《芙蓉帐暖》 正文 1.投奔 自从来了临安,琬宜才知道,原来在西北的高山上,六月份,也是会冷的。 这里没有京城的繁华,人丁稀少,山脉绵延,风像刀子一样,半点不知温柔,只顾刮得人脸颊生疼。她还穿着两个半月前的衣裳,脏了没洗过,破了没补过,脸上脏的看不出本色,只剩双眸子还算出彩。有些黯淡的颓色,因为寒冷,里头聚着水儿。 五官娟秀,气质柔和淡雅。狼狈,但也是个美人儿。 两个半月前,琬宜还是广郡王府的五姑娘,虽然庶出,却也是金枝玉叶。她原本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湘潆,沈湘潆。 她父亲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儿沈禄之,从二品官职,皇亲贵胄,手握重权。她幼时便就被许给昭郡王庶子沈青城,那男子斯文俊雅,进退有礼,眼中总是含笑,连主母都说,沈青城以后定为人中龙凤。 琬宜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中带福,她生来娇贵,姐妹和睦,主母良善,许配的夫君想必也会对她不错。生她的姨娘去的早,可留给她一个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温言爱笑,父亲对她好,不偏心,在郡王府中,她从未曾受过别家高门大院那样的欺侮。 那时候,琬宜每日无忧无虑,弹琴看花,读书习字。她以为,下半辈子也会一直这样,看得到的荣华富贵,虽平淡,但无恼人的波澜。 她没什么好本事,也少了颗七巧玲珑心。姐姐们说,“阿潆太柔了,以后怕是会被夫家欺负,要学着厉害点儿。”琬宜听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弯眼,纯净的像是青瓷盆里养着的栀子花。 笑谈而已,可谁想到,变故真的来的那样快。平地波起,顷刻间便就毁了一切。 而毁了这一切的,是那个被夸赞“以后定会为人中龙凤”的沈青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那个被广郡王视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条莫须有的罪状,圣上龙颜大怒,不等父亲辩解,就判了她广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轻飘飘几句话,世间再无广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为外出上香,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琬宜眼前晕眩,手脚一片冰凉。她眼睁睁看着官兵拥堵在她家门口,姐妹亲人哭着被推搡捆绑,镀金的匾额摔落在地上那场景,无论何时想起来,琬宜都觉得痛彻心扉。 就好似原本赖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泪模糊了双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缓过神,仓皇逃脱。她没曾想过该去哪里,过何种生活,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远处走,风餐露宿,心惊胆战。 琬宜不知远在边关的兄长是否活着,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亲人觉得苦闷,父亲蒙冤,被亲近之人捅刀子,她愤恨悲伤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开始时,每天都是煎熬。 后来,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无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变得坚强。 无头苍蝇般的,两月后,她走到了玉门关。看着沙洲苍凉,大漠孤烟,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么,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 广郡王年轻时曾出兵征讨过西北边界的匈奴,回家时带来一房妾室,就是生养了琬宜的姨娘。 小时候,闲来无事时,姨娘便就抱着她说以前的闲话儿,说她在故乡临安时,曾有个闺中密友,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她随广郡王离开时,二人均是泪洒长亭。 那女子姓杨,后来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谢。琬宜还记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时,眼里的泪光,她说,“要是有一天,阿潆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随口一说而已,谁人都知,这可能微乎其微。而这一天,琬宜却真的来了临安。只是并不风光,是来投奔。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试一试吧,万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一一 谢家杨氏,这户人家并不难找,甚至轻松的让琬宜有些吃惊。 当时姨娘与她闲聊时,提到关于杨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温和善良,读书不多,但懂事有礼,勤劳操持不说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会缝针绣花。 琬宜在心中描绘的关于她的形象,是个纯朴的妇人,或许不似姨娘那样细腻漂亮,但也不会难看,邻里和谐,与人为善。但是一路打听过来,却大相径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亲的?投谢家的亲?”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颔首,“谢家杨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声,摆摆手,“劝你别去了,八成要被赶出来,啧,谢家小子,可混着。” 琬宜心惊,踌躇着下一句还没出口,那人又端详她一会,再问,“你真是来投亲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张,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东头飞驰而来三匹黑马,踢踏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尘土。 打头的那人黑衣黑裤,面色冷峻,眼尾轻挑,目不斜视。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白皙,手背青筋明显,修长指尖捏着柄长剑,从人群中过也没有要收收剑鞘的意思。 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明亮的打扮,三人面无表情奔过,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为首男子剑上的玄色穗子擦着琬宜脸颊过去,她惊呼一声,仓皇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恍惚间,琬宜好像看见了那人回了下头,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马蹄声声间,她似是听见那男子颇为不屑地转回头,从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气。 和她说话那人反应倒是快,躲到了街边的店里,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着风。 琬宜咳着,听那人边扇边骂,“谢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个去门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晕晕乎乎的,琬宜脑子里就剩一句话,“依律令,闹市纵马,监禁十天,罚白银二两。” 有人听见她的小声,嗤的一下笑出声,“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头,那人眯眯眼,手指着谢安离开的方向,黑马屁股肥硕,拐了个弯,三人消失不见。他说,“就那祖宗,整个临安,谁敢惹?不要命的人,疯子都惧。” 有人附和着,三言两语后,人群叹息着轰散。琬宜擦了擦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要是以后真的能留在临安,还是避开他些吧。是叫谢安? 最开始和她说话那人过了会又转回来,拿着面帕子,边擦脸边跟她比划,“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墙外面种一颗芙蓉树,不过树死了,上面有只野猫絮了个窝。” 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姑娘,机灵着点,要是人家赶你,你可早点走。谢家小子就是个酸脸猴子,脾气冲的一点就着,犯起混来,他娘都没办法。” 琬宜认真地听他讲,把那些特征记在心里。道了谢后,摸索着去寻。 她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那人反反复复地提着谢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叹了口气,琬宜不再去胡思乱想,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洗了洗脸,露出清丽的眉眼来。头发乱糟糟的,她耐心地一点点理顺,又从旁边树上折了根枝条做簪子,绾了个精巧的发髻。 黄土小路,一眼望不到头,旁边树木稀少,偶尔一朵野花。琬宜垂着眸,斟酌着待会的用词,小碎步地往前走。虽然家境落败,但十几年来养出的端庄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么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么副好皮囊了吧。 而内里的灵魂,行将枯萎,只剩最后的执拗吊着。姨娘临走前与她说,“世事艰难,好歹活着。最好活的高兴些,不为别人,为自己。”这句话,她本来觉得很容易的。 那人没骗她,谢家果真好找,不过也没他形容的那么惨淡。篱笆墙里一窝小鸡崽,旁边一只引吭高歌的大白鹅,看起来倒是蛮有小农院的烟火气,不像是周围景色般的萧条。 琬宜站在院门口,紧张局促,一时不敢进去。她用指尖把碎发挑到耳后去,屏着呼吸,挨着大门往里面瞧。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有道妇人的温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叹气,和旁边的人试探着,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那人拒绝,她便又是叹气。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里面的是在退亲。 给谁退亲呢那个混不吝的谢家小子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初见 琬宜并没有等多久,屋子里的人出来的很快。只两个。 一左一右,左面的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打扮纯朴,面相和善,看得出年轻时定也有几分姿色。右边的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任旁边妇人拉拽着,往门口大步走着。 杨氏拉着陈媒婆的手,仍不死心,“福婶儿,您人脉广面子大,是咱们这儿最好的红娘,人家都说您就是那天上月老儿一般的人物。您看,谢安都二十了,城里像他这般大的男子,大多都儿女成双了,我们家还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瞧不见,我天天急的吃不下饭。您看,要不您再费点心?我们家不愁银子,我佩娘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肯定干不出欺负新媳妇儿的事” 她话没说完,便被福婶儿打断,“姑娘嫁的是汉子,又不嫁你。” 杨氏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谢安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就是脾气躁了些,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长得还俊。你看他虽然总是惹祸事,却没其他男人的劣根性,不喝花酒,这多难得。” 福婶儿看着她,淡淡道,“不逛窑子确实是好,但是打人就不好了吧。人家张家姑娘长得也没多差,虽然家贫了些,但清清白白的,是个好姑娘,这次答应了这媒,还是她爹看在我的面儿上。你看你家谢安,那是人干事儿?打人家哥哥,还打断腿?” 杨氏这次停顿的时间长了些,声音渐小,“是张家哥哥先借着这层关系欠钱不还在先,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谢安打断他一条腿,可给了药费,也没再要欠钱” “还有理了?”福婶儿哼了声,“佩娘,你家谢安在临安什么名声,你自个门清儿。你再瞧他干的那活儿,赌坊管事,跟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有什么区别?好人家谁肯相中。能有姑娘肯嫁,便就不错了。你看谢安,还谁都看不上,说话时连个好气儿都没有,你要是再不管管,我看你再等十年也讨不到儿媳。” “那是他不喜欢。”杨氏被她说的没理,却也强声辩解了句,“这样的男人,若是收了心,不定得多疼媳妇儿。” “那你就等着那个肯让他收心的姑娘吧。”福婶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摆摆手疾步离去,“别送了。” 她走的又急又冲,明显带着气儿,琬宜赶忙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来,下意识地低头。福婶儿路过她身侧,停了下。琬宜察觉到她盯了自己一会,又不发一言大步离开。 琬宜心中杂乱,回想着刚才她们的对话,惊疑不定。那会儿在街头,听旁人讲,那个策马而过的男子叫谢安,现在,杨氏的儿子也叫谢安。听人家的描述,相差无几,都是个混性子。 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忆起那会那男子剑穗擦过脸颊的痒感,还有那不含善意的一瞥,琬宜只觉背后一阵冰凉。 门口站了个姑娘,安静的,一点动作都没有。身姿细弱,腰肢窈窕,肤色白的像是腊月吐蕊的白梅花,虽垂着眸,也瞧的出眉眼的精致好看。 杨氏盯着琬宜看了好一会,总觉得她分外眼熟。 一阵风吹过,卷携着凉意扑面而来,琬宜忽的从思绪中惊醒,匆忙抬头,正对上杨氏探究的双眼。她眼神柔善,二人对视一会,终是杨氏先开了口,她踌躇着问,“姑娘,是来寻人的?” 轻轻一句话,暗含关心。琬宜漂泊无依两月有余,头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善意,加上眼看着就有希望安定的生活,她唇微动,还未开口,便就鼻尖一酸。 “你饿了?”杨氏被她眼眶的泪唬了一跳,哭笑不得,“在外不易,进屋歇歇吧。午膳已过了,我给你热两个包子?” “姨母”见她要转身,琬宜急急开口,嗓音有些破碎的哑。她努力咳了两声,手指拽住杨氏的袖子一角,压抑着话音里的颤抖,“您还记得纪绣儿吗。” 听闻熟悉的名字,杨氏动作一顿。她回头看着眼前的姑娘,温柔雅致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幼时密友渐渐重合。杨氏吸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第一眼见她便就觉得亲切。 琬宜忍不住地落泪,攥着她袖子的指尖紧张地发抖。杨氏比琬宜高一些,低头看着她汇聚在下巴处的泪,心中也是酸涩。她笑着抹了把琬宜的脸,“你们娘俩儿,长得可真像。” 闻言,琬宜只觉心跳如擂鼓,手脚都因为激动和喜悦而有些发软。她扑到杨氏的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叫湘潆是不是?”杨氏端详她一会儿,唇边笑容愈发明显。她擦擦眼角的泪,亲热牵住琬宜的手往屋里走,絮絮与她说着话,“五年前还和你娘有通过信,听闻你还有个哥哥,儿女双全。当初看她远嫁千里之外,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惦记了好久,不过后来见她生活还和顺,我就放心了些。” 她偏头看看琬宜,又道,“你娘总是提起你,说你和她的性子太像,我早就想要见见你。若是身份合适,我都想认你做干闺女。你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和你长得很相似,天生的美人坯子,西北蛮荒难得养出这么水一样的姑娘。我俩感情从小就好,她就像我的亲妹妹,即便相隔千里,也不会生分” 杨氏心思细腻,怕琬宜初来乍到觉得局促,贴心与她聊着。 琬宜乖巧听她说,想起过往的日子,心里愈发酸涩,可眼角酸痛,泪都流不出来了。 屋里摆设很简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也不破旧,打理的干干净净。临安天气偏冷,为了防寒,杨氏白日里也烧了小炭盆。琬宜想,姨母与媒婆没说谎,谢家是真的不差钱。 因着看着她来,杨氏欢欢喜喜的,就连再次被退亲的惆怅劲儿都散了不少。 她拉着琬宜坐在八仙桌边,给她添上茶,又去拿了碟子小点心,推到她面前,“阿潆来垫垫肚子,锅里热了菜,咱们一会去吃。你说,怎么就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娘呢,哥哥呢?这千里路,就没人陪着?瞧你身上弄的,待会姨母给你拿身干净衣裙来” 听杨氏提起姨娘和哥哥,连入了口的酥皮脆都没了滋味。琬宜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犹豫,心里堵闷的发慌。杨氏并不知道郡王府的事,琬宜很怕,若是杨氏知道了收留她在家会有什么危险,她会怎么做。会赶她出去吗,或是直接去报官? 她垂着眸,手去摸茶杯,想喝口水,压一下烦乱的思绪。 看着琬宜的样子,杨氏好似也感觉到了什么,停了须臾,再问出来的话也带着小心翼翼,“阿潆,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了?你娘亲还好吗,算起来,她已经五年未给我来信了。若是你有什么难处,与姨母说,姨母定然帮你的。” 她话里的关切丝毫不掩饰,眼神柔和,看着便就让人觉得安心。 琬宜想,姨娘当初说的对,杨氏真的是个很温和善良的女人,重感情,好相处,让人觉得分外舒适。琬宜心思本就干净纯粹,面对这样的杨氏,若是说谎,她当真觉得难以启齿。骗了她,固是能得暂时安宁,可未来的每一天她怕是都会惶惶不安。 见琬宜欲言又止的神情,杨氏拍拍她的手背,温言笑道,“你先待会,姨母去把吃食给你取来。”窗外的小鸡崽唧唧叫着,厨房在不远处,闻得见飘过来的肉菜香。杨氏回来的很快,一碟子煎馒头片,配一碗大骨汤,葱花碧绿,有星点的骨髓飘在汤面儿上。 琬宜都快忘记这样的菜是什么味道了。杨氏把筷子塞她手里,又亲自给她盛汤,用另一双筷子把上面的肉都扒下来,夹她馒头片里。 她笑,“这菜还是我家小子早上时候亲点的,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昨天买了半头猪回来,吓我一大跳。阿潆,你尝尝看,姨母的手艺是你娘教的,来看看谁做的好吃。” 琬宜盯着碗筷瞧,听出她故意逗趣儿的意思,抿唇柔声应了一句,含了口肉。微微有些偏咸的滋味儿,肉质细腻,入口即化,果真和姨娘的口味不差。琬宜看向她,头一回真心笑了下,眼眸微弯,“姨母的手真巧,娘亲以前就常夸您,秀外慧中。” 见她笑,杨氏也跟着乐,“阿潆真会说话,像你娘的嘴一样甜。” “姨母,我不叫阿潆了。”琬宜咬着唇,手指掩饰地撩了撩耳后的碎发。她侧脸光洁莹白,长睫染水,轻轻道,“我现在叫琬宜。”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琬宜把筷子放下,转身面对杨氏,膝盖慢慢滑落,跪伏在她身前。 杨氏一愣,又听她的声音,“我娘,五年前的冬日,离世了。哥哥,不知所踪。姨母,我家里,就剩我一人了,除了您这儿,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琬宜说着说着,不自觉又带上哽咽。她是真的在赌,半点不曾隐瞒,从三月前说起,强作镇定,字字泣血。杨氏也从一开始的震惊缓过劲来,含泪拍着她的背,轻轻叹了口气。 “姨母,琬宜给您添麻烦了”说到最后,句不成句,琬宜趴在杨氏的膝上,感受着她抚在背后的温柔手掌,很像小时候的姨娘。她小声祈求着,哀哀戚戚,听得杨氏泪倏地便就落下。她说,“姨母,您收留琬宜几天好不好,琬宜学着洗衣做饭,很乖的您收留我几日吧” “那你以后到哪里去?竟说傻话。”杨氏掐掐她的脸,柔声道,“你便就安心住下,对外人,我就说你是我妹妹家的姑娘,家里闹灾,来逃荒。你放心,姨母定会对你好,你别慌乱,苦日子过去了,山高皇帝远,改名换姓,以后定会安稳的。” 琬宜抽泣着,泪眼朦胧望着她。杨氏摸摸她的额,再俯身抱了抱她的肩,“我们家琬宜受苦了。” 一句话,足以让人泣不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菜都要凝了起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白鹅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吱嘎吱嘎的难听声音,好似被人踢了脚,又噤声逃远。男子的脚步声又粗又重,渐行渐近,而后,“嚯”的一下推开正屋的木门。 琬宜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看向门口。杨氏刚才去厨房了,现在这里就剩她一个人。 她哭的太惨,眼睛肿的像个桃核儿,脸颊白里透红,垂在旁边的碎发被染湿。正不安地立在桌子边上,搅着手指,身上的衫裙破烂不堪,还散发着股不太好闻的怪味儿。 一生中最狼狈的样子被个陌生男子瞧见了,琬宜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谢安显然也被她吓了一跳,动作明显一顿。但他还挺淡然,一脚迈入门槛,眼光扫过桌上的碗筷,又落到她脸上,不冷不热地呵了声。 除最初的一眼外,琬宜不敢抬头,只顾垂眸盯着脚尖。她感觉到那男子往自己这边走来,停在三步远的位置,目光肆无忌惮盯着她打量。那眼神丝毫不友善,看得人无所遁形。 琬宜大气不敢出,就听见他嘭的一声把手上的剑拍上桌子。黑色的剑穗摇摇晃晃闯进她眼帘,让她脊背一僵。脑子里瞬间跳出两个大字,谢安。 与此同时,谢安用舌顶了顶左腮,散漫开口,“哟,你谁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麻烦 谢家小子的不好相处,名不虚传。 屋里气氛尴尬,琬宜朝他福福身,张了嘴,不知该如何说,又堪堪闭上。谢安大喇喇盯着她看,琬宜面皮薄,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耳根慢慢红透。 半晌,她听见对面男子嗤笑一声,也没管她,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 虽然谢安态度并不客气,但琬宜还是觉得轻松了不少。她个子并不高,而谢安又是典型的北方人高大身形,肩宽体阔,站她面前的时候,挡住了多半的阳光,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一时无话。 自小到大,她所接触的男子并不多,除了父兄与家中小厮,便就只有沈青城。而无论其内里如何,表面上都是斯文知礼的。与她说话都是轻言细语,斟酌着不会逾矩。 像谢安这样咄咄逼人,尽显嚣张的男子,琬宜从未碰见过,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与这样的男子朝夕相处。即便只是共处一室,她也觉得根根汗毛直立,像只受惊的兔子。 杨氏去的时间并不长,可琬宜还是觉得这等待实在难捱。 等听到门口的响动,琬宜几乎是立即就抬了头。与此同时,谢安也正巧看过来,那是双黑的过分的眼睛,单眼皮,眼型狭长,眼尾微挑,有着浅浅醉酒似的红晕。鼻梁挺直,嘴唇微抿,冷淡的没有一点弧度。 本是张颇为俊俏的脸,却因为眼里锋芒而变得难以接近。 琬宜愣了下,缓过神来冲他微微欠身,而后小心绕过他肆意伸着的腿,小碎步跑向门口。杨氏正在叫她。 谢安用食指勾了勾眉峰,又去挑着剑上的穗子玩,“嘁”了一声,“跑那么快,怕爷吃了你?” 琬宜隐约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没敢停留,急急推门而出。 杨氏刚才是给她烧好了洗澡水,放在她屋里的屏风后面。她领着琬宜过去,又拿了套新的亵衣和衫裙,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笑道,“琬宜慢慢洗,姨母去给你做饭吃,今晚吃好的,你太瘦。裙子是姨母的,颜色不太鲜亮,你先凑合一晚,明日带你去买几身好看的。” “谢谢姨母。”热水冒着气儿,熏得屋子雾气朦胧。琬宜手攥着浴桶的边沿,冲杨氏浅浅笑着,“姨母的衫裙也好看的,素雅大方,琬宜喜欢。” 杨氏更高兴,过去掐掐她的耳朵尖,“琬宜真贴心。” 她没有立时就走,怕琬宜自己弄不来,陪着她更衣入水后,又指了各个瓶瓶罐罐的用处,才转身。琬宜下巴抵在水面,湿发散开,犹豫了下,还是出声唤住了杨氏。 “姨母,”她蹙蹙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谢安,“哥哥回来了。” “谢安?”杨氏走过去,摸摸琬宜被水浸的愈发粉嫩的脸颊,有些担忧,“你们见面了?他欺负你了吗。” 琬宜摇摇头,嘴唇一不小心埋到水下,随着说话吐了两个泡泡,“但是他好像不太高兴。” 杨氏被她难得的娇俏逗得笑了下,安慰地抚弄她的长发,“他就那样,整日里酸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的钱。不过你别怕,谢安本性不坏的,也听我的话。姨母护着你呢。” 琬宜弯眼,乖巧点头,“姨母安心,我肯定和哥哥好好相处。” 杨氏有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性子,身边冷冷清清了好多年,现在看着柔顺懂事的琬宜,打心眼儿里喜欢。两人又说了些旁的,杨氏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屋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不用再提心吊胆,刚刚吃饱饭,现在还有热水澡。琬宜掬了捧水淋在头顶,任温水顺着鼻尖淌下,心里安然满足。 她想,到底还是幸运多一点的。 厨房里,杨氏正舀了勺汤试咸淡。谢安本不愿动弹,可被杨氏拉着,不得不过来帮着烧火。 他年轻体热,脱了外衣,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被火烤的蒙了层细汗。拾起根柴火棒子,在膝上一劈,轻松断成了两截,再随意扔进火堆里。 杨氏瞥他一眼,勺子敲了敲锅边,“你怎么每天都苦大仇深的,能不能笑一笑。” 谢安“唔”了一声,嘴角扯扯,皮笑肉不笑,“我笑的好看吗?” “你真是糟践了这张脸。”杨氏斜他一眼,把葱花撒进锅里,“怪不得人家张家姑娘要跟你退亲,哪家姑娘愿意嫁个板砖脸。天天阴阳怪气的,烦死个人。” 谢安没在意杨氏损他,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前半截,“张家来跟咱们退亲了?” 杨氏皱眉,“嗯”了声,把锅盖扣上,奇怪看他,“你怎么突然又高兴了?” 谢安手摸摸鼻子,把笑敛回去,淡淡道,“还行吧。” 杨氏哼了声,不再理他。 今天吃小炖肉,加足了料,醇香的味道从坛子盖儿的小孔那里飘出来,勾的人眼馋。谢安把柴火弄得足够,手在衣摆上拍了拍,拿了筷子想去挑一块。肉质酥烂,他力道没控制好,戳碎了块,再去拣另一块的时候,被杨氏拍了下手背,“干什么呢你?” “吃饭。”谢安扭头,又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熟了吧,吃不坏肚子。” 杨氏笑骂,“谁管你的肚子。不许你吃,我跟你说,今天是你琬宜妹妹来家的第一天,你把礼数做周全一点。她胆子不大,你粗手粗脚,可别吓坏了她。” 琬宜谢安还记得她的样子。柳叶眉桃花眼,怯生生的,白的会发光,好像掐一把就能出水儿。瘦的太过了,腰细细一小条,脚还没他巴掌大,一看就是个软柿子,不会作妖,好拿捏。 谢安把筷子夹子食指与中指间,拧着眉念了遍她的名字,而后混不在意地“哦”了声。杨氏盯着他瞧,谢安无奈,把盖子扣上,筷子放在一边,背靠着灶台掰手指,“待几天啊?” “什么待几天?”杨氏正色看他,“琬宜的娘亲是我的故交,她就像是我的半个女儿,如今她家里出事,咱们不可以坐视不管。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犯浑欺负她,我定是不会帮你。” 杨氏说了一长段,谢安手掐了掐脖颈,还是从中找出了重点。他脸色渐冷,“不走了?” “你那是什么脸色?”杨氏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但对着谢安,总是不自觉提高音调。她有些气,“你心眼怎的那样小,琬宜娇娇小小的,能吃你几两米,我照顾着,又不劳烦你费心。瞧你那样子,像是生吞了只死耗子。” 谢安烦躁地抹了把头发,偏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他是怕麻烦。家里突然就来了个娇姑娘,大事小事,得多出多少琐碎事来。他体热,平时在家里走动最爱赤膊,现在可好,吃饭前夹一块肉都要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再加上,那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要是一不小心惹着他,他没搂住脾气发了火给她弄哭了,算谁的责任? 思来想去,谢安的那点子好心情都没了。他往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坐,腿曲起来,手搭在膝盖上,抬眼,难得好声好气,“娘,没别的法子?你看我平时早出晚归的,身边的朋友也总会来家里吃饭,琬宜在这,多不方便,吵着她可不好。要不这样,我出钱,咱们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定一间天字间,留她在那里住着” 话没说完,杨氏便就打断,“我不同意。” 谢安更烦躁,手指抹过颧骨,猛地站起身,黑着脸往外头走。 杨氏呵住他,“干什么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谢安从门口的架子上捞过衣裳,利落穿上,一脚踏出门槛,“娘,我最烦叽叽歪歪的姑娘,你要是非留她,那我住酒楼去。” “你敢!”杨氏捂着心口喘了几声,气的一把将筷子掷在他脚边,“谢安你给我站住。” 谢安抿抿唇,停住脚,却没回头。 杨氏追到他身后去,拍打他的腰背,“你今年都二十了,已过弱冠之年,可连个媳妇都还没有,你就不着急?你看你那活计,每天喊打喊杀的,睡觉就安稳了?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家给我留着,琬宜来了,正好也能收收你那野性子。” 谢安吸了一口气,回头,面上杨氏绷紧的脸,“我告诉你,那些狐朋狗友,不许来咱们家。你按时出去按时回来,早晚两顿必须在家,不许喝酒不许骂人,不许对琬宜大呼小叫。要不然,我用马鞭子抽你。” 一溜的不许不许,听得谢安头皮发麻。他心中火气更大,本来觉得那姑娘长得乖乖巧巧的,该翻不出什么波浪,可杨氏这么一顿说,他倒是对琬宜看不顺眼了。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省心,麻烦死了,而且还挺会讨好他娘。谢安眯起眼,甩了袖子想要出门。他没看路,往前走了两步,一下子撞上团柔软。一声惊呼响起,可似乎是惧于他冷淡的脸色,又自己给咽了回去。 谢安低头,看见琬宜因为吃痛皱成一团的脸。她刚洗完澡,穿着杨氏的素色衣裳,但也不显老气。安静娴雅的样子,身上若有若无飘着淡香。 抛去她给他带来的麻烦不说,谢安还是得承认,这姑娘忒好看。西北荒城,女人多是汉子一般,脸上还带两团红,少有这样鸡蛋清儿似的姑娘。但是,再漂亮,也是个大啰嗦。 琬宜被他唬的心砰砰直跳,看谢安没有说话的意思,赶紧冲他福了福身,轻言唤了声“哥哥”。言语神态间,讨好意味儿明显。可惜谢安并不领情。 他淡淡“嗯”了声,而后便就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背影。 琬宜呆呆立在原地,还被他的不善震慑着。杨氏心疼叹气,冲她招手,“琬宜过来,陪姨母烧火。” 琬宜缓过神来,应了声,小跑过去。 姑娘体轻,脚步声不重,提着裙摆,窸窸窣窣的。谢安走到房门口,往后看了眼,琬宜正蹲着,笨拙地拿着柴火往灶里塞。她头发半干,湿湿的垂在身后,侧脸精致好看,缩在那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耳边好像还残存着她怯怯叫他的那声“哥哥”,柔婉动听,很小心的语气。谢安掏掏耳朵,大步往前走,面上没什么表情。 琬宜是吧?爷要是不能把你治的服服帖帖,就愧对了爷临安小霸王的称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欺负 晚饭吃的很安静,谢安半句话都没说,这让琬宜放轻松了不少。 杨氏手艺很好,她平素胃口小,这次也多吃了半碗。添饭是杨氏要谢安去的,他好像不大乐意,但也没多说什么,琬宜小声道谢,他似笑非笑看过来,那眼神,让她打了个哆嗦。 谢家不小,杨氏住正房,东边两间偏房,谢安和还在读书的谢暨一人一间,此外西边也有间偏房,做客房用。就像是一个“口”字的结构,把院子半包围起来,一面没有屋子,是大门。 杨氏早就把西偏房拾掇好了,被褥都换成新的,炕也烧的热热。怕琬宜皮肤嫩压得疼,杨氏垫了两层的褥子,又将茶壶烧好水放在桌边。细心周到,真的像是疼女儿一样。 琬宜心中温热,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谢。她话少但是嘴甜,几句就把杨氏逗的欢颜。 杨氏睡的早,又心疼琬宜乏累,只坐在炕上聊了一会,便就吹熄了灯让她睡了。 偌大的屋子,就只剩她一人。院子安静,没有鸟叫也没有蝉叫,细细听,只有细微的风声。躺在暖融的被子里,琬宜望着棚顶发了一会的呆。 谢安并不很欢迎她,琬宜看的出来。她从未与这样的男子打过交道,连讨好都找不到方向,想起他总是沉着的脸,心中瑟瑟。但想起杨氏临走前一再宽慰她,说绝不会让谢安欺负她,琬宜又稍稍放下了些心。 琬宜想着,谢安脾气差,便就什么都听着他的吧,顺着他来,总不会牵累到她的身上。她乖巧着,不给他惹事,不去主动招惹他让他生气,谢安再不讲理,总不会太讨厌她。 她太困了,眼帘愈来愈重,没一会就睁不开。临睡前,琬宜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要早些起,学着帮着姨母烧早饭。 一一 可是到底还是没起来。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露了头,这屋子没有窗帘,晨光透过窗纸洒在被面儿上,上面绣着的红牡丹好像活了。琬宜懵懵懂懂坐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手指去抓绣线,指尖刚碰到牡丹的花瓣,就听见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她身子一颤,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姨母的家里。姨母定是不会这样粗暴敲门的,那外面的就是谢安了。 琬宜还有些怕他,缓过神来急忙下炕穿鞋,一丝不敢耽搁。 谢安靠在门边,见屋里没动静,撇撇嘴,敲得更大声,“哎,起了没啊?” 琬宜边系着腰带边扬声答应,“就好了。” 他皱眉,不耐烦地催促,“快着些。” 琬宜便就再连声应着,“就好了,就好了。” 她心里也有些烦乱。琬宜想着,你若是这般着急,为什么偏偏还非要在我门口等着,走了便就是了。可是她又不敢真的这么和谢安说,就只能咽回去,失落着眉眼忙东忙西,还要分心应付外面那匹暴躁的狼。 姑娘家梳头净脸,总是慢着些的,琬宜已经尽力地快,可谢安还是有些火。他按按额角,忽的抬腿把脚前的小石子踢得滚远,转了身又想去拍门,“喂,我说” “来了来了。”琬宜实在是怕了他,头发匆匆挽了下便就拉了门。 阳光热烈地洒下,屋里偏暗,琬宜一下子受不了,不由得眯了眯眼。等眼前的晕眩渐渐消失,她才恍然发觉谢安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背着手,脸色不好看,眼神有怪异。 入鼻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微微有些浓重的,说不好怎么形容,但却有些好闻。 “嗯”琬宜紧张起来,手指搅在一起,仰着脑袋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谢安沉着脸不出声,就只能由她打破尴尬,“我起来了。” 这不废话吗。谢安扯扯嘴角,想要骂她两句,但是到底没骂出口。她拘谨地站着,像只小兔子,明显的很怕责怪的样子。身上衣裳有些松,似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 总是这幅娇弱弱的模样,谢安心中莫名烦躁,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女人真是麻烦。 谢安别开眼,手伸出来,指间夹着柄簪子递给她,语气不善,“我娘让我递给你的,先凑合着用,赶明儿再去买新的。” 很简单的木簪,上面一些古朴的花纹。琬宜明白过来,他是因为这个才等了她这许久,怪不得急躁。她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没在意,双手接过来,柔声道谢。 她态度温和有礼,一点对他蛮横的不悦都没有。谢安本欲离开,可瞧她温顺的样子,心中的恶意又蠢蠢欲动。 他伸手揉揉脖颈,忽的开口,“以后别赖床那么晚,鸡鹅都起了,全家等你一人儿?自己心里有点数,办事前掂量掂量。” 这几句话夹枪带棒,琬宜听在耳中,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恨不得钻进地缝儿。 但谢安说的也不无道理,琬宜知是自己不妥善在先,也不辩驳。她局促地撩起耳边发丝到耳后,轻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稍带些委屈的声音,强作镇定。听在耳中,竟有些勾人。 谢安比她高太多,低头的时候能看见她慢慢变红的耳根。她规矩立着,长睫低垂,连呼吸都不能放的再轻。他手指捻了捻,顿然失去了欺负她的乐趣。 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出再过分的话。谢安淡淡“嗯”了声,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即走。 那最后的眼神弄得琬宜浑身不自在,她摸了摸手臂,也赶紧转身进屋,重新梳发。 再出门时,谢安已不见踪影。杨氏念叨着说他不听话,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来,摸摸琬宜的手,又笑了,“他不在也好,我还怕他欺负你,你连饭都吃不好。” 回想起那时门口他黑眸里的凛冽,琬宜搓搓手臂,心里也松快了不少。她弯着眼,细心给杨氏盛上碗鸡蛋羹,“姨母喝汤。” 一一 一连三日,琬宜几乎没见过谢安。 他确实早出晚归,回来时大多星辰漫天,杨氏早就习惯,也不等他,只把晚饭留出一份温在锅里,让他自己去弄。而早饭,谢安大多时是不吃的。 不需与他接触,琬宜乐得轻松。那日早上他黑眸中锋芒毕露,现在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心惊。 农户的生活每天都在重复着,平淡枯燥。每日早早起来,做好饭,喂鸡喂鹅,打扫屋子,安顿下来便就是太阳高悬的时间了。 琬宜爱静不爱动,谢家地方偏,连个左邻右舍都没有,倒是正巧对了她的心思。 杨氏不种地,但也在后院开了片小园子,都是些瓜果蔬菜,打理起来也不费时间。琬宜跟着她走动,学着浇水除草,没事了就缝缝补补,试着烧些菜。有些乏累,却也高兴。 再见到谢安是在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杨氏身子不太舒服,有些头晕,早饭是琬宜做的。简单的白粥小菜,切了腊肉,煎了盘葱花鸡蛋。她很努力去做,但卖相并不多好。 杨氏并不在意,还夸她几句,可懒洋洋晃进厨房的谢安丝毫不留情面。 他脚勾着凳子到屁股底下,随意坐下,拿着筷子往桌上戳了戳,抬眼时面上都是嫌弃,“粥稀得跟水似的,蛋糊了葱花黑了,怎么吃啊。” 几天未见,谢安一点没变。依旧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白瞎了那张脸。 杨氏不满,瞪他一眼,“不吃就下桌,谁请你了?” 他手摸过鼻梁,被骂的没了声。琬宜没说话,只是笑着,又去拿了个碗给他盛粥。她不生气,把碗轻轻放他面前,手注意着没碰他的袖口。 谢安瞥她一眼,也没再胡搅蛮缠,低头唏哩呼噜吃饭。 他本就是个蛮人,也没读过几天书,学不会细嚼慢咽那一套,吃的又快又多。琬宜动作秀气,只看自己碗里,细嚼慢咽,不东张西望。 两人相邻而坐,对比鲜明。 谢安不管那些,依旧我行我素,咽下口中的,伸了筷子去夹蛋。琬宜正巧也伸手,两人筷尖差点对上。谢安没有退后的意思,琬宜手腕偏了下,落到旁边的盘子里,不去和他抢。 筷子乌黑,她手上皮肤纤白,两者对比,更显温柔。谢安手上一停,歪头看她。 她送了半勺粥进口里,又慢条斯理去弄夹到碗里的肉。那块没切开,她怕一口吃不下,就用筷子压着一边,用勺子去磨,把腊肉切碎。 碎发留在了颊边一小缕,干干净净的脸蛋,温柔妥帖,倒像是个大家闺秀。谢安掀了眼皮,夹了筷子蛋塞嘴里,一口喝完剩下的粥,手抹抹嘴,嘟囔一句,“矫情。” 琬宜动作一顿,没说话。杨氏立起眼睛,桌子下踹他一脚,“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谢安皱眉,“我怎么了。” “烦你。”杨氏扫他一眼,“你闭嘴。” 谢安脸上明显不高兴,也没敢言语。看他吃瘪,琬宜微微抿唇,笑了下。没出声,却被谢安逮了个正着。他筷子在空碗里划了划,一手撑着颧骨,暗暗斜眼看她,心中冷笑。 小丫头片子,胆儿倒挺大。 饭吃到一半,外面的鹅叫起来,粗哑的声音,炫耀一样。谢安抿了抿唇,看向杨氏,“许是下蛋了。” “嗯。”杨氏应了声,起身,“我去捡一下,免得给孵了。”临走前,她转过头看了谢安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谢安装作没看见,手指勾着茶杯的把转到自己眼前,指节敲着桌面。 杨氏脚步声渐远,桌子被敲击的声音就大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琬宜心里一阵发毛,说一句“我饱了,去洗碗。”便就想要下桌。 “急什么。”谢安眼皮半抬,懒散看她,“待会一起洗也不迟。” 琬宜停下,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不想留在这,又开口,“我瞧见姨母有件衣裳脱了线,我去帮着缝一缝。” 谢安看出她的意图,嗤笑一声,背靠在椅背上,转了半个身子,长腿交叉叠着。他今天穿的还是黑裤子,裤腿收紧扎进黑靴子里,拦住琬宜身前的路。 就只是双腿而已,却也和它的主人一样盛气凌人。琬宜吸了口气,心中有些恼火,强自压下。她提起裙摆,想要绕开谢安,可刚走了一半,就听见旁边男子的声音,“我渴了。” 琬宜侧过身,纤指指向桌面,“茶壶在那里。” 谢安懒洋洋打个哈欠,腿翘的更高,手扶在眼前,“看不见啊。” 琬宜蹙着眉,耐着性子把壶提到他眼前,挨着杯子放下。 “唔,原是在这里啊。”谢安挑眉。 姑娘应了声,转身欲走,又听见后面男子开口,“可是,我不想自己倒啊。” “”琬宜想,幸得她脾气好,才没被气的当场哭出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雨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琬宜站了一会,最后还是回了身,给他斟上茶。 浓香瞬间馥郁而出,氤氲满屋,茶叶青色嫩翠,幽香透鼻。她愣了下,真瞧不出,谢安这样的混人,也有这雅致的爱好。 谢安像模像样啜一口,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吗?” 琬宜温声应,“六安瓜片。” “嗯。”谢安诧异看她一眼,“还挺有见识。” 杨氏生性谨慎,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想着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也怕谢安会因此对她更加欺负,便就瞒下了。对着谢安,她只说琬宜是从京城来的,家境落魄了,原本也只是个稍微有钱些的富户,娇生惯养出来的娇柔姑娘。谢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犹疑了下,还是问了句,“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谢安倏地就撂了脸子,偏头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这茶了?”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委屈,“没有。”顿了顿,她又道,“这茶很配你。” 这马屁是随口拍的,但是却巧合地对了谢安的心意。他态度柔和了点,眼帘半垂,语气淡淡,“爷想喝这个,还用得着自己去买,一个眼神,便就有人排着队巴巴要给爷送过来。” 琬宜以为他是在说大话,不知道怎么接话,又不想再惹得他阴阳怪气地发火,便就没作声。谢安眼神瞥过来,她叹了口气,提了茶壶给他再斟上一点,柔声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长,袖口扫过谢安的手背,触感轻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捻捻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头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对心。” 琬宜学乖了,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盘腊肉,唇角微抿,只浅浅笑了下。似是回应,又带些羞涩,女儿家娇态毕现,婉柔好看。谢安噤了声,看她的模样,一股子烦乱劲涌上心头。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烧刀子”,便就风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带上了火儿。琬宜呆呆看他离去的方向,无奈呼出了口气。 说他脾气暴躁易怒,不好相处,实在是谦虚了。谢安就像是个不点自着的爆竹呀。 一一 日升月落,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有余。谢安这段日子比往常更忙,杨氏问起,他只说是生意上的事,不必她费心。而琬宜自然不敢去问。 偶尔碰面,他眼神依旧锋芒毕露,琬宜垂眸不言,安静避开。有时候,谢安也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没什么好声好气,多半嘲讽。 “你连这个都不会弄?那也能弄糟?” “学了这么久,蛋还是煎的那么糊,院里的鹅都要比你强。” “熬粥别加那么多水,炒菜别放那么多盐,给园子浇水的时候别踩葱苗儿!” 对他的话,琬宜向来不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便就罢了,也不理论,纯粹让着他。 只有一次,谢安回家的早,许是心情不好,指示着她去沏茶,弄好了,又横眉竖眼挑她的刺。 “不是太浓就是太淡,不是太黄就是太绿,不是太烫就是太凉,你说你能做好一件事吗?” 琬宜蹙蹙眉,干脆上前撤了他的茶,顶着他的怒目而视,换了碗绿豆汤上来。 谢安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沉静,语调轻柔,“给你败败火。” 他沉默须臾,最后却是笑了。琬宜没与他多待,几句话后便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出门口时,听到他唇齿间含着的话,轻松随意的语气,“小丫头片子”她并没在意。 日子平淡过着,无波无澜,是琬宜所期待的那样。 到了月中,天边月亮快满成个圆。 西北落日壮阔,临安算是繁华的县城,但是城外相连的还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天色欲暗,云翻卷着在天边滚动,残阳血红,远远望去,隐约瞧得见高耸的城门。 琬宜站在窗边,倚着墙看着远处,长发散下了一半,轻柔的垂在腰间。她想,早就读过那句诗,“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今日总算见到了。 杨氏点了根蜡,端着一盏盏燃上屋里的灯。没一会,便就大亮。 琬宜走过去坐她身边,两人对着烛火做针线。杨氏纳鞋底,她不会,就帮着补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全都暗下来了,外面风雨欲来,吹得门都作响。 杨氏看起来不太高兴,把鞋底放在一边,擦擦手,塞个江米条到琬宜嘴里,念念叨叨,“这小子太不像话,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半点不知听我的话。眼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这个家。” 米条酥脆,有桂花香,甜蜜好吃。琬宜噙着笑,牵住杨氏的手,柔声安慰,“姨母别急,哥哥定是有分寸的。说不准一会便就回来了。” 杨氏揉揉她的手,也笑起来,“不回来也好,我还懒得瞧见他。” 话虽这样说着,她却还是起身,“我去把剩下的菜热一热。外面看起来像要下雨,琬宜乖乖在屋子里呆着,可不许出去,风大,你受不住的。” 琬宜颔首,眼眸弯起,“姨母去吧,看您荷包有些旧了,我正闲着,给您缝个。” 杨氏也不拒绝,只转身叮咛了句,“别太多繁复花式,不要鲜亮颜色,姨母爱素净的。” “哎。”琬宜扬声答应,“知晓了。” 屋子复又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琬宜心中轻快,拿了钳子去挑了挑灯花,然后便就在桌边安稳坐下,细心选着颜色。 杨氏朴素,却也不是守财奴,她手里攒着的布头有许多,各种色彩,眼花缭乱。琬宜挑挑拣拣,最终拾起方绀青色,她想着,这料子偏蓝色,待会用白线在底边绣上点浪纹,定会好看。 一边把线穿上针眼,琬宜还在心里念着,谢安不在,日子真是轻快许多。他实在是有些欺负人,和他待着,哪怕不说话,也有些难受。 可人最经不起念叨。她心里话音刚落,外面便就传来马蹄声,踏砂走石一样,然后是勒紧缰绳时马儿的嘶鸣。风声渐大,隐约间能听见谢安拍了拍马身,拴了绳子后提剑往屋里走。 琬宜叹气,想装作没听见。但转念一想,她若是不出去,谢安待会不定又要讽她些什么。 多半是斜睨着她,不冷不热,“还说是读过书的姑娘,半点不知礼貌,耳朵又不聋,有人回来了都不知吱一声说说话?” 她想,还是出去一下吧。 杨氏正在厨房,想必是走不开,并没有出去迎他,只是叫了声,“谢安回来了?” 他顿了会,才应,“嗯。” 琬宜把布放下,起身往外走。她觉得谢安好像有些奇怪,说话音调有些慢,微带些哑,和早上时候不太相同。细微的差别而已,琬宜并没在意,只当他或是路上奔忙,口渴了。 外面果真下起了小雨,风吹得院门外的枯树枝摇摇晃晃。雨势不大,可斜雨扑在脸上,到底有些凉,琬宜穿的薄,刚探出半个身子就打了个哆嗦,想缩回去。 但还没来得及擦擦脸上的水珠,便就听见谢安哼了口气,淡淡的鼻音,似笑非笑。 琬宜知道,他定是瞧见她了。再看过去,果真对上他瞥过来的眼神。淋了一路的雨,衣裳早就半湿,剑穗也往下滴着水,可他脊背挺拔,却不显狼狈。 谢安走的慢,只到院中而已,眼睛盯着她瞧。琬宜心中暗怪自己多事,还不如不出来,省的惹了这麻烦。但是事已至此,也躲不过了,她咬咬牙,提起旁边放着的伞,过去他身边。 短短的路,她半拢着臂,走的有些艰难。奇怪的是,看见她动作,谢安反倒定在了那里,叉着一条腿斜站着,任风雨扑了他满脸。高大身形,被暗色笼罩,隐隐有些匪气。 琬宜咬咬唇,抑制住立时要返身的念头,碎步过去,然后小心翼翼把伞凑在他头顶,轻轻叹气,“走吧,进屋子,别惹了风寒。” “唔。”谢安沉默一瞬,然后应了声。 琬宜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奇怪了,扑面而来的酒气,雨水都冲刷不掉的浓重。再抬头,看见他眼角的红晕似是更重了些,反衬着偏白的皮肤,更为显眼。 她嘴唇动动,想问句为什么喝酒,姨母不是说不让的吗,但转瞬就被压下。琬宜想,还是少些交流的好,他酒醉,省的触了霉头,平白无故再被骂一顿。 姑娘个子小,只到他肩头,顶着风吃力撑伞,摇摇欲坠。谢安斜她一眼,见她踮着脚尖,尖翘下巴绷得紧紧,哼笑一声,难得发了善心。 他目视前方,说了句,“矮子。”然后便接过她手中的伞,轻松举着。 琬宜松了口气。 没再走几步路,便就到了东偏房,谢安推门进去,琬宜不想进,留在外面。她依靠着墙边,尽力不让雨淋到,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屋子摆设简单,不脏乱,却也没多整洁。没有熏过的香气,却也有别的味道,说不好,和他身上的味儿差不多。微有些浓烈,但并不难闻。 谢安进屋后好像就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他把伞随意扔在一边,然后便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舒展了下肩膀,又想去解里面的扣子。做到一半,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地偏头看向门口。 琬宜早就背过去了,裙摆沾了水,发尾摇摇晃晃垂在臀部往上的位置。左手环住右臂,指甲干净圆润,身子有些发颤。 他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痛,“啧”了一声,问她,“哎,你干什么呢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逗弄 琬宜也有些恼火,紧抿着唇,“我冷还不行吗?” 她发脾气时声音也没多凶狠,装腔作势,带着些冻出来的颤音,反倒惹人发笑。谢安低笑两声,踱到她背后去,“那你回去呗。” 琬宜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手指攥得更紧,“外面下雨,你怎的也要把伞给我。” 谢安微醺,看她僵直的背,存心与她笑闹,“自己没长手?” “你”琬宜回身,眼中潋滟,染水的眸子黑的发亮。 她沉住气,绕过谢安,自己进屋去捡。谢安敛住笑,背靠着门看她。长发随着弯身的动作落下,险些落在地上,纤细手指捏着伞柄,侧脸光嫩莹白。 头似乎更痛了。屋里暖和些,寒意被驱散,酒劲作祟,浑身燥热。谢安伸手勾了勾额角,往外迈了一步,出门去吹冷风。衣裳下摆被吹起,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琬宜提着伞出去,目不斜视,懒得理他。门口实在是小,谢安杵在那里,没有让步的意思,琬宜不愿与他说话,侧身过去,撑开伞,踏入雨中。 她肩膀蹭到他臂上,轻轻一下,很快闪开。谢安头后仰着,伸手揉揉被她擦过的地方,半眯着眼,唇角略微勾起个弧度。香气入鼻,淡淡的,混着他身上的酒香。 琬宜还没走半步,谢安便就再开口唤住她,“哎琬宜。” 后两个字说的有些迟疑,尾音拉的稍稍有些长。琬宜脚步一顿,忽的察觉,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谢安也觉得有些怪,手指抿抿鼻子,移开视线,“你待会再来一趟呗。” “什么事?”琬宜不想与他闹得不愉快,惹得姨母烦忧,犹疑了下,还是应了声。 “我还没吃饭。”谢安舔舔唇,“喝了半坛子酒,现在肚里火烧火燎,又不敢去厨房” 话没说完,琬宜便就摇头,“不成。” 谢安愣了下,低眉捂唇咳了声,又抬头,“怎的?” 她回身,神色认真,“我不能助纣为虐。” “助,助什么?”谢安顿了下,没重复出来。 琬宜没什么动作,雨势渐大,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风吹得她裙摆飞起。谢安沉下脸冷声吓唬她,“别和我说那用不着的。我就问你,这饭你送还是不送?” 琬宜伸手按下裙摆,微微仰头,一字一句,“我不送。” 谢安眯眼看她,半晌,哼了声,“没看出来,还挺倔。” 琬宜不说话,宽大伞下一个瘦弱的人儿,被狂风吹得晃悠悠。谢安也是臭脾气,寒夜冷雨,他就抱着臂站在门外,浑身湿透。 酒早就醒了,而现在为什么立在这,谢安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看她隐忍着发脾气的样子,有趣。 不多时,厨房传来阵响动,琬宜回头看了眼,杨氏正在盛饭。她深吸口气,抹了把眼睛,看向谢安,“外面冷,你进屋去吧。” 他诧异,换了个姿势,试探问,“哭了?” 琬宜答,“没有。” 谢安借着屋里的光看她,没有泪痕,眼眶也没红。他淡淡点头,“嗯。” 琬宜不想再留,欲要离开,谢安抓准时机再开口,“没哭就去给我送饭。” 她脚步一顿,心被气的怦怦直跳,也不再慑于他的坏脾气,狠狠瞪他。 贝齿咬着红唇,眼中光彩点点,脸颊带些酡红。 谢安笑容玩味,“你别那么看我。” 琬宜手抚了抚心口,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去。她小跑着,在心里愤愤地想,就不该滥好心,理他作甚,平白为自己找气受。以后,再不与他说话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姨母那么温柔的女子,怎的就养了个这样混蛋的谢安。 目光追随着她,直到看着她进了屋,合上门,谢安忽的低笑出声。他今天真是喝的太多了,做的事情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幼稚,不过,真的蛮有趣。 杨氏出了厨房门,看着门口的谢安愣了下,隔了老远喊他名字,“谢安?” 他没应,杨氏手拍拍门框,又喊,“你在那做什么?” 谢安还是没动。过了会,杨氏有些动怒,声音更大,“你给我过来。” 而后,便是沉重的脚步声,谢安揉着发走过去,低低唤了句,“娘” 琬宜抿着唇缝线,捻着针从布后方穿出来,听见外面的动静,轻轻哼了声,“活该,活该被骂。骂的他哭了才好,讨人厌。” 一一 宿醉头疼,谢安第二日起的迟,杨氏生他的气,早饭也没等他。他揉着太阳穴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只瞧见两个生硬的馒头,连口热汤都没有。 谢安被气得发笑,索性不吃,喝两杯冷茶填肚。提了剑出门,正瞧见琬宜提着篮子碳在大门口,愣愣对着他的马发呆。 农户用的那种土篮子,又脏又大,碳只装了一点,却也重。琬宜撑着一只胳膊提,怕弄脏了衣服,身子歪曲成个颇为怪异的姿势。 谢安皱皱眉,唤她,“干什么呢啊你。” 和昨晚上相似的语气,只是声音清亮了些,但态度依旧不让人好受。琬宜被喊的回过神,知道是谢安,头都没抬,低低应了声,想绕开他往里头走。 “怎么了这是?”谢安眉拧的更紧,拦在她身前,下巴挑了挑,“你提这破玩意干什么?” 琬宜身娇体弱,本就没干过这重活,喘得厉害,他还挡路,更加费力。她用空出的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抬头看他一眼,轻声答,“生火盆。” 淡淡的语气,有些疏离,谢安察觉得到。他自知理亏,摸摸鼻子,声音难得放软了些,“那也用不着你啊。” 琬宜诧异瞧他一眼,似是奇怪于他的转变,但也没出声。 她孤身前来投奔,本就给姨母带来许多困扰,且她又无一技之长,没什么可为姨母分忧的,心里有些难受。这样的小事,琬宜想多学多做,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而这些,显然没什么可与谢安好说的。 见她不理不睬,谢安用舌顶顶腮,也不废话了,手直接伸出来,“给我。” 琬宜没懂他意思,看着眼前赫然多出的一只大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谢安吸口气,拦住她肩膀,等她站稳,一把抢过篮子,提着转身回了里屋。 他高瘦,但身材结实,臂上都是腱子肉。那点分量琬宜提着摇摇晃晃,谢安却根本察觉不到似的,走的飞快。 琬宜愣了下,扬声与他说了声谢谢。谢安转头看她一眼,没答。 他的剑在琬宜的手里,刚才的时候顺手塞过去的,剑鞘冰冷光滑,琬宜握着,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她站在原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转头去看马,心里乱糟糟。 风吹过来,扬起裙角,姑娘独自站在那里,纤细柔弱。 等谢安洗了手出来,琬宜还在出神。他食指拂过眉心,伸展一条腿瞧她一会,忽然大力甩甩手上的水,再把剑接回来。琬宜的脸溅上水珠,她肩膀缩了下,伸手去擦,睫毛颤颤的。 怎么欺负都不还手,像只兔子。谢安有些想笑,剑穗扫过她的肩膀,逗弄道,“你总看我的马做什么?” 琬宜揉揉脸颊,很想立时就进屋去,却不得不在这里应付他,有些难受。 可谢安抱着臂,还等着她的回答,琬宜咬了下唇,放缓声音,“我只是觉得,我哥哥的马和它有些像。” “噢。”谢安点点头,手指转动,娴熟地让剑在手中转了一圈。他眯起眼,似笑非笑,“也不怪你,在你们女人的眼里,天下黑马一个样子。” 果然,就不该期待他的嘴里吐出什么好话。琬宜抿抿嘴,“嗯”了声。 两人沉默一会,她手背到身后去,微微颔首,“你走吧,我进屋去了。” “嘶”谢安舌舔过唇珠,手臂一伸,剑鞘挡在她身前,“你今天怎么这样儿?” “怎样?” “昨天不还挺能说的吗,过了一夜和你聊几句就费劲费力的了。”谢安挑眉,“你对我有意见?” 琬宜深吸一口气,“不敢。” 谢安手拖着下巴,歪头看她,“都敢和我甩脸子,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琬宜垂眸,“你不是一直挺嫌我的。” “是啊。”谢安大方承认,“女人多麻烦。” 琬宜的眼睛留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听他继续道,“不过我觉得你还行,不惹事,挺乖。你好好的,我不撵你了。” 剖心剖肺一番言语,谢安回味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还挺好。除了他娘,他就没给过哪个女人这样的面子,看着琬宜柔顺垂在肩头的黑发,谢安隐约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黑马蹄子在地上蹭了蹭,打了个响鼻。琬宜犹疑开口,“其实,我只是觉得” 谢安“哼”了声,好整以暇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们好像有点,话不投机。”琬宜蹙眉,小心斟酌着词句,“我想,我还是少说些,免得惹你不悦了吧。” 树上的野猫正往下跳,嗷呜一声,转瞬不见踪影。谢安站正身子,盯着琬宜的眼神幽深。 半晌,他把剑挂在腰上,不发一言地翻身上马。 琬宜搓搓手,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被尘土扑了脸。 他走的毫不留恋,背影僵直,握着缰绳的手背突起青筋。 恍惚间,琬宜觉得,谢安的脸色好像比那日初见时还要难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镯子 谢安心里憋着股火,马骑的飞快,到了小九门的时候,门才开不久。 门口扫地的伙计见他进来,赶忙弯腰喊了句三爷。谢安没理,随手把马鞭扔过去,冷着一张脸噔噔噔上了二楼。木质楼梯快要被踩得散架子,他手背在身后,背影平白无故添了几分煞气。 伙计都习惯了他喜怒无常的样子,没人敢出声往他头上添火,一个个老实干着手里头的事。 临安城虽不大,但是五脏俱全。里头赌坊大大小小不少,小九门是其中最具规模的一家。丑时过半打烊,辰时过半营业,一日算下来,经手的银子数额过千两。 谢安十岁不到就混迹于此,最初时干的是端茶倒水的活儿,后来个子长起来了,也能撑得住凶煞的气势了,就被提拔做了打手。再过几年,他脑子活络,笼络住了一帮老主顾,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了副管事。两年前,管事得急病死了,顺理成章的,谢安就成了小九门的一把手。 可以说,除了从未在人前露过脸的幕后老板,谢安在这一条街,就是头儿。 干这种生意的,手里难免沾染过一些污秽事,他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自小到大,名声从来都不好。最初时是迫于生计,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后来日子好过了,杨氏也劝过他早日脱身,谢安却不肯了。 人都说这地方危险,可也没人否认它来钱的快。在这样的名利场混久了,再要离开,想要过那道心里的坎儿就难了。谢安性子执拗,又野惯了,杨氏再怎么劝,他都没往心里去过。 谢安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日子过的是自己的,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些来小九门的人,赢钱的管他叫财神爷,输的倾家荡产的就视他做瘟神,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对于此,谢安从未在意,他每日招摇在街上晃,恨他的人那么多,没见过一个敢真站出来与他对面理论的。他眼睛一眯,便就没了人敢顶着他的火儿往上凑。 再者,赌坊本就是开门迎客的地方,自己想要踏入这个门,又不是他谢安拽着脖领子扯进来的。输了赢了,与他何干。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一路上,不住有人弯身与他行礼,谢安目不斜视走过,心里竟隐隐有几分痛快。家里那丫头片子对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可到了外面,有的是人小心翼翼巴结着他真是不识抬举。 旁边架子上放着盆兰花,橘红色开的正盛。 谢安路过时顺手揪下来,撵在指头间狠狠搓了搓,想着那会儿琬宜跟他说过的话,鼻子里哼了哼,“话不投机爷肯跟你有话儿便就不错了。还投机,投什么机,丫头片子” 春东从里头出来,手里拿着个红盒子。瞧见他靠在栏杆上对着朵花搓圆捏扁的样子,愣了下,接着便笑着打招呼,“哥,来这么早。” 谢安淡淡点头,把手里的碎屑扑掉,瞅他一眼,“手里拿着什么?” “镯子啊。”见谢安眼里有兴味儿,春东贼眉鼠眼拉着他倒门后面,打开给他看,“红翡翠,瞧这水头多好,金贵着。” 谢安扯扯嘴角看他,“屁,你懂什么水头不水头的。” 春东不嫌他扫兴,犹自乐着,把盒子收起后宝贝地揣进兜里,“我是不懂,翠翘懂就行。反正给她买的,这不昨个儿没去看她吗,生气了,跟我闹呢,得买点东西哄一哄才好。” 翠翘是珠翠楼的当红,据说姿容艳丽非凡,能歌善舞,是春东的老相好。翠翘刚出来时就是春东买的,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明白,也不会看金主的贵贱,尽心尽力地伺候,两人一拍即合。虽说几年过去各自都混出了番名头,但却一直藕断丝连着,见面依旧郎情妾意。 对此,谢安半点领会不了。他扬了扬下巴,问春东,“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她?” 春东笑的意味深长,“哥,你没体会过女人的好处,自然不明白,兄弟理解。什么叫身娇体软,莺歌燕啼,什么叫十指纤纤,柔情蜜意跟你说也不明白。” 谢安“嗤”了一声,回想起琬宜给他斟茶时的样子,雪白柔胰,发尾轻柔带着淡淡香味他按了按额角,讽他,“我看你才是不懂。一个歌妓,有什么好,哪抵得上个平凡良家姑娘。” 春东摸摸鼻子,“哥你竟讲笑话,良家姑娘,哪个看的上咱们。” 谢安动作一顿,猛地偏头瞧他,春东被看的心里发毛,鼓着勇气又问一句,“就算真有看上你的,也没见你稀罕啊?你数数,因着折腾,你被退了多少亲事。以前那个赵家姑娘,还有李家姑娘前几天还有个张家姑娘?” 谢安似笑非笑看他一会,脚猛地踹他小腿上,脸子撂下来,“赶紧麻溜儿给爷滚。” 春东被吓了一跳,趔趄下,赶忙护住怀里的盒子,往楼下跑。刚过拐角,又被谢安叫住,他犹疑一下,问,“你那什么红翡翠,哪儿买的?” 一一 坐在房里的炕沿上,谢安对着烛火看着他手里的小盒子,觉得自己有点蠢。他当时许是鬼迷心窍了,要不为什么脑子一热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个东西。 光亮下,翡翠里头光华流转,有些刺眼。谢安看了半晌,随手扔在一边,按按眼角,嘟囔了句,“什么破玩意儿,又贵又丑,晃得爷眼睛发花。” 安静待了一会,他心里烦,蹬掉了靴子躺在炕上,双腿交叠。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外面传来泼水的声音,哗啦一下,把他忽的惊醒。谢安坐起身,缓一会神,耷拉着鞋往外头走。 推开门,冷风灌进来,他穿着薄衣裳,手伸到颈后面摸摸脖子。琬宜站在他对门的门口,正抱着个盆子,温言笑着同杨氏说话。声音细细碎碎的,被风刮的支离破碎,谢安听不清。 不多会,杨氏转了身,谢安心里一惊,赶紧退后一步带上门,避开她的视线。等重新被屋子里的温暖包裹,他才意识到,他又没做亏心事,躲什么? 舌头舔过齿后,谢安瞟一眼躺在桌面上发光的红镯子,指尖搓了搓,过去揣进袖子里。 他靠着墙,闭眼想着,得了吧,跟个女人置什么气,爷们儿一点,大不了出点血送点东西就是了。况且他酒后失态在先,总是理亏的。 再等了会,正房的灯灭了,谢安瞧了眼,再次出了门。他往对面一看,西偏房的灯也灭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想必是睡了。 摸了摸袖子里的镯子,谢安脚踏出去,轻轻拍了拍琬宜的门。 里头很快有了回应,一如既往的温婉嗓音,听的人心里头畅快,“来啦。” 谢安叉着一条腿站着,手指拂过唇瓣,忽的想起来早上时候春东对女人的形容,“莺歌燕啼”。这四个字,想想就觉得聒噪,还不如说叫“春风拂面”。 琬宜起身下了地,旁边拿了件外衣披上,摸索着往外头走。她手摸上门口的木锁,边开着边问了句,“姨母怎么这么晚来了,落了什么东西了吗?” 谢安忽然心情好起来,听着那声“吱呀”,勾起一边唇角。 “不是姨母。”他顿了顿,出言调笑,“我是你谢安哥哥。” 琬宜后背一凛,想再合上门退回去,却已来不及。门口那人大喇喇插一只脚进来,抱着臂,下巴微扬,“怎的,不欢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8.发火 琬宜没接这话茬,她沉默一瞬,一手护在胸前,一只扒着门沿儿,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她没问“你来找我做什么”,而是“怎么还没睡”。莹白脸上嵌着双黑亮温柔的眼睛,谢安瞧着她,心里的愉悦又多了几分。 他抬手放在唇边,咳了咳,“给你送个东西。” 琬宜诧异,“什么?” 谢安不直接答她,偏要卖关子。他眉峰挑挑,问,“你喜欢首饰吗?” 琬宜不明所以,温声答,“喜欢的。” 谢安点头,眼中笑意再浓些,“那你喜欢镯子吗?” 他袖子抖了抖,里面东西露出半截。琬宜瞧见,心下一惊,明白了七八分,恍然抬头看他。 “路边随手买的。”谢安忽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头别过去一点,食指勾着那镯子,在她眼前晃了圈儿,“送你算了。” 话落,他又觉着这样说有些不好,硬生生在后面加了一句,“拿了我的东西,以后老实点。爷脾气不好,你别顶着风往上凑。” 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样子,后半句,琬宜没理。 她出身娇贵,金玉首饰自然见得多了,眼前这只,不算便宜的翡翠。琬宜在心里估摸了个价儿,匆忙摆手,“要不得的。” 听她推拒,谢安眉头一拧,歪头过来,盯着她瞧,“为什么?” “太贵重了。”琬宜咬唇,手在臂上搓了搓,“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谢安嘴角扯了扯,神色稍显不悦,“你倒是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是不合适的。女子本不该平白无故收男子的首饰,又是在三更半夜,无旁人在的时候。再者,她留在这里本就是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这手镯少说三十两,并不是小数目。 琬宜嘴唇动动,不知该和他从何说起。她有些冷,手捂着唇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想与他好好解释,“从身份上就不合适” 谢安头皮一紧,耳边响起春东说的那句话,“良家姑娘,哪个看的上咱们”。 他手指捏住镯子,指甲无意识地刮擦过,目光追着她的眼睛。琬宜被他看的发慌,往后小小退一步,嘴唇微张,鼻翼小巧好看。她说,“我来这里,本就是” 心底的火倏地便就燃起,谢安来不及等琬宜把话说完,手一推把门打的大开,眼睛对上她的,冷声道,“你瞧不起我?” 这话无头无尾,琬宜听的云里雾里,愣了下,轻轻摇头,“怎会。” 可落在谢安眼里,这就像是刻意的掩饰。她缩在阴影里,软了气力的样子,就是心虚。 他“呵”了声,一腿跨进去,堵在她身前,语气低沉,“你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 琬宜蹙眉,拢紧了自己的外衣。月光洒在对面男人的头顶身上,镀层银光。他目光幽深,怒意明显,眼下有着睫毛落下的阴影。 琬宜叹气,怎么就又不高兴了。一直想着要与他好好相处的,但谢安似是怎么都哄不好,她从未遇见过这样混不讲理的人,心下也是难受。 见她垂眸不言,谢安重重呼出一口气,粗哑着嗓子,“说话。” 琬宜手摸摸垂在脸旁的头发,无奈开口答他,“站在我面前的是谢安。” 她中规中矩的,语气都没太大起伏。像是一拳头锤在了棉花上,浑身哪里都不舒坦,谢安手向后抹过自己的头发,半晌,气的笑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琬宜冷的打颤,忽听见谢安说了句,“你可真行。”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仰头看他一眼,鼻尖通红。谢安脸色冷的像结了霜,门半开着,呼呼往里刮着冷风,吹的他衣角飞起。琬宜低头,瞧见他光着的脚。 她抿抿唇,“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你快些回去睡吧。” 他俯身,离她近些,能闻见更浓的发间香气,“你又赶我?” 琬宜摇头,唇冻的哆嗦着,往外踏了一步,反手关上门,“我不赶你,你不要生气。” 谢安眯眼看她,听她又说,“只是我屋子里暖了好久才有的热气,别开着门放走了。咱们出来,关着门在外面讲。” “讲个屁。”谢安骂她,一脚踹开门,手往里指,“你给我进去。” “”琬宜巴不得。 看她真的不一声不吭就进了屋子,还作势要关门,谢安喉咙一紧,一脚踹飞旁边的篮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洒了一地。琬宜手指一缩,装作没看见,砰的一声合上了木门。 外头,谢安背着手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估摸着她已经上了炕盖好被子,觉得头顶要冒火。他手抿了抿鼻尖,脸贴在门缝,咬牙切齿冲里头威胁,“妞儿,以后小心点,别再惹了爷。” 自然没人应。 谢安低头,瞧瞧自己敞开的衣襟光着的脚,觉得半分气势也无,心下火气更胜。他临走时猛力拍了拍她炕上的窗子,继续放狠话,“你且等着,以后再别想从爷这得一个好脸儿。” 琬宜咬着唇,把头埋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 一一 谢安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有些困意,可杨氏已经起了,拿着扫把扫院子。 他翻了个身,被子蒙住头,不愿理会。没过一会,琬宜也出了门,走进厨房忙活着,和杨氏说着话。两人说说笑笑,锅碗瓢盆碰撞发出声音,隐约能闻到菜的香气。 谢安鼻子动动,长腿掀开被子,手伸到脖领处解开衣襟,眼睛盯着棚顶。 杨氏扫到他屋子的门口,扫把挨着地,竹篾子哗哗的响。远处传来脚步声,轻巧的,小跑过来,然后是琬宜的低语,“姨母,粥里怎么放了糖?” 听到她的声音,谢安还恍惚着的神色瞬间清明。 他半裸着上身坐起来,靠在墙壁上,侧眼看着窗子布帘上她细弱的身影。头发绾起来了,垂在脑后松垮一个髻,不像昨晚上,垂下来的那么长。 杨氏笑,“想着你喜欢,姑娘家,年纪小,多爱甜口儿。白米粥味道淡,你昨个吃的都不多。” 琬宜捏捏耳垂,声音温柔,“姨母,我怎样都行的。”过一会,她又说,“只是怕哥哥吃不惯。” 闻言,谢安眼皮撩起,轻轻嗤了一声。手指捻在一起搓一搓,目光落上被扔在地上的红匣子。三十几两,就那么随意在地上滚,沾了尘土,盖子也没盖严,红翡翠露出一个边儿。 昨晚上回去后,谢安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干的真他娘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跟个女人,竟然三言两语不合,就恼羞成怒了。还甩脸子,出言威胁。 最可气的是,他都威胁了,那女人还不搭理他。 什么女人啊这是。看着温温柔柔的,内地里倔的像头驴,惯会气人。真是麻烦透了。 谢安自己在心里念念叨叨,那边琬宜还在和杨氏说话。她自己知道昨晚上肯定惹怒了谢安,不想再火上浇油,想了会,开口道,“姨母,要不咱们吃甜粥,我给哥哥炸些馒头片吧。” 杨氏意外,“你会做?” 琬宜摇头,声音轻轻的,“我学着做。”杨氏笑起来,也不阻拦,把扫帚靠在一边,耐心地教她。她们就站在谢安的窗前,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把手枕在脑后,翘着脚听。 没多会,姑娘的声音响起来,“姨母,我大约懂得了。” 谢安咧一边嘴角,小声骂,“懂个屁。煎了八百次鸡蛋没一次不糊的,现在还想煎馒头片。谁爱吃谁吃,老子不吃。” 外面,琬宜转身离开,杨氏在后面叮咛,“琬宜小心些,别让油溅着手。你要是怕了,就放着,姨母弄。” 她回头笑,“姨母放心,晓得啦。” 没多会,炕彻底烧起来了,屋里更热。谢安心里烦闷,两下就拽下了上衣,甩在炕尾。 经了昨晚上那事,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琬宜。他想着,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和她相处吧,他多跌份儿。可要是真的天天撂脸子对她爱答不理,他又觉得有些不得劲。 磨磨蹭蹭干躺了半晌,杨氏过来敲他的门,冷着脸骂,“你再不起来,我就把门锁起来,你今天就睡死在屋里吧。” 谢安烦躁地揉揉头发,坐起来,应了声。 慢吞吞穿衣穿鞋,系腰带的时候,眼角又瞥见那红盒子。想起来昨晚上她的恶劣行径,谢安扭过头,嗤了一声。 回过神来细想想,谢安倒不是在意琬宜推拒他的镯子了。但是把他晾在门外头这一点,不可原谅。他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真当他软柿子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9.过火 当然没有人会等他吃饭。 谢安本来想立刻就走,但是提着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还是晃悠进了厨房。桌子上摆着半盘子馒头片,裹了蛋清,炸的金黄酥脆,摞的整整齐齐。 他回头看看,门口没人,只一只鸡在啄地里的草籽。谢安到旁边布袋子里拿了三颗玉米粒儿甩过去,把鸡赶跑,又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抓了块馒头塞进嘴里。 一套动作下来,谢安恍然发觉自己的蠢。他这是装给谁看? 舌尖上有香香甜甜的味道,外面脆,里头却是绵软。平心而论,第一次做,这样算是不错的。 谢安眯着眼看天,云层稀薄,阳光一如既往灿烂到耀眼。他手指缠着剑上的穗子转了圈,咽下口中东西,颇为不屑哼了声,“爷就不该吃,真他娘的甜。连个饭都不会做,这女人,谁娶谁倒霉。” 大白鹅跟着他踱步,地上落下两道影子。谢安状似不经意左右看看,没瞧见那抹身影,舌顶了顶腮。他垂下眼睛,又嘟囔句,“跑哪儿去了,大早上就不着家,谁娶谁倒霉。” 风吹过来,隐约传来几声猫叫,鼻端隐隐有咸腥的气味。 谢安身形一顿,恍然明白过来。他手勾了勾额角,没往拴马的那边走,转了个身看向墙角,果不其然瞧见在喂猫的琬宜。 她拢着裙摆蹲在阴影下,头发耷在肩侧,手边一个小碗,里头是昨晚剩下的几条小银鱼。 而那只平素气焰嚣张c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野猫正乖顺伏在她的脚边,不时昂头叫一声,粉红舌尖轻轻舔琬宜的手指。她浅浅笑着,侧脸干净又美好。 谢安手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呆呆愣在那里。 不多时,银鱼快吃完,野猫意犹未尽。琬宜摸摸它脑袋,想起厨房里还有几条没做的鱼。放了一晚上,怕是已经不新鲜了,姨母待会许是要扔掉,正好给它吃。 她咬咬唇,轻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野猫叫一声,算是答应。琬宜弯眼,纤细手指捏捏它耳尖儿,“真乖。” 隔了不远看着这一幕,谢安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他又想起了昨晚上琬宜生硬把他关在门外的事,再对比现在的低眉浅笑,谢安手指捏紧了剑鞘。 他在心中不乏酸味和怒意地想,这什么女人啊,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住他的,最后对他还不如对一只野猫。真是 谢安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那边琬宜已经起身。她转脸,正好对上谢安直勾勾盯着她瞧的眼睛。脚步一顿,怔在那里。 琬宜还记得昨天谢安在她窗户前撂的狠话,“以后再不给她一个好脸色”,她是信了的。 谢安向来恶劣,经了那件事,怕是烦透了她。琬宜不想与他硬碰,便垂了眸往墙边再站了些,想等他走了再进屋子。 看她这样,谢安心里那股邪火噌噌往喉咙上顶。现在掉头就走太没气势,他咬了咬后槽牙,目不斜视从她身前走过,到一丈外的地皮上,狠狠撕了一把草。 回来时,谢安仍旧没给琬宜一个眼角,但是脚却暗中下了绊子,踩了脚那野猫的前爪。 猫吃痛,嗷的一声跳起来。转身上树,消失不见。 琬宜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云里雾里摸不着谢安想做什么。 不一会,他走到了马前,琬宜偏头看过去,瞧到谢安把手里那把草硬生生塞进黑马的嘴里,然后翻身上马,挥鞭即走。背影一如既往的挺直,脖颈修长。 琬宜揉揉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干什么啊这是” 一一 转眼就过了半月。满月成了弯月,镰刀似的挂在天边,细细一条。 期间杨氏带着琬宜去了街上几次,给她买了几件裙子,还有簪子耳坠,姑娘家要用的东西,一样不落。琬宜相貌本就清秀妍丽,稍作打扮,不用涂脂抹粉便就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读过书,被悉心教过规矩,举手投足间有自己的恬静韵味。美而不俗,俏而不妖。 而谢安果真不她好脸色了。 有时候碰面,琬宜好脾气地冲他笑笑,他也理都不理,唇抿成一条线,走路快的像阵风。这样的事情有了几次,琬宜就也不再去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远远看见谢安回来,她便寻个借口回自己的屋子。迫不得已面对面时,她就垂着脖颈,像只乖巧无言的兔子。谢安盯着她的发顶,心里暴躁地想骂人。 爷是爷们儿,爷就算哪里做的不对了,你也不能这么跟爷过不去啊?蹬鼻子上脸顺杆爬,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给爷个台阶下,能死吗? 琬宜不知道谢安心里嘀咕些什么,她只瞧见他绷紧的腮,还有偶尔凝在她背后的热辣眼光。不怀好意,凶狠的像匹狼。琬宜更不敢和他说话了,甚至连对上他的眼睛都觉得难受。 谢安也生气,脾气越来越糟,在外面半天都没一句言语,春东被他浑身的冷意吓得直哆嗦,连翠翘都不敢去找了,老老实实留在小九门看场子。 而好的一面就是,因为管事的冷脸,这半个月来都没人敢寻衅滋事。 回家后,谢安不敢对着杨氏发脾气,又不想对着琬宜发脾气,就自己生闷气。劈柴的时候没控制力道,半根柴火飞出去砸到了鹅窝里,白鹅吓得七天没下一个蛋。 琬宜想,怪不得谢安二十岁都娶不到媳妇,这样的男人,谁敢嫁呐。 不过也好,谢安理都不理她,也不再找她的麻烦,日子又变得轻松惬意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谢安混不讲理,拆了门口树上野猫的窝。 琬宜在门口抱着无家可归的猫坐了一早上,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去和他问清楚。 这天天气好,谢安心情看样子比以往要好了些,眉眼间的神态轻快了几分。快到了要睡的时间,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屋门口给马调草料。 临安在高山上,晚上的风凉飕飕,谢安把袖子挽起来到肘弯,露出精壮的小臂。他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但却比一般男人要白的多,用力的时候,胳膊上隆起一条条青筋。 琬宜踌躇着站在他身后,拢紧了前襟。 屋里点着灯,在谢安的位置能清楚看见琬宜的影子。和他的有些重合,长高了一点,也没最初时那么纤弱,手指不安地搅着落在腰间的头发,矜持局促。 他挑挑眉,装作不知道。 风吹过来,把他身上的味道送至鼻尖,刚换洗过的衣裳,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琬宜深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一步,唤他,“哥哥。” 正忙着的男人浑然不觉,直到料都弄好了,他才懒散抬头,斜睨她一眼。下巴稍扬一下,一脸“有事说事没事快滚”的表情。 琬宜手指攥紧了袖口,齿咬咬唇,半晌才吐出口,试探的,“阿黄的窝,是你弄走的吗?” 她好久都没和他说话了。谢安察觉的出来琬宜并不高兴,但是这掺杂着少许不悦,却依旧平和舒缓的语调依旧让他唇角不自觉扯了抹笑。又被很快压下。 再对上她眼睛时,谢安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他小指掏掏耳朵,爱理不理,“阿黄是谁?” “猫。”琬宜撩开吹乱在脸上的发丝,抿抿唇,“咱们门口的那只野猫。” “哦。”谢安应了声,拍拍手站起身,并没有要回答她前面问题的意思。他舒展下筋骨,去拿旁边的草料袋子,再掀起眼皮儿,“哎,你站这儿干什么啊,忙着呢,没点眼力见儿?” 这语气有些凶,琬宜听在耳朵里,但没动。谢安眼睛眯一下,过去扶着她肩膀把人转了个个儿,随便指了个方向,“哪凉快哪呆着去。” 他手下没用多大力,手心上的热度透过布料到她皮肤,琬宜颤了一下。她心里难受,抬手擦下眼角,再转身看他,“谢安,阿黄的窝呢?” 连名带姓,再没像以前那样唤他哥哥了。谢安舌顶顶上颚,心里忽的烦闷,他站直腰板,一手插在腰间。个子太高,挡住了屋里晕黄的灯光,琬宜整个在他的阴影下。 谢安的语气又急又冲,“那只野猫的窝没了,不是被风吹了就是被雨刮了,要么就被它自己踹下来了,关老子什么事?” 琬宜怔一下,咽下喉咙里的酸意,与他讲道理,“昨天还在的,昨晚上没下雨,没刮风,可早上就没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阿黄在那里住了好久了,从没弄翻过,谢安,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见过那个窝。你说个地儿,我自己去就成。” “所以你就来找我?”谢安俯身凑近她,“你脑子里怎么想的,跟爷说说?” 琬宜声音颤一下,小声哀求,“谢安,你别闹了。” 谢安手摸摸鼻子,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还你,你怎么办?” 琬宜僵在那里,半晌没有言语。她头发长,几根被风吹着蹭到谢安的手上,酥麻痒痒,他心里一软,语气也放轻柔几分,可还有些强硬,“说话啊。” 姑娘依旧没理。 琬宜心中委屈。她来找谢安,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她知道,姨母对她再好,她也只是寄人篱下,谢安想做什么,爱做什么,她根本无权干涉。但他的态度,着实伤人。 让她觉得,她很多余,惹人讨厌 眼里泪意涌出,琬宜强忍着没让它落下。旁边传来声猫叫,然后一阵风刮过来,黄色野猫扑到她腿上。琬宜唇抖了抖,弯身把它抱起来,环在臂弯里,盯着谢安的眼睛。 谢安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察觉到她眸子比以往更加黑亮,脖颈间没被头发遮挡住的肌肤白嫩纤细,脆弱的好像一碰就会破。 心里蓦然间窜上股酸涩,谢安脑子一懵,恍然发觉自己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琬宜嘴唇动动,没说话,嗓子眼里溢出一声呜咽。她捂住唇,没再说别的,匆忙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剩下谢安愣愣呆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心里就一个声音,娘的,玩大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0.台阶 一晚上的功夫,局势翻转,这次成了琬宜不理他了。 她给自己寻了个新活计,每天在屋子里绣手帕。琬宜的女红从小就好,又是名家教的,做出的东西精美漂亮的不像话,卖到城里去,一条五十文。她做活儿慢,两天绣一条,虽然不多,却也够她花用。 琬宜不藏私,除了买些胭脂水粉,剩下的钱全都交给杨氏。每天里,她陪着杨氏院里院外忙活一阵,然后就坐在窗前,绣到太阳落山,吃完了饭,再缝缝补补,便就到了该睡的时候。 日子好像一天更比一天好了,至少对琬宜来说是这样的。 谢安的生活却有些难受。 琬宜躲着他,总是缩在屋子里,有时几天都见不到一面。他也不敢再折腾,每天规规矩矩的,按饭点出门回家,连劈柴的声音都不再放肆。 放不下面子去和琬宜讲和,又受不了琬宜现在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谢安每天心里都在憋着一股气。 小九门里,伙计的日子更加痛苦了。 其实,第二天的时候,谢安就已经偷偷又把窝放回树上了。琬宜也瞧见了,但是她没让阿黄去住。她自己拿个不用的篮子,擦洗干净,往里垫上旧衣服和废棉絮,放在屋子里,算作野猫的新家。 杨氏没反对,也因为她有了个伴儿而高兴。阿黄每天睡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有人给喂水喂饭,琬宜还会给它洗澡和温柔地抓痒,它也高兴。 整个家里,就谢安窝火儿。但是他还不能再发脾气,憋的心疼肺也疼。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慢慢的,杨氏也发现了他们俩之间的别扭。 一日风雨交加,谢安出门比以往晚半刻钟,杨氏翻箱倒柜给他找蓑衣。找着找着,突然回头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招惹琬宜了?” 谢安本斜靠在椅子里把玩剑穗,听见这话,手指动作一顿。他手指勾勾额角,垂着眸没说话。 看他那副蔫了的葱叶子似的样子,杨氏无端想笑。她扯了蓑衣在手里,坐他相邻的凳子上,戳戳他手臂,“你倒跟我说说,你怎么欺负她了。” 谢安烦躁揉揉头发,右腿抬到左膝上,“我早没欺负她了。” 他侧脸看向杨氏,“这次是她欺负我。” “你少唬我。”杨氏沉了脸,狠狠搡他一下,“琬宜性子乖顺,从来都是轻言慢语的,怎么可能欺负你。你长那么高,推她一下她半月都得疼” 谢安没等她说完,哼哼一声,“我又没说她打我。” 杨氏正色看他,“谢安,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对琬宜做什么了?” 谢安舌舔舔腮,半晌才温吞道,“我把那只蠢猫的窝给端了。” 杨氏瞪眼,“你有病?好端端的,拆人家窝做什么。” 谢安“啧”一声,“我不是又给它弄回去了吗。” 杨氏懒得理他那副样子,又问,“肯定不止这一件,你继续说,别瞎扯。” “然后,我也没干什么啊。”谢安把腿放下,胳膊拄在膝上,手抱着头,“您也知道我脾气不好,看她哪里不对心了,就好出口说两句。虽然有时候,略微过分。” 杨氏冷笑,“略微?” 谢安顿了顿,捏捏眉心,“我以后改,改还不成嘛。” “你活该,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杨氏倒杯茶润喉,斜睨他,“那你现在想怎样?” “我还能怎样。她倔的像头驴,理都不理我,我总不能趴她炕头,腆个脸哈巴狗儿似的道歉吧?您看看,我这些日子,不都挺好的吗,她呢,眼角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嘁” 杨氏手往桌子上一拍,“你再给我嘁一个?” 谢安没了声。杨氏盯着他看,又道,“你说谁像驴?” 谢安脑子里乱作一团,背重重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搭在眼睛上,扯扯嘴角,“我驴,我驴成不成?” “你本来就驴。”杨氏笑骂,“早该有个人管管你那臭脾气。要不然,我早晚要被你气死过去。” 谢安腿蹬了蹬,靴子底刮擦着地面,声音难听。 屋子安静,过了会,杨氏缓声道,“琬宜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要是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她定是不会不给你机会的。” 闻言,谢安倏地偏头,唇角抿起。 杨氏冲他摆摆手,“我给你弄个台阶,你下不下?” “”谢安手指在扶手上划了一圈,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下。” 一一 谢安进门的时候,春东就发现了,三爷今天的心情,好像挺不错。 扫地的伙计跟他打招呼,他唇角微勾,还笑了一下。 春东心里也放轻松了不少。昨晚上是他值夜,但翠翘遣人找他,还放话说他不来就断绝关系,春东不敢不去,待了一夜后,今早上心里一直哆嗦着,怕谢安骂他。 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不会被训了。 他拨拨头发,下楼迎过去,笑眯眯,“哥,今天来的挺早啊。” 谢安往外头看了一眼,雨已经停了,太阳快到半空。他拿着马鞭子戳了春东一下,笑骂,“瞎?晌午饭的点儿都要到了,早个屁。” 看谢安还有心思开玩笑,春东僵着的肩膀放下来,跟他勾肩搭背,随口扯着聊天,“别看早上下雨,生意可好,西街的钱掌柜输了付家老大二百两银子,他媳妇儿可泼辣,拿着钩子过来追着他打。” 谢安伸手揉揉眉心,歪头问,“见血了?” “可不。”春东咂咂嘴,“差点把钱掌柜的耳朵拽下来,那叫的凄厉,周围人都吓得直哆嗦。我让底下人把他俩撵出去了,到外面去掐,听说钱夫人要和他和离。” 谢安没说话,春东指指外头,“看,钩子还在那儿呢,才走不久。” “那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谢安瞥他一眼,拧拧眉,“拉架弄的?” 春东被问的愣一下,缓过神来颇不好意思地伸手摸摸,细细深深一道划痕,巴掌那么长,凝了血痂。他咧咧嘴,“不是。” 谢安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看他一会,眼睛眯起,“又去珠翠楼了?” “啊”春东尴尬笑笑,“哥你放心,我去的晚,没耽误生意。” 谢安没理他话茬,仔细端详了下,反倒笑了,“挠的挺狠啊,就因为你半个月没去看她?” 春东点点头,“可狠了。泼辣着,像只野猫。” 谢安“嘶”一声,问他,“这么凶?生气了就挠人,往死里挠?” 春东模样颓靡,往裤腰下面瞅瞅,“还咬人呢,往那儿咬,疼得我命都去了半条。” 谢安顺他目光看下去,打了个哆嗦。真会挑地方。 这么一对比,他忽然觉得,家里那只倔兔子也挺好。生气了也只是闷不吭声,不挠人不咬人的,多乖啊。 一时无话,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谢安忽的问了句,“咱这,哪家的卖的花好看?”淡淡的语气,说的随意。 春东一怔,以为听错了,“哥,你买花干什么?” 谢安说,“我种院子里,好看。” 春东“哦”了声,又问,“你以前不是说味道恶心吗,还招蜂子,怕蛰了鸡鹅的眼睛。” 谢安凉凉扫过去一眼,春东脖子一缩,闭了嘴。 晚些的时候,谢安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翻账本,越想越觉得他娘的主意好。姑娘家就爱这些花花草草,他和她一起拾掇拾掇园子,好声好气些,总能把以前的坏印象消一点。 但是有一点他是不认同的,他怎么就欠人管教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1.秀才 下午的时候,杨氏出门,家里就剩琬宜一个人。 她昨晚熬了夜,对着细细的针尖太久,觉得眼睛酸疼,白日里就没再碰针线。她到屋里转了圈,看见杨氏放到木盆里准备洗的脏衣裳,这几日天气都不好,攒的衣裳挺多,积成了小山。 底下两件厚袄子,上面是些单衣。谢安最常穿的那件黑色外衣蒙在最上面,腰带张牙舞爪顺着盆沿儿落在地上。琬宜走过去,提着放回盆里。 阿黄跟着她前后地转,琬宜回头拍它屁股一下,笑着哄它,“躲远点,别溅你一身水。”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的,阿黄根本没在意,依旧团在她的脚边。琬宜搬了个凳子坐在盆前,伸手摸摸它脑袋,指着不远处的木盒子,“去把皂角粉拿过来。”她笑,“做的好给你抓痒痒。” 阿黄听话,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学着学着,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男子,起初时看着谢安下意识便就紧张,他却半分不体量,言语间尽是火药味,横眉冷眼,让人心中瑟瑟。 后来相熟些,她也尽力讨好,忍耐他有时的为难,可谢安脾气依旧阴晴不定。与她说话,多是讥讽嘲笑,就算知他并无恶意,琬宜也难免心中难受。 她心中的想法是,我惹不起,便就避开吧。而这样的日子看似得到了平静,却始终不是个办法。在同一屋檐下,她和谢安之间的疙瘩,早晚要解开。 杨氏说,“谢安本性并不坏,他爹不在的早,家中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是长子,很小就要扛起一个家。在小九门那样的地方呆了十年,他性子霸道惯了,说话做事有时让人不舒服,琬宜受委屈了。” 杨氏说的贴心,琬宜也动容。谢安脾气暴躁,爱骂人,敢打架,但不是个恶人,琬宜一直知道。至少,他愿意收容她,对杨氏孝顺。 两人之间凉了半个月,就算那晚上谢安过分些,心中的气也早就没了,欠缺的就只是个契机。琬宜想,要是谢安能和和气气和她相处,就算偶尔挑刺难缠,她也是可以忍耐的。 听杨氏说,嫌家中院子太素净,她让谢安买了许多花苗。下午的时候,他回来帮着种到后院的葱地旁边,姹紫嫣红的,总能多些生气。 琬宜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把脏水泼到门外去,在心里打算着。待会等谢安回来,她先低个头吧,他那酸脸的样子,也不指望了。再说,早出晚归撑起一个家也辛苦,她让着他些。 把木盆放下,琬宜带着阿黄到井边打水。轱辘刚转了半圈,门外忽然传来阵响动,阿黄耳朵一抖冲过去,拦在篱笆门的里头打量外头的人,示警地大叫。 琬宜偏头看过去,那儿是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浅色布衫,头发一丝不苟束起,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秀,没一丝攻击力。和谢安是截然相反的模样,眼神,气质。 她没动,隔了老远问一句,“做什么的?” 曾鸣看的手紧张地攥着袖子,脸颊突的泛红,他嘴唇嗫嚅几下,轻咳一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几分。琬宜半坐在井台上,听见道温润的声音,“在下此行,前来送花儿。” 一一 谢安心情大好,晌午过了没多久就回了家,一路上唇边都带丝笑,直到走到了院门口。 他把马拴在旁边柱子上,歪斜着倚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站着的一男一女。 姑娘穿着身浅青色的布裙,端庄清丽,正面色温和地和对面男子说话。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逗得她笑了,她嘴角勾起个弧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像月牙儿。 谢安“啧”了一声,烦躁抹了把头发,侧过头,眼神凝在马甩动的尾巴上。嘟囔,“笑个屁啊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来送花的是个年轻男人,一派谦谦君子模样,看情形,脸皮还挺厚。 把花送到赶紧走就得了,非要啰里啰嗦拉着人家姑娘说个什么劲儿,喝水不要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唾沫啊,这不叫脸皮厚? 再等一会,那边还在讲。马仰着脖子打了个响鼻,谢安手揉揉鼻子,看不下去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曾鸣看身后。斜叉着一只脚,仍比他高半个头。琬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唇微微开启,谢安使个眼色过去,她似懂非懂,复又闭上。 曾鸣看仍旧滔滔不绝。 谢安舔舔嘴唇,折起马鞭,冷不丁伸手捅捅他后腰,“你在这儿墨迹什么呢啊。” 一如既往的嚣张气焰,下巴微扬,眼角眉梢嫌弃浓重。曾鸣看显然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侧退了一步,嘴唇颤抖着没说出话。琬宜偏头,肩膀耸动,压抑下笑意。 谢安又斜她一眼,琬宜正了面色,冲他说了句,“你们聊着,我衣裳没洗完,就去了。” 谢安满意她的反应,微微颔首,倒是曾鸣看有些急。他垫着脚看着琬宜离开的背影,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腹前,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谢安眯起眼,挪了一步挡他前面,声音冷下来,“再看,爷戳瞎你信不信?” 曾鸣看睁大双眼,却只能看见谢安绷紧的下巴,他抖了一下,软下来。谢安胳膊肘搭他肩上,微微俯身,鼻子里喷出的气烘在曾鸣看耳朵根,带些凶狠地问,“你倒是跟爷说说,你看什么呢?” 曾鸣看快被他的气势吓傻,缓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小小往后退一步,“谢兄,请你不要对我上下其手。” “”谢安没听太懂,但也差不多领会个意思。他抱着臂,好整以暇看他。 曾鸣看挺直背看着谢安,温吞道,“在下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谢兄莫要与在下动粗才好。大家同住一城,最好要一团和气。” 谢安勾起一边唇角,冷眼看他,“给老子说人话。” 曾秀才肩膀一抖,脸憋得通红,半晌说出一句,“你别打我” 谢安手揉揉额角,被他那副样子弄得想笑。过会,他敛起眉眼,低声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刚才那俩眼珠子,看什么呢?” “那位姑娘”提起这个,曾鸣看眼睛一亮,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生的好是娟秀美丽,真是在下见过的最标致的女子了。虽然穿着布裙,举手投足却有着贵家小姐的气度。” 谢安脸色愈发阴沉,曾鸣看恍若不觉,继续道,“这便就是书中所说的,秦地罗敷女吧。” “罗个屁的敷。”谢安冷哼一声,看他的眼神中寒意毕现,“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兄相信一见倾心吗?”曾鸣看抬头看他,手颤抖着扶上谢安手中马鞭,言辞恳切,“在下愿意求娶令妹。在下前年刚中了秀才,又是家中幺子” “”谢安唇角一抿,下意识扬起右手,曾秀才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颤巍巍,“说好不打人的。” 谢安往前进一步,拉近距离,“谁跟你说好的?” 正僵持着,院里忽然传来声挺大的响动,接着是琬宜的惊呼。谢安迅速回头看了眼,再面对着曾鸣看时,鞭柄挑起他下巴,厉色道,“给老子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2.破冰 回到院子的时候,正瞧见琬宜吃力提着水桶,旁边一滩水迹,看样子洒了不少。她挽了袖子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拎不动,放下来,弯腰喘粗气。 谢安站门口看她一会,走几步过去,抢她前面握住桶把儿,“不用你,给我。” 琬宜愣一下,抬眼往上看,他俯着身,衣领往下垂,锁骨露出大半,线条硬朗。她脸一红,顺从往后退一步,谢安绷着脸把桶提起来,走两步才想起来,问她,“放哪儿去?” “啊,”琬宜撩撩耳边头发,小碎步从他身边擦过,指着正屋前面,“房门口,衣裳还有几件没洗完。” 听她说起,谢安才注意到,院子里的晾衣绳已经满满挂了一排,滴答往下淌着水。他那件黑外衣在最外面,旁边晾着她的罗裙,象牙色。两者在一起,格外和谐。 迎风招展的时候,腰带擦过裙摆,谢安眯一下眼,刚才憋闷的心情恍然舒缓许多。 花已经搬到院里去了,挨着鸡舍,摆了三四排。都是鲜艳艳的颜色,牡丹,月季,翠菊,刚洒过水,阳光流转在花瓣上,闪的谢安眼睛发花。 他抬手挡住一半眼帘,听着身后的哗哗水声,目光在一朵朵花上瞟过,视线飘忽,明显心思不在上面。 阿黄吃饱喝足蹭过来,不客气地选盆牡丹下面懒散躺着。谢安歪头瞧见,哼笑一声,脚尖过去踩踩它尾巴,“老子累死累活,你倒好命,整天悠闲着?” 阿黄对这等讨人嫌的行为表示不满,又惧于谢安淫威不敢造次,喵呜一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谢安扯一边嘴角,继续踩它尾巴,“她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瞧你一嘴腥味,恶心不恶心。”阿黄不理,他顿了下,又说句,“爷还饿着,半天没吃几口。” 他有一句没一句念叨着,不知不觉间,后面水声停下。 谢安回头看一眼,瞧见琬宜侧脸,依旧洁白无瑕,一缕发丝垂下,美的像幅画。她安静垂着眸,手上动作娴熟拧衣裳,因为要干活,腰带系的紧,把腰束的细细一小条,胸前鼓起个饱满弧度。 裙摆垂到脚踝,露出双浅色绣鞋。 似是察觉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琬宜偏头看过去。谢安并没躲,大大方方迎上她的眸子,琬宜怔一下,然后笑笑。眉目舒展,婉约柔和,微微颔首后,转身回屋里去拿木夹子。 看着她笑,谢安心脏狠狠一缩,仓促回头后,仍旧跳如擂鼓。 琬宜许久没理他,蓦的一弯唇,谢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伸手摸摸胸口,谢安不知其中是什么滋味,毕竟“受宠若惊”这个词放在临安小霸王的身上,略显违和。过半晌,谢安拧眉低骂一句,“娘的,这是给爷气出心疾了?个烦人秀才” 琬宜收拾好一切后,谢安仍旧在花前站着。背着手,面色沉沉,看不出心中所想。 想着那会还说要让着他些,琬宜手摸摸下唇,壮着胆子到他身边去。 谢安似乎又高了些,琬宜仰仰头,察觉自己已经连他肩膀都不及。旁边人气势迫人,琬宜清咳两声,想着要怎么开口起头儿,不让气氛这样尴尬。 她来了,阿黄便就起身,摇晃几下屁股,扑她腿上。明明是只猫,却总是黏人像只狗。 琬宜弯身抱她进怀里,将它屁股托在臂弯,唇张了张,还没说话,就听谢安开口,“以后别总给它吃鱼。” 她愣一下,偏头看谢安,有些想笑,“可阿黄是猫,不吃鱼吃什么。” 谢安抿抿唇,“它又不会用柳枝揩牙,吃多那东西,嘴里闻着一股骚气。” 阿黄不乐意,冲他凶狠龇牙,谢安眼神扫过去,它胆子壮了没几下,怏怏垂下脑袋。琬宜抚抚它背上的毛,看着谢安的侧脸,唇角微微勾起。 他总是这样说话,毫不客气的,可今日听起来,琬宜却觉得有些可爱。许是心结解开些,也许是谢安的夹枪带棍不对着她,琬宜总觉得,他现在别扭的样子就像是被她揍了屁股的阿黄。 琬宜笑一下,用阿黄的爪子踹一下他胳膊。谢安动作一僵,缓慢偏头,看着她弯起来的眼睛。 她启唇,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轻轻的,“你是不是饿了?” 谢安只觉胸中似是又怦怦猛跳几下,一股热气顺着后背往上爬,燥的额前头发都有些湿。他不愿露出窘态,下巴扬了扬,过了会,才淡淡“嗯”了声。 琬宜忍了一会,还是笑出声。 谢安似是觉得懊恼,倏地又转了脸,语气威胁,“知道爷饿了,还不做饭等什么呢?” 琬宜这次没怕,她把阿黄放到地上,再直起腰,说,“我做菜不好吃,姨母要很晚才回来,你担待些。” 谢安冷哼一声,生硬扭过头,“我也没指望。” 琬宜手捏捏耳垂,看他一眼,没出声。 谢安自觉失言,舌头在牙齿上舔一圈,又慢吞吞道,“得了得了,我不嫌弃还不成吗,总给我摆那副冷脸儿。还说爷脸酸,爷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狗脸子” 琬宜食指弯起抵住唇瓣,轻声说句,“那以后,咱们和和气气的,成不?” 闻言,谢安忽的垂眸瞧她。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一片阴影。 琬宜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内双。细细窄窄一条褶皱,狭长凤眼,瞳仁幽黑如墨,怪不得随意看人时也觉得让人心头一凛。 她脚尖蹭蹭地面,复又问句,“成不?” 轻巧的语气,里头藏着几分试探,几分期待。风吹过来,鼻端浓浓牡丹芳香。 “什么成不成的。”谢安假意瞪她一眼,压下心头的轻松窃喜,轻轻搡她肩膀一下,哼声道,“给爷做饭去。” 琬宜浅笑,应了声,往前走几步,回头招呼阿黄,“走,咱们做饭去。” 谢安吸了口气,眉毛一竖,伸脚拦住猫,“它不许去。”琬宜不明所以,但也没和他硬碰,奇怪看他一眼,撩了裙摆进了厨房。 没一会,刷锅声音响起,她从门口探了个头出来,“做葱花鸡蛋饼,行吗?” 谢安正拉着阿黄前腿,恶狠狠带着它往前面拖,闻言,连头都没敢回,含糊应了声,又补了句,“温一杯酒。不用太烈的,竹叶青就行。” 琬宜没反驳,反倒好脾气回了句,“那行吧,我再给你卤两只鸡爪,做下酒菜。” 谢安心情爽利不少,声音难得和和气气的,“你下厨,怎么办你说了算。” 趁他说话的功夫,阿黄屁股一缩想要逃了往厨房跑,被谢安手疾眼快一把提住后颈毛。 他拎着阿黄往墙角走几步,往厨房门口看两眼,没见琬宜出来,随即厉声斥责,“女人做饭,你一公猫凑什么热闹,要不要点脸了?有没有点羞耻心?” 顿一会,谢安又骂,“整日里围着个女人转来转去的,能不能有点正事做,像个男人的样子。瞧你,胖的像只野猪,连家都不会看,随便放个酸秀才进来,爷养你有个屁用啊。” 阿黄瞪了眼睛,朝他吼一声,被谢安一巴掌扇在脸上,转而安静下来,乖顺伏在地面。 院里一时静寂下来,只有鸡崽发出的唧唧声,和屋里锅铲挨着锅翻炒出的刺啦声。 谢安陪阿黄蹲了一会,忽然想起来,娘的,那会她到底对那酸秀才笑什么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3.温馨 时间眨眼即逝,再几日之后,已是九月。一夜西风过去,早上推开门,残花败叶一地。 琬宜起来的时候卯时过半,天还黑着。她探个头出去,鼻尖瞬间被冻的通红,一身薄棉夹衣也抵不住风寒,风一来便就吹透。 屋里阿黄闲适靠着火盆懒觉,听见响动抬起半个脑袋,哼叫一声又回去睡。琬宜瞧它一眼,还是硬着头皮往屋外踏了一步,反手关上门。 今天是白露,秋已至,杨氏昨天染了风寒,现在还睡着。琬宜搓搓手,小跑进厨房,引上火,烧一大锅水。她嫌冷,还没洗脸,正好旁边灶上闲着,锅不小,热水够一家人洗漱。 屋里光线昏暗,只壁上两盏烛火,柴火声噼噼啪啪。她拢着裙摆蹲在灶台前,拿着空心柴管鼓着腮帮子往里吹气。被烟呛到,琬宜咳两声,太专注,连谢安什么时候站她身后都不知道。 “啧。”他还没睡醒,手抬起来揉两把眼睛,拽着她后衣领给提起来,往旁边搡搡,“教了你多少次,怎么就学不会,你这么吹,天亮了火也烧不大。” 琬宜笑着摸摸头发,让了地儿给他,转身去拿碗筷。 瓷器碰撞声音悦耳,她看谢安一眼,声音轻柔,“昨晚上炖了猪骨汤,还剩大半锅,正好在上面蒸馒头,沾了肉味,肯定好吃。” 谢安困着,火烧起来后把管儿往旁边一扔,懒洋洋靠在旁边凳子上,打个哈欠,“有没有点别的,总吃肉,多腻啊。” 琬宜手上忙着,没回头,“别人家想吃肉都吃不上,你还嫌。” “那是别人家。”谢安哼笑一声,两腿交叠,“爷们儿有本事,山珍海味也吃的起,谁管得着。” 琬宜轻笑着摇摇头,没别的话。 见她不理,谢安嘟囔两句,又开腔,“那你给不给我做啊。” “成啊,给你做,哪儿敢逆着你。”琬宜架一个竹帘在锅上,馒头贴着壁摆整齐,歪头,“蒜泥胡瓜吃吗,还是蒜末茄子?” 阿黄也惺忪着睡眼从门口进来,谢安冲它招招手,弯腰一把拎起夹在臂弯下,“我不吃蒜。” 琬宜“嗯”了声,盖上锅盖,面过身子瞧他,“那醋拌胡瓜,吃吗?” “醋”谢安撸两把阿黄的后颈毛,沉思一会,“吃吧。” 琬宜应声,又转身去篮子里翻胡瓜。昨天中午杨氏买的,和一堆白薯放在一起,她翻几下没见着,就蹲下仔细找。 光影朦胧下,天边微微曙光。小小厨房里,她在那蜷缩着,像只兔子,锅里汤汁翻腾着,扑鼻菜香。谢安手扶着额坐着,阿黄乖顺伏在他怀里,气氛和谐温暖。 他半掀开眼皮瞧她半晌,舒坦地像是寒冷冬日里刚洗了个热水澡,暖流从心中蜿蜒而过。 又过了会,琬宜叹着气站起来,颓丧靠着墙边,喊他名字,“谢安,我找不到了。” 她早就不再唤他哥哥,总是直呼其名,第一次时,谢安还有点不高兴,后来就也习惯,甚至觉得这样有种别样亲密。 什么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比如她适应他的坏脾气,比如他容纳这样一个陌生姑娘的存在。从讨厌,到不嫌弃,直到现在连谢安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他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得其解,最后归因于自己的善良。虽然这两个字,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稍显讽刺。 阿黄叫了一声,扭屁股跳下去,趴到篮子边,对着一堆白薯端详。 谢安手撑着扶手摇晃起来,脚尖挑着阿黄的胖肚子弄到旁边去,低声呵斥,“哪儿都有你的事,滚一边去。” 琬宜咬着下唇,忍回笑意。她立在一边,安静看着谢安粗蛮地把白薯都挑出来扔到一边,不多时就满地狼藉。 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顺着衣领钻进后背,琬宜一颤,捂鼻子打个喷嚏。 “怎么了?”谢安眉头一拧,抬头看她,眉心几道褶皱,“冷就回屋穿点去。” “没事,我烤烤火就行了。”琬宜摇下头,往炉子旁边蹭,“一会菜就熟了,我看着点。” 谢安嗤笑一下,随手拿块生姜扔她脚边上,“你穿九天玄女衣啊,折腾那么久,一会儿的事儿,耽搁的了什么。就在那磨磨唧唧。” 琬宜揉下鼻尖,听他又说,“再说,我是死的?” 她抿抿唇,还是笑出声,手腕在一起活动活动,拢紧襟子往外头走,“那我先去了,你看着点火。要是汤嫌少,就加点水。” 谢安随意敷衍了几句,拿个木桶过来,装一半热水,提到她房门口,“顺便洗把脸。” 琬宜愣一下,弯弯眼睛,“成。” 一一 为方便,吃饭是在杨氏的屋子里。弄了张桌子在炕头,杨氏在里头,琬宜挨着炕沿儿,谢安嫌挤,自己端个碗到旁边,和阿黄成伴儿。 从那日花送过来后,杨氏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缓解了许多。 虽然没几日就起了秋风,牡丹零落一地有点可惜,但也值得。家里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谢安混惯了,她治不了,不过看这样子,琬宜有些本事能降住他。 人家说水柔能克刚,杨氏觉得不假。这才没多久,谢安就已经服了软,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还真能再收些心,更服帖些。 前几天陈媒婆又来找过她,说张家姑娘有意和好,不再提起谢安断了张家哥哥腿的事,问她愿不愿意。要是在以前,杨氏说不准就答应了,但这次,她踌躇一会,推了这门亲事。 在杨氏的心里,没谁比琬宜更好。有可能制得住谢安的姑娘,少有。 她心里高兴,给琬宜夹一筷子肉,笑吟吟,“入秋了,以后一天比一天冷,琬宜还没有厚衣裳呢。” 琬宜把饭咽下去,筷子搭在碗沿儿上,温声笑,“没事的姨母,我今天就做。家里有棉絮和布匹,我勤快些,两日就做好了。” 她偏头,看向闷不吭声的谢安,“我这几天不绣帕子了,多做几身,咱们换着穿。哥哥的外衣也旧了,正好有两匹玄色布料,就是棉絮少了些,要再买点。” 杨氏答,“这个好办,待会让谢安和你一起去。正巧他有马,方便。”没人吭声,她又叫了句,“谢安?” 屋里静默一会,谢安扒两口饭进嘴里,半晌才“嗯”了声。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阿黄吃完碗里的饭,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谢安把肉丢一块给它,狠眉狠眼,“闭嘴。” 语气虽凶,但听得出心情不错,尾音轻快。琬宜唇弯了下,给杨氏挑一筷子胡瓜在碗里,问,“谢暨呢?弟弟什么时候放学回来,他在外辛苦,我多给他也做几套好了。” “就这半个月的事情。”提起小儿子,杨氏摇头叹气,“回来了便就不会再去了,他给我写信,把那里的先生同窗挨个数落了一通,差点要自己跑回来。还说要是我不答应,一路要饭回家也不会再上学。” 琬宜听的诧异,“是有人欺负他吗?” “怎么可能。”杨氏哼笑一声,“他没比他哥哥差多少,小混蛋一个。七岁时就拿着石头给人家开了瓢儿,上蹿下跳,像只疯猴子。我就没担心过他会受欺负,要不是为了挫挫他的气,也不会送他到那么远的学堂,半年才回来一次。” 琬宜有些怔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谢暨都这么野,谢安小时候,得是什么样子。 杨氏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含一口饭进嘴里,撇撇嘴,“知道为什么咱家住这城郊,连个邻居都没有吗。” 琬宜摇摇头。那边,谢安把筷子往碗里一戳,气急败坏,“娘,您今早上话怎么这么多。” 杨氏不理他,继续跟琬宜讲,“因为他十二岁的时候,邻居家小孩骂他,话我就不重复了,反正不好听。谢安被逼急了,可人家家里兄弟多,他和谢暨也打不过人家,就想损招。” 琬宜瞥谢安一下,看见他绷紧的嘴角。他瞪她一眼,琬宜微微弯下唇,没理,继续看着杨氏。 “一连半个月,他和他弟弟晚上不睡觉,披着白布到人家窗门口装鬼,掀人家瓦片往窗户上砸,把鸡往粪坑里扔。”杨氏回想着,被气笑,“他哥俩从小主意就正,什么都不告诉我,直到邻居一脸青白地举家搬走,我才知道了这怎么回事儿。” “”琬宜顿了顿,笑的弯腰。 缓了会儿,琬宜又说,“挺好的,这样不受人欺负。” 杨氏点头,“所以二十岁还是光棍一条,人家都躲着他,给钱都不愿意嫁。” 谢安把碗“嘭”的一下放旁边桌上,气冲冲说了句,“有完没完。”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悠半圈,赌气推门出去。 琬宜笑的更止不住,捂着唇,眼眶里聚了汪泪珠。杨氏把窗户推开些,扬声对着谢安喊了句,“待会带琬宜去买布和棉絮,记得没有?” 谢安冷着脸给马喂草料,直到杨氏又喊了两声,才一脸不耐哼哼两声,“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4.骑马 等琬宜收好碗筷出门,谢安正靠在树上等她,脸色说不上好看。想起杨氏说过的话,琬宜再瞧见谢安,总是想笑,可她一弯唇,那边就火了起来,“笑个屁。” 她手指摸下鼻子,敛了眉眼。静默一瞬,只有风卷起地上尘土的声音。 琬宜打破平静,先一步往东边走,谢安愣一下,叫她,“干什么去?” 她回头,“不是说要进城买东西。” “你走着去?”谢安小指勾了勾额角,被气笑,指了指旁边的黑马,“我骑马,慢悠悠晃在你身边,走小半个时辰?”顿一下,他又接,“你说像不像押犯人。” 想一下那画面,琬宜也弯弯眼。她身子面过来,又道,“那怎么办呢?要么你牵着马,咱们一起走过去。” 谢安又乐一下,“去西天取经?” 这人总是能寻住话头堵她,琬宜脚尖踢走前面的小石子,无奈,“那要不你先走,我自己去” 谢安不再等她说完,解开绳子拉着黑马往她那边走两步,“废话那么多,我载着你不就成了。” 话落,他拍拍马背,过去扯了下琬宜的袖子,“上马来。” 旁边黑马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歪头正喷在琬宜脖子里,她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了。”琬宜慌忙往后退一步,摆摆手,“我识得路的,你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就成了。我带了银子,买那些东西应该够了,离天黑还久,我自己搬得回来。” 谢安“啧”一声,胳膊肘拄在马背上,偏头看她,“你是不是怕我趁机占你便宜?” 琬宜还没开口,他又道,“爷是正经爷们儿,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琬宜似是羞了,缓缓垂下头,露出段纤白脖颈,耳垂莹润。看这景象,谢安喉头忽的一紧,别开眼,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句,“爷就只占自个儿媳妇便宜。” 听他说完,琬宜更局促,耳后肌肤渐渐染红。她抬头,紧张摸一下鬓边碎发,“不是那意思。” “那怎的?”谢安撇下嘴,“怕别人说闲话?我在城门口放你下来,不就得了。这路上根本没几个人,你头低一下,马骑的飞快,能有什么事。” 琬宜脸颊嫣红一片,她手指搅在一起,半晌开口,嗫嚅着,“我害怕。” 停一下,她又说,“我怕马,小时候和哥哥骑马,他把我摔进河里了,还被鱼咬了一口,疼了半个月。” 谢安动作一顿,看着琬宜把手腕伸过来放他眼皮底下,月牙形,一个粉红的疤。 他没忍住,拳抵着唇笑出声。黑马在旁边变得躁动,蹄子摩擦地面,谢安安抚几下,偏头问琬宜,“那你怎么不早说?” 她把袖子撂下,唇抿起来,“还不是怕你损我。” 谢安手指勾着眉骨,听琬宜拿腔作调学他说话,“女人,真是麻烦。” 她总是矜持温婉的,像现在这样活泼生动的样子,少见。谢安眉挑一下,看她复又变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憋不下去。长臂搂着黑马的脖子,脸贴在它的鬓毛上,笑的肩膀抖动。 黑马侧脸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琬宜,她抖一下,摸摸脸颊,“谢安” 谢安“嗯”了声,转头过去,眼睛黑的发亮。琬宜咬着唇,“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谢安正色,“没有。”他歪歪头,说,“你怎么这么丢人,骑个马摔进河里被鱼咬。”琬宜抬头瞪他,谢安继续道,“这事儿够爷笑一个月。” “我懒得和你说话。”琬宜被他气的胸前一鼓一鼓,摔一下袖子,转身,“我不用你了,我自己去。”她回头,“衣裳我也不做了,你穿着旧衣裳过年节吧。” “得了,别闹了。”谢安忍住要勾起的嘴角,伸手拽着她后衣领扯回来,稍严肃了些,“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去我早点送你回来,别让娘惦记。” 琬宜动两下胳膊,也不再挣扎,只神情稍显沮丧,她说,“可是我真的怕。” “怕个屁。”谢安不再啰嗦,掐着她腰将人扔到马上,自己动作利索,随即翻身坐她身后。 马背太高,让人心底发虚。琬宜脊背僵直,手哆嗦着去摸缰绳,被谢安拍着手背打下。 身后男人声音似笑非笑,“你掌着缰绳?那咱还真得再摔一回。折个跟头翻草堆里去,这回没鱼咬你了,你去啃蚂蚱,好不好?” 琬宜声音带着细碎哭音,“谢安,我说真的,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谢安声音轻飘飘从后头传来,“闭嘴。” 下一瞬,他抽了马屁股一下,黑马跑起来,不一会就已经很快速度。风迎面吹来,发丝胡乱飞舞。琬宜紧闭着眼,手扯着马发鬓毛不放,谢安哼笑一声,凑她耳边去,“放手。” 她听不清,颤抖着问,“什么?” “我说让你放手。”谢安大些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哥能摔着你了。你把马毛都揪秃了,它不尥蹶子,惯着你?” 琬宜听进去了,手指慢慢松开。可没多会儿,马踏上个石块,颠簸一下,她被吓到,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再次抓着鬓毛,力道更重。 谢安叹口气,右肩膀往前搡她一下,“松手,抓着我胳膊。” “啊”琬宜吸了下鼻子,手缓缓移过去,动作僵硬。谢安松开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往后撞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骂,“你怎么这么怂?” “不是”琬宜后背贴着他前胸,灼人热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她本想挣开,可眼皮半掀瞧见飞速倒退的景色,又放弃,她说,“我不特别怂的,我就是怕马” 谢安笑,“那不还是,怂包蛋。” 琬宜哼哼两声,闭嘴不理。 谢安体格结实,衣裳底下肌肉贲张,坚硬的像堵墙。琬宜刚开始时觉得别扭难受,慢慢的,又安心下来。鼻端是他特有的气味,伴随清浅呼吸。 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琬宜深吸一口气,绷着的肩膀渐渐松下来。 土路不干净,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等过一会,谢安眯着眼,垂眸问她,“还怕不怕?” 琬宜顿了顿,缓缓摇头,“好多了。” 他轻笑,喝了声“驾”,而后没再言语。 不知过多久,城门近在眼前。破碎风声中,琬宜好似听见身后人轻缓道了句,“这就对了,有爷在,怕什么。” 一一 那日回来后,琬宜便就安心在家中做活儿。她绣工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比成衣店里卖的好太多。 白日的时候,她就在杨氏的屋子里,两人坐在炕头,捧着个针线笸箩,一做就是一天。晚上光线暗,琬宜眼睛难受,便就歇着,靠着炕头逗猫。 衣裳快做完,只剩一只袖子的时候,没了布。 一只袖子用不了多少布,可琬宜和杨氏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愣是没瞧着能用的。晚上谢安回来,杨氏跟他说,“明日早上,再和琬宜去买匹黑布。” 他正烫了杯酒自己啜,靠着椅背用脚尖让阿黄围他转圈儿。闻言,谢安应了声,视线随意瞟在琬宜身上,她叠衣裳,专注着没注意到。 谢安轻咳一声,问她,“骑马呗?” 琬宜偏头,穿鞋下地,把一摞衣裳摆进柜里,侧过脸,轻柔答了句好。 饮尽最后一口,谢安把杯子撂在一边,目光追随地上她的影子转了圈,忽的笑了声。 杨氏用牙齿咬断线,问他,“笑什么呢?” 谢安“啊”了声,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有点想笑。”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去城里。像那天一样,谢安把她放到城门口,琬宜走进去,他把马拴在相熟的人家院里,陪她去买布。 两人肩并着肩,中间隔半步距离。太阳好,光线热烈,琬宜伸手挡住额,看向谢安,“都秋日了,怎么反倒热了。” 他拧眉望了望天,碧蓝一片,没一朵云彩,日光火辣辣。 旁边是个杂货店,谢安拉住琬宜袖子让她停下,指了指门口,“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个扇子给你。” 他动作快,琬宜还没来得及阻拦,谢安已经进去。她手在脸颊旁边扇两下,跟着站在门口房檐底下,安静等待。 街上算是热闹,卖糖馓子的吆喝着,走街串巷。不远处街角,一群小孩子在蹦格子,羊角辫朝天,叽叽喳喳,气氛欢快。 西边走过来一个挑担子卖柿子饼的,橘红色上面一层淡淡白霜,琬宜视线跟着他走过,眼瞧着那人转了个弯。她眨下眼,本想转回头,却意外发现街对面站着两个男人。 个子不高,衣着不整,眼神流里流气。他们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偶尔往这边瞟一眼,不知是在看谁。琬宜眉头蹙一下,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谢安从屋里走出来,拿一把折扇塞她手里。琬宜舔一下唇,想跟他说一下刚才那两个人男人的奇怪,可再转头,对面只有酒旗迎风招展,空无一人。 谢安歪头,“怎么了?” 琬宜轻呼一口气,以为自己多心。 她四处张望一下,指着东头一家布店,“去那里怎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5.男人 姑娘家买东西总是慢,对着一块布也要挑挑拣拣好长时间。琬宜耐心地比对着颜色,和老板问着做工和用料,谢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喝茶。 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影,再懒散移开,盯着门口的某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琬宜拿着两段布出来,已经过了一盏茶。谢安拧拧眉,跺着脚站起来,再伸伸胳膊,“那么半天,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着他笑一下,没说话。 出了门,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玄色和藏蓝。他歪头,用食指敲一敲,问她,“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温言道,“谢暨快回来了,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男孩子野,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快走几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爷跟你讲”谢安张张嘴,话没说半句,前面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冲出个人影,那人没看路,直直朝着琬宜撞过来。 谢安低骂一句,拽着她胳膊拦在身后,那人没停住,一下子扑进谢安怀里。紧接着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着的一摞子书洒了一地。 琬宜认出来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鸣看一头撞在谢安肩头,缓过神来后脑子都是晕的。谢安半步没错开,垂着眸子看他,眼睛微眯,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谢兄。” 谢安没应声,曾鸣看侧过脸,正瞧见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谢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声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这儿。”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谢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鸣看噤声,手拽着腹前的书袋子,不敢与谢安对视,局促盯着地上某一点。 局面尴尬,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奇怪看着他们。琬宜这才反应过来,谢安还攥着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着剑,指肚有老茧,磨得她有些痒,却不疼。 她脸倏地红透,急忙挣脱开,往旁边侧迈一步,谢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细白肌肤,像是嫩豆腐,骨架纤细,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断。 琬宜心跳稍快,曾鸣看还傻站着,她无所适从,便就想要弯下身给他把书捡起来。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谢安给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谢安脸色稍冷,瞪她一下,“还有事儿没干,你不急?赶紧走,磨叽什么。” 琬宜稳住脚步,被他拉着袖子往前小跑两步,喘着气问他,“什么事没干?” 谢安偏头,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鸣看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又喊了声,“姑娘。” 没等琬宜回头,谢安就用手挡住了她后脑,沉声道,“不许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无常弄得无奈,叹口气,乖顺跟着他步子走。转过街角,谢安侧头看她,语气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颈,“嗯,听话。” 敏感肌肤被他大力抚过,这感觉比刚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强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气,抖动肩膀甩掉他的手,脸颊红晕怎么都退不下。 谢安没在意,随着她步子往前走着,随意揉揉手腕。这是条狭窄胡同,并无旁人,幽静无声。琬宜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忽听旁边人问,“你觉得那样好看?” 她没听懂,“哪样?” “就,瘦瘦弱弱的,穿个白袍子,说话的声音蔫唧唧的。”谢安侧头看她,“就刚才那秀才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问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摇头。 “嗯。”谢安满意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长在墙壁里的草叶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某些人,有点那什么。” 琬宜问,“哪什么?” 谢安思索一下,没想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娘们儿唧唧。”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样叫男人,什么样叫长了那什么的小白脸,你得分清楚。” 说着说着,便就又不正经。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话。 安静一会,谢安忽的又开口,“其实,小白脸就小白脸,也没多大关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该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绊子,当面笑着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这样说,琬宜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从前某个人的影子她气息变的不稳,猛力吸两口气稳住心跳,谢安察觉她的不对劲,扶她胳膊一把,眉拧起,“怎的了?” “没事。”琬宜用力咳两声,眼里带上水气,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两下鼻子,低声问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呗。”谢安担忧看她一眼,干脆脱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没别的状况了,才继续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见过一个”他冷笑一声,“差点死他手上。” 谢安没再继续说下去,琬宜也没问。风吹过来,她裙角飘起来,背上一阵发寒,她拢紧了衣襟,半晌,轻轻说一句,“我也经历过的。” 沈青城,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烂的。 广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沈青城曾来找过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当时不懂他有什么意图,当下便就摇头,面色冷下来。她脾性温顺,但不傻,察觉得到沈青城笑容背后的不善。况且他与她有婚约,听这样的话,自觉受到侮辱。 再者,她不为妾,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沈青城不悦,敛了眉,又道,“若我用你的命换,你愿不愿?” 那时局势早已紧张,家中气氛压抑,主母以泪洗面。琬宜烦闷,实在摸不透他的所想,也无心与他再谈,只当他酒醉后胡言乱语。敷衍几句后,她头一次发了脾气,甩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她出城上香回来,和侍女站在街角,看到拥在她家门口的官兵和被推搡捆绑的姐妹亲人时,琬宜就懂了沈青城的意思。 “圣上要杀你全家,我保你一命,换你在我身下承欢,你愿不愿?” 原来,总是笑着的人,也不一定有一副好的心肠。推心置腹,换来的只是利用和迫害。 而她自然不愿,死也不愿。 马上出了胡同口,外面街道嘈杂,谢安盯着前面的路,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琬宜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瞧见谢安的侧脸,鼻梁高直,双眉挺括。他高瘦但健硕,闻着他的味道,竟奇异觉得安心。 琬宜摇摇头,应了句没事。又强笑着跟他说了会话,气氛渐渐变的和谐轻松。 接下来的路便就顺畅许多,琬宜在城门口等着谢安牵马出来,两人一同回去,她不再坐他怀里,换成靠他背后扯着衣角。 马跑了一会儿后,不知怎的,她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高耸城门下站着两个人,似曾相识的衣裳,有些矮,穿着像是流浪混子。渐行渐远,成了两个小黑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6.混混 这几天,谢安回来的一日比一日要晚。杨氏睡的早,等不到谢安回来的时候,琬宜便就熬着给他留门。 她靠在炕上,门开着一条小缝儿留意外面的动静。肩上披件薄棉袄,腿上盖着前几天和杨氏一起新做的棉被,上面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富贵喜庆。 阿黄迷迷糊糊睡她腿上,被一下一下抚着背,惬意的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吱呀一声。琬宜打一个激灵,赶紧下地,端着盏蜡烛去接他。阿黄跟着蹦下来,贴着她小腿边上,慢慢磨蹭。 “怎么还不睡?”谢安瞧见她,用脚带上门,拧着眉回身上锁,“说了多少次,不要等我。” “锁了门你进不来。”琬宜把烛火凑他手边,单手拢着衣襟。等他弄好,又随着他一起回屋子,将架上烛台点亮,“总不能次次都翻墙,衣裳都弄脏了。” 屋里烧了炕,并没多冷,谢安把外衣扯下来,抖了抖挂架子上,歪头看她,“感情你等我,就是怕衣裳脏?” 琬宜哼一声,懒得接他的茬,半捂着唇打个哈欠,“别说了,快去洗脚睡了。我今天可困。” 谢安坐炕边上,脱下靴子敲打敲打,掀了眼皮瞧她一眼,“你睡去,甭管我。” 琬宜不动,“我现在走了,你肯定不洗脚。”她说,“不洗脚就睡,被子脏的快,你别给我添乱子。” 谢安被气笑,盘腿坐上去,故意拿手拍拍枕头,“我就不洗,你拿我怎的。” 琬宜蹙眉,往前走两步,“衣裳被褥不是你洗,你可不心疼。”谢安挑挑眉,不说话。 阿黄撅着屁股趴在一边,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因为这件事僵持。 琬宜搓搓手臂,催他,“你快点,被子新的呢,洗好了我该睡了。” 谢安不乐意,把袜子也脱了扔在一边,耍无赖,“我不洗,还要烧水,死麻烦。” 琬宜说,“灶里还温着水,现在柴火应该还没灭,不麻烦。” 谢安舔一下唇,又说,“洗好了又要倒,外面天寒地冻,我不弄。” 琬宜竖了眼睛瞪他,“不用你倒。你洗好了放一边,明早我倒还成不成。” 阿黄换了个姿势,脑袋屁股挨在一起。谢安也换了个姿势,直接躺下去,小腿悬在炕沿儿上,他腿长,晃晃悠悠脚趾挨着地。他也瞪眼睛,“老子就不去。” 琬宜被他气的牙痒痒,拿起旁边茶杯往桌上墩了一下,“那我去打水。” 她说完就走,门被大力拉开,冷风灌进来,琬宜打了个哆嗦,谢安脱得只剩一层单衣,也不好受。他扯了被子盖住腰,手枕在脑后望着房梁发呆。阿黄跳上炕,屁股坐在他脸颊边上。 琬宜心里不高兴,故意没关门,谢安等了半天,冷风还是一股股吹进来。他揉揉头发,一打挺坐起来,扯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嘟囔一句,“死丫头片子。” 厨房的灯并没亮,谢安站门口待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响动。他“啧”一声,拍拍门,“琬宜?” 没人应。他抿抿唇,又叫几声,“琬宜?阿琬?小宜?” 可他在那乱七八糟胡说一通,还是没人搭理他,就只有阿黄看热闹,舔着爪子叫一声。 谢安擤一下鼻子,终究服软,“得了,你出来吧,我自己打水洗脚还不成吗。脾气怎么那么大。” 终于有回应了,轻轻的,温和轻快。琬宜说,“我没生气的。” 声音从后方传来,谢安眼睛一眯,猛地回头,看见琬宜靠着她房门口冲他笑。 “唬我?”谢安歪一下头,似笑非笑,“胆儿肥啊。” 琬宜眨一下眼,冲阿黄招招手,转身进屋。谢安只听见她最后轻飘飘一句话,“你说了要洗脚的,是男人就吐口唾沫一个钉儿。” “”谢安吐出一口气,往天上看一眼,满月当空。他撇嘴,“死丫头片子。” 一一 前天太累,第二天早上春东来的时候,谢安还没起。他上身躺在炕上,脸埋进被子里,光着脚踩在木桶边沿。水撒了一多半,在地上聚成快干涸的印记。 天光大亮,春东蹑手蹑脚走进去,挠挠他膝盖,“哥?” 谢安皱着眉骂了句,翻个身不理会。春东摸摸鼻子,又挠挠他腰眼,“哥,饿不饿,妹子做了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被弄得烦躁,抬腿一脚窝他肚子上,春东弯腰后退两步,踉跄坐在凳子上,差点没后仰翻过去。 他委屈,“哥,我来叫你吃饭的。妹子的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斜过去一个眼角给他,“什么妹子?” 春东眼睛一亮,“琬宜妹子啊。” “”谢安醒了大半,歪头看他,眼神不明。他重复,“琬宜妹子?” 春东猛点头,咂一下嘴,“嗯,琬宜妹子。真好看啊,比翠翘还好看。身形还玲珑有致的,主要是给人的感觉特好,温柔妥帖的样子,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谢安似笑非笑,“你把她跟翠翘比?” 他话里的不善明显,春东皱一下眉,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说了不对的话。他摸摸耳朵,还没开口,就见谢安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春东笑,“别了吧,哥” 谢安冷脸,“过来。” 春东神色一僵,慢吞吞挪过去,刚站到他跟前儿,就被勾住脖子一把摔在炕上。下一瞬,硕大枕头迎面过来,春东抱住头,“别打我,错了,哥。” 没什么用,谢安丝毫没手软,狠狠几下过去后,春东上气不接下气。谢安牵一下嘴角,胳膊肘撑着炕,侧卧挨他身边,语气威胁,“东子,哥教你个道理,听不听?” 春东呐呐,“听吧。” 谢安语气轻轻,“以后,别他娘的瞎叫人,管好你那张滥嘴。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琬宜推门进来,正瞧见这情景。 她脚步一顿,刚想转身出去,谢安眼神便就扫过来。无路可退,琬宜抿一下唇,试探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安一怔,这才发现他正揽着春东肩膀,两人躺在一起,衣衫不整。枕头还被春东抱在怀里,沾着他的口水鼻涕。他眉头一拧,一脚踹过去,春东摔下炕,坐进洗脚的木桶里,嚎了一声。 噼里啪啦过后,琬宜眉蹙的更紧。她手指攥着门板,愣一瞬,急匆匆掉头走开。 看她几乎小跑离开的背影,谢安坐在炕上,手扶着额,半晌没缓回神来。春东把屁股从桶里拔出来,一声不敢吭地坐一边,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 过一会,谢安舒缓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大早上跑来干什么?” 春东肩膀一抖,“不早了,巳时过了。” 谢安勾一边唇角,食指敲打着膝盖,语气略重,“老子问你过来干什么?” 春东抹一把眼睛,委屈道,“我有正事纪家那俩小崽子不是欠了付家老大一百两嘛,今天付老大来咱这,定了个契,说要是追回” 一一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快要午时了。琬宜又蒸了几个包子,配着凉菜和蛋汤摆厨房桌面上。她没在这里吃饭,拿了碗筷去杨氏房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来收拾东西。 谢安靠着椅背逗猫,胳膊垂在两腿中间,变换唇形发出轻轻声响。春东意犹未尽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叹口气,“真香啊。” 琬宜弯唇笑一下,没说话。谢安拍拍袍子站起来,拉着春东往外走。春东走着,还念念叨叨回味,“要是再炖个鸽子鱼,那就更好了。” 谢安拍他后脑一下,冷声斥了句,“闭嘴。” 两人没再多说话,挨着肩走出去,然后是马嘶鸣的声音,蹄声响起。 过不多会,琬宜把东西归拢进柜子里,擦好灶台。杨氏出门晒被子,在院子里拍拍打打,琬宜瞧着阿黄抱着半截柴火玩的欢,忽然想起来春东说的话。 她探个头出去,问杨氏,“姨母,鸽子鱼是什么鱼呐?” “咱们这特有的鱼,就生在城南二十里的小草河里,你在京城许是没见过。”杨氏冲她笑一下,“现在正好是捞这鱼的时候,市面上卖的可多了,肉又鲜又嫩,刺还少,清蒸了配饭吃,香掉了舌头。不过这鱼就有那么几天,过段日子就没人卖了。” 听她描述,琬宜也有点心痒。阿黄玩腻了,敞着肚皮躺她脚边,琬宜立在那想了想,定了心思。她走出去跟杨氏打个招呼,“姨母,我想去买一斤。” 杨氏偏头,轻笑,“馋了?” 琬宜有些不好意思,“咱家好久没吃鱼,现在天还不算晚,我去买些,晚上蒸了吃。阿黄也能有零嘴儿打牙祭。” 杨氏没反对,回屋里给她拿个钱袋子塞手里,“去吧,早点回来。街上看着什么喜欢的就买,别忍着,贵些也不怕。” 琬宜把钱袋放袖子里,弯眼笑笑,“晓得的。” 过半个时辰,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琬宜站在摊子前,和老板指着鱼轻声商量着价钱,周围人并不多,三三两两聚成堆,难得不算喧闹。 她穿件素色裙子,袖口裙摆是靛蓝色,垂至脚面。为了凉快,长发绾起个髻,斜在肩侧。 不远处,纪三儿吐掉嘴里的枣核,胳膊肘拐一下旁边蹲着的纪四儿,下巴扬扬,眼里一道精光,“瞧着,人来了。” 纪四抬头,视线扫过琬宜的背影,眯一下眼,笑容不怀好意,“啧,谢三爷家的妞儿,还真是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7.绝望 从家里出来后,谢安没回小九门,直接去了趟付邱闫家里,定好了债契的事。 他开赌场,当然不止是开门迎客收租钱和抽成,有其他的门道。比如,有的人赌输了耍赖皮不还钱,要是赢的那方要不回来,也会请求赌场从中周旋,当然,要给分成。 要是普通的债契,用不着谢安出面,但这次有些不同。因为纪家兄弟不止是赌输了一百两银子,更重要的是,他出老千。 小九门明令禁止这样的手段,入场要按手印,出千者无论输赢,挑断一只手筋。而纪四被巡视的小厮当场逮住,人赃俱获。 付邱闫爱财,给纪家兄弟提出条件,可以不追究老千的事,除非出一百两银子。换句话说,要么废一只手,要么赔一百两。 纪家兄弟是泼皮户,家中无老母妻儿,只是俩光棍,自然一时掏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付邱闫自己要债,要不回来,便就去找春东。 这笔债不算小,春东自己做不了主,就让付邱闫回家等着,他去寻谢安。 事情定下的很容易,并无多大周折。 回去的路上,谢安拍马走在前面,春东走他侧面,闲不住地与他扯东扯西。他咂一下嘴,问,“哥,你说,纪三和纪四,拿的出来这一百两吗?” 谢安眼睛盯着前方,活动一下脖子,冷哼,“怎么拿不出来,我看他家那十亩肥田就够了八十两。前几天还赢了五十两,绰绰有余。” “说的也是。”春东摸一下鼻子,“不过就怕他哥俩儿赖着,死活不还。” 谢安牵一下嘴角,懒散牵着缰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出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这下场。就想着赢,哪儿来的美事。就算他俩下一顿没饭吃饿死街头,这一百两也必须分文不差给我交出来。” 春东笑了,“哥,那你打算怎么办?分三成呢,三十两不算少了。” 谢安瞟他一眼,“先和他谈谈,说不通再动蛮。”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下,“我家里那小丫头片子前几天还跟我上课,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先讲讲道理再说。” 两人沉默一会,马踏上大道,前面人群熙攘起来,谢安拧一下眉,忽然翻身下马。春东被他吓了一跳,“哥,干什么去?” 谢安把缰绳缠在腕上,斜睨他一眼,眼里嫌弃,“闹市不准纵马,下来牵着走。” “”春东半天没说出话,不敢跟谢安对着干,也得乖乖跳下来,走他手边。旁边过去一个挑着梨卖的老头,春东顺手牵羊拿了一个,被谢安扫一眼,撇嘴扔回框里两文钱。 啃一口梨,酸的牙倒。春东呲牙咧嘴一会,偏头看了眼目不斜视的谢安,嘟囔一句,“哥,你变了。” “变什么?” 春东端详他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憋出一句,“变的懂事” 话没说完,谢安眸子扫过去,“李春东,你他娘的不想活了吱声。” 半里之外的偏僻巷子里,秋风扫过,荡起层层尘土。 琬宜颤抖贴在墙上,面前站着两个笑容不善的男人。她心中慌乱,嗓子里一阵阵发紧,手下意识胡乱去抓,可只摸到墙上一株枯草,稍微使力,黄土扑秫秫掉落。 纪四手撑着膝,盯着她眼睛咧嘴笑,“跑啊,妞儿,怎么不跑了?” 琬宜尽力挺直脊背,下巴扬起,让声音不太多颤音,“你想做什么?” “我本来就是想绑了你吓唬吓唬谢安的。”纪四朝她伸一根手指,缠上耳边发丝,热气喷在她脖颈上,“但是我现在不想了。”他眯眼,“妞儿,我这辈子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 琬宜厌恶偏过头,往旁边挪一步,扯掉被他碰过的头发。 瞧她这样,站在一边的纪三笑出声,“嘁,还挺倔。不疼?” 琬宜没说话,只抿唇盯着他,左手里还牵着三尾穿在一起的鸽子鱼。 “说真的,我也舍不得对你动粗。但是吧,咱哥俩是真的手头紧,没那么多银子还。”纪三站在她身前,邪笑着拿肩膀撞撞她的,被琬宜闪身躲开。 他面色沉下来,细小眼睛里威胁意味更浓,“老子把话明白撂在这,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不然睡你一夜再把你卖给珠翠楼的老鸨子你信不信?” 琬宜艰涩咽一口唾沫,眼睛干胀的发疼,“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啊,”纪四看着她,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拿你抵债。”他抿鼻子笑一下,继续说,“绑了你到谢安面前去,看看你能不能值那一百两银子。要是值,就放你回去,要是不值就用你换。妞儿,你这身段模样,可比翠翘强太多,二百两我看都卖的出。” 面前两个男人越来越近,遮挡住身前的日光,阴影笼罩。 心脏在胸腔狂跳,琬宜甚至能清晰察觉到太阳穴处鼓动的筋脉。她往胡同口看了眼,明知道谢安不可能从天而降,却还是忍不住期待。自然是空无一人。 失望c恐惧与委屈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紧紧将她缠在其间。耳边嗡鸣作响,琬宜害怕,眼泪快要涌出,她昂一下头,尽力憋回去,不肯丢了气势。 纪三再往前逼近一步,和纪四成两堵墙挡她身前,“怎的,想好了没啊。”他嬉笑一下,“看着谢安对你挺在乎的啊,又陪你买布又载你骑马的他带着人堵我们哥俩的时候可没见这么有耐心。” 琬宜闭一下眼,攥着鱼线的手指缩紧,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慌 凉风吹过,她耳边发丝黏在汗湿脸上,半截吃进嘴里,咸涩味道。 正僵持着,外面胡同口忽然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琬宜猛地睁开眼,黑亮眸子神采闪烁,拼尽全力喊一句,“谢安!” 纪三和纪四身子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只有一匹瘦马拉着木板车,哪里有谢安的影子。 他俩对视一眼,匆匆回头,琬宜早就跑远,剩个背影。纪四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婊子,他娘的敢骗老子。” 琬宜到底是姑娘,个子矮,身体弱,虽然不顾一切往外逃,身后男人仍然欲追欲近。看着身后两道影子,她心里几近绝望。 气早就喘不上,她脸颊涨的通红,唇微张,哀戚像条濒死的鱼。前面就快要到了街上,琬宜腿酸的发抖,身后传来纪三的咬牙切齿,“等老子逮到你” 琬宜脑子里朦胧一片,她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她期待着谢安的突然出现,心里隐约预感着他近在眼前,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可能的你死定了 光明似是就在前方,但黑暗步步逼近。 所以当谢安牵着马路过那个巷口的时候,她泪眼对上他震惊的眸子,那一瞬,琬宜以为是在做梦。 纪四已经抓住她的衣袖,气喘吁吁,清晰闻的见汗味。琬宜拔下发上簪子回身狠狠扎他胳膊里,血窜出来,她听见纪四惨叫了一声,猛力将她推开。 意料之中跌落地面的痛感并未来袭,有人从身后接住她,不算多陌生的怀抱,鼻端都是那股独特的味道。琬宜吃力向上看,瞧见方绷紧的下巴,她睁大眼辨认,眼前氤氲不清。 谢安垂眸看她,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到她眼底的惊惧难平,喉结动动,干脆打横抱起她,手抚上她眼皮,半合上眼轻轻吐一口气,“我在了别慌。”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低柔的,带些诱哄,琬宜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 她手上沾着血,劫后余生让她的身子软的像滩泥。谢安一言不发搂着她,腿弯挂他胳膊上,怀里人轻飘飘像片羽毛,耳边听见琬宜轻轻啜泣,“谢安,你怎么才来啊” 他僵直站在那,脑子飞速转动便就将眼前情况分析清楚了八分,心里倏地一疼。谢安知道她无辜委屈,因为自己受了牵累,舌根发涩。平日里巧舌如簧,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 琬宜还在哭,没一会泪水就浸湿了他肩上布料。谢安舔一舔干涩的唇,把琬宜转了个方向,让她能把胳膊勾在他脖子上,手轻柔拍着她的背。 谢安眼睛盯着面前两个惊慌失措的小混混,看他们一步步往后退,最后转身拔足狂奔。他没管,只低声哄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只语无伦次重复他仅能想出的那几个字。 显然没什么效果,怀里低声的呜咽变成几近嚎啕,谢安喉结动一下,再用力抚几下她的背。 耳边算得上聒噪,但出奇的,他一点没心烦,只是心疼。愧疚,后悔 琬宜半晌没缓过劲来,只是乖顺蜷在谢安怀里,任他抱着她沿着巷子走,往纪家兄弟逃走的地方追。他怀抱宽大温暖,琬宜第一次离他这样近,忘了难堪别扭,只觉安心。 睫毛染着水,看着一步步倒退的路,琬宜喉里哼一声,有点头晕。谢安听见她难受的哽咽,偏头问一句,“还怕?” 琬宜摇头,手指攥他衣裳却更紧。谢安吐一口气,摸摸她的长发,声音低沉的可怕,“不哭了。”过一会,他又说,“我给你出气。” 春东早就骑马飞驰而去往另一头堵截,纪家兄弟从那头跑不脱,又无头苍蝇似的往回跑。 巷子只两人并肩而行般宽,谢安站在正当中,拦住一多半的路。他目光阴沉,遍身戾气。 纪四抖的像筛子,对视片刻,失控跪在地面上,哭声压抑,“三爷,饶了我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8.谈天 这里偏僻安静,连只鸟雀都没有飞过。纪四跪下后,纪三咽口吐沫,也跌坐在地。 谢安半晌没说话,安静立着,黑眸里蕴藏滔天怒意。春东看他一眼,暗地里叹一声,从那事以来,已是多年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了。 谢安脾气不好,但平素里冷脸也只是小打小闹,并未动过真气。这次春东摸摸手臂,他不怀疑,要是这两人再多说错一句话,谢安可能真的会当场废了他们。 天空云朵飘过,遮挡住日光,巷子里暗下来,风吹过,冷的让人打颤。琬宜瑟缩一下,谢安安慰抚一下她散下来的发,单手搂住她腰,扯了外衣披她身上。 把怀里人裹得严实,谢安扶住琬宜后脑,让她脸埋进自己肩窝,终于对面前跪伏的两人说出了见面后第一句话。很轻的声音,带些嗤笑,“后悔吗?” 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闻言,纪四再也忍不住,跪爬去他脚前,拼命叩头,“三爷,三爷,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只要您说话,小的绝对不敢不听,您要是不想再看见小的,咱们立刻就滚,滚出临安,再不敢污了您的眼” “嗯。”谢安听他说完,淡淡点了点头。过一会,他又问,“那一百两银子,你还是不还?” “还!小的倾家荡产也会还。”纪三也爬过来,满手泥污,脸上泪痕交错纵横,“小的马上就卖了家里的田和祖产,二百两也会还。求您了,三爷,饶我们这一次吧” “这么诚恳啊可是,”谢安扯一下嘴角,眼睛眯起来,“爷不想要了。” 几个字,如晴天霹雳,话落后,纪家兄弟的脑子里都是懵的。他们睁大双眼,却找不准焦点,听着谢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词,瘫在地上,手脚软的爬不起来。 他说,“动过老子东西的人,最后都死在乱葬岗。动了老子的人,你猜你会怎么样?” 纪四缓神更快,惨叫一声后转身往前爬两步,被谢安一脚踹在背上,又跌倒。谢安走过去,脚尖踩住他手腕,缓缓使力,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纪四已经叫不出来,只能绝望张着嘴,泪汩汩从眼角落下。 琬宜惊惧,搂住谢安脖子的手臂更紧,紧闭双眼,一声不吭。纪三怕的缩成一团,过会,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突然一亮。 他跪起来,抖着声音喊琬宜,“姑娘,姑娘,我们错了,知道错了,再也不敢犯了。您求求情,帮我们这一次吧,以后我们哥俩做牛做马报答您” 谢安眸色更冷,转身一脚踢上他肩膀,纪三半截话卡嗓子里,痛苦倒地。 琬宜吸一下鼻子,脸颊磨蹭下谢安肩膀,无助的小动作,可怜像只猫。谢安僵一下后背,以为她心软。他移开脚,顿一下,终究拨开发丝去看她的脸,低声问她的意思,“琬宜你怎么想的?跟我说,嗯?” “谢安,”琬宜哭的眼皮红肿,沙哑嗓子喊一句他名字,又呜咽出声。她说,“我不原谅,他们欺负我” “他们还说要卖我去珠翠楼。” 听这句话,谢安心里咯噔一声,猛地侧头,再看向面前两人的眼神杀意毕露。春东心里一惊,往他身边迈一步,“哥?” “付邱闫的那一百两,老子出了,就买这他们这一双手脚。”谢安缓缓舒出一口气,拳攥的紧,手背青筋明显。他开口,声音冷的像是含了冰碴子,“小心点,别弄死了,爷要让他们一辈子残废。” 纪三和纪四吓得魂飞魄散,看着春东把袖里的尖刀抖出来,一句求情的话都再说不出。 迷蒙之间,好像听见了谢安临走前留下的话,“以后半夜疼起来,记得为今日的事后悔。” 日头快落,金红霞光漫天,河水漾起层层波澜。琬宜坐在旁边石头上,披着谢安的宽大外衣,手抱着膝看他在里头忙活。 她怕杨氏担心,不敢立刻回家,央着谢安带她转了一圈,想等着眼睛不那么红了再回去。临安好玩的地方不多,谢安想哄她高兴,就载着她到了城边的小草河。 已经傍晚了,河边没其余的人,偶尔一只鸟飞过,略过水面旋即盘上天空。 灰扑扑的,腿长翅大,嘴巴尖细,说不上好看。琬宜目光随它往天上看,见它口中衔着什么东西,愈飞愈高,看不见了。 那边传来声气急败坏的骂声,琬宜侧头,瞧见谢安手插着腰,手里的刚做的木叉往下滴着水,正昂头往远处看。她努一下唇,被他逗笑。 谢安察觉了什么似的,也歪头,对上她微勾的唇角。他挑一下眉,扔掉手里东西,赤脚往她身边走,河边土壤细软,踩一脚便是一个深坑。 谢安裤腿挽起,不一会走到她面前,伸手弹一下琬宜额头,“怎么,看我吃瘪,笑话?” 琬宜揉揉被他碰触过的地方,温吞道,“没啊”她补一句,“我刚才都没看见,只顾着瞧那鸟了。” 谢安“啧”一声,坐她身边,抿一下鼻子,“就是那只鸟。娘的,别让爷再看见它。” “怎么了?”琬宜笑看他,“人家怎么惹着你了。” “抢我的鱼。”谢安鼻子里哼一声,“什么狗东西啊这是,老子辛苦叉一条,容易吗。”他歪头,问琬宜,“这词儿怎么说来着,是叫不劳而获对不对?” 琬宜憋着笑,点点头。 看着她弯着的眼睛,谢安没说话了。空气陡然安静,琬宜拢紧身上外衣,瞥谢安一眼,见他穿的单薄,想了想,空出一只手来把外衣的袖子挂他脖子上。 谢安看她,颈上缠半圈黑布,略显滑稽。琬宜咬唇,声音闷闷的,“我冷,就给你条袖子凑合一下吧。” 谢安轻笑一下,动动手指关节,几声脆响。两人都没动作,并肩坐着,眺望远处连天水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不止是距离上,还有心。 过半晌,小腿快干,谢安伸手弹掉还剩的一颗水珠,放下裤腿,手去拿靴子。琬宜脑子里胡思乱想,踌躇一下,还是问了句,“你那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谢安没抬头,“哪句?” “就”琬宜不知道怎么说,选了个片段,“乱葬场什么的。” 谢安动作一顿,接着蹬上靴子,转头带着笑意看她,“怕了?” 琬宜一滞,伸手搡一下他肩膀,谢安配合地歪斜一下身体,然后正色。他手搭在脖子后头,说,“爷是正经人,不干那有违律令的事。干什么之前都要跟官府备案的,咱得按契走,不能落谁把柄是不是。” 谢安拉扯一下琬宜袖子,问她,“知道我们最喜欢做什么事儿不?” 琬宜思索一下,试探问出口,“挑手筋?” “屁。”谢安骂她一句,狠狠揉一把她头发,“老子最爱做的事,就是立契给人画手印。有了那张纸儿,赌场开了这么多年,经过的风浪数不过来,就没翻过船。” 琬宜半张脸埋在衣服里,没说话。谢安冲她勾唇乐一下,“咱这做的,是正经生意。” “那,你说的那句话就是假的了?”琬宜跟着他乐,手搓搓脸颊,“吓唬他们的?” 谢安故意逗她玩儿,说的阴阳怪气,“没啊,半真半假。那人见不得人的事干太多,最后被别人给抹了脖子,家人不愿意给他收尸,就丢乱葬岗去了。”他挤挤眼,“所以说啊,恶人天收。你看我就很好,虽然明面上不太光彩似的,但我多善良啊。” 琬宜被他逗得受不了,捂着肚子笑出眼泪。谢安不依不饶,搡她手臂,“爷不善良?” 琬宜认真看他一会,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她温声道,“呐还行吧。” 谢安哼一声,把折腾掉下的衣裳重新披她肩上,袖子绕前面系紧,“善良也得分对谁。”他戳她脑门一下,“我看我对你就挺好,啊,还有你那只蠢猫。” “嗯”琬宜恬静垂头,又瞥他一眼,故意臊他,“谢谢三爷了。” 听惯了人叫他三爷,但这一声,和谁叫的都不一样。软软甜甜的,搔的人痒到了心坎里,谢安恬不知耻,闭眼享受,“再叫一句。” 琬宜不愿意,自己爬下石头,“天快黑了,姨母该着急了,快点走了。” “啧,小白眼狼。”谢安睨她一眼,也跟着跳下去。还没站稳,他长臂一伸,顺手把琬宜扯近,琬宜惊呼一声,抬头撞进他眼睛里,幽黑如墨,不像以前那样冷淡不善,反倒带些温柔。 她别开眼,问,“做什么?” “啊刚才忘了夸你了。”谢安笑,伸手掐掐她耳垂,声音低低,“好姑娘,今天真给爷长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19.逗笑 月明星稀,天擦黑,屋内灯火如豆。 自那事已过去几日,那晚杨氏只当她贪玩,见谢安伴她回来,也没多问。纪家兄弟就像是投入平静水波的小石子,激起一点涟漪,而石沉水中后,了无痕迹。 许是谢安做的太好,让她足够安心,琬宜并没受多大影响。只第一晚做半宿梦,以后日子一如往常。鸡鹅,针线,阿黄,偶尔陪杨氏学着做饭日子平淡却充满生趣。 这日谢安回来的早,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杨氏在厨房忙活,琬宜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和旁边烛火,缝好袖子上最后一点滚边。浅灰色宽大外袍,里面絮一层棉絮,好看又舒适。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阿黄消停下来,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琬宜背对着坐着,披一件橘色小袄,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盯她半天,忍不住走进来,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谢安低头逗弄它,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给爷做衣裳呢,没你的份儿。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你外衣还在,怎么试?”琬宜瞧他一会,蹙眉,“先脱了。” 谢安“唔”一声,垂眸去解腰带,做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调笑抬起头。他声音懒洋洋,借着身高优势,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凑近,“还没全黑呢就哄人家脱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爷便宜?” “”这人又不正经。琬宜懒得搭理他,垫着脚把衣裳套他头上,转身出门。 门被合上,很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谢安把遮着眼睛的布扯下来,侧眸看窗户,她打那儿经过,纤细影子,一手拢着被吹起的发,温柔妥帖。 屋里充斥着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闻。谢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视线停留在袖子上。藏蓝色绣线勾勒出流畅的连云纹,针脚细密,弧度优美。 没有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做过一件衣裳,就连杨氏都没有。 外面杨氏喊他吃饭,谢安缓回神,应了声,飞快脱下旧衣裳换了新的,把原来那件搭在臂弯里。推开门,凉风吹过,但外套厚实,丝毫不觉得冷。 琬宜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他,谢安活动一下肩膀,边走边问,“做了什么?” 那边答,“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另给你烫了小半壶酒。” 都是他爱吃的。谢安步伐加快些,路过琬宜身边时手指蹭一下她脸颊,低语,“乖,明个带好东西给你解闷玩儿。” 琬宜被他动作臊的瞬间脸颊绯红,瞧见杨氏并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放下心。谢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里送,琬宜小步移过去,狠狠踩他一脚,旋即转身走远。 “小丫头”谢安不恼,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带笑,“脾气真他娘的大。” 一一 太阳高悬,街上熙熙攘攘,门口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谢安靠在二楼围栏边,敛眉看着底下众人。 桌子排列规整,人群站的散乱,有人笑,有人骂,色子和色盅碰撞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小九门,人生百态。谢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见惯。 春东抱一摞子书从侧边上来,呲牙咧嘴招呼,“哥,来接一把。” 谢安手指敲打一下栏杆,歪头看过去,嗤笑一声,“你这是昨晚上被榨干了?几本破书就累的腰要散架,丢人不?” 春东喘着粗气,“哥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玩意,看着薄,拎起来可沉了。” 他嘴上没把门儿,谢安舔一下牙齿,搂春东脖子过来,低声骂他,“没读过书的是你。”顿一下,谢安又说,“爷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状元了。” 春东笑的咧开嘴,“哥,你吹牛皮。” “”谢安瞪他一眼,一脚踹他腿上,春东趔趄一下,书撒了一地。谢安也不帮忙,就抱着臂在一边看他,春东撇撇嘴,认命去捡,嘟嘟囔囔,“哥,你这堆话本,都给谁买的?” 他咂一下舌,自说自话,“我猜是给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谢安被气笑,“说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过来给你讲,你信不信?” 春东摇头,“肯定不信啊。”他仰着脖子,嘿笑一声,“您那文化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会写自己名字,还总多一撇少一竖的,丑的要死。” “总比你强,哪来的脸说别人。”谢安戏谑讽他,“你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长一张嘴就知道叭叭叭。”他手勾勾额角,补了句,“再说了,爷虽然没读过书,但爷家里有读书人。” 春东哼哼一声,转身把书都放屋里去,又出来和谢安讲理。谢安手指堵着一边耳朵,心不在焉看着门口卖煎饼的小摊,理都没理他。 再回过神来是因为春东被踩了尾巴似的噔噔噔往楼下跑,他脚步飞快,木质楼梯快要散架子。谢安拧一下眉,低骂一句,也跟着下去。 底下新来了个客人,谢安认识,姓王,是个往京城跑买卖的生意人。他正神神在在靠着桌边,一手摩挲着色盅的底儿,旁边人难得都安静下来,围他身侧。 离人群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谢安清晰听见他说了一句话,“消息还没传过来,你们不知道圣上他,崩了。” 一片哗然。 一一 晚上回家,炊烟正袅袅随风飘散。琬宜出门泼水,看着他走进来,招呼一声便又转身进门。阿黄倒是懒散踱出来,围他转一圈,又去撒丫子追鹅。 谢安扯一下嘴角,瞧它肥硕屁股骂一句,“毛病。” 琬宜屋里点着盏暗灯,谢安进去把书都摞在炕桌上,拍拍手关门出去。 老皇帝的突然离世,谢安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临安本就天高皇帝远,那方宝座由谁来坐,并不会影响多大。皇位更迭,本就是常事,而这与普通百姓而言,并无多大关联。 日子能顺遂过下去便就够了。朝中的事,谁也管不了,想管也管不得。 但这次,有些别的意外。快吃完饭时,谢安想起这个,闲聊般提了一句,“今日遇见个京里来的人,说起圣安帝驾崩的事,也不知真假。” 琬宜本往嘴里送一口米饭,闻言,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她怔愣一下,放下筷子问谢安,“什么时候的事?” “许是一个月前吧。”谢安瞧她一眼,起身起倒了杯水,放她手边,“噎着了?” 琬宜摇摇头,顺从抿一口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再看那一桌子菜,只觉食不下咽。 别人说起圣安帝,便就是当今皇帝,可对琬宜来说,他并不只是君主而已。论辈分,她要喊那人一声叔爷爷,而论别的,那是杀了她全家的人。 可如今,他死了。 另一边,杨氏也蹙眉,她筷子敲一敲碗沿儿,问,“还说些别的了吗?” 谢安担忧看着琬宜,又给她倒一杯水,边看她喝了边应一句,“还说,现在京城已经乱成粥了。各个关口全都封死,许进不许出,至于在做什么,不知。” 洗了碗后,琬宜吹灭厨房的灯,起身回屋子。阿黄跟她身后,她抱起它揉弄一会,尽力不去想那些杂事,可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沉甸甸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难得晴朗天气,虽然仍有些凉,却无风无浪。琬宜待不住,深呼一口气,披件袄子去门外坐着透气。阿黄伏在她腿边,陪她一起仰头看天。 无云,只一月一星,光芒璀璨。 杨氏已经睡了,屋里灯暗着。谢安想着她饭后的不对劲,翻来覆去睡不着,屋里茶壶没水,他拧着眉想去厨房舀点凉水凑合,推门便就瞧见对面的她。 长长乌发散落下来,披满肩背,手撑着腮,正发呆。 谢安手指动动,走过去坐她身边,“想什么呢?” 琬宜被吓了一跳,看见是他,肩膀又耷拉下来。她摇摇头,没说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谢安没再问,只伸手扯扯她衣襟,“冷不冷?” 琬宜再摇摇头,目光落他脚上。出来匆忙,谢安只是赤脚,耷拉双布鞋,裤腿往上堆叠形成褶皱,露出脚腕。踝骨形状好看,但比她的粗了不止两圈。 “你出来做什么的?”琬宜偏头看他,“穿太少了,别冻着,快回屋去。” “渴了,想喝口水。”谢安搓两下阿黄的爪子,歪头骂她,“你也知道冷,小身板儿,再过半时辰冻哭了你。大半夜跑这发什么呆,躺被窝去,有什么事明早上再说。” “不是我就有点难受,睡不着。”琬宜揉揉脸颊,站起身,“我去厨房给你烧点水,别总喝冷水,以后胃该疼了。” “不用那么麻烦。”谢安扯她袖子,抬眼,喉结动动,“你屋里不就有?” 琬宜顿一下,点头,“那我给你去弄。” 谢安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按着她肩膀把人推回屋子里头,“进去就别出来了,待会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谁伺候你。”说完,他又往外走,“我回屋一趟,你老实点等着我。” 旁边碳炉往外吐着暖气,琬宜把袄子搭椅背上,低低应一句。 谢安一会就回来,手里拿着两个黑盒子,琬宜不认识。炉子上温着水,琬宜没给他倒茶,只泡了些枸杞。谢安真的渴了,看也没看就灌了一满杯进肚子,之后才回过味来,鼻子缩一下,看着空空的茶杯骂,“什么鬼东西,甜唧唧的。” “枸杞水,晚上喝茶怕睡不着。”琬宜臂放在桌上,坐的端端正正的,“你手里什么?” “色盅。”谢安也没多纠结,舌滑过下唇,脚勾了一个凳子坐她身边,“看你蔫头耷脑的,爷来逗你开心了。” 他正色说着不正经的话,琬宜扯一下唇角,过会儿,真的笑出来。 谢安也笑,手指顺着色盅的壁滑到桌子上,扬扬下巴,“妞儿,来跟爷赌一局?” 琬宜抿抿唇,把袖子挽起来半截,“成!” 色子在盅里翻滚碰撞,一共三局,琬宜自然全是输家。 她丧气趴在桌面上,声音闷闷,“你就是这么逗我开心的?” 谢安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戳戳她,嗓子里溢出低笑,“别耍性子,我教你,教你还不成。” 他捂唇咳一声,问,“想要几点?” 琬宜歪头,“六。” 谢安乐一下,手指拨动色子,让它翻一个个儿,“那你就把六放在底面,用让骰子转一圈半的力道转出去,十次有七次可以成功。” 他握着琬宜手腕帮她试一下,自然没岔子。琬宜眼睛一亮,谢安勾唇,“我只能教你这点儿,别的反正你也学不会。” 谢安将走的时候,琬宜已经有了困意。和他闹一会,心中郁气散了不少,她抱着阿黄站在门口,唇边又漾着笑。 谢安推开门,被凉气浸的打了个哆嗦,他撇唇,“真他娘的冷。” 琬宜左右看看,没别的衣裳,干脆把手里阿黄塞他怀里,“抱着,暖和。” 谢安撸一把它背上的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那我不还了?” 琬宜努一下唇,“那可不成。” “嘶狼崽子,亏了爷费心费力来陪你。”谢安瞪她一眼,抬步迈出去,“懒得理你。” 琬宜扒着门,眼睛弯一下,“谢谢三爷。” 谢安“嘁”一声,抬手揉下她头发,临走前留下句话,尾音轻巧,吹散在风中。 他说,“天塌下来爷顶着,用不着你瞎操心,老实点儿睡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0.波澜 收到谢暨来信的时候,琬宜正搬了个凳子坐在屋檐底下看话本。谢安给她弄来的,内容五花八门,她随手拣一本来解闷儿,看里头形色人物的家长里短地鸡毛,倒也有趣。 来送信的是一个杨氏相熟的布商,正好到通渠去收货,顺路给捎封信。杨氏和那人在门口聊了许久,再进门时,眼睛里光彩熠熠。 看她高兴,琬宜也笑,站起来迎她,“姨母,都说什么了?” “谢暨过不几天就能回来了。周掌柜说,他长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更像个大人了。”杨氏把手里信筒塞琬宜手里,牵她进屋子,“姨母年纪大了,眼睛发花,看不清那小字,琬宜来给姨母念念那小混蛋写了些什么。” 两人脱了鞋坐在炕头,阿黄凑热闹地跳上来趴琬宜腿上,听她柔柔地读。 谢暨没写几句话,寥寥数语,大部分是关于吃。说回来后要吃葱香排骨,蒜蓉排骨,红烧排骨,糖醋排骨一列的排骨排骨,看的琬宜笑的不行。 杨氏哼哼一声,“就知道吃,小兔崽子,什么也不给他做,让他吃鸡屁股。” 琬宜弯唇,目光往下扫,继续念。剩下的,便就没什么了,无非是希望杨氏能念着母子情深,拦住谢安揍他,还说自己这半年来认真读书了,进步斐然,先生对他大加赞赏。 杨氏不相信,理理袖子,念叨着,“小混蛋惯会编瞎话,为了躲他哥揍,什么都说的出来。”她看琬宜一眼,拉拉她手腕,“等谢暨回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躲他远些,别被骗咯。” 她话说的厉害,可脸上笑容压抑不住,到底母子连心,半年不见,早就想的很了。琬宜背靠墙壁松散坐着,也歪头陪她乐。过会儿,她问一句,“姨母,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杨氏伸手比划比划,“年纪小,体格像他哥,长得可高。离家前就到你耳上位置了,这半年没我看管着,不定疯长成什么样子。” 阿黄动动屁股,琬宜垂眸给它理顺背毛,弯弯唇,“男孩子长得壮实些才好,撑得起家。” 杨氏笑两下,拉了旁边针线篓子过来,边把新买的绣线缠到针板上去,边和琬宜搭腔说着话。 阳光从窗户洒过来,暖洋洋落在炕上,阿黄舒服地翻着肚子打小呼噜,旁边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轻笑。细小灰尘在空中旋转跳动,书被翻开放在一边,风吹过发出哗啦啦响动。 日子充满烟火气,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暗地里,却已风起云涌。 一一 这几日抽空做绣活儿,攒了五条帕子,琬宜午后闲来无事,便就溜达去城里,找铺子卖掉。老板今个看着心情也挺好,爽快给了她银子,临走时还揣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甜鸭梨。 琬宜把钱袋子拢袖子里用左手紧攥着,右手捧着鸭梨在市集上转来转去。 人散去不少了,摊子却还多。东边有个小姑娘在卖发绳,五颜六色的丝线打成漂亮的结,有的还穿了银色小铃铛,精致好看。琬宜走过去,欢喜挑一个,勾手指里头晃一晃,叮叮当。 小姑娘嘴甜,笑眯眯夸她,“姐姐真美呐,妞妞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琬宜羞涩笑一下,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两文钱。街上人来人往,不好再梳发,琬宜便就将发绳缠在手腕上,红色细线映衬雪白肌肤,鲜亮水嫩。 秋日天黑的越发早了,琬宜没敢多逛,左右再瞧了瞧,便就想要回家。路过街口时候,看见官兵拿着张布告往墙上贴,她离得近,随意瞟了一眼。 可那入眼的几个醒目大字却让她再也移不动步子。 她不敢相信,眼睛从头至尾再次扫过没看错。 手腕上红线缓慢脱落,铃铛坠在地上,清晰声响。琬宜木然站在那,一瞬间,只觉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来看的人愈发多了,私语声在耳边的位置,杂乱吵闹,直到有个人不小心碰她肩膀一下,琬宜才恍然回神。 她攥紧手指,这才惊觉指尖早就凉的发颤。 那人看她面无血色,也有些慌,手在她眼前晃晃,“姑娘?怎么了?” 琬宜艰涩咽下一口唾沫,连回答的话都说不出,魂不守舍摇摇头,转身疾走。有人在后面唤她,“姑娘,你发绳掉了” 那张布告上写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却看不懂了。或者说,她一点也不愿相信。 圣安帝染寒疾驾崩,太子悲痛,三日后薨。先帝唯一皇嗣年纪尚小,经众臣商议,由昭郡王为摄政王,辅佐协理朝事。改国号为天启。 当年广郡王府被圣上错杀,其弟昭郡王功不可没。什么叫恩将仇报,什么叫人心叵测,他和沈青城父子二人将此表演的淋漓尽致。可如今,他竟成了掌权人。 先帝寒疾驾崩,太子哀痛病逝这些话,琬宜一个字都不信。 她真真切切能察觉出来沈家父子的狼子野心,从陷害她父亲,覆灭广郡王府,到设计让先帝太子双双病逝,只留三岁幼帝一人,昭郡王绝不可能甘心只为摄政王。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她连自己都保不全了。 沈青城得权,定不会放过她的。那人的温润外表后的阴鸷,琬宜领会的清清楚楚,就算掘地三尺,沈青城也定是会找到她。或许无关情爱,他就是偏执,得不到的宁愿毁掉。 傍晚凉风胡乱吹在脸上,琬宜急匆匆地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发丝被泪水黏在眼角,挡住前面路。琬宜吸吸鼻子,用手去抹,这才发现眼泪早就无声无息流过下额。 她停下来,茫然无措。 有的店铺点起灯笼,橘红色,光晕温暖,照亮周围一点的路。街上人神情闲适,牵着孩子缓步走着,有人提起那张布告,唏嘘着低语,与琬宜擦肩而过。 对旁的人来说,无非是皇帝死了,换一个,又能怎么样。可对她来说,这或许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的崩塌,前路又要被封死了,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心尖的地方好像被刺了一刀,缓缓往下滴着血,琬宜肩膀耸动一下,终究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她蹲下来,蜷在旁边小楼的墙角,无助抱着自己的膝。 光从上方摇晃着照下,她影子就剩小小一团儿。 小九门的门口,春东正一脚踩在凳子上嗑瓜子,身后是不受影响的热闹喧哗。赌徒的情绪永远高昂,无论谁当朝执政,他早已习惯,恍若未闻,目光随意在街面上扫来扫去。 等到视线落在墙角时,他动作一顿,瓜子皮含在唇间。春东跳下去,犹疑着往那边走,在她身边站定,试探喊一句,“琬宜?” 朦朦胧胧,听见耳边似是有人喊她名字。琬宜微微偏头,红肿眼睛从臂弯里露出一点,瞧见面前弯腰站着的身影。春东看清是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撕心裂肺喊一声,“哥!” 谢安出来的时候,琬宜已经站起来了。泪痕未干,裙摆脏了,飘飘摇摇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她手指摩挲过眼下肌肤,尴尬冲他牵牵唇角。 谢安呼吸一滞,沉着脸扯她手腕拉进屋子,让她站在避风位置,回头喊春东去拿件厚袄子。 琬宜局促蹭蹭脚尖,看着眼前陌生情景,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开口,声音低低,带些哑,“我在这是不是不好啊?” 谢安挡在她身前,察觉身后有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心下郁火压不下,掀了个放茶壶的托盘狠狠砸到身后。他转身,眯眼低喝,“再看一眼别怪老子不客气!” 没人再敢有异动。 琬宜心中更慌,往楼梯上看一眼,见春东仍旧没影子,搓搓手,“我” “闭嘴。”谢安骂她一句,手撑在她身后墙上,声音里怒意明显,“你这么晚不回家在做什么?” 他太凶,琬宜唇瘪一下,想解释,出口的却又是哭音。她觉得不好意思,揉揉眼睛,垂着头不说话了。 看她这样,谢安的心被扯了一下的疼。他缓一口气,手指抬起她下巴的动作轻柔许多,语气带着诱哄,“得了,别哭了,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谢安”琬宜呜咽一声,手指攥住他袖子。身前男人身形高大,以保护姿态护着她,胸膛温暖,能驱散寒意。琬宜低语,“我怕。” 谢安摸摸她头发,离她更近些,低声问,“怕什么?”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从舌尖上吐出颤音,“我怕有一天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安不明所以,可看她脆弱哭着,好像一碰就会碎的样子,也不敢多问。 “屁话。”他矮一点身子,正对琬宜眼睛,“在临安,敢动老子的人还没出生。” 琬宜摇头,“不一样的” 春东已经把衣裳拿下来,谢安接过来给她穿上,打断她的话,“得了,”他拽住她手腕,带她往门外走,“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琬宜犹豫一下,谢安察觉,偏头看她,语气淡淡,“我昨晚跟你说什么来着,忘了?” 琬宜凝眸看他,听他继续道,“天塌下来,爷顶着,你安心。” 到家时,杨氏刚做好晚饭。见他们回来,从厨房探身笑一句,“又这么晚,琬宜怎么愈发贪玩了。” 琬宜轻笑一下,把钱袋子塞谢安手里,让他递给杨氏。她不敢过去惹杨氏担心,就随意寻个借口,躲进屋子。 没过一会,谢安也进去,手里端一碗甜米粥,袖子里揣个鸡蛋。阿黄蜷缩在炉火边,琬宜倦了,和衣躺下,望着棚顶发呆。 谢安瞟她一眼,没出声,安静靠在一边剥鸡蛋。蛋清嫩滑,顺着碗沿儿溜进粥里,旁边卧着咸萝卜丝和腊肉。弄好了,他去支炕桌,碗放上去,提着琬宜肩膀给她扶起来。 “先吃饭。”见她懒着不愿意动,谢安把筷子拍她面前,“等着喂哪?” 琬宜抿一下唇,含进嘴里一口,咸辣滋味。她咽下去,感受肚里暖融温度,这才觉着饿了。 谢安手枕在脑后,倚着炕边柱子瞧她,“多吃点,爷可没伺候过谁。别不给面子。” “你吃不吃?”琬宜停住,抬头看他。 “你事儿都没说明白,吃不下。”谢安手敲敲桌子,察觉到她骤然暗下去的眼睛,声音放轻柔些,“你乖,吃净了这一碗饭,就算白日里你闯了天大的祸来,爷也给你兜着,不骂你。” 他话音里纵容太过,琬宜心头热烫,眼中又开始发酸。没一会,她乖顺吃完,半个饭粒没剩下。 “说吧。”谢安满意勾勾唇,撤了碗筷放一边,胳膊拄在炕桌上,歪头看她,“你是怎么了,还能给我惹来麻烦?” 琬宜盯着自己的指尖,半晌,抬眼问他,“姨母,是怎么和你说起我的。” “哦,这个啊。”谢安掏掏耳朵,“就京城来的,娇生惯养,家里算是富裕” “不是的。”他话没说完,琬宜便就打断他,正色,“姨母是帮我瞒着你的。” 谢安坐直身体,凝神看她,“什么意思?” 琬宜吸一口气,问,“你知道今天贴出来的布告吗?” 谢安点头,“知道。” 顿一下,那边姑娘低语,“昭郡王,是我曾经的叔父。” “”谢安眯一下眼,本想追问一句,可看着她已经抖的不像话的指尖,尽力平静的神色,话在舌上转一圈,怎么也舍不得说出来。 他手勾一勾额角,把炕桌放地上去,推她躺下盖好被子。阿黄颠颠过来,谢安提它前腿放琬宜身边,转身吹灭灯,走出去。 “谢安”琬宜不知所措,急慌慌喊他一句。 “你睡你的,别的事我问我娘。”谢安回头,阴暗中看不清脸色,只听见沉稳的声音。他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安心睡,我在这。” 门被合上,轻轻一点声响。脸颊濡湿,琬宜摸一下,又是泪流满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1.跟头 正房里,谢安坐在椅子里,半弯着腰,胳膊肘撑在膝上。杨氏靠炕边,慢慢给他讲着。 这段故事并不长,没多会就讲完,杨氏话音落下,屋里寂静,就剩烛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谢安哼一口气,直起背,骂一句,“就他娘的为这事,哭的跟个鬼似的。” 杨氏愣一下,“琬宜哭了?” 谢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湿透了,自己脸像只花猫。”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来,这丫头脸都没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样子。” 杨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谢安拦住她,“早睡了,吃过饭了,现在可能正做梦呢。您甭惦记。” 杨氏叹口气,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开,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拧的更紧,“琬宜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孩子心眼实” “嗯,”谢安接一句茬,“想的还多。胆子又小,特别能哭。” 说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过,还挺乖的。” 杨氏睨他一眼,问他,“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安困了,眯眼打个哈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还有心思开玩笑,“大不了就举家逃呗,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山头儿猫起来,神仙老子也寻不着。” 杨氏没理他这茬,沉默一会,说,“琬宜是个好姑娘。” 谢安“嗯”一声,应一句,“我知道。”他又说,“要是她不好,我不会留她。” 杨氏看着他的眼睛,烛火晕黄下,黑亮温暖。谢安自己没有察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舒缓温柔。她笑一下,拍拍身边被子,“你懂得就好。” 谢安没察觉杨氏话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来,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 杨氏应一句,又唤他,“明天有空你去和琬宜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太慌。” 谢安颔首,又往后挥挥手,推门出去。 一一 第二天,琬宜难得赖床,睁开眼时,天光早就大亮。阿黄也醒了,头尾挨在一块,蜷成个团卧她身边。琬宜伸手触触额头,全是冷汗,手脚发软,她裹紧被子,一阵阵打冷颤。 杨氏正在外头喂鸡,咕咕叫着往地上洒玉米粒儿。鹅也扯嗓子嚎,嘶哑难听的声音,踱着方步走过她窗前。 一切都真实而生动,日光落在被子上,琬宜闭眼摸一把温暖,总算缓过来一点。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动动僵硬的脖子,扶着炕下地。阿黄随她蹦下来,琬宜歪头,冲它笑一下,问,“饿不饿?” 话出口,才觉得嗓子难受。昨个冷风吹太多了,她到底是受不住。 不多会儿,拾掇好自己,琬宜推门出去。院子里翠菊还开着,粉嫩花瓣,里头黄蕊鲜丽,淡淡香味扑鼻。 杨氏听见声响,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她跟前摸摸脸,声音温柔,“总算醒了,姨母留了粥,还温着,过来吃。” 琬宜顺从过去,想要帮忙,杨氏没让,只许她一旁坐着。今早上煎了小银鱼,尾巴都炸的金黄酥脆,阿黄在一旁动动鼻子,杨氏瞧见,拎一条扔地上,笑骂一句,“馋鬼。” 粥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里头加了薏米和莲子,绵软糯烂,入口即化。杨氏坐她身边,看她小口慢咽,过一会儿,伸手爱怜摸摸她头发。 她说,“琬宜,你别担心,这里就是你的家,谁都不会不要你。” 琬宜手上一颤,偏头,对上杨氏温和的眼睛。 杨氏擦擦她眼角,哄劝,“谢安昨个和我说的对,你现在是琬宜,不是沈湘潆,过了这许久,衣着样貌都变了许多,谁认得出你。临安离京城远得很,府兵都归属于本县城,有谢安在,不会多事的。再说,就算是京城不嫌麻烦,遣了个大臣来,挨个地方搜寻,他手里就一张画像,寥寥几个墨点子,能查的出什么。” “姨母”琬宜抿抿唇,扑进她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客气的话都不用说。”杨氏拍拍她背后,笑言,“我原来收容你,是因为你娘亲是纪绣儿。我现在收容你,只因为你是琬宜。你在这好好呆着,安生过日子,便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她怀抱温暖柔软,不像谢安般宽厚,但同样让人安心。琬宜合上眼,脸贴在杨氏颈侧,沉默环着她。 饭后,杨氏到后院去拾掇园子,琬宜陪她一会,实在有些头晕难受,便就回屋子躺下。 杨氏看她蔫蔫的提不起劲,心里惦记,想去给她请个大夫。家里离城不算近,这样一来一回折腾着,少说也要快一个时辰,琬宜没让,就自己煮了碗姜汤。 杨氏以前风寒,请大夫开的药还剩下些,她熬了给琬宜,喝下又睡一觉,果真好多了。 再醒过来日头快落,身上衣裳都被汗黏着,不舒服,厨房有热水,杨氏帮着她弄好,洗个澡,又窝进被子里。 屋里又只剩她一人,琬宜侧身躺着,脸挨着枕头,把被子拉到眼下。阿黄乖巧坐在她旁边,一下一下舔着爪子。琬宜看它一会,手指伸出去,闷闷逗它,“帮我也舔舔好不好?” 阿黄脖子歪一下,顺势倒下去枕她手腕上,用齿间轻缓磨她的手心。舌尖湿润,酥麻痒痒。 琬宜心情本还有些低落,被它这样一闹,好了不少。 她看着阿黄脊背,过一会儿,眼睛因困倦慢慢合上。眼前世界变的模糊,过往种种在心头闪过,她病着,头晕,胡思乱想。 杨氏把院里的鸡鹅赶进笼子里去,各种叫声吵闹一片。琬宜忽的轻笑一下,手指勾勾旁边大猫的下巴,低声道,“阿黄你说,我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锦衣玉食十几年,一朝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从云端跌到尘埃。我本以为我活不成的,可现在,又被人金枝玉叶一样宠着了” 半晌,她蹭蹭它耳朵,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初来这里” 屋里没点灯,窗外天光渐渐暗下去,低语渐渐消失,阿黄侧脸看她一眼,琬宜已睡着了。 地下碳炉里火星闪烁,盘旋出淡淡烟雾,一室温暖安谧。 一一 谢安回来的时候,漫天星辰。杨氏在厨房里坐着摘菜叶子,锅里咕嘟嘟煮着汤。谢安拴好马进去转了圈儿,没看见想找的人,再退出去瞄一眼偏房,灯灭着。 他心里一紧,拧眉,“娘,琬宜哪去了?” 杨氏淡淡扫他一眼,“把心咽回肚子里吧,人没丢。” 谢安一滞,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又没问这个。” “那你问哪个?”杨氏笑一下,仔细观察他面色,看谢安实在快急了才松口,“琬宜身子不舒服,屋里睡觉呢。睡了挺久了,想着也快醒了,你去看看吧。” 谢安“唔”一声,摸摸鼻子,趁着杨氏下句话还没出口,赶紧转身离开。 杨氏动作一顿,看他匆忙背影啼笑皆非,折了叶梗子扔地上,喊他,“你跑什么,我又不挤兑你。”谢安脚步没停,她含笑补一句,“你动作轻点,别吓着她。” 推门进去,琬宜果真在睡。阿黄醒着,绿眼睛晶亮,盯着他瞧。 谢安瞪它一眼,本想着立刻就出去的,可思索一会,还是没忍住走过去看看她。他轻手轻脚蹲她边上,迎着月光看看她的脸,手指搓了搓,试探地捏着被角给她盖严。 琬宜刚洗过澡,头发没梳,散在枕边,盈盈淡香。屋里黑,就窗边洒进来一点点光,但却更显得她脸颊嫩白。下巴尖翘,养胖了不少,微微带一点肉儿,唇微张着,缓缓呼气。 谢安一腿跪在地上,手扶着炕沿支撑住身体,眼睛不受控制地顺着脖颈滑下,落在她肩头。瘦弱纤细的骨架,领口被弄散了,倾斜着,露出一条绯红细带。 细带延伸进亵衣里面,下面景色 心底忽的泛起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一道热气沿着脊背窜上来,谢安艰涩吞一口唾沫,这才惊觉嗓子已经干哑,浑身燥热着,烦闷说出不话。 他喘息急促,仓皇别开头,眼睛紧紧闭一下,而后猛地站起。幅度太大,衣角勾住旁边柜上茶杯,杯子坠在地上,嚓的一声脆响。 谢安心里一惊,下意识歪头看她,对上琬宜的眼睛。 她才醒来,睫毛颤颤的,神智还不清明。谢安不敢动,也不敢再看她,转脸盯着对面墙上某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下巴绷紧,喉结滚动一下。 过半晌,他才发现不对劲。她太安静了。 侧过头,果然看见她蜷成一团的样子。苍白憔悴的,轻轻呜咽一下,额上细汗闪烁。 谢安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扶住她肩膀,轻声安抚,“琬宜怎么了?” 她吸吸鼻子,喃喃一句,“我好冷。” 谢安手指摸上她额,触感温热,并没烧太狠。他敛着眉,再把被子往上扯点,护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而后急急出去找杨氏。 屋里亮起来,琬宜下意识眯一下眼。谢安坐她身边,伸手护住她眼睛。 杨氏伸手进被子感触琬宜身子温度,见他动作,侧头奇怪看他一眼。 谢安抿唇,嗓音暗哑,“做什么?” 杨氏勾一下唇,手抽出来,重新掖好她的被子,“不做什么,只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细心。” 谢安心里急,没理会她的意味深长,着急问一句,“琬宜病的厉害吗,用不用去找个大夫?” “只低烧,没什么大事。炕再烧热点,出一身汗,明早上就好了。”杨氏拿着小钩子把旁边烛火调的暗一些,偏头,“我再去煎点药,你就在这儿呆着?” 谢安没说话,杨氏笑一下,自己给他寻个理由,“咱家柜里有个汤婆子,你去灌了热水暖她被子里,琬宜能再舒服些。” 她说完就走了,谢安看她背影从窗前消失,往琬宜身边再凑一点,指头拈去她鼻尖的汗。他鼻子里哼一声,低低嘟囔,“废物玩意儿,吹吹风就成这怂样了,还得爷伺候你。” 琬宜听不清他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点烦,干脆歪了头不搭理。谢安看她的样子,半点不觉得恼,反而轻笑一声,他捏捏她下巴,哄一句,“等着,给你拿好东西去。” 这次琬宜听清了,她半睁开眼,瞧着身边高大身影,含糊不清吐一句,“那你快点回来” 几个字,奇异地,谢安便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他食指勾一勾她脸颊,轻声道,“乖点,我很快。” 拿着汤婆子回来的时候,琬宜又睡过去了。谢安叫她几声,她也没反应,他拧眉,干脆把她被子掀起一角,自己放进去。 热烫的感觉让琬宜舒服嘤咛一声,她下意识抱紧汤婆子,身子扭蹭一下,然后翻了个身。谢安正欲将手抽回来,可刚退一半,便就因为她的动作被压在了身下。 琬宜的亵衣因为胡乱动作往上卷了一层,细嫩腰肉露在外面,毫无阻挡地贴在谢安手背。因为低烧,她肌肤比平常更热,滑腻柔软像是蛋清儿。谢安呼吸一顿,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 琬宜嫌他骨节太硬,小幅度动几下,没躲开。她难受,就用手指捏住他腕子,死命往外拽,但是自己又压着,一来一回,谢安手臂半分没移动,琬宜却急了,哼哼着带了哭音。 谢安视线凝在她脸上,看着她委屈瘪起的唇,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往外跳。他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住,低吼一声,“别动!” 琬宜被吓到,顿一瞬,惺忪掀开眼皮看他,“谢安” 没人回应,她眼睛稍微偏一偏,意识到腰下的手是他的,但意识恍惚,并没觉得这有多难堪不对劲。琬宜咬咬唇,食指动了动,挠挠他手腕,又叫一句,“谢安” 身边男人终于有了动作,另一只也伸进去,轻轻扶着她腰抬起,把右手撤出来。谢安缓了好一会,才应一句,低低应一句“嗯”。 他半跪在炕边上,俯身将额枕上手臂,等着背上热汗退下。 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琬宜轻轻叹一口气,在被子里环住膝盖,蜷成一团。 过半晌,旁边人一直没有动静,怀里汤婆子热烫,她也缓过来了不少,这才慢慢回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安手指按一按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起腰。可抬眼就对上琬宜震惊的双眸。他心下一凛,问她,“看什么呢?” 她嘴唇颤了颤,因为干涩,有些地方阴出丝丝血迹。谢安顿一下,用手指沾点旁边杯里的茶水,想给她润一润。 琬宜深吸一口气,看他凑过来,手不经脑子思考就挡了出去,正好推他胸上。 谢安根本没防备,本来蹲着就不稳,被她用足了力气一推,不受控制往后倒去,扑通一声。 再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地上,手撑着地坐起来,琬宜正紧张看着他。谢安用舌顶一顶腮,半天没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琬宜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神色,快哭出声。她重新缩进被子里,紧紧攥住被角,小声喊他名字,“谢安” 她舔舔唇,呜咽,“我不是故意的” 烛火愈来愈暗了,快烧到头,飘忽不定。谢安手指抿一下鼻子,挺身站起来,走过去,手臂撑在她身子两侧。琬宜不敢看他,紧紧闭着眼,大气不敢出一声。 看她这幅样子,谢安心中五味杂陈。想他在临安也是号人物,道儿上混了十几年,拿过刀提过棍,砍过别人,被人砍过。但是,今天第一次被人推了个大跟头。 还是个女人,一个病恹恹的女人。 他呼吸粗重,喷洒在她颈边,琬宜悄悄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看见谢安的黑亮眼眸。 他咬牙切齿,“沈琬宜,你他娘的有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2.阿黄 再然后,便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摔门声。琬宜无助捂着耳朵,眼睁睁看着窗框震了三震,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 被谢安这么一吓,琬宜清醒了大半,她撑着胳膊坐起来,时不时往窗外扫两眼。对面就是谢安的屋子,可从始至终,那边的灯就没亮起来过。 琬宜知道,谢安这次是真的火了。 也是,那么霸道性子的人,说一不二惯了,现在猛地出了这么大糗,面子里子全丢的一点没留,肯定会恼羞成怒。 琬宜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一宿睡睡醒醒,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和谢安道歉,可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辞,却根本没了说出去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她特意蒙蒙亮就起来,杨氏说,谢安已经出门了。 琬宜失落一会,打起精神,想等着他晚上回来再解释。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回了他,可谢安脸色冷淡,瞧都没瞧她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子。 琬宜心里有点难受。 男人嘛,好面子,琬宜在心里给自己鼓气,明天再早起一点,一定能和他说句话。 这天早上,琬宜天不亮就起来了,她怕冷,没动弹,只点了屋里的灯,抱着阿黄盯着外头。 谢安那边一直没动静,过了好一会,正屋门开了,杨氏打着哈欠到了院子里。琬宜满意摸摸阿黄的脑袋,“总算能堵到他了。” 她没再等,利落穿好衣裳,随便梳了梳头发就跟着去了厨房。杨氏怕琬宜再着凉,没让她帮多少忙,自己一人忙活。琬宜转了圈儿,拿了簸箕坐门外头剥豆子,眼睛瞧着谢安的屋门。 天光大亮,馒头和肉汤都熟了,谢安还是没出门。琬宜有些沮丧,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屋里,杨氏唤她一声,“琬宜,去后园子里给姨母拔根葱。” 琬宜应一声,起身抚抚裙摆,匆匆往后走。可等她回来,就不多会儿的功夫,谢安又走了。杨氏拧着眉喊他,“汤都做好了,好歹喝一口再出去,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闻声,琬宜吸一口气,急急回头,只看见他挥挥手的背影。然后把剑挂在腰间,扯着缰绳翻身上马,转眼便就只留一阵扬起的灰尘。 琬宜手里捏着葱叶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她差不多明白了,谢安这是在躲她,明摆了不愿意看见她。肩膀瞬间塌下来,琬宜揉揉眼角,幽幽叹一口气。阿黄睡饱了挤出门缝,颠颠跑她脚边来,琬宜弯腰抱起它,蹭蹭它的脸,神色无奈,“怎么办呢” 一一 小九门里,谢安也不好过。他背靠在椅子上,腿搭着桌沿,一手懒散枕着后脑,另一只捏着账本,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 看了半个时辰,一行字都没入了眼,至于心里想着什么,谢安自己都不清楚。心口堵了团莫名其妙的气,他舔了舔唇,紧闭上眼,左手烦躁将账本甩出去。 春东刚好推门进来,差点被砸到眼眶。他搓搓手,瞄了眼散落一地的纸张,吸口气,而后小心翼翼试探问一句,“哥?” 谢安懒得理他,手揉着额角,声音狠厉,“没事就给老子滚!” 这语气太冲,春东不敢触他霉头,有事也不敢说了,嘟囔一句,恹恹退出去就要合上门。动作刚做一半,里头人又改了主意,“回来!” “”春东摸摸鼻子,万分后悔现在上了楼。但是谢安正偏了头盯着他,再出去已经晚了,春东叹口气,慢吞吞走他面前去,“怎么了,哥?” 谢安舌滑过左腮,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的问题,沉着脸默不言语。春东战战兢兢,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忽听谢安问了句,“你和翠翘现在怎么样?” 这问题春东始料未及,他斟酌一下,小心回答,“挺好的?” 谢安抬眼,春东对上他视线,肩膀抖一下,立即改口,“不好!昨晚还吵架了。” “”谢安眼睛眯一下,扬扬下巴,“吵什么?” 春东撇撇嘴,“她说我穿的衣裳忒俗,看着不顺眼。” 谢安扯一下唇,问,“然后呢?” 春东不明所以,憋了半天,实在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然后什么?” 谢安问,“她打你了?” “没打。”春东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看谢安脸色行事,见他唇抿一下,旋即又改口,“打了!还踹了我一脚,踢床下去了。” 谢安总算满意,点点头。春东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已经有了冷汗。 “哥,要是没事”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匆匆开口,没说半句就被谢安打断。这次的问题更加刁钻,“翠翘踹了你,然后,你做什么了?” “我”春东硬着头皮,脸涨的通红,“又爬上去了。” 谢安顿一下,不可置信,“那么怂?” 春东僵了半天,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最后壮着胆子问一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和翠翘的事了?” 谢安面色古怪一瞬,又冷脸,“有问题?” 春东一噎,“没。就是挺高兴的,受宠若惊。” 谢安“嗯”一声,不再看他,头向后靠,用臂挡住眼睛,“出去吧,把门带上。” 春东如蒙大赦,匆匆出门,风一样跑下楼梯。 屋里,谢安搓一搓手指,嘴里念叨,“又爬上去了?像不像个男人怎么也得骂她一顿再爬上去吧?” 一一 这天晚上,谢安总算按时回了家,还去厨房吃了饭。他平日里也总是时不时忙一阵,杨氏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也没多问,只琬宜心中瑟瑟。 谢安坐她对面,一直沉着脸,半句话没说过,琬宜闷头吃饭,时不时瞟他一眼,不敢出声。偶尔一次对上他视线,瞧着里面并无什么明显情绪,她心里一紧,更觉得不安。 早前准备那一套说辞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再者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谢安这么一晾再晾,琬宜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都跑的没剩什么了。 她叹口气,筷子戳一戳碗里豆腐,和地上阿黄大眼瞪小眼。 看琬宜无动于衷的样子,谢安齿含着筷尖,心里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对那晚的事情,刚开始确实是实实在在气过一阵,有种颜面扫地的耻辱之感,但过了一宿,便就消得差不多。 琬宜那时并没多清明,无心之举,他斤斤计较实在太不男人。再说,他也半点没落着亏,摸了手腕掐了腰,要是放琬宜清醒的时候,不被甩巴掌都是运气。 可无论如何,他的面子都过不去。再见着琬宜,他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样的姿态来,就只能避而不见。今天回来,他其实本来的打算是寻个由头狠狠骂她一顿,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但是看着她那张脸,谢安嘴开了又合,半句狠话说不出来。 他跟自己说,算了吧算了吧,小丫头片子较什么真儿,等她给个台阶,自己顺坡下驴得了。但是谢安在桌前等啊等,旁边茶都放凉了,琬宜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安心里那个气啊,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杨氏瞧他一眼,“你怎么了?” 谢安深呼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点。他伸筷子敲了敲装豆腐汤的碗,问,“这是谁做的?” 琬宜动作顿一下,抬头看他,小声说一句,“我。” 听她这样说,谢安眉头舒展,心里敞亮了不少。他把筷头往桌面上墩了墩,啪的一撂,骂一句,“真他娘的难吃!”话音落,起身即走。 “”琬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瞟一眼对面谢安的碗,轻轻嘟囔,“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一一 再晚一点的时候,琬宜坐在炕上无所事事地剪窗花。她披件小袄,手上动作着,心里却还是翻来覆去想着谢安的事。 这事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谢安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下不去脸,等着哄。琬宜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低一些姿态,他脾气差,她就担待点吧。 杨氏睡的早,灯早就熄了,琬宜轻悄悄起床,到厨房去取壶酒,拿屋里炉子上温。谢安向来喜好睡前小酌一杯,她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一壶竹叶青,并不烈,睡前喝正好。琬宜推门看看,谢安屋里灯还亮着,窗户上映着他的影子。看姿势应该是靠在墙上,曲一条腿,闲散舒适的样子。 琬宜不敢自己去,就去拽拽大猫的尾巴,“阿黄你替我送一趟吧。” 谢安正望着棚顶发呆,门口突然传来阵响动。他心思一动,以为是琬宜来了,赶紧思考着自己应该摆出幅什么样的表情。还没想出来呢,又响起几声猫叫。 谢安狐疑下地,开了门,果真空无人影。他低头,瞧见正窝在自己脚边的黄猫,背上紧紧缠着一壶酒。他舔一下唇,视线往对面看过去,心下了然。 “为什么是你送?”谢安蹲下,脚跟空悬着,腕搭在膝头,手指头戳戳阿黄脑袋,“她人呢?” 阿黄听不懂,只乖顺趴着,谢安撇撇嘴,在外头吹半天冷风,也够了。他摸摸鼻子,最后还是把酒给解了下来,“得了,你回去跟她说,爷不计较了,但下不为例。” 他哼哼一声,“再有下次,吊起来打。” 狠话撂的够了,谢安拍拍身上土,拎着壶把儿转身进屋。他回头,冲阿黄抬抬脚尖,语气轻松不少,“回去吧,爷今晚就不留你了,把话儿给我带到咯。” 他就是说着玩儿,根本没往心里去。回屋里后,谢安翻个杯子出来,坐炕头啜一杯,虽然味道淡些,但也有滋有味。阿黄在门口盯门缝看一会,转身哒哒跑回琬宜屋子。 琬宜正眼巴巴等着它,见它进门,背上空无一物,松一口气,心放回肚子里。 谢安脾气躁,但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收了她的东西,定不会再对她计较这件事了。琬宜勾一抹笑,冲阿黄招招手,“辛苦啦,过来抱抱。” 阿黄却根本没理她,在屋里转一圈,跳起来往炕尾不知道扯下了什么东西,叼着就往外跑。琬宜呆住,目光扫过那堆衣物,心里咯噔一下。她顾不得穿衣,匆匆下地追出去,“阿黄” 那边,阿黄已经到了谢安门前,出来一次,谢安没锁门,它身子一蹭,轻轻便就钻进屋里。琬宜站在外头,被风吹得哆嗦一下,急的快流出泪。 听见响动,谢安歪歪脖子,眼睛扫过去,瞧见是它,笑一下。可下一瞬,便就凝滞在脸上。 阿黄嘴里是块绯红布料,细带子垂在地面,上面绣着白色蝴蝶。 谢安眯着眼,一字一句吐出来,“她给我,送肚兜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3.想上 琬宜盯着那扇木门, 从心凉到了脚。夜深露重, 她单薄衣裳被吹的晃荡荡,几次想鼓起勇气进去, 但都最后退缩。 活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羞愤欲死。 阿黄从进去就没再出来过, 隔着窗户能看见炕边那抹背影,肩背宽阔, 腰脊挺拔,僵成一座山。等了不知道多久, 琬宜冻的嘴唇发麻, 谢安终于动了。 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晃悠悠过去锁紧了门, 转身回来时顺手吹灭了灯。 眼前一片黑暗,寂静无声,琬宜哆嗦着抱紧自己,又站了一会, 颓丧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日她没敢早起,缩被子里等着谢安出门才慢吞吞起床洗漱。还好他并不磨蹭, 三两下出门, 没一会就听不到他声音。 意兴阑珊喝了点粥, 再帮着杨氏收拾好厨房, 琬宜左右看一圈无事做, 便就回屋子去做绣活儿。富贵牡丹刚绣好一片叶子, 阿黄迈着小碎步从外头懒洋洋进来, 餍足样子。 琬宜看着它,昨晚刻意被忽略的事又闯进脑子,她心一颤,面色沉下来。 阿黄像是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像往常一样巴巴往跟前凑,卧在炉火旁边。一双绿眼睛晶晶亮,一眨不眨盯她瞧,琬宜伸手拍拍旁边,“过来。” 阿黄抬一下屁股,没敢动。琬宜吸一口气,自己穿鞋下去,揪它耳朵,“你昨晚做错什么事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大猫呜咽一声,站起来扒住她膝盖,神色可怜无助,琬宜差点心软。又想到什么,心一横,拉着它前腿转过来,啪啪对着屁股狠拍两下,“叫你长点记性,别什么东西都敢碰!” 她力道并不轻,阿黄被打的眼里含水,再叫两声,委屈趴下。琬宜站起来,深呼几口气,心里郁意散了几分,可想起那方还在谢安房里的肚兜,复又变的愁眉苦脸。 思索一会,她过去收起炕上针线,扯件外衣披上,往外头走。阿黄脑袋一抬,又要跟上去,被琬宜回头狠瞪一眼,“哪也不许去,就在这给我反省。” 门砰的被关上,阿黄伸舌舔舔肚皮,安静趴下。 杨氏正在屋里纳鞋底,琬宜小心瞧她动静,趁她不注意,轻手轻脚推门进了谢安屋子。这么偷鸡摸狗的事,琬宜从没做过,何况还是在个男人屋里寻自己的私密东西。 她左右看一圈,心跳如擂鼓,眼睛不时往窗外瞧一眼,生怕杨氏忽然出现。 等终于平静下来些,琬宜才有心思好好打量。谢安屋里她来过不少次,却从没有认真看过。 摆设很少,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唯一装饰是桌上花瓶,里头一把枯枝,枝叶干脆的像是一碰就会碎。 墙边木柜,打开看,横七竖八几件衣裳,暗色居多。 琬宜仔细找着,被褥全翻遍了,一无所获。她心一点点沉下来,手心冒汗,呆站在屋里不知多久,院里头鹅扯着嗓子叫一声。 琬宜一惊,知道杨氏肯定会出来捡蛋,不敢多留,赶紧推门出去。 接下来一天,她都过的意兴阑珊。绣一朵牡丹,针法出错几次,最后还用错了线的颜色,慌忙中,手指尖扎出好几个针眼儿。 阿黄一整日都乖巧没出错,琬宜想骂它都找不到机会。心中郁结没处发,吃过了晚饭早早躺下。外头天渐渐暗下来,她盯着头顶梁木,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 唯一庆幸的是,谢安似乎也不想见她,月上半空都没有回来。 琬宜闭上眼,安慰地想,最好别回来了 可她不知道,心里杂乱c觉得时光难捱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一一 临安最大的酒楼名叫福满楼,一共三层,顶楼天字间,靠着走廊栏杆望过去,能把大半个临安俯收眼底。 下面不远处是花街,珠翠楼就在那儿,现在的点儿,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看得见的纸醉金迷。 形形色色人物路过街口,不知从哪个方向来,但都往同一个地方去。谢安趴着栏杆往下瞧, 眼皮半垂,心不在焉,他齿间含一粒花生,不嚼,只无聊用舌头舔舔,咸滋味儿。 风吹衣裳鼓起,谢安敞怀,却不觉得冷。 身后面春东正兴致勃勃和付邱闫划拳喝酒,吵闹叫嚷,桌上都是下酒菜。鸡爪c猪肝c盐炒花生米大部分都加了辣子,看过去红通通一片。 付邱闫是小九门的老主顾,春东和他关系不错,又都好酒色,气味相投,总是一起吃饭喝酒。谢安平日里是不会参与他们的,但今天,他实在不想回家,便就一起来了。 屋里,春东连着输了三次,喝的脸颊通红,付邱闫坐另一头笑的见鼻子不见眼。春东不服,回头扯嗓子喊,“哥!”杀猪般叫了三声,谢安不耐烦走进来,踹他一脚,“屁事?” 春东傻呵呵笑,手指着付邱闫,“给兄弟报仇!” 论行酒令,没人是谢安对手。他混惯了,十岁出头就敢和人拼酒,第一次吐得胆汁快出来,再过几次,便就千杯不醉。 在小九门,接触的人少不了有头有脸的,当初谢安势力还不大的时候,便就被老管事指派去陪酒。那群人是真的能喝,敢喝,烧刀子混最烈的汾酒,不用碗,只用坛。 当时年轻,急于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谢安什么都没怕过,喝到受不了,就跑到外面去吐,回来仍旧能谈笑风生。他话不多,但直击要害,拍马屁也总能拍到点子上,三言两语哄得那群人乐乐呵呵与他称兄道弟人脉广了,手段厉害,他总算爬到塔顶。 回想起这十年,谢安自认能做到临危不惧,运筹帷幄,就算栽了跟头,他也能面不改色爬起来。他脾气躁,但世事历练,心性收敛不少,多久没再有什么能让他烦闷如此的事了。 谢安立在那,烛火在眼前摇曳,火炉冒着腾腾热气,他在心里念那两个字。琬宜。 春东看他发愣,有点急,瘫在椅子里又开始嚎叫,“哥!” 谢安缓过神,不去想那些事。他拉着椅背把春东弄走,自己懒散躺另一张上,冲付邱闫扬扬下巴,“来。” 付邱闫装模作样抱拳,“久闻谢三爷威名,望手下留情。” 谢安尽力提起几分兴致,他勾一下唇角,缓缓道,“欺负我兄弟没门儿。” 酒过三巡,喧闹从远处传来,隐约听不真切。夜色颓唐。 付邱闫已经醉了几分,神态迷蒙,谢安不急不慢,先试探他几把,暗中记他神态习惯。眼看着谢安喝了三杯,付邱闫略带些得意,“能让谢三爷输酒的,现在还有几个?我这也算是够本儿了!” 谢安笑,舌头把含了许久的花生粒卷进嘴里,嚼两下,“我动真格的,你可别哭?” 付邱闫拍着桌子,“这一坛,喝不完咱们不收场!” 谢安淡淡点头,腰背挺直些许,挑眉,“来。” 一炷香后,坛子空了,付邱闫晕乎乎趴在桌子上,茶盏被推倒,他臂横着,杯盘狼藉。 春东在旁边敲着筷子叫好,手指着他笑,“怂包蛋,知道你面前谁吗?敢咋呼!”学着谢安样子歪斜着,春东笑声更猖狂,“三爷当年骑马横行临安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念三字经!” 耳边是他俩不知疲倦的吵嚷,谢安有些累,不是身体,只心上。他腿叉开,右脚腕子撘在左膝,胳膊蒙住眼睛,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想的却是家里那一方小院子。 几只鸡鹅,一只花猫,他老娘,外加一个脾气很好的姑娘。即便饭桌上只是碗不好味道的豆腐汤,也让人觉得心满意足。不似现在。 付邱闫缓了一会,又开始和春东语无伦次说动说西,这次是围绕女人。两人都是珠翠楼的常客,只春东专注翠翘一人,付邱闫百花齐放。 没有付邱闫有经验,春东就靠一边听他对那些女人评头论足。 “夏莲吧,长得还行,就胸太小,还没老子的大丽桃的胸是够大,但是腚太垂,快到脚后跟,摸起来一点不爽。还有那对双胞胎大喜儿腰粗,上面都是肥肉,腻乎乎恶心人,小喜儿腰是细,就是不够滑,跟老太太糙手似的” 春东听的哈哈大笑,塞一只鸡爪进嘴里,“还是我们家翠翘好,哪哪都好,等我攒够了钱,就赎她出来娶回家。” 付邱闫拍他肩膀,“有志气!可人家是头牌儿,等你攒够银子,老子家里的牛都生三窝崽儿了。” 换作以往,谢安对他们话题丝毫不敢兴趣,但今天,却不由自主往旁的上去联想。有个人住他心里,玲珑有致,腰肢纤细,他那天碰过一次,软滑腻手,流连忘返 昨晚上阿黄叼进来她贴身衣物,谢安奇怪一瞬,而后便就明朗。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不会是琬宜授意,他看见琬宜在他窗边,没出去见她,只因觉得烦闷。 有什么好像已经脱离他掌控,虚浮飘在空中,让他抓不住。 年轻力壮的男人,那方面自然有需求,谢安也不是圣人,每天早上起来,有时也会自己纾解一把,没碰过女人,却也懂得个中滋味。 但是,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对着一块布也有了反应。 春东和付邱闫聊够了,又歪头去鼓捣谢安,眼神游离,“哥,你咋不喝酒?” 谢安扯一下唇,拿旁边坛子给自己满上一碗,忽的叫他一句,“春东。” 春东昂头,“怎的?” 谢安顿一下,问他,“你为什么就非要娶翠翘,好姑娘那么多,她甚至算不得正经人家。” 春东笑,“因为喜欢呗。” “为什么喜欢?” “这哪有什么道理。喜欢就喜欢了。” 谢安喝一口,仰头,喉结动一动,又问他,“什么是喜欢?” 这次,是付邱闫答的,“这个我知道。”他下巴枕在胳膊上,眯眯眼,两个字掷地有声,“想上!” 谢安没说话,只顾闷头喝酒。心里有事,到了最后,迷迷糊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醉还是没醉。 只是眼睛看不清东西,朦胧中,目之能及都是她的影子。 三个人醉成一滩烂泥,相互扶着走出去,谢安到底比他们强些,风一吹,意识回笼了三分。春东逞强,豪气拍拍马背,“哥,我送你回家!” 谢安睨他一眼,没说话,只利落上马,一骑绝尘。 春东有些颓丧,付邱闫靠过来,倚他肩上,二人勾肩搭背。春东摇摇晃晃走两步,偏头问旁边人,“你说我哥最近是怎么了?总问我和翠翘的事,翻来覆去的,以前就没见他这么关心我。” “我猜”付邱闫嬉笑两声,靠他耳边,“你家谢三爷这是思春了。” 一一 城门将要闭合,谢安伸手抽了一鞭,马飞驰更快,擦缝过去。 后面的路便就不需着急了,他懒洋洋驾着马,脑子里思绪像团乱麻,涨的太阳穴发疼。颠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能远远见着院子大门。 一片漆黑,没人等他。谢安兀自发笑,不用细思便就明白这是为何。 出了昨晚的事,脸皮薄成那样的琬宜,自然不愿见他。 谢安也不恼,把马拴在门边柱子上,在门口安静站了会。他手放到颈后捏了捏脖子,抬头看眼月光。清明皎洁,照的他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醉意仍在,谢安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站着,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装疯卖傻才更像。 屋里,琬宜正缩在被子里,阿黄被她罚,不许上炕,可怜卧在地上。 朦胧月光洒进来,照在她侧脸上,安静温婉,呼吸绵长。 她心里有事,睡不实,翻来覆去好久,终于有了朦胧困意。可没多会儿,就被门口猛烈拍门声惊醒。 杨氏睡前习惯喝安神药,睡的极沉,很大动静也不会醒。琬宜哆嗦一下,紧张起身,隔着黑夜盯着晃动门板,不敢出去。 过一会儿,那人似是累了,低吼一句,“沈琬宜。” 琬宜一愣,辨认出是谢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忧。想法繁乱,但她不敢耽搁,披件袄子在肩上,匆匆过去给他开门。 冷风肆虐,吹得她浑身发抖,打开院门,扑面而来浓重酒气。逆光,谢安面容看不清楚,隐约感觉是在闭着眼,琬宜艰涩咽一口唾沫,转身就想回屋。 刚走半步,后面传来低低声音,“今天要是敢把我撂在这,你就惨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4.谢暨 琬宜力气小, 谢安半边身子歪她肩上, 没走几步就喘不上气。她戳戳谢安肩膀,小声商量, “你能不能自己走?” 没人应,她叹气, 认命扶着他。 艰辛走到他屋门口,琬宜腾不出手开门, 折腾一番,还是唤他一句, “谢安?” 他似是听不见, 眉紧皱着,不理。琬宜叹气, 又叫他几声,终于等到回应,冷淡不耐的,“做什么?” 琬宜深吸一口气, “你开下门,我自己打不” 话没说完, 谢安一脚踹出去, 门砰的一声打开, 弹到墙上, 又是巨响。琬宜心跳剧烈, 手指掐他肩膀一下, “你能不能安静点?姨母已经睡了。” 又是半天没得到回应, 等琬宜终于把他扶到炕上,他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句,“嗯。” 她都不想理了。摸着黑点了灯,琬宜小心捧着灯盏到炕边,想借着光看看他情况。果真醉的狠了,脸颊有点发红,嘴唇干了,睫毛偶尔动一下,鼻息呼出的气味浓重醉人。 琬宜捏捏耳垂,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照顾过醉酒的人,还是这么蛮力非常又不听话的,屋子里空荡荡什么能用的东西都没有,琬宜转一圈,把烛台放下,想去自己屋里给他冲杯蜂蜜水。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响动。谢安难耐皱一下眉,忽的坐起来,长臂伸过去捻烛心,生生将火掐灭。屋里瞬间暗下去,琬宜一滞,脚步慌乱冲过来,骂他,“谢安你疯了?” “啧,”被这么一烫,谢安好像清醒了不少,半掀了眼皮看她,“不就熄你一根蜡烛,这么小心眼,还骂人。”他顿一下,又说,“大家闺秀可不是你这样的。” 醉鬼说胡话,琬宜沉下心,不去理。她端着烛台到稍远的地方,再点上,回头看谢安,“不许再灭了,我去给你拿水。你老实点在炕上躺着,不要乱动,要不我就不管你了。” 她语气略带些凶,话尾威胁,谢安慢吞吞把腿盘起来,哼哼一声,没说话。琬宜当他听懂了,又转身想要出去,没走两步听见后面嘟囔声,“刺得我眼睛疼。” 琬宜心头一阵火气,扯起他枕上布巾蒙他脸上,“忍着!” 再回来的时候,他向后倒在炕上,已经睡着了。靴子没脱,小腿搭在炕沿,被子扯过胡乱盖住上身。琬宜把茶杯放一边,看着这一片狼藉,心力交瘁。 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她走过去,推推谢安肩膀,“起来,喝杯水再睡。” 谢安不乐意,手挥出去,推她肩膀上。力道没轻没重的,琬宜往后踉跄一步,她抿一下唇,很想甩手不管,可看他躺在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太忍心。 她缓几口气,又往前凑点,碰碰他胳膊,语气轻柔不少,“谢安,起来,至少喝杯水,要不明早上头疼难受。” 这次,他半天没动作,琬宜蹙眉,再戳戳他腰。一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 谢安猛地坐起来,手攥住她手腕,琬宜僵住,眼睛对上他幽深瞳孔。下一瞬,谢安使力往后,琬宜失去控制,惊叫一声扑他怀里。谢安却松了力道,身子往被子上倒,两手平摊搭在炕上,琬宜跌他胸前,最后一刻用手护住脸颊。 一时间,屋里静的可怕。 他衣裳还带着凉气,琬宜缩一下肩膀,被刚才吓得半天缓不过劲。 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她手撑着谢安身侧想要站起来,又被钳住手腕。火热掌心,牢牢攥紧,琬宜咬唇想挣脱,半点用处没有。 头顶上方传来声轻笑,“你非礼我?” 琬宜猛地抬头,刚看到他下巴,后脑就又被压下,她深吸一口气,心跳如擂鼓。谢安手不放开,反倒顺着脊背滑下,到了腰那里,狠狠捏一下。 琬宜像受惊的兔子,使力推他一把,翻身滚下去。她靠着墙坐起身,眼睛盯着谢安,声音里带着颤音,“你真醉还是装醉?” 谢安没应,再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琬宜等了许久,见他再没别的动静,连滚带爬从他身上翻下来,一路小跑出门。手摸上门栓,那边幽幽传来一句,“你真不管我了?” 她横过去一眼,咬咬牙,打开门。谢安笑一下,冲她勾勾手指,“你过来,跟你说句话。” 琬宜不理,一步迈出去,反手甩上门。谢安最后尾音消失在身后,琬宜摸一把脸,浸满了汗。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谢安那种混蛋,哪里需要同情。 再躺进被子里,琬宜只觉重获新生。阿黄腿搭在炕沿上,她没拒绝,搂着腰抱上来,亲它脑门一口,抱进怀里。她把被子拉到下巴,闭眼恨恨骂一句,“烦人精。” 阿黄也烦人,却比谢安可爱的多。 折腾一顿,睡着便就快了。 对谢安的恶劣行径,琬宜觉得羞恼,气愤,恨他借酒装疯可她没有去想,为什么这些感觉里,独独没有厌恶。 谢安的最后一句话,她没听清。其实只有十个字,“原本是装的,后来是真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付邱闫不正经不靠谱,这件事却没骗他。喜欢一个人,想上。 一一 第二天早上,谢安破天荒留下来吃饭。饭桌上,杨氏奇怪问他,“昨晚上你在做什么,怎么总听见狠命关门的声音?” 琬宜抿一下唇,装作不知道。 谢安敛眉,“喝多了,没注意。”杨氏看他一眼,正想发作,又听谢安补了句,“下次不会。” “”谢安的主动认错让杨氏诧异,她也没再追究,点点头,这事算是过去。 琬宜垂眸吃饭,咬一口萝卜丝进嘴里,有点失落。她还等着谢安被骂。 旁边人似是知道她想法,淡淡看她一眼,本来曲着的腿忽的伸直。琬宜躲避不及,被撞到膝盖,桌下地方狭小,她小腿紧挨着他的,能感受到底下的坚硬温热。 她手指攥紧了筷子,没说话,只小心动着脚下想避开。可谢安像是底下长了眼睛,无论她怎么动都逃不脱,琬宜被逼急了,手撑着桌面,狠狠踹他一脚。 “嘭”的一声闷响,谢安一顿,随即闷笑出声。琬宜更觉羞愤,眼眸横扫过他,秋瞳剪水,晶亮异常。 杨氏放下筷子,视线扫过他们,问一句,“做什么呢,那么大动静。” 谢安腿还没挪开,琬宜嘴上轻巧应了句,底下又死命踩他一脚。 谢安不动声色受了这疼,面上还给她夹一筷子菜,四目相对之时,琬宜清楚看见他动动嘴皮子,含糊一句,“狼崽子,下脚真狠。” 白粥里翠绿胡瓜,看着养眼,琬宜却只觉得牙痒痒。 她想不通,怎么几天之间,谢安就变成这幅鬼样子了。明晃晃的讨人嫌。 吃了饭,谢安没多待,上马便就走了。屋里少了座瘟神,琬宜心里敞亮不少。 洗碗擦桌子,弄好一切后,她闲不住,跑去拌糠菜喂鸡。这是杨氏的活儿,从没让她做过,说她做不好,一天两顿,每次满满一小盆儿。 现在到了饭点儿,杨氏却好像把这事给忘了,院子里鸡急的团团转,琬宜挽起袖子,想要试试。 来这里小半年,她也越来越适应这样忙碌的农家生活,每天充实有生趣,这是以往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以往在王府里,家人看她年纪小,都宠着她,可还是有许多条条框框的约束。做什么都有规矩,琬宜庶出,她心里有分寸,更是每日斟酌着不敢逾矩。 看似每日读书看花c弹琴写字很悠闲,心里却总崩着一根弦,疲累不堪。 但在这里不一样,没有约束,无论何时何处都是自由自在的。她待了这许久,心性上也放开了不少,当所在天地不局限于那四方院子时,眼界都变得宽广了。而这是书中所学不来的。 做这个并不难,面糠拌上碎白菜,里头混一点苞谷面,一会就做好。琬宜勾唇,看着太干,又往里兑了点水。她以为杨氏是嫌这活儿脏,不给她做,倒也没寻思别的,捧着盆出去院里。 鸡崽都长大了,羽翼丰满,吃的好,毛亮的发光。看琬宜手里东西,它们一个个也不去啄草籽了,反倒跟着她满院子走。 琬宜有点害怕,想着离远点再放下盆,鸡看着倒是着急,从走变成了小跑。 鹅看着那边热闹,歪脖子瞧一会,也跟着往上凑。 过一会,阿黄也出来,院子里乱糟糟一片。琬宜站在当中,总算明白为什么杨氏不让她做这活了,她把盆往上举,手足无措地喊杨氏。 杨氏正在后院拔葱,忙活着没听见,琬宜呆滞看着身周一群簇拥着的鸡鹅猫,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她举着盆不肯放下来,鸡饿了,便就跳起来往上啄。 有的跳的高,叼到了她腰带,有的跳的矮,啄破了裙角。琬宜心凉,看这鸡飞狗跳一幕欲哭无泪。 这边正僵持着,门口忽然传来阵响动。有人走过来,抱臂站她面前,个子比她只高一点,下巴扬起的弧度像极了欠揍时的谢安。 谢暨上下打量她一遍,撇嘴,“你怎么这么笨。” “”琬宜怔住,“谢暨?” 对面人点头,脚伸出来胡乱踢了两下,鸡群四散。琬宜总算松一口气,还没回神,手里的盆被接过去,她目光追随谢暨,看他踢踢踹踹,把鸡全赶进了篱笆墙里,然后随手把盆往里头一扔。扑通一声,谢暨满意点点头,拍拍手上碎屑,又走回来。 琬宜这才意识到自己处境狼狈,她慌忙伸手抚平裙摆,朝他笑笑。 谢暨挑一下眉,问她,“家里有吃的吗?” 琬宜见他没提刚才那事,宽慰不少,她把腕子上沾的菜叶摘下来,温声答,“就早上剩下的,你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煮新的。” 谢暨不挑,把书袋子甩肩上去,点一下头,“就剩饭就行。” “”这话说的粗,琬宜愣一下,颔首,“那我去弄,你外面等下,很快就好。” 杨氏不知道在后院忙活什么,琬宜把饭都热好了,也没见她出来。谢暨也没去寻,直接在厨房等着,手里玩着个小弹弓,拿着玉米粒当弹往白鹅的脖子上射,打的鹅嗷嗷跳着叫。 煎鸡蛋饼和豆沙馒头,外加几块蒜蓉胡瓜。摆上桌,谢暨很痛快拿着筷子吃,像是饿狠了,风卷残云般,什么都没剩下。琬宜在旁边看着他,不时给夹一筷子,气氛倒是和谐。 杨氏说的对,谢安和谢暨是真的像,外表上和性格上。却也有差别谢暨比谢安要自来熟的多,话也多些,时常带笑。 到底是读书的孩子,身上没谢安那种剽悍的匪气,虽然也野了点,却也能勉强用稚气未脱来形容。一直到谢暨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嘟囔说出那句话之前,琬宜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没听清,又问一遍,“你刚说什么?” “我说,”谢暨喝口水,重复,“我哥辛苦了。菜真的难吃。” “”那你还吃那么多。 琬宜抿抿唇,在心里下了个判断。俩兄弟,一个味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5.道歉 平日里, 家中就琬宜和杨氏二人, 都是沉静内敛的性子,院里大多时候只有鸡鹅的声音。谢暨还是少年心性, 上蹿下跳,给家里带来不少生气。 可琬宜觉得, 他还是安静些的好。 见到杨氏后,久别重逢的母子二人自然嘘寒问暖, 温馨了一段时间,但没过一会儿, 泪眼婆娑的谢暨就变了个德行。 杨氏在正房纳鞋底, 琬宜放了个蒲团在房檐底下晒太阳,看着正兴致勃勃把阿黄圈在怀里搓圆捏扁的谢暨无奈。 阿黄懒得理他, 闭着眼睛哼都不哼一声,见状,琬宜也不多事去管。她待的无聊,到房里拿个话本出来看, 可就这一出一进的功夫,谢暨却连着阿黄都没了影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 以为他带着阿黄出门到城里玩去了, 可跑到门口一看, 远处并没人影。琬宜不敢耽搁, 又拎着书把偏房厨房都转了一圈, 还是一无所获。 她抹一把汗, 刚要进屋去找杨氏, 就听见头顶上传来懒洋洋一声,“你找我?” 琬宜抬头,谢暨正横躺在房顶,胸上卧着双眸圆瞪的阿黄。毛乍起,一看就是吓得腿软的样子。她倒吸一口气,往后退远点,喊他,“谢暨你快下来。” 房上人回绝干脆,“我不!”没等琬宜再开口,他又说,“这儿的太阳才足,跟你似的躲房檐底下,一点不暖和。再说了,什么叫高瞻远瞩,这就是。” 满嘴胡言乱语,歪理邪说。琬宜抿一下唇,手指着地面,“你下不下来?” “哎我说,你什么语气和我说话呢啊。”谢暨挺腰坐起来,手背抿一下鼻子,扬着下巴,“我就不下来,怎么着。” 琬宜快被他气的心肝疼,谢安是混,但也没他这么不讲道理,简直闻所未闻。她把碎发撩耳边去,耐着性子,“成,我不管你,你爱怎样怎样。但你把我的猫还给我。” 阿黄听出来这是叫它,嗷呜一声,急三火四往外爬。谢暨皱眉看它一眼,本来不想管,但又怕它掉下去,伸手拎它后颈皮又给抱怀里。 阿黄是个外强中干的,站那么高往下看,抖的差点晕过去。 谢暨察觉到它哆嗦的肚皮,咽口唾沫,也觉得自己好像略微是有那么点过分。但琬宜站下面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他好面子,又梗着脖子不想承认,“猫是跟着我爬上来的,凭什么还你” 话音里嚣张气焰到最后弱了下去,但神态依旧傲慢。琬宜素来脾气好,就算对着谢安都没真的生过几回气,这次却差点眼里喷火。 她把书往地上“啪”的一摔,胸前起起伏伏,“谢暨,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把猫还给我。” 谢暨被她的动静吓一跳,下意识把怀里阿黄抱的更紧,他脊背挺挺,又想拒绝,“我不” 琬宜昂着头,“你再说一遍?” 谢暨面上平静,内心里呲牙咧嘴。 这女人,刚才还像只小白兔,可现在张牙舞爪好像大灰狼。他娘在信里一直跟他说家里来了个温柔又好看的小姐姐,现在看来,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凶。 两人正僵持着,门口突然传来哒哒马蹄声。谢暨眼睛一亮,远远望见马上的人,扯着嗓子气吞山河喊了声,“哥!” 杨氏被惊动,从正屋出来,看见这情景,也吓了一跳。她急喘两口气,眼睛瞪起来,手指着谢暨骂,“小王八蛋,你痛快给我滚下来,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琬宜看着谢暨瞬间苦下来的脸,觉得心里畅快许多。她低头把地上书捡起来,封皮儿上撕裂了一条口子,琬宜有点心疼,拍拍上面尘土,沉默抱在怀里。 谢安动作利落,拴了马很快进院子。看见他身影,谢暨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撕心裂肺,“哥,你帮我把娘劝进去劝进去我就下来,我怕她打我。” 杨氏疾声厉色,“谁劝也没用,混成这样子,这顿打你迟早得挨。” 琬宜神色未变,只盯着谢暨眼睛,他察觉到,侧脸看过去,装腔作势瞪她一眼。杨氏瞧见他小动作,气的差点把手上鞋底甩上去,“谢暨你是不是有病?” 谢安一直没出声,眼睛扫扫房顶上的谢暨,转脸去拿琬宜手里的书。 琬宜没防备,手上骤然一松,偏头对上谢安侧脸。鼻梁高直,睫毛低垂,依旧是那副懒散样子。她咬一下唇,装作若无其事不去看他。 谢安随意翻了两页,看着封皮儿裂开的口子,淡淡问了句,“谢暨弄的?” 琬宜还记着谢安昨晚和早上欺负她的仇,没说话。谢安垂眸,“嗯?” 琬宜别扭,小声哼一下,“不是。”她虽然嫌弃谢暨,但也没推给他,“我自己摔的。” “嗯。”谢安颔首,算是了然。顿了顿,笑看她一眼,“脾气越来越大。” 琬宜抬头,有气无力说一句,“没有” “成。”谢安没听她说完便就打断。他眼神重新扫到谢暨身上,声音轻轻,也不知对谁说话,“我惯着。” 那边,杨氏还在和谢暨交涉,但他现在正是不服管的年纪,在外半年无拘无束早就野疯了,好说歹说都不听。杨氏叹一口气,抚一抚心口,“越来越不好管教了。” 谢安扶着她肩膀,送她进屋子,在她耳边道,“您别管,我来。” 杨氏犹豫一下,看他神色,还是点点头。 房顶上,谢暨看着杨氏进屋子,兴高采烈,以为自己平安无事了。他咧开嘴,顺着旁边梯子爬下去,阿黄如蒙大赦,还剩三尺高的时候跳到地上,连滚带爬到琬宜脚边,随即被轻柔抱起。 谢安往那边踱两步,挡他面前。谢暨眼睛亮晶晶,往前迈一步,刚想开口,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安勾着脚腕拦腰摔在地上。 谢暨四仰八叉正好躺她脚前,琬宜手背抚过下唇,掩饰着微勾一下嘴角。 这下,谢暨再傻也知道谢安动怒了,他扭扭腰腿动几下,刚想爬起来,又被一脚踹到地上。 “哥。”谢暨都快哭了,“你干什么啊。” “管教你。”谢安脚尖踢一下他屁股,手勾过额角,淡淡道,“自己站起来。” 谢暨不愿意,“我不我起来又被你踹下去,多疼。” 谢安面色冷淡,“起来,我不动你。” 琬宜在一旁看着,谢暨腮帮子绷紧,好半天爬起来,无精打采站谢安面前。 谢安问,“错没错。” 谢暨抬眼瞟一下琬宜,嘟囔,“错了。” 谢安抱着臂,下巴微扬,“大点儿声。” 琬宜别过头不看他,耳边响起谢暨不情不愿的声音,“错了!” 谢安“嗯”一声,谢暨以为他消气了,刚要再蹦跶几下,就被按着脖子扯到了琬宜面前。他吓得一趔趄,听见谢安说,“道歉。” 琬宜一愣,没想到他这么认真,有些局促。面前谢暨眼泪巴巴的,她咬一下唇,给求了句情,“不用了吧,下次不犯就好了。” 谢安没理,按着谢暨弯腰更低,眯了眯眼,“让你道歉,聋了?” 谢暨本就害怕谢安,这么一折腾一吓唬,肩膀缩缩,唇缝里溜出两个字,“错了。” “谁错了?” 谢暨豁出去了,闭眼大喊,“琬宜姐姐我错了!” 琬宜哭笑不得,扯扯谢安袖子,“好了好了,我早就不气了,你松开吧。” 谢安这次听了,松手往外推了一下,谢暨哼唧一声,摇晃站稳。琬宜看着他那模样,再想起那会儿的嚣张跋扈,心里五味杂陈。杨氏说的对,谢暨是混世小魔王,天地不服,只怕他哥。 她怕再待下去让爱面子的谢暨太尴尬,摸摸阿黄的头,转身回了屋子。 谢安望向她袅娜背影,直到合上门才收回视线,谢暨正委屈看着他,“哥你怎么帮着她这么欺负我。” 谢安勾一边唇角,手拍上他后脑,带他回偏房,“知道那是谁吗?” 谢暨学乖了,不敢造次,“琬宜姐姐。” 谢安鼻子里哼一声,“屁的姐姐。”走两步,又听他说,“那你嫂子。” 一一 有谢安在,谢暨没能折腾几日,便就被提着脖领子扔去了学堂。他愁眉苦脸,但杨氏下定决心要好好教他规矩,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去。 早上有谢安送,晚上到小九门去和谢安一起回来,谢暨连逃学都做不到。没过几日,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没一点刚回来时大公鸡的气汹汹样子。 琬宜乐得自在,日子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只多了一双碗筷,多了几件衣裳。至于谢安,因为赌场出了点小岔子,早出晚归,和她几日没好好说一句话。 他是想说的,但耐不住琬宜躲,就只能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看她。眼神精锐像匹狼,偏又含些笑意,看的琬宜无所遁形,每看他回来就猫在屋子里不敢出门。 晚上的时候,谢暨被逼着洗漱干净,窝被子里看谢安喝酒。 小壶竹叶青,睡前抿一杯,安神助眠。他馋,舔舔嘴唇,也要。 谢安不反对,扔个杯子给他,由他自己倒多到少。谢暨兴奋,披着被子坐他旁边,像模像样喝一口,被辣的“嘶”一声。谢安瞥他一眼,只顾自己斜倚在凳子里,懒懒撑着下巴。 谢暨贪杯,又一喝就醉,酒劲上来乱七八糟说胡话。他趴桌子上,问,“哥你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喜欢人家也不能这样啊。啥也不干,就从旁边干看着,还一点威严没有,任她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谢安一脚踹他身上,骂一句,“放屁,你哪只眼睛瞎,说点子鬼话。” 谢暨抹一把嘴巴,扬声说,“人都不待见你。就你,还巴巴往前凑。” 谢安“啧”一下,巴掌扬起来,谢暨被吓得缩脖子,逃回炕里头。酒意壮胆,他觉着自己安全了,伸着脖子喊,“本来就是!”他哼一声,“女人,就不能纵着!哥,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懂个窝瓜蛋子。”谢安甩个空杯子过去砸他脑门上,“再说了,谁从旁边干看着了,老子出手的时候非要当你面前?” 他舌顶一顶腮,又甩个杯子过去,“知不知道什么叫有张有弛?还读书,你读个屁的书。” 谢暨小声嘟囔,“反正,你就是被个女人欺负了,丢人。” 谢安横他一眼,“老子乐意,关你屁事。” “”谢暨眼皮子睁不开,蒙头躺下,“我和你没话儿说。” 谢安哼笑出声,睨炕上一眼,“话别撂太早,有你自己打自己脸的时候。” “混脾气。”过一会,谢安吹熄灯,“依我看啊,你嫂子能治得住我,也能治得住你。” 谢暨翻了个身,“不可能!你等着瞧吧。” 那边,谢安手搭在额上,牵一下唇角,没说话。 一一 第二日傍晚,天边红霞遍布,夕阳温柔。琬宜正蹲在院角鼓捣那几盆翠菊,花还没谢,叶子碧绿亮翠,她拿块小布巾在手里,挨片叶子擦的亮堂堂。 阿黄没黏着她,跑去和白鹅厮混在一起。半个月前还你杀我砍的水火不容,现在就哥俩儿好了。阿黄纵身一跃趴到人家背上,鹅好脾气地背着它招摇过市。 正走到门口,遇见气冲冲回来的谢暨,鹅脚步一顿,停在那里。谢暨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它脑袋上,吼一句,“好狗不挡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6.挑逗 琬宜不明所以, 呆滞在那里, 阿黄察觉到白鹅的不对劲,灰溜溜跳下去躲她身子后头。果不出所料, 下一瞬,鹅发飙, 扯着脖子追着谢暨一通乱跑,口里嘎嘎叫个不停。 这里本就是土地, 平时扫院子都会弄得乌烟瘴气,何况他俩前追后赶的, 一时间烟尘缭绕。 琬宜捂唇咳两声, 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杨氏去了城里买东西,现在还没回来, 她看着谢暨被赶的上蹿下跳,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四处看看,她小跑到东厢房门口,拿把大扫帚在手里, 招呼谢暨过来。 谢暨慌不择路,瞧见她就像看着救星一样, 张牙舞爪冲过来, 鹅也飞过来, 琬宜心一横, 扫帚挥过去拦住它脖子, 紧跟着推开门, 两人都钻进去。阿黄不敢在外头待, 也溜进去。 生死大劫后,谢暨瘫软在炕上,半天缓不过劲来。琬宜也没好到哪里去,靠在炕边柱子上喘粗气,白鹅气未消,还在嚎叫,气势迫人。 谢暨把缠在脖子上的布袋扯下来扔一旁,气哼哼指着窗户说一句,“迟早宰你用铁锅炖。” “省省吧你。”琬宜蹙眉看他一眼,去柜子里翻火石点烛台,“宰了它你下蛋?” “我”谢暨舔舔唇,腿一蹬,“确实是下不了。留它一命。” 琬宜摇头笑笑,用小钩子挑一挑焰心,烛火烧高起来,屋子大亮。 她回头看看,谢暨也正看她,一手撑着下巴,眼皮半撩,神态像极了谢安。只谢安是内双,看着沉稳内敛些,谢暨眼睛大而圆,双眼皮明显,深深一条褶皱,瞧起来有些精怪。 琬宜抱着阿黄坐椅子里,问他,“你瞧我做什么?” 谢暨被抓包,脸有点红,温吞憋出一句,“你裙子挺好看的。” 琬宜低头瞧瞧自己,笑了,“这个不好看,颜色太深了,刚好剩一块布出来,随手做的。”她点点谢暨旁边书袋子,“和那个是同一匹。” 谢暨诧异眨眨眼,手下意识摸了它一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动作有些傻。 他手撑着炕坐起来,小腿在炕沿处晃来晃去,腿还没谢安那么长,挨不着地。他总是那么上天入地的皮实样子,就现在看起来还像个孩子。 怕外面白鹅还有余怒,琬宜不敢出去,眼睛盯着桌上花瓶端详,打发时间。谢暨捏捏耳垂,清清嗓子,忽然跟她说一句,“那什么,谢谢你啊。” 琬宜偏头,弯弯唇,“没事,书袋又不难做,举手之劳。” “不是这个”谢暨手脚停不下来,又用食指抿一下唇角,他不好意思说刚才被鹅追的上蹿下跳的事,也没接茬,含糊带过去,“哎呀没事了。” 琬宜“嗯”一声,也不再细问,伸手碰了碰枯叶,掉下一片碎渣。 气氛安静一瞬,没人说话。谢暨烦躁,腿夹着被子在炕上打滚,弄出好大响动,琬宜无奈,问他,“你怎么了?” 谢暨两脚蹬蹬踹掉鞋子,睁眼望着房梁,“我烦。”过一会,他又喃喃自语一句,“先生真麻烦,啰里啰嗦,非要我画个鬼啊!” 琬宜听见了,揉揉指肚儿,歪头问,“先生给你留作业,画画?” “嗯”谢暨翘起一条腿,咬牙切齿,“让画一种家禽。” 琬宜忍笑,“先生挺有趣,人家都画花鸟鱼,家禽倒是别出心裁。” “我画了啊,画到大半夜。但他说我画的什么玩意儿,还甩我脸上了。”谢暨拿着枕头摔自己脸上,“还说明天交不上让他满意的就要家访,烦死了。” 琬宜转过身子,“拿给我看看?” 谢暨在那躺了半天,终于磨磨蹭蹭起来,从书袋里拿了一团皱巴巴的纸出来,抖散了递给她。 琬宜打开看一眼,笑的直不起腰。谢暨恼羞成怒,拍拍炕沿儿,“你做什么” “你这也叫画儿?”琬宜止住,正色看他,“要是我是你先生,也会生气的。” 谢暨气的直哼哼,琬宜再低头,打量一番,眼睛又是弯起。 他画的是鸡,用的纯黑墨,懒得调出浓淡,还狡辩说是纯种乌骨鸡。一大团是身子,一小团是脑袋,随便扯几笔凌厉修长的爪子,屁股那里还不慎甩了个墨点子。 谢暨信誓旦旦辩驳,“那是下的蛋。” “别倔了。”琬宜把纸还给他,笑盈盈,“我教你。” 谢暨神色先是一喜,转而又将信将疑,“你真的会?” 琬宜笑,“你看我像是不会的样子吗。” 谢暨上下瞧她两番,脸色风云变幻。到了最后,脸上堆满讨好笑容,蹦跶到她面前,黏腻腻喊一句,“琬宜姐姐。” 一一 教谢暨这个并废不了多少力。琬宜性子清净,在王府的时候,闲来无事也喜欢读诗作画,姐妹几个,她的画功是最好的,擅花鸟,惟妙惟肖。 谢安晚饭时没回来,杨氏不等,早早吃过。谢暨在屋里备好纸笔,又颠颠跑来,趴饭桌上等她收拾厨房。杨氏看他难得求知若渴,笑着推推琬宜,“去吧,这儿用不着你。” 琬宜也笑,洗洗手,和谢暨回屋子里。 谢暨平时翻天闹地的,但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通。琬宜给他示范着画一幅,再提点几句,他像模像样也能学出个不错的轮廓,虽然少些灵韵,但也算过得去。 两人围着烛火对坐,琬宜手撑着腮看他,谢暨也不啰里啰嗦说讨人嫌的话了,气氛安宁和谐。等终于弄完,已经过了戌时。期间杨氏来陪了一个时辰,坚持不住,回屋睡了。 谢暨心满意足搁下笔,对着他的几只鸡端详半晌,眼里光彩熠熠。琬宜困了,捂唇打个哈欠,温声道,“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琬宜姐姐慢点儿。”谢暨一改前几天的讨厌舌头,嘴甜的像是抹了蜜,亲热送她出去,还给拉开门。院子里黑漆漆,月光只有一点点,屋里灯光在门口洒下一圈暖融光晕,谢暨腆着脸拍马屁,“您在屋里等着,我待会给你打洗脚水。” 琬宜揉一下眼睛,轻笑一声,“用不着,明早上学,你早些睡。” 谢暨坚持,“您就等着吧,我以前做的不对,您多担待。” 他一口一个您,琬宜听的浑身难受。夜深了,她不愿和谢暨僵持,摆摆手就往外走。裙摆褶皱,琬宜垂着头抖一抖,没看路,正撞进一个温暖怀抱。 谢安提着剑站她面前,奔驰一路,身上散着寒气儿。 琬宜肩膀一抖,没抬头看他,依旧低着头,往旁边迈一步。谢安勾一下唇,倒是没挑逗她,只睨向谢暨,“大晚上干什么呢?” 谢暨倚着门,笑的开,“琬宜姐姐教我画画来着,画的可好。” 琬宜姐姐谢安把这四个字在嘴里咀嚼一遍,嗓子里溢出声笑哼。他把剑隔空扔给谢暨,似笑非笑瞧他一眼,转身揽过琬宜的肩,只一下,像是不经意般的,没等她挣扎便就放开。 谢暨识趣进屋,乐颠颠捧着他的画看。外头,谢安在旁边,琬宜觉得不自在,脚步不动。 谢安手指捏一捏鼻梁,胳膊肘拐她一下,“愣着干什么,走啊。” 琬宜搓搓手臂,“你跟着我做什么。” “送你回去。”谢安漫不经心抬头看眼月亮,故意逗她,“这黑灯瞎火的,怕你丢。”琬宜没搭茬,他不恼,又接一句,“丢了可上哪儿再找一个。” 三句话便就又露出本色。琬宜拢紧前襟,瞪他一眼,小跑着错开他身边。 谢安由着她跑,看离得稍远了,他往前迈一大步,长臂一伸就扯住她背后衣裳,轻轻松松。他敛眉,假装正经“我跟你说件事儿,正事。” 琬宜不回头,扭着脖子看墙角的花。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就一团黑影。 谢安绕着她转一圈,右手抬起,食指掐住她下额。很轻的力道,他故意的,拇指在细腻肌肤上摩挲过去。琬宜吸一口气,右手抬起,差点扇过去。 “能耐了。”谢安眯眼,左手攥住她腕子,俯身凑近,“敢打我?” 琬宜昂着头,努力撑起气势,“是你无理在先。” “我没啊,”谢安无辜看她,尾指从她脸颊滑过,在眼尾位置流连一瞬,“我是在帮你。” 琬宜咬紧下唇,眼睛漆黑晶亮,手腕挣扎想要脱离他桎梏,可谢安力气太大,轻而易举就掌控她全部。他笑,把小指在她眼前晃一晃,“瞧,有墨点子。” 琬宜被他气的说不出话,谢安倒是自在,往后懒散退一步,“帮完了,你走吧。” 琬宜毫不留恋转身,发尾在空中甩一个好看弧度,骂他一句,“惹人嫌。” 谢安留在原地,直到看她房中灯盏亮起,才转身回去。 屋里头,谢暨欣赏够了,把自己画的那三章揉一团丢地上,再把琬宜的工整折起来,喜滋滋夹进书里。谢安推门进来,展一展手臂,睨他一眼。 谢暨心情好,主动铺好被子,又往外跑。谢安伸腿绊住他,脱掉外衣扔炕上,露出精壮胸膛,“干什么去?” “我去给我琬宜姐姐打洗脚水。” 谢暨蹦一下,跳过他小腿,往前窜一下,又被谢安拽回来,一把抡在炕上。谢安低笑一声,低头解着腰带,话里讥讽,“昨天不还挺放肆的吗,狠话撂出来了,现在又巴巴往人家那儿凑,脸疼不疼?” 谢暨抿唇,手背抹一把脸颊,梗着脖子,“乐意。” “说说,怎么了,就变化这么大。”谢安盘腿坐在炕上,手指捻在一起无聊搓搓,“你琬宜姐姐给你喝了迷魂汤儿了?” 谢暨靠旁边柱子上,问,“哥,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谢安还没说话,他又自己接一句,“你肯定不知道。” “滚。”谢安笑骂,拿着枕头砸过去,“反正你给我老实点,敢欺负她老子废了你。” 谢暨捧着胸,“哥,血浓于水兄弟情啊。” “哟,兄弟情好啊。”谢安歪着脖子看他,“你给我生孩子?” “”谢暨一噎,半晌没回过味儿来,看着谢安斜挑眼尾,一扭屁股转身走了。 谢安仰倒在身后,后颈枕着手,冲他喊一句, “你琬宜姐姐的洗脚水用不着你,给你哥倒一盆得。” “”谢暨从门外回来,把手里抱着的枕头扔他身边,瞪眼睛,“美的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7.鹅蛋 白鹅性子傲, 自那天被谢暨吓唬了之后, 接连几日没下一个蛋。琬宜有点着急,把以前的鹅蛋放它窝里, 想借着这个刺激刺激它,然效果并没多好。 谢暨也知道自己错了, 还摸摸它脑袋想赔礼道个歉。 差点被啄死。 所以当有一天晚上,白鹅终于姗姗来迟下了一个蛋的时候, 琬宜欢喜的不得了。 她早就准备了一个瓷坛子,里面装的全是捡来的鹅蛋。杨氏跟她说鹅蛋腌着吃, 配稀饭, 味道又咸又香,琬宜早就想试试。 那晚过后, 又攒了几天,终于有了小半坛子。琬宜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够忙活一次的。 吃过晚饭, 厨房收拾的利索了,她就跟着杨氏鼓捣这些蛋。杨氏把调味料都翻出来, 花椒c桂皮c茴香c姜锅底聚了一小堆儿。 琬宜看的兴味盎然, 按着杨氏吩咐去舀水进锅里, 边来回走动着, 好奇问一句, “姨母, 不是只放盐就行?” “那是咸鹅蛋。”杨氏笑, “五香的更好吃。” 琬宜“唔”一声,点点头,抿唇笑,“可惜还要等一个月,想尝尝,以前都没吃过。” 杨氏摸摸她头发,温柔哄一句,“做好了都给你。” 说说笑笑,时间过的也快,香料水晾的凉了,杨氏又和琬宜搭手把鹅蛋都摆到坛子里。平时这个点儿,杨氏都睡了,她早就乏了,强打精神忙活。琬宜不忍心,劝她回去。 杨氏摇摇头,“怕你自己弄不好。” “哪儿能那么笨呢。”琬宜挽着袖子,蹲地上朝她笑,“我聪明着。” 杨氏乐起来,摸摸她脸颊,没再推拒,嘱咐几句就回了屋子。小小厨房里就又剩琬宜一人,壁上灯火暖黄。 她背对着门口,裙摆撩起来塞肚子和膝盖中间,头发歪向一侧,露出纤白脖颈。琬宜个子本就不高,缩在那里小小一团。 谢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晃荡过来,叉着一条腿斜靠着门口,默默看着她,唇边稍微勾一点笑。 琬宜认真把蛋一个个放进去,根本没注意身后的人,谢安挑一下眉,慢慢走过去她旁边,也蹲下。 脚跟空悬,小臂搭在膝盖上,舌尖含着一颗枣核儿。琬宜小心翼翼放到最后一个,刚想松口气,旁边传来懒洋洋一声问,“腌那么多给我几个?”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本来就没多稳,心急之下仰着往后倒下。谢安眼里滑一丝笑,长臂伸过去轻松搂住她后腰,再往自己怀里轻轻一带。 琬宜跌坐,头晕一瞬,回不过神,旁边传来熟悉的味道,有轻微鼻息。她侧头过去,正对上谢安漆黑的眼。 谢安也随着她摔在地上,却不显狼狈。他左腿躺平,支起另一条,玩味看她,“投怀送抱?” 琬宜一滞,这才发现自己正坐他大腿上,耳朵瞬间红透,觉得屁股火烧火燎。连羞带怒,她气咻咻跳起来,手指着谢安鼻子,“你卑鄙!” “不识好歹。”谢安哼哼一声,“小白眼儿狼”顿一下,他伸手出去,“来,拉一把。” 琬宜往后退,谢安不依不饶,扬扬下巴,“忍心看我在这儿坐着?天冷了,对身体可不好。” 琬宜攥着手里的蛋,特别想一整颗塞到他喋喋不休的嘴里。谢安看她不动了,齿咬着下唇笑一下,自己拍拍土站起来,与她对面。 “琬宜。”谢安低头,轻轻唤她名字,明知故问,“你为什么总是躲我?” 琬宜推他肩,脚步往后挪,“你怎么不问问你为什么变这样了。” 谢安舔舔嘴唇,“哪样?” “非常啰嗦。”琬宜瞪大眼睛,“而且讨厌。” 谢安笑,手抬起来摸摸鼻子,又问,“我以前不讨厌?” “”琬宜折服于他的恬不知耻,转身要走。 “怎么这样儿。”她步子小,谢安往身侧迈一步便就拦在她面前。他想笑,尽力止住,虎着脸逗她,“爷跟谁说句话,那是给面子,瞧你现在这嫌弃样儿。” 琬宜捂住耳朵,“求求你了,我不要面子。” 谢安“嗯”一声,肩膀往前撞撞她的,“可我非要给你。” “你臭不要脸!” 谢安终于忍不住,手搭在她肩膀上,闷闷笑几声,“哟,学会骂人了?”他小指勾一勾琬宜发尾,声音轻轻,“谁教你的。” 琬宜快要跳起来,抱着臂挣脱开他,“我不要你管。” 谢安动手动脚抓她胳膊,“我不管你谁管你。” 他笑,“乖,跟爷说句好听的话儿,要什么都给你。你以前不是就爱弹弹琴看看书,给你买一架怎么样?” 琬宜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心想回去,离他越远越好。谢安手劲儿大,怎么都扭不开,她急了,歪头一口咬他手背上,虎牙儿又尖又利,一点不留情。 谢安“嘶”一下,抽回来甩甩手,见状,琬宜拔腿便跑。太急没瞧准方向,厨房木门被她撞的“嘭”一声,她吃痛揉揉胳膊,脚步不停。 手上还留着她牙印,隐隐作痛,谢安伸手弹一下,闲散抬眼看她背影。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嗖的一下就没了影子。 裙摆一荡一荡的,进门瞬间,挽成朵娇柔的花儿。 她刚才咬他的时候,谢安垂眸能看见露出在衣领外的一点锁骨。纤细白皙的,迎着月光,更显柔和。 他把嘴里枣核儿吐外面地上,手勾勾额角,恶意地想着以后应该在上面吻出什么样的颜色。 一一 又过些时日,秋风凛冽刮过,院里仅剩的那几盆翠菊也掉的只剩枯杆子。杨氏说,这样的天气一到,以后就不可能暖和了,算是入冬了。 琬宜怕冷,吹风太久就手凉脚凉,每天缩在屋子里,抱着暖呼呼的阿黄看书做针线,火炉就摆旁边。杨氏把前段时间做好的厚衣裳都翻出来,两人抽空一起归拢好,放到各个屋子的柜里。 家里也不再吃凉菜,三顿里两顿有汤水,杨氏手艺好,做多少天都不带重样,琬宜吃的高兴,以前在王府里的时候苦冬,入秋瘦三分,现在却胖了一圈。 谢安笑话她,说家里养出了只猪。琬宜别头,不搭理他。 这天难得晴好,临安是市集,杨氏好久没出过门,提了个篮子去赶集。琬宜懒得动,窝在炕上不愿意去,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这几日和杨氏学了怎么做鞋子,腿上盖一条被子,兴致勃勃拿着棉絮棉布研究的起劲。安安静静过了一上午,还是没什么头绪,琬宜叹气,把弄的乱七八糟的一团东西放一边,起身去厨房热饭吃。 刚踏出屋门,忽听见院门口一阵响动,有人在喊她。琬宜诧异,走过去,看见个花白胡子老头,一脸愤愤,拄着拐棍的手都在发抖。谢暨跟他后面,不耐烦样子,吊儿郎当站着。 琬宜心思一转,明白了七八分,试探问一句,“您是谢暨的先生?” “正是老朽。”老头哼一声,没等她再说话,拐棍嘭嘭戳两下地面,“你们家这孩子老朽教不了了。” “”他这样说,琬宜更不敢怠慢,赶紧将人迎进去,又嘱咐谢暨去泡茶。谢暨不情不愿去了,先生看眼他背影,又恨铁不成钢骂一句,“孺子不可教!” 琬宜赔笑,柔声问,“先生莫气,您先说说,谢暨到底怎么了?” “他打断了同院学生的大门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8.打架 谢暨知道理亏, 把茶送进去后就出来了, 蹲门口发呆。阿黄不记仇,坐一边陪着他。太阳正当空,房檐底下两个短短的影子,颓丧失落。 琬宜在屋里和先生交谈一番, 在先生的火冒三丈下总算搞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其实也算是简单。 在谢暨没来之前, 书院里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孩子王, 江湖人称玉面小蛟龙。小蛟龙家中富裕,又是幺子, 被父母兄长宠的无法无天, 平素不爱读书, 只喜欢寻衅滋事。 他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样不三不四, 而且都以他马首是瞻。小蛟龙和这群小喽啰一起混了三年, 耍够了威风,而后便就开始觉得生活无趣,想要再寻求些刺激。 前天,小蛟龙在书院勾三搭四创立了一个门派, 起名为空洞派, 广交各路豪杰。很巧, 刚来不久的谢暨就是他看中的豪杰之一。 谢暨个子比同龄人要高, 加上跟着谢安耳濡目染, 脾性习惯相似, 对着不相熟的人总是一副欠了钱的表情。在琬宜看来这是孩子气, 可在别的孩子眼里,这就是有能力的象征。 小蛟龙爱才惜才,寻了空洞派右护法去找谢暨,想让他做左护法。但谢暨那种性子,怎么可能会答应做人手下,当即拒绝。 右护法不死心,好说歹说劝了一通,直到把谢暨说烦了,把书拍桌面上,瞟人家一眼,翘着脚骂了句“滚!” 据先生描述,当时他的表情非常的傲慢c无礼c目中无人。 右护法觉得受到屈辱,回去找小蛟龙回禀。小蛟龙当即震怒。 经再次交涉无果后,空洞派遣了一群小打手在放课后去围堵谢暨。在偏僻无人的胡同口,小蛟龙指着谢暨的鼻子破口大骂,说的大概就是你不识好歹,你迟早后悔,你以后连跟我提鞋都不配云云。 谢暨也撂了脸子,把书袋子往地上一摔,扯过人脖领子,“你再敢说一遍?” 他气势足,眼神够凶狠,良久静默后,小蛟龙憋红脸嘟囔了一句,“你这样,难怪你姐不要你” 这话踩了谢暨尾巴,他红着眼,没忍住,攥着拳头揍上了小蛟龙的门牙。 咔吧一声,折了。事情的始末就是如此。 琬宜从头听到尾,觉得这小蛟龙也确实该打,虽然门牙断了有点可怜,却也是咎由自取。谢暨有错,可一个巴掌拍不响,非要论责的话,怎么也该三七分。 先生还算是理智,讲话没太偏颇,“这事要说是谁的错,更多在我。付邱时早就这样子,只他父母说让他读书只为了收些性子,认几个字,没别的期许,我便就没多在心。” 琬宜笑笑,给他添杯茶,恭维一句,“先生是个好先生。” 先生摆摆手,又道,“付家我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来就是想让你们劝劝谢暨,看看两人能不能和解。互相道个歉,便就翻篇儿算了,闹太僵对谁都没好处。” 琬宜含笑点头说是,顿一下,又问,“那牙要多少钱?我们赔。” “钱倒不是问题,付家也不缺那点钱。”先生叹气,“重要的是态度。” “先生说的对。”琬宜应和,“我会劝劝谢暨的。” 再待了没多会,先生便就起身告辞了。 谢暨盘腿坐门口台阶上,先生过来了也没动静,琬宜搡他肩膀一下,才慢吞吞站起来。看他兴致缺缺的样子,琬宜抿唇,也没非得要他再去上课。 她没理谢暨,先去厨房做饭,本来自己一个人随便弄弄就好,再多一张嘴,就炒了个菜。苦瓜片炒鸡蛋,谢暨一口吃进去,眼睛一瞪,差点呕出来。 “惩罚你。”琬宜敲一敲他碗边,“让你和人打架。” 谢暨委屈,“是付邱时先惹的我。” 琬宜看他,“那你就打人家?亏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君子动口不动手不知道?你要是再下手重一点,把人家鼻子打断了,要去吃牢房知不知道?” 谢暨不服气,“那我就忍着?多怂。” “没让你忍,只是不该这么冲动。”琬宜柔声和他讲理,“你可以去找先生,或者回家找你哥。就算先生偏理,你哥总不会不帮你的,他也不会用揍断人家门牙这种方式。” 谢暨戳戳碗里米饭,声音闷闷,“可我哥也打过架。他场子里出事,从没和人讲过道理,都是动手的。” “哦?”琬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可我怎么没见过有人来家里,找你娘说要谢安赔礼道歉。” “”谢暨哼唧一声,“唉呀,我知道错了。” 琬宜没搭茬,给他夹一筷子鸡蛋,“先吃饭。” 谢暨实在咽不下去苦瓜的味儿,和琬宜求情也不被搭理,蔫哒哒去舀了一勺子糖拌饭里,就着早上剩下的咸菜疙瘩吃了。 琬宜慢条斯理,他在旁边犹豫半天,小心问,“琬宜姐姐,你会不会和我哥说啊?” 琬宜含着筷子头儿,笑一下,“你希望怎样?” “能不能别说?”谢暨眼含期待,“我怕他训我。” 琬宜手指撑着下巴,顿一下,开口,“那你以后” 谢暨手忙脚乱保证,“我以后肯定不会冲动行事,三思而后行!” “成。”琬宜答应,起身收拾碗筷,回头叮嘱一句,“记住你说过的话。” 忙忙碌碌中,她也忘了问,让谢暨动怒的那个“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一 接下来几日,谢暨果真安分的出奇。杨氏啧啧称奇,还以为他转了性子,十五上香的时候特意去了寺里,给文殊菩萨供了三支,念好几句阿弥陀佛谢谢保佑。 谢安对此倒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晚上吃饭时似笑非笑问了句,“你是不是给我惹什么乱子了,在这儿消停等着避灾呢?” 谢暨听的寒毛直竖,半口饭在嘴里,猛摇头。 谢安半掀着眼皮,撇下嘴,“我不信你。”说完,又看向琬宜,“我就听你琬宜姐姐的。” 谢暨求救地看过来,琬宜觉着好笑,斜了谢安一眼,“话这么多。”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先生也没再气势汹汹找过来,也没别的什么乱七八糟人物登门。谢暨天天安分读书,念了几天,竟然还能把滕王阁序背下来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付邱时补牙回来。 那天晚上,谢暨拿回来了一封信,落款是玉面小蛟龙。他不敢擅做主张,拿着去问了琬宜。 内容很简单,虽然字有点丑,可文风很有种江湖老大哥的感觉。大概就是你我往日兄弟,如今竟反目成仇,深感痛心,不如相约个时间地点,咱们说说话儿,把心结解开。 最后还引用了一句诗,“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 琬宜对着灯看了半天,问谢暨,“你怎么想的?” 谢暨正趴桌子上鼓捣阿黄的尾巴,闻言,舔唇说一句,“我觉着,还是去吧。”他想了想,又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要是不去好像不太好。而且,总不能下流无耻地偷袭我吧。” 琬宜点点头,“行,那我陪着你。” 正巧,第二天书院中午就放课,谢暨回来说,付邱时和他定好了,就在城里最繁华的那条街,旁边的一个小巷子,申时一刻见。 琬宜把手里针线放下,问,“为什么偏要选个小巷子,他不是挺有钱,怎么不定一个茶楼?” 谢暨歪一下头,“可能补牙太贵了吧。” “”不管怎样,还是要去的。到了地方,琬宜四处看了一眼,放下了些心。 小九门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们来的时候走的小路,谢暨故意藏藏掩掩地躲着,琬宜偏头,从砖头的镂空缝隙中看见了门口与人说话的谢安。 那一瞬,谢安正好抬头,琬宜赶忙抬臂挡着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瞧见。 小巷子里,那条小蛟龙正等着,琬宜不好进去,就守在巷口,谢暨自己去。 她百无聊赖,手挡着眼睛抬头看天,太阳被厚厚云层挡住,流露出些微光线。风吹过的时候,云朵会缓慢飘动。 四周沉寂一会,琬宜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谢暨的骂声。极力压抑着怒火的,咬牙切齿,“蛟个屁的龙,你他娘的就是个鸟人!还打埋伏,付邱时你脑子里有屎吧!” 琬宜神色一凛,赶紧走过去看。 原来世上真有如此卑鄙下流之人,本来空荡荡的巷子现在堵满了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喽啰兵,个子还没她高,一个个手里装腔作势还拿了把棍子。 有的上面还带着黑炭,可能是烧火用的。 谢暨揪着面前人的手臂,稍使力就把付邱时给甩在了墙上,他站在那,鹤立鸡群一样。琬宜唇角紧绷,喊他,“你别冲动。” 对方虽然实力并不强劲,但人多势众,硬碰硬占不了上风。谢暨还有理智,把手松开,沉着气往外走,喽啰兵胆子小,不敢上前去拦,小步往后退开。 琬宜憋着一口气,上前扯住谢暨袖子,带着他往外头跑,“咱们去找你哥。” 付邱时在后头气歪了鼻子,把棍子往墙上磕了磕,大吼一句,“看个屁啊!钱白拿啊,上啊!” 一个钱字,比拿鞭子赶都管用。喽啰兵互相看一眼,又蜂拥过来,马上到了主街上,眼看着逃不脱,琬宜回头冲着小九门的方向大喊了一句,“谢安!” 有个喽啰许是为了表现下自己,等下结钱的时候多要点银子,闭着眼睛把棍子挥了过来。琬宜转过身,只看到眼前乍然闪过一道光影,扑面而来一阵风。 棍子举得高,因为紧张差点脱手,冲着琬宜脸飞过来,谢暨低骂一声,按着她肩膀,自己用后背去挡。琬宜心漏跳一拍,怕棍子打到谢暨后脑,下意识伸出胳膊护住。 “嘭”一下,棍子落地,琬宜疼的差点哭出来。 低头看,细弱手臂上一道青紫痕迹,衬着白皙皮肤,触目惊心。 谢暨瞳孔骤缩,旋身一脚踢出去,正中那个抡棍子的人的肩膀。小喽啰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就往后飞出去,狠狠砸到墙上。 付邱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傻了眼。他跳起来吼,“我他娘的让你吓唬人,没让你打人啊,你狗脑子啊!”闻声,谢暨眼神扫过来,他身子颤一下,掉头就想跑。 腿颤巍巍还没迈出去,后头传来声低喝,“谁敢再动一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29.盛怒 琬宜回头, 看见面沉如水的谢安。手背在身后,下颚收紧,嘴唇崩成条直线。 她回想起来, 上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是因为纪家兄弟找她麻烦。 可上一次她是无辜的,还能肆无忌惮趴他怀里哭。这一次, 琬宜打了个寒颤,不敢细想。 谢安旁边还站了个男人, 也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安静半晌,他终于憋出一句, “邱时, 过来道歉。” “道什么歉?”谢安偏头看向付邱闫,话音冷淡至极, “你觉得有用是吗?” “多年兄弟, 不至于吧。”付邱闫赔笑一下,“就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 你看,我弟牙不是也掉了。” 谢安没理会,走上前去拉过琬宜的胳膊。 他力道太大, 琬宜疼的吸口气。谢安瞥她,冷笑,“现在知道疼了, 早干什么去了?”可话虽如此说, 手上却也放轻不少, 两指捏她腕子,袖子顺着臂滑到肘弯。 他们挨得近,谢安用圈她在怀里的姿势,隔绝后方视线。 琬宜紧张,垂着头,一句话不敢再说,生怕惹他再怒,当街给她难堪。 她是养尊处优出来的娇小姐,只随便磕磕碰碰,伤痕都几天消不下去。这结结实实一棍子挨着,周围皮肤一片青黑,肿起来老高,看着有些吓人。 谢安抿着唇,把袖子给她拉下来盖上,问了句,“疼不疼?” 琬宜咽口唾沫,轻轻摇摇头。谢安眯起眼,“我再问一遍。疼不疼?” 她微微仰起下巴,察觉他眸中森森怒意,有些委屈。 谢安沉默一会,到底心软,手到她颈后揉捏几下,帮她放松,留一句,“回家再教训你。” 那边,付邱时哭唧唧被他哥拉着耳朵,劈头盖脸一顿骂。谢暨立在一旁,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谢安手滑下去,隔着袖子握住琬宜手腕,带着她往付邱闫那边走。 他掌心干燥温热,手指有力,琬宜暗自挣扎一下,被谢安看一眼,便就不动了。 看他过来,付邱闫扯一抹笑,装模作样扇了他弟后脑一巴掌,“快,跟姐姐说对不起。” 付邱时嘴唇动动,话还没出口,就被谢安拦住。他抬抬手,冷笑,“担当不住。你弟弟多厉害啊,这人多势众的,手里头家伙事儿齐全,我们可惹不起。再说,有什么好道歉的,能替她疼?” “三爷你这样就太小气了。”付邱闫愣一下,接着笑,“你看,邱时还是孩子,平时娇生惯养的,也没包藏什么坏心” “谁家的不是孩子,谁家的不是娇生惯养。”谢安面无表情看过去,“凭什么你一棍子甩上了,轻飘飘一句道歉,我们就得原谅?你护短儿,老子也护。” 付邱闫傻眼了,嘴巴开开合合多半天也说不出成句的话,最后挤出一句,“那你说怎么办。” “孩子,打不得,但也不能不教。”谢安勾勾嘴角,“兄弟一场,你教不了,我帮你。明天开始把他送到小九门来,三天,我不碰他一个手指头,包他脱胎换骨披一张新皮。” 闻言,付邱时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付邱闫也浑身一震,赶紧打圆场,“别了吧,他才十四,能干的了什么,不麻烦三爷了。” “甭。”谢安扫他一眼,牵着琬宜离开,“我乐意之至。” 擦肩而过时,付邱闫清楚听见谢安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你弟敢动老子的女人,以后,你在我的地界别想安生!” 他回头,看见两人离开的背影。 高大男人身边娇小玲珑一抹身形,紧攥手腕,寸步不离。姑娘头发被吹乱了,旁边男人伸手帮她理了理,手没轻没重,扯得人家疼了,便就顺势落下来,搭在肩上。 再然后,翻身上马,她被按着倚他怀里。一骑绝尘。 付邱闫回过神,手“啪”一下拍付邱时脑门上,“就知道给你哥惹乱子。” 话说完,他又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哄啊。” 一一 到家后,杨氏正在喂鸡,看着谢安和琬宜进门,惊讶问一句,“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琬宜强笑一下,还没说话就被谢安睨了一眼,她咬着下唇,没声了。杨氏看出些端倪,把盆子放下,又往门口看了一眼,“谢暨呢?” “在后面。”谢安淡淡说一句,“等他回来,让他去柴房跪着去。” “”杨氏震惊,“出什么事了?” “现在还不知道。”谢安钳住想要趁机挣脱的琬宜,似笑非笑,“不过待会就知道了。” 时间还早,杨氏没来得及做饭,炕不热,谢安又没有点火盆的习惯,推门进屋,一阵凉意。琬宜摸摸手臂,小心开口问一句,“你冷不冷?” 谢安没理,只沉着脸去柜子里拿了一个箱子,里头歪斜摆着满满疮药。他抽几瓶出来,转身看见琬宜还在那呆站着,喝一句,“站那做什么,傻了?” 琬宜被他骂的眼里含泪,瘪着唇抹一把眼角,“你又没说要我做什么。” 谢安被她气笑,扬了扬下巴,“鞋脱了,炕上去。” 琬宜不想去,但又惧于谢安淫威,磨磨蹭蹭踢掉鞋子,跪坐在炕沿。屁股底下又冷又硬,她心里头窝窝囊囊的,泪在眼眶里头转。 谢安把东西放在一边,走过去把被子叠起来,提着她腰让她坐上去,又扯个毯子盖她脚上,问,“现在知道听话了,早干什么去了。” 琬宜手揪着袖子,低头嘟囔,“我能解释的,这事儿意外。” “我前几天是不是问过你,谢暨是不是惹篓子了。”谢安掐掐她下巴,“你怎么和我说的还敢嫌我话多。”顿一下,他又说,“怎么着,和谢暨感情好了,一起对付着瞒我,挺有意思的是不是?出息了。” 琬宜哼哼一声,“我没” “到现在了还敢倔。”谢安冷哼,“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跑老子头上撒野还不够,要无法无天了!” 琬宜没见过这么凶的谢安,嗓子一紧,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又急又狠,滴落在手背上。谢安看见,沉默一瞬,抬她下额,“哭了。” 琬宜吸一下鼻子,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一下,泪眼朦胧看他,“你不听辩解就定罪,没这样儿的,你不讲道理。” 谢安没搭茬,只冷着脸下去翻个帕子出来,捏一下她鼻子,“你他娘的恶不恶心,往外头擤,别往肚里咽。” 琬宜被弄得疼,手忙脚乱推开他,捂着脸抽噎一下。 谢安坐一边,等她弄完了,扯过帕子扔地上,问,“那你说,怎么回事儿。” 琬宜闷闷低头,把手伸进被子里,从先生到家开始,把这件事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好不容易说完了,谢安却半晌没说话,她想了想,又加一句,“到了之后,我也觉得有些怪,本来想带着谢暨走的。但看小九门就在附近,就没有。” 谢安笑一下,“怪老子?” 琬宜声音低低的,“我没”她舔一圈干涩嘴唇,“我也没想到,那些孩子那么坏” 谢安把她胳膊拽出来,看她伤势,问,“长记性了吗?” “嗯”琬宜小声答一句,“我以后不擅做主张了,也不心软了,谢暨的事都问过你再说。” 谢安眼神总算软下来,哄她一句,“这就对了,你管不住他。” 琬宜没接话,谢安回身去把药酒拿来,起开塞子,“看你还算乖巧,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他掀眼皮,问她,“知道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饶了你吗?” 琬宜纤细手腕被他握着,虽无别人在场,脸颊也已经红透。她咬唇,轻轻摇摇头。 “因为你出事知道要找我,”谢安拇指搓搓她眼下位置,抹净残余的泪痕,笑骂,“还没傻透腔儿。” 琬宜轻轻“唔”一声,算作应答。她眼睫低垂,上面还挂一颗泪珠,看这委屈模样,谢安倏地便就软了。 他哼笑一声,又抬手使劲揉揉她头发,“废物玩意儿,出事就知道哭,跟我对付着干那劲儿哪去了?连老子都敢咬,还以为你多大能耐,能上天摘月亮。” 她抬眼看他,“你要是不欺负我,我怎么会咬你。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谢安撒一点药酒在她瘀痕处,慢悠悠揉着,“你怎么不说前面还有一句。” 琬宜问,“什么?” “狗急了也跳墙。” “”琬宜在被子底下踹他一脚,“你怎么骂人呢?” 谢安手上一抖,酒洒出来在手背一小滩儿,他敛眉按住她小腿,“再瞎闹腾收拾你了。” 琬宜揉揉眼睛,“我不是故意的。” 谢安没理,拇指用力往下按一下,听她痛呼,懒散说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不弄了。”琬宜一滞,往后使劲抽抽胳膊,“你故意坏我。” “再折腾,瘀血揉不开,你细皮嫩肉半个月好不了。”谢安声音软下来,拍拍她的背,“老实点,爷害谁也不能害你啊。” 琬宜不动了,想着他过往对她的劣迹斑斑,憋了半天,嘟囔出一句,“大骗子。” 谢安想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她是在骂他。他撇一下唇,“伺候你还说法那么多。不识好歹。” “”琬宜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脑子动了动,忽然想起还没回家的谢暨,她沉思一会,试探劝,“待会谢暨回来,你别打他。” 谢安动动脖子,而后懒洋洋问一句,“凭什么?” “他都知道错了”琬宜苦着脸,又说,“你要是不训他了,我再给你做身衣裳。” 谢安“嘁”了一声,“要不你也得给我做。” 琬宜想不出别的辙了,“那你想怎么样?” “给我绣一条帕子吧,精细一点那种。”谢安努努唇,往地上看一眼,“我的上面都是你鼻涕。” 想起刚才哭的满脸花,琬宜有点羞窘,过一会才答应,“说好的?” 谢安挑眉,“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琬宜盯着自己伤处看,闻言,爱答不理哼唧一声。 可她不知道,在临安,女子给男子绣帕子,代表着定情。 谢安心满意足,又添一点药酒,认真细致地揉。夕阳余晖洒在被子上,绚丽而温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0.下雪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屋里光线昏暗, 只壁上两盏烛火,柴火声噼噼啪啪。她拢着裙摆蹲在灶台前, 拿着空心柴管鼓着腮帮子往里吹气。被烟呛到, 琬宜咳两声, 太专注, 连谢安什么时候站她身后都不知道。 “啧。”他还没睡醒, 手抬起来揉两把眼睛,拽着她后衣领给提起来,往旁边搡搡, “教了你多少次, 怎么就学不会,你这么吹,天亮了火也烧不大。” 琬宜笑着摸摸头发, 让了地儿给他,转身去拿碗筷。 瓷器碰撞声音悦耳, 她看谢安一眼, 声音轻柔, “昨晚上炖了猪骨汤,还剩大半锅,正好在上面蒸馒头, 沾了肉味, 肯定好吃。” 谢安困着, 火烧起来后把管儿往旁边一扔,懒洋洋靠在旁边凳子上,打个哈欠,“有没有点别的,总吃肉,多腻啊。” 琬宜手上忙着,没回头,“别人家想吃肉都吃不上,你还嫌。” “那是别人家。”谢安哼笑一声,两腿交叠,“爷们儿有本事,山珍海味也吃的起,谁管得着。” 琬宜轻笑着摇摇头,没别的话。 见她不理,谢安嘟囔两句,又开腔,“那你给不给我做啊。” “成啊,给你做,哪儿敢逆着你。”琬宜架一个竹帘在锅上,馒头贴着壁摆整齐,歪头,“蒜泥胡瓜吃吗,还是蒜末茄子?” 阿黄也惺忪着睡眼从门口进来,谢安冲它招招手,弯腰一把拎起夹在臂弯下,“我不吃蒜。” 琬宜“嗯”了声,盖上锅盖,面过身子瞧他,“那醋拌胡瓜,吃吗?” “醋”谢安撸两把阿黄的后颈毛,沉思一会,“吃吧。” 琬宜应声,又转身去篮子里翻胡瓜。昨天中午杨氏买的,和一堆白薯放在一起,她翻几下没见着,就蹲下仔细找。 光影朦胧下,天边微微曙光。小小厨房里,她在那蜷缩着,像只兔子,锅里汤汁翻腾着,扑鼻菜香。谢安手扶着额坐着,阿黄乖顺伏在他怀里,气氛和谐温暖。 他半掀开眼皮瞧她半晌,舒坦地像是寒冷冬日里刚洗了个热水澡,暖流从心中蜿蜒而过。 又过了会,琬宜叹着气站起来,颓丧靠着墙边,喊他名字,“谢安,我找不到了。” 她早就不再唤他哥哥,总是直呼其名,第一次时,谢安还有点不高兴,后来就也习惯,甚至觉得这样有种别样亲密。 什么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比如她适应他的坏脾气,比如他容纳这样一个陌生姑娘的存在。从讨厌,到不嫌弃,直到现在连谢安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他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得其解,最后归因于自己的善良。虽然这两个字,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稍显讽刺。 阿黄叫了一声,扭屁股跳下去,趴到篮子边,对着一堆白薯端详。 谢安手撑着扶手摇晃起来,脚尖挑着阿黄的胖肚子弄到旁边去,低声呵斥,“哪儿都有你的事,滚一边去。” 琬宜咬着下唇,忍回笑意。她立在一边,安静看着谢安粗蛮地把白薯都挑出来扔到一边,不多时就满地狼藉。 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顺着衣领钻进后背,琬宜一颤,捂鼻子打个喷嚏。 “怎么了?”谢安眉头一拧,抬头看她,眉心几道褶皱,“冷就回屋穿点去。” “没事,我烤烤火就行了。”琬宜摇下头,往炉子旁边蹭,“一会菜就熟了,我看着点。” 谢安嗤笑一下,随手拿块生姜扔她脚边上,“你穿九天玄女衣啊,折腾那么久,一会儿的事儿,耽搁的了什么。就在那磨磨唧唧。” 琬宜揉下鼻尖,听他又说,“再说,我是死的?” 她抿抿唇,还是笑出声,手腕在一起活动活动,拢紧襟子往外头走,“那我先去了,你看着点火。要是汤嫌少,就加点水。” 谢安随意敷衍了几句,拿个木桶过来,装一半热水,提到她房门口,“顺便洗把脸。” 琬宜愣一下,弯弯眼睛,“成。” 一一 为方便,吃饭是在杨氏的屋子里。弄了张桌子在炕头,杨氏在里头,琬宜挨着炕沿儿,谢安嫌挤,自己端个碗到旁边,和阿黄成伴儿。 从那日花送过来后,杨氏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缓解了许多。 虽然没几日就起了秋风,牡丹零落一地有点可惜,但也值得。家里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谢安混惯了,她治不了,不过看这样子,琬宜有些本事能降住他。 人家说水柔能克刚,杨氏觉得不假。这才没多久,谢安就已经服了软,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还真能再收些心,更服帖些。 前几天陈媒婆又来找过她,说张家姑娘有意和好,不再提起谢安断了张家哥哥腿的事,问她愿不愿意。要是在以前,杨氏说不准就答应了,但这次,她踌躇一会,推了这门亲事。 在杨氏的心里,没谁比琬宜更好。有可能制得住谢安的姑娘,少有。 她心里高兴,给琬宜夹一筷子肉,笑吟吟,“入秋了,以后一天比一天冷,琬宜还没有厚衣裳呢。” 琬宜把饭咽下去,筷子搭在碗沿儿上,温声笑,“没事的姨母,我今天就做。家里有棉絮和布匹,我勤快些,两日就做好了。” 她偏头,看向闷不吭声的谢安,“我这几天不绣帕子了,多做几身,咱们换着穿。哥哥的外衣也旧了,正好有两匹玄色布料,就是棉絮少了些,要再买点。” 杨氏答,“这个好办,待会让谢安和你一起去。正巧他有马,方便。”没人吭声,她又叫了句,“谢安?” 屋里静默一会,谢安扒两口饭进嘴里,半晌才“嗯”了声。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阿黄吃完碗里的饭,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谢安把肉丢一块给它,狠眉狠眼,“闭嘴。” 语气虽凶,但听得出心情不错,尾音轻快。琬宜唇弯了下,给杨氏挑一筷子胡瓜在碗里,问,“谢暨呢?弟弟什么时候放学回来,他在外辛苦,我多给他也做几套好了。” “就这半个月的事情。”提起小儿子,杨氏摇头叹气,“回来了便就不会再去了,他给我写信,把那里的先生同窗挨个数落了一通,差点要自己跑回来。还说要是我不答应,一路要饭回家也不会再上学。” 琬宜听的诧异,“是有人欺负他吗?” “怎么可能。”杨氏哼笑一声,“他没比他哥哥差多少,小混蛋一个。七岁时就拿着石头给人家开了瓢儿,上蹿下跳,像只疯猴子。我就没担心过他会受欺负,要不是为了挫挫他的气,也不会送他到那么远的学堂,半年才回来一次。” 琬宜有些怔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谢暨都这么野,谢安小时候,得是什么样子。 杨氏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含一口饭进嘴里,撇撇嘴,“知道为什么咱家住这城郊,连个邻居都没有吗。” 琬宜摇摇头。那边,谢安把筷子往碗里一戳,气急败坏,“娘,您今早上话怎么这么多。” 杨氏不理他,继续跟琬宜讲,“因为他十二岁的时候,邻居家小孩骂他,话我就不重复了,反正不好听。谢安被逼急了,可人家家里兄弟多,他和谢暨也打不过人家,就想损招。” 琬宜瞥谢安一下,看见他绷紧的嘴角。他瞪她一眼,琬宜微微弯下唇,没理,继续看着杨氏。 “一连半个月,他和他弟弟晚上不睡觉,披着白布到人家窗门口装鬼,掀人家瓦片往窗户上砸,把鸡往粪坑里扔。”杨氏回想着,被气笑,“他哥俩从小主意就正,什么都不告诉我,直到邻居一脸青白地举家搬走,我才知道了这怎么回事儿。” “”琬宜顿了顿,笑的弯腰。 缓了会儿,琬宜又说,“挺好的,这样不受人欺负。” 杨氏点头,“所以二十岁还是光棍一条,人家都躲着他,给钱都不愿意嫁。” 谢安把碗“嘭”的一下放旁边桌上,气冲冲说了句,“有完没完。”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悠半圈,赌气推门出去。 琬宜笑的更止不住,捂着唇,眼眶里聚了汪泪珠。杨氏把窗户推开些,扬声对着谢安喊了句,“待会带琬宜去买布和棉絮,记得没有?” 谢安冷着脸给马喂草料,直到杨氏又喊了两声,才一脸不耐哼哼两声,“啊。” 杨氏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谢安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就是脾气躁了些,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长得还俊。你看他虽然总是惹祸事,却没其他男人的劣根性,不喝花酒,这多难得。” 福婶儿看着她,淡淡道,“不逛窑子确实是好,但是打人就不好了吧。人家张家姑娘长得也没多差,虽然家贫了些,但清清白白的,是个好姑娘,这次答应了这媒,还是她爹看在我的面儿上。你看你家谢安,那是人干事儿?打人家哥哥,还打断腿?” 杨氏这次停顿的时间长了些,声音渐小,“是张家哥哥先借着这层关系欠钱不还在先,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谢安打断他一条腿,可给了药费,也没再要欠钱” “还有理了?”福婶儿哼了声,“佩娘,你家谢安在临安什么名声,你自个门清儿。你再瞧他干的那活儿,赌坊管事,跟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有什么区别?好人家谁肯相中。能有姑娘肯嫁,便就不错了。你看谢安,还谁都看不上,说话时连个好气儿都没有,你要是再不管管,我看你再等十年也讨不到儿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1.饺子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谢暨过不几天就能回来了。周掌柜说, 他长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 更像个大人了。”杨氏把手里信筒塞琬宜手里, 牵她进屋子,“姨母年纪大了, 眼睛发花, 看不清那小字,琬宜来给姨母念念那小混蛋写了些什么。” 两人脱了鞋坐在炕头, 阿黄凑热闹地跳上来趴琬宜腿上, 听她柔柔地读。 谢暨没写几句话,寥寥数语, 大部分是关于吃。说回来后要吃葱香排骨,蒜蓉排骨, 红烧排骨,糖醋排骨一列的排骨排骨, 看的琬宜笑的不行。 杨氏哼哼一声, “就知道吃, 小兔崽子, 什么也不给他做,让他吃鸡屁股。” 琬宜弯唇, 目光往下扫, 继续念。剩下的, 便就没什么了,无非是希望杨氏能念着母子情深,拦住谢安揍他,还说自己这半年来认真读书了,进步斐然,先生对他大加赞赏。 杨氏不相信,理理袖子,念叨着,“小混蛋惯会编瞎话,为了躲他哥揍,什么都说的出来。”她看琬宜一眼,拉拉她手腕,“等谢暨回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躲他远些,别被骗咯。” 她话说的厉害,可脸上笑容压抑不住,到底母子连心,半年不见,早就想的很了。琬宜背靠墙壁松散坐着,也歪头陪她乐。过会儿,她问一句,“姨母,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杨氏伸手比划比划,“年纪小,体格像他哥,长得可高。离家前就到你耳上位置了,这半年没我看管着,不定疯长成什么样子。” 阿黄动动屁股,琬宜垂眸给它理顺背毛,弯弯唇,“男孩子长得壮实些才好,撑得起家。” 杨氏笑两下,拉了旁边针线篓子过来,边把新买的绣线缠到针板上去,边和琬宜搭腔说着话。 阳光从窗户洒过来,暖洋洋落在炕上,阿黄舒服地翻着肚子打小呼噜,旁边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轻笑。细小灰尘在空中旋转跳动,书被翻开放在一边,风吹过发出哗啦啦响动。 日子充满烟火气,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暗地里,却已风起云涌。 一一 这几日抽空做绣活儿,攒了五条帕子,琬宜午后闲来无事,便就溜达去城里,找铺子卖掉。老板今个看着心情也挺好,爽快给了她银子,临走时还揣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甜鸭梨。 琬宜把钱袋子拢袖子里用左手紧攥着,右手捧着鸭梨在市集上转来转去。 人散去不少了,摊子却还多。东边有个小姑娘在卖发绳,五颜六色的丝线打成漂亮的结,有的还穿了银色小铃铛,精致好看。琬宜走过去,欢喜挑一个,勾手指里头晃一晃,叮叮当。 小姑娘嘴甜,笑眯眯夸她,“姐姐真美呐,妞妞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琬宜羞涩笑一下,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两文钱。街上人来人往,不好再梳发,琬宜便就将发绳缠在手腕上,红色细线映衬雪白肌肤,鲜亮水嫩。 秋日天黑的越发早了,琬宜没敢多逛,左右再瞧了瞧,便就想要回家。路过街口时候,看见官兵拿着张布告往墙上贴,她离得近,随意瞟了一眼。 可那入眼的几个醒目大字却让她再也移不动步子。 她不敢相信,眼睛从头至尾再次扫过没看错。 手腕上红线缓慢脱落,铃铛坠在地上,清晰声响。琬宜木然站在那,一瞬间,只觉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来看的人愈发多了,私语声在耳边的位置,杂乱吵闹,直到有个人不小心碰她肩膀一下,琬宜才恍然回神。 她攥紧手指,这才惊觉指尖早就凉的发颤。 那人看她面无血色,也有些慌,手在她眼前晃晃,“姑娘?怎么了?” 琬宜艰涩咽下一口唾沫,连回答的话都说不出,魂不守舍摇摇头,转身疾走。有人在后面唤她,“姑娘,你发绳掉了” 那张布告上写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却看不懂了。或者说,她一点也不愿相信。 圣安帝染寒疾驾崩,太子悲痛,三日后薨。先帝唯一皇嗣年纪尚小,经众臣商议,由昭郡王为摄政王,辅佐协理朝事。改国号为天启。 当年广郡王府被圣上错杀,其弟昭郡王功不可没。什么叫恩将仇报,什么叫人心叵测,他和沈青城父子二人将此表演的淋漓尽致。可如今,他竟成了掌权人。 先帝寒疾驾崩,太子哀痛病逝这些话,琬宜一个字都不信。 她真真切切能察觉出来沈家父子的狼子野心,从陷害她父亲,覆灭广郡王府,到设计让先帝太子双双病逝,只留三岁幼帝一人,昭郡王绝不可能甘心只为摄政王。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她连自己都保不全了。 沈青城得权,定不会放过她的。那人的温润外表后的阴鸷,琬宜领会的清清楚楚,就算掘地三尺,沈青城也定是会找到她。或许无关情爱,他就是偏执,得不到的宁愿毁掉。 傍晚凉风胡乱吹在脸上,琬宜急匆匆地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发丝被泪水黏在眼角,挡住前面路。琬宜吸吸鼻子,用手去抹,这才发现眼泪早就无声无息流过下额。 她停下来,茫然无措。 有的店铺点起灯笼,橘红色,光晕温暖,照亮周围一点的路。街上人神情闲适,牵着孩子缓步走着,有人提起那张布告,唏嘘着低语,与琬宜擦肩而过。 对旁的人来说,无非是皇帝死了,换一个,又能怎么样。可对她来说,这或许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的崩塌,前路又要被封死了,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心尖的地方好像被刺了一刀,缓缓往下滴着血,琬宜肩膀耸动一下,终究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她蹲下来,蜷在旁边小楼的墙角,无助抱着自己的膝。 光从上方摇晃着照下,她影子就剩小小一团儿。 小九门的门口,春东正一脚踩在凳子上嗑瓜子,身后是不受影响的热闹喧哗。赌徒的情绪永远高昂,无论谁当朝执政,他早已习惯,恍若未闻,目光随意在街面上扫来扫去。 等到视线落在墙角时,他动作一顿,瓜子皮含在唇间。春东跳下去,犹疑着往那边走,在她身边站定,试探喊一句,“琬宜?” 朦朦胧胧,听见耳边似是有人喊她名字。琬宜微微偏头,红肿眼睛从臂弯里露出一点,瞧见面前弯腰站着的身影。春东看清是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撕心裂肺喊一声,“哥!” 谢安出来的时候,琬宜已经站起来了。泪痕未干,裙摆脏了,飘飘摇摇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她手指摩挲过眼下肌肤,尴尬冲他牵牵唇角。 谢安呼吸一滞,沉着脸扯她手腕拉进屋子,让她站在避风位置,回头喊春东去拿件厚袄子。 琬宜局促蹭蹭脚尖,看着眼前陌生情景,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开口,声音低低,带些哑,“我在这是不是不好啊?” 谢安挡在她身前,察觉身后有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心下郁火压不下,掀了个放茶壶的托盘狠狠砸到身后。他转身,眯眼低喝,“再看一眼别怪老子不客气!” 没人再敢有异动。 琬宜心中更慌,往楼梯上看一眼,见春东仍旧没影子,搓搓手,“我” “闭嘴。”谢安骂她一句,手撑在她身后墙上,声音里怒意明显,“你这么晚不回家在做什么?” 他太凶,琬宜唇瘪一下,想解释,出口的却又是哭音。她觉得不好意思,揉揉眼睛,垂着头不说话了。 看她这样,谢安的心被扯了一下的疼。他缓一口气,手指抬起她下巴的动作轻柔许多,语气带着诱哄,“得了,别哭了,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谢安”琬宜呜咽一声,手指攥住他袖子。身前男人身形高大,以保护姿态护着她,胸膛温暖,能驱散寒意。琬宜低语,“我怕。” 谢安摸摸她头发,离她更近些,低声问,“怕什么?”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从舌尖上吐出颤音,“我怕有一天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安不明所以,可看她脆弱哭着,好像一碰就会碎的样子,也不敢多问。 “屁话。”他矮一点身子,正对琬宜眼睛,“在临安,敢动老子的人还没出生。” 琬宜摇头,“不一样的” 春东已经把衣裳拿下来,谢安接过来给她穿上,打断她的话,“得了,”他拽住她手腕,带她往门外走,“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琬宜犹豫一下,谢安察觉,偏头看她,语气淡淡,“我昨晚跟你说什么来着,忘了?” 琬宜凝眸看他,听他继续道,“天塌下来,爷顶着,你安心。” 到家时,杨氏刚做好晚饭。见他们回来,从厨房探身笑一句,“又这么晚,琬宜怎么愈发贪玩了。” 琬宜轻笑一下,把钱袋子塞谢安手里,让他递给杨氏。她不敢过去惹杨氏担心,就随意寻个借口,躲进屋子。 没过一会,谢安也进去,手里端一碗甜米粥,袖子里揣个鸡蛋。阿黄蜷缩在炉火边,琬宜倦了,和衣躺下,望着棚顶发呆。 谢安瞟她一眼,没出声,安静靠在一边剥鸡蛋。蛋清嫩滑,顺着碗沿儿溜进粥里,旁边卧着咸萝卜丝和腊肉。弄好了,他去支炕桌,碗放上去,提着琬宜肩膀给她扶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2.和乐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琬宜心中温热, 拉着她的手, 柔声道谢。她话少但是嘴甜,几句就把杨氏逗的欢颜。 杨氏睡的早, 又心疼琬宜乏累, 只坐在炕上聊了一会, 便就吹熄了灯让她睡了。 偌大的屋子, 就只剩她一人。院子安静,没有鸟叫也没有蝉叫, 细细听, 只有细微的风声。躺在暖融的被子里,琬宜望着棚顶发了一会的呆。 谢安并不很欢迎她,琬宜看的出来。她从未与这样的男子打过交道,连讨好都找不到方向, 想起他总是沉着的脸,心中瑟瑟。但想起杨氏临走前一再宽慰她, 说绝不会让谢安欺负她,琬宜又稍稍放下了些心。 琬宜想着, 谢安脾气差,便就什么都听着他的吧,顺着他来, 总不会牵累到她的身上。她乖巧着, 不给他惹事, 不去主动招惹他让他生气,谢安再不讲理,总不会太讨厌她。 她太困了,眼帘愈来愈重,没一会就睁不开。临睡前,琬宜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要早些起,学着帮着姨母烧早饭。 一一 可是到底还是没起来。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露了头,这屋子没有窗帘,晨光透过窗纸洒在被面儿上,上面绣着的红牡丹好像活了。琬宜懵懵懂懂坐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手指去抓绣线,指尖刚碰到牡丹的花瓣,就听见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她身子一颤,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姨母的家里。姨母定是不会这样粗暴敲门的,那外面的就是谢安了。 琬宜还有些怕他,缓过神来急忙下炕穿鞋,一丝不敢耽搁。 谢安靠在门边,见屋里没动静,撇撇嘴,敲得更大声,“哎,起了没啊?” 琬宜边系着腰带边扬声答应,“就好了。” 他皱眉,不耐烦地催促,“快着些。” 琬宜便就再连声应着,“就好了,就好了。” 她心里也有些烦乱。琬宜想着,你若是这般着急,为什么偏偏还非要在我门口等着,走了便就是了。可是她又不敢真的这么和谢安说,就只能咽回去,失落着眉眼忙东忙西,还要分心应付外面那匹暴躁的狼。 姑娘家梳头净脸,总是慢着些的,琬宜已经尽力地快,可谢安还是有些火。他按按额角,忽的抬腿把脚前的小石子踢得滚远,转了身又想去拍门,“喂,我说” “来了来了。”琬宜实在是怕了他,头发匆匆挽了下便就拉了门。 阳光热烈地洒下,屋里偏暗,琬宜一下子受不了,不由得眯了眯眼。等眼前的晕眩渐渐消失,她才恍然发觉谢安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背着手,脸色不好看,眼神有怪异。 入鼻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微微有些浓重的,说不好怎么形容,但却有些好闻。 “嗯”琬宜紧张起来,手指搅在一起,仰着脑袋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谢安沉着脸不出声,就只能由她打破尴尬,“我起来了。” 这不废话吗。谢安扯扯嘴角,想要骂她两句,但是到底没骂出口。她拘谨地站着,像只小兔子,明显的很怕责怪的样子。身上衣裳有些松,似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 总是这幅娇弱弱的模样,谢安心中莫名烦躁,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女人真是麻烦。 谢安别开眼,手伸出来,指间夹着柄簪子递给她,语气不善,“我娘让我递给你的,先凑合着用,赶明儿再去买新的。” 很简单的木簪,上面一些古朴的花纹。琬宜明白过来,他是因为这个才等了她这许久,怪不得急躁。她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没在意,双手接过来,柔声道谢。 她态度温和有礼,一点对他蛮横的不悦都没有。谢安本欲离开,可瞧她温顺的样子,心中的恶意又蠢蠢欲动。 他伸手揉揉脖颈,忽的开口,“以后别赖床那么晚,鸡鹅都起了,全家等你一人儿?自己心里有点数,办事前掂量掂量。” 这几句话夹枪带棒,琬宜听在耳中,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恨不得钻进地缝儿。 但谢安说的也不无道理,琬宜知是自己不妥善在先,也不辩驳。她局促地撩起耳边发丝到耳后,轻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稍带些委屈的声音,强作镇定。听在耳中,竟有些勾人。 谢安比她高太多,低头的时候能看见她慢慢变红的耳根。她规矩立着,长睫低垂,连呼吸都不能放的再轻。他手指捻了捻,顿然失去了欺负她的乐趣。 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出再过分的话。谢安淡淡“嗯”了声,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即走。 那最后的眼神弄得琬宜浑身不自在,她摸了摸手臂,也赶紧转身进屋,重新梳发。 再出门时,谢安已不见踪影。杨氏念叨着说他不听话,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来,摸摸琬宜的手,又笑了,“他不在也好,我还怕他欺负你,你连饭都吃不好。” 回想起那时门口他黑眸里的凛冽,琬宜搓搓手臂,心里也松快了不少。她弯着眼,细心给杨氏盛上碗鸡蛋羹,“姨母喝汤。” 一一 一连三日,琬宜几乎没见过谢安。 他确实早出晚归,回来时大多星辰漫天,杨氏早就习惯,也不等他,只把晚饭留出一份温在锅里,让他自己去弄。而早饭,谢安大多时是不吃的。 不需与他接触,琬宜乐得轻松。那日早上他黑眸中锋芒毕露,现在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心惊。 农户的生活每天都在重复着,平淡枯燥。每日早早起来,做好饭,喂鸡喂鹅,打扫屋子,安顿下来便就是太阳高悬的时间了。 琬宜爱静不爱动,谢家地方偏,连个左邻右舍都没有,倒是正巧对了她的心思。 杨氏不种地,但也在后院开了片小园子,都是些瓜果蔬菜,打理起来也不费时间。琬宜跟着她走动,学着浇水除草,没事了就缝缝补补,试着烧些菜。有些乏累,却也高兴。 再见到谢安是在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杨氏身子不太舒服,有些头晕,早饭是琬宜做的。简单的白粥小菜,切了腊肉,煎了盘葱花鸡蛋。她很努力去做,但卖相并不多好。 杨氏并不在意,还夸她几句,可懒洋洋晃进厨房的谢安丝毫不留情面。 他脚勾着凳子到屁股底下,随意坐下,拿着筷子往桌上戳了戳,抬眼时面上都是嫌弃,“粥稀得跟水似的,蛋糊了葱花黑了,怎么吃啊。” 几天未见,谢安一点没变。依旧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白瞎了那张脸。 杨氏不满,瞪他一眼,“不吃就下桌,谁请你了?” 他手摸过鼻梁,被骂的没了声。琬宜没说话,只是笑着,又去拿了个碗给他盛粥。她不生气,把碗轻轻放他面前,手注意着没碰他的袖口。 谢安瞥她一眼,也没再胡搅蛮缠,低头唏哩呼噜吃饭。 他本就是个蛮人,也没读过几天书,学不会细嚼慢咽那一套,吃的又快又多。琬宜动作秀气,只看自己碗里,细嚼慢咽,不东张西望。 两人相邻而坐,对比鲜明。 谢安不管那些,依旧我行我素,咽下口中的,伸了筷子去夹蛋。琬宜正巧也伸手,两人筷尖差点对上。谢安没有退后的意思,琬宜手腕偏了下,落到旁边的盘子里,不去和他抢。 筷子乌黑,她手上皮肤纤白,两者对比,更显温柔。谢安手上一停,歪头看她。 她送了半勺粥进口里,又慢条斯理去弄夹到碗里的肉。那块没切开,她怕一口吃不下,就用筷子压着一边,用勺子去磨,把腊肉切碎。 碎发留在了颊边一小缕,干干净净的脸蛋,温柔妥帖,倒像是个大家闺秀。谢安掀了眼皮,夹了筷子蛋塞嘴里,一口喝完剩下的粥,手抹抹嘴,嘟囔一句,“矫情。” 琬宜动作一顿,没说话。杨氏立起眼睛,桌子下踹他一脚,“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谢安皱眉,“我怎么了。” “烦你。”杨氏扫他一眼,“你闭嘴。” 谢安脸上明显不高兴,也没敢言语。看他吃瘪,琬宜微微抿唇,笑了下。没出声,却被谢安逮了个正着。他筷子在空碗里划了划,一手撑着颧骨,暗暗斜眼看她,心中冷笑。 小丫头片子,胆儿倒挺大。 饭吃到一半,外面的鹅叫起来,粗哑的声音,炫耀一样。谢安抿了抿唇,看向杨氏,“许是下蛋了。” “嗯。”杨氏应了声,起身,“我去捡一下,免得给孵了。”临走前,她转过头看了谢安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谢安装作没看见,手指勾着茶杯的把转到自己眼前,指节敲着桌面。 杨氏脚步声渐远,桌子被敲击的声音就大了。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挨得很近,琬宜心里一阵发毛,说一句“我饱了,去洗碗。”便就想要下桌。 “急什么。”谢安眼皮半抬,懒散看她,“待会一起洗也不迟。” 琬宜停下,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但不想留在这,又开口,“我瞧见姨母有件衣裳脱了线,我去帮着缝一缝。” 谢安看出她的意图,嗤笑一声,背靠在椅背上,转了半个身子,长腿交叉叠着。他今天穿的还是黑裤子,裤腿收紧扎进黑靴子里,拦住琬宜身前的路。 就只是双腿而已,却也和它的主人一样盛气凌人。琬宜吸了口气,心中有些恼火,强自压下。她提起裙摆,想要绕开谢安,可刚走了一半,就听见旁边男子的声音,“我渴了。” 琬宜侧过身,纤指指向桌面,“茶壶在那里。” 谢安懒洋洋打个哈欠,腿翘的更高,手扶在眼前,“看不见啊。” 琬宜蹙着眉,耐着性子把壶提到他眼前,挨着杯子放下。 “唔,原是在这里啊。”谢安挑眉。 姑娘应了声,转身欲走,又听见后面男子开口,“可是,我不想自己倒啊。” “”琬宜想,幸得她脾气好,才没被气的当场哭出来。 琬宜不明所以,温声答,“喜欢的。” 谢安点头,眼中笑意再浓些,“那你喜欢镯子吗?” 他袖子抖了抖,里面东西露出半截。琬宜瞧见,心下一惊,明白了七八分,恍然抬头看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3.小酒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 阿黄消停下来, 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 琬宜背对着坐着,披一件橘色小袄,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 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 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盯她半天,忍不住走进来, 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 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 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 谢安低头逗弄它, 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 给爷做衣裳呢, 没你的份儿。说实话, 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你外衣还在,怎么试?”琬宜瞧他一会,蹙眉,“先脱了。” 谢安“唔”一声,垂眸去解腰带,做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调笑抬起头。他声音懒洋洋,借着身高优势,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凑近,“还没全黑呢就哄人家脱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爷便宜?” “”这人又不正经。琬宜懒得搭理他,垫着脚把衣裳套他头上,转身出门。 门被合上,很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谢安把遮着眼睛的布扯下来,侧眸看窗户,她打那儿经过,纤细影子,一手拢着被吹起的发,温柔妥帖。 屋里充斥着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闻。谢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视线停留在袖子上。藏蓝色绣线勾勒出流畅的连云纹,针脚细密,弧度优美。 没有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做过一件衣裳,就连杨氏都没有。 外面杨氏喊他吃饭,谢安缓回神,应了声,飞快脱下旧衣裳换了新的,把原来那件搭在臂弯里。推开门,凉风吹过,但外套厚实,丝毫不觉得冷。 琬宜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他,谢安活动一下肩膀,边走边问,“做了什么?” 那边答,“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另给你烫了小半壶酒。” 都是他爱吃的。谢安步伐加快些,路过琬宜身边时手指蹭一下她脸颊,低语,“乖,明个带好东西给你解闷玩儿。” 琬宜被他动作臊的瞬间脸颊绯红,瞧见杨氏并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放下心。谢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里送,琬宜小步移过去,狠狠踩他一脚,旋即转身走远。 “小丫头”谢安不恼,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带笑,“脾气真他娘的大。” 一一 太阳高悬,街上熙熙攘攘,门口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谢安靠在二楼围栏边,敛眉看着底下众人。 桌子排列规整,人群站的散乱,有人笑,有人骂,色子和色盅碰撞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小九门,人生百态。谢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见惯。 春东抱一摞子书从侧边上来,呲牙咧嘴招呼,“哥,来接一把。” 谢安手指敲打一下栏杆,歪头看过去,嗤笑一声,“你这是昨晚上被榨干了?几本破书就累的腰要散架,丢人不?” 春东喘着粗气,“哥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玩意,看着薄,拎起来可沉了。” 他嘴上没把门儿,谢安舔一下牙齿,搂春东脖子过来,低声骂他,“没读过书的是你。”顿一下,谢安又说,“爷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状元了。” 春东笑的咧开嘴,“哥,你吹牛皮。” “”谢安瞪他一眼,一脚踹他腿上,春东趔趄一下,书撒了一地。谢安也不帮忙,就抱着臂在一边看他,春东撇撇嘴,认命去捡,嘟嘟囔囔,“哥,你这堆话本,都给谁买的?” 他咂一下舌,自说自话,“我猜是给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谢安被气笑,“说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过来给你讲,你信不信?” 春东摇头,“肯定不信啊。”他仰着脖子,嘿笑一声,“您那文化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会写自己名字,还总多一撇少一竖的,丑的要死。” “总比你强,哪来的脸说别人。”谢安戏谑讽他,“你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长一张嘴就知道叭叭叭。”他手勾勾额角,补了句,“再说了,爷虽然没读过书,但爷家里有读书人。” 春东哼哼一声,转身把书都放屋里去,又出来和谢安讲理。谢安手指堵着一边耳朵,心不在焉看着门口卖煎饼的小摊,理都没理他。 再回过神来是因为春东被踩了尾巴似的噔噔噔往楼下跑,他脚步飞快,木质楼梯快要散架子。谢安拧一下眉,低骂一句,也跟着下去。 底下新来了个客人,谢安认识,姓王,是个往京城跑买卖的生意人。他正神神在在靠着桌边,一手摩挲着色盅的底儿,旁边人难得都安静下来,围他身侧。 离人群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谢安清晰听见他说了一句话,“消息还没传过来,你们不知道圣上他,崩了。” 一片哗然。 一一 晚上回家,炊烟正袅袅随风飘散。琬宜出门泼水,看着他走进来,招呼一声便又转身进门。阿黄倒是懒散踱出来,围他转一圈,又去撒丫子追鹅。 谢安扯一下嘴角,瞧它肥硕屁股骂一句,“毛病。” 琬宜屋里点着盏暗灯,谢安进去把书都摞在炕桌上,拍拍手关门出去。 老皇帝的突然离世,谢安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临安本就天高皇帝远,那方宝座由谁来坐,并不会影响多大。皇位更迭,本就是常事,而这与普通百姓而言,并无多大关联。 日子能顺遂过下去便就够了。朝中的事,谁也管不了,想管也管不得。 但这次,有些别的意外。快吃完饭时,谢安想起这个,闲聊般提了一句,“今日遇见个京里来的人,说起圣安帝驾崩的事,也不知真假。” 琬宜本往嘴里送一口米饭,闻言,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她怔愣一下,放下筷子问谢安,“什么时候的事?” “许是一个月前吧。”谢安瞧她一眼,起身起倒了杯水,放她手边,“噎着了?” 琬宜摇摇头,顺从抿一口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再看那一桌子菜,只觉食不下咽。 别人说起圣安帝,便就是当今皇帝,可对琬宜来说,他并不只是君主而已。论辈分,她要喊那人一声叔爷爷,而论别的,那是杀了她全家的人。 可如今,他死了。 另一边,杨氏也蹙眉,她筷子敲一敲碗沿儿,问,“还说些别的了吗?” 谢安担忧看着琬宜,又给她倒一杯水,边看她喝了边应一句,“还说,现在京城已经乱成粥了。各个关口全都封死,许进不许出,至于在做什么,不知。” 洗了碗后,琬宜吹灭厨房的灯,起身回屋子。阿黄跟她身后,她抱起它揉弄一会,尽力不去想那些杂事,可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沉甸甸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难得晴朗天气,虽然仍有些凉,却无风无浪。琬宜待不住,深呼一口气,披件袄子去门外坐着透气。阿黄伏在她腿边,陪她一起仰头看天。 无云,只一月一星,光芒璀璨。 杨氏已经睡了,屋里灯暗着。谢安想着她饭后的不对劲,翻来覆去睡不着,屋里茶壶没水,他拧着眉想去厨房舀点凉水凑合,推门便就瞧见对面的她。 长长乌发散落下来,披满肩背,手撑着腮,正发呆。 谢安手指动动,走过去坐她身边,“想什么呢?” 琬宜被吓了一跳,看见是他,肩膀又耷拉下来。她摇摇头,没说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谢安没再问,只伸手扯扯她衣襟,“冷不冷?” 琬宜再摇摇头,目光落他脚上。出来匆忙,谢安只是赤脚,耷拉双布鞋,裤腿往上堆叠形成褶皱,露出脚腕。踝骨形状好看,但比她的粗了不止两圈。 “你出来做什么的?”琬宜偏头看他,“穿太少了,别冻着,快回屋去。” “渴了,想喝口水。”谢安搓两下阿黄的爪子,歪头骂她,“你也知道冷,小身板儿,再过半时辰冻哭了你。大半夜跑这发什么呆,躺被窝去,有什么事明早上再说。” “不是我就有点难受,睡不着。”琬宜揉揉脸颊,站起身,“我去厨房给你烧点水,别总喝冷水,以后胃该疼了。” “不用那么麻烦。”谢安扯她袖子,抬眼,喉结动动,“你屋里不就有?” 琬宜顿一下,点头,“那我给你去弄。” 谢安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按着她肩膀把人推回屋子里头,“进去就别出来了,待会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谁伺候你。”说完,他又往外走,“我回屋一趟,你老实点等着我。” 旁边碳炉往外吐着暖气,琬宜把袄子搭椅背上,低低应一句。 谢安一会就回来,手里拿着两个黑盒子,琬宜不认识。炉子上温着水,琬宜没给他倒茶,只泡了些枸杞。谢安真的渴了,看也没看就灌了一满杯进肚子,之后才回过味来,鼻子缩一下,看着空空的茶杯骂,“什么鬼东西,甜唧唧的。” “枸杞水,晚上喝茶怕睡不着。”琬宜臂放在桌上,坐的端端正正的,“你手里什么?” “色盅。”谢安也没多纠结,舌滑过下唇,脚勾了一个凳子坐她身边,“看你蔫头耷脑的,爷来逗你开心了。” 他正色说着不正经的话,琬宜扯一下唇角,过会儿,真的笑出来。 谢安也笑,手指顺着色盅的壁滑到桌子上,扬扬下巴,“妞儿,来跟爷赌一局?” 琬宜抿抿唇,把袖子挽起来半截,“成!” 色子在盅里翻滚碰撞,一共三局,琬宜自然全是输家。 她丧气趴在桌面上,声音闷闷,“你就是这么逗我开心的?” 谢安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手指戳戳她,嗓子里溢出低笑,“别耍性子,我教你,教你还不成。” 他捂唇咳一声,问,“想要几点?” 琬宜歪头,“六。” 谢安乐一下,手指拨动色子,让它翻一个个儿,“那你就把六放在底面,用让骰子转一圈半的力道转出去,十次有七次可以成功。” 他握着琬宜手腕帮她试一下,自然没岔子。琬宜眼睛一亮,谢安勾唇,“我只能教你这点儿,别的反正你也学不会。” 谢安将走的时候,琬宜已经有了困意。和他闹一会,心中郁气散了不少,她抱着阿黄站在门口,唇边又漾着笑。 谢安推开门,被凉气浸的打了个哆嗦,他撇唇,“真他娘的冷。” 琬宜左右看看,没别的衣裳,干脆把手里阿黄塞他怀里,“抱着,暖和。” 谢安撸一把它背上的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那我不还了?” 琬宜努一下唇,“那可不成。” “嘶狼崽子,亏了爷费心费力来陪你。”谢安瞪她一眼,抬步迈出去,“懒得理你。” 琬宜扒着门,眼睛弯一下,“谢谢三爷。” 谢安“嘁”一声,抬手揉下她头发,临走前留下句话,尾音轻巧,吹散在风中。 他说,“天塌下来爷顶着,用不着你瞎操心,老实点儿睡觉。” 杨氏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谢安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就是脾气躁了些,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长得还俊。你看他虽然总是惹祸事,却没其他男人的劣根性,不喝花酒,这多难得。” 福婶儿看着她,淡淡道,“不逛窑子确实是好,但是打人就不好了吧。人家张家姑娘长得也没多差,虽然家贫了些,但清清白白的,是个好姑娘,这次答应了这媒,还是她爹看在我的面儿上。你看你家谢安,那是人干事儿?打人家哥哥,还打断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4.枣儿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一时无话。 自小到大, 她所接触的男子并不多, 除了父兄与家中小厮, 便就只有沈青城。而无论其内里如何,表面上都是斯文知礼的。与她说话都是轻言细语, 斟酌着不会逾矩。 像谢安这样咄咄逼人, 尽显嚣张的男子,琬宜从未碰见过, 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与这样的男子朝夕相处。即便只是共处一室, 她也觉得根根汗毛直立, 像只受惊的兔子。 杨氏去的时间并不长,可琬宜还是觉得这等待实在难捱。 等听到门口的响动, 琬宜几乎是立即就抬了头。与此同时,谢安也正巧看过来, 那是双黑的过分的眼睛, 单眼皮, 眼型狭长,眼尾微挑,有着浅浅醉酒似的红晕。鼻梁挺直,嘴唇微抿, 冷淡的没有一点弧度。 本是张颇为俊俏的脸, 却因为眼里锋芒而变得难以接近。 琬宜愣了下, 缓过神来冲他微微欠身, 而后小心绕过他肆意伸着的腿,小碎步跑向门口。杨氏正在叫她。 谢安用食指勾了勾眉峰,又去挑着剑上的穗子玩,“嘁”了一声,“跑那么快,怕爷吃了你?” 琬宜隐约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没敢停留,急急推门而出。 杨氏刚才是给她烧好了洗澡水,放在她屋里的屏风后面。她领着琬宜过去,又拿了套新的亵衣和衫裙,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笑道,“琬宜慢慢洗,姨母去给你做饭吃,今晚吃好的,你太瘦。裙子是姨母的,颜色不太鲜亮,你先凑合一晚,明日带你去买几身好看的。” “谢谢姨母。”热水冒着气儿,熏得屋子雾气朦胧。琬宜手攥着浴桶的边沿,冲杨氏浅浅笑着,“姨母的衫裙也好看的,素雅大方,琬宜喜欢。” 杨氏更高兴,过去掐掐她的耳朵尖,“琬宜真贴心。” 她没有立时就走,怕琬宜自己弄不来,陪着她更衣入水后,又指了各个瓶瓶罐罐的用处,才转身。琬宜下巴抵在水面,湿发散开,犹豫了下,还是出声唤住了杨氏。 “姨母,”她蹙蹙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谢安,“哥哥回来了。” “谢安?”杨氏走过去,摸摸琬宜被水浸的愈发粉嫩的脸颊,有些担忧,“你们见面了?他欺负你了吗。” 琬宜摇摇头,嘴唇一不小心埋到水下,随着说话吐了两个泡泡,“但是他好像不太高兴。” 杨氏被她难得的娇俏逗得笑了下,安慰地抚弄她的长发,“他就那样,整日里酸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的钱。不过你别怕,谢安本性不坏的,也听我的话。姨母护着你呢。” 琬宜弯眼,乖巧点头,“姨母安心,我肯定和哥哥好好相处。” 杨氏有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性子,身边冷冷清清了好多年,现在看着柔顺懂事的琬宜,打心眼儿里喜欢。两人又说了些旁的,杨氏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屋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不用再提心吊胆,刚刚吃饱饭,现在还有热水澡。琬宜掬了捧水淋在头顶,任温水顺着鼻尖淌下,心里安然满足。 她想,到底还是幸运多一点的。 厨房里,杨氏正舀了勺汤试咸淡。谢安本不愿动弹,可被杨氏拉着,不得不过来帮着烧火。 他年轻体热,脱了外衣,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被火烤的蒙了层细汗。拾起根柴火棒子,在膝上一劈,轻松断成了两截,再随意扔进火堆里。 杨氏瞥他一眼,勺子敲了敲锅边,“你怎么每天都苦大仇深的,能不能笑一笑。” 谢安“唔”了一声,嘴角扯扯,皮笑肉不笑,“我笑的好看吗?” “你真是糟践了这张脸。”杨氏斜他一眼,把葱花撒进锅里,“怪不得人家张家姑娘要跟你退亲,哪家姑娘愿意嫁个板砖脸。天天阴阳怪气的,烦死个人。” 谢安没在意杨氏损他,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前半截,“张家来跟咱们退亲了?” 杨氏皱眉,“嗯”了声,把锅盖扣上,奇怪看他,“你怎么突然又高兴了?” 谢安手摸摸鼻子,把笑敛回去,淡淡道,“还行吧。” 杨氏哼了声,不再理他。 今天吃小炖肉,加足了料,醇香的味道从坛子盖儿的小孔那里飘出来,勾的人眼馋。谢安把柴火弄得足够,手在衣摆上拍了拍,拿了筷子想去挑一块。肉质酥烂,他力道没控制好,戳碎了块,再去拣另一块的时候,被杨氏拍了下手背,“干什么呢你?” “吃饭。”谢安扭头,又凑过去仔细瞧了瞧,“熟了吧,吃不坏肚子。” 杨氏笑骂,“谁管你的肚子。不许你吃,我跟你说,今天是你琬宜妹妹来家的第一天,你把礼数做周全一点。她胆子不大,你粗手粗脚,可别吓坏了她。” 琬宜谢安还记得她的样子。柳叶眉桃花眼,怯生生的,白的会发光,好像掐一把就能出水儿。瘦的太过了,腰细细一小条,脚还没他巴掌大,一看就是个软柿子,不会作妖,好拿捏。 谢安把筷子夹子食指与中指间,拧着眉念了遍她的名字,而后混不在意地“哦”了声。杨氏盯着他瞧,谢安无奈,把盖子扣上,筷子放在一边,背靠着灶台掰手指,“待几天啊?” “什么待几天?”杨氏正色看他,“琬宜的娘亲是我的故交,她就像是我的半个女儿,如今她家里出事,咱们不可以坐视不管。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犯浑欺负她,我定是不会帮你。” 杨氏说了一长段,谢安手掐了掐脖颈,还是从中找出了重点。他脸色渐冷,“不走了?” “你那是什么脸色?”杨氏平日里温温和和的,但对着谢安,总是不自觉提高音调。她有些气,“你心眼怎的那样小,琬宜娇娇小小的,能吃你几两米,我照顾着,又不劳烦你费心。瞧你那样子,像是生吞了只死耗子。” 谢安烦躁地抹了把头发,偏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他是怕麻烦。家里突然就来了个娇姑娘,大事小事,得多出多少琐碎事来。他体热,平时在家里走动最爱赤膊,现在可好,吃饭前夹一块肉都要被劈头盖脸骂一顿。再加上,那小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要是一不小心惹着他,他没搂住脾气发了火给她弄哭了,算谁的责任? 思来想去,谢安的那点子好心情都没了。他往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坐,腿曲起来,手搭在膝盖上,抬眼,难得好声好气,“娘,没别的法子?你看我平时早出晚归的,身边的朋友也总会来家里吃饭,琬宜在这,多不方便,吵着她可不好。要不这样,我出钱,咱们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定一间天字间,留她在那里住着” 话没说完,杨氏便就打断,“我不同意。” 谢安更烦躁,手指抹过颧骨,猛地站起身,黑着脸往外头走。 杨氏呵住他,“干什么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谢安从门口的架子上捞过衣裳,利落穿上,一脚踏出门槛,“娘,我最烦叽叽歪歪的姑娘,你要是非留她,那我住酒楼去。” “你敢!”杨氏捂着心口喘了几声,气的一把将筷子掷在他脚边,“谢安你给我站住。” 谢安抿抿唇,停住脚,却没回头。 杨氏追到他身后去,拍打他的腰背,“你今年都二十了,已过弱冠之年,可连个媳妇都还没有,你就不着急?你看你那活计,每天喊打喊杀的,睡觉就安稳了?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家给我留着,琬宜来了,正好也能收收你那野性子。” 谢安吸了一口气,回头,面上杨氏绷紧的脸,“我告诉你,那些狐朋狗友,不许来咱们家。你按时出去按时回来,早晚两顿必须在家,不许喝酒不许骂人,不许对琬宜大呼小叫。要不然,我用马鞭子抽你。” 一溜的不许不许,听得谢安头皮发麻。他心中火气更大,本来觉得那姑娘长得乖乖巧巧的,该翻不出什么波浪,可杨氏这么一顿说,他倒是对琬宜看不顺眼了。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省心,麻烦死了,而且还挺会讨好他娘。谢安眯起眼,甩了袖子想要出门。他没看路,往前走了两步,一下子撞上团柔软。一声惊呼响起,可似乎是惧于他冷淡的脸色,又自己给咽了回去。 谢安低头,看见琬宜因为吃痛皱成一团的脸。她刚洗完澡,穿着杨氏的素色衣裳,但也不显老气。安静娴雅的样子,身上若有若无飘着淡香。 抛去她给他带来的麻烦不说,谢安还是得承认,这姑娘忒好看。西北荒城,女人多是汉子一般,脸上还带两团红,少有这样鸡蛋清儿似的姑娘。但是,再漂亮,也是个大啰嗦。 琬宜被他唬的心砰砰直跳,看谢安没有说话的意思,赶紧冲他福了福身,轻言唤了声“哥哥”。言语神态间,讨好意味儿明显。可惜谢安并不领情。 他淡淡“嗯”了声,而后便就不再看她,只留下一个背影。 琬宜呆呆立在原地,还被他的不善震慑着。杨氏心疼叹气,冲她招手,“琬宜过来,陪姨母烧火。” 琬宜缓过神来,应了声,小跑过去。 姑娘体轻,脚步声不重,提着裙摆,窸窸窣窣的。谢安走到房门口,往后看了眼,琬宜正蹲着,笨拙地拿着柴火往灶里塞。她头发半干,湿湿的垂在身后,侧脸精致好看,缩在那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耳边好像还残存着她怯怯叫他的那声“哥哥”,柔婉动听,很小心的语气。谢安掏掏耳朵,大步往前走,面上没什么表情。 琬宜是吧?爷要是不能把你治的服服帖帖,就愧对了爷临安小霸王的称号。 琬宜不明所以,温声答,“喜欢的。” 谢安点头,眼中笑意再浓些,“那你喜欢镯子吗?” 他袖子抖了抖,里面东西露出半截。琬宜瞧见,心下一惊,明白了七八分,恍然抬头看他。 “路边随手买的。”谢安忽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头别过去一点,食指勾着那镯子,在她眼前晃了圈儿,“送你算了。” 话落,他又觉着这样说有些不好,硬生生在后面加了一句,“拿了我的东西,以后老实点。爷脾气不好,你别顶着风往上凑。” 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样子,后半句,琬宜没理。 她出身娇贵,金玉首饰自然见得多了,眼前这只,不算便宜的翡翠。琬宜在心里估摸了个价儿,匆忙摆手,“要不得的。” 听她推拒,谢安眉头一拧,歪头过来,盯着她瞧,“为什么?” “太贵重了。”琬宜咬唇,手在臂上搓了搓,“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谢安嘴角扯了扯,神色稍显不悦,“你倒是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是不合适的。女子本不该平白无故收男子的首饰,又是在三更半夜,无旁人在的时候。再者,她留在这里本就是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这手镯少说三十两,并不是小数目。 琬宜嘴唇动动,不知该和他从何说起。她有些冷,手捂着唇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想与他好好解释,“从身份上就不合适” 谢安头皮一紧,耳边响起春东说的那句话,“良家姑娘,哪个看的上咱们”。 他手指捏住镯子,指甲无意识地刮擦过,目光追着她的眼睛。琬宜被他看的发慌,往后小小退一步,嘴唇微张,鼻翼小巧好看。她说,“我来这里,本就是” 心底的火倏地便就燃起,谢安来不及等琬宜把话说完,手一推把门打的大开,眼睛对上她的,冷声道,“你瞧不起我?” 这话无头无尾,琬宜听的云里雾里,愣了下,轻轻摇头,“怎会。” 可落在谢安眼里,这就像是刻意的掩饰。她缩在阴影里,软了气力的样子,就是心虚。 他“呵”了声,一腿跨进去,堵在她身前,语气低沉,“你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 琬宜蹙眉,拢紧了自己的外衣。月光洒在对面男人的头顶身上,镀层银光。他目光幽深,怒意明显,眼下有着睫毛落下的阴影。 琬宜叹气,怎么就又不高兴了。一直想着要与他好好相处的,但谢安似是怎么都哄不好,她从未遇见过这样混不讲理的人,心下也是难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5.吃醋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许是谢安做的太好, 让她足够安心, 琬宜并没受多大影响。只第一晚做半宿梦, 以后日子一如往常。鸡鹅, 针线, 阿黄,偶尔陪杨氏学着做饭日子平淡却充满生趣。 这日谢安回来的早,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杨氏在厨房忙活,琬宜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和旁边烛火, 缝好袖子上最后一点滚边。浅灰色宽大外袍, 里面絮一层棉絮,好看又舒适。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 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 阿黄消停下来, 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琬宜背对着坐着, 披一件橘色小袄,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 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 盯她半天, 忍不住走进来, 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谢安低头逗弄它,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给爷做衣裳呢,没你的份儿。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你外衣还在,怎么试?”琬宜瞧他一会,蹙眉,“先脱了。” 谢安“唔”一声,垂眸去解腰带,做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调笑抬起头。他声音懒洋洋,借着身高优势,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凑近,“还没全黑呢就哄人家脱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爷便宜?” “”这人又不正经。琬宜懒得搭理他,垫着脚把衣裳套他头上,转身出门。 门被合上,很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谢安把遮着眼睛的布扯下来,侧眸看窗户,她打那儿经过,纤细影子,一手拢着被吹起的发,温柔妥帖。 屋里充斥着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闻。谢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视线停留在袖子上。藏蓝色绣线勾勒出流畅的连云纹,针脚细密,弧度优美。 没有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做过一件衣裳,就连杨氏都没有。 外面杨氏喊他吃饭,谢安缓回神,应了声,飞快脱下旧衣裳换了新的,把原来那件搭在臂弯里。推开门,凉风吹过,但外套厚实,丝毫不觉得冷。 琬宜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他,谢安活动一下肩膀,边走边问,“做了什么?” 那边答,“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另给你烫了小半壶酒。” 都是他爱吃的。谢安步伐加快些,路过琬宜身边时手指蹭一下她脸颊,低语,“乖,明个带好东西给你解闷玩儿。” 琬宜被他动作臊的瞬间脸颊绯红,瞧见杨氏并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放下心。谢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里送,琬宜小步移过去,狠狠踩他一脚,旋即转身走远。 “小丫头”谢安不恼,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带笑,“脾气真他娘的大。” 一一 太阳高悬,街上熙熙攘攘,门口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谢安靠在二楼围栏边,敛眉看着底下众人。 桌子排列规整,人群站的散乱,有人笑,有人骂,色子和色盅碰撞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小九门,人生百态。谢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见惯。 春东抱一摞子书从侧边上来,呲牙咧嘴招呼,“哥,来接一把。” 谢安手指敲打一下栏杆,歪头看过去,嗤笑一声,“你这是昨晚上被榨干了?几本破书就累的腰要散架,丢人不?” 春东喘着粗气,“哥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玩意,看着薄,拎起来可沉了。” 他嘴上没把门儿,谢安舔一下牙齿,搂春东脖子过来,低声骂他,“没读过书的是你。”顿一下,谢安又说,“爷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状元了。” 春东笑的咧开嘴,“哥,你吹牛皮。” “”谢安瞪他一眼,一脚踹他腿上,春东趔趄一下,书撒了一地。谢安也不帮忙,就抱着臂在一边看他,春东撇撇嘴,认命去捡,嘟嘟囔囔,“哥,你这堆话本,都给谁买的?” 他咂一下舌,自说自话,“我猜是给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谢安被气笑,“说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过来给你讲,你信不信?” 春东摇头,“肯定不信啊。”他仰着脖子,嘿笑一声,“您那文化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会写自己名字,还总多一撇少一竖的,丑的要死。” “总比你强,哪来的脸说别人。”谢安戏谑讽他,“你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长一张嘴就知道叭叭叭。”他手勾勾额角,补了句,“再说了,爷虽然没读过书,但爷家里有读书人。” 春东哼哼一声,转身把书都放屋里去,又出来和谢安讲理。谢安手指堵着一边耳朵,心不在焉看着门口卖煎饼的小摊,理都没理他。 再回过神来是因为春东被踩了尾巴似的噔噔噔往楼下跑,他脚步飞快,木质楼梯快要散架子。谢安拧一下眉,低骂一句,也跟着下去。 底下新来了个客人,谢安认识,姓王,是个往京城跑买卖的生意人。他正神神在在靠着桌边,一手摩挲着色盅的底儿,旁边人难得都安静下来,围他身侧。 离人群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谢安清晰听见他说了一句话,“消息还没传过来,你们不知道圣上他,崩了。” 一片哗然。 一一 晚上回家,炊烟正袅袅随风飘散。琬宜出门泼水,看着他走进来,招呼一声便又转身进门。阿黄倒是懒散踱出来,围他转一圈,又去撒丫子追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6.亲吻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一左一右, 左面的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打扮纯朴,面相和善,看得出年轻时定也有几分姿色。右边的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只任旁边妇人拉拽着, 往门口大步走着。 杨氏拉着陈媒婆的手,仍不死心,“福婶儿, 您人脉广面子大,是咱们这儿最好的红娘, 人家都说您就是那天上月老儿一般的人物。您看, 谢安都二十了, 城里像他这般大的男子,大多都儿女成双了, 我们家还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瞧不见,我天天急的吃不下饭。您看,要不您再费点心?我们家不愁银子,我佩娘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肯定干不出欺负新媳妇儿的事” 她话没说完, 便被福婶儿打断, “姑娘嫁的是汉子, 又不嫁你。” 杨氏顿了顿, 又道,“其实,我们谢安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就是脾气躁了些,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长得还俊。你看他虽然总是惹祸事,却没其他男人的劣根性,不喝花酒,这多难得。” 福婶儿看着她,淡淡道,“不逛窑子确实是好,但是打人就不好了吧。人家张家姑娘长得也没多差,虽然家贫了些,但清清白白的,是个好姑娘,这次答应了这媒,还是她爹看在我的面儿上。你看你家谢安,那是人干事儿?打人家哥哥,还打断腿?” 杨氏这次停顿的时间长了些,声音渐小,“是张家哥哥先借着这层关系欠钱不还在先,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谢安打断他一条腿,可给了药费,也没再要欠钱” “还有理了?”福婶儿哼了声,“佩娘,你家谢安在临安什么名声,你自个门清儿。你再瞧他干的那活儿,赌坊管事,跟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有什么区别?好人家谁肯相中。能有姑娘肯嫁,便就不错了。你看谢安,还谁都看不上,说话时连个好气儿都没有,你要是再不管管,我看你再等十年也讨不到儿媳。” “那是他不喜欢。”杨氏被她说的没理,却也强声辩解了句,“这样的男人,若是收了心,不定得多疼媳妇儿。” “那你就等着那个肯让他收心的姑娘吧。”福婶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摆摆手疾步离去,“别送了。” 她走的又急又冲,明显带着气儿,琬宜赶忙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来,下意识地低头。福婶儿路过她身侧,停了下。琬宜察觉到她盯了自己一会,又不发一言大步离开。 琬宜心中杂乱,回想着刚才她们的对话,惊疑不定。那会儿在街头,听旁人讲,那个策马而过的男子叫谢安,现在,杨氏的儿子也叫谢安。听人家的描述,相差无几,都是个混性子。 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忆起那会那男子剑穗擦过脸颊的痒感,还有那不含善意的一瞥,琬宜只觉背后一阵冰凉。 门口站了个姑娘,安静的,一点动作都没有。身姿细弱,腰肢窈窕,肤色白的像是腊月吐蕊的白梅花,虽垂着眸,也瞧的出眉眼的精致好看。 杨氏盯着琬宜看了好一会,总觉得她分外眼熟。 一阵风吹过,卷携着凉意扑面而来,琬宜忽的从思绪中惊醒,匆忙抬头,正对上杨氏探究的双眼。她眼神柔善,二人对视一会,终是杨氏先开了口,她踌躇着问,“姑娘,是来寻人的?” 轻轻一句话,暗含关心。琬宜漂泊无依两月有余,头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善意,加上眼看着就有希望安定的生活,她唇微动,还未开口,便就鼻尖一酸。 “你饿了?”杨氏被她眼眶的泪唬了一跳,哭笑不得,“在外不易,进屋歇歇吧。午膳已过了,我给你热两个包子?” “姨母”见她要转身,琬宜急急开口,嗓音有些破碎的哑。她努力咳了两声,手指拽住杨氏的袖子一角,压抑着话音里的颤抖,“您还记得纪绣儿吗。” 听闻熟悉的名字,杨氏动作一顿。她回头看着眼前的姑娘,温柔雅致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幼时密友渐渐重合。杨氏吸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第一眼见她便就觉得亲切。 琬宜忍不住地落泪,攥着她袖子的指尖紧张地发抖。杨氏比琬宜高一些,低头看着她汇聚在下巴处的泪,心中也是酸涩。她笑着抹了把琬宜的脸,“你们娘俩儿,长得可真像。” 闻言,琬宜只觉心跳如擂鼓,手脚都因为激动和喜悦而有些发软。她扑到杨氏的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叫湘潆是不是?”杨氏端详她一会儿,唇边笑容愈发明显。她擦擦眼角的泪,亲热牵住琬宜的手往屋里走,絮絮与她说着话,“五年前还和你娘有通过信,听闻你还有个哥哥,儿女双全。当初看她远嫁千里之外,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惦记了好久,不过后来见她生活还和顺,我就放心了些。” 她偏头看看琬宜,又道,“你娘总是提起你,说你和她的性子太像,我早就想要见见你。若是身份合适,我都想认你做干闺女。你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和你长得很相似,天生的美人坯子,西北蛮荒难得养出这么水一样的姑娘。我俩感情从小就好,她就像我的亲妹妹,即便相隔千里,也不会生分” 杨氏心思细腻,怕琬宜初来乍到觉得局促,贴心与她聊着。 琬宜乖巧听她说,想起过往的日子,心里愈发酸涩,可眼角酸痛,泪都流不出来了。 屋里摆设很简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也不破旧,打理的干干净净。临安天气偏冷,为了防寒,杨氏白日里也烧了小炭盆。琬宜想,姨母与媒婆没说谎,谢家是真的不差钱。 因着看着她来,杨氏欢欢喜喜的,就连再次被退亲的惆怅劲儿都散了不少。 她拉着琬宜坐在八仙桌边,给她添上茶,又去拿了碟子小点心,推到她面前,“阿潆来垫垫肚子,锅里热了菜,咱们一会去吃。你说,怎么就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娘呢,哥哥呢?这千里路,就没人陪着?瞧你身上弄的,待会姨母给你拿身干净衣裙来” 听杨氏提起姨娘和哥哥,连入了口的酥皮脆都没了滋味。琬宜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犹豫,心里堵闷的发慌。杨氏并不知道郡王府的事,琬宜很怕,若是杨氏知道了收留她在家会有什么危险,她会怎么做。会赶她出去吗,或是直接去报官? 她垂着眸,手去摸茶杯,想喝口水,压一下烦乱的思绪。 看着琬宜的样子,杨氏好似也感觉到了什么,停了须臾,再问出来的话也带着小心翼翼,“阿潆,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了?你娘亲还好吗,算起来,她已经五年未给我来信了。若是你有什么难处,与姨母说,姨母定然帮你的。” 她话里的关切丝毫不掩饰,眼神柔和,看着便就让人觉得安心。 琬宜想,姨娘当初说的对,杨氏真的是个很温和善良的女人,重感情,好相处,让人觉得分外舒适。琬宜心思本就干净纯粹,面对这样的杨氏,若是说谎,她当真觉得难以启齿。骗了她,固是能得暂时安宁,可未来的每一天她怕是都会惶惶不安。 见琬宜欲言又止的神情,杨氏拍拍她的手背,温言笑道,“你先待会,姨母去把吃食给你取来。”窗外的小鸡崽唧唧叫着,厨房在不远处,闻得见飘过来的肉菜香。杨氏回来的很快,一碟子煎馒头片,配一碗大骨汤,葱花碧绿,有星点的骨髓飘在汤面儿上。 琬宜都快忘记这样的菜是什么味道了。杨氏把筷子塞她手里,又亲自给她盛汤,用另一双筷子把上面的肉都扒下来,夹她馒头片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7.喜欢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怎么还不睡?”谢安瞧见她, 用脚带上门, 拧着眉回身上锁, “说了多少次,不要等我。” “锁了门你进不来。”琬宜把烛火凑他手边, 单手拢着衣襟。等他弄好, 又随着他一起回屋子,将架上烛台点亮,“总不能次次都翻墙, 衣裳都弄脏了。” 屋里烧了炕,并没多冷,谢安把外衣扯下来,抖了抖挂架子上,歪头看她, “感情你等我, 就是怕衣裳脏?” 琬宜哼一声, 懒得接他的茬,半捂着唇打个哈欠,“别说了,快去洗脚睡了。我今天可困。” 谢安坐炕边上, 脱下靴子敲打敲打, 掀了眼皮瞧她一眼, “你睡去, 甭管我。” 琬宜不动,“我现在走了,你肯定不洗脚。”她说,“不洗脚就睡,被子脏的快,你别给我添乱子。” 谢安被气笑,盘腿坐上去,故意拿手拍拍枕头,“我就不洗,你拿我怎的。” 琬宜蹙眉,往前走两步,“衣裳被褥不是你洗,你可不心疼。”谢安挑挑眉,不说话。 阿黄撅着屁股趴在一边,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因为这件事僵持。 琬宜搓搓手臂,催他,“你快点,被子新的呢,洗好了我该睡了。” 谢安不乐意,把袜子也脱了扔在一边,耍无赖,“我不洗,还要烧水,死麻烦。” 琬宜说,“灶里还温着水,现在柴火应该还没灭,不麻烦。” 谢安舔一下唇,又说,“洗好了又要倒,外面天寒地冻,我不弄。” 琬宜竖了眼睛瞪他,“不用你倒。你洗好了放一边,明早我倒还成不成。” 阿黄换了个姿势,脑袋屁股挨在一起。谢安也换了个姿势,直接躺下去,小腿悬在炕沿儿上,他腿长,晃晃悠悠脚趾挨着地。他也瞪眼睛,“老子就不去。” 琬宜被他气的牙痒痒,拿起旁边茶杯往桌上墩了一下,“那我去打水。” 她说完就走,门被大力拉开,冷风灌进来,琬宜打了个哆嗦,谢安脱得只剩一层单衣,也不好受。他扯了被子盖住腰,手枕在脑后望着房梁发呆。阿黄跳上炕,屁股坐在他脸颊边上。 琬宜心里不高兴,故意没关门,谢安等了半天,冷风还是一股股吹进来。他揉揉头发,一打挺坐起来,扯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嘟囔一句,“死丫头片子。” 厨房的灯并没亮,谢安站门口待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响动。他“啧”一声,拍拍门,“琬宜?” 没人应。他抿抿唇,又叫几声,“琬宜?阿琬?小宜?” 可他在那乱七八糟胡说一通,还是没人搭理他,就只有阿黄看热闹,舔着爪子叫一声。 谢安擤一下鼻子,终究服软,“得了,你出来吧,我自己打水洗脚还不成吗。脾气怎么那么大。” 终于有回应了,轻轻的,温和轻快。琬宜说,“我没生气的。” 声音从后方传来,谢安眼睛一眯,猛地回头,看见琬宜靠着她房门口冲他笑。 “唬我?”谢安歪一下头,似笑非笑,“胆儿肥啊。” 琬宜眨一下眼,冲阿黄招招手,转身进屋。谢安只听见她最后轻飘飘一句话,“你说了要洗脚的,是男人就吐口唾沫一个钉儿。” “”谢安吐出一口气,往天上看一眼,满月当空。他撇嘴,“死丫头片子。” 一一 前天太累,第二天早上春东来的时候,谢安还没起。他上身躺在炕上,脸埋进被子里,光着脚踩在木桶边沿。水撒了一多半,在地上聚成快干涸的印记。 天光大亮,春东蹑手蹑脚走进去,挠挠他膝盖,“哥?” 谢安皱着眉骂了句,翻个身不理会。春东摸摸鼻子,又挠挠他腰眼,“哥,饿不饿,妹子做了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被弄得烦躁,抬腿一脚窝他肚子上,春东弯腰后退两步,踉跄坐在凳子上,差点没后仰翻过去。 他委屈,“哥,我来叫你吃饭的。妹子的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斜过去一个眼角给他,“什么妹子?” 春东眼睛一亮,“琬宜妹子啊。” “”谢安醒了大半,歪头看他,眼神不明。他重复,“琬宜妹子?” 春东猛点头,咂一下嘴,“嗯,琬宜妹子。真好看啊,比翠翘还好看。身形还玲珑有致的,主要是给人的感觉特好,温柔妥帖的样子,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谢安似笑非笑,“你把她跟翠翘比?” 他话里的不善明显,春东皱一下眉,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说了不对的话。他摸摸耳朵,还没开口,就见谢安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春东笑,“别了吧,哥” 谢安冷脸,“过来。” 春东神色一僵,慢吞吞挪过去,刚站到他跟前儿,就被勾住脖子一把摔在炕上。下一瞬,硕大枕头迎面过来,春东抱住头,“别打我,错了,哥。” 没什么用,谢安丝毫没手软,狠狠几下过去后,春东上气不接下气。谢安牵一下嘴角,胳膊肘撑着炕,侧卧挨他身边,语气威胁,“东子,哥教你个道理,听不听?” 春东呐呐,“听吧。” 谢安语气轻轻,“以后,别他娘的瞎叫人,管好你那张滥嘴。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琬宜推门进来,正瞧见这情景。 她脚步一顿,刚想转身出去,谢安眼神便就扫过来。无路可退,琬宜抿一下唇,试探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安一怔,这才发现他正揽着春东肩膀,两人躺在一起,衣衫不整。枕头还被春东抱在怀里,沾着他的口水鼻涕。他眉头一拧,一脚踹过去,春东摔下炕,坐进洗脚的木桶里,嚎了一声。 噼里啪啦过后,琬宜眉蹙的更紧。她手指攥着门板,愣一瞬,急匆匆掉头走开。 看她几乎小跑离开的背影,谢安坐在炕上,手扶着额,半晌没缓回神来。春东把屁股从桶里拔出来,一声不敢吭地坐一边,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 过一会,谢安舒缓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大早上跑来干什么?” 春东肩膀一抖,“不早了,巳时过了。” 谢安勾一边唇角,食指敲打着膝盖,语气略重,“老子问你过来干什么?” 春东抹一把眼睛,委屈道,“我有正事纪家那俩小崽子不是欠了付家老大一百两嘛,今天付老大来咱这,定了个契,说要是追回” 一一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快要午时了。琬宜又蒸了几个包子,配着凉菜和蛋汤摆厨房桌面上。她没在这里吃饭,拿了碗筷去杨氏房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来收拾东西。 谢安靠着椅背逗猫,胳膊垂在两腿中间,变换唇形发出轻轻声响。春东意犹未尽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叹口气,“真香啊。” 琬宜弯唇笑一下,没说话。谢安拍拍袍子站起来,拉着春东往外走。春东走着,还念念叨叨回味,“要是再炖个鸽子鱼,那就更好了。” 谢安拍他后脑一下,冷声斥了句,“闭嘴。” 两人没再多说话,挨着肩走出去,然后是马嘶鸣的声音,蹄声响起。 过不多会,琬宜把东西归拢进柜子里,擦好灶台。杨氏出门晒被子,在院子里拍拍打打,琬宜瞧着阿黄抱着半截柴火玩的欢,忽然想起来春东说的话。 她探个头出去,问杨氏,“姨母,鸽子鱼是什么鱼呐?” “咱们这特有的鱼,就生在城南二十里的小草河里,你在京城许是没见过。”杨氏冲她笑一下,“现在正好是捞这鱼的时候,市面上卖的可多了,肉又鲜又嫩,刺还少,清蒸了配饭吃,香掉了舌头。不过这鱼就有那么几天,过段日子就没人卖了。” 听她描述,琬宜也有点心痒。阿黄玩腻了,敞着肚皮躺她脚边,琬宜立在那想了想,定了心思。她走出去跟杨氏打个招呼,“姨母,我想去买一斤。” 杨氏偏头,轻笑,“馋了?” 琬宜有些不好意思,“咱家好久没吃鱼,现在天还不算晚,我去买些,晚上蒸了吃。阿黄也能有零嘴儿打牙祭。” 杨氏没反对,回屋里给她拿个钱袋子塞手里,“去吧,早点回来。街上看着什么喜欢的就买,别忍着,贵些也不怕。” 琬宜把钱袋放袖子里,弯眼笑笑,“晓得的。” 过半个时辰,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琬宜站在摊子前,和老板指着鱼轻声商量着价钱,周围人并不多,三三两两聚成堆,难得不算喧闹。 她穿件素色裙子,袖口裙摆是靛蓝色,垂至脚面。为了凉快,长发绾起个髻,斜在肩侧。 不远处,纪三儿吐掉嘴里的枣核,胳膊肘拐一下旁边蹲着的纪四儿,下巴扬扬,眼里一道精光,“瞧着,人来了。” 纪四抬头,视线扫过琬宜的背影,眯一下眼,笑容不怀好意,“啧,谢三爷家的妞儿,还真是俏。” 他开赌场,当然不止是开门迎客收租钱和抽成,有其他的门道。比如,有的人赌输了耍赖皮不还钱,要是赢的那方要不回来,也会请求赌场从中周旋,当然,要给分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8.反击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看她高兴,琬宜也笑, 站起来迎她,“姨母, 都说什么了?” “谢暨过不几天就能回来了。周掌柜说,他长高了许多, 也壮了许多, 更像个大人了。”杨氏把手里信筒塞琬宜手里,牵她进屋子,“姨母年纪大了, 眼睛发花,看不清那小字,琬宜来给姨母念念那小混蛋写了些什么。” 两人脱了鞋坐在炕头,阿黄凑热闹地跳上来趴琬宜腿上, 听她柔柔地读。 谢暨没写几句话, 寥寥数语, 大部分是关于吃。说回来后要吃葱香排骨,蒜蓉排骨,红烧排骨,糖醋排骨一列的排骨排骨,看的琬宜笑的不行。 杨氏哼哼一声, “就知道吃, 小兔崽子, 什么也不给他做,让他吃鸡屁股。” 琬宜弯唇,目光往下扫,继续念。剩下的,便就没什么了,无非是希望杨氏能念着母子情深,拦住谢安揍他,还说自己这半年来认真读书了,进步斐然,先生对他大加赞赏。 杨氏不相信,理理袖子,念叨着,“小混蛋惯会编瞎话,为了躲他哥揍,什么都说的出来。”她看琬宜一眼,拉拉她手腕,“等谢暨回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躲他远些,别被骗咯。” 她话说的厉害,可脸上笑容压抑不住,到底母子连心,半年不见,早就想的很了。琬宜背靠墙壁松散坐着,也歪头陪她乐。过会儿,她问一句,“姨母,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杨氏伸手比划比划,“年纪小,体格像他哥,长得可高。离家前就到你耳上位置了,这半年没我看管着,不定疯长成什么样子。” 阿黄动动屁股,琬宜垂眸给它理顺背毛,弯弯唇,“男孩子长得壮实些才好,撑得起家。” 杨氏笑两下,拉了旁边针线篓子过来,边把新买的绣线缠到针板上去,边和琬宜搭腔说着话。 阳光从窗户洒过来,暖洋洋落在炕上,阿黄舒服地翻着肚子打小呼噜,旁边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轻笑。细小灰尘在空中旋转跳动,书被翻开放在一边,风吹过发出哗啦啦响动。 日子充满烟火气,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暗地里,却已风起云涌。 一一 这几日抽空做绣活儿,攒了五条帕子,琬宜午后闲来无事,便就溜达去城里,找铺子卖掉。老板今个看着心情也挺好,爽快给了她银子,临走时还揣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甜鸭梨。 琬宜把钱袋子拢袖子里用左手紧攥着,右手捧着鸭梨在市集上转来转去。 人散去不少了,摊子却还多。东边有个小姑娘在卖发绳,五颜六色的丝线打成漂亮的结,有的还穿了银色小铃铛,精致好看。琬宜走过去,欢喜挑一个,勾手指里头晃一晃,叮叮当。 小姑娘嘴甜,笑眯眯夸她,“姐姐真美呐,妞妞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琬宜羞涩笑一下,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两文钱。街上人来人往,不好再梳发,琬宜便就将发绳缠在手腕上,红色细线映衬雪白肌肤,鲜亮水嫩。 秋日天黑的越发早了,琬宜没敢多逛,左右再瞧了瞧,便就想要回家。路过街口时候,看见官兵拿着张布告往墙上贴,她离得近,随意瞟了一眼。 可那入眼的几个醒目大字却让她再也移不动步子。 她不敢相信,眼睛从头至尾再次扫过没看错。 手腕上红线缓慢脱落,铃铛坠在地上,清晰声响。琬宜木然站在那,一瞬间,只觉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来看的人愈发多了,私语声在耳边的位置,杂乱吵闹,直到有个人不小心碰她肩膀一下,琬宜才恍然回神。 她攥紧手指,这才惊觉指尖早就凉的发颤。 那人看她面无血色,也有些慌,手在她眼前晃晃,“姑娘?怎么了?” 琬宜艰涩咽下一口唾沫,连回答的话都说不出,魂不守舍摇摇头,转身疾走。有人在后面唤她,“姑娘,你发绳掉了” 那张布告上写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却看不懂了。或者说,她一点也不愿相信。 圣安帝染寒疾驾崩,太子悲痛,三日后薨。先帝唯一皇嗣年纪尚小,经众臣商议,由昭郡王为摄政王,辅佐协理朝事。改国号为天启。 当年广郡王府被圣上错杀,其弟昭郡王功不可没。什么叫恩将仇报,什么叫人心叵测,他和沈青城父子二人将此表演的淋漓尽致。可如今,他竟成了掌权人。 先帝寒疾驾崩,太子哀痛病逝这些话,琬宜一个字都不信。 她真真切切能察觉出来沈家父子的狼子野心,从陷害她父亲,覆灭广郡王府,到设计让先帝太子双双病逝,只留三岁幼帝一人,昭郡王绝不可能甘心只为摄政王。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她连自己都保不全了。 沈青城得权,定不会放过她的。那人的温润外表后的阴鸷,琬宜领会的清清楚楚,就算掘地三尺,沈青城也定是会找到她。或许无关情爱,他就是偏执,得不到的宁愿毁掉。 傍晚凉风胡乱吹在脸上,琬宜急匆匆地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发丝被泪水黏在眼角,挡住前面路。琬宜吸吸鼻子,用手去抹,这才发现眼泪早就无声无息流过下额。 她停下来,茫然无措。 有的店铺点起灯笼,橘红色,光晕温暖,照亮周围一点的路。街上人神情闲适,牵着孩子缓步走着,有人提起那张布告,唏嘘着低语,与琬宜擦肩而过。 对旁的人来说,无非是皇帝死了,换一个,又能怎么样。可对她来说,这或许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的崩塌,前路又要被封死了,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心尖的地方好像被刺了一刀,缓缓往下滴着血,琬宜肩膀耸动一下,终究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她蹲下来,蜷在旁边小楼的墙角,无助抱着自己的膝。 光从上方摇晃着照下,她影子就剩小小一团儿。 小九门的门口,春东正一脚踩在凳子上嗑瓜子,身后是不受影响的热闹喧哗。赌徒的情绪永远高昂,无论谁当朝执政,他早已习惯,恍若未闻,目光随意在街面上扫来扫去。 等到视线落在墙角时,他动作一顿,瓜子皮含在唇间。春东跳下去,犹疑着往那边走,在她身边站定,试探喊一句,“琬宜?” 朦朦胧胧,听见耳边似是有人喊她名字。琬宜微微偏头,红肿眼睛从臂弯里露出一点,瞧见面前弯腰站着的身影。春东看清是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撕心裂肺喊一声,“哥!” 谢安出来的时候,琬宜已经站起来了。泪痕未干,裙摆脏了,飘飘摇摇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她手指摩挲过眼下肌肤,尴尬冲他牵牵唇角。 谢安呼吸一滞,沉着脸扯她手腕拉进屋子,让她站在避风位置,回头喊春东去拿件厚袄子。 琬宜局促蹭蹭脚尖,看着眼前陌生情景,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开口,声音低低,带些哑,“我在这是不是不好啊?” 谢安挡在她身前,察觉身后有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心下郁火压不下,掀了个放茶壶的托盘狠狠砸到身后。他转身,眯眼低喝,“再看一眼别怪老子不客气!” 没人再敢有异动。 琬宜心中更慌,往楼梯上看一眼,见春东仍旧没影子,搓搓手,“我” “闭嘴。”谢安骂她一句,手撑在她身后墙上,声音里怒意明显,“你这么晚不回家在做什么?” 他太凶,琬宜唇瘪一下,想解释,出口的却又是哭音。她觉得不好意思,揉揉眼睛,垂着头不说话了。 看她这样,谢安的心被扯了一下的疼。他缓一口气,手指抬起她下巴的动作轻柔许多,语气带着诱哄,“得了,别哭了,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谢安”琬宜呜咽一声,手指攥住他袖子。身前男人身形高大,以保护姿态护着她,胸膛温暖,能驱散寒意。琬宜低语,“我怕。” 谢安摸摸她头发,离她更近些,低声问,“怕什么?”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从舌尖上吐出颤音,“我怕有一天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安不明所以,可看她脆弱哭着,好像一碰就会碎的样子,也不敢多问。 “屁话。”他矮一点身子,正对琬宜眼睛,“在临安,敢动老子的人还没出生。” 琬宜摇头,“不一样的” 春东已经把衣裳拿下来,谢安接过来给她穿上,打断她的话,“得了,”他拽住她手腕,带她往门外走,“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琬宜犹豫一下,谢安察觉,偏头看她,语气淡淡,“我昨晚跟你说什么来着,忘了?” 琬宜凝眸看他,听他继续道,“天塌下来,爷顶着,你安心。” 到家时,杨氏刚做好晚饭。见他们回来,从厨房探身笑一句,“又这么晚,琬宜怎么愈发贪玩了。” 琬宜轻笑一下,把钱袋子塞谢安手里,让他递给杨氏。她不敢过去惹杨氏担心,就随意寻个借口,躲进屋子。 没过一会,谢安也进去,手里端一碗甜米粥,袖子里揣个鸡蛋。阿黄蜷缩在炉火边,琬宜倦了,和衣躺下,望着棚顶发呆。 谢安瞟她一眼,没出声,安静靠在一边剥鸡蛋。蛋清嫩滑,顺着碗沿儿溜进粥里,旁边卧着咸萝卜丝和腊肉。弄好了,他去支炕桌,碗放上去,提着琬宜肩膀给她扶起来。 “先吃饭。”见她懒着不愿意动,谢安把筷子拍她面前,“等着喂哪?” 琬宜抿一下唇,含进嘴里一口,咸辣滋味。她咽下去,感受肚里暖融温度,这才觉着饿了。 谢安手枕在脑后,倚着炕边柱子瞧她,“多吃点,爷可没伺候过谁。别不给面子。” “你吃不吃?”琬宜停住,抬头看他。 “你事儿都没说明白,吃不下。”谢安手敲敲桌子,察觉到她骤然暗下去的眼睛,声音放轻柔些,“你乖,吃净了这一碗饭,就算白日里你闯了天大的祸来,爷也给你兜着,不骂你。” 他话音里纵容太过,琬宜心头热烫,眼中又开始发酸。没一会,她乖顺吃完,半个饭粒没剩下。 “说吧。”谢安满意勾勾唇,撤了碗筷放一边,胳膊拄在炕桌上,歪头看她,“你是怎么了,还能给我惹来麻烦?” 琬宜盯着自己的指尖,半晌,抬眼问他,“姨母,是怎么和你说起我的。” “哦,这个啊。”谢安掏掏耳朵,“就京城来的,娇生惯养,家里算是富裕” “不是的。”他话没说完,琬宜便就打断他,正色,“姨母是帮我瞒着你的。” 谢安坐直身体,凝神看她,“什么意思?” 琬宜吸一口气,问,“你知道今天贴出来的布告吗?” 谢安点头,“知道。” 顿一下,那边姑娘低语,“昭郡王,是我曾经的叔父。” “”谢安眯一下眼,本想追问一句,可看着她已经抖的不像话的指尖,尽力平静的神色,话在舌上转一圈,怎么也舍不得说出来。 他手勾一勾额角,把炕桌放地上去,推她躺下盖好被子。阿黄颠颠过来,谢安提它前腿放琬宜身边,转身吹灭灯,走出去。 “谢安”琬宜不知所措,急慌慌喊他一句。 “你睡你的,别的事我问我娘。”谢安回头,阴暗中看不清脸色,只听见沉稳的声音。他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安心睡,我在这。” 门被合上,轻轻一点声响。脸颊濡湿,琬宜摸一下,又是泪流满面。 这里没有京城的繁华,人丁稀少,山脉绵延,风像刀子一样,半点不知温柔,只顾刮得人脸颊生疼。她还穿着两个半月前的衣裳,脏了没洗过,破了没补过,脸上脏的看不出本色,只剩双眸子还算出彩。有些黯淡的颓色,因为寒冷,里头聚着水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39.反常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琬宜诧异, “什么?” 谢安不直接答她,偏要卖关子。他眉峰挑挑, 问, “你喜欢首饰吗?” 琬宜不明所以, 温声答, “喜欢的。” 谢安点头,眼中笑意再浓些,“那你喜欢镯子吗?” 他袖子抖了抖, 里面东西露出半截。琬宜瞧见,心下一惊,明白了七八分, 恍然抬头看他。 “路边随手买的。”谢安忽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头别过去一点,食指勾着那镯子, 在她眼前晃了圈儿,“送你算了。” 话落, 他又觉着这样说有些不好,硬生生在后面加了一句,“拿了我的东西, 以后老实点。爷脾气不好, 你别顶着风往上凑。” 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样子, 后半句, 琬宜没理。 她出身娇贵,金玉首饰自然见得多了,眼前这只,不算便宜的翡翠。琬宜在心里估摸了个价儿,匆忙摆手,“要不得的。” 听她推拒,谢安眉头一拧,歪头过来,盯着她瞧,“为什么?” “太贵重了。”琬宜咬唇,手在臂上搓了搓,“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谢安嘴角扯了扯,神色稍显不悦,“你倒是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是不合适的。女子本不该平白无故收男子的首饰,又是在三更半夜,无旁人在的时候。再者,她留在这里本就是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这手镯少说三十两,并不是小数目。 琬宜嘴唇动动,不知该和他从何说起。她有些冷,手捂着唇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想与他好好解释,“从身份上就不合适” 谢安头皮一紧,耳边响起春东说的那句话,“良家姑娘,哪个看的上咱们”。 他手指捏住镯子,指甲无意识地刮擦过,目光追着她的眼睛。琬宜被他看的发慌,往后小小退一步,嘴唇微张,鼻翼小巧好看。她说,“我来这里,本就是” 心底的火倏地便就燃起,谢安来不及等琬宜把话说完,手一推把门打的大开,眼睛对上她的,冷声道,“你瞧不起我?” 这话无头无尾,琬宜听的云里雾里,愣了下,轻轻摇头,“怎会。” 可落在谢安眼里,这就像是刻意的掩饰。她缩在阴影里,软了气力的样子,就是心虚。 他“呵”了声,一腿跨进去,堵在她身前,语气低沉,“你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 琬宜蹙眉,拢紧了自己的外衣。月光洒在对面男人的头顶身上,镀层银光。他目光幽深,怒意明显,眼下有着睫毛落下的阴影。 琬宜叹气,怎么就又不高兴了。一直想着要与他好好相处的,但谢安似是怎么都哄不好,她从未遇见过这样混不讲理的人,心下也是难受。 见她垂眸不言,谢安重重呼出一口气,粗哑着嗓子,“说话。” 琬宜手摸摸垂在脸旁的头发,无奈开口答他,“站在我面前的是谢安。” 她中规中矩的,语气都没太大起伏。像是一拳头锤在了棉花上,浑身哪里都不舒坦,谢安手向后抹过自己的头发,半晌,气的笑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琬宜冷的打颤,忽听见谢安说了句,“你可真行。”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仰头看他一眼,鼻尖通红。谢安脸色冷的像结了霜,门半开着,呼呼往里刮着冷风,吹的他衣角飞起。琬宜低头,瞧见他光着的脚。 她抿抿唇,“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你快些回去睡吧。” 他俯身,离她近些,能闻见更浓的发间香气,“你又赶我?” 琬宜摇头,唇冻的哆嗦着,往外踏了一步,反手关上门,“我不赶你,你不要生气。” 谢安眯眼看她,听她又说,“只是我屋子里暖了好久才有的热气,别开着门放走了。咱们出来,关着门在外面讲。” “讲个屁。”谢安骂她,一脚踹开门,手往里指,“你给我进去。” “”琬宜巴不得。 看她真的不一声不吭就进了屋子,还作势要关门,谢安喉咙一紧,一脚踹飞旁边的篮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洒了一地。琬宜手指一缩,装作没看见,砰的一声合上了木门。 外头,谢安背着手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估摸着她已经上了炕盖好被子,觉得头顶要冒火。他手抿了抿鼻尖,脸贴在门缝,咬牙切齿冲里头威胁,“妞儿,以后小心点,别再惹了爷。” 自然没人应。 谢安低头,瞧瞧自己敞开的衣襟光着的脚,觉得半分气势也无,心下火气更胜。他临走时猛力拍了拍她炕上的窗子,继续放狠话,“你且等着,以后再别想从爷这得一个好脸儿。” 琬宜咬着唇,把头埋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 一一 谢安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有些困意,可杨氏已经起了,拿着扫把扫院子。 他翻了个身,被子蒙住头,不愿理会。没过一会,琬宜也出了门,走进厨房忙活着,和杨氏说着话。两人说说笑笑,锅碗瓢盆碰撞发出声音,隐约能闻到菜的香气。 谢安鼻子动动,长腿掀开被子,手伸到脖领处解开衣襟,眼睛盯着棚顶。 杨氏扫到他屋子的门口,扫把挨着地,竹篾子哗哗的响。远处传来脚步声,轻巧的,小跑过来,然后是琬宜的低语,“姨母,粥里怎么放了糖?” 听到她的声音,谢安还恍惚着的神色瞬间清明。 他半裸着上身坐起来,靠在墙壁上,侧眼看着窗子布帘上她细弱的身影。头发绾起来了,垂在脑后松垮一个髻,不像昨晚上,垂下来的那么长。 杨氏笑,“想着你喜欢,姑娘家,年纪小,多爱甜口儿。白米粥味道淡,你昨个吃的都不多。” 琬宜捏捏耳垂,声音温柔,“姨母,我怎样都行的。”过一会,她又说,“只是怕哥哥吃不惯。” 闻言,谢安眼皮撩起,轻轻嗤了一声。手指捻在一起搓一搓,目光落上被扔在地上的红匣子。三十几两,就那么随意在地上滚,沾了尘土,盖子也没盖严,红翡翠露出一个边儿。 昨晚上回去后,谢安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干的真他娘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跟个女人,竟然三言两语不合,就恼羞成怒了。还甩脸子,出言威胁。 最可气的是,他都威胁了,那女人还不搭理他。 什么女人啊这是。看着温温柔柔的,内地里倔的像头驴,惯会气人。真是麻烦透了。 谢安自己在心里念念叨叨,那边琬宜还在和杨氏说话。她自己知道昨晚上肯定惹怒了谢安,不想再火上浇油,想了会,开口道,“姨母,要不咱们吃甜粥,我给哥哥炸些馒头片吧。” 杨氏意外,“你会做?” 琬宜摇头,声音轻轻的,“我学着做。”杨氏笑起来,也不阻拦,把扫帚靠在一边,耐心地教她。她们就站在谢安的窗前,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把手枕在脑后,翘着脚听。 没多会,姑娘的声音响起来,“姨母,我大约懂得了。” 谢安咧一边嘴角,小声骂,“懂个屁。煎了八百次鸡蛋没一次不糊的,现在还想煎馒头片。谁爱吃谁吃,老子不吃。” 外面,琬宜转身离开,杨氏在后面叮咛,“琬宜小心些,别让油溅着手。你要是怕了,就放着,姨母弄。” 她回头笑,“姨母放心,晓得啦。” 没多会,炕彻底烧起来了,屋里更热。谢安心里烦闷,两下就拽下了上衣,甩在炕尾。 经了昨晚上那事,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琬宜。他想着,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和她相处吧,他多跌份儿。可要是真的天天撂脸子对她爱答不理,他又觉得有些不得劲。 磨磨蹭蹭干躺了半晌,杨氏过来敲他的门,冷着脸骂,“你再不起来,我就把门锁起来,你今天就睡死在屋里吧。” 谢安烦躁地揉揉头发,坐起来,应了声。 慢吞吞穿衣穿鞋,系腰带的时候,眼角又瞥见那红盒子。想起来昨晚上她的恶劣行径,谢安扭过头,嗤了一声。 回过神来细想想,谢安倒不是在意琬宜推拒他的镯子了。但是把他晾在门外头这一点,不可原谅。他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真当他软柿子了? 琬宜温声应,“六安瓜片。” “嗯。”谢安诧异看她一眼,“还挺有见识。” 杨氏生性谨慎,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想着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也怕谢安会因此对她更加欺负,便就瞒下了。对着谢安,她只说琬宜是从京城来的,家境落魄了,原本也只是个稍微有钱些的富户,娇生惯养出来的娇柔姑娘。谢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犹疑了下,还是问了句,“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谢安倏地就撂了脸子,偏头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这茶了?”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委屈,“没有。”顿了顿,她又道,“这茶很配你。” 这马屁是随口拍的,但是却巧合地对了谢安的心意。他态度柔和了点,眼帘半垂,语气淡淡,“爷想喝这个,还用得着自己去买,一个眼神,便就有人排着队巴巴要给爷送过来。” 琬宜以为他是在说大话,不知道怎么接话,又不想再惹得他阴阳怪气地发火,便就没作声。谢安眼神瞥过来,她叹了口气,提了茶壶给他再斟上一点,柔声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长,袖口扫过谢安的手背,触感轻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捻捻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头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对心。” 琬宜学乖了,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盘腊肉,唇角微抿,只浅浅笑了下。似是回应,又带些羞涩,女儿家娇态毕现,婉柔好看。谢安噤了声,看她的模样,一股子烦乱劲涌上心头。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烧刀子”,便就风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带上了火儿。琬宜呆呆看他离去的方向,无奈呼出了口气。 说他脾气暴躁易怒,不好相处,实在是谦虚了。谢安就像是个不点自着的爆竹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0.三十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第二天早上, 她特意蒙蒙亮就起来,杨氏说,谢安已经出门了。 琬宜失落一会,打起精神, 想等着他晚上回来再解释。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回了他,可谢安脸色冷淡,瞧都没瞧她一眼, 转身就进了屋子。 琬宜心里有点难受。 男人嘛, 好面子,琬宜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明天再早起一点,一定能和他说句话。 这天早上, 琬宜天不亮就起来了, 她怕冷, 没动弹,只点了屋里的灯,抱着阿黄盯着外头。 谢安那边一直没动静, 过了好一会, 正屋门开了, 杨氏打着哈欠到了院子里。琬宜满意摸摸阿黄的脑袋, “总算能堵到他了。” 她没再等, 利落穿好衣裳, 随便梳了梳头发就跟着去了厨房。杨氏怕琬宜再着凉,没让她帮多少忙,自己一人忙活。琬宜转了圈儿,拿了簸箕坐门外头剥豆子,眼睛瞧着谢安的屋门。 天光大亮,馒头和肉汤都熟了,谢安还是没出门。琬宜有些沮丧,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屋里,杨氏唤她一声,“琬宜,去后园子里给姨母拔根葱。” 琬宜应一声,起身抚抚裙摆,匆匆往后走。可等她回来,就不多会儿的功夫,谢安又走了。杨氏拧着眉喊他,“汤都做好了,好歹喝一口再出去,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闻声,琬宜吸一口气,急急回头,只看见他挥挥手的背影。然后把剑挂在腰间,扯着缰绳翻身上马,转眼便就只留一阵扬起的灰尘。 琬宜手里捏着葱叶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她差不多明白了,谢安这是在躲她,明摆了不愿意看见她。肩膀瞬间塌下来,琬宜揉揉眼角,幽幽叹一口气。阿黄睡饱了挤出门缝,颠颠跑她脚边来,琬宜弯腰抱起它,蹭蹭它的脸,神色无奈,“怎么办呢” 一一 小九门里,谢安也不好过。他背靠在椅子上,腿搭着桌沿,一手懒散枕着后脑,另一只捏着账本,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 看了半个时辰,一行字都没入了眼,至于心里想着什么,谢安自己都不清楚。心口堵了团莫名其妙的气,他舔了舔唇,紧闭上眼,左手烦躁将账本甩出去。 春东刚好推门进来,差点被砸到眼眶。他搓搓手,瞄了眼散落一地的纸张,吸口气,而后小心翼翼试探问一句,“哥?” 谢安懒得理他,手揉着额角,声音狠厉,“没事就给老子滚!” 这语气太冲,春东不敢触他霉头,有事也不敢说了,嘟囔一句,恹恹退出去就要合上门。动作刚做一半,里头人又改了主意,“回来!” “”春东摸摸鼻子,万分后悔现在上了楼。但是谢安正偏了头盯着他,再出去已经晚了,春东叹口气,慢吞吞走他面前去,“怎么了,哥?” 谢安舌滑过左腮,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的问题,沉着脸默不言语。春东战战兢兢,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忽听谢安问了句,“你和翠翘现在怎么样?” 这问题春东始料未及,他斟酌一下,小心回答,“挺好的?” 谢安抬眼,春东对上他视线,肩膀抖一下,立即改口,“不好!昨晚还吵架了。” “”谢安眼睛眯一下,扬扬下巴,“吵什么?” 春东撇撇嘴,“她说我穿的衣裳忒俗,看着不顺眼。” 谢安扯一下唇,问,“然后呢?” 春东不明所以,憋了半天,实在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然后什么?” 谢安问,“她打你了?” “没打。”春东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看谢安脸色行事,见他唇抿一下,旋即又改口,“打了!还踹了我一脚,踢床下去了。” 谢安总算满意,点点头。春东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已经有了冷汗。 “哥,要是没事”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匆匆开口,没说半句就被谢安打断。这次的问题更加刁钻,“翠翘踹了你,然后,你做什么了?” “我”春东硬着头皮,脸涨的通红,“又爬上去了。” 谢安顿一下,不可置信,“那么怂?” 春东僵了半天,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最后壮着胆子问一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和翠翘的事了?” 谢安面色古怪一瞬,又冷脸,“有问题?” 春东一噎,“没。就是挺高兴的,受宠若惊。” 谢安“嗯”一声,不再看他,头向后靠,用臂挡住眼睛,“出去吧,把门带上。” 春东如蒙大赦,匆匆出门,风一样跑下楼梯。 屋里,谢安搓一搓手指,嘴里念叨,“又爬上去了?像不像个男人怎么也得骂她一顿再爬上去吧?” 一一 这天晚上,谢安总算按时回了家,还去厨房吃了饭。他平日里也总是时不时忙一阵,杨氏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也没多问,只琬宜心中瑟瑟。 谢安坐她对面,一直沉着脸,半句话没说过,琬宜闷头吃饭,时不时瞟他一眼,不敢出声。偶尔一次对上他视线,瞧着里面并无什么明显情绪,她心里一紧,更觉得不安。 早前准备那一套说辞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再者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谢安这么一晾再晾,琬宜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都跑的没剩什么了。 她叹口气,筷子戳一戳碗里豆腐,和地上阿黄大眼瞪小眼。 看琬宜无动于衷的样子,谢安齿含着筷尖,心里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对那晚的事情,刚开始确实是实实在在气过一阵,有种颜面扫地的耻辱之感,但过了一宿,便就消得差不多。 琬宜那时并没多清明,无心之举,他斤斤计较实在太不男人。再说,他也半点没落着亏,摸了手腕掐了腰,要是放琬宜清醒的时候,不被甩巴掌都是运气。 可无论如何,他的面子都过不去。再见着琬宜,他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样的姿态来,就只能避而不见。今天回来,他其实本来的打算是寻个由头狠狠骂她一顿,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但是看着她那张脸,谢安嘴开了又合,半句狠话说不出来。 他跟自己说,算了吧算了吧,小丫头片子较什么真儿,等她给个台阶,自己顺坡下驴得了。但是谢安在桌前等啊等,旁边茶都放凉了,琬宜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安心里那个气啊,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杨氏瞧他一眼,“你怎么了?” 谢安深呼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点。他伸筷子敲了敲装豆腐汤的碗,问,“这是谁做的?” 琬宜动作顿一下,抬头看他,小声说一句,“我。” 听她这样说,谢安眉头舒展,心里敞亮了不少。他把筷头往桌面上墩了墩,啪的一撂,骂一句,“真他娘的难吃!”话音落,起身即走。 “”琬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瞟一眼对面谢安的碗,轻轻嘟囔,“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一一 再晚一点的时候,琬宜坐在炕上无所事事地剪窗花。她披件小袄,手上动作着,心里却还是翻来覆去想着谢安的事。 这事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谢安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下不去脸,等着哄。琬宜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低一些姿态,他脾气差,她就担待点吧。 杨氏睡的早,灯早就熄了,琬宜轻悄悄起床,到厨房去取壶酒,拿屋里炉子上温。谢安向来喜好睡前小酌一杯,她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一壶竹叶青,并不烈,睡前喝正好。琬宜推门看看,谢安屋里灯还亮着,窗户上映着他的影子。看姿势应该是靠在墙上,曲一条腿,闲散舒适的样子。 琬宜不敢自己去,就去拽拽大猫的尾巴,“阿黄你替我送一趟吧。” 谢安正望着棚顶发呆,门口突然传来阵响动。他心思一动,以为是琬宜来了,赶紧思考着自己应该摆出幅什么样的表情。还没想出来呢,又响起几声猫叫。 谢安狐疑下地,开了门,果真空无人影。他低头,瞧见正窝在自己脚边的黄猫,背上紧紧缠着一壶酒。他舔一下唇,视线往对面看过去,心下了然。 “为什么是你送?”谢安蹲下,脚跟空悬着,腕搭在膝头,手指头戳戳阿黄脑袋,“她人呢?” 阿黄听不懂,只乖顺趴着,谢安撇撇嘴,在外头吹半天冷风,也够了。他摸摸鼻子,最后还是把酒给解了下来,“得了,你回去跟她说,爷不计较了,但下不为例。” 他哼哼一声,“再有下次,吊起来打。” 狠话撂的够了,谢安拍拍身上土,拎着壶把儿转身进屋。他回头,冲阿黄抬抬脚尖,语气轻松不少,“回去吧,爷今晚就不留你了,把话儿给我带到咯。” 他就是说着玩儿,根本没往心里去。回屋里后,谢安翻个杯子出来,坐炕头啜一杯,虽然味道淡些,但也有滋有味。阿黄在门口盯门缝看一会,转身哒哒跑回琬宜屋子。 琬宜正眼巴巴等着它,见它进门,背上空无一物,松一口气,心放回肚子里。 谢安脾气躁,但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收了她的东西,定不会再对她计较这件事了。琬宜勾一抹笑,冲阿黄招招手,“辛苦啦,过来抱抱。” 阿黄却根本没理她,在屋里转一圈,跳起来往炕尾不知道扯下了什么东西,叼着就往外跑。琬宜呆住,目光扫过那堆衣物,心里咯噔一下。她顾不得穿衣,匆匆下地追出去,“阿黄” 那边,阿黄已经到了谢安门前,出来一次,谢安没锁门,它身子一蹭,轻轻便就钻进屋里。琬宜站在外头,被风吹得哆嗦一下,急的快流出泪。 听见响动,谢安歪歪脖子,眼睛扫过去,瞧见是它,笑一下。可下一瞬,便就凝滞在脸上。 阿黄嘴里是块绯红布料,细带子垂在地面,上面绣着白色蝴蝶。 谢安眯着眼,一字一句吐出来,“她给我,送肚兜儿?” 这日谢安回来的早,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杨氏在厨房忙活,琬宜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和旁边烛火,缝好袖子上最后一点滚边。浅灰色宽大外袍,里面絮一层棉絮,好看又舒适。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阿黄消停下来,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琬宜背对着坐着,披一件橘色小袄,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盯她半天,忍不住走进来,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谢安低头逗弄它,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给爷做衣裳呢,没你的份儿。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1.故人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出了门,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 玄色和藏蓝。他歪头,用食指敲一敲,问她,“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 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 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温言道, “谢暨快回来了, 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 男孩子野, 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手捏捏鼻尖, 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 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 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 目不斜视穿过人群, 快走几步后, 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爷跟你讲”谢安张张嘴,话没说半句,前面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冲出个人影,那人没看路,直直朝着琬宜撞过来。 谢安低骂一句,拽着她胳膊拦在身后,那人没停住,一下子扑进谢安怀里。紧接着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着的一摞子书洒了一地。 琬宜认出来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鸣看一头撞在谢安肩头,缓过神来后脑子都是晕的。谢安半步没错开,垂着眸子看他,眼睛微眯,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谢兄。” 谢安没应声,曾鸣看侧过脸,正瞧见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谢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声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这儿。”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谢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鸣看噤声,手拽着腹前的书袋子,不敢与谢安对视,局促盯着地上某一点。 局面尴尬,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奇怪看着他们。琬宜这才反应过来,谢安还攥着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着剑,指肚有老茧,磨得她有些痒,却不疼。 她脸倏地红透,急忙挣脱开,往旁边侧迈一步,谢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细白肌肤,像是嫩豆腐,骨架纤细,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断。 琬宜心跳稍快,曾鸣看还傻站着,她无所适从,便就想要弯下身给他把书捡起来。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谢安给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谢安脸色稍冷,瞪她一下,“还有事儿没干,你不急?赶紧走,磨叽什么。” 琬宜稳住脚步,被他拉着袖子往前小跑两步,喘着气问他,“什么事没干?” 谢安偏头,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鸣看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又喊了声,“姑娘。” 没等琬宜回头,谢安就用手挡住了她后脑,沉声道,“不许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无常弄得无奈,叹口气,乖顺跟着他步子走。转过街角,谢安侧头看她,语气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颈,“嗯,听话。” 敏感肌肤被他大力抚过,这感觉比刚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强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气,抖动肩膀甩掉他的手,脸颊红晕怎么都退不下。 谢安没在意,随着她步子往前走着,随意揉揉手腕。这是条狭窄胡同,并无旁人,幽静无声。琬宜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忽听旁边人问,“你觉得那样好看?” 她没听懂,“哪样?” “就,瘦瘦弱弱的,穿个白袍子,说话的声音蔫唧唧的。”谢安侧头看她,“就刚才那秀才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问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摇头。 “嗯。”谢安满意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长在墙壁里的草叶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某些人,有点那什么。” 琬宜问,“哪什么?” 谢安思索一下,没想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娘们儿唧唧。”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样叫男人,什么样叫长了那什么的小白脸,你得分清楚。” 说着说着,便就又不正经。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话。 安静一会,谢安忽的又开口,“其实,小白脸就小白脸,也没多大关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该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绊子,当面笑着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这样说,琬宜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从前某个人的影子她气息变的不稳,猛力吸两口气稳住心跳,谢安察觉她的不对劲,扶她胳膊一把,眉拧起,“怎的了?” “没事。”琬宜用力咳两声,眼里带上水气,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两下鼻子,低声问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呗。”谢安担忧看她一眼,干脆脱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没别的状况了,才继续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见过一个”他冷笑一声,“差点死他手上。” 谢安没再继续说下去,琬宜也没问。风吹过来,她裙角飘起来,背上一阵发寒,她拢紧了衣襟,半晌,轻轻说一句,“我也经历过的。” 沈青城,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烂的。 广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沈青城曾来找过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当时不懂他有什么意图,当下便就摇头,面色冷下来。她脾性温顺,但不傻,察觉得到沈青城笑容背后的不善。况且他与她有婚约,听这样的话,自觉受到侮辱。 再者,她不为妾,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沈青城不悦,敛了眉,又道,“若我用你的命换,你愿不愿?” 那时局势早已紧张,家中气氛压抑,主母以泪洗面。琬宜烦闷,实在摸不透他的所想,也无心与他再谈,只当他酒醉后胡言乱语。敷衍几句后,她头一次发了脾气,甩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她出城上香回来,和侍女站在街角,看到拥在她家门口的官兵和被推搡捆绑的姐妹亲人时,琬宜就懂了沈青城的意思。 “圣上要杀你全家,我保你一命,换你在我身下承欢,你愿不愿?” 原来,总是笑着的人,也不一定有一副好的心肠。推心置腹,换来的只是利用和迫害。 而她自然不愿,死也不愿。 马上出了胡同口,外面街道嘈杂,谢安盯着前面的路,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琬宜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瞧见谢安的侧脸,鼻梁高直,双眉挺括。他高瘦但健硕,闻着他的味道,竟奇异觉得安心。 琬宜摇摇头,应了句没事。又强笑着跟他说了会话,气氛渐渐变的和谐轻松。 接下来的路便就顺畅许多,琬宜在城门口等着谢安牵马出来,两人一同回去,她不再坐他怀里,换成靠他背后扯着衣角。 马跑了一会儿后,不知怎的,她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高耸城门下站着两个人,似曾相识的衣裳,有些矮,穿着像是流浪混子。渐行渐远,成了两个小黑点 她昨晚熬了夜,对着细细的针尖太久,觉得眼睛酸疼,白日里就没再碰针线。她到屋里转了圈,看见杨氏放到木盆里准备洗的脏衣裳,这几日天气都不好,攒的衣裳挺多,积成了小山。 底下两件厚袄子,上面是些单衣。谢安最常穿的那件黑色外衣蒙在最上面,腰带张牙舞爪顺着盆沿儿落在地上。琬宜走过去,提着放回盆里。 阿黄跟着她前后地转,琬宜回头拍它屁股一下,笑着哄它,“躲远点,别溅你一身水。”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的,阿黄根本没在意,依旧团在她的脚边。琬宜搬了个凳子坐在盆前,伸手摸摸它脑袋,指着不远处的木盒子,“去把皂角粉拿过来。”她笑,“做的好给你抓痒痒。” 阿黄听话,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学着学着,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2.夜市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杨氏愣一下,“琬宜哭了?” 谢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湿透了, 自己脸像只花猫。”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来, 这丫头脸都没洗就上去睡了, 邋遢样子。” 杨氏蹙眉, 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谢安拦住她,“早睡了,吃过饭了,现在可能正做梦呢。您甭惦记。” 杨氏叹口气, 又坐回炕沿, “我怕她想不开, 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拧的更紧,“琬宜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孩子心眼实” “嗯, ”谢安接一句茬, “想的还多。胆子又小, 特别能哭。” 说完, 他自己又笑一下, “不过,还挺乖的。” 杨氏睨他一眼,问他,“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安困了,眯眼打个哈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还有心思开玩笑,“大不了就举家逃呗,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山头儿猫起来,神仙老子也寻不着。” 杨氏没理他这茬,沉默一会,说,“琬宜是个好姑娘。” 谢安“嗯”一声,应一句,“我知道。”他又说,“要是她不好,我不会留她。” 杨氏看着他的眼睛,烛火晕黄下,黑亮温暖。谢安自己没有察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舒缓温柔。她笑一下,拍拍身边被子,“你懂得就好。” 谢安没察觉杨氏话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来,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 杨氏应一句,又唤他,“明天有空你去和琬宜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太慌。” 谢安颔首,又往后挥挥手,推门出去。 一一 第二天,琬宜难得赖床,睁开眼时,天光早就大亮。阿黄也醒了,头尾挨在一块,蜷成个团卧她身边。琬宜伸手触触额头,全是冷汗,手脚发软,她裹紧被子,一阵阵打冷颤。 杨氏正在外头喂鸡,咕咕叫着往地上洒玉米粒儿。鹅也扯嗓子嚎,嘶哑难听的声音,踱着方步走过她窗前。 一切都真实而生动,日光落在被子上,琬宜闭眼摸一把温暖,总算缓过来一点。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动动僵硬的脖子,扶着炕下地。阿黄随她蹦下来,琬宜歪头,冲它笑一下,问,“饿不饿?” 话出口,才觉得嗓子难受。昨个冷风吹太多了,她到底是受不住。 不多会儿,拾掇好自己,琬宜推门出去。院子里翠菊还开着,粉嫩花瓣,里头黄蕊鲜丽,淡淡香味扑鼻。 杨氏听见声响,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她跟前摸摸脸,声音温柔,“总算醒了,姨母留了粥,还温着,过来吃。” 琬宜顺从过去,想要帮忙,杨氏没让,只许她一旁坐着。今早上煎了小银鱼,尾巴都炸的金黄酥脆,阿黄在一旁动动鼻子,杨氏瞧见,拎一条扔地上,笑骂一句,“馋鬼。” 粥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里头加了薏米和莲子,绵软糯烂,入口即化。杨氏坐她身边,看她小口慢咽,过一会儿,伸手爱怜摸摸她头发。 她说,“琬宜,你别担心,这里就是你的家,谁都不会不要你。” 琬宜手上一颤,偏头,对上杨氏温和的眼睛。 杨氏擦擦她眼角,哄劝,“谢安昨个和我说的对,你现在是琬宜,不是沈湘潆,过了这许久,衣着样貌都变了许多,谁认得出你。临安离京城远得很,府兵都归属于本县城,有谢安在,不会多事的。再说,就算是京城不嫌麻烦,遣了个大臣来,挨个地方搜寻,他手里就一张画像,寥寥几个墨点子,能查的出什么。” “姨母”琬宜抿抿唇,扑进她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客气的话都不用说。”杨氏拍拍她背后,笑言,“我原来收容你,是因为你娘亲是纪绣儿。我现在收容你,只因为你是琬宜。你在这好好呆着,安生过日子,便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她怀抱温暖柔软,不像谢安般宽厚,但同样让人安心。琬宜合上眼,脸贴在杨氏颈侧,沉默环着她。 饭后,杨氏到后院去拾掇园子,琬宜陪她一会,实在有些头晕难受,便就回屋子躺下。 杨氏看她蔫蔫的提不起劲,心里惦记,想去给她请个大夫。家里离城不算近,这样一来一回折腾着,少说也要快一个时辰,琬宜没让,就自己煮了碗姜汤。 杨氏以前风寒,请大夫开的药还剩下些,她熬了给琬宜,喝下又睡一觉,果真好多了。 再醒过来日头快落,身上衣裳都被汗黏着,不舒服,厨房有热水,杨氏帮着她弄好,洗个澡,又窝进被子里。 屋里又只剩她一人,琬宜侧身躺着,脸挨着枕头,把被子拉到眼下。阿黄乖巧坐在她旁边,一下一下舔着爪子。琬宜看它一会,手指伸出去,闷闷逗它,“帮我也舔舔好不好?” 阿黄脖子歪一下,顺势倒下去枕她手腕上,用齿间轻缓磨她的手心。舌尖湿润,酥麻痒痒。 琬宜心情本还有些低落,被它这样一闹,好了不少。 她看着阿黄脊背,过一会儿,眼睛因困倦慢慢合上。眼前世界变的模糊,过往种种在心头闪过,她病着,头晕,胡思乱想。 杨氏把院里的鸡鹅赶进笼子里去,各种叫声吵闹一片。琬宜忽的轻笑一下,手指勾勾旁边大猫的下巴,低声道,“阿黄你说,我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锦衣玉食十几年,一朝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从云端跌到尘埃。我本以为我活不成的,可现在,又被人金枝玉叶一样宠着了” 半晌,她蹭蹭它耳朵,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初来这里” 屋里没点灯,窗外天光渐渐暗下去,低语渐渐消失,阿黄侧脸看她一眼,琬宜已睡着了。 地下碳炉里火星闪烁,盘旋出淡淡烟雾,一室温暖安谧。 一一 谢安回来的时候,漫天星辰。杨氏在厨房里坐着摘菜叶子,锅里咕嘟嘟煮着汤。谢安拴好马进去转了圈儿,没看见想找的人,再退出去瞄一眼偏房,灯灭着。 他心里一紧,拧眉,“娘,琬宜哪去了?” 杨氏淡淡扫他一眼,“把心咽回肚子里吧,人没丢。” 谢安一滞,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又没问这个。” “那你问哪个?”杨氏笑一下,仔细观察他面色,看谢安实在快急了才松口,“琬宜身子不舒服,屋里睡觉呢。睡了挺久了,想着也快醒了,你去看看吧。” 谢安“唔”一声,摸摸鼻子,趁着杨氏下句话还没出口,赶紧转身离开。 杨氏动作一顿,看他匆忙背影啼笑皆非,折了叶梗子扔地上,喊他,“你跑什么,我又不挤兑你。”谢安脚步没停,她含笑补一句,“你动作轻点,别吓着她。” 推门进去,琬宜果真在睡。阿黄醒着,绿眼睛晶亮,盯着他瞧。 谢安瞪它一眼,本想着立刻就出去的,可思索一会,还是没忍住走过去看看她。他轻手轻脚蹲她边上,迎着月光看看她的脸,手指搓了搓,试探地捏着被角给她盖严。 琬宜刚洗过澡,头发没梳,散在枕边,盈盈淡香。屋里黑,就窗边洒进来一点点光,但却更显得她脸颊嫩白。下巴尖翘,养胖了不少,微微带一点肉儿,唇微张着,缓缓呼气。 谢安一腿跪在地上,手扶着炕沿支撑住身体,眼睛不受控制地顺着脖颈滑下,落在她肩头。瘦弱纤细的骨架,领口被弄散了,倾斜着,露出一条绯红细带。 细带延伸进亵衣里面,下面景色 心底忽的泛起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一道热气沿着脊背窜上来,谢安艰涩吞一口唾沫,这才惊觉嗓子已经干哑,浑身燥热着,烦闷说出不话。 他喘息急促,仓皇别开头,眼睛紧紧闭一下,而后猛地站起。幅度太大,衣角勾住旁边柜上茶杯,杯子坠在地上,嚓的一声脆响。 谢安心里一惊,下意识歪头看她,对上琬宜的眼睛。 她才醒来,睫毛颤颤的,神智还不清明。谢安不敢动,也不敢再看她,转脸盯着对面墙上某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下巴绷紧,喉结滚动一下。 过半晌,他才发现不对劲。她太安静了。 侧过头,果然看见她蜷成一团的样子。苍白憔悴的,轻轻呜咽一下,额上细汗闪烁。 谢安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扶住她肩膀,轻声安抚,“琬宜怎么了?” 她吸吸鼻子,喃喃一句,“我好冷。” 谢安手指摸上她额,触感温热,并没烧太狠。他敛着眉,再把被子往上扯点,护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而后急急出去找杨氏。 屋里亮起来,琬宜下意识眯一下眼。谢安坐她身边,伸手护住她眼睛。 杨氏伸手进被子感触琬宜身子温度,见他动作,侧头奇怪看他一眼。 谢安抿唇,嗓音暗哑,“做什么?” 杨氏勾一下唇,手抽出来,重新掖好她的被子,“不做什么,只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细心。” 谢安心里急,没理会她的意味深长,着急问一句,“琬宜病的厉害吗,用不用去找个大夫?” “只低烧,没什么大事。炕再烧热点,出一身汗,明早上就好了。”杨氏拿着小钩子把旁边烛火调的暗一些,偏头,“我再去煎点药,你就在这儿呆着?” 谢安没说话,杨氏笑一下,自己给他寻个理由,“咱家柜里有个汤婆子,你去灌了热水暖她被子里,琬宜能再舒服些。” 她说完就走了,谢安看她背影从窗前消失,往琬宜身边再凑一点,指头拈去她鼻尖的汗。他鼻子里哼一声,低低嘟囔,“废物玩意儿,吹吹风就成这怂样了,还得爷伺候你。” 琬宜听不清他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点烦,干脆歪了头不搭理。谢安看她的样子,半点不觉得恼,反而轻笑一声,他捏捏她下巴,哄一句,“等着,给你拿好东西去。” 这次琬宜听清了,她半睁开眼,瞧着身边高大身影,含糊不清吐一句,“那你快点回来” 几个字,奇异地,谢安便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他食指勾一勾她脸颊,轻声道,“乖点,我很快。” 拿着汤婆子回来的时候,琬宜又睡过去了。谢安叫她几声,她也没反应,他拧眉,干脆把她被子掀起一角,自己放进去。 热烫的感觉让琬宜舒服嘤咛一声,她下意识抱紧汤婆子,身子扭蹭一下,然后翻了个身。谢安正欲将手抽回来,可刚退一半,便就因为她的动作被压在了身下。 琬宜的亵衣因为胡乱动作往上卷了一层,细嫩腰肉露在外面,毫无阻挡地贴在谢安手背。因为低烧,她肌肤比平常更热,滑腻柔软像是蛋清儿。谢安呼吸一顿,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 琬宜嫌他骨节太硬,小幅度动几下,没躲开。她难受,就用手指捏住他腕子,死命往外拽,但是自己又压着,一来一回,谢安手臂半分没移动,琬宜却急了,哼哼着带了哭音。 谢安视线凝在她脸上,看着她委屈瘪起的唇,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往外跳。他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住,低吼一声,“别动!” 琬宜被吓到,顿一瞬,惺忪掀开眼皮看他,“谢安” 没人回应,她眼睛稍微偏一偏,意识到腰下的手是他的,但意识恍惚,并没觉得这有多难堪不对劲。琬宜咬咬唇,食指动了动,挠挠他手腕,又叫一句,“谢安” 身边男人终于有了动作,另一只也伸进去,轻轻扶着她腰抬起,把右手撤出来。谢安缓了好一会,才应一句,低低应一句“嗯”。 他半跪在炕边上,俯身将额枕上手臂,等着背上热汗退下。 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琬宜轻轻叹一口气,在被子里环住膝盖,蜷成一团。 过半晌,旁边人一直没有动静,怀里汤婆子热烫,她也缓过来了不少,这才慢慢回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安手指按一按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起腰。可抬眼就对上琬宜震惊的双眸。他心下一凛,问她,“看什么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3.章四十三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这日谢安回来的早, 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杨氏在厨房忙活, 琬宜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和旁边烛火, 缝好袖子上最后一点滚边。浅灰色宽大外袍, 里面絮一层棉絮,好看又舒适。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阿黄消停下来, 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琬宜背对着坐着, 披一件橘色小袄,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 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 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盯她半天,忍不住走进来,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 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 谢安低头逗弄它, 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给爷做衣裳呢,没你的份儿。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你外衣还在,怎么试?”琬宜瞧他一会,蹙眉,“先脱了。” 谢安“唔”一声,垂眸去解腰带,做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调笑抬起头。他声音懒洋洋,借着身高优势,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凑近,“还没全黑呢就哄人家脱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爷便宜?” “”这人又不正经。琬宜懒得搭理他,垫着脚把衣裳套他头上,转身出门。 门被合上,很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谢安把遮着眼睛的布扯下来,侧眸看窗户,她打那儿经过,纤细影子,一手拢着被吹起的发,温柔妥帖。 屋里充斥着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闻。谢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视线停留在袖子上。藏蓝色绣线勾勒出流畅的连云纹,针脚细密,弧度优美。 没有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做过一件衣裳,就连杨氏都没有。 外面杨氏喊他吃饭,谢安缓回神,应了声,飞快脱下旧衣裳换了新的,把原来那件搭在臂弯里。推开门,凉风吹过,但外套厚实,丝毫不觉得冷。 琬宜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他,谢安活动一下肩膀,边走边问,“做了什么?” 那边答,“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另给你烫了小半壶酒。” 都是他爱吃的。谢安步伐加快些,路过琬宜身边时手指蹭一下她脸颊,低语,“乖,明个带好东西给你解闷玩儿。” 琬宜被他动作臊的瞬间脸颊绯红,瞧见杨氏并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放下心。谢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里送,琬宜小步移过去,狠狠踩他一脚,旋即转身走远。 “小丫头”谢安不恼,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带笑,“脾气真他娘的大。” 一一 太阳高悬,街上熙熙攘攘,门口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谢安靠在二楼围栏边,敛眉看着底下众人。 桌子排列规整,人群站的散乱,有人笑,有人骂,色子和色盅碰撞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小九门,人生百态。谢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见惯。 春东抱一摞子书从侧边上来,呲牙咧嘴招呼,“哥,来接一把。” 谢安手指敲打一下栏杆,歪头看过去,嗤笑一声,“你这是昨晚上被榨干了?几本破书就累的腰要散架,丢人不?” 春东喘着粗气,“哥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玩意,看着薄,拎起来可沉了。” 他嘴上没把门儿,谢安舔一下牙齿,搂春东脖子过来,低声骂他,“没读过书的是你。”顿一下,谢安又说,“爷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状元了。” 春东笑的咧开嘴,“哥,你吹牛皮。” “”谢安瞪他一眼,一脚踹他腿上,春东趔趄一下,书撒了一地。谢安也不帮忙,就抱着臂在一边看他,春东撇撇嘴,认命去捡,嘟嘟囔囔,“哥,你这堆话本,都给谁买的?” 他咂一下舌,自说自话,“我猜是给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谢安被气笑,“说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过来给你讲,你信不信?” 春东摇头,“肯定不信啊。”他仰着脖子,嘿笑一声,“您那文化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会写自己名字,还总多一撇少一竖的,丑的要死。” “总比你强,哪来的脸说别人。”谢安戏谑讽他,“你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长一张嘴就知道叭叭叭。”他手勾勾额角,补了句,“再说了,爷虽然没读过书,但爷家里有读书人。” 春东哼哼一声,转身把书都放屋里去,又出来和谢安讲理。谢安手指堵着一边耳朵,心不在焉看着门口卖煎饼的小摊,理都没理他。 再回过神来是因为春东被踩了尾巴似的噔噔噔往楼下跑,他脚步飞快,木质楼梯快要散架子。谢安拧一下眉,低骂一句,也跟着下去。 底下新来了个客人,谢安认识,姓王,是个往京城跑买卖的生意人。他正神神在在靠着桌边,一手摩挲着色盅的底儿,旁边人难得都安静下来,围他身侧。 离人群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谢安清晰听见他说了一句话,“消息还没传过来,你们不知道圣上他,崩了。” 一片哗然。 一一 晚上回家,炊烟正袅袅随风飘散。琬宜出门泼水,看着他走进来,招呼一声便又转身进门。阿黄倒是懒散踱出来,围他转一圈,又去撒丫子追鹅。 谢安扯一下嘴角,瞧它肥硕屁股骂一句,“毛病。” 琬宜屋里点着盏暗灯,谢安进去把书都摞在炕桌上,拍拍手关门出去。 老皇帝的突然离世,谢安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临安本就天高皇帝远,那方宝座由谁来坐,并不会影响多大。皇位更迭,本就是常事,而这与普通百姓而言,并无多大关联。 日子能顺遂过下去便就够了。朝中的事,谁也管不了,想管也管不得。 但这次,有些别的意外。快吃完饭时,谢安想起这个,闲聊般提了一句,“今日遇见个京里来的人,说起圣安帝驾崩的事,也不知真假。” 琬宜本往嘴里送一口米饭,闻言,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她怔愣一下,放下筷子问谢安,“什么时候的事?” “许是一个月前吧。”谢安瞧她一眼,起身起倒了杯水,放她手边,“噎着了?” 琬宜摇摇头,顺从抿一口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再看那一桌子菜,只觉食不下咽。 别人说起圣安帝,便就是当今皇帝,可对琬宜来说,他并不只是君主而已。论辈分,她要喊那人一声叔爷爷,而论别的,那是杀了她全家的人。 可如今,他死了。 另一边,杨氏也蹙眉,她筷子敲一敲碗沿儿,问,“还说些别的了吗?” 谢安担忧看着琬宜,又给她倒一杯水,边看她喝了边应一句,“还说,现在京城已经乱成粥了。各个关口全都封死,许进不许出,至于在做什么,不知。” 洗了碗后,琬宜吹灭厨房的灯,起身回屋子。阿黄跟她身后,她抱起它揉弄一会,尽力不去想那些杂事,可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沉甸甸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难得晴朗天气,虽然仍有些凉,却无风无浪。琬宜待不住,深呼一口气,披件袄子去门外坐着透气。阿黄伏在她腿边,陪她一起仰头看天。 无云,只一月一星,光芒璀璨。 杨氏已经睡了,屋里灯暗着。谢安想着她饭后的不对劲,翻来覆去睡不着,屋里茶壶没水,他拧着眉想去厨房舀点凉水凑合,推门便就瞧见对面的她。 长长乌发散落下来,披满肩背,手撑着腮,正发呆。 谢安手指动动,走过去坐她身边,“想什么呢?” 琬宜被吓了一跳,看见是他,肩膀又耷拉下来。她摇摇头,没说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谢安没再问,只伸手扯扯她衣襟,“冷不冷?” 琬宜再摇摇头,目光落他脚上。出来匆忙,谢安只是赤脚,耷拉双布鞋,裤腿往上堆叠形成褶皱,露出脚腕。踝骨形状好看,但比她的粗了不止两圈。 “你出来做什么的?”琬宜偏头看他,“穿太少了,别冻着,快回屋去。” “渴了,想喝口水。”谢安搓两下阿黄的爪子,歪头骂她,“你也知道冷,小身板儿,再过半时辰冻哭了你。大半夜跑这发什么呆,躺被窝去,有什么事明早上再说。” “不是我就有点难受,睡不着。”琬宜揉揉脸颊,站起身,“我去厨房给你烧点水,别总喝冷水,以后胃该疼了。” “不用那么麻烦。”谢安扯她袖子,抬眼,喉结动动,“你屋里不就有?” 琬宜顿一下,点头,“那我给你去弄。” 谢安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按着她肩膀把人推回屋子里头,“进去就别出来了,待会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谁伺候你。”说完,他又往外走,“我回屋一趟,你老实点等着我。” 旁边碳炉往外吐着暖气,琬宜把袄子搭椅背上,低低应一句。 谢安一会就回来,手里拿着两个黑盒子,琬宜不认识。炉子上温着水,琬宜没给他倒茶,只泡了些枸杞。谢安真的渴了,看也没看就灌了一满杯进肚子,之后才回过味来,鼻子缩一下,看着空空的茶杯骂,“什么鬼东西,甜唧唧的。” “枸杞水,晚上喝茶怕睡不着。”琬宜臂放在桌上,坐的端端正正的,“你手里什么?” “色盅。”谢安也没多纠结,舌滑过下唇,脚勾了一个凳子坐她身边,“看你蔫头耷脑的,爷来逗你开心了。” 他正色说着不正经的话,琬宜扯一下唇角,过会儿,真的笑出来。 谢安也笑,手指顺着色盅的壁滑到桌子上,扬扬下巴,“妞儿,来跟爷赌一局?” 琬宜抿抿唇,把袖子挽起来半截,“成!” 色子在盅里翻滚碰撞,一共三局,琬宜自然全是输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4.十五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两个半月前, 琬宜还是广郡王府的五姑娘,虽然庶出,却也是金枝玉叶。她原本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湘潆, 沈湘潆。 她父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沈禄之,从二品官职, 皇亲贵胄, 袭父爵, 手握重权。 她幼时便就被许给昭郡王庶子□□城, 那男子斯文俊雅, 进退有礼, 眼中总是含笑,连主母都说,□□城以后定为人中龙凤。 琬宜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中带福,她生来娇贵,姐妹和睦, 主母良善,许配的夫君想必也会对她不错。生她的姨娘去的早,可留给她一个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 温言爱笑, 父亲对她好, 不偏心, 在郡王府中,她从未曾受过别家高门大院那样的欺侮。 那时候,琬宜每日无忧无虑,弹琴看花,读书习字。她以为,下半辈子也会一直这样,看得到的荣华富贵,虽平淡,但无恼人的波澜。 她没什么好本事,也少了颗七巧玲珑心。姐姐们说,“阿潆太柔了,以后怕是会被夫家欺负,要学着厉害点儿。”琬宜听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弯眼,纯净的像是青瓷盆里养着的栀子花。 笑谈而已,可谁想到,变故真的来的那样快。平地波起,顷刻间便就毁了一切。 而毁了这一切的,是那个被夸赞“以后定会为人中龙凤”的□□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那个被广郡王视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条莫须有的罪状,圣上龙颜大怒,不等父亲辩解,就判了她广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轻飘飘几句话,世间再无广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为外出上香,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琬宜眼前晕眩,手脚一片冰凉。她眼睁睁看着官兵拥堵在她家门口,姐妹亲人哭着被推搡捆绑,镀金的匾额摔落在地上那场景,无论何时想起来,琬宜都觉得痛彻心扉。 就好似原本赖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泪模糊了双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缓过神,仓皇逃脱。她没曾想过该去哪里,过何种生活,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远处走,风餐露宿,心惊胆战。 琬宜不知远在边关的兄长是否活着,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亲人觉得苦闷,父亲蒙冤,被亲近之人捅刀子,她愤恨悲伤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开始时,每天都是煎熬。 后来,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无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变得坚强。 无头苍蝇般的,两月后,她走到了玉门关。看着沙洲苍凉,大漠孤烟,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么,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 广郡王年轻时曾出兵征讨过西北边界的匈奴,回家时带来一房妾室,就是生养了琬宜的姨娘。 小时候,闲来无事时,姨娘便就抱着她说以前的闲话儿,说她在故乡临安时,曾有个闺中密友,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她随广郡王离开时,二人均是泪洒长亭。 那女子姓杨,后来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谢。琬宜还记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时,眼里的泪光,她说,“要是有一天,阿潆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随口一说而已,谁人都知,这可能微乎其微。而这一天,琬宜却真的来了临安。只是并不风光,是来投奔。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试一试吧,万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一一 谢家杨氏,这户人家并不难找,甚至轻松的让琬宜有些吃惊。 当时姨娘与她闲聊时,提到关于杨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温和善良,读书不多,但懂事有礼,勤劳操持不说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会缝针绣花。 琬宜在心中描绘的关于她的形象,是个纯朴的妇人,或许不似姨娘那样细腻漂亮,但也不会难看,邻里和谐,与人为善。但是一路打听过来,却大相径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亲的?投谢家的亲?”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颔首,“谢家杨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声,摆摆手,“劝你别去了,八成要被赶出来,啧,谢家小子,可混着。” 琬宜心惊,踌躇着下一句还没出口,那人又端详她一会,再问,“你真是来投亲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张,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东头飞驰而来三匹黑马,踢踏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尘土。 打头的那人黑衣黑裤,面色冷峻,眼尾轻挑,目不斜视。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白皙,手背青筋明显,修长指尖捏着柄长剑,从人群中过也没有要收收剑鞘的意思。 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明亮的打扮,三人面无表情奔过,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为首男子剑上的玄色穗子擦着琬宜脸颊过去,她惊呼一声,仓皇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恍惚间,琬宜好像看见了那人回了下头,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马蹄声声间,她似是听见那男子颇为不屑地转回头,从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气。 和她说话那人反应倒是快,躲到了街边的店里,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着风。 琬宜咳着,听那人边扇边骂,“谢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个去门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晕晕乎乎的,琬宜脑子里就剩一句话,“依律令,闹市纵马,监禁十天,罚白银二两。” 有人听见她的小声,嗤的一下笑出声,“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头,那人眯眯眼,手指着谢安离开的方向,黑马屁股肥硕,拐了个弯,三人消失不见。他说,“就那祖宗,整个临安,谁敢惹?不要命的人,疯子都惧。” 有人附和着,三言两语后,人群叹息着轰散。琬宜擦了擦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要是以后真的能留在临安,还是避开他些吧。是叫谢安? 最开始和她说话那人过了会又转回来,拿着面帕子,边擦脸边跟她比划,“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墙外面种一颗芙蓉树,不过树死了,上面有只野猫絮了个窝。” 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姑娘,机灵着点,要是人家赶你,你可早点走。谢家小子就是个酸脸猴子,脾气冲的一点就着,犯起混来,他娘都没办法。” 琬宜认真地听他讲,把那些特征记在心里。道了谢后,摸索着去寻。 她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那人反反复复地提着谢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叹了口气,琬宜不再去胡思乱想,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洗了洗脸,露出清丽的眉眼来。头发乱糟糟的,她耐心地一点点理顺,又从旁边树上折了根枝条做簪子,绾了个精巧的发髻。 黄土小路,一眼望不到头,旁边树木稀少,偶尔一朵野花。琬宜垂着眸,斟酌着待会的用词,小碎步地往前走。虽然家境落败,但十几年来养出的端庄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么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么副好皮囊了吧。 而内里的灵魂,行将枯萎,只剩最后的执拗吊着。姨娘临走前与她说,“世事艰难,好歹活着。最好活的高兴些,不为别人,为自己。”这句话,她本来觉得很容易的。 那人没骗她,谢家果真好找,不过也没他形容的那么惨淡。篱笆墙里一窝小鸡崽,旁边一只引吭高歌的大白鹅,看起来倒是蛮有小农院的烟火气,不像是周围景色般的萧条。 琬宜站在院门口,紧张局促,一时不敢进去。她用指尖把碎发挑到耳后去,屏着呼吸,挨着大门往里面瞧。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有道妇人的温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叹气,和旁边的人试探着,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那人拒绝,她便又是叹气。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里面的是在退亲。 给谁退亲呢那个混不吝的谢家小子吗? “你走着去?”谢安小指勾了勾额角,被气笑,指了指旁边的黑马,“我骑马,慢悠悠晃在你身边,走小半个时辰?”顿一下,他又接,“你说像不像押犯人。” 想一下那画面,琬宜也弯弯眼。她身子面过来,又道,“那怎么办呢?要么你牵着马,咱们一起走过去。” 谢安又乐一下,“去西天取经?” 这人总是能寻住话头堵她,琬宜脚尖踢走前面的小石子,无奈,“那要不你先走,我自己去” 谢安不再等她说完,解开绳子拉着黑马往她那边走两步,“废话那么多,我载着你不就成了。” 话落,他拍拍马背,过去扯了下琬宜的袖子,“上马来。” 旁边黑马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歪头正喷在琬宜脖子里,她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了。”琬宜慌忙往后退一步,摆摆手,“我识得路的,你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就成了。我带了银子,买那些东西应该够了,离天黑还久,我自己搬得回来。” 谢安“啧”一声,胳膊肘拄在马背上,偏头看她,“你是不是怕我趁机占你便宜?” 琬宜还没开口,他又道,“爷是正经爷们儿,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琬宜似是羞了,缓缓垂下头,露出段纤白脖颈,耳垂莹润。看这景象,谢安喉头忽的一紧,别开眼,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句,“爷就只占自个儿媳妇便宜。” 听他说完,琬宜更局促,耳后肌肤渐渐染红。她抬头,紧张摸一下鬓边碎发,“不是那意思。” “那怎的?”谢安撇下嘴,“怕别人说闲话?我在城门口放你下来,不就得了。这路上根本没几个人,你头低一下,马骑的飞快,能有什么事。” 琬宜脸颊嫣红一片,她手指搅在一起,半晌开口,嗫嚅着,“我害怕。” 停一下,她又说,“我怕马,小时候和哥哥骑马,他把我摔进河里了,还被鱼咬了一口,疼了半个月。” 谢安动作一顿,看着琬宜把手腕伸过来放他眼皮底下,月牙形,一个粉红的疤。 他没忍住,拳抵着唇笑出声。黑马在旁边变得躁动,蹄子摩擦地面,谢安安抚几下,偏头问琬宜,“那你怎么不早说?” 她把袖子撂下,唇抿起来,“还不是怕你损我。” 谢安手指勾着眉骨,听琬宜拿腔作调学他说话,“女人,真是麻烦。” 她总是矜持温婉的,像现在这样活泼生动的样子,少见。谢安眉挑一下,看她复又变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憋不下去。长臂搂着黑马的脖子,脸贴在它的鬓毛上,笑的肩膀抖动。 黑马侧脸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琬宜,她抖一下,摸摸脸颊,“谢安” 谢安“嗯”了声,转头过去,眼睛黑的发亮。琬宜咬着唇,“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谢安正色,“没有。”他歪歪头,说,“你怎么这么丢人,骑个马摔进河里被鱼咬。”琬宜抬头瞪他,谢安继续道,“这事儿够爷笑一个月。” “我懒得和你说话。”琬宜被他气的胸前一鼓一鼓,摔一下袖子,转身,“我不用你了,我自己去。”她回头,“衣裳我也不做了,你穿着旧衣裳过年节吧。” “得了,别闹了。”谢安忍住要勾起的嘴角,伸手拽着她后衣领扯回来,稍严肃了些,“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去我早点送你回来,别让娘惦记。” 琬宜动两下胳膊,也不再挣扎,只神情稍显沮丧,她说,“可是我真的怕。” “怕个屁。”谢安不再啰嗦,掐着她腰将人扔到马上,自己动作利索,随即翻身坐她身后。 马背太高,让人心底发虚。琬宜脊背僵直,手哆嗦着去摸缰绳,被谢安拍着手背打下。 身后男人声音似笑非笑,“你掌着缰绳?那咱还真得再摔一回。折个跟头翻草堆里去,这回没鱼咬你了,你去啃蚂蚱,好不好?” 琬宜声音带着细碎哭音,“谢安,我说真的,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谢安声音轻飘飘从后头传来,“闭嘴。” 下一瞬,他抽了马屁股一下,黑马跑起来,不一会就已经很快速度。风迎面吹来,发丝胡乱飞舞。琬宜紧闭着眼,手扯着马发鬓毛不放,谢安哼笑一声,凑她耳边去,“放手。” 她听不清,颤抖着问,“什么?” “我说让你放手。”谢安大些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哥能摔着你了。你把马毛都揪秃了,它不尥蹶子,惯着你?” 琬宜听进去了,手指慢慢松开。可没多会儿,马踏上个石块,颠簸一下,她被吓到,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再次抓着鬓毛,力道更重。 谢安叹口气,右肩膀往前搡她一下,“松手,抓着我胳膊。” “啊”琬宜吸了下鼻子,手缓缓移过去,动作僵硬。谢安松开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往后撞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骂,“你怎么这么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5.惊马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锁了门你进不来。”琬宜把烛火凑他手边, 单手拢着衣襟。等他弄好, 又随着他一起回屋子, 将架上烛台点亮, “总不能次次都翻墙, 衣裳都弄脏了。” 屋里烧了炕,并没多冷,谢安把外衣扯下来, 抖了抖挂架子上, 歪头看她, “感情你等我, 就是怕衣裳脏?” 琬宜哼一声, 懒得接他的茬,半捂着唇打个哈欠, “别说了, 快去洗脚睡了。我今天可困。” 谢安坐炕边上,脱下靴子敲打敲打,掀了眼皮瞧她一眼,“你睡去, 甭管我。” 琬宜不动,“我现在走了, 你肯定不洗脚。”她说, “不洗脚就睡, 被子脏的快,你别给我添乱子。” 谢安被气笑,盘腿坐上去,故意拿手拍拍枕头,“我就不洗,你拿我怎的。” 琬宜蹙眉,往前走两步,“衣裳被褥不是你洗,你可不心疼。”谢安挑挑眉,不说话。 阿黄撅着屁股趴在一边,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因为这件事僵持。 琬宜搓搓手臂,催他,“你快点,被子新的呢,洗好了我该睡了。” 谢安不乐意,把袜子也脱了扔在一边,耍无赖,“我不洗,还要烧水,死麻烦。” 琬宜说,“灶里还温着水,现在柴火应该还没灭,不麻烦。” 谢安舔一下唇,又说,“洗好了又要倒,外面天寒地冻,我不弄。” 琬宜竖了眼睛瞪他,“不用你倒。你洗好了放一边,明早我倒还成不成。” 阿黄换了个姿势,脑袋屁股挨在一起。谢安也换了个姿势,直接躺下去,小腿悬在炕沿儿上,他腿长,晃晃悠悠脚趾挨着地。他也瞪眼睛,“老子就不去。” 琬宜被他气的牙痒痒,拿起旁边茶杯往桌上墩了一下,“那我去打水。” 她说完就走,门被大力拉开,冷风灌进来,琬宜打了个哆嗦,谢安脱得只剩一层单衣,也不好受。他扯了被子盖住腰,手枕在脑后望着房梁发呆。阿黄跳上炕,屁股坐在他脸颊边上。 琬宜心里不高兴,故意没关门,谢安等了半天,冷风还是一股股吹进来。他揉揉头发,一打挺坐起来,扯一件外套披在肩上,嘟囔一句,“死丫头片子。” 厨房的灯并没亮,谢安站门口待了一会,没听见什么响动。他“啧”一声,拍拍门,“琬宜?” 没人应。他抿抿唇,又叫几声,“琬宜?阿琬?小宜?” 可他在那乱七八糟胡说一通,还是没人搭理他,就只有阿黄看热闹,舔着爪子叫一声。 谢安擤一下鼻子,终究服软,“得了,你出来吧,我自己打水洗脚还不成吗。脾气怎么那么大。” 终于有回应了,轻轻的,温和轻快。琬宜说,“我没生气的。” 声音从后方传来,谢安眼睛一眯,猛地回头,看见琬宜靠着她房门口冲他笑。 “唬我?”谢安歪一下头,似笑非笑,“胆儿肥啊。” 琬宜眨一下眼,冲阿黄招招手,转身进屋。谢安只听见她最后轻飘飘一句话,“你说了要洗脚的,是男人就吐口唾沫一个钉儿。” “”谢安吐出一口气,往天上看一眼,满月当空。他撇嘴,“死丫头片子。” 一一 前天太累,第二天早上春东来的时候,谢安还没起。他上身躺在炕上,脸埋进被子里,光着脚踩在木桶边沿。水撒了一多半,在地上聚成快干涸的印记。 天光大亮,春东蹑手蹑脚走进去,挠挠他膝盖,“哥?” 谢安皱着眉骂了句,翻个身不理会。春东摸摸鼻子,又挠挠他腰眼,“哥,饿不饿,妹子做了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被弄得烦躁,抬腿一脚窝他肚子上,春东弯腰后退两步,踉跄坐在凳子上,差点没后仰翻过去。 他委屈,“哥,我来叫你吃饭的。妹子的肉包子可香了” 谢安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斜过去一个眼角给他,“什么妹子?” 春东眼睛一亮,“琬宜妹子啊。” “”谢安醒了大半,歪头看他,眼神不明。他重复,“琬宜妹子?” 春东猛点头,咂一下嘴,“嗯,琬宜妹子。真好看啊,比翠翘还好看。身形还玲珑有致的,主要是给人的感觉特好,温柔妥帖的样子,就是不怎么爱说话。” 谢安似笑非笑,“你把她跟翠翘比?” 他话里的不善明显,春东皱一下眉,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说了不对的话。他摸摸耳朵,还没开口,就见谢安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春东笑,“别了吧,哥” 谢安冷脸,“过来。” 春东神色一僵,慢吞吞挪过去,刚站到他跟前儿,就被勾住脖子一把摔在炕上。下一瞬,硕大枕头迎面过来,春东抱住头,“别打我,错了,哥。” 没什么用,谢安丝毫没手软,狠狠几下过去后,春东上气不接下气。谢安牵一下嘴角,胳膊肘撑着炕,侧卧挨他身边,语气威胁,“东子,哥教你个道理,听不听?” 春东呐呐,“听吧。” 谢安语气轻轻,“以后,别他娘的瞎叫人,管好你那张滥嘴。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琬宜推门进来,正瞧见这情景。 她脚步一顿,刚想转身出去,谢安眼神便就扫过来。无路可退,琬宜抿一下唇,试探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安一怔,这才发现他正揽着春东肩膀,两人躺在一起,衣衫不整。枕头还被春东抱在怀里,沾着他的口水鼻涕。他眉头一拧,一脚踹过去,春东摔下炕,坐进洗脚的木桶里,嚎了一声。 噼里啪啦过后,琬宜眉蹙的更紧。她手指攥着门板,愣一瞬,急匆匆掉头走开。 看她几乎小跑离开的背影,谢安坐在炕上,手扶着额,半晌没缓回神来。春东把屁股从桶里拔出来,一声不敢吭地坐一边,垂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 过一会,谢安舒缓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大早上跑来干什么?” 春东肩膀一抖,“不早了,巳时过了。” 谢安勾一边唇角,食指敲打着膝盖,语气略重,“老子问你过来干什么?” 春东抹一把眼睛,委屈道,“我有正事纪家那俩小崽子不是欠了付家老大一百两嘛,今天付老大来咱这,定了个契,说要是追回” 一一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快要午时了。琬宜又蒸了几个包子,配着凉菜和蛋汤摆厨房桌面上。她没在这里吃饭,拿了碗筷去杨氏房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来收拾东西。 谢安靠着椅背逗猫,胳膊垂在两腿中间,变换唇形发出轻轻声响。春东意犹未尽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叹口气,“真香啊。” 琬宜弯唇笑一下,没说话。谢安拍拍袍子站起来,拉着春东往外走。春东走着,还念念叨叨回味,“要是再炖个鸽子鱼,那就更好了。” 谢安拍他后脑一下,冷声斥了句,“闭嘴。” 两人没再多说话,挨着肩走出去,然后是马嘶鸣的声音,蹄声响起。 过不多会,琬宜把东西归拢进柜子里,擦好灶台。杨氏出门晒被子,在院子里拍拍打打,琬宜瞧着阿黄抱着半截柴火玩的欢,忽然想起来春东说的话。 她探个头出去,问杨氏,“姨母,鸽子鱼是什么鱼呐?” “咱们这特有的鱼,就生在城南二十里的小草河里,你在京城许是没见过。”杨氏冲她笑一下,“现在正好是捞这鱼的时候,市面上卖的可多了,肉又鲜又嫩,刺还少,清蒸了配饭吃,香掉了舌头。不过这鱼就有那么几天,过段日子就没人卖了。” 听她描述,琬宜也有点心痒。阿黄玩腻了,敞着肚皮躺她脚边,琬宜立在那想了想,定了心思。她走出去跟杨氏打个招呼,“姨母,我想去买一斤。” 杨氏偏头,轻笑,“馋了?” 琬宜有些不好意思,“咱家好久没吃鱼,现在天还不算晚,我去买些,晚上蒸了吃。阿黄也能有零嘴儿打牙祭。” 杨氏没反对,回屋里给她拿个钱袋子塞手里,“去吧,早点回来。街上看着什么喜欢的就买,别忍着,贵些也不怕。” 琬宜把钱袋放袖子里,弯眼笑笑,“晓得的。” 过半个时辰,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琬宜站在摊子前,和老板指着鱼轻声商量着价钱,周围人并不多,三三两两聚成堆,难得不算喧闹。 她穿件素色裙子,袖口裙摆是靛蓝色,垂至脚面。为了凉快,长发绾起个髻,斜在肩侧。 不远处,纪三儿吐掉嘴里的枣核,胳膊肘拐一下旁边蹲着的纪四儿,下巴扬扬,眼里一道精光,“瞧着,人来了。” 纪四抬头,视线扫过琬宜的背影,眯一下眼,笑容不怀好意,“啧,谢三爷家的妞儿,还真是俏。” 阿黄听话,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学着学着,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6.突变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她父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沈禄之,从二品官职, 皇亲贵胄, 袭父爵,手握重权。 她幼时便就被许给昭郡王庶子□□城,那男子斯文俊雅,进退有礼, 眼中总是含笑, 连主母都说,□□城以后定为人中龙凤。 琬宜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中带福, 她生来娇贵, 姐妹和睦,主母良善, 许配的夫君想必也会对她不错。生她的姨娘去的早, 可留给她一个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温言爱笑,父亲对她好, 不偏心,在郡王府中, 她从未曾受过别家高门大院那样的欺侮。 那时候,琬宜每日无忧无虑, 弹琴看花, 读书习字。她以为, 下半辈子也会一直这样,看得到的荣华富贵,虽平淡,但无恼人的波澜。 她没什么好本事,也少了颗七巧玲珑心。姐姐们说,“阿潆太柔了,以后怕是会被夫家欺负,要学着厉害点儿。”琬宜听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弯眼,纯净的像是青瓷盆里养着的栀子花。 笑谈而已,可谁想到,变故真的来的那样快。平地波起,顷刻间便就毁了一切。 而毁了这一切的,是那个被夸赞“以后定会为人中龙凤”的□□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那个被广郡王视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条莫须有的罪状,圣上龙颜大怒,不等父亲辩解,就判了她广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轻飘飘几句话,世间再无广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为外出上香,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琬宜眼前晕眩,手脚一片冰凉。她眼睁睁看着官兵拥堵在她家门口,姐妹亲人哭着被推搡捆绑,镀金的匾额摔落在地上那场景,无论何时想起来,琬宜都觉得痛彻心扉。 就好似原本赖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泪模糊了双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缓过神,仓皇逃脱。她没曾想过该去哪里,过何种生活,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远处走,风餐露宿,心惊胆战。 琬宜不知远在边关的兄长是否活着,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亲人觉得苦闷,父亲蒙冤,被亲近之人捅刀子,她愤恨悲伤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开始时,每天都是煎熬。 后来,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无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变得坚强。 无头苍蝇般的,两月后,她走到了玉门关。看着沙洲苍凉,大漠孤烟,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么,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 广郡王年轻时曾出兵征讨过西北边界的匈奴,回家时带来一房妾室,就是生养了琬宜的姨娘。 小时候,闲来无事时,姨娘便就抱着她说以前的闲话儿,说她在故乡临安时,曾有个闺中密友,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她随广郡王离开时,二人均是泪洒长亭。 那女子姓杨,后来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谢。琬宜还记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时,眼里的泪光,她说,“要是有一天,阿潆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随口一说而已,谁人都知,这可能微乎其微。而这一天,琬宜却真的来了临安。只是并不风光,是来投奔。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试一试吧,万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一一 谢家杨氏,这户人家并不难找,甚至轻松的让琬宜有些吃惊。 当时姨娘与她闲聊时,提到关于杨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温和善良,读书不多,但懂事有礼,勤劳操持不说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会缝针绣花。 琬宜在心中描绘的关于她的形象,是个纯朴的妇人,或许不似姨娘那样细腻漂亮,但也不会难看,邻里和谐,与人为善。但是一路打听过来,却大相径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亲的?投谢家的亲?”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颔首,“谢家杨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声,摆摆手,“劝你别去了,八成要被赶出来,啧,谢家小子,可混着。” 琬宜心惊,踌躇着下一句还没出口,那人又端详她一会,再问,“你真是来投亲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张,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东头飞驰而来三匹黑马,踢踏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尘土。 打头的那人黑衣黑裤,面色冷峻,眼尾轻挑,目不斜视。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白皙,手背青筋明显,修长指尖捏着柄长剑,从人群中过也没有要收收剑鞘的意思。 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明亮的打扮,三人面无表情奔过,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为首男子剑上的玄色穗子擦着琬宜脸颊过去,她惊呼一声,仓皇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恍惚间,琬宜好像看见了那人回了下头,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马蹄声声间,她似是听见那男子颇为不屑地转回头,从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气。 和她说话那人反应倒是快,躲到了街边的店里,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着风。 琬宜咳着,听那人边扇边骂,“谢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个去门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晕晕乎乎的,琬宜脑子里就剩一句话,“依律令,闹市纵马,监禁十天,罚白银二两。” 有人听见她的小声,嗤的一下笑出声,“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头,那人眯眯眼,手指着谢安离开的方向,黑马屁股肥硕,拐了个弯,三人消失不见。他说,“就那祖宗,整个临安,谁敢惹?不要命的人,疯子都惧。” 有人附和着,三言两语后,人群叹息着轰散。琬宜擦了擦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要是以后真的能留在临安,还是避开他些吧。是叫谢安? 最开始和她说话那人过了会又转回来,拿着面帕子,边擦脸边跟她比划,“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墙外面种一颗芙蓉树,不过树死了,上面有只野猫絮了个窝。” 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姑娘,机灵着点,要是人家赶你,你可早点走。谢家小子就是个酸脸猴子,脾气冲的一点就着,犯起混来,他娘都没办法。” 琬宜认真地听他讲,把那些特征记在心里。道了谢后,摸索着去寻。 她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那人反反复复地提着谢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叹了口气,琬宜不再去胡思乱想,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洗了洗脸,露出清丽的眉眼来。头发乱糟糟的,她耐心地一点点理顺,又从旁边树上折了根枝条做簪子,绾了个精巧的发髻。 黄土小路,一眼望不到头,旁边树木稀少,偶尔一朵野花。琬宜垂着眸,斟酌着待会的用词,小碎步地往前走。虽然家境落败,但十几年来养出的端庄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么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么副好皮囊了吧。 而内里的灵魂,行将枯萎,只剩最后的执拗吊着。姨娘临走前与她说,“世事艰难,好歹活着。最好活的高兴些,不为别人,为自己。”这句话,她本来觉得很容易的。 那人没骗她,谢家果真好找,不过也没他形容的那么惨淡。篱笆墙里一窝小鸡崽,旁边一只引吭高歌的大白鹅,看起来倒是蛮有小农院的烟火气,不像是周围景色般的萧条。 琬宜站在院门口,紧张局促,一时不敢进去。她用指尖把碎发挑到耳后去,屏着呼吸,挨着大门往里面瞧。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有道妇人的温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叹气,和旁边的人试探着,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那人拒绝,她便又是叹气。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里面的是在退亲。 给谁退亲呢那个混不吝的谢家小子吗? 谢暨没写几句话,寥寥数语,大部分是关于吃。说回来后要吃葱香排骨,蒜蓉排骨,红烧排骨,糖醋排骨一列的排骨排骨,看的琬宜笑的不行。 杨氏哼哼一声,“就知道吃,小兔崽子,什么也不给他做,让他吃鸡屁股。” 琬宜弯唇,目光往下扫,继续念。剩下的,便就没什么了,无非是希望杨氏能念着母子情深,拦住谢安揍他,还说自己这半年来认真读书了,进步斐然,先生对他大加赞赏。 杨氏不相信,理理袖子,念叨着,“小混蛋惯会编瞎话,为了躲他哥揍,什么都说的出来。”她看琬宜一眼,拉拉她手腕,“等谢暨回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躲他远些,别被骗咯。” 她话说的厉害,可脸上笑容压抑不住,到底母子连心,半年不见,早就想的很了。琬宜背靠墙壁松散坐着,也歪头陪她乐。过会儿,她问一句,“姨母,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杨氏伸手比划比划,“年纪小,体格像他哥,长得可高。离家前就到你耳上位置了,这半年没我看管着,不定疯长成什么样子。” 阿黄动动屁股,琬宜垂眸给它理顺背毛,弯弯唇,“男孩子长得壮实些才好,撑得起家。” 杨氏笑两下,拉了旁边针线篓子过来,边把新买的绣线缠到针板上去,边和琬宜搭腔说着话。 阳光从窗户洒过来,暖洋洋落在炕上,阿黄舒服地翻着肚子打小呼噜,旁边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轻笑。细小灰尘在空中旋转跳动,书被翻开放在一边,风吹过发出哗啦啦响动。 日子充满烟火气,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暗地里,却已风起云涌。 一一 这几日抽空做绣活儿,攒了五条帕子,琬宜午后闲来无事,便就溜达去城里,找铺子卖掉。老板今个看着心情也挺好,爽快给了她银子,临走时还揣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甜鸭梨。 琬宜把钱袋子拢袖子里用左手紧攥着,右手捧着鸭梨在市集上转来转去。 人散去不少了,摊子却还多。东边有个小姑娘在卖发绳,五颜六色的丝线打成漂亮的结,有的还穿了银色小铃铛,精致好看。琬宜走过去,欢喜挑一个,勾手指里头晃一晃,叮叮当。 小姑娘嘴甜,笑眯眯夸她,“姐姐真美呐,妞妞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琬宜羞涩笑一下,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两文钱。街上人来人往,不好再梳发,琬宜便就将发绳缠在手腕上,红色细线映衬雪白肌肤,鲜亮水嫩。 秋日天黑的越发早了,琬宜没敢多逛,左右再瞧了瞧,便就想要回家。路过街口时候,看见官兵拿着张布告往墙上贴,她离得近,随意瞟了一眼。 可那入眼的几个醒目大字却让她再也移不动步子。 她不敢相信,眼睛从头至尾再次扫过没看错。 手腕上红线缓慢脱落,铃铛坠在地上,清晰声响。琬宜木然站在那,一瞬间,只觉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7.远走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谢安不直接答她, 偏要卖关子。他眉峰挑挑,问, “你喜欢首饰吗?” 琬宜不明所以, 温声答, “喜欢的。” 谢安点头, 眼中笑意再浓些, “那你喜欢镯子吗?” 他袖子抖了抖,里面东西露出半截。琬宜瞧见,心下一惊, 明白了七八分,恍然抬头看他。 “路边随手买的。”谢安忽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头别过去一点, 食指勾着那镯子, 在她眼前晃了圈儿,“送你算了。” 话落,他又觉着这样说有些不好, 硬生生在后面加了一句,“拿了我的东西, 以后老实点。爷脾气不好, 你别顶着风往上凑。” 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样子, 后半句, 琬宜没理。 她出身娇贵, 金玉首饰自然见得多了,眼前这只,不算便宜的翡翠。琬宜在心里估摸了个价儿,匆忙摆手,“要不得的。” 听她推拒,谢安眉头一拧,歪头过来,盯着她瞧,“为什么?” “太贵重了。”琬宜咬唇,手在臂上搓了搓,“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谢安嘴角扯了扯,神色稍显不悦,“你倒是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是不合适的。女子本不该平白无故收男子的首饰,又是在三更半夜,无旁人在的时候。再者,她留在这里本就是给他们添了许多麻烦,这手镯少说三十两,并不是小数目。 琬宜嘴唇动动,不知该和他从何说起。她有些冷,手捂着唇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想与他好好解释,“从身份上就不合适” 谢安头皮一紧,耳边响起春东说的那句话,“良家姑娘,哪个看的上咱们”。 他手指捏住镯子,指甲无意识地刮擦过,目光追着她的眼睛。琬宜被他看的发慌,往后小小退一步,嘴唇微张,鼻翼小巧好看。她说,“我来这里,本就是” 心底的火倏地便就燃起,谢安来不及等琬宜把话说完,手一推把门打的大开,眼睛对上她的,冷声道,“你瞧不起我?” 这话无头无尾,琬宜听的云里雾里,愣了下,轻轻摇头,“怎会。” 可落在谢安眼里,这就像是刻意的掩饰。她缩在阴影里,软了气力的样子,就是心虚。 他“呵”了声,一腿跨进去,堵在她身前,语气低沉,“你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 琬宜蹙眉,拢紧了自己的外衣。月光洒在对面男人的头顶身上,镀层银光。他目光幽深,怒意明显,眼下有着睫毛落下的阴影。 琬宜叹气,怎么就又不高兴了。一直想着要与他好好相处的,但谢安似是怎么都哄不好,她从未遇见过这样混不讲理的人,心下也是难受。 见她垂眸不言,谢安重重呼出一口气,粗哑着嗓子,“说话。” 琬宜手摸摸垂在脸旁的头发,无奈开口答他,“站在我面前的是谢安。” 她中规中矩的,语气都没太大起伏。像是一拳头锤在了棉花上,浑身哪里都不舒坦,谢安手向后抹过自己的头发,半晌,气的笑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琬宜冷的打颤,忽听见谢安说了句,“你可真行。” 她不知道如何作答,仰头看他一眼,鼻尖通红。谢安脸色冷的像结了霜,门半开着,呼呼往里刮着冷风,吹的他衣角飞起。琬宜低头,瞧见他光着的脚。 她抿抿唇,“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你快些回去睡吧。” 他俯身,离她近些,能闻见更浓的发间香气,“你又赶我?” 琬宜摇头,唇冻的哆嗦着,往外踏了一步,反手关上门,“我不赶你,你不要生气。” 谢安眯眼看她,听她又说,“只是我屋子里暖了好久才有的热气,别开着门放走了。咱们出来,关着门在外面讲。” “讲个屁。”谢安骂她,一脚踹开门,手往里指,“你给我进去。” “”琬宜巴不得。 看她真的不一声不吭就进了屋子,还作势要关门,谢安喉咙一紧,一脚踹飞旁边的篮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洒了一地。琬宜手指一缩,装作没看见,砰的一声合上了木门。 外头,谢安背着手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估摸着她已经上了炕盖好被子,觉得头顶要冒火。他手抿了抿鼻尖,脸贴在门缝,咬牙切齿冲里头威胁,“妞儿,以后小心点,别再惹了爷。” 自然没人应。 谢安低头,瞧瞧自己敞开的衣襟光着的脚,觉得半分气势也无,心下火气更胜。他临走时猛力拍了拍她炕上的窗子,继续放狠话,“你且等着,以后再别想从爷这得一个好脸儿。” 琬宜咬着唇,把头埋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 一一 谢安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有些困意,可杨氏已经起了,拿着扫把扫院子。 他翻了个身,被子蒙住头,不愿理会。没过一会,琬宜也出了门,走进厨房忙活着,和杨氏说着话。两人说说笑笑,锅碗瓢盆碰撞发出声音,隐约能闻到菜的香气。 谢安鼻子动动,长腿掀开被子,手伸到脖领处解开衣襟,眼睛盯着棚顶。 杨氏扫到他屋子的门口,扫把挨着地,竹篾子哗哗的响。远处传来脚步声,轻巧的,小跑过来,然后是琬宜的低语,“姨母,粥里怎么放了糖?” 听到她的声音,谢安还恍惚着的神色瞬间清明。 他半裸着上身坐起来,靠在墙壁上,侧眼看着窗子布帘上她细弱的身影。头发绾起来了,垂在脑后松垮一个髻,不像昨晚上,垂下来的那么长。 杨氏笑,“想着你喜欢,姑娘家,年纪小,多爱甜口儿。白米粥味道淡,你昨个吃的都不多。” 琬宜捏捏耳垂,声音温柔,“姨母,我怎样都行的。”过一会,她又说,“只是怕哥哥吃不惯。” 闻言,谢安眼皮撩起,轻轻嗤了一声。手指捻在一起搓一搓,目光落上被扔在地上的红匣子。三十几两,就那么随意在地上滚,沾了尘土,盖子也没盖严,红翡翠露出一个边儿。 昨晚上回去后,谢安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干的真他娘不是什么光彩事儿。跟个女人,竟然三言两语不合,就恼羞成怒了。还甩脸子,出言威胁。 最可气的是,他都威胁了,那女人还不搭理他。 什么女人啊这是。看着温温柔柔的,内地里倔的像头驴,惯会气人。真是麻烦透了。 谢安自己在心里念念叨叨,那边琬宜还在和杨氏说话。她自己知道昨晚上肯定惹怒了谢安,不想再火上浇油,想了会,开口道,“姨母,要不咱们吃甜粥,我给哥哥炸些馒头片吧。” 杨氏意外,“你会做?” 琬宜摇头,声音轻轻的,“我学着做。”杨氏笑起来,也不阻拦,把扫帚靠在一边,耐心地教她。她们就站在谢安的窗前,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把手枕在脑后,翘着脚听。 没多会,姑娘的声音响起来,“姨母,我大约懂得了。” 谢安咧一边嘴角,小声骂,“懂个屁。煎了八百次鸡蛋没一次不糊的,现在还想煎馒头片。谁爱吃谁吃,老子不吃。” 外面,琬宜转身离开,杨氏在后面叮咛,“琬宜小心些,别让油溅着手。你要是怕了,就放着,姨母弄。” 她回头笑,“姨母放心,晓得啦。” 没多会,炕彻底烧起来了,屋里更热。谢安心里烦闷,两下就拽下了上衣,甩在炕尾。 经了昨晚上那事,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琬宜。他想着,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和她相处吧,他多跌份儿。可要是真的天天撂脸子对她爱答不理,他又觉得有些不得劲。 磨磨蹭蹭干躺了半晌,杨氏过来敲他的门,冷着脸骂,“你再不起来,我就把门锁起来,你今天就睡死在屋里吧。” 谢安烦躁地揉揉头发,坐起来,应了声。 慢吞吞穿衣穿鞋,系腰带的时候,眼角又瞥见那红盒子。想起来昨晚上她的恶劣行径,谢安扭过头,嗤了一声。 回过神来细想想,谢安倒不是在意琬宜推拒他的镯子了。但是把他晾在门外头这一点,不可原谅。他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真当他软柿子了? 谢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湿透了,自己脸像只花猫。”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来,这丫头脸都没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样子。” 杨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谢安拦住她,“早睡了,吃过饭了,现在可能正做梦呢。您甭惦记。” 杨氏叹口气,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开,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拧的更紧,“琬宜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孩子心眼实” “嗯,”谢安接一句茬,“想的还多。胆子又小,特别能哭。” 说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过,还挺乖的。” 杨氏睨他一眼,问他,“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安困了,眯眼打个哈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还有心思开玩笑,“大不了就举家逃呗,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山头儿猫起来,神仙老子也寻不着。” 杨氏没理他这茬,沉默一会,说,“琬宜是个好姑娘。” 谢安“嗯”一声,应一句,“我知道。”他又说,“要是她不好,我不会留她。” 杨氏看着他的眼睛,烛火晕黄下,黑亮温暖。谢安自己没有察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舒缓温柔。她笑一下,拍拍身边被子,“你懂得就好。” 谢安没察觉杨氏话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来,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 杨氏应一句,又唤他,“明天有空你去和琬宜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太慌。” 谢安颔首,又往后挥挥手,推门出去。 一一 第二天,琬宜难得赖床,睁开眼时,天光早就大亮。阿黄也醒了,头尾挨在一块,蜷成个团卧她身边。琬宜伸手触触额头,全是冷汗,手脚发软,她裹紧被子,一阵阵打冷颤。 杨氏正在外头喂鸡,咕咕叫着往地上洒玉米粒儿。鹅也扯嗓子嚎,嘶哑难听的声音,踱着方步走过她窗前。 一切都真实而生动,日光落在被子上,琬宜闭眼摸一把温暖,总算缓过来一点。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动动僵硬的脖子,扶着炕下地。阿黄随她蹦下来,琬宜歪头,冲它笑一下,问,“饿不饿?” 话出口,才觉得嗓子难受。昨个冷风吹太多了,她到底是受不住。 不多会儿,拾掇好自己,琬宜推门出去。院子里翠菊还开着,粉嫩花瓣,里头黄蕊鲜丽,淡淡香味扑鼻。 杨氏听见声响,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她跟前摸摸脸,声音温柔,“总算醒了,姨母留了粥,还温着,过来吃。” 琬宜顺从过去,想要帮忙,杨氏没让,只许她一旁坐着。今早上煎了小银鱼,尾巴都炸的金黄酥脆,阿黄在一旁动动鼻子,杨氏瞧见,拎一条扔地上,笑骂一句,“馋鬼。” 粥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里头加了薏米和莲子,绵软糯烂,入口即化。杨氏坐她身边,看她小口慢咽,过一会儿,伸手爱怜摸摸她头发。 她说,“琬宜,你别担心,这里就是你的家,谁都不会不要你。” 琬宜手上一颤,偏头,对上杨氏温和的眼睛。 杨氏擦擦她眼角,哄劝,“谢安昨个和我说的对,你现在是琬宜,不是沈湘潆,过了这许久,衣着样貌都变了许多,谁认得出你。临安离京城远得很,府兵都归属于本县城,有谢安在,不会多事的。再说,就算是京城不嫌麻烦,遣了个大臣来,挨个地方搜寻,他手里就一张画像,寥寥几个墨点子,能查的出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8.润阳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杨氏睡的早, 又心疼琬宜乏累,只坐在炕上聊了一会,便就吹熄了灯让她睡了。 偌大的屋子, 就只剩她一人。院子安静, 没有鸟叫也没有蝉叫, 细细听, 只有细微的风声。躺在暖融的被子里, 琬宜望着棚顶发了一会的呆。 谢安并不很欢迎她, 琬宜看的出来。她从未与这样的男子打过交道,连讨好都找不到方向,想起他总是沉着的脸, 心中瑟瑟。但想起杨氏临走前一再宽慰她, 说绝不会让谢安欺负她,琬宜又稍稍放下了些心。 琬宜想着, 谢安脾气差,便就什么都听着他的吧, 顺着他来, 总不会牵累到她的身上。她乖巧着, 不给他惹事,不去主动招惹他让他生气, 谢安再不讲理, 总不会太讨厌她。 她太困了, 眼帘愈来愈重,没一会就睁不开。临睡前,琬宜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要早些起,学着帮着姨母烧早饭。 一一 可是到底还是没起来。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露了头,这屋子没有窗帘,晨光透过窗纸洒在被面儿上,上面绣着的红牡丹好像活了。琬宜懵懵懂懂坐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手指去抓绣线,指尖刚碰到牡丹的花瓣,就听见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她身子一颤,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姨母的家里。姨母定是不会这样粗暴敲门的,那外面的就是谢安了。 琬宜还有些怕他,缓过神来急忙下炕穿鞋,一丝不敢耽搁。 谢安靠在门边,见屋里没动静,撇撇嘴,敲得更大声,“哎,起了没啊?” 琬宜边系着腰带边扬声答应,“就好了。” 他皱眉,不耐烦地催促,“快着些。” 琬宜便就再连声应着,“就好了,就好了。” 她心里也有些烦乱。琬宜想着,你若是这般着急,为什么偏偏还非要在我门口等着,走了便就是了。可是她又不敢真的这么和谢安说,就只能咽回去,失落着眉眼忙东忙西,还要分心应付外面那匹暴躁的狼。 姑娘家梳头净脸,总是慢着些的,琬宜已经尽力地快,可谢安还是有些火。他按按额角,忽的抬腿把脚前的小石子踢得滚远,转了身又想去拍门,“喂,我说” “来了来了。”琬宜实在是怕了他,头发匆匆挽了下便就拉了门。 阳光热烈地洒下,屋里偏暗,琬宜一下子受不了,不由得眯了眯眼。等眼前的晕眩渐渐消失,她才恍然发觉谢安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背着手,脸色不好看,眼神有怪异。 入鼻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微微有些浓重的,说不好怎么形容,但却有些好闻。 “嗯”琬宜紧张起来,手指搅在一起,仰着脑袋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谢安沉着脸不出声,就只能由她打破尴尬,“我起来了。” 这不废话吗。谢安扯扯嘴角,想要骂她两句,但是到底没骂出口。她拘谨地站着,像只小兔子,明显的很怕责怪的样子。身上衣裳有些松,似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 总是这幅娇弱弱的模样,谢安心中莫名烦躁,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女人真是麻烦。 谢安别开眼,手伸出来,指间夹着柄簪子递给她,语气不善,“我娘让我递给你的,先凑合着用,赶明儿再去买新的。” 很简单的木簪,上面一些古朴的花纹。琬宜明白过来,他是因为这个才等了她这许久,怪不得急躁。她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没在意,双手接过来,柔声道谢。 她态度温和有礼,一点对他蛮横的不悦都没有。谢安本欲离开,可瞧她温顺的样子,心中的恶意又蠢蠢欲动。 他伸手揉揉脖颈,忽的开口,“以后别赖床那么晚,鸡鹅都起了,全家等你一人儿?自己心里有点数,办事前掂量掂量。” 这几句话夹枪带棒,琬宜听在耳中,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恨不得钻进地缝儿。 但谢安说的也不无道理,琬宜知是自己不妥善在先,也不辩驳。她局促地撩起耳边发丝到耳后,轻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稍带些委屈的声音,强作镇定。听在耳中,竟有些勾人。 谢安比她高太多,低头的时候能看见她慢慢变红的耳根。她规矩立着,长睫低垂,连呼吸都不能放的再轻。他手指捻了捻,顿然失去了欺负她的乐趣。 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出再过分的话。谢安淡淡“嗯”了声,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即走。 那最后的眼神弄得琬宜浑身不自在,她摸了摸手臂,也赶紧转身进屋,重新梳发。 再出门时,谢安已不见踪影。杨氏念叨着说他不听话,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来,摸摸琬宜的手,又笑了,“他不在也好,我还怕他欺负你,你连饭都吃不好。” 回想起那时门口他黑眸里的凛冽,琬宜搓搓手臂,心里也松快了不少。她弯着眼,细心给杨氏盛上碗鸡蛋羹,“姨母喝汤。” 一一 一连三日,琬宜几乎没见过谢安。 他确实早出晚归,回来时大多星辰漫天,杨氏早就习惯,也不等他,只把晚饭留出一份温在锅里,让他自己去弄。而早饭,谢安大多时是不吃的。 不需与他接触,琬宜乐得轻松。那日早上他黑眸中锋芒毕露,现在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心惊。 农户的生活每天都在重复着,平淡枯燥。每日早早起来,做好饭,喂鸡喂鹅,打扫屋子,安顿下来便就是太阳高悬的时间了。 琬宜爱静不爱动,谢家地方偏,连个左邻右舍都没有,倒是正巧对了她的心思。 杨氏不种地,但也在后院开了片小园子,都是些瓜果蔬菜,打理起来也不费时间。琬宜跟着她走动,学着浇水除草,没事了就缝缝补补,试着烧些菜。有些乏累,却也高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49.黏腻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琬宜也有些恼火,紧抿着唇,“我冷还不行吗?” 她发脾气时声音也没多凶狠, 装腔作势,带着些冻出来的颤音, 反倒惹人发笑。谢安低笑两声, 踱到她背后去,“那你回去呗。” 琬宜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 手指攥得更紧, “外面下雨, 你怎的也要把伞给我。” 谢安微醺, 看她僵直的背, 存心与她笑闹, “自己没长手?” “你”琬宜回身, 眼中潋滟, 染水的眸子黑的发亮。 她沉住气,绕过谢安, 自己进屋去捡。谢安敛住笑,背靠着门看她。长发随着弯身的动作落下,险些落在地上,纤细手指捏着伞柄, 侧脸光嫩莹白。 头似乎更痛了。屋里暖和些, 寒意被驱散, 酒劲作祟,浑身燥热。谢安伸手勾了勾额角,往外迈了一步,出门去吹冷风。衣裳下摆被吹起,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琬宜提着伞出去,目不斜视,懒得理他。门口实在是小,谢安杵在那里,没有让步的意思,琬宜不愿与他说话,侧身过去,撑开伞,踏入雨中。 她肩膀蹭到他臂上,轻轻一下,很快闪开。谢安头后仰着,伸手揉揉被她擦过的地方,半眯着眼,唇角略微勾起个弧度。香气入鼻,淡淡的,混着他身上的酒香。 琬宜还没走半步,谢安便就再开口唤住她,“哎琬宜。” 后两个字说的有些迟疑,尾音拉的稍稍有些长。琬宜脚步一顿,忽的察觉,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谢安也觉得有些怪,手指抿抿鼻子,移开视线,“你待会再来一趟呗。” “什么事?”琬宜不想与他闹得不愉快,惹得姨母烦忧,犹疑了下,还是应了声。 “我还没吃饭。”谢安舔舔唇,“喝了半坛子酒,现在肚里火烧火燎,又不敢去厨房” 话没说完,琬宜便就摇头,“不成。” 谢安愣了下,低眉捂唇咳了声,又抬头,“怎的?” 她回身,神色认真,“我不能助纣为虐。” “助,助什么?”谢安顿了下,没重复出来。 琬宜没什么动作,雨势渐大,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风吹得她裙摆飞起。谢安沉下脸冷声吓唬她,“别和我说那用不着的。我就问你,这饭你送还是不送?” 琬宜伸手按下裙摆,微微仰头,一字一句,“我不送。” 谢安眯眼看她,半晌,哼了声,“没看出来,还挺倔。” 琬宜不说话,宽大伞下一个瘦弱的人儿,被狂风吹得晃悠悠。谢安也是臭脾气,寒夜冷雨,他就抱着臂站在门外,浑身湿透。 酒早就醒了,而现在为什么立在这,谢安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看她隐忍着发脾气的样子,有趣。 不多时,厨房传来阵响动,琬宜回头看了眼,杨氏正在盛饭。她深吸口气,抹了把眼睛,看向谢安,“外面冷,你进屋去吧。” 他诧异,换了个姿势,试探问,“哭了?” 琬宜答,“没有。” 谢安借着屋里的光看她,没有泪痕,眼眶也没红。他淡淡点头,“嗯。” 琬宜不想再留,欲要离开,谢安抓准时机再开口,“没哭就去给我送饭。” 她脚步一顿,心被气的怦怦直跳,也不再慑于他的坏脾气,狠狠瞪他。 贝齿咬着红唇,眼中光彩点点,脸颊带些酡红。 谢安笑容玩味,“你别那么看我。” 琬宜手抚了抚心口,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去。她小跑着,在心里愤愤地想,就不该滥好心,理他作甚,平白为自己找气受。以后,再不与他说话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姨母那么温柔的女子,怎的就养了个这样混蛋的谢安。 目光追随着她,直到看着她进了屋,合上门,谢安忽的低笑出声。他今天真是喝的太多了,做的事情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幼稚,不过,真的蛮有趣。 杨氏出了厨房门,看着门口的谢安愣了下,隔了老远喊他名字,“谢安?” 他没应,杨氏手拍拍门框,又喊,“你在那做什么?” 谢安还是没动。过了会,杨氏有些动怒,声音更大,“你给我过来。” 而后,便是沉重的脚步声,谢安揉着发走过去,低低唤了句,“娘” 琬宜抿着唇缝线,捻着针从布后方穿出来,听见外面的动静,轻轻哼了声,“活该,活该被骂。骂的他哭了才好,讨人厌。” 一一 宿醉头疼,谢安第二日起的迟,杨氏生他的气,早饭也没等他。他揉着太阳穴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只瞧见两个生硬的馒头,连口热汤都没有。 谢安被气得发笑,索性不吃,喝两杯冷茶填肚。提了剑出门,正瞧见琬宜提着篮子碳在大门口,愣愣对着他的马发呆。 农户用的那种土篮子,又脏又大,碳只装了一点,却也重。琬宜撑着一只胳膊提,怕弄脏了衣服,身子歪曲成个颇为怪异的姿势。 谢安皱皱眉,唤她,“干什么呢啊你。” 和昨晚上相似的语气,只是声音清亮了些,但态度依旧不让人好受。琬宜被喊的回过神,知道是谢安,头都没抬,低低应了声,想绕开他往里头走。 “怎么了这是?”谢安眉拧的更紧,拦在她身前,下巴挑了挑,“你提这破玩意干什么?” 琬宜身娇体弱,本就没干过这重活,喘得厉害,他还挡路,更加费力。她用空出的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抬头看他一眼,轻声答,“生火盆。” 淡淡的语气,有些疏离,谢安察觉得到。他自知理亏,摸摸鼻子,声音难得放软了些,“那也用不着你啊。” 琬宜诧异瞧他一眼,似是奇怪于他的转变,但也没出声。 她孤身前来投奔,本就给姨母带来许多困扰,且她又无一技之长,没什么可为姨母分忧的,心里有些难受。这样的小事,琬宜想多学多做,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而这些,显然没什么可与谢安好说的。 见她不理不睬,谢安用舌顶顶腮,也不废话了,手直接伸出来,“给我。” 琬宜没懂他意思,看着眼前赫然多出的一只大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谢安吸口气,拦住她肩膀,等她站稳,一把抢过篮子,提着转身回了里屋。 他高瘦,但身材结实,臂上都是腱子肉。那点分量琬宜提着摇摇晃晃,谢安却根本察觉不到似的,走的飞快。 琬宜愣了下,扬声与他说了声谢谢。谢安转头看她一眼,没答。 他的剑在琬宜的手里,刚才的时候顺手塞过去的,剑鞘冰冷光滑,琬宜握着,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她站在原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转头去看马,心里乱糟糟。 风吹过来,扬起裙角,姑娘独自站在那里,纤细柔弱。 等谢安洗了手出来,琬宜还在出神。他食指拂过眉心,伸展一条腿瞧她一会,忽然大力甩甩手上的水,再把剑接回来。琬宜的脸溅上水珠,她肩膀缩了下,伸手去擦,睫毛颤颤的。 怎么欺负都不还手,像只兔子。谢安有些想笑,剑穗扫过她的肩膀,逗弄道,“你总看我的马做什么?” 琬宜揉揉脸颊,很想立时就进屋去,却不得不在这里应付他,有些难受。 可谢安抱着臂,还等着她的回答,琬宜咬了下唇,放缓声音,“我只是觉得,我哥哥的马和它有些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0.沈骁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正房里, 谢安坐在椅子里,半弯着腰, 胳膊肘撑在膝上。杨氏靠炕边, 慢慢给他讲着。 这段故事并不长,没多会就讲完,杨氏话音落下, 屋里寂静, 就剩烛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谢安哼一口气,直起背,骂一句, “就他娘的为这事,哭的跟个鬼似的。” 杨氏愣一下, “琬宜哭了?” 谢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湿透了,自己脸像只花猫。”他舔一下唇, “我才想起来, 这丫头脸都没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样子。” 杨氏蹙眉, 不放心, 披件衣裳下地穿鞋, “我去看看。” 谢安拦住她, “早睡了,吃过饭了,现在可能正做梦呢。您甭惦记。” 杨氏叹口气,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开,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拧的更紧,“琬宜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孩子心眼实” “嗯,”谢安接一句茬,“想的还多。胆子又小,特别能哭。” 说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过,还挺乖的。” 杨氏睨他一眼,问他,“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安困了,眯眼打个哈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还有心思开玩笑,“大不了就举家逃呗,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山头儿猫起来,神仙老子也寻不着。” 杨氏没理他这茬,沉默一会,说,“琬宜是个好姑娘。” 谢安“嗯”一声,应一句,“我知道。”他又说,“要是她不好,我不会留她。” 杨氏看着他的眼睛,烛火晕黄下,黑亮温暖。谢安自己没有察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舒缓温柔。她笑一下,拍拍身边被子,“你懂得就好。” 谢安没察觉杨氏话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来,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 杨氏应一句,又唤他,“明天有空你去和琬宜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太慌。” 谢安颔首,又往后挥挥手,推门出去。 一一 第二天,琬宜难得赖床,睁开眼时,天光早就大亮。阿黄也醒了,头尾挨在一块,蜷成个团卧她身边。琬宜伸手触触额头,全是冷汗,手脚发软,她裹紧被子,一阵阵打冷颤。 杨氏正在外头喂鸡,咕咕叫着往地上洒玉米粒儿。鹅也扯嗓子嚎,嘶哑难听的声音,踱着方步走过她窗前。 一切都真实而生动,日光落在被子上,琬宜闭眼摸一把温暖,总算缓过来一点。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动动僵硬的脖子,扶着炕下地。阿黄随她蹦下来,琬宜歪头,冲它笑一下,问,“饿不饿?” 话出口,才觉得嗓子难受。昨个冷风吹太多了,她到底是受不住。 不多会儿,拾掇好自己,琬宜推门出去。院子里翠菊还开着,粉嫩花瓣,里头黄蕊鲜丽,淡淡香味扑鼻。 杨氏听见声响,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她跟前摸摸脸,声音温柔,“总算醒了,姨母留了粥,还温着,过来吃。” 琬宜顺从过去,想要帮忙,杨氏没让,只许她一旁坐着。今早上煎了小银鱼,尾巴都炸的金黄酥脆,阿黄在一旁动动鼻子,杨氏瞧见,拎一条扔地上,笑骂一句,“馋鬼。” 粥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里头加了薏米和莲子,绵软糯烂,入口即化。杨氏坐她身边,看她小口慢咽,过一会儿,伸手爱怜摸摸她头发。 她说,“琬宜,你别担心,这里就是你的家,谁都不会不要你。” 琬宜手上一颤,偏头,对上杨氏温和的眼睛。 杨氏擦擦她眼角,哄劝,“谢安昨个和我说的对,你现在是琬宜,不是沈湘潆,过了这许久,衣着样貌都变了许多,谁认得出你。临安离京城远得很,府兵都归属于本县城,有谢安在,不会多事的。再说,就算是京城不嫌麻烦,遣了个大臣来,挨个地方搜寻,他手里就一张画像,寥寥几个墨点子,能查的出什么。” “姨母”琬宜抿抿唇,扑进她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客气的话都不用说。”杨氏拍拍她背后,笑言,“我原来收容你,是因为你娘亲是纪绣儿。我现在收容你,只因为你是琬宜。你在这好好呆着,安生过日子,便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她怀抱温暖柔软,不像谢安般宽厚,但同样让人安心。琬宜合上眼,脸贴在杨氏颈侧,沉默环着她。 饭后,杨氏到后院去拾掇园子,琬宜陪她一会,实在有些头晕难受,便就回屋子躺下。 杨氏看她蔫蔫的提不起劲,心里惦记,想去给她请个大夫。家里离城不算近,这样一来一回折腾着,少说也要快一个时辰,琬宜没让,就自己煮了碗姜汤。 杨氏以前风寒,请大夫开的药还剩下些,她熬了给琬宜,喝下又睡一觉,果真好多了。 再醒过来日头快落,身上衣裳都被汗黏着,不舒服,厨房有热水,杨氏帮着她弄好,洗个澡,又窝进被子里。 屋里又只剩她一人,琬宜侧身躺着,脸挨着枕头,把被子拉到眼下。阿黄乖巧坐在她旁边,一下一下舔着爪子。琬宜看它一会,手指伸出去,闷闷逗它,“帮我也舔舔好不好?” 阿黄脖子歪一下,顺势倒下去枕她手腕上,用齿间轻缓磨她的手心。舌尖湿润,酥麻痒痒。 琬宜心情本还有些低落,被它这样一闹,好了不少。 她看着阿黄脊背,过一会儿,眼睛因困倦慢慢合上。眼前世界变的模糊,过往种种在心头闪过,她病着,头晕,胡思乱想。 杨氏把院里的鸡鹅赶进笼子里去,各种叫声吵闹一片。琬宜忽的轻笑一下,手指勾勾旁边大猫的下巴,低声道,“阿黄你说,我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锦衣玉食十几年,一朝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从云端跌到尘埃。我本以为我活不成的,可现在,又被人金枝玉叶一样宠着了” 半晌,她蹭蹭它耳朵,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初来这里” 屋里没点灯,窗外天光渐渐暗下去,低语渐渐消失,阿黄侧脸看她一眼,琬宜已睡着了。 地下碳炉里火星闪烁,盘旋出淡淡烟雾,一室温暖安谧。 一一 谢安回来的时候,漫天星辰。杨氏在厨房里坐着摘菜叶子,锅里咕嘟嘟煮着汤。谢安拴好马进去转了圈儿,没看见想找的人,再退出去瞄一眼偏房,灯灭着。 他心里一紧,拧眉,“娘,琬宜哪去了?” 杨氏淡淡扫他一眼,“把心咽回肚子里吧,人没丢。” 谢安一滞,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又没问这个。” “那你问哪个?”杨氏笑一下,仔细观察他面色,看谢安实在快急了才松口,“琬宜身子不舒服,屋里睡觉呢。睡了挺久了,想着也快醒了,你去看看吧。” 谢安“唔”一声,摸摸鼻子,趁着杨氏下句话还没出口,赶紧转身离开。 杨氏动作一顿,看他匆忙背影啼笑皆非,折了叶梗子扔地上,喊他,“你跑什么,我又不挤兑你。”谢安脚步没停,她含笑补一句,“你动作轻点,别吓着她。” 推门进去,琬宜果真在睡。阿黄醒着,绿眼睛晶亮,盯着他瞧。 谢安瞪它一眼,本想着立刻就出去的,可思索一会,还是没忍住走过去看看她。他轻手轻脚蹲她边上,迎着月光看看她的脸,手指搓了搓,试探地捏着被角给她盖严。 琬宜刚洗过澡,头发没梳,散在枕边,盈盈淡香。屋里黑,就窗边洒进来一点点光,但却更显得她脸颊嫩白。下巴尖翘,养胖了不少,微微带一点肉儿,唇微张着,缓缓呼气。 谢安一腿跪在地上,手扶着炕沿支撑住身体,眼睛不受控制地顺着脖颈滑下,落在她肩头。瘦弱纤细的骨架,领口被弄散了,倾斜着,露出一条绯红细带。 细带延伸进亵衣里面,下面景色 心底忽的泛起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一道热气沿着脊背窜上来,谢安艰涩吞一口唾沫,这才惊觉嗓子已经干哑,浑身燥热着,烦闷说出不话。 他喘息急促,仓皇别开头,眼睛紧紧闭一下,而后猛地站起。幅度太大,衣角勾住旁边柜上茶杯,杯子坠在地上,嚓的一声脆响。 谢安心里一惊,下意识歪头看她,对上琬宜的眼睛。 她才醒来,睫毛颤颤的,神智还不清明。谢安不敢动,也不敢再看她,转脸盯着对面墙上某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下巴绷紧,喉结滚动一下。 过半晌,他才发现不对劲。她太安静了。 侧过头,果然看见她蜷成一团的样子。苍白憔悴的,轻轻呜咽一下,额上细汗闪烁。 谢安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扶住她肩膀,轻声安抚,“琬宜怎么了?” 她吸吸鼻子,喃喃一句,“我好冷。” 谢安手指摸上她额,触感温热,并没烧太狠。他敛着眉,再把被子往上扯点,护住她裸露在外的肩,而后急急出去找杨氏。 屋里亮起来,琬宜下意识眯一下眼。谢安坐她身边,伸手护住她眼睛。 杨氏伸手进被子感触琬宜身子温度,见他动作,侧头奇怪看他一眼。 谢安抿唇,嗓音暗哑,“做什么?” 杨氏勾一下唇,手抽出来,重新掖好她的被子,“不做什么,只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细心。” 谢安心里急,没理会她的意味深长,着急问一句,“琬宜病的厉害吗,用不用去找个大夫?” “只低烧,没什么大事。炕再烧热点,出一身汗,明早上就好了。”杨氏拿着小钩子把旁边烛火调的暗一些,偏头,“我再去煎点药,你就在这儿呆着?” 谢安没说话,杨氏笑一下,自己给他寻个理由,“咱家柜里有个汤婆子,你去灌了热水暖她被子里,琬宜能再舒服些。” 她说完就走了,谢安看她背影从窗前消失,往琬宜身边再凑一点,指头拈去她鼻尖的汗。他鼻子里哼一声,低低嘟囔,“废物玩意儿,吹吹风就成这怂样了,还得爷伺候你。” 琬宜听不清他说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点烦,干脆歪了头不搭理。谢安看她的样子,半点不觉得恼,反而轻笑一声,他捏捏她下巴,哄一句,“等着,给你拿好东西去。” 这次琬宜听清了,她半睁开眼,瞧着身边高大身影,含糊不清吐一句,“那你快点回来” 几个字,奇异地,谢安便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他食指勾一勾她脸颊,轻声道,“乖点,我很快。” 拿着汤婆子回来的时候,琬宜又睡过去了。谢安叫她几声,她也没反应,他拧眉,干脆把她被子掀起一角,自己放进去。 热烫的感觉让琬宜舒服嘤咛一声,她下意识抱紧汤婆子,身子扭蹭一下,然后翻了个身。谢安正欲将手抽回来,可刚退一半,便就因为她的动作被压在了身下。 琬宜的亵衣因为胡乱动作往上卷了一层,细嫩腰肉露在外面,毫无阻挡地贴在谢安手背。因为低烧,她肌肤比平常更热,滑腻柔软像是蛋清儿。谢安呼吸一顿,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 琬宜嫌他骨节太硬,小幅度动几下,没躲开。她难受,就用手指捏住他腕子,死命往外拽,但是自己又压着,一来一回,谢安手臂半分没移动,琬宜却急了,哼哼着带了哭音。 谢安视线凝在她脸上,看着她委屈瘪起的唇,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往外跳。他忍了一会,实在受不住,低吼一声,“别动!” 琬宜被吓到,顿一瞬,惺忪掀开眼皮看他,“谢安” 没人回应,她眼睛稍微偏一偏,意识到腰下的手是他的,但意识恍惚,并没觉得这有多难堪不对劲。琬宜咬咬唇,食指动了动,挠挠他手腕,又叫一句,“谢安” 身边男人终于有了动作,另一只也伸进去,轻轻扶着她腰抬起,把右手撤出来。谢安缓了好一会,才应一句,低低应一句“嗯”。 他半跪在炕边上,俯身将额枕上手臂,等着背上热汗退下。 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琬宜轻轻叹一口气,在被子里环住膝盖,蜷成一团。 过半晌,旁边人一直没有动静,怀里汤婆子热烫,她也缓过来了不少,这才慢慢回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谢安手指按一按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起腰。可抬眼就对上琬宜震惊的双眸。他心下一凛,问她,“看什么呢?” 她嘴唇颤了颤,因为干涩,有些地方阴出丝丝血迹。谢安顿一下,用手指沾点旁边杯里的茶水,想给她润一润。 琬宜深吸一口气,看他凑过来,手不经脑子思考就挡了出去,正好推他胸上。 谢安根本没防备,本来蹲着就不稳,被她用足了力气一推,不受控制往后倒去,扑通一声。 再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地上,手撑着地坐起来,琬宜正紧张看着他。谢安用舌顶一顶腮,半天没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琬宜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神色,快哭出声。她重新缩进被子里,紧紧攥住被角,小声喊他名字,“谢安” 她舔舔唇,呜咽,“我不是故意的” 烛火愈来愈暗了,快烧到头,飘忽不定。谢安手指抿一下鼻子,挺身站起来,走过去,手臂撑在她身子两侧。琬宜不敢看他,紧紧闭着眼,大气不敢出一声。 看她这幅样子,谢安心中五味杂陈。想他在临安也是号人物,道儿上混了十几年,拿过刀提过棍,砍过别人,被人砍过。但是,今天第一次被人推了个大跟头。 还是个女人,一个病恹恹的女人。 他呼吸粗重,喷洒在她颈边,琬宜悄悄把眼睛掀开一条缝,看见谢安的黑亮眼眸。 他咬牙切齿,“沈琬宜,你他娘的有种。” 浓香瞬间馥郁而出,氤氲满屋,茶叶青色嫩翠,幽香透鼻。她愣了下,真瞧不出,谢安这样的混人,也有这雅致的爱好。 谢安像模像样啜一口,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吗?” 琬宜温声应,“六安瓜片。” “嗯。”谢安诧异看她一眼,“还挺有见识。” 杨氏生性谨慎,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想着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也怕谢安会因此对她更加欺负,便就瞒下了。对着谢安,她只说琬宜是从京城来的,家境落魄了,原本也只是个稍微有钱些的富户,娇生惯养出来的娇柔姑娘。谢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犹疑了下,还是问了句,“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谢安倏地就撂了脸子,偏头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这茶了?”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委屈,“没有。”顿了顿,她又道,“这茶很配你。” 这马屁是随口拍的,但是却巧合地对了谢安的心意。他态度柔和了点,眼帘半垂,语气淡淡,“爷想喝这个,还用得着自己去买,一个眼神,便就有人排着队巴巴要给爷送过来。” 琬宜以为他是在说大话,不知道怎么接话,又不想再惹得他阴阳怪气地发火,便就没作声。谢安眼神瞥过来,她叹了口气,提了茶壶给他再斟上一点,柔声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长,袖口扫过谢安的手背,触感轻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捻捻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头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对心。” 琬宜学乖了,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盘腊肉,唇角微抿,只浅浅笑了下。似是回应,又带些羞涩,女儿家娇态毕现,婉柔好看。谢安噤了声,看她的模样,一股子烦乱劲涌上心头。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烧刀子”,便就风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带上了火儿。琬宜呆呆看他离去的方向,无奈呼出了口气。 说他脾气暴躁易怒,不好相处,实在是谦虚了。谢安就像是个不点自着的爆竹呀。 一一 日升月落,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有余。谢安这段日子比往常更忙,杨氏问起,他只说是生意上的事,不必她费心。而琬宜自然不敢去问。 偶尔碰面,他眼神依旧锋芒毕露,琬宜垂眸不言,安静避开。有时候,谢安也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没什么好声好气,多半嘲讽。 “你连这个都不会弄?那也能弄糟?” “学了这么久,蛋还是煎的那么糊,院里的鹅都要比你强。” “熬粥别加那么多水,炒菜别放那么多盐,给园子浇水的时候别踩葱苗儿!” 对他的话,琬宜向来不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便就罢了,也不理论,纯粹让着他。 只有一次,谢安回家的早,许是心情不好,指示着她去沏茶,弄好了,又横眉竖眼挑她的刺。 “不是太浓就是太淡,不是太黄就是太绿,不是太烫就是太凉,你说你能做好一件事吗?” 琬宜蹙蹙眉,干脆上前撤了他的茶,顶着他的怒目而视,换了碗绿豆汤上来。 谢安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沉静,语调轻柔,“给你败败火。” 他沉默须臾,最后却是笑了。琬宜没与他多待,几句话后便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出门口时,听到他唇齿间含着的话,轻松随意的语气,“小丫头片子”她并没在意。 日子平淡过着,无波无澜,是琬宜所期待的那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1.试探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阿黄跟着她前后地转, 琬宜回头拍它屁股一下,笑着哄它, “躲远点,别溅你一身水。”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的,阿黄根本没在意, 依旧团在她的脚边。琬宜搬了个凳子坐在盆前,伸手摸摸它脑袋, 指着不远处的木盒子, “去把皂角粉拿过来。”她笑,“做的好给你抓痒痒。” 阿黄听话,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 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 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 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 学着学着, 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 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 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 无论何时回想起来, 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男子,起初时看着谢安下意识便就紧张,他却半分不体量,言语间尽是火药味,横眉冷眼,让人心中瑟瑟。 后来相熟些,她也尽力讨好,忍耐他有时的为难,可谢安脾气依旧阴晴不定。与她说话,多是讥讽嘲笑,就算知他并无恶意,琬宜也难免心中难受。 她心中的想法是,我惹不起,便就避开吧。而这样的日子看似得到了平静,却始终不是个办法。在同一屋檐下,她和谢安之间的疙瘩,早晚要解开。 杨氏说,“谢安本性并不坏,他爹不在的早,家中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是长子,很小就要扛起一个家。在小九门那样的地方呆了十年,他性子霸道惯了,说话做事有时让人不舒服,琬宜受委屈了。” 杨氏说的贴心,琬宜也动容。谢安脾气暴躁,爱骂人,敢打架,但不是个恶人,琬宜一直知道。至少,他愿意收容她,对杨氏孝顺。 两人之间凉了半个月,就算那晚上谢安过分些,心中的气也早就没了,欠缺的就只是个契机。琬宜想,要是谢安能和和气气和她相处,就算偶尔挑刺难缠,她也是可以忍耐的。 听杨氏说,嫌家中院子太素净,她让谢安买了许多花苗。下午的时候,他回来帮着种到后院的葱地旁边,姹紫嫣红的,总能多些生气。 琬宜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把脏水泼到门外去,在心里打算着。待会等谢安回来,她先低个头吧,他那酸脸的样子,也不指望了。再说,早出晚归撑起一个家也辛苦,她让着他些。 把木盆放下,琬宜带着阿黄到井边打水。轱辘刚转了半圈,门外忽然传来阵响动,阿黄耳朵一抖冲过去,拦在篱笆门的里头打量外头的人,示警地大叫。 琬宜偏头看过去,那儿是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浅色布衫,头发一丝不苟束起,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秀,没一丝攻击力。和谢安是截然相反的模样,眼神,气质。 她没动,隔了老远问一句,“做什么的?” 曾鸣看的手紧张地攥着袖子,脸颊突的泛红,他嘴唇嗫嚅几下,轻咳一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几分。琬宜半坐在井台上,听见道温润的声音,“在下此行,前来送花儿。” 一一 谢安心情大好,晌午过了没多久就回了家,一路上唇边都带丝笑,直到走到了院门口。 他把马拴在旁边柱子上,歪斜着倚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站着的一男一女。 姑娘穿着身浅青色的布裙,端庄清丽,正面色温和地和对面男子说话。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逗得她笑了,她嘴角勾起个弧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像月牙儿。 谢安“啧”了一声,烦躁抹了把头发,侧过头,眼神凝在马甩动的尾巴上。嘟囔,“笑个屁啊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来送花的是个年轻男人,一派谦谦君子模样,看情形,脸皮还挺厚。 把花送到赶紧走就得了,非要啰里啰嗦拉着人家姑娘说个什么劲儿,喝水不要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唾沫啊,这不叫脸皮厚? 再等一会,那边还在讲。马仰着脖子打了个响鼻,谢安手揉揉鼻子,看不下去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曾鸣看身后。斜叉着一只脚,仍比他高半个头。琬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唇微微开启,谢安使个眼色过去,她似懂非懂,复又闭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2.小家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这日谢安回来的早, 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杨氏在厨房忙活,琬宜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和旁边烛火, 缝好袖子上最后一点滚边。浅灰色宽大外袍,里面絮一层棉絮, 好看又舒适。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 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 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阿黄消停下来, 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 琬宜背对着坐着,披一件橘色小袄,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 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 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盯她半天, 忍不住走进来, 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 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 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 谢安低头逗弄它, 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给爷做衣裳呢,没你的份儿。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你外衣还在,怎么试?”琬宜瞧他一会,蹙眉,“先脱了。” 谢安“唔”一声,垂眸去解腰带,做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调笑抬起头。他声音懒洋洋,借着身高优势,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凑近,“还没全黑呢就哄人家脱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爷便宜?” “”这人又不正经。琬宜懒得搭理他,垫着脚把衣裳套他头上,转身出门。 门被合上,很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谢安把遮着眼睛的布扯下来,侧眸看窗户,她打那儿经过,纤细影子,一手拢着被吹起的发,温柔妥帖。 屋里充斥着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闻。谢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视线停留在袖子上。藏蓝色绣线勾勒出流畅的连云纹,针脚细密,弧度优美。 没有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做过一件衣裳,就连杨氏都没有。 外面杨氏喊他吃饭,谢安缓回神,应了声,飞快脱下旧衣裳换了新的,把原来那件搭在臂弯里。推开门,凉风吹过,但外套厚实,丝毫不觉得冷。 琬宜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他,谢安活动一下肩膀,边走边问,“做了什么?” 那边答,“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另给你烫了小半壶酒。” 都是他爱吃的。谢安步伐加快些,路过琬宜身边时手指蹭一下她脸颊,低语,“乖,明个带好东西给你解闷玩儿。” 琬宜被他动作臊的瞬间脸颊绯红,瞧见杨氏并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放下心。谢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里送,琬宜小步移过去,狠狠踩他一脚,旋即转身走远。 “小丫头”谢安不恼,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带笑,“脾气真他娘的大。” 一一 太阳高悬,街上熙熙攘攘,门口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谢安靠在二楼围栏边,敛眉看着底下众人。 桌子排列规整,人群站的散乱,有人笑,有人骂,色子和色盅碰撞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小九门,人生百态。谢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见惯。 春东抱一摞子书从侧边上来,呲牙咧嘴招呼,“哥,来接一把。” 谢安手指敲打一下栏杆,歪头看过去,嗤笑一声,“你这是昨晚上被榨干了?几本破书就累的腰要散架,丢人不?” 春东喘着粗气,“哥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玩意,看着薄,拎起来可沉了。” 他嘴上没把门儿,谢安舔一下牙齿,搂春东脖子过来,低声骂他,“没读过书的是你。”顿一下,谢安又说,“爷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状元了。” 春东笑的咧开嘴,“哥,你吹牛皮。” “”谢安瞪他一眼,一脚踹他腿上,春东趔趄一下,书撒了一地。谢安也不帮忙,就抱着臂在一边看他,春东撇撇嘴,认命去捡,嘟嘟囔囔,“哥,你这堆话本,都给谁买的?” 他咂一下舌,自说自话,“我猜是给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谢安被气笑,“说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过来给你讲,你信不信?” 春东摇头,“肯定不信啊。”他仰着脖子,嘿笑一声,“您那文化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会写自己名字,还总多一撇少一竖的,丑的要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3.包子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他回头看看, 门口没人, 只一只鸡在啄地里的草籽。谢安到旁边布袋子里拿了三颗玉米粒儿甩过去, 把鸡赶跑,又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抓了块馒头塞进嘴里。 一套动作下来, 谢安恍然发觉自己的蠢。他这是装给谁看? 舌尖上有香香甜甜的味道, 外面脆, 里头却是绵软。平心而论, 第一次做, 这样算是不错的。 谢安眯着眼看天, 云层稀薄, 阳光一如既往灿烂到耀眼。他手指缠着剑上的穗子转了圈, 咽下口中东西, 颇为不屑哼了声, “爷就不该吃, 真他娘的甜。连个饭都不会做, 这女人, 谁娶谁倒霉。” 大白鹅跟着他踱步,地上落下两道影子。谢安状似不经意左右看看, 没瞧见那抹身影, 舌顶了顶腮。他垂下眼睛, 又嘟囔句, “跑哪儿去了,大早上就不着家,谁娶谁倒霉。” 风吹过来,隐约传来几声猫叫,鼻端隐隐有咸腥的气味。 谢安身形一顿,恍然明白过来。他手勾了勾额角,没往拴马的那边走,转了个身看向墙角,果不其然瞧见在喂猫的琬宜。 她拢着裙摆蹲在阴影下,头发耷在肩侧,手边一个小碗,里头是昨晚剩下的几条小银鱼。 而那只平素气焰嚣张c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野猫正乖顺伏在她的脚边,不时昂头叫一声,粉红舌尖轻轻舔琬宜的手指。她浅浅笑着,侧脸干净又美好。 谢安手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呆呆愣在那里。 不多时,银鱼快吃完,野猫意犹未尽。琬宜摸摸它脑袋,想起厨房里还有几条没做的鱼。放了一晚上,怕是已经不新鲜了,姨母待会许是要扔掉,正好给它吃。 她咬咬唇,轻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野猫叫一声,算是答应。琬宜弯眼,纤细手指捏捏它耳尖儿,“真乖。” 隔了不远看着这一幕,谢安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他又想起了昨晚上琬宜生硬把他关在门外的事,再对比现在的低眉浅笑,谢安手指捏紧了剑鞘。 他在心中不乏酸味和怒意地想,这什么女人啊,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住他的,最后对他还不如对一只野猫。真是 谢安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那边琬宜已经起身。她转脸,正好对上谢安直勾勾盯着她瞧的眼睛。脚步一顿,怔在那里。 琬宜还记得昨天谢安在她窗户前撂的狠话,“以后再不给她一个好脸色”,她是信了的。 谢安向来恶劣,经了那件事,怕是烦透了她。琬宜不想与他硬碰,便垂了眸往墙边再站了些,想等他走了再进屋子。 看她这样,谢安心里那股邪火噌噌往喉咙上顶。现在掉头就走太没气势,他咬了咬后槽牙,目不斜视从她身前走过,到一丈外的地皮上,狠狠撕了一把草。 回来时,谢安仍旧没给琬宜一个眼角,但是脚却暗中下了绊子,踩了脚那野猫的前爪。 猫吃痛,嗷的一声跳起来。转身上树,消失不见。 琬宜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云里雾里摸不着谢安想做什么。 不一会,他走到了马前,琬宜偏头看过去,瞧到谢安把手里那把草硬生生塞进黑马的嘴里,然后翻身上马,挥鞭即走。背影一如既往的挺直,脖颈修长。 琬宜揉揉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干什么啊这是” 一一 转眼就过了半月。满月成了弯月,镰刀似的挂在天边,细细一条。 期间杨氏带着琬宜去了街上几次,给她买了几件裙子,还有簪子耳坠,姑娘家要用的东西,一样不落。琬宜相貌本就清秀妍丽,稍作打扮,不用涂脂抹粉便就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读过书,被悉心教过规矩,举手投足间有自己的恬静韵味。美而不俗,俏而不妖。 而谢安果真不她好脸色了。 有时候碰面,琬宜好脾气地冲他笑笑,他也理都不理,唇抿成一条线,走路快的像阵风。这样的事情有了几次,琬宜就也不再去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远远看见谢安回来,她便寻个借口回自己的屋子。迫不得已面对面时,她就垂着脖颈,像只乖巧无言的兔子。谢安盯着她的发顶,心里暴躁地想骂人。 爷是爷们儿,爷就算哪里做的不对了,你也不能这么跟爷过不去啊?蹬鼻子上脸顺杆爬,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给爷个台阶下,能死吗? 琬宜不知道谢安心里嘀咕些什么,她只瞧见他绷紧的腮,还有偶尔凝在她背后的热辣眼光。不怀好意,凶狠的像匹狼。琬宜更不敢和他说话了,甚至连对上他的眼睛都觉得难受。 谢安也生气,脾气越来越糟,在外面半天都没一句言语,春东被他浑身的冷意吓得直哆嗦,连翠翘都不敢去找了,老老实实留在小九门看场子。 而好的一面就是,因为管事的冷脸,这半个月来都没人敢寻衅滋事。 回家后,谢安不敢对着杨氏发脾气,又不想对着琬宜发脾气,就自己生闷气。劈柴的时候没控制力道,半根柴火飞出去砸到了鹅窝里,白鹅吓得七天没下一个蛋。 琬宜想,怪不得谢安二十岁都娶不到媳妇,这样的男人,谁敢嫁呐。 不过也好,谢安理都不理她,也不再找她的麻烦,日子又变得轻松惬意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谢安混不讲理,拆了门口树上野猫的窝。 琬宜在门口抱着无家可归的猫坐了一早上,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去和他问清楚。 这天天气好,谢安心情看样子比以往要好了些,眉眼间的神态轻快了几分。快到了要睡的时间,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屋门口给马调草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4.偶遇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底下两件厚袄子, 上面是些单衣。谢安最常穿的那件黑色外衣蒙在最上面, 腰带张牙舞爪顺着盆沿儿落在地上。琬宜走过去, 提着放回盆里。 阿黄跟着她前后地转,琬宜回头拍它屁股一下, 笑着哄它, “躲远点, 别溅你一身水。”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的,阿黄根本没在意, 依旧团在她的脚边。琬宜搬了个凳子坐在盆前,伸手摸摸它脑袋, 指着不远处的木盒子,“去把皂角粉拿过来。”她笑, “做的好给你抓痒痒。” 阿黄听话, 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 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 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 学着学着,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 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 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 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无论何时回想起来,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男子,起初时看着谢安下意识便就紧张,他却半分不体量,言语间尽是火药味,横眉冷眼,让人心中瑟瑟。 后来相熟些,她也尽力讨好,忍耐他有时的为难,可谢安脾气依旧阴晴不定。与她说话,多是讥讽嘲笑,就算知他并无恶意,琬宜也难免心中难受。 她心中的想法是,我惹不起,便就避开吧。而这样的日子看似得到了平静,却始终不是个办法。在同一屋檐下,她和谢安之间的疙瘩,早晚要解开。 杨氏说,“谢安本性并不坏,他爹不在的早,家中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是长子,很小就要扛起一个家。在小九门那样的地方呆了十年,他性子霸道惯了,说话做事有时让人不舒服,琬宜受委屈了。” 杨氏说的贴心,琬宜也动容。谢安脾气暴躁,爱骂人,敢打架,但不是个恶人,琬宜一直知道。至少,他愿意收容她,对杨氏孝顺。 两人之间凉了半个月,就算那晚上谢安过分些,心中的气也早就没了,欠缺的就只是个契机。琬宜想,要是谢安能和和气气和她相处,就算偶尔挑刺难缠,她也是可以忍耐的。 听杨氏说,嫌家中院子太素净,她让谢安买了许多花苗。下午的时候,他回来帮着种到后院的葱地旁边,姹紫嫣红的,总能多些生气。 琬宜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把脏水泼到门外去,在心里打算着。待会等谢安回来,她先低个头吧,他那酸脸的样子,也不指望了。再说,早出晚归撑起一个家也辛苦,她让着他些。 把木盆放下,琬宜带着阿黄到井边打水。轱辘刚转了半圈,门外忽然传来阵响动,阿黄耳朵一抖冲过去,拦在篱笆门的里头打量外头的人,示警地大叫。 琬宜偏头看过去,那儿是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浅色布衫,头发一丝不苟束起,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秀,没一丝攻击力。和谢安是截然相反的模样,眼神,气质。 她没动,隔了老远问一句,“做什么的?” 曾鸣看的手紧张地攥着袖子,脸颊突的泛红,他嘴唇嗫嚅几下,轻咳一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几分。琬宜半坐在井台上,听见道温润的声音,“在下此行,前来送花儿。” 一一 谢安心情大好,晌午过了没多久就回了家,一路上唇边都带丝笑,直到走到了院门口。 他把马拴在旁边柱子上,歪斜着倚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站着的一男一女。 姑娘穿着身浅青色的布裙,端庄清丽,正面色温和地和对面男子说话。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逗得她笑了,她嘴角勾起个弧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像月牙儿。 谢安“啧”了一声,烦躁抹了把头发,侧过头,眼神凝在马甩动的尾巴上。嘟囔,“笑个屁啊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来送花的是个年轻男人,一派谦谦君子模样,看情形,脸皮还挺厚。 把花送到赶紧走就得了,非要啰里啰嗦拉着人家姑娘说个什么劲儿,喝水不要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唾沫啊,这不叫脸皮厚? 再等一会,那边还在讲。马仰着脖子打了个响鼻,谢安手揉揉鼻子,看不下去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曾鸣看身后。斜叉着一只脚,仍比他高半个头。琬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唇微微开启,谢安使个眼色过去,她似懂非懂,复又闭上。 曾鸣看仍旧滔滔不绝。 谢安舔舔嘴唇,折起马鞭,冷不丁伸手捅捅他后腰,“你在这儿墨迹什么呢啊。” 一如既往的嚣张气焰,下巴微扬,眼角眉梢嫌弃浓重。曾鸣看显然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侧退了一步,嘴唇颤抖着没说出话。琬宜偏头,肩膀耸动,压抑下笑意。 谢安又斜她一眼,琬宜正了面色,冲他说了句,“你们聊着,我衣裳没洗完,就去了。” 谢安满意她的反应,微微颔首,倒是曾鸣看有些急。他垫着脚看着琬宜离开的背影,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腹前,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谢安眯起眼,挪了一步挡他前面,声音冷下来,“再看,爷戳瞎你信不信?” 曾鸣看睁大双眼,却只能看见谢安绷紧的下巴,他抖了一下,软下来。谢安胳膊肘搭他肩上,微微俯身,鼻子里喷出的气烘在曾鸣看耳朵根,带些凶狠地问,“你倒是跟爷说说,你看什么呢?” 曾鸣看快被他的气势吓傻,缓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小小往后退一步,“谢兄,请你不要对我上下其手。” “”谢安没听太懂,但也差不多领会个意思。他抱着臂,好整以暇看他。 曾鸣看挺直背看着谢安,温吞道,“在下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谢兄莫要与在下动粗才好。大家同住一城,最好要一团和气。” 谢安勾起一边唇角,冷眼看他,“给老子说人话。” 曾秀才肩膀一抖,脸憋得通红,半晌说出一句,“你别打我” 谢安手揉揉额角,被他那副样子弄得想笑。过会,他敛起眉眼,低声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刚才那俩眼珠子,看什么呢?” “那位姑娘”提起这个,曾鸣看眼睛一亮,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生的好是娟秀美丽,真是在下见过的最标致的女子了。虽然穿着布裙,举手投足却有着贵家小姐的气度。” 谢安脸色愈发阴沉,曾鸣看恍若不觉,继续道,“这便就是书中所说的,秦地罗敷女吧。” “罗个屁的敷。”谢安冷哼一声,看他的眼神中寒意毕现,“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兄相信一见倾心吗?”曾鸣看抬头看他,手颤抖着扶上谢安手中马鞭,言辞恳切,“在下愿意求娶令妹。在下前年刚中了秀才,又是家中幺子” “”谢安唇角一抿,下意识扬起右手,曾秀才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5.赛满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琬宜知道,谢安这次是真的火了。 也是, 那么霸道性子的人,说一不二惯了, 现在猛地出了这么大糗, 面子里子全丢的一点没留, 肯定会恼羞成怒。 琬宜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一宿睡睡醒醒, 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和谢安道歉,可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辞, 却根本没了说出去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她特意蒙蒙亮就起来,杨氏说,谢安已经出门了。 琬宜失落一会, 打起精神,想等着他晚上回来再解释。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回了他, 可谢安脸色冷淡, 瞧都没瞧她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子。 琬宜心里有点难受。 男人嘛, 好面子, 琬宜在心里给自己鼓气, 明天再早起一点, 一定能和他说句话。 这天早上, 琬宜天不亮就起来了,她怕冷,没动弹,只点了屋里的灯,抱着阿黄盯着外头。 谢安那边一直没动静,过了好一会,正屋门开了,杨氏打着哈欠到了院子里。琬宜满意摸摸阿黄的脑袋,“总算能堵到他了。” 她没再等,利落穿好衣裳,随便梳了梳头发就跟着去了厨房。杨氏怕琬宜再着凉,没让她帮多少忙,自己一人忙活。琬宜转了圈儿,拿了簸箕坐门外头剥豆子,眼睛瞧着谢安的屋门。 天光大亮,馒头和肉汤都熟了,谢安还是没出门。琬宜有些沮丧,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屋里,杨氏唤她一声,“琬宜,去后园子里给姨母拔根葱。” 琬宜应一声,起身抚抚裙摆,匆匆往后走。可等她回来,就不多会儿的功夫,谢安又走了。杨氏拧着眉喊他,“汤都做好了,好歹喝一口再出去,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闻声,琬宜吸一口气,急急回头,只看见他挥挥手的背影。然后把剑挂在腰间,扯着缰绳翻身上马,转眼便就只留一阵扬起的灰尘。 琬宜手里捏着葱叶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她差不多明白了,谢安这是在躲她,明摆了不愿意看见她。肩膀瞬间塌下来,琬宜揉揉眼角,幽幽叹一口气。阿黄睡饱了挤出门缝,颠颠跑她脚边来,琬宜弯腰抱起它,蹭蹭它的脸,神色无奈,“怎么办呢” 一一 小九门里,谢安也不好过。他背靠在椅子上,腿搭着桌沿,一手懒散枕着后脑,另一只捏着账本,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 看了半个时辰,一行字都没入了眼,至于心里想着什么,谢安自己都不清楚。心口堵了团莫名其妙的气,他舔了舔唇,紧闭上眼,左手烦躁将账本甩出去。 春东刚好推门进来,差点被砸到眼眶。他搓搓手,瞄了眼散落一地的纸张,吸口气,而后小心翼翼试探问一句,“哥?” 谢安懒得理他,手揉着额角,声音狠厉,“没事就给老子滚!” 这语气太冲,春东不敢触他霉头,有事也不敢说了,嘟囔一句,恹恹退出去就要合上门。动作刚做一半,里头人又改了主意,“回来!” “”春东摸摸鼻子,万分后悔现在上了楼。但是谢安正偏了头盯着他,再出去已经晚了,春东叹口气,慢吞吞走他面前去,“怎么了,哥?” 谢安舌滑过左腮,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的问题,沉着脸默不言语。春东战战兢兢,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忽听谢安问了句,“你和翠翘现在怎么样?” 这问题春东始料未及,他斟酌一下,小心回答,“挺好的?” 谢安抬眼,春东对上他视线,肩膀抖一下,立即改口,“不好!昨晚还吵架了。” “”谢安眼睛眯一下,扬扬下巴,“吵什么?” 春东撇撇嘴,“她说我穿的衣裳忒俗,看着不顺眼。” 谢安扯一下唇,问,“然后呢?” 春东不明所以,憋了半天,实在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然后什么?” 谢安问,“她打你了?” “没打。”春东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看谢安脸色行事,见他唇抿一下,旋即又改口,“打了!还踹了我一脚,踢床下去了。” 谢安总算满意,点点头。春东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已经有了冷汗。 “哥,要是没事”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匆匆开口,没说半句就被谢安打断。这次的问题更加刁钻,“翠翘踹了你,然后,你做什么了?” “我”春东硬着头皮,脸涨的通红,“又爬上去了。” 谢安顿一下,不可置信,“那么怂?” 春东僵了半天,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最后壮着胆子问一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和翠翘的事了?” 谢安面色古怪一瞬,又冷脸,“有问题?” 春东一噎,“没。就是挺高兴的,受宠若惊。” 谢安“嗯”一声,不再看他,头向后靠,用臂挡住眼睛,“出去吧,把门带上。” 春东如蒙大赦,匆匆出门,风一样跑下楼梯。 屋里,谢安搓一搓手指,嘴里念叨,“又爬上去了?像不像个男人怎么也得骂她一顿再爬上去吧?” 一一 这天晚上,谢安总算按时回了家,还去厨房吃了饭。他平日里也总是时不时忙一阵,杨氏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也没多问,只琬宜心中瑟瑟。 谢安坐她对面,一直沉着脸,半句话没说过,琬宜闷头吃饭,时不时瞟他一眼,不敢出声。偶尔一次对上他视线,瞧着里面并无什么明显情绪,她心里一紧,更觉得不安。 早前准备那一套说辞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再者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谢安这么一晾再晾,琬宜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都跑的没剩什么了。 她叹口气,筷子戳一戳碗里豆腐,和地上阿黄大眼瞪小眼。 看琬宜无动于衷的样子,谢安齿含着筷尖,心里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对那晚的事情,刚开始确实是实实在在气过一阵,有种颜面扫地的耻辱之感,但过了一宿,便就消得差不多。 琬宜那时并没多清明,无心之举,他斤斤计较实在太不男人。再说,他也半点没落着亏,摸了手腕掐了腰,要是放琬宜清醒的时候,不被甩巴掌都是运气。 可无论如何,他的面子都过不去。再见着琬宜,他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样的姿态来,就只能避而不见。今天回来,他其实本来的打算是寻个由头狠狠骂她一顿,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但是看着她那张脸,谢安嘴开了又合,半句狠话说不出来。 他跟自己说,算了吧算了吧,小丫头片子较什么真儿,等她给个台阶,自己顺坡下驴得了。但是谢安在桌前等啊等,旁边茶都放凉了,琬宜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安心里那个气啊,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杨氏瞧他一眼,“你怎么了?” 谢安深呼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点。他伸筷子敲了敲装豆腐汤的碗,问,“这是谁做的?” 琬宜动作顿一下,抬头看他,小声说一句,“我。” 听她这样说,谢安眉头舒展,心里敞亮了不少。他把筷头往桌面上墩了墩,啪的一撂,骂一句,“真他娘的难吃!”话音落,起身即走。 “”琬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瞟一眼对面谢安的碗,轻轻嘟囔,“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一一 再晚一点的时候,琬宜坐在炕上无所事事地剪窗花。她披件小袄,手上动作着,心里却还是翻来覆去想着谢安的事。 这事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谢安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下不去脸,等着哄。琬宜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低一些姿态,他脾气差,她就担待点吧。 杨氏睡的早,灯早就熄了,琬宜轻悄悄起床,到厨房去取壶酒,拿屋里炉子上温。谢安向来喜好睡前小酌一杯,她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一壶竹叶青,并不烈,睡前喝正好。琬宜推门看看,谢安屋里灯还亮着,窗户上映着他的影子。看姿势应该是靠在墙上,曲一条腿,闲散舒适的样子。 琬宜不敢自己去,就去拽拽大猫的尾巴,“阿黄你替我送一趟吧。” 谢安正望着棚顶发呆,门口突然传来阵响动。他心思一动,以为是琬宜来了,赶紧思考着自己应该摆出幅什么样的表情。还没想出来呢,又响起几声猫叫。 谢安狐疑下地,开了门,果真空无人影。他低头,瞧见正窝在自己脚边的黄猫,背上紧紧缠着一壶酒。他舔一下唇,视线往对面看过去,心下了然。 “为什么是你送?”谢安蹲下,脚跟空悬着,腕搭在膝头,手指头戳戳阿黄脑袋,“她人呢?” 阿黄听不懂,只乖顺趴着,谢安撇撇嘴,在外头吹半天冷风,也够了。他摸摸鼻子,最后还是把酒给解了下来,“得了,你回去跟她说,爷不计较了,但下不为例。” 他哼哼一声,“再有下次,吊起来打。” 狠话撂的够了,谢安拍拍身上土,拎着壶把儿转身进屋。他回头,冲阿黄抬抬脚尖,语气轻松不少,“回去吧,爷今晚就不留你了,把话儿给我带到咯。” 他就是说着玩儿,根本没往心里去。回屋里后,谢安翻个杯子出来,坐炕头啜一杯,虽然味道淡些,但也有滋有味。阿黄在门口盯门缝看一会,转身哒哒跑回琬宜屋子。 琬宜正眼巴巴等着它,见它进门,背上空无一物,松一口气,心放回肚子里。 谢安脾气躁,但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收了她的东西,定不会再对她计较这件事了。琬宜勾一抹笑,冲阿黄招招手,“辛苦啦,过来抱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6.旬贺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她幼时便就被许给昭郡王庶子□□城, 那男子斯文俊雅, 进退有礼,眼中总是含笑, 连主母都说, □□城以后定为人中龙凤。 琬宜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中带福, 她生来娇贵, 姐妹和睦, 主母良善, 许配的夫君想必也会对她不错。生她的姨娘去的早, 可留给她一个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 温言爱笑, 父亲对她好,不偏心, 在郡王府中,她从未曾受过别家高门大院那样的欺侮。 那时候, 琬宜每日无忧无虑, 弹琴看花, 读书习字。她以为, 下半辈子也会一直这样,看得到的荣华富贵, 虽平淡, 但无恼人的波澜。 她没什么好本事, 也少了颗七巧玲珑心。姐姐们说,“阿潆太柔了,以后怕是会被夫家欺负,要学着厉害点儿。”琬宜听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弯眼,纯净的像是青瓷盆里养着的栀子花。 笑谈而已,可谁想到,变故真的来的那样快。平地波起,顷刻间便就毁了一切。 而毁了这一切的,是那个被夸赞“以后定会为人中龙凤”的□□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那个被广郡王视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条莫须有的罪状,圣上龙颜大怒,不等父亲辩解,就判了她广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轻飘飘几句话,世间再无广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为外出上香,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琬宜眼前晕眩,手脚一片冰凉。她眼睁睁看着官兵拥堵在她家门口,姐妹亲人哭着被推搡捆绑,镀金的匾额摔落在地上那场景,无论何时想起来,琬宜都觉得痛彻心扉。 就好似原本赖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泪模糊了双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缓过神,仓皇逃脱。她没曾想过该去哪里,过何种生活,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远处走,风餐露宿,心惊胆战。 琬宜不知远在边关的兄长是否活着,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亲人觉得苦闷,父亲蒙冤,被亲近之人捅刀子,她愤恨悲伤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开始时,每天都是煎熬。 后来,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无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变得坚强。 无头苍蝇般的,两月后,她走到了玉门关。看着沙洲苍凉,大漠孤烟,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么,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 广郡王年轻时曾出兵征讨过西北边界的匈奴,回家时带来一房妾室,就是生养了琬宜的姨娘。 小时候,闲来无事时,姨娘便就抱着她说以前的闲话儿,说她在故乡临安时,曾有个闺中密友,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她随广郡王离开时,二人均是泪洒长亭。 那女子姓杨,后来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谢。琬宜还记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时,眼里的泪光,她说,“要是有一天,阿潆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随口一说而已,谁人都知,这可能微乎其微。而这一天,琬宜却真的来了临安。只是并不风光,是来投奔。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试一试吧,万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一一 谢家杨氏,这户人家并不难找,甚至轻松的让琬宜有些吃惊。 当时姨娘与她闲聊时,提到关于杨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温和善良,读书不多,但懂事有礼,勤劳操持不说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会缝针绣花。 琬宜在心中描绘的关于她的形象,是个纯朴的妇人,或许不似姨娘那样细腻漂亮,但也不会难看,邻里和谐,与人为善。但是一路打听过来,却大相径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亲的?投谢家的亲?”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颔首,“谢家杨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声,摆摆手,“劝你别去了,八成要被赶出来,啧,谢家小子,可混着。” 琬宜心惊,踌躇着下一句还没出口,那人又端详她一会,再问,“你真是来投亲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张,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东头飞驰而来三匹黑马,踢踏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尘土。 打头的那人黑衣黑裤,面色冷峻,眼尾轻挑,目不斜视。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白皙,手背青筋明显,修长指尖捏着柄长剑,从人群中过也没有要收收剑鞘的意思。 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明亮的打扮,三人面无表情奔过,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为首男子剑上的玄色穗子擦着琬宜脸颊过去,她惊呼一声,仓皇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恍惚间,琬宜好像看见了那人回了下头,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马蹄声声间,她似是听见那男子颇为不屑地转回头,从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气。 和她说话那人反应倒是快,躲到了街边的店里,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着风。 琬宜咳着,听那人边扇边骂,“谢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个去门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晕晕乎乎的,琬宜脑子里就剩一句话,“依律令,闹市纵马,监禁十天,罚白银二两。” 有人听见她的小声,嗤的一下笑出声,“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头,那人眯眯眼,手指着谢安离开的方向,黑马屁股肥硕,拐了个弯,三人消失不见。他说,“就那祖宗,整个临安,谁敢惹?不要命的人,疯子都惧。” 有人附和着,三言两语后,人群叹息着轰散。琬宜擦了擦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要是以后真的能留在临安,还是避开他些吧。是叫谢安? 最开始和她说话那人过了会又转回来,拿着面帕子,边擦脸边跟她比划,“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墙外面种一颗芙蓉树,不过树死了,上面有只野猫絮了个窝。” 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姑娘,机灵着点,要是人家赶你,你可早点走。谢家小子就是个酸脸猴子,脾气冲的一点就着,犯起混来,他娘都没办法。” 琬宜认真地听他讲,把那些特征记在心里。道了谢后,摸索着去寻。 她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那人反反复复地提着谢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叹了口气,琬宜不再去胡思乱想,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洗了洗脸,露出清丽的眉眼来。头发乱糟糟的,她耐心地一点点理顺,又从旁边树上折了根枝条做簪子,绾了个精巧的发髻。 黄土小路,一眼望不到头,旁边树木稀少,偶尔一朵野花。琬宜垂着眸,斟酌着待会的用词,小碎步地往前走。虽然家境落败,但十几年来养出的端庄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么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么副好皮囊了吧。 而内里的灵魂,行将枯萎,只剩最后的执拗吊着。姨娘临走前与她说,“世事艰难,好歹活着。最好活的高兴些,不为别人,为自己。”这句话,她本来觉得很容易的。 那人没骗她,谢家果真好找,不过也没他形容的那么惨淡。篱笆墙里一窝小鸡崽,旁边一只引吭高歌的大白鹅,看起来倒是蛮有小农院的烟火气,不像是周围景色般的萧条。 琬宜站在院门口,紧张局促,一时不敢进去。她用指尖把碎发挑到耳后去,屏着呼吸,挨着大门往里面瞧。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有道妇人的温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叹气,和旁边的人试探着,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那人拒绝,她便又是叹气。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里面的是在退亲。 给谁退亲呢那个混不吝的谢家小子吗? 正房里,谢安坐在椅子里,半弯着腰,胳膊肘撑在膝上。杨氏靠炕边,慢慢给他讲着。 这段故事并不长,没多会就讲完,杨氏话音落下,屋里寂静,就剩烛火燃烧的声音。 半晌,谢安哼一口气,直起背,骂一句,“就他娘的为这事,哭的跟个鬼似的。” 杨氏愣一下,“琬宜哭了?” 谢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湿透了,自己脸像只花猫。”他舔一下唇,“我才想起来,这丫头脸都没洗就上去睡了,邋遢样子。” 杨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我去看看。” 谢安拦住她,“早睡了,吃过饭了,现在可能正做梦呢。您甭惦记。” 杨氏叹口气,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开,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拧的更紧,“琬宜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这孩子心眼实” “嗯,”谢安接一句茬,“想的还多。胆子又小,特别能哭。” 说完,他自己又笑一下,“不过,还挺乖的。” 杨氏睨他一眼,问他,“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安困了,眯眼打个哈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还有心思开玩笑,“大不了就举家逃呗,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山头儿猫起来,神仙老子也寻不着。” 杨氏没理他这茬,沉默一会,说,“琬宜是个好姑娘。” 谢安“嗯”一声,应一句,“我知道。”他又说,“要是她不好,我不会留她。” 杨氏看着他的眼睛,烛火晕黄下,黑亮温暖。谢安自己没有察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舒缓温柔。她笑一下,拍拍身边被子,“你懂得就好。” 谢安没察觉杨氏话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来,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7.烦忧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这日谢安回来的早,正好赶上一起吃晚饭。杨氏在厨房忙活, 琬宜就着最后一点天光和旁边烛火,缝好袖子上最后一点滚边。浅灰色宽大外袍,里面絮一层棉絮, 好看又舒适。 阿黄在院子里不知疲惫地追着鹅跑来跑去,惹的人家吱吱嘎嘎叫的不停。谢安许是烦了,拎着它脖领子骂了几句,阿黄消停下来,乖顺被提着扔进琬宜屋子里。 门开了一半,琬宜背对着坐着,披一件橘色小袄, 正用牙齿咬断细线。听见身后响动她也没理,只手指沿着布料缝合处一点点摸索着, 看有没有哪里出错。 谢安靠墙上, 盯她半天,忍不住走进来,坐旁边凳子上。他也不说话, 就静静瞧她抖着衣裳看来看去,屋里安静,门缝里隐隐飘来一阵葱花滚油的香气。 阿黄不记仇, 又凑过去挨他脚边趴下, 谢安低头逗弄它, 声音压的低低,但琬宜还是听清了。他说,“看着没,给爷做衣裳呢,没你的份儿。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特嫉妒?” 她觉着无奈,扫他一眼,谢安混不在意,冲她挑挑眉,又去揪阿黄的尾巴。嘴唇努起,吹一个悠长的哨儿。 杨氏已经在摆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琬宜手撑着炕沿下地,把阿黄抱进怀里,摆手赶谢安出去,“你都多大人了,跟只猫天天较劲,害不害臊。要吃饭了,去帮着洗筷子去,我马上就来。” 谢安不动弹,高大身躯窝在凳子里,冲她伸手,“我东西呢?” 琬宜叹一口气,知他脾气,要是不顺着他来,赖着不走这种事,谢安做的出。她把阿黄放地上,拍它屁股哄出去,而后去拿衣裳。谢安知趣站起来,手平展开,等着伺候的模样。 “你外衣还在,怎么试?”琬宜瞧他一会,蹙眉,“先脱了。” 谢安“唔”一声,垂眸去解腰带,做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调笑抬起头。他声音懒洋洋,借着身高优势,手腕搭琬宜肩膀上,俯身凑近,“还没全黑呢就哄人家脱衣裳,你是不是想占爷便宜?” “”这人又不正经。琬宜懒得搭理他,垫着脚把衣裳套他头上,转身出门。 门被合上,很轻的,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谢安把遮着眼睛的布扯下来,侧眸看窗户,她打那儿经过,纤细影子,一手拢着被吹起的发,温柔妥帖。 屋里充斥着琬宜身上的味道,清淡的,香甜好闻。谢安抿抿鼻子,唇角勾一抹笑,视线停留在袖子上。藏蓝色绣线勾勒出流畅的连云纹,针脚细密,弧度优美。 没有人这么细心地给他做过一件衣裳,就连杨氏都没有。 外面杨氏喊他吃饭,谢安缓回神,应了声,飞快脱下旧衣裳换了新的,把原来那件搭在臂弯里。推开门,凉风吹过,但外套厚实,丝毫不觉得冷。 琬宜站在厨房门口招呼他,谢安活动一下肩膀,边走边问,“做了什么?” 那边答,“红烧狮子头,醋溜白菜,另给你烫了小半壶酒。” 都是他爱吃的。谢安步伐加快些,路过琬宜身边时手指蹭一下她脸颊,低语,“乖,明个带好东西给你解闷玩儿。” 琬宜被他动作臊的瞬间脸颊绯红,瞧见杨氏并没注意这边才稍稍放下心。谢安正拿筷子挑一口白菜往口里送,琬宜小步移过去,狠狠踩他一脚,旋即转身走远。 “小丫头”谢安不恼,眯眼看她背影,尾音带笑,“脾气真他娘的大。” 一一 太阳高悬,街上熙熙攘攘,门口伙计正在招呼客人。谢安靠在二楼围栏边,敛眉看着底下众人。 桌子排列规整,人群站的散乱,有人笑,有人骂,色子和色盅碰撞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乌烟瘴气,一地狼藉。 小九门,人生百态。谢安看了十年,早已司空见惯。 春东抱一摞子书从侧边上来,呲牙咧嘴招呼,“哥,来接一把。” 谢安手指敲打一下栏杆,歪头看过去,嗤笑一声,“你这是昨晚上被榨干了?几本破书就累的腰要散架,丢人不?” 春东喘着粗气,“哥你没读过书不知道,这玩意,看着薄,拎起来可沉了。” 他嘴上没把门儿,谢安舔一下牙齿,搂春东脖子过来,低声骂他,“没读过书的是你。”顿一下,谢安又说,“爷就是心思不在那,要不然,早就中了状元了。” 春东笑的咧开嘴,“哥,你吹牛皮。” “”谢安瞪他一眼,一脚踹他腿上,春东趔趄一下,书撒了一地。谢安也不帮忙,就抱着臂在一边看他,春东撇撇嘴,认命去捡,嘟嘟囔囔,“哥,你这堆话本,都给谁买的?” 他咂一下舌,自说自话,“我猜是给琬宜妹子,你自己又看不懂。” 谢安被气笑,“说老子看不懂?明天就拿一本过来给你讲,你信不信?” 春东摇头,“肯定不信啊。”他仰着脖子,嘿笑一声,“您那文化水平我还不知道?就会写自己名字,还总多一撇少一竖的,丑的要死。” “总比你强,哪来的脸说别人。”谢安戏谑讽他,“你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长一张嘴就知道叭叭叭。”他手勾勾额角,补了句,“再说了,爷虽然没读过书,但爷家里有读书人。” 春东哼哼一声,转身把书都放屋里去,又出来和谢安讲理。谢安手指堵着一边耳朵,心不在焉看着门口卖煎饼的小摊,理都没理他。 再回过神来是因为春东被踩了尾巴似的噔噔噔往楼下跑,他脚步飞快,木质楼梯快要散架子。谢安拧一下眉,低骂一句,也跟着下去。 底下新来了个客人,谢安认识,姓王,是个往京城跑买卖的生意人。他正神神在在靠着桌边,一手摩挲着色盅的底儿,旁边人难得都安静下来,围他身侧。 离人群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谢安清晰听见他说了一句话,“消息还没传过来,你们不知道圣上他,崩了。” 一片哗然。 一一 晚上回家,炊烟正袅袅随风飘散。琬宜出门泼水,看着他走进来,招呼一声便又转身进门。阿黄倒是懒散踱出来,围他转一圈,又去撒丫子追鹅。 谢安扯一下嘴角,瞧它肥硕屁股骂一句,“毛病。” 琬宜屋里点着盏暗灯,谢安进去把书都摞在炕桌上,拍拍手关门出去。 老皇帝的突然离世,谢安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临安本就天高皇帝远,那方宝座由谁来坐,并不会影响多大。皇位更迭,本就是常事,而这与普通百姓而言,并无多大关联。 日子能顺遂过下去便就够了。朝中的事,谁也管不了,想管也管不得。 但这次,有些别的意外。快吃完饭时,谢安想起这个,闲聊般提了一句,“今日遇见个京里来的人,说起圣安帝驾崩的事,也不知真假。” 琬宜本往嘴里送一口米饭,闻言,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她怔愣一下,放下筷子问谢安,“什么时候的事?” “许是一个月前吧。”谢安瞧她一眼,起身起倒了杯水,放她手边,“噎着了?” 琬宜摇摇头,顺从抿一口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再看那一桌子菜,只觉食不下咽。 别人说起圣安帝,便就是当今皇帝,可对琬宜来说,他并不只是君主而已。论辈分,她要喊那人一声叔爷爷,而论别的,那是杀了她全家的人。 可如今,他死了。 另一边,杨氏也蹙眉,她筷子敲一敲碗沿儿,问,“还说些别的了吗?” 谢安担忧看着琬宜,又给她倒一杯水,边看她喝了边应一句,“还说,现在京城已经乱成粥了。各个关口全都封死,许进不许出,至于在做什么,不知。” 洗了碗后,琬宜吹灭厨房的灯,起身回屋子。阿黄跟她身后,她抱起它揉弄一会,尽力不去想那些杂事,可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沉甸甸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难得晴朗天气,虽然仍有些凉,却无风无浪。琬宜待不住,深呼一口气,披件袄子去门外坐着透气。阿黄伏在她腿边,陪她一起仰头看天。 无云,只一月一星,光芒璀璨。 杨氏已经睡了,屋里灯暗着。谢安想着她饭后的不对劲,翻来覆去睡不着,屋里茶壶没水,他拧着眉想去厨房舀点凉水凑合,推门便就瞧见对面的她。 长长乌发散落下来,披满肩背,手撑着腮,正发呆。 谢安手指动动,走过去坐她身边,“想什么呢?” 琬宜被吓了一跳,看见是他,肩膀又耷拉下来。她摇摇头,没说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谢安没再问,只伸手扯扯她衣襟,“冷不冷?” 琬宜再摇摇头,目光落他脚上。出来匆忙,谢安只是赤脚,耷拉双布鞋,裤腿往上堆叠形成褶皱,露出脚腕。踝骨形状好看,但比她的粗了不止两圈。 “你出来做什么的?”琬宜偏头看他,“穿太少了,别冻着,快回屋去。” “渴了,想喝口水。”谢安搓两下阿黄的爪子,歪头骂她,“你也知道冷,小身板儿,再过半时辰冻哭了你。大半夜跑这发什么呆,躺被窝去,有什么事明早上再说。” “不是我就有点难受,睡不着。”琬宜揉揉脸颊,站起身,“我去厨房给你烧点水,别总喝冷水,以后胃该疼了。” “不用那么麻烦。”谢安扯她袖子,抬眼,喉结动动,“你屋里不就有?” 琬宜顿一下,点头,“那我给你去弄。” 谢安也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按着她肩膀把人推回屋子里头,“进去就别出来了,待会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谁伺候你。”说完,他又往外走,“我回屋一趟,你老实点等着我。” 旁边碳炉往外吐着暖气,琬宜把袄子搭椅背上,低低应一句。 谢安一会就回来,手里拿着两个黑盒子,琬宜不认识。炉子上温着水,琬宜没给他倒茶,只泡了些枸杞。谢安真的渴了,看也没看就灌了一满杯进肚子,之后才回过味来,鼻子缩一下,看着空空的茶杯骂,“什么鬼东西,甜唧唧的。” “枸杞水,晚上喝茶怕睡不着。”琬宜臂放在桌上,坐的端端正正的,“你手里什么?” “色盅。”谢安也没多纠结,舌滑过下唇,脚勾了一个凳子坐她身边,“看你蔫头耷脑的,爷来逗你开心了。” 他正色说着不正经的话,琬宜扯一下唇角,过会儿,真的笑出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8.寺庙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谢安脾气不好,但平素里冷脸也只是小打小闹,并未动过真气。这次春东摸摸手臂, 他不怀疑,要是这两人再多说错一句话, 谢安可能真的会当场废了他们。 天空云朵飘过,遮挡住日光, 巷子里暗下来,风吹过,冷的让人打颤。琬宜瑟缩一下,谢安安慰抚一下她散下来的发,单手搂住她腰,扯了外衣披她身上。 把怀里人裹得严实, 谢安扶住琬宜后脑, 让她脸埋进自己肩窝, 终于对面前跪伏的两人说出了见面后第一句话。很轻的声音,带些嗤笑, “后悔吗?” 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闻言,纪四再也忍不住,跪爬去他脚前, 拼命叩头, “三爷, 三爷,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只要您说话,小的绝对不敢不听,您要是不想再看见小的,咱们立刻就滚,滚出临安,再不敢污了您的眼” “嗯。”谢安听他说完,淡淡点了点头。过一会,他又问,“那一百两银子,你还是不还?” “还!小的倾家荡产也会还。”纪三也爬过来,满手泥污,脸上泪痕交错纵横,“小的马上就卖了家里的田和祖产,二百两也会还。求您了,三爷,饶我们这一次吧” “这么诚恳啊可是,”谢安扯一下嘴角,眼睛眯起来,“爷不想要了。” 几个字,如晴天霹雳,话落后,纪家兄弟的脑子里都是懵的。他们睁大双眼,却找不准焦点,听着谢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词,瘫在地上,手脚软的爬不起来。 他说,“动过老子东西的人,最后都死在乱葬岗。动了老子的人,你猜你会怎么样?” 纪四缓神更快,惨叫一声后转身往前爬两步,被谢安一脚踹在背上,又跌倒。谢安走过去,脚尖踩住他手腕,缓缓使力,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纪四已经叫不出来,只能绝望张着嘴,泪汩汩从眼角落下。 琬宜惊惧,搂住谢安脖子的手臂更紧,紧闭双眼,一声不吭。纪三怕的缩成一团,过会,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突然一亮。 他跪起来,抖着声音喊琬宜,“姑娘,姑娘,我们错了,知道错了,再也不敢犯了。您求求情,帮我们这一次吧,以后我们哥俩做牛做马报答您” 谢安眸色更冷,转身一脚踢上他肩膀,纪三半截话卡嗓子里,痛苦倒地。 琬宜吸一下鼻子,脸颊磨蹭下谢安肩膀,无助的小动作,可怜像只猫。谢安僵一下后背,以为她心软。他移开脚,顿一下,终究拨开发丝去看她的脸,低声问她的意思,“琬宜你怎么想的?跟我说,嗯?” “谢安,”琬宜哭的眼皮红肿,沙哑嗓子喊一句他名字,又呜咽出声。她说,“我不原谅,他们欺负我” “他们还说要卖我去珠翠楼。” 听这句话,谢安心里咯噔一声,猛地侧头,再看向面前两人的眼神杀意毕露。春东心里一惊,往他身边迈一步,“哥?” “付邱闫的那一百两,老子出了,就买这他们这一双手脚。”谢安缓缓舒出一口气,拳攥的紧,手背青筋明显。他开口,声音冷的像是含了冰碴子,“小心点,别弄死了,爷要让他们一辈子残废。” 纪三和纪四吓得魂飞魄散,看着春东把袖里的尖刀抖出来,一句求情的话都再说不出。 迷蒙之间,好像听见了谢安临走前留下的话,“以后半夜疼起来,记得为今日的事后悔。” 日头快落,金红霞光漫天,河水漾起层层波澜。琬宜坐在旁边石头上,披着谢安的宽大外衣,手抱着膝看他在里头忙活。 她怕杨氏担心,不敢立刻回家,央着谢安带她转了一圈,想等着眼睛不那么红了再回去。临安好玩的地方不多,谢安想哄她高兴,就载着她到了城边的小草河。 已经傍晚了,河边没其余的人,偶尔一只鸟飞过,略过水面旋即盘上天空。 灰扑扑的,腿长翅大,嘴巴尖细,说不上好看。琬宜目光随它往天上看,见它口中衔着什么东西,愈飞愈高,看不见了。 那边传来声气急败坏的骂声,琬宜侧头,瞧见谢安手插着腰,手里的刚做的木叉往下滴着水,正昂头往远处看。她努一下唇,被他逗笑。 谢安察觉了什么似的,也歪头,对上她微勾的唇角。他挑一下眉,扔掉手里东西,赤脚往她身边走,河边土壤细软,踩一脚便是一个深坑。 谢安裤腿挽起,不一会走到她面前,伸手弹一下琬宜额头,“怎么,看我吃瘪,笑话?” 琬宜揉揉被他碰触过的地方,温吞道,“没啊”她补一句,“我刚才都没看见,只顾着瞧那鸟了。” 谢安“啧”一声,坐她身边,抿一下鼻子,“就是那只鸟。娘的,别让爷再看见它。” “怎么了?”琬宜笑看他,“人家怎么惹着你了。” “抢我的鱼。”谢安鼻子里哼一声,“什么狗东西啊这是,老子辛苦叉一条,容易吗。”他歪头,问琬宜,“这词儿怎么说来着,是叫不劳而获对不对?” 琬宜憋着笑,点点头。 看着她弯着的眼睛,谢安没说话了。空气陡然安静,琬宜拢紧身上外衣,瞥谢安一眼,见他穿的单薄,想了想,空出一只手来把外衣的袖子挂他脖子上。 谢安看她,颈上缠半圈黑布,略显滑稽。琬宜咬唇,声音闷闷的,“我冷,就给你条袖子凑合一下吧。” 谢安轻笑一下,动动手指关节,几声脆响。两人都没动作,并肩坐着,眺望远处连天水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不止是距离上,还有心。 过半晌,小腿快干,谢安伸手弹掉还剩的一颗水珠,放下裤腿,手去拿靴子。琬宜脑子里胡思乱想,踌躇一下,还是问了句,“你那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谢安没抬头,“哪句?” “就”琬宜不知道怎么说,选了个片段,“乱葬场什么的。” 谢安动作一顿,接着蹬上靴子,转头带着笑意看她,“怕了?” 琬宜一滞,伸手搡一下他肩膀,谢安配合地歪斜一下身体,然后正色。他手搭在脖子后头,说,“爷是正经人,不干那有违律令的事。干什么之前都要跟官府备案的,咱得按契走,不能落谁把柄是不是。” 谢安拉扯一下琬宜袖子,问她,“知道我们最喜欢做什么事儿不?” 琬宜思索一下,试探问出口,“挑手筋?” “屁。”谢安骂她一句,狠狠揉一把她头发,“老子最爱做的事,就是立契给人画手印。有了那张纸儿,赌场开了这么多年,经过的风浪数不过来,就没翻过船。” 琬宜半张脸埋在衣服里,没说话。谢安冲她勾唇乐一下,“咱这做的,是正经生意。” “那,你说的那句话就是假的了?”琬宜跟着他乐,手搓搓脸颊,“吓唬他们的?” 谢安故意逗她玩儿,说的阴阳怪气,“没啊,半真半假。那人见不得人的事干太多,最后被别人给抹了脖子,家人不愿意给他收尸,就丢乱葬岗去了。”他挤挤眼,“所以说啊,恶人天收。你看我就很好,虽然明面上不太光彩似的,但我多善良啊。” 琬宜被他逗得受不了,捂着肚子笑出眼泪。谢安不依不饶,搡她手臂,“爷不善良?” 琬宜认真看他一会,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她温声道,“呐还行吧。” 谢安哼一声,把折腾掉下的衣裳重新披她肩上,袖子绕前面系紧,“善良也得分对谁。”他戳她脑门一下,“我看我对你就挺好,啊,还有你那只蠢猫。” “嗯”琬宜恬静垂头,又瞥他一眼,故意臊他,“谢谢三爷了。” 听惯了人叫他三爷,但这一声,和谁叫的都不一样。软软甜甜的,搔的人痒到了心坎里,谢安恬不知耻,闭眼享受,“再叫一句。” 琬宜不愿意,自己爬下石头,“天快黑了,姨母该着急了,快点走了。” “啧,小白眼狼。”谢安睨她一眼,也跟着跳下去。还没站稳,他长臂一伸,顺手把琬宜扯近,琬宜惊呼一声,抬头撞进他眼睛里,幽黑如墨,不像以前那样冷淡不善,反倒带些温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59.异样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一晚上的功夫, 局势翻转, 这次成了琬宜不理他了。 她给自己寻了个新活计,每天在屋子里绣手帕。琬宜的女红从小就好,又是名家教的,做出的东西精美漂亮的不像话,卖到城里去,一条五十文。她做活儿慢, 两天绣一条, 虽然不多, 却也够她花用。 琬宜不藏私, 除了买些胭脂水粉, 剩下的钱全都交给杨氏。每天里, 她陪着杨氏院里院外忙活一阵, 然后就坐在窗前, 绣到太阳落山, 吃完了饭, 再缝缝补补,便就到了该睡的时候。 日子好像一天更比一天好了, 至少对琬宜来说是这样的。 谢安的生活却有些难受。 琬宜躲着他,总是缩在屋子里, 有时几天都见不到一面。他也不敢再折腾, 每天规规矩矩的, 按饭点出门回家,连劈柴的声音都不再放肆。 放不下面子去和琬宜讲和,又受不了琬宜现在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谢安每天心里都在憋着一股气。 小九门里,伙计的日子更加痛苦了。 其实,第二天的时候,谢安就已经偷偷又把窝放回树上了。琬宜也瞧见了,但是她没让阿黄去住。她自己拿个不用的篮子,擦洗干净,往里垫上旧衣服和废棉絮,放在屋子里,算作野猫的新家。 杨氏没反对,也因为她有了个伴儿而高兴。阿黄每天睡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有人给喂水喂饭,琬宜还会给它洗澡和温柔地抓痒,它也高兴。 整个家里,就谢安窝火儿。但是他还不能再发脾气,憋的心疼肺也疼。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慢慢的,杨氏也发现了他们俩之间的别扭。 一日风雨交加,谢安出门比以往晚半刻钟,杨氏翻箱倒柜给他找蓑衣。找着找着,突然回头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招惹琬宜了?” 谢安本斜靠在椅子里把玩剑穗,听见这话,手指动作一顿。他手指勾勾额角,垂着眸没说话。 看他那副蔫了的葱叶子似的样子,杨氏无端想笑。她扯了蓑衣在手里,坐他相邻的凳子上,戳戳他手臂,“你倒跟我说说,你怎么欺负她了。” 谢安烦躁揉揉头发,右腿抬到左膝上,“我早没欺负她了。” 他侧脸看向杨氏,“这次是她欺负我。” “你少唬我。”杨氏沉了脸,狠狠搡他一下,“琬宜性子乖顺,从来都是轻言慢语的,怎么可能欺负你。你长那么高,推她一下她半月都得疼” 谢安没等她说完,哼哼一声,“我又没说她打我。” 杨氏正色看他,“谢安,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对琬宜做什么了?” 谢安舌舔舔腮,半晌才温吞道,“我把那只蠢猫的窝给端了。” 杨氏瞪眼,“你有病?好端端的,拆人家窝做什么。” 谢安“啧”一声,“我不是又给它弄回去了吗。” 杨氏懒得理他那副样子,又问,“肯定不止这一件,你继续说,别瞎扯。” “然后,我也没干什么啊。”谢安把腿放下,胳膊拄在膝上,手抱着头,“您也知道我脾气不好,看她哪里不对心了,就好出口说两句。虽然有时候,略微过分。” 杨氏冷笑,“略微?” 谢安顿了顿,捏捏眉心,“我以后改,改还不成嘛。” “你活该,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杨氏倒杯茶润喉,斜睨他,“那你现在想怎样?” “我还能怎样。她倔的像头驴,理都不理我,我总不能趴她炕头,腆个脸哈巴狗儿似的道歉吧?您看看,我这些日子,不都挺好的吗,她呢,眼角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嘁” 杨氏手往桌子上一拍,“你再给我嘁一个?” 谢安没了声。杨氏盯着他看,又道,“你说谁像驴?” 谢安脑子里乱作一团,背重重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搭在眼睛上,扯扯嘴角,“我驴,我驴成不成?” “你本来就驴。”杨氏笑骂,“早该有个人管管你那臭脾气。要不然,我早晚要被你气死过去。” 谢安腿蹬了蹬,靴子底刮擦着地面,声音难听。 屋子安静,过了会,杨氏缓声道,“琬宜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要是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她定是不会不给你机会的。” 闻言,谢安倏地偏头,唇角抿起。 杨氏冲他摆摆手,“我给你弄个台阶,你下不下?” “”谢安手指在扶手上划了一圈,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下。” 一一 谢安进门的时候,春东就发现了,三爷今天的心情,好像挺不错。 扫地的伙计跟他打招呼,他唇角微勾,还笑了一下。 春东心里也放轻松了不少。昨晚上是他值夜,但翠翘遣人找他,还放话说他不来就断绝关系,春东不敢不去,待了一夜后,今早上心里一直哆嗦着,怕谢安骂他。 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不会被训了。 他拨拨头发,下楼迎过去,笑眯眯,“哥,今天来的挺早啊。” 谢安往外头看了一眼,雨已经停了,太阳快到半空。他拿着马鞭子戳了春东一下,笑骂,“瞎?晌午饭的点儿都要到了,早个屁。” 看谢安还有心思开玩笑,春东僵着的肩膀放下来,跟他勾肩搭背,随口扯着聊天,“别看早上下雨,生意可好,西街的钱掌柜输了付家老大二百两银子,他媳妇儿可泼辣,拿着钩子过来追着他打。” 谢安伸手揉揉眉心,歪头问,“见血了?” “可不。”春东咂咂嘴,“差点把钱掌柜的耳朵拽下来,那叫的凄厉,周围人都吓得直哆嗦。我让底下人把他俩撵出去了,到外面去掐,听说钱夫人要和他和离。” 谢安没说话,春东指指外头,“看,钩子还在那儿呢,才走不久。” “那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谢安瞥他一眼,拧拧眉,“拉架弄的?” 春东被问的愣一下,缓过神来颇不好意思地伸手摸摸,细细深深一道划痕,巴掌那么长,凝了血痂。他咧咧嘴,“不是。” 谢安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看他一会,眼睛眯起,“又去珠翠楼了?” “啊”春东尴尬笑笑,“哥你放心,我去的晚,没耽误生意。” 谢安没理他话茬,仔细端详了下,反倒笑了,“挠的挺狠啊,就因为你半个月没去看她?” 春东点点头,“可狠了。泼辣着,像只野猫。” 谢安“嘶”一声,问他,“这么凶?生气了就挠人,往死里挠?” 春东模样颓靡,往裤腰下面瞅瞅,“还咬人呢,往那儿咬,疼得我命都去了半条。” 谢安顺他目光看下去,打了个哆嗦。真会挑地方。 这么一对比,他忽然觉得,家里那只倔兔子也挺好。生气了也只是闷不吭声,不挠人不咬人的,多乖啊。 一时无话,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谢安忽的问了句,“咱这,哪家的卖的花好看?”淡淡的语气,说的随意。 春东一怔,以为听错了,“哥,你买花干什么?” 谢安说,“我种院子里,好看。” 春东“哦”了声,又问,“你以前不是说味道恶心吗,还招蜂子,怕蛰了鸡鹅的眼睛。” 谢安凉凉扫过去一眼,春东脖子一缩,闭了嘴。 晚些的时候,谢安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翻账本,越想越觉得他娘的主意好。姑娘家就爱这些花花草草,他和她一起拾掇拾掇园子,好声好气些,总能把以前的坏印象消一点。 但是有一点他是不认同的,他怎么就欠人管教了? 一时无话。 自小到大,她所接触的男子并不多,除了父兄与家中小厮,便就只有沈青城。而无论其内里如何,表面上都是斯文知礼的。与她说话都是轻言细语,斟酌着不会逾矩。 像谢安这样咄咄逼人,尽显嚣张的男子,琬宜从未碰见过,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与这样的男子朝夕相处。即便只是共处一室,她也觉得根根汗毛直立,像只受惊的兔子。 杨氏去的时间并不长,可琬宜还是觉得这等待实在难捱。 等听到门口的响动,琬宜几乎是立即就抬了头。与此同时,谢安也正巧看过来,那是双黑的过分的眼睛,单眼皮,眼型狭长,眼尾微挑,有着浅浅醉酒似的红晕。鼻梁挺直,嘴唇微抿,冷淡的没有一点弧度。 本是张颇为俊俏的脸,却因为眼里锋芒而变得难以接近。 琬宜愣了下,缓过神来冲他微微欠身,而后小心绕过他肆意伸着的腿,小碎步跑向门口。杨氏正在叫她。 谢安用食指勾了勾眉峰,又去挑着剑上的穗子玩,“嘁”了一声,“跑那么快,怕爷吃了你?” 琬宜隐约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没敢停留,急急推门而出。 杨氏刚才是给她烧好了洗澡水,放在她屋里的屏风后面。她领着琬宜过去,又拿了套新的亵衣和衫裙,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笑道,“琬宜慢慢洗,姨母去给你做饭吃,今晚吃好的,你太瘦。裙子是姨母的,颜色不太鲜亮,你先凑合一晚,明日带你去买几身好看的。” “谢谢姨母。”热水冒着气儿,熏得屋子雾气朦胧。琬宜手攥着浴桶的边沿,冲杨氏浅浅笑着,“姨母的衫裙也好看的,素雅大方,琬宜喜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1.转折 . ,芙蓉帐暖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杨氏生性谨慎,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 想着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 也怕谢安会因此对她更加欺负,便就瞒下了。对着谢安, 她只说琬宜是从京城来的,家境落魄了,原本也只是个稍微有钱些的富户,娇生惯养出来的娇柔姑娘。谢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犹疑了下, 还是问了句,“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 谢安倏地就撂了脸子,偏头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这茶了?”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委屈,“没有。”顿了顿, 她又道,“这茶很配你。” 这马屁是随口拍的,但是却巧合地对了谢安的心意。他态度柔和了点, 眼帘半垂, 语气淡淡, “爷想喝这个,还用得着自己去买,一个眼神,便就有人排着队巴巴要给爷送过来。” 琬宜以为他是在说大话,不知道怎么接话,又不想再惹得他阴阳怪气地发火,便就没作声。谢安眼神瞥过来,她叹了口气,提了茶壶给他再斟上一点,柔声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长,袖口扫过谢安的手背,触感轻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捻捻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头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对心。” 琬宜学乖了,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盘腊肉,唇角微抿,只浅浅笑了下。似是回应,又带些羞涩,女儿家娇态毕现,婉柔好看。谢安噤了声,看她的模样,一股子烦乱劲涌上心头。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烧刀子”,便就风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带上了火儿。琬宜呆呆看他离去的方向,无奈呼出了口气。 说他脾气暴躁易怒,不好相处,实在是谦虚了。谢安就像是个不点自着的爆竹呀。 -- 日升月落,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有余。谢安这段日子比往常更忙,杨氏问起,他只说是生意上的事,不必她费心。而琬宜自然不敢去问。 偶尔碰面,他眼神依旧锋芒毕露,琬宜垂眸不言,安静避开。有时候,谢安也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没什么好声好气,多半嘲讽。 “你连这个都不会弄?那也能弄糟?” “学了这么久,蛋还是煎的那么糊,院里的鹅都要比你强。” “熬粥别加那么多水,炒菜别放那么多盐,给园子浇水的时候别踩葱苗儿!” 对他的话,琬宜向来不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便就罢了,也不理论,纯粹让着他。 只有一次,谢安回家的早,许是心情不好,指示着她去沏茶,弄好了,又横眉竖眼挑她的刺。 “不是太浓就是太淡,不是太黄就是太绿,不是太烫就是太凉,你说你能做好一件事吗?” 琬宜蹙蹙眉,干脆上前撤了他的茶,顶着他的怒目而视,换了碗绿豆汤上来。 谢安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沉静,语调轻柔,“给你败败火。” 他沉默须臾,最后却是笑了。琬宜没与他多待,几句话后便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出门口时,听到他唇齿间含着的话,轻松随意的语气,“小丫头片子”她并没在意。 日子平淡过着,无波无澜,是琬宜所期待的那样。 到了月中,天边月亮快满成个圆。 西北落日壮阔,临安算是繁华的县城,但是城外相连的还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天色.欲暗,云翻卷着在天边滚动,残阳血红,远远望去,隐约瞧得见高耸的城门。 琬宜站在窗边,倚着墙看着远处,长发散下了一半,轻柔的垂在腰间。她想,早就读过那句诗,“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今日总算见到了。 杨氏点了根蜡,端着一盏盏燃上屋里的灯。没一会,便就大亮。 琬宜走过去坐她身边,两人对着烛火做针线。杨氏纳鞋底,她不会,就帮着补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全都暗下来了,外面风雨欲来,吹得门都作响。 杨氏看起来不太高兴,把鞋底放在一边,擦擦手,塞个江米条到琬宜嘴里,念念叨叨,“这小子太不像话,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半点不知听我的话。眼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这个家。” 米条酥脆,有桂花香,甜蜜好吃。琬宜噙着笑,牵住杨氏的手,柔声安慰,“姨母别急,哥哥定是有分寸的。说不准一会便就回来了。” 杨氏揉揉她的手,也笑起来,“不回来也好,我还懒得瞧见他。” 话虽这样说着,她却还是起身,“我去把剩下的菜热一热。外面看起来像要下雨,琬宜乖乖在屋子里呆着,可不许出去,风大,你受不住的。” 琬宜颔首,眼眸弯起,“姨母去吧,看您荷包有些旧了,我正闲着,给您缝个。” 杨氏也不拒绝,只转身叮咛了句,“别太多繁复花式,不要鲜亮颜色,姨母爱素净的。” “哎。”琬宜扬声答应,“知晓了。” 屋子复又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琬宜心中轻快,拿了钳子去挑了挑灯花,然后便就在桌边安稳坐下,细心选着颜色。 杨氏朴素,却也不是守财奴,她手里攒着的布头有许多,各种色彩,眼花缭乱。琬宜挑挑拣拣,最终拾起方绀青色,她想着,这料子偏蓝色,待会用白线在底边绣上点浪纹,定会好看。 一边把线穿上针眼,琬宜还在心里念着,谢安不在,日子真是轻快许多。他实在是有些欺负人,和他待着,哪怕不说话,也有些难受。 可人最经不起念叨。她心里话音刚落,外面便就传来马蹄声,踏砂走石一样,然后是勒紧缰绳时马儿的嘶鸣。风声渐大,隐约间能听见谢安拍了拍马身,拴了绳子后提剑往屋里走。 琬宜叹气,想装作没听见。但转念一想,她若是不出去,谢安待会不定又要讽她些什么。 多半是斜睨着她,不冷不热,“还说是读过书的姑娘,半点不知礼貌,耳朵又不聋,有人回来了都不知吱一声说说话?” 她想,还是出去一下吧。 杨氏正在厨房,想必是走不开,并没有出去迎他,只是叫了声,“谢安回来了?” 他顿了会,才应,“嗯。” 琬宜把布放下,起身往外走。她觉得谢安好像有些奇怪,说话音调有些慢,微带些哑,和早上时候不太相同。细微的差别而已,琬宜并没在意,只当他或是路上奔忙,口渴了。 外面果真下起了小雨,风吹得院门外的枯树枝摇摇晃晃。雨势不大,可斜雨扑在脸上,到底有些凉,琬宜穿的薄,刚探出半个身子就打了个哆嗦,想缩回去。 但还没来得及擦擦脸上的水珠,便就听见谢安哼了口气,淡淡的鼻音,似笑非笑。 琬宜知道,他定是瞧见她了。再看过去,果真对上他瞥过来的眼神。淋了一路的雨,衣裳早就半湿,剑穗也往下滴着水,可他脊背挺拔,却不显狼狈。 谢安走的慢,只到院中而已,眼睛盯着她瞧。琬宜心中暗怪自己多事,还不如不出来,省的惹了这麻烦。但是事已至此,也躲不过了,她咬咬牙,提起旁边放着的伞,过去他身边。 短短的路,她半拢着臂,走的有些艰难。奇怪的是,看见她动作,谢安反倒定在了那里,叉着一条腿斜站着,任风雨扑了他满脸。高大身形,被暗色笼罩,隐隐有些匪气。 琬宜咬咬唇,抑制住立时要返身的念头,碎步过去,然后小心翼翼把伞凑在他头顶,轻轻叹气,“走吧,进屋子,别惹了风寒。” “唔。”谢安沉默一瞬,然后应了声。 琬宜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奇怪了,扑面而来的酒气,雨水都冲刷不掉的浓重。再抬头,看见他眼角的红晕似是更重了些,反衬着偏白的皮肤,更为显眼。 她嘴唇动动,想问句为什么喝酒,姨母不是说不让的吗,但转瞬就被压下。琬宜想,还是少些交流的好,他酒醉,省的触了霉头,平白无故再被骂一顿。 姑娘个子小,只到他肩头,顶着风吃力撑伞,摇摇欲坠。谢安斜她一眼,见她踮着脚尖,尖翘下巴绷得紧紧,哼笑一声,难得发了善心。 他目视前方,说了句,“矮子。”然后便接过她手中的伞,轻松举着。 琬宜松了口气。 没再走几步路,便就到了东偏房,谢安推门进去,琬宜不想进,留在外面。她依靠着墙边,尽力不让雨淋到,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屋子摆设简单,不脏乱,却也没多整洁。没有熏过的香气,却也有别的味道,说不好,和他身上的味儿差不多。微有些浓烈,但并不难闻。 谢安进屋后好像就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他把伞随意扔在一边,然后便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舒展了下肩膀,又想去解里面的扣子。做到一半,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地偏头看向门口。 琬宜早就背过去了,裙摆沾了水,发尾摇摇晃晃垂在臀部往上的位置。左手环住右臂,指甲干净圆润,身子有些发颤。 他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痛,“啧”了一声,问她,“哎,你干什么呢啊。” 迎风招展的时候,腰带擦过裙摆,谢安眯一下眼,刚才憋闷的心情恍然舒缓许多。 花已经搬到院里去了,挨着鸡舍,摆了三四排。都是鲜艳艳的颜色,牡丹,月季,翠菊,刚洒过水,阳光流转在花瓣上,闪的谢安眼睛发花。 他抬手挡住一半眼帘,听着身后的哗哗水声,目光在一朵朵花上瞟过,视线飘忽,明显心思不在上面。 阿黄吃饱喝足蹭过来,不客气地选盆牡丹下面懒散躺着。谢安歪头瞧见,哼笑一声,脚尖过去踩踩它尾巴,“老子累死累活,你倒好命,整天悠闲着?”w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2.书信 . ,芙蓉帐暖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她回头, “不是说要进城买东西。” “你走着去?”谢安小指勾了勾额角, 被气笑,指了指旁边的黑马,“我骑马, 慢悠悠晃在你身边,走小半个时辰?”顿一下,他又接, “你说像不像押犯人。” 想一下那画面, 琬宜也弯弯眼。她身子面过来,又道,“那怎么办呢?要么你牵着马, 咱们一起走过去。” 谢安又乐一下,“去西天取经?” 这人总是能寻住话头堵她, 琬宜脚尖踢走前面的小石子,无奈, “那要不你先走, 我自己去” 谢安不再等她说完, 解开绳子拉着黑马往她那边走两步,“废话那么多,我载着你不就成了。” 话落, 他拍拍马背, 过去扯了下琬宜的袖子, “上马来。” 旁边黑马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歪头正喷在琬宜脖子里,她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了。”琬宜慌忙往后退一步,摆摆手,“我识得路的,你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就成了。我带了银子,买那些东西应该够了,离天黑还久,我自己搬得回来。” 谢安“啧”一声,胳膊肘拄在马背上,偏头看她,“你是不是怕我趁机占你便宜?” 琬宜还没开口,他又道,“爷是正经爷们儿,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琬宜似是羞了,缓缓垂下头,露出段纤白脖颈,耳垂莹润。看这景象,谢安喉头忽的一紧,别开眼,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句,“爷就只占自个儿媳妇便宜。” 听他说完,琬宜更局促,耳后肌肤渐渐染红。她抬头,紧张摸一下鬓边碎发,“不是那意思。” “那怎的?”谢安撇下嘴,“怕别人说闲话?我在城门口放你下来,不就得了。这路上根本没几个人,你头低一下,马骑的飞快,能有什么事。” 琬宜脸颊嫣红一片,她手指搅在一起,半晌开口,嗫嚅着,“我害怕。” 停一下,她又说,“我怕马,小时候和哥哥骑马,他把我摔进河里了,还被鱼咬了一口,疼了半个月。” 谢安动作一顿,看着琬宜把手腕伸过来放他眼皮底下,月牙形,一个粉红的疤。 他没忍住,拳抵着唇笑出声。黑马在旁边变得躁动,蹄子摩擦地面,谢安安抚几下,偏头问琬宜,“那你怎么不早说?” 她把袖子撂下,唇抿起来,“还不是怕你损我。” 谢安手指勾着眉骨,听琬宜拿腔作调学他说话,“女人,真是麻烦。” 她总是矜持温婉的,像现在这样活泼生动的样子,少见。谢安眉挑一下,看她复又变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憋不下去。长臂搂着黑马的脖子,脸贴在它的鬓毛上,笑的肩膀抖动。 黑马侧脸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琬宜,她抖一下,摸摸脸颊,“谢安” 谢安“嗯”了声,转头过去,眼睛黑的发亮。琬宜咬着唇,“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谢安正色,“没有。”他歪歪头,说,“你怎么这么丢人,骑个马摔进河里被鱼咬。”琬宜抬头瞪他,谢安继续道,“这事儿够爷笑一个月。” “我懒得和你说话。”琬宜被他气的胸前一鼓一鼓,摔一下袖子,转身,“我不用你了,我自己去。”她回头,“衣裳我也不做了,你穿着旧衣裳过年节吧。” “得了,别闹了。”谢安忍住要勾起的嘴角,伸手拽着她后衣领扯回来,稍严肃了些,“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去我早点送你回来,别让娘惦记。” 琬宜动两下胳膊,也不再挣扎,只神情稍显沮丧,她说,“可是我真的怕。” “怕个屁。”谢安不再啰嗦,掐着她腰将人扔到马上,自己动作利索,随即翻身坐她身后。 马背太高,让人心底发虚。琬宜脊背僵直,手哆嗦着去摸缰绳,被谢安拍着手背打下。 身后男人声音似笑非笑,“你掌着缰绳?那咱还真得再摔一回。折个跟头翻草堆里去,这回没鱼咬你了,你去啃蚂蚱,好不好?” 琬宜声音带着细碎哭音,“谢安,我说真的,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谢安声音轻飘飘从后头传来,“闭嘴。” 下一瞬,他抽了马屁股一下,黑马跑起来,不一会就已经很快速度。风迎面吹来,发丝胡乱飞舞。琬宜紧闭着眼,手扯着马发鬓毛不放,谢安哼笑一声,凑她耳边去,“放手。” 她听不清,颤抖着问,“什么?” “我说让你放手。”谢安大些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哥能摔着你了。你把马毛都揪秃了,它不尥蹶子,惯着你?” 琬宜听进去了,手指慢慢松开。可没多会儿,马踏上个石块,颠簸一下,她被吓到,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再次抓着鬓毛,力道更重。 谢安叹口气,右肩膀往前搡她一下,“松手,抓着我胳膊。” “啊”琬宜吸了下鼻子,手缓缓移过去,动作僵硬。谢安松开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往后撞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骂,“你怎么这么怂?” “不是”琬宜后背贴着他前胸,灼人热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她本想挣开,可眼皮半掀瞧见飞速倒退的景色,又放弃,她说,“我不特别怂的,我就是怕马” 谢安笑,“那不还是,怂包蛋。” 琬宜哼哼两声,闭嘴不理。 谢安体格结实,衣裳底下肌肉贲张,坚硬的像堵墙。琬宜刚开始时觉得别扭难受,慢慢的,又安心下来。鼻端是他特有的气味,伴随清浅呼吸。 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琬宜深吸一口气,绷着的肩膀渐渐松下来。 土路不干净,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等过一会,谢安眯着眼,垂眸问她,“还怕不怕?” 琬宜顿了顿,缓缓摇头,“好多了。” 他轻笑,喝了声“驾”,而后没再言语。 不知过多久,城门近在眼前。破碎风声中,琬宜好似听见身后人轻缓道了句,“这就对了,有爷在,怕什么。” -- 那日回来后,琬宜便就安心在家中做活儿。她绣工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比成衣店里卖的好太多。 白日的时候,她就在杨氏的屋子里,两人坐在炕头,捧着个针线笸箩,一做就是一天。晚上光线暗,琬宜眼睛难受,便就歇着,靠着炕头逗猫。 衣裳快做完,只剩一只袖子的时候,没了布。 一只袖子用不了多少布,可琬宜和杨氏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愣是没瞧着能用的。晚上谢安回来,杨氏跟他说,“明日早上,再和琬宜去买匹黑布。” 他正烫了杯酒自己啜,靠着椅背用脚尖让阿黄围他转圈儿。闻言,谢安应了声,视线随意瞟在琬宜身上,她叠衣裳,专注着没注意到。 谢安轻咳一声,问她,“骑马呗?” 琬宜偏头,穿鞋下地,把一摞衣裳摆进柜里,侧过脸,轻柔答了句好。 饮尽最后一口,谢安把杯子撂在一边,目光追随地上她的影子转了圈,忽的笑了声。 杨氏用牙齿咬断线,问他,“笑什么呢?” 谢安“啊”了声,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有点想笑。”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去城里。像那天一样,谢安把她放到城门口,琬宜走进去,他把马拴在相熟的人家院里,陪她去买布。 两人肩并着肩,中间隔半步距离。太阳好,光线热烈,琬宜伸手挡住额,看向谢安,“都秋日了,怎么反倒热了。” 他拧眉望了望天,碧蓝一片,没一朵云彩,日光火辣辣。 旁边是个杂货店,谢安拉住琬宜袖子让她停下,指了指门口,“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个扇子给你。” 他动作快,琬宜还没来得及阻拦,谢安已经进去。她手在脸颊旁边扇两下,跟着站在门口房檐底下,安静等待。 街上算是热闹,卖糖馓子的吆喝着,走街串巷。不远处街角,一群小孩子在蹦格子,羊角辫朝天,叽叽喳喳,气氛欢快。 西边走过来一个挑担子卖柿子饼的,橘红色上面一层淡淡白霜,琬宜视线跟着他走过,眼瞧着那人转了个弯。她眨下眼,本想转回头,却意外发现街对面站着两个男人。 个子不高,衣着不整,眼神流里流气。他们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偶尔往这边瞟一眼,不知是在看谁。琬宜眉头蹙一下,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谢安从屋里走出来,拿一把折扇塞她手里。琬宜舔一下唇,想跟他说一下刚才那两个人男人的奇怪,可再转头,对面只有酒旗迎风招展,空无一人。 谢安歪头,“怎么了?” 琬宜轻呼一口气,以为自己多心。 她四处张望一下,指着东头一家布店,“去那里怎样?” 这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闻言,纪四再也忍不住,跪爬去他脚前,拼命叩头,“三爷,三爷,小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只要您说话,小的绝对不敢不听,您要是不想再看见小的,咱们立刻就滚,滚出临安,再不敢污了您的眼” “嗯。”谢安听他说完,淡淡点了点头。过一会,他又问,“那一百两银子,你还是不还?” “还!小的倾家荡产也会还。”纪三也爬过来,满手泥污,脸上泪痕交错纵横,“小的马上就卖了家里的田和祖产,二百两也会还。求您了,三爷,饶我们这一次吧” “这么诚恳啊可是,”谢安扯一下嘴角,眼睛眯起来,“爷不想要了。” 几个字,如晴天霹雳,话落后,纪家兄弟的脑子里都是懵的。他们睁大双眼,却找不准焦点,听着谢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词,瘫在地上,手脚软的爬不起来。 他说,“动过老子东西的人,最后都死在乱葬岗。动了老子的人,你猜你会怎么样?”w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3.那边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她父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沈禄之,从二品官职,皇亲贵胄,袭父爵,手握重权。 她幼时便就被许给昭郡王庶子城,那男子斯文俊雅,进退有礼,眼中总是含笑,连主母都说,城以后定为人中龙凤。 琬宜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中带福,她生来娇贵, 姐妹和睦,主母良善,许配的夫君想必也会对她不错。生她的姨娘去的早,可留给她一个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 温言爱笑, 父亲对她好, 不偏心,在郡王府中,她从未曾受过别家高门大院那样的欺侮。 那时候,琬宜每日无忧无虑, 弹琴看花, 读书习字。她以为, 下半辈子也会一直这样,看得到的荣华富贵,虽平淡,但无恼人的波澜。 她没什么好本事,也少了颗七巧玲珑心。姐姐们说,“阿潆太柔了,以后怕是会被夫家欺负,要学着厉害点儿。”琬宜听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弯眼,纯净的像是青瓷盆里养着的栀子花。 笑谈而已,可谁想到,变故真的来的那样快。平地波起,顷刻间便就毁了一切。 而毁了这一切的,是那个被夸赞“以后定会为人中龙凤”的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那个被广郡王视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条莫须有的罪状,圣上龙颜大怒,不等父亲辩解,就判了她广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轻飘飘几句话,世间再无广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为外出上香,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琬宜眼前晕眩,手脚一片冰凉。她眼睁睁看着官兵拥堵在她家门口,姐妹亲人哭着被推搡捆绑,镀金的匾额摔落在地上那场景,无论何时想起来,琬宜都觉得痛彻心扉。 就好似原本赖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泪模糊了双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缓过神,仓皇逃脱。她没曾想过该去哪里,过何种生活,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远处走,风餐露宿,心惊胆战。 琬宜不知远在边关的兄长是否活着,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亲人觉得苦闷,父亲蒙冤,被亲近之人捅刀子,她愤恨悲伤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开始时,每天都是煎熬。 后来,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无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变得坚强。 无头苍蝇般的,两月后,她走到了玉门关。看着沙洲苍凉,大漠孤烟,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么,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 广郡王年轻时曾出兵征讨过西北边界的匈奴,回家时带来一房妾室,就是生养了琬宜的姨娘。 小时候,闲来无事时,姨娘便就抱着她说以前的闲话儿,说她在故乡临安时,曾有个闺中密友,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她随广郡王离开时,二人均是泪洒长亭。 那女子姓杨,后来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谢。琬宜还记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时,眼里的泪光,她说,“要是有一天,阿潆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随口一说而已,谁人都知,这可能微乎其微。而这一天,琬宜却真的来了临安。只是并不风光,是来投奔。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试一试吧,万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 谢家杨氏,这户人家并不难找,甚至轻松的让琬宜有些吃惊。 当时姨娘与她闲聊时,提到关于杨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温和善良,读书不多,但懂事有礼,勤劳操持不说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会缝针绣花。 琬宜在心中描绘的关于她的形象,是个纯朴的妇人,或许不似姨娘那样细腻漂亮,但也不会难看,邻里和谐,与人为善。但是一路打听过来,却大相径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亲的?投谢家的亲?”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颔首,“谢家杨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声,摆摆手,“劝你别去了,八成要被赶出来,啧,谢家小子,可混着。” 琬宜心惊,踌躇着下一句还没出口,那人又端详她一会,再问,“你真是来投亲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张,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东头飞驰而来三匹黑马,踢踏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尘土。 打头的那人黑衣黑裤,面色冷峻,眼尾轻挑,目不斜视。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白皙,手背青筋明显,修长指尖捏着柄长剑,从人群中过也没有要收收剑鞘的意思。 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明亮的打扮,三人面无表情奔过,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为首男子剑上的玄色穗子擦着琬宜脸颊过去,她惊呼一声,仓皇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恍惚间,琬宜好像看见了那人回了下头,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马蹄声声间,她似是听见那男子颇为不屑地转回头,从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气。 和她说话那人反应倒是快,躲到了街边的店里,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着风。 琬宜咳着,听那人边扇边骂,“谢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个去门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晕晕乎乎的,琬宜脑子里就剩一句话,“依律令,闹市纵马,监禁十天,罚白银二两。” 有人听见她的小声,嗤的一下笑出声,“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头,那人眯眯眼,手指着谢安离开的方向,黑马屁股肥硕,拐了个弯,三人消失不见。他说,“就那祖宗,整个临安,谁敢惹?不要命的人,疯子都惧。” 有人附和着,三言两语后,人群叹息着轰散。琬宜擦了擦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要是以后真的能留在临安,还是避开他些吧。是叫谢安? 最开始和她说话那人过了会又转回来,拿着面帕子,边擦脸边跟她比划,“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墙外面种一颗芙蓉树,不过树死了,上面有只野猫絮了个窝。” 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姑娘,机灵着点,要是人家赶你,你可早点走。谢家小子就是个酸脸猴子,脾气冲的一点就着,犯起混来,他娘都没办法。” 琬宜认真地听他讲,把那些特征记在心里。道了谢后,摸索着去寻。 她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那人反反复复地提着谢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叹了口气,琬宜不再去胡思乱想,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洗了洗脸,露出清丽的眉眼来。头发乱糟糟的,她耐心地一点点理顺,又从旁边树上折了根枝条做簪子,绾了个精巧的发髻。 黄土小路,一眼望不到头,旁边树木稀少,偶尔一朵野花。琬宜垂着眸,斟酌着待会的用词,小碎步地往前走。虽然家境落败,但十几年来养出的端庄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么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么副好皮囊了吧。 而内里的灵魂,行将枯萎,只剩最后的执拗吊着。姨娘临走前与她说,“世事艰难,好歹活着。最好活的高兴些,不为别人,为自己。”这句话,她本来觉得很容易的。 那人没骗她,谢家果真好找,不过也没他形容的那么惨淡。篱笆墙里一窝小鸡崽,旁边一只引吭高歌的大白鹅,看起来倒是蛮有小农院的烟火气,不像是周围景色般的萧条。 琬宜站在院门口,紧张局促,一时不敢进去。她用指尖把碎发挑到耳后去,屏着呼吸,挨着大门往里面瞧。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有道妇人的温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叹气,和旁边的人试探着,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那人拒绝,她便又是叹气。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里面的是在退亲。 给谁退亲呢那个混不吝的谢家小子吗? 虽然谢安态度并不客气,但琬宜还是觉得轻松了不少。她个子并不高,而谢安又是典型的北方人高大身形,肩宽体阔,站她面前的时候,挡住了多半的阳光,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一时无话。 自小到大,她所接触的男子并不多,除了父兄与家中小厮,便就只有沈青城。而无论其内里如何,表面上都是斯文知礼的。与她说话都是轻言细语,斟酌着不会逾矩。 像谢安这样咄咄逼人,尽显嚣张的男子,琬宜从未碰见过,也未曾想过有一日会与这样的男子朝夕相处。即便只是共处一室,她也觉得根根汗毛直立,像只受惊的兔子。 杨氏去的时间并不长,可琬宜还是觉得这等待实在难捱。 等听到门口的响动,琬宜几乎是立即就抬了头。与此同时,谢安也正巧看过来,那是双黑的过分的眼睛,单眼皮,眼型狭长,眼尾微挑,有着浅浅醉酒似的红晕。鼻梁挺直,嘴唇微抿,冷淡的没有一点弧度。 本是张颇为俊俏的脸,却因为眼里锋芒而变得难以接近。 琬宜愣了下,缓过神来冲他微微欠身,而后小心绕过他肆意伸着的腿,小碎步跑向门口。杨氏正在叫她。 谢安用食指勾了勾眉峰,又去挑着剑上的穗子玩,“嘁”了一声,“跑那么快,怕爷吃了你?” 琬宜隐约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没敢停留,急急推门而出。 杨氏刚才是给她烧好了洗澡水,放在她屋里的屏风后面。她领着琬宜过去,又拿了套新的亵衣和衫裙,搭在旁边的架子上,笑道,“琬宜慢慢洗,姨母去给你做饭吃,今晚吃好的,你太瘦。裙子是姨母的,颜色不太鲜亮,你先凑合一晚,明日带你去买几身好看的。” “谢谢姨母。”热水冒着气儿,熏得屋子雾气朦胧。琬宜手攥着浴桶的边沿,冲杨氏浅浅笑着,“姨母的衫裙也好看的,素雅大方,琬宜喜欢。” 杨氏更高兴,过去掐掐她的耳朵尖,“琬宜真贴心。” 她没有立时就走,怕琬宜自己弄不来,陪着她更衣入水后,又指了各个****罐罐的用处,才转身。琬宜下巴抵在水面,湿发散开,犹豫了下,还是出声唤住了杨氏。 “姨母,”她蹙蹙眉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谢安,“哥哥回来了。” “谢安?”杨氏走过去,摸摸琬宜被水浸的愈发粉嫩的脸颊,有些担忧,“你们见面了?他欺负你了吗。” 琬宜摇摇头,嘴唇一不小心埋到水下,随着说话吐了两个泡泡,“但是他好像不太高兴。” 杨氏被她难得的娇俏逗得笑了下,安慰地抚弄她的长发,“他就那样,整日里酸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的钱。不过你别怕,谢安本性不坏的,也听我的话。姨母护着你呢。” 琬宜弯眼,乖巧点头,“姨母安心,我肯定和哥哥好好相处。” 杨氏有两个儿子,都不是什么省心的性子,身边冷冷清清了好多年,现在看着柔顺懂事的琬宜,打心眼儿里喜欢。两人又说了些旁的,杨氏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屋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不用再提心吊胆,刚刚吃饱饭,现在还有热水澡。琬宜掬了捧水淋在头顶,任温水顺着鼻尖淌下,心里安然满足。 她想,到底还是幸运多一点的。 厨房里,杨氏正舀了勺汤试咸淡。谢安本不愿动弹,可被杨氏拉着,不得不过来帮着烧火。 他年轻体热,脱了外衣,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被火烤的蒙了层细汗。拾起根柴火棒子,在膝上一劈,轻松断成了两截,再随意扔进火堆里。 杨氏瞥他一眼,勺子敲了敲锅边,“你怎么每天都苦大仇深的,能不能笑一笑。” 谢安“唔”了一声,嘴角扯扯,皮笑肉不笑,“我笑的好看吗?” “你真是糟践了这张脸。”杨氏斜他一眼,把葱花撒进锅里,“怪不得人家张家姑娘要跟你退亲,哪家姑娘愿意嫁个板砖脸。天天阴阳怪气的,烦死个人。” 谢安没在意杨氏损他,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前半截,“张家来跟咱们退亲了?” 杨氏皱眉,“嗯”了声,把锅盖扣上,奇怪看他,“你怎么突然又高兴了?” 谢安手摸摸鼻子,把笑敛回去,淡淡道,“还行吧。” 杨氏哼了声,不再理他。 今天吃小炖肉,加足了料,醇香的味道从坛子盖儿的小孔那里飘出来,勾的人眼馋。谢安把柴火弄得足够,手在衣摆上拍了拍,拿了筷子想去挑一块。肉质酥烂,他力道没控制好,戳碎了块,再去拣另一块的时候,被杨氏拍了下手背,“干什么呢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4.子夜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琬宜躲着他, 总是缩在屋子里,有时几天都见不到一面。他也不敢再折腾,每天规规矩矩的, 按饭点出门回家, 连劈柴的声音都不再放肆。 放不下面子去和琬宜讲和, 又受不了琬宜现在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 谢安每天心里都在憋着一股气。 小九门里,伙计的日子更加痛苦了。 其实, 第二天的时候, 谢安就已经偷偷又把窝放回树上了。琬宜也瞧见了,但是她没让阿黄去住。她自己拿个不用的篮子, 擦洗干净, 往里垫上旧衣服和废棉絮, 放在屋子里,算作野猫的新家。 杨氏没反对, 也因为她有了个伴儿而高兴。阿黄每天睡在暖融融的屋子里, 有人给喂水喂饭, 琬宜还会给它洗澡和温柔地抓痒, 它也高兴。 整个家里, 就谢安窝火儿。但是他还不能再发脾气, 憋的心疼肺也疼。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慢慢的, 杨氏也发现了他们俩之间的别扭。 一日风雨交加,谢安出门比以往晚半刻钟,杨氏翻箱倒柜给他找蓑衣。找着找着,突然回头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招惹琬宜了?” 谢安本斜靠在椅子里把玩剑穗,听见这话,手指动作一顿。他手指勾勾额角,垂着眸没说话。 看他那副蔫了的葱叶子似的样子,杨氏无端想笑。她扯了蓑衣在手里,坐他相邻的凳子上,戳戳他手臂,“你倒跟我说说,你怎么欺负她了。” 谢安烦躁揉揉头发,右腿抬到左膝上,“我早没欺负她了。” 他侧脸看向杨氏,“这次是她欺负我。” “你少唬我。”杨氏沉了脸,狠狠搡他一下,“琬宜性子乖顺,从来都是轻言慢语的,怎么可能欺负你。你长那么高,推她一下她半月都得疼” 谢安没等她说完,哼哼一声,“我又没说她打我。” 杨氏正色看他,“谢安,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对琬宜做什么了?” 谢安舌舔舔腮,半晌才温吞道,“我把那只蠢猫的窝给端了。” 杨氏瞪眼,“你有病?好端端的,拆人家窝做什么。” 谢安“啧”一声,“我不是又给它弄回去了吗。” 杨氏懒得理他那副样子,又问,“肯定不止这一件,你继续说,别瞎扯。” “然后,我也没干什么啊。”谢安把腿放下,胳膊拄在膝上,手抱着头,“您也知道我脾气不好,看她哪里不对心了,就好出口说两句。虽然有时候,略微过分。” 杨氏冷笑,“略微?” 谢安顿了顿,捏捏眉心,“我以后改,改还不成嘛。” “你活该,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杨氏倒杯茶润喉,斜睨他,“那你现在想怎样?” “我还能怎样。她倔的像头驴,理都不理我,我总不能趴她炕头,腆个脸哈巴狗儿似的道歉吧?您看看,我这些日子,不都挺好的吗,她呢,眼角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嘁” 杨氏手往桌子上一拍,“你再给我嘁一个?” 谢安没了声。杨氏盯着他看,又道,“你说谁像驴?” 谢安脑子里乱作一团,背重重往椅背上一靠,胳膊搭在眼睛上,扯扯嘴角,“我驴,我驴成不成?” “你本来就驴。”杨氏笑骂,“早该有个人管管你那臭脾气。要不然,我早晚要被你气死过去。” 谢安腿蹬了蹬,靴子底刮擦着地面,声音难听。 屋子安静,过了会,杨氏缓声道,“琬宜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要是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她定是不会不给你机会的。” 闻言,谢安倏地偏头,唇角抿起。 杨氏冲他摆摆手,“我给你弄个台阶,你下不下?” “”谢安手指在扶手上划了一圈,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下。” -- 谢安进门的时候,春东就发现了,三爷今天的心情,好像挺不错。 扫地的伙计跟他打招呼,他唇角微勾,还笑了一下。 春东心里也放轻松了不少。昨晚上是他值夜,但翠翘遣人找他,还放话说他不来就断绝关系,春东不敢不去,待了一夜后,今早上心里一直哆嗦着,怕谢安骂他。 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不会被训了。 他拨拨头发,下楼迎过去,笑眯眯,“哥,今天来的挺早啊。” 谢安往外头看了一眼,雨已经停了,太阳快到半空。他拿着马鞭子戳了春东一下,笑骂,“瞎?晌午饭的点儿都要到了,早个屁。” 看谢安还有心思开玩笑,春东僵着的肩膀放下来,跟他勾肩搭背,随口扯着聊天,“别看早上下雨,生意可好,西街的钱掌柜输了付家老大二百两银子,他媳妇儿可泼辣,拿着钩子过来追着他打。” 谢安伸手揉揉眉心,歪头问,“见血了?” “可不。”春东咂咂嘴,“差点把钱掌柜的耳朵拽下来,那叫的凄厉,周围人都吓得直哆嗦。我让底下人把他俩撵出去了,到外面去掐,听说钱夫人要和他和离。” 谢安没说话,春东指指外头,“看,钩子还在那儿呢,才走不久。” “那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谢安瞥他一眼,拧拧眉,“拉架弄的?” 春东被问的愣一下,缓过神来颇不好意思地伸手摸摸,细细深深一道划痕,巴掌那么长,凝了血痂。他咧咧嘴,“不是。” 谢安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看他一会,眼睛眯起,“又去珠翠楼了?” “啊”春东尴尬笑笑,“哥你放心,我去的晚,没耽误生意。” 谢安没理他话茬,仔细端详了下,反倒笑了,“挠的挺狠啊,就因为你半个月没去看她?” 春东点点头,“可狠了。泼辣着,像只野猫。” 谢安“嘶”一声,问他,“这么凶?生气了就挠人,往死里挠?” 春东模样颓靡,往裤腰下面瞅瞅,“还咬人呢,往那儿咬,疼得我命都去了半条。” 谢安顺他目光看下去,打了个哆嗦。真会挑地方。 这么一对比,他忽然觉得,家里那只倔兔子也挺好。生气了也只是闷不吭声,不挠人不咬人的,多乖啊。 一时无话,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谢安忽的问了句,“咱这,哪家的卖的花好看?”淡淡的语气,说的随意。 春东一怔,以为听错了,“哥,你买花干什么?” 谢安说,“我种院子里,好看。” 春东“哦”了声,又问,“你以前不是说味道恶心吗,还招蜂子,怕蛰了鸡鹅的眼睛。” 谢安凉凉扫过去一眼,春东脖子一缩,闭了嘴。 晚些的时候,谢安一个人靠在椅子上翻账本,越想越觉得他娘的主意好。姑娘家就爱这些花花草草,他和她一起拾掇拾掇园子,好声好气些,总能把以前的坏印象消一点。 但是有一点他是不认同的,他怎么就欠人管教了? 临安城虽不大,但是五脏俱全。里头赌坊大大小小不少,小九门是其中最具规模的一家。丑时过半打烊,辰时过半营业,一日算下来,经手的银子数额过千两。 谢安十岁不到就混迹于此,最初时干的是端茶倒水的活儿,后来个子长起来了,也能撑得住凶煞的气势了,就被提拔做了打手。再过几年,他脑子活络,笼络住了一帮老主顾,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了副管事。两年前,管事得急病死了,顺理成章的,谢安就成了小九门的一把手。 可以说,除了从未在人前露过脸的幕后老板,谢安在这一条街,就是头儿。 干这种生意的,手里难免沾染过一些污秽事,他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自小到大,名声从来都不好。最初时是迫于生计,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后来日子好过了,杨氏也劝过他早日脱身,谢安却不肯了。 人都说这地方危险,可也没人否认它来钱的快。在这样的名利场混久了,再要离开,想要过那道心里的坎儿就难了。谢安性子执拗,又野惯了,杨氏再怎么劝,他都没往心里去过。 谢安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日子过的是自己的,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些来小九门的人,赢钱的管他叫财神爷,输的倾家荡产的就视他做瘟神,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对于此,谢安从未在意,他每日招摇在街上晃,恨他的人那么多,没见过一个敢真站出来与他对面理论的。他眼睛一眯,便就没了人敢顶着他的火儿往上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5.战争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这里没有京城的繁华,人丁稀少,山脉绵延,风像刀子一样, 半点不知温柔,只顾刮得人脸颊生疼。她还穿着两个半月前的衣裳, 脏了没洗过, 破了没补过, 脸上脏的看不出本色, 只剩双眸子还算出彩。有些黯淡的颓色, 因为寒冷, 里头聚着水儿。 五官娟秀,气质柔和淡雅。狼狈,但也是个美人儿。 两个半月前, 琬宜还是广郡王府的五姑娘, 虽然庶出,却也是金枝玉叶。她原本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湘潆, 沈湘潆。 她父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沈禄之,从二品官职, 皇亲贵胄, 袭父爵, 手握重权。 她幼时便就被许给昭郡王庶子**城, 那男子斯文俊雅,进退有礼,眼中总是含笑,连主母都说,**城以后定为人中龙凤。 琬宜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中带福,她生来娇贵,姐妹和睦,主母良善,许配的夫君想必也会对她不错。生她的姨娘去的早,可留给她一个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温言爱笑,父亲对她好,不偏心,在郡王府中,她从未曾受过别家高门大院那样的欺侮。 那时候,琬宜每日无忧无虑,弹琴看花,读书习字。她以为,下半辈子也会一直这样,看得到的荣华富贵,虽平淡,但无恼人的波澜。 她没什么好本事,也少了颗七巧玲珑心。姐姐们说,“阿潆太柔了,以后怕是会被夫家欺负,要学着厉害点儿。”琬宜听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弯眼,纯净的像是青瓷盆里养着的栀子花。 笑谈而已,可谁想到,变故真的来的那样快。平地波起,顷刻间便就毁了一切。 而毁了这一切的,是那个被夸赞“以后定会为人中龙凤”的**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那个被广郡王视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条莫须有的罪状,圣上龙颜大怒,不等父亲辩解,就判了她广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轻飘飘几句话,世间再无广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为外出上香,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琬宜眼前晕眩,手脚一片冰凉。她眼睁睁看着官兵拥堵在她家门口,姐妹亲人哭着被推搡捆绑,镀金的匾额摔落在地上那场景,无论何时想起来,琬宜都觉得痛彻心扉。 就好似原本赖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泪模糊了双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缓过神,仓皇逃脱。她没曾想过该去哪里,过何种生活,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远处走,风餐露宿,心惊胆战。 琬宜不知远在边关的兄长是否活着,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亲人觉得苦闷,父亲蒙冤,被亲近之人捅刀子,她愤恨悲伤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开始时,每天都是煎熬。 后来,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无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变得坚强。 无头苍蝇般的,两月后,她走到了玉门关。看着沙洲苍凉,大漠孤烟,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么,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 广郡王年轻时曾出兵征讨过西北边界的匈奴,回家时带来一房妾室,就是生养了琬宜的姨娘。 小时候,闲来无事时,姨娘便就抱着她说以前的闲话儿,说她在故乡临安时,曾有个闺中密友,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她随广郡王离开时,二人均是泪洒长亭。 那女子姓杨,后来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谢。琬宜还记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时,眼里的泪光,她说,“要是有一天,阿潆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随口一说而已,谁人都知,这可能微乎其微。而这一天,琬宜却真的来了临安。只是并不风光,是来投奔。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试一试吧,万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 谢家杨氏,这户人家并不难找,甚至轻松的让琬宜有些吃惊。 当时姨娘与她闲聊时,提到关于杨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温和善良,读书不多,但懂事有礼,勤劳操持不说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会缝针绣花。 琬宜在心中描绘的关于她的形象,是个纯朴的妇人,或许不似姨娘那样细腻漂亮,但也不会难看,邻里和谐,与人为善。但是一路打听过来,却大相径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亲的?投谢家的亲?”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颔首,“谢家杨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声,摆摆手,“劝你别去了,八成要被赶出来,啧,谢家小子,可混着。” 琬宜心惊,踌躇着下一句还没出口,那人又端详她一会,再问,“你真是来投亲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张,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东头飞驰而来三匹黑马,踢踏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尘土。 打头的那人黑衣黑裤,面色冷峻,眼尾轻挑,目不斜视。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白皙,手背青筋明显,修长指尖捏着柄长剑,从人群中过也没有要收收剑鞘的意思。 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明亮的打扮,三人面无表情奔过,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为首男子剑上的玄色穗子擦着琬宜脸颊过去,她惊呼一声,仓皇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恍惚间,琬宜好像看见了那人回了下头,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马蹄声声间,她似是听见那男子颇为不屑地转回头,从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气。 和她说话那人反应倒是快,躲到了街边的店里,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着风。 琬宜咳着,听那人边扇边骂,“谢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个去门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晕晕乎乎的,琬宜脑子里就剩一句话,“依律令,闹市纵马,监禁十天,罚白银二两。” 有人听见她的小声,嗤的一下笑出声,“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头,那人眯眯眼,手指着谢安离开的方向,黑马屁股肥硕,拐了个弯,三人消失不见。他说,“就那祖宗,整个临安,谁敢惹?不要命的人,疯子都惧。” 有人附和着,三言两语后,人群叹息着轰散。琬宜擦了擦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要是以后真的能留在临安,还是避开他些吧。是叫谢安? 最开始和她说话那人过了会又转回来,拿着面帕子,边擦脸边跟她比划,“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墙外面种一颗芙蓉树,不过树死了,上面有只野猫絮了个窝。” 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姑娘,机灵着点,要是人家赶你,你可早点走。谢家小子就是个酸脸猴子,脾气冲的一点就着,犯起混来,他娘都没办法。” 琬宜认真地听他讲,把那些特征记在心里。道了谢后,摸索着去寻。 她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那人反反复复地提着谢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叹了口气,琬宜不再去胡思乱想,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洗了洗脸,露出清丽的眉眼来。头发乱糟糟的,她耐心地一点点理顺,又从旁边树上折了根枝条做簪子,绾了个精巧的发髻。 黄土小路,一眼望不到头,旁边树木稀少,偶尔一朵野花。琬宜垂着眸,斟酌着待会的用词,小碎步地往前走。虽然家境落败,但十几年来养出的端庄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么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么副好皮囊了吧。 而内里的灵魂,行将枯萎,只剩最后的执拗吊着。姨娘临走前与她说,“世事艰难,好歹活着。最好活的高兴些,不为别人,为自己。”这句话,她本来觉得很容易的。 那人没骗她,谢家果真好找,不过也没他形容的那么惨淡。篱笆墙里一窝小鸡崽,旁边一只引吭高歌的大白鹅,看起来倒是蛮有小农院的烟火气,不像是周围景色般的萧条。 琬宜站在院门口,紧张局促,一时不敢进去。她用指尖把碎发挑到耳后去,屏着呼吸,挨着大门往里面瞧。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有道妇人的温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叹气,和旁边的人试探着,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那人拒绝,她便又是叹气。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里面的是在退亲。 给谁退亲呢那个混不吝的谢家小子吗? 再然后,便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摔门声。琬宜无助捂着耳朵,眼睁睁看着窗框震了三震,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 被谢安这么一吓,琬宜清醒了大半,她撑着胳膊坐起来,时不时往窗外扫两眼。对面就是谢安的屋子,可从始至终,那边的灯就没亮起来过。 琬宜知道,谢安这次是真的火了。 也是,那么霸道性子的人,说一不二惯了,现在猛地出了这么大糗,面子里子全丢的一点没留,肯定会恼羞成怒。 琬宜知道自己做的不好,一宿睡睡醒醒,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和谢安道歉,可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辞,却根本没了说出去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她特意蒙蒙亮就起来,杨氏说,谢安已经出门了。 琬宜失落一会,打起精神,想等着他晚上回来再解释。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回了他,可谢安脸色冷淡,瞧都没瞧她一眼,转身就进了屋子。 琬宜心里有点难受。 男人嘛,好面子,琬宜在心里给自己鼓气,明天再早起一点,一定能和他说句话。 这天早上,琬宜天不亮就起来了,她怕冷,没动弹,只点了屋里的灯,抱着阿黄盯着外头。 谢安那边一直没动静,过了好一会,正屋门开了,杨氏打着哈欠到了院子里。琬宜满意摸摸阿黄的脑袋,“总算能堵到他了。” 她没再等,利落穿好衣裳,随便梳了梳头发就跟着去了厨房。杨氏怕琬宜再着凉,没让她帮多少忙,自己一人忙活。琬宜转了圈儿,拿了簸箕坐门外头剥豆子,眼睛瞧着谢安的屋门。 天光大亮,馒头和肉汤都熟了,谢安还是没出门。琬宜有些沮丧,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屋里,杨氏唤她一声,“琬宜,去后园子里给姨母拔根葱。” 琬宜应一声,起身抚抚裙摆,匆匆往后走。可等她回来,就不多会儿的功夫,谢安又走了。杨氏拧着眉喊他,“汤都做好了,好歹喝一口再出去,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闻声,琬宜吸一口气,急急回头,只看见他挥挥手的背影。然后把剑挂在腰间,扯着缰绳翻身上马,转眼便就只留一阵扬起的灰尘。 琬宜手里捏着葱叶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她差不多明白了,谢安这是在躲她,明摆了不愿意看见她。肩膀瞬间塌下来,琬宜揉揉眼角,幽幽叹一口气。阿黄睡饱了挤出门缝,颠颠跑她脚边来,琬宜弯腰抱起它,蹭蹭它的脸,神色无奈,“怎么办呢” -- 小九门里,谢安也不好过。他背靠在椅子上,腿搭着桌沿,一手懒散枕着后脑,另一只捏着账本,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 看了半个时辰,一行字都没入了眼,至于心里想着什么,谢安自己都不清楚。心口堵了团莫名其妙的气,他舔了舔唇,紧闭上眼,左手烦躁将账本甩出去。 春东刚好推门进来,差点被砸到眼眶。他搓搓手,瞄了眼散落一地的纸张,吸口气,而后小心翼翼试探问一句,“哥?” 谢安懒得理他,手揉着额角,声音狠厉,“没事就给老子滚!” 这语气太冲,春东不敢触他霉头,有事也不敢说了,嘟囔一句,恹恹退出去就要合上门。动作刚做一半,里头人又改了主意,“回来!” “”春东摸摸鼻子,万分后悔现在上了楼。但是谢安正偏了头盯着他,再出去已经晚了,春东叹口气,慢吞吞走他面前去,“怎么了,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6.他啊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影, 再懒散移开,盯着门口的某处, 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琬宜拿着两段布出来,已经过了一盏茶。谢安拧拧眉, 跺着脚站起来, 再伸伸胳膊, “那么半天, 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着他笑一下,没说话。 出了门, 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玄色和藏蓝。他歪头,用食指敲一敲, 问她, “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 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 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温言道,“谢暨快回来了,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 男孩子野, 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 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快走几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爷跟你讲”谢安张张嘴,话没说半句,前面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冲出个人影,那人没看路,直直朝着琬宜撞过来。 谢安低骂一句,拽着她胳膊拦在身后,那人没停住,一下子扑进谢安怀里。紧接着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着的一摞子书洒了一地。 琬宜认出来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鸣看一头撞在谢安肩头,缓过神来后脑子都是晕的。谢安半步没错开,垂着眸子看他,眼睛微眯,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谢兄。” 谢安没应声,曾鸣看侧过脸,正瞧见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谢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声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这儿。”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谢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鸣看噤声,手拽着腹前的书袋子,不敢与谢安对视,局促盯着地上某一点。 局面尴尬,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奇怪看着他们。琬宜这才反应过来,谢安还攥着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着剑,指肚有老茧,磨得她有些痒,却不疼。 她脸倏地红透,急忙挣脱开,往旁边侧迈一步,谢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细白肌肤,像是嫩豆腐,骨架纤细,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断。 琬宜心跳稍快,曾鸣看还傻站着,她无所适从,便就想要弯下身给他把书捡起来。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谢安给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谢安脸色稍冷,瞪她一下,“还有事儿没干,你不急?赶紧走,磨叽什么。” 琬宜稳住脚步,被他拉着袖子往前小跑两步,喘着气问他,“什么事没干?” 谢安偏头,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鸣看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又喊了声,“姑娘。” 没等琬宜回头,谢安就用手挡住了她后脑,沉声道,“不许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无常弄得无奈,叹口气,乖顺跟着他步子走。转过街角,谢安侧头看她,语气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颈,“嗯,听话。” 敏感肌肤被他大力抚过,这感觉比刚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强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气,抖动肩膀甩掉他的手,脸颊红晕怎么都退不下。 谢安没在意,随着她步子往前走着,随意揉揉手腕。这是条狭窄胡同,并无旁人,幽静无声。琬宜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忽听旁边人问,“你觉得那样好看?” 她没听懂,“哪样?” “就,瘦瘦弱弱的,穿个白袍子,说话的声音蔫唧唧的。”谢安侧头看她,“就刚才那秀才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问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摇头。 “嗯。”谢安满意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长在墙壁里的草叶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某些人,有点那什么。” 琬宜问,“哪什么?” 谢安思索一下,没想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娘们儿唧唧。”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样叫男人,什么样叫长了那什么的小白脸,你得分清楚。” 说着说着,便就又不正经。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话。 安静一会,谢安忽的又开口,“其实,小白脸就小白脸,也没多大关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该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绊子,当面笑着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这样说,琬宜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从前某个人的影子她气息变的不稳,猛力吸两口气稳住心跳,谢安察觉她的不对劲,扶她胳膊一把,眉拧起,“怎的了?” “没事。”琬宜用力咳两声,眼里带上水气,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两下鼻子,低声问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呗。”谢安担忧看她一眼,干脆脱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没别的状况了,才继续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见过一个”他冷笑一声,“差点死他手上。” 谢安没再继续说下去,琬宜也没问。风吹过来,她裙角飘起来,背上一阵发寒,她拢紧了衣襟,半晌,轻轻说一句,“我也经历过的。” 城,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烂的。 广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城曾来找过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当时不懂他有什么意图,当下便就摇头,面色冷下来。她脾性温顺,但不傻,察觉得到城笑容背后的不善。况且他与她有婚约,听这样的话,自觉受到侮辱。 再者,她不为妾,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城不悦,敛了眉,又道,“若我用你的命换,你愿不愿?” 那时局势早已紧张,家中气氛压抑,主母以泪洗面。琬宜烦闷,实在摸不透他的所想,也无心与他再谈,只当他酒醉后胡言乱语。敷衍几句后,她头一次发了脾气,甩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她出城上香回来,和侍女站在街角,看到拥在她家门口的官兵和被推搡捆绑的姐妹亲人时,琬宜就懂了城的意思。 “圣上要杀你全家,我保你一命,换你在我身下承欢,你愿不愿?” 原来,总是笑着的人,也不一定有一副好的心肠。推心置腹,换来的只是利用和迫害。 而她自然不愿,死也不愿。 马上出了胡同口,外面街道嘈杂,谢安盯着前面的路,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琬宜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瞧见谢安的侧脸,鼻梁高直,双眉挺括。他高瘦但健硕,闻着他的味道,竟奇异觉得安心。 琬宜摇摇头,应了句没事。又强笑着跟他说了会话,气氛渐渐变的和谐轻松。 接下来的路便就顺畅许多,琬宜在城门口等着谢安牵马出来,两人一同回去,她不再坐他怀里,换成靠他背后扯着衣角。 马跑了一会儿后,不知怎的,她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高耸城门下站着两个人,似曾相识的衣裳,有些矮,穿着像是流浪混子。渐行渐远,成了两个小黑点 琬宜并没有等多久,屋子里的人出来的很快。只两个。 一左一右,左面的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打扮纯朴,面相和善,看得出年轻时定也有几分姿色。右边的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任旁边妇人拉拽着,往门口大步走着。 杨氏拉着陈媒婆的手,仍不死心,“福婶儿,您人脉广面子大,是咱们这儿最好的红娘,人家都说您就是那天上月老儿一般的人物。您看,谢安都二十了,城里像他这般大的男子,大多都儿女成双了,我们家还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瞧不见,我天天急的吃不下饭。您看,要不您再费点心?我们家不愁银子,我佩娘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肯定干不出欺负新媳妇儿的事” 她话没说完,便被福婶儿打断,“姑娘嫁的是汉子,又不嫁你。” 杨氏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们谢安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就是脾气躁了些,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长得还俊。你看他虽然总是惹祸事,却没其他男人的劣根性,不喝花酒,这多难得。” 福婶儿看着她,淡淡道,“不逛窑子确实是好,但是打人就不好了吧。人家张家姑娘长得也没多差,虽然家贫了些,但清清白白的,是个好姑娘,这次答应了这媒,还是她爹看在我的面儿上。你看你家谢安,那是人干事儿?打人家哥哥,还打断腿?” 杨氏这次停顿的时间长了些,声音渐小,“是张家哥哥先借着这层关系欠钱不还在先,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谢安打断他一条腿,可给了药费,也没再要欠钱” “还有理了?”福婶儿哼了声,“佩娘,你家谢安在临安什么名声,你自个门清儿。你再瞧他干的那活儿,赌坊管事,跟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有什么区别?好人家谁肯相中。能有姑娘肯嫁,便就不错了。你看谢安,还谁都看不上,说话时连个好气儿都没有,你要是再不管管,我看你再等十年也讨不到儿媳。” “那是他不喜欢。”杨氏被她说的没理,却也强声辩解了句,“这样的男人,若是收了心,不定得多疼媳妇儿。” “那你就等着那个肯让他收心的姑娘吧。”福婶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摆摆手疾步离去,“别送了。” 她走的又急又冲,明显带着气儿,琬宜赶忙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来,下意识地低头。福婶儿路过她身侧,停了下。琬宜察觉到她盯了自己一会,又不发一言大步离开。 琬宜心中杂乱,回想着刚才她们的对话,惊疑不定。那会儿在街头,听旁人讲,那个策马而过的男子叫谢安,现在,杨氏的儿子也叫谢安。听人家的描述,相差无几,都是个混性子。 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忆起那会那男子剑穗擦过脸颊的痒感,还有那不含善意的一瞥,琬宜只觉背后一阵冰凉。 门口站了个姑娘,安静的,一点动作都没有。身姿细弱,腰肢窈窕,肤色白的像是腊月吐蕊的白梅花,虽垂着眸,也瞧的出眉眼的精致好看。 杨氏盯着琬宜看了好一会,总觉得她分外眼熟。 一阵风吹过,卷携着凉意扑面而来,琬宜忽的从思绪中惊醒,匆忙抬头,正对上杨氏探究的双眼。她眼神柔善,二人对视一会,终是杨氏先开了口,她踌躇着问,“姑娘,是来寻人的?” 轻轻一句话,暗含关心。琬宜漂泊无依两月有余,头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善意,加上眼看着就有希望安定的生活,她唇微动,还未开口,便就鼻尖一酸。 “你饿了?”杨氏被她眼眶的泪唬了一跳,哭笑不得,“在外不易,进屋歇歇吧。午膳已过了,我给你热两个包子?” “姨母”见她要转身,琬宜急急开口,嗓音有些破碎的哑。她努力咳了两声,手指拽住杨氏的袖子一角,压抑着话音里的颤抖,“您还记得纪绣儿吗。” 听闻熟悉的名字,杨氏动作一顿。她回头看着眼前的姑娘,温柔雅致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幼时密友渐渐重合。杨氏吸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第一眼见她便就觉得亲切。 琬宜忍不住地落泪,攥着她袖子的指尖紧张地发抖。杨氏比琬宜高一些,低头看着她汇聚在下巴处的泪,心中也是酸涩。她笑着抹了把琬宜的脸,“你们娘俩儿,长得可真像。” 闻言,琬宜只觉心跳如擂鼓,手脚都因为激动和喜悦而有些发软。她扑到杨氏的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叫湘潆是不是?”杨氏端详她一会儿,唇边笑容愈发明显。她擦擦眼角的泪,亲热牵住琬宜的手往屋里走,絮絮与她说着话,“五年前还和你娘有通过信,听闻你还有个哥哥,儿女双全。当初看她远嫁千里之外,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惦记了好久,不过后来见她生活还和顺,我就放心了些。” 她偏头看看琬宜,又道,“你娘总是提起你,说你和她的性子太像,我早就想要见见你。若是身份合适,我都想认你做干闺女。你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和你长得很相似,天生的美人坯子,西北蛮荒难得养出这么水一样的姑娘。我俩感情从小就好,她就像我的亲妹妹,即便相隔千里,也不会生分” 杨氏心思细腻,怕琬宜初来乍到觉得局促,贴心与她聊着。 琬宜乖巧听她说,想起过往的日子,心里愈发酸涩,可眼角酸痛,泪都流不出来了。 屋里摆设很简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也不破旧,打理的干干净净。临安天气偏冷,为了防寒,杨氏白日里也烧了小炭盆。琬宜想,姨母与媒婆没说谎,谢家是真的不差钱。 因着看着她来,杨氏欢欢喜喜的,就连再次被退亲的惆怅劲儿都散了不少。 她拉着琬宜坐在八仙桌边,给她添上茶,又去拿了碟子小点心,推到她面前,“阿潆来垫垫肚子,锅里热了菜,咱们一会去吃。你说,怎么就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娘呢,哥哥呢?这千里路,就没人陪着?瞧你身上弄的,待会姨母给你拿身干净衣裙来” 听杨氏提起姨娘和哥哥,连入了口的酥皮脆都没了滋味。琬宜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犹豫,心里堵闷的发慌。杨氏并不知道郡王府的事,琬宜很怕,若是杨氏知道了收留她在家会有什么危险,她会怎么做。会赶她出去吗,或是直接去报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7.回家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琬宜起来的时候卯时过半,天还黑着。她探个头出去,鼻尖瞬间被冻的通红,一身薄棉夹衣也抵不住风寒,风一来便就吹透。 屋里阿黄闲适靠着火盆懒觉,听见响动抬起半个脑袋, 哼叫一声又回去睡。琬宜瞧它一眼, 还是硬着头皮往屋外踏了一步, 反手关上门。 今天是白露, 秋已至, 杨氏昨天染了风寒,现在还睡着。琬宜搓搓手,小跑进厨房, 引上火, 烧一大锅水。她嫌冷, 还没洗脸,正好旁边灶上闲着,锅不小,热水够一家人洗漱。 屋里光线昏暗,只壁上两盏烛火,柴火声噼噼啪啪。她拢着裙摆蹲在灶台前, 拿着空心柴管鼓着腮帮子往里吹气。被烟呛到, 琬宜咳两声, 太专注,连谢安什么时候站她身后都不知道。 “啧。”他还没睡醒,手抬起来揉两把眼睛,拽着她后衣领给提起来,往旁边搡搡,“教了你多少次,怎么就学不会,你这么吹,天亮了火也烧不大。” 琬宜笑着摸摸头发,让了地儿给他,转身去拿碗筷。 瓷器碰撞声音悦耳,她看谢安一眼,声音轻柔,“昨晚上炖了猪骨汤,还剩大半锅,正好在上面蒸馒头,沾了肉味,肯定好吃。” 谢安困着,火烧起来后把管儿往旁边一扔,懒洋洋靠在旁边凳子上,打个哈欠,“有没有点别的,总吃肉,多腻啊。” 琬宜手上忙着,没回头,“别人家想吃肉都吃不上,你还嫌。” “那是别人家。”谢安哼笑一声,两腿交叠,“爷们儿有本事,山珍海味也吃的起,谁管得着。” 琬宜轻笑着摇摇头,没别的话。 见她不理,谢安嘟囔两句,又开腔,“那你给不给我做啊。” “成啊,给你做,哪儿敢逆着你。”琬宜架一个竹帘在锅上,馒头贴着壁摆整齐,歪头,“蒜泥胡瓜吃吗,还是蒜末茄子?” 阿黄也惺忪着睡眼从门口进来,谢安冲它招招手,弯腰一把拎起夹在臂弯下,“我不吃蒜。” 琬宜“嗯”了声,盖上锅盖,面过身子瞧他,“那醋拌胡瓜,吃吗?” “醋”谢安撸两把阿黄的后颈毛,沉思一会,“吃吧。” 琬宜应声,又转身去篮子里翻胡瓜。昨天中午杨氏买的,和一堆白薯放在一起,她翻几下没见着,就蹲下仔细找。 光影朦胧下,天边微微曙光。小小厨房里,她在那蜷缩着,像只兔子,锅里汤汁翻腾着,扑鼻菜香。谢安手扶着额坐着,阿黄乖顺伏在他怀里,气氛和谐温暖。 他半掀开眼皮瞧她半晌,舒坦地像是寒冷冬日里刚洗了个热水澡,暖流从心中蜿蜒而过。 又过了会,琬宜叹着气站起来,颓丧靠着墙边,喊他名字,“谢安,我找不到了。” 她早就不再唤他哥哥,总是直呼其名,第一次时,谢安还有点不高兴,后来就也习惯,甚至觉得这样有种别样亲密。 什么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比如她适应他的坏脾气,比如他容纳这样一个陌生姑娘的存在。从讨厌,到不嫌弃,直到现在连谢安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他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得其解,最后归因于自己的善良。虽然这两个字,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稍显讽刺。 阿黄叫了一声,扭屁股跳下去,趴到篮子边,对着一堆白薯端详。 谢安手撑着扶手摇晃起来,脚尖挑着阿黄的胖肚子弄到旁边去,低声呵斥,“哪儿都有你的事,滚一边去。” 琬宜咬着下唇,忍回笑意。她立在一边,安静看着谢安粗蛮地把白薯都挑出来扔到一边,不多时就满地狼藉。 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顺着衣领钻进后背,琬宜一颤,捂鼻子打个喷嚏。 “怎么了?”谢安眉头一拧,抬头看她,眉心几道褶皱,“冷就回屋穿点去。” “没事,我烤烤火就行了。”琬宜摇下头,往炉子旁边蹭,“一会菜就熟了,我看着点。” 谢安嗤笑一下,随手拿块生姜扔她脚边上,“你穿九天玄女衣啊,折腾那么久,一会儿的事儿,耽搁的了什么。就在那磨磨唧唧。” 琬宜揉下鼻尖,听他又说,“再说,我是死的?” 她抿抿唇,还是笑出声,手腕在一起活动活动,拢紧襟子往外头走,“那我先去了,你看着点火。要是汤嫌少,就加点水。” 谢安随意敷衍了几句,拿个木桶过来,装一半热水,提到她房门口,“顺便洗把脸。” 琬宜愣一下,弯弯眼睛,“成。” -- 为方便,吃饭是在杨氏的屋子里。弄了张桌子在炕头,杨氏在里头,琬宜挨着炕沿儿,谢安嫌挤,自己端个碗到旁边,和阿黄成伴儿。 从那日花送过来后,杨氏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缓解了许多。 虽然没几日就起了秋风,牡丹零落一地有点可惜,但也值得。家里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重要,谢安混惯了,她治不了,不过看这样子,琬宜有些本事能降住他。 人家说水柔能克刚,杨氏觉得不假。这才没多久,谢安就已经服了软,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还真能再收些心,更服帖些。 前几天陈媒婆又来找过她,说张家姑娘有意和好,不再提起谢安断了张家哥哥腿的事,问她愿不愿意。要是在以前,杨氏说不准就答应了,但这次,她踌躇一会,推了这门亲事。 在杨氏的心里,没谁比琬宜更好。有可能制得住谢安的姑娘,少有。 她心里高兴,给琬宜夹一筷子肉,笑吟吟,“入秋了,以后一天比一天冷,琬宜还没有厚衣裳呢。” 琬宜把饭咽下去,筷子搭在碗沿儿上,温声笑,“没事的姨母,我今天就做。家里有棉絮和布匹,我勤快些,两日就做好了。” 她偏头,看向闷不吭声的谢安,“我这几天不绣帕子了,多做几身,咱们换着穿。哥哥的外衣也旧了,正好有两匹玄色布料,就是棉絮少了些,要再买点。” 杨氏答,“这个好办,待会让谢安和你一起去。正巧他有马,方便。”没人吭声,她又叫了句,“谢安?” 屋里静默一会,谢安扒两口饭进嘴里,半晌才“嗯”了声。埋着头,看不清神情。 阿黄吃完碗里的饭,扯着嗓子叫了一声。谢安把肉丢一块给它,狠眉狠眼,“闭嘴。” 语气虽凶,但听得出心情不错,尾音轻快。琬宜唇弯了下,给杨氏挑一筷子胡瓜在碗里,问,“谢暨呢?弟弟什么时候放学回来,他在外辛苦,我多给他也做几套好了。” “就这半个月的事情。”提起小儿子,杨氏摇头叹气,“回来了便就不会再去了,他给我写信,把那里的先生同窗挨个数落了一通,差点要自己跑回来。还说要是我不答应,一路要饭回家也不会再上学。” 琬宜听的诧异,“是有人欺负他吗?” “怎么可能。”杨氏哼笑一声,“他没比他哥哥差多少,小混蛋一个。七岁时就拿着石头给人家开了瓢儿,上蹿下跳,像只疯猴子。我就没担心过他会受欺负,要不是为了挫挫他的气,也不会送他到那么远的学堂,半年才回来一次。” 琬宜有些怔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谢暨都这么野,谢安小时候,得是什么样子。 杨氏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含一口饭进嘴里,撇撇嘴,“知道为什么咱家住这城郊,连个邻居都没有吗。” 琬宜摇摇头。那边,谢安把筷子往碗里一戳,气急败坏,“娘,您今早上话怎么这么多。” 杨氏不理他,继续跟琬宜讲,“因为他十二岁的时候,邻居家小孩骂他,话我就不重复了,反正不好听。谢安被逼急了,可人家家里兄弟多,他和谢暨也打不过人家,就想损招。” 琬宜瞥谢安一下,看见他绷紧的嘴角。他瞪她一眼,琬宜微微弯下唇,没理,继续看着杨氏。 “一连半个月,他和他弟弟晚上不睡觉,披着白布到人家窗门口装鬼,掀人家瓦片往窗户上砸,把鸡往粪坑里扔。”杨氏回想着,被气笑,“他哥俩从小主意就正,什么都不告诉我,直到邻居一脸青白地举家搬走,我才知道了这怎么回事儿。” “”琬宜顿了顿,笑的弯腰。 缓了会儿,琬宜又说,“挺好的,这样不受人欺负。” 杨氏点头,“所以二十岁还是光棍一条,人家都躲着他,给钱都不愿意嫁。” 谢安把碗“嘭”的一下放旁边桌上,气冲冲说了句,“有完没完。”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转悠半圈,赌气推门出去。 琬宜笑的更止不住,捂着唇,眼眶里聚了汪泪珠。杨氏把窗户推开些,扬声对着谢安喊了句,“待会带琬宜去买布和棉絮,记得没有?” 谢安冷着脸给马喂草料,直到杨氏又喊了两声,才一脸不耐哼哼两声,“啊。” 姑娘家买东西总是慢,对着一块布也要挑挑拣拣好长时间。琬宜耐心地比对着颜色,和老板问着做工和用料,谢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喝茶。 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影,再懒散移开,盯着门口的某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琬宜拿着两段布出来,已经过了一盏茶。谢安拧拧眉,跺着脚站起来,再伸伸胳膊,“那么半天,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着他笑一下,没说话。 出了门,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玄色和藏蓝。他歪头,用食指敲一敲,问她,“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温言道,“谢暨快回来了,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男孩子野,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快走几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8.醒来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回到院子的时候, 正瞧见琬宜吃力提着水桶, 旁边一滩水迹,看样子洒了不少。她挽了袖子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拎不动, 放下来,弯腰喘粗气。 谢安站门口看她一会, 走几步过去, 抢她前面握住桶把儿, “不用你,给我。” 琬宜愣一下,抬眼往上看, 他俯着身, 衣领往下垂,锁骨露出大半,线条硬朗。她脸一红, 顺从往后退一步, 谢安绷着脸把桶提起来,走两步才想起来,问她,“放哪儿去?” “啊, ”琬宜撩撩耳边头发, 小碎步从他身边擦过, 指着正屋前面,“房门口,衣裳还有几件没洗完。” 听她说起,谢安才注意到,院子里的晾衣绳已经满满挂了一排,滴答往下淌着水。他那件黑外衣在最外面,旁边晾着她的罗裙,象牙色。两者在一起,格外和谐。 迎风招展的时候,腰带擦过裙摆,谢安眯一下眼,刚才憋闷的心情恍然舒缓许多。 花已经搬到院里去了,挨着鸡舍,摆了三四排。都是鲜艳艳的颜色,牡丹,月季,翠菊,刚洒过水,阳光流转在花瓣上,闪的谢安眼睛发花。 他抬手挡住一半眼帘,听着身后的哗哗水声,目光在一朵朵花上瞟过,视线飘忽,明显心思不在上面。 阿黄吃饱喝足蹭过来,不客气地选盆牡丹下面懒散躺着。谢安歪头瞧见,哼笑一声,脚尖过去踩踩它尾巴,“老子累死累活,你倒好命,整天悠闲着?” 阿黄对这等讨人嫌的行为表示不满,又惧于谢安淫威不敢造次,喵呜一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谢安扯一边嘴角,继续踩它尾巴,“她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瞧你一嘴腥味,恶心不恶心。”阿黄不理,他顿了下,又说句,“爷还饿着,半天没吃几口。” 他有一句没一句念叨着,不知不觉间,后面水声停下。 谢安回头看一眼,瞧见琬宜侧脸,依旧洁白无瑕,一缕发丝垂下,美的像幅画。她安静垂着眸,手上动作娴熟拧衣裳,因为要干活,腰带系的紧,把腰束的细细一小条,胸前鼓起个饱满弧度。 裙摆垂到脚踝,露出双浅色绣鞋。 似是察觉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琬宜偏头看过去。谢安并没躲,大大方方迎上她的眸子,琬宜怔一下,然后笑笑。眉目舒展,婉约柔和,微微颔首后,转身回屋里去拿木夹子。 看着她笑,谢安心脏狠狠一缩,仓促回头后,仍旧跳如擂鼓。 琬宜许久没理他,蓦的一弯唇,谢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伸手摸摸胸口,谢安不知其中是什么滋味,毕竟“受宠若惊”这个词放在临安小霸王的身上,略显违和。过半晌,谢安拧眉低骂一句,“娘的,这是给爷气出心疾了?个烦人秀才” 琬宜收拾好一切后,谢安仍旧在花前站着。背着手,面色沉沉,看不出心中所想。 想着那会还说要让着他些,琬宜手摸摸下唇,壮着胆子到他身边去。 谢安似乎又高了些,琬宜仰仰头,察觉自己已经连他肩膀都不及。旁边人气势迫人,琬宜清咳两声,想着要怎么开口起头儿,不让气氛这样尴尬。 她来了,阿黄便就起身,摇晃几下屁股,扑她腿上。明明是只猫,却总是黏人像只狗。 琬宜弯身抱她进怀里,将它屁股托在臂弯,唇张了张,还没说话,就听谢安开口,“以后别总给它吃鱼。” 她愣一下,偏头看谢安,有些想笑,“可阿黄是猫,不吃鱼吃什么。” 谢安抿抿唇,“它又不会用柳枝揩牙,吃多那东西,嘴里闻着一股骚气。” 阿黄不乐意,冲他凶狠龇牙,谢安眼神扫过去,它胆子壮了没几下,怏怏垂下脑袋。琬宜抚抚它背上的毛,看着谢安的侧脸,唇角微微勾起。 他总是这样说话,毫不客气的,可今日听起来,琬宜却觉得有些可爱。许是心结解开些,也许是谢安的夹枪带棍不对着她,琬宜总觉得,他现在别扭的样子就像是被她揍了屁股的阿黄。 琬宜笑一下,用阿黄的爪子踹一下他胳膊。谢安动作一僵,缓慢偏头,看着她弯起来的眼睛。 她启唇,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轻轻的,“你是不是饿了?” 谢安只觉胸中似是又怦怦猛跳几下,一股热气顺着后背往上爬,燥的额前头发都有些湿。他不愿露出窘态,下巴扬了扬,过了会,才淡淡“嗯”了声。 琬宜忍了一会,还是笑出声。 谢安似是觉得懊恼,倏地又转了脸,语气威胁,“知道爷饿了,还不做饭等什么呢?” 琬宜这次没怕,她把阿黄放到地上,再直起腰,说,“我做菜不好吃,姨母要很晚才回来,你担待些。” 谢安冷哼一声,生硬扭过头,“我也没指望。” 琬宜手捏捏耳垂,看他一眼,没出声。 谢安自觉失言,舌头在牙齿上舔一圈,又慢吞吞道,“得了得了,我不嫌弃还不成吗,总给我摆那副冷脸儿。还说爷脸酸,爷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狗脸子” 琬宜食指弯起抵住唇瓣,轻声说句,“那以后,咱们和和气气的,成不?” 闻言,谢安忽的垂眸瞧她。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一片阴影。 琬宜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内双。细细窄窄一条褶皱,狭长凤眼,瞳仁幽黑如墨,怪不得随意看人时也觉得让人心头一凛。 她脚尖蹭蹭地面,复又问句,“成不?” 轻巧的语气,里头藏着几分试探,几分期待。风吹过来,鼻端浓浓牡丹芳香。 “什么成不成的。”谢安假意瞪她一眼,压下心头的轻松窃喜,轻轻搡她肩膀一下,哼声道,“给爷做饭去。” 琬宜浅笑,应了声,往前走几步,回头招呼阿黄,“走,咱们做饭去。” 谢安吸了口气,眉毛一竖,伸脚拦住猫,“它不许去。”琬宜不明所以,但也没和他硬碰,奇怪看他一眼,撩了裙摆进了厨房。 没一会,刷锅声音响起,她从门口探了个头出来,“做葱花鸡蛋饼,行吗?” 谢安正拉着阿黄前腿,恶狠狠带着它往前面拖,闻言,连头都没敢回,含糊应了声,又补了句,“温一杯酒。不用太烈的,竹叶青就行。” 琬宜没反驳,反倒好脾气回了句,“那行吧,我再给你卤两只鸡爪,做下酒菜。” 谢安心情爽利不少,声音难得和和气气的,“你下厨,怎么办你说了算。” 趁他说话的功夫,阿黄屁股一缩想要逃了往厨房跑,被谢安手疾眼快一把提住后颈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69.甜蜜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阿黄跟着她前后地转, 琬宜回头拍它屁股一下,笑着哄它, “躲远点, 别溅你一身水。”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的, 阿黄根本没在意, 依旧团在她的脚边。琬宜搬了个凳子坐在盆前,伸手摸摸它脑袋,指着不远处的木盒子, “去把皂角粉拿过来。”她笑, “做的好给你抓痒痒。” 阿黄听话,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 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 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 学着学着, 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 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 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 无论何时回想起来, 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男子,起初时看着谢安下意识便就紧张,他却半分不体量,言语间尽是火药味,横眉冷眼,让人心中瑟瑟。 后来相熟些,她也尽力讨好,忍耐他有时的为难,可谢安脾气依旧阴晴不定。与她说话,多是讥讽嘲笑,就算知他并无恶意,琬宜也难免心中难受。 她心中的想法是,我惹不起,便就避开吧。而这样的日子看似得到了平静,却始终不是个办法。在同一屋檐下,她和谢安之间的疙瘩,早晚要解开。 杨氏说,“谢安本性并不坏,他爹不在的早,家中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是长子,很小就要扛起一个家。在小九门那样的地方呆了十年,他性子霸道惯了,说话做事有时让人不舒服,琬宜受委屈了。” 杨氏说的贴心,琬宜也动容。谢安脾气暴躁,爱骂人,敢打架,但不是个恶人,琬宜一直知道。至少,他愿意收容她,对杨氏孝顺。 两人之间凉了半个月,就算那晚上谢安过分些,心中的气也早就没了,欠缺的就只是个契机。琬宜想,要是谢安能和和气气和她相处,就算偶尔挑刺难缠,她也是可以忍耐的。 听杨氏说,嫌家中院子太素净,她让谢安买了许多花苗。下午的时候,他回来帮着种到后院的葱地旁边,姹紫嫣红的,总能多些生气。 琬宜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把脏水泼到门外去,在心里打算着。待会等谢安回来,她先低个头吧,他那酸脸的样子,也不指望了。再说,早出晚归撑起一个家也辛苦,她让着他些。 把木盆放下,琬宜带着阿黄到井边打水。轱辘刚转了半圈,门外忽然传来阵响动,阿黄耳朵一抖冲过去,拦在篱笆门的里头打量外头的人,示警地大叫。 琬宜偏头看过去,那儿是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浅色布衫,头发一丝不苟束起,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秀,没一丝攻击力。和谢安是截然相反的模样,眼神,气质。 她没动,隔了老远问一句,“做什么的?” 曾鸣看的手紧张地攥着袖子,脸颊突的泛红,他嘴唇嗫嚅几下,轻咳一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几分。琬宜半坐在井台上,听见道温润的声音,“在下此行,前来送花儿。” -- 谢安心情大好,晌午过了没多久就回了家,一路上唇边都带丝笑,直到走到了院门口。 他把马拴在旁边柱子上,歪斜着倚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站着的一男一女。 姑娘穿着身浅青色的布裙,端庄清丽,正面色温和地和对面男子说话。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逗得她笑了,她嘴角勾起个弧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像月牙儿。 谢安“啧”了一声,烦躁抹了把头发,侧过头,眼神凝在马甩动的尾巴上。嘟囔,“笑个屁啊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来送花的是个年轻男人,一派谦谦君子模样,看情形,脸皮还挺厚。 把花送到赶紧走就得了,非要啰里啰嗦拉着人家姑娘说个什么劲儿,喝水不要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唾沫啊,这不叫脸皮厚? 再等一会,那边还在讲。马仰着脖子打了个响鼻,谢安手揉揉鼻子,看不下去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曾鸣看身后。斜叉着一只脚,仍比他高半个头。琬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唇微微开启,谢安使个眼色过去,她似懂非懂,复又闭上。 曾鸣看仍旧滔滔不绝。 谢安舔舔嘴唇,折起马鞭,冷不丁伸手捅捅他后腰,“你在这儿墨迹什么呢啊。” 一如既往的嚣张气焰,下巴微扬,眼角眉梢嫌弃浓重。曾鸣看显然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侧退了一步,嘴唇颤抖着没说出话。琬宜偏头,肩膀耸动,压抑下笑意。 谢安又斜她一眼,琬宜正了面色,冲他说了句,“你们聊着,我衣裳没洗完,就去了。” 谢安满意她的反应,微微颔首,倒是曾鸣看有些急。他垫着脚看着琬宜离开的背影,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腹前,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谢安眯起眼,挪了一步挡他前面,声音冷下来,“再看,爷戳瞎你信不信?” 曾鸣看睁大双眼,却只能看见谢安绷紧的下巴,他抖了一下,软下来。谢安胳膊肘搭他肩上,微微俯身,鼻子里喷出的气烘在曾鸣看耳朵根,带些凶狠地问,“你倒是跟爷说说,你看什么呢?” 曾鸣看快被他的气势吓傻,缓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小小往后退一步,“谢兄,请你不要对我上下其手。” “”谢安没听太懂,但也差不多领会个意思。他抱着臂,好整以暇看他。 曾鸣看挺直背看着谢安,温吞道,“在下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谢兄莫要与在下动粗才好。大家同住一城,最好要一团和气。” 谢安勾起一边唇角,冷眼看他,“给老子说人话。” 曾秀才肩膀一抖,脸憋得通红,半晌说出一句,“你别打我” 谢安手揉揉额角,被他那副样子弄得想笑。过会,他敛起眉眼,低声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刚才那俩眼珠子,看什么呢?” “那位姑娘”提起这个,曾鸣看眼睛一亮,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生的好是娟秀美丽,真是在下见过的最标致的女子了。虽然穿着布裙,举手投足却有着贵家小姐的气度。” 谢安脸色愈发阴沉,曾鸣看恍若不觉,继续道,“这便就是书中所说的,秦地罗敷女吧。” “罗个屁的敷。”谢安冷哼一声,看他的眼神中寒意毕现,“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兄相信一见倾心吗?”曾鸣看抬头看他,手颤抖着扶上谢安手中马鞭,言辞恳切,“在下愿意求娶令妹。在下前年刚中了秀才,又是家中幺子” “”谢安唇角一抿,下意识扬起右手,曾秀才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颤巍巍,“说好不打人的。” 谢安往前进一步,拉近距离,“谁跟你说好的?” 正僵持着,院里忽然传来声挺大的响动,接着是琬宜的惊呼。谢安迅速回头看了眼,再面对着曾鸣看时,鞭柄挑起他下巴,厉色道,“给老子滚。” 纪家兄弟是泼皮户,家中无老母妻儿,只是俩光棍,自然一时掏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付邱闫自己要债,要不回来,便就去找春东。 这笔债不算小,春东自己做不了主,就让付邱闫回家等着,他去寻谢安。 事情定下的很容易,并无多大周折。 回去的路上,谢安拍马走在前面,春东走他侧面,闲不住地与他扯东扯西。他咂一下嘴,问,“哥,你说,纪三和纪四,拿的出来这一百两吗?” 谢安眼睛盯着前方,活动一下脖子,冷哼,“怎么拿不出来,我看他家那十亩肥田就够了八十两。前几天还赢了五十两,绰绰有余。” “说的也是。”春东摸一下鼻子,“不过就怕他哥俩儿赖着,死活不还。” 谢安牵一下嘴角,懒散牵着缰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出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这下场。就想着赢,哪儿来的美事。就算他俩下一顿没饭吃饿死街头,这一百两也必须分文不差给我交出来。” 春东笑了,“哥,那你打算怎么办?分三成呢,三十两不算少了。” 谢安瞟他一眼,“先和他谈谈,说不通再动蛮。”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笑了下,“我家里那小丫头片子前几天还跟我上课,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先讲讲道理再说。” 两人沉默一会,马踏上大道,前面人群熙攘起来,谢安拧一下眉,忽然翻身下马。春东被他吓了一跳,“哥,干什么去?” 谢安把缰绳缠在腕上,斜睨他一眼,眼里嫌弃,“闹市不准纵马,下来牵着走。” “”春东半天没说出话,不敢跟谢安对着干,也得乖乖跳下来,走他手边。旁边过去一个挑着梨卖的老头,春东顺手牵羊拿了一个,被谢安扫一眼,撇嘴扔回框里两文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0.密林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谢安眯着眼看天,云层稀薄,阳光一如既往灿烂到耀眼。他手指缠着剑上的穗子转了圈, 咽下口中东西, 颇为不屑哼了声,“爷就不该吃,真他娘的甜。连个饭都不会做,这女人, 谁娶谁倒霉。” 大白鹅跟着他踱步,地上落下两道影子。谢安状似不经意左右看看, 没瞧见那抹身影, 舌顶了顶腮。他垂下眼睛,又嘟囔句, “跑哪儿去了, 大早上就不着家, 谁娶谁倒霉。” 风吹过来,隐约传来几声猫叫,鼻端隐隐有咸腥的气味。 谢安身形一顿, 恍然明白过来。他手勾了勾额角,没往拴马的那边走,转了个身看向墙角, 果不其然瞧见在喂猫的琬宜。 她拢着裙摆蹲在阴影下, 头发耷在肩侧, 手边一个小碗,里头是昨晚剩下的几条小银鱼。 而那只平素气焰嚣张、对谁都爱答不理的野猫正乖顺伏在她的脚边,不时昂头叫一声,粉红舌尖轻轻舔琬宜的手指。她浅浅笑着,侧脸干净又美好。 谢安手指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呆呆愣在那里。 不多时,银鱼快吃完,野猫意犹未尽。琬宜摸摸它脑袋,想起厨房里还有几条没做的鱼。放了一晚上,怕是已经不新鲜了,姨母待会许是要扔掉,正好给它吃。 她咬咬唇,轻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野猫叫一声,算是答应。琬宜弯眼,纤细手指捏捏它耳尖儿,“真乖。” 隔了不远看着这一幕,谢安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他又想起了昨晚上琬宜生硬把他关在门外的事,再对比现在的低眉浅笑,谢安手指捏紧了剑鞘。 他在心中不乏酸味和怒意地想,这什么女人啊,吃他的用他的穿他的住他的,最后对他还不如对一只野猫。真是 谢安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那边琬宜已经起身。她转脸,正好对上谢安直勾勾盯着她瞧的眼睛。脚步一顿,怔在那里。 琬宜还记得昨天谢安在她窗户前撂的狠话,“以后再不给她一个好脸色”,她是信了的。 谢安向来恶劣,经了那件事,怕是烦透了她。琬宜不想与他硬碰,便垂了眸往墙边再站了些,想等他走了再进屋子。 看她这样,谢安心里那股邪火噌噌往喉咙上顶。现在掉头就走太没气势,他咬了咬后槽牙,目不斜视从她身前走过,到一丈外的地皮上,狠狠撕了一把草。 回来时,谢安仍旧没给琬宜一个眼角,但是脚却暗中下了绊子,踩了脚那野猫的前爪。 猫吃痛,嗷的一声跳起来。转身上树,消失不见。 琬宜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云里雾里摸不着谢安想做什么。 不一会,他走到了马前,琬宜偏头看过去,瞧到谢安把手里那把草硬生生塞进黑马的嘴里,然后翻身上马,挥鞭即走。背影一如既往的挺直,脖颈修长。 琬宜揉揉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干什么啊这是” -- 转眼就过了半月。满月成了弯月,镰刀似的挂在天边,细细一条。 期间杨氏带着琬宜去了街上几次,给她买了几件裙子,还有簪子耳坠,姑娘家要用的东西,一样不落。琬宜相貌本就清秀妍丽,稍作打扮,不用涂脂抹粉便就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读过书,被悉心教过规矩,举手投足间有自己的恬静韵味。美而不俗,俏而不妖。 而谢安果真不她好脸色了。 有时候碰面,琬宜好脾气地冲他笑笑,他也理都不理,唇抿成一条线,走路快的像阵风。这样的事情有了几次,琬宜就也不再去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远远看见谢安回来,她便寻个借口回自己的屋子。迫不得已面对面时,她就垂着脖颈,像只乖巧无言的兔子。谢安盯着她的发顶,心里暴躁地想骂人。 爷是爷们儿,爷就算哪里做的不对了,你也不能这么跟爷过不去啊?蹬鼻子上脸顺杆爬,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给爷个台阶下,能死吗? 琬宜不知道谢安心里嘀咕些什么,她只瞧见他绷紧的腮,还有偶尔凝在她背后的热辣眼光。不怀好意,凶狠的像匹狼。琬宜更不敢和他说话了,甚至连对上他的眼睛都觉得难受。 谢安也生气,脾气越来越糟,在外面半天都没一句言语,春东被他浑身的冷意吓得直哆嗦,连翠翘都不敢去找了,老老实实留在小九门看场子。 而好的一面就是,因为管事的冷脸,这半个月来都没人敢寻衅滋事。 回家后,谢安不敢对着杨氏发脾气,又不想对着琬宜发脾气,就自己生闷气。劈柴的时候没控制力道,半根柴火飞出去砸到了鹅窝里,白鹅吓得七天没下一个蛋。 琬宜想,怪不得谢安二十岁都娶不到媳妇,这样的男人,谁敢嫁呐。 不过也好,谢安理都不理她,也不再找她的麻烦,日子又变得轻松惬意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谢安混不讲理,拆了门口树上野猫的窝。 琬宜在门口抱着无家可归的猫坐了一早上,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去和他问清楚。 这天天气好,谢安心情看样子比以往要好了些,眉眼间的神态轻快了几分。快到了要睡的时间,他搬了个凳子,坐在屋门口给马调草料。 临安在高山上,晚上的风凉飕飕,谢安把袖子挽起来到肘弯,露出精壮的小臂。他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但却比一般男人要白的多,用力的时候,胳膊上隆起一条条青筋。 琬宜踌躇着站在他身后,拢紧了前襟。 屋里点着灯,在谢安的位置能清楚看见琬宜的影子。和他的有些重合,长高了一点,也没最初时那么纤弱,手指不安地搅着落在腰间的头发,矜持局促。 他挑挑眉,装作不知道。 风吹过来,把他身上的味道送至鼻尖,刚换洗过的衣裳,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琬宜深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一步,唤他,“哥哥。” 正忙着的男人浑然不觉,直到料都弄好了,他才懒散抬头,斜睨她一眼。下巴稍扬一下,一脸“有事说事没事快滚”的表情。 琬宜手指攥紧了袖口,齿咬咬唇,半晌才吐出口,试探的,“阿黄的窝,是你弄走的吗?” 她好久都没和他说话了。谢安察觉的出来琬宜并不高兴,但是这掺杂着少许不悦,却依旧平和舒缓的语调依旧让他唇角不自觉扯了抹笑。又被很快压下。 再对上她眼睛时,谢安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他小指掏掏耳朵,爱理不理,“阿黄是谁?” “猫。”琬宜撩开吹乱在脸上的发丝,抿抿唇,“咱们门口的那只野猫。” “哦。”谢安应了声,拍拍手站起身,并没有要回答她前面问题的意思。他舒展下筋骨,去拿旁边的草料袋子,再掀起眼皮儿,“哎,你站这儿干什么啊,忙着呢,没点眼力见儿?” 这语气有些凶,琬宜听在耳朵里,但没动。谢安眼睛眯一下,过去扶着她肩膀把人转了个个儿,随便指了个方向,“哪凉快哪呆着去。” 他手下没用多大力,手心上的热度透过布料到她皮肤,琬宜颤了一下。她心里难受,抬手擦下眼角,再转身看他,“谢安,阿黄的窝呢?” 连名带姓,再没像以前那样唤他哥哥了。谢安舌顶顶上颚,心里忽的烦闷,他站直腰板,一手插在腰间。个子太高,挡住了屋里晕黄的灯光,琬宜整个在他的阴影下。 谢安的语气又急又冲,“那只野猫的窝没了,不是被风吹了就是被雨刮了,要么就被它自己踹下来了,关老子什么事?” 琬宜怔一下,咽下喉咙里的酸意,与他讲道理,“昨天还在的,昨晚上没下雨,没刮风,可早上就没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阿黄在那里住了好久了,从没弄翻过,谢安,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见过那个窝。你说个地儿,我自己去就成。” “所以你就来找我?”谢安俯身凑近她,“你脑子里怎么想的,跟爷说说?” 琬宜声音颤一下,小声哀求,“谢安,你别闹了。” 谢安手摸摸鼻子,似笑非笑,“我要是不还你,你怎么办?” 琬宜僵在那里,半晌没有言语。她头发长,几根被风吹着蹭到谢安的手上,酥麻痒痒,他心里一软,语气也放轻柔几分,可还有些强硬,“说话啊。” 姑娘依旧没理。 琬宜心中委屈。她来找谢安,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她知道,姨母对她再好,她也只是寄人篱下,谢安想做什么,爱做什么,她根本无权干涉。但他的态度,着实伤人。 让她觉得,她很多余,惹人讨厌 眼里泪意涌出,琬宜强忍着没让它落下。旁边传来声猫叫,然后一阵风刮过来,黄色野猫扑到她腿上。琬宜唇抖了抖,弯身把它抱起来,环在臂弯里,盯着谢安的眼睛。 谢安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察觉到她眸子比以往更加黑亮,脖颈间没被头发遮挡住的肌肤白嫩纤细,脆弱的好像一碰就会破。 心里蓦然间窜上股酸涩,谢安脑子一懵,恍然发觉自己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 琬宜嘴唇动动,没说话,嗓子眼里溢出一声呜咽。她捂住唇,没再说别的,匆忙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剩下谢安愣愣呆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心里就一个声音,娘的,玩大了。 她给自己寻了个新活计,每天在屋子里绣手帕。琬宜的女红从小就好,又是名家教的,做出的东西精美漂亮的不像话,卖到城里去,一条五十文。她做活儿慢,两天绣一条,虽然不多,却也够她花用。 琬宜不藏私,除了买些胭脂水粉,剩下的钱全都交给杨氏。每天里,她陪着杨氏院里院外忙活一阵,然后就坐在窗前,绣到太阳落山,吃完了饭,再缝缝补补,便就到了该睡的时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1.和亲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谢暨过不几天就能回来了。周掌柜说, 他长高了许多, 也壮了许多, 更像个大人了。”杨氏把手里信筒塞琬宜手里, 牵她进屋子, “姨母年纪大了,眼睛发花, 看不清那小字,琬宜来给姨母念念那小混蛋写了些什么。” 两人脱了鞋坐在炕头,阿黄凑热闹地跳上来趴琬宜腿上, 听她柔柔地读。 谢暨没写几句话,寥寥数语, 大部分是关于吃。说回来后要吃葱香排骨,蒜蓉排骨, 红烧排骨,糖醋排骨一列的排骨排骨, 看的琬宜笑的不行。 杨氏哼哼一声, “就知道吃,小兔崽子,什么也不给他做, 让他吃鸡屁股。” 琬宜弯唇, 目光往下扫, 继续念。剩下的, 便就没什么了,无非是希望杨氏能念着母子情深,拦住谢安揍他,还说自己这半年来认真读书了,进步斐然,先生对他大加赞赏。 杨氏不相信,理理袖子,念叨着,“小混蛋惯会编瞎话,为了躲他哥揍,什么都说的出来。”她看琬宜一眼,拉拉她手腕,“等谢暨回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躲他远些,别被骗咯。” 她话说的厉害,可脸上笑容压抑不住,到底母子连心,半年不见,早就想的很了。琬宜背靠墙壁松散坐着,也歪头陪她乐。过会儿,她问一句,“姨母,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杨氏伸手比划比划,“年纪小,体格像他哥,长得可高。离家前就到你耳上位置了,这半年没我看管着,不定疯长成什么样子。” 阿黄动动屁股,琬宜垂眸给它理顺背毛,弯弯唇,“男孩子长得壮实些才好,撑得起家。” 杨氏笑两下,拉了旁边针线篓子过来,边把新买的绣线缠到针板上去,边和琬宜搭腔说着话。 阳光从窗户洒过来,暖洋洋落在炕上,阿黄舒服地翻着肚子打小呼噜,旁边时不时传来两人的轻笑。细小灰尘在空中旋转跳动,书被翻开放在一边,风吹过发出哗啦啦响动。 日子充满烟火气,看起来平静无波。可暗地里,却已风起云涌。 -- 这几日抽空做绣活儿,攒了五条帕子,琬宜午后闲来无事,便就溜达去城里,找铺子卖掉。老板今个看着心情也挺好,爽快给了她银子,临走时还揣给她一个巴掌大的甜鸭梨。 琬宜把钱袋子拢袖子里用左手紧攥着,右手捧着鸭梨在市集上转来转去。 人散去不少了,摊子却还多。东边有个小姑娘在卖发绳,五颜六色的丝线打成漂亮的结,有的还穿了银色小铃铛,精致好看。琬宜走过去,欢喜挑一个,勾手指里头晃一晃,叮叮当。 小姑娘嘴甜,笑眯眯夸她,“姐姐真美呐,妞妞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琬宜羞涩笑一下,想了想,又多给了她两文钱。街上人来人往,不好再梳发,琬宜便就将发绳缠在手腕上,红色细线映衬雪白肌肤,鲜亮水嫩。 秋日天黑的越发早了,琬宜没敢多逛,左右再瞧了瞧,便就想要回家。路过街口时候,看见官兵拿着张布告往墙上贴,她离得近,随意瞟了一眼。 可那入眼的几个醒目大字却让她再也移不动步子。 她不敢相信,眼睛从头至尾再次扫过没看错。 手腕上红线缓慢脱落,铃铛坠在地上,清晰声响。琬宜木然站在那,一瞬间,只觉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来看的人愈发多了,私语声在耳边的位置,杂乱吵闹,直到有个人不小心碰她肩膀一下,琬宜才恍然回神。 她攥紧手指,这才惊觉指尖早就凉的发颤。 那人看她面无血色,也有些慌,手在她眼前晃晃,“姑娘?怎么了?” 琬宜艰涩咽下一口唾沫,连回答的话都说不出,魂不守舍摇摇头,转身疾走。有人在后面唤她,“姑娘,你发绳掉了” 那张布告上写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却看不懂了。或者说,她一点也不愿相信。 圣安帝染寒疾驾崩,太子悲痛,三日后薨。先帝唯一皇嗣年纪尚小,经众臣商议,由先帝亲侄昭郡王为摄政王,辅佐协理朝事。改国号为天启。 当年广郡王府被圣上错杀,其表弟昭郡王功不可没。什么叫恩将仇报,什么叫人心叵测,他和江青城父子二人将此表演的淋漓尽致。可如今,他竟成了掌权人。 先帝寒疾驾崩,太子哀痛病逝这些话,琬宜一个字都不信。 她真真切切能察觉出来江家父子的狼子野心,从陷害她父亲,覆灭广郡王府,到设计让先帝太子双双病逝,只留三岁幼帝一人,昭郡王绝不可能甘心只为摄政王。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她连自己都保不全了。 江青城得权,定不会放过她的。那人的温润外表后的阴鸷,琬宜领会的清清楚楚,就算掘地三尺,江青城也定是会找到她。或许无关情爱,他就是偏执,得不到的宁愿毁掉。 傍晚凉风胡乱吹在脸上,琬宜急匆匆地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发丝被泪水黏在眼角,挡住前面路。琬宜吸吸鼻子,用手去抹,这才发现眼泪早就无声无息流过下额。 她停下来,茫然无措。 有的店铺点起灯笼,橘红色,光晕温暖,照亮周围一点的路。街上人神情闲适,牵着孩子缓步走着,有人提起那张布告,唏嘘着低语,与琬宜擦肩而过。 对旁的人来说,无非是皇帝死了,换一个,又能怎么样。可对她来说,这或许就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生活的崩塌,前路又要被封死了,但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心尖的地方好像被刺了一刀,缓缓往下滴着血,琬宜肩膀耸动一下,终究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她蹲下来,蜷在旁边小楼的墙角,无助抱着自己的膝。 光从上方摇晃着照下,她影子就剩小小一团儿。 小九门的门口,春东正一脚踩在凳子上嗑瓜子,身后是不受影响的热闹喧哗。赌徒的情绪永远高昂,无论谁当朝执政,他早已习惯,恍若未闻,目光随意在街面上扫来扫去。 等到视线落在墙角时,他动作一顿,瓜子皮含在唇间。春东跳下去,犹疑着往那边走,在她身边站定,试探喊一句,“琬宜?” 朦朦胧胧,听见耳边似是有人喊她名字。琬宜微微偏头,红肿眼睛从臂弯里露出一点,瞧见面前弯腰站着的身影。春东看清是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撕心裂肺喊一声,“哥!” 谢安出来的时候,琬宜已经站起来了。泪痕未干,裙摆脏了,飘飘摇摇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她手指摩挲过眼下肌肤,尴尬冲他牵牵唇角。 谢安呼吸一滞,沉着脸扯她手腕拉进屋子,让她站在避风位置,回头喊春东去拿件厚袄子。 琬宜局促蹭蹭脚尖,看着眼前陌生情景,觉得浑身不舒服。她开口,声音低低,带些哑,“我在这是不是不好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2.异变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影,再懒散移开,盯着门口的某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琬宜拿着两段布出来, 已经过了一盏茶。谢安拧拧眉,跺着脚站起来,再伸伸胳膊,“那么半天,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着他笑一下, 没说话。 出了门, 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玄色和藏蓝。他歪头,用食指敲一敲,问她, “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 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 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 温言道,“谢暨快回来了,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 男孩子野, 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 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快走几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爷跟你讲”谢安张张嘴,话没说半句,前面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冲出个人影,那人没看路,直直朝着琬宜撞过来。 谢安低骂一句,拽着她胳膊拦在身后,那人没停住,一下子扑进谢安怀里。紧接着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着的一摞子书洒了一地。 琬宜认出来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鸣看一头撞在谢安肩头,缓过神来后脑子都是晕的。谢安半步没错开,垂着眸子看他,眼睛微眯,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谢兄。” 谢安没应声,曾鸣看侧过脸,正瞧见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谢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声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这儿。”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谢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鸣看噤声,手拽着腹前的书袋子,不敢与谢安对视,局促盯着地上某一点。 局面尴尬,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奇怪看着他们。琬宜这才反应过来,谢安还攥着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着剑,指肚有老茧,磨得她有些痒,却不疼。 她脸倏地红透,急忙挣脱开,往旁边侧迈一步,谢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细白肌肤,像是嫩豆腐,骨架纤细,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断。 琬宜心跳稍快,曾鸣看还傻站着,她无所适从,便就想要弯下身给他把书捡起来。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谢安给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谢安脸色稍冷,瞪她一下,“还有事儿没干,你不急?赶紧走,磨叽什么。” 琬宜稳住脚步,被他拉着袖子往前小跑两步,喘着气问他,“什么事没干?” 谢安偏头,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鸣看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又喊了声,“姑娘。” 没等琬宜回头,谢安就用手挡住了她后脑,沉声道,“不许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无常弄得无奈,叹口气,乖顺跟着他步子走。转过街角,谢安侧头看她,语气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颈,“嗯,听话。” 敏感肌肤被他大力抚过,这感觉比刚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强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气,抖动肩膀甩掉他的手,脸颊红晕怎么都退不下。 谢安没在意,随着她步子往前走着,随意揉揉手腕。这是条狭窄胡同,并无旁人,幽静无声。琬宜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忽听旁边人问,“你觉得那样好看?” 她没听懂,“哪样?” “就,瘦瘦弱弱的,穿个白袍子,说话的声音蔫唧唧的。”谢安侧头看她,“就刚才那秀才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问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摇头。 “嗯。”谢安满意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长在墙壁里的草叶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某些人,有点那什么。” 琬宜问,“哪什么?” 谢安思索一下,没想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娘们儿唧唧。”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样叫男人,什么样叫长了那什么的小白脸,你得分清楚。” 说着说着,便就又不正经。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话。 安静一会,谢安忽的又开口,“其实,小白脸就小白脸,也没多大关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该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绊子,当面笑着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这样说,琬宜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从前某个人的影子她气息变的不稳,猛力吸两口气稳住心跳,谢安察觉她的不对劲,扶她胳膊一把,眉拧起,“怎的了?” “没事。”琬宜用力咳两声,眼里带上水气,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两下鼻子,低声问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呗。”谢安担忧看她一眼,干脆脱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没别的状况了,才继续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见过一个”他冷笑一声,“差点死他手上。” 谢安没再继续说下去,琬宜也没问。风吹过来,她裙角飘起来,背上一阵发寒,她拢紧了衣襟,半晌,轻轻说一句,“我也经历过的。” 任青城,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烂的。 广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任青城曾来找过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当时不懂他有什么意图,当下便就摇头,面色冷下来。她脾性温顺,但不傻,察觉得到城笑容背后的不善。况且他与她有婚约,听这样的话,自觉受到侮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3.憧憬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谢家不小, 杨氏住正房,东边两间偏房, 谢安和还在读书的谢暨一人一间, 此外西边也有间偏房,做客房用。就像是一个“口”字的结构,把院子半包围起来, 一面没有屋子, 是大门。 杨氏早就把西偏房拾掇好了, 被褥都换成新的, 炕也烧的热热。怕琬宜皮肤嫩压得疼,杨氏垫了两层的褥子, 又将茶壶烧好水放在桌边。细心周到, 真的像是疼女儿一样。 琬宜心中温热, 拉着她的手, 柔声道谢。她话少但是嘴甜,几句就把杨氏逗的欢颜。 杨氏睡的早,又心疼琬宜乏累, 只坐在炕上聊了一会, 便就吹熄了灯让她睡了。 偌大的屋子, 就只剩她一人。院子安静, 没有鸟叫也没有蝉叫, 细细听, 只有细微的风声。躺在暖融的被子里,琬宜望着棚顶发了一会的呆。 谢安并不很欢迎她,琬宜看的出来。她从未与这样的男子打过交道,连讨好都找不到方向,想起他总是沉着的脸,心中瑟瑟。但想起杨氏临走前一再宽慰她,说绝不会让谢安欺负她,琬宜又稍稍放下了些心。 琬宜想着,谢安脾气差,便就什么都听着他的吧,顺着他来,总不会牵累到她的身上。她乖巧着,不给他惹事,不去主动招惹他让他生气,谢安再不讲理,总不会太讨厌她。 她太困了,眼帘愈来愈重,没一会就睁不开。临睡前,琬宜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要早些起,学着帮着姨母烧早饭。 -- 可是到底还是没起来。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露了头,这屋子没有窗帘,晨光透过窗纸洒在被面儿上,上面绣着的红牡丹好像活了。琬宜懵懵懂懂坐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手指去抓绣线,指尖刚碰到牡丹的花瓣,就听见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她身子一颤,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姨母的家里。姨母定是不会这样粗暴敲门的,那外面的就是谢安了。 琬宜还有些怕他,缓过神来急忙下炕穿鞋,一丝不敢耽搁。 谢安靠在门边,见屋里没动静,撇撇嘴,敲得更大声,“哎,起了没啊?” 琬宜边系着腰带边扬声答应,“就好了。” 他皱眉,不耐烦地催促,“快着些。” 琬宜便就再连声应着,“就好了,就好了。” 她心里也有些烦乱。琬宜想着,你若是这般着急,为什么偏偏还非要在我门口等着,走了便就是了。可是她又不敢真的这么和谢安说,就只能咽回去,失落着眉眼忙东忙西,还要分心应付外面那匹暴躁的狼。 姑娘家梳头净脸,总是慢着些的,琬宜已经尽力地快,可谢安还是有些火。他按按额角,忽的抬腿把脚前的小石子踢得滚远,转了身又想去拍门,“喂,我说” “来了来了。”琬宜实在是怕了他,头发匆匆挽了下便就拉了门。 阳光热烈地洒下,屋里偏暗,琬宜一下子受不了,不由得眯了眯眼。等眼前的晕眩渐渐消失,她才恍然发觉谢安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背着手,脸色不好看,眼神有怪异。 入鼻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微微有些浓重的,说不好怎么形容,但却有些好闻。 “嗯”琬宜紧张起来,手指搅在一起,仰着脑袋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谢安沉着脸不出声,就只能由她打破尴尬,“我起来了。” 这不废话吗。谢安扯扯嘴角,想要骂她两句,但是到底没骂出口。她拘谨地站着,像只小兔子,明显的很怕责怪的样子。身上衣裳有些松,似是一阵风就能吹得走。 总是这幅娇弱弱的模样,谢安心中莫名烦躁,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女人真是麻烦。 谢安别开眼,手伸出来,指间夹着柄簪子递给她,语气不善,“我娘让我递给你的,先凑合着用,赶明儿再去买新的。” 很简单的木簪,上面一些古朴的花纹。琬宜明白过来,他是因为这个才等了她这许久,怪不得急躁。她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也没在意,双手接过来,柔声道谢。 她态度温和有礼,一点对他蛮横的不悦都没有。谢安本欲离开,可瞧她温顺的样子,心中的恶意又蠢蠢欲动。 他伸手揉揉脖颈,忽的开口,“以后别赖床那么晚,鸡鹅都起了,全家等你一人儿?自己心里有点数,办事前掂量掂量。” 这几句话夹枪带棒,琬宜听在耳中,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恨不得钻进地缝儿。 但谢安说的也不无道理,琬宜知是自己不妥善在先,也不辩驳。她局促地撩起耳边发丝到耳后,轻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稍带些委屈的声音,强作镇定。听在耳中,竟有些勾人。 谢安比她高太多,低头的时候能看见她慢慢变红的耳根。她规矩立着,长睫低垂,连呼吸都不能放的再轻。他手指捻了捻,顿然失去了欺负她的乐趣。 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出再过分的话。谢安淡淡“嗯”了声,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即走。 那最后的眼神弄得琬宜浑身不自在,她摸了摸手臂,也赶紧转身进屋,重新梳发。 再出门时,谢安已不见踪影。杨氏念叨着说他不听话,把饭菜一样样端上来,摸摸琬宜的手,又笑了,“他不在也好,我还怕他欺负你,你连饭都吃不好。” 回想起那时门口他黑眸里的凛冽,琬宜搓搓手臂,心里也松快了不少。她弯着眼,细心给杨氏盛上碗鸡蛋羹,“姨母喝汤。” -- 一连三日,琬宜几乎没见过谢安。 他确实早出晚归,回来时大多星辰漫天,杨氏早就习惯,也不等他,只把晚饭留出一份温在锅里,让他自己去弄。而早饭,谢安大多时是不吃的。 不需与他接触,琬宜乐得轻松。那日早上他黑眸中锋芒毕露,现在想起来,她还是觉得心惊。 农户的生活每天都在重复着,平淡枯燥。每日早早起来,做好饭,喂鸡喂鹅,打扫屋子,安顿下来便就是太阳高悬的时间了。 琬宜爱静不爱动,谢家地方偏,连个左邻右舍都没有,倒是正巧对了她的心思。 杨氏不种地,但也在后院开了片小园子,都是些瓜果蔬菜,打理起来也不费时间。琬宜跟着她走动,学着浇水除草,没事了就缝缝补补,试着烧些菜。有些乏累,却也高兴。 再见到谢安是在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杨氏身子不太舒服,有些头晕,早饭是琬宜做的。简单的白粥小菜,切了腊肉,煎了盘葱花鸡蛋。她很努力去做,但卖相并不多好。 杨氏并不在意,还夸她几句,可懒洋洋晃进厨房的谢安丝毫不留情面。 他脚勾着凳子到屁股底下,随意坐下,拿着筷子往桌上戳了戳,抬眼时面上都是嫌弃,“粥稀得跟水似的,蛋糊了葱花黑了,怎么吃啊。” 几天未见,谢安一点没变。依旧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白瞎了那张脸。 杨氏不满,瞪他一眼,“不吃就下桌,谁请你了?” 他手摸过鼻梁,被骂的没了声。琬宜没说话,只是笑着,又去拿了个碗给他盛粥。她不生气,把碗轻轻放他面前,手注意着没碰他的袖口。 谢安瞥她一眼,也没再胡搅蛮缠,低头唏哩呼噜吃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4.打算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等琬宜收好碗筷出门,谢安正靠在树上等她, 脸色说不上好看。想起杨氏说过的话,琬宜再瞧见谢安,总是想笑,可她一弯唇,那边就火了起来, “笑个屁。” 她手指摸下鼻子,敛了眉眼。静默一瞬,只有风卷起地上尘土的声音。 琬宜打破平静, 先一步往东边走, 谢安愣一下,叫她,“干什么去?” 她回头,“不是说要进城买东西。” “你走着去?”谢安小指勾了勾额角,被气笑, 指了指旁边的黑马,“我骑马, 慢悠悠晃在你身边,走小半个时辰?”顿一下, 他又接, “你说像不像押犯人。” 想一下那画面, 琬宜也弯弯眼。她身子面过来, 又道,“那怎么办呢?要么你牵着马,咱们一起走过去。” 谢安又乐一下,“去西天取经?” 这人总是能寻住话头堵她,琬宜脚尖踢走前面的小石子,无奈,“那要不你先走,我自己去” 谢安不再等她说完,解开绳子拉着黑马往她那边走两步,“废话那么多,我载着你不就成了。” 话落,他拍拍马背,过去扯了下琬宜的袖子,“上马来。” 旁边黑马鼻子里呼出一口热气,歪头正喷在琬宜脖子里,她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了。”琬宜慌忙往后退一步,摆摆手,“我识得路的,你先去吧,我自己慢慢走就成了。我带了银子,买那些东西应该够了,离天黑还久,我自己搬得回来。” 谢安“啧”一声,胳膊肘拄在马背上,偏头看她,“你是不是怕我趁机占你便宜?” 琬宜还没开口,他又道,“爷是正经爷们儿,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琬宜似是羞了,缓缓垂下头,露出段纤白脖颈,耳垂莹润。看这景象,谢安喉头忽的一紧,别开眼,莫名其妙又多了一句,“爷就只占自个儿媳妇便宜。” 听他说完,琬宜更局促,耳后肌肤渐渐染红。她抬头,紧张摸一下鬓边碎发,“不是那意思。” “那怎的?”谢安撇下嘴,“怕别人说闲话?我在城门口放你下来,不就得了。这路上根本没几个人,你头低一下,马骑的飞快,能有什么事。” 琬宜脸颊嫣红一片,她手指搅在一起,半晌开口,嗫嚅着,“我害怕。” 停一下,她又说,“我怕马,小时候和哥哥骑马,他把我摔进河里了,还被鱼咬了一口,疼了半个月。” 谢安动作一顿,看着琬宜把手腕伸过来放他眼皮底下,月牙形,一个粉红的疤。 他没忍住,拳抵着唇笑出声。黑马在旁边变得躁动,蹄子摩擦地面,谢安安抚几下,偏头问琬宜,“那你怎么不早说?” 她把袖子撂下,唇抿起来,“还不是怕你损我。” 谢安手指勾着眉骨,听琬宜拿腔作调学他说话,“女人,真是麻烦。” 她总是矜持温婉的,像现在这样活泼生动的样子,少见。谢安眉挑一下,看她复又变的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憋不下去。长臂搂着黑马的脖子,脸贴在它的鬓毛上,笑的肩膀抖动。 黑马侧脸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琬宜,她抖一下,摸摸脸颊,“谢安” 谢安“嗯”了声,转头过去,眼睛黑的发亮。琬宜咬着唇,“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谢安正色,“没有。”他歪歪头,说,“你怎么这么丢人,骑个马摔进河里被鱼咬。”琬宜抬头瞪他,谢安继续道,“这事儿够爷笑一个月。” “我懒得和你说话。”琬宜被他气的胸前一鼓一鼓,摔一下袖子,转身,“我不用你了,我自己去。”她回头,“衣裳我也不做了,你穿着旧衣裳过年节吧。” “得了,别闹了。”谢安忍住要勾起的嘴角,伸手拽着她后衣领扯回来,稍严肃了些,“今天天气不好,早点去我早点送你回来,别让娘惦记。” 琬宜动两下胳膊,也不再挣扎,只神情稍显沮丧,她说,“可是我真的怕。” “怕个屁。”谢安不再啰嗦,掐着她腰将人扔到马上,自己动作利索,随即翻身坐她身后。 马背太高,让人心底发虚。琬宜脊背僵直,手哆嗦着去摸缰绳,被谢安拍着手背打下。 身后男人声音似笑非笑,“你掌着缰绳?那咱还真得再摔一回。折个跟头翻草堆里去,这回没鱼咬你了,你去啃蚂蚱,好不好?” 琬宜声音带着细碎哭音,“谢安,我说真的,要不你放我下来吧” 谢安声音轻飘飘从后头传来,“闭嘴。” 下一瞬,他抽了马屁股一下,黑马跑起来,不一会就已经很快速度。风迎面吹来,发丝胡乱飞舞。琬宜紧闭着眼,手扯着马发鬓毛不放,谢安哼笑一声,凑她耳边去,“放手。” 她听不清,颤抖着问,“什么?” “我说让你放手。”谢安大些声音,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哥能摔着你了。你把马毛都揪秃了,它不尥蹶子,惯着你?” 琬宜听进去了,手指慢慢松开。可没多会儿,马踏上个石块,颠簸一下,她被吓到,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再次抓着鬓毛,力道更重。 谢安叹口气,右肩膀往前搡她一下,“松手,抓着我胳膊。” “啊”琬宜吸了下鼻子,手缓缓移过去,动作僵硬。谢安松开一只手,按着她肩膀往后撞在自己怀里,咬牙切齿在她耳边骂,“你怎么这么怂?” “不是”琬宜后背贴着他前胸,灼人热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她本想挣开,可眼皮半掀瞧见飞速倒退的景色,又放弃,她说,“我不特别怂的,我就是怕马” 谢安笑,“那不还是,怂包蛋。” 琬宜哼哼两声,闭嘴不理。 谢安体格结实,衣裳底下肌肉贲张,坚硬的像堵墙。琬宜刚开始时觉得别扭难受,慢慢的,又安心下来。鼻端是他特有的气味,伴随清浅呼吸。 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琬宜深吸一口气,绷着的肩膀渐渐松下来。 土路不干净,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等过一会,谢安眯着眼,垂眸问她,“还怕不怕?” 琬宜顿了顿,缓缓摇头,“好多了。” 他轻笑,喝了声“驾”,而后没再言语。 不知过多久,城门近在眼前。破碎风声中,琬宜好似听见身后人轻缓道了句,“这就对了,有爷在,怕什么。” -- 那日回来后,琬宜便就安心在家中做活儿。她绣工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比成衣店里卖的好太多。 白日的时候,她就在杨氏的屋子里,两人坐在炕头,捧着个针线笸箩,一做就是一天。晚上光线暗,琬宜眼睛难受,便就歇着,靠着炕头逗猫。 衣裳快做完,只剩一只袖子的时候,没了布。 一只袖子用不了多少布,可琬宜和杨氏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愣是没瞧着能用的。晚上谢安回来,杨氏跟他说,“明日早上,再和琬宜去买匹黑布。” 他正烫了杯酒自己啜,靠着椅背用脚尖让阿黄围他转圈儿。闻言,谢安应了声,视线随意瞟在琬宜身上,她叠衣裳,专注着没注意到。 谢安轻咳一声,问她,“骑马呗?” 琬宜偏头,穿鞋下地,把一摞衣裳摆进柜里,侧过脸,轻柔答了句好。 饮尽最后一口,谢安把杯子撂在一边,目光追随地上她的影子转了圈,忽的笑了声。 杨氏用牙齿咬断线,问他,“笑什么呢?” 谢安“啊”了声,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有点想笑。”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去城里。像那天一样,谢安把她放到城门口,琬宜走进去,他把马拴在相熟的人家院里,陪她去买布。 两人肩并着肩,中间隔半步距离。太阳好,光线热烈,琬宜伸手挡住额,看向谢安,“都秋日了,怎么反倒热了。” 他拧眉望了望天,碧蓝一片,没一朵云彩,日光火辣辣。 旁边是个杂货店,谢安拉住琬宜袖子让她停下,指了指门口,“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个扇子给你。” 他动作快,琬宜还没来得及阻拦,谢安已经进去。她手在脸颊旁边扇两下,跟着站在门口房檐底下,安静等待。 街上算是热闹,卖糖馓子的吆喝着,走街串巷。不远处街角,一群小孩子在蹦格子,羊角辫朝天,叽叽喳喳,气氛欢快。 西边走过来一个挑担子卖柿子饼的,橘红色上面一层淡淡白霜,琬宜视线跟着他走过,眼瞧着那人转了个弯。她眨下眼,本想转回头,却意外发现街对面站着两个男人。 个子不高,衣着不整,眼神流里流气。他们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偶尔往这边瞟一眼,不知是在看谁。琬宜眉头蹙一下,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5.怒火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琬宜知道自己做的不好, 一宿睡睡醒醒, 一直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和谢安道歉, 可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辞,却根本没了说出去的机会。 第二天早上, 她特意蒙蒙亮就起来, 杨氏说, 谢安已经出门了。 琬宜失落一会,打起精神,想等着他晚上回来再解释。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回了他, 可谢安脸色冷淡, 瞧都没瞧她一眼, 转身就进了屋子。 琬宜心里有点难受。 男人嘛, 好面子, 琬宜在心里给自己鼓气,明天再早起一点,一定能和他说句话。 这天早上, 琬宜天不亮就起来了,她怕冷, 没动弹,只点了屋里的灯, 抱着阿黄盯着外头。 谢安那边一直没动静, 过了好一会, 正屋门开了,杨氏打着哈欠到了院子里。琬宜满意摸摸阿黄的脑袋,“总算能堵到他了。” 她没再等,利落穿好衣裳,随便梳了梳头发就跟着去了厨房。杨氏怕琬宜再着凉,没让她帮多少忙,自己一人忙活。琬宜转了圈儿,拿了簸箕坐门外头剥豆子,眼睛瞧着谢安的屋门。 天光大亮,馒头和肉汤都熟了,谢安还是没出门。琬宜有些沮丧,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屋里,杨氏唤她一声,“琬宜,去后园子里给姨母拔根葱。” 琬宜应一声,起身抚抚裙摆,匆匆往后走。可等她回来,就不多会儿的功夫,谢安又走了。杨氏拧着眉喊他,“汤都做好了,好歹喝一口再出去,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闻声,琬宜吸一口气,急急回头,只看见他挥挥手的背影。然后把剑挂在腰间,扯着缰绳翻身上马,转眼便就只留一阵扬起的灰尘。 琬宜手里捏着葱叶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她差不多明白了,谢安这是在躲她,明摆了不愿意看见她。肩膀瞬间塌下来,琬宜揉揉眼角,幽幽叹一口气。阿黄睡饱了挤出门缝,颠颠跑她脚边来,琬宜弯腰抱起它,蹭蹭它的脸,神色无奈,“怎么办呢” -- 小九门里,谢安也不好过。他背靠在椅子上,腿搭着桌沿,一手懒散枕着后脑,另一只捏着账本,心不在焉,视线飘忽不定。 看了半个时辰,一行字都没入了眼,至于心里想着什么,谢安自己都不清楚。心口堵了团莫名其妙的气,他舔了舔唇,紧闭上眼,左手烦躁将账本甩出去。 春东刚好推门进来,差点被砸到眼眶。他搓搓手,瞄了眼散落一地的纸张,吸口气,而后小心翼翼试探问一句,“哥?” 谢安懒得理他,手揉着额角,声音狠厉,“没事就给老子滚!” 这语气太冲,春东不敢触他霉头,有事也不敢说了,嘟囔一句,恹恹退出去就要合上门。动作刚做一半,里头人又改了主意,“回来!” “”春东摸摸鼻子,万分后悔现在上了楼。但是谢安正偏了头盯着他,再出去已经晚了,春东叹口气,慢吞吞走他面前去,“怎么了,哥?” 谢安舌滑过左腮,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的问题,沉着脸默不言语。春东战战兢兢,本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忽听谢安问了句,“你和翠翘现在怎么样?” 这问题春东始料未及,他斟酌一下,小心回答,“挺好的?” 谢安抬眼,春东对上他视线,肩膀抖一下,立即改口,“不好!昨晚还吵架了。” “”谢安眼睛眯一下,扬扬下巴,“吵什么?” 春东撇撇嘴,“她说我穿的衣裳忒俗,看着不顺眼。” 谢安扯一下唇,问,“然后呢?” 春东不明所以,憋了半天,实在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然后什么?” 谢安问,“她打你了?” “没打。”春东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答,只能看谢安脸色行事,见他唇抿一下,旋即又改口,“打了!还踹了我一脚,踢床下去了。” 谢安总算满意,点点头。春东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已经有了冷汗。 “哥,要是没事”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匆匆开口,没说半句就被谢安打断。这次的问题更加刁钻,“翠翘踹了你,然后,你做什么了?” “我”春东硬着头皮,脸涨的通红,“又爬上去了。” 谢安顿一下,不可置信,“那么怂?” 春东僵了半天,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最后壮着胆子问一句,“哥,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和翠翘的事了?” 谢安面色古怪一瞬,又冷脸,“有问题?” 春东一噎,“没。就是挺高兴的,受宠若惊。” 谢安“嗯”一声,不再看他,头向后靠,用臂挡住眼睛,“出去吧,把门带上。” 春东如蒙大赦,匆匆出门,风一样跑下楼梯。 屋里,谢安搓一搓手指,嘴里念叨,“又爬上去了?像不像个男人怎么也得骂她一顿再爬上去吧?” -- 这天晚上,谢安总算按时回了家,还去厨房吃了饭。他平日里也总是时不时忙一阵,杨氏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也没多问,只琬宜心中瑟瑟。 谢安坐她对面,一直沉着脸,半句话没说过,琬宜闷头吃饭,时不时瞟他一眼,不敢出声。偶尔一次对上他视线,瞧着里面并无什么明显情绪,她心里一紧,更觉得不安。 早前准备那一套说辞早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再者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谢安这么一晾再晾,琬宜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都跑的没剩什么了。 她叹口气,筷子戳一戳碗里豆腐,和地上阿黄大眼瞪小眼。 看琬宜无动于衷的样子,谢安齿含着筷尖,心里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对那晚的事情,刚开始确实是实实在在气过一阵,有种颜面扫地的耻辱之感,但过了一宿,便就消得差不多。 琬宜那时并没多清明,无心之举,他斤斤计较实在太不男人。再说,他也半点没落着亏,摸了手腕掐了腰,要是放琬宜清醒的时候,不被甩巴掌都是运气。 可无论如何,他的面子都过不去。再见着琬宜,他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样的姿态来,就只能避而不见。今天回来,他其实本来的打算是寻个由头狠狠骂她一顿,给自己寻个台阶下。 但是看着她那张脸,谢安嘴开了又合,半句狠话说不出来。 他跟自己说,算了吧算了吧,小丫头片子较什么真儿,等她给个台阶,自己顺坡下驴得了。但是谢安在桌前等啊等,旁边茶都放凉了,琬宜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安心里那个气啊,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杨氏瞧他一眼,“你怎么了?” 谢安深呼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点。他伸筷子敲了敲装豆腐汤的碗,问,“这是谁做的?” 琬宜动作顿一下,抬头看他,小声说一句,“我。” 听她这样说,谢安眉头舒展,心里敞亮了不少。他把筷头往桌面上墩了墩,啪的一撂,骂一句,“真他娘的难吃!”话音落,起身即走。 “”琬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瞟一眼对面谢安的碗,轻轻嘟囔,“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 再晚一点的时候,琬宜坐在炕上无所事事地剪窗花。她披件小袄,手上动作着,心里却还是翻来覆去想着谢安的事。 这事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谢安的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下不去脸,等着哄。琬宜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低一些姿态,他脾气差,她就担待点吧。 杨氏睡的早,灯早就熄了,琬宜轻悄悄起床,到厨房去取壶酒,拿屋里炉子上温。谢安向来喜好睡前小酌一杯,她这也算是投其所好。 一壶竹叶青,并不烈,睡前喝正好。琬宜推门看看,谢安屋里灯还亮着,窗户上映着他的影子。看姿势应该是靠在墙上,曲一条腿,闲散舒适的样子。 琬宜不敢自己去,就去拽拽大猫的尾巴,“阿黄你替我送一趟吧。” 谢安正望着棚顶发呆,门口突然传来阵响动。他心思一动,以为是琬宜来了,赶紧思考着自己应该摆出幅什么样的表情。还没想出来呢,又响起几声猫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6.谋逆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一左一右,左面的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打扮纯朴, 面相和善,看得出年轻时定也有几分姿色。右边的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任旁边妇人拉拽着, 往门口大步走着。 杨氏拉着陈媒婆的手,仍不死心, “福婶儿, 您人脉广面子大, 是咱们这儿最好的红娘,人家都说您就是那天上月老儿一般的人物。您看,谢安都二十了,城里像他这般大的男子, 大多都儿女成双了, 我们家还连个媳妇儿的影子都瞧不见, 我天天急的吃不下饭。您看,要不您再费点心?我们家不愁银子, 我佩娘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 肯定干不出欺负新媳妇儿的事” 她话没说完,便被福婶儿打断, “姑娘嫁的是汉子, 又不嫁你。” 杨氏顿了顿, 又道,“其实,我们谢安也没外面传的那么不堪。他就是脾气躁了些,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长得还俊。你看他虽然总是惹祸事,却没其他男人的劣根性,不喝花酒,这多难得。” 福婶儿看着她,淡淡道,“不逛窑子确实是好,但是打人就不好了吧。人家张家姑娘长得也没多差,虽然家贫了些,但清清白白的,是个好姑娘,这次答应了这媒,还是她爹看在我的面儿上。你看你家谢安,那是人干事儿?打人家哥哥,还打断腿?” 杨氏这次停顿的时间长了些,声音渐小,“是张家哥哥先借着这层关系欠钱不还在先,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谢安打断他一条腿,可给了药费,也没再要欠钱” “还有理了?”福婶儿哼了声,“佩娘,你家谢安在临安什么名声,你自个门清儿。你再瞧他干的那活儿,赌坊管事,跟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有什么区别?好人家谁肯相中。能有姑娘肯嫁,便就不错了。你看谢安,还谁都看不上,说话时连个好气儿都没有,你要是再不管管,我看你再等十年也讨不到儿媳。” “那是他不喜欢。”杨氏被她说的没理,却也强声辩解了句,“这样的男人,若是收了心,不定得多疼媳妇儿。” “那你就等着那个肯让他收心的姑娘吧。”福婶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摆摆手疾步离去,“别送了。” 她走的又急又冲,明显带着气儿,琬宜赶忙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来,下意识地低头。福婶儿路过她身侧,停了下。琬宜察觉到她盯了自己一会,又不发一言大步离开。 琬宜心中杂乱,回想着刚才她们的对话,惊疑不定。那会儿在街头,听旁人讲,那个策马而过的男子叫谢安,现在,杨氏的儿子也叫谢安。听人家的描述,相差无几,都是个混性子。 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忆起那会那男子剑穗擦过脸颊的痒感,还有那不含善意的一瞥,琬宜只觉背后一阵冰凉。 门口站了个姑娘,安静的,一点动作都没有。身姿细弱,腰肢窈窕,肤色白的像是腊月吐蕊的白梅花,虽垂着眸,也瞧的出眉眼的精致好看。 杨氏盯着琬宜看了好一会,总觉得她分外眼熟。 一阵风吹过,卷携着凉意扑面而来,琬宜忽的从思绪中惊醒,匆忙抬头,正对上杨氏探究的双眼。她眼神柔善,二人对视一会,终是杨氏先开了口,她踌躇着问,“姑娘,是来寻人的?” 轻轻一句话,暗含关心。琬宜漂泊无依两月有余,头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善意,加上眼看着就有希望安定的生活,她唇微动,还未开口,便就鼻尖一酸。 “你饿了?”杨氏被她眼眶的泪唬了一跳,哭笑不得,“在外不易,进屋歇歇吧。午膳已过了,我给你热两个包子?” “姨母”见她要转身,琬宜急急开口,嗓音有些破碎的哑。她努力咳了两声,手指拽住杨氏的袖子一角,压抑着话音里的颤抖,“您还记得纪绣儿吗。” 听闻熟悉的名字,杨氏动作一顿。她回头看着眼前的姑娘,温柔雅致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幼时密友渐渐重合。杨氏吸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第一眼见她便就觉得亲切。 琬宜忍不住地落泪,攥着她袖子的指尖紧张地发抖。杨氏比琬宜高一些,低头看着她汇聚在下巴处的泪,心中也是酸涩。她笑着抹了把琬宜的脸,“你们娘俩儿,长得可真像。” 闻言,琬宜只觉心跳如擂鼓,手脚都因为激动和喜悦而有些发软。她扑到杨氏的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叫湘潆是不是?”杨氏端详她一会儿,唇边笑容愈发明显。她擦擦眼角的泪,亲热牵住琬宜的手往屋里走,絮絮与她说着话,“五年前还和你娘有通过信,听闻你还有个哥哥,儿女双全。当初看她远嫁千里之外,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惦记了好久,不过后来见她生活还和顺,我就放心了些。” 她偏头看看琬宜,又道,“你娘总是提起你,说你和她的性子太像,我早就想要见见你。若是身份合适,我都想认你做干闺女。你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和你长得很相似,天生的美人坯子,西北蛮荒难得养出这么水一样的姑娘。我俩感情从小就好,她就像我的亲妹妹,即便相隔千里,也不会生分” 杨氏心思细腻,怕琬宜初来乍到觉得局促,贴心与她聊着。 琬宜乖巧听她说,想起过往的日子,心里愈发酸涩,可眼角酸痛,泪都流不出来了。 屋里摆设很简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也不破旧,打理的干干净净。临安天气偏冷,为了防寒,杨氏白日里也烧了小炭盆。琬宜想,姨母与媒婆没说谎,谢家是真的不差钱。 因着看着她来,杨氏欢欢喜喜的,就连再次被退亲的惆怅劲儿都散了不少。 她拉着琬宜坐在八仙桌边,给她添上茶,又去拿了碟子小点心,推到她面前,“阿潆来垫垫肚子,锅里热了菜,咱们一会去吃。你说,怎么就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娘呢,哥哥呢?这千里路,就没人陪着?瞧你身上弄的,待会姨母给你拿身干净衣裙来” 听杨氏提起姨娘和哥哥,连入了口的酥皮脆都没了滋味。琬宜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犹豫,心里堵闷的发慌。杨氏并不知道郡王府的事,琬宜很怕,若是杨氏知道了收留她在家会有什么危险,她会怎么做。会赶她出去吗,或是直接去报官? 她垂着眸,手去摸茶杯,想喝口水,压一下烦乱的思绪。 看着琬宜的样子,杨氏好似也感觉到了什么,停了须臾,再问出来的话也带着小心翼翼,“阿潆,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了?你娘亲还好吗,算起来,她已经五年未给我来信了。若是你有什么难处,与姨母说,姨母定然帮你的。” 她话里的关切丝毫不掩饰,眼神柔和,看着便就让人觉得安心。 琬宜想,姨娘当初说的对,杨氏真的是个很温和善良的女人,重感情,好相处,让人觉得分外舒适。琬宜心思本就干净纯粹,面对这样的杨氏,若是说谎,她当真觉得难以启齿。骗了她,固是能得暂时安宁,可未来的每一天她怕是都会惶惶不安。 见琬宜欲言又止的神情,杨氏拍拍她的手背,温言笑道,“你先待会,姨母去把吃食给你取来。”窗外的小鸡崽唧唧叫着,厨房在不远处,闻得见飘过来的肉菜香。杨氏回来的很快,一碟子煎馒头片,配一碗大骨汤,葱花碧绿,有星点的骨髓飘在汤面儿上。 琬宜都快忘记这样的菜是什么味道了。杨氏把筷子塞她手里,又亲自给她盛汤,用另一双筷子把上面的肉都扒下来,夹她馒头片里。 她笑,“这菜还是我家小子早上时候亲点的,也不知他怎么想的,昨天买了半头猪回来,吓我一大跳。阿潆,你尝尝看,姨母的手艺是你娘教的,来看看谁做的好吃。” 琬宜盯着碗筷瞧,听出她故意逗趣儿的意思,抿唇柔声应了一句,含了口肉。微微有些偏咸的滋味儿,肉质细腻,入口即化,果真和姨娘的口味不差。琬宜看向她,头一回真心笑了下,眼眸微弯,“姨母的手真巧,娘亲以前就常夸您,秀外慧中。” 见她笑,杨氏也跟着乐,“阿潆真会说话,像你娘的嘴一样甜。” “姨母,我不叫阿潆了。”琬宜咬着唇,手指掩饰地撩了撩耳后的碎发。她侧脸光洁莹白,长睫染水,轻轻道,“我现在叫琬宜。”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琬宜把筷子放下,转身面对杨氏,膝盖慢慢滑落,跪伏在她身前。 杨氏一愣,又听她的声音,“我娘,五年前的冬日,离世了。哥哥,不知所踪。姨母,我家里,就剩我一人了,除了您这儿,我真的无处可去了” 琬宜说着说着,不自觉又带上哽咽。她是真的在赌,半点不曾隐瞒,从三月前说起,强作镇定,字字泣血。杨氏也从一开始的震惊缓过劲来,含泪拍着她的背,轻轻叹了口气。 “姨母,琬宜给您添麻烦了”说到最后,句不成句,琬宜趴在杨氏的膝上,感受着她抚在背后的温柔手掌,很像小时候的姨娘。她小声祈求着,哀哀戚戚,听得杨氏泪倏地便就落下。她说,“姨母,您收留琬宜几天好不好,琬宜学着洗衣做饭,很乖的您收留我几日吧” “那你以后到哪里去?竟说傻话。”杨氏掐掐她的脸,柔声道,“你便就安心住下,对外人,我就说你是我妹妹家的姑娘,家里闹灾,来逃荒。你放心,姨母定会对你好,你别慌乱,苦日子过去了,山高皇帝远,改名换姓,以后定会安稳的。” 琬宜抽泣着,泪眼朦胧望着她。杨氏摸摸她的额,再俯身抱了抱她的肩,“我们家琬宜受苦了。” 一句话,足以让人泣不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菜都要凝了起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白鹅扯着嗓子嚎了起来,吱嘎吱嘎的难听声音,好似被人踢了脚,又噤声逃远。男子的脚步声又粗又重,渐行渐近,而后,“嚯”的一下推开正屋的木门。 琬宜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看向门口。杨氏刚才去厨房了,现在这里就剩她一个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7.终于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姑娘家买东西总是慢, 对着一块布也要挑挑拣拣好长时间。琬宜耐心地比对着颜色, 和老板问着做工和用料, 谢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慢悠悠喝茶。 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影, 再懒散移开, 盯着门口的某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琬宜拿着两段布出来,已经过了一盏茶。谢安拧拧眉, 跺着脚站起来,再伸伸胳膊, “那么半天, 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着他笑一下,没说话。 出了门,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玄色和藏蓝。他歪头, 用食指敲一敲,问她,“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 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 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 温言道, “谢暨快回来了,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男孩子野,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快走几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爷跟你讲”谢安张张嘴,话没说半句,前面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冲出个人影,那人没看路,直直朝着琬宜撞过来。 谢安低骂一句,拽着她胳膊拦在身后,那人没停住,一下子扑进谢安怀里。紧接着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着的一摞子书洒了一地。 琬宜认出来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鸣看一头撞在谢安肩头,缓过神来后脑子都是晕的。谢安半步没错开,垂着眸子看他,眼睛微眯,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谢兄。” 谢安没应声,曾鸣看侧过脸,正瞧见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谢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声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这儿。”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谢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鸣看噤声,手拽着腹前的书袋子,不敢与谢安对视,局促盯着地上某一点。 局面尴尬,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奇怪看着他们。琬宜这才反应过来,谢安还攥着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着剑,指肚有老茧,磨得她有些痒,却不疼。 她脸倏地红透,急忙挣脱开,往旁边侧迈一步,谢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细白肌肤,像是嫩豆腐,骨架纤细,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断。 琬宜心跳稍快,曾鸣看还傻站着,她无所适从,便就想要弯下身给他把书捡起来。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谢安给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谢安脸色稍冷,瞪她一下,“还有事儿没干,你不急?赶紧走,磨叽什么。” 琬宜稳住脚步,被他拉着袖子往前小跑两步,喘着气问他,“什么事没干?” 谢安偏头,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鸣看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又喊了声,“姑娘。” 没等琬宜回头,谢安就用手挡住了她后脑,沉声道,“不许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无常弄得无奈,叹口气,乖顺跟着他步子走。转过街角,谢安侧头看她,语气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颈,“嗯,听话。” 敏感肌肤被他大力抚过,这感觉比刚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强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气,抖动肩膀甩掉他的手,脸颊红晕怎么都退不下。 谢安没在意,随着她步子往前走着,随意揉揉手腕。这是条狭窄胡同,并无旁人,幽静无声。琬宜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忽听旁边人问,“你觉得那样好看?” 她没听懂,“哪样?” “就,瘦瘦弱弱的,穿个白袍子,说话的声音蔫唧唧的。”谢安侧头看她,“就刚才那秀才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问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摇头。 “嗯。”谢安满意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长在墙壁里的草叶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某些人,有点那什么。” 琬宜问,“哪什么?” 谢安思索一下,没想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娘们儿唧唧。”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样叫男人,什么样叫长了那什么的小白脸,你得分清楚。” 说着说着,便就又不正经。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话。 安静一会,谢安忽的又开口,“其实,小白脸就小白脸,也没多大关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该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绊子,当面笑着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这样说,琬宜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从前某个人的影子她气息变的不稳,猛力吸两口气稳住心跳,谢安察觉她的不对劲,扶她胳膊一把,眉拧起,“怎的了?” “没事。”琬宜用力咳两声,眼里带上水气,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两下鼻子,低声问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呗。”谢安担忧看她一眼,干脆脱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没别的状况了,才继续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见过一个”他冷笑一声,“差点死他手上。” 谢安没再继续说下去,琬宜也没问。风吹过来,她裙角飘起来,背上一阵发寒,她拢紧了衣襟,半晌,轻轻说一句,“我也经历过的。” 任青城,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烂的。 广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任青城曾来找过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当时不懂他有什么意图,当下便就摇头,面色冷下来。她脾性温顺,但不傻,察觉得到城笑容背后的不善。况且他与她有婚约,听这样的话,自觉受到侮辱。 再者,她不为妾,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任青城不悦,敛了眉,又道,“若我用你的命换,你愿不愿?” 那时局势早已紧张,家中气氛压抑,主母以泪洗面。琬宜烦闷,实在摸不透他的所想,也无心与他再谈,只当他酒醉后胡言乱语。敷衍几句后,她头一次发了脾气,甩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她出城上香回来,和侍女站在街角,看到拥在她家门口的官兵和被推搡捆绑的姐妹亲人时,琬宜就懂了任青城的意思。 “圣上要杀你全家,我保你一命,换你在我身下承欢,你愿不愿?” 原来,总是笑着的人,也不一定有一副好的心肠。推心置腹,换来的只是利用和迫害。 而她自然不愿,死也不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8.最后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 么么  她幼时便就被许给昭郡王庶子任青城, 那男子斯文俊雅, 进退有礼,眼中总是含笑,连主母都说,□□城以后定为人中龙凤。 琬宜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中带福,她生来娇贵,姐妹和睦,主母良善, 许配的夫君想必也会对她不错。生她的姨娘去的早, 可留给她一个疼她的哥哥。琬宜性格柔和,温言爱笑,父亲对她好, 不偏心,在郡王府中,她从未曾受过别家高门大院那样的欺侮。 那时候,琬宜每日无忧无虑, 弹琴看花, 读书习字。她以为,下半辈子也会一直这样,看得到的荣华富贵, 虽平淡, 但无恼人的波澜。 她没什么好本事, 也少了颗七巧玲珑心。姐姐们说,“阿潆太柔了,以后怕是会被夫家欺负,要学着厉害点儿。”琬宜听在耳中,只是笑。抿唇弯眼,纯净的像是青瓷盆里养着的栀子花。 笑谈而已,可谁想到,变故真的来的那样快。平地波起,顷刻间便就毁了一切。 而毁了这一切的,是那个被夸赞“以后定会为人中龙凤”的任青城,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和他的父亲,那个被广郡王视为手足的兄弟。 三十三条莫须有的罪状,圣上龙颜大怒,不等父亲辩解,就判了她广郡王府全家一百三十二口满门抄斩。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轻飘飘几句话,世间再无广郡王府。 就只剩下她,因为外出上香,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琬宜眼前晕眩,手脚一片冰凉。她眼睁睁看着官兵拥堵在她家门口,姐妹亲人哭着被推搡捆绑,镀金的匾额摔落在地上那场景,无论何时想起来,琬宜都觉得痛彻心扉。 就好似原本赖以生存的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 泪模糊了双眼,直到侍女拉了她一把,琬宜才缓过神,仓皇逃脱。她没曾想过该去哪里,过何种生活,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不停歇地往远处走,风餐露宿,心惊胆战。 琬宜不知远在边关的兄长是否活着,她心中惦念,原本和美的家庭崩塌,她思念亲人觉得苦闷,父亲蒙冤,被亲近之人捅刀子,她愤恨悲伤再加上被生活折磨的憔悴不堪,最开始时,每天都是煎熬。 后来,侍女路中病死,就只剩下她。而走投无路后,再脆弱也不得不变得坚强。 无头苍蝇般的,两月后,她走到了玉门关。看着沙洲苍凉,大漠孤烟,琬宜忽的就想起了些什么,心底生出了一丝希望。 广郡王年轻时曾出兵征讨过西北边界的匈奴,回家时带来一房妾室,就是生养了琬宜的姨娘。 小时候,闲来无事时,姨娘便就抱着她说以前的闲话儿,说她在故乡临安时,曾有个闺中密友,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好的像是亲姐妹。她随广郡王离开时,二人均是泪洒长亭。 那女子姓杨,后来通信,知她嫁了人,夫家姓谢。琬宜还记得姨娘提起那女子时,眼里的泪光,她说,“要是有一天,阿潆能替娘去看看她,便就好了。” 随口一说而已,谁人都知,这可能微乎其微。而这一天,琬宜却真的来了临安。只是并不风光,是来投奔。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琬宜不知道。 若是抓不住,她该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琬宜想,试一试吧,万一就有了安身之所呢。 一一 谢家杨氏,这户人家并不难找,甚至轻松的让琬宜有些吃惊。 当时姨娘与她闲聊时,提到关于杨氏最多的地方就是,温和善良,读书不多,但懂事有礼,勤劳操持不说苦。做的一手好菜,能挑水打柴,也会缝针绣花。 琬宜在心中描绘的关于她的形象,是个纯朴的妇人,或许不似姨娘那样细腻漂亮,但也不会难看,邻里和谐,与人为善。但是一路打听过来,却大相径庭。 路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投亲的?投谢家的亲?” 琬宜不明所以,福身颔首,“谢家杨氏是家母故交。” 那人“唔”了一声,摆摆手,“劝你别去了,八成要被赶出来,啧,谢家小子,可混着。” 琬宜心惊,踌躇着下一句还没出口,那人又端详她一会,再问,“你真是来投亲的?” “”她手指搓了搓袖子,唇微张,本欲再打探一下。可下一瞬,打街东头飞驰而来三匹黑马,踢踏而过,她还没来得及蒙眼,就吃了一嘴的尘土。 打头的那人黑衣黑裤,面色冷峻,眼尾轻挑,目不斜视。露在外面的手却是白皙,手背青筋明显,修长指尖捏着柄长剑,从人群中过也没有要收收剑鞘的意思。 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也不是什么明亮的打扮,三人面无表情奔过,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为首男子剑上的玄色穗子擦着琬宜脸颊过去,她惊呼一声,仓皇后退一步,堪堪站稳。恍惚间,琬宜好像看见了那人回了下头,逆光辨不清神情,但看得出容貌上成。 马蹄声声间,她似是听见那男子颇为不屑地转回头,从鼻里哼出口鄙夷的气。 和她说话那人反应倒是快,躲到了街边的店里,以手成扇在鼻子下面扇着风。 琬宜咳着,听那人边扇边骂,“谢安,真他娘的混。早晚有一天要出事情,要是官府抓了他,我第一个去门口看他被打板子,娘的,混不吝。” 晕晕乎乎的,琬宜脑子里就剩一句话,“依律令,闹市纵马,监禁十天,罚白银二两。” 有人听见她的小声,嗤的一下笑出声,“姑娘,外地人?” 琬宜懵懂抬头,那人眯眯眼,手指着谢安离开的方向,黑马屁股肥硕,拐了个弯,三人消失不见。他说,“就那祖宗,整个临安,谁敢惹?不要命的人,疯子都惧。” 有人附和着,三言两语后,人群叹息着轰散。琬宜擦了擦脸颊,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想,要是以后真的能留在临安,还是避开他些吧。是叫谢安? 最开始和她说话那人过了会又转回来,拿着面帕子,边擦脸边跟她比划,“你要找的人家住西城郊,放眼望去荒无人烟就那一家,好找的很。院墙外面种一颗芙蓉树,不过树死了,上面有只野猫絮了个窝。” 话了,他顿了顿,又补充,“姑娘,机灵着点,要是人家赶你,你可早点走。谢家小子就是个酸脸猴子,脾气冲的一点就着,犯起混来,他娘都没办法。” 琬宜认真地听他讲,把那些特征记在心里。道了谢后,摸索着去寻。 她的心里其实是忐忑的,那人反反复复地提着谢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个疯子? 叹了口气,琬宜不再去胡思乱想,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的。 出城后,她找了河边水浅的地方,洗了洗脸,露出清丽的眉眼来。头发乱糟糟的,她耐心地一点点理顺,又从旁边树上折了根枝条做簪子,绾了个精巧的发髻。 黄土小路,一眼望不到头,旁边树木稀少,偶尔一朵野花。琬宜垂着眸,斟酌着待会的用词,小碎步地往前走。虽然家境落败,但十几年来养出的端庄柔婉的性子,深入骨子,怎么都是改不掉的。琬宜想,她剩下的,也就是这么副好皮囊了吧。 而内里的灵魂,行将枯萎,只剩最后的执拗吊着。姨娘临走前与她说,“世事艰难,好歹活着。最好活的高兴些,不为别人,为自己。”这句话,她本来觉得很容易的。 那人没骗她,谢家果真好找,不过也没他形容的那么惨淡。篱笆墙里一窝小鸡崽,旁边一只引吭高歌的大白鹅,看起来倒是蛮有小农院的烟火气,不像是周围景色般的萧条。 琬宜站在院门口,紧张局促,一时不敢进去。她用指尖把碎发挑到耳后去,屏着呼吸,挨着大门往里面瞧。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有道妇人的温醇嗓音不住地失落叹气,和旁边的人试探着,似是想要再商量些什么。那人拒绝,她便又是叹气。 琬宜凝神想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里面的是在退亲。 给谁退亲呢那个混不吝的谢家小子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79.酒酿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阿黄跟着她前后地转, 琬宜回头拍它屁股一下,笑着哄它,“躲远点,别溅你一身水。” 那一巴掌不轻不重的, 阿黄根本没在意, 依旧团在她的脚边。琬宜搬了个凳子坐在盆前, 伸手摸摸它脑袋,指着不远处的木盒子, “去把皂角粉拿过来。”她笑,“做的好给你抓痒痒。” 阿黄听话,跑过去用前爪一点点把盒子蹭过来, 半分不洒。琬宜赞赏瞧它一眼,捏几撮粉末洒在盆里, 挽了袖子洗衣裳。 她来这快两个月,原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 学着学着,现在也知道了该怎么洗衣擦地,怎么做饭烧火。在临安呆的久了, 过惯了这样柴米油盐的日子,再回想起以前在广郡王府的锦衣玉食, 像是在做梦。 但死别之痛是忘不掉的, 无论何时回想起来, 心中总是酸的发疼。有时早上起来,总会发现枕上湿了一片,只要梦见了姐妹亲人,接下来一天的眼睛都是红的。 琬宜歪头,逗弄阿黄两下,刻意不去想过往。过不久,泪被憋回去,只剩眼眶发酸,她拿起谢安那件外衣在手上搓了搓,看着揉出来的浑浊沫子皱皱眉,又起身起拿了个搓衣板。 几步远外还有个木盆,放洗过的衣裳用的,琬宜坐在小凳上有些犯懒,弯身过去,手勾着盆沿儿拉到脚边。在搓板上来来回回把谢安那件外衣揉了好几遍,直到洗出的泡沫没再有灰浊的颜色,才扔到那个盆里。 琬宜叹口气,用手腕擦擦额上汗,在心里记着,这件待会要好好淘一遍。 谢安在外面总是骑马,土路多灰尘,衣裳脏的快,他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想起姨母房里的那半匹玄色布,琬宜蹙着眉想,要不要挑个时间给他缝件衣裳? 上午的时候,杨氏和她聊了挺久,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和谢安之间的别扭。 从心而言,琬宜对谢安并不讨厌。他对她欺负逗弄,嘴上总说着要撵她,却也没真的对她不好,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刻,琬宜知道感激。与其说她对谢安印象坏,不如说她怕他,所以才会躲。 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男子,起初时看着谢安下意识便就紧张,他却半分不体量,言语间尽是火药味,横眉冷眼,让人心中瑟瑟。 后来相熟些,她也尽力讨好,忍耐他有时的为难,可谢安脾气依旧阴晴不定。与她说话,多是讥讽嘲笑,就算知他并无恶意,琬宜也难免心中难受。 她心中的想法是,我惹不起,便就避开吧。而这样的日子看似得到了平静,却始终不是个办法。在同一屋檐下,她和谢安之间的疙瘩,早晚要解开。 杨氏说,“谢安本性并不坏,他爹不在的早,家中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是长子,很小就要扛起一个家。在小九门那样的地方呆了十年,他性子霸道惯了,说话做事有时让人不舒服,琬宜受委屈了。” 杨氏说的贴心,琬宜也动容。谢安脾气暴躁,爱骂人,敢打架,但不是个恶人,琬宜一直知道。至少,他愿意收容她,对杨氏孝顺。 两人之间凉了半个月,就算那晚上谢安过分些,心中的气也早就没了,欠缺的就只是个契机。琬宜想,要是谢安能和和气气和她相处,就算偶尔挑刺难缠,她也是可以忍耐的。 听杨氏说,嫌家中院子太素净,她让谢安买了许多花苗。下午的时候,他回来帮着种到后院的葱地旁边,姹紫嫣红的,总能多些生气。 琬宜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把脏水泼到门外去,在心里打算着。待会等谢安回来,她先低个头吧,他那酸脸的样子,也不指望了。再说,早出晚归撑起一个家也辛苦,她让着他些。 把木盆放下,琬宜带着阿黄到井边打水。轱辘刚转了半圈,门外忽然传来阵响动,阿黄耳朵一抖冲过去,拦在篱笆门的里头打量外头的人,示警地大叫。 琬宜偏头看过去,那儿是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浅色布衫,头发一丝不苟束起,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秀,没一丝攻击力。和谢安是截然相反的模样,眼神,气质。 她没动,隔了老远问一句,“做什么的?” 曾鸣看的手紧张地攥着袖子,脸颊突的泛红,他嘴唇嗫嚅几下,轻咳一声,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几分。琬宜半坐在井台上,听见道温润的声音,“在下此行,前来送花儿。” 一一 谢安心情大好,晌午过了没多久就回了家,一路上唇边都带丝笑,直到走到了院门口。 他把马拴在旁边柱子上,歪斜着倚墙,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站着的一男一女。 姑娘穿着身浅青色的布裙,端庄清丽,正面色温和地和对面男子说话。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逗得她笑了,她嘴角勾起个弧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像月牙儿。 谢安“啧”了一声,烦躁抹了把头发,侧过头,眼神凝在马甩动的尾巴上。嘟囔,“笑个屁啊笑。” 他做梦也没想到,来送花的是个年轻男人,一派谦谦君子模样,看情形,脸皮还挺厚。 把花送到赶紧走就得了,非要啰里啰嗦拉着人家姑娘说个什么劲儿,喝水不要钱也不能这么糟践唾沫啊,这不叫脸皮厚? 再等一会,那边还在讲。马仰着脖子打了个响鼻,谢安手揉揉鼻子,看不下去了。 他慢吞吞走过去,站在曾鸣看身后。斜叉着一只脚,仍比他高半个头。琬宜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唇微微开启,谢安使个眼色过去,她似懂非懂,复又闭上。 曾鸣看仍旧滔滔不绝。 谢安舔舔嘴唇,折起马鞭,冷不丁伸手捅捅他后腰,“你在这儿墨迹什么呢啊。” 一如既往的嚣张气焰,下巴微扬,眼角眉梢嫌弃浓重。曾鸣看显然被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侧退了一步,嘴唇颤抖着没说出话。琬宜偏头,肩膀耸动,压抑下笑意。 谢安又斜她一眼,琬宜正了面色,冲他说了句,“你们聊着,我衣裳没洗完,就去了。” 谢安满意她的反应,微微颔首,倒是曾鸣看有些急。他垫着脚看着琬宜离开的背影,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腹前,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谢安眯起眼,挪了一步挡他前面,声音冷下来,“再看,爷戳瞎你信不信?” 曾鸣看睁大双眼,却只能看见谢安绷紧的下巴,他抖了一下,软下来。谢安胳膊肘搭他肩上,微微俯身,鼻子里喷出的气烘在曾鸣看耳朵根,带些凶狠地问,“你倒是跟爷说说,你看什么呢?” 曾鸣看快被他的气势吓傻,缓了好一会才有了动作,小小往后退一步,“谢兄,请你不要对我上下其手。” “”谢安没听太懂,但也差不多领会个意思。他抱着臂,好整以暇看他。 曾鸣看挺直背看着谢安,温吞道,“在下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谢兄莫要与在下动粗才好。大家同住一城,最好要一团和气。” 谢安勾起一边唇角,冷眼看他,“给老子说人话。” 曾秀才肩膀一抖,脸憋得通红,半晌说出一句,“你别打我” 谢安手揉揉额角,被他那副样子弄得想笑。过会,他敛起眉眼,低声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刚才那俩眼珠子,看什么呢?” “那位姑娘”提起这个,曾鸣看眼睛一亮,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生的好是娟秀美丽,真是在下见过的最标致的女子了。虽然穿着布裙,举手投足却有着贵家小姐的气度。” 谢安脸色愈发阴沉,曾鸣看恍若不觉,继续道,“这便就是书中所说的,秦地罗敷女吧。” “罗个屁的敷。”谢安冷哼一声,看他的眼神中寒意毕现,“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兄相信一见倾心吗?”曾鸣看抬头看他,手颤抖着扶上谢安手中马鞭,言辞恳切,“在下愿意求娶令妹。在下前年刚中了秀才,又是家中幺子” “”谢安唇角一抿,下意识扬起右手,曾秀才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颤巍巍,“说好不打人的。” 谢安往前进一步,拉近距离,“谁跟你说好的?” 正僵持着,院里忽然传来声挺大的响动,接着是琬宜的惊呼。谢安迅速回头看了眼,再面对着曾鸣看时,鞭柄挑起他下巴,厉色道,“给老子滚。” 收到谢暨来信的时候,琬宜正搬了个凳子坐在屋檐底下看话本。谢安给她弄来的,内容五花八门,她随手拣一本来解闷儿,看里头形色人物的家长里短地鸡毛,倒也有趣。 来送信的是一个杨氏相熟的布商,正好到通渠去收货,顺路给捎封信。杨氏和那人在门口聊了许久,再进门时,眼睛里光彩熠熠。 看她高兴,琬宜也笑,站起来迎她,“姨母,都说什么了?” “谢暨过不几天就能回来了。周掌柜说,他长高了许多,也壮了许多,更像个大人了。”杨氏把手里信筒塞琬宜手里,牵她进屋子,“姨母年纪大了,眼睛发花,看不清那小字,琬宜来给姨母念念那小混蛋写了些什么。” 两人脱了鞋坐在炕头,阿黄凑热闹地跳上来趴琬宜腿上,听她柔柔地读。 谢暨没写几句话,寥寥数语,大部分是关于吃。说回来后要吃葱香排骨,蒜蓉排骨,红烧排骨,糖醋排骨一列的排骨排骨,看的琬宜笑的不行。 杨氏哼哼一声,“就知道吃,小兔崽子,什么也不给他做,让他吃鸡屁股。” 琬宜弯唇,目光往下扫,继续念。剩下的,便就没什么了,无非是希望杨氏能念着母子情深,拦住谢安揍他,还说自己这半年来认真读书了,进步斐然,先生对他大加赞赏。 杨氏不相信,理理袖子,念叨着,“小混蛋惯会编瞎话,为了躲他哥揍,什么都说的出来。”她看琬宜一眼,拉拉她手腕,“等谢暨回来了你就知道了,你躲他远些,别被骗咯。” 她话说的厉害,可脸上笑容压抑不住,到底母子连心,半年不见,早就想的很了。琬宜背靠墙壁松散坐着,也歪头陪她乐。过会儿,她问一句,“姨母,弟弟今年多大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80.气他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福婶儿看着她, 淡淡道,“不逛窑子确实是好,但是打人就不好了吧。人家张家姑娘长得也没多差,虽然家贫了些, 但清清白白的, 是个好姑娘, 这次答应了这媒,还是她爹看在我的面儿上。你看你家谢安, 那是人干事儿?打人家哥哥,还打断腿?” 杨氏这次停顿的时间长了些,声音渐小, “是张家哥哥先借着这层关系欠钱不还在先,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谢安打断他一条腿,可给了药费, 也没再要欠钱” “还有理了?”福婶儿哼了声,“佩娘,你家谢安在临安什么名声, 你自个门清儿。你再瞧他干的那活儿,赌坊管事, 跟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有什么区别?好人家谁肯相中。能有姑娘肯嫁, 便就不错了。你看谢安, 还谁都看不上,说话时连个好气儿都没有,你要是再不管管,我看你再等十年也讨不到儿媳。” “那是他不喜欢。”杨氏被她说的没理,却也强声辩解了句,“这样的男人,若是收了心,不定得多疼媳妇儿。” “那你就等着那个肯让他收心的姑娘吧。”福婶儿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摆摆手疾步离去,“别送了。” 她走的又急又冲,明显带着气儿,琬宜赶忙后退一步给她让出空来,下意识地低头。福婶儿路过她身侧,停了下。琬宜察觉到她盯了自己一会,又不发一言大步离开。 琬宜心中杂乱,回想着刚才她们的对话,惊疑不定。那会儿在街头,听旁人讲,那个策马而过的男子叫谢安,现在,杨氏的儿子也叫谢安。听人家的描述,相差无几,都是个混性子。 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忆起那会那男子剑穗擦过脸颊的痒感,还有那不含善意的一瞥,琬宜只觉背后一阵冰凉。 门口站了个姑娘,安静的,一点动作都没有。身姿细弱,腰肢窈窕,肤色白的像是腊月吐蕊的白梅花,虽垂着眸,也瞧的出眉眼的精致好看。 杨氏盯着琬宜看了好一会,总觉得她分外眼熟。 一阵风吹过,卷携着凉意扑面而来,琬宜忽的从思绪中惊醒,匆忙抬头,正对上杨氏探究的双眼。她眼神柔善,二人对视一会,终是杨氏先开了口,她踌躇着问,“姑娘,是来寻人的?” 轻轻一句话,暗含关心。琬宜漂泊无依两月有余,头一次察觉到这样的善意,加上眼看着就有希望安定的生活,她唇微动,还未开口,便就鼻尖一酸。 “你饿了?”杨氏被她眼眶的泪唬了一跳,哭笑不得,“在外不易,进屋歇歇吧。午膳已过了,我给你热两个包子?” “姨母”见她要转身,琬宜急急开口,嗓音有些破碎的哑。她努力咳了两声,手指拽住杨氏的袖子一角,压抑着话音里的颤抖,“您还记得纪绣儿吗。” 听闻熟悉的名字,杨氏动作一顿。她回头看着眼前的姑娘,温柔雅致的样子,和记忆里的幼时密友渐渐重合。杨氏吸了口气,忽然明白过来为何第一眼见她便就觉得亲切。 琬宜忍不住地落泪,攥着她袖子的指尖紧张地发抖。杨氏比琬宜高一些,低头看着她汇聚在下巴处的泪,心中也是酸涩。她笑着抹了把琬宜的脸,“你们娘俩儿,长得可真像。” 闻言,琬宜只觉心跳如擂鼓,手脚都因为激动和喜悦而有些发软。她扑到杨氏的怀里,紧紧搂着她的腰,哽咽着说不出话。 “你叫湘潆是不是?”杨氏端详她一会儿,唇边笑容愈发明显。她擦擦眼角的泪,亲热牵住琬宜的手往屋里走,絮絮与她说着话,“五年前还和你娘有通过信,听闻你还有个哥哥,儿女双全。当初看她远嫁千里之外,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惦记了好久,不过后来见她生活还和顺,我就放心了些。” 她偏头看看琬宜,又道,“你娘总是提起你,说你和她的性子太像,我早就想要见见你。若是身份合适,我都想认你做干闺女。你不知道,你娘年轻时和你长得很相似,天生的美人坯子,西北蛮荒难得养出这么水一样的姑娘。我俩感情从小就好,她就像我的亲妹妹,即便相隔千里,也不会生分” 杨氏心思细腻,怕琬宜初来乍到觉得局促,贴心与她聊着。 琬宜乖巧听她说,想起过往的日子,心里愈发酸涩,可眼角酸痛,泪都流不出来了。 屋里摆设很简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也不破旧,打理的干干净净。临安天气偏冷,为了防寒,杨氏白日里也烧了小炭盆。琬宜想,姨母与媒婆没说谎,谢家是真的不差钱。 因着看着她来,杨氏欢欢喜喜的,就连再次被退亲的惆怅劲儿都散了不少。 她拉着琬宜坐在八仙桌边,给她添上茶,又去拿了碟子小点心,推到她面前,“阿潆来垫垫肚子,锅里热了菜,咱们一会去吃。你说,怎么就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娘呢,哥哥呢?这千里路,就没人陪着?瞧你身上弄的,待会姨母给你拿身干净衣裙来” 听杨氏提起姨娘和哥哥,连入了口的酥皮脆都没了滋味。琬宜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犹豫,心里堵闷的发慌。杨氏并不知道郡王府的事,琬宜很怕,若是杨氏知道了收留她在家会有什么危险,她会怎么做。会赶她出去吗,或是直接去报官? 她垂着眸,手去摸茶杯,想喝口水,压一下烦乱的思绪。 看着琬宜的样子,杨氏好似也感觉到了什么,停了须臾,再问出来的话也带着小心翼翼,“阿潆,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了?你娘亲还好吗,算起来,她已经五年未给我来信了。若是你有什么难处,与姨母说,姨母定然帮你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81.小名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么么 听她说起, 谢安才注意到,院子里的晾衣绳已经满满挂了一排, 滴答往下淌着水。他那件黑外衣在最外面, 旁边晾着她的罗裙, 象牙色。两者在一起,格外和谐。 迎风招展的时候, 腰带擦过裙摆,谢安眯一下眼,刚才憋闷的心情恍然舒缓许多。 花已经搬到院里去了,挨着鸡舍, 摆了三四排。都是鲜艳艳的颜色, 牡丹, 月季,翠菊, 刚洒过水,阳光流转在花瓣上, 闪的谢安眼睛发花。 他抬手挡住一半眼帘,听着身后的哗哗水声,目光在一朵朵花上瞟过, 视线飘忽, 明显心思不在上面。 阿黄吃饱喝足蹭过来, 不客气地选盆牡丹下面懒散躺着。谢安歪头瞧见, 哼笑一声,脚尖过去踩踩它尾巴,“老子累死累活,你倒好命,整天悠闲着?” 阿黄对这等讨人嫌的行为表示不满,又惧于谢安淫威不敢造次,喵呜一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谢安扯一边嘴角,继续踩它尾巴,“她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瞧你一嘴腥味,恶心不恶心。”阿黄不理,他顿了下,又说句,“爷还饿着,半天没吃几口。” 他有一句没一句念叨着,不知不觉间,后面水声停下。 谢安回头看一眼,瞧见琬宜侧脸,依旧洁白无瑕,一缕发丝垂下,美的像幅画。她安静垂着眸,手上动作娴熟拧衣裳,因为要干活,腰带系的紧,把腰束的细细一小条,胸前鼓起个饱满弧度。 裙摆垂到脚踝,露出双浅色绣鞋。 似是察觉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琬宜偏头看过去。谢安并没躲,大大方方迎上她的眸子,琬宜怔一下,然后笑笑。眉目舒展,婉约柔和,微微颔首后,转身回屋里去拿木夹子。 看着她笑,谢安心脏狠狠一缩,仓促回头后,仍旧跳如擂鼓。 琬宜许久没理他,蓦的一弯唇,谢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伸手摸摸胸口,谢安不知其中是什么滋味,毕竟“受宠若惊”这个词放在临安小霸王的身上,略显违和。过半晌,谢安拧眉低骂一句,“娘的,这是给爷气出心疾了?个烦人秀才” 琬宜收拾好一切后,谢安仍旧在花前站着。背着手,面色沉沉,看不出心中所想。 想着那会还说要让着他些,琬宜手摸摸下唇,壮着胆子到他身边去。 谢安似乎又高了些,琬宜仰仰头,察觉自己已经连他肩膀都不及。旁边人气势迫人,琬宜清咳两声,想着要怎么开口起头儿,不让气氛这样尴尬。 她来了,阿黄便就起身,摇晃几下屁股,扑她腿上。明明是只猫,却总是黏人像只狗。 琬宜弯身抱她进怀里,将它屁股托在臂弯,唇张了张,还没说话,就听谢安开口,“以后别总给它吃鱼。” 她愣一下,偏头看谢安,有些想笑,“可阿黄是猫,不吃鱼吃什么。” 谢安抿抿唇,“它又不会用柳枝揩牙,吃多那东西,嘴里闻着一股骚气。” 阿黄不乐意,冲他凶狠龇牙,谢安眼神扫过去,它胆子壮了没几下,怏怏垂下脑袋。琬宜抚抚它背上的毛,看着谢安的侧脸,唇角微微勾起。 他总是这样说话,毫不客气的,可今日听起来,琬宜却觉得有些可爱。许是心结解开些,也许是谢安的夹枪带棍不对着她,琬宜总觉得,他现在别扭的样子就像是被她揍了屁股的阿黄。 琬宜笑一下,用阿黄的爪子踹一下他胳膊。谢安动作一僵,缓慢偏头,看着她弯起来的眼睛。 她启唇,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轻轻的,“你是不是饿了?” 谢安只觉胸中似是又怦怦猛跳几下,一股热气顺着后背往上爬,燥的额前头发都有些湿。他不愿露出窘态,下巴扬了扬,过了会,才淡淡“嗯”了声。 琬宜忍了一会,还是笑出声。 谢安似是觉得懊恼,倏地又转了脸,语气威胁,“知道爷饿了,还不做饭等什么呢?” 琬宜这次没怕,她把阿黄放到地上,再直起腰,说,“我做菜不好吃,姨母要很晚才回来,你担待些。” 谢安冷哼一声,生硬扭过头,“我也没指望。” 琬宜手捏捏耳垂,看他一眼,没出声。 谢安自觉失言,舌头在牙齿上舔一圈,又慢吞吞道,“得了得了,我不嫌弃还不成吗,总给我摆那副冷脸儿。还说爷脸酸,爷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狗脸子” 琬宜食指弯起抵住唇瓣,轻声说句,“那以后,咱们和和气气的,成不?” 闻言,谢安忽的垂眸瞧她。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一片阴影。 琬宜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内双。细细窄窄一条褶皱,狭长凤眼,瞳仁幽黑如墨,怪不得随意看人时也觉得让人心头一凛。 她脚尖蹭蹭地面,复又问句,“成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82.嗷呀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 支持正版, 么么  杨氏愣一下, “琬宜哭了?” 谢安手揉揉肩膀,“哭的我衣裳都湿透了, 自己脸像只花猫。”他舔一下唇, “我才想起来, 这丫头脸都没洗就上去睡了, 邋遢样子。” 杨氏蹙眉,不放心,披件衣裳下地穿鞋, “我去看看。” 谢安拦住她, “早睡了,吃过饭了,现在可能正做梦呢。您甭惦记。” 杨氏叹口气,又坐回炕沿,“我怕她想不开, 万一钻了牛角尖就不好了。”她停一下,眉拧的更紧, “琬宜现在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这孩子心眼实” “嗯, ”谢安接一句茬, “想的还多。胆子又小, 特别能哭。” 说完, 他自己又笑一下, “不过,还挺乖的。” 杨氏睨他一眼,问他,“那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安困了,眯眼打个哈欠,“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勾勾唇,还有心思开玩笑,“大不了就举家逃呗,天下那么大,随便找个山头儿猫起来,神仙老子也寻不着。” 杨氏没理他这茬,沉默一会,说,“琬宜是个好姑娘。” 谢安“嗯”一声,应一句,“我知道。”他又说,“要是她不好,我不会留她。” 杨氏看着他的眼睛,烛火晕黄下,黑亮温暖。谢安自己没有察觉,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舒缓温柔。她笑一下,拍拍身边被子,“你懂得就好。” 谢安没察觉杨氏话中深意,伸伸胳膊站起来,道一句,“娘,晚了,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 杨氏应一句,又唤他,“明天有空你去和琬宜说说话,安抚她一下,别让她太慌。” 谢安颔首,又往后挥挥手,推门出去。 一一 第二天,琬宜难得赖床,睁开眼时,天光早就大亮。阿黄也醒了,头尾挨在一块,蜷成个团卧她身边。琬宜伸手触触额头,全是冷汗,手脚发软,她裹紧被子,一阵阵打冷颤。 杨氏正在外头喂鸡,咕咕叫着往地上洒玉米粒儿。鹅也扯嗓子嚎,嘶哑难听的声音,踱着方步走过她窗前。 一切都真实而生动,日光落在被子上,琬宜闭眼摸一把温暖,总算缓过来一点。 她撑着手臂坐起来,动动僵硬的脖子,扶着炕下地。阿黄随她蹦下来,琬宜歪头,冲它笑一下,问,“饿不饿?” 话出口,才觉得嗓子难受。昨个冷风吹太多了,她到底是受不住。 不多会儿,拾掇好自己,琬宜推门出去。院子里翠菊还开着,粉嫩花瓣,里头黄蕊鲜丽,淡淡香味扑鼻。 杨氏听见声响,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她跟前摸摸脸,声音温柔,“总算醒了,姨母留了粥,还温着,过来吃。” 琬宜顺从过去,想要帮忙,杨氏没让,只许她一旁坐着。今早上煎了小银鱼,尾巴都炸的金黄酥脆,阿黄在一旁动动鼻子,杨氏瞧见,拎一条扔地上,笑骂一句,“馋鬼。” 粥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里头加了薏米和莲子,绵软糯烂,入口即化。杨氏坐她身边,看她小口慢咽,过一会儿,伸手爱怜摸摸她头发。 她说,“琬宜,你别担心,这里就是你的家,谁都不会不要你。” 琬宜手上一颤,偏头,对上杨氏温和的眼睛。 杨氏擦擦她眼角,哄劝,“谢安昨个和我说的对,你现在是琬宜,不是沈湘潆,过了这许久,衣着样貌都变了许多,谁认得出你。临安离京城远得很,府兵都归属于本县城,有谢安在,不会多事的。再说,就算是京城不嫌麻烦,遣了个大臣来,挨个地方搜寻,他手里就一张画像,寥寥几个墨点子,能查的出什么。” “姨母”琬宜抿抿唇,扑进她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客气的话都不用说。”杨氏拍拍她背后,笑言,“我原来收容你,是因为你娘亲是纪绣儿。我现在收容你,只因为你是琬宜。你在这好好呆着,安生过日子,便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她怀抱温暖柔软,不像谢安般宽厚,但同样让人安心。琬宜合上眼,脸贴在杨氏颈侧,沉默环着她。 饭后,杨氏到后院去拾掇园子,琬宜陪她一会,实在有些头晕难受,便就回屋子躺下。 杨氏看她蔫蔫的提不起劲,心里惦记,想去给她请个大夫。家里离城不算近,这样一来一回折腾着,少说也要快一个时辰,琬宜没让,就自己煮了碗姜汤。 杨氏以前风寒,请大夫开的药还剩下些,她熬了给琬宜,喝下又睡一觉,果真好多了。 再醒过来日头快落,身上衣裳都被汗黏着,不舒服,厨房有热水,杨氏帮着她弄好,洗个澡,又窝进被子里。 屋里又只剩她一人,琬宜侧身躺着,脸挨着枕头,把被子拉到眼下。阿黄乖巧坐在她旁边,一下一下舔着爪子。琬宜看它一会,手指伸出去,闷闷逗它,“帮我也舔舔好不好?” 阿黄脖子歪一下,顺势倒下去枕她手腕上,用齿间轻缓磨她的手心。舌尖湿润,酥麻痒痒。 琬宜心情本还有些低落,被它这样一闹,好了不少。 她看着阿黄脊背,过一会儿,眼睛因困倦慢慢合上。眼前世界变的模糊,过往种种在心头闪过,她病着,头晕,胡思乱想。 杨氏把院里的鸡鹅赶进笼子里去,各种叫声吵闹一片。琬宜忽的轻笑一下,手指勾勾旁边大猫的下巴,低声道,“阿黄你说,我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锦衣玉食十几年,一朝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从云端跌到尘埃。我本以为我活不成的,可现在,又被人金枝玉叶一样宠着了” 半晌,她蹭蹭它耳朵,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当初来这里” 屋里没点灯,窗外天光渐渐暗下去,低语渐渐消失,阿黄侧脸看她一眼,琬宜已睡着了。 地下碳炉里火星闪烁,盘旋出淡淡烟雾,一室温暖安谧。 一一 谢安回来的时候,漫天星辰。杨氏在厨房里坐着摘菜叶子,锅里咕嘟嘟煮着汤。谢安拴好马进去转了圈儿,没看见想找的人,再退出去瞄一眼偏房,灯灭着。 他心里一紧,拧眉,“娘,琬宜哪去了?” 杨氏淡淡扫他一眼,“把心咽回肚子里吧,人没丢。” 谢安一滞,脸上有点挂不住,“我又没问这个。” “那你问哪个?”杨氏笑一下,仔细观察他面色,看谢安实在快急了才松口,“琬宜身子不舒服,屋里睡觉呢。睡了挺久了,想着也快醒了,你去看看吧。” 谢安“唔”一声,摸摸鼻子,趁着杨氏下句话还没出口,赶紧转身离开。 杨氏动作一顿,看他匆忙背影啼笑皆非,折了叶梗子扔地上,喊他,“你跑什么,我又不挤兑你。”谢安脚步没停,她含笑补一句,“你动作轻点,别吓着她。” 推门进去,琬宜果真在睡。阿黄醒着,绿眼睛晶亮,盯着他瞧。 谢安瞪它一眼,本想着立刻就出去的,可思索一会,还是没忍住走过去看看她。他轻手轻脚蹲她边上,迎着月光看看她的脸,手指搓了搓,试探地捏着被角给她盖严。 琬宜刚洗过澡,头发没梳,散在枕边,盈盈淡香。屋里黑,就窗边洒进来一点点光,但却更显得她脸颊嫩白。下巴尖翘,养胖了不少,微微带一点肉儿,唇微张着,缓缓呼气。 谢安一腿跪在地上,手扶着炕沿支撑住身体,眼睛不受控制地顺着脖颈滑下,落在她肩头。瘦弱纤细的骨架,领口被弄散了,倾斜着,露出一条绯红细带。 细带延伸进亵衣里面,下面景色 心底忽的泛起股从未有过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一道热气沿着脊背窜上来,谢安艰涩吞一口唾沫,这才惊觉嗓子已经干哑,浑身燥热着,烦闷说出不话。 他喘息急促,仓皇别开头,眼睛紧紧闭一下,而后猛地站起。幅度太大,衣角勾住旁边柜上茶杯,杯子坠在地上,嚓的一声脆响。 谢安心里一惊,下意识歪头看她,对上琬宜的眼睛。 她才醒来,睫毛颤颤的,神智还不清明。谢安不敢动,也不敢再看她,转脸盯着对面墙上某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下巴绷紧,喉结滚动一下。 过半晌,他才发现不对劲。她太安静了。 侧过头,果然看见她蜷成一团的样子。苍白憔悴的,轻轻呜咽一下,额上细汗闪烁。 谢安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其他了,扶住她肩膀,轻声安抚,“琬宜怎么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83.终章 60以下锁72小时后可以看噢支持正版么么琬宜温声应,“六安瓜片。” “嗯。”谢安诧异看她一眼,“还挺有见识。” 杨氏生性谨慎,知道琬宜的身份特殊想着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也怕谢安会因此对她更加欺负便就瞒下了。对着谢安,她只说琬宜是从京城来的家境落魄了,原本也只是个稍微有钱些的富户娇生惯养出来的娇柔姑娘。谢安自然不疑有他。 琬宜犹疑了下,还是问了句“这是你自己买的吗?” 话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唐突了。果不其然谢安倏地就撂了脸子,偏头看她,“怎的我就喝不了这茶了?” 琬宜被他吓了一跳有些委屈“没有。”顿了顿,她又道“这茶很配你。” 这马屁是随口拍的但是却巧合地对了谢安的心意。他态度柔和了点眼帘半垂,语气淡淡,“爷想喝这个,还用得着自己去买,一个眼神,便就有人排着队巴巴要给爷送过来。” 琬宜以为他是在说大话,不知道怎么接话,又不想再惹得他阴阳怪气地发火,便就没作声。谢安眼神瞥过来,她叹了口气,提了茶壶给他再斟上一点,柔声道,“你慢些喝。” 袖子偏长,袖口扫过谢安的手背,触感轻柔,酥麻一片。他指尖捻捻眉峰,忽的笑了,暗暗嘲她一句,“丫头片子,巴不得我快些走呢吧,口不对心。” 琬宜学乖了,眼睛盯着桌面上那盘腊肉,唇角微抿,只浅浅笑了下。似是回应,又带些羞涩,女儿家娇态毕现,婉柔好看。谢安噤了声,看她的模样,一股子烦乱劲涌上心头。 他起身,留一句“屁的名茶,不如一碗烧刀子”,便就风火地走了。背影急匆匆的,似是又带上了火儿。琬宜呆呆看他离去的方向,无奈呼出了口气。 说他脾气暴躁易怒,不好相处,实在是谦虚了。谢安就像是个不点自着的爆竹呀。 日升月落,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有余。谢安这段日子比往常更忙,杨氏问起,他只说是生意上的事,不必她费心。而琬宜自然不敢去问。 偶尔碰面,他眼神依旧锋芒毕露,琬宜垂眸不言,安静避开。有时候,谢安也会主动和她说几句话,没什么好声好气,多半嘲讽。 “你连这个都不会弄?那也能弄糟?” “学了这么久,蛋还是煎的那么糊,院里的鹅都要比你强。” “熬粥别加那么多水,炒菜别放那么多盐,给园子浇水的时候别踩葱苗儿!” 对他的话,琬宜向来不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便就罢了,也不理论,纯粹让着他。 只有一次,谢安回家的早,许是心情不好,指示着她去沏茶,弄好了,又横眉竖眼挑她的刺。 “不是太浓就是太淡,不是太黄就是太绿,不是太烫就是太凉,你说你能做好一件事吗?” 琬宜蹙蹙眉,干脆上前撤了他的茶,顶着他的怒目而视,换了碗绿豆汤上来。 谢安眯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沉静,语调轻柔,“给你败败火。” 他沉默须臾,最后却是笑了。琬宜没与他多待,几句话后便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走出门口时,听到他唇齿间含着的话,轻松随意的语气,“小丫头片子”她并没在意。 日子平淡过着,无波无澜,是琬宜所期待的那样。 到了月中,天边月亮快满成个圆。 西北落日壮阔,临安算是繁华的县城,但是城外相连的还是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漠。天暗,云翻卷着在天边滚动,残阳血红,远远望去,隐约瞧得见高耸的城门。 琬宜站在窗边,倚着墙看着远处,长发散下了一半,轻柔的垂在腰间。她想,早就读过那句诗,“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今日总算见到了。 杨氏点了根蜡,端着一盏盏燃上屋里的灯。没一会,便就大亮。 琬宜走过去坐她身边,两人对着烛火做针线。杨氏纳鞋底,她不会,就帮着补衣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全都暗下来了,外面风雨欲来,吹得门都作响。 杨氏看起来不太高兴,把鞋底放在一边,擦擦手,塞个江米条到琬宜嘴里,念念叨叨,“这小子太不像话,一日比一日回来的晚,半点不知听我的话。眼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这个家。” 米条酥脆,有桂花香,甜蜜好吃。琬宜噙着笑,牵住杨氏的手,柔声安慰,“姨母别急,哥哥定是有分寸的。说不准一会便就回来了。” 杨氏揉揉她的手,也笑起来,“不回来也好,我还懒得瞧见他。” 话虽这样说着,她却还是起身,“我去把剩下的菜热一热。外面看起来像要下雨,琬宜乖乖在屋子里呆着,可不许出去,风大,你受不住的。” 琬宜颔首,眼眸弯起,“姨母去吧,看您荷包有些旧了,我正闲着,给您缝个。” 杨氏也不拒绝,只转身叮咛了句,“别太多繁复花式,不要鲜亮颜色,姨母爱素净的。” “哎。”琬宜扬声答应,“知晓了。” 屋子复又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琬宜心中轻快,拿了钳子去挑了挑灯花,然后便就在桌边安稳坐下,细心选着颜色。 杨氏朴素,却也不是守财奴,她手里攒着的布头有许多,各种色彩,眼花缭乱。琬宜挑挑拣拣,最终拾起方绀青色,她想着,这料子偏蓝色,待会用白线在底边绣上点浪纹,定会好看。 一边把线穿上针眼,琬宜还在心里念着,谢安不在,日子真是轻快许多。他实在是有些欺负人,和他待着,哪怕不说话,也有些难受。 可人最经不起念叨。她心里话音刚落,外面便就传来马蹄声,踏砂走石一样,然后是勒紧缰绳时马儿的嘶鸣。风声渐大,隐约间能听见谢安拍了拍马身,拴了绳子后提剑往屋里走。 琬宜叹气,想装作没听见。但转念一想,她若是不出去,谢安待会不定又要讽她些什么。 多半是斜睨着她,不冷不热,“还说是读过书的姑娘,半点不知礼貌,耳朵又不聋,有人回来了都不知吱一声说说话?” 她想,还是出去一下吧。 杨氏正在厨房,想必是走不开,并没有出去迎他,只是叫了声,“谢安回来了?” 他顿了会,才应,“嗯。” 琬宜把布放下,起身往外走。她觉得谢安好像有些奇怪,说话音调有些慢,微带些哑,和早上时候不太相同。细微的差别而已,琬宜并没在意,只当他或是路上奔忙,口渴了。 外面果真下起了小雨,风吹得院门外的枯树枝摇摇晃晃。雨势不大,可斜雨扑在脸上,到底有些凉,琬宜穿的薄,刚探出半个身子就打了个哆嗦,想缩回去。 但还没来得及擦擦脸上的水珠,便就听见谢安哼了口气,淡淡的鼻音,似笑非笑。 琬宜知道,他定是瞧见她了。再看过去,果真对上他瞥过来的眼神。淋了一路的雨,衣裳早就半湿,剑穗也往下滴着水,可他脊背挺拔,却不显狼狈。 谢安走的慢,只到院中而已,眼睛盯着她瞧。琬宜心中暗怪自己多事,还不如不出来,省的惹了这麻烦。但是事已至此,也躲不过了,她咬咬牙,提起旁边放着的伞,过去他身边。 短短的路,她半拢着臂,走的有些艰难。奇怪的是,看见她动作,谢安反倒定在了那里,叉着一条腿斜站着,任风雨扑了他满脸。高大身形,被暗色笼罩,隐隐有些匪气。 琬宜咬咬唇,抑制住立时要返身的念头,碎步过去,然后小心翼翼把伞凑在他头顶,轻轻叹气,“走吧,进屋子,别惹了风寒。” “唔。”谢安沉默一瞬,然后应了声。 琬宜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奇怪了,扑面而来的酒气,雨水都冲刷不掉的浓重。再抬头,看见他眼角的红晕似是更重了些,反衬着偏白的皮肤,更为显眼。 她嘴唇动动,想问句为什么喝酒,姨母不是说不让的吗,但转瞬就被压下。琬宜想,还是少些交流的好,他酒醉,省的触了霉头,平白无故再被骂一顿。 姑娘个子只到他肩头,顶着风吃力撑伞,摇摇欲坠。谢安斜她一眼,见她踮着脚尖,尖翘下巴绷得紧紧,哼笑一声,难得发了善心。 他目视前方,说了句,“矮子。”然后便接过她手中的伞,轻松举着。 琬宜松了口气。 没再走几步路,便就到了东偏房,谢安推门进去,琬宜不想进,留在外面。她依靠着墙边,尽力不让雨淋到,抱着肩膀缩成一团。 屋子摆设简单,不脏乱,却也没多整洁。没有熏过的香气,却也有别的味道,说不好,和他身上的味儿差不多。微有些浓烈,但并不难闻。 谢安进屋后好像就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他把伞随意扔在一边,然后便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舒展了下肩膀,又想去解里面的扣子。做到一半,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倏地偏头看向门口。 琬宜早就背过去了,裙摆沾了水,发尾摇摇晃晃垂在臀部往上的位置。左手环住右臂,指甲干净圆润,身子有些发颤。 他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痛,“啧”了一声,问她,“哎,你干什么呢啊。” 谢家不杨氏住正房,东边两间偏房,谢安和还在的谢暨一人一间,此外西边也有间偏房,做客房用。就像是一个“口”字的结构,把院子半包围起来,一面没有屋子,是大门。 杨氏早就把西偏房拾掇好了,被褥都换成新的,炕也烧的热热。怕琬宜皮肤嫩压得疼,杨氏垫了两层的褥子,又将茶壶烧好水放在桌边。细心周到,真的像是疼女儿一样。 琬宜心中温热,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谢。她话少但是嘴甜,几句就把杨氏逗的欢颜。 杨氏睡的早,又心疼琬宜乏累,只坐在炕上聊了一会,便就吹熄了灯让她睡了。 偌大的屋子,就只剩她一人。院子安静,没有鸟叫也没有蝉叫,细细听,只有细微的风声。躺在暖融的被子里,琬宜望着棚顶发了一会的呆。 谢安并不很欢迎她,琬宜看的出来。她从未与这样的男子打过交道,连讨好都找不到方向,想起他总是沉着的脸,心中瑟瑟。但想起杨氏临走前一再宽慰她,说绝不会让谢安欺负她,琬宜又稍稍放下了些心。 琬宜想着,谢安脾气差,便就什么都听着他的吧,顺着他来,总不会牵累到她的身上。她乖巧着,不给他惹事,不去主动招惹他让他生气,谢安再不讲理,总不会太讨厌她。 她太困了,眼帘愈来愈重,没一会就睁不开。临睡前,琬宜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早要早些起,学着帮着姨母烧早饭。 可是到底还是没起来。 睁开眼时,太阳已经露了头,这屋子没有窗帘,晨光透过窗纸洒在被面儿上,上面绣着的红牡丹好像活了。琬宜懵懵懂懂坐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手指去抓绣线,指尖刚碰到牡丹的花瓣,就听见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她身子一颤,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姨母的家里。姨母定是不会这样粗暴敲门的,那外面的就是谢安了。 琬宜还有些怕他,缓过神来急忙下炕穿鞋,一丝不敢耽搁。 谢安靠在门边,见屋里没动静,撇撇嘴,敲得更大声,“哎,起了没啊?” 琬宜边系着腰带边扬声答应,“就好了。” 他皱眉,不耐烦地催促,“快着些。” 琬宜便就再连声应着,“就好了,就好了。” 她心里也有些烦乱。琬宜想着,你若是这般着急,为什么偏偏还非要在我门口等着,走了便就是了。可是她又不敢真的这么和谢安说,就只能咽回去,失落着眉眼忙东忙西,还要分心应付外面那匹暴躁的狼。 姑娘家梳头净脸,总是慢着些的,琬宜已经尽力地快,可谢安还是有些火。他按按额角,忽的抬腿把脚前的小石子踢得滚远,转了身又想去拍门,“喂,我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