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蛊王》 第一章 夜遇 入夜,天色暗黑得像是被墨泼过一般,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灰色的云大团大团地左右飘忽,纵横排列,没有章法地形成一个又一个奇异的图案,让这夜色变得诡秘难辨。长安城褪却了白日的喧闹,沉入梦中,平康坊的街道两边,成排店肆的边角上,挂着各色纸糊的灯笼,灯油早已燃尽,徒剩空壳高高悬吊。在时强时弱的风声的指挥下,歪七扭八地肆意摇摆,和经年发灰的幌子应声相和,虚晃出一个又一个暗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颇轻,行动间衣袂摩擦的声音渐次响起,白日里行人须竖耳凝神静听,方能辨别出这细微的声响。但此时街道空无一人,万籁俱寂,且行者也并未刻意遮掩踪迹,故而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在阵阵阴风的裹挟下,一股渗骨的阴森迅速蔓延,在街道的每一处角落都漫天袭地地铺撒开来。 来者是个身约七尺的青年男子,只见他一袭白衣长袍干净出尘,没有一丝褶皱,身形清瘦,长发一丝不落地束于发顶。腰系青色暗纹腰带,环状玉佩在走动间小幅轻摆。在如此的深夜行走,丝毫不觉异样。他的五官柔和,面容一派沉静,丝毫不以夜深为惧。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事,俊朗的双眉在不经意间轻蹙,眼尾微微下压,嘴角轻抿,一种悲苦气息萦绕在周身。 年轻人行动间脚步轻便,一点都不受身后之物所累,似乎肩上所扛的硕大一口沉棺并非重达千斤,而不过是习武之人随身携带的利器罢了。他面无表情地走在漆黑阴森的街道上,除却身着的白衣,已经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啪嗒,清脆的声响在青年男子身后凭空而起,像是有屋檐瓦片掉落。青年男子敛目倾耳,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一路走来路上分明不见人影,怎么会有声响。为安全起见,他决定还是回头一探究竟。于是他动作轻柔地将棺木放于地面,右手四指微拢,轻轻拂去表面几不可见的尘埃。随后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所绑的绳索,整齐地放于脚下。轻功一展,抬脚跃上近旁的屋顶。 正当他准备屏息静听之际,一阵嘶嘶声划破空气。一条数丈长的通体褐色伴有黄斑的巨蟒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疾行而过,巨蟒身后,有二十多个黑衣人步步紧跟,个个神情紧绷。为首的一人奔跑间紧握右侧的短刀,粗粝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随时准备发起攻击。青年男子见巨蟒颈部一团黑雾紧紧缠绕,如影随形,不断变幻出各种形状,心中顿觉怪异,仿佛从前见过一般。于是不动声色地跟在这群黑衣人身后。 巨蟒行至屋檐边缘,四下张望一番,脑袋猛地向右扭转,意欲遁入地面。黑衣人头领自知此时正是袭击的大好时机,忙不迭左臂高举过头顶,向前猛地一挥。身后的二十余个黑影迅速飞奔向前,合站成一圈,堪堪围住巨蟒。 见去路已被堵死,巨蟒扭动硕大的身形,缓缓环顾四周,丑陋的血盆大口张开后,红信子在空中抖动,;嘶嘶作响。黑衣人互相以目示意,脚步细碎朝着中间的大物逼近。忽然,巨蟒上下尖牙一合,蛇身向上盘旋而起数寸,一道蓝光从天而降,以地为基,形成一个环状的光球,阻隔在黑衣人身前。在灼热的温度炙烤下,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两步,原本紧密有序的队形一时之间变得凌乱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见众人的阵势被打破,双眉紧蹙,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凭空喝起,;弓箭上! 话音未落,无数黑漆漆的箭宇便带着千钧之力,射向蟒状蛇妖。蛇妖面对漫天的攻击,不慌不忙,身形丝毫不为所动,只见箭宇在碰到那层蓝色的光环之后,如同借力一般,反弹回弓箭手身上。不少人反应不及,没能躲过这场意想不到的反击,纷纷受伤。闷哼声,惨叫声,回荡在黑寂的夜里。 ;裴将,怎么办?一名弓箭手扭头看向为首的黑衣人,他两鬓的头发被方才的蓝光灼烧,不自然地卷成一团,右侧的大臂被伤,即便左手五指已紧按伤口,血红的液体还是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将黑衣染成了暗红。 裴铣的双眼似是被红色刺痛一般,无力地向下垂去,喉咙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后,他用比刚才更压抑的声音低吼:;没受伤的,给我上刀剑! 这声命令如同战斗的鼓点,一下子将打散的士心收紧,黑衣人纷纷拔剑出鞘,寒光乍起,舞动银枪向着蛇妖扑去,嘶吼声、刀剑碰撞声混作一团。可是,令人沮丧的一幕再次出现。光球的巨大威力将靠近的黑衣人又打了回去,手中的刀剑不受控制地从手中脱落,人也被逼得摔倒在地。 看着手下接连败退的惨状,裴铣的心一阵阵收紧。这些人可都是长安城里武功最高强的精英,连他们都对付不了这蛇妖,寻常百姓又该如何应对。如今已临近上元节,万邦来朝,长安城白日里挤满了准备过节观灯的百姓,他们手无寸铁,没有任何自保的武器。如果连不良人这样的高手都难以眼前的蛇妖,那么一旦它到时出现,扰乱长安,死去的百姓可就难以计数,不堪设想了。 思及此,裴铣的后背上中衣已被冷汗浸透,在萧瑟的夜里,愈发让人心生凉意。 忽然,原本安稳盘旋不动的蛇妖猛地向上窜起,带着荧色的蓝光,似飞驰而下的流火一般俯冲直直刺向裴铣的命门,空气被巨大的力道硬生生劈成两半。裴铣只觉脸被骤然而来的疾风刮得生疼,连带着面部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抽搐,但身上却丝毫不受影响,手脚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动都动不了。他试图抬起双手,奋力将长刀挥向蛇妖,但双臂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所缚,根本无法自如行动。 伴着远处一声;裴将的痛呼,裴铣闭上了双眼。 恍惚间裴铣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场漫天血雾里,他在一片血海中匍匐,如同世人厌恶的蝼蚁,爬过身侧一具具曾经鲜活的身体。军服在二十多天的战斗里早已变得破烂不堪,他的皮肉和刀枪对抗,和砂砾摩擦,伤口新痂未愈,旧痂又开,遍体鳞伤早已忘记自己原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他以为经过这些年的淬炼,自己已经不再会被任意宰割,可如今,他又一次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兄,眼睁睁地让他们和自己一起白白送死,也许,他从来就是这样不堪一击。 ;刺啦,一声巨大的响动陡然在身侧拔地而起,裴铣双目如炬,余光向右扫去。街边店肆房梁平整如一,皆是百姓用官府统一售卖的圆木搭建,后被漆成棕色,按理不可能有差错。而此刻,这些房梁却像是身怀魔力的土壤,源源滋养出厚实的粗木。他们从狭窄的缝隙中伸出,势如破竹,自发连缀成片,像护盾一般将蛇妖阻隔在铺天盖地的木板之外。庞大的蛇身在木板面前失去了用武之地,蓝色的光圈也没能把面前的铠甲撼动分毫。 一旦不受妖力所制,裴铣迅速四望,想找出暗中相助之人,一抹白色身影在他眼前划过,但是对面躁动不安的蛇妖很快又将他的注意拉了回去。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被横插一脚夺走,愤怒的蛇妖飞速地在空中来回窜动,撞向面前的木板,口中;嘶嘶声催命符一样裹着风声传向众人的耳朵,空气冷冽,每个人的心都不由地发起颤来,不知这木板是否真的坚固如甲,能抵抗得了这场大难。 方才见到的白色人影瞬间不动声色地在裴铣右侧站定,裴铣顿时心惊,此人武功比自己高强数倍,可此前怎却从未见过,隐世如此之深,万万不可小觑。他眼峰横扫过去,发现对方白衣出尘,发髻高束于顶,俨然一副术士装扮。 白衣人似是没有发觉裴铣眼中的打量一般,面上不动声色。紧接着,脚步轻移,向另一侧飞奔而去。行动间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结成圆环,食指弹出,一团金光好似燃烧的火焰,砸向倒在地上的黑色人影。裴铣心中大骇,万万没想到来者竟是敌手,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朝着火光的方向,裴铣红眼冲了过去。 没等裴铣冲出几步,弹指间,刚才还倒在地下的弟兄们出现在他周围。而白衣人则站在了那块血迹斑斑的地上。他双手前伸,掌心在虚空中抵着已经出现裂痕的木板,然后快速地顺时针画圈翻转手腕。只见光滑的木板上霎时间爬满诡异的纹路,如同肆意生长的妖藤,可怖地遍布其间。 ;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章 遇蛇 木板四分五裂,在巨大的威力之下狠狠地砸向四周,将对面的蛇妖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显然,此刻它的怒火已经累积了一个新的顶点。因为此前木板的一番;戏弄,蛇妖被困在原地焦躁不安,狂怒之下身形已膨胀了几寸,通体的颜色愈加发乌,蛇纹上诡异的光芒不断地闪烁。而木板的碎裂,仿佛是在这团怒火之上新加的一堆干燥易燃的薪柴,将空气燃烧得猎猎直响。 不及众人看清,它就以势如破竹的速度袭向白衣男子,两侧的獠牙锋利如匕首,在暗夜里阴森得淬着冷芒,双眼被愤怒洇得血红,几乎看不到黑色的瞳仁,与此同时,嘶吼声破喉而出,形成一波巨大的声浪,在蓝光的加持下层层加强,越来越大,地上的沙石树叶,杆上的红旗残灯,都被卷出数米之远,两侧的木屋顶上,房梁都禁不住地左右摇晃。先前已经倒地的黑衣人被这措手不及的攻击震得双耳欲聋,痛苦地用双手抵在耳朵周围,试图减轻一点伤害。可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狂浪中连站立不动都是困难,摇晃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做出任何有用的动作。 饶是身经百战的裴铣,也是凭借自己多年拼死沙场多年练出的内力,才能勉强站稳身形。而巨大的噪音虽然被自己的武功所制,已经削减了许多,但仍刺得耳朵发疼。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他眯起满是褶子重叠的眼睛,屏息静气看向不远处的白衣男子。 面对蛇妖的千钧之力,白衣男子的面上依旧岿然不动。虽然身处巨浪中心,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前后摇晃,但却丝毫没有惧意,凛然面向蛇妖。自大骄傲的蛇妖被面前男子轻蔑的姿态激怒了,浑浊的眼球中瞬间不断涌现出黑色的游虫,虽小却密密麻麻,把原先赤色的瞳孔遮得彻彻底底。与游虫一道出现的,还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它们争先恐后地从蛇妖的眼角喷薄而出,不断聚集,体积越来越庞大,空气中溢满了物体烧焦后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随着蛇妖身形的快速移动,黑烟结成几十米宽的罩网,和着排山倒海的声浪,一齐压向浑然不觉凶险的白衣男子。 裴铣的;小心还未来得及脱口,就被火焰的;轰隆声摁在了喉里。 正当蛇妖紧逼白衣男子,双方之间距离不足三寸之时,忽然,一团赤色的火焰如同惊雷一般,从他口中熊熊喷涌而出。得意自满的蛇妖一时躲避不及,被突如其来的滚滚烈火烫伤了身体,蛇皮皱缩的噼啪声响一时之间不绝于耳。被疼痛逼急了的蛇妖瞬间进入癫狂不清的状态,它漫无方向地在空中飞速摇摆身躯,拍打地面,想要摆脱灼烧的痛苦,可是身上的火星却如影随形,任凭如何狠命摔打都无济于事。蛇妖口中的嘶吼愈发凄厉和尖刻,叫得在场的人心都跟着发颤。 裴铣估计身负重伤的蛇妖一时半会无法再次蓄力发动攻势,准备趁此时机降服除害。他扭头望向身旁的属下,大多数人身上都不止一个伤口,有的甚至因伤口过多,疼痛难忍,在地上难耐地打滚呻吟,裴铣的双眼不禁一缩。察觉到长官的目光后,黑衣人们咬紧牙关,挣扎着用双手按压伤口,目光坚毅地予以忠诚的回应。 其中,一个稚嫩的面孔顶着黑夜里亮得出奇的眼睛,殷切地看着裴铣。相比起其他人的情况,他幸运了许多,浑身上下只有大臂处有一些不轻不重的擦伤,也没有过多的失血情况。裴铣立喝一声;李荣! ;到!清越嘹亮的声音附和而起。 ;跟我走。裴铣招呼年轻的黑衣人跟上,转头朝蛇妖狂奔而去。不良人身上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实在是下不去狠心让他们拖着残躯跟自己一块拼命。新来的李荣虽说刚及弱冠,性情莽撞,没什么作战经验,但眼下只有他还能出战,也是唯一的人选。 少年明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和裴帅一起战斗的大馅饼突然真的砸在头上,一时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境。还是一旁的同伴使劲推了发怔的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才如梦初醒般提起利剑跟去。 趁着蛇妖躁郁难耐,慌乱无措的当口,裴铣一个箭步,飞到了蛇妖背后的店肆的屋顶之上。在斜制的木梁上站定后,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脚尖微不可查地来回比划,寻找着攻击最合适的位置。李荣稍慢几步,在距离裴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全身紧绷得不留一丝缝隙,只待一声号令就开始进攻。 民间有句俗语,打蛇打七寸,这七寸便是蛇的心脏,一旦心脏被伤,则蛇命不久矣。蛇妖因为方才不停地嘶吼游动,损耗了不少气力,此时明显体力不支,行动间速度有所下降,包裹在外围的那层蓝光肉眼看去也暗淡了许多。裴铣自觉现在就是突袭的最好时机,再过一会,等蛇妖缓过劲来,只怕行动就会困难许多。 他的拇指和中指凑在一起,口中发出一阵短促上扬的哨音,那是不良人在平素的训练中听到过无数次的指令——发动袭击。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铣和李荣分别执刀朝着蛇妖的上半身砍去,那里靠近心脏,他们胜算的可能更大。李荣虽然此前从未经历过如此凶险的对手,但是年少气盛的他,凭着一腔热血,还是拼尽全力睁着猩红的双眼凌空横向劈着蛇妖。 ;啊—— 稍做喘息的蛇妖刚刚停止扭动身体,颈部就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它轻哼了一声,转身凶恶地看着身后的罪魁祸首。 李荣手指微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万万没想到自己全力的一击对蛇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甚至连血都没有流,而且瞄准的位置不准,偏离了心脏,这下不但偷袭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让他们两人成了靶子。李荣心里一横,举起长刀和蛇妖拼个你死我活,就当是将功赎罪。 蛇妖狞笑着缓缓张开猩红而丑陋的大口,红信子妖娆地扭动,像是凌迟处刑的刽子手一样贴近李荣。突然,它的头瞬间向左倾去,脖子和身体几乎成九十度,即刻就要将李荣吞吃入腹。 裴铣一个利落的闪身,将袖中的暗箭射向蛇妖大开的血口,冷不防受到攻击的蛇妖一大片牙肉被风卷残云地滑破,伤痕累累,喉里发出哀绝的鸣叫,剧烈地摇晃头颅想要把尖锐的箭矢吐掉,可是那箭却像是被人为操控着一样,牢牢地黏在血肉模糊的肉壁里。 蛇妖的受伤让裴铣心中略松口气,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斩杀蛇妖应该就是早晚的事情。他拔出腰间横插的匕首,左右手交叠,用力摁在匕首上纹路交错的刀柄上,掌心略微有些滑腻的汗水暴露了他此时紧张而又雀跃的心情。然后整个人如一道黑色闪电,在众人头顶高高飞过,一道锋利的刀刃死命扎向蛇妖的致命之处。 一道鲜血破皮而出,散发着腥气的冰冷液体形成一道血雾,喷在了咫尺之近的裴铣灰暗的夜行服上。伤口处皮开肉绽,隐约还能看到深藏在肉里的森森白骨。 蛇妖的滔天怒火被完全逼了出来,一声巨吼过后,它眼里的游虫密密麻麻爬满了眼珠,恶臭难闻的黑烟加足火力,遮天蔽日,在裴铣四周竖起邪恶的牢笼,妄图把这个蚍蜉一样的人困死其间。 裴铣眼看形势陡转之下,没想到区区一介蛇妖受伤之后还能爆发如此大的威力,看来定然是背后有人在暗中相助操控,行动间翻身劈开黑烟,冲出重重包围,在不远的地方稍作停顿。 ;裴将,接下来……李荣话音未落,一道幽灵般的鬼魅黑影就爬上了他的头顶,伴随着嘶嘶的口舌吞吐之音,瓮中捉鳖一样搅动烟雾。 ;啪——蛇妖拖着粗壮的身躯,将尾部用力地拍向地面,声如哄雷。在众人惊怔,四周死寂之时,李荣被蓝光托着离开地面,越升越高,最后变成了众人眼里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而后,烟雾集聚,变幻形状,拧成一团黑色的陀螺,卷着李荣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在空中飞速旋转,那道未完的人声很快被打散,消失在众人耳畔。 ;李荣——裴铣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章 阻挠 银光一闪,裴铣左手握长刀,右手持短匕,浑身肌肉向上拱起,宛如地狱索命的黑无常,浑身散发着绝命的气息。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瞪,豁出性命杀向蛇妖。 一击即中! 手里的双刃再次刺中蛇妖还在源源向外冒血的伤口。这一次,血流如注,如瓢泼大雨洒遍裴铣全身,他整个人像是浸泡在了无边无际的血海中。蛇妖的哀嚎霎时响彻苍穹,口舌翻吐,完全陷入了癫狂。它在空中左奔右突,急速摇晃身形,怒火滔天滚滚,将那层蓝光点燃得极尽鬼魅,恨不得将作害之人千刀万剐。 裴铣面上丝毫不显惧意,他左臂发力,环抱蛇妖脖颈,俯身贴近冰冷的蛇身,堪堪稳住身形,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两把刀刃杀伐果断地向深处推进,白骨一寸寸断裂在血肉之中。 失去内力控制的黑烟渐渐式微,旋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众人只听;砰然一声巨响,烟雾四散,一个黑点穿过灰烬,从几十米的高空直直坠向地面。 裴铣顾不得和拼死挣扎的蛇妖再作纠缠,闻声而动,朝即将摔落在地的手下狂奔而去。其余的不良人见状迅速围拢成圏,合为网状,在最后的一刹接住了受伤的李荣。 ;李荣;李荣;李荣 裴铣的脚步和众人的呼唤几乎同时抵达,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安,每个人都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初入兵营的少年伤势到底如何。 裴铣凑近李荣身前,神色紧绷,焦急地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李荣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外衣像是被刀剑划过,裂开了无数的口子。最明显的,还是胸前左下方的那一道伤,折断的肋骨无力支撑皮肉,鲜血咕咚咕咚地向外向外冒泡。 裴铣用右手死死捂住流血的伤口,想要摁住里面血流的势头,可是那里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阻碍,不知疲倦一样,很快就将裴铣的手染红。 ;布,快拿来布!! 裴铣朝围在一旁的手下怒吼,围在一旁的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慌忙寻找周围能够拿来止血的布料,杂乱的脚步悉悉碎碎地响起。 李荣显然也知道自己也清楚自己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抬起虚弱的手指,揪住裴铣的衣袖,苍白的嘴角努力地向两边上扯,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哑着嗓子说:;裴将,我,我尽力,了。 他困难地仰头停顿几秒,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别,别,别找,了。 裴铣的双臂收紧,牢牢握住李荣的肩膀,想要把自己所有的热源都渡到他的身上。恍惚间有布帛撕裂的声音横空响起,他慌乱地接过,按在血迹越来越大的伤口上。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李荣身体里的血好像流也流不完,那块布很快就被完全浸成了红色。 裴铣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眼睛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只是下意识地用目光逡巡。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方法,他兴奋地把双手交叠,按在那块血布之上。对,就是这样,用手按住伤口能够掌握好时间,只要捂住了,在见大夫前止住,李荣很快就会没事的。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除了风声,没有一丝声响。 啪!空气被轻柔地划破了。 李荣的手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脱离紧攥的那一角衣服,无力地垂向地面。 裴铣的长睫禁不住颤了一颤,脱力的声音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把他锁在里面快要呼吸不过来。他能够清晰无比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下坠,不停下坠,拉着他下坠。他又一次来到了那片熟悉的、荒凉的、寸草不生的沙漠,一具具尸体被抽干了水分和血液,曝晒在烈日之下,被喂饱的苍蝇大得出奇,成群结队,蜂拥而至,还有发出凄厉叫声的斑鸠在这份大餐上空盘旋,伺机而动。他奄奄一息,没有人形,像动物一样趴在滚烫的地上,挥着早已卸掉力气的手臂,想要赶走这些不知餍足的怪物,他累得没有一丝力气,快要渴死,累死,变成一具干尸。他就是这样没有用,那些曾经同生共死的,一起吃饭唱歌训练的兄弟们,肉体还是在飞速地腐朽,他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帮不了,甚至都保护不了自己。 而李荣,一个老来得子之家视之如命的至宝,去年初进军营的时候,前来送行的那对老父母还言辞恳切地拜托作为直系长官的自己照顾好李荣,如今他还未娶妻成家,留下后代,没来得及大展身脚,就在今天早早断送了性命。铺天盖地的自责如同滚落而下的巨石,压在裴铣的肩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蓦地,他抽出双手,将李荣交予在场的手下,手握长刀,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挥向蛇妖。 身负数道伤口的蛇妖面对砍来的横刀不加闪避,大摇大摆地定定地盘在半空,周身的蓝光明暗之间瞬息万变,漆黑的眼珠狠毒地盯着裴铣,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 刀风所向披靡,裴铣对着蛇妖直直砍去,正中腹部。这一击相比之前,来得太过顺利,蛇妖功力不可能仅止于此,裴铣心生疑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时间紧张,容不得仔细琢磨。而后裴铣身体腾空向左翻转,刀尖上划成线,所经之处蛇皮皲裂,数米后刀锋一记上挑,直直捅向致命的蛇心。 蛇妖仿佛借了神力,动作不慢反快,一个闪身移让裴铣扑了个空。而后丝毫不给裴铣喘息的时间,粗壮的蛇尾狂风过境一样鞭打过来。 速度太快了,裴铣腾空而起,来不及后退,一记蛇鞭就逼了过来。地下的黑衣人完全被双方惊人的速度震撼到了,双脚都还未迈出,嘴里的惊呼就脱口而出。 ;裴——后半句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鼓鼓的红色火焰形成一道炙热的盾牌,挡在裴铣身前,蛇妖势如破竹的摆尾被逼得扭转方向,向后甩去,尾尖避之不及,扫到了冒烟的火星。它不甘地怒视着横空插入一脚的白衣男子,蓄势待发之下蓝色的光束团成一圈,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准备将两个人一起消灭。 裴铣无暇顾及太多,今日即便是正面硬扛,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他也要竭尽全力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唰、唰、唰、唰四枚五爪利器从他手中弹出,这是当初教他武功的老头临行前送给他的,说是在师门中代代相传,上面淬的毒也累积了不知多少,在紧要关头使出,可一击致命。这一次,蛇咬在劫难逃。 就在此时,刚刚还口吐火焰、阻挠蛇妖的白衣男子突然前跨一步,直面裴铣,右臂在空中自下而上奋力一挥,动作行云流水,窄袖一展变成数倍宽大的袖袍,四枚五爪利器瞬间像是盾入了虚空,不见踪影。 这一招反击完全出乎裴铣的意料之外,他牙关紧咬,发出咯吱的声响,不解又愤恨地盯着对方。 ;为何拦我?裴铣眼珠暴突,右腿发力,径直欺身而上,提起膝盖对着白衣男子的胸口狠狠踹去。 白衣男子虚空一闪,左臂横在胸前,硬生生挡住裴铣飞起的右脚。嘴唇上下张合:;这蛇妖可能有问题。 裴铣怒火攻心,冲着白衣男子大吼:;当然有问题,它就是杀人的妖孽! 他的食指紧扣刀柄,掌心贴近那道早已被磨平的花纹。他本以为此人乃是拔刀相助的正义之辈,此番出现是为了与自己一道斩妖除魔,却没想反被讲了一军。他懒得再和眼前的小人废话,拔刀相向,整个人如同一点即炸的火药,誓要与这虚伪狡诈之人同归于尽。 只见一袭白色轻衣飘逸舒展,一身黑色劲装狠厉勇猛,互不相让在空中打斗在一起。白衣男子本想借虚晃躲过裴铣的招式,两人简单过上几招后,再向其解释各种缘由,但裴铣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般,招招凶狠,白衣男子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 岩壁 白衣男子和裴铣在空中近身缠斗了数个回合。地上的黑衣人纷纷一瘸一拐地向两人靠近,想要助长官一臂之力,但是苦于功夫不够,跟不上两人出招的速度,只能神色紧张地看着双方对决。白衣男子出手以守势自保为主,不去主动攻击裴铣,相反,裴铣的怒气倒是分毫未能减去半分,越来越旺,有愈打愈烈之势。 ;拿命来! 在白衣男子错身的空档,裴铣身形一晃,一枚袖箭带着凌厉的气息,从他的窄袖中飞出,直取对方的咽喉。 感受到裴铣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决心,白衣男子决定先保住性命,其余之事以后再说。他低喝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迅速变换手势,一股破空的的力量直击袖箭,锋利的武器眨眼间碎成粉末。 ;轰! 白衣男子飞身向上,双臂平展如线,袖袍鼓烈乘风,向后撤退足有数十米。裴铣正欲追去,却只觉头顶一暗,一块高约数百丈,厚达数尺的巍峨岩壁,横空而降,轰然矗立在裴铣眼前,如同一只巨兽,将他堵了个严严实实。重重阻隔之下,白衣男子和蛇妖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裴铣健步如飞,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法破掉眼前的岩壁,双方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 此刻,裴铣气得面红耳赤,自己竟然又被这人摆了一道,还是怪自己识人不清,没想到对方为了掩护蛇妖逃脱竟然会使出这种下三滥招数。从前他也见过有人使岩壁之术,但是毕竟少数,因为这岩壁虽然能抵挡敌方,但时间极为短暂,不过短短一会儿,本身并不牢固,而且出招之人还会耗费巨大的心神,一般人不会轻易使用,不值当。不过现在看来,既然他三番五次和自己作对,阻扰抓捕蛇妖,甚至不惜用上岩壁之术,那么蛇妖的所作所为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裴铣稍稍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离捉拿蛇妖又近了一步。他的长剑在空中划过,带着无尽的恨意劈向庞然大物般的岩壁,一道、两道、三道……他就像没有感情的武器,愤怒地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现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劈裂这块碍眼的东西。 随着裴铣接连不断的发力,岩壁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越聚越深,越长越长,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附着在上面。 刺啦! 那道奋力伸向上缘的缝隙踩着无数同伴的身体,终于碰到梦寐以求的顶点。这一刻,破碎不堪的岩壁骤然坍塌,无数碎裂的石块被卷着下落,狂风暴雨一样,振荡起无数的烟尘,轰隆声响彻天际。 裴铣双目如炬,眼睛紧贴岩壁、一刻不离,在岩壁集体下落的刹那,他看到蛇妖盘在对面的屋顶之上,他本以为在白衣人的掩护之下,这一人一妖,早就先一步逃走了,没想到还留在原地。裴铣没空细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飞身掠过脚下的废墟,也停在屋檐之上。 走近细看,裴铣这才注意到,蛇妖此时的身体被一堆木头以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绑住了。它不停地扭动,前后左右磨蹭,卷起蛇尾努力勾缠身上的木头。可是这些木头看似普通,却堪比紧箍的牢笼,费了半天力气,没有一丝松动。刚刚这里除了蛇妖就只有白衣人在,显而易见,能够捆绑蛇妖的,只可能是他。可是他方才明明还在阻挠自己斩杀蛇妖,现在又做出这样截然相反的举动来,一切行为都显得矛盾重重、不合常理。 不过,想不通也不要紧,先把罪大恶极的蛇妖杀了才是。裴铣拖着长剑,一步一步逼近蛇妖,他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李荣临死前那张苍白的笑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还那么小,他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砰! 斩向蛇妖的长剑在空中被一记石牌弹中,在裴铣和蛇妖之间,白色的烟雾迅速爆破炸裂,转瞬间四周便白茫茫一片。已是囊中之物的蛇妖又一次从他面前死里逃生。裴铣眯着眼睛,朝石牌飞来的方向边走边四处张望,目光机敏地仔细查看那一带的边边角角,急切地想要知道这次又是谁在暗中帮助蛇妖。 果然是他,那个站在远处屋檐下,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出现、行事难以捉摸的白衣人。这一次,裴铣反怒为笑,蛇妖就在这里,不论是现在,还是再过一会,都必死无疑,就算是死不了,也必须付出最大的代价。至于那个白衣人,既然他这么喜欢和自己周旋,那就暂且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还能使出什么样的花招。 裴铣顿住向前的脚步,目光死死地看着前方,那把长剑被他缓缓收起,插回剑鞘。 看着裴铣一步步向自己的方向不断靠近,白衣人始终不动声色,面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没想到裴铣在走到某一处时,反倒停了下来,他以为这次对方知道是自己出手之后,会急不可耐地冲过来和自己较量、一决高下。 等待了半晌,将裴铣没有动作,白衣人脚步从容,不紧不慢地从屋檐下走出。对于裴铣会发现自己的存在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惊讶,清瘦的身形在如水月光下白得耀眼,白得出尘,地面上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左右。 此时,大部分黑衣人已经从之前的受伤中缓了过来,悉悉率率地四处跑过来,围在裴铣身边。他们互相以目示意,用点头、摇头和眼神来传递信息,其中,一个面容黝黑、长得棱角分明的黑衣人斜斜地瞅了一眼裴铣,压低声音说道,;裴将,要不要 话音未落,裴铣就支起小臂,挡住了手下接下来要说的话。黑衣人点头,后退回原处。 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甚至可能自己还要再年长几岁,但是对方身上却明显更具稳重不迫的气度,这让裴铣心中用上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不过一个心神晃过之后,很快又有新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 收服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生莲,虽然这词用来形容男子体态并不恰当,但此时裴铣墨汁不多的脑子里,只能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句。就在他的前方,白衣男子的脚下,每踏出一步,地上就漾起一圈湖蓝色的波纹,像是孩童嬉闹时向水面投掷石子后荡出的涟漪。它们在生成的瞬间,似乎也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不断地改变自身、变幻形状。上浮、下沉、左旋、右转,彼此相互交错,重合,遵循着某种神秘莫测的规律。 眼前发生的一切,于裴铣而言,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也许是受到那抹幽深的湖蓝的蛊惑,他觉得层层泛开的水纹并不是寻常的妖术,因为感觉不到邪魅的妖气的存在,可是究竟是什么,却也一时之间难以用言语说清楚。 就在这般静默的空气里,裴铣立在原地,看着白衣男子闲庭信步,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靠近。两个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只是偶尔会听到几声别处传来的抽气和议论,那是一众惊疑的黑衣人不由自主所发出的。 白衣男子步履轻盈,即便是裴铣如此专心地注视着对方,都不太能轻易听到对方行走间带动的声响。 慢慢地,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至一半,但是白衣男子并未如裴铣所想,径直走向自己,而是稍稍偏移脚尖,转向了后方匍匐在地的蛇妖。他脚下的水纹移动变幻的速度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并且范围不断膨胀,不可思议地升高变大,如同一股洪流。 一时之间,众人都惊怔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等到白衣男子停在蛇妖面前时,那圈高速旋转的水纹终于停止了转动,裴铣粗看了一下,这形似巨塔的大家伙,足有十余丈,比自己大得不是一星半点,真像个怪物。不过,这波水纹静止不动的样子,倒是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对了,是罗盘。 几个月前,有天正值裴铣和手下四五个弟兄休沐,有人便提议去街上转转,采买些东西。他本不想去,他一个人住,家里有板床就够了,其他也不缺,却无奈之下被一甘手下以放风为由拖上了街。他和几个大老爷们在西市上走走逛逛,一群大男人放在人堆中还有些扎眼,他嫌丢人,自己百无聊赖地走在后面。白日里街上人很多,向他们这样出来凑热闹的百姓不少,两边挤满了各种这样的商贩和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玩意,叫卖声、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就在他意兴阑珊,准备和其余几人说一声,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老者叫住了他,;先生何不算一卦? 当场他就噗嗤笑了,这么多年以来他被别人叫过的称号五花八门,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唯独没被叫过先生。先生,这称呼怎么想,怎么都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就算今日为了便宜行事穿的是常服,他这一身痞气,也和先生扯不到一起呀。 他悠然自得地扭回头,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支着个摊子坐在拐角的旮旯里。须发全白,身前的桌子粗糙不平,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就连桌腿都高的高,低的低,破烂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随便捡来的,旁边立着的帷布也不相上下,不知被洗了多少遍,颜色早就褪了个干净,只有上面黑墨加粗的;算卦二字勉强能让人看出它的用途。倒是桌上摆放的一个玩意还算是有点意思。圆制的一个木盘,中间固定着一根粗粗的钢针,四周篆刻着天干地支、阴阳五行、乾坤八卦这些唬人的字眼。 裴铣慢悠悠地走过来,左手撑着桌子的一角,那张本就看起来不稳的桌子;咯噔偏向了他这一边。神奇的是,中间摆着的圆盘没有移动分毫。裴铣眯着眼,双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说,;老头,你这眼看着不行啊,我能是先生? 感觉到指尖有丝滑腻腻不舒服的感觉,裴铣连忙抬起手,看到一撮黑黑的类似油污的东西粘在了食指上。他嫌恶地瞪大眼睛,在右手的衣袖上使劲来回搓动,想要把这恼人的东西赶紧弄掉。 ;别急,回家用皂角洗洗就没了。老者拊掌,一边慢条斯理的摸着胡须,一边乐滋滋地安慰裴铣,虽然话里话外听着更像是随口的一说。 ;我之所以叫你先生,是看出你秉性善良,凡是心存善念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先生。老者不慌不忙地在一旁解释,脸上的那几道皱纹一笑起来都挤在了一起,衬得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裴铣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对这种奇怪的说法,不置可否。无所谓,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 确认过手指上的黑渍已经被蹭掉大半之后,裴铣重新把目光投向老者面前的破桌子,饶有兴味地把那个小玩意从桌上拿起来。虽说他一介粗人,不懂里面的那些个弯弯绕绕,但是单看做工,木头和钢针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色泽赭褐相间,泛着通透的亮光,木质纹理细腻清晰,摸起来温润又有分量,用料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和周围的桌子、帷布着实格格不入。 ;老头,这是什么?裴铣一边细细端详手里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坐着的主人。 ;罗盘。 ;罗盘?这不是海上用的吗,你把它拿到大街上,做什么?裴铣之前也听人说起过;罗盘,传说制作不易,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而且多是宫廷里的达官贵人,没想到今天在街上就让他看到了真容。 ;先生,这么想你就错了,罗盘可不只能在海上认清方向,它里面包含着人和天地、人和万物的关系,里面的学问极为深奥,非得潜心钻研才能有所参悟。老者不急不缓地转动手里的念珠,笑吟吟地回答。 ;那你现在从这罗盘里面看出什么门道了?裴铣顺着老头的话继续追问,既然老神棍想胡说八道瞎扯一番,就当个听众捧个场,反正自己此刻也无要紧之事,就权当解闷了。 ;你面相坚毅,心性隐忍,曾经有一团陈年的悲苦之火在体内熊熊燃烧,但是被你用意力硬生生压制住了,但今日不同过去,用不了多久,它会再次从你体内喷发出来,届时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一定是水。 裴铣摩挲罗盘的手倏地顿住,将其放回原位,抬起头来开始上下打量对面的人。老头脸上纵横着几道皱纹,不多,整个人精神矍铄,面上没有普通百姓被生活劳累出的沧桑憔悴,看起来白白净净,一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一身灰色粗布长衫普通至极,倒是声音听着沉稳有力,为他话里的内容添了几分可信。面对裴铣带有压迫性的注视,老者从容不迫,清亮的目光中没有一点躲闪之意。 有点意思。 裴铣的脑子里弯弯转了几转,单从外表上看,似乎老头并不是大街上招摇撞骗的无赖。但其中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多久我能见到你说的水? ;若我所料没错的话,不出半年。 ;嗯。裴铣没再接着话茬问下去,于自己而言,是水还是其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左右都不大可能是真的。于是回头返身沿回家的路走去,边走边从袖中掏出两粒碎银子,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抛向老头摆的风水摊。 ;这钱我不要,是白给你算的。老头的嗓门隔着嘈杂的声音传进裴铣的耳朵里,后面几个字几乎快要被鼎沸的人声盖住了。裴铣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两道粗短凌乱的眉毛,一脸躁郁,那句;你有完没完?刚到嘴边,一扭头,就远远看到不久前嘴里说着自己不要钱的老头,现在正喜滋滋地把银子往怀里揣。 是有点不简单。 裴铣把话吞了回去,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家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 原形 一反应过来水纹的样子恰似巨型的罗盘,裴铣就立刻想到了之前街上老头所说的那句话,;届时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一定是水。而空中的这个;罗盘,好巧不巧正是水做的,所以白衣男子可能是来帮自己的?但看他之前的行为又不大像,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 白衣男子不知道裴铣心里的九曲回肠,也顾不得去在意。罗盘停止转动后,中心向下面向四周不断地挤压,里面的水流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死死攥住一般,收缩,传递,施力。然后底部像是终于承受不了来自上方的重重压力一样,迅猛地反弹,一道泛着绿光的水流砰地一声飞溅出去,坠落在几米之外的蛇妖身上。 蛇妖的身体在强光的照射下,表面浮现出一层惨绿的色泽,身体的挣扎阒然变得十分剧烈。它由原先躺在地面上摩擦的小幅扭动,变为神经痉挛似的全身抽搐,偶尔还会激烈地弹至空中,想要摆脱木头和绿光的双重枷锁,奋力挣扎的动作让人感到此刻的它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白衣男子平静地看着蛇妖,不为它的痛苦所动,罗盘射出的绿光就像是茫茫大海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细小支流,源源不断地倾注在蛇妖身上。 裴铣注意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蛇妖的身体就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那道绿光凭借强大的穿透力,已经钻进了蛇妖的身体里,在头尾之间肆无忌惮地来回游走,蛇妖的身体几近透明,皮肤薄如蝉翼。 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藏在蛇妖眼里,密密麻麻的黑色游虫一窝蜂掉了出来,在落向地面的过程中,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尸体迅速腐烂,还伴随着一股恶臭烧焦的味道。 这波大规模的;自杀持续了好一会,裴铣万万没想到蛇妖眼里的游虫竟然是这样多,死也死不绝一样。它们掉落以后,其中一些还在不死心地蠕动残躯,没过一会,一层黑色的游虫织成的;地毯就铺好了。与此同时,蛇妖渐渐失去意识,停止了激烈的挣扎,安静地躺在地上,气息变得绵长而悠缓。 似乎一切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是裴铣的精神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放松,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本来只是杀死害人的蛇妖就可以斩草除根,没想到背后还另有其人。 裴铣面沉如水,上前几步,准备就近查验一下蛇妖的情形,顺便缉拿归案。但是横生的一截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裴铣没有开口,眼神冰冷地看着白衣男子。 ;再等等,它马上就醒了。说话间白衣男子的手臂仍旧悬在半空,直挺挺的,绷直成一条线。 裴铣眼尾扫过胸前那截刺眼的衣袖,目无波澜地看向白衣男子,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空气仿佛冰冻了,对峙的紧张感把空气中的无名之弦拉到了极致。 裴铣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几步,和白衣男子拉出几步远,他厌恶和旁人靠得过近,尤其是讨厌的,陌生人。转头直勾勾地盯着昏迷不醒、不知是生是死的蛇妖。 ;唔。 蛇妖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紧闭的眼珠困顿地眨了几下,露出里面黝黑的瞳仁。双眼射出的精光不似之前尖利,多了几分茫然,就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察觉自己被危险地囚禁在陌生的地方一样。它扬起头想要起身,那些木头却像长在身上一样,没有丝毫松动。它在原地徒劳地动了几下,就放弃做无用功。 ;你们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蛇妖吐气了几个来回,平复自己的呼吸,出声询问站在一旁的裴铣和白衣男子。 对于蛇妖能够自行开口说话一事,裴铣和白衣男子都见怪不怪,对妖类而言,会讲人话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技能,反倒是不会说才有反常。 裴铣斜睨了白衣男子一眼,嘴唇紧抿,没有一点开口的意思。白衣男子似乎时感受到了裴铣的目光,沉声回答:;不久之前你被人控制,失去了心智,你身下的这些黑虫,便是控制你的证据。 ;黑虫?蛇妖局促不安地喃喃重复了一遍,双眼茫然地向身下张望,成千上万死去的黑虫让它的神智更加混乱了,;怎么会这样?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等回答,蛇妖又迫不及待地询问,;那我在被控制的这些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你在城中四处乱窜,人人惊恐,惊扰了许多百姓,而且白修仲顿了一下,;刚刚我们在和你打斗的过程中,一名将士受伤过重身亡了。 蛇妖愣住了,脑子里出现几秒钟的空白。这下糟了,它虽为蛇妖一族,可平日里都谨小慎微,小心行事,没想到还是被人暗中算计,扣上了杀人作恶的坏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那个死去的将士,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记得之前自己明明在山上的树林里睡觉,不知为什么醒来后就到了这里。虽然在百姓眼里,我是可恨的妖怪,但我从来没有起过害人之心,我发誓!蛇妖的语气里半是惭愧,半是焦急,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表面上看,蛇妖的话对裴铣没有造成丝毫影响,他的背脊挺直如初,没有弯出一点弧度,依旧一动不动地立着。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裴铣在白衣男子提到;将士二字时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心也跟着一簇一簇的抽紧。五指并拢,缓缓收力紧握在一起,指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狠狠掐入掌心,极力想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肉,隐约间看到丝丝猩红的鲜血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漏出。等到蛇妖的一番话说完,他的指尖就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定格在嵌入掌心刹那。 他以为杀死蛇妖就能为无辜惨死的李荣报仇,他以为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就能减轻自己心底里的愧疚,他以为一切一切的错都在蛇妖。可是如果蛇妖本身也是中计被害,身不由己,那他杀死蛇妖,和滥杀无辜又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裴铣的手指松开了,掌心空出一团虚虚的空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章 逃脱 ;上元节马上就到了,长安城日夜都在加强守卫,国师还在沿路各街坊设置了结界,包括这里,为的就是要阻止妖物入侵,为什么你还会出现在这儿。裴铣的嗓音低沉沙哑,裹着一层冷意。即便对于蛇妖的话,他的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还是执着想要再确认一遍。 ;我真的不知道。蛇妖的眼睛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尾巴不安地在原地打转,加重语气说道。 ;那你在突破结界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白衣男子如同听到了裴铣内心所想,就着话继续问下去。 这次蛇妖没有急着回答,停顿了几秒的功夫,;一点都没有,不然我也不会现在才醒过来。它垂着头,更加诚恳地说,末了补充了一句,;还要谢谢你们救了我。 白衣男子对着蛇妖虚点了几下,缕缕银光从他指尖跃出,落在那一捆坚固无比的木头之上。一阵哗啦声急促地响起,木头被瞬间拆散,七零八落地四处倒下。蛇妖欣喜若狂,身手敏捷地扭动身体甩掉落在身上的木头。 裴铣的心情有些复杂,两眼晦暗不明,一声不吭地面朝地面。知道蛇妖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并没有让他的心里好受多少,因为这意味着还要另想办法,去寻找真正的幕后主使。这个幕后之人能在守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在蛇妖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控制它在城中横行,一定不会简单到哪里。 卸去了束缚的蛇妖脸上染上了笑意,它嗖嗖地向前爬行了几步,凑近裴铣和白衣男子,扬着头,说:;谢谢你们救了我,让我从贼人手下逃了出来。它脑袋左右摆动,以为两位恩人会摆摆手笑着说不客气,就像它从前在山林中见到过的那些侠客一样。但奇怪的是,黑衣人和白衣人约定好了一般,都默不作声,没有任何预料之中的反应。 蛇妖见两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觉得自讨了个没趣,而且自己刚刚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过来,头脑还不甚清醒,浑浑噩噩的,不如早点回去休息,补充体力。便哧溜一声,旋风似的向着树林的方向爬去。 ;你还不能走,要和我们一起找出幕后之人。裴铣扔出一记飞镖,熟稔无比的技术下飞镖稳稳扎进距离蛇妖不到一寸的地上,挡住了原本的去路,把毫无防备的蛇妖吓得腾空蹦了起来。 蛇妖镇定心神,张嘴吐出舌头,吁了一口气。这个黑衣人使飞镖的功夫炉火纯青,如果刚刚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想到这里,它不禁有些心虚,停在原地没有动弹,对变成肉靶子这件事,它可没有兴趣。 远处的街角,传来守夜人拖长的、断断续续的打更声,距离天明,更近了。裴铣在说完那句话后没有再动作,如同风化之后的木桩,白衣男子也是,蛇妖捉摸不透两人的心理,只觉得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我蛇族有恩必报,若有难,可于地藏洞寻我。留下一句话后,蛇妖窜得快如闪电疾风,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就盾入地面。 裴铣的手刚摸到飞镖的前端,定睛正准备瞄准投掷,蛇妖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后悔自己刚刚走神,没有全力盯紧蠢蠢欲动、不怀好意的蛇妖,而是把精力都用来胡思乱想。漫无边际地想过去的日子,李荣还活着的日子。而现在,线索白白从自己手中断了。 白衣男子走到蛇妖遁地的那一快地方,围着中间的点缓步走了几圈,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裴铣以为他从中看出了什么端倪,等着他开口,可是并没有。 ;为什么刚刚你不拦住它? ;我拦不住。 ;你明明可以,你是故意放它走的。 ;你一会抓蛇妖,一会放蛇妖,三番两次,行为前后矛盾,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良人们渐渐围拢过来,对白衣男子形成半包围的阵势,因为在之前对方和蛇妖、裴将对阵时已经领略过他功夫的强大,所以个个神情紧张,双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手里的剑微微拔离出鞘,严阵以待。 紧绷的静谧之后,白衣男子淡然说道,;恕难奉告。 裴铣被白衣男子轻飘飘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恕难奉告四个字说着简单,一晚上他给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一句;恕难奉告就能打发了吗?想到夜里一行人的狼狈,伤亡,裴铣胸中的怒火怎么都压不住。 ;既然你决意包庇蛇妖,那就由你承担一切。说话间裴铣散发出骇人的气势,横空一跃,威风凛凛的剑就要抵上白衣男子脖颈间那根青色的动脉。 面对剑气的威胁,白衣男子镇定自若,双腿钉在原地,脚下纹丝不动,赤手相对在空中团出一个银色的光球,横亘在中央。不等众人细看,光球就如驽箭离弦飞到了那些黑衣男子的脚下,霎时房顶坍塌,瓦片摩擦、杂物掉落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并伴随着不时的一阵惊呼。裴铣只得中断袭击,暂时拨转指向对白衣男子的长剑,回头去救那些摇晃不稳和闪电般坠向地面的手下。 ;谢裴将;谢裴将;多谢裴将 裴铣救人救得心急如焚,好几次都出了错,但还得使劲按捺着焦躁的性子。等他把这些人都安全送到地面后,极目了望,哪里还有白衣人的影子,只剩下一群黑衣人面面相觑。 ;妈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章 端倪 ;吴记布坊是长安城里数得上名号的贩卖布料之地,粗布麻衫、绫罗绸缎,凡是客人能够叫得上名字的,应有尽有,因而上至朝廷显贵大户人家,下至州官县卒平民百姓,都是这里常年的主顾。为了保证供应充足、花样翻新,布坊的商队每月都要出城一次,来回几十上百里不等,专门到各地进行采买,绢、绫、罗、纱、绮、锦,无所不包,;吴记布坊逐渐被叫得越来越响亮,成了长安城的一块有名的招牌。 如今,因着上元节的临近,长安城万邦来朝,街面上各色人种、各样服饰,吵嚷声沸沸扬扬,好不热闹,主街上的;吴记布坊更是客流如织。不过,;吴记布坊之所以能够成为长安布料买卖这一行的老大,靠的可不单单是那一堆摆放如山的布料,还有另一层关系:和地下之城——鬼市之间的联系。 吴记布坊当初在选址之时,就显得非同一般。豪气一掷,直接花重金买下了西市前门街上的一处三进大院。前面的店面分门别类,摆满了时下流行的各种布匹。撩开后帘,照壁后的院子宽敞亮堂,房屋、假山、盆栽,错落有致,一看就是被精心设计过。而东南角上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略微有些寒酸的屋子,正是这栋宅子的玄机。在它的墙上,悬挂着一幅长约两尺、高约三尺的山水画。画上远山如黛,树木葱茏,云蒸雾罩,偶有一两只鸟儿穿云而过,一派清远幽静之像。但掀开画作,却是令寻常百姓听而生畏的鬼市暗道入口。 入口和鬼市之间的连接,是一道狭窄逼仄的台阶。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里面晦暗一片,台阶潮湿滑腻,阶高长短不一,只有墙壁上的一盏积满黑垢的陈年油灯所发出的灯光,能够模糊照清前方。它就像是鬼市提前发出的一声警告,警告那些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决定去往鬼市的人,一旦进入黑暗,就永生别想回头。 调戏呷笑、怒吼低泣,刺耳变调的声音此起彼伏。偌大的鬼市如同阴曹地府,把人间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囊括在内,什么阴暗、腌臜、丑陋、玄秘,都能在这里有容身之地。地上的长安城热闹繁华,地下的鬼市也不逊色半分。 ;吱——呀——一声拖长的声后,一扇黑棕色的木制大门,缓缓拉开。 ;近日我不在,家中可有要事发生?发问的是走在前方的中年男子,发黑如墨,胡须短而硬挺,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后面的人年岁看上去更大一些,表情恭敬,一副大户人家主事管家的打扮,穿着朴素又不失身份,迈着小碎步紧跟其后,气息有些不稳地答道,;回禀老爷,近日家中一切安好。 两人的脚步都没有因为这番对谈而有所停顿,想来同样的场景早已上演过无数次,变得习以为常。 ;只是,管家带着一丝迟疑,小心翼翼地从旁观察前面之人的神色。 ;只是什么?韩非额上的三道;川字蚯蚓一样虬结在一起。管家打理日常事务已经十余年了,大事小事处理起来一点不含糊,一般不用自己插手,但凡提到了他跟前,一定是里面有什么棘手之处。于是边问边放慢脚步。 ;后院新来的那位最近经常出门,不见人影,问她屋里的丫鬟主子去了哪里,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管家暗中提了口气。新来的那位自打来了以后就风头大盛,很得老爷喜爱,把其他一众莺莺燕燕都压了过去,就连见着自己,气焰也要比其他人强上三分。 果不其然,前面的那位听完后没有立刻说话。管家知道,这是对方听进去了。 ;还有吗?;川字慢慢舒展,混进额上其他的皮肉里,压平在一起,看起来一片光洁。韩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没了。这次管家的话简洁有力了许多。 韩非朝后面摆了摆手,示意管家不必向前,自己一个人继续朝里走。 一条灰白相间的砖石路铺在院子中央,尽头指向主屋——正房。居中的是四扇红漆扇门,上面刻有精致巧妙的图案,各具特色。祥瑞辟邪的龙凤雄狮,福禄嘉瑞的鹿牛象羊,各显神通的天上八仙,闲云逸趣的竹桃梅荷,每一处都匠心独运。因为近来韩非有要事在身,没有回屋,这间正房房门便被虚掩着。 韩非双手推开中间的两道,迈过门槛,里面和数月前离开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陈设整齐的花梨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上的那一套白瓷茶具上方,一缕一缕的热气从茶盖的缝隙里飘出,一阵清香。看起来什么都好,就是缺了点人气。 坐定后,韩非唤来院里的仆人。一个身穿淡粉色齐胸襦裙的丫鬟应声走了进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靠近韩非的桌上,随后双手微微交叠,站在一侧。 韩非捏起茶盖,在茶杯边缘一下一下地轻点,嘴里吐出一口清气,吹散袅袅上升的茶雾。 ;这段时间我不在,都是你在这里洒扫?韩非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蒙顶,茶色嫩绿清润,芬芳馥郁,味道鲜美甘甜,还是自己一贯喜欢的味道。似乎是为茶所影响,韩非的声音轻柔至极,似乎怕吓着面前的小丫头。 ;回禀老爷,还有翠萝,自从赵总管命我们两个负责这间正房的洒扫之后,奴婢就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开过一日。那丫鬟神色毕恭毕敬,没有因韩非语气的变化而有所放肆。 ;嗯。韩非边吹气,边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那你近来可有见到过如夫人? 如夫人的名字院里谁人不知,丫鬟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不自觉地捏在一起,肩膀略微下塌,话里有一丝难掩的颤音,;可能是奴婢眼拙,走动时认人不清,没留意到如夫人。 叮的一声,茶杯被韩非又放回原位。;把翠萝叫上来。 丫鬟如获大赦,提起裙裾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两个气喘吁吁杏面桃腮的丫鬟就急匆匆地跑到了韩非跟前。 ;给老爷请安,奴婢便是翠萝,平日里和云兰,一道洒扫屋子。说话的人因为跑得急,脸色涨得发红,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韩非等了一会,看她不再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后,问道:;平日里你也没有见过如夫人? 被唤作翠萝的丫鬟神色一时变得慌张,脑袋和眼神下意识地偏向站在身侧的云兰。一旁的云兰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翠萝如实说说就行了,看自己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让老爷以为自己和她串通一气吗?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包。 看到云兰双眼圆睁,气呼呼地瞪着自己,翠萝赶忙转头,把眼神收了回去。磕磕绊绊地说,;回老爷,奴婢,奴婢不曾。 韩非放于桌子上的小臂抬起,左手两指顺时针一圈一圈地揉着太阳穴,眼皮似乎不堪困倦,一并轻合。翠萝和云兰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低头死死盯着脚下,像是要扒开地缝钻进去一样,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得到。 ;行了,你们下去吧。韩非的右手朝空中摆了几摆,似是有些不耐。 翠萝和云兰捣蒜似的连连点头,顾不得根本没人看自己。两人先是踩着碎步向后退,后来发现韩非只是坐着,没再发出什么命令,对视后就一齐跑了出去。 韩非细细摩挲着桌上的茶杯,杯壁上精致的花纹在手上划过。这套茶具是特地托人从河北邢窑购入的,一来是讨晓梦欢心,二来庆贺她的新晋身份,院里尊贵的如夫人。茶壶茶盏色泽细腻纯净,是难得一见的佳品,晓梦一见就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后来过了阵子,不知为什么,不愿再用了,只是白白放在桌上做个摆设。 茶杯渐渐凉了,那缕热气消失了踪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章 反目 天黑了。 院子的西南角上靠着墙壁围了一圈低矮的栅栏,里面栽种着各种奇珍异草,这是韩非专门留出来用以种植草药的园圃。白日里这些草药寂寂无闻,一点都不显眼,黑暗中则肆无忌惮,在夜色的遮掩下散发出迷幻的味道,清香、恶臭、咸涩、辛辣,迥然相异的气味庞杂地混合在一起,浓郁地弥漫在空中。 很快,另一股味道就霸道地把一切都盖住了。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门外远远传来一声女子惊喜的娇呼。 伴着叮咚作响的铃铛,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纤手一推,径直走向卧于床榻之上的韩非。说走其实不太恰当,更像是飘。因为她的身体轻盈得过分,走过地面时没有任何声响,只觉一阵香风拂面而过。 ;老爷,你好狠的心,丢下梦儿走了这么久,梦儿每日都好想你。女子的嗓音娇软,甜腻的语气得让每一个听到这话的男人都忍不住心痒,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柔弱无骨的身子贴近韩非。 软香温玉在怀,韩非似是没有察觉一般,双手一动不动地捧着书页泛黄的医书,眼神没有离开字上半分。 ;老爷。 ;老爷。 ;老爷。 女子娇嗔地拖长尾音,听得门外随侍的守卫眼红心热。她捏起两指,小心地来回轻扯韩非的衣袖,企图用无往不利的撒娇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惜今天这招却没能奏效。 见韩非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平日里受尽宠爱的女子哪里受到了这种气,当即就气呼呼地把那本皱皱巴巴的医书扯到了怀里,死死护住,样子就像护着什么能够救命的宝贝。 一向威严的韩非并没有因为对方冒失不敬的举动而恼怒,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看着女子。 女子见韩非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改刚才的怒火,重新变得娇媚起来。她把抢来的书随意放在床榻一角后,就迫不及待地把侧脸贴在韩非的胸前,亲昵地来回磨蹭,两只柔夷环抱着强壮的男性身躯。 ;老爷,你不要不理梦儿,梦儿会伤心的。她抬起那双剪水瞳眸,眼中盈满了一汪泪水,垂垂欲坠,好一个惹人爱怜的美人儿。 韩非的左手由上至下,以指代梳,摸着女子绸缎般乌黑丝滑的头发,这么些日子不见,哭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楚楚可怜。 ;晓梦,我不在的时日,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听到韩非漫不经心的询问,晓梦心底微微怔了一下,从前老爷都是叫自己;梦儿的,还说这样才能显出自己是独属于他的,怎么这次出去了一趟,反倒改口成了生疏的;晓梦?她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没一点显露。顺着衣物摸到韩非的右手之后,葱白的手指划进指缝,十指紧扣,然后拉到自己的唇前,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带着丝丝幽怨说道,;梦儿白日在房间里绣花,绣的是园子里你最喜爱的那支芍药,晚上一人无事可做,早早便歇息了。 韩非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愈发轻柔,似乎那头长发让他爱不释手,一瞬间都不忍心离开。 半晌没有听到其他动静,晓梦握着韩非的那只手,向内紧了紧。 ;前些天我在回来的路上,偶遇了从前结识的旧友,你猜他与我说了什么?韩非的话里带着沉浸于往事的笑意,那双被握住的手五指合拢,源源的热力透过紧贴的皮肤毫无阻碍地传递到晓梦手上。因为精通医术,平日里注重保养,韩非的双手比起寻常男子,要光滑许多。 晓梦看韩非似乎心情不错,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她松开交握的手,两手绕成圈环抱住韩非的脖颈,齐胸的襦裙不知不觉间松开,露出了领口下的大片风光,吐气如兰,;梦儿与你又不在一起,梦儿怎么能知道呢? ;他说几次路过三元街时,都看到你和一个男子神色匆忙地拐进一家酒楼。几缕头发调皮地从晓梦梳妆整齐的发间跑了出来,韩非的食指勾上去,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 晓梦从韩非的怀里抬起头,眼神饱含委屈和哀怨,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我离开家已四五年了,表姑辗转打听到了我如今的住址,便托表哥带来些家里东西,如此而已。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滴落,在美丽动人的脸上留下浅浅的泪痕。 ;乖,别哭了,是我不好。韩非爱怜地凝视着晓梦沾满泪水的眼睛,右手疼惜地抚上巴掌大小的面颊,用指腹拭去上面的斑斑泪迹。 忽然,他含情脉脉的手指在划到面上的某一处时停住了,毫不留情地捏起手下的皮肤,用力地向上扯,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 娇滴可人的晓梦似是早已防备,右边的衣袖猛地挥向韩非,一只三寸大的黑蜘蛛从袖内爬出,不等韩非反应,就以惊人的速度迅疾地爬到了韩非的脖颈。 被蜘蛛螯肢扎过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刺痛,韩非的眼前出现一道白光,紧跟着脑袋一阵晕眩。脸上精心保养过的皮肤不受控制地缩在一起,原来苍老的面容隐隐浮现出来。他发疯似的晃动脑袋,企图用最原始的方法把蜘蛛晃下来。但是这只蜘蛛经过专人日日夜夜照料饲养,早被养得膘肥体壮,哪是轻易就能被甩下来的? 趁着头晕减弱的几秒,韩非铆足劲,努力控制有些颤抖的手臂,然后五指张开,猛地把黑蜘蛛攥进手心,疼痛和晕眩在瞬间消褪了。他神色清明,似笑非笑地一步步逼近晓梦,每一步都走出了索命的气息,晓梦还未看清动作,就被举起,足足飞出了七八米开外,无情地落在墙角。她的后背在猛烈的撞击下,骨头像是被打散了一样,止不住地咳嗽。 晓梦咳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韩非刚刚没问几句就毫不迟疑地动手,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解释,看来对于自己的动向和所作所为,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不愧是鬼市里狠辣的药王,嘴上再怎么柔情蜜意,都存着浓浓的戒备。 晓梦刚要翻身坐直,韩非就欺身而进,蹲下身子,死死掐着晓梦的脖子,即便换下了虚情假意的伪装,只剩喷火的双眼,这张脸还是一样的明艳动人,和最开始见面时一样美,可惜了。他的指头一寸一寸地陷进晓梦的薄薄的皮肤里,似乎是要把那截细嫩的脖子捏断。出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看不到一点往日情分的痕迹。 ;咔嚓!有什么东西快要碎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章 蜘蛛 晓梦脸上的痛苦大大取悦了韩非,只有她受的折磨越多,才能弥补自己这段时间被耍的团团转的痛苦,不过是一介卑贱的女流,真以为自己有登天的本事,可笑! 韩非狰狞地哈哈大笑,掐着晓梦的脖颈,硬生生把人拖回了床榻边,那张面容姣好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变得和纸一样苍白。 ;你也有……韩非刚说了三个字,一股疼痛就从掌心窜出,直直冲向天灵盖,激得他两眼一花。韩非吃痛地咬紧下唇,没想到刚刚被攥进手里的蜘蛛还活着,反过来又咬了自己一口,而且力道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捏着晓梦下巴的手力气都收了几分。 晓梦见韩非神情痛苦,暂时松懈了力道,暗暗决定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蜘蛛争取出的时间。她奋力挣扎着,眼看就快要摆脱韩非的钳制。没料到她的脖子在即将离开韩非的一瞬,又被那双手追上来掐住了,重新按在两边,力道比刚才又增大了一倍。自己放出去的蜘蛛足足养了五年,毒性比一般蜘蛛强了百倍,怎么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了? 因为脑袋缺氧,呼吸不上来,晓梦的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白光。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串黑色的点。 是蜘蛛。 韩非一鼓作气把黑蜘蛛捏死在了手心,疼痛持续了几秒,刺激得手也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紧接着,从他的掌心中,黑色的汁液流淌出来,掉在下方的床榻上。那一块黑渍具有强大的腐蚀力,一眨眼的功夫,铺着的被褥床垫,连带地下的木板,一齐就消失了。 韩非一甩,几滴黑色的汁液溅到了放量,一阵霹雳吧啦的木料损坏声之后,袅袅白眼冒气,一阵咯吱声急促地响起,韩非看到,一个短小精悍,浑身像是被线牵引的人偶出现在房梁之上。他的脸上、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的线,不似人,却比木偶灵活数倍。 原来是傀儡。 原来之前和晓梦那个贱人私会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傀儡,来头比自己预想中的大多了。传说傀儡的绝技之一,就是操纵人心,把对方变成没有感情只能听取命令的傀儡。自己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派女人过来卧底几个月,有什么阴谋? 韩非突然之间见到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倒是不改神色,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多少。他快不及眼,使出一记绝杀,一拳击向傀儡的腹部。那里连接着心脏,一旦受伤,支撑傀儡发布指令的中枢就会四分五裂,一团散架。 拳头和傀儡之间的距离就差几厘米,韩非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一招已经被使出无数次,鲜有失手的时候,今天也应该也不例外。 ;嘭! 在要挨打的最后关头,傀儡凶猛地把胸膛挺了上去。一股庞大而紊乱的真气游龙似的窜进韩非的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他不得不挥袖退回地面。 傀儡没有立刻追上来,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僵硬地站在房梁上。韩非的心却没有放下来,心中还是感到不安。 他究竟忘了什么。 晓梦。 原本被自己压制在床榻边的晓梦早已不见踪影,韩非抬头,看到她和傀儡携肩并立在房梁那根凸起的木椽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我还要谢谢你呢,老爷。她用娇媚的声调讽刺起韩非。 那身样式繁复但行动不便的淡黄裙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薄如蝉翼、红得妖娆的纱衣,越发衬出女子的冰肌玉骨。韩非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神,但是很快意识到,这身装扮曾在哪里见过。 看到韩非蹙眉的蠢样,晓梦捂着嘴娇笑了三声,撒娇似的说道,;别想了我的老爷,我来告诉你吧,我是南音舞女。 南音舞女,南音舞女。那个最会魅惑人心,勾得无数男人心痒的南音舞女。怪不得第一眼相见之时,自己就被迷了心窍。韩非额上渗出几滴冷汗,幸好得了提醒,事先有所防备,不然今天定要着了两人的道。 ;少废话,上!傀儡懒得再听两人废话,不耐烦地冲晓梦命令。 ;知道了,凶什么凶嘛。晓梦捏着嗓子抱怨,娇嗔地用眼尾扫了傀儡一眼,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含糊。她的手一甩,空中赫然出现一条金光闪闪的长鞭,鞭上刻着七只仰天长啸的雄狮,大小不一,威风雄健,手柄之上,是一颗熠熠发光的蓝色玉石,闪着惑人心神的光芒。她只是转动手腕,长鞭在半空抖动了几下,顷刻间冒出无数的毛刺,向着韩非的身上扎去。 ;咻; 咻;咻一时间,漫天飘洒起毛刺雨,细细密密、铺天盖地地落下,韩非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 ;你也太小看我了。韩非讪笑,右手拇指和中指捏在一起,呈莲花状,一颗黑色的丸药就躺在了手心,他上下嘴唇一碰,发出一串奇怪的口诀,那颗黑色药丸笔直冲向扑过来的毛刺。 ;轰 丸药和毛刺接触的刹那,黑色烟雾腾空而起,一根根毛刺在巨大的威力下粉身碎骨,爆炸声震得房梁不停晃动。 傀儡和晓梦跳下摇摇欲坠的横木,对视一眼,各自发动攻击。 晓梦挥舞长鞭,地面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拍击声,金色的长鞭如同一条喷火的巨龙,龇着獠牙,拖着灼热的焰火,张牙舞爪地逼向韩非。另一旁的傀儡也毫不逊色,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咒语,原本人偶大小的身形迅速膨胀,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一脚踏下,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从四面八方向韩非涌来,房子在震人心魄的声音里微微颤动,桌椅茶具,房梁大地,倾倒掉落,一片狼藉。 韩非心神震动,电光火石之间,他破门而出,急躁地寻找外援。刚刚屋里的动静那么大,外面的守卫竟然都不进来查看,几十个里一个都没有,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没走出两步,一看地面,韩非不由得牙齿打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地上的情形惨不忍睹。几十具尸体被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叠罗汉似的,一个压着一个,他们的瞳孔张到了极致,里面无一例外都是惊恐,表明死者临死前处于巨大的恐惧之中。每一个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有无数个细小的洞,从洞里源源不断向外流血,像溪流一样潺潺,汇聚在地面形成一湾血泊。用人间地狱形容,也不为过。 ;哼!一阵嗤笑声中,一个娇小、一个壮硕,两道身影又掠过韩非,落到对面。 ;没想到药王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亏我们还准备了许多招式,真是没趣,还把我的指甲划破了晓梦惋惜似的叹息一声,幽怨地一边呼气一边抚摸指甲上那块几乎看不到的划痕,心疼得不行。 韩非神色一沉,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晓梦,这些死士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无数场训练之后留下的精锐,哪轮到一个心思歹毒的贱人在这里平白侮辱。 只听;砰的一声,黑白双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着晓梦所在的位置,滚滚而去。 黑白双弹,一个至阴,一个至阳,两者相辅相成,让敌人饱受阴寒之气和灼阳之火的冰火两重折磨,里面混合的十余味毒药,滋味更是非同一般。 果不其然,晓梦躲闪不及,黑白双弹毫不留情地就从肩上一穿而过,留下一个弹丸大小的洞。一股钻心的疼痛在她的四肢百骸穿流而过,晓梦一脸狰狞,凄厉的惨嚎响彻天空,脸上横七竖八、一道一道都是被指甲划出的血痕,身上的纱衣被撕扯成一条条的碎片,滑腻的皮肤上布满了因为痛痒难耐而抠破的伤口,整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道阴影泰山压顶一般,罩在韩非头顶。韩非心中警声大作,蓦然仰头,就看到巨石般的傀儡拖着庞大的身躯和拉长的影子突然出现,把自己牢牢遮住,最后一丝光亮就快要消失殆尽。傀儡粗如石柱的手臂、大似圆盘的的手掌,带着狠厉的掌风,朝自己势如破竹地压了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一章 对决 ;受死吧! 韩非怒喝一声,不甘示弱,同样抬起手臂,淬满毒气的手掌飞出。一大一小,一压一抬,两掌接触的一瞬,风驰电掣之间,双方的功力均暴涨了一倍。还没等韩非松口气,傀儡猛然加大了攻势,那只参天大手发出的火热气流炙烤着韩非的手心,没几下表面的皮肤就被烫得黑焦。 韩非加入另一只手,双掌形成合力,共同抵抗傀儡的攻击。他周身的血液在心神贯注的作用下打通,体内的阴毒之气被催发出来,紫色的气焰喷着火舌烧向大掌。这时候,只能以毒攻毒,才能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呕。 韩非站立不稳,刷一下就飞出几米远。他的口中喷出黑色的鲜血,里面还有几团赤红的血块。自己发出的阴毒之气和傀儡的功力相比,还是有些弱,才会使得一些毒气被傀儡的掌力压了回来,反噬到自己,幸好体内有原心护身。但是,能勾得傀儡也后退几步,这波攻击倒也划算。 大地还沉浸在刚才震动的余韵中,地缝如同爬行分裂的蜈蚣,滋生出无数条腿。韩非捂着心口,嘴角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抹去,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冷酷自大的表情。 傀儡没有留给韩非太多的时间修整,大摇大摆地又起身走过来。这一次,他不再是机械地面无表情,而是带着一抹讪笑,笑韩非的自不量力,两人之间的差距让人觉得他捏死韩非如同大象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韩非背靠墙壁,撑着地面想要重新站起身来,但是脚底湿滑黏腻的青苔和胸口处受的伤,让他积攒下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站直的身体,脚下不停地打滑。韩非滑稽可笑的动作逗笑了傀儡,脸上粗壮的两道被线扯得笔直的眉毛不自然地抖动了两下,整个人偶显得十分古怪。 敌人步步紧逼,现在逃无可逃,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了。韩非心跳如雷,胸腔震动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一如二十年前濒死的一刻。不,不能死,韩非双眼蓦地射出精芒,区区一个傀儡就想置自己于死地,异想天开!他在傀儡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把寒气森森的铁剑,仔细擦拭掉上面的拂尘,今天,就让这把;灵卢护自己周全。 傀儡无意再浪费时间,率先出手,决定速战速决,厚重的右掌收紧五指,一拳打向韩非。韩非头一歪,借着撑起的一点力道翻身滚到一边,傀儡扑了个空。几招过后,韩非占了上风。虽然傀儡个头大,但是体积笨重,短距离的对决中没有韩非的速度快。傀儡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不再一味出招,蛮牛似的停下,出了几口粗气。 突然,傀儡大吼一声,裹挟着怒火的脚步重得就快要把地面震碎。他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前靠近韩非,庞大的身子把韩非挤在密不透风的角落里,呼吸之间,韩非头顶上方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这一次,韩非就是本领再大,都插翅难逃。 电光火石之间,傀儡的两手就要扣上韩非的喉咙。韩非眼疾手快地向后一缩脖子,体内的原心感应到主人的危险,贯通体内的十二经脉,一股磅礴的力量势不可挡地从韩非体内迸发而出,挥舞着的;灵卢狠狠刺向傀儡。 同一时间,傀儡也察觉到了韩非身上所起的变化,不得不丢掉轻慢的心思,全神贯注地抵挡韩非的铁剑。 剑与手,在空中苦苦对峙。 时间还不过半炷香,但韩非的心里已经交替过无数个日夜。他额上的汗珠雨后春笋一样,不停地渗出,咸涩地流进了眼睛。他不能眨,也不敢松手,因为一松手就必死无疑。原心激发力量只是暂时的,那些力量马上就要用完了,撑不了多久。他的手已经在不自觉地颤抖。而对面的傀儡,从始至终都神色阴森地看着自己,力量不增反减,有愈来愈强之势。 坚持,再坚持! 傀儡就要压过来了! ;轰—— 烟雾升腾,韩非被巨大的冲击震得胸口疼痛难忍,像是被千军万马生生从身前碾过一样,萎靡不振地趴在地上。他虚握拳头,死死抵住喉咙深处呼之欲出的咳嗽。慌乱地把眼底刺痛的汗水擦去,他拧起眉毛,目光不停在四周左顾右盼,似乎焦急地想要确认什么,及至看到地上躺着的傀儡后,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意。 傀儡全身发紫的身体和冒着紫黑气焰的四肢,让韩非意识到,自己之前催生的毒气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这味毒气是自己耗时十年制成的,初次接触时无色无味,对手的身体不会有所反应,但只要一晌的时间,它就会流进四肢百骸,腐蚀体内的每一处筋肉,每一处骨骼,直到身体变成一堆粉末。原心之力不过是自己用来对决傀儡的第一道法宝,最终还是要靠秘制的;紫炎,而;紫炎的毒效,也终究没有让自己失望。 韩非忍痛咬牙站起,捶着胸口,;咳咳地朝着院子里种着品种不一草药的园圃艰难地走去。和晓梦、傀儡的打斗损耗了他许多的精力,还给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要敷点药,早点恢复体力。 ;你不会以为这就算完了吧? 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韩非的背后响起,粗哑,刺耳,像是有人故意用刀一下一下切割玻璃发出的怪响,听得韩非一阵心悸。他心神不定,这不可能,不可能有人在中了;紫炎之后这么快就安然无事,这不可能。他嘴唇蠕动,自己安慰自己。但是其实心底已经明白,最大的可能是傀儡体内有武力更强的护身,躲过了;紫炎的一劫。 趁着傀儡还没有动手,韩非面上装出一副慌张无措的神情,暗地里催动原心,借争取来的时间愈合身上的内伤。弹指间的功夫,已经愈合了四五成。他转过身子,挺直隐隐作痛的背脊,带着破釜沉舟的语气,说,;今天我就和你决一死战。 韩非放话的样子让傀儡不禁冷笑了一声,死到临头的恶人,外强中干,偏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谁看呢。 ;轰! 傀儡的巨掌向地面一压,坚固无比的地面齐齐裂开,轰隆声响彻方圆几里。成千上万的树枝从缝隙中钻出,盘根错节,眨眼的功夫一棵参天大树就拔地而起,外围的枝条和树干还在不停地疯长。突然,一根赤色的树枝从树干里面倏地钻出,像是有嗅觉一样,对着空气左右嗅了两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韩非收进根深叶茂、不见天日的树干。 ;轰! 一道金光将大树从中间炸开,刚刚还肆意生长的树枝顷刻间被炸成数截,枯死一般横躺在地上,地上犹如大火过境,没有一点生气。与此同时,韩非奔走如飞,向外跃出。 半空中,那根从爆炸中幸免的赤色树枝又如疾风似的追上来,咬死韩非不放,跟在他的身后。韩非挥起;灵卢,横空一斩,前面被切断的一截树枝很快就枯萎而死,蜷成一团皱巴巴的树皮,但同一瞬间,切口处又以惊人的速度长出新的更长的一截,继续探在韩非身后。是千年树妖! 傀儡也不甘示弱,出动了巨臂,大掌如影随形,一股可怕的气息笼罩在韩非身后。 身后两股迫在眉睫的追击并没有让韩非陷入慌不择路的混乱中,他冷哼一声,被插地三尺的;灵卢化作一束巨大的蓝色光柱,浩浩荡荡,朝着傀儡和树妖咆哮而来。自大的树妖只顾得意,一时躲闪不及,被嘶吼的蓝光尽数吞没,只留下一串悲痛的哀鸣。 而傀儡正如韩非所料,被困在了蓝色矩阵之中。傀儡的力量还未大到丝毫不受;紫炎影响的程度,虽然;紫炎不足以遏制他前行的速度,但是起码他的攻击力已经被削弱了一半。而蓝色矩阵,正是可以和傀儡的全副力量一争高下的绝招。蓝色矩阵攀爬向上,架成一座透明的囚笼,几丈高的热浪吞吐着嚣张的气焰,把傀儡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动弹不得。之所以用这一招,有韩非一半的私心在里面,他要让傀儡也好好尝一尝任人拿捏的滋味。看到傀儡手一触到;墙,就不得不笨拙僵硬地弹手缩回的样子,即使明知对方木偶一样的脸上无法做出气急败坏的表情,韩非还是志得意满地笑了。 风中飘来几声变调了的哀吟,凄惨至极,不似人声。韩非想起来中毒之后被他撇在一边的晓梦,唉,真是,都怪自己,只顾收拾傀儡了,把她给忘记了,不该不该。他抖了抖因为打斗而凌乱的衣袖,好整以暇地踱步到晓梦旁边,俯下身子,语气温柔地如同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梦儿,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看着心都快疼死了。 他的语气温柔得就要滴出水来,眼神确实不相衬的毒辣阴狠,这个贱人在地上挣扎,打滚、抓耳挠腮,哪还有当初明艳动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倾城之貌,真该让那些喜欢她的男人,都趴过来看看她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晓梦的那双明眸,早被剜骨噬心之痛染得通红,她恶狠狠地盯着韩非,眼神恨不得把韩非的眼珠子扣下来,;韩老贼,我一定会杀了你。 ;就你,杀我?你怕不是在说梦吧?韩非双目圆睁,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梦儿啊梦儿,怎么死到临头了,你还是这么单纯啊,这么蠢,蠢得让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弄死。 晓梦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极力想要挠破眼前这个人恶心的嘴脸,但是身上一阵强过一阵的痛苦撕扯着她,那双手在空中颤颤巍巍,就是到不了它想要落下的地方。 ;来,我来帮你。韩非伸出右手,与之十指相扣,指腹温柔地摩挲晓梦手上的伤痕,这么一双骨肉匀停、柔夷般的玉手,真是可惜了。 ;咔。骨节碎裂的清脆声响和痛到极致的哀嚎同时响起,韩非看着晓梦脸上霎时涌出的泪水,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快慰。他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一样,手腕一松,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就没有生气地落到了地上,如同折掉了骨架的风筝。 韩非感觉到身体里一股由内而外的轻松散发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自从他的掌上明珠,宝贝女儿韩苏以不理他作威胁要求他不许再胡乱伤人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手了。这种滋味,真让人怀念。他舔了舔唇边刚被喷上的温热血珠,回味地咂咂嘴,犹如茹毛饮血的巨兽在愉悦地享受到手的猎物。今晚就当是活动活动快要生锈的腿脚,那整日闷在家里念书的丫头被叫出去上街玩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可以不用顾忌。 韩非从怀中掏出一张素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挨个擦拭沾上了血的手指,很快,通体洁白的手帕就被染得赤红。;怎么样,断手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晓梦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嘴唇早就被咬得血色全无,脸上惨白得如同一张纸。她哆嗦着嘴唇,费力地挤出话来,;韩贼,你,不得好死。 韩非听后发出两声怪异的笑声,;我? ;你,你,色欲,熏心,在你手下惨死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短短的一句话快要耗尽她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鼻翼一纓一纓地开合,就像是在河岸上快要搁浅的一尾鱼。但是,尤嫌不够刺激韩非,晓梦的脸上费力地挤出大喇喇讥嘲的笑容,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集聚到手上,她把韩非一角死死揪在手心,用力地手背上骨节凸起,一字一句地说:;知道,为什么,你夜夜,都会被噩梦,惊醒吗?是,是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人觉得她的肺、心,一切的一切都咳出来。 晓梦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己抑制不住的接二连三急促的咳嗽打断,但是韩非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他在那节细得似乎轻轻一扭就会断成两截的脖子上缠绵地来回抚摸了两下,就像手中捧的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然后手腕一转,五指狠狠掐下,顿时激起身下人更加激烈地挣扎。晓梦额上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翻滚,突兀地显出一块病态的潮红,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那些,那些,冤魂。 晓梦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韩非已经猜到了她后面要说什么。他阴郁的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两只手虎口相接,一把掐住晓梦的脖子,脸色铁青道,;那院子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过得有滋有味,锦衣玉食不知道愈多快活。也只有你这个贱婢,被我万般宠爱,反过来还要咬我一口,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背叛我的下场。话音一落,他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整个人咬牙切齿,怒涨着脸,这时候的韩非,露出了他鬼市阎王最可怕也最可怕的一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二章 绝情 晓梦的身体逐渐归于平静,她放弃了徒劳的呼吸,不管再怎么用力,那双可怕又肮脏的手都会狞笑着把空气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挤出去,不给她留一丁点活命的机会。她的眼睛太困了,困得连睁开看看韩非此刻的丑态都抽不出一丝力气。但这做低伏小、曲意逢迎的两年,终归是没有白费。 她记得两年前,主上命令她假装心悦韩非,接近他时,自己的抗拒。她自小便见识了男人寡廉鲜耻、为非作歹的一面,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深恶痛绝,过去刻意的接近都不过是为了在最短时间里杀死对方。但是这次,虽然主上没有明确说需要待在他身边多长时间,但是想来不会太短,因为在两人之间,很可能有着血海深仇,这是她从主上和其他人只言片语的话里推测到的。故而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情愿,她还是点头接受了。 来到这里之后,她发现,和传闻中的一样,韩非果然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辈,即便他色欲熏心,在床上甜言蜜语信口捻来,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但是从不会因女人误事,更不会让女人插手任何有关他的事情。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收买眼线,又是语带玄机套话,也只是探听出一些边边角角不甚重要的事情,韩非再;喜欢她,她也还是乖巧听话、任人拿捏的玩物,玩物中最让他喜欢、舒心的一个。真正机密的、重要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休想从他密如牢笼的嘴里得到一丝口风。 她心急又不得其法,为自己无法给主上传递有用的情报而羞愧,但又不得不笑脸相迎、媚笑着取悦韩非。每次和韩非在一起,对她而言都是种莫大的煎熬。他身上经年不散的药味、滑腻的游走在她皮肤上的手、衣物下难掩的白花花松弛的皮肉,最重要的是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阴毒的性格,都让她每日都感觉自己度日如年。整个宅院阴气森森,几乎没有人气,她困惑不解,为什么下人全是一副面无表情、行色匆匆的样子,即便是白日里,都几乎听不到院里传来的稍微大点的响动。 她的院子被安排了两个婢女,负责照顾她日常的起居住行。年纪看着不大,心思却很稳重,平日里话都少得可怜。说是照顾,其实更像是监视,所以她也就放弃了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的念头。有次她在街上逛得久了,进院时天已半黑,碰巧听到两人在房里低声说话,;记得;东院;去几个字眼就飘到了她的耳朵里。也许是无心,也许是特意,毕竟两颗玲珑心为让她掉进陷阱专门设局也极有可能,她不在意,横竖都是一个新的线索,把;东院小心地在记了下来。 东院。白天她坐在床榻上,心里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韩非只是不经意地提过一句不要去东院,她没兴趣听过后也就忘了。原来话里的随意是假的,里面大有乾坤,这下她倒是要去看看。于是她趁着韩非出门,避开了明里暗里的耳目,偷偷走进了东院,破败、凌乱、萧索,和其他被废弃了的宅院没有两样。只是砖缝处、角落里,仔细看能发现女人的一些痕迹,衣物或者首饰,而且不只是一个人的。看着不是下人毛手毛脚、心大遗漏了没有及时清理,而像是主人懒得清理、任由它继续存在一样。 果不其然,没问几个人,她就知道了答案,结果简单得出乎意料。那是曾经被韩非强抢过来的女人住过的地方,她们或者抵死不从,或者一个不小心惹怒了韩非,就被丢到东院,打骂折辱,断绝吃食,任她们自生自灭。这些女子,大部分刚及豆蔻,还有已经嫁做人妻的少妇,有的甚至只能说是孩子。在这里结束了性命,伴着生不如死的残破身体和哀吟,两年前还时不时能听到夜晚从东院传来的凄厉的声音,下人们听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她没听到不过是因为在她来之前刚好;送走过一批,而她来了后还算得宠,韩非没再收人,东院也就渐渐被遗忘了。 晓梦以为自己杀死过无数人,对于人命,早已是无动于衷,她也以为是这样。但是当听到那些女子惨死的情形时,心却还是不自主地抽痛了。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终于解脱了的娘,她们一样的身不由己,任由他人踩在脚下肆意碾磨,碾磨成沙,最后随意被扬进灰暗里。最后是她,年幼的她,颤颤巍巍地拿起剪刀,帮她结束了性命,因为她痛得没有了人形,也没有了力气。娘在世上的苟延残喘,所有加在一起的无穷无尽的痛苦,她都帮她结束了。她从她的肚子里出来,那具柔软馨香的身体还没来得及把年幼的她抱够,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她到长大,就已经不行了。她亲手斩断了自己和至亲之间的联系。娘下葬的那天,杀人凶手没有回来,可能又在哪个温柔乡里销魂。邻里的爷婶,平日里如同死了一般,她挨家挨户不知央求过多少次,求他们行行好,拦住他行凶,可从来吃的都是闭门羹,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她们娘俩。现在人没了,他们却好像活过来了,大声斥责、流泪惋惜,她只觉得这些人假得可笑。他们说她铁石心肠,自己的亲娘入土都不曾流过一滴泪,长大以后定然是六亲不认的毒辣之人。她充耳不闻,看着用娘最后仅有的一点,被她四处藏着才幸免于偷的嫁妆当去的钱请来的人,他们熟练地挖起土,毫不留情地盖在那层裹着娘的干枯残破的草席之上,慢慢地,娘的脸,娘的身体,就再也看不到了,从此以后,她在世上再无亲人。 她无血无肉,从此世上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后来,她流落街头,和一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起在街上游荡,整日乞讨为生,过着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有一天被路过的主上看到,捡到她,养在身边,教她学武。待习得一些皮毛功夫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亲手杀了;父亲,那一刻,看到令她害怕又憎恶的人倒在血泊中,看到他惊恐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到他痛苦不甘最后都没能合上的眼睛,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慰和解脱。她终于报仇了,她想纵情大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死了,最后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死了,可是死了又能怎么样,娘再也回不来了,这下,她可是名副其实手刃双亲的刽子手了。她斩断最后的联系,一心一意跟在主上左右。 她的人生早就被毁了,再加一个韩非,也算不得什么。可是那些女子,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如自己这般不堪的身世,良家妇女,小家闺秀。她们比母亲年幼,却比母亲悲惨,飞来横祸,香消玉殒。热热闹闹地来到世上,悄无声息地白白死去,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韩非种下的恶果。她们至死可能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会遭受世上最深的痛苦和折磨。等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之后,就算是不为自己,只为这些被他摧残、害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要把他千刀万剐。 而这一天,就是现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三章 反杀 ;嘭—— 一股炙热的盛焰在韩非面前乍然而起,就像是有一把熊熊烈火在他面前燃烧,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被活活烧成灰烬,还没来得及躲,这股从天而降的火焰就把他狠狠地弹了出去。 ;是谁?韩非顾不得查看身上的伤势,尽管他的身体里此刻两条经脉已经出现互相冲撞的紊乱之势,而这对于习武之人是非常危险的,两眼急切地冲着空中的一团火焰喊道。 没有声音理会他。 那团天火方才狠狠伤了韩非的天火,自顾自地燃烧着,却奇异地避开了倒在地上的晓梦,她整个人都被隔开来了。 韩非一看,大事不妙,可能是他们一伙的人来了。果不其然,零星的火星一点两滴地钻进了晓梦的身体,但是她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现,反而脸色已经开始由之前的惨白逐渐转得面带血色,还在挣扎着起身。 韩非小步地向后退,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小心地盯着不远处的晓梦,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隐约中他看到那个贱人朝他冷笑了一下。呵,这次就算你走运,下次一定要让你死在我手下。 韩非心里的狠话还没有放完,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一扭头,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燃起了烈火,他不得不又退回原地几步。 ;老爷,我话还没说完呢。韩非抬起头,晓梦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和之前别无二致,腻得让人作呕,哪还有刚刚奄奄一息快死的迹象。 ;我告诉你呀,你睡不着,是因为那些冤魂啊,在向你索命那。说完,她用手轻掩着嘴开心地笑起来,好像这是一件多么好笑多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韩非阴恻恻地盯着晓梦,目光犹如两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来你是真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晓梦笑意盈盈地看着韩非,对他刚刚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她把双手抬至眼前,细细端详着,这双纤纤玉手经过一番打斗,好几处都破皮了,等回去要赶紧拿玉肌膏抹上一抹,千万不能留下疤痕。她心疼地对着伤口吹了几口气,目光里满是爱怜,然后撩起眼帘说道, ;老爷,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关心我,梦儿好生感动。不过呀,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梦儿的小命,就不劳您费心了。 韩非手上的动作在晓梦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有不断加深的眼色能表明他正处于极大的愤怒之中。 没看到韩非老贼恼羞成怒的样子,着实有点无趣。晓梦一下接着一下,吹去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余光紧锁一动不动的韩非,看这次他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只见韩非双手虚握,两掌相对,中间冉冉升起一团柔和的虚火,蓝得静谧又安宁。他眯着眼看了几秒,嘴都还未张开,蓝色的虚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晓梦。在空中,这团火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发地变换出各种;脸的形状,或是飞禽走兽,或是地痞无赖,无论是哪一种,看起来都无一例外的凶狠歹毒,透出一股杀气。 唉,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晓梦叹息了一声。这破蓝火刚刚不是已经用过了吗,至于;变脸,几年前她就已经玩腻了的招数。堂堂药王如此不济,真是枉费自己的一番期待了。她同情地看着韩非,等会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噗 本来距离还很远的虚火一下子把;脸凑近晓梦,狰狞着吐出火舌,拉长的火舌;倏倏倏绕着晓梦的身体缠了好几圈,就像是有人在拿着麻绳五花大绑到手的猎物。只是这条绳子非同一般,一边吐出新的缠绕,一边向里收缩,被困在中间的晓梦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地勒在了一起。她抽出袖中的刀砍;绳,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断,都没有用,反倒身体被匝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韩非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晓梦由晴转阴的脸色,方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笑意从眼底一直蔓延到了嘴角。看吧,贱人的小命最后还不得落在他的头上。 可是,韩非没高兴多久,笑意就僵在了脸上,那团金色的火焰神不知鬼不觉中碎裂成万千飞舞的流萤,在一方黑暗的天地里亮起点点星光,美轮美奂,好似人间仙境。但是此刻的韩非心中只有骤然升起的戒备,根本无心欣赏;盛景,漫天漫地的飞萤和自己的;灵卢一碰,;灵卢的火焰瞬间就灰飞烟灭,照此下去,被自己困住的傀儡和晓梦很快就会放出来卷土重来,到时候只怕合在一起不好对付。 思及此,韩非正要有所行动,没想到对方的速度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快,困住两人的;灵卢在他心神晃动间被无声地吞噬殆尽,踪影全无,流萤却不少反增,出现源源不绝的态势。 晓梦活动四肢,舒展身上的筋骨,口中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啊,终于舒服了。她朝傀儡的方向看去,双目如炬,气势逼人,看来他已经从之前的挫败中恢复了过来。 ;咳咳晓梦清了清嗓子,手在脖颈处反复捏了几下,像是喉咙真有不舒服,又像是故意引起注意似的。收到韩非投过来的眼神后,她开口道:;飞萤,别躲着了,韩老爷可是想见你得很呢。 话音落下之后,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出现。空气中轻悄悄的,只能听到三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韩非心中不禁疑窦丛生,不知道从天而降的天火是真的与贱人有关,还是完全就是个偶然,如果是偶然,那未免过于巧合。 似乎是韩非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晓梦,她笑得前仰后合,腰都忍不住向下弯了几弯,眼里闪烁着两滴晶光闪闪的泪花。她捂着胸脯轻拍,强压住汹涌而上的笑意,把声音扬高了好几度,说道:;飞萤快点,韩老爷等不及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及就被吞没在了一阵狂风之中。 韩非用衣袖遮脸,挡住被风卷起之后扑面砸来的碎石,余光里无数的流萤四散飞离,空出的天际出现了一个面相阴柔的青年。 ;闭嘴,他嫌恶地冲晓梦吐出两个字,落在傀儡和晓梦中间。 晓梦咂咂嘴,笑意分毫未减,显然早就习惯了青年说话的口气,;这么久不见了,你还是以前那副老样子,不近人情,也不说想我。 ;废话少说虽然话对着晓梦,青年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韩非,从里到外,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逡巡了一遍。 韩非感觉此刻的自己虽然衣衫整齐,但形如衣不蔽体,青年的目光像是一台燃烧旺盛的火炉,把他架在上面来回翻烤,他被盯得浑身痛痒难耐,却也不想屈居下风,眼神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 晓梦几步走至两人中间,朝韩非撇嘴,问;你不会是看上了飞萤吧,说完也不管韩非额上抬起的三道山川,自顾自点了一下头,颇为感慨,;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药王竟然男女通吃, 此前我真是小觑了。 ;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青年厉声喝道。显然晓梦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声音里充满了羞恼的怒火。虽然对方已经在刻意压着嗓子,但是不难听出声音与普通男子相比,还是过于柔弱了一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晓梦答应得爽快,打趣点到为止,语气亲昵得如同老实巴交的丈夫面对无理取闹的妻子。 一旁沉默站立,不发一语的韩非回过了神,眼神意味不明地闪烁了几下,身上高高竖起的戒备一下子卸去半成。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对方攻上门来,不如现在就主动出手,先发制人,说不定还能多几成胜算。 ;你说的倒也不是不可。韩非沾有欲色的眼睛温柔地把青年;爱抚了一遍,浑似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 晓梦这回没说话,只是用看死物的眼神看着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的韩非,惋惜似的摇头。 这下有好戏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四章 出世 ;上! 飞萤一声令下,傀儡、晓梦同时起身,三人一起攻向韩非。 傀儡和飞萤两人用手指向韩非,发出的金光和紫光在空中相互缠绕,化为一道手臂粗的长链,直探韩非的头颅。 韩非腰间别着的;灵卢立时升起,围绕他结成一道蓝色的屏障,他盘腿坐于地面,不断给;灵卢输送力量。张牙舞爪的长链遇阻,泄愤似的在蓝色的结界上来回摔打刺划,寻找突破口。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韩非在心里告诫自己,但后背却是不受控制地汗如雨下。没想到对方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威力能有如此之大,这个飞萤真是不可小觑。支撑;灵卢让他感到越来越吃力,已经快要跟不上;灵卢吸取力量的速度。他咬紧牙关,头顶上方有一块地方又长出了许多新的裂痕,就快要撑到极致,他也快到极致了。 ;嘭—— 结界炸开之后,四分五裂的碎片蹦到地面,激起一阵灰尘。韩非捂着被猛力震荡了的心口,心中焦急万分。 ;不过是外强中干之流,亏得你们两个费了这么久时间。飞萤不屑地取笑晓梦和傀儡,一个不入流之人,如此大费周章,药王又怎么样,名声再响,还不是得在他面前束手就擒。 晓梦没说话,似笑非笑的媚眼里,透露出明显的不满。说得轻巧,药王如果那么容易对付,早几年前她就下手了,还会等到现在?今天要不是她和傀儡先一步和韩非打了几个回合,损了他的元气,刚刚击败韩菲就不会那么轻易。 傀儡对飞萤的冷嘲无动于衷,但是原本就僵硬的身体更是绷成一根线。 不约而同,两人再次发动了对韩非的攻击,极有默契的,一人使出流萤之光,在韩非身下燃气炬形火焰,一人手心生出无数条细如发丝的铜线,编成一张网就向韩非头上套去。 韩非将;灵卢悬在半空,催动其发力抵挡近在咫尺的危险,但是;灵卢周身的蓝光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威力远不如前,糟糕,大事不好,;灵卢自身两百年的修行再加上自己的真气,威力不该是这样的。现在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灵卢已经被摧毁了一半功力,该死。 韩非心痛地看着这把陪他出生入死的宝剑,要想保住;灵卢,重新恢复其神力,现在必须先把它放下,否则等会;灵卢被灭轻而易举。只能奋力一搏了,韩非在心里点头,调动;紫炎,准备来一个拼死对决。他看着动作嚣张的飞萤和傀儡,一个不男不女,阴阳怪气,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就凭这两个不像人的玩意,鹿死谁手,还真是不一定。 铃铃铃 铃铛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原本正在攻击韩非的飞萤和傀儡不由分说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退至后边单膝跪地,恭敬地低头盯着地面。韩非惊疑地看过去,原来是那个贱人正在空中抖动腰间系着的铃铛。莫非铃铛是什么暗号?否则那两人何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 等了几秒,就连那贱人都停下了摇铃铛的手,目光跳过他,肃穆地看着前方。韩非觉得现在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心念一动,起身想要离开。 ;来得迟了,在下失敬。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从韩非的身后传来,温和却不失压迫,那是长期身居高位的人话里不自觉带上的腔调。 这个声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韩非锁着两道粗眉,在脑海中迅速地过了一遍人脸,他四处结交各色人士,朝廷江湖,里里外外,见过的数不胜数,可是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完全匹配得上这号人物,奇怪。 韩非仰头,想要看清来者到底是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让那贱人在自己身边当奸细骗了他好几年。可他哪里有闲暇去管面具背后的是何人,眼里只剩下自己被绑成了粽子,嘴里塞满破布的女儿,他捧在心尖上的女儿被抓了! ;苏儿!韩非痛苦地大吼,飞奔向前想要赶紧救下宝贝女儿,她怎么能受得了这种苦。但是一道无形的结界不出意外地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用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屏气凝神使出;紫炎与之相对抗,却那道结界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多会韩非就满身冷汗,急得脑袋里的章法完全乱了套。 女儿嘴里脏污的布条被一旁笑吟吟的男人一把取出,她虚弱地干呕了几下,紧接着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咳嗽,看得韩非心中一阵翻云倒海的绞痛。她带着颤抖喊了一声;爹!如玉的面颊很快就布满了泪水。 ;苏儿,你今日不是一早就随你师傅去了开封吗,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师傅家中有事,说晚点起程,我便留在了家里,韩苏努力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但是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将她内心的惊惧显露无疑。;本想给爹您接风,没想到眼一黑就被抓了起来,她终于泣不成声,强忍的坚强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面前土崩瓦解,禁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声音小小的,既是因为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此刻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还因为大家闺秀的身份让她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韩非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句难听的;你怎么这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现在再斥责女儿有什么用,她哪里又有错呢。但是那些护卫,该死的护卫,;你屋子里的那些护卫呢,都是混吃等死的吗,我他娘真是养了一群废物!他拔高声音嚷着,把气一股脑都撒在护送韩苏出门的下人身上。 ;韩老爷稍安勿躁,千万别动了肝火,那些人没有偷懒,不过是,几下就被我解决了罢了。男子好心地劝解怒火中烧的韩非,诚恳的样子就像是无辜的路人在给两方拉架,嘴里的;解决似乎也和拍手掸个灰尘无异。 没有人比韩非更清楚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背后所暗藏的深意。他派去护送苏儿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武功数一数二,有的甚至和他都不相上下,可就在短短的一会,就被消灭了个干净,连通风报信的鸽子都没来得及送出,这是何等的功力。 这时候,韩非才从之前女儿被绑的狂怒中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敌人是多么的强大和可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五章 重逢 ;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属下愚笨无能,辜负了您的一番信任,愿受罚 ;属下失职。 不知何时,傀儡、晓梦和飞萤都跪在了地上,一致恭敬地主动领罚。 一旁的韩非看得心惊肉跳,自己今天可能是真的惹到了什么大人物,或者被仇家安排人找上了门,总之这一劫能不能逃过去,就看今晚了。 ;都起来吧,我怎么会怪你们呢,多亏了你们几个,我才能看到这样一幅父女情深的场面。而且我和韩老爷是老朋友了,你们若是不小心伤了他,我反倒心里过意不去。;主上盯着掌心的莲花宽慰差点;犯错的三人。莲花直径不大,造型平淡无奇,唯一的瞩目之处便是颜色,极为罕见的黑色和银色交错相间,勾勒出千丝万缕的经络,花瓣上的光妖冶至极,有股说不出的、夺人心魄的美。 ;你到底是谁?韩非冷眼质问,即便心里知道今晚对自己而言是凶险大过侥幸,他也不能在一开始就露怯。 ;我是谁不重要,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你! 韩非看对方说话始终滴水不漏,一改强硬的态度,放低姿态,好言好语地商量道,;只要你能把我女儿放了,条件随便你开。 ;把她放了,你随我处置,是吗? ;嗯。 双手被缚在背后的韩苏在原地又开始挣扎,上好的绫罗再也禁不起麻绳粗暴的蹂躏,很快一些地方的口子裂开,露出了里面薄凉的白色中衣。她浑然不顾此时的狼狈,一切的顾虑都被抛在了脑后,只剩刺痛的喉咙在一声又一声地急切呼喊着;爹。 韩非的双眼不自觉染上了血丝,这是他堂堂药王的女儿,精心呵护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绝不允许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差池,绝不!他冲女儿轻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急。 韩苏扭头看向身边的男子,他行事毒辣,武功高强,言语却温和谦让有加,这样的反差更让人不安。她想从那张面具上唯一露出的眼睛中捕捉背后的谋划或者别的情绪,但是她失败了,除了一成不变的笑意,什么都没有。 对韩苏的注视,;主上报以更大的微笑,因为面具嘴角的位置同时被牵动晃了两下。礼貌地回应之后,他转向韩非的方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还有你的女儿。 ;你! 韩非这个常年流连于风月场中的;大人物,此时不得不承认刚刚自己真的被调戏了,而且是以一种极端傲慢不屑的姿态,因为对方绝不可能是真的对他有意思,这么做分明就是在耍他! ;哈哈哈,始作俑者笑得前俯后仰,其余人里,韩非气得干瞪眼,韩苏心急如焚,而跪着的三人俱是面不改色,神情和跪下前没有任何分别。所以虽然有夸张的笑声,气氛却是一点都不轻松,只有说不出的古怪。 ;开个,开个玩笑,;主上似乎无法抑制心里的开心,说出的话都忍不住断成两截,;怎么你这么健忘呢。这么多年了,我可是一直记着你,走到哪里,都忘不了找你的下落。言毕,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韩非。 韩非眼中的火焰;噗嗤燃烧几声后熄灭了,悬着的心在这一刻被安稳地按到地下,有种尘埃落定的味道,却又包裹着阵阵泛起的寒意。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有什么冲我来,凭什么害我女儿? ;主上凑近韩非,面带困惑,;你言重了,这哪里是抓,不过是把韩小姐找来,聊聊天、叙叙旧罢了,韩老爷,你太紧张了。 韩非把头用力向前靠拢,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尺有余,;一派胡言,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都说了是叙旧,你偏偏不信,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韩非真想撕下那张恼人的面具,冲着对方的脸狠狠大骂一通,也解心头郁闷之气。来回的几次试探得到的只有一套接着一套假惺惺的说辞,他决意不再浪费口舌,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护女儿周全,就算,就算是舍掉他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宏原出列。 韩非收起脸上的情绪,在地上正襟危坐,两掌妥帖地放于弯曲的膝盖处,整个人就像是进入了修道之境一样。然后,一串手指大小的短剑出现在空中,遵照着某种特殊的指示分散排布成形状难辨的异形图案。不待地上的人反应过来图案背后的寓意,声势浩大的阵列就已经雷霆万钧般直直射向不远处的男人,;嗖嗖嗖地如同无数点燃的火药在他的身上炸开,穿透血肉,反复不断,男人登时成了一个血窟窿。 ;灵卢之所以被列为天下十大宝剑之一,正是因为其剑身可以化出无数分身,形成各式形态不一的阵法,这些阵法比单独使用;灵卢的威力来得更大。而;宏原,就是其中最顶级也最凶险的。 可是男人对于这一波致命的攻击,一点都不以为意。他任由短剑在体内穿梭,表情甚至称得上享受,仿佛此刻他不是在被攻击,而是正在观赏一场盛大的剑雨表演。身上;噗噗噗向外喷溅的鲜血,也仿佛不是他的,没有激起主人任何不适的感觉,它们自在地流,留多少,流到哪里,和他全无干系。 韩非顿觉大事不妙,这个;主上远比他想象中的厉害许多。;紫炎短时间里不能再用了,他的身体跟不上;紫炎耗费心神的速度,不自量力再用一次反而会将自己反噬。就算;灵卢对付男人的用处不大,现在他也只能靠它了。 想到这里,韩非开始了第二波更猛烈的攻击。;灵卢的分身比之前多了一倍,速度快到肉眼都难以看清,男人成了一个人形筛子。他藏蓝色的衣袍经过血水的浸染,成了暗紫色,并且这紫还在不断地加深加浓。按理来说,常人在流这么多血之后根本活不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场暴毙,底子好幸运些的,也要落个重伤,但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在男人身上出现。 接连发动了两拨攻势,在此前的打斗中就已经折损了体力的韩非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想看看对方的伤势如何,是不是如他所料已经快不行了。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男人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一点伤口都看不到,甚至衣服上的血渍全部清理干净,恢复成纯净的藏蓝色。 怎么会这样?韩非使劲地揉搓眼睛,反复睁开合上,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男人的确一点事儿都没有。那就是说,男人的伤口在他停下的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全部愈合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似乎是为了让韩非更清醒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男人整了整衣袖后说,;除了这些捉弄小孩的把戏,还有吗? 什么?捉弄小孩的把戏?这个人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韩非觉得自己失掉的力气一下子又全都回来了。此时,他热血沸腾,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还是让我来吧。 男人幽幽地留下一句话。 而后,他半眯着眼睛,托举起手中的莲花,韩非的身体就像是被一根绳线拉起来一般,朝空中高高地扬起。他冲莲心呼了口气,用魅惑的语调说,;去吧,我的孩子。 于是,无数的黑色花瓣从莲花的根处脱落,呼啸着卷成一股黑色风暴,牢牢地把韩非裹成了蚕蛹。待全部的花瓣都贴在了一起后,它们收缩、再收缩,竟然变形成千千万万飞动的黑虫,扇动着灰色的翅膀,扑向;秀色可餐的;美食。 ;啊—— ;啊—— ;啊—— 身体痛到了极致。 这具身体是不是已经被毒虫咬空了,他是不是已经千疮百孔了?此刻的韩非,已经痛到快要失去知觉。他的脑袋、胳膊、腿,甚至血肉里、骨架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千足毒虫。他们像是足足饿了三天三夜一样,吃他的肉,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挖骨蚀心般的疼。他手脚并用地拍打,用;灵卢胡乱挥砍,不惜砍伤自己,也不知道砍在了哪里。这些虫子却死也死不绝,到处乱爬,爬到他的手上、剑上,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身体。 尤其是心,钻心,像是有人在用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戳刺心上的每一处,不见血,痛苦却清晰无比。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远远扔走,让那些可恨的毒虫去争去抢,也好过一个人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他努着劲儿,用力发功,想不顾一切把;紫炎逼出来。这一刻,他忘了要拼死保护女儿的承诺,忘了;紫炎会让他形神俱灭的危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疼痛减轻一点,为了逃脱这种要命的疼,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是他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别说是;紫炎,连手中的刀都快要握不住了,体内的功力好像一下子被毒虫全都吸走了,它们不仅吃他的身,还蚀他的神。 啊!!他的头!!他能感觉到有几只毒虫在发狠地啃啮他的后脑勺,不,是几十只,更或许是上百只!它们成群结队地啃,不要命地啃!它们是不是要把他的脑髓也全都吸出来,不要,不要!! 韩非受不了了,剧烈的疼痛把他变得不再像人。他紧紧地抓着脑后的那一块头皮,在地上像只畜生一样打滚,他不停地哀嚎,即便哀嚎并不能缓解他的痛苦。他难以想象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眼皮上的毒虫爬着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一片漆黑的地狱。 ;怎么样,难受吗? 一声从极远处传来的;问候似有若无地钻进了韩非的耳朵,他分不出一丝力气分辨真假,一厢情愿地相信这道声音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即便嘴里都爬满了虫子,他只想干呕,也用尽力气挤出一声,;救我,抓住唯一的希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六章 相认 就在韩非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活活被咬死,咬到渣都不剩的时候,他的身体陡然变轻了,那些爬满他身体的虫子,全都从他体内退了出来,重新变成滑板的样子回到莲花的根处,也不知道那一朵小小的莲花怎么会藏有如此多的花瓣。 ;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感觉如何? 韩非劫后余生地吭哧穿着粗气,虽然毒虫不见了,但是身上的疼痛还在,是深入骨髓的疼。他蓄力,他要给自己报仇,可是手和腿提不上一点劲儿,不仅如此,体内的真气也不流动了,毫无反应。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胡乱地摸遍全身上下,没有伤口,甚至没有流血,可就是什么功力都没了。那些毒虫把他的功力都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喊的声音再大,此时的韩非在男人眼里都只是一只被卸去虎爪的纸皮老虎。 男人绕开了韩非的质问,说,;噬心蛊用完后,你怎么还和原来一样,是不是时间应该再久一点。 韩非惊慌失色,一时之间甚至都忘了要继续追问,颤颤巍巍地说;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这一招?他心跳如雷,紧张得大口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词。小心翼翼,连招式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怎么,我会噬心蛊让你很意外吗?这个隔了二十年再度在他耳畔响起的名字,让他跌坐在地上。他不敢张口说出来,安慰自己只要不提就不会出现,就不会成真,却忘了自欺欺人在旁人眼里是多么的可笑。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不死心地继续问,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再有人会噬心蛊。 ;‘噬心蛊’乃是蛊族绝密,只传本族子弟,说,你究竟从哪里偷师的? ;主上被韩非外强中干的样子惹得忍俊不禁,韩非的脸色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大笑中由惨白转成了赤红的猪肝。;你也太小看我了,偷师哪儿用得着?我乃幽冥蛊王,自然是正大光明地学。 韩非在听到;正大光明时脸上的肌肉毫无征兆地痉挛了几下,针扎似的疼,他强压下心头不详的预感,振振有词,;正大光明?不可能,我就是蛊族十二弟子之一,要是你是同门不可能我会认不出来,除非我眼瞎了。快点放了苏儿,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话说到最后,连韩非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声势不自觉矮了一截。 ;我看你的眼是真的瞎了,师弟。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说来给我听听。 韩非大骇,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炸得他整个人瞬间头脑一片空白,脸上的红潮急速褪去,变得惨无血色。置身事外的韩苏被父亲可怕的神色吓住了,挣扎中额发散开一团,凌乱地垂在脸侧,期期艾艾地叫着;爹。 满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呼啸着翻涌而上,韩非的眼前一切真实存在的人、物都消失了,只有从前的画面走马观花地连篇上演,像极了小时候师兄偷偷拿来两人一起躲在被窝里看的连环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摆出了什么样的脸色,在他神智回笼的时候,只看到女儿含泪欲泣的双眼,想来不会太好看。 韩非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一声又一声的心跳震得他头皮发麻,快要从嗓子眼中蹦出来。 真的是,他吗? 被唤作;主上的男人缓缓揭开面具,说揭其实并不妥当,动作更像是撕,面具轻薄得就像是贴在他脸上的第二层皮肤。随着外面遮挡的消失,右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率先映入韩非的眼帘,从额头一直爬到了颧骨,如同一条千足蜈蚣,但即便有这道疤痕的存在,也能从另半张完整的脸上看出这人原本英俊的面容。 ;师,师兄。韩非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僵在原地,双腿哆嗦着打颤,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扶膝盖,却连带着双手都开始颤抖,这一刻,他伪装的、隐藏的疲态彻彻底底地暴露了出来,苍老了数岁。 父亲再次变得失魂落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干了精神,韩苏的心也被揪紧,她着急地喊,;爹,爹你怎么了? ;苏儿别怕,你爹就是太高兴了。 ;爹,爹韩苏仍旧不死心地叫着,企图唤回父亲的神志。 韩非猛甩了甩头,双手朝脸上各呼了一掌,瞬间双颊充气式的高高肿起,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木然地看着虚空。还是;主上打出的一记响指,才让他恍然惊醒,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师兄,你,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我兄弟一场,还没见到你,我怎么忍心这么早就死呢。 ;况且,我死了,还有谁会在你走神的时候给你打响指呢,你不会是把这个都忘了吧。 ;师兄,师兄,我没忘。韩非跪在地上,用膝盖代替脚靠近男人身旁,速度一点都不比脚慢,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说道,;你活着真是太好了,咱们兄弟俩一定要找时间聚一聚。 ;是吗,你果真这么想?男人疤痕上方的眉毛挑成了弯钩的形状,凌厉如一把未开刃的钝刀,不见锋芒,却已隐现气势。 ;师傅在世时就常说我们两个不似兄弟,胜似兄弟,看到你没死,我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哦,那为什么那一战你中途就消失了呢? 男人不紧不慢地追问起过去,语气亲和,就像是在拉家常,但韩非清楚地知道话底藏着的汹涌暗潮,后颈处细密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男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过来,玩笑似的揪了一下那一块皮肉,;你紧张什么? 韩非在手伸过来的瞬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拼命克制自己想要抓起扔开那只手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场大战我太害怕了师兄,我被吓傻了,胡乱就跑了出去,师兄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不帮族里的,我是真的太害怕了。 ;韩非,你真拿我当傻子耍呢。男人停在距韩非耳朵不足一指宽的地方,呼气顺着耳缝蹭蹭往进钻,手下的力气配合他的话逐渐加大,疼痛直冲天灵盖,韩非疼得五官都变了形。倏地,皮肉被松开,和他一样,瘫成一团,;还有,你有什么脸面提我爹,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养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说罢,一脚狠狠踹在韩非的心口,登时人就飞出去几丈之外。 ;爹! ;咔男人侧着的手掌,猝不及防地砍在了韩苏的后脖上,尖叫的女声骤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章 年少 ;小非,我总感觉现在的情形不大对劲,韩凌宇拧着眉头,看向屋外。黑夜缓慢地蚕食着天边最后一点金色的温热,一口一口地吞噬殆尽,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被消灭得无见踪影的夕阳,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步步逼近。 身后的少年轻快地拍了两下他的肩头,青涩的脸上一派得意,声音清脆道,;不可能,师兄你多虑了,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现在我们已经协助大唐灭了其他部族,剩下的一小股根本成不了气候,等到时候大唐一兑现承诺,我们就是部落之首了,再也没人敢小看我们蛊族。 ;可是韩凌宇开口反驳,想吐出心里的担忧,两人一块商量一下。但是急性子的少年已经快手快脚地一把将他转了个身,推着他朝堂屋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用和他年龄不符的语气唠叨,;你呀,就是想太多了,操心的多自然就容易胡思乱想,回去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你说这 ;报—— 一声急促而又洪亮的通报声打断了韩凌宇的话,;启禀少主,风楼上的卫军看到有队军士正在气势汹汹地向我方赶来。 ;什么?韩凌宇一把上前掐住跪在地上之人的胳膊,青筋暴突,厉声问道,;看清楚多少人了吗? ;卫军说大概有五千多。 ;五千多,当即韩凌宇眼前就浮现出敌方大军咄咄逼人的进攻势头,其他部族都已经被大伤元气,剩下的尽是些老弱病残,不可能傻到冲昏了头脑以卵击石,能够在这时候还能集结起一大批人马的,就只有,唐军? ;是不是唐军?这时候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无中生有,且错得离谱,但是手下迟疑的两下点头把他的希望碾灭了。;卫军说虽然他们没穿唐军统一的铠甲,但是从脸和举止看,应该就是。 ;汉人果真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从牙缝中挤出话后,韩凌宇一个箭步起身向门外跑去。 少年愣了一下,紧接着大步跑着跟了上去。韩凌宇听声音就知道是少年无疑,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回去。 ;不师兄,我和你一块去看。少年倔强地紧跟在他身后,脚步不慢反快。 ;你听我的,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安心在这儿等着,小心点,别到处乱跑。韩凌宇在减慢速度的间隙回头叮嘱了几句,得到少年不情不愿的一声;嗯之后再次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你也要小心。少年朝着韩凌宇离开的方向扯着嗓子喊,人影早不见了,他鼓着腮帮子小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师兄,保重。最后的两个字轻若鸿毛,几乎没有分量, 那负责通报的手下隐约间看到少年的嘴动了一下,可是耳目极好的他却什么都没听到,便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少主,快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一个深陷混战中的老人一面满脸焦灼地冲着韩凌宇所在的地方大喊,一面警惕源源不断扑上来的敌人,奋力挥剑和唐军厮杀。他的衣服被划开了多道口子,殷殷血迹更是无从分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不连叔,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对付这群畜生,韩凌宇捂紧受伤的左臂站在原地,那些被安排护送他离开的属下手一碰到衣角就被甩开,顾忌着少主的伤口,谁也不敢强拽,面面相觑。 但是血色尽无的双唇还是暴露了他此时严重的伤势,老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凭着体内生出的一股蛮力,硬生生把围着的几个敌人消灭了干净,然后几步跑到韩凌宇面前,;凌宇,你必须走。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韩凌宇红着眼睛大吼,老人看到他眼底的血丝和伤口处大片暗红的血迹,心里一阵泛酸,他的凌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呢。热意涌上眼角,又被他逼了回去,沉声道,;你不走蛊族就彻底完了,唐军越来越多,你必须活着,蛊族才有血脉。 是啊,唐军越来越多了,韩凌宇想不通,为什么在接连几场大战之后,唐军还能这样斗志高昂,战斗力和之前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一看蛊族这边,多少还是被伤到了一点元气。 ;少主,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韩凌宇抬头,老人的脸上几条沟壑般的纹路已经有些深了,他明明记得连叔看起来总是很年轻的,经常有人打趣他的年龄,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呢?和他对视的那双眼,好像也有些浑浊了,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浓浓的恳切。父亲去世前再三叮嘱自己,连叔于他有救命之恩,虽是家奴,但一定要待连叔如父,凡事多听他的建议。 处在天人交战中的韩凌宇放松了对危险的警惕,原本倒在地上的一个唐军突然一跃而起,趁机钻了空,持一柄长剑从斜后方刺过来,速度前所未有的快。站在对面的老人眼看剑刃就要碰上韩凌宇,来不及出声提醒和拔刀阻止,不作他想肉身直接挡了上去,;噗,兵器刺破皮肉,血流如注。直到这时其余人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连忙一齐把作乱的唐军乱刀砍死。 韩凌宇扶着老人的手不停地颤抖,连声追问,;连叔,连叔,你怎么样?如果不是自己刚刚走神,连叔就不会因此而受伤,明明承受这一剑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老人一手按着伤口,空出的那只覆在韩凌宇的手上,安稳而熨帖,他温言安慰,;没事凌宇,小伤罢了,等会我拿布扎一下就行。说完却还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牙关咬得死紧。 韩凌宇心知老人的伤势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轻,低头想要看一看那一块的情形,伤在腹部,可轻可重,危及性命都不为过。 老人向后一步,躲开韩凌宇的探寻,;这点小伤有什么好看的,当务之急是你必须走,这回你要听我的。然后调转目光,严厉地扫视了一圈属下,;你们几个听令,立刻把少主带走,切记,务必要保证少主的安全。 ;是! ;连叔!韩凌宇的嗓音发抖,要他不顾连叔的死活,像个贪生怕死之徒一样逃走,他做不到,况且身后还有那么多的族中同胞,他不能只顾自己逃跑。他拼命挣脱属下伸过来想要拉人走的手,但是因为受了伤,使不上平时的十分力气,双方在原地反复推拒,僵持了半天。韩凌宇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耐心在再三阻拦中马上就要告罄。几个手下强拉不得,又不敢上蛮劲,面面相觑,为难地看着被唤作连叔的老者,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怎么办才好。 ;凌宇,我从没命令过你,这回,你就听我一次吧。 老人话里哀求的意味如此明显,让韩凌宇的心头止不住的辛酸。连叔是爹的左膀右臂,家里内外,事无巨细都被他打理得紧紧有条。他膝下无子,便把自己视若己出,尽心照顾自己,不是亲父,却也与亲父无异。如今他老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孝顺他,为他养老送终,马上就要分别,且很有可能是天人相隔。他从未在人前低过头,唯一的这一次,竟然是求自己平安。 韩凌宇心痛地闭上眼,胸中的酸胀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不敢去看受伤的连叔,不敢去看地上被乱刀砍死的族人,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软得走不了,他没办法也不忍心去拒绝这样一个;请求。他终是无奈地应了声;好,轻合的眼睛上睫毛颤抖,眼角处隐约有一滴泪痕,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近处的几个属下都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连叔,这里一切就交给你了。韩凌宇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语气铿锵有力,带着两人不言而喻的信任和期望。 老人点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几个属下被这肃穆郑重的气氛感染,背挺得更直,握着武器的手,也更加有力。 ;听我口令,即刻出发,全力护送少主突围。 ;是!整齐划一的口号震天响起,回荡在厮杀的空气中,韩凌宇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连叔,他站在那里,慈爱地看着自己,眼里的笑意一如十几年前初次见面时把自己举起时的样子。随后他和身后的十几个随从顺着密道一路向外冲,说是密道,但已经全部被暴露了,包括密道在内的整个部落到处是唐军的人马,他们只能正面交锋。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各种声音,倒地的惨叫声,刀剑的击撞声,受伤的呻吟声,这些属下在一开始领命时,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保护少主,在所不惜。正是因为这一点于韩凌宇而言再清楚不过,他对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假装不知道一路跟着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假装不知道他们都死了,他捂着伤口,拼命躲开四面八方袭来的暗箭飞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仅有的一个,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为蛊族报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八章 义绝 ;苏儿,苏儿怎么了? 男人走过去,扳正韩非的肩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苦恼地说,;女人就是太吵了,韩非着急地想说话,男人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就是让她安静睡一会,没事。 ;韩非,你知道当年我逃出去后,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男人踱步,绕着韩非一圈又一圈的打转,明明速度不快,却晃得他一阵恶心。鞋底轻触地面的声音,就像是闸刀在磨刀石上划过后的粗粝声响,使他久未复发的心悸又现出卷土重来的态势。 看到韩非难看的脸色,他走路的步伐愈加放缓了,;我后悔走的时候,没有把你一块带走,孤零零留你在那儿,他们说不见你的尸首,大概是已经没了,我日夜煎熬,懊悔自责,恨自己的自私和无能。 ;不,不怪你师兄。 ;当然不怪我!男人用拂尘一把打开韩非伸出想要抓袖袍的手,;我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是你一手将唐军引了过来,是你在蛊族上上下下几千人疏于防备之时,在背后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最后几个字,被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每一句都包含着浓浓的杀意。 韩非被男人浑身散发的滔天恨意吓住了,紧握;灵卢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咣当一声才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兵器,吭吭巴巴地说,;你误会了师兄,我没有背叛过蛊族,我只是正好逃出时被唐军救了。 ;救你,凭什么救你,凭你是敌军好论功行赏吗,嗯? 男人一把提起韩非的衣领,目光嘲弄而不屑地看着那双明显带着躲闪的眼睛。谁能想到,当年就是这人的一双看起来天真无辜的眼睛,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被耍得团团转。 ;哼!男人把韩非轻松地揪至半空,紧攥衣领的手一段一段向前逼近咽喉,掠夺着他呼吸的空气,在满意地看到对方因为喘不上气而憋胀得开始翻白眼的样子后,像扔破布一样毫不留情地把人丢到了丈二之外。 ;咳咳咳,呕,咳,咳咳。 韩非此时的感觉不亚于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刚刚他以为自己真的会被活活吊死在半空,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在地上缓了一会,韩非爬起来,嗓子在冒火,又像是有无数的毒针在唰唰穿刺,他张嘴,喉咙灼烧似的疼,发出的声音如同破了的风箱,粗哑漏气,语调怪异。他泄愤一般捏着嗓子,忍痛一声接一声地清嗓,声音竟真的不那么浑浊了。 ;师兄,听起来比刚刚正常了许多,韩非接着说,;师兄,你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人这次没有动手,不带感情地问,;我想的哪样?想你一点都不顾往日的情分,赶尽杀绝蛊族? ;不师兄,不是我,韩非不停地摇头,原本束得整齐的头发已经变得松散凌乱,被精心压在里面的白发被暴露无遗,此时韩非,就是一个普通的不惑之年的老头,哪里还有风度可言。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骗我?看来你女儿的小命,是没什么要紧的了。 男人的手虽然只是在空中照着韩苏脸的轮廓画了一圈,却看得韩非胆战心惊,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那只手真的落在女儿的脸上,意味着什么。 ;不行师兄,苏儿是你的侄女,你不能这么对她。韩非以手撑地,支撑着早已经没了力气的身体,抓住男人的脚乞求。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男人两根手指捏着韩非皮上薄薄的一层皮肤,提起摔在地上,那只手还没有放平,只是蜷成一团,他的脚就顺势踩了上去,向左划了半圈,又向右划了半圈,;吱呀、吱呀、吱呀,是骨头在千钧之重下碎成一块一块的声音。 ;你是怎么对蛊族,怎么对我的,心里应该有数吧。你背叛一切的时候,心里可曾有过一丝的后悔?韩非想说有,我有,但奇怪的是那股气流并没有冲破喉咙,还是完整地留在肺部,;我想是没有。堂堂的药王,怎么可能后悔呢,你说是不是? ;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伤害苏儿,她是无辜的,求你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此时的韩非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是男人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惩治敌人后应有的快意,;别叫我师兄,你的师兄早在20年前就死了。一记抹脖子的动作,让韩非不敢再吱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九章 真相一 5年前 盘龙山自古以险峻闻名,漫山遍野都生长着不知名的奇花异树,整座山常年遮天蔽日,阴寒可怖,鲜有人会嫌自己活得腻歪而冒死走进其中。但就在几年前,一队稀稀拉拉、苟延残喘,不足一百号的人马,从天而降般操着外地口音来到了这里,他们非但没有死绝,反而队伍在几年间不断壮大,形成了当地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他们只字不提自己的原籍和来到这里的原因,但挡不住总有些胆大好事之人想要一探究竟,下场可想而知,轻则换来一顿冷眼,重的免不了一顿拳脚伺候,久而久之,这成了一个人人讳莫如深的谜团。 山腰上连缀成排的石屋,便是这群人日常起居生活的地方。 ;启禀少主,有几个弟兄在山脚下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看身手像是之前在军营里面呆过。一个头戴红巾的年轻人矫健地奔入中间的正屋,在距离木椅之上的人大约一步远的位置自觉收住了脚步,虽说是在报告可疑甚至危险的情况,他的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兴奋,一脸的跃跃欲试。 木椅上的韩凌宇闻言扫了年轻人一眼,将看了一半的书倒扣在桌上,;兵法两个字赫然进入了年轻人的眼帘,激得他脸色涨得通红,;少主,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细。 韩凌宇顺势卷起书在年轻人的肩上敲打了一下,半是温和半是警告地说,;你在这儿待着,叫其他人把人带过来。 年轻人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喊人。没一会,;可疑之人就被带了上来。 年轻人上上下下、从里到外打量了对方一遍,除了长得丑、看着猥琐之外,没看出个所以然,见自家少主没有开口的意思,他率先清嗓发问。 ;跪下,老实交代,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抬头抬头,你低着头干什么。年轻人大声呵斥着被五花大绑的男子,第一次审问,严厉的声音里难掩初出茅庐的激动之情。 活动不便的男子根本没把年轻人放在眼里,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堆满了笑,讨好地看着韩凌宇,仍是直愣愣地站着。众目睽睽之下被无视了个彻底,年轻人的脸上挂不住了,一脚就要踢上去。 ;宁凡。 听出了少主声音里的不悦,年轻人把脚又收了回去,恨恨地挖了男子一眼。 ;说吧,怎么回事。韩凌宇揭开茶盖,茶水上袅袅升起清新的香气,这是新茶所独有的味道。吸一口进去,顿觉自己整个人都清明了几分。 ;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无意中路过这盘龙山,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嘴里说着;饶命,脸上却是与之不符的淡定,男子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短缝,似是在试探什么。 年轻人只觉得眼前之人笑得让人心里好不舒服,真想一拳打下去,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但也仅是想想罢了,他要是真这么干了,恐怕少主一怒之下又会罚他,所幸眼不见心静,低头看着脚下的三分地。 ;路过,这里背靠盘龙山,位置隐蔽,连周围专事打猎的屠户,都少有来过这里,更何况你,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普普通通四个字被他加重语气说了出来,;说吧,你来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 韩凌宇说完,发现男子的目光早已偏移,正在四处查看屋里的陈设,新奇中又有些不以为然。他本能地皱起眉头,男子的行为让他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很不舒服,但是嘴里残留的茶香疏解了胸中的不快,他懒得再和宵小之辈计较。 ;来人,把他带下去。 ;等等,别急,我说我说。 男子脸上重新换上了怯懦讨好的笑容,昙花一现的不屑转瞬即逝,;小人来其实是想投奔您,但又害怕一下子过来显得冒失,所以想着先来看看,没想到,说到这里他露出尴尬的笑,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正巧就撞上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接了句;巧到你姥姥家了。他还想接着再刺几句,但身侧投来的注视想忽视都难,于是自觉闭上了嘴。 韩凌宇抿了口茶,接着问;;嗯,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这次男子没再犹豫,不假思索地说,;小人原先在军队里。 ;哦?军队,我这里比起发皇饷的地方来,可是差远了,你为何会想跑到这里来?看来底下人这回猜对了,果然是唐军。 男子向前一步,收到了来自斜前方年轻人的一记眼刀,于是不着不忙地又向后退了一点,;您说笑了,军队能是什么好地方,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保不齐哪天命都没了,和您这儿比差得远了。他一边拍马屁,一边小心观察韩凌宇的神色,见对方喜怒不辨,不形于色,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大唐的军队里,还有你这号人物,韩凌宇小口啜饮,从嘴里呼出阵阵凉气,新来的婢女不太讲究,泡新茶的水温度有些过高,折损了味道,过几天还需找人专门教一下才行。 对话里的讥讽男子浑然不在意,;怎么没有,我这样的,多着呢。这个回答取悦到了韩凌宇,眼尾轻挑,;你原先在谁的手下? ;小人一直跟着李吉将军。 憋了大半天没有开口的年轻人一个箭步,侧身站在两人中间,目光凶狠地盯着男子,满肚子的话想要说,最好把对方骂个狗血喷头,但是少主的眼神摆明了就是让他闭嘴,只好乖觉地噤了声。 ;李吉,这个名字倒是很耳熟,就是那个大败蛊族,一战封侯的袁将军?堂堂战神的赫赫威名从韩凌宇的口中漫不经心地说出,仿佛这人无足轻重,让男子不由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情。 ;那一战你去过吗? ;小人没去,本来是在开拨的名单之上的,但正好开战前夕被上面抽调到了城防,不过,听他们回来的人讲,那一仗打得真是痛快淋漓,蛊族上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男子得意地炫耀着和自己无关的战绩,本以为听的人会津津有味,兴趣盎然,不料屋内的气氛却是越来越紧绷,最后的;落花流水险些让他闪了舌头。 ;说,接着说。空气静止了几瞬之后,韩凌宇放缓了神色,开口示意对方继续。一旁的年轻人担忧地望向韩凌宇,刚刚少主都快要把手里的茶杯捏碎了,那么烫都浑然不觉,那个人的臭嘴怎么还不闭上。可是他又不敢插话,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坏了少主的事。 ;好,好男子尴尬地挤出笑,自顾自继续说道,;里里外外,配合得那叫个天衣无缝。 ;等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韩凌宇打断了男子的侃侃而谈。 刚提起一口气的男子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看你是皮痒了,让你再说一遍听不懂?年轻人没忍住出声呛了一句,男子见韩凌宇一反常态,并没有阻止,低头哈腰地连声说;是是是,试探地说了一句;仗打得痛快淋漓? ;继续。 ;措,措手,措手不及。 ;往下说 ;嗯,里里外外 ;停,什么里里外外 男子没想到是这里出了问题,眼睛不安分地左右来回转动,连声音都不是很有底气,;就是,就是蛊族内部有我们的人接应,不然那么大的一个族也不会没多久就被消灭了。 ;接应两个字如同两把抡圆的大锤,直直地砸向韩凌宇,他脑袋里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混乱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早就出了内贼,可恨他蛊族自诩上下同心,全族齐力,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当年会遭逢那样惨痛的变故,即便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始终不想去相信,不想承认。但是现在,事实已经大摇大摆地摆到了他面前,逼着他睁眼看清,当年蛊族一夜之间被屠尽不单是因为唐军武力强大,更重要的原因是蛊族里面有内鬼,勾结外敌,杀害同胞,丧尽天良。可是,蛊族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一起,血脉相连姻亲相接,彼此间的联系盘根错节,唐军到底是开出了多大的诱惑能够让这个内贼置自己的一干亲人性命安危于不顾,做出投敌的丑事。他想不通,除非,除非有人不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从小就被当做奸细安插在蛊族,但这也不大说得通,蛊族人戒心向来很强,族里许多年来都少有外来人口,除了。突然,韩凌宇双眼睁大了一倍,瞳仁亮得出奇。 男子小心翼翼,被缚在背后的手互相不安地搓动,不敢贸然出声打扰,而年轻人则是担忧的心思更重,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等待韩凌宇下一步的动作。 而韩凌宇则是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线索当中,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是非儿,他自十岁就被父亲收为义子,之后与蛊族上上下下都处得极好,他不可能做出这样大义灭亲的事情,他天真活泼、心性纯良,绝不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不会的,一定不是他。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带着嘲讽的语气不断质问韩凌宇,你凭什么断定不可能是韩非,就算你们相处了几年又怎么样,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从来都不是同一种血液。他是大唐的子民,即便流落在外,被人丢弃,也改变不了他是唐人的事实。而你,你们,不过是边陲之地的蛮夷,是被大唐瞧不起的人,够都够不上人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章 真相二 韩凌宇扶住疼痛欲裂的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必须按住才能稍微减轻些刺痛,;你知道这个内贼是谁吗? 男子见韩凌宇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想来里面也没什么大问题,放下心,声音中带着一股理所当然说,;这等核心机密,小人哪里能够得知。 韩凌宇挥手,懒得再听接下来的废话,;把他带下去。 侯在门外的两个手下一齐走进来,抓起男子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拽,他一看形势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向前走,情急之下喊了声;不过。 ;嗯? 男子从这一声;嗯里听出了对方的疑惑和不耐,而且恐怕后者更多一些,唯恐自己又被带下去,他不再故弄玄虚,思索了一会后,郑重答道,;小人记得战前有一次远远看到袁将军和参谋两人一块领着个面生的男子进去大帐,因为军营里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人,脸都混熟了,所以冷不丁看到个生脸,还挺新奇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扬起右边的眉毛,;更怪的事你猜是什么? 鸦雀无声,周围没有人配合着接梗,男子讪讪地笑了笑,;袁将军和参谋有过节,经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平时都懒得搭理对方,他俩不合这事不单是我,全军上下都知道。能让他们两个都陪着笑的人,一定不简单。 被揭下的茶盖朝上翻转斜靠在杯旁,里面一圈凝结的水珠化成水流成股而下,遇到凸起的盖檐,不甘心地困在了一起。没有退路,要么汇成的水足够多,抱团冲出堤坝,要么够不着,在狭窄的一方天地耗到枯竭。 韩凌宇回过神,;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这长相小人是真不记得,离得实在太远了,况且那会他的脸正好被袁将军挡住了些,看得模模糊糊,但从身形上看年纪应该不会太大,也就,嗯男子的游离的目光定在年轻人身上,兴奋地伸手一指,;和他差不多。 年轻人受惊似地在原地跳起来,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他妈说就说扯上老子干什么,这他妈能一样吗? ;宁凡,韩凌宇的头更疼了,养了这些年该有些长进才对,怎么做事还是毛毛躁躁,一激就跳,果然是自己平时太过心软,疏于管教了。 ;不是少主 ;好了,这次的语气明显比之前更重,年轻人没办法,气呼呼地退回原地,心里把男子祖上十八代问候了八百遍。 ;你接着说。 ;哎,好。我这人吧,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知道的消息比别人多那么一点,特别爱凑热闹,爱打听。那天半夜我就偷偷溜了过去,藏在一个大帐旁边的一个草堆里,正好外头巡逻的看不到那儿,隔得有点远,只听到了几句,什么感谢,蛊族之类的,男子的眼珠向上一翻,转了个来回,;哦,我还想起来一句,韩大人,估摸着这是他的姓吧。 啪—— 衣袖扫落的杯盏碎落一地,被困在盖檐的水终于摆脱了恼人的障碍,争先恐后地一涌而出,奔腾嘶吼,叫嚣着属于他们的胜利。却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的,是更快的消失,和绝迹。 几天后 ;少主,那个年轻人掀开门帘走进来。 天冷了,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其他屋子都已经安上了火炉,唯独韩凌宇住的这一间,就是不肯装,一进来就感觉屋内的冷气嗖嗖地往身体里钻。他穿得和入冬前差不多,只是在单衣之上加了一层御寒的外衣,比起动辄棉袄貂皮的其他人,属实是轻薄,但却不见任何瑟缩发抖的痕迹,也许这就是内力高深的好处?年轻人闪过一丝掺杂着敬佩的疑惑。 看到眼前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纠结样儿,韩凌宇开口道,;说吧。 ;我们早前安排下去的探子报回消息了,说,那次去李吉大帐的人,就是韩非。 韩凌宇不动声色,那个油嘴滑舌的逃兵说时他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他人虽然不靠谱,但这种事情,也用不着骗自己,没什么好处。现在听到,不过是多了一层确证而已。 ;嗯。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还有,如今的药王,就是当年的韩非,只是他又重新改头换面了一番,靠的就是当年大唐暗中赏给他的数箱金银珠宝。 空气冻结了,片刻之间就像是进入了冰海雪原。年轻人看到少主默不作声,只是双眼放空地看着脚下,便知道他又开始想事情了。识趣地退下,轻手轻脚侯在门外,许久之后,里面传来了无数家具推倒摔裂的声音,还有一声或许是他听错了的悲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一章 了却 ;爹。 韩苏从片刻前的昏迷中转醒,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人灌了一袋铅进去,脖子后面又酸又胀,一碰就疼得不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她还是在这里,地点没有变,为什么爹看着她的表情会满脸悲痛?明明她没事呀。她轻唤道,;爹,爹,我没事,你别担心。 韩非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苏儿没事,她一定不会有事,她还这么小,这么善良,她不会有事的。 ;我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我能补偿你。 看着韩非不知死活的模样,男人仰天大笑,畅快中带着疯狂,;你错了,你现在知道错了,哈哈哈。 ;不过是区区几箱金银珠宝,你竟然能把蛊族的几千条人命白白断送,韩非,现在你我之间,只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之仇,我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和你女儿,一起给我陪葬! 韩非彻底失了神,这句话就像一句恶毒的诅咒,把他的五魂六魄都吸走了。死,死吗,他今天就要死了,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偷偷地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再过几天,世上彻底没有人记得他。 ;师,甫一接触男人阴气森森的眼神,韩非的声音就消散了。他明白,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从;师兄用更高一级的秘法对付他开始,不,是从晓梦来到这里开始,就没有留他活路的心思,取他性命的天罗地网在那时就已经铺开了,他无处可逃,只能待在原地,等着受死的一刻到来。 ;放过苏儿,把我千刀万剐,都随便你。韩非困难地从喉间吐出这句话,原来就算他过去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心里却还是怕死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做不到完全舍掉自己的性命。 男人不屑地从鼻间哼了一声,讥讽韩非,;没想到这世上也有你愿意以命相护的人啊。不过毕竟是流着一样的血,总归和外人是不一样的,可是,他话音一转,韩非的心又被一把扯上了高空,;你越在乎,越舍不得,我就越是要摧毁它,消灭它,痛不欲生的滋味,我一个人尝怎么够呢? ;我不只要你的宝贝女儿死,而且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因为你而死,为你的错付出代价,你说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好?语毕,男人由内而外地舒展了下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呆愣的韩非。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现在苏儿都活不了,这就是他的报应吗?可是苏儿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些? ;好了好了,临走前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道个别,香灭了就安心上路吧。 说完,他双手相对,在左耳旁边击掌两下,飞萤应声飞起,变出一炷点燃的线香直直插进地缝,待香柱安稳不动后又退回原处。 燃着的降真香味道清冽,清香四溢,是修道之人摒除杂念的不二之选,可惜现在它不但没有真正发挥用途,反倒把韩苏搅得心神不宁,六神无主。 韩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爹,爹,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要死? 这次韩非没有立刻回应女儿,他细细看着女儿的脸庞,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她的面容,想要把这张珍爱的脸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韩苏被父亲郑重其事的目光弄得无比紧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不然爹不会用这种诀别的眼神看她。 ;苏儿,别怕。韩非用平生最温柔的语调安抚女儿,恍惚间韩苏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紧张地抓着秋千的绳子,大气都不敢出,爹在后面笑话她胆小,告诉她别怕,他一定会在后面接着。后来她真的就不怕了,成了荡秋千荡得最高的疯丫头。 ;爹——韩苏心里惶恐不安,纵然她从小就要强,爹常年不在家,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处理,但这时,也只有爹能让她不那么害怕,能稍微安心点。 ;不怕,没事的。韩非起身,拖着残破的身体重新走到男人面前,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地作乱,所以几步后总是不得不停下躬身休息一会。他的脸上没有愤懑痛苦,也没有挣扎和不甘,有的只是释怀和平静,这是一个人在放下一切之后,才会有的神情。 ;踏、踏、踏—— 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韩苏的心上。 降真香的香柱,已经燃烧过半。 男人低垂的眼眸下,出现了一双沾染了血迹脏污的鞋,韩非过来了。 ;你不能杀苏儿。 男人认真打量前方的布靴,面上破烂不堪,肮脏丑陋,怎么看都是摇尾乞怜之辈所有。他轻蔑地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死人,凭什么要求我? ;就凭子母虫在我手里,够吗? 男人震惊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韩非,;你说什么,子母虫在你手里? ;对,面对男人咄咄逼人的目光,韩非面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眼睛一眨都不眨,;子母虫现在,就在我手里 ;果然就是你偷走的子母虫。韩非,我真是小看你了,这世上就没有你做不出来的事情。男人特地把手紧紧贴住韩非的脸,在距离不到两公分的地方用了十分的力气鼓掌,每拍一次,韩非的五官就抽动一次,连带着身体都跟着哆嗦一下。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停止,韩非又恢复成之前的面无表情,;所以,放了苏儿,子母虫就归你。 ;你现在是在威胁我?男人嘲弄着韩非的不自量力,;你太小看我了,不放她,我一样可以拿到,你以为这巴掌大的地方,我搜不干净吗? ;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被发现,你们早就该找到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你!一个;你字被男人在齿间啃啮抹净,他完全被韩非的话激怒了,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这个昔日的;师弟。 ;我以自己的身体做蛊,子母虫就在我体内,你要是敢动苏儿分毫,我就立刻自尽,这辈子你都别想得到子母虫。 男人狠狠地剜了韩非一眼,没再说话,心知他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在查出韩非就是当年给唐军通风报信的人之后,他就曾怀疑偷走子母虫也是韩非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不能确定。晓梦来到这儿后也曾仔细把府邸内外大大小小摸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子母虫的踪迹,看来他所言非假,子母虫真的可能就是在他身上。 降真香燃尽了,地上落了几处灰褐色的香灰,空气中甘冽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但此时,在场的人都无暇顾及方才的线香之约。 ;怎么样,用我女儿的一条命,换你蛊族的至宝,占便宜的,是你。 男人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赞扬道,;这才是药王,自私、毒辣,我信你。 ;好,我要你发誓,绝对不杀苏儿。 ;韩贼,你无耻。一直作哑巴状的晓梦再也忍不住一腔不平,破口大骂韩非。她本来想安静在一旁待着,做个不出声的花瓶,毕竟办事不利是自己的错,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少出风头。但是韩贼实在欺人太甚,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少主发誓,恶毒至极。 飞萤斜了一眼晓梦,不轻不重地从旁提醒,;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听在晓梦耳里,这句话和说她多管闲事没什么分别,分明在暗指她是长舌妇。 ;你!晓梦紧咬嘴唇,双目如剑,狠戳着飞萤。 倒是男人对韩非的话不置可否,发誓这种口说无凭的事情,也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把它当做砝码,对于韩非,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倒要听听是要他发什么样的毒誓。 ;什么誓,说来我听听。 ;我要你以蛊族的荣耀起誓,韩非紧攥拳头,只有指尖掐进手心传来的锥心之痛,才能让他在此时有勇气和胆量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如若反悔,蛊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韩非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感觉到头顶有一道如狼似虎的目光正在看着他,他不敢抬头。目光有如实质,后颈处的皮肤被灼烧似的又疼又痒,他恨不得十个指头一块上去狠狠地挠几下,挠得皮破血流也没关系,可是他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个动作就引来意外。 ;可以。 韩非猛地抬头,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他肚子里想出来的一堆用来和对方讨价还价的说辞忽然扑了空,事关蛊族荣誉这样的大事,他应承起来竟然可以做到几乎是毫不费力,这样杀伐果断的气魄,让韩非心惊。 ;我幽冥蛊王在此对天发誓,男人举起右手,拇指和右耳相抵,宽阔的手掌笔直如刀,拉成了一道平直的线条,;如果我杀害韩苏,蛊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在起誓的过程中,男人始终定定地看着韩非,一字一句,和韩非所说分毫不差。 子母虫一日不物归原处,蛊族的荣耀一日就将继续蒙尘。如果任由子母虫流落在外,打的最终还是蛊族的颜面。留下韩非的女儿活口又如何,文弱娇气,难道还要为父报仇?笑话,谅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由自己随意拿捏。再说,只是留她性命而已,折磨折磨,可不算是违背誓言。 韩非听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除了后事已尽的满意外,又多了份对世事的怅惘。当初,为了万贯家财,为了功名利禄,他出卖了把他视为同胞的族人,他潜心钻研,苦修容颜永驻之术,从无数的女人身上汲取新鲜的血液滋养,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钱,地位,命,都没了。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再选择一次,他还会走上原来的道路吗?会,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无耻、卑鄙的人。 而苏儿,就是他苟活的人生里唯一的光,他庆幸自己的女儿聪慧又善良,美丽贤淑,品性端正,她值得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来对待。如今,苏儿的性命无虞,他就是死,也能安心了。 ;苏儿。 听到父亲唤自己的名字,韩苏眼中泪光闪闪,是不是,是不是快要,她不敢想,她好怕是真的,;爹。 ;苏儿,韩非拿起匕首,锋利的刀刃斜着抵在胸口上。 短刃泛出的冷光逼退了韩苏的泪意,她看到刀刃指的那一块早就因为受伤流过血了,赤色的血痂和衣服还黏连在一起,还很疼。 ;爹,不要。韩苏哽咽地请求,她的声音因为含着泪水,并不大能听清,只有一旁的男人和韩非听到了后面的两个字。她白净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很快下唇也变得一片惨白。 ;苏儿,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爹先走了。韩非温柔地看着女儿,带着满脸慈爱的笑容,把匕首捅进了身体,刺穿的那一瞬间,血流如注。 韩苏彻底呆住了,眼泪就像是脱堤的洪水,在她脸上毫无知觉地流淌。她想喊;爹,想叫他不要走,想让他等等自己,她还有好多的话想和他说。可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像个哑巴一样不停地叫着;啊、啊、啊,手足无措,想说又说不出来。 猩红的血色是她昏迷前眼中唯一的底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二章 得到 肥硕的蛊虫顺着韩非的胸口爬出,一大一小,并列而行。大的那只呈红褐色,触角短而粗,体积小点的为青灰色,触角长而细。为了有更大的精力储存体内的毒液,母虫的触角生得短粗,以便减少在探寻踪迹上的浪费,而把这一任务交给没有生育繁衍职责的雄性蛊虫。 子母虫慢慢向前蠕动,男人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把掌心的莲花放在它们的必经之处。莲花在原地逆时针旋转,花瓣渐次展开,吐露出惑人的香气。子母虫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里的不同寻常,探出头左嗅嗅、右嗅嗅,确定是正前方的味道之后,纷纷加快速度,一股脑钻进了花瓣,跃进莲心中。同时,莲花停止旋转,花瓣收拢,合成含苞的模样。 男人把莲花握回掌心,余光扫了眼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死的韩非。人都死了,脸上还挂着笑。女儿活着就这么值得高兴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偏偏不能如人所愿,尤其是死人的愿,最好让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二十年了,为了找出罪魁祸首,报仇雪恨,他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才站在了今天的位置。他死了父亲,死了连叔,死了族人,世界上一切和他有血缘、有关系的人,通通都死了。他不近女色,不娶妻生子,至今孤寡独身,就是因为一天不报仇,他就一天不能活得像个人,日日夜夜他都被仇恨煎熬着。而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还有一个爱他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他没有的,韩非也休想得到。 男人周围的煞气越来越重,晓梦不安地朝飞萤递了个眼色,怎么韩非死了主上反而更生气了。 飞萤不为所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气音说,;主上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 晓梦撇嘴,翻出的一记白眼更像是媚眼,可惜在场的人都不识风情,;我关心总好过你没心没肺。 同样是三大护法的傀儡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词,对两人私底下的;亲密举动权当看不见,对自己被排除在外没有面露任何不满,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兀自伫立着。 这种腹诽当然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早已将两人的动作净收眼底,低斥一声,;够了,飞萤和晓梦耳观鼻、鼻观心,立刻重新低头看回地面。 ;韩非的死只是计划的开始,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大唐。环顾了三人一圈,男人语气森然地说道,;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三人要密切注意圣花的动向,我要确保上元节当天圣花如期开放,溢满大唐,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好。男人满意地笑了,他已经能够想象出上元节那天长安壮观的场面,该是何等的让他喜欢,他情不自禁地要为即将到来的胜利鼓掌。;现在,给我弄醒这位千、金、小、姐。 韩苏泪水涟涟,困在梦中怎么都醒不过来。梦里有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雾,爹一个人走在前面,大步流星,还是孩子的她迈着又短又细的腿,拼命想要赶上去,可是距离却越拉越远。她气得哇哇大哭,打嗝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是爹铁石心肠一般,理都不理,一味往前走。她跑得腿快要断了,喘不过气,想喊爹让他等等自己,却怎么都喊不出来。她自暴自弃,坐在地上抹泪,一边哭一边偷偷透过手缝想看爹是不是又心疼她折返回来了。可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大雾笼罩着她。爹不要他了。 从小,她就没见过娘,也没见过娘那边的亲戚。爹说娘是生她难产时死的,和那些街巷里的妇人们说的不同,她们说娘是被爹强抢进去,生下她后自尽的。娘的死因两个答案南辕北辙,她不知道该去相信谁的说辞。于是她选择相信爹,爹这么疼自己,怎么舍得骗她呢? 后来,她长大了,许多事情都包不住了,爹也没有想着瞒她,她再也不能不懂装懂。她知道了娘为什么而死,知道了东院,知道了那些无辜的女子。她劝爹收手,不要再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但每次都被他当成是小孩子胡闹任性而随意打发了去。她只能悄悄跑去东院,给她们些疗伤的草药,一些吃的和穿的。她们刚见到她时,总是高兴和感激的,和她说许多话,倾诉心事,一旦知道了她的身份,就全都冷脸相对,甚至拳打脚踢。面对这些本不属于她的苛责,她从不还手,这是她爹欠她们的,她能还一点是一点,心里愈加心疼这些可怜的女子。 所以,现在爹的死,是因为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子前来索命来了吗?还是抓她的人口中所说的蛊族,告密之事。每一件听着错的都是爹。为什么他从小教导自己知书达理,明礼守信,自己却又要做出如此多的错事来呢?为什么他只管自己快活,而从不去想有朝一日仇家找上门来该怎么办?他怎么办,自己怎么办?为什么?就算是他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她也不会原谅他。她永远都不能原谅他的自私,他就是世上最让人恨、最让人不齿的爹! 可她还是难过,还是想爹,他清净地走了,独留她一人在世上,无牵无挂。她不知道从此以后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再也没人关心她,捉弄她,宠爱她,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护着自己。从此她就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行走在世间了。活得长,还是短,于她又有什么分别呢?也许,她应该一起追随爹而去,父女两个在一起,有个伴,总好过孑然一身。 ;啪——一盆冰水从天而降,梦中的雾气消散,韩苏从顿咱的昏迷中转醒。她禁不住冷意打了个寒颤,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珠后,失神地看着周围,还是在这里,躺着的,还是死去不久的爹。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爹是真的留下她走了。韩苏一语不发,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重新回到了悲伤地情绪之中。 ;韩小姐,别哭,这里可没有人会怜香惜玉的。男人食指勾起韩苏的下巴,只不过短短一会,她的下巴愈发尖了,配上湿意朦胧的双眼,真是我见犹怜。 韩苏厌恶地扭头,想要挣脱碰着她下巴的脏手,可是她越动,那双手越挨得近,捏得重。 ;你不会以为这就算完了吧。男子发狠,一把掰正她的脸,说话间的气息尽数喷在韩苏脸上。 ;我爹都死了,你还要怎么样?韩苏双目喷火,把嘴里鼓捣了半天的唾沫朝男人吐过去。 ;呸—— 口水直挺挺地落在了男人的脸上,显然他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受此攻击,受到这种幼稚、粗俗,最让人不屑的攻击。他眼中的煞气瞬间集聚,如黑云压城过境一般,晓梦和飞萤两人还从未见过主上被一介女子如此轻贱,心中都觉得韩苏必死无疑。但是,转息之间,煞气又全数褪去,他在气急之下反而笑出声来,缓缓地用手擦去脸上的口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挨个重新抹回到韩苏脸上。 韩苏紧皱眉头,两只眼睛死死闭着,怎么扭头都避无可避,粗糙的指腹混合着湿哒哒的口水在她的脸上留下五道鲜红的印痕。他的手上,是下了力气的。等到男人;行刑结束,韩苏感觉那张脸已经脏透了,她恨不得把它撕下来踩在脚下,她绝不要它。;还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你一并使出来! ;口气倒是很硬。男人语带赞许,流着韩非的血,性子倒是不像他,有点气魄。;别急,我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男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窄长的细缝,阴恻恻地贴着韩苏的耳蜗说话。而后,那张原本生无可恋的脸,神色大变,动人的、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他欣慰地笑了,摩挲而上脖颈处肤若凝脂的肌肤,那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才有的,手感确实非同一般。 狠狠一掐,手下的颈部动脉跳动得疯狂而热烈,活跃、翻腾,是是生命的气息。 一条黑色的细虫从男人的手腕处爬出,顺着掌心的纹路,沿着韩苏的脖子,脸颊,钻进了温暖的柔嫩的耳蜗里。 ;啊—— 尖叫的声音里混合着恐惧、恶心、绝望、悲惨,凄厉地快要刺穿耳膜,那是人在绝境之时,出于求生本能的一种呼喊。 多么美妙动听的声音啊,男人心想,这样美妙的滋味,就是要更多的人一起和他享受才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三章 祭奠 夜半,蛊王府邸 ;连叔,这是什么?小小的他被连叔单手托着抱在怀里,顺着系在一起的红绳把衣服里的暖玉一把拽出来,在手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看。 ;这呀,是同心玉。连叔习惯了他这样;无礼的举动,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用食指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头。 ;同心玉?做什么的呀? ;它是护身符,戴在身上保平安的。他最近长个,重了不少,连叔一只手托着他时有点向下滑,就把他向上颠了两颠。;凌宇长个了,连叔快抱不动了。 他咧着嘴巴做了个鬼脸,央求中带着颐指气使的腔调,;连叔,我也想要。 ;这是家里世代传的,改日我和你爹说说,让他也给你戴一个。连叔双手掐住他的咯吱窝,把他用力向上一抛,在快落到地面时又牢牢接住。这是他从睁眼起连叔便和他玩的游戏,连叔总是能想出许多有意思的玩法,比他常年在外不着家,一回来就考他技艺的爹好多了。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噘着嘴说,;不要,这个上面的龙威风,我就喜欢这个。 连叔的动作停下了,没说话,他以为这次耍赖不管用了,马上就要摆出一副哭丧的脸来,没想到峰回路转,连叔点头了,;那行,就给凌宇戴上,保佑凌宇一生都平平安安。 ;连叔最好喽,连叔最好喽。他开心地欢呼。 ;哈哈哈,你小子就是看准连叔疼你,小滑头。说完又把他扔上了天。 ;连叔,连叔,连叔! 男人抹了把头上的虚汗,不期然,他又做了这个梦,时隔五年,他又一次做梦梦到了连叔。上一次在梦里和连叔相见时,他刚刚断定当年出卖蛊族的叛徒是韩非,而今天,是韩非服死的日子。 他披上灰色的外衫,蹬着布鞋起身向灵堂走去。开门时看到台阶下有一个熟悉的黑影,是飞萤。他抱着双臂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听到门开的声音猛地回头,发麻的腿一下子没站稳忍不住晃了一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飞萤眼神闪了一下,避开男人的眼睛,语气发虚,;我睡不着,出来四处看看。 男人本也无意探究实情,对方没有答的意思,便绕过人继续向前。 ;少主,您去哪儿我和您一块去吧。飞萤带着一丝恳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飞萤总是会叫他少主,这个他在来到长安后几乎已经遗忘了的称呼。每听到;少主两个字一次,他心中的仇恨,便会深上一分。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后面没有动静了。 其实他知道,飞萤并不是嘴里说的睡不着出来随意转转,他是担心自己,特地守在门外。自从第一次看到自己做噩梦被惊醒之后,一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他就总是会连夜守在门外,记得最深的是探子报信回来说通敌的人是韩非那天。他急火攻心,在床上昏睡了两天,又是发癔症,又是胡言乱语,把飞萤吓得都不敢合眼。他怕待在屋里会打扰大夫诊治,就一直守在门外,往里递东西,跑腿,传话。病好后他问飞萤,你怎么瘦了一大圈,他不肯说,最后还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的缘由。后来他就一直这样,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守在门口,问他永远是说睡不着。今天肯定也是一样,韩非死了,大快人心,但也怕他有什么事,就又半夜过来了。既然他不想说明缘由,那么自己也不会故意去揭穿,小孩子的心意,他默默领了。 几步路的地方,就是灵堂。他特地让灵堂和卧榻挨得近,就是为了能时不时地祭奠族人。这个灵堂是来到这里后他布置的第一个房间,几千个牌位,他都随身带着,整饬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一把它们摆好归位。几千个牌位,像山一样,高高地耸立在供案之上,最前面摆着的,是爹和连叔。 ;连叔,我来看你了。男人两手恭敬地端着香,向中间的牌位俯首作揖,一声郑重的磕头过后,拇指粗细的香被端正地插进香炉里。 ;韩非死了,就在今天晚上。被偷走的子母虫我也拿到手了,之前一直被他养在身上。他是自尽的,对不起连叔,你们受的苦,我还没有把万分之一加在他身上。不过幸好他还有个女儿,我会慢慢让他女儿全都还回来。连叔,我给你报仇了,我给蛊族上下几千口人报仇了。现在,你能睡得踏实一点了。 连叔,当年是我错了。你曾经告诫我,韩非从外面来,不清楚底细,血统也不是蛊族,终归是外人,要我提防些。可我年少轻狂,只觉得你是心存偏见,不把你的话放心里。可是到头来,却因我的一己之错,让整个蛊族都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说到这里,似乎是说不下去了,男人的话音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没有声响。 香灰的第一截掉下来了,斩断后的香上新的火焰又开始燃烧。他再次开口,;但是连叔,现在我还不能死,我必须活着。因为还有唐军,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既然他们丧尽天良,敢做出赶尽杀绝之事,我就要让大唐付出更重的代价,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我会让你,和地下的蛊族人都看到大唐的覆灭,看到他们的沦亡。到那时,我的使命就完成了,我会去找你们,一起团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章 出动 清晨,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冰冷刺骨的寒气停留在每一寸的缝隙里。长安城的街道,内外二十四街坊,俱是鸦雀无声,连白日里最勤快,忙碌地游走在大街小巷的商贩走卒,也要再赖一会卧榻才肯起起床,此时的他们,还都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 有些人本来也在好端端地和周公一起解梦,探究天地八卦、阴阳相合之妙,美滋滋地淌着流满侧脸的口水,却不那么幸运,被;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谁啊?李彦迷糊着,眼睛半睁不睁,也不管睡了一觉以后手上是不是干净,直接上手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经过漫长的一夜发酵,有的已经结实地扒在了脸上,他懒得找布,更何况可能压根就没有那玩意,直接吭哧吭哧干搓起来,很快,嘴巴边上就肿起了两块;红晕,活像是抹错了地方的胭脂。 ;嘭——嘭——门外的敲门声锲而不舍,一阵响过一阵,大有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气势。平白被扰人清梦的李彦肚子里憋满了火,嘴上骂骂咧咧,扬言开门之后要把敲门的人揍一顿再扒层皮,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没几下就穿好了衣服,嘟嘟囔囔,;敲敲敲,敲魂呢! ;来了来了! 他冲大门口喊了一声,让门外的祖宗稍安勿躁。然后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刚刚他那么大声的一喊都没把这些人惊醒,怎么一个个睡得都和死猪似的? ;都给我起来!一晚上没喝水,嗓子有些干哑,他的声音不大,没回音,不着调的东西们还在睡,合着自己在这儿唱了出独角戏。 ;几点了还睡,睡睡睡就知道睡,一个个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这一回,李彦扯着公鸭嗓,高了几个度的声音总算起了效果,有几个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身子。他们看看麻溜穿戴整齐的李彦,再看看窗外朦胧隐约还能看到月亮的天色,窗户上还冻着冰珠子,一看就知道时间还早,说,;李队,这时间是不是太早了,还不到兄弟们出去巡街的点啊? ;光知道巡街,外面敲门听不到啊,李彦;嗖嗖嗖飞过去无数眼刀,本来已经迈出门的一只脚又返了回来,跑上前给醒了的几个一人一个暴栗。 ;把其他人都给我叫起来! 几个人一只手摸着受到一万点暴击的后脑勺,滚鸡蛋似的揉了几圈,另一只手去推搡周围还睡着人,遇到那些和自己一样问出;时间还早怎么就要起的人,不约而同地也赏了一记糖炒栗子,这才公平。 李彦吃力地向外拽门后厚重的横木,当初为了增强营房的守备,朝廷特地从南疆运来上好的陈年铁梨制成大门和门栓,坚固稳如泰山,常人休想轻易拉动。不良人因为常年不间断地训练,力气自是比普通人要大出许多,所以李彦拉着虽然费力,但打开总体是没问题的。 憋了满腹牢骚准备先吐为快把门外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骂个痛快的李彦,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裴铣,下巴惊得快要掉在地上,问道,;裴将,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要是我提前通知了,怎么知道你们平时这么松散懈怠,开个门都这么费劲儿。 裴铣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咸不淡,但是话里都是刺儿。李彦知道这会老虎的毛都竖着呢,捋不对了一不小心就得挨骂,忙配合着打哈哈,;您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定加紧训练,全听裴将指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没有二话。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类似于这样的;保证,李彦说了不下四五次,他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一个个睡得这么死,就算外面真有什么事,也让你们耽误了。 李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夜里几个兄弟缉盗来着,回来有点累,就都睡过了,可是发生什么了? ;韩非出事了。 ;什么,韩非出事了。李彦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怎么可能,那个老妖怪武功高强,百毒不侵,谁这么厉害能动得了他。 ;我也是今早才得到的消息,人已经不见了。事不宜迟,现在去那边走一趟。裴铣的话里没有起伏,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普通的人口失踪之案。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得知消息时内心的惊涛骇浪,药王怎么会无故消失,抓他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而且为什么偏偏选在蛇妖现身后的不久动手,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还要等去韩府看过之后才能定夺。 ;都好了没还不出来! 李彦一边偷偷斜着眼看裴铣,一边连声催促屋里那群磨蹭的手下,就怕惹恼了上头。 十几个人齐刷刷排着一列长队跑了过来,看到和李队站在一起的人是裴将后,一个赛一个地扯着嗓子喊,;裴将好;裴将好;裴将好 裴铣从队伍的头看到尾,每个不良人都在他目光的洗礼下绷直了腰背,头挺得老高,精气神十足。李彦归队,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去鬼市韩府,走。 不良人听到开拨地点鬼市心中都;咯噔了下,鬼市韩府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府吗,那儿会发生什么?不过,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们心中谨记着一个原则——令出如山,所以这些疑问都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等到了之后,一切答案自会揭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五章 偶遇 长安城这些年因着大唐国力昌盛,气运兴旺,街坊巷道、大小店面动土翻修过数次,到处都簇新整洁,无愧中土第一城的名号。但是一道之隔的地下鬼城却是不可同日而语,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止了,一切和裴铣几年前来时几乎没有差别。一样的脏乱,一样的刺耳,一样的不堪入目,即便这个污浊之地每天都会流入数不胜数的黄金白银、珠宝玉器,却还是一样地让人心生嫌恶。 跟在裴铣身后的不良人年纪不是很大,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到传闻中的鬼市——这个过去只存在于长辈口中、用来吓唬谁家调皮捣蛋的孩子,再惹事就把他扔到那儿的地方。他们目不斜视,面若寒冰地依次通过狭窄的过道,整肃的军纪不容许他们做出任何失格的事情。但是,妓女的呷笑声、不入流的辱骂声,以及一些不堪入眼的画面,还是在不经意间流进了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里,撩拨得一池春水皱起了微波。 ;停! ;踏哒! 队伍停驻,此时十几个不良人才开始正眼看所在的地方,龙飞凤舞的;韩宅两个字镌刻在匾额中央,和台阶前的两尊石狮一样,张牙舞爪,狷狂不可一世。朱红漆的大门泛着油润的光,光洁如新,应该是不久前才安上,孤零零地大门洞开,无人把守。 ;都小心一点。裴铣提醒道,虽然宅子的门扉大开,没有动静传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里面很可能还有危险。 众人谨慎地蹑脚往门里走,攥紧手中的兵器,双目如炬,机警地扫视着四周。只见庭院里种植的花草树木似是狂风过境一般,只剩光秃的枝丫和摇摇欲坠的花茎,娇嫩的花瓣和绿叶落了满地,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枯枝残花的模样,极目望去一派凄冷萧条的景象。裴铣的指尖摸了摸一棵被拦腰斩断的桂树,树根的表面还能感觉到湿意,看来过去的时间不久。 韩府地处鬼城,终年不见天日,没有阳光,寻常的树植根本无法生长。而韩府之所以会大费周章地建花园,亭台楼榭,规模不亚于地上的世家大族,传闻就是韩非为了讨好他的女儿,满园芬芳,也都是靠他的内力和药物灌注才得以存活。害他的人,在离开时不惜花大功夫地把这里铲除,弄得寸草不生,看来对韩府,准确地说是对韩非,深恶痛绝。 ;李彦,周勤跟我来,剩下的三人一起开始搜查,仔细点,任何可疑都不许放过。 听到自己也被叫上,周勤心里乐开了花,平时裴将只领着李队,今天把自己也带着,是不是说明在他眼里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才华,马上要重用了?想到这里,周勤边碎步跑边忍不住偷笑。 李彦一看周勤春心荡漾快要飞起来的小样儿,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做什么美梦。出息,不就是单独和裴将一块办案吗,有什么?想他李彦整日跟在裴将后面屁颠屁颠,还不是,还不是至今都被骂个狗血喷头。他懒得搭理周勤这个蠢蛋,就让他自个儿傻乐吧,等会有他受的。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归为了;蠢蛋一列,周勤只顾低头,早忘了给他下令的上司还在前头。裴铣一停,一个和尚撞钟,周勤的大头就直愣愣地撞上了裴铣的后背。完了完了,还没立功,就先把上头惹毛了,周勤在心里暗暗叫苦。一边的李队捂着嘴偷乐,他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缩着脑袋低头等着即将到来的一顿;狂风暴雨。 ;周勤,我叫你来是因为你略通一些药理,方便等下查验,要是你再这么走神,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周勤心中一紧,;裴将我错了。 裴铣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但正是因为没有表情,才更加可怕。周勤把头低得更低了,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地下,假如鬼城地下还有一座城的话。李彦看气氛有些僵硬,收起笑意,手从背后绕到周勤的肩上,揪着衣服把人扯到他那边,;裴将,他就是小屁孩一个,您别计较,我带他去那边看看。说完也不等裴铣说;好,两人就脚底抹油溜了过去。 裴铣收回目光,蹲下身一处一处挨个查看地上的痕迹。地面上的土薄厚不一,有的土质湿软,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被风吹散后裸露出来的新土。有的凹陷进去一大截,深到可以看到最底下铺就的石块,可能昨晚有大的重物或者人所施展的大力曾经压在这里过。发黑的焦土、烟熏后缩成一团的树叶,都可以断定曾经有人在这一块使用过火。 ;噌噌。 裴铣抬头,李彦已经带着周勤去一边看药草的情况了,其余人分散在各处,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哪儿来的其他动静。 他直起上半身,警惕地像猎鹰巡视自己的地盘一样,不放过一个任何一个野兔可能出没的角落,私下里寂静无声,动静没有了。裴铣佯装放弃了搜查,肩膀放松地卸下全部力气,继续蹲回去,眼睛专注地看着脚下,认真重复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嗖—— 这一次,裴铣当机立断,一把袖箭笔直地刺向假山,穿过正中间一个极窄的洞口后,稳稳地扎进了布料里,;刺啦——,划出一道口子。 ;出来!裴铣平生最讨厌鬼鬼祟祟的鼠狼之辈,尽躲在暗处搞阴谋。明人不做暗事,有什么直接正面来。 一个清瘦的白衣男子从假山后徐徐走出,手中拿着刚刚裴铣射出的袖箭和撕下的布料。细看之下,裴铣发现原来是;故人重逢。白衣高冠,清俊又带着悲苦,最关键的是背着一模一样的棺材,正是那天夜里所遇到的放走蛇妖的道士。 ;白某无意打扰你们办案。不等裴铣询问,他开口致歉道,神情不卑不亢,作揖后鞠了一躬,如此礼貌之下倒显得裴铣是那个胡搅蛮缠之人。 以退为进,好一个假惺惺,裴铣在心里给他重重地判了一个道貌岸然之罪。 ;别废话,把蛇妖交出来!裴铣纵身一跃,长刀毫不留情地在白衣男子胸前划过,这一次,他一定要逼这人乖乖就范。白衣男子按兵不动,以脚为柱,上半身向后快仰成九十度。因为所背的棺材不便,影响了他向后倾身的速度,脸侧掉出来的碎发被削去了一截。 ;唰—— 白衣男子眼疾手快地把散在空中的头发紧攥手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从不敢轻待。第一次削发,是向父母和师傅明志,他要做一个降妖除魔的正道之士,保天下百姓安危;第二次明志,是洞房花烛,他向阿瑶发誓,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为妻,绝不纳妾,从今往后两人生同衾、死同穴,他的头发,从今以后只为阿瑶所有。所以他不能让头发少去分毫,要等着阿瑶醒来后再做处置。 见白衣男子只守不攻,裴铣趁势追击,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长驱直入,向着对方的心口而去。 白衣男子心念一动,猛然回头,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凌厉剑锋。来不及了!他以手做器,化为一道肉形盾牌,拼命阻挡着裴铣近在咫尺的刀刃。 ;踏、踏、踏。 他禁不住连连后退,脚下尘土飞扬。;啊——一声大吼过后,瞅准空档,他的身体灵活地从剑下逃脱,与此同时也没了力气,脑袋歪向身侧,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裴铣的长剑如影随形,直指咽喉,循声赶来的不良人把白衣男子围了个密不透风,寒光闪闪的数十把剑让人毫不怀疑中剑之人会有的下场。 ;死到临头,你不肯说实话?裴铣的声音陡然转冷,;你今天来,是不是也和蛇妖有关? 白衣男子摇头,;我和那妖物素不相识,今日来只是为找子母虫救我妻子。 ;这种小儿科的谎话你也编得出来?我是不会信你的,今天你休想再混过去,看剑。 裴铣的长剑如一条银蛇,泛着森然的寒光,扑向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六章 棺材 这回,白衣男子直接闭上了眼,直挺挺地待在原地,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这下子反倒弄得裴铣迟疑起来,难道他真的是无辜的?不然为什么不反击自己。虽然心里还是将信将疑,但裴铣确实也下不去手了。他掉转剑柄,重重插回剑鞘,厉声问道:;你到这儿来到底意欲何为? 白衣男子看裴铣收起了长剑,忙站起身,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骗你,爱妻阿瑶身中剧毒,我便访群医,都束手无策,只有青医谷的云上仙人说只要我能拿到子母虫,他就能救活阿瑶,而子母虫,就在药王韩非的手里。 ;那你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韩非消失不见的时候来,这时候来,找到的可能不是更小吗? ;实不相瞒,之前我与阿瑶一直住在苗岭,此番是第一次来中原,人生地不熟,而韩非府邸又是在鬼城,所以就找了很长时间。一得到消息我就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前脚刚来,你们就到了。 虽然对于白衣男子的话,裴铣已经信了一大半,但是常年办案训练出来的谨小慎微还是让他再三确认,;你真的和蛇妖,还有韩非的失踪无关? ;我白修仲对天发誓,我和蛇妖、韩非之事毫无瓜葛,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说完,他的目光无畏地看向裴铣。 ;裴将,你可不能就这么信了他啊,谁知道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是,我看他不像是好人,穿得也奇怪,说不定是派过来的奸细。 不良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各个义愤填膺,好像都他们已经手握白衣男子的作恶的证据。其中,一道声音尤为突出,拔地而起,;裴将,你别忘了,李荣就是,呜呜呜。 他的后半句话猝不及防地被堵在了口中,因为刚说到一半,一旁站着的人就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时之间刚刚还在吵闹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看过去,只见李彦勒着周勤的脖子不松手,还在他耳边威胁,周勤的嘴和脖子都被制住,脸涨得爆红,看起来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心疼李彦一点,还是心疼周勤一点。 裴铣的心不由地向下沉。的确,李荣就是在和蛇妖的作战中死的,这件事才过去不久,李荣和李彦在军营里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自己武断地相信白衣男子的话,会不会让李彦寒心,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手下兄弟的死活。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十几个人默不作声,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纷纷低下头,或者把脸撇到一边,裴铣忽然有点不自信了,也许,这一次他真的做错了。 ;哐当一声,一直被白衣男子绑在身上的棺材被他卸下来放在了地上,众人的注意霎时全被吸引过去,纳闷他要干什么,里面会不会装满了暗器,一打开就会全都放出来将它们击中。想到这一层,他们以目示意,加紧戒备,瞪大眼睛看着白衣男子的一举一动,恨不得从他身上看出个窟窿。 他刚刚说自己来韩府是为了寻找子母虫救治妻子,那么行走间一直背着的棺材,里面装着的会不会是,乍想之下,裴铣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哪有人把活人装进棺材里的,多不吉利,但是这人不是一般人,肯为妻子涉险取药,痴情程度可见一斑,而且,苗岭不像长安规矩多,睡在棺材里吗,也不并没有什么不妥,越想,裴铣越觉得有理。 白衣男子似乎对周围紧张的情形浑然不觉,按部就班地干着手中的活。他极有耐心地一圈接着一圈,把缠绕在棺材上的绳子完好无损地解开,整齐地放到脚边。然后,人站在中间,两只胳膊伸直,一起用力向上揭。 开了。 出乎十几个不良人的意料,合乎裴铣的情理,里面躺着的,果然不是兵器或者炸药,而是一个女人。她面容安详地躺在柔软的棺材里,因为内壁全都被人精心地铺上了厚厚的床褥。两手交叠,合放在胸前。与她的神情、衣着不符的是,她脸色枯槁,一脸的灰败,皮肤皱皱巴巴,皱纹爬满了眼角,看起来比白衣男子的年龄要大上不少。 ;嘶—— 不知道谁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嘶嘶声响起。 白衣男子似乎是没有听到周围怪异的声音一样,温柔细致地重新盖上木板,按照之前的顺序重新把棺材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不良人人像是被震撼到了一样,没有人再出言质问他。 背好棺材,白衣男子说,;里面躺着的,正是我的妻子——阿瑶。 没有人说话。 突然,一个青涩的声音冒出来,;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老,真的是你的妻子吗? 白衣男子把背上的棺材扶正,这才回答,;阿瑶之所以看起来形似老妪,是因为中了蛊毒,云上仙人说,这毒是一个为情所伤的男子所制,叫绝情蛊,只对女子下,中蛊之人不仅面容会立刻苍老几十岁,而且会一直昏迷,无法醒来,如果昏睡超过半年,那么必死无疑,阿瑶,已经睡了足足三个月了。 刚才还不信白衣男子话的不良人年纪轻些的禁不住红了眼眶。 得知了原委的裴铣现在很是懊悔,之前他不仅错怪了对方,还差点伤了帮过自己的人,差点就犯下大错,好在刚刚及时住手,才免去更多的自责。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在是非曲直上,他一向毫不含糊。 裴铣双手抱拳,在心里简单地斟酌过字句后,带着浓浓的歉意说,;之前裴某有错,向你赔个不是。 意想之中的推辞客气没有出现,裴铣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是对方想要他还回来,挨顿揍,或者赔点什么,也不是不行,毕竟他有错在先。 ;你 ;小心! 裴铣和白衣男子几乎是同时开口,电光火石之间,裴铣被白衣男子的一记大掌推开,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裴铣感觉自己的胸口被贯穿的力气狠狠震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一柄长剑就在他眼前刺透了白衣男子的肩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七章 混沌 ;噗—— 女子杀伐果断,登时就拔出了剑,白衣男子的伤口处血咕咚咕咚往外冒,他把自李荣死后随身带着的布条从怀中掏出,嘴里说着;对不住了,拿着布的手却是毫不手软地压了上去。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裴铣迅速地把布条绕着白衣男子的肩膀缠了几圈,在上面打了个死结。 ;还能坚持吗?他欠下的人情还没开始还,现在对方为了救他负伤,又添了一笔。 ;嗯。白衣男子咬着发白的唇点头。 ;好!裴铣匆匆扭转身体,加入到和白衣男子一起对敌的阵营当中,他们一共二十个人,应该能应付一阵子。他抬起头,发现站在对面手持刀剑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一点都不像是习武之人,而且他此前从未见过。这小小的韩府里,暗地里还藏着多少势力?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伺机而动,难道都是为找子母虫而来吗?裴铣的心,收紧了。 ;你找错人了,子母虫不在我们手上。 裴铣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他想看看对方是不是冲着子母虫而来。 女子不说话,冷着辨不清眉眼的脏污的脸,手拖利剑向前快速奔向裴铣,剑尖在与地面的摩擦中跳出点点火星,结成一道流焰。 ;杀了你。她就像是地狱的黑无常,在阴间无情地索命一样,语气森然,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轰——火势猛涨了数倍不止,千万点火星洋洋洒洒地落在裴铣身上。 这点火苗对裴铣来说根本不足为惧,他脚踩假山的巨石,灵便的身体腾空而起,翻身一转后,从他的袖中生出一股咆哮而过的大风,风过火灭,周围复归一片沉寂。 裴铣打量对方,女子又是裙裾,又是步摇,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扮,头发却凌乱不堪,衣着也不甚整齐,看起来像是一夜都未梳洗入浴,一直在外奔波劳顿,整个人有种奇怪的违和感。假如她很早就来到这里寻找子母虫,而且至今都未找到的话,那么他们找到的机会怕是更小了。 不对,他好像忽略了什么,裴铣锁着眉头,重新去回忆刚刚理出来的线索。女子、梳洗、奔波、子母虫,不对不对,不是这些,对,就是;很早来到这儿。如果说她比他们先一步就来到韩府,很有可能会知道韩非的下落,裴铣两眼放出兴奋的光。 风把女子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吹得更乱了。她索性扯掉皮筋儿,三两下之间灵活的手就抓着头发绾成了一个半高的髻。没有了扰人的头发遮挡后,她清秀的面部轮廓隐隐浮现。 ;你知不知道韩非的下落。裴铣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可能的端倪。 不出所望,女子在听到;韩非两个字后,表情出现了松动,不过不是他想的心虚或者疑惑,而是痛苦。怎么会是痛苦?一个来找韩非的仇家,竟然听到韩非的名字后面露痛苦之色,这不合情理。 ;你和韩非…… 裴铣故意重提;韩非,只说了半截,女子就拔剑挥向自己,说挥并不准确,更像是砍,动作中带着凛然不可犯的怒气。她的衣物没有阻碍她施展自己的武力,反倒显得人飘逸无比,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当然,裴铣是没有心情去欣赏的,他要速战速决,然后抓紧时间去找韩非的下落。从女子的出手上看,功力应该只能算是一般,想要抓她,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裴铣不动声色,镇定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向他袭来的女子。 一个不良人紧张地凑到李彦耳边,以一种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李队,咱们要不要上去帮裴将一把。 李彦摆摆手,;这女人,裴将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咱们安心看着就行。 在女子的剑快要触身的时候,裴铣向上一抬,手腕以极快的速度挑动她的剑。女子霎时由攻势转为守势,就像是被迫卷进了暗流涌动的旋涡一般,被裴铣的剑越绕越深,几乎快要裹住她整条手臂。 ;叮—— 女子被裴铣眼花缭乱的缠斗弄得手足无措,自乱了阵脚,不知道如何才能逃离;旋涡。她眼睁睁地看着裴铣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落了她手中的剑,她唯一的武器。 她的目光跟着离手的剑落到地上,才发现手和胳膊在刚刚的交锋中被划上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然不重,但是清一色的血珠看着渗人,滴滴答答地还在向外不停涌出。突然,一阵凉意从她颈间拂过,伤了她的凶器,此刻正剑气逼人地横在她的脖子上,距离跳动的血管不足半指,只要她微微侧个身,或者裴铣的手再偏一点,她就必死无疑。 女子眼神空洞无物,即便受人之制,性命堪忧,她也不甘示弱,直接上手和裴铣抢夺他手中的长剑。她拨转剑头,对准裴铣的心腹而去。裴铣一个侧身,躲开了近在咫尺的一剑。 女子并不气馁,两手并用,反应迅速地赤拳击打裴铣的小臂。她的表情刚毅冰冷,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亡命杀手。拳上虎虎生风,所到之处将地面上散落的残叶卷起,她瞄准的穴位至关重要,直接控制着手部的力量,一旦裴铣被打中,剑就会落入女子手中,对裴铣的安危构成威胁。 深知后果的严重,裴铣不敢大意,他本不打算现在就结果了这女子,想留她下来问点话,看看能不能撬出些东西。但看样子,她对自己有浓重的杀心,既然这样,那她今天只能有一个结局,必死无疑。 女子的手扑空,转瞬又打了过来,裴铣微步腾挪,以极快地速度在女子周围来回晃荡,登时四五个相同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难辨真假。女子气急败坏地;啊了一声,一扭头,裴铣的剑又一次抵到了她的喉头。 两人四目相对,杀机四起,看了一出好戏的不良人们大气都舍不得出,就等着刀落头掉的到来。 突然,女子曲起右手手肘狠狠撞向裴铣的胸部,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裴铣的身体就跟着女子动作的方向向后弓背弯腰,却没想到真正的大招还在后头。女子左手猛地从侧面而来,直击裴铣耳后。 裴铣注意到情况突变,快人一步,顺势伸手一把将女子的手扭过,牢牢地别在身后。在女子大幅度的动作下,匆忙间剑尖在她的脖颈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缕鲜血喷出,女子吃痛地;啊了一声。 双手被裴铣控制,剑还抵在咽喉,明明是处于劣势,女子却依旧满脸傲气,丝毫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她挣扎的力道不小反大,迫使裴铣拿出更多的力气去控制她的反抗。 两人不停地拉扯,裴铣不想再浪费时间,打算现在就杀了女子。女子看出了裴铣明晃晃的杀气,和他之间的对抗愈演愈烈,即便女子顽强地推拒,裴铣沾着血的剑还是一点一点靠近了她脖颈处新鲜的伤口,马上,就差一点,一点点,就要和旧的完全重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 十八章 搭救 ;等一下—— 一声清冷的男声传来,这句话无异于一根银针,把刚鼓起来的肚子;噗地一声就戳破了,十几颗吊着的心吧唧碎到了地上。 在十几道;火辣辣目光的注视下,白衣男子信步走来,肩上的伤口虽然被简单地包扎过了,但仍有血迹渗出,因而格外引人注目。裴铣虽然对白衣男子阻止她杀女子的行为不解,但也及时收住了手,那本来马上就要刺进血管的剑被他拨离了几寸。他不敢掉以轻心,架着剑走到女子身后,以防她又生出事端。 ;我觉得她行为古怪,很可能和之前的蛇妖一样,被人控制了。白衣男子从容不迫地说着自己的猜测,裴铣顺藤摸瓜,也开始思索起来,她的衣着,动作,仔细想想确实有些格格不入,看人的眼神也空洞得不似常人,但是仅凭这些蛛丝马迹就断定她是被人控制,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 裴铣想先听听对方的计划,如果可行,就依对方的来。如果行不通,就按原计划杀了女子,毕竟看她的样子也问不出来什么。 ;我想用罗盘试一试。 罗盘?裴铣的脑海中浮现出白衣男子脚下的巨大罗盘,记得上一次,狂怒的蛇妖就是在罗盘的威力下才重新恢复了神智,这一次,难道也会这么巧同样奏效? 两人四目相对,面对裴铣眼中毫不遮掩的疑虑,白衣男子斩钉截铁地说,;就让我试一次,如果不行,再杀她也不迟。 事已至此,裴铣觉得试一试也无妨,他松开对女子的桎梏,退至一旁。余光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受伤的肩膀还在淌血,心中升起一丝顾虑,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白衣男子笑着点头,领了裴铣的人情。之后转过身子,一脸平静地凝视女子。 和之前一样,白衣男子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就会漾起一圈湖蓝色的波纹,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地变幻形状。上浮、下沉、左旋、右转,暗示着某种神秘莫测的规律。 裴铣对即将到来的结果忽然又充满了好奇。如果女子真的是被人控制,那么两起相似的案件,就可以让他们有更多的证据揪出背后黑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明目张胆地制造两起,那人一定非常猖狂,早点抓住还能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白衣男子逐渐靠近女子。在场的不良人中,除了上次和裴铣一起对战过蛇妖的,其余人乍一看到他脚下出现的罗盘,都露出了惊奇的神情。而她则两眼发直,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直愣愣地看着白衣男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脚下水纹变幻的速度再一次变得急促起来,不断膨胀,升高变大,卷成一股十余丈的洪流。 ;滋啦—— ;噼啪—— 突然之间不良人感觉凭一己之力无法站稳,他们向下看去,大地在止不住地来回晃动,白衣男子的身边,土地更是崩裂成了数道勾缝,并且随着晃动出现不断加宽加深的势头。而他则安然自若地站在裂缝的中央,纹丝不动,如同湍急河流中的一座巍然的孤岛。 裂缝分开到一定程度后,停止了分裂的趋势。地下横空钻出了五六根大腿粗的木头,它们像是提前收到了命令一样,毫不迟疑地捆住了女子。很快,女子就被木头遮盖了个彻底,从外面看,一丝缝隙都没有留出,没有隔断了逃出的道路。在木头的牵引下,女子升至半空,停在众人的前方。 罗盘停止转动,中心不断向下凹陷,四周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朝中间施压。和裴铣记忆中的一样,底部中间的部分迅速反弹,一道绿色的带着光焰的水流在巨力之下;嘭地一声飞溅出去,落在咫尺之远的女子身上。 女子的身体一碰到绿色的水流,黑色的液体就透过衣服渗透出来,这似乎和之前的蛇妖有所不同,裴铣记得蛇妖表面浮出的东西是惨绿色的。女子表情痛楚不堪,两道弯刀似的细眉紧紧地皱在一起,眼里没有一点生气。她无助地承受着体内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痛苦,像是被搁置在岸上的鱼,困兽犹斗地徒劳挣扎,几下过后,像是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一样,两只手虚虚地环抱着胳膊,样子像极了襁褓中的婴儿。她嘴里发出的;啊;啊;啊的叫声时断时续,声音微弱,似乎人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叮铃咣当、叮铃咣当。 木头捆得非常结实有力,在人为的磨损下,也不见松动,明明这些木头之间彼此并没有钉帽相连。 ;啊—— 这一次,女子的声音倏忽拔高,如同心口被猝不及防捅了一刀,语调凄厉,听得人心口发麻,连裴铣都禁不住龇了一下嘴。紧接着,黑色的滚滚浓烟从她的体内冒出,像是接二连三爆炸的烟雾弹,把她的身体全部围住了。裴铣疑心有诈,使巧劲儿驱散着一波又一波冒出的烟雾。 黑烟绵延不绝,有如黑炭,伴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 ;掩上口鼻。 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裴铣决定小心为上,下令全体不良人掩住口鼻,他自己也拿衣袖挡得严严实实,屏住呼吸。他一边挥剑,一边走近散发黑烟的女子,嘴里发不出声、又不敢违背命令拿下衣袖的不良人;呜呜呜地此起彼伏地叫唤,还间有一两下跺脚的声音,示意他不要靠近黑烟的中心。裴铣哪管这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朝浓烟走去。 被黑烟裹住的裴铣,瞬息间身影就从众人的眼中消失了。不良人们着急不已,大眼瞪小眼,目光一致地看向李彦,想让他拿个主意,有的年纪轻性急,还想直接不顾三七二十一冲进去将裴铣救出来。李彦忙拉住人,摇摇头,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相信,眼前的这点情况不会把裴将怎么样。 绿光收势,慢慢从女子身上撤回,最后一缕原样回束到白衣男子的罗盘之中。黑烟也渐渐式微,由浓转淡,露出了处在正中间的女子和裴铣,看到自家将军好好地站着,不良人们不禁大松了一口气。 李彦斜睨了一眼呼气声最响动作最夸张的周勤,心想:德行,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周勤自然是察觉不对顶头上司对他的;鄙视的,松完气后自己在那儿傻乐着。空中这时,也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像是再也坚持不下去,筋疲力尽了一样,女子叹息完,人就直直地向下坠去。 离她最近的裴铣来不及多想,直接上前扶住了失去意识的女子,阻止了她摔落。白衣男子也收起脚下的罗盘,一起查看女子的情况。所幸除了几处打斗过程中划破的伤口之外,没有其他要紧的问题。 白衣男子挽起袖子,说,;你将她扶正,我现在先给她止血。 裴铣扶着女子的肩膀,把人放在地上,使其双腿曲起成盘坐的姿势,他在后面按着她的肩膀和后背,以防止人脱力滑落在地。 白衣男子发功,指尖的绿光在女子的几处穴位上各点几下,胳膊和脖颈上流着的血便暂时止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九章 结识 血是止住了,那接下来人该怎么处置?裴铣有点犯难。毕竟女子并没有被抓到当场犯事的证据,直接把人押进大牢,不合律法,对她而言也不公平。而如果把人放走,就等于白白丢掉一条查出蛇妖背后黑手的线索,太过可惜。究竟怎么做会好一点呢? ;裴将,这人怎么处置啊?周勤指着裴铣;怀里的人,真诚地询问上峰。不良人们此时团团围了过来,把中间的三个人包了个密不透风。裴铣心想,问得好,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裴铣作思考状,脑中飞快地想着应对之道,放哪里合适呢?他的眼睛在空中翻了一圈,一张张放大的脸走马观花般映入他的眼里,不如就和他们待在一起?反正那儿还空着几间房,住她绰绰有余。裴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就让她住在营房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喧哗声冲天而起。十几个大老爷们就和被放进沸水锅里的鸭子一样,;嗷嗷嗷一直乱叫,挡住的兴奋。要知道,他们整天和一群臭男人待在一块,看得都想吐,烦都烦死了,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家要和自己朝夕相处,这可是比天上掉馅饼都要美上一百倍的事情,怎么能不激动不高兴,以后的日子,美得呦。 李彦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这群人是没见过女的吗,一个个至于像神经病一样?要是外人知道治军严谨的不良人一听到;女人两个字就和饿了两天两夜的饿狼一样,大概以后都会对他们避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不想再理会这群疯子,李彦打算给裴铣搭把手,一块把女子扶起来。 咦?看着女子的脸,李彦陷入了疑惑之中,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他又把脸往前凑了凑,脑袋跟着眼睛转了一轮,嗯,好像熟悉的感觉更明显了。 ;李队,你干嘛呢,这么猴急啊?周勤大喇喇地嘲笑李彦,其余的不良人跟着一阵大笑,七嘴八舌地说着;看不出来啊李队;刚才看你没反应以为无所谓呢,没想到憋着大招呢。;李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佩服佩服。 李彦冲始作俑者周勤啐了一口唾沫,;瞎说什么呢你,脑子里都装的都是屎屁,再胡说看我回去抽你!然后转回头,沉吟了一会,说道,;裴将,这姑娘看着有点面熟,我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刚刚被李彦的威严虎了一阵的不良人又开始捣乱,平时胆子小的这会也不怕了,法不责众,仗势说,;你看哪个姑娘都面熟。 其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是叫好,又是拍手的。 李彦气得够呛,平时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这会关键时候怎么脑子全进马桶里了,尽添乱。他死死压住胸中蹭蹭而上的火气,告诫自己不能气气就着了道回去再好好收拾兔崽子们,尽量心平气和地在脑子里寻找和这张脸有关的痕迹,啊,找到了! 李彦兴奋地大喊,;我想起来了,她是韩非的女儿。 之前卯足了劲儿和裴铣对着干的不良人们听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李队竟然是真的知道人是谁,不是开玩笑?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拔了老虎须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裴铣同样感到震惊,这个女子竟然是韩非的女儿,为什么在自己家里她会是那样的装扮?如果她的身份不假,昨晚掠走韩非的人一定和她无关,没有女儿要害爹的道理,还是一个非常疼女儿的爹。那么,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李彦也想到了事情的古怪之处,表情凝重地看着裴铣。 裴铣的手凑到嘴边,下意识地啃着指节,这是他想问题时惯有的毛病。;这样吧,人还是先安顿到营房里,等醒来再问个清楚。 ;不行!李彦一口回绝。 ;营房地儿大,让她住个空房间就行。裴铣一边把女子往起拉,一边给李彦解释。 这女子要是真的去了营房,那群人不得闹翻天,到时候一个管不好,失职渎责,骂全是他担着,哪有这么好的事儿。那一双双小眼神现在都求着他,刚刚那股不捅破天誓不罢休的劲儿呢?哼,晚了,休想自己会帮着他们。李彦脑子一转,计上心来,;裴将你想啊,营房那儿全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让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在那儿,说出去太不像话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裴铣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传出去女儿家的名声不好听。;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给她专门找间客栈吧,现在军里的饷银吃紧,哪有闲钱花在她身上。 李彦气定神闲,;我倒是觉得有一个地方再适合不过。 ;哪里? ;您那儿。 ;我那儿?裴铣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了一遍,;你是说我家? 李彦点头。 裴铣表情顿时冷下来,硬邦邦地说,;不行! 李彦早料到裴铣会有这样的反应,镇定地搬出另一套准备好的说辞,;和一个男人待在一块总好过和一群男人待在一块,这和一个男人,还能说是至情至性的良家女子,和一群的话,不就让人以为是做,咳咳,那种营生的了吗? 裴铣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听李彦的,于是,他再次用;不行两个字拒绝了李彦的提议。 李彦还想加把劲儿,这会裴铣没话说了,正是说服他的好时候。但是白衣男子突然开了口,;你们先忙,没事我先走了。 裴铣一把拽过李彦,把女子交付在他手上后,自己跟着白衣男子一并站了起来,;真是对不住,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今天又救了我一次。 白衣男子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在心上。 裴铣点头,复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见了两次,竟然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也是有趣。在下裴铣,和周围站着的人一样,都是大唐的不良人。 白衣男子讶然,;原来你们就是传说中的不良人,幸会。来到长安后,久闻大名。在下白修仲,一介术士。 ;白兄你我二人今日也算是相识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吧。 李彦姿势僵硬地用手抵着女子的后背,叫苦不迭,怎么成他管了呢?和他有什么关系。看着寒暄的两人你来我往的架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现在的酷刑,李彦满脸愁云。 白修仲回答,;裴兄的心意我领了,但是阿瑶的病迫在眉睫,我须即刻启程继续寻找子母虫。 裴铣想了想,确实是人之常情,不好再勉强,;行,我们之后也会去找子母虫的下落,如果找到了,立刻通知你。 ;那就麻烦裴兄了。 ;不客气,裴铣看了眼白修仲身后的棺材,迟疑了一下,问道,;对了,你这几日住得可还方便? 一丝羞赧浮上了白修仲白净的脸庞,;不瞒裴兄,许多店家看到我时本是笑脸相迎,但一看到身后背着的棺材,都嫌晦气,不愿意收留,确实是不大好找。但是一些收不满客人的客栈,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发完几句牢骚就会让我住进去了。 ;那不然你先住我那儿吧,反正我就一个大老爷们,院里的房子还有几间空着的,闲着也是闲着,你住了得了,省得再费劲儿找地儿。 性子清冷的白修仲面对裴铣的盛情有些不习惯,语带犹豫,;这样是不是太叨扰了。 裴铣看他没直接拒绝,就知道这事有戏了,赶忙说,;没,我就是给你个住的地儿,其他你吃喝什么的我都不管,你自己解决,我都有上顿没下顿的,哪管得过来你。 ;别想了,再说你刚刚还帮我挡了一剑,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白修仲仔细一想,确实住裴铣家里比四处找客栈方便多了,只要自己把钱按时都给了他,也不算占人家便宜。他鞠躬道,;那就谢过裴兄了。 裴铣满意地笑了,让救命恩人住到家里,既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也报答了欠下的恩情,可谓一箭双雕。 不过,;水深火热中的李彦可没有心情去看两人的君子之交,他匆忙地打断裴铣,;等等等等,裴将,你真要让他,不,白公子,住到你家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第十章 收留 ;是啊,怎么了? ;那韩姑娘呢,不一块接过去?李彦指着仍处在昏迷状态中的女子问道。 裴铣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从前怎么没发现李彦这么让人讨厌,是不是他最近去营房去得比以前少了,所以李彦的皮子给松了,;刚刚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吃肚子里了,来,吐出来看看。 裴铣提溜起李彦脖子后面的一块肉,向里嗖地扭了一圈,李彦疼得夹着脖子叫唤,一边嘴里喊;疼疼疼,一边不忘得吧得吧说话,;不是裴将,你听我说,这姓白的,不是,是白公子背着的棺材里不是躺着他妻子吗,虽说人现在昏迷着,但毕竟是女的,这样一来就算你把韩姑娘接过去,有她在,别人也说不了什么。再说了,裴将你忍心看弟兄们整天在营房里大气不敢出,荤话不敢说,膀子不敢露吗?这让大家伙怎么过呀,裴将,你行行好,就帮了这一次吧。 裴铣觉得自己使劲儿还不够大,不然李彦怎么能一口气不带喘的说这么多,他双手一块上,逮着那一块就是不松手,;怎么,你们不自在是不自在,合着到我这儿就没事了是吗? 李彦疼得跳脚,想骂娘又不敢,不行,今天他就是疼死也要争口气,不能让那群兔崽子得逞。;裴将,我不是这个意思,兄弟们糙,又不注意,韩姑娘一个千金小姐,万一冒犯到了,就不好了,你毕竟不一样么,是不是。 裴铣缓缓松手,盯着李彦,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他总觉得李彦的提议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但李彦除了急不可耐地用手揉后脖子之外,看着他的眼睛里一片赤诚,就差把;我一点私心都没有。写上去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李彦趁热打铁,;裴将,你看白公子还在这儿等着呢,赶紧带人回去休息吧,韩姑娘受伤了,也得赶紧休养。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女子撂回裴铣身上,撒手躲到了一边,速度快得只顾裴铣把人先接住。 裴铣最后狐疑地看了一眼李彦,好端端,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一次,大概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他搀着昏迷的女子,招呼上白修仲,一块向临安坊的家中走去。 李彦满足地叹气,不枉他忍受如此大的皮肉之苦,说尽三寸不烂之舌,总算是把人给送走了。这下,该回去好好收拾某些人了。李彦咧嘴,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向身后的兔崽子们,眼神好像在说,闹啊,继续闹啊,来,让我看看要闹怎么个天翻地覆。不良人们瑟瑟发抖,害怕地抱作一团,忍不住哭爹喊娘起来。 梦境中爹血流不止的画面不断出现,韩苏冷汗涔涔,双手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力气大到手背上的青筋毕现。 ;爹,爹,爹!韩苏无意识地大喊,爹去哪儿了,怎么自己找也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不要苏苏了,他到底去哪儿了呀。眼泪像断了线的水珠,从韩苏的眼角大颗大颗地滚落到枕头上。 坐在外间的婢女闻声连忙跑进内室,用帕子轻柔地抹去床上人的泪水,小声叫道,;姑娘,姑娘。 韩苏隐约听到了人声,虽然她辨不清方向,但声音似乎近在耳边,像是在叫她。她努力地睁眼,眼睫上的泪珠遮挡了视线,模糊中身旁好像坐了一个人。她揉揉眼睛,再睁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满脸关切地望着她,看到她醒了,脸上立刻挂满了笑意,高兴地说,;韩姑娘,你怎么样了,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韩苏不记得自己认识她,再一看床和屋里的摆设,空空荡荡,十分简陋,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卧房,不禁疑惑地问,;你能告诉我,现在我是在哪里吗? ;这是裴将军的家里,你晕倒了,是裴将军把你带回来的。女孩清脆地说。 ;晕倒了? ;对啊,我听那些同去的人说,当时你被妖魔附体了,身上还冒黑烟呢。 看到韩苏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女孩来了兴头,平时都没人听她说话,今天总算是逮住人了。她用说书的语气,兴致勃勃地说,;我和你说,当时要不是裴将军和白衣道士,不是,是白公子,说不定你就被抓走了。 讲到这里,她本以为韩姑娘会追着她问下去,没想到却是一脸的伤心和难过,女孩自觉多言,打了下话多的嘴巴,乖乖闭上了嘴。 韩苏想起来了,在女孩说到;抓走的时候,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全都涌入了脑海。她被中途绑走,爹求饶,自杀,她被羞辱,这些她都记起来了。 ;爹,爹。韩苏喃喃自语,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女孩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的眼泪,见泪水越来越多,索性把帕子展开,直接覆在了韩苏脸上。另一只手笨拙地拍着韩苏的背,像是哄小孩一样,说着,;乖,不哭,乖乖,不哭了。 发泄了一通情绪后,韩苏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哄。反应过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小声嗫嚅着,;谢谢你,我没事了。 女孩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清澈透明,确定她的眼睛真的不再流眼泪后说,;那我现在去给你打盆水,洗洗脸。说完人就跑出了门外。 韩苏这时才有心情打量她所在的这间屋子,用家徒四壁形容也毫不过分。除了一张床,一个凳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床上的被褥好像也是新买的,看来这是一个匆忙中准备好的屋子。想到这儿,韩苏的心里涌上一层暖意,她赶紧把泪意压住,不然女孩等会又该误会了。 ;来啦来啦。女孩洋着笑脸端进来一盘水,她把洗脸的帕子打湿,打算帮韩苏擦脸。 韩苏哪好意思让比自己小的孩子服侍她这些小事,红着脸说道,;我来吧,平时在家里也都是我自己来擦的。 女孩也不推拒,径直把帕子递给了韩苏。等韩苏擦过后,她突然倒吸了一口气,韩苏的心一紧,难道是有什么不对吗?忙问,;怎么了? 女孩调皮地吐了下舌头,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感到抱歉,;我没想到你洗干净脸以后这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说着她跑去外间拿过来一把圆形的铜镜,;给,你看看。 女孩大胆而真心的夸奖听得韩苏脸红心热,不仅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心里甜丝丝的,没有哪个女儿家不喜欢被夸好看,饶是她这种不甚注重外形的姑娘也不例外。不过听听就好了,真让她看着自己的脸夸自己,她可做不出来,韩苏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呀!女孩惊呼一声,;我真是太笨了,尽顾着和你说话了,早忘了你还没吃饭,你看你昏迷的几天饿得脸两边都消瘦了。 韩苏被女孩说话的语气逗得噗嗤一笑,这个女孩太可爱了,养得这么纯真质朴,真招人喜欢,她亲昵地把女孩因为来回跑动而掉出来的碎发别回耳后,笑意盈盈地说,;没事,我还不大饿呢。 女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你该吃饭了,我听大夫说莲子温补养心,早上就熬了莲子粥,现在应该好了,你等我去厨房端过来。也不等韩苏说话,一溜烟跑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