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夫人追夫手札》 第1章 救赎 江婉很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一滴滴清泪顺着眼尾流下,落入枕中。 昏暗的室内仅开着一扇窗,阳光透过榕树的缝隙照进来,光仿佛也成了绿色的,映在洁白的帷幔上。 风轻轻吹过,一阵栀子花香传来。 江婉又做梦了,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前世的自己。 卫庭燎一身戎装,紧紧抱着她,以低沉却稳重的声音向她允诺:“婉婉,等我回来,我娶你。” 江婉心中是嗤之以鼻的,这人不过是父亲手下一谋士,混了个将军,就想娶永安侯的嫡长女? 殊不知,这已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所能许下的最美的承诺。 画面一转,是她退亲的样子。 卫庭燎打了胜仗,浑身上下都是伤口,他凯旋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江婉。 江婉见了他,只觉得他戾气更胜,心下不喜,犹豫良久,还是开口说:“卫将军,我们退婚吧。” 卫庭燎脸色阴沉如水,他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问:“为什么?” 江婉轻轻一笑,朱唇微启,说出的话却长出了刀子,“我有喜欢的人了。” 卫庭燎抿了抿唇,沙哑着声音问:“是谁?” 梦中的江婉红了脸,一脸娇羞,仿佛叫出那人的名字都带着甜蜜,“闻堰。” 眼尾的清泪聚集在一起,不受控制了。 江婉的心口像被搅碎了,疼痛蔓延起来,让她抽搐。 她挣扎着坐起来,眼前一片模糊,冷汗和眼泪混在一起,竟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现实。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这才看清周围的摆设。 熟悉的场景,是她十三岁时的闺房,窗前还有栀子花树,那是卫庭燎从恩师范裕那里讨来的。 江婉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泛着淡淡的月牙白。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她回到了十三岁这一年。 之所以平静,是因为她早知道有这一天。 她死后,灵魂飘荡,迟迟不散,整整十年,每一天她都在向佛祖祈祷,让她回来,让她好好赎罪,让她把亏欠给卫庭燎的,都还给他。 也许上天也觉得卫庭燎上辈子被她害得太惨,所以愿意让她回来,将那些人神共愤的错事一一挽回。 她珍惜这次机会,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要护卫庭燎周全。 卫庭燎出身于寒门,五岁时父母双亡,家中唯他一根独苗,他父亲卫鸩与她父亲永安侯江括在军中是同僚,救过她父亲的性命,卫鸩临终前请求她父亲照顾卫庭燎,这才有了卫庭燎入住侯府一事。 起初,江婉很喜欢这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心里的小秘密都会与他说,纵然卫庭燎少年失去双亲,性格阴沉,但待她极为温和。 但父亲实在待卫庭燎太好,亲自安排他的住处,检查他的功课,从来不曾责罚他,渐渐有谣言传出,卫庭燎是永安侯私生子,养在卫鸩名下。 这种荒谬的言论,本是没人信的。 可是江婉的母亲林氏信了。 原因无他,江括手握兵权,曾有三年的时光驻守边疆,未曾回过一次家,而江括的书房里,藏着一个女子的画像,林氏见过卫鸩的妻子,同那画像一模一样。 偏偏,卫庭燎的眉眼与江括真有几分相似。 林氏嘴上不说,心里却恨,恨自己的丈夫不忠,恨丈夫把孽种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江婉因为林氏在耳边说的那些诋毁之言,对卫庭燎好感全无,心底也认为,父亲不忠,卫庭燎不是她的好哥哥。 父亲只要一离府,母亲便会带着人将卫庭燎关进柴房,棍棒不在话下,严重时候,卫庭燎几个月下不了床。 父亲对卫庭燎越好,他遭受的折磨便越多,最终,那些好全部变成了恨,藏在卫庭燎的心里,不过因为她,那些仇恨才没有长出獠牙,将永安侯府撕咬得支离破碎。 江婉眼眶湿润,她想想,她在卫庭燎凄惨的一生中扮演的角色,竟然是一把带着温度的锋利的刀,他把她当做了救赎,她却将他推进更黑暗的深渊。 屋外嘈杂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江婉的回忆,她揉了揉眼睛,披了外衣,问道:“出了何事,如此吵闹?” 外面的喧闹声停了下来,江婉的贴身丫鬟碧珠走进来回禀:“小姐,夫人……夫人她…” 江婉蹙眉,“继续说下去。” “夫人要将卫公子关到柴房去,卫公子手下的人来院中求救,云鸢姐姐带着丫鬟婆子正要将人赶出去……” 江婉一惊,她仍记得前世,父亲奉命领兵前往崤山军营,母亲趁机将卫庭燎关起来,将他打得一个月都下不了床。 那时她和卫庭燎的关系尚且过得去,卫庭燎手下的长戈来找她,她却称病没有露面,从那以后,无论卫庭燎怎样被林氏刁难,他手下的人再也没有找过她。 江婉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道:“碧珠,让云鸢去通报母亲,就说我发热,病得很重。” 碧珠闻言,诧异地抬头,刚想劝小姐不要多管闲事,却看见江婉精致绝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坚定,她又将话吞了回去。 小姐性子执拗,她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云鸢很快便随林氏一起进了随园。 林氏一身深青色长裙,身段苗条,面容与江婉三分相似,自是美人,此时她眉目间带着焦急,不损美貌,担忧地问道:“婉婉,你怎么突然发热了?现在可好些了?” 江婉盯着林氏,神色复杂。 她的母亲,除了对待卫庭燎苛刻,没有任何错处。 江婉将神色隐藏起来,面上苍白,她努力想着十三岁时她是如何跟林氏撒娇的,“母亲,婉婉已经好多了,想让母亲陪着我。” 江婉本就黏人,林氏没有起疑,只当女儿依赖自己,因此安抚道:“婉婉乖,母亲陪着你。” 林氏轻轻地拍打着江婉,哄她睡觉。 江婉慢慢闭上了眼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林氏心中的芥蒂,她不能一次就消除,想要救卫庭燎,只能智取。 林氏不一会儿就走了。 江婉起身,面色沉静如水,她吩咐道:“给我梳妆,今日之事,不要传到母亲的耳朵里。” 屋里只有碧珠和云鸢两个人,皆是她的心腹,两人对视一眼,应道:“是。” 江婉低调行事,她深知母亲不愿看见卫庭燎,前世毒打他的时候,多是直接吩咐下人,母亲不会到场。 江婉带着两个丫鬟,从随园后门绕到柴房,门口守着几个随从,是林氏的亲信。 随从见江婉前来,连忙行礼,问道:“小姐怎么来柴房这阴湿之地?可是夫人有何吩咐?” 江婉微微一笑,答道:“母亲并无吩咐,只是两位大哥守夜辛苦,厨房特地给二位留了酒菜。” 随从连忙摆手,“为夫人办事,是属下的职责,怎敢劳烦厨房。” 江婉眼神微冷,声音却依然温柔:“二位不必客气,快些去吧,这里自有旁人看着。” 随从这才离开。 江婉扫视周围,嘱咐碧珠和云鸢,“你们两个在外守着。” 碧珠看了云鸢一眼,点头称是。 看着小姐进去,碧珠小声嘟囔着:“小姐怎么来看这个人了?” 推开柴门,里面带着一股酸臭味,漆黑的环境里,江婉却准确地找到了卫庭燎的位置。 十六岁的少年呼吸缓慢,江婉看不到,却能想象他有多疼,身上有多少伤,她心底一酸,滚烫的泪便流了下来。 她吃力地扶起少年,顾不上抱着少年的腰这个姿势有多不妥,她感受着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卫庭燎,你还活着,真好。 碧珠看着出来的两人,大吃一惊,刚想提醒自家小姐,却听对方说:“去后街将孙大夫请来,要悄悄地请,别让母亲知道。” 碧珠只能将那句不妥憋了回去,一脸郁闷地去请大夫。 云鸢想要帮着搀扶,江婉却皱着眉说:“你去将长戈带出来,就说是我的命令。” 云鸢从小照顾江婉,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家小姐的心思,可这一次,云鸢却看不懂了。 小姐这样帮这个寄居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喜欢?可之前夫人刁难卫公子,小姐也没帮过啊。 想不明白,云鸢只能无奈地回随园,让老嬷嬷放了长戈 。 卫庭燎的住处是江括亲手安排,在随园的隔壁,虽说是隔壁,但两座院落还是隔着不短的距离。 江婉扶着卫庭燎,胳膊已经酸痛不堪,进了院落,只有主屋的有灯火亮着,下人们知道这院落主人不受夫人待见,多有怠慢,这偌大的院落,竟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江婉将卫庭燎放在卧榻上,灯下看他,脸上血迹斑斑,一身月白衣袍尽是污垢,江婉将他的衣袖撸起,只见一片青紫,跳动的心仿佛被人捏住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江婉抚着他的眉毛,温柔而缱绻,她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轻声说道:“庭燎,以后再也没人可以欺负你。” 江婉没有看见,那藏在广袖下的手,轻轻颤了颤。 长戈没有耽搁太久,他一路飞奔回来,见到的画面,就是大小姐正温温柔柔地用浸了热水的手巾给自家主子擦脸,他张大嘴巴,又觉得这画面太美,不忍破坏。 长戈心想,大小姐果然心地善良。 心地善良的大小姐冷冷地看了长戈一眼,说道:“长戈,给你家少爷清洗一番,换身衣裳。” 卫庭燎身边的人一点都不细心妥帖,这让她怎么放心。 长戈应了一声,颤颤地去打热水,心中还在想,大小姐的气势比少爷更上一层楼啊。 孙大夫姗姗来迟,把完脉后,叹了口气:“卫公子这病日积月累,膳食又跟不上,五脏六腑气血不旺,皮外伤倒好治,只是这内里需要好好调养。” 江婉自然知道为什么卫庭燎营养不良,父亲对他虽好,但终究是男人,内宅之事,还是母亲说了算。 江婉心里愧疚,她尊敬地说道:“还请孙大夫多开几个食疗的方子,不拘食材。” 孙大夫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江小姐,点头道:“这是自然。” 江婉犹豫一番,又说道:“还请孙大夫不要告诉旁人来给卫公子看过病。” 孙大夫自然知道侯夫人不待见这位卫公子,他本身也不愿多惹麻烦,于是便答应了。 开完药方,已是夜深,长戈送孙大夫离开。 江婉很想留在这里陪着卫庭燎,但她知道,这只能想想,若被人发现,他会更加危险。 江婉柔声说道:“庭燎,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保证,再也没人可以害你,很快,你就可以出府,母亲再也不能欺侮你了。” 碧珠云鸢守在外边,见江婉出来,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卫庭燎睁开双眼,深黑色的眸子酝酿着莫名的情绪,他轻轻地抚着眉心,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章 误会 长戈发现,自从挨完这次打,少爷就像变了一个人。 卫庭燎整整两日没有开口说话,他面容清俊,一双凤眸望着人时,仿佛里面有星光,可是现在,暗沉一片,有的只是古井无波。 快到午时了,长戈习惯性地向外张望。 这几日,江婉没有亲自过来探望,但膳食一日三餐从未落下,尽是药膳,卫庭燎的脸色也由苍白红润了些。 江婉并非不想亲自过来,只的是私下照顾卫庭燎这件事不能被母亲知晓,她正在想法子送卫庭燎出府。 只有他出了府,不在林氏的眼前,才能过得更好。 江婉手里已经有一处极好的宅子,那地契是哥哥江充送给她的,将卫庭燎安排到那再好不过,那宅子和白鹿书院临近,卫庭燎早已过了院试,继续进修学业也是方便。 江婉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天花之症。 江婉知道,两个月后,京城有一场不算太严重的天花疫病,害病人数十人左右,经过隔离和太医院的治疗,这十人都活了下来。 卫庭燎只需要假装得了天花,就能够出府,届时父亲母亲都无话可说,出府后,卫庭燎再也不必承受林氏的迁怒,也可以更好地将心思用在学业上。 如今才四月份,乡试仍有些时日,江婉知道前世卫庭燎得了解元,是头名,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江婉的思绪扯得太远,见碧珠进来,问道:“膳食送去了吗?” 碧珠一脸不忿,有些生气地说道:“小姐,我看往后也不必再送了,那卫庭燎直接将膳食全倒了,若不是我今日走的慢些,还看不到卫公子这寒心的举动呢。” 江婉一愣,心中却不解,她倒不是恼怒卫庭燎倒了膳食,而是怕他身体有恙。 这个时辰,侯府里其他主子都在午休,去看看他也好。 江婉进松远堂的时候,卫庭燎正坐在书案上看书。 他身姿挺拔如松,眉眼冷峻,薄唇带着淡淡的色泽,他抬眼,那双眼睛像映着星光的湖水,波光荡漾。 江婉打量着卫庭燎,卫庭燎也在打量着她。 她一身月白的留仙裙,窈窕无双,清亮的眸子洞察人心,朱唇不点而红,带着少女的青涩。 卫庭燎收回目光,那人的影子却已经映在他心上,闭上眼睛也可描摹。 她不爱他,本是无错。 上一辈子,他为了她,付出的代价已经太过惨重,他不想再折磨自己一遍,尽快离开永安侯府,远离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江婉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走上前,轻声问:“为什么把膳食倒掉?你的身子还没好全,食补不能停。” 卫庭燎心中冷笑。 前世,江婉也是这样同他说的。 那时他凯旋归来,双腿落下旧疾,日日服药,江婉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日日给他送药,他手上沾满鲜血,却对她从不设防,江婉换了药,他的腿残了。 站不起来的那段日子里,他欺骗自己,腿是旧伤复发,江婉没有骗他,更没有害他。 他一直表现的很好,他不再提求娶江婉,他甚至只有一个卑微的奢求,只要余生,她能陪着她就好。 可当她说,“我不喜欢你,我要嫁给闻堰。”他才知道,他的心不是不痛的,他不是不恨的,他不是不想让她陪他下地狱的。 可他舍不得。 他捧在掌心里的珠宝,别人却不屑一顾。 闻堰要他手里的兵符,皇帝要他手里的权力。 他是当朝唯一一个武官出身的首辅,可他当年也曾有过连中三元的机会,也有通过翰林进入内阁的机会。 他放弃了所有,换来的,是欺骗,是背叛,是陷害。 前尘往事,不过过眼云烟罢了。 卫庭燎放下心中杂念,翻了一页书,冷声说道:“江小姐,卫某一介孤身,已经叨扰许久,江小姐与我非亲非故,已经照顾许多,惹人非议,从今往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我不怕。”江婉下意识地回答,等她反应过来,她才解释道:“我是说,我不怕那些非议,只要你好好养病就行。” 卫庭燎抬头看她一眼,面上露出讥讽,“江小姐听不懂人话吗?以后我卫某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听明白了吗?” 江婉仿佛石化了,她望着面前的人,半晌她才僵硬地吐出三个字:“我明白。”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世的卫庭燎不会这样针锋相对,不会面露嘲讽。 他这样,只有一个可能。 他也重生了。 不知为何,江婉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他可以从容地避开那些苦难,过美好的一生。 从他说出这些话,江婉就知道,他要离开永安侯府了。 江婉心里这样想着,眼里却热热的,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卫庭燎,你是要离开了吗?” 卫庭燎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却没有在她脸上看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嘲讽一笑,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 江婉见他不说话,心里却有了答案,她握紧了长袖里的手,笑着说道:“你要离开,总要有一个好的借口,你知道,两个月后会有一场天花疫病,你……” “你想让我染上天花,搬出永安侯府对吗?”卫庭燎替她将话说完。 江婉连忙摇头,“不是的,你只要假装就好,不需要碰触天花病人。” 卫庭燎站起身来,他的影子将她遮盖住,带来一种压迫感。 江婉有些不自在,她继续说道:“白鹿书院旁边有处宅子,地契在我这,你出府后,住到那里去,会方便一些。” 卫庭燎没答话,他靠近她,修长的手指忽然勾起她的下巴,江婉惊慌地向上看,只能看到他漂亮的凤眸里一片深沉,那里有她的倒影。 卫庭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婉,你没有心。” 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江婉回过神来,屋里早已一片寂静。 长戈表示他真的看不懂他的主子,明明之前主子对江小姐很好,为什么今天要说那些话? 在他看来,江小姐又漂亮又温柔,关键是对自家少爷那是没话说,自家少爷却冷冰冰地伤人家的心。 长戈努力忍住嘴里的十万个为什么,结果还是没绷住。 “少爷,你到底为什么对江小姐那么凶啊?你不知道,江小姐看到你的伤口,眼泪都下来了,她一个大小姐,亲自给你擦洗…” 卫庭燎不想再听下去,他厌烦地说道:“住口!” 长戈顿时哑巴了。 可他没有住嘴,嘟囔着:“您不知道,您倒掉的膳食,都是江小姐亲手做的,碧珠说她不放心下人,亲自做的。您却……” 卫庭燎心里一颤。 江婉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能看见她下厨,都是在为闻堰洗手做汤羹。 闻堰是定王世子,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尝过,他亲眼看着闻堰将江婉做的膳食赏给下人。 真是笑话。 从前求而不得,如今丢弃也很简单。 江婉回到随园,林氏已经起身了。 永安侯府人口简单,江婉一家四口住着偌大的侯府,空旷的很。 江婉的哥哥江充远在军营,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来。 江婉大伯去年才搬离侯府,去了汴梁。 家中女眷便只剩下林氏和她,林氏害怕孤寂,总是喜欢和女儿待在一起。 林氏见女儿从外面回来,便问道:“婉婉,外头日头正毒,你出去做什么?” 江婉勉强一笑,“屋里闷,我出去转转。” 林氏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热,才说道:“女儿家要注意身体,出去挑着凉爽的时候,省的中暑遭罪。” 江婉应下了,却对这话题提不起劲。 林氏又道:“你兄长的任期快满了,这两日就要回来,你记得将他的院子收拾收拾。” 江婉顿时高兴起来,问道:“真的?” 林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我骗你做什么?” 江婉想的却是,哥哥回来了,卫庭燎出府也许可以更快一些,不必借着天花疫病了。 她也好久没见过哥哥了。 真希望这一天快点来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章 兄长 江婉从母亲那得知哥哥江充快要回府,一早上就带了下人到榕园收拾。 因府中只有两个未成家的男主子,所以靠近外府的两处院落,一个给了江充,一个给了卫庭燎,离得很近。 长戈听到隔壁嘈杂的声音,走出院落瞅了瞅。 江婉正指挥着下人将库房里的摆设家具往正房送。 碧珠眼尖,小声说道:“小姐,那不是长戈吗?” 江婉顺着碧珠的目光看过去,正是长戈,但此时径直过去,有些不合规矩,她微微颔首,想着待会儿再去看卫庭燎。 长戈屁颠屁颠地回到松远堂,却看见自家主子正在院子里捯饬那些古书。 长戈知道,若江小姐在他心中排第一,那么这些书就该排第二了,想当年少爷出生的时候,还有算命的说过他是文曲星下凡呢。 长戈过去帮忙,嘴里还念叨着:“公子,江小姐正忙着收拾隔壁的榕园呢,你说,是不是江世子要回来了?” 卫庭燎收拾书本的动作一顿,说道:“应当是吧。” 若说上一世对他最好的,是江充无疑了。 无论是他的策论还是兵法,都有江充的提点,江充也是江家唯一一个支持将江婉嫁给他的。 可惜,闻堰伙同皇帝借着江婉的丧礼撸了他的兵权,他万念俱灰,死在兵乱中,也不知江充下场如何,就闻堰的野心,江充这个威名赫赫的宁远将军,他一定不会放过。 江家不亏欠他什么,江充的恩情,他会一直记得。 长戈不知道主子的脸色为什么又沉重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书一页页展开,放在架子上晾晒。 卫庭燎目光澄澈,湛蓝的天空倒映在他眼中,初升的朝阳带着火色的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活着的感觉真好,他想。 长戈见他心情不佳,劝道:“公子,不如你去花园转转吧,老闷在院子里,也是烦闷。” 卫庭燎忽然想起,恩师范裕赠给他的那株栀子花。 范裕是他随母亲上香时遇到的山人,隐居在凌云山上,他只不过跟着范裕学了几天奇门遁甲之术,便下山了,却从此要叫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做师父。 临走之时,范裕问他“你想要个什么当出师礼啊?” 他只记得,某个小姑娘好像喜欢栀子花,恰巧范裕栀子养的最好,他便求了种子。 卫庭燎垂眸,回忆起往事,又是一片心伤。 罢了,出去走走也好,省的一闲下来想那些没用的。 长戈望着自家公子的背影,暗戳戳地笑了,江小姐回随园,花园可是必经之路。 主子,长戈只能帮你到这了,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江婉布置完榕园,又着人将院落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这才慢慢地往回走。 永安侯府的花圃雇了专门的人打理花木,此时正是四月天,园里牡丹芍药开的正旺,远远望去,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江婉惊叹于花开的美丽,她几乎不曾这样简简单单地赏过花,她唯一记得住模样,埋在心里的,就是卫庭燎送的那株栀子花。 牡丹也很不错,花开时节动京城,江婉走近,纤长的手指拂过娇嫩的花朵,牡丹纯色的艳,将她的手衬得雪一样白。 江婉一身水蓝色长裙,腰身不堪一握,她俯身的样子,极美。 那一抹蓝,幽幽的,冷冷的,像是深沉的海水的色泽,与湛蓝的天色不同,暗,且带着沉静。 卫庭燎站在不远处,凤眸微眯,他心里忽然有一种暴躁的想法,想将她按在身下,问问她,到底为什么看不上他。 这个念头出现的极短暂,便被扼杀了。 卫庭燎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但江婉让他失控。 他默然转身,准备离开。 强求一段得不到的姻缘,反噬就是至亲故去,双腿残疾,不得好死。 江婉并没有发现卫庭燎来过,碧珠看见了,但她不想再让小姐和那个冷心冷情的人有什么牵扯,所以她没说。 再晚一些,江婉带了些糕点去松远堂,长戈却拦住了她。 江婉不解,“是卫公子还在歇息吗?” 长戈心中呐喊,不是的,公子他特想见你。 可是想到公子的交代,他又有些萎靡不振,无奈地说道:“江小姐,公子他说,让您以后都不要来了,您三番五次探望,有损您的声誉。” 江婉轻轻一笑,她眉目精致,笑起来万物都失了神色,“你告诉他,我不怕。从前不怕,今后,更不会怕。” 江婉的声音不算小,根本用不着长戈传话,床榻上的卫庭燎就已经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卫庭燎不为所动,他十分淡定地翻了一页书。 江婉将食盒递给长戈,嘱咐他让卫庭燎吃些点心,切忌空腹喝药。 卫庭燎不愿见江婉,江婉也并不强求。 对他好,不一定非要见面,她重生一世,若被这点小事打倒,也忒没用了些。 她要足够强大,才能在他权势滔天之前护住他,不让他再遭受前世的苦难。 至于她自己,这辈子于情爱已经没什么期待,随便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平淡一生,也是圆满。 江婉左等右等,却没想到,兄长是在一个雨夜回来的。 江充心疼妹妹和母亲,回来时走的小门,自己摸着路就去了榕园,歇了一夜。 江婉一向早起早睡,梳妆打扮后才去给母亲请安,请安时看着那个长满胡子,穿着不合身长袍的男人,险些没认出她哥来。 大哥这是遭遇了什么? 江充见到妹妹,很是高兴,他快步走上前来,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江婉,喜悦的声音带着沙哑,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只唤了两个字,“婉婉。” 江婉那颗稍稍嫌弃的心全然没有了,她想起哥哥这些年努力地在军营中混出名堂,就只为了儿时那一句“保护母亲和婉婉”的诺言。 十七岁的少年在努力地成长,他想做一只翱翔天空的雄鹰,将这个家护在羽翼之下。 江婉用力地抱住哥哥,抽着鼻子说:“哥,你好丑。” 江充:……感觉掉了一万滴血,补不回来的那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章 出府 当今圣上年近六十,头眼昏花,于政事上已许多年未有建树,无论朝臣如何催促,他都没有要立太子的意思。 圣上早年清心寡欲,除了那几个从旧邸就一直伺候的妃嫔,还真没封过其他妃子,这就导致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 大皇子元弈乃是中宫皇后所出,又是嫡长子,合该是他继承皇位,但他父皇就是不立他为太子。 二皇子元灼潇洒不羁,最爱美酒和美人,他母妃不过旧邸的一个良人,即便他爹成了皇帝,也只是个贵嫔,他自己也不对皇位有什么指望。 至于三皇子元放,他是老来子,若还活着,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据说只存在于皇帝的家庙里,牌位一个,他的母妃在皇帝那里是个禁忌,多少年来无人敢提及,一提皇帝就开始宰人,并且还不见血。 长安公主是中宫所出,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世人皆传长安公主貌美无双,才艺卓绝,但见过公主本人的屈指可数。 江充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又在军中威名赫赫,定远将军的名声不是虚妄,他保持中立,不站派系,这次被调回京城,估计还是大皇子的手笔,他太想要永安侯府这个助力,一门父子皆是帅才,诱惑太大。 江充并不愚钝,但他实在看不上这两个皇子。 大皇子刚愎自用,喜欢听奉承话,旁人的建言他一句也听不进,天生暴虐残忍,动辄要人性命,这样的人做了皇帝,估计大梁也就传到这一辈了。 二皇子胸襟气度都有,可就是没有野心,他没有上位者的杀伐果决,真要倒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也是个靠不住的。 江充觉得,若要他站这两个人的队,他宁愿站三皇子元放的队。 虽然调回京城阴谋诡计很多,但江充却很欣喜,因为他能天天看见自己乖乖巧巧的妹妹。 江婉亲自监督自己的哥哥刮了胡须,又让他换了身新衣裳。 江充一身淡蓝色长袍,眉目舒朗,眸若明星,真应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江婉不可置信地盯着换装后的哥哥,眼睛里冒出了小星星,“哥,你真美。” 江充:……这是一句夸男人的话吗? 江充摸摸江婉的脑袋,无奈地说道:“婉婉喜欢就好。” 征战沙场,本非他愿,只因父亲说过,母亲和婉婉身为女子,没有建功立业的权力,若父兄再不争气,她们便没有出路了。 身为儿子,兄长,他有责任护着她们,即便征战沙场以生命做赌注,他也不后悔。 人本来就无法不劳而获的,得到的与失去的,端看哪一个更重要罢了。 江婉想要提及卫庭燎出府一事,可又觉得太突兀,她怯怯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别扭地问道:“哥哥,能不能帮一个小小的忙?” 江充以为她同小时候一样想要一些稀奇珍贵的礼物,便笑着说道:“婉婉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江婉思索了一下措辞,“哥哥,你也知道,母亲她不喜欢卫公子,爹爹不在府中,卫公子着实也是可怜,不如,你将他安置在白鹿书院旁边的那处宅子里,也方便些。” 江充本就知道,父亲与母亲之间有隔阂,而这个隔阂,十有八九与卫庭燎有关,只是,他从前从来不认为母亲会纡尊降贵和一个少年郎计较,如今看来,倒是他想错了。 江充不想让妹妹忧心,他摸摸她乌黑的发旋,轻声说道:“婉婉,你不用担心这些,哥哥会把这件事办好的,母亲那里有我,你放心。” 江婉心中十分安稳,她知道哥哥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做到,那么这辈子卫庭燎,到底是提前出府了,一切和前世都有了不同。 江充从随园出来,就径直去了松远堂。 江充对卫庭燎,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兄弟一般,他只稍稍一查,就知道了母亲做的那些荒谬之事。 他们江家,还是欠了这个少年郎,有负卫叔叔的嘱托。 若不是今日婉婉提出来,他几乎忽略了母亲和卫庭燎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 父母之事,做子女的本不该多问,但身为世子,一府和睦却是他分内之事。 父亲书房的画像,他早就见过,卫将军的妻子常氏,他也略有耳闻。 常氏出自琅琊一带,父母宗族皆无从考究,但常氏精通医术,容颜绝色,在琅琊一带很有名气。 卫将军与常氏结为夫妻,是在天启三年,三年以后,才有了卫庭燎,在这期间,父亲驻守边疆,未曾进过家门。 江充相信父亲与常氏之间清清白白,但书房的画像,却无从解释。 要消除母亲心中的猜忌与仇恨,就必然要挖出真相,但父亲不说,谁也不会知道那画像是怎么回事。 江充进了松远堂的正房,见卫庭燎正在下棋。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争锋相对,一人执两子,棋局依旧精彩。 江充朗声笑道,“庭燎这棋下得着实不错,不知我能不能蹭盘棋下?” 卫庭燎抬眼,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毕恭毕敬,“能与兄长切磋,求之不得。” 他对江充,发自心底的尊敬。 若无江充,也没有当初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卫首辅。 江充坐下,手执黑子,似不经意地提起,“庭燎,你院试已过,乡试距今还有四个月,你作何打算?” 卫庭燎围住对方的出路,淡然答道:“自然是全力以赴。” 话已至此,江充便明白卫庭燎要走的是文官清流的路了。 他虽然有些遗憾,不能同这个兄弟一同在沙场上并肩作战,但也相信,以卫庭燎的才能,在文官之中也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江充笑道:“庭燎好抱负。我听闻白鹿书院学风严谨,那里的顾山长是我的忘年交,既然你决意走科举之路,那么进白鹿书院,再好不过。” 卫庭燎不是傻子,他明白江充想要替他引荐,但顾山长性格高傲,若想成为他的入室弟子,靠走亲缘关系,就已经失了先机。 他这一世,要堂堂正正地走完前世未走的路。 卫庭燎落下棋子,坚定地说道:“兄长,我自己可以的。” 江充一愣,反应过来后心里更高看卫庭燎一眼,便说道:“既如此,我便安排你住在白鹿书院旁的宅子,那是我武举中状元时,外祖父所赠,庭燎,不要拒绝,我知晓这些年江家亏欠你良多,我把你当成亲兄弟,自然想要抛开上一辈的恩怨,以兄长的身份来照顾你,你可懂?” 卫庭燎眸中一片水色,他眨眨眼睛,将酸涩之感抛于脑后,只是轻轻地答道:“我懂得。” 江充将他当做亲兄弟,所以愿意提携他,照顾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朝,这份恩情,他永生铭记。 同卫庭燎畅谈一番,江充对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更加敬佩,文功武治,这个少年天分皆在他之上,不可小觑。 他是真高兴,卫将军在天有灵,也应当感到欣慰。 江婉丝毫不担心卫庭燎不同意,但她担忧哥哥摆不平母亲,母亲千好万好,一遇上卫庭燎就里子面子全不要了。 若是母亲不同意,卫庭燎出府一事,还是未成定数。 江婉在房里踱来踱去,却没等到母亲和兄长争吵的消息,而是卫庭燎要出府了。 江充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劝了林氏放卫庭燎走。 江婉问他,他一脸宠溺,说:“婉婉不用管这些糟心事,兄长都会替你办好的。” 这对江婉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母亲和兄长没有起矛盾,卫庭燎也成功出府了。 她高兴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应当为卫庭燎准备行李。 无论走到哪里,都省不得银钱,况且卫庭燎要走科举之路,做官上下打点是必须的。 碧珠和云鸢见自家小姐翻箱倒柜的,忍不住问:“小姐,你找什么呢?” 江婉有些着急,回答道:“银票。” 云鸢将妆奁盒子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里,藏着厚厚的一叠银票,少说也有十万两。 这是这么些年,逢年过节亲戚送的,也有主母替姑娘攒的的嫁妆。 江婉一并抓在手里,又问:“我记得我还有几张在京城好地段的地契,也拿出来吧。” 云鸢担忧地问道:“小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怎么突然用这样多的银钱?还要地契?” 要知道,那几张地契都是在京城的中央地带,是主母的陪嫁,一早就打算给姑娘做嫁妆的。 江婉皱眉,“卫公子要出府了,用钱的地方很多,这些反正我都用不着,给他送去吧。” 云鸢脸上只剩震惊两个字了。 碧珠一副遭雷劈了的样子。 缓了许久,两个人才不约而同地说道:“小姐,这也太多了,恐怕卫公子不会收的。” 江婉一想,确实是这样的。 卫庭燎心中恨她,巴不得她远远的别出现在他面前,若她直接送银票给他,他肯定不收,还要冷嘲热讽一番。 见状,碧珠以为自家小姐想通了,不送了,结果只听她家小姐淡定地说道:“对,悄悄地塞到他的行李中,应该可行。” 云鸢劝道:“小姐,你和卫公子非亲非的,帮衬他已经够多了,再多,不合适。” 江婉目光微沉,她沉稳有力的声音能够安定人心,“云鸢,这是我欠他的。” 前世因为她捣乱,听从闻堰的话,用闻堰给的料子做了衣袍,后来验出来衣袍上有字,被判作携带夹带,他失了会试的机会,也断了从翰林进入内阁的路。 这一世,她将能做的都做好,她相信,没了外界俗事的干扰,他能实现自己多年的抱负,堂堂正正地进入内阁,堂堂正正地做上辈子那个叱咤风云的卫首辅,而不是走名不正言不顺的武举进入内阁,成为世人诟病他的一个借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章 探望 江婉深知,卫庭燎是不愿见她的,是以他走的那日,她只是撑了把油纸伞,站在高高的阁楼上,望着马车逐渐走远。 她耳边好像还在回响着他的声音,“婉婉,待我凯旋归来,你嫁给我,好吗?” 可是,随着那马车走远,她模糊地觉得,或许这辈子能看见的,就只剩这个小小的缩影了。 愿上苍有好生之德,保佑他健康长寿,福乐安康,江婉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 卫庭燎一走,松远堂就空了出来,小厮进进出出,院里空了大半,东西大多又归置到库房去了。 林氏心中芥蒂难消,将松远堂的一切都重新布置,直到和原来没有一处相似的,这才歇了心思。 江婉漠然地看着,也不出言劝说。 于她而言,这地方没了卫庭燎,再如何捯饬,她也不关心了。 林氏察觉到江婉有些闷闷不乐,她心想女儿性格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终日闷在家里,也不是章法,是时候接些帖子,让女儿出去交个朋友,见见世面。 恰巧这两日,宫里太后要过千秋节,给王公大臣尽下了帖子,林氏让人接了帖子,打算让江婉出席。 江婉年岁小,林氏对她颇为宠爱,却也没有奢靡浪费的习惯,因此江婉的首饰大多都是旧首饰融了再做的新花样,林氏想着,宫宴不比寻常的宴会,江婉从前的首饰,怕都是用不了的,她便让身边的崔嬷嬷带着江婉去挑首饰。 这场宫宴,江婉上辈子也是参加了的,只是,再来一遍却不怎么愉悦。 正是这场宫宴,她遇见了定王世子闻堰,英雄救美的戏码,多年后她才明白,所谓的缘分,全部都是人为的刻意算计。 这一世,闻堰再想通过她害卫庭燎,怕是没有希望了。 作为大梁唯一的异姓王世子,闻堰的野心已不是寻常权势富贵可以满足的,他要的,是九五至尊,是万民朝拜,为此,他可以牺牲所有,真心在他那里,就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江婉换了一身极淡玉蓝长裙,不施粉黛,一双眼睛波光漾漾,清澈到看透人心。 云鸢给江婉梳了头,仔细一看,惊奇道:“小姐,你眉间好像长了一颗朱砂痣。” 在云鸢看来,这朱砂痣真真是生的极妙,不偏不倚,衬得小姐眉目如画,媚色无边。 江婉透过模糊的铜镜,隐约看见一点红,那红极淡,像红墨在水中晕开的颜色,江婉用手抚了抚那点红,心中一动。 重生一事都可发生,长了颗朱砂痣,也不算什么。 见江婉毫不在意,云鸢在心底又感叹了一番小姐真是稳重。 崔嬷嬷已经在门外等了一刻钟,见江婉出来,说道:“小姐,夫人让奴婢陪你去挑首饰。” 江婉心中自有打算,她并不想让崔嬷嬷跟着去,“嬷嬷,挑首饰,我一个人足够了,况且,母亲这边事情也不少,离不得你的。” 崔嬷嬷一脸为难,“夫人交代过了,小姐还是和老奴一起吧。” 江婉一笑,“嬷嬷,您放心,我身边带着人,不会有事的。” 江婉劝说了半天,又恰巧门房的一个老妈妈来找崔嬷嬷说事,崔嬷嬷才同意,让江婉带两个家丁丫鬟出门。 江婉绕这么大的圈子,别无所求,她只是想看看,卫庭燎在新住处是否过得惯。 碧珠心思灵透,早就察觉到自家小姐想做什么,她向来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小姐,你是不是要去见那个卫庭燎?” 江婉瞥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是卫公子。” 云鸢:…… 碧珠撇撇嘴,有些替自家小姐不值,那样一个冰块,去见他做什么? 云鸢比碧珠稳妥,她有事都放在心里,见小姐神色淡淡,便没有开口说话。 在大梁,唯有官身或有功名的人府邸才能挂匾,卫庭燎身有功名,但宅子上没有匾,空白一片。 江婉知晓,卫庭燎没有将这里当做家,所以一丝心神也不肯费,牌匾自然也是不愿意挂的。 宅子门口并没有人,江婉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用铜扣扣了扣门。 大门打开,是两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穿着家丁的服饰,见来者是个小姑娘,不禁皱眉问道:“姑娘,请问你来找谁?” 江婉顿了顿,“我来找卫公子。” 家丁告罪:“这位姑娘,我家公子不在府中,还请姑娘回吧。” 江婉一听这话,便明白卫庭燎一定还在宅子里,她咬了咬嘴唇,问道:“两位大哥,还请通传一番,我知道,卫公子肯定在这宅子里。” 家丁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总管大人姗姗来迟,心里有了底。 来者正是长戈。 別后不过半月,长戈已然不是那个小跟班,他眉目间再不见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向江婉行了礼,说道:“江小姐,公子他说,与您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让长戈将这个转交给你。” 正是江婉之前送出去的檀木盒子,以卫庭燎的性子,怕是里面的钱一分也没动。 他是有多不想再见到她,连还东西都这样委婉。 碧珠见江婉迟迟未动,接过盒子,狠狠地瞪了长戈一眼。 长戈忍不住解释道:“小姐,卫将军离世时,京城的产业早就交给了少爷,新钱的事,小姐真的不用担心。” 江婉心里有些莫名的苦涩,她将这归于离别的感伤,她艰难地问道:“你家公子,在这儿过的可好?” 长戈一愣,自以为寻常的姑娘遇到意中人这样的冷待,早就一腔委屈愤愤而逃了,怎么江小姐还这样淡定? 长戈恭敬地答道:“公子每日寻常一样读书,吃食也很好,小姐不必担心。” 江婉一僵,已经听出长戈的言外之意,离了江家,卫庭燎过得很好,不需要她一个外人过分关心。 事实上,她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再去关心他了,只要他过得好就足够了,不是吗? “长戈,你家少爷喝茶不喜欢龙井,也不喜欢甜食,他读书常常读到半夜,下雨天腿会疼,你记得让厨房给他熬姜汤,护膝也要让人做……” 江婉说着,声音却低沉起来,逐渐哽咽,她心底无喜无悲,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仿佛生离死别一般,看的长戈忍不住骂自家主子心狠。 对着江婉,长戈硬不下心肠,只能她说什么,他就连连点头称是。 江婉也不想继续待下去,她用帕子捂着脸,由碧珠扶着上了马车。 卫庭燎在主屋温习功课,知道江婉前来探望,他不过淡淡地嘱咐长戈将盒子还回去。 只是心里是否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 见长戈回来,便问了一句:“盒子还了吗?” 长戈一脸埋怨,怼道:“公子,你的心好狠啊,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听到你让转告的话都哭的肝肠寸断了,亏得人家小姑娘还知道你腿脚不好,肠胃也不好,被你伤得透透的还不忘嘱咐我给你熬姜汤,做护膝……” 卫庭燎一愣,心底波涛汹涌。 若这些事情放到上一世,他一定欣喜若狂,喜不自胜,将心肝挖出来也在所不惜,可惜,这一世,他听到这些,只想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江婉于他,就是糖味的□□,诱惑却致命,他已经没有心力再与她纠缠了。 长戈讲了半天,口干舌燥,却见卫庭燎半边书上都已经写满了批注。 长戈:……感情他家主子一句都没听进去,活该找不到媳妇! 江婉不明白自己怎么哭得这样伤心,她哭起来,连自己都害怕,因为控制不住啊。 碧珠见江婉伤心欲绝,也不好再说劝说的话,只能默默地投过去安慰的眼神。 心里却暗暗画了无数把刀,插向没心没肺的卫公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6章 长安 京城的首饰铺子有不少,羡仙阁却独占鳌头,大约是首饰精美,价格公道,且又承载了女子“只羡鸳鸯不羡仙”美好祝愿的缘故。 烫金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驻足在羡仙阁的不在少数。 身着绫罗绸缎的贵妇小姐陆陆续续地进了店,云鸢和碧珠一左一右护着江婉,怕人挤着自家小姐。 羡仙阁有三层楼,一楼卖的大多是寻常百姓家可以负担得起的,要想寻到珍贵的首饰,还需往二楼三楼走。 江婉却不急着上楼,她的目光落在一支白玉簪上。 那玉簪普普通通,玉质也混浊粗糙,可雕工着实不错,不知哪位手艺人心思如此灵巧,将末端雕成一只舔爪子的小猫,玉色混浊的部分恰恰成了小猫的眼睛,活灵活现。 前世,卫庭燎也曾亲自雕了玉簪送她,只是手艺远没有这个玉簪精致。 江婉走近,指着玉簪问道:“可以将这个拿出来给我看一看吗?” 小二是个有眼力见的,见江婉一身富贵象,展开笑颜说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玉簪是怀亦公子亲手雕琢,虽然不是上好的玉石雕刻,但心思实在灵巧。” 江婉接过玉簪,听到小二说的话却一愣。 苏怀亦?那个闻名大梁的第一公子? 小二接着说道:“怀亦公子两年前外出云游,这支玉簪,说来,也是他的封山之作。” 江婉知道苏怀亦,那个年少时就惊才绝艳的第一公子,只是可惜,苏家不过一届商贾之家,苏怀亦幼时,就因为苏家卷入私铸印钱一案被牵连,让人打断了双腿,两年后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江婉正要出钱买下玉簪,却听耳边有人说道:“这位姑娘,我愿出十倍的价钱买下它,不知姑娘可否相让?” 江婉转过身子,来人一身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身量苗条,面若芙蓉,眉目颦颦,双眸像是装了幽深的湖水,透出病弱的气息。 江婉身为贵女,一眼就认出眼前人是谁。 大梁唯一的嫡出公主,元长安。 这一世,元长安还是初次遇见她,自然不知道她是谁。 江婉微微一笑,“这簪子不过俗物,姑娘为何如此执着?” 元长安也是一笑,只是她神采里带着追忆的怅惘,笑里多少带着苦涩,“这簪子上雕着的,像是以前我养的那只猫。” 江婉垂下眼眸,说道:“既然姑娘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元长安道了一声多谢,身边的丫鬟便催促道:“小姐,是时候回府了。” 元长安只好歉意地看了江婉一眼,说道:“多谢姑娘相让,日后有缘,必当重谢。” 能来羡仙阁的,必定是贵女,不愁没有相见的机会。 碧珠见人走远了,才开口问道:“小姐,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小姐?” 江婉望了她一眼,笑着说道:“你猜。” 碧珠转了转眼珠,说道:“小姐你今天这么好说话,一定是认识那个姑娘。” “你的意思是,小姐平时不好说话喽?”云鸢故意反问道,心里忍俊不禁。 碧珠连忙摇摇头,“小姐你别听云鸢瞎说,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江婉没有再说话,联想到上一世,长安公主违抗皇命,拒绝和亲,跪在金銮殿外七天七夜,滴水未进,最后仍然被御林军亲自押送,嫁去了北越。 谁能料想到,这样柔弱的一个公主,会有这样惊天的勇气,违背圣旨,只为了追寻一人的脚步。 可惜,她万般辛苦,却没等来意中人。 如今看来,长安公主的意中人,大约就是那个废了双腿的苏怀亦了。 有了这样一桩事,江婉也没有逛下去的心思,随便挑了几件新出的首饰便打道回府了。 许是今日正赶上集日,回府的道路被堵的水泄不通,马车走走停停,磕磕绊绊,马车外头不知道什么人在大声喧哗,还伴着皮鞭抽打的声音。 江婉见马车又停了下来,便掀开车帘,只见大街的中央跪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衣衫褴褛,身上已经被皮鞭抽打得皮肉翻飞,血水还在淌。 一个肤色黝黑的精壮汉子正命令手下的人将小孩捆起来,那小孩不哭不闹也不挣扎,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睛在抬头的一瞬间,对上了江婉的视线。 那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一双已经见惯了俗世黑暗的眼睛,从那眼睛里,江婉看到了死亡的气息。 江婉握紧抓着门帘的手,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救下这个孩子。 碧珠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她劝道:“小姐,那些人不是好惹的,我们和那个孩子非亲非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云鸢皱着眉头,显然也是不赞成小姐替那孩子出头。 江婉只思量了一瞬,便沉静地说道:“碧珠,扶我下车。” 碧珠不敢反驳,只好照办 。 江婉还未走近,只听那汉子骂骂咧咧地说道:“你这个兔崽子,赔钱货,还想着逃跑?”说着便要一鞭子抽下去。 围观的人很多,但大多数都是贫民百姓,不敢出头。 江婉大声喊道:“住手!” 出门的时候,崔嬷嬷吩咐过几个家丁要随时保护小姐的安全,几个家丁听见江婉喊叫的声音,便拿着刀逼近那精壮汉子。 领头的汉子见到来者是个漂亮小姑娘,脸上凶狠之色不改,“你个小丫头片子不要多管闲事,否则,你这张漂亮的脸,我可不敢保证毫发无损。” 江婉毫不畏惧,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声音冰冷,“这是天子脚下,即便是低微的奴才,要打杀也得看时间地点,你这样拦着永安候府的马车,吓坏了人,就不怕京兆尹治罪吗?” 汉子听闻对方来自永安候府,到底是有些忌惮了,只是面色仍然狠戾,“小姐,我将这奴才领回去教训,总行了吧?” 江婉冷冷一笑,却似乎看透了眼前人,“你说他是你的奴才,敢问卖身契在何处?” 汉子一愣,想到这小子的来历,不由得心虚,大声嚷道:“小姐,卖身契自然是在家里,小姐又何故要看?” 江婉听他这话,便断定了眼前之人没有这孩子的卖身契,这孩子,说不得是被人拐卖过来的。 “我听侠士的口音,不像京城人士,自然这奴才不得侠士的心,不如卖与我如何?”江婉笑盈盈地问道。 汉子一听有钱赚,眼睛顿时放出了金光,“小姐要买,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这奴才不多不少五百两,怕姑娘出不起这钱。” “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上好的奴才一百两就顶天了,更何况这孩子被你打得进气少出气多,说不定买回去就不行了,真是黑心!”碧珠气呼呼地说道。 旁边的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五百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花上几十年了,买一个快断气的奴才,实在不值得。 江婉抿嘴,不说话,只是让云鸢从荷包里拿出五百两的银票扔给汉子,吩咐几个家丁:“将他扶到马车里去。” 汉子似乎没想到这个大小姐这么好说话,拿到银票时隐隐有些后悔没有开价再高一些。 江婉早就看透了这汉子的想法,她只不过是看再讨价还价下去那孩子就性命垂危,所以才偃旗息鼓,否则,这汉子不死也要脱层皮。 “拿了钱,就快滚,再让我看见你虐待人,京城大牢欢迎你。” 江婉头一次与人说话这样不客气,但还是觉得不解气。 汉子倒没计较,只是带着手下匆忙地朝城门方向走去。 羡仙阁的四楼,男人的目光追着马车远去,心思却复杂。 长戈不好看主子的神色,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少爷,咱们要不要派人跟着江小姐?” 卫庭燎端起桌上的茶水,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口气,迷蒙的水雾将他的神色隐藏起来,“派卫九跟着她,非必要时候,不要出手。” 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罢了,就当还江充的人情了。 长戈心里不屑:少爷,你看,你不还是舍不得江小姐吃苦,还说不喜欢人家! 末了,长戈又将一支雕着小猫舔爪子的玉簪放在盒子里,派人送去永安候府。 整个羡仙阁都在公子名下,追女人,没带怕的。 长戈心想,这簪子是主子亲自雕刻,虽然丑了些,但到底是一片心意,江小姐那么善良,一定不舍得扔。 对此毫不知情的卫庭燎:我感应到有人皮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7章 宫学 夜色深深。 江婉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却睡意全无。 想起晚膳时分,门房送来的盒子,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江婉下了榻,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四月天里还是有些寒凉,她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烛火幽幽,她垂下眸子,长而翘的睫毛投下暗暗的影子,伸手将盒子打开。 是一支小猫舔爪子的玉钗,只是雕工不比苏怀亦的那支好,江婉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卫庭燎的手艺。 他不愿见她,却派人送了这东西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江婉合上盒子,重新回床榻上躺着,不知为何,心底安宁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江婉做梦了。 梦里,她还是那个不懂事,莽撞的江婉,她冷冰冰地躺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地。 闻堰一身白衣,眉目如画,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出世的谪仙,他的衣角拂过江婉冰冷的面颊,却一滴血都未沾染。 江婉清楚地看见,梦里的那个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那窄窄的衣角,却被闻堰轻轻地挣开了。 他声如碎玉,吐出的字眼却似利剑,“婉婉,对不起。卫庭燎防心太重,如果你不真的死去,他不会班师回朝,对不起……” 江婉尝试再次拽住那衣角,能拽住的,仿佛只剩落日余晖的最后一丝残红日光,她的双目模糊起来,最后,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江婉在梦中,看着一身戎装的卫庭燎双目赤红,从马上一跃而下,七尺男儿,跪在她的尸身旁,号啕大哭。 都是她不好。 她答应了等他凯旋归来就嫁给他,可是她食言了。 闻堰的父亲定王将永安候府大大小小数百口人都扣下了,说只要她和卫庭燎悔婚,再假装回心转意,在卫庭燎的药里下毒,让他残废,定王府就会释放永安候府全家,并且还会让闻堰以正妃之礼迎娶她。 那时皇帝气息奄奄,根本靠不住,太后身体抱恙,几个皇子只顾着明争暗斗,永安候府是保皇党,两边不讨好,没人愿意为了区区一个候府损兵折将。 她只能答应。 毕竟哥哥江充身在边关,遇到敌人,大梁兵败,哥哥生死不明,父亲只有哥哥一个儿子。 一个没了继承人的侯府,爵位能不能保住还未可知,不会有人出手相救。 她不是没想过向卫庭燎求救,但卫庭燎身在边关,战事吃紧,自顾不暇,她不想拖累他。 在她心中,除了亲人,卫庭燎是最重要的人,所以她留了后路,她亲自试吃了给卫庭燎的药,找来鬼手先生配了解药,亲自看着他服下。 卫庭燎不会知道是江婉救了他,因为解药是江婉交给长戈的,她嘱咐长戈,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卫庭燎。 只有这样,才能同时保全侯府和他,他越恨她,定王就会越松懈。 可她没想到,定王骨子里就是狠毒无情的人,卸磨杀驴的事情,他比谁玩得都要炉火纯青。 她终于还是死了,只是,让她震惊地是,卫庭燎因为她的死,带着四十万卫家军班师回朝,雁门关失守,皇帝下诏将他革职。 皇帝缠绵病榻,突然下这一道旨,背后人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定王父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卫庭燎被解了兵权,就像砧板上的肉,在江婉的丧礼上,定王带人围了永安侯府,发动了兵变,卫庭燎死在她的丧礼上。 冰冷的血色蔓延到天边,梦里的她灵魂飘荡,无处安身,她人不算人,鬼不算鬼,无处入轮回。 直到后来,她无意闯入皇觉寺中,遇到了净华住持。 主持拂着花白的胡须,笑得和蔼,“你本命中富贵,即便是死了,佛祖也不舍你入五苦轮回,罢了,我送你一程,也算是佛渡有缘人了。” 她在皇觉寺中日益虚弱,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住持替她念经超度七七四十九日,再醒来,便是十岁这年的光景了。 梦完了短暂的一生,江婉只觉得脑袋沉沉,混沌中,仿佛公鸡打了鸣,她觉得十分疲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云鸢叫她起身了。 净面洗漱后,碧珠替江婉梳妆打扮了一番,便往林氏房中请安去了。 林氏疼爱女儿,请安是能免则免,她们是母女,从来不用这样客套,但侯爷在时,江婉的晨昏定省就不能免了。 四月底了,花圃中有些花已经过了花期,不复原来的娇艳,火红的朝阳慢慢向大地投下炽热的光芒,光色明暗的变化中,万物欣欣向荣,一派繁华景象。 江婉到正院的时候,林氏正在用早膳。 崔嬷嬷带着三四个丫鬟在身边伺候林氏用膳。 林氏见江婉过来,忙吩咐道:“给大小姐加副碗筷。” 江婉微微一笑,打量着母亲,见她面色红润,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皱纹,心底便一阵满足。 上辈子母亲中年丧女,儿子又生死不明,丈夫不在身边,她接二连三地受打击,仿佛老了二三十岁,如今这样有生气,怎么能不让儿女欣慰呢。 侯府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江括在时便是这样,母女俩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用完早膳,林氏才拉着江婉,皱着眉头问道:“我听说你昨日花了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奴才?” 江婉早就料到母亲要问,她点点头,“母亲,他不是奴才,我看倒像是被拐卖的孩子,卖他的那人急着脱手,也不是京城人士,身上也没那孩子的卖身契。” 林氏毕竟当家做主十几年,早就看破了这背后的阴私,只是涉及女儿,她不免谨慎,“婉婉,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江婉握紧母亲的手,坚定地说道:“母亲,侯府不缺这一个人的口粮,我会替他寻找父母,在这之前,我不打算将他当做奴才对待,他天资聪颖,我相信假以时日,他可以独当一面。” 林氏皱眉,“那你可知道,他年岁与你相差无几,外面的流言碎语,以后若是影响了你的婚嫁该如何是好?” 女儿家最重要的是名声,若江婉将那个孩子带在身边,有心人的唾沫恐怕能淹死她。 江婉不禁莞尔一笑,如春花绽放,“母亲,你放心,等过些时日,我让哥哥将他带在身边,不会影响到我的。” 林氏这才放了心,又说江婉今年就十岁了,琴棋书画女工都该好好练起来了,问她是进宫学还是在府里给她请先生。 江婉想了想,她上辈子没交几个朋友,闺中好友几乎没有,唯一和她交好的周善水是扬州首富周家的嫡长女,只是上一世,周善水是随着周家二房的人升迁才来的京城,这一世,周家二老爷周沉还没有升迁,要见到周善水,恐怕还要等一阵。 她藏于深闺,终究孤陋寡闻,不是个章法,进入宫学,若成绩出众,有机会见见大世面,弥补她前世的缺陷,再好不过。 思及此,江婉说道:“母亲,我想入宫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8章 陆放 江婉从林氏那里回到随园,却听碧珠慌慌张张地向她说道:“小姐小姐,那个孩子,他……他将自己弄得全身是血,还不肯吃饭!” 云鸢一向稳重,此时对上江婉的目光,也是一脸凝重。 江婉顾不上其他的,只能问道:“你们将他安置在哪里了?” 云鸢说道:“将他安置在卫公子的松远堂了,毕竟是外男,不好住在随园。” 江婉脚下生风,心想,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一条命,可不能折在那孩子自己手里。 她从救他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心里已经不想着求生了,那样看破生死的沧桑目光,出现在一个孩子的眼中,只能说明,这个孩子一定受了许多的苦难。 松远堂不近,江婉紧赶慢赶,却见正屋的门紧紧关着,围了一群小厮家丁,他们手中拿着工具,正要撬门。 江婉看了一会儿,却听见屋子里有什么打翻的声音,接着就是少年歇斯底里的声音,吼着“滚开,别过来。” 江婉便不对这群家丁抱什么希望了,她冷冷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将这些不中用的都带走。” 小厮们有些不甘心,但大小姐都发了话,他们也没有不走的道理,只是心中纳闷,这屋子里关着的不过是个小奴才,竟然能得到主子这样的包容。 呼啦啦的人走了大半,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江婉见屋里没了声响,试探地敲了敲门,轻声问道:“你出来好不好?我保证这里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江婉等了一会儿,不见里面有动静,却闻到一股血腥味,她重生一世,对鲜血格外敏感,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怕这孩子出了意外,她拼尽全力用身子一撞,许是门没关紧,竟然让她给撞开了。 云鸢和碧珠连忙跟上去,生怕那孩子伤了自家小姐。 屋子里几扇窗户都紧闭着,光线昏暗,但却看见地上有斑斑血迹,一直蔓延到床底下。 江婉神色一震,她俯下身子,趴在地上,只见那孩子缩在床底下,瑟瑟发抖,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光彩,脸上全是血,像是一头孤狼,只要她一动,他就会恶狠狠地咬上来。 碧珠和云鸢跟上来,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那孩子,他红着眼睛嘶吼道:“滚开!别过来!” 江婉被吓了一跳,只觉得心脏都跳得慢了半拍,她仿佛知道这孩子怕人多的场合,也许是之前留下了什么阴影,于是她轻声吩咐道:“碧珠,云鸢,你们先出去。” 碧珠和云鸢都了解主子的性格,说一不二,但这孩子没个轻重,她们只好慢慢地退出房间,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小姐,若有事一定要叫我们。” 待碧珠和云鸢走出去,这孩子终于不叫了,江婉松了一口气,额头竟然掉下一滴汗来。 江婉朝着那孩子轻声说道:“看你的个头,应当比我小,叫我姐姐也无妨,你叫什么名字呢?” 趴在地上着实累,她必须尽快让这孩子从床底下出来,他年纪小,流这么多血,还不知道伤的是哪里,总叫人忧心。 那孩子蜷缩起来,一脸防备地看着她,一双黑亮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她,那目光,已经不是一个孩子单纯的目光,带着成人的利弊权衡。 江婉本来也没将他当做一般的孩子,“你若是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不如先从床底下出来?你看,这里也没有旁人要害你,再说,我一个女子手无寸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出来,我们好好说话。” 那孩子还是一动不动,防备的眼神却弱了下去。 江婉:………… 江婉表示她真的快要将两辈子的耐心都用完了,上辈子她在家里在卫庭燎那里就是个女霸王,从来都只有别人哄她的份儿,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也轮到她做这活计了。 就在江婉考虑着是不是要亲自钻进去将这熊孩子逮出来的时候,只听对方弱弱地回了一句:“陆放。” 江婉一愣,喜从中来,稳下心神,再接再厉,“你出来好不好,你看姐姐这样趴着特别累,不如你出来,咱们坐着好好说话?” 陆放脸色苍白,他不确定,眼前这个女人会不会藏着坏心思,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发病时候弄下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恐怕撑不了多久。 他没死在那个汉子的手上,是这个女人救了他,他身上什么都没有,说是将死之人也不为过,她的眼睛是那样澄净,是茫茫人海里,他捕捉到的最善意的一双眼睛。 他愿意相信她。 陆放默不作声,却很听话地从床榻底下钻了出来。 江婉只觉得欣喜,忙唤道:“云鸢,去将府医请过来。” 陆放失血过多,眼前全是重影,眼看就要往地上栽,江婉连忙将他扶住,柔声说道:“不用怕,大夫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陆放听着耳边的话语,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江婉那双澄净带着星辉的眼睛,那里仿佛藏着碧海蓝天,夜幕星辰,是一切美好的根源,他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姐姐,那该多好。 可惜,他父母双亡,只有他一个儿子在膝下,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 孙仲自从给卫庭燎看了病,江婉就以他医术好为说辞,让林氏将他聘为府医,林氏宠爱江婉,查过这个大夫的身份背景后,就放心地将人请到府里了。 孙仲替陆放把了脉,又查验了一番,这才对江婉说:“这位小公子常年遭受暴打,五脏六腑已经受损,不好好将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身上的伤,看起来多半是自己弄伤的,倒不知道是为什么,如今只是失血过多,皮外伤敷药便可好得七七八八了。” 江婉心情沉重了起来,面上却仍然是平静之色,说道:“孙大夫,您去开药方吧,我会让碧珠去拿药的。” 孙大夫收拾好了用具,捋了捋胡子,叹着气走了。 孙大夫不是没听到风声,也知道床上躺着的那个是大小姐花钱从街上买回来的小奴才,只能替这少年叹息一声命运多舛,别的,也无能为力了。 陆放悠悠转醒的时候,江婉正趴在床沿上睡得正熟,她梦见少年时的卫庭燎冷着脸,将她头上的雪花拂去,嫣红的唇扯开一抹甜甜的笑容。 陆放着了迷似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睫毛很长,投下暗暗的影子,陆放想,要是她睁开眼睛,那双眸子里一定藏着万千星辰。 江婉的警惕性很高,她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和陆放大眼瞪小眼。 江婉见他醒过来,立刻站起身来,说道:“碧珠,让厨房的人将药端过来。” 陆放不明所以,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将托盘里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递给他。 陆放的心里其实是拒绝的,他最讨厌吃药,可是瞥到江婉的眼神,他沉默着将一碗黑色的药汁喝得见了底。 江婉心里对这个沉默的少年总有一种心软,心软到只看见他一个眼神,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救下他,在某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这样的陆放,像是少年时的卫庭燎。 卫庭燎幼年双亲皆亡,方到侯府的时候,他沉默寡言,目光里全是灰寂的死气沉沉,仿佛一头孤单的小兽,在他狭窄的领地里,没有任何人可以闯入。 两个人何其相似,江婉的心绪纷乱如麻,“等你的伤口好了,我会让你跟着宁远将军,无论你走科举还是武举,侯府都支持你,你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听到了吗?” 陆放面容精致,少年的脸轮廓分明,这时已经可以看出邪气的风姿,他抿唇,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点着头说道:“知道了,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婉总觉得,这孩子太乖了,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殊不知陆放乖巧安静的面容下,已经藏了一颗巨大的决心,这颗心,稳稳的,让他觉得窃喜,也觉得温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9章 宴会 五月初三这一日,风和日丽,太后娘娘的万寿节便在这一日,江婉前几日陪着母亲将库房看了个遍,终于寻到一件适合做寿礼的。 是一件玉雕的观音娘娘,与普通的玉雕相比,这件玉雕的原料就珍贵极了,是前朝的蓝田玉,李商隐诗中曾言“蓝田日暖玉生烟”,并非虚妄,蓝田玉在日光下呈现渺渺云烟,晶莹剔透,是玉中的王者。 只是,蓝田玉是由前朝齐国公主无意中寻得,齐国国破后,这位公主将玉料尽数毁去,世上所存的蓝田玉,大多是商家沽名钓誉之作,真正的蓝田玉,却在永安候府。 当年江家的祖先因为从龙之功,战功赫赫,封无可封,怕功高震主,在圣上询问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只说想见见蓝田玉。 数十年的辛苦征战,只换来这一块玉,适逢当时的侯夫人难产,得高人指点,将这玉雕成了观音娘娘,置于产房中,侯夫人得以化险为夷。 送与太后的万寿礼,不仅要挑选贵重的,更重要的是寓意要吉祥,来历要干净。 江婉梳妆完毕后,去了松远堂。 兄长江充正在教陆放舞剑,江充身姿飘逸,看他舞剑是件值得享受的事情。 陆放一早就看见江婉的身影,他想着自己昨日才练过这套剑法,今日一定不会在江婉面前丢脸,只是心里像装了一头小鹿,怎样也不得安宁。 江充示范了一遍,陆放便将招式都记住了,他的剑法与江充比较起来,少了些稳重,但初学就能达到过目不忘的境地,已是极有天赋。 江婉见兄长大汗淋漓,便拿了手绢,走上前去,替哥哥擦汗,笑着说道:“哥哥,今日是太后寿宴,时候不早了,赶紧重新换身衣裳。” 江充一脸笑意,江婉才到他肩膀,他习惯性地摸摸妹妹的头顶,“嗯,我这就去。” 陆放在一旁看着,心底却有些不乐,他在想,姐姐何时才会同他这样亲近。 如果这些人都不在了,那么姐姐的眼里是不是就只有他了? 江充回榕园沐浴更衣,江婉这才吩咐碧珠将点心拿出来,领着陆放往正屋走,“陆放,你今日的剑法练得极好,但是,功课也不能放松,今年宫学里招男学生,我会请母亲认你为养子,到时候你也有资格进去,科举也会少走很多弯路。” 宫学里虽然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弟,不务正业的居多,但那里教书的太傅是真的有真才实学,比府里平时请的夫子要强许多。 陆放面色僵硬,着急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江婉有些奇怪,偏过头看他,眼睛很亮,“什么不行?你若为永安候府的养子,便有资格进宫学,有什么不好的?” 陆放心里有些委屈,他懵懂地知道,一旦他成了永安候府的养子,他和她,真的就只是姐弟了。 他不想这样。 可是,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有科举有了功名,甚至是做了官,他才有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但,若代价是只能同她做姐弟,他宁可不要功名。 江婉见他不再言语,以为他是一时兴起,便说道:“你别任性,只有站到一定的高度,才能不受挟制。” 陆放低下头,他紧紧握住拳头,又慢慢松开。 是的,他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力。 江婉又让陆放挺直胸膛,比了比他的身高,笑着说道:“我要给哥哥和父亲做身衣裳,顺便也给你做一身,你这个子还没我高,要多吃点,别挑食。” 陆放缺衣少食,发育不好,个子长得没有江婉高,只到她的肩膀,这是硬伤。 江婉见他一脸的漫不经心,嘱咐道:“功课一定要做好,等哥哥回来要检查的。” 陆放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垂下眸子。 林氏盛装打扮,一身正红色命妇服饰衬得她风姿绰约,站在那里自成风景。 江婉看见母亲,只觉得眼前一亮,夸赞道:“娘,你今日怕是要艳压群芳了。” 林氏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说:“你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 又打量了一番江婉的穿着,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迤逦优雅,金镶玉蝶翅步摇一颦一笑间衬得美人眉目灵动,林氏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什么避讳的东西,才和江婉一起上了马车。 江充执意要骑马去,是以管家只备了一辆马车。 永安侯府的地段离皇宫很近,不一会儿就到了正门,大梁律令规定,若非皇帝特许,任何人不许乘坐马车,骑马入宫,因此官眷的马车都只能停在宫外。 万寿节人多口杂,皇城的卫军也出动不少,守在宫门口,一时间人声鼎沸。 江婉和林氏下了马车,径直朝着正门的方向走去,碧珠留在原地看着马车,云鸢和崔嬷嬷同她们一同进宫,这本来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碧珠性子洒脱,直言直语,面上藏不住东西,没有云鸢稳重,所以进宫才不带她。 入了正门,宫道两旁都被彩绦装饰起来,随风飘舞,沿着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尽头,每隔十步,都安置了一棵树,金箔做的花栩栩如生,风儿一吹,还带着阵阵香气。 官家小姐贵妇们无不啧啧称奇,暗叹皇家的大手笔。 历代太后都居住在寿康宫,今日太后过寿,皇后特意下了恩旨,不必按照规矩到她宫里拜见,直接去寿康宫即可。 寿康宫距正门有一段距离,又不能乘坐轿辇,日头下竟有一个贵女摔倒了,只见她面色发白,虚汗直冒,奇得是这贵女身边竟没有丫鬟伺候着,摔倒了也没人扶,众人一时震惊,也未反应过来将人扶起来。 江婉随林氏走在后头,见前面围了一堆人,心下奇怪,她原不是爱热闹的人,正准备拉着林氏换条路走,却听见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柔柔弱弱,带着小心翼翼,却说不出的好听。 江婉蓦然回首,连带着林氏也是一惊,等林氏回过神来,江婉已经穿过重重人群。 被人群围住的女子一身浅红色衣裙,乌黑的发间仅戴着一枚深色绢花,虽面色苍白,犹可见女子鲜艳明媚的容颜姿色。 江婉见到周善水,有一瞬的恍惚,她脑子未经回旋,便已经叫出了“善水”二字。 一时间众人便将目光投到了江婉身上。 周善水逆着光抬起头,只见一个仙女似的姐姐朝自己伸出手,她没来得及疑惑这人为何知晓她姓名,便已经将手交到了她手里,顺着力站起身来。 有些人便是这样,即使隔了一世,只需一个动作,便心灵相通。 周善水朝着江婉行礼,有些羞涩地说道:“多谢姑娘,让姑娘见笑了。不知姑娘是哪府的?改日也好登门拜谢。” 江婉回过神来,意识到此时的周善水还不是上一世同她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生死之交,忙说道:“我是永安侯府的,周小姐不必客气。” 周善水的二叔周沉在地方做了多年的知府,这两年好不容易因着政绩一步步当了京官,圣旨甫一传到地方,二叔就迫不及待地上京来,披星戴月地赶路,好不容易才在太后娘娘万寿节这日到京,才安顿了一番行李,便匆匆赶来寿宴。 周善水到底是个闺阁女子,受不住多日马车颠簸,这才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她心里本就担忧自己准备不充分给周家丢了脸面,此时见周围的贵妇人指着她议论纷纷,心里愈发慌乱。 周善水本意是不愿意随二叔上京,可扬州周家已然没落,占着首富的名号,但这世道,商人最轻贱,若家中没有靠山,再有银钱也是守不住的。 更何况,周善水的父亲周深丧身海外,周家大房只剩寡妇女儿,即便老太太偏爱这个孙女,不舍得让她离家远行,但也明白,让孙女进京,才能为她谋一份好出路。 有周善水这么个拖油瓶在,周家二媳妇已然很不爽快,巴不得她犯错,好寻个由头将周善水送回扬州老家,这样一来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是以特意让丫鬟仆人给周善水随意打扮,好歹一个户部侍郎的侄女儿,竟戴着一朵红绢花便给老祖宗拜寿来了,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众人见这女子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打扮这样磕碜,便以为是哪个小官家的庶女,一时神色之间便有了轻慢。 周善水心中有些委屈,但想到祖母母亲,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应对这场面,一时间面色更加苍白。 江婉看不得这群人捧高踩低势利眼,拉起周善水的手,对着众人说道:“这是周家大姑娘,永安侯府的座上宾,今日失仪,还请各位夫人多多担待。” 众人一想到永安侯府一门两帅才,深受皇恩,便改了对周善水的态度。 几个夫人想要上来拉拉周善水的手表表亲近,却被江婉躲开了,“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呢,各位夫人小姐,不如大家一同去为太后拜寿吧。” 这一通闹剧出来,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匆匆朝着寿康宫走去。 周善水氤氲着眸子,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江婉笑出了月牙眼,“不必客气。” 唯一令江婉疑惑的,是周善水进京的时间,比上一世早了一个多月。 周善水心底也存着疑惑,又怕问出来惹人不高兴,只得试探着问:“敢问姑娘芳名?” 江婉见她态度,也知道自己方才作为惹人怀疑,便道:“我是永安侯府嫡女,江婉。” 周善水瞬间明了,眼睛里都带着星星,“令尊可是永安侯江括?那位威名赫赫的大英雄?” 江婉不禁好笑,点了点头。 周善水打心底里敬佩这位骁勇善战的侯爷,夸赞道:“怪不得姑娘有这样的侠义仁心,原来是家学渊源。” 江婉见林氏匆匆赶来,心知此时不是细谈的好时候,便说道:“不必这样生疏,叫我婉婉就好,一会儿你跟着我和母亲进殿,免得那些趋炎附势的叨扰你。” 周善水连连点头,心想赞叹这侯府大小姐没有架子,心地良善,却可惜自己是商贾之女,恐怕也不能与她深交。 林氏清楚女儿的性子,对她出手帮人也没有意见,只是用锋利的目光扫视了周善水一番,见对方神色坦荡,眼神清明,不像心思阴沉之人,这才有了笑脸,“不知这位姑娘出自哪府? 周善水朝林氏行礼,恭敬地答道:“夫人,我是扬州周家长房嫡女周善水,才随二叔进京的。” 林氏面色不变,笑意更深,“扬州周家?莫不是扬州首富的那个周家? ” 周善水明显察觉到林氏打量了她身上的妆扮,这语气问话似是在嘲讽首富的嫡女怎么这副打扮就出了门,她心底无奈,却只能点头称是。 江婉生怕母亲对周善水商贾之女的身份不满意,出言刁难,连忙圆场道:“母亲,这开宴的时辰快到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寿康宫吧。” 林氏见她护短的样子,心里不由好笑,对着周善水说道:“你不卑不亢,这很好,婉婉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欣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0章 涿烟 寿康宫逢太后大喜,来往的宫人们统一都戴了丹红的绢花,衣裳也是喜庆的颜色,此时正逢开宴,宫人们来来往往,忙碌非常。 皇后与众命妇正向太后道喜,各府的小姐都是名门闺秀,再守礼不过,都屏气凝神,生怕出了洋相给阖府蒙羞,一时间殿内有些寂静。 太后一身百鸟朝凤的冕服,慈眉善目,坐在上方,见年轻的孩子们都拘谨着,笑着朝皇后说道:“也让太乐局的歌舞上来吧,今日是哀家七十大寿,喜庆的日子,别拘着她们。” 皇后一身明黄朝服,配了凤鸟衔珠的步摇,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容颜熠丽,气质温婉,笑起来很是亲和,“母后说的是。” 一旁的贵妇人自是说着太后体恤后辈的赞美之语,殿内热闹起来。 林氏身为永安侯府的侯夫人,自然无数贵妇人要同她寒暄起来,这也马虎不得,一时之间倒是抽不出空来看着江婉,只让崔嬷嬷嘱咐江婉不要随意走动,好生待着。 寿宴的规格非比寻常,严格到品级不同的命妇座位也不同,甚至于各家与各家桌椅摆放的距离都是有尊卑的,江婉是侯府嫡女,位置在前列,除了长安公主,几位王爷的郡主之外,离正席最近的就是江婉了。 周善水的名贴上写得是户部侍郎外侄女,位置自然离得远,靠着正殿的大门,江婉不方便过去,只得遥遥相望。 这边正无聊着,只听唱名的太监道:“长安公主,涿烟郡主到。” 元长安一身朱砂色长裙,裙摆迤逦,许是今日上了大妆的缘故,气色红润了许多,只是太过纤瘦了些,她进退有度,朝着太后皇后行礼,说道:“皇祖母,母后圣安。” 太后最是心疼这个一出生就带着弱症的孙女,见不得她下跪行礼,忙说道:“好孩子,行这么大礼做什么,你身子不好,快落座吧。”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虽然心疼女儿,却只能沉默,她担着皇后的职责,就不能有偏心的举动,否则要落人口实。 太后身边的荣锦姑姑最是贴心,细致地将元长安扶起来,笑道:“也是公主孝顺,太后娘娘最是有福气的。” 太后点点头,吩咐让御膳房送些易克化的点心送上来给嫡公主。 涿烟郡主眼瞧着这副母慈女孝的场面,也没有被冷落的自觉,只是一味地笑着,瞧着喜人。 江婉听着唱名,喝茶的动作一顿。 涿烟郡主,倒是个妙人。 涿烟郡主是已故寿王的嫡长女,当年寿王为辅佐新帝,自请平定西北,留下怀孕的寿王妃在府中,结果寿王因为部将叛变而腹背受敌,战死沙场,涿烟郡主就成了遗腹子,皇帝抚恤忠臣,涿烟郡主一出生,就封了郡主。 寿王妃悲伤不能自抑,生下涿烟郡主就撒手人寰,太后怜悯郡主,就将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养,宫里的皇子在太后心里都比不得郡主珍贵。 元涿烟从小就在太后,皇后,皇帝的宠爱与纵容下生活,比元长安这个嫡公主还要受宠几分,她性格火爆,在这偌大的深宫之中纵然有太后皇后护着,也受了不少不能宣之于口的委屈,但她善恶分明,难得纯真。 寿王府如今是没落了,寿王与王妃情比金坚,后嗣也仅有涿烟郡主一个,日后元涿烟嫁了人,少不得这寿王的府邸也要收回,这便是无后继之人的悲哀。 江婉识得元涿烟,还是因为卫庭燎。 上辈子元涿烟喜欢卫庭燎喜欢得不得了,甚至亲自求了太后给她指婚,太后知晓卫庭燎是皇帝的肱骨之臣,并没有草率下旨,而是问过了皇帝,皇帝心想,涿烟郡主不过一届孤女,嫁给卫庭燎,既能笼络忠臣,又能让太后满意,何乐而不为? 但卫庭燎那时已经和江婉有了婚约,订婚是永宁侯府同卫家私下的事情,皇帝并不知情。 江婉一向知道,卫庭燎做不出抛弃未婚妻的事情,对于卫庭燎费了多少心思代价保住与她的这段姻缘,她那时一点都不关心,毕竟,她觉得即便卫庭燎弃了她另娶他人,也没什么坏处,反正她一点儿也不嫁给他。 只是后来,卫庭燎便被皇帝派去边疆,一走就是三年,这三年,卫庭燎战功赫赫,班师回朝时,皇帝赏了众功臣,就是忘了卫庭燎,这段姻缘的代价是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涿烟郡主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见卫庭燎不愿意娶她,也索性去皇觉寺带发修行了。 江婉盯着元涿烟,心里有些羡慕。 她很羡慕元涿烟直率坦诚,如火般热烈的性格,和这样的人相处,自在也痛快。 若这一世卫庭燎要娶妻,涿烟郡主是个不错的人选,虽然她背后没有能相助的势力,但也少了皇帝的猜忌,况且元涿烟对他有真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元涿烟与元长安一向要好,平日里总是出双入对,两人的座位也是紧挨着,可巧,元涿烟的位置就在江婉旁边。 元涿烟随意饮了点果酒,四处张望了一番,却瞅见了一个新面孔,顿时来了兴趣。 这些年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不少,见来见去也总是那些人,甚至于连宴席的酒菜也一成不变,令人腻味,元涿烟很高兴能见到新人。 元涿烟见江婉目不斜视,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本郡主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江婉闻声,抬起头来,笑道:“永安侯家的。” 元涿烟眼里顿时有了钦佩,“尊君可是永安侯江括?侯爷南征北战,保家卫国,为人正直,多年来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江婉,莫非你就是江婉?” 江婉点头称是。 元涿烟有些嫌弃江婉寡言少语,她以为侯爷家的女儿,怎么着也要有些英气,看这小姐性格温吞,想想那几个不省心的郡主,担忧等会儿她让人欺负了去,便说道:“一会儿跟紧我,别丢了侯府的脸面。” 江婉心知元涿烟误会了什么,却并未出言反驳,只是带着笑意应了一声。 元涿烟嘴皮子厉害,却实打实的刀子嘴豆腐心,这些江婉都了解。 前世她是卫庭燎的未婚妻,元涿烟即使喜欢卫庭燎,也从来不为难她,这样的女子,配得上卫庭燎。 说话间,太乐局的舞姬已经准备妥当,琴瑟和鸣,笛声悠扬,舞姬翩翩起舞,自是一道风景。 江婉看得入神,元涿烟却对太乐局的歌舞嫌弃无比,拉着江婉便朝外走,边走边说:“我带你去万兽苑看看,番国不久前进贡了几个珍惜品种,比这歌舞好看的多。” 元长安见涿烟拉着个眼熟的贵女往外走,心里有些担忧这个不着调的妹妹,便也跟着出去了。 好在离宴会上菜的时间还远着,这会儿出来,再及时回去,也不会耽误了献寿礼。 万兽苑虽说有个万兽的名称,其实名不副实,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物种,只不过宫里的太监会讨主子欢心,将这些动物训练得极好,通人性,这才显得与众不同了些。 元涿烟很是兴致勃勃,走路脚下生风,江婉被她拉着,还有些气喘吁吁。 元长安跟在后头,见这两人行走间一丝贵女的风范也瞧不出了,无奈地唤道:“涿烟,你走慢些。” 元涿烟耳朵灵,听见元长安的叫声,还是慢了步伐,调皮地对着元长安笑道:“长安姐姐最重礼仪,怕是要等天黑才能追的上我。” 江婉松开了手,朝着走近的元长安行礼,“臣女见过公主,公主万福。” 元长安早就看江婉眼熟,细细打量,才想起来是那日羡仙阁让她的女郎,心底顿时放心不少,性格这样谦逊的女子,必然能和涿烟相处得好,也不会藏着坏心思。 “免礼,永安侯的嫡女,果然气度非凡,那日你相让,本宫就觉得你性格温和,这是第二次见面,送你的见面礼,莫要嫌弃。”说着,元长安将手上的一个碧玉镯子摘下来,戴在了江婉手上。 江婉根本来不及拒绝,便只好收下了,心想回府的时候一定要挑个好的回礼才是。 元涿烟倒是有些吃醋了,酸溜溜地说道:“长安姐姐,这同心镯我求了你好久你都不送我,如今来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江婉,就大方地送了出去。” 元长安惯是知道涿烟郡主的尿性的,她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太后皇后送了多少无价之宝,涿烟怎么会看得上这镯子,只是吃醋自己对不相熟的贵女好罢了,是以压根不理元涿烟。 元涿烟瘪了瘪嘴,心底想,果然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也是个负心的闺中密友。 江婉对这同心镯也有几分了解,同心镯由第一公子苏怀亦打造,本是皇帝给皇后寻的生辰礼物,皇后疼爱女儿,传给长安公主也不稀奇。 只是长安公主对苏怀亦的情分,从上辈子她金銮殿上请求终止和亲便可看出来,她怎么舍得心上人亲手做的物件留在他人身上呢? 长安公主盯着镯子,嘴角有一丝笑容,“这并非是同心镯,只是个普通的物件,里面内藏乾坤,可作护身之用。” 江婉好奇,仔细端详了许久,才发现镯子上有几个凹凸不平的花纹与别处不太一样,按上去,镯子便露出几个孔来,元长安连忙制止她继续按下去,解释道:“这里面藏着细小的银针,虽然无毒,但也要小心些。” 元涿烟有些稀奇地看着镯子,“原来这镯子竟然暗藏玄机,若这银针淬了毒,作防身之用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江婉深知这镯子巧夺天工,怕是能工巧匠才能做出来的,元长安这般轻易地给了她,所谓无功不受禄,她深深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元长安看出江婉想推辞,笑道:“我能送你,自然不是独一份的,我妆奁里也有不少这样的防身之物,不算什么,你尽管拿了去。” 元涿烟点点头,揶揄地说道:“是呀是呀,那些全是第一公子亲手做的,旁人再眼馋,皇姐都是不会给的。” 江婉觉得元涿烟这话不妥,果然对方脸色不愉,元涿烟反应过来,才低着头诺诺地说:“皇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提他。” 元长安从不愿将心底旧事露在外人面前,她淡淡地看了江婉一眼,无形中带着威慑。 江婉知晓自己是个外人,此时应该表态,“公主放心,江婉定守口如瓶。” 元长安从不是个娇纵的公主,见对方识趣,她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说道:“是时候回正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1章 闻堰 元涿烟说错了话,气氛一时有些僵硬,万兽苑的珍稀物种自然也没看成,一行人自是入了席,等着宫娥布菜。 宴席上很是无聊,贵女们大多都在家中吃过一些才来赴宴,怕吃得太多出丑,况且大家都知道,后头献礼物才是重头戏,谁也不会傻到真吃个肚滚腹圆。 江婉出门时是空腹,此时见到这些美味珍馐,倒也是不客气,动作优雅无比。 只是旁边涿烟郡主却不太老实,原因无他,涿烟郡主最不喜欢的那两个郡主都在这宴会上。 当今圣上对待兄弟不算仁慈,踏上皇位终归是要见血的,和先太子交好的几个皇子早就在皇位交接中死得悄无声息,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不受重用,手上既无钱也无权的草包王爷,便是成王和魏王。 这两个草包王爷倒是如出一辙的纯情,都只娶了一个正妃,生的都是女儿,成王家的卓然郡主,魏王家的嫣然郡主。 用元涿烟的话说,这两个郡主除了父母双全,也没什么其他的优点。 偏偏,这两个郡主还不自觉,嫉妒同是郡主的元涿烟却受到了太后的赏识,每每阴阳怪气地嘲讽元涿烟无父无母,天煞孤星。 元涿烟小时候不懂事,一听这话暴脾气就上来了,没少吃这两个表姐的暗亏,长大了,她发现对付这两个最好的方法,就是动手,让她们闭上两张臭嘴。 不过今天是皇祖母的寿辰,元涿烟不想闹腾,看着那两个搔首弄姿自作聪明的傻子,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然后,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好巧不巧,茶水全喷两位郡主身上了。 元卓然和元嫣然当场就怒了,拿起茶水就准备往元涿烟身上泼,却被太后看个正着。 太后一向宠爱元涿烟,见到这场面也冷了脸,说道:“卓然郡主和嫣然郡主这是准备做什么?” 这两人都是皇室直系贵胄,坐的位置离太后非常之近,想装作听不见太后的话都不能,只好放下了无辜的茶水,只是两个人看着元涿烟的目光恨不得喷出火来。 皇后笑了笑,圆了场面:“孩子们都吃饱了,也是时候献寿礼了,等会儿留些时间让她们出去玩玩,也不至于憋闷。” 太后的寿宴每年都是这样的流程,皇后说出来合情合理,太后便应了声是。 各家夫人虽然牟足了劲想刷一下存在感,但皇室的规矩不可乱,唱名太监按照提前准备好的名册唱名,唱到名字的才可以上前献礼。 不必说,长安公主自然是第一个,皇后没有插手选寿礼的事,只怕长安公主犯了太后的忌讳,因此特意过目了一遍,倒是没有替她做决定。 长安公主送的是一盏琉璃灯,状若莲花盛开,放入烛火时色彩清淡,灯光稳健,比之蜡烛照明更为舒适,太后最喜欢读野史杂谈,但年纪大了,烛火飘逸伤眼,这盏琉璃灯当真是送到太后心坎里去了。 涿烟郡主难得正经送一回礼,自然是将寿王府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是一串千年古木所做的手串,千年古木不朽不腐,可吸附病气,延年益寿,太后也是真欢心。 江婉看了一会儿献礼,也觉得无甚意思,太后娘娘体寒,宫室内也被宫人布置地温暖非常,江婉觉得闷热,就带着云鸢悄悄地出去了。 日薄西山,苍凉的日光落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上,一时瞧起来竟有几分绝美之态,江婉望着彩绦飘飞的宫道,心思却沉重起来。 前世,江婉也如现下这样出来透气,只不过去的是御湖,御湖的围栏年久失修,江婉毫不知情,自然是落了水,闻堰英雄救美,自然成了那日的佳话。 可惜,如今江婉再明白不过,围栏年久失修不假,闻堰救她也不假,但这一切,不过是有人蓄意促成的。 江婉那日出了正殿透气,却没打算去御湖,但一个小宫娥撞了她一下,又似是无意中说起御湖风光极好,地方也幽静,江婉不喜欢热闹,也从没去过御湖,自然动了心思。 江婉不知闻堰是否知情,又或者是否被他人设计,但经过上辈子他无情的抉择,她总算看明白了这个人。 她对闻堰从来没有什么期望,他选择牺牲她来成全自己,江婉一点儿都不感觉到难过,只觉得是解脱。 这辈子,她不会再去御湖,也不想和闻堰有什么牵扯。 江婉心里记挂的却是另一件事。 卫庭燎不过月余便要参加乡试,也不知道他准备地如何,上辈子天花疫病和乡试一前一后来得急切,不少士子临下场时出现了患病症状,十年寒窗苦读就这样划上了句号。 江婉这些天忙于照料陆放,准备寿礼,虽然多次派了碧珠去送草药,但接见碧珠的均是长戈,江婉想从碧珠口中得知卫庭燎的近况也是不能了。 江婉不敢大张旗鼓地去买躲避疫病的草药,只能凭借回忆中写下药方,然后将每味草药放在不同的方子里分开抓,再请孙大夫将药挑选出来。 涿烟郡主献了寿礼便追着江婉出来,见她一脸愁容,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你愁成这样?” 江婉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是元涿烟,便行礼道:“见过郡主。” 元涿烟不耐烦这些繁琐礼节,拉着江婉便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女儿家谁没有几样烦心事,我都懂的,咱们去看看御花园的绿牡丹吧,见到此物,你定然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江婉浅浅一笑,心中也敞亮了不少。 自己重活一世,已然占了许多先机,比起旁人,已经幸运很多。 云鸢紧随其后。 大梁皇宫传到今日,足有两百年的历史,御花园经过历代君主的修缮与扩张,如今占地堪比两三座正经宫殿。 绿牡丹原产地在江南,数量极少,每年上供也不过几株,皇后索性让花匠将绿牡丹移植进了御花园,供众人观赏。 绿牡丹长得极好,天色昏暗下也只瞧得见影子,江婉凑近看了看,花骨朵儿含苞待放,却也看不出什么稀奇了。 云鸢劝道:“小姐,别细看了,天色昏暗,仔细伤眼。” 元涿烟东看看西看看,不自觉就走了挺远,又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便寻了过去。 江婉正准备回去,却不见了涿烟郡主,向云鸢问道:“郡主呢?” 云鸢回道:“奴婢只顾看小姐了,不知郡主去了哪里。” 江婉笑了笑,元涿烟一出生就待在宫里,也不担心她迷了路,却听见有男人在说话,她顿了顿脚步。 太后寿宴,男女分席,后宫嫔妃为了避嫌,都只参加晚上的家宴,外男也当不会朝御花园的方向来才是。 江婉越听,越觉得其中一个声音像是哥哥江充的,她放下心来,打算等两人到跟前了再打招呼。 江充久居边关,对定王一家算不上了解,见定王世子彬彬有礼,言谈不俗,也觉得是个可以结交之人,喝了大半晌的酒,才出来逛逛透气。 闻堰想起出门时父王的嘱咐,便说道:“江兄久在边关,甚是辛苦吧?” 江充朗声笑道:“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边关风沙不断,气候恶劣,但也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绝美景观,苦中有乐,方是生活。” 闻堰经他一说,也有些心向往之,他作为定王嫡子,从小就谨而慎之,京城也不曾出过,一时心里也有敬佩,“世子见识非凡,不是我等可以比拟的。” 江充见他低落,安慰道:“武将文臣,各司其职,大梁方能安定,各有所长,何须互相比较?” 闻堰微微一笑,眉目清俊,有些出尘的意味,“江兄说的是。” 江婉看着兄长和那人越走越近,脸色一片惨白,她狠狠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回忆接踵而至。 闻堰听从定王安排,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毒害,他表面谦谦君子,温和无害,实则狠戾绝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上辈子卫庭燎的死,闻堰没少出力,说不恨闻堰,那是假的。 江充目力过人,见远处站着一个女子,便走上前去,闻堰也跟上了。 江婉叫了声哥哥,问道:“哥哥怎么来了这里?” 江充笑了笑,揉揉她的脑袋,“我出来透透气。” 闻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神情恍惚。 这个女子好生熟悉,但他分明,之前并未见过。 见闻堰愣神地盯着自家妹妹,江充有些不悦,他皱眉说道:“这是家妹江婉。” 闻堰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他连忙低下头,“原来是江小姐,是在下莽撞了。” 江婉面上带笑,眼中尽是冷意,“这位是?” 闻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容颜灼灼,面若桃花,一双眸子揽尽世间风华,分明…… “这是定王世子闻堰。”江充不想让妹妹在外男面前多待,匆匆地介绍一番,就催着江婉回正殿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2章 养猫 元涿烟拨开密密麻麻的花木,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躺在地上,那猫小小的一只,看起来还没有满月,一条腿的白毛上沾了血,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她。 元涿烟的心顿时软化了,她试探着走近,轻轻说道:“你别用爪子抓我哦,要不然我打你!” 猫咪叫唤了两声,似是听懂了人话,将小巧的爪子往里放了放。 元涿烟:………… 她只是说说而已,这傻猫怎么当真了。 轻轻抱起了猫,元涿烟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把谁弄丢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懊恼道:“我怎么把婉婉给忘了,她不会生气的吧。” 猫咪优雅地舔了舔爪子,悠哉悠哉地喵了一声。 元涿烟揪了揪它的小耳朵,“你还叫?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丢下婉婉。” 猫咪:……还不是你自己禁不住诱惑! 江婉回了宴席,献礼已经完成了,林氏悄声问她:“你怎么才回来,都是小辈上去献礼,你可倒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点礼数都没有。” 江婉还能怎么办,母上大人的话,她只有听着了,一副受教了的样子,看得林氏更郁闷了。 太后是个老人家,这一场献礼下来,已经疲惫不堪,便和皇后说了一声,回寝殿歇着了。 皇后身为中宫,还要留下来把握大局,心里倒是有些发愁,大皇子元弈今年十五了,京中适龄的女子并不多,能配得上皇子身份的更是少之又少,她看过卷宗,永安侯府的嫡女身份也够,父亲哥哥又权柄在手,倒是合适,但过了年才十一,还是太小了些。 皇后心里还是满意永安侯府嫡女的,想了想,等着江婉长大也无妨,先看看她的品性如何,再做打算。 江婉正听着母亲的教诲,荣锦姑姑便带着皇后的旨意来了,江婉只好跟着荣锦姑姑进了偏殿。 林氏忧心,猜不透皇后私下找江婉所为何事,江婉还小,总不能是因为婚事吧? 偏殿里燃了檀香,很是静谧,皇后坐在美人榻上,面容温和,朝着江婉招手道:“婉婉,快过来。” 江婉心中更是惊惧,皇后与她非亲非故,这样温和面善地找她过来,前世却并没有这样的事情。 江婉垂下头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笑了笑,朝着小宫女说道:“赐座吧。” 小宫女常年在寿康宫当差,哪里见过皇后娘娘这样的贵人,颤颤巍巍地拿了绣凳,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江婉身旁。 江婉看着有些好笑,便放松地坐了下来,又听皇后让小宫女出去。 皇后的心思哪里能和江婉直说,只是说说话,看看这永安侯府嫡女的品性如何。 “本宫今日叫你来,是为着涿烟这丫头。” “你也知道,涿烟性子野,这两日本宫同陛下商议过了,涿烟年龄与你差不多,要去宫学念书了,早就听闻江家女郎知书达礼,便想着让你当涿烟的陪读,也好带带她。” 江婉连忙说道:“能当涿烟郡主的陪读,是臣女的荣幸,只是若让臣女带涿烟郡主,却是抬举了。” 皇后看江婉进退有度,为人谦逊,心下更是满意,只是在宫里待久了,一个人的品性,是要日子久了才能看出来的,更是坚定了要江婉做陪读的心思。 “涿烟顽皮,你端庄,做陪读再适合不过。”皇后笑着说道。 江婉只得应下。 林氏不知皇后有何要事私下里找女儿,担忧女儿不懂规矩闯祸,见江婉完完整整地回来,才将一颗心放下。 林氏问道:“婉婉,皇后娘娘寻你,所为何事?” “娘娘说,让我做涿烟郡主的陪读。” 江婉答得流利,心里却也有些纳闷。 林氏蹙眉,虽说当了郡主的伴读是好事,但京城里的与涿烟郡主同龄的贵女不少,为何皇后单单找了江婉? 林氏转念一想,大皇子元弈乃皇后所出,已经十五岁了,这年纪放在寻常人家,还是读书的年纪,可当今圣上也是十五岁娶了元后的,莫非,皇后已经动了给大皇子选妃的念头? 江婉历经两世,早就已经不是无知的少女,也明白除了父母,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 皇后的心思,这样看来,已经再明显不过。 江婉心里有些发慌,在她看来,嫁给谁都是要嫁的,可是上辈子大皇子的结局并不好,起兵失败,命丧黄泉,妻族还被处以流放之刑。 于江婉而言,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补偿卫庭燎,让他过得圆满,然后家人平安,至于她自己,再嫁给何人都无所谓,只要丈夫不连累自己的家人。 最好,是嫁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平淡一生。 林氏与江婉想得截然不同,但也算是殊途同归,永安侯府的立场,在立储中十分重要,因为侯府有两个大权在握的将军。 江婉的亲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永安侯府站队的标志。 当今皇后并不是元后,而是继后,元后没有留下子嗣,恐怕在皇后眼里,储君之位已经在大皇子手里了,所以才这么着急娶一个娘家煊赫的儿媳妇。 皇后若真是这个心思,林氏也不可能同意,更何况,离江婉及笈还有四年,这四年里,有什么变数还未可知。 林氏不打算将这话同江婉说明白,在她眼里,江婉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该为这些事情担忧。 “这是好事,涿烟郡主善恶分明,也不是个娇纵的孩子,你同她一起,也很好。”林氏牵着江婉的手,轻声说道。 江婉点了点头,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 她只要让大皇子讨厌她,按照元弈那刚愎自用,自视甚高的性子,断然会和皇后抗议这场婚事。 皇后将大皇子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后半辈子的荣宠,几乎对大皇子言听计从,只要大皇子不愿意娶她,这桩婚事就成不了。 更何况,这件事八字没一撇,说不定皇后只是一时兴起。 宴席也已经到了尾端,众贵女都随着家中长辈退场了,江婉还想同周善水打个招呼,却见元涿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只猫,嘴里还说着:“婉婉,这个给你养着,嬷嬷正在后面追我呢!” 江婉还未缓过神来,怀里就已经多了一只小可怜,正用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 涿烟郡主的贴身嬷嬷见郡主跑得飞快,心里念叨着皇家礼仪,皇家礼仪,却也顾不得皇家礼仪,呼喊着:“郡主,您对猫毛过敏,别跑了,过来敷药!” 元涿烟心里更是悲戚,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对猫咪过敏,这张脸可朝哪放? 江婉抱着怀里的猫咪,眼睛亮晶晶地朝着林氏。 对着和这猫咪有同款眼睛的女儿,林氏破戒了,“可以养着,但千万别让它往人睡觉的地方跑。” 江婉碰了碰猫咪的鼻尖,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卫庭燎也送过她一只小花猫,名字叫淘淘。 江婉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轻声说道:“既然你这么淘气,就叫你淘淘了。” 淘淘:你哪里看出来我淘气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3章 拜师 火色的残阳席卷长空,微风阵阵,白鹿书院一片沉静,邈远的山路远远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相比京城中的其他书院,白鹿书院位置偏僻,学风严谨,从这通向书院的山路便可看出顾山长的心思。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脚下的苦,只是一时的。 卫庭燎步伐稳健,走得极快却不失风范,衣袂翩飞之间,已快到了山顶。 长戈跟在身后,累得满头大汗,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苦哈哈地说道:“公子,你等等属下啊。” 卫庭燎回首看了一眼,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若拿出收礼时一半的殷勤,今日便不会有这许多辛苦了。” 长戈:……属下这不都是为了你吗? 天晓得他为了公子这万年孤独的命理担忧了多少时日,好不容易有个江小姐能看上自家公子,公子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唉,这年头,忠心的下属不好当啊! 前些日子江小姐送了许多药草来,说是能强身健体,长戈心想,公子的确是体弱了些,多补补也没什么不好。 谁成想被公子知道了,又怨怪他收了江小姐的礼,后来,这药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长戈嘟囔了一句,“公子你就嘴硬吧。” 若是不喜欢江小姐,又怎么舍得将卫将军留下来的暗卫卫九派去保护她呢? 这人分明是死鸭子嘴硬,等着吧,迟早有哭的一天。 卫庭燎耳力过人,长戈的话落在耳中,却让他的心颤动不了分毫,若是长戈知道,那女人上辈子对他做了什么,恐怕也就不会热衷于牵红线了。 卫庭燎终究没有出口反驳。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山顶,有借书的士子进进出出的,一时间也很是热闹。 守门的是个老秀才,能识文断字的,只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清,见来人脸生,便颤巍巍地问道:“请问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卫庭燎朝老者行礼,“在下找顾山长,请问顾山长在何处?”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见卫庭燎举止颇有气度,又想到乡试在即,恐怕这人前来,为的是拜师。 “顾山长住在东边小院,院中有修竹的便是了。” 卫庭燎不多言,只说了一声多谢,便朝着东边去了。 老者望着这人的背影,有些感慨,“想当年,老夫也是这样上山拜师啊,可惜,顾山长已经不收学生了。” 走了一段路程,老者所说果然不假,有一个小院子,里头鸡鸭俱全,内有一片竹林。 即便是长戈这个不懂风雅之人,也知道竹乃高洁之物,怎能与鸡鸭共处一室? 这顾山长也忒俗气了一些。 卫庭燎见了院中布置,丝毫不意外,顾山长并不是迂腐之人,一向潇洒不羁,当年连中三元,却不入朝为官,在这山头开了一家书院,门生子弟遍布天下,比之当朝重官风头更盛。 顾山长有的,绝不仅仅是那策问文章之道,纵观他门下弟子,前世有不少都是纵横于世家之上,凭借寒门之力便身处要职,官场之上,光会做学问是远远不够的,这就体现出,政客与普通官员的区别来。 卫庭燎这辈子,不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员,他想要做一个政客,一个纵横捭阖的政客。 他见过了太多黑白,再也不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只有权力握在手中,才能有自保的能力。 他出身不高,父母双亡,背后没有家族没有牵挂,生生死死都是一人,是最锋利的刀剑,也会是最好的政客。 卫庭燎进了院中,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的老妇人正在修剪花草,躺在太师椅上的八旬老人眯着眼睛,画面一度宁静。 老妇人瞧见有生人来,便叫了一声,“老头子,有人来了,快醒醒。” 顾山长打了个哈欠,眼睛也不看卫庭燎,只是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却只听噗通一声,对面的年轻人跪了下来,声音沉稳有力,“弟子卫庭燎,拜见师长。” 顾山长被吓了一跳,他这些年来见过不少想要拜师的,但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直接的,这叫他如何是好,拒绝起来,也有些不忍心呢。 好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他平白受了这年轻人一跪,搞不好要折寿的。 顾山长咳嗽一声,“怕是没人告诉你,本山长最后一个关门弟子乃是定王世子闻堰,今后也不打算再收徒了,你觉得,你有什么能让本山长破例的好处?” 卫庭燎凤眸里闪过一丝暗沉,“出身寒门,父母双亡,未有族亲,尚有抱负。” 顾山长听了这话,屁股差点坐不住,阿弥陀佛,还是他见的人太少,年纪太轻啊! 这年轻人是在告诉他,他背后没有靠山,没有血亲,只有一身虎胆,这些,定王世子的确都没有。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六十好几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去了,可是瞅瞅这几位皇子,没有一个可堪重任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些年来,世家与寒门的斗争隐隐有爆发的态势,国祚不稳,内斗在即,在他看来,他门下学生,没有一人能带领寒门子弟与世家抗衡。 顾山长心中的天平已经歪了,他收定王世子为徒,只是当年欠了定王一个救命之恩,那是违心的,而这卫庭燎,气度不凡,倒是有些老头。 可他白鹿书院顾山长的关门弟子也不是这么好做的。 顾山长作势冷冷一笑,假意嘲讽道:“收你为弟子,看来无半点好处,你走吧。” 长戈愤愤不平,“你这老头怎么这样?” 他家公子辛辛苦苦上山,还被这样羞辱,公子才学头脑无一落于人后,在他看来,那定王世子也不过凭着家中荫庇才有为徒的资格,论起才能,比自家公子差远了。 顾山长瞥了长戈一眼,嘿嘿笑道:“我就是这样,你能奈我何?” 长戈:……剑在哪里? 卫庭燎神色不变,只是说道:“师长,您若不答应,我就跪在这里,等到你答应为止。” 顾山长吹了吹胡须,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一套,几百年前就已经被用烂了,你爱跪着就跪着,我可不管你。”说完甩袖而去。 顾夫人放下剪刀,朝着卫庭燎说道:“卫公子,我那老头子就是这样,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你先回家去,明日再来?” 卫庭燎摇摇头,睫毛低垂,掩住了神思。 顾夫人叹了口气,慢慢地拾了柴火,准备烧火做饭。 忽然天空中惊雷炸响,黑色的乌云聚集起来,阴冷的风将竹林吹得东倒西歪,说时迟那时快,瓢泼大雨不一会儿就覆盖了整个山头。 长戈用衣袖替卫庭燎遮着头,大声喊道:“公子,这雨下得太大了,一会儿说不定要滑坡,不如我们先下山去吧,明日再来?” 又是一声惊雷自天边滚滚而来,闪电将卫庭燎的脸色照得苍白,但他眉目坚毅,身姿如磐石般稳稳不动。 长戈见主子纹丝不动,也只能陪着淋雨,又骂了一声这老头架子太大。 顾山长将屋里的煤油灯点上,顾夫人烧了几个菜,又热了一壶烧酒,木桌上满满当当,香气十足。 顾夫人打开窗户,见那少年还在跪着,纹丝不动,忍不住朝着顾山长说道:“老头子,这孩子性格坚毅,你考验也考验过了,何苦还让他跪着?这么大的雨,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顾山长听见妻子为别人说话,心中更是气闷,“他爱跪就跪着,又不是我让他跪的,怎么连你都过来指责我,我可不愿意。” 顾夫人觉得好笑,“你一把年纪了,还吃得哪门子醋?” 但也不再出言相劝了。 卫庭燎跪在雨中,却想了很远很远。 他想起,当年因为讨厌习武,父亲也是让他跪在雨中,母亲求情,父亲不为所动,说只有习武做了将军,才能保家卫国。 后来,再也没人让他这样跪在雨中了。 不,也是有的。 上辈子江婉悔婚后,他也这样在她闺房外站了整整一夜,那夜的雨,比今天更凉,更漫长,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等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卫庭燎恍惚起来,看着眼前的光景,竟像是回到了那个雨夜,漫长的只剩下黑暗。 长戈明显发现自家公子脸色太过苍白,见他摇摇晃晃,又想起公子前些日子经常发热,脸色也难看起来。 “公子,你怎么样了?” 卫庭燎却根本听不见,他面色惨白,薄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是微微动着,仿佛在说些什么。 长戈靠近一些,只听见公子叫了一声“婉婉。” 长戈一愣,只能用袖子挡住一些风雨,扶着人歪歪扭扭地下山了。 顾夫人担忧地望着两个青年离去的背影,责怪道:“你这老头子,外头雨下得那样大,那少年貌似又生病了,若是遇上滑坡,那可怎么办?你也不叫人进屋里来避避雨。” 顾山长喝着烧酒,“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才哪到哪?” 顾夫人头发花白,一听这话,又想起来陈年旧事,红着眼眶说道:“当年训儿出征,你也是这样说,可结果呢?命没了,你还要再让我看一遍吗?” 顾山长自问这辈子没做错过什么事,可让儿子顾训去边关历练,丢了性命,是他这辈子最懊悔的事情。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4章 生病 江婉回到随园,已是筋疲力竭,云鸢去了厨房,吩咐厨娘烧水给姑娘沐浴用。 碧珠上了茶,看见江婉怀中的小可爱,顿时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说道:“小姐,你一路上抱着它也累了,不如给奴婢抱吧。” 江婉正有此意,这小猫咪睡得正香,两只小爪子紧紧地扒着她的衣服,一副乖相,江婉轻轻地将它的爪子拿下来,又轻声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牛乳,它还太小,吃不得大鱼大肉。” 猫咪在碧珠怀里翻了个身,安稳睡去了。 屋里的人一走,江婉就觉得心里有些慌乱。 这几日她脱不开身,太后寿宴一过,她就清闲起来,打算明日出府去看看卫庭燎。 外头天已经黑了大半,屋里没有点灯,江婉闭目,愈发觉得孤寂。 从前有卫庭燎在,他总会在这时候上她这来,带些点心,或是京中美食,只是她那时生怕母亲训斥,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他总是送了东西就走,话也不多,仿佛他来这,就只是送东西一样。 江婉想到这,忍不住眉目弯弯。 陆放进了门,就看见江婉满脸笑容,以为她有了什么喜事,“姐姐,你笑什么呢?” 忽然有人出声,江婉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她连忙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虽然在江婉眼里,陆放不过是个小屁孩,但是随便闯女子闺房这样的习惯若养成了,可是不好。 “姐姐,我听义母说,皇后娘娘要让你当涿烟郡主的陪读?”陆放最会观人心思,隐隐察觉到江婉有些不悦,便连忙转移了话题。 他知道,这样不打招呼就进姐姐的房间不好,但若打了招呼,姐姐也未必会让他进。 江婉刚要批评他,听了这话却也说不出口了,“是的,过几日男学也要招学生了,你要好好准备,宫学里夫子对男学生严厉的多,入学考试也不是谁都能过的。” 陆放眼中的光芒暗了下来,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江婉一边同他说着话,一边拿了火折子将火烛点上了,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陆放连忙上前接过火折子,“姐姐,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做就可以了,何必自己动手?” 江婉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眼前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陆放长高了不少,这才一天没见,想想又觉得荒谬。 哪有人长得这样快的? “你上午的功课做完了没?等会儿哥哥可是要去查的,别到时候受了惩罚,哭鼻子。” 江婉站起身来,“我之前说给你做衣裳,可是尺寸还没有量,回头让你碧珠姐姐给你量一量。” 陆放有些不满江婉将他当做小孩子,可是看了看自己才刚到姐姐肩膀的身高,他只好低下头保持沉默。 他决定了,他要好好吃饭,长高高! 江婉见他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以为他受教了,于是便老怀安慰地说道:“好了,这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练习剑术,不可怠慢了。” 陆放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得依依不舍地走出门去。 不一会儿,云鸢将浴房布置好了,江婉便进去沐浴更衣。 因着在宴会上吃的有些多,又油腻得很,江婉便没让人传晚膳,只是寻了本书,仔细研读,一时倒也清净。 碧珠这边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给这小淘气鬼做了个窝,安顿了它,便准备去小姐那听吩咐了。 才走到花园的拐弯处,便被人捂了嘴,拖到假山后,只听那人吩咐道:“告诉你家小姐,卫公子急病发热,恐怕不太好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家小姐过去看看,定会将她安全送回。” 碧珠气得跳脚,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点点头,那人见她不再挣扎,便放了手。 碧珠一得自由,便冷冷地看了那蒙面人一眼,笑魇如花,那人一时间有些怔愣,随即便感觉到脚上刺痛。 “你这登徒浪子,传个话也不会好好传,今天是姑奶奶我心情好,才不同你计较。” “再说了,你家公子急病,同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平白无故地过来找,是怕外人嚼舌根子没有谈资笑料吗?” 碧珠嫌弃无比地看了那蒙面人一眼,又没忍住讽刺了一句,“瞅瞅你那黑面,比包公更胜一筹,也不知道你是怎样觍着脸出门的!” 觍着脸出门的蒙面人:……… 碧珠虽然气愤对方无礼,但事关卫公子,又见小姐之前对卫公子那样上心,也只有匆匆地回去报信了。 江婉听到这消息,手里上好的官窑茶盏也摔碎了一地,她面色苍白,有些六神无主,上辈子,卫庭燎一直都是安安稳稳无病无灾的,仅有的灾祸,也全是她带给他的。 如今她已经忍着离他远远的了,怎么还是重病发热了?天花疫病开始的时候,也是发热的,莫不是…… 江婉不敢深想,她强迫自己理智一些,朝着云鸢说道:“云鸢,你做事稳妥,今晚,我恐怕回不来了,你记得,夜晚时便穿我的衣服睡在我床上,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云鸢有些震惊,小姐一夜不归,实在是于理不合,“小姐,您大可派个人去照顾,可这样去了一夜不归,夫人若知道了,恐怕要大发雷霆。” 江婉垂下头,“我已经欠他许多,即便这条命给了他,也是应当,如今不过是去他病榻前照顾,你不必担心,我会赶在天亮之前回来。” 碧珠很是了解小姐的性子,她连忙说道:“小姐,我让马车夫悄悄备下马车,你放心吧。” 云鸢见小姐不为所动,只好妥协,她与小姐一同长大,小姐做事从来不会太过,她相信小姐。 江婉也没收拾,直接抄了离后门最近的一条道路,又让碧珠悄悄请了后街的孙大夫。 孙大夫早早就睡下了,听到有人叫门,那声音分外熟悉,便知道是江小姐身边的人来请他,一时间也不敢耽搁,只有草草穿了衣服,提了药箱便与碧珠一同去了。 江婉心急如焚,等来了孙大夫,也来不及多说,只请对方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江婉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要麻烦孙大夫跑一趟,“孙大夫,你在我府中做府医,今日之事,还要劳烦你守口如瓶,我们是去给卫公子看病。” 孙大夫一把年纪,行医几十年,豪门世家的事情,早就看透,因此也明白多做事少说话的道理,连连点头,也不多问。 这路上夜色沉沉,江婉的心也阴沉沉的,她望着远处的星点灯火,只有默念着,卫庭燎平安无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5章 照料 卫庭燎这一病病得厉害,高热不止,汤药来来回回喂了三碗,也不见起色。 江婉望着他发红的脸色,心里针扎了一样难受,她忍住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却是徒劳。 孙仲见卫庭燎一直高烧不退,道了一声:“奇怪,卫公子不过普通体热,为何服了药仍旧高烧不止?” 江婉回首,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水洗过的黑曜石,里面装着急切,“孙大夫,你确定只是普通高热?不是其他病症。” 江婉害怕,这高热,是因为天花疫病引起的,如果真是疫病…… 她不敢再想。 孙仲听了江婉的话,若有所思,“病人的确是普通发热,他并没有其他病症,也可能是平日忧思过甚,遇上这病一块儿爆发了也未可知。” 江婉有些烦躁,她耐不住性子,“大夫只要说,怎样才能治好他?” 孙仲看了眼江婉的脸色,有些莫名害怕。 殊不知,上一辈子江婉的脾气,比之现在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旁的办法了,若用酒擦拭身子,或许烧退得快些。” 孙仲黔驴技穷,也实在说不上来卫公子的身子为何还没有好转,只好说了个常用的法子。 江婉看着孙仲便很是头疼,治不好卫庭燎,在这杵着也是白瞎,于是只能忍住怒气,“孙大夫也累了,不如让长戈带你去旁边的屋子安顿一下,若是明日他还没好,那你就不必回江家了。” 孙仲:………为何他觉得有一股杀气飘忽而过。 孙仲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医者不信鬼神,可他这时也祈祷神灵让卫公子好转,否则,他的饭碗要砸啊。 长戈很是同情孙仲,连忙为孙仲引路,说道:“孙大夫请跟我来。”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江婉心神疲惫,她吩咐碧珠道:“你去问问长戈,让他找些酒来。” 碧珠应了声是,退了出去,贴心地将门关上了。 江婉望着床上满面通红,不省人事的人,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我……我都已经离你远远的了,怎么你还会遭受病痛,”江婉抽了抽鼻子,“可见,可见你还是要我护着的。” “既然这样,我从今往后便不再随着你的心意了,我会护着你,若……若你有了妻子,或者能护着你的人,我便不会再烦你了。” “所以,你快些好起来,才能娶妻生子,摆脱我,要不然,你讨厌的人就要一直在这烦扰你了。” 卫庭燎只觉得耳边有蚊子嗡嗡作响,眼睛沉得睁不开,还有女子哭泣的声音。 除了婉婉,还有谁这样爱哭?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呢喃道:“婉婉。” 江婉见他出声,喜出望外,“你说什么?” 卫庭燎睁开眼睛,又很快闭上,江婉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 她只好用手帕将他额头上的汗擦掉,还没动手,便被抓了手腕。 卫庭燎睁开眼睛,凤眸里波光潋滟,目光迷离,江婉恐慌他醒了要赶她走,下一秒却听对方说道:“婉婉,坏蛋。” 江婉怔了怔。 再看时,卫庭燎已经放下她的手,脸上还是一片酡红,显然烧的不清。 江婉用手抚上他的眉毛,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嗯,我是坏蛋。” 长戈趴在门外偷听,听到这一句,真真是跌掉了下巴,忍不住笑出猪叫。 啧啧啧,他真是小看了公子了,原来娶不到媳妇,是公子深藏不露! 碧珠好不容易去那黑黢黢的地窖娶了酒来,远远地便看见某人身子倾斜,十分妖娆地趴在门上,那不忍直视的模样,一看就是为了偷听。 碧珠呵呵一笑,悄悄地走到长戈身边,轻声问道:“你在干嘛?” 长戈正听得入神,不耐烦地说道:“没看见我在听墙角吗?” 耳边没了声音。 长戈脑子转过圈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见是碧珠,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碧珠才不管他受不受惊,直直地端着装了酒水的木盆进了屋。 江婉也是被那一声尖叫惊着了,接过碧珠手中的木盆,小声问道:“谁这么晚了还杀猪似的乱叫?也不怕吵了主子休息。” 碧珠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可能是脑子有些不大受用吧。” 脑子不大受用的长戈:终于明白碧珠的毒舌师承何处。 江婉将手巾浸了酒水,又拧了半干,轻轻地给卫庭燎擦拭额头,“碧珠,你让长戈去给你安排个房间,去歇息吧。” 碧珠有些不大放心,卫公子虽然尚在病中,但也是个大男人,若被夫人知道了,她恐怕要脱了一层皮。 江婉皱了皱秀气的眉毛,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主仆多年,江婉早就已经能通过表情判断碧珠心里想的是什么。 碧珠叹了口气,小姐是有分寸不假,可是她看小姐遇上了卫公子,倒是分寸扩大的没边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碧珠只能乖乖地将门关上,遇上在外头守着的长戈,瞪了他一眼。 主子和下属,没一个好东西,净想着霸占小姐。 江婉替卫庭燎擦洗了一遍,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这才松下绷紧的心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6章 懊恼 卫庭燎觉得手有些僵硬,他尝试动了动,却触摸到一片细腻的温热,他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一半,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江婉紧紧攥着他的手,趴在床边,黑色的长发将她小巧的脸蛋盖住,除了细细的呼气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卫庭燎放弃将手抽出来。 江婉的乖巧,他见过不少,只是每次乖巧的背后,都藏着害他的心思。 卫庭燎冷笑一声,闭上眼睛,准备装睡。 可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有了一抹微亮,公鸡打鸣的声音从附近的农家里穿出来。 江婉闻鸡声必起床,下意识的睁开了朦胧的睡眼,扫视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并非在家中。 她急忙将手抽出来,想要探探卫庭燎的额头,她心中担忧,没有发现床上躺着的人身体一僵。 卫庭燎以为自己心死如灰,绝无旧情复燃的可能,但当对方俯下身来触摸他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得多快。 他有些烦躁。 从前行军打仗,运筹帷幄,也没有这样心烦意乱过,他一向冷静自持,讨厌失控的感觉。 再重来一世,还是逃不过江婉的魔掌。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有些耻辱,他真想睁开眼来,质问她一句,既然上辈子已经不要他了,又为什么多番过来撩拨? 可他竟然有些享受,不舍得打破如今的场面。 江婉才不知道卫庭燎那些千回万转的心思,她只想着,如今天亮了,该回家里去了,否则,她娘要是知道自己夜不归家来了他这,于他而言,又是一场磨难。 她不想再连累他,就这样简单。 江婉替卫庭燎掖了掖被角,望着他睡着了仍然清冷的面孔,心里止不住地难过,“阿远,这辈子,即便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也愿意当你的亲人,我会护着你。” 卫庭燎忍住心里的悸动,被子下修长的手握成了拳头。 这女人惯会扯谎,不能信她。 不对! 阿远是小时候母亲常氏给他取的小名,取宁静致远之意。 即便是上一世,他也从没有对她说过这个小名,江婉从何得知? 卫庭燎心里埋了疑惑,却不能亲口问问,只好装睡到底。 碧珠早就起身,在屋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听着屋里有响声,才放下心来。 小姐一向不会赖床,今日应当会准时起来。 这个念头刚从脑袋里出来,碧珠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卫公子房里可只有一张床,难不成小姐和他同床共枕了?这可怎么了得? 碧珠正要推门而入,就见江婉已经推开门准备出来了。 “小姐,卫公子屋里只有一张床,你……” 江婉真想仰天长叹一声,她的丫鬟为何如此蠢钝,“你放心,你家小姐我趴在床边睡的,没有你想的那样龌龊。” 碧珠这才放下心来。 孙仲猜测,江小姐一定会在天亮之前回到永安侯府,于是便早早地起床,备了医药,准备再给卫公子看一看病情。 江婉拦住他进屋的步伐,皱着眉头说道:“他已经好了,正睡着,别去将他吵醒了。” 孙仲:……狗粮来得猝不及防。 得了,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了,咱也不敢问。 一行人出了正门,长戈正在门口候着,见江婉出来,忙行礼道:“多谢江小姐前来照顾我家公子,日后必有重谢。” 碧珠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出来,搞得好像她家小姐来照顾卫公子就是为了图那一点谢礼似的,于是便怼道:“谁稀罕你那谢礼?若是那谢礼长得跟你一样丑陋,我害怕收了会辣眼睛。” 长戈:………对对对,我辣眼睛,您慢走不送。 孙仲尴尬地笑了笑,目光转向天边,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让我做个安静的美男子的样子。 江婉嗔怪地看了碧珠一眼,说道:“我这丫鬟口直心快,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就此拜别吧,再晚恐怕不方便。” 长戈连忙点头称是。 心中一片哀嚎,想当年他初见看碧珠只觉得天真可爱,漂亮聪慧,还有一些少男的小心思,却原来,看上的是朵食人花。 江婉由碧珠扶着上了马车,临走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你主子大病初愈,你快回去照顾他吧,让厨房上点心。” 长戈应了声是,抬头看着马车走远,才进了门。 卫庭燎在屋里坐了半天,只想起来自己晕倒前是去白鹿书院雨中拜师,和醒来之后的事情,却不记得,自己发热的时候做了什么。 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长戈送了江婉一行人离开,便朝着正屋走来,听见屋里有些动静,便敲了敲门,“公子,你醒了吗?” 只听他家那矜贵的主子低低地说了一声,“进。” 长戈进了屋,对上主子探究的目光,头低得不能再低。 他总觉得,主子接下来问的问题,是个送命题。 果不其然,对方开口便道:“我发热的时候,可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长戈扭扭捏捏,不知如何回答。 他怕自己若将那句,“婉婉,坏蛋”学出来,就被主子杀人灭口了。 唉,都怪他自己,好好的做什么非要偷听,这下子可好了,恐怕他再也见不到自己未来的媳妇了。 卫庭燎见长戈如此做派,心里愈发惴惴不安,但外表不能露馅,仍是冷清着脸,眯着凤眼,温和地问道:“你说不说?” 长戈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气,他更紧张了。 他有个毛病,一紧张就会说真话,不受控制的那种。 于是他便惟妙惟肖地将卫庭燎当时的语气模仿得无比现实,“婉婉,坏蛋。” 话音落下,屋里就久久地沉寂了。 长戈悄悄地抬起头,只看到主子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啧啧,怎一个黑字了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7章 量衣 天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火色的朝霞正在蔓延开来,永安侯府的下人,已经陆陆续续的起身。 江婉早已坐在随园的正屋里喝起了牛乳,她掐着点回来,可算是避开了府里的门房。 云鸢昨日穿了江婉的衣服睡在榻上以防万一,伺候江婉一向是省事的差事,她们两个丫鬟每月休息的时日也是最多的,因此一时之间也没人发现江婉出去过。 休息了半晌,江婉便去林氏房里请安。 林氏已经用过了早膳,正由崔嬷嬷扶着在院里赏花。 世家的妇人,虽不用像普通人那样种田纺织,可要忙活的事情也不少,林氏也难得偷闲在这里赏赏花。 “母亲。”江婉轻声唤道。 林氏这才看见江婉正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望着女儿窈窕的身影,林氏的眉眼也舒展开来,带了笑意,朝女儿招招手。 江婉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活泼天真的江婉,即便是现在十岁的年纪,也与往常大不相同了。 从前她总是爱黏着母亲,一刻也不肯与母亲分离。 而如今,她理所当然带上了上辈子的沧桑与沉稳,林氏有些不适,但将这归结于女儿长大了。 望着女儿年轻娇美的面庞,林氏抚了抚她的脸颊,叹气道:“婉婉,母亲从前不想让你知道人情险恶,世情凉薄,可如今,你年岁大了,过几年嫁了人,宗妇要操持的事情太多,你必须从现在开始学起。” 江婉愣了愣,“母亲,我会认真学的。” 林氏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语气里有些无奈,“婉婉,母亲第一件要教给你的,就是把持中馈。” “中馈是当家主母的象征,一个宗妇,只有手中有实权,才不会被人看轻。” 林氏没有将话说的太透,她也是怕,怕皇后的心思太急切,她们来不及防备。 她只有将这些都教给江婉,才能放心。 这些东西,江婉的确是不懂的。 上辈子她与卫庭燎的婚事没成,母亲因为父亲生死不知心力交瘁,根本来不及教这些。 江婉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母亲,我一定会好好学。” 林氏露出欣慰的眼神,“我会将管你院子的人撤回来,从今天开始,你院子里的人事调动,银两收支,都由你自己打理。” 林氏当初不放心女儿与自己分开住,可碍于侯府一直以来的规矩,还是给她辟了一个院子,为防奴大欺主,又派了自己身边的一个陪嫁丫鬟过去替女儿打理内务。 那陪嫁丫鬟名叫青雉,平日里不吭不响的,林氏也是看中了她不生事,办事妥帖,才放心将女儿的院子交给她打理。 江婉笑了笑,“青雉姑姑办事妥帖,如今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也好让母亲多一个人照顾。” 可是,上辈子侯府败落的时候,这位青雉姑姑可是第一个投奔了定王府呢,连她都不得不敬佩。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并不怪青雉上辈子做了那样的决定,只要对方安安分分的,她也不会为难。 江婉待了一会儿,林氏便要去房中料理内务,翻看账本了。 “马上到了月底,府里下人的月银也该发了,总是忙一些,后天宫学就要开课了,母亲怕是不能亲自送你去。” 江婉体贴地摇摇头,“母亲,你不必来送我的,还有其他小姐也一起去,你别担心。” 林氏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江婉走远,才对着崔嬷嬷惆怅地说了一句,“嬷嬷,我总觉得婉婉和从前不一样了。” 崔嬷嬷知道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开解道:“小姐这是长大了,夫人该宽宽心的。” 林氏叹了口气,“我只愿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万不要像我一样,嫁个不归家的人……” 崔嬷嬷知道夫人一直对侯爷有心结,听了这话,心底也不好受,“小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侯爷保家卫国,自然心里是有这个家的。” 林氏冷冷一笑,“他若心里有这个家,怎么会不声不响地生了个孽种出来!” 崔嬷嬷皱了皱眉,“夫人越说越不成样子了。” 那卫庭燎,眉目之间是有几分像侯爷,可那都是小时候了,如今再看,全然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是夫人自己有了心魔。 侯爷也真是的,何苦在书房里挂了一张常氏的画像,搞得夫妻不和,成了如今的局面。 江婉回到自己的院子,想起来要给哥哥和陆放做身衣裳,便去寻了量尺,准备去松远堂,这个时候,兄长应当在教陆放用剑呢。 江充今日休沐,不用上朝,刚好抽出时间来考察陆放的功课。 此时他正皱着眉头,手把手地教陆放写大字。 陆放在习武上很有天分,但这字却写的跟狗爬一样,也是,小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普通人家哪里供得起孩子读书? 陆放也很是羞愧,他从小到大,打架从来没输过,但谈到写字,还真是一窍不通。 他向来不甘人后,要做就做到最好,所以下了决心苦练,精神投入,连江婉来了都没看见。 江充见妹妹来了,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笑道:“婉婉,你怎么来了?” 江婉将门帘放下,凑过去看了看陆放写的字,笑道:“我想给你和陆放做身衣裳,所以过来给你们量量尺寸。” 江充无奈道:“做衣裳费神,你歇着多好?” 江婉不和哥哥废话,直接拿了量尺便开始量尺寸。 陆放眼巴巴地看着,心里又有些嫉妒,但想想,等会儿姐姐也会给他量的,又放宽了心,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鬼画符。 江婉比划着量完尺寸,吃惊地说道:“哥哥你又长高了,肩膀也宽了。” 江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婉婉也长高了。” 江婉别扭地躲了一下,有些嗔怪,“哥哥,你天天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怪不得我这两年都不长个了。” 江充朗声大笑,“好好好,我不摸了,省的我家妹妹怪罪我。” 陆放眼巴巴地看着,神色有些阴郁了。 他不喜欢别人抢走姐姐的注意力,非常不喜欢。 “姐姐,你不用给我量量尺寸吗?”陆放忍不住开口说道。 江婉这才想起来还有陆放在这,笑道:“让你碧珠姐姐给你量,我去库房给你们挑布料去。” 陆放委屈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又落寞地想开了。 终究不是亲的,待遇也不一样。 哼,现在能让姐姐量尺寸有什么了不起,他要姐姐后半辈子,只给他一个人量尺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8章 皇子 过了午时,皇后娘娘身边的卉春姑姑来话,说让江大小姐进宫一趟,并未说明缘由。 江婉熬了一夜,终于将卫庭燎那件玄色的外衣做好了,此时听到宫里来人的传话,忍不住有些头痛。 和皇后娘娘谈话,着实费头脑,相比之下,元涿烟就很可爱,最起码她说话直,不会一句话拐几个弯。 碧珠服侍她更衣,换了一身桃红的宫装,江婉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真的回到了少女时代。 江婉临走前,又吩咐碧珠将衣服好好带着,等会儿顺便去一趟卫庭燎府上。 眼瞅着秋闱日渐逼近,不足一个月,江婉的心也开始紧张起来,她打算将兄长去年送她的那块狐皮料子做成大氅,再用毛料做些护膝,秋日的夜晚总是寒凉,希望有了这些,卫庭燎可以安心考试。 皇后娘娘的景仁宫里此时正热闹着。 大皇子元弈和二皇子元灼同来请安,可是宫里头等新鲜事。 早前不知道是不是二位心有灵犀,做什么事情都是叉开的,唯恐众人对比,可今日给皇后请安,竟头一回撞到一起了。 二皇子元灼的生母张贵嫔纵然生了个唯三的皇子,也还是唯唯诺诺,走出去都怕风把自己吹跑了。 皇后请江婉来,是算准了自己儿子请安的时间,想让自己看中的儿媳妇和儿子见一面,谁成想元灼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也过来凑热闹。 张贵嫔胆小如鼠,也自有她的好处,因为胆子小,便极会看人的脸色,此时见皇后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望向自己儿子的眼神里却带着冰碴子,便拉着儿子的衣袖,道:“灼灼,我们先走吧。” 皇后看张贵嫔这个蠢样子,心里嗤笑,却不得不装起贤惠样子,“元灼啊,你府里事多,母后就不留你了。” 元灼一身朱红蟒袍,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此时也带了一丝嘲讽。 皇后看不上他们母子,却还逼着他们日日过来立规矩,欺负母妃没有家世,没有靠山。 元灼藏下眉梢中的冷意,恭敬地行礼,“母后说的是,儿臣告退。” 说完牵着张贵嫔的手就往外走。 江婉远远地就瞧见了二皇子元灼,心想在宫中遇见皇子,请安是礼数,便俯身行了个礼,说道:“臣女见过二皇子。” 元灼抬头一看,见来人穿着桃红宫装,身姿娉婷,面容娇若春花,额间一点朱砂痣,红得妖娆,鬓边的金步摇与之相比,都失了色彩。 张贵嫔睁大眼睛,不由得说道:“莫不是天仙?” 江婉闻声,抬起了头,便撞上了元灼打量的目光。 所谓画龙点睛,美人的双目便是龙的眼睛,有无灵气,一看便知。 元灼瞧着那双水亮乌黑的眼睛,便知道,这是个不俗的美人。 可惜,他今天心情不好。 “我当皇后为何这么着急将我们赶出来,原来是有这样一个美人给皇兄相看。” 元灼肆意一笑,掩饰心里的不甘。 从小到大,皇兄坐着就可以得到最好的,小时候是笔墨纸砚,长大了就是美人权势。 江婉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话,对方是皇子,得罪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二皇子,臣女还有事在身,便先行告退了。” 话音落下,江婉就带着碧珠匆匆地走了。 元灼瞧着她的背影,勾了勾唇角,“竟也是个缩头乌龟,可惜了她那张脸。” 张贵嫔大惊失色,糯糯地说道:“灼灼,你可别看上她了,她可是永安侯唯一的嫡女,咱们配不上的。” 说完,张贵嫔也有些落寞,这样天仙似的人,不能嫁给她做儿媳,也是可惜了。 元灼心里正烦躁着,甩开母妃的手,“母妃,你以后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叫我的小名,可以吗?” 张贵嫔被他大声的一吼,立马红了眼眶,结结巴巴地说道:“知……知道了。” 元灼见自己母亲这样,已经没有脾气了。 他很怀疑,母妃是怎么在这深宫之中保住自己没被害死还能生下他的。 江婉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不知道大皇子元弈已经在皇后宫里等得不耐烦了。 皇后正小声地让元弈再等等。 元弈正要开口反驳,却看见一处迤逦的裙摆正款款朝他走来,像是水面上被小舟横穿过的莲花,次第开来,他一时住了口。 皇后见状,喜不自胜,连忙说道:“婉婉,你来了?” 江婉扯着笑脸,已经有些僵硬,行礼道:“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眉眼带笑,瞧着容光焕发,牵过江婉的手说道:“这是大皇子,你应当第一次见。” 江婉转身,只看见元弈穿着一身黑色蟒袍,面目英挺,却没有俊美之气,一双眼睛带着些不得当的打量,江婉俯身行礼,“臣女见过大皇子。” 大皇子性子阴鸷,所谓相由心生,江婉也实在对他生不起好感。 比起芝兰玉树,清冷淡然的卫庭燎,元弈根本就不够看。 元弈回过神来,才尴尬地说了一句,“请起。” 皇后愈发满意,对着江婉说:“涿烟这丫头总念叨你,本宫想着明日你就要同她一起去宫学了,今日特意找你过来说说话。” 说话是假,相看才是真。 江婉恰到好处地低头,微笑,保持沉默。 又说了一会儿话,江婉才被放出来,走出景仁宫的时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觉得舒服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19章 看望 江婉出了皇后宫里,正是晌午,本来皇后娘娘要留她用膳,可大皇子目光灼灼,看得她心惊肉跳,她便找了个借口遁了。 皇后想着今天的目的达成了,也就不再强留,嘱咐卉春姑姑送她出宫。 卉春姑姑在宫里多年,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虽然这江小姐年纪尚轻,身子还未长开,但已然可以看出,以后必定是个绝世的美人。 怪不得主子这样满意,着急让大皇子过来相看。 再过几年,等这姑娘长开了,说亲的还不踏破门槛,到时候纵然是皇子之尊,要娶到永安侯府的嫡女,也是顾虑重重。 当今圣上已经六十好几,身子大不如前,最忌讳大臣上奏立太子的言论。 大皇子母家的势力已经不可小觑,陛下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掌控的权势比自己还多。 江婉向卉春姑姑道了谢,便上了马车。 卉春看着永安侯府的马车走远了,这才回去。 碧珠见江婉一脸疲惫,心疼道:“小姐昨夜都没合过眼,不如现在歇一会儿吧,等到了地方,奴婢叫你。” 江婉点点头,便闭上眼睛小憩。 也许是疲惫过度,大白日的就做起了梦。 梦里的少年眉目冷清,被她欺负的时候只会抿唇,皱眉,然后悄悄地牵着她的手,怕她甩开,就凶巴巴地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 卫庭燎同她一般年纪的时候,性子已经拗不过来了,天皇老子在他面前,他也做不到口若悬河,也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卫庭燎说了很多次不再管她,可最后她死于非命,还是他来收尸。 他这两辈子,都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但对人好,就是放在了心头,死了都不会变。 也不知道这辈子谁家姑娘能这么幸运,嫁给他做妻子。 车夫赶车赶得不稳,那马儿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车子猛地一歪,江婉的头便“咚”地一声磕在了车厢上,立时就起了个红包。 这一疼,也把江婉疼醒了,她睁开眼睛,带着睡梦刚醒的迷蒙。 碧珠连忙扶着她,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了?这车夫赶车赶的不好,回头再罚他。” 江婉轻轻地碰了下伤口,疼得眼睛直冒眼泪,却忍住没叫出来,反而说道:“他也不是故意的,算了,若有下次,再罚不迟。” 主仆一问一答之间,便已经到了卫庭燎的院子。 门口的家丁见是江婉,也不再拦人了,恭恭敬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江婉去的时候,卫庭燎正在练剑,和江充的剑法不同,卫庭燎的剑法,多了些凌厉杀气,一看便知道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 江婉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一时之间,又走了神。 卫庭燎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了江婉,只是自己想起那日病中的话,又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应对。 尴尬之意还没过去,他便注意到,江婉头上多了个红肿的大包,她眼中水润,像是哭过的样子。 卫庭燎将剑往地上一扔,皱着眉头,抿着唇,走到江婉身旁,说话的声音低沉,“谁欺负你了?” 江婉不知怎的,明明撞的时候不疼,被他这样一问,又开始疼了,她眼泪汪汪,揪着衣角,轻声地说道:“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 卫庭燎没说话,心里却有些怒气。 他扯过江婉的手,拉着她进了屋,还没等江婉反应过来,便被压在房门上了,卫庭燎冷着脸,凑近她,“自己撞的?明知道对不起我,不好好补偿,净想着自残逃过良心的谴责?我不许。” 江婉本来还有些悲伤的情绪,被他这样一说,忍不住笑了,花颜灿烂,一时间迷了不少人的眼。 “我知道我上辈子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情,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要逃避良心的谴责,我只是想……” 想在你成为赫赫有名的卫首辅之前,护住你,不再让你因为我的过失,走上前世的道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0章 吃醋 江婉身量娇小,被他压着,只能仰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里面波光流转,熠熠生辉,全都是她。 江婉有些疑惑,她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地有些快。 没人告诉过她,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她只能将原因归结于,是卫庭燎生的太好看。 他剑眉锋利,面若刀削,棱角分明,冷着人的时候像是高岭之花,眉眼含笑的时候,让人甘愿将所有奉上。 卫庭燎见对面的人脸色绯红,水眸盈盈,只觉得自己有欺负姑娘的嫌疑,他自认为冷静自持地将对面姑娘的手放下,不再压着她。 江婉一直屏着呼吸,这会儿倒开始大口喘气。 长戈在外面听不到动静,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也是有些心急,只好敲了敲门,问道:“公子,要上茶吗?” 卫庭燎冷冷地说了一声,“进。” 长戈余光瞟到两人的异状,以为发现了背后的隐情,心里乐开了花。 他家主子这个大猪蹄子终于有人愿意啃了。 长戈脚步轻快,正准备遁走,便听主子吩咐道:“将那去肿的药拿过来。” 长戈脚下一滑,差点跌倒。 什么去肿的药,分明就是千金难求的玉肌膏,唉,给未来的主母用,也不算浪费。 江婉见长戈一脸肉痛,便知道这药价格不菲,于是便说道:“不用那么名贵的药,这个包过一会儿自己就下去了,我来,是给你送衣服的。” 江婉示意碧珠将衣服呈上去,“这衣服应该合身,绣工也不太好,但你凑活穿,过一阵子就要乡试了,我做好了再给你送来。” 做狐皮大氅很费时费工,没半个月怕是做不成,还好卫庭燎的乡试仍有一个多月,乡试之前,他还能穿上她做的衣服。 卫庭燎抚了抚衣袍上的花纹,眉目间带了柔和。 从前这些都是闻堰的,他没有,如今,他也有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里,也有了位置呢? 江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能感受到他心情愉悦,“我先走了,时候已经不早,回去母亲该说教。” 江婉一直观察着卫庭燎的脸色,果不其然,她提到母亲,对方的脸就冷了一半。 母亲和他相看生厌,唉,真让人两面为难。 过两日,宫学开课了,她出府也更为容易,想来见他的时候只多不少。 长戈将玉肌膏拿来,江婉便被迫上了药,望着卫庭燎替她上药时认真的模样,她的思绪又飞远了。 卫庭燎小时候就很聪明,别人在背千字文百家姓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读大学中庸了,他对待学业一向认真,每日晨时必定早起习武,接着就是攻读科考书目。 那时,哥哥年纪最大,家里请了夫子来启蒙,夫子讲的课,哥哥尚且要领悟许久,卫庭燎却一点就透。 她经常去书房找哥哥,大多数时候见他,他都是拿着书本在角落里看,有时候她去给母亲请安,路过书房,偶尔也能撞见窗边的少年,侧脸宁静,像是水墨画里的清流才子。 若不是闻堰诓骗她,穿着云锦做的衣服,有平步青云的好兆头,而云锦有市无价,闻堰恰巧又多出一匹送了她,她也不会用这料子做了衣服送给卫庭燎。 科考前,有验身这一项,凡是身上藏着夹带的,都当作弊处理。 那云锦料子上也许原本就有字,只是不知道闻堰用了什么法子,在初次查验的时候没有异常,却让卫庭燎在临出考场的时候被查出来了。 她那时候是对恍若谪仙,温柔和气的闻堰更钟情一些,可卫庭燎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她也不想妨碍他的前途。 闻堰借着她的手,除去了本来能在朝堂上与他争辉的卫庭燎。 而她,傻傻地被人利用,还不知情。 即便后来认清了闻堰的真面目,也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也只能与虎谋皮,最终却落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江婉看着卫庭燎垂下的睫毛,心也随着他的睫毛颤了颤,她想问问,他是不是恨她做错了那么多事,毁了他的前途。 可她不敢。 她怕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也许他连见她都不愿意了。 涂好了药,江婉便慌乱地要告退了,卫庭燎没拦她。 长戈才进门,就见江婉已经离开了,抱怨道:“公子,你也太没用了,江小姐才来多久,你就把人家吓跑了。” 卫庭燎闻言,面上带了一抹柔和的笑容,薄唇轻启,带着些微的埋怨,“她惯是这样,利用完了便想跑路。” 长戈望着那万年冰山脸上有了笑容,很是惊奇,暗道铁树开花后这花许能开很多年。 卫庭燎将卫九放在江婉身边,除了担忧江婉的安危,还怕江婉上了闻堰那个大猪蹄子的当。 江婉生性良善,能做出的最绝情的事情,怕就是与他退婚了,说江婉故意给他下毒,他根本不信。 他在意的,从来都是江婉对闻堰的感情。 直觉告诉他,闻堰和江婉之死脱不了干系。 可他知道当时的时局如此,她做出那样的抉择,也定然迫不得已,所以如果江婉不说,他也不愿去问。 长戈忙碌了一会儿,又进来禀报,“公子,卫九求见。” 卫庭燎正要见他,此时来的正好。 卫九起初是卫鸩征战时从边境带回来的弃婴,比卫庭燎大了七岁,从小就有习武的天分,后来才做了卫家的暗卫。 卫鸩为人正直,不喜官场上那些投机倒把的事情,暗卫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其实也就当成府兵一样,并不用做什么刀尖上舔血的营生。 卫九的性子随了卫庭燎,都是如出一辙的沉默寡言,此时主子没有发话,他也没有急着禀报。 卫庭燎望着他,问道:“让你看着的人,事情如何了?” 卫九十分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让他跟着江小姐,并时刻注意江小姐与定王世子的事情,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接到任务,也不想让主子失望。 “江小姐和定王世子已经见过了,在太后的宴会上,御花园里,当时江小姐的哥哥定远将军也在场。” 卫九只觉得屋里的气压越来越低,他禀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卫庭燎的心里已经是醋海翻涌。 很好,都两辈子了,闻堰还是阴魂不散。 既然定王世子这样闲,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1章 醋价 顾山长早已属意卫庭燎做他的入室弟子,那日大雨,他不心软,是看看这人的毅力如何。 对方的表现,他是满意的。 诚然,卫庭燎没有家世,即便科考名列前茅,一开始也不会被授予重要的官职,最好的不过是在翰林院做个编修。 自来大梁首辅必出自翰林,进翰林院,也是中举士子最大的愿望。 顾山长门下入室弟子只有三个,一个是第一公子苏怀亦,一个是定王世子,最后一个,也只能是卫庭燎了。 苏怀亦谋略过人,可惜天妒英才,又遇上私铸印钱这样的罪名,废了双腿,已然是断了科举的路途。 顾山长收下苏怀亦,是因为此人确实有才华,他既不刻意谄媚,也不过分自卑,是个好苗子。 而收下定王世子闻堰,却是因为欠了定王一个人情。 至于卫庭燎,他也并不是毫无了解就随意收徒的。 卫庭燎院试的文章,他也拿出来看过,不骄不躁,行文颇有范文正公的板正,并不是无病呻吟之作,多次隐晦地提及时政弊病,颇有见地。 文章里能看出三分为人,卫庭燎,的确是有资格做他的入室弟子。 于是顾山长便派了一个小书童去卫庭燎院里报信。 卫庭燎得知后并不欣喜若狂,他十分淡然地面对顾山长抛过来的橄榄枝。 甚至卫庭燎的心里,还觉得顾山长入室弟子的名头有些廉价。 想想要叫闻堰这个混蛋师兄,卫庭燎有些糟心。 卫九听了卫庭燎的吩咐,就特意花重金雇了一个花魁娘子,生的妖娆妩媚,初看时真是恍若天仙。 特意挑了一个黄道吉日,让花魁娘子等在闻堰出府的必经之路。 定王府处在京城的中心地带,一到晌午更是人满为患。 花魁娘子收了银子,很是敬业,看到跟画像上一模一样的人,便可怜巴巴地扑了上去,抽泣的声音如娇莺啭啼,让人生怜,“世子,奴已经有了您的孩子,你不能抛弃我们娘俩不顾啊!” 京城的百姓日子过得富裕,闲来无事也喜欢围观这些八卦事件,一时间,以两人为中心,便围了一圈吃瓜群众。 闻堰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从小就被教诲着要注重礼节,哪里遇见过这样泼皮无赖的女子,一时间红着脸皮,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你胡说!我何时与你有那苟且之事?” 花魁娘子有备而来,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世子,您从正月里就包下奴家,奴家并未侍奉过其他人,奴家怀胎三月,这孩子真的是您的!” 说完早已是泪流满面,好一个欲语泪先流,直把那八旬老妇都看得眼泪直淌。 闻堰无奈,只好扯开女子的手,冷着脸说道:“本世子可不认识你。” 妇人们的力量不可小觑,又都知道定王世子尚未娶妻,眼见着负心汉抛弃相好的,便你一嘴我一嘴的谴责起来了。 “还是个世子呢,下了床倒是猪狗不如。” “连孩子都不要了,天哪,哪里有这么狠心的爹!” “姑娘,你别怕,我见过你,你也是正经的清倌,定王世子玩弄女子感情,简直不是人!” 闻堰慌忙地摆着手,声音埋没在众大娘谴责的话音里,只有源源不断地唾沫星子朝他脸上喷过来。 无奈之下,只好将这女子带回了家。 这一下,可算是坐实了定王世子玩弄清倌,不负责任的荒唐事。 据说定王听见外面的流言蜚语,不顾王妃的阻拦,噼里啪啦地就打了闻堰一顿,还将那花魁娘子提了做妾室。 可怜闻堰一个清白世子爷,一夜之间声名狼藉,还平白当了一个野孩子的爹,头上一片青青草原,却无人与他分担痛苦。 江婉听说这风流韵事,已经是两日后了。 她虽然明白闻堰性子软弱,被定王养的胆子小了些,所以上辈子闻堰才对定王言听计从,做了许多亏心事,但闻堰的本性,并没有这样坏。 江婉想,这也许是什么政敌在整定王一家,哪里想到是某个醋坛子出的主意。 江婉听了这些趣谈,也不过一笑置之,急着准备进宫学要用的东西。 卫庭燎人虽然没来,却送了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说是当成江婉照顾他的回礼。 好巧不巧,江充也送了一套过来,江婉对着两套文房四宝犯了难。 碧珠见她难以取舍,笑着说道:“小姐不如两个都带着,也好换着用。” 江婉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卫公子送的这个太过名贵,我怕用坏了,还是用哥哥送的吧,这小猫样式的砚台简直是憨态可掬,就用哥哥送的吧。” 江充:……感觉妹妹不爱我了。 江婉第一天上宫学,林氏因为要去田庄上清点收支银两,便没亲自去送。 陆放几次三番凝视自己的大作,觉得惨不忍睹,不忍直视,更是下了苦功夫练字,脑子里本来想着要去送姐姐去宫学,一时入迷给忘了。 等他想起来,江婉已经走得远远的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2章 夫子 宫学,是圣祖皇帝时为了教导世家子弟,为朝廷输送人才而建立的,圣祖皇后觉得女子也应当上女学,识文断字,于是干脆将宫学一分为二。 宫学占地面积极大,龙乾宫和凤梧宫两座宫殿连起来,在中间设了一道二门,联通男学与女学。 江婉到了宫学门口,只见正门旁挂了张红榜,上面写着人名,后面跟着的是甲班丙班之类的。 元涿烟梳了个精神的发髻,穿着一身嫩绿的长裙,远远地看见江婉,便叫道:“婉婉!” 江婉望着那神采奕奕,风一样的女子,不禁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元涿烟跑得毫无郡主风范,脸蛋因为喘不上气来红扑扑的,眼睛发着光,亮的惊人,“婉婉,我特意让皇伯母将咱俩分到了一个班,我们都在甲班呦!” 江婉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笑着说道:“臣女真是荣幸,能和郡主一个班。” 元涿烟生出一种被母亲宠着的感觉,别扭起来,想要维护自己的正经感,于是凶巴巴地说道:“那是,本郡主自带福气,和本郡主一块儿,运气都不会太差。” 江婉瞧着她奶凶奶凶的样子,愈发想笑。 两人说话正投机,却听一个刻薄的女声说道:“我道是哪个麻雀叽叽喳喳的,原来是涿烟郡主啊,克父克母的人,就不要天天出来惹人嫌,该有自知之明。” 元涿烟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就知道来者是谁了,她叉腰,瞪眼,正准备舌战群儒,却被江婉拉了拉衣角,只好偃旗息鼓了。 她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还是要点面子的。 不能让婉婉看出来她是个粗俗的女人,嘤嘤嘤。 江婉不让元涿烟说话,一来,元涿烟上辈子出家修行,除了嫁给卫庭燎不成,有一半的原因是她的名声坏了,破坏元涿烟名声的,正是这两位郡主。 元涿烟真心把她当朋友,她也同样是真心,所以她不会看着两位郡主上下嘴唇一歪就毁了别人一生。 有些人,自以为高高在上,拿着别人的弱处戳伤别人,张口闭口克父克母,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二来,就这两个菜货,和她比嘴皮子就是不知死活。 元卓然比元嫣然大两岁,说话做事很是嚣张,刚才说那些诛心的话,她就是想让元涿烟狗急跳墙,她就是要让旁人看看,太后皇后一手教导出来的郡主,是个什么德行。 江婉对着元卓然莞尔一笑,“卓然郡主,您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臣女脑子不大好使,听了这话,只会以为你瞧不起别人父母早逝。” 元卓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臣子之女敢反驳她,一张俏脸绿了又绿,黑了又黑,煞是好看,正要出言训斥,只听对方说道: “臣女私以为,郡主除了父母双全,也没什么其他的优点了。” 此话一出,旁边围观的贵女们哄然大笑,也顾不上风度礼节了。 元卓然脸色涨红,叫道:“来人,江婉以下犯上,合该掌嘴!” 元卓然身边的宫女拿的清楚,江小姐是永安侯的独女,即便是郡主,也没有掌掴重臣儿女的权力,更何况,这事情一开始还是卓然郡主自己挑起来的。 见宫女动也不动,元卓然更生气了,她拔下鬓角的金簪,就要朝着江婉的脸蛋刺过去。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元卓然竟然不顾郡主的身份,公然行凶,一时间竟然没人出手阻拦。 元嫣然眼看着表姐要犯下大错,也顾不得簪子会伤了自己,冲上去将簪子夺了下来,一时不慎,雪白的藕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印子,“表姐,你别犯傻了!” 元卓然也不过是第一次受人折辱,心有不甘,一时冲动才想着动手,此时看见那道血印子,吓得话都说不好了,只是拉着元嫣然说对不起,再也没了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 元嫣然泫然欲泣,柔柔弱弱地说道:“表姐,你得去给人家道歉。” 元卓然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话说出口了,就没有道歉的打算,一听这话,只顾着摇头,却不同意道歉。 江婉也是心有余悸,那簪子靠近的时候,她竟然想,脸划伤了也好,下半辈子就可以不用嫁人了。 元涿烟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她,婉婉也不会得罪元卓然,于是拉着江婉的手,离那两人远远的,“婉婉,对不起。” 江婉拍了拍她的手背,摇摇头,“我没事。” 蔡夫子老远就听到女学这边有喧哗声,加快了脚步,却发现有两个女子坐在地上,看样子是受了伤。 蔡纹带了多少年的女学,从没出过女子间打架斗殴的事情,问清楚事件的起因,便让两位郡主的贴身宫女送她们回府。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矛盾的是三个郡主,不能责罚,也只有找江婉谈一谈了。 蔡纹有些无奈,叹息道:“江婉,这件事恐怕你要受些委屈,你该知道,那三位都是郡主,得罪不起。” 江婉仍旧保持着笑脸,“夫子,您这话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蔡纹也觉得羞愧,都是她的学生,本来不应该偏袒谁,可郡主,她一个小小的女官得罪不起。 “江婉,你只要向卓然郡主道个歉就行了,也不需要做别的。” 江婉冷冷地看着蔡纹,虽然知道她也是无奈之举,可是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夫子,是卓然郡主公然辱骂在先,我以为,圣祖皇后建立女学,并不是为了让皇室贵女如同泼妇一样随意辱骂他人,也不是为了让夫子你教我们看碟下菜,如果宫学教的是这些,这学,不上也罢!” 蔡纹本以为江婉是个软柿子,却没想到她这么难缠,不由得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正是为难之时,却听唱名太监道:“皇后驾到。” 众人连忙跪下行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3章 想念 皇后早已经听了一会儿,一开始不出面,是想看看江婉的魄力如何,这会儿见她不谄媚,有骨气,更是满意了。 蔡纹是皇后的二嫂,因为丈夫早逝,无依无靠,皇后才想着让她当女学的夫子,也好有件事情做,不至于太无聊。 蔡纹没有依靠,平常做事谁也不愿意得罪,出了名的和事佬,笑面佛。 从前蔡纹丈夫在的时候,她在皇后这个小姑子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更别论今日她一孀妇,有个生计全靠皇后娘娘。 “蔡夫子,你处理事情有失公允了,卓然辱骂在前,要道歉也是她道歉,怎么能让忠臣之女受了委屈?”皇后冷着脸,并未因为蔡纹是自己的二嫂就有所放松。 蔡纹脸色有些苍白,她只能低头说:“是下官做的不对,还请娘娘责罚。” 江婉一愣,她的本意并不是想让蔡夫子受罚,而是想让元卓然出来道歉,“皇后娘娘,蔡夫子也是第一天为臣女等授课,卓然郡主目无尊卑,同夫子没有关系。” 元涿烟敢在太后身边撒娇打滑,却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从小的时候,元涿烟就亲眼看见皇后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开始杖杀宫人,这阴影太深刻。 可江婉为了她才得罪元卓然,她若不作为,实在不道义,于是开口说道:“皇伯母,是我同卓然起了争执,和婉婉,蔡夫子都没有关系。” 皇后兴致勃勃地听着元涿烟的话,笑得眼角的纹络都出来了,“涿烟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便罚卓然郡主回来道歉,若她不愿,就别来宫学了。” 说完这话,皇后便抚了抚额头,一脸疲相,卉春姑姑心里敞亮,自然知道娘娘这是想回宫了,于是扶着皇后朝步辇上走去。 见离人群远了,皇后轻声叹了口气,“本宫倒是羡慕涿烟身体康健,若是长安同她一样就好了。” 卉春姑姑知道,皇后也没多喜欢涿烟郡主,只是圣上挺看重这孩子,所以才她才多关照了一些。 卉春姑姑宽心道:“老奴看,应当是涿烟郡主羡慕公主才对,公主金尊玉贵,有您和陛下疼爱,以后定会许个好人家,涿烟郡主哪里比得上咱们公主。” 皇后没再说话,只是暗了暗眼神。 元涿烟也好,其他的贵女也好,别想挡着她女儿的路,否则,她不会客气。 待皇后起驾,众人又道一声“恭送皇后娘娘。” 经此一事,江婉便顶替了元卓然京中一霸的名头,甲班的几个小姐还羡慕江婉这份直面刚的勇气,来往更多了些。 等宫里的事传到府里,林氏急得茶盏都摔坏了好几个,望着眼前的账本,更是看不下去。 好好的送女儿入宫学些琴棋书画陶冶陶冶情操,这还出了打架的事儿,府里都听说了,这京城也该传遍了。 江婉若得了一个恶霸的名声,岂不是后半辈子都毁了? 江婉刚回府,就被崔嬷嬷拉着去了母亲的院子。 林氏首先看女儿浑身上下没有受伤,没吃亏,这才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要好好问问江婉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婉心中无奈,“娘,是卓然郡主辱骂在先,又行凶在后,女儿真的没有一点错处。” 林氏不信她的鬼话,拉着碧珠噼里啪啦一顿问,碧珠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一来二去便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林氏听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女儿外貌随了自己,可性格却实打实地随了侯爷,为人仗义,见不得朋友受苦。 若放在男儿身上,这性格很是吃香,可放在女子身上,便大大不妙。 后院里多少阴私手段,都是闺中好友互相作弄出来的,女儿家的友情,从不像男人兄弟之间那样纯粹。 “你明明可以不出手的!那几位都是皇家的郡主,闹起来也不过是表亲姐妹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怎么就这么热情?你可知道你京城一霸的名头已经出来了?” 林氏气不打一出处来,恨铁不成钢,这件事从道义的角度说起来,江婉也没错,她也不舍得责罚女儿。 “你这几天,在家安安心心地待着,多绣绣花,除去心里的燥气!” 江婉听见母亲的话,差点跳起来撒花欢呼雀跃了。 本来这几日白天上女学,一待就是一整天,回到家也没时间做绣活,江婉正愁着抽不出时间来给卫庭燎做大氅,这下可好了,有了这几日空闲,进度也快些。 林氏见江婉掩饰不住的高兴,感觉自己要心梗了,于是便眼不见心不烦,大手一挥放了江婉回自己的院子。 男学与女学不同,女学只要是世家贵女或是有人举荐,都可以进入修习,但男学入学就很是苛刻,入学前夫子会出题目,现场作答,没有半点真才实学,即便是皇子也进不了。 男学一向由国子监祭酒梁玮掌管,梁玮同白鹿书院的顾山长是师兄弟,互相看不对眼,但脾气却都是一样的,最讨厌走后门的学生。 江充在朝中为官,和梁玮是点头之交,让陆放以永安侯府养子的身份报了名,梁玮一开始还很不情愿,但后来看江充没有让他开后门的意思,心里舒坦了不少,也就应下了。 若是考骑射摔跤之类的,陆放一点都不怕,可若是诗词歌赋,光是他写的那个字就过不去关。 江婉用了晚膳,见厨房的人给松远堂送饭,便问了一句:“这么晚了,陆少爷还没用膳吗?” 送饭的小丫鬟回话道:“陆少爷一直在练字,说练不好便不吃饭,厨房怕饭菜凉了吃伤胃,这已经是热了第三遍了。” 江婉皱了皱眉头,朝着小丫鬟一笑,“给我吧,刚好我去劝劝他,学习功课也要劳逸结合。” 小丫鬟应了一声,便把食盒交给了江婉。 陆放的屋里只有书案上点了几根蜡烛,旁边都是昏暗的一片,江婉走进去,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微弱的光线。 只见陆放手上拿了支狼毫笔,正照着字帖临摹,白净的脸上沾了墨水也不知道,活像个花猫。 江婉一恍惚,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卫庭燎,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原来认真的少年,在哪里都是一场风景。 江婉走到他跟前,将食盒放下,仔细看着他的字。 那字体虽然不那么风骨遒劲,可也算端庄能看,比之前几日那鬼画符,已经是进步不小了。 江婉将食盒里的饭菜小心地取出来放在书案上,轻声说道:“练字也要劳逸结合,你的字进步很大,可练字讲究心神合一,你累了一天,身心俱疲,是再写不出好字来了,不如先用膳。” 陆放见来的是江婉,连忙将比放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怎么来了?” 江婉越看这孩子,越觉得他像卫庭燎,正出神恍惚着,听到陆放的话,又清醒过来。 是了,这孩子和卫庭燎年龄差的太大,怎么可能这么巧有关系呢? 陆放没等来江婉的回答,闻着饭菜的香气,便迫不及待地拿了碗筷,狼吞虎咽起来。 江婉心神一动,问道:“陆放,你的父亲母亲呢?你流落京城之前,在哪里生活?” 陆放猛然听到江婉的问话,眼神暗了暗,脸上也带了灰暗的色彩,“我父母亲,不过是庆安县里寻常的农夫,去年收成不好,家里交不起地租,地主刘员外就将我们赶了出来,一路漂泊进了京城,我就和爹娘走散了。” 江婉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是她难过时兄长安抚她一样,“阿放,我会帮你找到父母的,你放心。” 陆放狠狠地咬了一口白米饭,脸色更加阴郁了。 他没说实话。 进了京城,是他故意甩掉了父母。 他所谓的爹娘,在进京的前夜,就已经商量好把他卖给人牙子,替自己的亲生儿子谋划打算了。 他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早就已经死了,他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这样也好,他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可他不敢让江婉知道真相,他怕姐姐知道他那颗阴暗的心。 不如,就一直这样骗着吧,反正,他能让姐姐再也找不到那对夫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4章 牵手 自出了元卓然那事,江婉也算是一战成名了,碍于她父亲的赫赫战功,那些小姐都说“江小姐侠肝义胆,浑身正骨,颇有乃父之风”。 林氏罚江婉在家思过,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过了几天,京中议论此事的果然少了许多,众人言谈中也并无诋毁江婉之语,林氏也放心不少。 江婉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后来她想想,元卓然仗着郡主的身份,没少得罪平民百姓,一朝她出丑,全城的人都在看她笑话,因此,江婉反倒得以保全了。 江婉在府里绣绣花,逗逗猫,日子过得悠游自在,不成想元涿烟竟然逃了课,悄悄地到府中来找她。 蔡夫子那个软弱劲,根本拦不住出宫欲-望强盛的涿烟郡主。 元涿烟从后门溜进来的,后门的婆子见她穿着一身柳青色芙蓉满开羽纱裙衫,价值不菲,便知道这是个千金小姐。 “这位姑娘,请问你来找谁?” 那婆子在内院服侍过几年,见过些世面,说起话来也不像普通做活的婆子那样粗俗。 元涿烟清了清嗓子,官腔拿的十足,“你不必通报了,我是涿烟郡主,去找你家小姐。” 那婆子想着,这姑娘通身的气派,说是郡主也值得,但只有问了小姐才能知道,这是不是真郡主,于是便说道:“姑娘,你第一次来,恐怕也不知道我们姑娘住在哪里,不如老奴给你带路吧。” 元涿烟装作矜贵地点了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这永安侯府里真是乐趣多多,怪不得婉婉这几天不愿意去女学了。 婆子将元涿烟带到随园,恰巧碰着碧珠从库房里挑了布匹出来。 碧珠跟着江婉进宫,自然认得涿烟郡主,于是忙抱着绸缎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元涿烟点点头,“起来吧。” 验明正身,那婆子也放心了,对着元涿烟告罪几声,便退下了。 碧珠将元涿烟引进内室,又去茶房泡了茶,留着空间给两位姑娘说话。 碧珠一走,元涿烟就原形毕露了,她毫无仪态地半靠在椅子上,埋怨道:“婉婉啊,你不知道宫学里头那些夫子教的都是什么糟粕啊,什么女则女训烈女志,听得我头都大了。” 江婉穿针引线,瞥了她一眼,笑道:“女学里除了琴棋书画,教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元涿烟皱着眉头,撅着嘴,看不惯女子做这粗糙的针线活,灵机一动,道:“婉婉,我没跟你说过,小时候我拜过白鹿书院的顾山长为师吧?不如,我们去白鹿书院玩吧?” 江婉停下手中的针线,疑惑道:“你竟然拜过顾山长为师?什么时候的事情。” 元涿烟脸一红,大大咧咧地说道:“别管了,天天在府里多闷,你难道不想出去走走?” 她才不会告诉婉婉,她小时候拽着当时还是太傅的顾山长,哭着闹着要拜师的事情。 说起来,还是因为当时几个表哥都有各自的师傅,她和长安姐姐却没有,她心里不服气,凭什么女孩子就不配有师傅?于是撒泼打滑地让顾山长当了她的师傅。 小时候顾廉还是太傅,整天都要待在上书房里教导几位表哥功课,元涿烟常常过去捣乱,反而是顾廉这么多学生里和他最亲近的。 后来顾廉出宫,就建立了白鹿书院,誓不入朝为官,元涿烟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出来探望。 江婉笑了笑,想着自己也好几天没见过卫庭燎了,他如今是顾山长门下弟子,应当十分忙碌,她刚好过去看看他。 元涿烟见江婉轻而易举地便同意了,颇有些惊奇,也没顾上细想,拉着她便朝往外走。 管家通报了林氏,林氏笑着说:“这几日她在家里不声不响的,肯定闷坏了,就让她去吧。” 马车一路疾驰,许是江婉心里也雀跃,竟没觉得颠簸。 路过醉香斋时,江婉下了马车,亲自去买了一只烤鸭。 从前卫庭燎打了胜仗,回来时候身上总是瘦了三圈,部曲里的伙食都是五谷杂粮,根本没有荤腥,江婉即便那时候不太搭理他,却也约定俗成一样,记着给他买只烤鸭。 元涿烟日日在宫里吃着大鱼大肉,对这些荤菜提不起兴趣,见江婉兴冲冲地去买了烤鸭,嫌弃道:“婉婉,你娘在家是不是罚你不许吃肉了?一闻到这香味,你就跑下去买了。” 江婉不想对她解释,只是说:“没有,许久没来光顾店家的生意了,好容易出来一次,顺便罢了。” 元涿烟忘性大,很快就被一路上的风景吸引住了,拉着江婉喊道:“婉婉,你看,漫山遍野的红枫叶,从前我听说一叶落而天下知秋,却原来,这千千万万的叶子加起来,才好看得紧!” 恰在这时,马车也停了。 江婉望着山顶上火红的枫叶,不禁叹息一声,“原来时光过得这样快,乡试也要到了。” 两个深闺女子出现在这书院中,本就惹人注目,更别提,两个都是容颜俏丽,各有风味的美人,一时间往来的士子目光都停在了两人身上。 江婉有些局促,她第一次被这么多男子盯着,只能勉强维持贵女的礼仪,其实心中慌乱不堪。 元涿烟从来不知害羞两个字怎么写,瞪了那些人一眼,说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吗?” 众士子这才回过神来,一时羞愧,默念了几遍孔圣人,便没人再看她俩了。 江婉盯着自己的脚尖,只想着自己太过鲁莽了,这里这么多外男,她这样抛头露面的,传出去多不好听。 正愣神着,手便被人抓了去,那大手有层薄薄的茧子,粗砺宽大却很温暖,让人安心。 江婉惊慌地抬起头,却只撞见那双盛满笑意又带着责怪的凤眸,她好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不受控制了。 咚,咚,咚,像在打鼓,越来越快。 江婉觉得这样的感觉太过怪异,想要扯开他的手,却被抓的更紧了,只听那道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婉婉,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对方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盘旋,有些酥麻,江婉湿润的眸子闪了闪,脸色红得像天边的彩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5章 表白 江婉吞了吞口水,眼睛盯着他绣着文竹的袖口,有些结巴地说道:“你在这里,还好吗?” 卫庭燎瞧着对面像个小鹌鹑一样的江婉,不由得笑出了声,牵着她的手,往书房那边走去。 江婉脑子里只剩一片浆糊,手里紧紧地攥着装着烤鸭的布袋,跟在他身后。 元涿烟:???? 婉婉认识那个男的? 婉婉丢下她和那个男的跑了? 元涿烟震惊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狗粮太过甜蜜,一时间心里也生了些少女的情怀,说道:“不知道这书院里还有没有这样俊俏的儿郎,让师傅给我介绍一个,抢回来当郡马。” 说完便轻车熟路地朝顾山长的小院子里走去。 江婉见越走越偏僻,一路上也没遇到生人,逐渐放松了一些。 顾山长在后山为卫庭燎专门辟了一间书房出来,这里种着一片竹林,很是幽静,离藏书阁也近,借阅书籍很是方便。 穿过这片静谧的竹林,就看见了一间明显与其他房屋不同的屋子,颇有些宫廷建筑的色彩。 进了书房,才发现里面比寻常的屋子要昏暗许多,卫庭燎让她坐在书案前,低头将火折子打亮了。 烛火亮起来,影影幢幢的,江婉才看清卫庭燎的模样。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可江婉却觉得,灯下看男子,更美。 他的侧脸宁静,出尘不染,像是越过了红尘,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 卫庭燎靠近她,凤眸里清波荡漾,灯火和她落在他眼中,美得像妖孽。 江婉和他对视,心跳又快起来,她掩饰着慌乱地将头低下,一把把手里的烤鸭拍在书案上,说道:“我……我给你带的,你快吃吧。” 卫庭燎:……… 他家婉婉还真是会破坏气氛呢。 卫庭燎不再逗她,纤长的手指灵巧无比,将口袋打开,黄油纸里包着刚出炉的烤鸭,冒着丝丝热气,香气诱人。 江婉见他不言语,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才敢抬起头来继续看他。 店家很是贴心,送了两双竹筷子。 卫庭燎抬头望了她一眼,指了指那并排放在一起的两双筷子,凤眸里含着笑意,声音暗哑,带着宠溺:“婉婉,你有心了。” 江婉不明所以,看见那两双筷子,不由得脸一红,惊得站起来直摇头,“不是我!真的。” 卫庭燎却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江婉:……… 这人怎么这么赖皮? 卫庭燎当着她的面尝了尝,烤鸭入口酥软,芬香四溢,还是从前的味道。 可他,不想回到从前。 从前,婉婉爱慕闻堰,无论他多么努力,她都视而不见。 从前她给他送烤鸭,是作为妹妹,对一个兄长的关怀,而不是,一个少女对心上人的关怀。 重生以来这么多天,他想了很多。 他埋怨过她,也对她失望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挂怀着她,是因为上辈子婉婉选择的人不是他,是因为求而不得。 可是,他听到闻堰和她相见,心里还是会难受,他知道她照顾生病的自己,哭的有多么伤心。 他从回来的第一日,便知道江婉也回来了。 婉婉讨好他,护着他,不管为了什么,他都想明白了。 江婉是他的人,无论前世今生,都是。 这辈子,他会护好她,不再让她死于非命,她会是他卫庭燎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上辈子他位至首辅,什么牛头马面没见过,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你来我往,他早就已经厌烦。 可今生,他还是必须要走这一遭,只因为,他现在一无所有,配不上她。 卫庭燎垂下眸子,有些委屈地说道:“婉婉,我一点都不喜欢吃烤鸭。” 江婉怔愣,不由自主地说道:“你从前,不是最喜欢烤鸭的吗?每次你出征后,我都会给你送,你也每次都吃光的啊。” 卫庭燎不说话,忽然站起身,抿着唇。 江婉坐着,他宽厚的影子将她整个人盖在阴暗里,只有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着,在这寂静的氛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卫庭燎靠近,和她面对面,他的唇几乎碰到她的脸蛋,“婉婉,我一点都不喜欢,只是因为,那是你送的,你明白吗?” 江婉心如擂鼓,长长的睫毛闪啊闪,将头偏到一边去,避开他温热的呼吸。 卫庭燎抚上她的眉头,轻声说道:“婉婉,我心悦你,很悦很悦,只要是你送的,就算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 江婉呼吸紊乱,不敢看他,只是摇着头,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 卫庭燎望着她,忽而一笑,“婉婉,你知道的。上辈子,你就是我认定的妻子,这辈子,也不会变。” 江婉心里乱哄哄的,她不知道该回答他些什么。 她认真地想了想,她从前喜欢闻堰,只是因为闻堰很温柔,风光霁月,她在闻堰面前,没有放肆地笑过,更没有不顾形象地哭过,她本能地把自己藏在温婉的面具背后。 她害怕闻堰不要她。 可卫庭燎,见过她哭,见过她笑,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他能够明白她的小心思,却从来不逼迫她改变选择。 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爱吗? 面对闻堰,她可以很平静,可对着卫庭燎,她的心跳得不受控制。 江婉只觉得一片混沌,得不出个结论,她抬头,望着眼前的人,认真地说道:“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对你,到底是出于前世的愧疚,还是……真的喜欢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6章 怀亦 江婉说出那句我想想,其实用了很大的勇气。 卫庭燎没有逼她,将她送到顾山长处,然后像往常一样,拿着书本在书案前研读。 顾山长瞧着江婉小媳妇似的跟在他徒儿身后,惊得嘴里的瓜子壳都来不及吐出来,含糊着问了一句:“这位是?” 元涿烟对卫庭燎抢走她家婉婉一事很不满,一点也不愿意给他表现的机会,抢着说道:“师傅,这是我的闺中好友,江婉,永安侯府嫡女。” 卫庭燎含笑看着一直往后缩的江婉,并不言语。 江婉久闻顾山长大名,她很小的时候,哥哥就带她来过书院,只是那时候不记事,如今已经想不起顾山长是何模样了。 今日一看,老人家精神矍铄,仙风道骨,和气满门,虽然发须皆是雪白,但不见老态。 江婉走上前去,还是行了师礼,“江婉拜见师长。” 顾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和蔼地说道:“起来吧,你并非我徒弟,不必行如此大礼。” 江婉摇头,“您与我兄长江充,不是师徒更胜师徒,这一拜,是应当的。” 顾廉心里对这姑娘更有好感,出身勋贵之家,却无丝毫骄纵之气,识大体。 唉,怪不得他徒儿这般努力,看上了这等姑娘,不封侯拜爵,官至上品怎么配得上? 顾廉摆了摆手,说道:“今日人来的齐,涿烟,让你师娘多做两个菜,好好吃一顿。” 元涿烟喜滋滋地应了一声,便去后厨通知师娘去了。 江婉有些为难,她娘亲无论多晚,都会等着她回家用午膳,若留在师长这用饭,怕是瞒不住她娘,今天见了卫庭燎的事。 卫庭燎多了解江婉,她一皱眉,他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从来不舍得让她为难。 “师长,婉婉出来久了,伯母该担心了,不如下次再来叨扰,如何?” 卫庭燎说的恳切,正因为恳切,顾廉才更啧啧称奇。 这个少年郎虽然拜在他门下,心里其实并不心悦诚服,这女子能让他如此倾心以待,着实不易。 顾廉一脸嫌弃,“你去送送人家,谁教的你,一点也不贴心。” 卫庭燎:…… 他已经不想再翻当年师傅和师娘谈情说爱的那段历史了。 江婉怕元涿烟玩过了时辰,问道:“涿烟不一起走吗?太晚了回宫恐怕不大方便。” 顾廉摆了摆手,“到了时候,我自然撵她走,你去吧。” 江婉微微颔首,“那就麻烦师长了。” 江婉来时,将马车停在了白鹿山脚下,让碧珠留在原处等她。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日光落在漫山遍野的枫叶上,红的让人心动。 江婉也心情舒畅,眼睛四处张望,恨不得将这满山的风景带回家里慢慢欣赏,一时顾不上脚下山路,竟打了滑。 说时迟那时快,江婉正准备顺势弯下腰滚一圈,防止扭到脚,却被卫庭燎一把按进他怀里。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以及,他如野兔般跳脱的心跳。 风轻轻吹过,沉水香的气息清淡好闻。 江婉又不可遏制地红了脸,迅速脱离他的怀抱,低着头说了一声,“麻烦你了。” 卫庭燎牵过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不觉得麻烦,婉婉,我是认真的,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江婉咬着唇,顺道:“你知道的,我母亲并不喜欢你。” 卫庭燎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惊喜充斥着心房,他努力安顿好激动的心情,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稳重些,“婉婉,你这是愿意嫁给我了吗?” 江婉没想到他顾左右而言其他,她的脸皮可没他厚,说不出这种话。 江婉垂下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前世,觉得愧疚,才对你好,还是真的爱慕你,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很介意,所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卫庭燎没有把话说完。 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可能再放手。 上辈子,他放手了,她还是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能比他更可靠。 不知不觉,就到了山脚下,江婉怕被别人看见,松开了卫庭燎的手。 碧珠见到自家小姐,迎上去说道:“小姐,刚刚夫人派人来催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江婉点点头,朝着卫庭燎那处看了看,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说道:“你快些回去吧,这里风大。” 卫庭燎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心里像装了蜜,他家婉婉,这是在关心他。 马车渐行渐远,卫庭燎回首,望着漫山遍野的枫叶,心思万千。 相思枫叶丹,他的心上人才离开,他就已经开始相思了。 没人看见,在后山下,藏着一辆马车。 车里的人咳嗽着,听起来软弱无力。 前头赶车的应当是那人的属下,紧张地问道:“公子,是否要进城上医馆看看?您这咳嗽已经拖成症候了,不能不去看病。” 车里的人用帕子捂住嘴,苍白的面色因为咳嗽带着一抹红晕,他声音如潺潺溪流,温柔而缱绻,“不必了,丹锡。我这残败之躯,再拖也时日无多,何苦费那功夫?” 丹锡还想再劝,却只听车厢里的人说道:“丹锡,你知道,我们有更多的事情等着要做。” 丹锡咬了咬牙,沉默不语。 公子天人之姿,却因为那些人狠毒贪婪的心肠,家破人亡,身有残疾。 早晚,那些人都会受到惩罚。 他丹锡,陪着公子,等这一天的到来。 苏怀亦掀开车帘,乡野的风吹进来,带着熟悉的气味,是白鹿山的红枫,又长开了。 他留恋似的看了一眼山顶上的白鹿书院,那里依旧人流熙攘,热闹非凡。 他也听说,师傅最近新收了一个徒弟,文采斐然,前途不可限量。 挺好。 能有人代替他,在师长身前尽孝,能够圆了师长的梦想。 苏怀亦用瘦骨嶙峋的手摸了摸他毫无知觉的腿,咽下苦涩,说道:“回定王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7章 乡试 八月二十,秋风飒爽,这一日的京城,家家户户在黎明时候就亮了灯,往来人声不断,盖因为,秋闱在这一天就拉开了帷幕。 户籍在京城,乡试的地点便在礼部贡院。 天色还不算太亮,江婉因为记着日子,这一天醒的格外早。 上辈子,卫庭燎的乡试,她没能去送,这场考试,也在她手里断送了,这辈子,她要补上。 江充早就将东西打点好,在屋外等候,昨日听妹妹说要同他一起给卫庭燎送考,他还十分诧异。 后来也领悟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轻易也难以割舍,他将庭燎当做兄弟,那庭燎自然也算是江婉的兄长。 妹妹给兄长送考,再正常不过。 江婉没有像往常一样仔细梳妆打扮,只是梳了个寻常发髻,出门时,将才做好的狐皮大氅与护膝带上了。 江充见江婉出来,替她拿过手上的东西,说道:“快上马车吧,这秋风刮的厉害。” 碧珠替江婉系紧了披风的飘带,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动起来,江婉掀开车帘,万家灯火,黎明一向冷清的街道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人,也有高门大户的马车一闪而过,是她从未见过风景。 上辈子,卫庭燎是否也是满怀希望,踏上这条赴考的路途,和自己一样,感叹人世繁华,她也已经不得而知。 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让他安心。 江充与卫庭燎约好,黎明时开考前在贡院门口相会,此时,马车正停在贡院门口。 贡院外人声鼎沸,有举子尚且还在讨论会考到哪些题目,争执不休下,面红耳赤者有之。 也有那穷举子的妻子亲自为夫君打点行囊,吴侬软语之间尽是温馨。 江婉就在这人世喧闹的氛围里,看着那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这一刻,仿佛世界静止,只有她与他。 卫庭燎笑着,灯火映照下,清俊如雪松。 他深深地看了江婉一眼,才与江充对话,“兄长有劳了,贡院考场马上开门了,咱们长话短说即可。” 江充没有发觉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同往日,依旧拍了拍卫庭燎的肩膀,说道:“庭燎笔下生花,天纵之资,定能旗开得胜,不必太过紧张,进了考场,先稳下心神。” 卫庭燎颔首,又拱手说道:“多谢兄长。” 江婉抱着才做好的狐皮大氅,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手心里有些冒汗,见两人说完了话,便开口道:“庭燎哥哥,这是才做好的大氅和护膝,你下场的时候,记得穿戴严实,秋日夜凉,不比寻常。” 长戈极有眼力见地接过了包袱,正准备收下,却被卫庭燎拦住了,他打开包袱,将大氅展开,披在身上,一气呵成。 然后挑眉笑道,“多谢婉妹妹,我很喜欢。” 妹妹两个字被他加了重音,旁人听不出来,江婉却一清二楚,她咬了咬牙。 方才那样叫,不过是不让兄长起疑心罢了,谁想到他要过来占她便宜! 想到这里,她威胁地看了他一眼。 却没想到,那人笑道更灿烂了,眉目都舒畅起来。 江充看了一眼那白狐皮的大氅,针脚缜密,穿在卫庭燎的身上,愣是有了浊世佳公子的气质。 贡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督学官已经开始验身。 江充催促道:“庭燎,时间要到了,快进号舍去吧。” 卫庭燎看了江婉一眼,“兄长快带着婉婉回去吧。” 江充颔首,“放心去吧。” 乡试一共有三场,吃住都在号舍里,辛苦非常,江婉还带了一些容易久放的糕点交给长戈,让他等会儿转交给给他主子。 江充终于发觉江婉对卫庭燎太过殷勤,摸了摸她的脑袋,“婉婉,你为什么对卫公子这么上心?” 江婉垂下头,不知如何开口,她若说上辈子欠了卫庭燎的,哥哥铁定不会相信,还会担心她是不是魔怔了。 “哥哥,之前我们俩没照顾好他,现在多上心,以□□燎哥哥飞黄腾达了会想着我们。” 江婉说下这样违心的话,实在迫不得已。 她不祈求卫庭燎能够带来多大的好处,她只想让他这辈子平平安安的。 江充听着妹妹的话,脸色难得严肃起来,他略带教诲地说道:“婉婉,侯府有我就好,咱们帮助庭燎,是为了情谊,不是为了以后能从他身上捞好处,你懂吗?” 江婉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一起到了家里,这时候时辰还早,林氏还没起身,倒是陆放拿着木剑,在园子里练起武来。 一两个月过去,陆放的身子长了不少,快要比江婉高了,人也愈发修长挺拔。 江婉笑着说道:“哥哥,我看阿放的衣服又该重做了。” 江充却盯着陆放的面庞,一股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江婉见兄长不回应,又问了一遍。 江充回过神来,嘴里却只重复着一句:“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江婉疑惑地看着陆放,少年身姿挺拔,面庞棱角分明,一双桃花眼愣是将英气去了三分,多了几分邪魅。 被哥哥这样一说,江婉也忽然觉得,陆放挺像一个人。 那日去皇后宫中拜见,路上恰巧碰到二皇子元灼,那双桃花眼,令人印象深刻。 仿佛皇族人,天生都有一双桃花眼,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几位皇子。 江婉大吃一惊,提心吊胆地问道:“哥哥,你是说,陆放的身份有问题?” 江充不敢妄下定论,心中却已经起了怀疑。 陆放被带回永安侯府时,他自称与父母走散,却一直没有催着他们帮他寻找父母。 江充私下里也已经查过,这个孩子从小在庆安县长大,但户籍却不在他父母的户头上,听领居说,他父母对他非打即骂,就跟不是亲生的一样,但却对小儿子极其宠爱。 怎么说,都是一母同胞,一个肚皮里滚出来的,为什么父母对待这两个孩子态度反差如此之大? 如果说,陆放不是他们亲生的,那么一切都可以说的通。 可是,陆放的生母生父又在哪里呢? 这么多年,如果他生父母还活着,又怎么会忍心看着他受苦呢? 江充在陆放身上,的确看出了皇家人的影子。 但也没听说过哪个王爷有这么大的儿子走失了流落在外,也并没有皇子在那个时候出生。 陆放回头,见姐姐和兄长盯着她看,便将剑放回剑鞘里,笑着问道:“姐姐,兄长,你们今日起的这样早,是去哪里了?” 江婉看他汗水淋漓,便将手里没用过的帕子递给他,让他擦一擦,“之前寄住在侯府里的卫公子要去乡试了,我和兄长去送他入场。” 陆放脸色臭了起来,但生的好,即便是生气,都透着一股风流俊俏出来,“姐姐,他自己又不是没长手?何必劳累你去送。” 江婉看了他一眼,故意说道:“你要这么说,等你参加乡试的时候,姐姐也不会去送你。” 陆放一听急了,嚷嚷道:“我和他不一样!” 江充见两人调笑着,也将心事压了下去,道:“一会儿我要去上朝,今日便不能亲自查你的功课了,明日男学入学考试也要开始了,你查漏补缺,将历年的试题看一看。” 陆放顿时没了气,缩着身子想,为什么写一个好看的大字这么难,他的手腕都快肿了,写出来的字还是只能勉强入眼。 江婉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也觉得好笑,想想小孩子学习要激励一下,便说道:“阿放,若你过了考试,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陆放的眼睛一亮,追着问道:“真的吗?什么都可以?” 江婉点点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可。” 陆放只觉得浑身都是干劲,立马说道:“姐姐,我觉得我还可以去练几张大字!” 江婉朝他摆了摆手,笑得快直不起腰,“去吧。” 江充很少见妹妹这样开心,也笑着说道:“婉婉,一会儿母亲醒了,你替我去请安,我今日营中有事,就不去母亲的院子了。” 他要赶紧查查,陆放这孩子的身份。 江婉这边送走哥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只听见里头吵闹着,听着和这个月的例银有关。 院子里吵起来的,正是她娘亲之前派来给她打理内务的青雉姑姑和厨房的一个厨娘刘妈妈。 刘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入府的时日比青雉还要长,江婉还没出生的时候,刘妈妈就已经做了管事的厨娘。 青雉不过二十岁出头,喜欢打扮,一身绯色的棉裙,发髻上插着的,也是水头极好的翡翠。 这一身出来,说是小富之家的正头娘子都有人信。 青雉能识文断字,家里破落之前爹也是大宅门里的账房先生,也不重男轻女,从小就把这做账的本事交给了女儿。 这也是当初为何母亲会选择让青雉替她管理内院的原因。 青雉看起来文邹邹的,说话却很厉害,对着刘妈妈说道:“我就是做了假账,你又能如何?夫人小姐信任我,你出去说我做假账啊,看有谁会信!” 刘妈妈气的脸色涨红,骂道:“你个小蹄子,自己一走了之,留下房里这些烂账,我们厨房的月例银子比上个月少了一半,这些钱你都弄哪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8章 察觉 刘妈妈胸有成竹,她已经拿住了这小蹄子的把柄,不怕治不住她。 “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主子们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你私自挪用院子里的银两,在外面放印子钱,这还不算,你对公子的那些龌龊心思,谁人不看在眼里?” 青雉到底是有些怕了,在大梁,放印子钱是大罪,若是被官府知道了,说不定这辈子就要在牢里度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听不懂,告诉你,这工钱,我走的时候已经算得明明白白,你喜不喜欢,都只有这么多。” 江婉听着两人的对话,自然知道谁心虚,谁做了错事,她的院子出了这样的事,是她自己太过粗心。 府里人丁少,并没有其他世家贵胄那样糟心的事情,这也导致,她两辈子都于管理内宅上毫无心得,若当初能够学个皮毛,也不至于到了最后,侯府乱成一团,被人团团包围,毫无反击之力。 青雉是个蛀虫,为人圆滑,谈不上忠心二字,处理她,理所当然。 两人争执不休,面红耳赤,正要大打出手时,江婉出声了。 “我倒要看看,谁这么有底气,敢背着主子放印子钱,借着侯府的名义中饱私囊,为非作歹!” 青雉本来心虚,听见这话,脸色一白,便跪下来了,哭着说道:“小姐,你信奴婢,奴婢打小服侍你,从无二心,是刘妈妈嫉妒小姐对奴婢好,才出言污蔑!” 刘妈妈忠厚老实,哪里有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心里火大,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这种小蹄子泼脏水,于是抽起脚下的鞋子,对着青雉的脸砸了过去。 不愧是练过刀工的人,这一砸,青雉秀美白净的脸上顿时就有了鞋底的花纹,红得好看无比。 江婉并没有责骂刘妈妈,而是慢悠悠地,等着刘妈妈撒了气,才道:“青雉,你也知道,我眼里向来不揉沙子,我敬你是院子里的老人,今日卖身契给了你,你另投高门吧。” 青雉哪里想丢掉这么体面的活计,顿时跪在地上磕头,直到头上出了血。 江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毫无怜悯。 上辈子,青雉投身定王府后是如何趾高气昂地回侯府炫耀,又是如何在母亲病榻前讥讽,她记忆犹新。 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她本来重生一世,感念佛祖,不想断人生路,却原来,让她的胃口更大了。 私自放印子钱,若是消息出去,侯府定要被牵连,青雉,不能再与侯府扯上关系。 江婉冷眼看着对方磕得满头是血,说道:“你若是觉得这处罚太轻,我就将你送到官府去,在里面对着官老爷好好地磕头,看他会不会怜悯你,免了你的死罪!” 青雉赶紧停下磕头的动作,爬过来拉着江婉的衣角,还没断了求情的念想,“小姐…奴婢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为什么这么狠心呢?!” 江婉气笑了,“我狠心?我若狠心,你今天就不必喘息在这世上了。” 碧珠早已经叫了两个家丁过来,嘱咐他们将青雉这丫头抬出去,别碍了主子的眼。 青雉哭着吼着被拖出去,这场景,院子里看热闹的奴仆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江婉缓缓走到廊上,冷声说道:“今后若有谁背着主子,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可就不是挨几十板子,赶出府去的待遇了。” 底下人连忙行礼称是。 出了这事,院里账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江婉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便亲自拿了账本,一页一页核对。 这一核对,还真是毛病不少。 单说这个月厨房里的用度,就比之前整整多了一倍,而今并非灾年,物价应当与上个月相差无几,可不知是做账的人有恃无恐,还是太过粗心,竟让两个月的花销相差了整整八百两。 这还不算,屋里的器皿用具,损伤了的桌椅更换,本来都是直接从库房里取的,但账本上却记录着,从府外购买,整整一千两。 按照府里规矩,随园的一等仆人有三两银子,其他的下人一两到二两不等,可是账本上写的数目,根本远远大于实际的消耗。 这样加起来,若一个月三千两往外放印子钱,利滚利,可不是个小数目。 青雉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弱女子,借这印子钱的人,大多数都是家中窘迫,走投无路之人,催债最为麻烦,若无人帮衬,哪里会安然至今日? 江婉面色冷了冷,朝云鸢说道:“云鸢,青雉在府外可有亲眷?” 云鸢这些日子也替江婉处理不少内务,对院子里奴仆的家世背景都有了解,说道:“小姐,青雉的兄长,叫青潭,是定王府的二管事,在定王面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江婉将账本合上,闭上眼睛,心里却是滔天巨浪。 前世定王谋反,各大世家本不愿趟这浑水,最后却都加入了定王的阵营,说他们都是心甘情愿,鬼也不信。 到底是什么,能让世家大族畏惧成这样? 若是各大家族中,都安插了像青雉这样的棋子,引诱着他们做一些违背法令的杀头大罪,那么即便不和定王一起谋反,也定然逃脱不了陛下的圣裁。 不反是死,反了还有一线生机,是个人,都会做选择。 江婉思索了半天,她一个闺阁女子,根本做不了任何撼动定王计谋的事情,而卫庭燎,也不是上辈子已经手段凌厉的首辅。 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股无力感让江婉异常疲惫,她想了想,她能做的,只有让哥哥提防闻堰,等待卫庭燎坐上首辅之位。 离上辈子定王谋反的时间,还有五年。 事情传到林氏耳朵里,林氏还颇为震惊。 她亲手给女儿挑选的人,竟然出了问题,还如此胆大包天,私自放印子钱,要知道,前朝户部尚书的夫人因为放了三百两的印子钱,就被剥夺了诰命,打入囚牢,她青雉何德何能,比一个正头夫人脸还要大? 林氏近年来养尊处优,这些内宅的糟心事已经很少过问,可她也是出自名门望族,出嫁前母亲亲手教导,对处理这事一点不生疏。 婉婉不知道其中厉害,处理的还是太轻了。 林氏秀眉一扬,颇带了些凌厉杀气,对着崔嬷嬷吩咐道:“嬷嬷,让侯爷留下的人,去结果了青雉,她吃里扒外,既然敢和定王府的人勾结,死了也不亏,做的干净点。” 崔嬷嬷一脸严肃,说了一声是。 永安侯府,是她儿女的后盾身家,她不会允许这个后盾有一点点的缝隙。 第二日,青雉的尸首在定王府后院被发现了,闹得满城风雨。 青雉从前仗着自己是定王府二管事的妹妹,放印子钱利润从来都是高得吓人,若那些人还不上欠款,动辄割手指,打断腿,在定王府的下人圈子里也是大有名声。 一时这人被永安侯府赶出来,死在了兄长任职的定王府,引发了不少猜测。 青潭从小与妹妹相依为命,虽然他这个人利欲熏天,坏事做尽,但对这个妹妹难得有真感情,倒是伤心了好几天,还亲自出钱请了法师,为她诵经祈福。 也由此,青潭恨上了永安侯府。 但放印子钱这事,他也参与了,若是捅出去,他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只能等待时机了。 动不了永安侯府,就动一动那千娇百媚的侯府小姐,让侯府,也尝尝他心痛的滋味。 卫庭燎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他心平气和地答题,半天过去,已经完成了第二场考试,明天再有一场,便可结束了。 他放下狼毫笔,余光看到桌上江婉送他的状元饼,薄唇又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从前觉得古人之言太过夸张,如今才知,古人诚不欺我。 状元饼耐放,吃起来仍然酥软,江婉知道卫庭燎不喜欢吃甜的,便在里面少加了些糖,放了一些酸梅子,吃起来口齿生津,倒是比店铺里卖的还香一些。 当然,在卫庭燎眼里,江婉做的什么东西都是香的。 过了一段时间,号舍外督察官来回走动探视,见旁人都在奋笔疾书,唯有一位穿着白狐皮大氅的公子慢悠悠地吃着饼,从容不迫,十分优雅。 一时间,这位督察官就有些生气。 科举考试多么重要的事情,竟然还有考生这样轻浮对待,督察官心想,他倒要看看这个狂人文章做的如何。 卫庭燎见督察官来了,也并不惊慌,只是让开身子,方便督察官查探。 律令有规定,督察官有权利查验考生的卷子,却不能誊抄或者观看后离开该号舍去其他号舍。 督察官端详了一番,只看见那字写的隽秀方正,工整严谨,行文流畅,中间引经纶点,观点新奇,令人拍手称快。 督学官的看卫庭燎的目光一时便激动起来,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双眼放光,还真是有些吓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29章 出场 定王府近来很是热闹。 自从二管事青潭妹妹死在府中,不吉利的事情仿佛扎堆来了。 之前定王世子闻堰因为收了个清倌回王府,被定王打得半死,世子又被逼着纳了那个女子为妾,却一次都没去那女子院里探望过,任由其自生自灭。 那女子,人称娇娘,生的妩媚动人,即便是在孕期,也是花颜绝色,水润的不行。 定王妃深知她儿子的秉性,绝不会与那不干不净的女子有什么牵扯,可这事死无对证,根本找不出是谁陷害了他。 定王妃带着补品,流着眼泪去探视儿子,又是怜悯又是责怪,说道:“堰儿,你向来谨慎守礼,为何这次如此荒唐?” 闻堰百口莫辩,无奈地说道:“母亲,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子,那日我一出府,她就抱着我的腿,当众说怀了我的孩子,我想着不与女子计较,恐怕她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名声,以后日子难过,这才把她带了回来,打算劝导她。” 闻堰从小就是谦谦君子,从不说谎,定王妃听闻真相,也忘了抹眼泪,震惊地问道:“那娇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闻堰摇摇头,扯动了身上的筋骨,疼得俊脸上满是冷汗。 定王妃本来顾及娇娘肚子里还有儿子的骨肉,所以才没动手除去她,这回一听,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儿子的,怒气盈门,当时就杀到娇娘的院子里去了。 娇娘来了定王府,因为肚子里揣了个金蛋,下人们也不敢怠慢她,吃香的喝辣的,比在青楼的日子过得潇洒的多。 她正逍遥着,嘴里含着从外地加急运回来的葡萄,便看见定王妃一脸黑气,进了她的院门。 娇娘知道来者不善,连葡萄皮都来不及吐,便捂着肚子,拿起桥来。 贵人说了,只要她咬定这孩子是定王世子的,她性命无忧,富贵加身。 定王妃压根没打算听她解释,直接让人堵了她的嘴,拉到院子里打了二十大板,手下毫不留情,当场孩子就没了,娇娘的性命也只剩下了半条,昏迷过去。 没过两天,娇娘便被发现在自己屋里割腕自杀了,留了一封血书,字字句句皆是控诉定王妃杀人放火,心思歹毒。 这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定王的耳朵里,他也起了疑心。 这么多年,定王的后院里女人也不少,可是生下孩子的,却只有王妃一个人。 王妃是书香人家出来的和善女子,定王从前只当是王妃福泽深厚,所以只有她怀了孩子,这事一出,定王也急着过来讨伐王妃了。 两人争吵不休,最后不欢而散。 好巧不巧,这时候定王的后院,有一女子,叫乔湄的,刚好怀了身孕。 定王生怕王妃又下毒手,将乔湄接到自己的院中,命人悉心照料,自己除了上下朝基本是寸步不离。 王妃气得快要吐血,却拿乔湄没什么办法。 闻堰从贴身小厮阿槐那里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愧疚,母亲因为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被父王怀疑,是他不中用。 也是奇了怪,娇娘刚死的那两天,闻堰总是梦中惊醒,梦见一个女子浑身是血,扯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再后来,他便开始做另一种梦境。 梦中,那女子与他交颈而卧,共赴巫山云雨,她动情的模样,像是要吸人精气的妖孽。 闻堰梦醒后,只觉得身上湿淋淋的,仿佛真有过那么一回事,他愈发羞愧,却越来越期待夜晚的到临,期待看清那女子的模样。 定王府里作天作地,却没有影响永安侯府合乐一片。 三日过去,出场的时候到了。 江婉给林氏请过安,便借着去查看铺子收成,学着打理中馈的由头出了府。 林氏一入秋就头风发作,府里的事情没有精力打理,她想着婉婉学会打理店铺,也是一件好事,不如就给她这个机会,索性把京城里一个胭脂水粉的铺子给了江婉,让她自己去折腾。 崔嬷嬷见江婉上进,也很是欣慰,感叹道:“小姐的确是和从前大不相同,没那么娇气了,开始心疼夫人了。” 林氏笑起来,很喜欢听这样的话。 她的婉婉,确实懂事可人。 江婉出了府,径直朝贡院方向去了。 去的时候正巧,贡院的大门开了,蓬头垢面的举子们无精打采地从考场里鱼贯而出,江婉站在正中央,没来得及躲开,不知道被哪个人撞了一下,眼看要跌倒在地。 一只大手揽住她的腰肢,防止她摔下去,江婉朝上一看,只见卫庭燎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盯着那个莽撞之人。 莽撞之人见对方衣着仍然考究,不见疲态,肯定是心里有底,题答得极好才如此自信,多一个朋友好办事,他连忙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都是在下一时疏忽,冲撞了令妹,在下唐秩,若令妹身体有恙,在下愿意赔偿。” 江婉听唐秩对她的称呼,心里好笑,暗暗戳了戳卫庭燎,她真想说,庭燎哥哥,你看看你多老,人家一看就觉得你是我哥哥! 卫庭燎脸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地说道:“唐秩是吧?你可以走了!” 卫庭燎隔着大氅,握住江婉作乱的手,心里火气大的很。 哪里来的书呆子,这样没有眼色! 唐秩见对方不怪罪他,心中如此大度,心想,如此心胸宽广之人,他一定要结交,于是说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改日在下也好登门拜访,一起切磋诗文。” 卫庭燎压根不想理会这个呆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揽着江婉便走了。 唐秩见此人做了宽容之事还不留姓名,心底更是佩服,远远地对着卫庭燎拜了拜,才转身回自己的府邸。 江婉之所以觉得好笑,是因为唐秩前世和卫庭燎十分不对付,卫庭燎做事嚣张不留情面,唐秩身为大理寺卿,最看不惯这样行为放荡,不遵礼法之人。 每年弹劾卫庭燎的折子,有一半都是唐秩写的。 可今生,唐秩看起来还十分佩服这个上辈子的死对头。 卫庭燎见江婉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牵了她的手,无奈地说道:“婉婉,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我出丑?” 江婉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笑得更灿烂了,“从前你身为首辅,威风八面,从来不在别人手里吃瘪,却没想到,今日落在一个小小唐秩的手里了。” 卫庭燎挑眉,清俊的脸上带着一抹邪气,捏了捏江婉的手,低沉着声音问道:“那婉婉,喜欢吃瘪的我吗?” 江婉的脸霎时红了一片。 卫庭燎斜眼看着变成红脸鸵鸟的某人,心底十分愉悦。 卫庭燎不再逗她,笑着说道:“婉婉,你要不要随我去一个地方?” 江婉奇怪,“你才从号舍出来,疲惫不堪,不应该回家休息吗?又想带我去哪里?” 卫庭燎将纤长的手指放在唇下,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一匹矫健的枣红马便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 卫庭燎翻身而上,笑着朝江婉伸出手,要拉她上马。 枣红马上的男子逆着光,眉目生动,一身豪气,像极了上辈子那个赶到她赴死之地,纵身下马的人。 江婉这一次,没再犹豫,她坚定地将手递给了他,借着力道上了马,马儿哒哒地跑起来,秋风瑟瑟,她低下头,将面颊藏在他的后背,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卫庭燎微微一笑,那笑如风拂过柳絮一样温柔。 他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这个勇敢的姑娘,能紧紧地牵住他的手,不再放开。 马儿最终在凌云山的山脚下停了。 凌云山是大梁四大仙山之一,能人巧匠多出于此,更有道家修仙之人,给这座古老的山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山路很好走,这里从山脚到山上,都铺了平整的青石板。 江婉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跟着卫庭燎,突然问道:“这里这么高,这些青石板是怎么运上来的呢?” 卫庭燎拂去她头上一片焦黄的落叶,目光沉沉,“人背上去的。” 江婉更是震惊,“这么高的山,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呀?实在不划算。” 卫庭燎摇摇头,说道:“不是。是一个人,花了几十年,亲自把这一块块的青石板运上去的。” 江婉心想,这个人也太傻了,花了自己半辈子,却只为修这一条路。 却听着卫庭燎说:“那个人,他的妻子腿脚不便,上山下山十分困难,因此,他便修了这样一条路。” 江婉不免羡慕,“这个人真是痴情,他的妻子是好福气。” 卫庭燎面色淡淡,沉声说道:“并没有。这条路修好,他的妻子却很快难产离世了,他也从凌云山顶一跃而下,丢下了不满周岁的儿子。” 江婉抬头看他,说道:“这个人,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一个好丈夫。” 卫庭燎沉默不言。 两人一路到了山顶,江婉只看见,两座坟墓紧紧地挨在一起,那坟头青草已经很高,看起来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0章 范裕 风声入耳,带着莫名的凄凉。 卫庭燎掀开长袍,跪下说道:“母亲,父亲,孩儿带着心上人来看你们了。” 江婉一怔,跟着跪了下来。 上辈子,卫庭燎并没有带她来过这里。 从前,因为父亲书房挂了一张常氏的画像,母亲就耿耿于怀,至今没有原谅父亲,也许是为了避嫌,上辈子卫庭燎就算和她订了婚,也没有带她来见过父母。 卫庭燎牵起江婉的手,深深地凝望着她,凤眸里一片潋滟,卷起温柔的情意,江婉只觉得自己被他的目光紧紧地包裹着,她用力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朝着墓碑磕了一个头。 江婉没说出口的话,卫庭燎却懂了。 她是在说,她会照顾好他。 江婉同卫庭燎赏了会儿山顶盛开的金桂花,飘黄的桂花带着甜蜜的香气。 见江婉喜欢,卫庭燎说道:“这里的金桂花并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长在悬崖峭壁的那一株。” 江婉好奇,“金桂花对生长之地极为挑剔,悬崖峭壁风雨交加,养分也不足,怎么会有桂树生长在那里?” 卫庭燎笑笑,“当年,那个为妻子修了几十年路的男子,他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旁人都说,这桂树是那男子的魂灵所化,所以与众不同。” 江婉更加好奇,那树长得何种模样,竟让人这样夸赞。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一处极其陡峭的山峰,那山峰上长着一棵高大的桂树,远远望去,金色的花朵随风飘落,仿佛香味都跟着出来了。 江婉出神地望着那棵独立凡尘的树,喃喃道:“我现在相信,这树真的是有魂灵的。” 那树的枝桠,盘绕折叠,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人背对着山峰,沉默地守在这座仙山之上。 卫庭燎淡淡一笑,“婉婉,有位故人就居住在这附近,你可愿随我去看看?” 江婉和他对视,默契地笑了笑,“我知道,是你的恩师范裕对不对?你从他那得的栀子花,如今还在我窗前长着。” 卫庭燎见她模样太乖,忍不住用大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低低地说道:“婉婉知道的真多。” 江婉一囧,觉得离他太近有些危险,往后退了几步。 卫庭燎从胸膛里挤出一声沉闷的笑,不再打趣她,带路朝着山下走去。 范裕住在草堂,附近几个村子的小孩儿,都由他教授启蒙,在这凌云山脚下,也算是小有名气。 江婉到时,只见一只憨厚的大黄狗正追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手里牵着个风筝,朝她跑过来,眼看着就要跌倒。 江婉连忙俯下身子,借力将孩子搂在怀里,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地。 大黄狗认生,汪汪地叫起来,却被卫庭燎凌厉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低低地呜咽着,发出警告的声音。 卫庭燎扶起江婉,有些嫌弃地看着那个孩子。 江婉因为护着那孩子,月白的裙裾上粘上了黑色的泥土,她见卫庭燎这模样,心里有些好笑。 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和一个孩子计较。 那孩子身上穿了打着补丁的旧衣,脸蛋却极为俊俏,生的玉雪可爱,屁颠屁颠地朝着里屋跑去,叫道:“师傅,外边有客人来了!” 江婉上辈子并没有见过范裕,只是听卫庭燎说过,他儿时有个师傅在凌云山,只比他大了三岁。 范裕闻声出来,见是卫庭燎带着个姑娘过来,并不见诧异,只是平静地说道:“到院子里随便坐坐吧。” 江婉打量着范裕。 范裕一身士子装扮,墨青色的长袍,显得他有些书生气,面容不算英俊,却是一张令人感到很舒服的脸。 这是一个身上有仙气的人,看着他,与他相处,内心十分平静。 江婉脑袋钝痛,灵光一现间,忽然忆起她混沌的那十年,皇觉寺的净华住持,也有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气质。 净华和范裕,难道是同一个人? 江婉压下心底的怀疑,随着卫庭燎落座。 范裕上了茶,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婉,眸色浅淡,带着脱离世俗的悲悯。 江婉心中的怪异感更甚。 卫庭燎抿了一口茶,夸赞道:“师傅这里的茶,同从前一样好。” 范裕淡淡一笑,“不过俗物,即便入了贵人之眼,也难逃俗气。” 卫庭燎并不在意,随口问道:“师傅何时给我添的小师弟?我见他根骨稀松平常,也不是个天赋异禀之人,师傅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范裕的神色更淡了,“他叫.春生,孤苦无依,但是个好孩子。你要知道,并不是有人一生下来就处处圆满的。” 这话似乎是另有深意。 江婉沉默不言,握着茶盏的那只手,很凉很凉。 春生并不理解气氛为何突然就这样沉重,他懵懂纯净的眼睛瞅了瞅卫庭燎,心想,这个哥哥生的真好看。 他扯了扯卫庭燎的衣角,有些沮丧地指着远处大树上被勾住的老鹰风筝,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风筝。” 卫庭燎摸了摸他的头,蹦出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去拿。” 江婉看得想笑,忍不住出声说道:“他要是能拿的到,还要你干嘛,还不快去。” 卫庭燎无奈地看了江婉一眼,只好扯着熊孩子,去给他捡风筝。 卫庭燎一走,现场的气氛更冷了。 江婉长睫微闪,问道:“师长,你支走庭燎,是想和我说什么?” 范裕脸色不变,深邃的瞳仁里带着温和的光芒,却闪着冷意,“江婉,你会害死他的。” 江婉一愣,她勉强一笑,“师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范裕不再看她,只是抚了抚自己的衣袖,说道:“人这一生,不可能不劳而获,要想得到,必须先失去,再来一遍,也是如此。” 江婉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知何解。 再来一遍,也是如此? 要想得到,必须先失去? “庭燎上辈子,当是有王者之气,却因为你,草莽一生,搭上了气运,他换来了与你一世,逆天改命,必受反噬。” 范裕本不欲与她说这些,可庭燎是他徒儿,这一世,他们注定只有一人生,庭燎是他的徒儿,他私心里,不愿意让这个徒儿明珠蒙尘。 江婉握紧了手,指尖将手掌刺出了红印,她也恍然不觉,她声音晦涩,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说,他上辈子本有王者之气,却因为我,不仅上辈子不得好死,这辈子也命运多舛?” 范裕缓缓点头,面上仍是一片平静。 他幼时,母亲便难产去世,父亲跳崖自杀,他幸得上天庇佑,恰巧遇到一位仙长,授他窥测天机之术法,养育他长大。 仙长说,他注定是上天的孩子,这辈子劫难重重,恐寿数难以长久。 仙长替他续命,却遭了反噬,丢了性命。 从那一刻起,范裕就明白,逆天改命的下场。 上辈子卫庭燎以魂灵为祭,只为了换回与江婉相守一世,从此以后,他再无轮回。 江婉脸色苍白,她失神地说道:“我明白了。” 范裕练得一颗铁石心肠,目光看着卫庭燎替春生取风筝的身影,说道:“你明白就好。他是人中龙凤,如今不过是龙卧浅滩,若真到那一日,你要学会决断。” 重生这件事确确实实发生在她身上,不由得她不信。 他和她,其实是一段孽缘,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江婉只觉得一股酸涩从心底升起,眼前也藏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看不清那人的身影。 卫庭燎替小家伙拿了风筝,回来时见日头已经过半,便想带着江婉去望江楼用膳。 江婉见了他,收起那份伤心,面上笑得灿烂如花,“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府了。” 卫庭燎剑眉一皱,又想起林氏用要和婉婉一起用午膳,便顺理成章地牵了她的手,向范裕说了声告辞。 范裕淡淡地点了点头,并不挽留。 卫庭燎敏锐地察觉到江婉有些变化,忍不住问道:“婉婉,你怎么了。” 江婉使劲一挣,松开了他的手,声音很平静,“你能和我说说,上辈子你死了之后的事情吗?” 卫庭燎身子一僵,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挣扎了许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婉婉,你不会想听的。” 他不愿意骗她,可做出那些事情的他,已经是个魔鬼。 他不想让她,如上辈子那般厌恶他。 江婉久久不见他回答,心里钝痛,“庭燎,你还是不信我。” 卫庭燎瞳孔一缩,几乎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努力将语气放得委婉一些,说道:“婉婉……你信我,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江婉心里早就已经下起了雨,她何尝不知道,他根本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就因为这样,她才不能继续连累他。 既然两个人命中注定,只有一个能活…… 她情愿,死的那个人是她。 既然,明知道这段情不会有任何结果,不如挥刀斩乱麻,让他少难过一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1章 解元 八月末,金桂飘香的时候,桂榜终于下来了。 高门大户派了识字的小厮到贡院门口看榜,一时间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江婉躲在一处墙角下,她今日特意将陆放带了出来,陆放身量灵巧,不一会儿就窜到了最前头。 他踮着脚尖使劲往上看,本以为要使大劲,却没想到在黄榜的第一张就看到了卫庭燎的名字,用粗大的狼毫笔写出来的名字,比下面中举人的名字大了一倍,前面还注了解元两个字。 陆放用手护着头,飞快地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停在江婉面前。 江婉紧紧地攥着自己手里的帕子,黛眉轻蹙,拉着陆放的手,问道:“阿放,如何?中了吗?” 陆放心口不服地说道:“也是他走了狗屎运,竟然得了头名。” 江婉听了结果,心里雀跃沸腾,眉目都生动起来,她忍住眼里喜悦的泪花,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会中的。” 陆放见江婉如此激动,不由地催促道:“姐姐,你答应的,出来陪我选笔墨纸砚,怎么一知道那人中举了,就忘记了?” 江婉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我是太高兴了,现在就带你去。” 陆放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还没越过江婉肩头的身高,心里一阵郁猝。 卫庭燎爬的太快,他根本就跟不上。 他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和姐姐说自己的心愿? 江婉不知道陆放心里的弯弯绕绕,倒是认真地思量着哪家的笔墨纸砚最好。 醉墨斋近日来声名大噪,俱是因为在这买笔墨纸砚的一位年轻人,中了解元。 对于读书人来说,最渴望的无非就是金榜题名,能博个好兆头,大家都乐意。 江婉一进门,伙计就迎上来,扯着笑脸说道:“这位小姐,不知您想要买什么样的笔墨纸砚呢?” 陆放不喜欢旁人离姐姐太近,便一个跨步走上前去,挡在伙计与江婉中间,他拉着脸说道:“要你们这最好的。” 伙计看着这个孩子不像是个能拿主意的,便打探着看向江婉。 江婉点点头,“他要什么,你就给他找吧,我来付账。” 得了口令,伙计使出十八般武艺推荐新来的徽墨,各式用品。 陆放看得认真,挨个挑选过去。 江婉颇有些心不在焉,她顺着手想要拿一本洪良玉的话本看看,一只修长的手也恰巧伸了过来。 江婉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深沉似潭水的眼睛。 是卫庭燎。 她才几日没见他,他就已经瘦的下颚都缩了一圈,本就清瘦的脸更加棱角分明。 江婉只愣了一瞬,脑海里便想起那句诅咒一样的话语来,她颤抖着将手伸回来,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那人用令人心疼的语气唤了一声: “婉婉。” 江婉停下脚步,她身边明明有很多人,很多声音,但在那一刻,她只听得到他的声音。 江婉费尽全力才筑好的心防就这样崩塌了,他只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的心就像被戳了个窟窿,哗啦啦地流血。 “我答应你。” 江婉却一点都不想听。 她怕自己听了,会更舍不得他。 她本来是不信命的,可现在,她宁愿相信,相信只要自己远离他,就能够保他平安。 卫庭燎面上冷静,广袖里的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他知道,一定是范裕说了什么,婉婉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是范裕究竟说了什么? 卫庭燎将一袋银子交给小厮,吩咐他等会儿替陆放付钱,便站到江婉对面,轻声说道:“婉婉,你不是要知道,上辈子我死了之后的事情吗?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江婉充满水汽的眼睛眨了眨,一滴清泪瞬间落下,她低下头,让那滴泪落进光滑的丝绸中。 卫庭燎只觉得自己心上被捅了一把刀子,钝钝地痛。 他缓缓地走到她身边,沉声说道:“婉婉,只要你愿意,我都说给你听。” 江婉红了眼眶,使劲地摇着头,眉间的朱砂痣仿佛都被哀伤的情绪冲淡了许多,“我不想听,一点都不想。” 卫庭燎目光火热地看着她,凤眸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撕扯着他的心,他对着江婉说道:“婉婉,你不是不愿意听,你是不敢听。” 江婉心尖一颤,只觉得自己的想法都被对方知晓,无所遁形。 “可是婉婉,你不敢听,我更不敢说出口。” 他是一个出卖了自己魂灵的人,注定被上天诅咒。 江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滑落,她被泪水清洗过的眸子清澈空灵,和他对视,里面只有纯粹的欢喜,又隐隐含着哀伤。 卫庭燎扯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旁边的隔间里。 隔间里堆放货物,有一种笔墨纸砚的陈朽气息。 卫庭燎紧紧地抱住江婉,他双手环着她的腰,半边面颊和她靠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同时温暖两个人的心。 江婉闭上眼睛,她犹豫着将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温热的泪水瞬间顺着面颊流下。 她一点都不想远离他。 她不喜欢以后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子。 她无比地心疼他,他的每一个微笑,都值得她细细珍藏。 可是天命,是最无法违背的东西。 就譬如,她的重生,就没得选择。 “婉婉,你死后,我一怒之下班师回朝,却在回京路上被参了一本,回到京城的时候,定王已经派人围住侯府,我死于兵乱之中,实在没有办法,才问范裕借了天命,有机会为你们报仇雪恨。” 代价就是,他这辈子注定短寿,且命运多舛。 这辈子能与她相遇,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运气。 江婉听着,眼前却浮现出那样一个场景。 他的铠甲上沾满了鲜血,双目赤红,铮铮铁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手持□□,翻身下马,绝望地看着她的墓碑。 一步一蹒跚,一步一血泪。 江婉噙着泪水,无与伦比地说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婉婉,我不怕生命有限,命运多舛,我只怕,你和上辈子一样,讨厌我。” 卫庭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淡淡的委屈。 江婉使劲地摇摇头,她努力笑着,“不,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从来都没有。” 卫庭燎抚了抚她的长发,诱哄道:“那婉婉不生我的气了,好吗?” 江婉根本没有生气,她只是,想要找个借口,远离他,防止范裕口中二人必有一死的预言。 如果他没那么喜欢她,那么她死的时候,他的难过就会少一点。 可如今,她根本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他。 江婉轻轻点点头。 卫庭燎如获瑰宝,对上她黑得耀眼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道:“卿既允诺,白首不离。” 江婉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她心里隐隐担忧,却又自私地想要守住眼前的缘分。 陆放买好了纸笔,便出来寻江婉。 见江婉对面那个男子长身玉立,一身硬气,特别是那双眼睛,幽深冷漠,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淹没。 虽然陆放常在江婉那处听到卫庭燎的名字,但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本人。 这人中了解元,不在家中庆祝,反而出来寻姐姐谈天说地,图谋不轨。 陆放心中满满的都是不乐意,磨磨蹭蹭地到了江婉身边,见那卫庭燎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身子,又是一阵心塞。 卫庭燎第一眼就不喜欢陆放。 他的眼中攻击性太强,并且很警惕。 他在警惕什么? 陆放扯着江婉的衣袖,瞥了卫庭燎一眼,说道:“姐姐,我买好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家了?要不然母亲会担忧的。” 卫庭燎冷冷一笑,“你算她哪门子弟弟?都这么大了,还扯着别人不撒手,像个要糖吃的无耻孩童。” 陆放瞪着眼睛,回击道:“你呢?这么大个人纠缠一个女子,不懂礼数,简直粗鄙不堪!” 卫庭燎朝着江婉眨了眨眼睛,用委委屈屈的腔调说了一句:“婉婉,我是在纠缠你吗?” 江婉不忍看他那潋滟的凤眸,拉着陆放的衣袖,悄悄地后退了三步。 “我今日的确该回家了,改日再来见你。”江婉有些心虚地说道。 卫庭燎觉得自己忍不了,他大步上前扯开陆放拉着江婉衣袖地那只手,接着退后一步,满意地点点头,“这回看起来清爽多了。” 江婉:…… 陆放:……我有罪,我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要脸。 卫庭燎亲眼看着两人上了马车,这才放心。 陆放的眼睛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朦胧中,他觉得这双眼睛在哪儿见过。 不只是眼睛,还要脸蛋,都和一个人那么相像。 揣着一肚子疑惑,卫庭燎唤了卫九出来,吩咐道:“去查查,陆放之前的家世背景。” 这样一个人,恰巧在街市上被人辱骂,恰巧被江婉遇到,救下。 他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巧合。 倘若是人为,背后一定有利可图。 这样的人放在婉婉身边,他实在太不放心。 但接下来,他要应对不久以后的会试,这些事情,要尽快查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2章 认出 林氏将名下的琳琅阁交给江婉打理,从看账到用人,都要她自己拿主意,江婉一时分身乏术。 从宫学回来,已经接近晌午,江婉才下了马车,便听门房来报,有客人投了拜帖,一直等着她回来。 江婉将拜帖拿来,红封上写着秀气的字体,户部侍郎外侄女周善水。 江婉想着周善水来拜访,心底十分欢喜,于是连忙吩咐让厨房的人做些新鲜的菜色,晌午留周善水在府中用膳。 江婉平日里太好伺候,吃的饭食也并不挑剔,厨娘的活计十分轻松,一下子来了客,到底是要大显身手,也是干劲十足。 江婉再见到周善水,却发现她面色比入京的时候更差了,本来白皙的脸上还有些红润的色泽,如今却只剩下了苍白。 周善水一身水绿色十八幅湘裙,腰身纤细,盈盈一握,行动间颇带了些名门贵女的大气。 江婉一见周善水,便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蹙眉道:“你这些日子倒是清瘦了很多,是怎么回事?你二婶婶又欺负你了?” 周善水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婉婉,我总觉得,我们上辈子像是认识的,你总是能够懂我,不必我多说。” 江婉也笑了笑,黛眉弯弯,看起来温婉可人,“自然是的,我初次见你,就觉得亲切。” 江婉拉着周善水坐下,让云鸢上了茶,又问道:“善水,你性子太过和善,我一直听说你和你二婶婶家的姐妹要一起去宫学,怕你受欺负,却一直也没见你来。” 周善水垂首,睫毛微微颤了颤,有些晦涩地说道:“本来今日特意过来谢你宫宴之时出手解围,如今却避不开那些糟心事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婶婶家就一个女儿,全家人都拿她当宝贝,最近她喜欢上了吃野味,几个哥哥争相替她寻稀罕的动物。” “那日几个表哥猎了一只野兔,交给厨房烹制,她非要让我亲手做,我只好听她的,但是她吃了我做的饭食,脸上身上起了一身红疙瘩,二婶婶便生了气,说周颖妹妹身上一丝不好,便要我拿命去偿,我哪里还有上宫学的心思。” 江婉蹙眉,心中已经有了考量。 周善水这个表妹周颖,不是个善茬。 上辈子周颖做了大皇子妃,一直梦想着能做皇后,后来大皇子失势,周颖为了作困兽之斗,拿着周善水的婚嫁做筹码,终于还是将周善水逼死了。 周颖从小受尽宠爱,不知道烦恼为何物,心思歹毒,自己有血亲关系的兄弟姐妹,她都不会放过一丝利用的机会,更何况周善水只是她的表亲。 江婉望着周善水憔悴的眉眼,有些心疼,说道:“周颖不小了,她做许多事,都是因为心思歹毒,再也不是年少无知,你对着她,要有些防心。知道吗?” 周善水红着眼点了点头。 自从父亲去世,周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再也不复当初被称作首富时的荣光,她和母亲祖母相依为命,进京之后,再也无人这样关心过她。 江婉担忧她的处境,说道:“明日我见了涿烟郡主,和她说说,若是做郡主的陪读,便有了份量,你二婶婶再如何,也不敢得罪皇家人。” 周善水有些落寞,她低着头说道:“婉婉,这些我都不在意的,我最怕的,是二婶婶扣住了祖母和母亲给我的来信,我已经好久,都无法得知母亲她们的消息了。” 江婉用纤细长指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开,笑着说道:“这个好办,扬州距离京城虽然路途遥远,但我家许多生意都在那里,掌柜们每月要回来报账,你若放心,直接将信交给我,这样便不必担心了。” 周善水惨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她颤抖着起身要给江婉行大礼,被江婉拦住了,“婉婉,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江婉回想她上辈子的惨烈结局,心中一阵绞痛。 周善水上辈子对她,真挚诚心,她也当回报以琼瑶。 周善水让身边的丫鬟将谢礼呈上,“婉婉,这份谢礼我准备了许久,虽然寒酸,但还是希望你能喜欢。” 江婉来不及拒绝,那丫鬟便将雕花妆匣打开了。 那是一只红珊瑚手串,珠串上都刻着秀气的“婉”字,近处看去,那颗颗镂空的珠子里装了浅淡清香的栀子干花。 周善水心里十分羞愧,虽然她是所谓的扬州首富家的嫡女,但如今她处境艰难,根本就没有拿的出手的礼品,只能亲手做了一个手串,聊表心意。 那红珊瑚,是祖母的陪嫁之物,存放多年,不腐不朽,寓意多子多福,长寿安康,她一直舍不得用,如今赠给婉婉,也算是物有所值。 江婉让碧珠收下谢礼,诚挚地说道:“善水,我从不觉得你的礼寒酸,于我而言,这是一片真心,无价钱可言。” 周善水眼中渐渐有了泪花,笑着说道:“谢谢你,婉婉。” 两人正说着话,碧珠便进来禀报道:“小姐,膳房的午膳已经做好了,丫头们正在偏屋摆饭呢。” 江婉携周善水往偏屋走去,屋檐上忽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一场秋雨无声无息地来了。 院里种了一小片芭蕉,此时雨打芭蕉,别有一番意境。 到了拐角处,周善水心有灵犀的回首一看,只见一人穿着雨过天青色长袍,步伐矫健,撑着一把青色的纸伞,正朝着这边走来。 周善水呆愣地瞧着那人清雅的衣摆被地上溅起的雨花洇出了一块暗色,心中也如那地上溅入雨滴的水洼,泛起一阵涟漪。 曾经也有人,在这样一个秋雨萧瑟的日子里,救了她一命,却不留姓名。 这样好的福气,恐怕她的余生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江婉叫了两声周善水的名字,见她毫无反应,才晃了晃她的手,轻声问道:“善水,你怎么了?” 周善水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江婉知她心底藏着许多事,她不说,江婉便不问。 两人用了午膳,时候便过去了一大半,因外头下了雨,屋里暗了起来,江婉让周善水多留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周善水却摇了摇头,说府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便久留。 江婉体谅她,让人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又让下人准备了两把油纸伞,亲自送她到府门。 周善水上了马车,扯开车帘,笑着朝江婉挥了挥手。 江婉回她一笑,示意让车夫开始驾车。 周善水听着雨声,闭上双目,心中才觉得宁静了些。 却只听马车后传来一阵清冽的男声。 “这位姑娘,你有东西掉了。” 那声音,周善水魂牵梦萦,绝不会听错,她激动地拉开车帘,只见那人横坐在马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眉目俊朗,一双星眸熠熠生辉。 周善水声音喑哑,泪水模糊了视线,只会说“是你”两个字。 还未回过神来,那男子便勒马靠近,将手中的香囊递给车夫,便抽了马鞭,速速离去了。 周善水尚未问清他是谁,那人便远远去了,徒留一个背影在雨中逐渐消散。 车夫将香囊递进马车,说道:“小姐,江公子让我将此物转交给你。” 周善水愣着看了眼那香囊,却只注意到江公子三个字,她紧紧追问道:“你说什么?他是哪个江公子?” 车夫笑了一声,说道:“江充江公子谁人不知?他是永安侯世子,也是大梁威名赫赫的定远将军,这么多年,打了无数胜仗,老奴至今还记得当年江城之战,定远将军凯旋而归,百姓夹道欢迎的场面。” 周善水怔怔地握紧了手中的香囊,想要哭脸上却笑着,喃喃说道:“竟然是你,原来是你。” 江婉在府中听下人说兄长匆匆回来一趟,又淋着雨骑马去了营地,心中担忧起来,别是出了什么大事。 直到晚间江充回府,江婉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江充匆匆而去,原因无他,大皇子向圣上求了圣旨,想要锻炼自己,掌管京郊大营,圣上已经颁了圣旨,江充前去,就是为了交接手中兵权。 圣上能同意大皇子掌控京郊大营,无非是永安侯江括又在边疆打了几场胜仗,在军中的威望更上一层楼,而其子江充又手握京郊大营的兵权,正所谓成功易,守功难,圣上是怕侯府权力过大,威胁皇位。 自古以来,忠臣见疑是帝王的通病,可权力放在自己人的手中,才能放心,帝王之策,本就在于驾驭朝臣,圣上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 江充特意命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催促着陛下做出这样抉择的,竟然另有原因。 皇后一直在帝王耳边说着大皇子年岁已经大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了,又言永安侯府嫡女温婉大方,是个不错的人选。 帝王本就忌讳重臣与皇子联姻,见皇后这样热络,心里一清二楚皇后打得什么主意,迟迟不同意这门婚事,又觉得侯府权力过大,惹人觊觎,于是便暂且同意让大皇子代理京郊大营的兵权。 江充将这些事告知江婉,又皱眉说道:“婉婉,再过不久便是重阳节,父亲可能要回京述职了。” 江婉顿时高兴起来,“哥哥,父亲一年到头在京的时候少之又少,回京是件好事啊!” 江充见她高兴,揉了揉她的头发,隐下心底的担忧,说道:“那婉婉好好准备迎接父亲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3章 选拔 江婉次日便进宫学和元涿烟言明了周善水的处境。 元涿烟宫宴那日是见过周善水的,她仍然记得,周善水温厚敦和,待人谦和有礼,落落大方,是个值得一交的女子。 由此,元涿烟随即派了伺候她的女官,带着她的私印去了侍郎府邸。 周家二媳妇卓氏原先也不过是个乡野妇人,因为跟着当时还是穷秀才的周沉,发了迹,在她眼里,皇亲国戚都是天,哪里敢得罪涿烟郡主这样的红人,立马便替周善水收拾了新衣裳新首饰,又安排了最舒适的马车,将周善水送到了宫里。 周善水来时,教授贵女舞乐的夫子袁慧正在安排重阳节的选拔事宜。 大梁先祖在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日建国立下了祖宗基业,历代君王都格外重视这一日,每每要安排祭天大典。 而祭天大典最重要的步骤,便是少女祈福这一项,按照往年的旧例,少女祈福往往由皇室公主操办,但今年十分特殊。 特殊之处就在于,皇后的嫡公主长安公主忽然生了病,缠绵病榻,这样辛苦的差事,长安公主自然不会再做了。 于是皇后便给阖宫下令,言今年的祭天舞的领舞将从宫学的贵女们中选出来一位。 要知道,祈福的少女,被视为神的使者,受人尊重不说,更是为家族的荣光加砖添瓦,荣耀门楣,这样的好处,贵女们无一不是挤破了头想要去。 元涿烟对此嗤之以鼻,磕着瓜子和江婉闲聊道:“祭天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群人把希望寄托在飘渺无踪的神明身上罢了。” 江婉笑了笑,“长安公主生病无法参加,你这尊贵的郡主说不得要顶上,若不然,让卓然郡主和嫣然郡主得了头筹,你又不高兴了。” 元涿烟将瓜子皮一扔,嚷嚷道:“我就算再不顶用,也比那两个强,从小夫子就夸我跳舞有天赋。” 江婉笑得眉眼弯弯,不再激她。 周善水一早就进了宫,女官先领着她去涿烟郡主宫里谢恩。 涿烟郡主的长欢殿堆金砌玉,殿中摆放皆是珍品,沉水香的烟气袅袅升起,周善水在外听闻涿烟郡主嚣张跋扈,性情顽劣,一时间心里没底,也有些紧张。 元涿烟同江婉坐在绣凳上,两人闲谈,乐趣无穷。 周善水走上前,行了个大礼,道:“臣女周善水见过涿烟郡主。” 元涿烟见来人一身淡紫色宫装,眉目艳丽,腰身纤细,气质出尘,便淡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吧,本郡主听闻你二婶婶苛待你,本来这是你的家事,本郡主不该过多干涉,但既然你求到婉婉面前,本郡主也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周善水连忙摇摇头,说道:“臣女多谢郡主与江小姐的解围之恩,无以为报。” 江婉见她紧张到话都说不出,便笑着对元涿烟说道:“郡主,袁女傅选拔的时辰也要到了,善水不熟悉到宫学的路程,不如我们带她去,如何?” 许是看惯了元卓然元嫣然那样外表楚楚可怜,内心恶毒狠辣的模样,元涿烟对此种外表的女子都不大有好感。 起先因为江婉这份人情,她才愿意忍住旁人诟病,插手臣子内宅家事,只是这人情,大概也只到此为止了。 江婉轻轻拍了拍周善水的手背,安慰道:“无妨,郡主外表冷淡,心地却是极好的。你若不想去祭天舞的选拔,便和袁女傅开口,她定然不会勉强你。” 周善水面上笑得灿烂,百合一样清丽的面容,生机勃勃,美得耀眼,与江婉站在一处,一个清雅一个艳丽,羡煞旁人。 袁慧瞧着众贵女的行走风姿,摇了摇头,直到看见江婉与周善水,才眼前一亮。 周善水的面容偏清丽,江婉的面孔偏娇艳,两人站在一起,各有千秋,若是一起参与祭天舞,当是精彩万分。 虽然袁慧满意两人,但说好了选拔,仍然要公平示众,以实力服人。 祭天舞的第一项,为祈雨。 自大梁先祖时,这片土地便一直有旱灾,每每让庄稼人与皇帝都头痛不已,后来有一女子,因为干旱,家里一口水也无,丈夫得了重病,差点活活渴死,于是那女子便祭天求雨,果然一场大雨下来,万物一新,丈夫也重获新生。 因着这段佳话,祭天舞里第一项便是求雨。 祭天舞的排场壮观,数百人在大红鼓面上跳舞,女子们身体轻盈,如蝴蝶般翩翩飞舞,但求雨时,手里要拿着传国的礼器,舞步要整齐划一,不可凌乱,十分壮观。 前朝也有两女领舞的祭天舞,场面更为浩荡壮观,恰巧今年也是当今圣上登基五十年的大好日子,两人领舞,有旧例可循,也是极好的。 众贵女随着袁女傅入室,坐在案前。 袁女傅一身正红色官服,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皱纹,但气质文雅,她站在案前,笑着说道:“各位都是家中珍宝,女儿家不能像男儿那样科考武举,上阵杀敌,荣耀门楣,但今日祭天,举国瞩目,人人都有机会,为家族争光,你们可愿意?” 底下的贵女听着女傅的话,也不禁热血沸腾,跟着说道:“愿意。” 元卓然与元涿烟的位置毗邻,两人对视一眼,又十分嫌弃地挪开。 江婉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 袁慧密切关注着江婉与周善水两人,这边的动静,她看得清楚,“今日第一项,便是祈雨之舞,但既然是选拔,便要选出优秀的舞者,祈雨之舞,你们今天可以自由发挥,我会酌情选出我最满意的。” 话罢,几个身穿淡绿色宫装的宫女捧着三个木匣进来了。 木匣里装着各色折叠起来的彩纸。 袁慧说道:“请各位抽取彩纸,彩纸内有数字,便是你们的表演顺序。” 众人抽了彩纸,在底下讨论起次号来。 元涿烟丧气地将彩纸放在桌上,撅着嘴说道:“婉婉,我抽到了第一个。” 江婉将手摊开,深蓝的彩纸上写着十三两个字,她笑着说道:“你若是不满意,我的给你吧。” 元涿烟摆了摆手,有些尴尬地说道:“婉婉啊,其实我忘了告诉你,夫子是说过我跳舞有天分,但那都是三四岁时候的事情了,我如今……怕是不成了。” 江婉忍俊不禁,秀气的眉头舒展开来,像春日悄悄冒出的嫩芽,生动的可爱。 元卓然听着两人的对话,嗤之以鼻,讽刺道:“涿烟郡主怕是忘了当年谁下腰的时候哭鼻子吧?” 元涿烟听了这话,立刻像被拔了毛的猫,扬眉说道:“那当年谁跳舞动作太过奔放,将裙子撑破了还被旁人耻笑的?” 元卓然黑了脸色,哗啦一下站起来,指着元涿烟说道:“你胡说八道!” 元嫣然悄悄躲到一边,诺诺地说道:“姐姐,你别和涿烟吵架了。” 元涿烟和元卓然对视一眼,同时朝元嫣然吼道:“你闭嘴!” 元涿烟实在是看不惯元嫣然这小白花的样子,当年她初入皇宫,和元卓然的关系虽然不好,但尚且过得去,就因为元嫣然整日哭哭啼啼,挑拨离间,这才让两人关系恶化,走到针锋相对这一步。 江婉扯了扯元涿烟的衣袖,轻声说道:“马上要开始了,郡主快去换舞衣吧。” 元涿烟不忍拂了江婉的面子,便挥了挥衣袖,朝内殿去换舞衣了。 元涿烟桃红色的舞衣精致迤逦,一行一动都利落美观,她舞姿轻盈,与配乐契合无比,一舞罢了,便有掌声响起。 江婉心中高兴,也顾不得仪态,笑着替拍起手来,见没有旁人看见,悄悄向元涿烟树了个大拇指。 元涿烟见了,精灵古怪地眨了眨眼睛,退下去换衣服了。 周善水抽到的是十号,但她之前没有学过祭天舞,此时已经是紧张非常,连面色都有些发白,她拉了拉江婉的衣袖,说道:“婉婉,我有些害怕。” 江婉握住她冰凉的手,说道:“别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选不上领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善水的眸色暗了暗。 她不是在意领舞的位置,而是那一天,江充作为朝廷官员,也会在场。 她想让他看到最耀眼的自己,想让他知道,她不再是几年前那个青涩的小女孩了,她可以为了他,变得很优秀。 江婉不知道周善水的心事,又挂心着陆放快要下学了,她可以在拱门外等他,一起乘侯府的马车回家。 这边轮了几番,刚好轮到周善水。 周善水太过紧张,好几个舞步都没有跟上节拍,旁边有个贵女议论了一声好差,她心里更是担忧,一时不察便摔倒了。 袁慧失望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周善水辜负了她的期望。 祭天大典,万众瞩目,在宫中最高楼台上重台表演,届时全京城的人都能看见,若胆子这么小,不掉下来摔死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心思跳舞。 便是这样,周善水便被从备选名单里删除了。 周善水心中已经知道结果,灰心丧气,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周善水身旁的侍女清莲见不得她难过,连忙说道:“小姐,这不是你的缘故,江小姐明明知道你紧张,还不愿意和你换号次,奴婢刚刚听说,江小姐刚刚可是主动说可以和涿烟郡主换号,怎么就不和您换?可见亲疏有别,咱们又何必巴巴地跟在别人身后?” 周善水皱眉,训斥道:“住口!根本不是那样。” 清莲垂着头,不再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4章 纠缠 十里艳阳天,金黄色的阳光给大地披上灼热的外衣,秋风阵阵,火红色的经幡猎猎作响,十面九尺的红皮大鼓置于高台上,等待着舞者的降临。 江婉一身白色蝴蝶暗纹长裙,银线织就,迤逦的裙摆绵延数米,阳光下折射出清透的光芒。 她长发如瀑,黛眉轻描,似是山水图中浅淡的轮廓,邈远清灵,一双清幽的眼睛因上了妆,更显清冷绝尘。 最妙的是额间一点天然的朱砂红,生生得将那清冷的气质压下三分,魅惑人心,浓朱衍丹唇,忍不住让人一亲芳泽。 元涿烟见了江婉这副妆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傻乎乎地笑着说道:“婉婉,你今天太漂亮了吧?” 江婉微微一笑,娇美的面孔如朝阳下沾着露珠盛开的花朵,“郡主也一直很漂亮啊。” 元涿烟看得心痒痒,简直忍不住想要亲一口,轻轻推了推江婉,笑着说道:“快去吧,婉婉,加油呀!” 江婉颔首,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撩起衣摆,缓缓走上了高台。 鼓面通红,那一抹白踏上去,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子,踩着云朵,轻飘飘地落下凡尘。 袁慧满意地点点头,眼角笑出了细纹。 乐声起,渺渺琴音伴着笛声,数十位宫廷乐师一起伴奏,更有几位身形灵巧的女子击缶伴舞。 虽是选拔,却也将现场布置地如同祭天那日一样。 江婉站在高台的红色鼓面上,一眼望去,地上的人变得小小的,看不清面孔,她听着似从远处飘来的乐声,眼前朦胧起来。 上辈子,祭天舞也是由她来跳,可是跳完之后,闻堰当场要求娶,那时她才与卫庭燎退婚,圣上顺水推舟,便准了这门婚事。 悲剧,许是从那时就酿成了。 乐声逐渐响亮起来,江婉甩出了长长的水袖,水袖划破天际,留下一抹刺眼的白。 祭天舞原本也是前朝皇后为庆贺夫君一统天下而作,前朝皇后亲自作曲排舞,祭天那日,数十只彩凰环绕天际,雌雄共鸣,情意绵绵,野史中都说,皇后对皇帝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上苍,这才有了彩凰降世。 江婉这辈子回来,想要的无非是家人平安,爱人康健,上一世她跳这支舞,是为了摆脱卫庭燎,而这辈子她这样赤诚地跳这支舞,是真真正正向上天祈福,请求赐予他们一段长长的情缘。 范裕能知天事,他那日警告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不曾忘记,可她很贪心,她不舍得放手。 她愿意为了他,不信命。 乐声越来越激烈,江婉舞步翻飞,纯白的裙摆飞速地旋转起来,像是盛开的白莲,天地间,只此一株,火色的日光落在金步摇上,熠熠生辉。 袁慧看着台上满含内情的舞蹈,眼眶不禁湿润了。 祭天之舞,说得宏伟无比,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女子的赤诚之心,渴望获得上苍庇佑,阖家团聚,国泰民安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怀,只是随着岁月时光的流逝,她感觉太疲惫,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有太多的不得已。 乐声停下,江婉喘着气跪坐在鼓面上,她闭上眼睛,耳边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和底下众人的欢呼声。 可逐渐,那些声音越来越远,缩小到最后,化在风里,只剩下一句,“婉婉,待我凯旋归来,嫁我可好?” 江婉迎着阳光,黑色的眸子中倒映出时间万物,她双手合十,默默念道:“信女在下,请诸天神明保佑大梁国泰民安,卫庭燎,长生无忧。” 元涿烟见江婉迟迟不下来,担心她跳舞筋疲力竭,下高台的时候跌倒,便让江婉带来的碧珠去扶着她下来。 碧珠是知道自家小姐这支舞跳得有多好的,她在底下看着,就仿佛见证了一个女子的一声,从含苞待放到迟迟花落,几多遗憾,几多期许,最终只剩下一抹尘埃。 碧珠看得热泪盈眶,上去扶江婉的时候,颤抖的嗓音怎么也控制不住,“小姐……,你跳得真好。” 江婉朝她一笑,并不言语,轻轻放开她的手说道:“下面还有人要表演,我想一个人出去静静,你在郡主那等我就好。” 碧珠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止步了。 不远处,一个身穿黑色绣金蟒袍的男子正和另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说着话。 “定王世子从前几日得知祭天舞换了人便在宫学门口徘徊,今日又一反常态,盯着那永安侯府嫡女转不开眼睛,莫不是有什么想法?”二皇子元灼挑眉问道。 闻堰的面色苍白如土灰,纵然面容英俊也挡不住一身颓废之气,他闪躲着说道:“二皇子说笑了,臣家中尚且有事,先行告退了。” 元灼只是笑着,并不阻拦,眼底却是一片嘲讽。 他那个大皇兄,自从见了那江婉一面,心魂都失了大半,整日闹着皇后赐婚,可父皇一直压着不同意,这些天来,不知道脸色有多黑。 而今看这定王世子,又是一个被美色迷住头脑的绣花枕头。 江家的女儿,果真是祸水。 闻堰出了宫学,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脑海里,梦中那个与他亲密如斯的女子的脸庞,逐渐和今日跳舞的江婉重合在一起,他的脑袋像被人重重敲击了一样,痛得不能自已。 闻堰疼得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他冷汗直冒,大手紧紧地捂住脑袋,那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江婉替他洗手作羹汤,带着甜美的笑容,每每要等到他亲自收下食盒才转身离开。 江婉喜欢荡秋千,他特意在世子府后花园修了一架秋千,秋天的时候,她放风筝累了,就会坐在秋千上,歪着头,笑着和他说话。 ……… 那些回忆,每一个片段都那样真实,让他心灵颤抖。 画面最后停在残红的夕阳下,她紧紧拉着他的衣袍,请求他救救她的家人,可是他,转身走开了。 最后,是雪白凄凉的灵堂上,他穿着一身黑衣前去吊唁,却被那个一身戎装,满身鲜血的男人一拳打肿了脸。 那个男人凶神恶煞,他看出来,那男人眼底痴狂,已经疯魔,是真的动了杀意,可转眼又傻傻地笑着,扔掉了剑,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副棺材,流着泪说道:“婉婉,你不喜欢我杀戮,我听你的,我……我再也不碰刀剑了好不好?” 话说到最后,那个男人已经泣不成声。 闻堰的思绪在这一刻忽然清晰了起来,他恍惚地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应该找那个人问清楚。 想到这,他跌跌撞撞地朝江婉离去的方向跑过去。 江婉寻了一处僻静的场所,挽起了繁琐的裙摆,坐在天然的石墩上,仰起头望着阳光照射下绿得发亮的树叶。 她捡起一片失了水分的落叶,轻轻地放在掌心,喃喃说道:“落叶有时并不甘愿落下,可是最后落下的时候,也很潇洒。” 就像她,不甘愿放手,最后放手的时候,恐怕也不得不潇洒。 闻堰见到那抹白色身影,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他口中说着:“婉婉,我都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你听我解释好吗?” 江婉见来人是闻堰,对方一脸惊惧害怕,她起身行礼,冷声问道:“世子这么慌慌张张地过来,有何事?” 闻堰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激动地说道:“婉婉,你回来了对不对?前世这个时候,圣上已经把你赐婚给我了对不对?你是我的未婚妻,对吗?” 江婉脸色一变,她脸色有些苍白,“你是听谁说的?怪力乱神,无稽之谈!” 闻堰却抓着不肯放,他靠近江婉,想要抓住江婉的手,却被躲开了,江婉后退了两步,指着他说道:“夕阳之下,我就同你说过,下辈子遇见你,要么是陌生人,要么是仇人,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戳破?” 闻堰的脸上因为激动升起一抹潮红,他声音颤抖,“婉婉,我真的后悔了,你死之后,我终身未娶,我承认,那天离你而去,是我不对,可是父王有要事宣我,父王说了,给你的只是普通的药,只是外表看着吐血,并不会让你性命垂危,我没想到……” 江婉扬起眉头,冷冷一笑,指着闻堰的鼻子说道:“你没想到?只是吐血,不会危及性命?这种话,你不该对着我说,应该对着死去的江婉说,看看她会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活过来。” 闻堰痛苦地摇摇头,“婉婉,你别这样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卫庭燎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解元,还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首辅,如今只要我动一动手指,他自己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别再喜欢他了好吗?” 江婉再也忍不了,她扬起手,狠狠地打了闻堰一巴掌,扯开被他拉着的衣角,嘲讽道:“你靠祖上荫庇,才有了世子之位,就你这样的庸才,也敢和卫庭燎相比?你从头到脚,没有一根汗毛别得上他!男子汉大丈夫,到你这地步,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闻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重的话,他阴沉了脸色,想要抓住江婉的手,让她别再挣扎,手上却被一支突然飞来的箭羽扎个正着。 江婉朝箭头射出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身着白衣,踏着一地碎光而来,仿佛天上神袛,眉目清冷。 只听那人狠狠地说道:“我的女人,谁敢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5章 亲昵 卫庭燎面色清冷,淡淡地瞥了江婉一眼,便将目光转到闻堰身上,看他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嗤之以鼻,“若是个男人,就别对女人动手动脚。” 江婉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刚刚卫庭燎看她的那一眼,总让她有种红杏出墙被抓住的感觉,尴尬到无与伦比。 卫庭燎用的箭是实打实的好箭,刺入血肉还带着倒钩,闻堰的胳膊被刺出了一个大口子,流着鲜血,生生地疼,他捂住伤口,冷声说道:“不过是个小解元,竟然敢伤天家贵胄,你信不信,本世子让你进不了会试?!” 卫庭燎剑眉张扬,薄唇轻启,说出的话气死人不偿命,“你随意,注意说话别太大声,这样显得心虚。” 闻堰气急,却无可奈何,只能向江婉交代了一句“婉婉,我改日再与你说。” 江婉还没来得及反驳,便见卫庭燎利落地拉弓射箭,又是一箭射在了闻堰的另一只胳膊上,这一回用了八分的力,窟窿比上一次更大些,血流如注。 “你若不怕死,尽管来找,今日不过是一碟小菜,你今后若硬要我招待,随时欢迎。”卫庭燎眉眼带笑,却冷得能冻死人。 闻堰本以为自己世子的身份,这个穷小子不敢对他怎样,两箭下来,也知道这个人说到做到,于是不再犹豫,依依不舍得看了一眼江婉,便离去了。 临走前还放下一句经典台词,“你等着。” 江婉忍不住有些想笑,碰上卫庭燎严肃的俊脸,生生地将笑憋了下去,面上也带了些许的红润。 卫庭燎瞧着她这模样,无奈地说道:“婉婉,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 江婉很是给他面子,他话音一落,便开始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风里,卫庭燎深深地看着她,脸上也带着笑。 他慢慢走近,抚了抚她眉间的那点朱砂痣,有些气闷道:“婉婉,我真恨不得你生的丑些,也不至于那么多人觊觎你。” 江婉听着,更是开怀,“觊觎你的人也不少,上辈子涿烟郡主为你不也遁入空门了?” 卫庭燎听她这样说,眯起了凤眸,缓缓凑到她面前,低沉着声音说道:“婉婉,你当初红杏出墙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如今还要倒打一耙,这是什么道理?” 江婉对于上辈子与闻堰订婚一事也实在是心虚,这时候说起来,便只能缩着头当乌龟了,她咬着牙缝说道:“既然都有烂账,不如一笔勾销的好。” 江婉自以为这样的腹语卫庭燎听不见,可她忘记了,这可是一个耳听八方的将军,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卫庭燎见她顽皮,勾起她的下巴,磁性的声音带着莫名的诱惑,“婉婉,你闭上眼睛,咱们的旧账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江婉怕他反悔,连忙闭上了眼睛,嚷嚷道:“我闭上眼睛了,你……” 话还没说完,色泽鲜艳的唇上便一凉,卫庭燎托住她后仰的脑袋,不愿意让她再逃脱,长舌直驱,追逐着那香甜的小舌。 江婉又惊又羞,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控诉着对方,却被那深邃含笑的凤眸吸了进去,忘了呼吸。 亲了半晌,卫庭燎才放开江婉,轻笑着刮了刮她的琼鼻,凑近她的耳边,呵着气说道:“傻瓜,呼气。” 江婉这才醒悟过来,贪恋地吸了几口空气,瞪了卫庭燎一眼,“你耍赖!” 卫庭燎收起笑脸,认真地说道:“婉婉,没错,我们之间,永远没有一笔勾销,你欠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还给我。如果耍赖能让你的心不再漂泊不定,我愿意不做君子,做个小人。” 江婉头一次见他这样耍赖皮,可是一颗心却像是被塞进了蜜罐,甜甜的,回味悠长。 自从那日一别,她已经许久没有机会和他好好说话,如今能在此时此地看见他,她只觉得满足。 江婉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了漂亮的月牙,问道:“你怎么会进宫呢?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卫庭燎眸色变得深沉,紧紧地凝视着她,说出来的话让人面红心跳,“你今天这样美,不让我看让谁看?” 江婉脸色一红,佯装生气,“难道我平常不美吗?” 听了这话,卫庭燎清俊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他低低地说道:“在我心中,婉婉一直很美,且是最美。” 江婉头一次听他说这样肉麻的话,脸上的红云像是红墨晕染过一样,迟迟不散。 上辈子那个清冷禁欲心狠手辣的首辅去哪里了? 怎么如今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她都不知道,这种事情也能无师自通。 卫庭燎笑起来,清冷的脸上终于带了些许人间的气息,他怕再说下去,面前这个小鹌鹑就要落荒而逃,把脸插进地里了,“我随你兄长入宫的,你兄长大概快要下朝了。” 江婉仰起头,阳光太过刺眼,她只能眯着眼睛看他,面若刀削,轮廓分明,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像是漩涡,一不小心便要被吸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跳祭天舞呢?” 卫庭燎拂过她因为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不胜其烦地将那几缕细发别到她耳后,温柔地说道:“我听陆放说的。” 江婉惊愕,这两个活宝整日就没有对付的时候,怎么今日却能化干戈为玉帛,相亲相爱了? 卫庭燎见她眼睛瞪的大大的,实在可爱,忍不住笑道:“我答应陆放,后日教他骑马射箭。” 江婉一脸了悟的模样,心底有些好笑,阿放就被骑马射箭给利诱了。 不过,卫庭燎的骑射是真的很好,当年雁门关虽然兵败,卫庭燎一人一马直入敌营,还得了对方的首级,真是所向披靡。 有这样一个骑射师傅,恐怕是男儿们都希望的吧。 江婉看了看有些偏西的日头,说道:“这个时间,竞选应该结束了,阿放就在旁边的男学,估计也下课了,不如我们一起回家如何?” 卫庭燎眼神微动,被那句“我们一起回家”取悦了,他沉默着牵起江婉的手,知道她害羞要挣扎,提前说道:“我就牵一会儿,到了路口就放开,好不好?” 江婉对他没有抵抗力,心下软了软,便由他去了。 等父亲回京述职,也不过几日光景了,到时候,她愿意和父亲坦明一切。 父亲从来不舍得她受委屈,又一向看重卫庭燎,或许,母亲那边的阻力会小很多。 江婉如今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提及卫庭燎,实在是母亲太过敏感,心有怨恨,她一提及,母亲就变了脸色。 没有旁的办法,只有父亲才能解开母亲的心结。 两人到了宫学,男俊女俏,一时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元涿烟在白鹿书院就已经见过卫庭燎,此时再见也不觉得惊奇,只是悄摸地拉过江婉,问道:“婉婉,我上次都没来得及问你,这男的什么来历?” 江婉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上辈子元涿烟为了卫庭燎遁入空门,深情一片,若是这辈子因为卫庭燎,她再走上那样的道路,那这段友情,恐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江婉仔细斟酌用词,说道:“他叫卫庭燎,是大将军卫鸩的独子,卫将军与我父亲是同僚,因此将独子托付给了我父亲。” 元涿烟近日去看皇伯父,听伯父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人名,就是卫庭燎,听说乡试得了个解元,写得一手好文章,于政治吏治上很有建树,果然,婉婉的眼光是极好的。 元涿烟打量了一番卫庭燎,见他相貌出众,仪表堂堂,眉目间透着沉稳睿智,不由得点点头,笑着说道:“婉婉,你的眼光极好。” 江婉见元涿烟面上没有异色,一颗心才落下来。 她是真怕,涿烟如果再次喜欢上卫庭燎,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愿放弃这段友情,可卫庭燎,这辈子她也绝不放手。 卫庭燎见周围许多人打量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循着江婉的方向走过去,说道:“婉婉,我先去男学门口等着陆放,你快些过来吧。” 江婉乖巧地点点头,笑着说道:“你去吧。” 元涿烟心思变得快,没了对卫庭燎的好奇,便和江婉说起正事来,“婉婉,女学的竞选已经结束了,你下面那十几个贵女,都没有你跳得好,女傅也夸奖你了呢。” 江婉心中知道自己为何跳得好,一点也不觉得兴奋,反倒是元涿烟心情激动,与有荣焉。 周善水卸了妆容,素面朝天便出来了,亲眼看着袁慧宣布领舞的人选是江婉,她心里不是滋味。 如果她的号次再后一点,也许她就不会那样紧张,也就拥有领舞的机会,让江充看见耀眼的她了。 为什么婉婉愿意和元涿烟换号次,却不愿意和她换呢?难道在婉婉心里,她真的比不上涿烟郡主?还是婉婉嫌弃她的出身低,不愿意和她深交? 清莲在一旁伺候,见自己的主子落寞无比,便猜出来主子在想什么了,她一想到那人的吩咐,咬了咬牙,说道:“小姐,江小姐是贵女,自然更喜欢和贵女玩,咱们不如少和她联系,这样低声下气的,何必呢?” 周善水眼神变得愤恨,她扯着手中的帕子,闭上眼睛,压低声音,从喉咙里蹦出一句“闭嘴”,便没了后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6章 震惊 陆放苦练了多日的书法,男学入学考试当天,才险险得了个良好,被分到了乙班,整日里埋头苦学,男学授课的太傅也愿意提点他,这样一来,倒是长进不少。 江婉去到男学的时候,陆放才刚下学。 授课的李太傅胡须皆白,步履蹒跚,正准备回翰林院,江婉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说道:“太傅,叨扰了。” 李太傅眼睛有些昏花,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永安侯府的小姐,他还记得当年永安侯带着不满六岁的女儿来宫中,那个小调皮蛋扯着他的胡子不肯放下来,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女孩儿也成了亭亭玉立的风华少女。 李太傅脸上的沟壑都因为笑容加深了许多,他笑着说道:“原来是江兄的小闺女,也长这么大了。” 江婉想起幼时干的坏事,也有些不好意思,“太傅还记得我?” 李太傅调笑道:“自然记得,每每遇见你,胡子还痛着。” 江婉羞愧起来,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太傅说笑了,我今日来,是想问问家弟在男学表现如何。” 李太傅捋了捋胡子,有些不理解,“江兄唯有一儿一女,便是你和你兄长,如何你又有了一个弟弟?” “那孩子碰巧遇到了我,我见他灵巧可爱,便请求母亲收他为养子,送到男学来向知识渊博的太傅讨教讨教,以后参加科考,也好报效国家,不枉为男儿身。”江婉解释道。 李太傅了悟似的点点头,笑着说道:“那孩子聪慧勤奋,必定大有所成,这几日,他一有空便请教太傅,课间旁人都休息,唯有他还在学。” 江婉心中有数了,便朝太傅行礼,“辛苦太傅教导了,等改日家父归来,一定登门拜谢。” 李太傅哈哈大笑,点点头便离去了。 卫庭燎在一旁等了许久,见江婉与太傅说完话,才朝这边走来,恰巧陆放下了学,正背着书袋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资治通鉴。 男学里的孩子并不都是刚刚启蒙的,都是世家的子弟,从小家中就有夫子教导,是以太傅为了照顾大多数人,开的课都是些稍微深奥的。 其他的人没有问题,可难倒了陆放,他整日拿着书本,有些新识得的字他认识,可和别的生词放在一起,他便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又不能凡事都问太傅,只能自己私下消化,如此一来,便不得空闲了。 江婉见他走路还拿着书本看,便抽走了他手中的书,笑道:“凡事都讲究劳逸结合,这样苦读,效率未必高。” 卫庭燎也是从这情况过来的,他父亲当年和阿娘在边关,边关民风彪悍,以骑马射箭为荣,读书识字为耻,父亲只教他兵法骑射,许多书他前世都是回京后在宫学才看的。 见陆放这样烦恼,卫庭燎大掌裹住他的脑袋,抚了抚,笑着说道:“勿要囫囵吞枣,你如今许多字都识不全,如何能理解书中的意思?不要和他人攀比,按自己的步子来,我私下给你讲解,保证你不会落下课程。” 陆放见这人把他当做小孩子一样□□,很是不高兴,甩了甩头,从他的魔掌下逃脱,说道:“不要你假好心!” 卫庭燎挑眉,本来清俊的面容带了些邪气,“哦?这么说,你不愿意跟我学骑射了?” 陆放一听,顿时炸了毛,指控道:“你说话不算数!非人哉!你明明跟我说,只要我告诉你姐姐跳祭天舞的时辰,就教我骑射的。” 卫庭燎只笑着看江婉,并不说话。 江婉哪里不知道卫庭燎只是在逗弄陆放,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安慰陆放道:“姐姐也是会些骑射的,回头我教你,好不好?” 卫庭燎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半,警告似的看了陆放一眼。 陆放偏要做小人得志那一套,两只手扯了扯嘴,便做了一个气死人的鬼脸来,说道:“好啊,姐姐。” 卫庭燎咬了咬牙,屈服了,“行,陆放,我教你行不行?若是你再去烦扰你姐姐,我打断你的腿!” 陆放可怜巴巴地看了江婉一眼,躲到了她身后。 卫庭燎:…… 以后他和婉婉的孩子,一定不能像这个熊孩子!太糟心了! 江婉哪里知道卫庭燎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只是将陆放的书袋拿过来,笑着说道:“快些回家吧,你庭燎哥哥和咱们一块儿。” 陆放有些不情愿地嘟囔着:“不想和他一起。” 卫庭燎忍住了没揍他,眼神森冷地凝视着陆放。 上过战场的将军气场一开,陆放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麻溜地上了马车,然后把帘子紧紧地拉上了。 江婉少见卫庭燎黑脸的模样,觉得稀奇,便捂住了半张脸色,笑得花枝乱颤。 卫庭燎趁着扶她上马车的空当,捏了捏她纤长的手指,挑眉,仿佛在报复刚才江婉的笑声。 江婉的手被他捏得酥麻,闪电一样收了回去,美眸张大瞪了他一眼。 卫庭燎笑得更欢快了。 正在这时,宫门口的禁军突然拦住了马车,禁军统领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走近马车,小声说道:“江小姐,圣上回銮,还请江小姐将马车靠边,下来迎接。” 江婉并不是第一次见皇帝,她十分沉稳地下了马车,又低声对着陆放说道:“阿放,快下马车,圣上回銮,不可无礼。” 陆放很听话,没有让人扶着,自己轻轻一跳,就下了马车。 卫庭燎跪在最前面,一行人在宫道旁边规矩地行礼。 宫门大开,百尺宽的銮驾便映入眼帘,几十个威风赫赫的禁军士兵在两旁开道,紫金色的帘子将銮驾四周遮盖起来,只依稀看得见帝王的身影。 帝王一身红色常服,发鬓上已经有了雪白的痕迹,一双精明冷漠的眼睛装满了谋划,一个眼神过去,便像是带了厚重的杀意。 伺候帝王的德敏公公很有眼力见,见帝王对行道旁的一行人多看了两眼,便吩咐抬銮驾的小太监们停下来,宣道:“前方何人?还不快来拜见君王?” 卫庭燎领着两个人上前拜见。 帝王轻轻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见他面容英俊,眉目中透着沉稳,只是不像朝中的官员,于是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朕怎么没见过你?” 卫庭燎按照规矩跪下行礼,说道:“草民卫庭燎拜见陛下,草民的父亲是卫鸩,已经去世多年了。” 帝王的眼神在听到卫鸩两个字时微微一动,“卫鸩是朕亲封的大将军,骁勇善战,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这样大了,还考中了解元。” “陛下谬赞了,家父骁勇善战,草民不及其万一。”卫庭燎道。 帝王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询问,只是笑了声,“朕记得你,卫解元,朕在崇明殿等着你。” 旁边的禁卫军首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崇明殿多少年来一直是殿试的场所,皇上这样说,便是对卫公子寄予厚望,最起码,会试的时候,不会被无缘无故地刷下去。 多少人想在考前去皇帝面前露露脸而不能,这卫庭燎却这么简单就入了君王的眼。 帝王垂首扫视了一眼,见卫庭燎旁边站着一个倾城绝色的女子,便留了心,“下面站着的女子是谁?为何不说话?” 江婉跪在地上,膝盖开始隐隐作痛,她打起精神,沉稳地说道:“臣女永安侯府江婉,拜见陛下。” 帝王听了,眸光里闪过一丝冷意。 他的儿子,为了面前这个女人,多次顶撞他,今日一见,果然是祸水的模样。 “你父亲带兵打仗,英姿飒爽,你倒是娇娇弱弱的模样,原来,虎父也有犬子啊。”帝王冷冷地说道。 江婉从帝王的口气里便听出来,帝王对她并无好感,甚至有些讨厌,她不知其中缘由,也不敢轻易答话。 卫庭燎上前一步,正准备辩解,却被陆放抢了先。 “阿姐是女孩子,就是要娇娇弱弱的,要那样杀气腾腾的做什么?难道大梁没人了,需要女子上阵杀敌吗?” 陆放虽然在侯府里养得好些了,但看着身高体格还是八九岁的模样,说起话来,也颇有些童言无忌的意味。 德敏公公伺候万岁爷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样顶撞万岁爷,看也不看便训斥道:“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口无遮拦?!” 陆放是从乞丐堆里出来的,那些人都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不把命当命的亡命之徒,陆放跟着他们,学了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便是此时被训斥了,也没有丝毫的退意。 他努力学习,想要参加科举,就是要护着姐姐,不让她受委屈,如果今天站在姐姐身后当缩头乌龟,还不如当时人贩子手里死掉算了。 帝王紧紧盯着那个眉目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戴着扳指的手死死地扣住了銮驾上的横木,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竟然透出激动的模样,帝王冷漠的眼里泪花闪闪。 德敏公公见帝王久久地不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见帝王如此失态,不禁打量了一番那个不要命的孩子,这一看,他手中的拂尘吓得差点掉下来。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7章 身份 帝王看着眼前那个孩子,激动地说不出话,他一向内敛,高兴失望都不能为人所知,否则就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这孩子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格外出挑,和那个女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德敏公公知道帝王不方便问出口,便装着严肃了脸色,问道:“你是哪家的?这样不懂规矩。” 风轻轻吹起銮驾上的帘帐,帝王满是风霜的脸露出来。 陆放眯着桃花眼,毫不畏惧地看完了帝王的长相,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帝王的脸沟壑纵横,一派威严,可是那双天家人特有的桃花眼,却仍然那样生动,甚至,陆放能在那张脸上看出自己的影子。 陆放惊觉地低下头,说道:“我是永安侯府的养子,陆放。” 帝王顾不得对江婉和永安侯府的忌讳,这一刻,他是真心感谢江婉,若不是她,也许他与儿子就要天各一方,死生不复相见了。 陆放,元放,分明就是他的儿子。 那个女人也太过狠心,这么多年不仅丢下了他,还将儿子也带走,如今天家的皇子成了侯府的养子,真是好笑。 德敏公公知道纯妃娘娘一直是帝王心中的软刺,这么多年,每到纯妃娘娘的忌日,帝王都会去家庙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从小跟着帝王,除了纯妃,再没见过帝王为了哪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纯妃入宫,并不是自己情愿的,她本是个寡妇,帝王年少时便爱慕未成婚的她,等到卫鸩将军一去世,便强迫她入宫,又强迫她生下了三皇子。 纯妃娘娘冒天下之大不韪进了宫,却在后宫度日如年,这里没有她爱的人,只有冰冷的红墙陪伴着她,即便生下了三皇子,也不能让她快活多少,终于在元宵节那一日,放火烧了自己的宫殿,和三皇子一起消失了。 帝王一夜白头,本就不康健的身体更是愈发糟糕,后来过了许久,他强撑起身体,治理国家,旁人都以为帝王是真的放下了,只有德敏知道,帝王的心死了。 大概天下的帝王,都逃不过孤家寡人的下场。 从那以后,纯妃就成了宫中的禁忌,但凡有宫人议论此时,便被砍了头,纯妃宫里的人,也因为帝王的震怒死的死伤的伤,为今只有纯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绿挽还在乾清宫伺候。 只是帝王当年迁怒于她,将她的脸上烙印了囚徒的标记,宫人们看见她都避之如蛇蝎,再加上帝王的刻意冷待,如今不过在偏殿的一个小屋子里等死罢了。 帝王示意了一番德敏公公,德敏公公明白帝王的意思,连忙亲自上前将陆放扶起来,笑着说道:“三皇……,公子快请起。” 德敏不知道帝王接下来的打算,也不敢自作主张暴露了三皇子的身份,于是便只能以公子相称。 陆放见帝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终于感觉到一丝害怕了,他悄悄地站到江婉身后,拉住了她的衣角。 江婉将他藏在身后,请罪道:“家弟从小在外长大,不知礼法,还请圣上恕罪。” 帝王见到陆放的动作,心中一痛,有些疲惫地说道:“罢了,一个孩子,朕还不会和他计较,德敏,起驾回宫吧。” 德敏公公应了一声是,便挥了挥拂尘,内侍们重新抬起銮驾,晃晃荡荡地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去了。 陆放藏在江婉身后,只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眼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他的模样和圣上长得这么像? 江婉隐隐猜测出陆放的身份不简单,她担忧地看了陆放一眼,下意识地去找卫庭燎所在的方向。 卫庭燎牵过她另一只手,声音温柔,安慰道:“婉婉,别担心,陆放不会有事的。” 帝王心疼陆放受过的苦楚还来不及,又怎么舍得再让他出事。 只是怕,今天的事情瞒不住皇后。 皇后眼里揉不得沙子,谁要是挡了她一双儿女的路,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有了这段插曲,江婉心中雀跃的心思也慢慢淡了下来,卫庭燎扶着她上了马车,嘱咐道:“不必太过担忧,皇后毕竟只是个后宫妇人,有皇帝护着,无妨的。” 江婉攥紧了他的手,水灵灵的眼中装的全是他,里头藏着些微的嗔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阿放的身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卫庭燎回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笑着说道:“我本来打算今日回家的途中再告诉你的,谁成想竟这样遇上了。” 江婉紧张地看了眼四周,将手从他手中挣出来,嘟囔着:“这是在宫外,人多眼杂的,你别动不动就上手。” 卫庭燎不答话,凤眸里目光璀璨,满满的都是她,低低地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江婉被他看得浑身发烫,伸手将车帘放下了,挡住了那张欠揍的俊脸。 卫庭燎从胸膛里挤出愉悦的笑来,长腿一迈,上了马车,坐到了江婉身边。 被遗忘在马车外的陆放:…… 江婉不看身旁那人,故意将目光移向马车里面,过了一会儿才拍了拍脑门,想起来陆放还在马车外。 卫庭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揉了揉她手掌拍过的地方,轻柔地说道:“别拍了,我心疼。” 话罢,卫庭燎掀开车帘,冷着声音朝外面说道:“还不快上来,杵在那里做什么?” 陆放:……书上说好的尊老爱幼呢? 江婉见他变脸变得这样快,忍不住想笑,捂着嘴便笑得前俯后仰。 卫庭燎对江婉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喜欢看她笑的模样,最好那笑容,是因为他的存在。 陆放一个人艰难地上了马车,坐在角落,扭过头不看两个人那肉麻的模样。 皇帝出宫巡视,大皇子代理朝政,江充下了朝,按照原来的安排打算去军营,却被德敏公公叫住了。 德敏公公小碎步走过去,满头大汗,焦急地说道:“世子,皇上有急事找你,还请移步勤政殿。” 江充微微颔首,大步跟着德敏公公进了勤政殿。 帝王的宫殿奢侈华丽,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一盏宫灯也没有点,宫室里只有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帝王穿着一身常服,回来后也没有更衣,大拇指放在眉心,一副疲态。 江充侍奉帝王这几年,帝王从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这样颓废的样子,他收回眼神,跪下行礼:“微臣江充见过陛下。” 帝王摆了摆手,示意德敏公公下去,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起来吧。” 江充闻声而起,等待帝王的吩咐。 “子明,朕听说,你们家收养了一个孩子,你可知道,那孩子的来历?” 帝王的声音平静镇定,就仿佛真的只是简单问问。 江充皱了皱眉头,以为陆放闯了什么祸,下意识地辩解道:“陛下,微臣的弟弟虽说是收养的,但他一直听话懂事,若有什么做的不妥的事情,还请陛下念在他从小在外长大,不懂礼节,勿要怪罪。” 帝王有些神伤,“朕哪里会怪他,你同朕说说,你们是在哪里遇见他的?” 江充见帝王的确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答道:“那孩子叫陆放,是有一日家妹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当时那孩子被鞭打虐待,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来侯府养了许久才见好。” 帝王闭上了满是痛苦的眼睛,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那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本该在皇家衣食无忧,父母双全,安乐一生,却因为母亲和父亲的自私,从小流落民间,差点没了性命。 他的母亲自私,不愿意留在寂寞的宫墙里为了自己的孩子蹉跎一生,他的父亲也自私,不愿意放开心爱的女人,这才造就了一出悲剧。 想要幸福的人最终都没有幸福,一个孩子,本该享受父母的疼爱,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 卫鸩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卫庭燎也已经独当一面,文才斐然,文武双全,常欢究竟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宁愿抛弃他,抛弃孩子的父亲,也要不顾一切的出宫。 江充瞥到帝王的神色,便已经隐隐猜到了陆放的身份。 能让帝王失控的,莫不是那个被整个宫廷的女人被迫忘记的纯妃娘娘。 当年纯妃在时,江充还是个小孩子,同卫庭燎差不多大,别家的世子,如同定王世子闻堰,小小年纪便入了宫学,可江括却一直不愿意送卫庭燎和江充去宫学。 直到纯妃娘娘的宫殿失火,宫毁人亡,他才在父亲的允许下进了宫学。 而卫庭燎,似乎从小到大,今日才第一次进宫。 当日江充便怀疑陆放的身份不简单,再加之陆放那副同皇家人太过相像的容貌,他便有了一种直觉,陆放是皇家的子孙。 他一直猜测,是不是哪家的王爷有孩子流落在外,碍于面子不能接回去,却忘记了太庙里还有皇三子的牌位,日夜受着香火。 当年纯妃的宫殿失火,三皇子和纯妃尸骨无存,大家都猜测是否火烧的太大,连骨肉也没有了。 却没有人猜到,这也许是一个金蝉脱壳的计策。 江充低着头不说话,帝王叹息一声,问道:“你们救元放的时候,他的身边真的没有其他人吗?” 江充自然知道帝王是什么意思。 帝王仍然没有死心,还希望纯妃只是逃出了宫,还活在这世上。 江充摇了摇头,吐出了让人失望的答案:“并没有。” 帝王的目光终于黯淡下来,半晌才说道:“罢了,从明日起,你上朝时,便将阿放带进宫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8章 无心 江充从勤政殿中出来,心中沉甸甸的。 帝王这模样,摆明了是要用尽全力补偿阿放,可这对于阿放来说,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当年纯妃冒死也要离开皇宫,皇后功不可没。 两人一个是国母,一个是宠妃,都有儿子,注定不会是和气的氛围。 皇后的心思,江充并不是不知道,大皇子元弈这几个月总是下了朝要过来和他套近乎,他身上有的兵权已经逐渐交给了皇帝,大皇子根本没必要在他身上下心思。 从元弈三句话里必有两句是在打听婉婉,他便看得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可不是要图谋他的东西,而是想要他的妹妹。 大皇子不会是个好储君,他后院侧妃正妃已经一大堆,也并不是良人。 江充绝对不会让妹妹嫁给这样的人。 江充一门心事,并未看见有个精心打扮过的女子站在桂花树下,正偷偷望着他。 周善水特意去羡仙阁打了一套蝶恋花的首饰,又配上这一身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只为了让江充眼前一亮。 她特意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出宫,就是为了等江充出来,她花了不少的银子打点,终于知道了江充的行踪,特意在此等候。 江充目不斜视,眼看着就要从她身边走过去,周善水终于急了,俏生生地问了一句:“公子,请等一等。” 江充这才看到旁边有个漂亮的姑娘站在树下,目光盈盈,一脸欲言又止。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很有风度地问道:“姑娘有事吗?” 周善水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面上苍白起来,“公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江充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最终还是迷惑地摇了摇头,他拱手道:“这位姑娘,在下实在记不得你了,家中还有急事,便先告退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家吧。” 话罢,江充便抬脚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周善水鼓足了勇气,充满希望问了这句话,却只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她眼里蓄满了泪水,终于还是在那人离去的时候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她就是当年被他救下的姑娘啊! 那年杏花微雨,她第一次到扬州的普陀寺上香,却被附近的山贼围住了,差点丢了性命。 是这个少年将军,打马而来,一身英气,眉目如画,带着几个小兵将那些山贼打得落花流水。 她本想问一问他的姓名,好让家中兄长登门拜谢,那人却只留下一句,“相聚有时,不必强求。” 如今他们真的相聚有时了,可他却不记得她了。 这么多年,扬州也有许多青年才俊上门求亲,她全部拒绝,就连低声下气跟着二叔来了京城,也是听说,那个少年将军好像回京了。 她等了这么多年,可他却不记得她了。 这是什么样的笑话? 周善水捂住了嘴巴,强忍的泪水不住地流下来,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是善水啊……” 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袍的男子轻轻见到这场景,不禁笑出了声:“一厢情愿,不要脸面的女子,是不会被人珍惜的。” 周善水从来不想这样丢面子的时刻被旁人围观,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冷笑道:“世子不也是求而不得吗?谁又比谁更技高一等呢?” 蓝衣男子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冷笑道:“本世子有一桩买卖,不知你可愿意跟本世子合作?” 周善水明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她一想到计谋成真,她就能和心爱的人终成眷属,一咬牙便答应了。 永安侯府里因为男主人的一封来信,热闹非凡。 江婉一到家,便听门房说侯爷从边关寄了书信回来,心里欢喜雀跃,恨不得马上拿到信,念给母亲听。 林氏今日心情很好,自从江婉去上了宫学,在家的时候便少了,林氏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也觉得寂寞起来,有陆放每日在家里折腾着,她倒少了许多孤寂,便真心将陆放当成儿子来照顾。 陆放回忆里最喜欢的,就是桂花糕。 桂花糕便宜,家家户户都能做,每每到了秋天,他最期盼的就是打桂花的日子,因为那些天,他的养父母不会吝啬两块不值钱的桂花糕,他能放开肚皮吃个痛快。 林氏知道了这段过往,更是心疼陆放,恰巧这些日子府中也清闲,没什么事情要打理,她便亲自采摘了桂花,晒干了做桂花糕。 自从她嫁给侯爷,知道侯爷心里有了旁人,便再也没有下过厨,这么多年,手艺不练,都有些生疏了。 江婉一进门,便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她欢喜地拿起碟子里的桂花糕,也忘记了从小母亲教导的饭前要洗手,便往嘴里塞。 陆放动作比她更快,抓了一把桂花糕,一股溜全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吃得起劲。 林氏见她俩狼吞虎咽,忍不住笑得眉目舒展,“别噎着了,厨房还有,管够。” 江婉调皮地向林氏竖了一个大拇指,口齿不清地说道:“娘,你做的桂花糕真好吃。” 林氏这么多日子第一次见到这样活泼的江婉,心里一阵欣慰,有些热泪盈眶,“好吃就多吃点,母亲可以天天给你做。” 江婉听了这话,才想起正事来,她喝了一口茶水,迫不及待地说道:“娘,我听说爹爹从边关来信了,信呢?” 林氏听着江婉提起江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又不舍得扫女儿的兴,平淡地说道:“在桌子上呢。” 江婉一扭头,才看见一个厚厚的信封,那信封口处是用米糊住的,看起来很是粗糙,江婉却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父亲的亲笔信。 军营中很少有蜡烛这样奢侈的东西,即便是有,也是省着用,她父亲一向俭省,总是用米饭糊信封。 江婉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将上面的字一个一个读出来,“离家日久,卿卿与儿女安否?边关多战,多番鏖战,我军神勇,所向披靡,敌人敬畏,近月已不敢来犯,是以圣上开恩,特许回乡探亲,不日将至,勿念。” 林氏神色淡淡,不见波澜,饮了一口茶,沉默不语。 江婉再抽出底下厚厚的一层,发现全部都是银票,写着字的信其实只有她手上薄薄的一张纸。 江婉偷偷看了看一脸冷淡的母亲,愈发为父亲担忧起来。 父亲一封信里,就只有一句话提到了母亲,怪不得母亲不高兴。 江婉将信叠好放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娘,信我放这里了。” 林氏面无表情,她本来就不期待那个心里藏着别人的兵蛮子能说出几句肉麻的话,这么多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若回到她年轻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再选择江括,这样分隔两地,他心里又有旁人,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江婉想开口和母亲说说陆放身份的事情,却怕陆放在一旁听着尴尬,一时间找不到好的时机,便想着先回房,等明日再说。 林氏瞧着江婉身上穿得单薄,便让崔嬷嬷拿了件披风,轻声说道:“晚上风大,别着凉了。” 江婉乖乖地围上披风,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屋外秋风阵阵,桂花的香气隐隐约约,江婉瞧着长廊的尽头,她哥哥正行色匆匆地朝这边赶,便走近了问道:“哥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么着急?” 江充笑了笑,说道:“你应当也知道陆放的事了吧?和母亲说了吗?” 江婉摇摇头,“我怕阿放在那里听了这事尴尬,便没有说。” 江充瞧着妹妹一脸疲惫,便说道:“你回去歇着吧,这些都交给我。” 江婉也着实有些累,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便没有推辞。 往常这个时候,云鸢早就已经打好了水,在房里放着,等着她回去沐浴更衣。 江婉走到屋里,觉得有些闷热,将披风摘下来往床上一扔,便没骨头似的躺在美人榻上,闭上眼睛,哼道:“碧珠,给我上杯茶。” 只听旁边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江婉心想,莫不是碧珠也累了?今日办事怎么这样粗心,恐怕又是打翻了茶杯。 一杯温热的牛乳递上来,江婉慵懒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接过茶杯就往嘴边送,可这茶杯怎么都挪不动,她以为碧珠在和她开玩笑,便嘟着嘴说道:“别闹了,快给我。” 卫庭燎看着江婉迷迷糊糊的模样,心里好笑,目光触及她粉嫩水润的红唇,眸色不禁暗沉了许多,他喉结一动,便吻了上去。 江婉只觉得有个软软的棉花糖在她嘴边,她以为是在梦中,便轻轻咬了一口,还舔了舔。 卫庭燎:……他家婉婉太主动,怎么办?? 两个人一时不察,卫庭燎手边的牛乳便被打翻了,一股湿答答的感觉袭来,江婉终于清醒了。 直到她看着眼前两三个人影重叠成一个人影,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捂着嘴吼了一句:“登徒浪子!不要脸!” 碧珠才拿了澡豆进来,便听到主子这么一声大叫,顿时紧张起来,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屋里进贼了?” 江婉生怕碧珠进来看到这尴尬的场面,于是瞪了卫庭燎一眼,喊道:“没事!进了一只老鼠,已经赶走了。” 卫庭燎闲适地坐在美人榻上,薄唇抿了一口龙井茶,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碧珠在门前顿住了脚步,问道:“那小姐,奴婢进去给你送澡豆了?” 江婉焦急地说道:“不用了,我脱衣服呢,你放门口就好了。” 碧珠迟疑了一下,又想着小姐一向不喜欢沐浴的时候近身伺候,便弯腰将澡豆放在门前,转身去了隔间。 江婉见卫庭燎那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心里憋了一口气,“你夜探闺房,非君子所为!” 卫庭燎挑眉,“我当君子做什么?我有你就够了。” 江婉脸色一红,又懊恼自己招架不住卫庭燎的甜言蜜语,便要将人推出去。 卫庭燎拉着她的手,放在心脏处,凑近她说道:“婉婉,你听,它想你了。” 江婉只觉得自己的手滚烫滚烫的,像抓了一块烧红的煤球,那煤球咚咚咚跳得飞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9章 求婚 自从卫庭燎夜探闺房,江婉就留了个心眼,每日上榻前都将门窗锁的紧紧的,还让碧珠在门口守着。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 每天清晨江婉起床,只要看到窗前的桌子上放了一束沾着露水的鲜花,便知道卫庭燎来过了。 惹得她每次一起床都下意识地朝桌子上看,碧珠发现了猫腻,用青花瓷的花瓶将花装起来,还一边问道:“小姐,是谁每天早上都来送花啊?” 江婉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连自己都听不下去那理由,还好碧珠对她深信不疑,没有过多的疑问,否则她真的无颜面见各位姐妹了。 林氏得知陆放的身份后,伤怀了好一阵子。 是皇子,就再也不能待在侯府,当她的养子了。 虽然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她这心里,着实不好受。 皇帝对陆放是真的下了决心的,短短几日,便为他辟了一座宫殿,宫殿富丽堂皇,占地面积顶旁人三座宫殿,不仅如此,还将国库里的珍宝摆件尽数送进了紫宸宫,一日三餐都要问吃了什么,吃了多少。 陆放吃香的喝辣的,底下的宫人也恭恭敬敬的叫他三皇子。 一切好像没变化,可他心里,却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不能再随意出宫,一直喜爱他的李太傅现在只教他一个人。 夜晚来临,帝王都会先来他的宫殿检查他的功课。 帝王虽然子嗣不多,但他对这仅有的几个儿子从不溺爱,别说亲自检查功课,便是到了朝堂上问一句,也是少有的。 这一日,帝王从勤政殿批完奏折匆匆赶回紫宸宫,便见陆放在练剑。 陆放年纪小,下盘不稳,舞起剑来样式有了,劲道却不足。 帝王看了半晌,冰冷的桃花眼里逐渐带了泪意。 如果常欢还在,那该有多好,她和阿放,都是他的心头宝,是他的命,一家三口若能团聚,不做这个帝王又如何? 陆放练完了剑,满头大汗,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擦,扭头便看见了自己的父皇盯着自己,目光闪闪。 陆放的心思在这一刻很复杂。 他心中仍有对父亲的渴望和敬畏,可是,他也有埋怨,为什么生下来他,却不要他,任由他流浪在外。 帝王不喜欢陆放提他的母亲,陆放问了一两次,便见君王的脸色冰冷,他也就不敢再提了。 只是心里,愈发想念江婉,想念永安侯府的一切,在那里,他不需要看谁的脸色,每个人都喜欢他,不像在宫里,大家小心翼翼地对着他,这也不准做,那也不准做。 他都怀疑,自己这是认了亲爹,还是进了一个有人看着的监狱。 陆放这些日子有太傅教导,稳重了许多,说道:“儿臣见过父皇。” 帝王收了对着朝臣时脸上的威严和冰冷,用力地扯出一抹笑来,只是一个不常笑的人,做出微笑的模样,实在是僵硬。 “阿放快起来。”帝王说道。 陆放起身,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帝王面对这境况也有些棘手,可他不想这样放过和儿子亲密的机会,尝试打破这种冰冷的氛围,“阿放,你的生辰在重阳,你想要什么礼物呢?” 陆放想都不想,硬生生地说道:“我要回侯府。” 帝王脸色顿时一寒,他压下心里的怒气,努力安慰道:“是宫里住的不舒服吗?为什么要回侯府?” 陆放垂首,帝王只看得见他的睫毛长长的,遮住了灵秀的眼睛,“侯府里有阿姐,有母亲,宫里没有。” 帝王这些日子为陆放操碎了心,这时再也压不住怒气,“元放!你是皇子,住在侯府里,叫没有亲缘关系的女人为阿姐,母亲,像什么样子?!” 陆放红了眼睛,大声吼道:“我是陆放!不是元放!从我一生下来,你就没管过我,你不喜欢我提阿娘,好,我不提!反正她人都不知道埋在哪里,没有阿姐,我早就死在人贩子手里,我不想做这个皇子,我只想要我阿姐!” 帝王怒气翻滚,冲上心头,一时控制不住,竟然吐了一口血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德敏公公见帝王这副模样,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吩咐底下的人,“还不快将陛下送回养心殿!再着人去请太医来!” 陆放见帝王吐了血,心里一阵寒冷,他并不是真的讨厌父皇,他只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此时见人昏过去,忍不住眼里含了泪水,追着帝王的辇轿,嘴里是带着呜咽的一声声父皇。 德敏公公见状,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只叹息了一声,再无后话。 皇后的坤宁宫里早就得了消息,当日江充将陆放径直带到朝堂上,帝王当众宣布三皇子在外休养,如今正式回朝。 重臣本来觉得此事不妥,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可一见陆放的脸,简直同陛下少年登基时一模一样,便再也没有了疑问,当日便请大宗伯给陆放重新上了玉牒。 此事突然,皇后根本来不及阻止,家中父兄送消息进宫的时候,此事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皇后咬碎了一口银牙,又联想到皇上这么大的年纪还一直拖着不立太子,说不得就是等这个小杂种回来,好把江山社稷交给这个小杂种。 一听说帝王被三皇子气吐血的消息,皇后便带着人杀到了养心殿,让三皇子跪在殿外。 江婉在侯府正用着晚膳,便见江充匆匆忙忙地要出府,江婉问了一句,便听她兄长说道: “阿放将皇上气吐血了,皇后抓到了把柄,这会儿正让阿放罚跪,我怕皇后趁机除掉阿放,所以此刻进宫。” 江婉不是不知道皇后的秉性,一想到这眉目间也带了焦急,催着江充道:“哥哥,那你快些去吧,我也进宫,也好劝着皇后娘娘。” 江充却摇摇头,“婉婉,你乖乖在府里待着就好,皇后目的不纯,你去了,也只会火上浇油。” 话罢,便转身打马离开了。 江婉心里像装了一个火球,灼烧得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担忧阿放出了事,兄长又迟迟没有回府,便索性披了件外衣,起来抄写经书。 写了几张,却越看越不满意,于是心烦意乱地将纸抽起来,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一只修长的手将纸团一个一个捡起来。 江婉听见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卫庭燎一身黑衣,眉目间带着淡淡的笑容,生生将他平常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压了下去。 江婉不知为何,这一刻看见他,心里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都能解决。 卫庭燎将纸团放进一旁的纸篓里,用手抚去她皱着的眉头,柔声说道:“婉婉,别担心,阿放一定会没事的。” 江婉见了他,就像是漂泊的小舟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港湾,她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将抚在她眉头上的大手拿下来,环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像鸵鸟一样钻进了他的怀里。 卫庭燎看着胸口姑娘毛绒绒的小脑袋,心里一软,将她纤细的腰身环了一圈,紧紧搂住,在她耳边说道:“婉婉,我喜欢你这样,你可以依靠我,因为我会是你的夫君,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江婉嗅着他身上沉水香的气味,微微点了点头。 她能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和他胸膛的温热,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她也这样紧紧抱着他,再也不放手,如今成了真,竟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婉婉,等你父亲回来,我就上门提亲,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磁性低沉,带着一丝隐藏的渴求。 江婉涨红了脸,蚊子似的声音反抗力度明显不足,“会不会太快了些?” 卫庭燎低低一笑,“你觉得快,我却恨不得此刻就与你成亲,即便是金榜题名,也比不过洞房花烛。” 江婉的脸皮太薄,一听他说这话,忍不住打击他,“庭燎哥哥,可是我母亲不喜欢你啊。” 卫庭燎听她叫庭燎哥哥,光亮的眸子暗了暗,“婉妹妹,我若想娶,岳母必定是愿意的。” 就算不愿意,他也娶定了。 本来,他打算过了殿试,金榜题名后再登门求亲,可眼下看来,皇帝身体欠佳,大皇子又临朝摄政,变数太多。 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如前世一样搂着她的尸体后悔,后悔自己的手腕没有再强硬一些,让她所托非人,死于非命。 “婉婉,聘礼我都准备好了,就放在羡仙阁里,以后羡仙阁也是你的,当然,我和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卫庭燎目光灼灼,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要咬到江婉的耳朵。 江婉感受到他吐出的温热气息,一阵酥麻从心底升起,她心下一慌,便躲开了卫庭燎,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卫庭燎:……… 江婉爱极了卫庭燎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此时见他面上尽是幽怨,笑得更是开怀。 等笑够了,江婉才停下来,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愿意嫁给你,很愿意,很愿意。” 卫庭燎的心中如洪波涌起,热浪将他的心房氤氲得暖烘烘的,他扯过眼前的姑娘,薄唇落在日思夜想的红唇上。 那滋味,一直甜到心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0章 阴谋 陆放几乎跪了整整一夜,将近黎明的时候,帝王终于醒过来了。 外头下起了入秋的第二场雨,天色阴沉,萧瑟的秋风将宫里的花草吹落了大半。 陆放跪在地上,思绪已经有些模糊,他目光迷离,好像回到了过去在侯府的日子。 这个时辰,姐姐应当已经到他院里看他练剑了,江充哥哥也应当过来检查他的功课,然后他们一起用膳,一起去宫学。 等晌午下了学,阿娘会做上一桌香喷喷的饭菜,他和姐姐都喜欢吃糖醋鱼,每每都抢着吃,阿娘就会笑着说慢点吃,管够。 他这样想着,嘴角忍不住带了一抹微笑,闭上眼睛,还真像是回到了过去。 德敏公公出来换水,见三皇子摇摇欲坠,面色涨红,一副着了风寒的模样,他心头一紧,忙轻声吩咐道:“来人,快些带三皇子去殿里,让太医赶紧看看。” 这可是帝王的命根子,若出了事,砍了他的头也不够赔的。 内侍们手慌脚乱地将人抬进去,迎面却遇见了皇后娘娘。 皇后特意让人压住了陆放还跪着的消息,只让帝王以为陆放正在紫宸宫待着。 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内侍,“三皇子不忠不孝,不受些许惩罚怎么记得住?本宫瞧着,他定然是装的,何必劳烦去看太医。” 内侍们人微言轻,见皇后这样说,也不知听谁的。 德敏公公陪着笑脸,说道:“皇后娘娘,三皇子体弱,依老奴看,不如等三皇子醒了再惩罚,否则,陛下若知道此事,说不定要误会娘娘容不下人呢。” 皇后挥了挥衣袖,眼底一片冰冷,“今天本宫就在这里,看谁敢禀告陛下。” 帝王即便醒了,也是瘫软在床,如今禁军统领是她王家的人,德敏即便是皇帝身边的亲信,也奈何不了她。 德敏公公不想惊动陛下,只是觉得皇后愚蠢,陛下一世英名,怎么会打毫无准备的仗,即便陛下真的驾鹤西去,皇后也无法撼动大局。 两人僵持之时,便见一个青年阔步而来,来者正是江充。 江充见软轿上的陆放面色红的吓人,心中便有了怒气,他朝着皇后行礼道:“皇后娘娘,三皇子乃是陛下亲子,如今身体抱恙,应当早些医治才是。” 皇后冷笑,“你是想与本宫作对吗?” 江充将手中令牌拿出,大声说道:“皇上手令在此,见此令牌,如朕亲临,还有谁敢阻拦?” 皇后一脸震惊,心愤恨不已。 陛下竟然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了江充! 历代君王亲令只传太子,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内侍们连忙将三皇子抬进殿内,太医在一旁等候多时,急得团团转,见定远将军江充来了,才安心诊治。 陆放面色潮红,血色仿佛都拥挤到了脸上,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嘴里叫着阿姐,眼尾沾着泪水。 太医把了脉,却颤抖着声音,诊断结果也不敢说出口。 江充感觉出结果不太好,他冷着声音,问道:“到底是什么病症?” 太医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口:“三皇子,得的恐怕是天花。” 太医将陆放的衣领往下拉了拉,一片红彤彤的,全是流着脓的脓包,模样瘆人。 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惊恐地说道:“三皇子这病已经有几日了,为什么伺候的人没有发现,这可如何是好?” 江充自然知道得了天花会有什么后果,他握紧了手,涩然说道:“还不快诊治?” 陆放嘴里不住地叫着阿姐,听得让人心疼。 江充闭上了眼睛,良久,他才下定决心,对着一个小内侍说道:“去永安侯府将大小姐请来。” 若治不好,恐怕这就是最后一面。 天花会传染,如今源头不得而知,他不敢让婉婉来殿中,只在外头见一面便罢了,也算是,让阿放安心一些。 消息传到侯府的时候,江婉放下手中的绣品,便急着往皇宫赶。 她的心砰砰直跳,总觉得宿命虽然脱离了原来的轨道,但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会发生,就譬如天花。 上一世天花是在乡试时候爆发的,因为生病的人数少,加之太医院救治及时,没有太多的伤亡。 而今生,时间后移了,发病的人变了,但天花,终究还是来了。 她心里惶然,又担心阿放的病情,心口像着了一团火,恨不得马上赶到皇宫。 碧珠看出来主子着急,不停地催促马车夫快些,但走了一段距离,却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皇宫在京城的中心,途中一片繁华,而这辆马车,却越走越偏僻,碧珠留了心,发现这个马车夫并不是侯府常用的那个,看着面生,因为刚才情急,倒是没有发现。 碧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江婉也看出来不对劲,正准备找准契机跳车,却被马车夫盯得紧紧的,对方有恃无恐,笑着说道:“两位不用想着如何逃脱了,这里布置了世子爷的伏兵,你们两个弱女子,如何也别想逃掉了。” 江婉听对方报出名讳,心里凉了大半。 世子爷,除了闻堰,还会有谁如此丧心病狂? 碧珠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恶人,迟早会有报应的!” 马车夫轻轻一笑,嗓音粗犷,“报应来之前,恐怕你们要先上路了。” 话罢,马车便停了下来。 马车周围全是穿着短打的壮汉,一个个肌肉蹦出,身体强壮,瞧着面色狰狞。 江婉紧紧盯着缓步而来的那个人,目光中带着痛恨,只听对方说道:“婉婉,好久不见。” 江婉忍住这股恶心,她直视对方,镇定地说道:“世子今日有何贵干,非要这样难堪地见面?” 闻堰轻轻笑了笑,他目光痴迷,一身白衣,瞧着还像从前风光霁月,眉目温柔,他沉痛地说道:“婉婉,我都记起来了,是我对不住你,我补偿你,我娶你,好吗?” 江婉只觉得自己上辈子瞎了眼,看上这样一个人渣,“娶我?你做梦吧!上辈子你和你父亲狼狈为奸,害得侯府家破人亡,你父亲承诺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他不仅没有放过江家,他还趁着庭燎回京为我收尸,撸了他的兵权,让他死在兵乱中!你们这对父子,就该下阿鼻地狱!” 闻堰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变得阴冷,他哑着嗓子说道:“庭燎?叫得这么亲热?上辈子你为什么同意皇帝的赐婚,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救江家,为什么要杀掉卫庭燎?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只有我一个人!你只能依靠我,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江婉一脸震惊,她想过,闻堰不救她,是为了自己在定王面前的脸面和权力,她从没想过,闻堰竟然是这样的心思! 闻堰笑得温柔,他凑近江婉,目光迷离,似乎是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勾住她的下巴,说道:“婉婉,过了今天,即便你不嫁给我,也只能是我的人了。” 江婉身上起了一层层疙瘩,她觉得恶心,太恶心,实在忍不住,她抓住闻堰的衣袖,狠狠地咬上了他勾着她下巴的那只手,直到一片血肉模糊。 闻堰吃痛,甩开了江婉的手,他面目前所未有地阴森,吩咐那几个壮汉,道:“将人带回别院看着,若丢了,拿命陪!” 壮汉都是受了世子恩惠的亡命之徒,此时是表忠心的好时候,自然是当仁不让,拿绳子利落地捆了两人,蒙了眼睛,扔到马车上,再无后话。 那捂嘴的手帕带了强劲的迷,药,江婉强撑着精神,还是在马车的颠簸中昏睡过去。 侯府众人都以为江婉去了皇宫,一点没急着找人,直到来报信的小太监来问为什么永安侯府嫡女还没进宫,林氏才知道江婉出事了。 京城太大,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一切无从查起,江充后悔让江婉来皇宫,再着急,却无法分身出去找,因为陆放浑身发热,红肿不堪,皇后虎视眈眈,他怕阿放出事。 江充心里火烧火燎,却也知道找人的事情耽搁不得,便派了人去找,此时他能想到的最可靠的人,无非就是卫庭燎。 却不料,卫庭燎得知此事后,单枪匹马,直奔着京郊别院而去。 他本毫无头绪,却忽然忆起,上辈子闻堰在定王反叛后忽然崛起的一支军队,军队起始的地方,正是京郊别院。 京郊别院荒无人烟,练兵屯粮都无人得知,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反叛能成功,除了大梁皇位交接出了问题,京郊别院人不知鬼不觉的军队也占了很大的份量。 这一世,闻堰既然要死,他也愿意新帐旧帐一起算。 此时的京郊别院一片安静,火红的灯笼挂满了院子,从大门一到内室,都装了红色的花朵,一片喜气洋洋,门上贴满了大红的喜字,一看便是布置已久的新房。 江婉昏昏沉沉,眼皮子睁不开,任由几个宫女给她打扮着,她心急如焚,却在擦口脂的那一瞬间,突然平静下来。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就是宿命,无论前世今生,她和庭燎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他们虽然没有举行婚礼,但她心中,新郎只能是他。 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1章 救人 江婉在一片静谧中清醒过来,她眼前一片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睛,面前的场景才清晰起来。 她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扶住了床头的横木,只觉得头上沉甸甸的,她正伸手将那摇晃的头饰摘下来,一个小丫鬟却端着水盆进门了。 那小丫鬟生的唇红齿白,年纪极小,还扎着花苞头,她将水盆放在搁架上,比划着手势。 江婉见她只比划却不说话,皱眉问道:“你不会说话?” 小丫鬟点点头,笑起来天真可爱,两个圆圆的酒窝看着亲切,她指了指水盆,无声地说了一句“夫人要净面吗?” 江婉摇摇头,她沉下心思,觉得这个小丫鬟不像个助纣为虐之人,扫视一周,见桌案上有一叠宣纸,便将宣纸拿过来,写道“闻堰在何处?” 小丫鬟慌乱地摇着头,明显是看得懂文字的。 江婉见她动摇,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了你的主子?我是永安侯府的嫡女,我哥哥是宁远将军,父亲是永安侯,闻堰劫持重臣的女儿,不会有好下场的。” 小丫鬟歪着头,一脸地为难,她比划着,“真的会出事吗?” 江婉心里打鼓,她在赌,赌这个丫鬟心无城府,赌这个丫鬟对闻堰心存爱意。 那丫鬟犹豫了一会,便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等我。” 写完她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门外院子里几个壮汉正喝着酒,见那小丫鬟出来,涨红着面颊问道:“流晚,那娘们还听话吗?” 流晚紧张地低下头,用力地点了点头,匆匆地朝后厨走去。 闻堰这边都准备好了,却突然收到他父亲的密信要转移这边的私兵,他心里郁闷,却不得不去办这事。 他爹不知道他劫持了江婉,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只能委屈婉婉在别苑待一晚了,等明日再说。 闻堰喝了点酒,酒气上来,穿了一身便服就打算出府传达父亲的命令,途中遇见流晚提了一个食盒,问了一句:“夫人可还好?” 流晚眼中明亮的光在听到这句话后一下子黯淡下来,她点了点头。 闻堰对流晚一向放心,只要是他吩咐下去的事情,流晚都会竭尽全力去完成。 他顿首,便去一旁的马厩牵了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流晚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那人的背影远远离去,才放下一颗紧张的心。 她虽然不够聪明,但也知道主子做的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会要了他的性命。 如果当年主人没有救下还是小乞丐的她,便没有现在的流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作茧自缚。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流晚进了房门,将食盒放下,在纸上写道“我们换衣服,你提着食盒出去。” 江婉一愣,终于还是点头了,她飞快地卸下头上的发饰,穿上了流晚换下来的丫鬟服饰,提上了食盒。 流晚抚着自己身上的嫁衣,眼中有一抹艳羡和绝望。 她是多么希望能穿上这样美丽的嫁衣嫁给他,可恐怕,过了今天,主子怕是不会留着她的性命了。 主子这样喜欢江小姐,情愿自毁前途也要娶江小姐,这份情,真的是别人比不上的。 江婉将耳鬓旁的几缕长发放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快步走出了新房。 看守的壮汉喝酒正在兴头上,这时候也没人关注流晚这个小丫鬟,江婉走过了这一片,悬空的心才开始飞快地跳动起来。 出了长廊,却不知道面前的是何处,黑漆漆的一片,只能听到一股凄厉的乌鸦叫声。 远远地,能看到火把的光亮,还有人低声说着话,瞧着那些人穿着甲衣,走路时还有兵器晃动的声音,那声音听着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江婉屏住呼吸,藏在一棵根深叶茂的老槐树底下,只听打头的人抱怨着:“这大半夜的,非让咱们转移阵地,不知道上头在干啥。” 另一个头领说道:“别抱怨了,等王爷成事了,咱们可都是功臣。”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江婉额角的汗滴落下来,她伸手撑住树干,却摸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她吓得将手闪电般抽回来,眼看就要叫出声。 却被人捂住了嘴。 只听那人喘着气说道:“婉婉,是我。” 江婉身子一松,瘫在他怀里,她忍不住抽噎起来,又怕发出声音被路过的人听到,只能低低地啜泣,眼泪渗透了对方的衣裳。 卫庭燎揽着她颤抖的身子,听着她的哭声,心尖像是被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断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安慰道:“婉婉,我在,别怕。” 他怕和上一世一样晚来了一步,便只能抱着她冰凉的尸体哭泣,还好,这一世,他没有来晚。 他留了长戈闻堰转移伏兵的必经之地,此刻,江充的人马应当已经赶到,定王私自养兵的罪名注定要暴露了。 这一世,没了这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定王别想再翻出什么幺蛾子。 卫庭燎只想赶紧带着江婉回家,他将人抱起,便大步朝后门走去,后门卫庭燎的马正停在门前。 卫庭燎将江婉抱到马上,便翻身上马,将江婉紧紧地搂在怀里,寒风吹在耳边,江婉却只觉得安心。 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出口,可是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即便什么都不说,卫庭燎也会懂她。 两人共乘一骑,飞奔回府,林氏却等得心急如焚,女儿没有找到,她根本没有办法去做别的事。 永安侯府一反常态,深夜里还亮着灯火,已经惹人注目,林氏远远地看见卫庭燎护着江婉,坐在同一匹马上,心里像是油锅着了火。 婉婉怎么会和这个孽障在一起? 卫庭燎勒马停下,他先下了马,将江婉抱下来。 江婉受了迷药的影响,四肢软弱无力,在母亲面前被一个男子抱下马来,她还是有些尴尬。 林氏见心肝肉回来,连忙让崔嬷嬷将人扶着回房,江婉担忧地看了一眼卫庭燎,对方朝她一笑,眉目中是势在必得,极尽温柔。 江婉一颗心放下来,只觉得昏昏欲睡。 林氏眼见着江婉走远,才回过头来,从头到脚挑剔地打量了一番,才冷冷地说道:“今日多谢你,侯府会给你重谢,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婉婉,你知道,她这个人最重恩情,说不得要把这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你是在侯府长大的孩子,应该懂得轻重。” 卫庭燎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他目光坚定,“不管您是为了什么不愿意婉婉和我在一起,我都想告诉您,我有的我都能给她,包括性命,只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林氏见到这张脸,便会想到丈夫书房里挂着的那个女人的画像,她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更做不到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你若是还要抱着这种心思,便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有我在一日,这婚事,就成不了,送客!”林氏冷冷地说道,她命人将府门关上,便朝着女儿的房间走去。 卫庭燎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他垂下眸子,过了许久,才骑马离开。 岳母这一关过不去,婚事就白搭,但若是有岳父支持着,也许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林氏匆忙赶到房间,只见江婉闭着眼睛,一副瞌睡的模样,她心里怪这孩子心大,却又忍不住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这么晚了,婉婉一个女孩子,若是没有卫庭燎,恐怕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林氏看了一眼江婉的情况,才终于放下心,她将蓬头垢面的碧珠叫出来回话,想要问问当时的场景。 “小姐没事吧?那做出抢劫之事的人是谁?” 碧珠摇摇头,“夫人,小姐没事,幸好卫公子来得及时,那作案之人是定王世子闻堰。” 林氏面色一冷,“定王世子?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若是真心喜欢婉婉,为何不直接找我提亲?” 碧珠哪里说的清闻堰为什么这样做,她也十分奇怪,定王世子看着一向温文尔雅,怎么会做出劫持贵女这样的事情。 “许是定王不同意他提亲,他才出此下策。”碧珠推测道。 林氏哪里知道闻堰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她只能等着江充的消息,看看这事是否能平静无波地过去,否则婉婉的名声便要毁了。 自来女子最怕的便是关于清白二字的事情,若是有人污蔑,便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 婉婉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闻堰带着人马打算偷偷上淮河边上的船,根据父亲的指示在天亮之前将人马带到淮河园林。 淮河园林是历代定王的封地,到了如今定王这一代,定王在面积广阔的淮河园林上建了许多房子,便是为了今日。 然而闻堰哪里想到,去往淮河的路上只有一条,那便是通过羊头坡。 羊头坡的地势适合居高临下开战,长戈将从江充那里借来的人手布置起来,早早埋伏在羊头坡,万事俱备,只等着闻堰的人从这里经过,一网打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2章 落网 一抹弯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边,清淡的月光照着林间的小路,小路上方是一片山崖,伏兵们屏气凝神,听着越来越近的铁甲之声。 闻堰骑着高头大马,酒气上头的他放掉了一直以来的警惕,他身后的兵都一脸疲色,马儿走得极慢。 长戈紧紧盯着逐渐靠近的军队,眼见着对方的人马到了拐弯处,他轻轻吹了吹口哨,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伏兵瞬间便将巨大的滚石推了下去,角度位置都是提前布置好的,只听轰隆隆的巨石滚下去,便将狭隘的拐角处全部堵上了。 闻家军队一片惊慌,有的来不及看清脚下的路便被伏兵上了燃油的火箭一箭射中,衣领处立时就起了火,哀嚎着在地上滚动。 长戈早就听了卫庭燎的安排,带着闻堰的活人回去,让帝王来制裁闻家。 自古以来,王爵私下养兵便是有了不臣之心,大梁的律法,若王爷私自养兵,抄家灭族,发配边疆都是轻的。 帝王年纪大了,早知道闻家有了过分的心思,今日这一场瓮中捉鳖,其实早就在帝王的意料之中。 只是帝王没有想到,自己提前找回了儿子,儿子还在这个时候得了天花,否则今日,该是帝王看重的一场大戏。 闻堰早已披头散发,不成模样,他手里握着长剑,朝着箭射过来的方向吼道:“来者何人?为何要诛杀我等?” 长戈居高临下,瞥着那个外强中干的世子爷,心中有些不屑,就这样没有血性的男人,哪里比得上他主子一根汗毛? 长戈回道:“定王世子闻堰私养府兵,意图不轨,奉定远将军之命,特意前来捉拿,尔等立刻投降,可免去一死!” 闻堰一听,脑子像是崩断了一根弦,父亲给他密信尚不过一刻钟,为何江充的缉拿令来的如此之快?难道帝王早就疑心闻家,今日是要来个瓮中捉鳖? 闻堰心中一团乱麻,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见周围闻家的府兵纷纷丢下手中兵器,喊着愿意投降。 闻堰自知大势已去,却仍然十分不甘心,他怒火盈门,举起长剑指着一个士兵,问道:“我闻家待你们不薄,为何要背叛闻家?!” 那个士兵目光愤恨,说道:“世子恐怕忘了,王爷不知将属下们的妻女扣在何处,一年只能得见几次,王爷抓着我们的妻女,逼着我们效命,这样的忠心,世子觉得很可靠吗?” 闻堰一时呆愣住了,他虽为永安侯府世子,但父亲从来不让他沾染军事,只让他在朝中谋了个闲职,闻家军队出这样的事情,他根本不知情。 闻堰颓废地扔下了长剑,目光无神地看着远方,直到江充的人过来押住他,他才清晰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他从想起那些往事开始,就觉得自己一直活得很窝囊。 上辈子他本想借父亲的手除掉卫庭燎,让婉婉心里只有他一个,却不想,父亲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硬是骗着他亲手毒死了自己的未婚妻。 他得知江婉的死讯,一瞬间也想随着一起去了,却舍不下天家的富贵,舍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他一直是个懦夫。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忤逆过父亲,父亲说让他不用科考,靠着荫庇当个小官,他听从了,父亲说他是闻家的世子,以后唯一的继承人,江婉死了还会有别的女子与他门当户对,他也听从了。 他好像从没有一刻觉得像现在这样解脱。 最起码这一世,他努力地想要挽回江婉,没有因为父亲的反对就放弃,即便手段有些不光明磊落,他也已经满足了。 闻堰拖着脚步跟在押送之人的身后,手铐上晃动着的铁链提醒着他,他已经是个阶下囚,等待着帝王的宣判。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长戈提高警惕,正准备让士兵们放箭,却忽然发现,来的竟然是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 那女子眉目清秀,年纪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她一脸急切,妆容花了大半。 长戈见那女子奔着闻堰的方向来,倒是有了看戏的心思。 来者正是流晚,她说不出话,只能打着手势,“世子,你回不来了吗?” 闻堰看着面前的人,神色复杂,他当年救下这个女子,只是因为她长得面熟,今日看来,倒是有些像江婉,他后来为她改了名字叫流晚,意思就是希望这一世能够留住江婉。 他摇摇头,目光第一次有些空灵,“我不会再回去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流晚急得红了眼睛,她打着手势问,“世子,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闻堰不再看她,冷着脸说道:“我不会再回来了,你也不用和我一起,今天,就当作告别吧。” 长戈示意押送的士兵可以出发了,一行人又走动起来。 流晚出来得太急,鞋子也跑掉了一只,脚上不知道被什么戳破了,血不住地流,她能追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再也追不动了。 她看着那个在她心中风光霁月的少年郎逐渐走远,只能拖着一只腿,无声地哭泣。 江婉遭此一难,睡得极不安稳,林氏一直守在她身边不曾合眼,见江婉梦魇,连忙拍着她,轻声说着:“婉婉不怕。” 江婉长睫一动,还是惊醒了,她一身冷汗,又想起了上辈子死在残红夕阳下,卫庭燎抱着她的尸首哭泣,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发现母亲眼底一片黑青,正担忧地望着她。 江婉心里一酸,说道:“娘,你怎么不去歇着,眼睛都熬青了。” 林氏见她醒来,只有高兴,瞌睡虫都跑了大半,她喜极而泣:“婉婉,还好你没事,你不知道母亲心里跟油锅似的,没一刻安稳,你告诉娘亲,你和定王世子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要劫持你?” 江婉愣住了,不知这事从何说起,她想了半天的说辞,只能说道:“娘亲,我也不知道。” 林氏目光憎恨,咬牙说道:“定王世子瞧着人模鬼样的,我从前还考虑过那孩子是否适合当女婿,如今看来,还好当初没应了定王妃的求亲。” 江婉一脸震惊,她问道:“娘,定王妃什么时候向你提亲的?” 林氏的脸色冷着,没好气地说道:“自然是太后寿宴的时候,她私下里找过我,我想着你还小,便没急着应这桩婚事。” 江婉听了这话,已经没有过多的感觉。 定王妃一向溺爱儿子,她私下求亲,没有明目张胆地去侯府,多半是闻堰有这心思,而定王却不同意。 就像上一世,定王即便是表面上答应了这门婚事,最后还是有的是法子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这些事情,和她再也没有关系,闻家,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趁机作乱窃取国祚,江家没事,卫庭燎平安,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江婉催着林氏去歇一会儿,林氏见她精神头不错,便由崔嬷嬷扶着回房了。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江婉俯身,吹灭小几上的烛火,将床帐放下,翻了个身,便想接着睡去了。 只是翻来覆去,都再也没了睡意。 紫宸宫里一片死寂,太医们按照古方下了药,三皇子的发热倒是好了一些,只是身上的脓疮依然不见好,人也昏迷不醒。 帝王缠绵病榻,听到儿子得了天花,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他将太医宣过来,说治不好便要杀头,底下的太医战战兢兢,没一个人拿出有把握的治法,最后还是一个叫吴坤的太医接了这差事。 吴坤提议用种痘之法,牛痘入植,尚且有一线生机,曾经也有得过天花的人种痘活下来,如若不然,吴坤也不敢一试。 帝王心里憋着一口气,江充回来复命交还帝王亲令的时候,便见帝王神色冷淡。 “陛下,定王世子与定王已经伏法押入京城大牢,不知接下来如何处置?”江充禀报道。 帝王的亲卫已经将此事告知了他,他从前以为闻家握在自己手里,即便是定王有野心,也做不出什么事,可这一次他的身体突然一蹶不振,终于让他开始后怕,若自己就这样去了,皇位不知道落在谁手里,又是一番国本动荡。 看来立太子一事,刻不容缓。 帝王瞥了一眼底下的江充,试探着问道:“爱卿以为,几位皇子谁最有资格登上大宝?” 江充垂首,心中不愿意趟这浑水,“陛下英明神武,皇子们也各有所长,实在难以选择。” 帝王盯着他,忽然笑了一声,“是啊,阿放他们都是好样的,将来若是朕去了,你要好好辅佐他。” 江充一惊,说道:“陛下春秋绵长,万不早说这样不吉利的事。” 帝王扫了一眼江充呈上来的帝王亲令,开口问道:“那日皇后是不是为难阿放了?” 江充如实回答,说道:“三皇子发高热,皇后娘娘仍然让他跪着,微臣拿出令牌,皇后娘娘才肯让太医医治。” 阿放在侯府生活了这样长的时日,他早就将他当成亲弟弟,如今遭受这样的磨难,他也实在忍不住参皇后一本。 帝王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江充,朕命令你好好保管帝王亲令,等阿放病好了,你再交给他。” 江充掩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只能应下。 帝王这是,属意阿放做太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3章 皇后 京城里出了大事,一向皇恩深重的定王府被抄家了。 临近的人家看着大批的官兵一拥而入进了定王府,出来的时候几辆运载货物的车装的满满的,一向高贵的定王爷戴了手铐,披头散发,身后跟着他的一众妻妾,令人唏嘘不已。 定王自视甚高,作为大梁唯一的异姓王,手握兵权,比皇帝的两个亲弟弟还要风光,平常轻易不肯让人,光是重修定王府的时候,便平白占了人家不少土地,当时定王风头正盛,旁人只能忍气吞声,如今墙倒众人推,竟然被人爆出强占民女的往事来,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原来当年定王因为王妃迟迟不孕,恰巧出去办公的时候又遇上一个貌美女子,查清了那女子不过一普通民女,便扔了一百两银子便将人带走了。 那女子本来已经许了人家,两个月后便要出嫁,定王妃知道这事,心里恨得牙痒痒,她明面上笑语盈盈地叫着新人妹妹,却在人家有了身孕之后一杯毒酒送人家上了西天。 那女子的父亲是个猎户,虽然对王侯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但一直密切关注女儿的消息,听说人死后丢了乱葬岗,终于忍不住击鼓鸣冤。 京兆尹将折子递到上头,皇帝愈发气急,直接判了定王一家凌迟处死,午时即刻行刑。 定王府里的奴仆,死的死卖的卖,不过一日下来,整座府邸便空荡荡的,像是从没有人住过一般。 江婉一晚上没睡好,起来的时候人看起来憔悴无比,她心里挂念着陆放,起来梳妆之后便早早入了宫。 碧珠将今早帝王的处置告知江婉,愤恨地说道:“定王一家作恶多端,终于遭了报应。” 江婉一怔愣,想起上辈子侯府的惨状,哥哥生死不明,父亲战败身亡,母亲一夜白头,卫庭燎被夺兵权死在她的葬礼上,便觉得,定王的处置还是太轻了。 血债血偿,她所遭受的不幸与痛苦,岂能这样简单地一笔勾销? 江婉冷冷地看着远处,说道:“今日午时,我想去刑场。” 碧珠吓了一跳,说道:“小姐,刑场血腥无比,看了回来怕做噩梦,还是别去了吧?” 江婉笑得明艳,红唇微动,“此刻做噩梦的,应当是坏人才对。” 定王憧憬着当帝王,如今梦碎,该是何等的心伤,等死的滋味,也该让王爷尝一尝了。 江充担忧陆放,又被帝王委以重任,一直守在陆放身边,不曾离开。 江婉到时,便见她兄长坐在床榻前,眼眶下已经是一片黑沉,原来炯炯有神的眸子也算是血丝,看起来疲惫不堪。 江婉心疼兄长,说道:“哥哥,你快去休息吧,阿放这里有我守着,会没事的。” 江充听了太医的吩咐,全身上下都穿了几层经过太阳暴晒的衣服,口鼻都遮住了,屋里又闷热,他不舍得让婉婉受这样的苦,也担心天花这样的疾病会传染,便说道:“婉婉,天花极易传染,你看一眼就走吧,哥哥身体强壮,你们女子比不上的。” 江婉摇摇头,“我问过太医了,今晚阿放要种痘,他一向依赖我,种痘这样痛苦的事情,有我陪着他会安心,况且,太医已经在殿内撒了不少驱病的药粉,如今想来没有大碍了。” 江充拗不过她,只能拉着她出去,亲眼看着她换了太医给的衣服,又捂住了口鼻,才放心让她进去,并嘱咐只能进去待一会儿。 江婉应下了,说道:“放心。” 陆放睡得极不安稳,他身上的脓疮又疼又痒,他想去抓,却没有力气,死亡第一次离他这样近,过去的几年里,不论遭受多大的事情,他都不曾畏惧死亡,可是现在,他怕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亲人,好不容易遇到了阿姐,他不想死。 “阿姐,阿姐……” 陆放嘴唇干裂,他声音沙哑,像破风箱一样,江婉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阿放,我在这里,在这里。” 江婉看得心痛,她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为何天下这么多人,这一辈子独独只有阿放得了天花? 江婉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天花,绝对不是偶然患上的,否则,就如同前世一样,不止一个人得天花。 那么会是谁下此毒手呢? 江婉知道这背后的人定然心怀不轨,只是她疑惑,为何帝王不出手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按照帝王宠爱陆放的程度,若谁毒害了他的儿子,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除非,这人连帝王也动不得,或者,帝王不想动。 陆放似是能够感觉到江婉在他身边,逐渐放松了下来,也不再挣扎着想要去挖身上的脓疮,闭着眼睛安稳了不少。 紫宸宫里温馨无比,皇后的坤宁宫里却一片杀气腾腾。 帝王的身子才好了一些,便乘辇轿去了坤宁宫,身边还带了一群禁军,宫道上路过的奴婢们都悄悄地议论着。 这是帝王头一次带这么多禁军进后妃宫里,莫不是皇后出了什么事? 帝王的辇轿到了坤宁宫,并没有让内侍进去通报,帝王自己大步进了坤宁宫,却见坤宁宫正殿的门虚掩着,似是有人谈话的声音。 帝王与皇后相敬如宾这么多年,皇后的声音,他不至于认不得,他停了脚步,想要听听,皇后要说些什么。 殿里,大皇子元弈一脸紧张,他的心突突地跳着,他虽然有野心,可在皇后的保护下,他第一次自己动手做这种事情,纵然借了别人的手,他还是觉得心下难安。 “母后,你说父皇知道咱们做出这样的事,会不会大发雷霆,会不会一气之下,就立二皇子三皇子为太子了?” 皇后戴了护甲的手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帕子,她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帝王的心思难测,她不敢保证,若再耽搁下去,皇上还愿意封她的大皇子为太子。 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太子之位,如果弈儿当不上太子,她便没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帝王的爱情从来都没给过她,她这一辈子,总要抓住一点东西,否则,一辈子都像一个笑话。 帝王做太子妃时候就娶了她,却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一切都是淡淡的,起先她还以为,帝王这是性格使然,更何况帝王那时候后院只有她一个,她便满足了。 直到后来,她做了一桌子美食去书房看他,却在书房里看到一个女人的画像,那名女子正在扑蝴蝶,笑得灿烂无比,即便皇后与她同为女子,也自觉不如,那女子容貌出众,倾国倾城,不知道是画像让她生动起来,还是她本人长得太过生动,连画都被衬得这样好看。 皇后如今仍然记得当初她绝望的心情,自己的夫君对自己冷淡,原来不是真的性格冷淡,而是心有白月光。 这个白月光不仅已经嫁了人,而且还有了一个儿子,尽管如此,帝王的心思还是被那个狐媚女人抓得紧紧的。 后来,皇后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常欢。 常欢是琅琊人士,琅琊一带自古以来出美女,帝王当年去琅琊寻访,遇到了常欢,于是便爱上了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子。 皇后以为,帝王再喜欢这个人,也不会再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可是皇后错了,常欢的丈夫卫鸩死后,皇帝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接那个女人进了宫。 那时候,她的元弈才八岁大,元弈仰慕父皇,总拉着帝王样坤宁宫跑,那女人没来之前,好歹她一个月还能见几次帝王,可自从常欢入了宫,帝王就再也没有去过其他人宫里。 常欢一进宫,便被封了纯妃,很快就生下了元放。 从那以后,后宫里再也没有别的皇子出生了。 张贵嫔的二皇子,还是纯妃未进宫时怀上的,比元弈小了两岁。 一个帝王,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在皇后看来,已经是极限。 皇后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坚定地说道:“皇上不会发现的,他不会知道元放的天花是如何染上的,你也会是大梁的太子!本宫会是大梁的太后!” 帝王在门外听到这里,心还是忍不住刺痛了一下。 他对皇后没什么感情,可他自认为对大皇子,尽到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可是如今,他的亲儿子,要杀死自己的亲兄弟,为了这个冰凉的皇位不顾一切,不念手足之情。 德敏公公望着帝王仿佛又老了十岁的模样,忍不住落了泪。 帝王这一生也不容易,幼年母亲就驾鹤西去,在太后膝下长大,先帝在时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丢了太子之位。 帝王这一辈子孤家寡人,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爱他的人入不了他的心。 皇后丝毫没有发现门外站着自己的丈夫,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 帝王不想再去质问,他不愿再踏足坤宁宫,隔着门说道:“皇后失德,迫害子嗣,即日起幽禁在坤宁宫,任何人无诏不得探望。” 皇后一听到帝王的声音,脑海里便炸开了花,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说的话全被帝王听了去,疯了一样打开正殿的大门,却只看见帝王决绝的背影。 她忽然流下了眼泪,又笑了起来。 这一辈子,终究还是毁了。 谁让她嫁错了人,看不清帝王的心呢。 她王蓉,从来没有入过帝王的眼,这一辈子,恐怕连死后同穴都没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4章 刑场 将近午时的时候,陆放终于安稳下来,江婉才安心去刑场。 江充并不知道江婉是要去观刑,只当她是守得累了,回府去歇着,他想都没想便派人要送她回府。 江婉推拒道:“哥哥,我自己回去就可,不必费事了。” 她不愿让哥哥知道,她心里藏着那么多的仇恨。 江充没有勉强,又被江婉上一次劫持的事情吓到了,非让她带着两个亲兵过去,江婉只好同意。 宫里的花树经过调养,又焕发了勃勃生机,帝王登基时,按照先帝的规划从附近的龙泉山引了几处温泉进来,御花园到御湖这一段全部都围绕着温泉水,四季如春,即便是到了深秋,花木也并不见凋零。 江婉望着那一圈冒着热气的潺潺流水,若有所思。 过了正乾门便是出宫的宫道了,碧珠早已准备好了马车在那处等着。 刑场设在京城午门口,临近附近的菜场。 江婉赶到时,熙熙攘攘的百姓早就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也有那平时受定王欺压的百姓们拿臭鸡蛋往上头砸,官兵们忙着阻止,现场一片混乱。 江婉挤过重重人群,碧珠在一旁护着,她钻出人群的那一刻,却见到了身旁一个特殊的人。 那人相貌俊美,清瘦无比,一身白衣,只是好好一个英俊的少年郎,却坐在轮椅上。 这少年江婉很有印象,京城的第一才子苏怀亦,上辈子苏怀亦跟在卫庭燎身边,他经商有奇才,定王曾经从中作梗断了卫家军的粮草,苏怀亦硬是靠着一身本事养活了三十万大军。 这样一个奇才,上辈子并不是默默无闻,长安公主为其金銮殿上拒绝和亲,可苏怀亦最后并没有勇敢地站出来,长安公主最终心灰意冷,嫁去了别国。 这一桩风流韵事,早就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苏怀亦有一双很漂亮的棕褐色的眼睛,阳光落在他眼中,带了微微的琥珀色,看着很是温柔。 苏怀亦似是发现了身旁的女子在盯着他看,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移向了江婉,他微微一笑,说道:“江小姐。” 江婉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苏怀亦笑而不语,他的目光悠长没有焦距,穿过人群不知落在何处,“江小姐美貌动人,在下自然是记得的。” 庭燎的眼光很是不错,这个弟妹,不怯懦,有美貌,会是个合适的妻子。 江婉没再顾及身旁的人,她看着台上的那一群人,目光里只剩一片骇人的冰凉。 这一群人,上辈子逼迫她家破人亡,孤苦伶仃,所爱之人死于非命,今日,终于得到报应了。 闻堰被枷铐扣着,身体前倾,他有些留恋地望着那有些冰冷的骄阳。 上辈子,也是这样的阳光下,他亲自给婉婉喂了毒药,婉婉拉着他的衣角,哀求着让他放过永安侯府,可是他转身走开了。 眼前的这一刻仿佛和前世重合了,他忽然着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起来,婉婉那样恨他,今天一定会来观刑,他还能见到她的! 江婉和闻堰的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有些怔愣。 闻堰试图在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看到一抹不舍,一抹难过,甚至是一抹愤恨也可以,可是他,什么都没看见。 江婉的目光很是平静,无痛无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看热闹的路人。 闻堰想亲口问问,江婉为什么不恨他,可是行刑的人手中握着一碗酒水,还替他布了菜饭。 这是刑场的规矩,死刑犯在大梁都有体面的最后一餐饭,若是现场有亲人朋友,便会上来送最后一程。 刽子手问道:“你可有亲眷在下头?” 闻堰满怀期翼地看着江婉。 碧珠余怒未消,气呼呼地说道:“小姐,谁知道他有什么阴谋?你千万别上去。” 江婉摇摇头,抬高下颚,冷笑着说道:“我来,就是为了送他一程,让他这辈子死的甘心一些,下辈子做个好人。” 就当闻堰以为江婉不会上来的时候,江婉却上来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接过刽子手手中的酒杯,替他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闻堰的声音有些呜咽,他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却是徒劳,“婉婉,你恨我吗?” 江婉斟酒的动作停下来,直视着他,平静地说道:“不恨。” 闻堰苦笑了一声,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从未爱过,自然不恨。 上辈子江婉应当是爱卫庭燎的,可是那个傻子沉默寡言,他从来不说出口,别人怎么会知道。 江婉同意和他的赐婚,除了皇帝的命令,哪里不是想借着这个事看看卫庭燎的心意呢?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是喜欢卫庭燎的。 闻堰利落地将酒一饮而尽,闭着眼睛问道:“婉婉,你下辈子,还会记得我吗?” 江婉轻轻摇头,说道:“我会问孟婆多要几碗汤,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闻堰的眸子亮晶晶的,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江婉,似是要把她刻在脑海里,低低地说了一声:“好。” 忘了也好。 监刑官眼看着午时将至,便催促道:“准备行刑!” 闻堰垂下头,顺从地等待着刽子手行刑。 天空上的一轮圆日格外的红,刽子手的大刀就要落下,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刀下留人!” 来人一身骑装,英姿飒爽,不难看出是个女子,那女子面色苍白,身形削弱,手中举着帝王的诏书,格外显眼。 提刑官见状,连忙喊道:“缓刑!” 元长安来不及多解释,她翻身下马,因为着急面上带了一抹坨红,显得气色好了一些。 提刑官并不认得这是帝王的嫡公主,但见她手拿着诏书,也不敢怠慢,拱手在一旁等着。 元长安展开圣旨,念道:“定王谋逆,其罪当诛,本当累及家人,但先帝念定王辅佐之功,曾赐予一免死金牌,今定王将令牌让于其子,特赦定王世子!其余人等,照诛不误!钦此!” 监刑官接过圣旨,核对了一番,的确是陛下的亲笔诏书,于是便命人将其无罪释放了。 闻堰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猛地看向他的父亲。 定王一身狼狈,在牢狱之中受人虐待,已经是人模鬼样,他血红的眼睛盯着闻堰,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一个父亲,面对生死离别,也控制不住泪水,他声音沙哑,喊道:“堰儿,好好活下去,别为父王报仇。” 眼见着午时要过去三刻了,监刑官怕过了时辰不吉利,便下了令牌,说道:“斩立决!” 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霎时染红了半边天。 闻堰瞪大眼睛,他疯了一样去抱他父亲的头颅,身上满是血污,声音凄惨鬼厉:“父王!!” 他一直怨恨父亲不成全自己的心意,一直抱怨父亲不爱他,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父亲把唯一活下来的机会给了他,怎么会不爱他?! 悔恨一瞬间激荡着他的心门,多日水米不进,又气急攻心,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碧珠拉过江婉,不让她看这样血腥的场面,有些害怕地说道:“小姐,咱们回府吧。” 江婉看着闻堰那惨淡的样子,心中波澜不惊。 这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定王和闻堰上辈子趁机欺压永安侯府,甚至哥哥和父亲的死都与他们有关,这样的丧父之痛,她也同样经历过,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更何况,她江婉光明磊落,从来不做亏心事,定王一家走到现在这一步,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后果。 江婉扶着碧珠的手腕,说道:“回宫,今晚,我要守着阿放。” 元长安办完了正事,慌忙地在人群中找着那人的身影,却见那人已经上了马车,正准备走。 元长安气急,她一来他就走,她有这么可怕吗? 苏怀亦进了马车,又想起那抹英姿飒爽的身影,不由摇头嘲讽着笑了笑。 从他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这样的奢望,他就不配再拥有了。 正这样想着,车窗外却传来一个女子生气的声音,“苏怀亦,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苏怀亦怔了怔,元长安从来都是高贵矜持的,他以为,只要他躲着她,她便不会再来纠缠,可好像出了差池。 元长安从外面掀开车帘,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没好气地说道:“你躲我干什么?不知道我见你一次有多不容易吗?” 苏怀亦不敢和她对视,垂着眸子说道:“草民没有躲着公主殿下。” 元长安再也忍不住了,她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也不嫌弃自己狼狈了,“苏怀亦,从前你说,家仇未报,不会谈娶妻,可是今天,定王一家凌迟处死,你大仇得报,当初的话还作数吗?” 苏怀亦握紧了手中的珠串,强迫自己狠下心,说道:“不作数,通通不作数,公主,你很好,但是我不喜欢你,不想耽误你,你懂吗?” 元长安听了这话,有些痴狂地说道:“你不喜欢我?你敢对天发誓你不喜欢我吗?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 话没说完,元长安便被对面的人捂住了嘴,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几近哀求,“长安,你别逼我,好吗?” 元长安安静下来,她擦了擦眼泪,轻轻地说道:“你觉得我是在逼你?朝中那么多青年才俊,我为什么不嫁,你心里没数?好,从今天起,我们恩断义绝,我不逼你了。” 这么多年来,她体谅他的处境,从来不敢越矩半步,她等着他实现儿时的承诺,他说过会娶她,会和她一起去看大梁的大好河山,去漠北看荒芜的沙漠,可原来,都是骗人的。 她何必这样不要脸,一次又一次贴上去,她是大梁的公主,有自己的尊严,难道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 苏怀亦抬眸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强忍住去追的欲望,嘴角只能慢慢扯出一丝苦笑。 他双腿残疾,家破人亡,除了能赚钱,一无是处,他给不了她荣华富贵,甚至给不了她皇室公主应当有的待遇,他那什么去争呢? 不如放手,让她找个更合适的,对她好的,最起码,比他这个残废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5章 父亲 重阳节的前一日,京城里的普通百姓还在忙碌地准备着过节的物件,街上人声鼎沸,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便是在这样热闹的情景下,北城门忽然来了一群身穿铠甲,威风凛凛,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士。 领头的那个穿着一身赤金的铠甲,身材魁梧,面貌英俊不凡,瞧着便是个儒将,身下坐骑也并非凡品,那马长途奔波,却丝毫不见疲态,沁出的汗液均是血色的,便知这马是胡人赫赫有名的汗血宝马。 来人正是永安侯江括。 卫庭燎两日前便得知江括已经到了凉州,他带着长戈前去迎接,江括见了他,好一通夸赞,心底一高兴,索性便快马加鞭,一日赶到了京城。 江括还不知晓卫庭燎已经搬出侯府,问了他的学业,听闻他考了解元,不禁赞叹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当年你爹是武状元,我看你有望得个文状元啊!” 卫庭燎骑着马,与他并肩而行,两人说话间便到了永安侯府,看门的小厮见到侯爷回来,一阵惊喜,忙着去通报府里几位主子,管家迎上来,将手伸出去接过侯爷的披风与长鞭,引着江括往正院走。 江括大步如风朝着正院走去,又扯着卫庭燎说晚上要和他好好喝一顿。 江括已经大半年没回京看望家人了,他想着自己的妻子辛苦操持家事,便恨不得立时回到她身边,好好陪着她。 林氏听了丫鬟的报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说是开心吧,她也没那么惊喜,说是难过吧,还参杂着一些轻微的喜悦。 江括对她虽然不上心,可是毕竟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该给的体面,她作为侯府的主母,也是要给的。 想到这,她便淡淡地吩咐着底下的丫鬟,说分道:“侯爷回来了,派人去宫里问问婉婉今日能否回来,将世子爷也叫回来,厨房里也准备着,给侯爷办个接风宴。” 小丫鬟说了声是,便退下去办事了。 只有崔嬷嬷最懂林氏的心思,她见林氏圈地为牢,不愿敞开心扉,劝道:“夫人,老奴是你的陪嫁,从你小的时候便陪在你身边,那年你刚嫁过来,侯爷高兴地一个多月没去上朝,更别说生了充哥儿和婉姐儿以后,侯爷的心都拴在你身上,你为了一幅不知是谁的画,便疑心侯爷,实在是太过轻易了。” 林氏听着崔嬷嬷的话,眼里也不禁有了泪花,她冷着声音说道:“正因为他之前那样珍惜我,如今离家一年半载,过年过节的时候也没说捎个信回来,多少男子都是这样,娶你的时候真心把你当宝,腻歪了便放在一边,自己再找个可心的。” “侯爷即便是对着充哥儿,也没有对着卫家那个好,卫庭燎的母亲是琅琊有名的美女,侯爷挂着这人的画像在书房,若不是心中有私情,还能是因为什么?” 崔嬷嬷见林氏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钻牛角尖,怕这大喜的日子里夫人这般模样惹了侯爷不快,于是连忙叉开话题,询问接风宴的规格布置了。 江括本来一腔欢喜地过来见夫人,却在门外听到了这样令人寒心的话,仿若数九寒冬被泼了一头冷水。 卫庭燎在外听着,丝毫不意外林氏这样不喜欢他,他无声地做了一个请移步的动作,江括听了那番话,也明白自己的妻子误会了自己,恐怕对庭燎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江括心身俱疲,他异常懊恼地说道:“庭燎,是夫人怠慢你了,我对不住你父亲的托付,有愧于他。” 卫庭燎淡淡地说道:“侯爷,永安侯府没有对不起我,若没有江兄的指导,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只是我今日找你来此处,是为了另一桩事。” 江括以为他有所求,恨不得立时能补偿他,于是便说道:“你说。” 卫庭燎正式着江括那熠熠生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侯爷,我想娶婉婉。可是夫人这样,怕是根本不会把婉婉许配给我,我希望,您能从中替我美言几句。” 江括瞪大了眼睛,面色少有的严肃起来,他冷着脸说道:“庭燎,我把你当小辈,你的请求,如果是别的什么要求,我一定满足,只是婉婉还小,我舍不得她这么小就嫁人,这事,我没法答应。” 卫庭燎笑了笑,他说道:“侯爷,庭燎并不是即刻就要娶婉婉,我现在这样,若有事发生,根本护不住她,我要前进一步,再前进一步,直到任何人都伤不了婉婉,我才有资格娶她。我如今只是想要一个机会,请不要将我一棒子打死。” “更何况,夫人一直对你我的关系有误会,事出有因,若因为庭燎的缘故,影响了侯爷与夫人的关系,庭燎万死难辞其咎。” 卫庭燎眸光微闪,终于想将自己心中的疑问抛出来,“除此之外,庭燎还想知晓,为何侯爷的书房里还有我娘的画像?” 江括脸色一僵,有些难以启齿。 他为人臣,总要做一些不得已之事,当年卫鸩战死沙场,庭燎不过几岁,皇帝少年时就爱慕常氏,他从皇帝幼时登基便陪伴在侧,如何不知道帝王的执念无法阻拦? 于是便只能去找了常氏,常氏深知帝王的秉性,她含泪上了那顶小轿,黎明熹微时便悄悄入了宫,入宫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请求他一定要照顾好卫庭燎,并且给了他一幅画像,说若是庭燎想念她,便把画像拿给他看。 明面上,常氏已经随着卫鸩死去了,实际上,却是帝王改名换姓地将她接进了宫。 好在庭燎安安静静,没用挣扎没有哭闹,他心中内疚,亲自教导庭燎,将他母亲的画像挂在书房,仿佛这样,常欢便可以和她的儿子在一起。 他能对庭燎说出真相吗? 紫宸宫里一片嘈杂,来来往往的太医一个个都紧张不安,吴坤作为主治大夫,更是紧张到话也不多说一句。 因为陆放身上的脓疮太严重,几乎与衣物连在一起,只能用剪刀将衣服剪成碎片,才得以种痘。 吴坤寻遍京城,才找到两头出过牛痘的牛,取下来后,替陆放种了痘,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床榻前,唯恐三皇子出了什么差错,他的脑袋要搬家。 一直守到了晚间,陆放发热的症状终于退了下去,吴坤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天花之症若一不小心极可能留下满脸麻子,他一想起帝王那句毫发无损,就心尖一颤。 真是行走在刀刃上啊。 江婉在外头等的心焦,听着里面慌乱的声音静下来,便知道种痘成功了,她吊在悬崖上的一颗心才收回来。 阿放受了太多的苦,若上天夺取了他的性命,那真是老天无眼。 府里来的小厮已经催了她好几遍,父亲到家了,她恨不得飞回去,可阿放病情不稳,她实在放不下心,如今阿放情况好些了,许是可以动身回府了。 帝王十分宠爱陆放,给他准备的是从小在宫里调,教的内侍,办事周详,此时那内侍匆匆走出大殿,说道:“江小姐请留步!” 江婉停下脚步,皱眉问道:“怎么了?可是三皇子又不好了?” 内侍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殿下已经醒了,他说要见你。” 江婉心里一酸,便朝着正殿去了。 殿里被太医熏了防疫病的药草,一股子微苦的药味儿。 陆放在床榻上歪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朝她看过来。 江婉走近,心疼地说道:“种痘疼不疼?你这几日昏迷不醒,腹中空空,等会儿让内侍给你做些粥水来。” 陆放很是安静,他盯着江婉精致的侧脸,笑着说道:“姐姐不必担心我,阿放命大,不会轻易被夺走性命的。” 江婉瞧着他乖巧的模样,和往日里捣蛋闯祸的模样判若两人,更是心疼了,她虽然厌恶皇后利欲熏心,毒害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却不得不劝阿放不要怨恨皇后。 皇帝知道了皇后的所作所为,仍然没有废后,这就说明,皇后有不能被废的理由,更何况王家是百年世家,祖上历代都是忠臣重臣,王家到了这一代,女辈中出了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男丁中出了一个禁军统领,前朝后宫,轻易动不得。 “阿放,你应当知道害你的人是谁,但是阿放,她是你明面上的嫡母,有些事情,不能说破,涉及皇家的颜面,你知道吗?”江婉提点道。 陆放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凉意,她如今才知道,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护住自己,护住自己在乎的人。 就如同这次一样,大皇子借着某人的手,便让他毫无防备地中了招,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阿姐为他奔波劳碌,父皇自己病着还在为他劳心劳力,是他还不够强大。 “我知道的,阿姐,就算我要做些什么,也不会让旁人知道。”陆放说道。 江婉愣了愣,旋即一笑,说道:“阿放,你做任何事,都不要让自己吃亏,这样阿姐就放心了。” 陆放眉目之间透着一抹坚毅,他听了这话,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流划过,酥麻酥麻的。 阿姐说,只要他不让自己吃亏,她就放心了。 阿姐从不觉得他这样是变坏,阿姐啊,她怎么可以这样好。 陆放掩下眼中的泪意,说道:“阿姐,听说永安侯回京了,你快回去吧,别让阿娘等急了。” 江婉点点头,望了一眼快擦黑的天,起身说道:“你早些休息,千万别费心神,身上的疤再痒也不要碰,以后就不会留下印记。” 陆放乖巧地点点头,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江婉离去的背影,直到远的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他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父王曾问他愿不愿意。 他如今,很愿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6章 接风 内侍亲自送江婉出了宫,直到见她坐上永安侯府标识的马车,才回宫复命。 江婉一进马车,便闻到了一股沉水香的气息,对面坐着卫庭燎,他一只手撑在小几上,闭着眼睛,眼睑处一片青色,想来这些日子也没有休息好。 车夫在外头,低声问道:“小姐,可以回府了吗?” 江婉摇摇头,轻声说道:“等一会吧,再让他歇歇。” 卫庭燎长睫微颤,清亮幽深的眸子便睁开了,他有些朦胧地瞧着对面的人,轻笑道:“婉婉,回府吧。” 车夫听了,便挥动马鞭,马车走动起来。 江婉这几日都没看见他,疑惑地问道:“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当然是去接岳父大人。有了岳父大人作保,岳母便不会刻意为难。”卫庭燎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江婉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便忍不住想打击他,“父亲才不会这样轻易答应,定是你花言巧语,诱哄所致。” 卫庭燎想着江括对他说的那些话,一颗心便像进了油锅,他只恨自己没能早日成人,保护好母亲。 卫庭燎掩下眼底的情绪,面上笑得轻柔,“今日夫人替侯爷举办接风宴,特意也邀请了我,我同你一起回家。” 江婉眼神一动,眸中有浅浅的柔波划过。 家这个词,有多么美好,当他说出一起回家这几个字,她的心便一片柔软,再装不下其他。 “好。”江婉见他疲惫,便说道:“你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吧。” 卫庭燎一笑,说道:“我这几日奔波劳碌,都没有好好看着你,现下好不容易能见你一面,自然是要好好看看你。” 江婉被他火热的眼神看得有些拘谨,她别过脸,假装自己在看窗外的风景。 对面的人却低笑着对上她的面颊,那双眼睛深邃沉稳,含着笑意的时候,仿佛漫天星光都在他眼中,江婉一时看得呆愣住了,卫庭燎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语气满足地说道:“婉婉,你再等等我。” 等我金榜题名,能报夺母之仇,到那时,我一定红妆十里,娶你入门。 卫家的门楣,自从父亲卫鸩死后就已经荣光不再,他这辈子要做个翻云覆雨的文臣,要让婉婉冠上他的姓之后更加荣耀,而不是让人议论她江家嫡女屈嫁给他卫庭燎了。 江婉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她长睫一动,澄澈的双眼中倒映的只有他一个人,“庭燎,我信你。” 上辈子做了首辅的人,会试和殿试又怎么难得倒他。 她一直相信卫庭燎能够振兴卫家的门楣,前世他也是这样一无所有,还因着她的糊涂失了会试殿试的机会,仅凭着一腔热血,便带领着军队在边疆大展雄风,最后破格当了首辅。 他是大梁史上唯一一个走武举出来的首辅,只这一点,便是许多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皇宫离侯府很近,天擦黑的时候,两人便到了侯府。 侯府的朱红色大门两旁挂了火红色的灯笼,院落里灯火阑珊,这种欢悦的氛围感染了江婉。 她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人,他的面庞在灯光下更加立体,轮廓分明,长睫留下暗暗的剪影,他的眸中倒映着灯火和她,像是装了漫天的星子,耀眼炫目。 江婉笑了笑,那笑容像是昙花在暗夜里绽放,惊艳了人心,她第一次这样主动地牵起他的手。 卫庭燎感受到她手上带着夜晚的凉意,大掌紧紧裹住她的手,无声地牵着人进了府。 下人们都知道今日侯爷回府,大喜的日子,为了图个吉庆,都穿着去年侯府里发下的大红衣裳,来来往往起来,竟是平添了几分喜庆。 碧珠也是忙活开了,她闲着也无事,便去厨房帮着上菜了。 忙忙碌碌地走在石径上,远远地便瞧着两人并肩而行,进了府,卫庭燎知道江婉怕羞,也怕旁人说三道四,于是便放开手,两人走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小姐,世子已经回府了,正在正院里陪着侯爷说话呢,您也快些去吧。”碧珠说道。 江婉点点头,瞧着她满头是汗,便说道:“厨房里并不缺人,别累着自己了,一会去后厨弄些好吃的。” 碧珠笑嘻嘻地说道:“知道了,小姐。” 小姐体谅人,从来不像别的主子那样打骂下人,能够伺候小姐,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正院里也是一片兵荒马乱,管家听了林氏的吩咐,特意从京城找了一家名头极盛的戏班子,又早早地搭了戏台。 其实林氏并不喜欢看戏,她只是孤寂惯了,喜欢声音嘈杂,听着热闹些。 两人进屋的时候,便听到江括哈哈大笑的声音。 江充陪着父亲说话,眼角余光瞥到妹妹和庭燎一同前来,心道不妙,便要去看母亲的脸色。 却见林氏脸色阴沉着,望着门口的那对人,说道:“婉婉,过来坐在娘的身边。” 江婉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忤逆长辈,她知道,庭燎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今日他既然来了,便一定胸有成竹。 厨房里早就上了大半的菜,菜色里许多都是大鱼大肉,林氏知道丈夫在边关苦寒,恐怕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顿好饭,于是便让厨房烧了一大半的荤菜,素菜搭配着来。 江充见此时气氛有些尴尬,便说道:“庭燎,过来,坐在我这边。” 因着林氏和江充只间恰好有两个位置,这样一来,江婉和卫庭燎的座便挨着了。 林氏的面色更不善了。 江充左看看右看看,有圆场的心,却没那个力了。 夹在母亲和好兄弟之间两面为难,他真是太难了。 江括咳嗽了一声,敲了敲筷子,说道:“既然都来齐了,便开饭吧,别拘着,咱们祖上都是武将起家,没那么多规矩。” 林氏瞪了他一眼,“你从前跟我说食不言饭不语,怎么如今却变了?” 江括脸上一阵尴尬。 他年轻时候最怕人唠叨,偏偏每次一回府便听林氏絮叨家长里短,时间长了,实在是听腻了,于是便定了个规矩,饭桌上不说话。 谁想到如今妻子却借着这个怼了他一番,他只好说道:“开饭开饭!” 林氏不再看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素菜,还没入口,便听江括说道:“夫人,你看看你如今瘦成啥样了,多吃点肉。” 说着便夹了一大块红烧肉,那肉烧的极好,上好的五花肉层次分明,让人看着极有食欲。 江婉闷头吃饭,偷偷瞧着对面的母亲的反应,见林氏面色缓和了许多,心里便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父亲有法子,若父亲能早日哄着母亲,也不至于如今母亲对他冷淡成这样。 江充见父母亲一派和气,也放开了心用膳,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活络起来。 江家人的规矩,大多数都是林氏定的,江括小时候倒是被老侯爷教导着学了些礼仪规矩,后来去从军,在军营里都是爽快人,糙汉子,哪里顾得上那些繁文缛节,于是天长日久,便也没心思想着那些规矩了。 细嚼慢咽本是养生之道,但让江括细嚼慢咽,他便难受地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是他一直以来的喜好,于是就着这桌珍馐,他三下五除二便下了一肚子米饭,吃得撑得慌。 林氏本来就没多大的食欲,见众人用膳都用完了,便说道:“我在院子里设了戏台,便一起去看吧。” 江括连连点头称是,和卫庭燎对了个眼神,江婉觉得好奇,却被母亲拉着手往院里去,也只好拉紧心思去应对母亲的盘问。 林氏瞅着那几个男丁都还没有跟上来,便严肃着脸色说道:“婉婉,那卫庭燎父母双亡,如今不过只中了个解元,他配不上你,你莫要和他再有来往,母亲会为你寻个好人家,叫你后半生安乐无忧。” “母亲,我喜欢他,很喜欢,您从前不也是因为喜欢父亲,才嫁给他的吗?那时候父亲还没有军功在身,除了侯府的爵位,也是一无所有,为什么您这么不喜欢庭燎哥哥?他从八岁就住在咱们侯府,也是侯府长大的孩子,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 江婉声声都是真情,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只为了书房里的一幅画,就疑心庭燎的来历,不相信父亲的清白。 林氏脸色有些苍白。 她没想到婉婉竟然对那人竟如此情根深种。 “婉婉,你知道,我嫁给你父亲是因为喜欢,可是母亲现在后悔了。” “如果当初母亲换一种选择,也许便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连你这个做女儿的都觉得母亲所作所为太过分。” 林氏望着戏台上抹着花脸唱戏的优伶,神色冷淡,“婉婉,你可知道,当年你父亲新婚之夜,喝醉了酒,在梦里叫的人是谁?” 江婉听到这,连眼睛都不敢眨,她隐约觉得,接下来听到的事情,或许并不是她想听到的。 林氏不愿在儿女面前露出悲伤的神色来,她尝试着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吗,你父亲那一晚,叫的是常欢的名字。” 她一腔欢喜地上了花轿,洞房花烛夜便得知了这样残忍的事实。 后来她才知晓,琅琊常氏的女子,不仅容貌倾国倾城,还有一手好医术。 当年江括还未与她议亲的时候,便在边境遇到了常欢,常欢在琅琊一代名声极好,她行医救人,分文不取,琅琊的百姓都叫她活菩萨。 那时江括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没有军功,受了伤,军中医正极少,因为救治不及时而死亡的士兵比比皆是。 常欢救了江括,便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她就是凭着一腔喜欢,才执意嫁到永安侯府,可是如今,除了一双懂事的儿女,她真心觉得,这侯府没什么可留恋的事情。 她不想江婉沦落到跟她一样的地步。 虽然厌恶卫庭燎,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常欢,但除却这一点,她也绝不愿意婉婉嫁给他。 婉婉是永安侯府唯一的女郎,怎么能嫁一个一穷二白的解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7章 交心 江婉垂着头,白皙的侧脸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她信庭燎,也相信父亲,在她眼中,父亲和庭燎都不是个辜负人的性子。 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误会,早就存在多年,非一时之功,今晚借着这个接风宴,将话说开,说不得就没有那些糟心事了。 戏台上的花旦妆容浓厚,挑着的眉眼看着情意绵绵,口中唱着:“富贵长春千年享,子子孙孙坐庙堂,唯愿取紫绶金章,只看那洪福齐天永留芳……” 林氏特意点了这曲富贵长春,此时却一点都不应景。 江括听着这出戏,忽然也像回到了成婚那一日。 当年他的老娘尚且在世,喜宴布置的时候,打头就是这首昆腔的富贵长春。 洪福齐天永留芳,当年他娘一眼就相中了林氏,说瞧着她是个有福气的,又说林氏家门显赫,是他家高攀,叫他好好挣军功,给妻子荣宠,儿女风光。 这一晃,多少年已经过去了。 这么多年,他多在边疆,逢年过节才回京,江充出生的时候他没陪在身边,家中的事情都是林氏一个人辛苦打理。 他知道她不容易。 只是想起在门外听到的那番话,他心里还是凉透了。 他也想在家待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可是,他成了大梁的将军,深受皇恩,便注定不能像普通王侯世子那样在家中长坐,富贵天上来。 永安侯府不能在他江括手里没落下去。 江括听着那戏,心里不是滋味,他想寻个安静处好好和妻子长谈一番,于是便说道:“阿充,你带庭燎和婉婉去正厅里,瞧瞧我给你们带回来的礼物,可有喜欢的。” 江充知道父亲这是要支开自己,他点头称是,领着两个人便朝正厅去了。 江婉临走前担忧地望了一眼母亲,卫庭燎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轻声说道:“放心,无碍的。” 江婉蹙着眉头,愁态减了些。 “长欢,你这么多年来有这样多的心结,为何不对我说出来,要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呢?”江括虽然已经不像是少年时候的英姿飒爽,但眉目依旧俊朗,带着少年没有的沉稳。 林氏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叫我什么?” 江括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夫人,你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小名?” 林氏心里就像打鼓一样。 她小时候多病,总是哭哭啼啼,没有其他小姑娘那样爱笑,祖母心疼她,便为她换了个小名叫长欢,希望她一世长欢。 后来过了年纪,身体康健起来,渐渐的便没有人叫这个小名,总是叫她的闺名,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名字。 江括是从哪里知道的? 江括望着妻子依旧如从前一样温婉的面容,说道:“当年我去林府提亲,你祖母是百般不放心,将你小时候的事通通说给我听,她说从小你多病多灾,让我好好护着你,她还说,前半辈子你的父母兄弟将你护得很好,后半辈子,就交给我了。” “我娶你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让你一世长欢,不辜负你祖母对我的信任,不辜负你愿意同我结为连理的那颗心,可是我没想到,还是我做的不够好,这些年,还是委屈你了。” 江括耳边听着那出富贵长春,笑着说道:“长欢,皇上特意许我可以留京一直到来年开春,等阿充能够独当一面了,我就上奏向皇上请辞,以后都可以在家陪着你。” “那书房的画呢?是怎么回事?你从来不在书房挂那样的画,若不是你心里有鬼,你怎么会挂那样的画?” 林氏一直在意的便是那幅画,就是因为她太了解自己丈夫的秉性,才更加害怕,害怕丈夫心里真的有别人。 江括就是一头倔驴,他心里若是认定了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 她怕自己当初一意孤行的结果是错的。 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太过苛刻,她没有退路,所以只能想着最坏的结果。 江括没想到林氏竟然这样在意书房的那幅画,他解释道:“那幅画,是庭燎的生母,当年圣上要她入宫,她违抗不得,临走前她嘱托我好好照顾庭燎,若庭燎想她,便将画像给他看。庭燎那时候年纪小,当年纯妃入宫,我也算半个推手,我心中十分内疚,便将他带到书房,亲自教导,将画像挂在书房,也是解他的相思之意。” “纯妃曾经说过,待庭燎成年的时候,便把这副画送给他。” 林氏泪眼朦胧,她忽然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当年新婚之夜,他叫得不是常欢,而是长欢,他从来没有愧对过她。 除了常年在外,他几乎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可是她当初,也是因为看中了他一身英气,勇敢果断,才芳心萌动的。 她不该误会他。 江括见不得妻子内疚,他伸开宽厚的臂膀将妻子揽到了怀里,叹息着说道:“长欢,你总是这样心思敏感,若下回你心里有事,一定要同我说,自己瞎揣测,把我这个夫君置于何地?” 林氏流着泪点点头,不再说话。 “长欢,庭燎还不懂事的年纪,就没了父母的疼爱,之前你对他做的那些事情,着实有些过分,卫鸩和我是生死之交,他的儿子,理应由我照顾,庭燎对婉婉的心思,你也应当知道,我明白做母亲的心思,但婉婉大了,你别和她硬着来,和她好好说。”江括说道。 林氏红着眼眶,她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给自己留一些退路,如今真相大白,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卫庭燎,她只能点头:“侯爷,是我对不起庭燎,可是婉婉是咱们的心头宝,庭燎没有官身,没有府邸,即便是我对不住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姑娘嫁过去受苦受累。” 江括哈哈一笑,“这个你放心,庭燎同我说过了,他在没有能护住婉婉的权力之前,不会冒然求娶。离婉婉及笄还有一年多的光景,到时候庭燎会试殿试也结束了,那时再说也不迟。” 正厅里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婉惴惴不安,她担心母亲和父亲闹得不愉快,一时说道:“要不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江充和卫庭燎均是一脸不赞同的模样。 江婉只好又坐下来,问道:“在这坐着好没意思,又不能出去看父亲母亲如何了。” 江充笑着说道:“父亲带了好些礼物回来,你挑挑可有你喜欢的?” 江婉对父亲带回来的那些珠宝首饰一丝毫没有兴趣,她敷衍着打开几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些北地的玉石,有的未经打磨,成色极好,也有的一路颠簸,损坏了不少。 江婉翻看着,倒想起来候府名下有一处店铺这些日子正急着收玉石,她想着将这些玉石交给掌柜的,许能省下一笔钱。 江充见妹妹眉头紧蹙,挑挑拣拣,便知道她没有合意的,于是说道:“父亲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一盒香蜜,叫做蜜合香,抹在身上,香气萦绕多日不散,你们女儿家应当喜欢。” 江婉听他这样讲,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大梁制作香蜜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最好的香蜜香气也不过一日也就消散了,北地的香蜜竟然比南边的还要好,真是令人惊奇。 江婉寻了半天,才找出来一个瓷盒,盒面上印着盛放的合欢花,清丽卓绝,她打开盒子,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清淡雅致,是上乘之作。 江婉留意到盒底写了一句“秘制雪夫人”,这字体刚劲有力,并不是北地的胡文,而是大梁的字体。 装蜜合香的盒子很厚实,瞧着像是双层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8章 重阳 昨日时辰太晚,江括索性就开口让卫庭燎住回了原来的住处,林氏头一次派身边得脸的崔嬷嬷过去,送了些夜宵。 长戈替卫庭燎接过崔嬷嬷手中的食盒。 崔嬷嬷惆怅地说道:“卫公子,从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主母她一心全是侯爷,女人的心思敏感,她也没人可说,还望你多担待,重阳过后,会试也快来临了,夫人说,让你搬回来住,也好有个人照顾。” 卫庭燎垂眸,他从原谅婉婉,决定和婉婉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迟早要面对林氏这一关。 他没有怨恨过这个狭隘的侯府主母吗? 他恨过的。 他一开始,是真的将她当成了亲人,和婉婉一样,都是他心头重要的人,可是林氏仅仅为了一幅画,就污蔑他的母亲和侯爷,为了婉婉,虽然他不能对林氏做些什么,可是也绝对回不到从前。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卫庭燎避开这个话题,淡淡地说了一句:“崔嬷嬷,夜深了,您还是回去伺候夫人吧。” 崔嬷嬷哪里听不出来卫庭燎的弦外之音,她摇着头,将苍老的手插进衣袖中,感觉到了深秋的凉意。 夫人做出这么多事情,卫公子不原谅她,也是人之常情。 崔嬷嬷行礼,说道:“公子,既然如此,老奴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 说完便转身离去,将房门关上了。 卫庭燎扫视了一周,发现这间屋子里的摆件没有一件熟悉的,除了格局没有变,其他的,再也找不出一丝同从前一样的地方来。 他低头嘲讽地笑了笑,这辈子,他于父母亲缘上没有什么缘分,只要有婉婉,便好了。 长戈知道公子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说着:“公子,我去给你打水来,洗漱歇息吧。” 江婉觉得自己与庭燎越来越心有灵犀,她与他虽然不在一处,但是不知为何,她能感觉到卫庭燎此时的心情,他定然是难过的。 江婉借着月色,抄着小道便去了松远堂,走到一半,却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化作一团向她冲过来,江婉吓得差点出了声,仔细看了一眼才看出来,这是元涿烟在太后寿宴上拜托她照顾的小花猫。 如今它已经成了一只大猫了,夜晚上带着绿光的眼睛幽深无比,它“喵”了一声,甜蜜温柔,江婉紧着的心弦放松下来。 她蹲下身来,将手伸出来,笑着说道:“快上来吧,我抱着你。” 淘淘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肉垫矜持高贵地落在她的手掌上,还带着深秋的露水,凉冰冰的。 一进了江婉怀里,淘淘便仿佛回到了家,它舒服地打了个呼噜,安分地卧在她手掌上,江婉的披风将它挡得严严实实,这里温暖舒适,它忍不住摇起了小尾巴。 江婉感觉到它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尾巴拍打着她的手掌,笑着说道:“你这个小淘气。还怪会享受的。” 江婉收紧了披风,继续朝着松远堂走去。 松远堂在卫庭燎走了之后,便是陆放在住着,陆放喜欢舞刀弄剑,于是江充便请木匠给他做了一个漂亮的架子,用来放各种兵器。 整个松远堂,倒是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江婉见正屋里灯还亮着,便知道他定然还没有睡,于是便轻轻敲了敲门。 卫庭燎闻声,起来打开门,便见门口的姑娘穿的单薄,丁香色的披风将她裹住,可是娇嫩的脸上还是被晚上的冷风吹起了一片淡红色,只有那双眼睛里漾着浓浓的喜悦,亮晶晶的,像是水洗过的星子。 卫庭燎的心瞬间软了一半,他拉着她进了屋子,说道:“怎么不多穿些出来,深秋夜凉,若是生病了如何是好?” 江婉见他紧张兮兮地拿过一件狐皮大氅往她身上披,笑着说道:“我哪有那么娇弱?” 怀里的猫咪似是被两层衣服围得喘不过气来,它扒了扒衣服,露出一个圆圆的猫脑袋来,耳朵动了动,一双猫眼看见了对面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也丝毫不怕,一跃而下,便上了床榻。 卫庭燎见了这只猫如此放肆,便皱眉说道:“这猫太不懂事,若是伤了你如何是好?” 猫咪在床上四仰八叉,十分惬意,它舔着爪子,似乎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嫉妒我。 嫉妒主人可以天天抱着我。 江婉看了一眼那淘气鬼,说道:“太后寿宴的时候,涿烟在御花园里捡到了这个小可怜,她从小对猫过瘾,养不了,便求我替她养着,其实它很听话,也很懂事,许是太喜欢你的床榻了,才无礼了些。” 卫庭燎哪里听不出她最后那句话里隐藏着的揶揄和笑意,无奈地说道:“既然你喜欢,睡我的床榻也是使得的。” 江婉笑意更浓了。 卫庭燎本来心情阴郁,婉婉过来看他,便让这种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过往的日子里欢愉的时光太少,他只想珍惜眼下,和婉婉过好这一辈子,不浪费一点一滴的时光。 江婉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她纤细的手指抚了抚他的眉眼,轻轻地说道:“庭燎,母亲从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和她,一个是我的心上人,一个是我最亲最爱的母亲,为了我,不要生母亲的气了,好吗?” 卫庭燎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目光沉沉,表情认真,“婉婉,你明明知道,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刀山火海我都会去。” 江婉的心疼更重了,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和庭燎转换了身份,也绝对不会原谅母亲的所作所为,她明明知道,却借着他爱她,便过分要求他忘掉仇恨。 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江婉握紧他的手,盯着他说道:“庭燎,你只把母亲当作陌生人就可以,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心疼你。” 卫庭燎听到这句“我心疼你”,他的心好像也疼了一下。 是那种甜甜的疼,那种他上辈子求了一辈子的疼。 卫庭燎压抑着惊喜的心情,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连半点过分的力道也不敢用,他轻轻地说道:“婉婉,你真的是我的心肝,我的命。” 江婉安心地趴在他胸口,听着那一声声沉稳的跳动,她的心也安稳下来。 ....... 九月初九这一日在阳光满布大地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京城的百姓们这一日起得十分早,甚至有的人家从早上起便开始迎客,大街小巷都喧闹着,举国同庆。 九月初九,是大梁先祖建国的日子,不是普普通通的重阳节,在这一日,寻常百姓也可以去酒楼饮酒,并没有寻常的宵禁,王公贵族众大臣一早就要整装待发,前往太庙,祭祀先祖。 而女眷,则由皇后带领着前去宝华殿祈福上香,接下来,便是祭天大礼,由女子献祭天舞。 今年王皇后被皇帝禁足,后宫又没有位分足够高的妃嫔可以代替皇后,后宫的女官呈了折子上去,皇帝也十分头疼,他不在意这些虚礼,只在乎陆放的身子什么时候好起来。 于是便拍板定下,将张贵嫔封为德妃,掌六宫事宜,承办祭天大典。 张贵嫔接到圣旨的时候,腿都软了两圈,旁人看着觉得新封的德妃胆小如鼠,难当大任,只有德妃自己心里知道,她是在高兴。 高兴地颤抖。 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她身份低微,只能谨小慎微,装疯卖傻,甚至在后来,王皇后管理后宫亏了身子,差一点便要小产,差一点,去母留子便成了她的下场。 她熬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纯妃那个傻子死了,皇后这个心高气傲,心思歹毒的世家贵女也倒了,终于是她张淑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盛宠隆重如何,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永世不得翻身。 德妃新官上任三把火,将后宫里里外外布置了一遍,毕竟在宫里这么多年,有手下的人帮着,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二皇子元灼进宫探望的时候,便看见了他母亲与从前的天壤之别。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母妃心里想着的是什么,只是他看得清楚,这番心思,早就成了笑话。 他的弟弟元放才是皇帝的心头宝,皇帝这样宠爱三弟,哪里还有什么是他可以肖想的? 德妃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穿着太后凤袍的威风模样,她对着儿子说道:“灼儿,咱们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元灼不愿意和母亲白费口舌,他吊儿郎当地说道:“母妃,别的咱不想,先替儿子把媳妇娶了如何?” 德妃惊喜万分,她急忙问道:“是哪家姑娘,灼儿,只要是你想要的,母亲一定给你娶回来。” 从前无论她怎样劝说灼儿娶妻纳妾,他都无动于衷,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儿子竟然主动说要娶妻。 元灼的桃花眼一眯,笑得邪气,“母妃,儿子看永安侯府的嫡女江婉就不错。” 他听说,他那个三弟和大哥,可都是对这个女子上了心,倘若要在女人和江山之间选一个,三弟会怎么选呢?想想便有趣。 德妃见过江婉,也知道江婉是个绝世的美人,只是她见自己儿子一脸玩味,不由得说道:“儿子,你是真的喜欢她吗?你如今选的,可是陪伴你一辈子的皇子妃,母妃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元灼轻轻笑了笑,生在帝王家,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幸福。 就算最后父皇钟意的人不是他,娶了江婉,能让三弟痛心疾首一阵子,也是划算的,左不过是个女人,若是三弟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大局,恐怕父皇也会犹豫这样一个儿子是否适合继承大统了。 德妃见儿子打定了主意,一咬牙,说道:“我的儿子是天潢贵胄,不过是永安侯府的嫡女,配我的灼儿,还是她高攀了。” 德妃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已经在想着,等会儿如何在祭天大典上向皇帝请求赐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9章 联姻 火色的朝阳蔓延到天际,太庙门口王公贵族与众大臣正襟危坐,为首的帝王一身白衣,背影看着有些阑珊。 在大梁,白色代表着纯洁和高贵,祭祀时众人都要穿着白衣,用来表示自己对祖先的尊重。 帝王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前,才上了柱香,拜了三拜,再起身时脸色便白了不少。 今日与往年却有些不同。 众人只看见帝王身边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一身锦衣,眉目俊朗,同帝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便知道亲父子。 在大梁,祭祀只能由君主或者是储君才能参与。 众人在心里疑惑,祭天这样重要的事情,帝王带着三皇子元放参加,是不是想要三皇子登基做太子呢? 虽然心中有这样的疑惑,众人却不敢问出口,害怕这样会惹得帝王疑心他们不忠。 帝王这样做,自然有自己的用意,他扫视了一周那些俯首称臣的臣子,瞧着他们正当壮年,青春正好,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焦虑。 这种焦虑,就像当年先帝临驾崩时叫他们兄弟几个去养心殿的时候一样。 他为了这个皇位付出了一辈子,几乎丧失了一切的幸福,如今生命走到尽头,他却只觉得手中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的目光触及到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孩子,一向冷硬的心多了一分柔软。 这是他和常欢的孩子,他的血脉。 帝王收回目光,说道:“朕春秋已败,近日来处理政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决定让三皇子元放辅国监政,爱卿们可有异议?” 底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却也找不出拒绝的借口。 老子让儿子帮自己干事,天经地义,有什么可反驳呢? 若是帝王说要立太子,他们还能反驳三皇子年纪太小,可是帝王对此事只字不提,只是提了让元放跟在他身边处理政事。 众大臣只好道:“陛下圣明。” 帝王看着大臣们没有异议,便说了一句:“移驾广陵殿吧。” 广陵殿是整座皇宫最接近前朝的宫殿,门前有一片极为广阔的场地用来祭天。 陆放不紧不慢地跟在帝王身后,他的天花已经痊愈,身边人照顾的好,脸上也没有留下印记,还是那样俊俏。 他心里十分喜悦,只因为上一次姐姐跳祭天舞的时候,男学的夫子不许他们出来东张西望,因此他错过了,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亲眼看着姐姐跳祭天舞了。 此时,江婉正同众命妇在宝华殿里陪着德妃祈福。 德妃特意请了萨满法师过来念经祈福,作法的声音一直传到一旁的坤宁宫里。 坤宁宫中皇后不过被禁足了几日,除了贴身的几个宫女,底下的宫人们都怠慢起来,宫殿里乱成一团,落了灰也无人问。 若不是陛下颇为宠爱的长安公主日日过来看,恐怕这些下人们连敷衍都不愿意。 元长安一身淡蓝色常服,并没有特意梳妆打扮,面上有些苍白憔悴,她这些天没有断了来看母后,只是母后被禁足,心中郁气无处可发,在她来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王皇后穿着一身月白色中衣,长发落在肩上,她也不管不问,见女儿这样清水寡面的过来,更是生气,她冷嘲道:“让你参加祭天礼,你拖着病不愿意去,如今江家那个入了陛下的眼,你这个亲女儿恐怕还比不上一个臣子之女吧?” 元长安丝毫不在意母亲说的话,她轻声说道:“母后,我早就劝过皇兄,也劝过你,损人利己的事情一旦被揭穿,只会万劫不复!人不能求的太多,太贪心,父皇的心里都明白着,你以为你们的计策天衣无缝,在父皇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元长安蹲下身来,她揽住母后瘦削的肩膀,心疼地说道:“母后,咱们放手吧,父皇是真心疼爱我们,不管皇兄是否能够登基,他都是父皇的亲儿子,咱们一家人好好的,不好吗?” 皇后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笑了笑,说道:“你父皇眼中只有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你以为元放做了皇帝你们就会有好果子吃?你做梦!你们是我的孩子,和他隔着肚皮,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元长安知道母后是多么倔强的一个人,也知道母后这么多年来同父皇的感情并不顺利,也许母后争得不是这个皇位,只是一口气。 “母后,你其实很清楚,皇兄他暴虐残忍,绝不是储君最好的人选,我是你的女儿,是皇兄的亲妹妹,如果皇兄能够为帝,我何尝不高兴?!可是如今父皇心中怕已经有了人选,咱们早日抽身,不好吗?” “我会请求父皇,让他给皇兄封一个富庶之地,当一个富贵清闲的王爷,我们跟着一起去封地,这样不好吗?” 元长安从小就在这个皇宫长大,她从来都知道,这个皇宫是个大大的牢笼,外面的人想进来,进来的人没有不想出去的,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前朝的皇帝也曾酒池肉林,奢侈至极,可最后硝烟四起,不也是丢了皇位,四处逃窜? 她身为公主,这些年来,却并没有真正快乐过。 她不喜欢皇室的规矩束缚,可是她是公主,代表着皇室的颜面,所以她必须学习宫规,不给父皇母后丢脸,甚至她心里在流泪的时候,面上却要笑着,还要笑得好看。 从前她的等待有意义,因为她心中坚信,儿时许下的承诺,那个少年终有一天会来兑现,八抬大轿娶她入门。 可是如今,她知道了,她爱上的人,是一个懦夫,他甚至不敢承认他爱她,不敢承认当年曾经许下的诺言。 皇宫里,有她的血亲,可她只能看着血亲走上一条不归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后目光呆滞,面露苦涩,语气却很坚定,“长安,你不懂,到了这一步,要么争,要么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元长安沉默了。 她望了一眼正灼灼升起的朝阳,心里却涌起一阵冷气。 她伸出瘦弱的手臂,想去抚摸那灼热的光芒,阳光却从她的指缝中落下,不肯留下,她笑了一声,苦涩清灵,“母后,你说,要我怎么做?” 她除了苏怀亦,再也没有什么盼头了,如果能为母后皇兄做些什么,也算是圆了母亲的念想。 皇后挣扎着站起来,她的目光忽然有了神采,她急切地说道:“长安,你知道的,大梁这么多年来,和北越交战,却一直焦着不下,北越王如今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客察王子,若你嫁去北越,定然能够辅助你皇兄,客察王子尚未婚配,王后也有意联姻。” 元长安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母后,突然痛恨起自己的聪慧来。 母后这番话,恐怕早就酝酿许久了,原来母后早就想好了她的后路,早就决定了她的命运。 王皇后不敢和女儿对视,她心虚地说道:“长安,若你皇兄登基,你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客察王子不敢亏待你的。” 元长安颤抖着声音问道:“母后,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想让我去那蛮荒之地,嫁给那样的人?客察王子的凶名传遍大梁,茹毛饮血……” 王皇后心里不好受,她狠了狠心,请求道:“长安,母后答应你,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让你舅舅亲自护送,不会让你吃亏的。” 元长安失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闭上眼睛说道:“母后,你随意吧。” 伺候皇后的卉春姑姑瞧着公主伤心离去,也忍不住替公主伤心。 她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像大皇子那样让人费心,可是皇后娘娘却舍得用公主一辈子的幸福去给大皇子铺路。 卉春过不了心里的坎,说道:“娘娘,公主她身子娇弱,北越民风彪悍,胡人肆虐,公主怎么受的住啊!” 王皇后流着泪,她的目光决绝而坚定,“卉春,我们没有退路了,我只有舍弃长安,才能换来一个转机。” 太后身体抱恙,管不了事,这几日都由元涿烟陪着,元涿烟也不爱热闹,便在寿康宫里窝着,陪皇祖母说话解闷。 太后知道皇帝认了个儿子,也派身边的人去看过了,确实是皇家的血脉无疑,她这些年一直担心皇帝后继无人,恐怕皇位交接出了问题,大梁江山动荡,多了一个子嗣,这是好事。 只是这子嗣是纯妃所生,皇帝又对纯妃念念不忘,子凭母贵,皇帝若是一个掂量不清,这皇位之争就无可避免,这几个孙儿心思都重,到时候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太后也觉着自己的身子不比从前,她心里挂心的就是涿烟和长安的婚事,这两个孙女她一直十分疼爱,若生前能看见她们嫁个好人家,便是即刻死了也满足了。 太后瞧着给她捶腿的涿烟,笑着说道:“涿烟,你可有看上的男儿?皇祖母给你赐婚啊。” 元涿烟摇了摇头,亮晶晶的大眼灵动得很,“皇祖母,涿烟不想嫁人,只想永远陪着你。”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眯着眼睛说道:“祖母不用你陪,你什么时候嫁出去,祖母这颗心就放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0章 祭天 鼓声磅礴浑厚,仿佛要穿透上空的云层,到九天之上去。 数千名乐伎身穿暗红色舞衣,随着鼓点在高台上起舞,像是一朵朵妖冶的花在天际摇曳。 唯独中央高台一面大鼓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水袖垂下,跪在鼓面上,纤长白嫩的手指似是托着骄阳,仰首望着苍穹,长发垂在白衣上,宁静肃穆,仿佛真是九天玄女下凡,为苍生祈求平安。 帝王于中央正坐,文武百官排列两旁,世界寂静,仿佛只剩下鼓点上的一抹白,跳跃着,迎接着灿烂的阳光。 德妃坐在帝王的左下角,看着鼓面上跳舞的女子,心中甚为满意。 这样的女子,配的上她的灼儿。 江婉丝毫不知道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只是按着往日里排练时候的流程一样,将祭天舞完成。 一舞罢,江婉已经是香汗淋漓,宫人扶着她下了高台,走到君王面前谢恩。 帝王第一次对这个女子改观,他开始明白,为何他的两个儿子都对江婉钟情了。 德妃见帝王迟迟不发话,笑着说道:“陛下,臣妾瞧着这永安侯府的嫡女真是出挑,恰好灼儿尚未婚配,他自从见了阿婉便念念不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臣妾觉得,不如给他们两个赐婚如何?” 帝王的面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欢也瞧不出厌恶,只是颇有兴趣地问了一句:“江婉,你可愿意?” 江婉朝着帝王一拜,说道:“陛下,臣女年纪尚小,况且家中从小就给臣女订下了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敢违背。” 帝王眼睛一眯,透露出危险的光芒,笑着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这样有福气?” 江婉看着地面,从前和庭燎的一点一滴仿佛就在眼前,她毫不迟疑地说道:“是前卫国大将军卫鸩的独子,卫庭燎。” 帝王的脸色有些难以名状,他没想到,江家竟然愿意将女儿嫁给无权无势的一个解元,江括与卫鸩的交情竟然如此深厚,是他低估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几个儿子都对同一个女人动了心思,这样一个祸水,若是到了皇家,便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江括头一回参加祭天,便遇到了帝王这样质问自己的女儿,他辛辛苦苦保家卫国,镇守边疆,就是为了给妻女谋一份荣光,如今皇帝当面质问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婚嫁之事,简直是荒唐。 江括大步而出,粗声粗气地说道:“陛下,微臣的女儿的确已经订婚,当年卫鸩将军与我情同手足,一同为儿女订下了婚事,交换了信物,皇子殿下金尊玉贵,小女卑微如尘埃,配不上殿下。” 德妃听了,便知道江括这老匹夫不愿意将女儿嫁给她儿子,敷着□□的脸气的红了一半,她阴阳怪气地说道:“早前也没听说江家的女儿许了卫庭燎,怎么本宫一问,就已经许配了?莫不是将军看不上我家灼儿,才这样否认?” 帝王怎么听不出来德妃话中的酸意,他本来就无心将江婉赐婚给元灼,也不情愿元放再与江家人有什么牵扯,于是便瞥了德妃一眼,冷冷地说道:“灼儿的婚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挂心。” 德妃面色一哂,有些尴尬,她今时今日虽然得了些权位,但都是皇帝给她的,她还不敢得罪皇帝,只能闭嘴。 帝王望了眼江括,笑了一声,说道:“大将军不必紧张,朕也只是随口一问,卫家小子如今得了解元,前途不可限量,这个女婿极好。” 江括回道:“陛下谬赞了。” 帝王在这坐着许久,又晒着太阳,身子上有些受不住,德敏公公笑着说道:“陛下,不如咱们去内殿歇一会儿吧。” 帝王正想点头,便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宫装的丽人走近了,那人面色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女儿长安。 自从他禁足皇后之后,长安便往勤政殿跑得没有从前勤快了,今日再见,仿佛是隔世,他停住了起身的动作。 元长安瞧着已经年迈的父皇,心里忽然一阵酸楚,她整理衣装,从容地跪在帝王面前,磕了一个头,说道:“父皇,今日正逢祭天大典这样的喜事,儿臣也有一件喜事相求,请父皇成全。” 帝王知道这个女儿向来有分寸,应当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便说道:“长安,你说吧。” 元长安不敢抬头看她的父皇,她低着头说道:“父皇,儿臣听闻北越国的使者早就来到了大梁,在驿站里住着,只要儿臣答应联姻,他们就同意休战五十年,是也不是?” 帝王捏紧了龙袍,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口血腥,怎么都吐不出来,他混沌地问了一句:“长安,你从哪里听说的?” 元长安忍住眼中的泪意,她掷地有声地说道:“父皇,儿臣愿意,”她忽然抬起眸子,里面光芒灿烂,摄人心魂,“父皇,儿臣愿意嫁给北越联姻,只要儿臣嫁了,边疆五十年内再无战争,父皇也可以安心了。” 帝王呼啦一下站起来,声音颤抖着说道:“长安,朕的大梁,何时需要遣妾一身安社稷?!大梁的男儿英勇热血,轮不到你去抛头颅洒热血!” 元长安再也忍不住泪水,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掉落下来,落进上好的绸缎里,没了踪影。 她真高兴,纵然母后在皇位和她之间舍弃了她,可是父皇没有,父皇心里还是在乎她的。 江婉在元长安主动说出愿意联姻的那一刹那,便看清了她的用意,也知道定然是苏怀亦伤了她的心,这深宫之中,她没有留恋的东西了,她才会答应联姻。 女子的命运如浮萍,前世的元长安,尚且还有为了幸福一搏的勇气,今日的元长安,却心灰意冷,只想着远离这处宫闱。 江括一见女儿这副表情,便知道她心有戚戚,想要劝说公主,于是便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婉婉,这是天家父女的事情,你不用过问。” 江婉顿住了脚步,只能看着帝王气的面色发白,他挥手说道:“既然你一意孤行,那朕就准你嫁去北越!”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帝王说的是气话,并未当真。 元长安起身,望着父皇蹒跚的背影,心中的想法更为坚定。 德妃见长安公主自寻死路,忍不住说了一句:“太后若知道自己金尊玉贵的孙女偏要上赶着嫁给北越王子那样的粗人,恐怕眼睛也要哭瞎了。” 陆放跟在帝王身后,一直漠然地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皇姐主动求嫁。 他并不天真,当然知道北越王子打的什么主意,长安公主心里有什么想法,他只知道,若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保护好阿姐,他便不会相让。 若他猜的不错,今晚的国宴北越使者便肯定会提出联姻之事,而德妃定然会推波助澜,到时候即便是太后知道了联姻之事,也早就来不及阻拦。 江婉换了身衣裳出来,正值晌午,深秋的时节,虽然日头依旧毒辣,但凉风阵阵,也不觉得冷了。 她沿着御湖一路走去,只见那抹粉红的的身影斜倚在栏杆上,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元长安见江婉前来,笑了笑,颇有些看破尘俗的意味。 江婉俯身行礼,“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元长安摆了摆手,“不必客套,你有话就问吧。” “公主,你是真心想要嫁到北越去吗?大梁与北越相隔千里,若是嫁过去,这里的人与事,便都成为过去了,公主真的对大梁的人与事再无留恋了吗?”江婉瞧着元长安憔悴的模样,问道。 元长安惆怅地望了一眼御湖外的风景,她笑道:“我从前有一个人可以等,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自然没什么留恋的。” 母后要她联姻,皇兄企图让她拉拢客察皇子,父皇虽然疼爱她,但仍忌讳她是母后的女儿,会帮着母后对付三弟。 而苏怀亦,他说过家仇一报就娶她过门,如今却默不作声。 江婉猜到元长安等着的那个人就是苏怀亦,她忍不住问道:“公主,也许真相与表面并不相同,您不再考虑考虑吗?” 如今众人只当皇帝所说是气话,收回圣谕尚且容易,一旦下了圣旨,便真的无可挽回了。 元长安苦笑一声,“我最了解他,他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迫,等了这么久,他既然不愿意,何必要弄到相看生厌的地步。” 江婉不知再说什么话劝慰她。 事情传到寿康宫,太后急得团团转,却奈何身子动不了,只是让元涿烟去问问缘由。 元涿烟连忙应下了,启程便往元长安的宫殿里赶,但去了却是无功而返,她便知道,问题出在苏怀亦身上。 倘若苏怀亦男人一些,便应当去向皇伯父求娶皇姐。 元涿烟快马加鞭便出了宫,直往苏府赶。 原来的苏府还是苏怀亦的父亲在时建立的,苏家是皇商,富贵无比,但私铸银票的罪名下来,苏家一家家破人亡,只有苏怀亦因为在外游学,才没与此案件扯上关系。 如今的苏府,只是个二进的院子,住着苏怀亦和他的长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51章 国宴 苏家的宅院地处偏僻,院中种了一棵大梨树,过了开花的季节,显得有些灰败,唯独正房门口那株文竹带着些许绿意,瞧着多了几分生气。 元涿烟敲门敲了半晌,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男子才开了门。 那男子见来者是个姑娘,便问道:“姑娘来此是要寻何人?” 元涿烟担心过了晚间的国宴,和亲之事便板上钉钉,语气里边带着些急切:“我来寻苏怀亦苏公子,还请代为通报。” 灰衣男子皱眉,脸色变得不耐烦,“小姐请回吧,公子他病重,恐怕没精力见人。” 元涿烟气急,拿着马鞭便要进去院子,大声说道:“苏怀亦,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个胆小鬼!” 灰衣男子见她动粗,更是拦着她不让她进去。 只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咳嗽声,那声音温柔里带着孱弱,“丹锡,让郡主进来。” 元涿烟瞪了丹锡一眼,气冲冲地便进了门。 却见院里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在这样的时节便已经穿上了冬衣,他面色发白,虽然面上笑着,可那笑透明到仿佛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元涿烟愣了愣,那些质问的话却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见苏怀亦这个模样,若真是娶了长安,万一他去了,长安岂不是孤苦伶仃无人依靠了? 苏怀亦洞察人心细致入微,他问道:“郡主前来,难道是为了公主?” 元涿烟点点头,说道:“你可知道,皇姐她答应了与客察王子的联姻,今晚国宴北越使者便会出席,届时若陛下下了圣旨,一切便都无可挽回了。” 苏怀亦眸中闪过一抹惊慌,他藏在护手下的手指有些颤抖,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面色如常的模样,仿佛是在劝慰自己:“不会的,陛下最疼爱公主,不可能让她远嫁的。” 元涿烟嘲讽一笑,“你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本郡主呢?一个女子便能换来边疆几十年的安稳,假若你是帝王,你会作何打算?” 更何况,皇伯父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处理政事也精力欠缺,朝中许多官员都不干净,单单一个户部不知道每年要贪墨多少银子,边疆这两年的军需都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内忧外患,若能凭借一个女子的婚事换得肃清内政,休养生息的机会,哪个君王回不愿意呢? 这笔账,苏怀亦算得比谁都明白,可是他这个模样,连自己都嫌弃自己,陛下又如何会把女儿嫁给一个四肢不全的人呢? 元涿烟见苏怀亦的反应如此平淡,心下更加急切,她冷着声音说道:“她若嫁到北越,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她的机会,北越人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若哪天皇姐死了,你连去她坟前烧纸的机会都不会有。若你还无动于衷,便当我今日从未来过,我也不会告诉皇姐,免得他伤心。” 苏怀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额角隐隐有青筋暴起,从喉咙里压出低低的一句:“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今晚我去就是。” 他家仇已报,定王斩首示众,定王世子被剥了世子的头衔,贬为平头百姓,流浪街头,他终于为父母报了仇。 却唯独欠了对长安的承诺。 他该还她的。 德妃自从掌管了后宫的大印,便沉迷于发号施令中无法自拔,早早地吩咐下去让内务府的宫人准备国宴的事宜,便被寿康宫的老嬷嬷叫去训话了。 太后自己身子不好,早就放下了手中的权力,不过问后宫的事宜,但得知自己的亲孙女被安排了这样一桩婚事,气得差点床都下不了,当即便派了人叫德妃过来,问问她是何居心。 后宫里的阴私,她见多了,皇后受罚,其他人捧高踩低再正常不过,可是长安是皇帝的女儿,并碍不着那些女人的事。 德妃还是很怕太后的,当年她刚入东宫时,便因为仪态不端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罚跪了整整一夜。 太后见德妃战战兢兢的模样,也没再说话,只是问道:“长安的婚事,是不是你插的手?” 德妃委屈极了,她走上前去,哭哭唧唧地说道:“太后,是长安公主自己提出要联姻的,臣妾什么都没做。” 见太后一脸的不相信,德妃连忙说道:“太后,臣妾想着,长安公主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想要嫁去北越,说不得是有人逼迫她呢?” 太后被她的话气到了,刚想说她荒谬,却忽然想起来,皇后之前是向她提过将长安嫁给客察王子,只是那时她并未当真,斥责了皇后,哪里想到皇后真的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到那样的偏僻之地。 太后挥了挥手,疲倦地说道:“你去吧。” 德妃给皇后上了眼药,眼见目的达成,也不想在太后这老虔婆面前蹲着,便告退了。 太后对着身旁的老嬷嬷说道:“苏嬷嬷,扶哀家起来,让人把当年皇帝登基时赐予哀家的那套衣裳拿来。” 苏嬷嬷扶着太后起身,担忧地说道:“太后娘娘,您这身子见不得风寒,今夜还去参加晚宴吗?” 太后神色哀痛,“哀家这身子,早就不行了,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长安和涿烟的婚事,哀家殡天之前一定要替她们安排好。” 苏嬷嬷呸了两声,说道:“太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后娘娘福寿绵长,洪福齐天,是要长命百岁的。” 太后叹了声气,问道:“嬷嬷,你可知道长安为何突然要答应去联姻?” 苏嬷嬷垂首答道:“奴婢听说,前几日公主殿下去探望皇后了,许是皇后娘娘说了些什么。” 太后摇了摇头,说道:“恐怕并不只是这样啊,长安从来不是一个受她母后摆布的人,除非她对这个皇宫没了留恋,又或许,是因为某个人。” 她依稀记得从前长安总是出宫去苏府,见那个京城第一公子苏怀亦,可自从苏家卷进私铸印钱一案中,两人便再也不复从前亲密。 苏怀亦她也见过,当年苏家还没倒,内务府的供应都交给苏家,苏怀亦随着他父亲入宫商谈物价,这个孩子才思敏捷,心性善良,是个好孩子。 广华殿里丝竹绵绵不断,新编的曲子和舞蹈都是上乘之作,一入宫殿便仿佛入了天宫,目光触及之处无不奢华享受。 皇帝与德妃坐在上座,底下大臣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饮酒论事,热闹非常。 元涿烟换了身衣裳,便陪着太后她老人家去了广华殿。 太后穿着一身金色凤袍进了大殿,上了妆的她虽然容颜已老,但是威风不减当年。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道:“臣等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迎了上去,他道:“母后身子见不得风寒,怎么今日匆忙而来?您若提前说一声,儿臣定然派人接你过来。” 太后摆了摆手,说道:“哀家不过来凑个热闹,你们不必慌张。” 德妃见太后来了,也自觉地下了座,上来要扶太后,太后瞥了她一眼,视而不见,直步便由苏嬷嬷扶着上了座。 德妃尬着笑脸,坐在了一旁的空席上,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 江婉坐在女眷的席上,与元长安离得近,见她面上神色冷静自持,也忍不住为她担忧。 元涿烟服侍着太后坐下,便匆匆朝这边赶来,她坐到江婉身边,说道:“婉婉,今晚需要你帮忙了,苏怀亦并非官身,我无法带他进宫,便只有辛苦你兄长将他带进宫了。” 江婉面露惊喜,她无意识地看了元长安一眼,只觉得苍天不负有心人,她恳切地点了点头,说道:“郡主放心,我会向兄长交代清楚。” 元涿烟凑近江婉,高兴地蹭了蹭她的脸蛋,笑着说道:“婉婉,你真好!” 酒过三巡,便听门外的禁军统领来报,说是客察王子与北越使者一行人已经进了宫,正在殿外等着。 帝王望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说道:“宣他们进殿。” 唱名的内侍喊道:“北越客察王子觐见。” 北越人的服饰与大梁有所不同,客察王子一身兽皮衣,个头魁梧,鹰勾长鼻,目光肆意,带着北越人特有的野性。 北越身后的使者穿着打扮五花八门,竟然找不出同一种色彩的衣裳。 大梁的大臣们窃窃私语,有人说:“这北越人也太磕碜了,浑身上下就没一片颜色一样的布,光着身子,成何体统?” 帝王瞧着北越王子那粗鲁的模样,愈发不喜。 客察王子似是意识到了周围的人在议论他,他毫不怯场,老鹰一样的目光扫视了一周,落在一身粉衣的元长安身上。 客察王子上前一步,用蹩脚的大梁话说道:“客察荣幸,能见到大梁皇帝,客察早就听闻公主殿下美貌无双,才艺卓著,特意前来求娶,希望两国交好,再无战争。” 礼部尚书听了这话,捋了捋胡须,摇着头说道:“这客察王子一上来就直言和亲,实在是不知礼数。” 旁边的兵部尚书却笑了笑,说道:“北越人粗鄙无礼,天下人皆知,何必大惊小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