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童话》 第一页(床笫之上无阶级...)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 阿姨让开一步,露出纸篓的视野,并指着里面。 周谧顺着望过去,发觉她示意的东西是她刚刚验孕过后随手丢进去的尿杯。 她双眼赫然张大,几乎立不住地抵向身后的石英台面——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就这样被她忽略了。她僵硬地哽了两秒,故作镇定回:“那不是我扔的。” 不知她拙劣的演技能否骗过阿姨,但她好歹像是舒了口气。 周谧与她道别,匆匆离开原地。 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刻,恐慌与无措再度从脚底蔓生,彻底将她裹缠了。 周谧透不上气,再难控制地漫出两道泪,她抬手用力掖了下,停在墙边深深地呼吸,以此平复自己。 越想越不甘心。 她很快就要转正,拿到硕士学位,人生新台阶近在眼前。 可她也收到了二十四年来最为恶意的礼物,顺风顺水的缜密生活开始漏洞频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程序全乱,周围都是死机的提示音。 周谧急需一个分担者,她不能一个人落水。 一个名字陡然浮现。 像找准靶心,周谧四下看看,旋即取出裤兜里的验孕棒和手机,聚焦拍下照片。 她没有编辑任何润滑的文字,直接将它粗鲁地塞了过去。 周谧顷刻冷静下来。 噩耗传达完毕,命运选中的倒霉蛋就不再只有她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页(“crush”) 除去总跟密友提到的“狼人哥哥”,周谧还曾在心底将张敛定义为“crush”。 所谓crush,形容得大抵是一种迅猛的爱恋,它很短促,但足够惊心动魄,如爆破的焰火,蝴蝶曳过水面,万木生长又极快凋朽,总之,是个美丽且高级的词汇,同时也是张敛给她的感觉。 那会的张敛并非她老板,而是她的固定性伴侣。 那会的周谧还是研究生,刚与她的工科男友分手。 但每一次见面,他给予周谧的“被爱感”远比前男友给她的要多,他欲望真诚,情绪热烈,能在败类与绅士之间切换自如,能将她拆解为优美的文字,融入某本童话或诗集。她就是当中的叛逆女主角,可以对着魔镜做鬼脸,可以在南瓜马车里脱鞋翘脚,但王子永远爱她。 天亮之后,这种令人浓情蜜意,心旌摇曳的魔法也不会立刻消失。 王子会俯身与她吻别。 睡眼惺忪时,男人的轻啄就像个梦,但又异常难舍,足以让她信以为真,并萦生一种错觉——他还会在午后或傍晚回家,并带着一束花。 但事实上,关上门的一刻,书壳就阖拢了,她的光环也消散了。 这也是周谧每每落差的原因。 尤其第一次从酒店回来,她先是兴奋难耐了半小时,接着就在寝室枯坐了一下午,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像待在一条穿风的隧道,之前那些关乎失恋的不甘、难解荡然无存,被一种更隐秘,也更庞大的空落取而代之。 “我好想他啊,却不能跟他说一句话。” 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在语音里对朋友坦诚了一切。 朋友起先诧异,震撼于她的放飞自我,随后又给出分析:“会不会是因为你刚分手急需移情,他正好又撞枪口上来了,所以你把他当消遣?” 周谧感叹:“那也是老天赏赐的消遣!” 朋友啧一声:“他那方面就那么好?路鸣也不差吧。” 周谧皮笑肉不笑:“对比之后,路鸣就针线活吧。” 朋友为她的刻薄前俯后仰。 当然,这也仅是开始。 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周谧就渐渐适应,渐渐习以为常,一夜过后,她不会再长吁短叹伤春悲秋,跟朋友叨叨感怀狼人哥哥多好多好,懊悔当初为什么不狮子大开口,只小家子气地选择一月一度的形式。 这种秘密往来成了她在校苦修生涯的彩蛋,15号也被赋予特殊含义,晋级为她最爱的日期。 她从不缺席,疯狂又沉溺,每月相见,恨不能时刻扒黏在他身上,甚至为此钻研多国作品,用于参考与学习,力求精益求精。 毕竟,取悦他的同时亦是取悦自己。 有一回她悄咪咪咬耳朵告诉他:“偷偷告诉你,我电脑中毒了。” 男人浓眉微微一挑,显然明知故问:“怎么中毒的?” 她声若蚊音地嘤出三个字。 他听笑了,神态继而整肃,与讲堂上那些一板一眼的教授无异:“想学什么,我教你。” 周谧用力点四下他胸膛,并咬牙切齿:“你、很、懂、噢?” 他扣住她手,无辜看过来:“那你教我?” …… 周谧以为这种天黑后的绝乐会持续很久。 还将其命名为《神秘的爱人》——这真不是什么高分文艺电影吗?每每这样想起,她多少带着些窃喜与得意。 然而,上天总爱恶趣味地撑开那些过分陶醉之人的眼皮,让现实的阳光刺进去。 那是她收到奥星offer的第二天。 周谧应聘的职位是AE(客户执行)。这间广告行业的大厂,招intern的条件多少也带了点孤高与严苛,仅收211、985本科生或研究生,大三及以上学级优先。 这次奥星的实习生名额只有两个,一个在客户部,还有个在创意。 可谓狼多肉少。 周谧思虑良久,投了前者。 靠着名校buff加持与面试中的那点机灵,周谧脱颖而出。 她并不意外。因为临走前,当中一位最年轻的HR还出门叫住她,互加了微信。 她很好奇地小声问:“这是某种通过的暗示吗?” “这是搭讪,”男人笑出一口皓齿:“即使不录用你,我也想跟你有联系。” 周谧眼微微睁圆,内心直呼牛逼。 翌日早上她来公司报道,也好巧不巧地在电梯口碰见了他。 男人握着一杯纸杯咖啡,身穿烟灰色立领T,配上薄薄镜片,有几分雅痞。 他的人设与前一天基本一致,带着浑然天成的自来熟,同周谧打招呼:“hello,周谧。” 又将手里咖啡推近:“喝咖啡吗,我还没动。” “不用啦,”周谧笑了笑,抿唇的模样略显拘谨:“谢谢你。” 他弯起眼,视线在她面部与上半身游走两秒,暗含审视与打量,但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人感到冒犯:“你帆布包上图案很独特。” “啊?”周谧脸微微热了,低头瞥自己咯吱窝下边被指出的帆布袋,上面是她大学社团时期的涂鸦,灵感源自爱丽丝梦游仙境,整面的纸牌,当中嵌着一只面部崎岖的兔子,佩戴的怀表配有对话气泡,在bah bah怪叫,不大友善。 周谧反应过来,忙解释:“是大学时自己乱画的。” 男人的赞美春风化雨:“你应该去做创意,这样才不屈才。” 周谧不知道如何接话,手指关节都紧张到轻微抽搐。 他静待须臾,结束这个话题,作自我介绍:“认识下吧,我叫张爵。” 周谧暗舒口气,看去一眼:“周谧。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张爵笑了下,刚要启齿,面前“叮”了声,电梯来到1F,银色的金属门不急不缓地往两旁开启。 现今的周谧,愿将其称作潘多拉魔盒,史诗级戏剧揭幕,荒诞的bad ending。 但当下那一瞬,她大脑里白光乍破,接着就是火山喷发,球状闪电,飓风暴雪,多种自然/灾害轮番上演,全无思考能力。 电梯里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神秘爱人。 他高而显眼,身着白衬衣,单手虚虚插兜,面色原本是散漫的,游离的,但四目相汇的下一秒,他的视线聚焦了,生出不动声色的施压感,那是情绪在作祟。 情绪难以分辨,但周谧能从他瞳孔细微的变化里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似乎也不那么乐意在这里遇见自己。 复杂的感觉涌上来,将她包裹进一圈失重的薄膜里,与周边全然隔离。 接着,她的迷惘在顷刻间被扎破,真相如泄洪,哗啦啦迎头浇下,滂沱,窒息,措手不及。 她听见身侧的张爵正寻常地同他问好: “早啊,老板。” — 周谧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与他交错着走进电梯的。 毕竟在极致刺激下,人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经历的细节。 但之后一整天,她几乎把自己分裂为两份,一份负责应付人事安排,结识部门同事,被leader认领;另一份则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处理这场翻车事故,体面收场她与狼人哥哥的关系。 收拾好东西,周谧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她四下张望片刻,开始查询更多有关奥星的资料,并附上其他关键词,比方说“总经理”,“管理层”。 如窥伺秘境,周谧心砰砰直跳,按键盘的响动都局促鬼祟。 她发现了几个行业号,常会发布分享一些广告圈的消息,比如高层人事调动,比如优秀品牌案例。 在某条新闻里,男人的半身照居中高挂,优越的履历被一段文字简略带过,最终定格在他目前的职位上——宜都奥星董事总经理:张敛。 那张写真黑白质感,镜头角度偏低,男人黑色西服,高鼻深目,五官完全不输男星,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当杂志内页或封面。 但他的神态并不亲和,相反还比较倨傲与疏离,与刚刚在电梯里看到的他更为相近。 周谧被点沸,心率直抵峰值。 她在快开水尖叫之前忙将其小窗,关闭。 【上班第一天发现公司BOSS是自己炮友怎么办??!!】——这种标题发在小组或论坛绝对会有不俗的点击。 而以往刷到类似帖子,周谧多半是不屑的,摆明写手编出来骗流量,可反观今日今时,她只能对命运的恶作剧五体投地。 期待已久的社畜初体验被焦虑挤占,周谧七上八下了一整天,时鼓噪,时悬浮,像踮脚站在顶楼的边缘。 倒不至于想死。 只是意外,惊吓,不安以及反射弧颇长的可惜。 可惜的原因是她知道狼人哥哥不会再联系自己,她也不会再联系他。 不然呢,给他条一惊一乍的消息?“哇原来你是我老板啊真是意想不到呢”? 她可不想当那个悖约者。 当然这不代表她对他没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他主动与自己对上暗号,给双方一个富有人情味的退场。 结果显而易见,一整天,直到下班,她都没等来张敛任何消息。 她猜到了。 走出大厦时,变幻的霓虹似这座城市时温时冷的眼。周谧在风里冷却了下来,并彻头彻尾认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任何收尾方式。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他们从真正认识彼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形同陌路。 童话就此封存。 王子根本不是王子。 而是生杀予夺的国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页(重蹈覆辙) 晚上近七点,周谧离开公司,走进了地铁站。 混在攒动的人流里,她目随一位孕妇上了车。孕妇的气色不是很好,头发松松挽了个矮髻,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裹有炸弹,让人群割海般排向两边。 一个怀抱公文包的男人忙不迭起身,给她让座。 孕妇道了声谢,不急不缓坐下去,面孔平静得仿佛天生该享有这种特权。 周谧在她跟前站定,盯着她肚子出神,等对方莫名地瞥来一眼,她才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孕妇邻座的中年女人看了好几眼她肚子,同她搭起话来:“几个月了,得有七个月了吧。” 孕妇笑了笑:“八个月了。” 中年女人一脸可喜可贺:“那快了啊,要解放了!” “是啊,”孕妇的手不自觉摸上腹部:“现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老公呢,也不陪着,”中年女人替她不满:“这个月份了还是得小心点。” 孕妇停顿几秒:“他今天有事。” 也是这时,周谧偏开了眼,不再看她们两个,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个孕妇过度关注了。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 那就是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仿佛某种生物本能,能敏锐地感知到同类。 表姐流产之后,与周谧一道逛街,也常望着商场里穿行的孕妇或跑跳的小孩怔神,就是因为她曾短暂并满怀期待地成为过一个母亲。 回到家后,周谧心力交瘁地把自己连同包一起甩在了床上。 妈妈在外面问:“今天回来得蛮早的嘛,吃过饭没有?” 周谧扬声回:“没有。” 妈妈没好气道:“那一回来就钻房间里干嘛,出来吃饭啊,等凉了再吃吗?” “噢——”周谧呵一口气,翻身下床,趿上鞋拖。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其中有盘是清蒸鲈鱼,青红椒丝点缀,摆盘相当用心。 鱼的眼睛黯淡惨白,可不知何故,周谧觉得它还活着,并仇恨地盯着自己,倒胃得要命。 而老妈却像个大厨在推销自己的招牌菜品:“快吃吃看这个,我刚在手机里学了个豉油新调法。” 周谧强忍着排斥,给面子地夹了块含进嘴里。 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鱼类,此刻腥臭无比。 意识到缘由后,周谧怕老妈看出什么,艰辛地吞咽下去。 她抿唇笑了下:“好鲜。” 又问:“我爸呢,加班?” “是呀,”老妈对她的夸奖很是受用,又挑出一大筷子鱼肚肉放周谧碗里:“你多吃点,还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呢。” 周谧心说:杀了我吧。 接着她看到妈妈像往常一般卡下鱼头,双手捏着嘬起来。 周谧瞧得心酸,眼眶迅速起热,低头猛扒起饭。 太糟糕了。 糟糕透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周谧锁上了门,打开笔记本,键入自己想查的信息: 「可以一个人……」 没想到,百度搜索栏显示的第一条就是:可以一个人去做人流吗? 周谧顿时笑出声来,很短很轻的一个,“哈”。 宕到谷底的心情莫名昂扬几分,原来同病相怜的人是那样多。白色的屏幕映得周谧双眼晶亮,她极具阿Q精神地点进去,发觉所有建议都是:最好有人陪护。 最好有人陪护。 咬文嚼字理解一下的话,不就等于“没人陪同也不是完全不行”? 周谧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她迅速在微信里跟叶雁请了一天假,借口就是白天张敛教她的那个。 叶雁是位蛮好说话的上司,加之周谧实习期间表现不赖,细节都没问就同意了。 在手机里的医疗app上预约好妇科号,周谧释放般呼出口气,觉得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甚至还有几分感动,为自己的果敢与利落。 安排妥当,周谧睡了个不错的觉。 翌日天气并不好,有濛濛小雨,她七点就出了门。 老妈还心奇她今天怎么走这么早,周谧以不变应万变,说要先去学校拿个材料。 下了出租车,周谧撑起伞,听见心跳就跟头顶密集的雨丝一样嘈杂。 医院里人来人往,等到科室等候区时,已是挤挤攘攘,女人们戴着口罩,眼神麻木且漠然地坐那,姿态各异,形容不一,有人妆感精致,有人皱纹漫布。 周谧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脸上微生赧意,并下意识绕着走,躲开人最扎堆的地方。 她没找到容身之处,只能立在墙边干等。 担心碰到熟人,她特意将口罩拉老高,全程也都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刷微博,却看不进一个字。 不知站了多久,周谧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种机械的女声一字一顿报出:“请零四二号周谧到普通门诊一室就诊。” 周谧愣了一瞬。 导医台年纪稍长的护士跟着尖唤一声:“周谧在吗——?” 周谧从脸红到耳根,匆匆瞥了眼显示屏上红色的排号名单。 确实到她了。 她慌张地将手机揣回衣兜,捏紧就诊卡,快步走进那条森白的廊道。 — 坐诊的是位年轻白皙的女医生,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略显严厉。 周谧将就诊卡和病历交给她,而后拘谨地立在桌边,有些不知所措。 “坐啊。”刷完卡,医生奇怪地瞧向她。 周谧赶紧坐下,双手搭在腿面,无意识地微微拢拳。 “周谧,”医生漫不经心确认姓名,问:“怎么了啊。” 周谧深吸一口气:“我怀孕了。” 医生瞄向显示屏,咯哒摁两下鼠标,随后又看回来:“自己在家验的?” 周谧点了点头,掏出口袋里先前的验孕试纸,摆放到面前桌上。 医生扬眉扫了眼:“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周谧稍作回忆,报出日期。 医生微一颔首:“是想再做个检查进一步确认下?” 周谧两手不知何时已绞在一起,胸线微微上提:“我想流掉。” 一刻间,医生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些:“你年纪也不是特别小啊。” 周谧吞咽一下,开始背昨晚提前备好的台本:“我还在读研,暂时不想要小孩。” 医生问:“你对象呢。” 周谧眼尾不耐地抽了下:“我们已经商量过了。” 医生不置可否地挑眉。 见她神态微妙,周谧焦切问:“我现在这个情况能药流吗?” 医生说:“不好说,得查一下,先做个阴超看看吧。” 阴超。 这个词对周谧而言相对陌生。 她换了个更熟悉的名词:“B超吗?” 医生“嗯”一声:“阴/道B超。” 大概能想象出是怎样的检查项目,周谧惶然瞪大双眼,心头也起了惧意。 而医生已经漠然地开起单子,而后斜来一眼:“做之前记得先把身上小便解干净。” — 捏着检查单走出B超室时,周谧双腿发软,都有点站不稳。 她在走道尽头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第一次知道这种检查的存在,需要直面冰冷的仪器,以一种屈辱到近乎让她人格全失的姿势。她不是没有过这种姿势,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当下的情状更让她觉得这是对她过往轻狂的一种讽刺与刑罚。 中途她死咬牙关,但因极度恐慌还是不可控地溢出声响。而操作探头的医生在旁边毫无感情地说:“不疼吧,你得放松啊,你这么紧张能好受吗?” 是不疼。 只是像有一只固体的难堪在体内肆意横行。 周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贯穿了,难受得无法描述。所以出来的那一秒,她就开始哭泣,泪眼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单子上的结果。 也不敢看。 仿佛患了场重感冒,鼻腔全堵,大脑发懵,她被一种混沌而沉重的反向力不停往地面拖拽。 周谧不停地用手抹泪,路过的人都会多看她一眼,可她都顾不上丢脸。 无知者无畏,等真正亲历,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坚强,也一点都不勇敢。 没有依靠的她,此刻已经害怕得要死了,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还要面对的种种境况。 周谧取出挎包里的手机,佝着身翻查起自己的通讯簿,她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上滴,触屏几度失灵。 她用袖口抹去,“母上”、“老爸”、“表姐”、“言言”……一溜烟名称从眼皮下方晃过,却无一个敢真正点下。 真的太糟糕了。 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加糟糕的经历了。 除了张敛,无人知晓她现状,甚至连张敛都无法感受到她这一刻的处境。 周谧用力咬住槽牙。 她反悔了。 既然双方都有责任,她为什么要轻易放过张敛。 最起码,这个难关,她必须把他拉来现场,让他亲眼目睹她的棘手,她的张皇,再检讨反省他的罪孽,他的恶行。 最起码,在这个失误根除前,他们在一个战壕里,是同根绳上的蚂蚱。 她长长地倒抽一口气,回调至“狼人哥哥”那一行,笃定地按压下去。 听筒里只嘟了两下,就被接起。 周谧抿了抿唇,鼻音很重地直呼其名:“张敛。” 对方一下子没说话,似乎在等她继续。 “你过来……一下吧……”周谧又开始掉泪,压根无法制止这种丢人的哭腔,明明前一天还很刚强:“我一个人在医院检查,我刚做完B超,不知道要怎么办。” 那边问:“哪家医院?” “就、就人民医院。”她被脆弱彻底淹没,吐字都结巴含混。 张敛说:“我现在过去。大概半小时到。” “好。”周谧应一声,好似有了同盟,心莫名触动,又忍不住抽噎。 男人没有挂电话。 她等了会,屏幕上仍是通话状态。 周谧“喂?”了声。 张敛:“嗯。”表明他还在。 周谧奇怪问:“你怎么不挂电话?” 张敛没什么情绪地说:“再听会儿。” 周谧正用纸巾擤着鼻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什么?” 张敛笑了一下,很明显,跟要故意给她听见似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有毛病吧。”周谧吸气,挂了电话。 一会张敛短信过来了,让她发个具体位置给他。 周谧没搭理,心却定了不少,能好好研究自己的B超结果。上面有些自己从前一无所知的名词描述,“前位子宫”,“妊囊”,以及几个以cm为单位的数字。 粗略看完手机上查到的科普,她忍不住对照了下自己的指甲盖大小,然后周身一激灵,关灭了手机。 这个过程让周谧的泪水停止了,情绪不再倾倒如注,平滑为一缕微风。 一扭头,她看到走廊边拐进来一个男人。 张敛到得比她想象中要快。 超声区排队的人几乎都朝他望了过去,因为他白衣黑裤,高得格外醒目,长腿大步生风。 他的一举一动总带有恰到好处的气场——仿佛进入某幕影片,空气里喊了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action,接而成为所有环境的主角。 他也迅速锁定周谧,眉头略微一蹙,又很快舒展。 周谧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间讷住,不知道要对他摆什么姿态或表情,刚才通话里的崩溃哭诉已耗去她太多心力,也让局面变得尴尬不已。 她想了想,在他靠近前先将检查单横了出去,当做一个盾牌或一条界线。 她的动作有点突然,张敛也猛一下止步,接过去。 他半眼没瞧就垂了手,转而从裤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周谧拿过来,发现那是一只包装完好的白色口罩,被他折了一道。 周谧展开,抬眸疑惑瞟他,眼圈红通通的。 男人应该没打伞就直接从停车场赶来了这里,衬衣肩部洇有湿痕,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也残留着水汽。 他低头看她:“不哭了吧?” 周谧应激般瞪回去,眼神并不友好。 张敛面色不改,下巴微挑,示意她脸上那只拉到底的,早被浸湿的口罩:“换上吧,你这个,再哭估计也兜不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页(做个人就行,好人就不必了...)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 阿姨让开一步,露出纸篓的视野,并指着里面。 周谧顺着望过去,发觉她示意的东西是她刚刚验孕过后随手丢进去的尿杯。 她双眼赫然张大,几乎立不住地抵向身后的石英台面——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就这样被她忽略了。她僵硬地哽了两秒,故作镇定回:“那不是我扔的。” 不知她拙劣的演技能否骗过阿姨,但她好歹像是舒了口气。 周谧与她道别,匆匆离开原地。 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刻,恐慌与无措再度从脚底蔓生,彻底将她裹缠了。 周谧透不上气,再难控制地漫出两道泪,她抬手用力掖了下,停在墙边深深地呼吸,以此平复自己。 越想越不甘心。 她很快就要转正,拿到硕士学位,人生新台阶近在眼前。 可她也收到了二十四年来最为恶意的礼物,顺风顺水的缜密生活开始漏洞频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程序全乱,周围都是死机的提示音。 周谧急需一个分担者,她不能一个人落水。 一个名字陡然浮现。 像找准靶心,周谧四下看看,旋即取出裤兜里的验孕棒和手机,聚焦拍下照片。 她没有编辑任何润滑的文字,直接将它粗鲁地塞了过去。 周谧顷刻冷静下来。 噩耗传达完毕,命运选中的倒霉蛋就不再只有她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页(固体的难堪...) 晚上近七点,周谧离开公司,走进了地铁站。 混在攒动的人流里,她目随一位孕妇上了车。孕妇的气色不是很好,头发松松挽了个矮髻,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裹有炸弹,让人群割海般排向两边。 一个怀抱公文包的男人忙不迭起身,给她让座。 孕妇道了声谢,不急不缓坐下去,面孔平静得仿佛天生该享有这种特权。 周谧在她跟前站定,盯着她肚子出神,等对方莫名地瞥来一眼,她才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孕妇邻座的中年女人看了好几眼她肚子,同她搭起话来:“几个月了,得有七个月了吧。” 孕妇笑了笑:“八个月了。” 中年女人一脸可喜可贺:“那快了啊,要解放了!” “是啊,”孕妇的手不自觉摸上腹部:“现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老公呢,也不陪着,”中年女人替她不满:“这个月份了还是得小心点。” 孕妇停顿几秒:“他今天有事。” 也是这时,周谧偏开了眼,不再看她们两个,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个孕妇过度关注了。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 那就是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仿佛某种生物本能,能敏锐地感知到同类。 表姐流产之后,与周谧一道逛街,也常望着商场里穿行的孕妇或跑跳的小孩怔神,就是因为她曾短暂并满怀期待地成为过一个母亲。 回到家后,周谧心力交瘁地把自己连同包一起甩在了床上。 妈妈在外面问:“今天回来得蛮早的嘛,吃过饭没有?” 周谧扬声回:“没有。” 妈妈没好气道:“那一回来就钻房间里干嘛,出来吃饭啊,等凉了再吃吗?” “噢——”周谧呵一口气,翻身下床,趿上鞋拖。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其中有盘是清蒸鲈鱼,青红椒丝点缀,摆盘相当用心。 鱼的眼睛黯淡惨白,可不知何故,周谧觉得它还活着,并仇恨地盯着自己,倒胃得要命。 而老妈却像个大厨在推销自己的招牌菜品:“快吃吃看这个,我刚在手机里学了个豉油新调法。” 周谧强忍着排斥,给面子地夹了块含进嘴里。 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鱼类,此刻腥臭无比。 意识到缘由后,周谧怕老妈看出什么,艰辛地吞咽下去。 她抿唇笑了下:“好鲜。” 又问:“我爸呢,加班?” “是呀,”老妈对她的夸奖很是受用,又挑出一大筷子鱼肚肉放周谧碗里:“你多吃点,还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呢。” 周谧心说:杀了我吧。 接着她看到妈妈像往常一般卡下鱼头,双手捏着嘬起来。 周谧瞧得心酸,眼眶迅速起热,低头猛扒起饭。 太糟糕了。 糟糕透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周谧锁上了门,打开笔记本,键入自己想查的信息: 「可以一个人……」 没想到,百度搜索栏显示的第一条就是:可以一个人去做人流吗? 周谧顿时笑出声来,很短很轻的一个,“哈”。 宕到谷底的心情莫名昂扬几分,原来同病相怜的人是那样多。白色的屏幕映得周谧双眼晶亮,她极具阿Q精神地点进去,发觉所有建议都是:最好有人陪护。 最好有人陪护。 咬文嚼字理解一下的话,不就等于“没人陪同也不是完全不行”? 周谧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她迅速在微信里跟叶雁请了一天假,借口就是白天张敛教她的那个。 叶雁是位蛮好说话的上司,加之周谧实习期间表现不赖,细节都没问就同意了。 在手机里的医疗app上预约好妇科号,周谧释放般呼出口气,觉得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甚至还有几分感动,为自己的果敢与利落。 安排妥当,周谧睡了个不错的觉。 翌日天气并不好,有濛濛小雨,她七点就出了门。 老妈还心奇她今天怎么走这么早,周谧以不变应万变,说要先去学校拿个材料。 下了出租车,周谧撑起伞,听见心跳就跟头顶密集的雨丝一样嘈杂。 医院里人来人往,等到科室等候区时,已是挤挤攘攘,女人们戴着口罩,眼神麻木且漠然地坐那,姿态各异,形容不一,有人妆感精致,有人皱纹漫布。 周谧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脸上微生赧意,并下意识绕着走,躲开人最扎堆的地方。 她没找到容身之处,只能立在墙边干等。 担心碰到熟人,她特意将口罩拉老高,全程也都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刷微博,却看不进一个字。 不知站了多久,周谧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种机械的女声一字一顿报出:“请零四二号周谧到普通门诊一室就诊。” 周谧愣了一瞬。 导医台年纪稍长的护士跟着尖唤一声:“周谧在吗——?” 周谧从脸红到耳根,匆匆瞥了眼显示屏上红色的排号名单。 确实到她了。 她慌张地将手机揣回衣兜,捏紧就诊卡,快步走进那条森白的廊道。 — 坐诊的是位年轻白皙的女医生,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略显严厉。 周谧将就诊卡和病历交给她,而后拘谨地立在桌边,有些不知所措。 “坐啊。”刷完卡,医生奇怪地瞧向她。 周谧赶紧坐下,双手搭在腿面,无意识地微微拢拳。 “周谧,”医生漫不经心确认姓名,问:“怎么了啊。” 周谧深吸一口气:“我怀孕了。” 医生瞄向显示屏,咯哒摁两下鼠标,随后又看回来:“自己在家验的?” 周谧点了点头,掏出口袋里先前的验孕试纸,摆放到面前桌上。 医生扬眉扫了眼:“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周谧稍作回忆,报出日期。 医生微一颔首:“是想再做个检查进一步确认下?” 周谧两手不知何时已绞在一起,胸线微微上提:“我想流掉。” 一刻间,医生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些:“你年纪也不是特别小啊。” 周谧吞咽一下,开始背昨晚提前备好的台本:“我还在读研,暂时不想要小孩。” 医生问:“你对象呢。” 周谧眼尾不耐地抽了下:“我们已经商量过了。” 医生不置可否地挑眉。 见她神态微妙,周谧焦切问:“我现在这个情况能药流吗?” 医生说:“不好说,得查一下,先做个阴超看看吧。” 阴超。 这个词对周谧而言相对陌生。 她换了个更熟悉的名词:“B超吗?” 医生“嗯”一声:“阴/道B超。” 大概能想象出是怎样的检查项目,周谧惶然瞪大双眼,心头也起了惧意。 而医生已经漠然地开起单子,而后斜来一眼:“做之前记得先把身上小便解干净。” — 捏着检查单走出B超室时,周谧双腿发软,都有点站不稳。 她在走道尽头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第一次知道这种检查的存在,需要直面冰冷的仪器,以一种屈辱到近乎让她人格全失的姿势。她不是没有过这种姿势,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当下的情状更让她觉得这是对她过往轻狂的一种讽刺与刑罚。 中途她死咬牙关,但因极度恐慌还是不可控地溢出声响。而操作探头的医生在旁边毫无感情地说:“不疼吧,你得放松啊,你这么紧张能好受吗?” 是不疼。 只是像有一只固体的难堪在体内肆意横行。 周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贯穿了,难受得无法描述。所以出来的那一秒,她就开始哭泣,泪眼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单子上的结果。 也不敢看。 仿佛患了场重感冒,鼻腔全堵,大脑发懵,她被一种混沌而沉重的反向力不停往地面拖拽。 周谧不停地用手抹泪,路过的人都会多看她一眼,可她都顾不上丢脸。 无知者无畏,等真正亲历,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坚强,也一点都不勇敢。 没有依靠的她,此刻已经害怕得要死了,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还要面对的种种境况。 周谧取出挎包里的手机,佝着身翻查起自己的通讯簿,她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上滴,触屏几度失灵。 她用袖口抹去,“母上”、“老爸”、“表姐”、“言言”……一溜烟名称从眼皮下方晃过,却无一个敢真正点下。 真的太糟糕了。 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加糟糕的经历了。 除了张敛,无人知晓她现状,甚至连张敛都无法感受到她这一刻的处境。 周谧用力咬住槽牙。 她反悔了。 既然双方都有责任,她为什么要轻易放过张敛。 最起码,这个难关,她必须把他拉来现场,让他亲眼目睹她的棘手,她的张皇,再检讨反省他的罪孽,他的恶行。 最起码,在这个失误根除前,他们在一个战壕里,是同根绳上的蚂蚱。 她长长地倒抽一口气,回调至“狼人哥哥”那一行,笃定地按压下去。 听筒里只嘟了两下,就被接起。 周谧抿了抿唇,鼻音很重地直呼其名:“张敛。” 对方一下子没说话,似乎在等她继续。 “你过来……一下吧……”周谧又开始掉泪,压根无法制止这种丢人的哭腔,明明前一天还很刚强:“我一个人在医院检查,我刚做完B超,不知道要怎么办。” 那边问:“哪家医院?” “就、就人民医院。”她被脆弱彻底淹没,吐字都结巴含混。 张敛说:“我现在过去。大概半小时到。” “好。”周谧应一声,好似有了同盟,心莫名触动,又忍不住抽噎。 男人没有挂电话。 她等了会,屏幕上仍是通话状态。 周谧“喂?”了声。 张敛:“嗯。”表明他还在。 周谧奇怪问:“你怎么不挂电话?” 张敛没什么情绪地说:“再听会儿。” 周谧正用纸巾擤着鼻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什么?” 张敛笑了一下,很明显,跟要故意给她听见似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有毛病吧。”周谧吸气,挂了电话。 一会张敛短信过来了,让她发个具体位置给他。 周谧没搭理,心却定了不少,能好好研究自己的B超结果。上面有些自己从前一无所知的名词描述,“前位子宫”,“妊囊”,以及几个以cm为单位的数字。 粗略看完手机上查到的科普,她忍不住对照了下自己的指甲盖大小,然后周身一激灵,关灭了手机。 这个过程让周谧的泪水停止了,情绪不再倾倒如注,平滑为一缕微风。 一扭头,她看到走廊边拐进来一个男人。 张敛到得比她想象中要快。 超声区排队的人几乎都朝他望了过去,因为他白衣黑裤,高得格外醒目,长腿大步生风。 他的一举一动总带有恰到好处的气场——仿佛进入某幕影片,空气里喊了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action,接而成为所有环境的主角。 他也迅速锁定周谧,眉头略微一蹙,又很快舒展。 周谧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间讷住,不知道要对他摆什么姿态或表情,刚才通话里的崩溃哭诉已耗去她太多心力,也让局面变得尴尬不已。 她想了想,在他靠近前先将检查单横了出去,当做一个盾牌或一条界线。 她的动作有点突然,张敛也猛一下止步,接过去。 他半眼没瞧就垂了手,转而从裤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周谧拿过来,发现那是一只包装完好的白色口罩,被他折了一道。 周谧展开,抬眸疑惑瞟他,眼圈红通通的。 男人应该没打伞就直接从停车场赶来了这里,衬衣肩部洇有湿痕,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也残留着水汽。 他低头看她:“不哭了吧?” 周谧应激般瞪回去,眼神并不友好。 张敛面色不改,下巴微挑,示意她脸上那只拉到底的,早被浸湿的口罩:“换上吧,你这个,再哭估计也兜不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页(伞) 周谧三天前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月经推迟了整整一周。 这种情况在很多女人身上并不罕见,但放周谧这儿就有些不正常了,她姨妈一向守时,十年来都如此,造访前后偏差极少超出两日。 起初她没特别当回事,决定等上一等,可到了第九天,身上也无一丝一毫腰酸腹痛的征兆,心头难免起疑。 周谧回忆了下,越发不解,临睡前上网偷搜相关问答。 结果指向明确:“如果是生育年龄的女性,出现了月经推迟10天,这种情况要高度怀疑是怀孕的可能性,所以最好用早晨的第一次小便检测是不是怀孕。” 这下岂止是惴惴不安,简直云霄飞车,周谧心提了老高,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不是那种粗线条的人,相反神经还比较激敏,这一晚不出所料失眠通宵。 后半夜,周谧在淘宝下单了验孕试纸,最大的购买动力不是为了一测究竟,而是评论里不少人说:这是催姨妈利器。 这点玄学方面的侥幸并未带来任何成效,翌日清早,她的内裤干干净净。 延期十天了。 周谧开始发傻。 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面对,更不敢声张,包括自己的至交好友。 当然,她也惧于在家验尿,生怕遗漏蛛丝马迹,叫父母看出端倪,拿盒快递也跟走私火/药似的小心翼翼。 所以,第十一天的大早,她把它们揣到了公司卫生间,按步骤规矩操作。 说明书上要求静置平放10-20分钟,但她手里试纸上的两条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至血红。 这种现象还有个学名叫“强阳”,表明怀孕已是板上钉钉,绝无炸胡的可能性。 她怀孕了?怎么可能? 回顾上一次性生活,已经是近一个月前,那天是奥星大团建,在隔壁城郊区一个叫星月湾的原生态小镇,全国各地分公司的人都奔赴而来,几百号人,五湖四海,彬彬济济,她个小实习生跟在里边凑热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鱼苗。 上午开大会,下午做游戏,过得还算充实。当晚,回到酒店,屁股还没坐热,总监就在群里吆喝,请他们去码头那的酒吧嗨一把。 周谧的总监姓原,是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女人,但她并不一板一眼,好相处又玩很开。 众人围坐在包厢里饮酒,喝高了难免精神亢奋,侃侃而谈。周谧酒量一般,酒品更是一言难尽,所以不敢多酌,只安安分分窝在沙发边角,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不时跟着同事一块儿笑。 后来包厢里抽烟的人多了,跟炼丹炉似的,烟熏火燎,周谧浑身难受,借机尿遁,逃出酒吧透气。 室内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一边妖魔鬼怪震耳欲聋,一边却不沾浮华,天与地是恰到好处的静默,唯有灯火在颤抖,铺成水面的银河。 沿湖走了一段,周谧眺到个熟人,与她隔着道修窄的码头,身姿颀长,单手搭着栏杆,似乎在讲电话。 说是熟人,也不尽然。 他大约也看到她了,目光没有轻易掠走,只安静地留在她脸上,上下唇亦未停止张合。他看起来总是很专心,又很无情。 风将他话语挟来,不是那么清晰。 也将他纯黑的衬衣鼓起,衬得他面色异常白亮。 对视片刻,周谧回头,往反方向走,选择打道回府,变回群居动物。 兜里的手机倏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瞥见名字,似被捉个正着,心脏激跃一下,而后抿抿唇,接通。 还没开口,对面先说话了,混着风声:“跑什么。” 周谧被这三个淡却好听的字眼钉住,人停在原处,张了张口,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问候:“老板好。” 对方笑了下,低低的音节,好似石子坠到湖水里,漾出一圈碎光,也将凉意溅来人耳上,周谧不由缩起脖子。 而她方才的称呼似乎让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加持上一层BUFF,那就是命令感与压迫性,他又言简意赅道出四个字:“过来说话。” 这一说就说进了酒店客房。 位高权重当真了不起,单人套房要比她们一群喽啰的标间大上数倍,壁纸繁复,灯光晃目,像只美丽而空旷的金笼子。但周谧无暇细赏,男人对她轻车熟路,很快把她拿捏得嘤咛迭起,被压在床上的时候,周谧恨不能拱成一张弓,只为让他快些抽箭入弦。 有一阵没坦诚相见了,两个人都有些把控不住。周谧只能抓紧他后背,窒息在激涌的浪头里。 中途,男人还是慎重地撤离,翻抽屉找出避孕套戴上,才开始新一轮的入侵。 结束后,周谧面朝男人胸膛,被他拨开湿漉漉的刘海,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名字:“周谧。” 接着又重复,像是克制已久:“原来你叫周谧。” 周谧抬眸,一手去捧他脸,学他腔调:“原来你叫张敛。” 他笑:“不叫老板了?” “不叫了,”周谧翻了个面,背对他,列出逻辑:“床笫之上无阶级。” 张敛被她的话逗乐,手肘抵高上身,吻吻她粉白圆润的肩头。 周谧拱了下,无意撞到他下巴,心知力气不小,却也不道歉:“我要睡会。” 张敛面不改色:“估计不行。” 周谧唰得回眼,柔顺的发丝从枕头皱褶里滑过:“为什么不行,你下半场还要换个人?” 张敛未答,只问:“夜不归宿不怕被发现?” 周谧在挖苦人方面很有一套:“是你更怕被人发现吧。” 可张敛好像从不会恼,情绪鲜有程度较大的起伏:“你今天跟谁住一屋?” 周谧随口谎报了个部门男同事的名字。 冤大头,张敛失笑,陪她演:“谁安排的?” 周谧说:“你的人事。” 张敛躺回去,信手揽住她:“尽不干人事。” 周谧被捞了个措手不及,直直撞回他怀里,没好气瞥他:“说得跟你干得都是人事似的。” 张敛眼微垂,对上她视线,懒态里透着点不合时宜却又恰如其分的坏气:“我不刚干完人事吗?” 周谧不轻不重踹他一脚,光着身子下床,从地毯上捡起短裤,抽出兜里手机:“快三点了,我真要走了。” 张敛仅坐直上身,望着她穿好衣服,再目送她离去。 — 回到自己房间时,同住的女同事已经睡了,发出轻微均匀的鼾声,周谧坐在晦暗的床头,一点点褪去裤子与上衣,皮肤滑不溜秋,不知是汗渍出来的,还是原本质地就如此。 绝对的刺激过后,往往伴随着灰心与落差,周谧心道她可真像个午夜的灰姑娘。多愁善感了会,她蹑手蹑脚溜去了盥洗室。 张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或深或浅,大小不一,像皮下四处陷落的玫瑰花瓣,但都避开了直观位置,潜伏在足够掩人耳目的地方。 张敛是只狡猾的雄兽,即使激素统领大脑,也能有秩序地表达领地意识。 明早的她,穿上掐腰白色连衣裙,就又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女大学生了。 周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几个鬼脸,套上睡裙,回到床上。 第二天登上返程大巴前,她又在停车场见到了张敛。他在走道里跟一个短发女人讲话,女人说不上青春貌美,一颦一笑却有股少女身上难见的风情,有如六七十年代画报里的歌星。 张敛与人沟通或倾听时,总带着笑意,但不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很浮,很疏,好像罩着层薄而极具欺骗性的假相。 周谧心猜,这该不会就是他的下半场吧。 三十三岁的人还这么行的吗?她深表怀疑。 仰靠到椅背上,周谧从窗后觑着这双登对男女上了同一辆车——张敛的车,全黑卡宴,她一次没坐过。 周谧无故一哂,取出手机给闺蜜发消息: “我昨晚又跟狼人哥哥那个了!” 劲爆程度让闺蜜怼来无数问号:??????????? 同时疑惑不解:你们上个月没联系吧,不是说好知道对方身份了就立即结束这种关系吗? 周谧微微蹙眉:我可不是那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闺蜜:他先提出的? 周谧道:对啊,他主动跟我搭腔的。 闺蜜:昨天是你到他公司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周谧:看起来是。 闺蜜:他可是你老板诶,这算不算潜规则? 周谧说:潜你个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我又不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当然我也不吃亏。 周谧一直认为自己不亏。 包括一年前第一次跟张敛上床,都美妙到令她难以忘怀。 那天她失恋泡吧,偶然结识了他,说不上是艳遇还是荒唐。她在微醺间大悲大喜,一会哭,一会笑,把他当沙包,连嗔带打,又当只大熊玩具,倒豆子那般埋头诉苦,男人始终温文相待,后来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撺掇他开房。 男人没有拒绝,且游刃有余。从前奏到终曲,他都是绝佳的钢琴家,带她领略行云流水的乐章。 周谧在他怀里窝了一夜,时醒时眠,对他熨帖的体温格外依恋。 翌日晨曦初上,日光薄薄贴来床帏时,男人起身套衬衣,眼见着他捻起袖扣,她心生不舍,大胆提出畅想:“我们能当炮友吗?” 男人闻言一顿,垂手安静审视她。 “愿不愿意嘛——”周谧未被他眼底那分研判击退,甚至激流勇进,像个小女朋友一般挺坐起身,嗲嗲撒娇。 他淡笑一下:“好。” 那一天,他们约法三章,仅在定下的酒店见面,不能暴露任何个人信息,不能在其他时间打扰彼此,并只交换了手机号码。 第二次碰头前,他们秉持着极高的契约精神,一个字没讲,仅互发过三个月内划掉名字的体检报告。 因为定在每个月十五号碰面,都是月圆之夜,周谧就将男人的名字存成“狼人哥哥”,跟友人聊起他来,也是这般戏称。 思及此,周谧退出微信,翻至联系人列表看了眼。 “狼人哥哥”二字仍矗立其间,在一溜烟的人名或昵称里显得不伦不类,但她没有将它更改为“张敛”或“老板”,也猜不到张敛会把她存成什么。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多好的形容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页(上午的一切仿佛都是在自立...)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 阿姨让开一步,露出纸篓的视野,并指着里面。 周谧顺着望过去,发觉她示意的东西是她刚刚验孕过后随手丢进去的尿杯。 她双眼赫然张大,几乎立不住地抵向身后的石英台面——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就这样被她忽略了。她僵硬地哽了两秒,故作镇定回:“那不是我扔的。” 不知她拙劣的演技能否骗过阿姨,但她好歹像是舒了口气。 周谧与她道别,匆匆离开原地。 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刻,恐慌与无措再度从脚底蔓生,彻底将她裹缠了。 周谧透不上气,再难控制地漫出两道泪,她抬手用力掖了下,停在墙边深深地呼吸,以此平复自己。 越想越不甘心。 她很快就要转正,拿到硕士学位,人生新台阶近在眼前。 可她也收到了二十四年来最为恶意的礼物,顺风顺水的缜密生活开始漏洞频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程序全乱,周围都是死机的提示音。 周谧急需一个分担者,她不能一个人落水。 一个名字陡然浮现。 像找准靶心,周谧四下看看,旋即取出裤兜里的验孕棒和手机,聚焦拍下照片。 她没有编辑任何润滑的文字,直接将它粗鲁地塞了过去。 周谧顷刻冷静下来。 噩耗传达完毕,命运选中的倒霉蛋就不再只有她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页(不自量力的鸟...) 脱口而出的瞬间,张敛就后悔了。 兴许是刚拿下B系车的项目,又在电话会议里跟global吵了通架的缘故,他神思激亢地开了瓶酒,坐在酒店露台/独酌。微醺之际,听见人女孩子在耳边像之前床帏厮磨那般含嗔带怨地跟他撒娇,难免心旌荡漾,不过脑地吐出些有违理智的糊话。 但不得不说,他有些吃周谧这套。 她讲话声音很抓人,带脾气的时候夜莺般脆灵灵,含混时又像搅化了的蜜浆。 而且他今天还有了新发现,就是她哭诉起来更黏糊,像花洒里的温水往耳膜里渗透。 反正话已经跟断线风筝似的放出去了,不如坐观其变,顺水推舟地探探周谧反应。 听筒里寂静了须臾,她果然谨慎地出声:“你什么意思?” 在情趣关头反其道而行从来是她强项,张敛早习惯了,正声回:“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 那边浅浅地吸气:“但我们已经知道对方身份了。” 张敛笑:“那上次是怎么回事,谁索吻的?” “嚯,”周谧口气上提,贼喊捉贼,振振有声:“不是你先跟我说话的?你先让我过去先招惹我的。” 张敛懒得跟她计较这些顺序上面的琐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随机应变不见得是缺点。” 周谧义正辞严:“我可不想跟上级乱搞。” 她的遣词和逻辑惹人发笑,以前不清不楚的时候不叫乱搞,现在知根知底了反而叫乱搞了。 他决定今晚跟她掰扯清楚:“之前有猜过我职业吗?” 周谧说:“我才不乐意猜,”她又像在课上疾疾举手抢答似的:“严正声明一下,我不是故意来你这实习的,在这之前我真不知道你是谁,也一点不想知道。” 张敛是信她的,毕竟那天在公司初见时,人的眼神跟反应做不了假。 他清晰记着周谧像被隐形的卡车头撞懵了似的,傻不愣登盯着他,一副惊容看起来稚拙又滑稽。 而前晚他刚好加班review创意,不当心睡过去了,一觉醒来昏昏沉沉,走起路来步伐都虚着,人心不在焉,就想着赶紧回家补觉。 但目及门外的周谧时,他一下子清醒至极。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笑了下,又觉得自己尚在梦里。 那一整天,他不时会琢磨起这幕。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有意思,这么耐人寻味,怎么就撞自己跟前来了。 思及此,他漫不经心回:“我知道。” 周谧停了停:“那你呢,有想过我之前做什么吗?” 张敛当然不会说实话:“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是学生。” 周谧语气陡生不快,像微微拧了眉:“为什么,我长得很老气?” 张敛没立即回答,刻意拉开一个回忆与辨析的空隙:“不老,只是个性没那么事儿。” 果不其然,小黄鹂又哼啾哼啾。 “你判断有误喔。”她说。 “是吗,”张敛唇微牵,淡淡的:“那再给我些时间,我多琢磨。” — 结束这通电话的时候,周谧的脑袋都能蒸屉小笼包了。 明知自己有很大可能被诱哄,被诓弄,但就是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为这份久违的暧昧沉湎。 明明白天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才过去多久,壁垒城池再被攻陷,张敛又不费兵卒地杀回她粉红色的公主堡。 怀柔政策,最为致命。 周谧双手按紧两颊给自己降温,想想又给闺蜜贺妙言发微信:妈蛋我可能又要跟狼人哥哥续约了。 贺妙言:我现在已经觉得你在凡尔赛了。 周谧:怎么就凡尔赛了? 贺妙言:谁不想跟D大活好人帅有钱的约? 周谧:不是该怪狼给的诱惑? 贺妙言:滚吧。 周谧有点乐不思蜀,放松警惕,决定分享出自己的最新秘闻: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任何人说。 贺妙言回:嗯? 想起这档子晦气事,周谧唇角就压下去:我怀孕了。 贺妙言:不是吧??? 周谧说:没骗你。 贺妙言粗口霸屏:我草我草我草。 又问:谁的? 周谧:还有谁的? 贺妙言:你老板的? 她深感不可思议:那你还来?上阵母子兵?? 她的形容令周谧哭笑不得:肯定是先把怀孕的事处理了。 贺妙言回了个搭头的表情包:你清醒点!这种男人你还跟他继续?你们上次没做措施? 周谧也百思不得其解:做了啊,就一开始没戴,谁知道会这样,这么倒霉。 贺妙言说:而且他让你打胎哎。 周谧说:我自己本来就不想要。 贺妙言的语气像是不再信任这个世界的样子:是不是他说要跟你接着约? 周谧回:差不多。 贺妙言哼声:这是变相催你堕胎呢!生怕你拖久了赖上他,等你弄掉了再找借口把你甩了让你吃哑巴亏!!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朋友这番话,如田径赛场的一声长哨,令周谧尚还打盹半梦半醒的脑神经猛一激灵。 有什么抽丝剥茧地在她思绪里渐次具体了起来,也让她从头到脚一寸寸的变凉。 虽然背靠温床,她却像是被吹进冷空气的肥皂泡,霜花在躯壳上急速蔓长。 她手脚冰凉地回贺妙言消息:好像真是这样…… 贺妙言:废话!能不是吗! 周谧心头撞鹿:那怎么办? 贺妙言当机立断:流产我陪你去。然后别联系了,三个月实习期一结束就离开奥星,离这种人渣越远越好。 周谧就差要冲到屏幕对面跟她双手交握:我的言,谢谢你,此刻我才能正常思考。 贺妙言义愤填膺:妈的,你也不早点跟我说。 周谧心里一阵发酸,回过去一个抱头痛哭: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贺妙言也复制同个表情:别怕,明天我实验室没事,我跟你去。 — 关灯睡觉前,周谧又跟叶雁请了个假,说确定了学校的事在明天,正好连着周末,需要休三天。 上司的反应很公事公办:mi啊,都快一点了你才来跟我说么。 周谧抿着唇:不好意思啊,可能最近睡眠不太好,就有点容易忘事。 但叶雁也只是小小地埋怨下,随后说:没事啦,先完成自己的事。 周谧又想哭了。 女孩子都好好哦。 翌日大早,周谧约在小区门口跟贺妙言碰面。贺妙言非宜市本地人,而是隔壁苏省的。高一时父母离婚,她跟着妈妈后爸搬到宜市,转校后恰巧就来了周谧班上,还成了她的同桌。 两人个性互补且投契,家又挨得近,惯常同进同出,所以高二分科也没有让她们友谊减淡。 之后又一齐考入F大,一个读文,一个从理。 读硕亦然,同留本校,步调一致。 刚进大学那会,周谧还说:我们的关系太稳固了,以后干脆别找对象了一起过吧。 但没多久,她就交了男朋友,也是两人本科时期的共同好友,路鸣。 路鸣是南方海边人,生得手长脚长,皮肤小麦色,笑起来极耀目,少年感浓郁,要比她们高一级,却总称呼她俩为“谧姐”、“言姐”,三人同在空想者协会,因各种活动打成一片。周谧对外有点内向,也可以说是慢热,与名字如出一辙,但她相貌出众,身材线条又很惹眼,自然不缺追求者,来去的异性良莠不齐,其中难免有心怀叵测行为不端的,路鸣通常会嬉皮笑脸地担起“护花”一职,巧妙地将他们隔走。 关系变质是大二寒假,年初一的夜晚,路鸣忽然在微信里跟她说:周谧,我今早拜妈祖许了个愿。 当时周谧刚巧从外婆家拜年回来,伺候了一天表亲家的小孩们,挨沙发上腰酸背痛,她没好气回:有话快说。 路鸣说:我在心里说,我叫路鸣,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她叫周谧,名字跟我放一起特像情侣名,您看我们能变成真正的情侣吗? 那一瞬间,周谧感觉疲累都远去了,她如身置英剧中的转场,从沙发上躺去了铁轨中央,野草吹拂,有辆红色的列车围绕着她哐当哐当跑圈,一遍又一遍。 后来她意识到,原来那是她的心跳,把万籁都笼盖。 可能他们开始得太美好了。 因而将结局衬得惨烈失色。 周谧在伞下狠抽了下鼻子。今天依然不是个好天气。 近些天她哭了太多次,就像延绵不断的雨。缘由不一,但起因基本都是自己,是她不着边际的大脑,总在盲目期待至真至美的情与欲,像只朝着太阳奋力冲击的、不自量力的鸟,腾空过后又一次次地下落,坠毁,伤痕累累。 雾一般迷濛的细雨里,贺妙言将车刹停在她面前。 她有辆白色的丰田,是她继父淘汰下来的陈年旧款,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牌照,要比车的原价还贵三倍多。 周谧收伞坐上副驾。贺妙言第一眼是探查她面孔,第二眼则转去了她腹部,调侃道:“看不出来嘛。” 周谧说:“才多久啊。” 她用食指与拇指圈出一个几乎没有罅隙的大小:“我昨天单子里显示的好像就这么大,估计就是颗炒黄豆。” 贺妙言瞥她:“被你形容得还怪好吃的。” 周谧笑了下:“你吃吗,给你啊,陈巫婆,省得我这么奔波。” “别别别,”贺妙言猛摇手:“不说了,别拿生命开玩笑。” 周谧瞬时收容:“反正也要跟它说再见了。” 看车里氛围一下子僵住,贺妙言打气:“振作起来!有这种经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及时止损多好,几天过后又是元气满满的全新谧谧了。” 周谧挽唇:“嗯,我争取。” 今晨门诊一室的还是那位女医生,她还记得周谧:“你昨天刚来过吧。” 想起朋友就在外面,周谧胆量上涨,也越发坚定:“对。” 她问:“想好了?” 周谧说:“嗯。” 做完常规检查,女医生又看了看电脑里收录的阴超结果:“你天数短,孕囊也不大,建议先药流,我给你开两种药带回去,米非明早空腹吃,米索第三天早上来医院吃。这几天就别到处跑动跟乱吃东西了。” 她又仔细叮嘱了些后续注意事项,很淡漠,却也很可靠。 周谧紧张地吞咽一下:“会很痛吗?” 女医生似笑了下,意味深长:“你觉得痛好还是不痛好?” 周谧没有回答。 — 走出门诊大楼时,周谧握紧了贺妙言的手,像是要将所有的弱小与强大都嫁接给朋友一部分,才能挺直自己嫩植般不堪重负的身板。 贺妙言也牢牢捏住她手指。 周谧眼底有了神采:“好起来了。” 贺妙言说:“雨也停了。” 周谧伸手去接,只有若有似无的风从掌心经过,天空已是一望无垠的灰蓝色湖泊,那么温厚,像种宽解与释怀:“是哦。” 两人相视一笑,直到车前才分开手。 贺妙言扣着安全带:“先去吃点早餐吧,清淡点?” 周谧说:“你还没吃啊?” 贺妙言说:“不得等你啊。” 周谧微微笑:“那就去喝粥吧,真没劲。” “都这样了你还想吃香喝辣啊。”贺妙言双手握双向盘,不急不缓驶离停车场。 周谧偏头看窗外,整齐排列的汽车们像块块彩色的空盒。她语气轻快许多:“就当朋克堕胎呗。” 贺妙言快笑岔气。 车行上路,周谧包里的手机忽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瞄了眼,看见那四个字,眉心起皱,直接拒接了。 几乎无间隔的,对方又来了电话。 贺妙言瞥她:“谁啊。” “能是谁啊。”周谧把手机竖屏给她看。 “接呗,怕个毛。”贺妙言略挑眉。 周谧吁气:“不是怕,就是烦,晦气,听到他说话都起鸡皮疙瘩。” 贺妙言笑:“你昨晚还在那你侬我侬欢呼雀跃呢。” “一夜变心怎么了。”周谧嘁一声,决心借着现下这股劲头一笔勾销,便按下绿键,将手机贴至耳边。 “请问是周谧吗?” 然而,那边问她名字的并非张敛,而是另一个女声,听起来略年长,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不大好的预感如余烬复燃,在周遭攀升,周谧起疑,轻轻应了声。 “我是荀老师,”惊汗直窜的一瞬,对方已客气有礼地往下说:“也是张敛的母亲,很抱歉刚知晓我儿子给你带来了多么不好的经历,你今天有空吗,我们想跟你见一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页(狡猾的儿子,更狡猾的母亲...) 周谧三天前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月经推迟了整整一周。 这种情况在很多女人身上并不罕见,但放周谧这儿就有些不正常了,她姨妈一向守时,十年来都如此,造访前后偏差极少超出两日。 起初她没特别当回事,决定等上一等,可到了第九天,身上也无一丝一毫腰酸腹痛的征兆,心头难免起疑。 周谧回忆了下,越发不解,临睡前上网偷搜相关问答。 结果指向明确:“如果是生育年龄的女性,出现了月经推迟10天,这种情况要高度怀疑是怀孕的可能性,所以最好用早晨的第一次小便检测是不是怀孕。” 这下岂止是惴惴不安,简直云霄飞车,周谧心提了老高,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不是那种粗线条的人,相反神经还比较激敏,这一晚不出所料失眠通宵。 后半夜,周谧在淘宝下单了验孕试纸,最大的购买动力不是为了一测究竟,而是评论里不少人说:这是催姨妈利器。 这点玄学方面的侥幸并未带来任何成效,翌日清早,她的内裤干干净净。 延期十天了。 周谧开始发傻。 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面对,更不敢声张,包括自己的至交好友。 当然,她也惧于在家验尿,生怕遗漏蛛丝马迹,叫父母看出端倪,拿盒快递也跟走私火/药似的小心翼翼。 所以,第十一天的大早,她把它们揣到了公司卫生间,按步骤规矩操作。 说明书上要求静置平放10-20分钟,但她手里试纸上的两条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至血红。 这种现象还有个学名叫“强阳”,表明怀孕已是板上钉钉,绝无炸胡的可能性。 她怀孕了?怎么可能? 回顾上一次性生活,已经是近一个月前,那天是奥星大团建,在隔壁城郊区一个叫星月湾的原生态小镇,全国各地分公司的人都奔赴而来,几百号人,五湖四海,彬彬济济,她个小实习生跟在里边凑热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鱼苗。 上午开大会,下午做游戏,过得还算充实。当晚,回到酒店,屁股还没坐热,总监就在群里吆喝,请他们去码头那的酒吧嗨一把。 周谧的总监姓原,是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女人,但她并不一板一眼,好相处又玩很开。 众人围坐在包厢里饮酒,喝高了难免精神亢奋,侃侃而谈。周谧酒量一般,酒品更是一言难尽,所以不敢多酌,只安安分分窝在沙发边角,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不时跟着同事一块儿笑。 后来包厢里抽烟的人多了,跟炼丹炉似的,烟熏火燎,周谧浑身难受,借机尿遁,逃出酒吧透气。 室内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一边妖魔鬼怪震耳欲聋,一边却不沾浮华,天与地是恰到好处的静默,唯有灯火在颤抖,铺成水面的银河。 沿湖走了一段,周谧眺到个熟人,与她隔着道修窄的码头,身姿颀长,单手搭着栏杆,似乎在讲电话。 说是熟人,也不尽然。 他大约也看到她了,目光没有轻易掠走,只安静地留在她脸上,上下唇亦未停止张合。他看起来总是很专心,又很无情。 风将他话语挟来,不是那么清晰。 也将他纯黑的衬衣鼓起,衬得他面色异常白亮。 对视片刻,周谧回头,往反方向走,选择打道回府,变回群居动物。 兜里的手机倏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瞥见名字,似被捉个正着,心脏激跃一下,而后抿抿唇,接通。 还没开口,对面先说话了,混着风声:“跑什么。” 周谧被这三个淡却好听的字眼钉住,人停在原处,张了张口,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问候:“老板好。” 对方笑了下,低低的音节,好似石子坠到湖水里,漾出一圈碎光,也将凉意溅来人耳上,周谧不由缩起脖子。 而她方才的称呼似乎让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加持上一层BUFF,那就是命令感与压迫性,他又言简意赅道出四个字:“过来说话。” 这一说就说进了酒店客房。 位高权重当真了不起,单人套房要比她们一群喽啰的标间大上数倍,壁纸繁复,灯光晃目,像只美丽而空旷的金笼子。但周谧无暇细赏,男人对她轻车熟路,很快把她拿捏得嘤咛迭起,被压在床上的时候,周谧恨不能拱成一张弓,只为让他快些抽箭入弦。 有一阵没坦诚相见了,两个人都有些把控不住。周谧只能抓紧他后背,窒息在激涌的浪头里。 中途,男人还是慎重地撤离,翻抽屉找出避孕套戴上,才开始新一轮的入侵。 结束后,周谧面朝男人胸膛,被他拨开湿漉漉的刘海,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名字:“周谧。” 接着又重复,像是克制已久:“原来你叫周谧。” 周谧抬眸,一手去捧他脸,学他腔调:“原来你叫张敛。” 他笑:“不叫老板了?” “不叫了,”周谧翻了个面,背对他,列出逻辑:“床笫之上无阶级。” 张敛被她的话逗乐,手肘抵高上身,吻吻她粉白圆润的肩头。 周谧拱了下,无意撞到他下巴,心知力气不小,却也不道歉:“我要睡会。” 张敛面不改色:“估计不行。” 周谧唰得回眼,柔顺的发丝从枕头皱褶里滑过:“为什么不行,你下半场还要换个人?” 张敛未答,只问:“夜不归宿不怕被发现?” 周谧在挖苦人方面很有一套:“是你更怕被人发现吧。” 可张敛好像从不会恼,情绪鲜有程度较大的起伏:“你今天跟谁住一屋?” 周谧随口谎报了个部门男同事的名字。 冤大头,张敛失笑,陪她演:“谁安排的?” 周谧说:“你的人事。” 张敛躺回去,信手揽住她:“尽不干人事。” 周谧被捞了个措手不及,直直撞回他怀里,没好气瞥他:“说得跟你干得都是人事似的。” 张敛眼微垂,对上她视线,懒态里透着点不合时宜却又恰如其分的坏气:“我不刚干完人事吗?” 周谧不轻不重踹他一脚,光着身子下床,从地毯上捡起短裤,抽出兜里手机:“快三点了,我真要走了。” 张敛仅坐直上身,望着她穿好衣服,再目送她离去。 — 回到自己房间时,同住的女同事已经睡了,发出轻微均匀的鼾声,周谧坐在晦暗的床头,一点点褪去裤子与上衣,皮肤滑不溜秋,不知是汗渍出来的,还是原本质地就如此。 绝对的刺激过后,往往伴随着灰心与落差,周谧心道她可真像个午夜的灰姑娘。多愁善感了会,她蹑手蹑脚溜去了盥洗室。 张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或深或浅,大小不一,像皮下四处陷落的玫瑰花瓣,但都避开了直观位置,潜伏在足够掩人耳目的地方。 张敛是只狡猾的雄兽,即使激素统领大脑,也能有秩序地表达领地意识。 明早的她,穿上掐腰白色连衣裙,就又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女大学生了。 周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几个鬼脸,套上睡裙,回到床上。 第二天登上返程大巴前,她又在停车场见到了张敛。他在走道里跟一个短发女人讲话,女人说不上青春貌美,一颦一笑却有股少女身上难见的风情,有如六七十年代画报里的歌星。 张敛与人沟通或倾听时,总带着笑意,但不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很浮,很疏,好像罩着层薄而极具欺骗性的假相。 周谧心猜,这该不会就是他的下半场吧。 三十三岁的人还这么行的吗?她深表怀疑。 仰靠到椅背上,周谧从窗后觑着这双登对男女上了同一辆车——张敛的车,全黑卡宴,她一次没坐过。 周谧无故一哂,取出手机给闺蜜发消息: “我昨晚又跟狼人哥哥那个了!” 劲爆程度让闺蜜怼来无数问号:??????????? 同时疑惑不解:你们上个月没联系吧,不是说好知道对方身份了就立即结束这种关系吗? 周谧微微蹙眉:我可不是那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闺蜜:他先提出的? 周谧道:对啊,他主动跟我搭腔的。 闺蜜:昨天是你到他公司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周谧:看起来是。 闺蜜:他可是你老板诶,这算不算潜规则? 周谧说:潜你个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我又不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当然我也不吃亏。 周谧一直认为自己不亏。 包括一年前第一次跟张敛上床,都美妙到令她难以忘怀。 那天她失恋泡吧,偶然结识了他,说不上是艳遇还是荒唐。她在微醺间大悲大喜,一会哭,一会笑,把他当沙包,连嗔带打,又当只大熊玩具,倒豆子那般埋头诉苦,男人始终温文相待,后来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撺掇他开房。 男人没有拒绝,且游刃有余。从前奏到终曲,他都是绝佳的钢琴家,带她领略行云流水的乐章。 周谧在他怀里窝了一夜,时醒时眠,对他熨帖的体温格外依恋。 翌日晨曦初上,日光薄薄贴来床帏时,男人起身套衬衣,眼见着他捻起袖扣,她心生不舍,大胆提出畅想:“我们能当炮友吗?” 男人闻言一顿,垂手安静审视她。 “愿不愿意嘛——”周谧未被他眼底那分研判击退,甚至激流勇进,像个小女朋友一般挺坐起身,嗲嗲撒娇。 他淡笑一下:“好。” 那一天,他们约法三章,仅在定下的酒店见面,不能暴露任何个人信息,不能在其他时间打扰彼此,并只交换了手机号码。 第二次碰头前,他们秉持着极高的契约精神,一个字没讲,仅互发过三个月内划掉名字的体检报告。 因为定在每个月十五号碰面,都是月圆之夜,周谧就将男人的名字存成“狼人哥哥”,跟友人聊起他来,也是这般戏称。 思及此,周谧退出微信,翻至联系人列表看了眼。 “狼人哥哥”二字仍矗立其间,在一溜烟的人名或昵称里显得不伦不类,但她没有将它更改为“张敛”或“老板”,也猜不到张敛会把她存成什么。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多好的形容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页(真正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周谧起初不解,但明白张敛意思之后,她不算意外。 张敛一直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曾通过她头绳的样式断定出她的个人喜好,并在第二次碰面时,给她带来了一份甜品以及一只缀有樱桃的短款钱夹。 钱夹的确可爱,是周谧早就觊觎过的款式,但它来自某个价格并不平易近人的品牌。 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开啊。 她还是学生,个人收入有限,明显负担不起同等花销,所以提防慎重地拒绝:“我恐怕不能接受这个,因为我没办法送给你等值的礼物。” 张敛一下笑开了,他瞳色偏棕,眼有弧度时会显得格外宽和,像杯被温久了的梅酒,晃晃漾漾,极易把人醉倒在这种若有似无的钟情感里。 他似乎有点无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看得像种交易。” 最后周谧只收下了甜品,还恶作剧地将奶油抹到他唇上,双手合十,甜丝丝挤出一句蹩脚日语:“我要开动了”,自然而然地将交易化解为交融。 当时的她绝对想象不到眼下这幕。 交融变回交易。 手里的检查单也成为协议当中重要的一环。 医院的走廊像一幅很长的灰白调油画,将众生百态尽纳其中,他们是当中两笔,相视而立。 周谧撕开口罩包装,重新把自己藏了起来。 张敛问她:“接下来干什么?” 周谧说:“把单子拿给医生看。” 张敛终于低头去审阅那张他并不上心的检查单,还指了下右边图里的小块阴影区域,轻描淡写问:“这是宝宝吗?” 他的措辞太诡异了,周谧莫名羞耻:“什么啊。” 她不适地皱眉,不觉带上不耐烦的腔调:“应该是那什么囊吧。” 临近他们的年长女人听得直笑,回头瞅这对早就注意到的“天仙配”,热心肠解答:“就是孕囊。” 又说:“第一次怀孕吧。” 她凑过来细看眼张敛手中的单子:“哎?还没胎心呢,别着急,再回去等个个把礼拜就有了。” 张敛应声谢,再没接话。 周谧手背搭额,偏脸呼出口气。 令人窒息的尴尬在蒸腾,在弥漫。 张敛及时破局:“出去说吧。” 周谧亦步亦趋,跟着他停在医院大厅近门的位置。外面的雨气从厚重门帘后丝丝微微渗进来,把刚才那种一言难尽的氛围稀释了。 周谧解放般轻吁口气:“不给医生看吗?” 张敛问:“看完之后呢。” 周谧耸了下肩:“之后你不知道吗?” 她的态度又回到一种真假难辨的无谓,跟刚刚在电话里因无援声泪俱下的样子判若两人。 张敛懒于分析,只管阐明此行目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另一家私立医院,副院长是我朋友,体验应该要比这里好。” 回想B超室一幕,周谧心里还咯噔着:“哪家?” 张敛说:“成和医疗。” 这家周谧听说过,在宜市颇有名气,口碑不逊公立三甲。 稍作斟酌,她点头同意。 “走吧。”张敛率先去掀了门帘,等她从他臂弯下经过,他才跟了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周谧停在台阶上,从包里取出伞。 她的伞是全透明款式,裹在带字的塑料袋里,张敛多看两眼,判断那是一只路边超市的购物袋。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其实在很早前,他就大概摸清了周谧的脾性与家境,即使他们共处的时间加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短暂。 这个女孩身上总会无意展露出一些稍显市井的细节,但又有种与之矛盾的不矫饰的浪漫天真。他猜她还在念书,专业偏文,是宜市土著,家住有些年头的旧小区,生活水平中规中矩,与父母感情应当不错,从小到大也有着合适的照顾。 而这些都在他们电梯偶遇当天,从周谧的简历中得到了认证。 她的个人介绍非套路模板,而是一份很不错的pdf,内容清晰有力,翻看时也不乏味。 这些足以看出,她是个自信充盈,富有思想与能量的漂亮女孩。 随后他按兵不动地跟进关注了几天,并挖掘到她更多优点:知趣,循规蹈矩,懂得审时度势。 这些优点对她这个年纪来讲很难得。 可现下看来,着实有些颠覆了。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周谧撑伞的嘭响打断他神思,张敛视线落回去,抬手示意由他来打伞。 但下一刻,周谧视若无睹地走下台阶,昂首挺胸,从埋沙的鸵鸟变成了骄矜的小孔雀。 张敛心头谑笑,快步追去她身侧,拉了下她胳膊:“往哪跑呢。” 周谧步伐停住,眼在伞下黑溜溜的,不解望向他。 张敛说:“你要自己打车去成和?” 他偏了下头,示意他们刚站的地方:“回台阶上等着,我去取车。” 周谧人塞住,当即转头按原路折回,然后收起了伞。 张敛也跟了回来,将彩超单递出,周谧去接,他却没松,来回扯拉了两下,周谧先沉不住气:“给我。” 张敛提出交换条件:“伞。” 周谧撤开不再发力的手指:“不要了,你拿着吧,你的好宝宝。” 张敛盯住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檐下背光,他眼神幽暗了些,有如直面黑天里深不可测的井口,下一秒,他强行将伞抽走,平静口吻里隐有告诫:“周谧,我是你老板。” “诶?”周谧手里一空,先是被他类似威胁的话语惊了下,旋即隔空指住他:“你怎么仗势欺人啊。” 她细窄的食指横上前来时是有些滑稽的,像一柄过于袖珍的软剑,配给洋娃娃的那种,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张敛似笑非笑:“说这种话之前,先弄清楚是不是已经默许自己拥有了特权。” 周谧哑口无言,胸腔随之急剧起伏,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能拿来反驳的话。她慢慢垂下手,再无声响。 张敛停止了这种自觉无聊的对峙,态度复原,掌起伞:“别乱跑,在这等我。” 周谧“喔”了下,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只做了个敷衍的口型。 几分钟后,张敛将车驶来这里。 他朝窗外斜了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哂然一笑。 结果不出所料,门诊正大门的台阶上,只余雨幕与人群,哪还看得见周谧身影。 — 回去路上,张敛接通蓝牙耳机,给朋友回了个电话。 对方听完前因后果,笑裂了:“我已经给你安排两次了,把人带过来就这么难?事不过三,再不来我可不管你这事了啊。” 张敛也无可奈何地笑:“你先想想我被放了多少次鸽子。” 朋友说:“你别搭理得了。照你说法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呢,别给人当冤大头。” 张敛慢慢刹停在红灯前,眼光杳远几分:“我还真不怎么关心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就想好聚好散。” 回到公司后,他来得破天荒早,放眼望去还不见几个人头。 去办公室前,张敛绕了下路,果不其然看到了周谧的脑袋杵那,她穿着薄荷绿的开衫,龟在自己工位里,被周遭的绿植和累叠的文件掩去大半身体,很像一只密叶之下的安静翠鸟。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但什么事也没干,一动不动,似在发怔。 张敛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伞,叫住迎面走来的保洁阿姨:“你去问问谁的。” 阿姨忙接过去,应了声好。 张敛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谧,走回自己办公室。 — 周谧被问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还前后左右警惕地扫描几眼,确认方圆几里内无敌方目标,才认领说:“是我的。” 阿姨见状,笑说:“是张总捡到的。”——整间公司只有阿姨这样称呼他,其他人都是老板或英文名。 周谧把装伞的袋子搁到桌肚:“哦。” 此时已过十点,公司陆陆续续到人。 叶雁一来就火急火燎地塞了事给周谧,“minnie,帮我把这条短视频截图,然后把里边的英文译成中文排在上面,用同色字,弄完就打包给我,我要放ppt里,很急……哎?你今天过来了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 周谧抿笑,面不红心不跳扯谎:“室友日期说错了,不是今天。” 叶雁不多问,叼住条蛋白棒,迅速将一份邮件转发过来。 等办完这些,她才有空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周谧肚子也跟着咕噜叫唤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担心有抽血检查,需要空腹,还没来得及吃早点。 也是喔,气都气饱了。 周谧看完短视频,心里大抵有了数,便走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目光扫过一旁吧台,上面摆放着水果,茶包,胶囊咖啡这些。 她初来乍到,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不大好意思直接拿走充饥,只得叹口气,往回走。 快到工位时,周谧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问,发现是外卖电话。 她并没有点过东西,再三确认,对方偏说是她。 疑虑重重地来到1F,一位穿红外套的麦记配送员就与她对上目光,并快步走近:“你是周谧吗?” 周谧点点头。 小哥将手里纸袋交出:“里面有饮品,你小心拿取,祝您用餐愉快。” 周谧单手拎过,人还有点木。 她眉头微锁,一脸莫名地上了楼,坐回自己工位,而后揭开纸袋瞄了眼,里面放着一杯豆浆,还有一只猪柳蛋堡。 隔壁把键盘敲得飞起的叶雁嗅到香味,瞟来一眼:“你也才吃早餐呀?” 周谧抠两下脑门,还有些犯迷糊,迟钝地“嗯”了下。 片刻,她反应过来,并警觉地绷直了脊背,仿佛头顶多出一只隐形的监视器。 一股愠赧交加的烫意从大脑席卷到面部,周谧双颊鼓出口气,一把抓起桌面手机,给张敛发短信:你点的吧? 焦灼难定地等了几分钟,那边回了消息,承认得很是随意坦荡: 吃吧,没下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一页(谁想嫁给你啊...) 按照张敛的嘱咐,星期天一早,周谧就收拾好自己部分衣物与生活用品,离家搬去了成和医疗的VIP病房。 出发前,爸爸刚好在吃早饭,见她提着自己小行李箱出来,忙就着小包榨菜囫囵地喝粥:“谧谧,你等下啊,爸爸送你去学校。” 周谧忙摇头:“别了,妙言在门口等我呢,你慢点吃吧。” 妈妈在厨房里搓碗,回了半个身子:“早饭也不吃吗?这几天早晚温差大,你别贪凉,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我都多大了,走了啊。” 她口吻轻快地回,却在将家门慢慢合拢后,急剧涨红了眼圈。 周谧轻吸一口气,整理好酸涩的情绪,走下楼梯。 来接她的自然不是贺妙言,而是张敛。 他在小区门口等了有一会了,见周谧遥遥走来,头微垂,长发被风撕扯着,忙下车迎了过去。 右手忽然一空,还迷迷瞪瞪的周谧,惊得猛抬起头,撞上男人视线。 他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灰色毛衣,修身的款式,上身线条被勾勒得略微明显。 张敛不带情绪地问:“想什么呢,都不看路。” 周谧撇了下唇角,没吭声。 张敛掂掂那只贴纸多到快让他临时患上密恐的蓝色小提箱:“昨晚不跟你说了从简?很多病房都有准备。” “哦。”周谧不咸不淡应了下,人像朵蔫了的小花。 张敛跟过去,与她并行,放低声音:“心里怕?还是跟我生气?” “你能不能别说了,”周谧双手捂耳,面色跟语气都锐利了些:“我气自己还不行吗?” 张敛颔首:“可以,但不利于身体。” 周谧无言望苍天。 把周谧的行李在后备箱安顿好后,张敛回到驾驶座,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接了下,周谧就动作飞快地塞上耳机,先左后右,完全封闭住自己。 张敛一笑,没再搭腔。 车行上路,周谧歪头斜靠在那,失焦地看着窗外流逝的高楼。 她心情差到极点,连常听的音乐都变得枯涩无味,硌人耳根,从清泉水化为烂泥浆。 就像她自己,在本应觉醒的年龄,却浑浑噩噩,一脚蹚进了这般遭遇与窘境。 没错。 她就是在跟自己置气,烦懑懊悔到几宿难眠。 周谧揉揉发涩的左眼,漫长地吸了口气,窒住,似在自我惩罚,胸线还未下涌,手机里突然来了电话。 瞟见名字,周谧气硬生生憋住。 她斜了眼名字的主人,手掌着方向盘,开车姿态好整以暇,不爽地按下拒听。 过了会,他第二遭电话又打进来。 周谧终于接起,没好气:“干嘛?” “要这样才能跟你说话?”车厢与耳畔同时竖起两道低音,似冰川下的回响。 周谧完全不想看他,视线死死黏在全黑的屏幕上:“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敛问:“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怎么又甩脸色给我看?” 周谧低哼一声:“要流产的人又不是你,难道还要我跟你嘻嘻哈哈?” 张敛瞟她:“留下也可以。你想嫁给我吗?” 周谧心头一怵,终于转过头去,嫌弃至极:“谁想嫁给你啊——” “是啊,”张敛弯唇,像位温煦的学长:“所以别垂着个脑袋,也别深仇大恨的,开心点,这对你而言是解脱。” 周谧反唇相讥:“你更解脱吧。” 张敛极轻地掀了下眉:“我可没这么说过。” 虚伪。 周谧心头杵起批/斗张敛的大字报,并将其一路揣去了目的地。 成和医疗的规模远比周谧想象中大,像把她们学校的三栋图书馆拼接在一起。立于城市中心的全白方正城堡,自视野中恢弘地逼压过来。 刚一进去,就有人上前接待张敛,是位容貌昳丽的女士,蓝白制服没有一丝累赘地裹在身上,不知是护士还是前台。 周谧不声不响,跟着穿过通明敞亮的大厅与走廊。 他俩应该认识,张敛问了几句,女人便回头打量起周谧,但她眼神并不冒犯,也没有停留过久,神情始终温和亲切。 三人共乘一部电梯,周谧百无聊赖,死盯着墙壁显示屏上闪动的画面。 带路的女人见周谧一直闷那,面色不佳,搭话说:“张总,你哄哄你小女朋友啊,本来就不开心,还把人家冷一边。” “哄得住吗,”张敛含笑接:“脸臭一路了。” 周谧眉毛快拧成疙瘩,他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地随机应变。 她试图反驳这个“身份定位”,但考虑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后,只能磕紧上下牙,修炼忍气吞声的境界。 安排周谧的病房在十二楼,靠南端的位置。 窗明几净,白色基调,布置得像是广告或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样板间,样样俱全,而且异常安静,走进去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风天,与世隔绝。 周谧驻足,顿觉周遭一切都变得不切实际。 张敛越过她,将提箱搁到茶几上,回头问一位新接待他俩的年轻护士:“底下都你照顾她?” 护士点头:“对,接下来几天都由我跟另一位护士轮班照看周小姐,待会管床医生会过来给她做些简单检查。” 有阴超ptsd的周谧回神,紧张问:“什么检查?” 护士回:“就基本的入院检查,血常规,血压心率,肝肾功能这些,您别紧张。” 周谧待在原地:“嗯。” 张敛环顾四下,瞥了眼还傻站着的周谧,侧头示意:“躺床上去。” 周谧一记眼刀杀回去,抬脚往床边挪。 护士忙过来搀扶,周谧惶恐地格开她手,“不用,我自己可以。” 爬个床而已,有必要么。正腹诽着,人美声甜的小护士已经屈身,收走她刚脱下的帆布鞋,转身便走。 “诶?”她局促叫住,欲言又止。 护士回头:“周小姐,您有什么需求直接跟我说就好。” “我鞋……”周谧支吾着,您是要拿去哪里。 “哦,”护士明白过来,双眼月牙弯,指了指一旁立柜:“我给您换双一次性拖鞋,您住院期间不出门的话穿拖鞋会更方便些。” “……好吧。”憋了一肚子无措,周谧拨拨刘海,再无言语地靠回枕头。 “对,您在病床上休息就好。”护士将绣着医院LOGO的白拖鞋摆放好,给她腿部铺上薄被,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两柄小型简洁的遥控器,告诉周谧哪个按键对应哪个开关,如何调节床头床尾高度,连一旁的百叶窗都是全自动。 周谧开始还全神贯注听,最后直接神思迷糊,只能嗯嗯啊啊地应。 临走前,护士提醒她床头触手可及的按钮:“周小姐,您有什么需要按这里就好,我会立刻过来。” 目送护士出了门,周谧解放般长舒一口气,好似离开了好一阵大气层,使劲呼吸,并往自己面部扇风。 眼一偏,是张敛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他观看多久了,姿态松散地搭着一边扶手,眼含戏谑。 周谧按下手,脸颊微微蒸热,“看什么。” “还满意吗,周小姐。”他腔调正经,学护士那样称呼她。 周谧满脸不适:“我还以为自己在体验病房版海底捞。” 张敛说:“我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少来打扰你。” “不要了,”周谧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时间:“都不容易。” 张敛不予置评,起身去病房内另一个隔间转了圈,回来说:“里面还有个小房间,晚上我来陪你。” 周谧正噼里啪啦按键,在微信里跟朋友转播吐槽当前实况,听见后微愣,忙不迭拒绝:“不必了。” 张敛站定:“为什么。” 握着手机的双手垂回被面,周谧正色:“以前跟你说过原因。” “嗯,”张敛眉心微紧,如在深思:“哪句,你闹情绪的话比较多。” “做个人就行。”周谧点到为止。 张敛展眉一笑,重新在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周谧又在微信里跟闺蜜说了会话,复而看向一边的张敛,他也在看手机,应该是处理工作上的事,神色正肃了许多。 周谧叫他:“哎。” 张敛很快扬眼,从跟朋友的对话中抽离:“嗯?” 周谧问:“你怎么还不去公司?” 张敛说:“赶我走啊。” 周谧果断坦白:“你在这我浑身不自在。” 张敛状似不解地蹙了下眉:“以前不是挺自在的?” “那不一样!”周谧像只炸毛的猫,再三强调:“不是一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张敛不再逗她:“等你查完我再走。” 又说:“待会我朋友要过来一趟,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我可以躺床上装死。”周谧利落地上拉被子,把自己捂严,只露出上半张脸,黑亮的大眼睛直视天花板,是有那么点直挺挺装尸体的意思,也像是拉起卷帘,宣布停止对他的所有营业。 张敛看笑:“知道了,你就这么处理吧。” 周谧闭上眼皮,一脸“本人要关门谢客”的架势。 “那我走了?”她能听出张敛朝她这走近几步,声音清晰了一些。 “哦。”周谧在黑暗中干巴巴应。 “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别总憋心里。”男人似乎停在了她床边。那些存在感极强的直觉,偕同他忽而温和的声线,像层浅灰色的浮毛,糅织在一起,从半空中缠络而下,网住了她。 周谧心脏微微收紧,不自觉闭气,挤出三个字:“有护士。” 寂静须臾,他总算背身远离:“中午我再来看你。” 听见关门的轻微响动,周谧才得以大喘气,张开双目,重回清明世界。 偌大的白色空间,日光已在天花板上印下一隅亮片,周谧独自盯着那处,许久没有移开视线。也不知怎的,浓烈的酸意无故上涌,她吸了吸鼻子,急速将被子盖过双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二页(它还有一种颜色...) 脱口而出的瞬间,张敛就后悔了。 兴许是刚拿下B系车的项目,又在电话会议里跟global吵了通架的缘故,他神思激亢地开了瓶酒,坐在酒店露台/独酌。微醺之际,听见人女孩子在耳边像之前床帏厮磨那般含嗔带怨地跟他撒娇,难免心旌荡漾,不过脑地吐出些有违理智的糊话。 但不得不说,他有些吃周谧这套。 她讲话声音很抓人,带脾气的时候夜莺般脆灵灵,含混时又像搅化了的蜜浆。 而且他今天还有了新发现,就是她哭诉起来更黏糊,像花洒里的温水往耳膜里渗透。 反正话已经跟断线风筝似的放出去了,不如坐观其变,顺水推舟地探探周谧反应。 听筒里寂静了须臾,她果然谨慎地出声:“你什么意思?” 在情趣关头反其道而行从来是她强项,张敛早习惯了,正声回:“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 那边浅浅地吸气:“但我们已经知道对方身份了。” 张敛笑:“那上次是怎么回事,谁索吻的?” “嚯,”周谧口气上提,贼喊捉贼,振振有声:“不是你先跟我说话的?你先让我过去先招惹我的。” 张敛懒得跟她计较这些顺序上面的琐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随机应变不见得是缺点。” 周谧义正辞严:“我可不想跟上级乱搞。” 她的遣词和逻辑惹人发笑,以前不清不楚的时候不叫乱搞,现在知根知底了反而叫乱搞了。 他决定今晚跟她掰扯清楚:“之前有猜过我职业吗?” 周谧说:“我才不乐意猜,”她又像在课上疾疾举手抢答似的:“严正声明一下,我不是故意来你这实习的,在这之前我真不知道你是谁,也一点不想知道。” 张敛是信她的,毕竟那天在公司初见时,人的眼神跟反应做不了假。 他清晰记着周谧像被隐形的卡车头撞懵了似的,傻不愣登盯着他,一副惊容看起来稚拙又滑稽。 而前晚他刚好加班review创意,不当心睡过去了,一觉醒来昏昏沉沉,走起路来步伐都虚着,人心不在焉,就想着赶紧回家补觉。 但目及门外的周谧时,他一下子清醒至极。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笑了下,又觉得自己尚在梦里。 那一整天,他不时会琢磨起这幕。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有意思,这么耐人寻味,怎么就撞自己跟前来了。 思及此,他漫不经心回:“我知道。” 周谧停了停:“那你呢,有想过我之前做什么吗?” 张敛当然不会说实话:“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是学生。” 周谧语气陡生不快,像微微拧了眉:“为什么,我长得很老气?” 张敛没立即回答,刻意拉开一个回忆与辨析的空隙:“不老,只是个性没那么事儿。” 果不其然,小黄鹂又哼啾哼啾。 “你判断有误喔。”她说。 “是吗,”张敛唇微牵,淡淡的:“那再给我些时间,我多琢磨。” — 结束这通电话的时候,周谧的脑袋都能蒸屉小笼包了。 明知自己有很大可能被诱哄,被诓弄,但就是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为这份久违的暧昧沉湎。 明明白天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才过去多久,壁垒城池再被攻陷,张敛又不费兵卒地杀回她粉红色的公主堡。 怀柔政策,最为致命。 周谧双手按紧两颊给自己降温,想想又给闺蜜贺妙言发微信:妈蛋我可能又要跟狼人哥哥续约了。 贺妙言:我现在已经觉得你在凡尔赛了。 周谧:怎么就凡尔赛了? 贺妙言:谁不想跟D大活好人帅有钱的约? 周谧:不是该怪狼给的诱惑? 贺妙言:滚吧。 周谧有点乐不思蜀,放松警惕,决定分享出自己的最新秘闻: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任何人说。 贺妙言回:嗯? 想起这档子晦气事,周谧唇角就压下去:我怀孕了。 贺妙言:不是吧??? 周谧说:没骗你。 贺妙言粗口霸屏:我草我草我草。 又问:谁的? 周谧:还有谁的? 贺妙言:你老板的? 她深感不可思议:那你还来?上阵母子兵?? 她的形容令周谧哭笑不得:肯定是先把怀孕的事处理了。 贺妙言回了个搭头的表情包:你清醒点!这种男人你还跟他继续?你们上次没做措施? 周谧也百思不得其解:做了啊,就一开始没戴,谁知道会这样,这么倒霉。 贺妙言说:而且他让你打胎哎。 周谧说:我自己本来就不想要。 贺妙言的语气像是不再信任这个世界的样子:是不是他说要跟你接着约? 周谧回:差不多。 贺妙言哼声:这是变相催你堕胎呢!生怕你拖久了赖上他,等你弄掉了再找借口把你甩了让你吃哑巴亏!!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朋友这番话,如田径赛场的一声长哨,令周谧尚还打盹半梦半醒的脑神经猛一激灵。 有什么抽丝剥茧地在她思绪里渐次具体了起来,也让她从头到脚一寸寸的变凉。 虽然背靠温床,她却像是被吹进冷空气的肥皂泡,霜花在躯壳上急速蔓长。 她手脚冰凉地回贺妙言消息:好像真是这样…… 贺妙言:废话!能不是吗! 周谧心头撞鹿:那怎么办? 贺妙言当机立断:流产我陪你去。然后别联系了,三个月实习期一结束就离开奥星,离这种人渣越远越好。 周谧就差要冲到屏幕对面跟她双手交握:我的言,谢谢你,此刻我才能正常思考。 贺妙言义愤填膺:妈的,你也不早点跟我说。 周谧心里一阵发酸,回过去一个抱头痛哭: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贺妙言也复制同个表情:别怕,明天我实验室没事,我跟你去。 — 关灯睡觉前,周谧又跟叶雁请了个假,说确定了学校的事在明天,正好连着周末,需要休三天。 上司的反应很公事公办:mi啊,都快一点了你才来跟我说么。 周谧抿着唇:不好意思啊,可能最近睡眠不太好,就有点容易忘事。 但叶雁也只是小小地埋怨下,随后说:没事啦,先完成自己的事。 周谧又想哭了。 女孩子都好好哦。 翌日大早,周谧约在小区门口跟贺妙言碰面。贺妙言非宜市本地人,而是隔壁苏省的。高一时父母离婚,她跟着妈妈后爸搬到宜市,转校后恰巧就来了周谧班上,还成了她的同桌。 两人个性互补且投契,家又挨得近,惯常同进同出,所以高二分科也没有让她们友谊减淡。 之后又一齐考入F大,一个读文,一个从理。 读硕亦然,同留本校,步调一致。 刚进大学那会,周谧还说:我们的关系太稳固了,以后干脆别找对象了一起过吧。 但没多久,她就交了男朋友,也是两人本科时期的共同好友,路鸣。 路鸣是南方海边人,生得手长脚长,皮肤小麦色,笑起来极耀目,少年感浓郁,要比她们高一级,却总称呼她俩为“谧姐”、“言姐”,三人同在空想者协会,因各种活动打成一片。周谧对外有点内向,也可以说是慢热,与名字如出一辙,但她相貌出众,身材线条又很惹眼,自然不缺追求者,来去的异性良莠不齐,其中难免有心怀叵测行为不端的,路鸣通常会嬉皮笑脸地担起“护花”一职,巧妙地将他们隔走。 关系变质是大二寒假,年初一的夜晚,路鸣忽然在微信里跟她说:周谧,我今早拜妈祖许了个愿。 当时周谧刚巧从外婆家拜年回来,伺候了一天表亲家的小孩们,挨沙发上腰酸背痛,她没好气回:有话快说。 路鸣说:我在心里说,我叫路鸣,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她叫周谧,名字跟我放一起特像情侣名,您看我们能变成真正的情侣吗? 那一瞬间,周谧感觉疲累都远去了,她如身置英剧中的转场,从沙发上躺去了铁轨中央,野草吹拂,有辆红色的列车围绕着她哐当哐当跑圈,一遍又一遍。 后来她意识到,原来那是她的心跳,把万籁都笼盖。 可能他们开始得太美好了。 因而将结局衬得惨烈失色。 周谧在伞下狠抽了下鼻子。今天依然不是个好天气。 近些天她哭了太多次,就像延绵不断的雨。缘由不一,但起因基本都是自己,是她不着边际的大脑,总在盲目期待至真至美的情与欲,像只朝着太阳奋力冲击的、不自量力的鸟,腾空过后又一次次地下落,坠毁,伤痕累累。 雾一般迷濛的细雨里,贺妙言将车刹停在她面前。 她有辆白色的丰田,是她继父淘汰下来的陈年旧款,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牌照,要比车的原价还贵三倍多。 周谧收伞坐上副驾。贺妙言第一眼是探查她面孔,第二眼则转去了她腹部,调侃道:“看不出来嘛。” 周谧说:“才多久啊。” 她用食指与拇指圈出一个几乎没有罅隙的大小:“我昨天单子里显示的好像就这么大,估计就是颗炒黄豆。” 贺妙言瞥她:“被你形容得还怪好吃的。” 周谧笑了下:“你吃吗,给你啊,陈巫婆,省得我这么奔波。” “别别别,”贺妙言猛摇手:“不说了,别拿生命开玩笑。” 周谧瞬时收容:“反正也要跟它说再见了。” 看车里氛围一下子僵住,贺妙言打气:“振作起来!有这种经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及时止损多好,几天过后又是元气满满的全新谧谧了。” 周谧挽唇:“嗯,我争取。” 今晨门诊一室的还是那位女医生,她还记得周谧:“你昨天刚来过吧。” 想起朋友就在外面,周谧胆量上涨,也越发坚定:“对。” 她问:“想好了?” 周谧说:“嗯。” 做完常规检查,女医生又看了看电脑里收录的阴超结果:“你天数短,孕囊也不大,建议先药流,我给你开两种药带回去,米非明早空腹吃,米索第三天早上来医院吃。这几天就别到处跑动跟乱吃东西了。” 她又仔细叮嘱了些后续注意事项,很淡漠,却也很可靠。 周谧紧张地吞咽一下:“会很痛吗?” 女医生似笑了下,意味深长:“你觉得痛好还是不痛好?” 周谧没有回答。 — 走出门诊大楼时,周谧握紧了贺妙言的手,像是要将所有的弱小与强大都嫁接给朋友一部分,才能挺直自己嫩植般不堪重负的身板。 贺妙言也牢牢捏住她手指。 周谧眼底有了神采:“好起来了。” 贺妙言说:“雨也停了。” 周谧伸手去接,只有若有似无的风从掌心经过,天空已是一望无垠的灰蓝色湖泊,那么温厚,像种宽解与释怀:“是哦。” 两人相视一笑,直到车前才分开手。 贺妙言扣着安全带:“先去吃点早餐吧,清淡点?” 周谧说:“你还没吃啊?” 贺妙言说:“不得等你啊。” 周谧微微笑:“那就去喝粥吧,真没劲。” “都这样了你还想吃香喝辣啊。”贺妙言双手握双向盘,不急不缓驶离停车场。 周谧偏头看窗外,整齐排列的汽车们像块块彩色的空盒。她语气轻快许多:“就当朋克堕胎呗。” 贺妙言快笑岔气。 车行上路,周谧包里的手机忽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瞄了眼,看见那四个字,眉心起皱,直接拒接了。 几乎无间隔的,对方又来了电话。 贺妙言瞥她:“谁啊。” “能是谁啊。”周谧把手机竖屏给她看。 “接呗,怕个毛。”贺妙言略挑眉。 周谧吁气:“不是怕,就是烦,晦气,听到他说话都起鸡皮疙瘩。” 贺妙言笑:“你昨晚还在那你侬我侬欢呼雀跃呢。” “一夜变心怎么了。”周谧嘁一声,决心借着现下这股劲头一笔勾销,便按下绿键,将手机贴至耳边。 “请问是周谧吗?” 然而,那边问她名字的并非张敛,而是另一个女声,听起来略年长,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不大好的预感如余烬复燃,在周遭攀升,周谧起疑,轻轻应了声。 “我是荀老师,”惊汗直窜的一瞬,对方已客气有礼地往下说:“也是张敛的母亲,很抱歉刚知晓我儿子给你带来了多么不好的经历,你今天有空吗,我们想跟你见一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三页(即兴面试) 除去总跟密友提到的“狼人哥哥”,周谧还曾在心底将张敛定义为“crush”。 所谓crush,形容得大抵是一种迅猛的爱恋,它很短促,但足够惊心动魄,如爆破的焰火,蝴蝶曳过水面,万木生长又极快凋朽,总之,是个美丽且高级的词汇,同时也是张敛给她的感觉。 那会的张敛并非她老板,而是她的固定性伴侣。 那会的周谧还是研究生,刚与她的工科男友分手。 但每一次见面,他给予周谧的“被爱感”远比前男友给她的要多,他欲望真诚,情绪热烈,能在败类与绅士之间切换自如,能将她拆解为优美的文字,融入某本童话或诗集。她就是当中的叛逆女主角,可以对着魔镜做鬼脸,可以在南瓜马车里脱鞋翘脚,但王子永远爱她。 天亮之后,这种令人浓情蜜意,心旌摇曳的魔法也不会立刻消失。 王子会俯身与她吻别。 睡眼惺忪时,男人的轻啄就像个梦,但又异常难舍,足以让她信以为真,并萦生一种错觉——他还会在午后或傍晚回家,并带着一束花。 但事实上,关上门的一刻,书壳就阖拢了,她的光环也消散了。 这也是周谧每每落差的原因。 尤其第一次从酒店回来,她先是兴奋难耐了半小时,接着就在寝室枯坐了一下午,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像待在一条穿风的隧道,之前那些关乎失恋的不甘、难解荡然无存,被一种更隐秘,也更庞大的空落取而代之。 “我好想他啊,却不能跟他说一句话。” 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在语音里对朋友坦诚了一切。 朋友起先诧异,震撼于她的放飞自我,随后又给出分析:“会不会是因为你刚分手急需移情,他正好又撞枪口上来了,所以你把他当消遣?” 周谧感叹:“那也是老天赏赐的消遣!” 朋友啧一声:“他那方面就那么好?路鸣也不差吧。” 周谧皮笑肉不笑:“对比之后,路鸣就针线活吧。” 朋友为她的刻薄前俯后仰。 当然,这也仅是开始。 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周谧就渐渐适应,渐渐习以为常,一夜过后,她不会再长吁短叹伤春悲秋,跟朋友叨叨感怀狼人哥哥多好多好,懊悔当初为什么不狮子大开口,只小家子气地选择一月一度的形式。 这种秘密往来成了她在校苦修生涯的彩蛋,15号也被赋予特殊含义,晋级为她最爱的日期。 她从不缺席,疯狂又沉溺,每月相见,恨不能时刻扒黏在他身上,甚至为此钻研多国作品,用于参考与学习,力求精益求精。 毕竟,取悦他的同时亦是取悦自己。 有一回她悄咪咪咬耳朵告诉他:“偷偷告诉你,我电脑中毒了。” 男人浓眉微微一挑,显然明知故问:“怎么中毒的?” 她声若蚊音地嘤出三个字。 他听笑了,神态继而整肃,与讲堂上那些一板一眼的教授无异:“想学什么,我教你。” 周谧用力点四下他胸膛,并咬牙切齿:“你、很、懂、噢?” 他扣住她手,无辜看过来:“那你教我?” …… 周谧以为这种天黑后的绝乐会持续很久。 还将其命名为《神秘的爱人》——这真不是什么高分文艺电影吗?每每这样想起,她多少带着些窃喜与得意。 然而,上天总爱恶趣味地撑开那些过分陶醉之人的眼皮,让现实的阳光刺进去。 那是她收到奥星offer的第二天。 周谧应聘的职位是AE(客户执行)。这间广告行业的大厂,招intern的条件多少也带了点孤高与严苛,仅收211、985本科生或研究生,大三及以上学级优先。 这次奥星的实习生名额只有两个,一个在客户部,还有个在创意。 可谓狼多肉少。 周谧思虑良久,投了前者。 靠着名校buff加持与面试中的那点机灵,周谧脱颖而出。 她并不意外。因为临走前,当中一位最年轻的HR还出门叫住她,互加了微信。 她很好奇地小声问:“这是某种通过的暗示吗?” “这是搭讪,”男人笑出一口皓齿:“即使不录用你,我也想跟你有联系。” 周谧眼微微睁圆,内心直呼牛逼。 翌日早上她来公司报道,也好巧不巧地在电梯口碰见了他。 男人握着一杯纸杯咖啡,身穿烟灰色立领T,配上薄薄镜片,有几分雅痞。 他的人设与前一天基本一致,带着浑然天成的自来熟,同周谧打招呼:“hello,周谧。” 又将手里咖啡推近:“喝咖啡吗,我还没动。” “不用啦,”周谧笑了笑,抿唇的模样略显拘谨:“谢谢你。” 他弯起眼,视线在她面部与上半身游走两秒,暗含审视与打量,但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人感到冒犯:“你帆布包上图案很独特。” “啊?”周谧脸微微热了,低头瞥自己咯吱窝下边被指出的帆布袋,上面是她大学社团时期的涂鸦,灵感源自爱丽丝梦游仙境,整面的纸牌,当中嵌着一只面部崎岖的兔子,佩戴的怀表配有对话气泡,在bah bah怪叫,不大友善。 周谧反应过来,忙解释:“是大学时自己乱画的。” 男人的赞美春风化雨:“你应该去做创意,这样才不屈才。” 周谧不知道如何接话,手指关节都紧张到轻微抽搐。 他静待须臾,结束这个话题,作自我介绍:“认识下吧,我叫张爵。” 周谧暗舒口气,看去一眼:“周谧。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张爵笑了下,刚要启齿,面前“叮”了声,电梯来到1F,银色的金属门不急不缓地往两旁开启。 现今的周谧,愿将其称作潘多拉魔盒,史诗级戏剧揭幕,荒诞的bad ending。 但当下那一瞬,她大脑里白光乍破,接着就是火山喷发,球状闪电,飓风暴雪,多种自然/灾害轮番上演,全无思考能力。 电梯里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神秘爱人。 他高而显眼,身着白衬衣,单手虚虚插兜,面色原本是散漫的,游离的,但四目相汇的下一秒,他的视线聚焦了,生出不动声色的施压感,那是情绪在作祟。 情绪难以分辨,但周谧能从他瞳孔细微的变化里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似乎也不那么乐意在这里遇见自己。 复杂的感觉涌上来,将她包裹进一圈失重的薄膜里,与周边全然隔离。 接着,她的迷惘在顷刻间被扎破,真相如泄洪,哗啦啦迎头浇下,滂沱,窒息,措手不及。 她听见身侧的张爵正寻常地同他问好: “早啊,老板。” — 周谧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与他交错着走进电梯的。 毕竟在极致刺激下,人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经历的细节。 但之后一整天,她几乎把自己分裂为两份,一份负责应付人事安排,结识部门同事,被leader认领;另一份则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处理这场翻车事故,体面收场她与狼人哥哥的关系。 收拾好东西,周谧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她四下张望片刻,开始查询更多有关奥星的资料,并附上其他关键词,比方说“总经理”,“管理层”。 如窥伺秘境,周谧心砰砰直跳,按键盘的响动都局促鬼祟。 她发现了几个行业号,常会发布分享一些广告圈的消息,比如高层人事调动,比如优秀品牌案例。 在某条新闻里,男人的半身照居中高挂,优越的履历被一段文字简略带过,最终定格在他目前的职位上——宜都奥星董事总经理:张敛。 那张写真黑白质感,镜头角度偏低,男人黑色西服,高鼻深目,五官完全不输男星,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当杂志内页或封面。 但他的神态并不亲和,相反还比较倨傲与疏离,与刚刚在电梯里看到的他更为相近。 周谧被点沸,心率直抵峰值。 她在快开水尖叫之前忙将其小窗,关闭。 【上班第一天发现公司BOSS是自己炮友怎么办??!!】——这种标题发在小组或论坛绝对会有不俗的点击。 而以往刷到类似帖子,周谧多半是不屑的,摆明写手编出来骗流量,可反观今日今时,她只能对命运的恶作剧五体投地。 期待已久的社畜初体验被焦虑挤占,周谧七上八下了一整天,时鼓噪,时悬浮,像踮脚站在顶楼的边缘。 倒不至于想死。 只是意外,惊吓,不安以及反射弧颇长的可惜。 可惜的原因是她知道狼人哥哥不会再联系自己,她也不会再联系他。 不然呢,给他条一惊一乍的消息?“哇原来你是我老板啊真是意想不到呢”? 她可不想当那个悖约者。 当然这不代表她对他没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他主动与自己对上暗号,给双方一个富有人情味的退场。 结果显而易见,一整天,直到下班,她都没等来张敛任何消息。 她猜到了。 走出大厦时,变幻的霓虹似这座城市时温时冷的眼。周谧在风里冷却了下来,并彻头彻尾认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任何收尾方式。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他们从真正认识彼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形同陌路。 童话就此封存。 王子根本不是王子。 而是生杀予夺的国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四页(人生就是在想不通跟想通之...) 比起像来了次周期过长的月经,周谧更觉得自己是历经了一场梅子色的回南天,黯淡,粘稠,湿濡,并隐隐作痛。 前三天,贺妙言每天都会抽空来病房看她。两位小姐妹一碰上面,再多关切几句,就会忍不住抱头痛哭,仿佛为此心心相印,患难与共。 荀教授也来过两次,但都被张敛毫不留情地劝退了,哪怕她心急如焚担忧到极点——这是周谧的需求,她不想见除了闺蜜之外的任何人。 包括张敛。 是的,反应最激烈的那阵子过去后,周谧能独立行走,就再没拿正眼瞧过他一次,期间说话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但他每天都会在病房待上很久,晚上也住在这边。 有天晚上十一点多,他洗漱出来,看见周谧被窝口还莹莹有光,没忍住说了句:“你能不能早点休息,少玩手机。” “我就玩!”她低吼起来,像个委屈到极点的发飙小孩,在家长面前胡搅蛮缠。 “好,你玩你玩……”他也是初次经历者,对此亦束手无策,只能由着她心情来。 而通常他完全意义上地放任自流后,周谧就会开始哭。 她经常在熄灯后流泪,压抑着很重的鼻音,慢慢的,动静会越来越大,檐前落雨,抽抽搭搭。 张敛过来宽慰,她就飞快地像蚕蛹一样用被子裹牢自己,对他保持自闭。 “我抱着你睡?”有一次,张敛猜她可能需要一些肢体安慰。 “你想被打吗?”她恶狠狠地回,语气如要抄家伙。 他垂眸盯着床上的大白团:“不是说好好相处?” “反悔了,”周谧声音嗡嗡:“我们绝交了。” 张敛其实不太喜欢她这样,他宁愿她指责自己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跟他吵一架,破口大骂。 她的表现有违他“好聚好散”的初衷,也因此让那些愧疚感延绵不断。 它们时不时地弥漫出来干扰他,模糊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不在周谧身边的时间里,他完全忘不了她那天的哭泣,那种哭声不止是从声带里溢出来的无助痛苦,像有实体与画面,并鲜血淋漓。 也不是没想过“补偿”,或精神,或物质,但这种想法一旦萌生就会被张敛当场掐断。 他觉得这样更不利于这个要强的女孩子恢复身心。 好在,一周过去后,周谧状态回缓,人有元气了许多,用餐时能跟差不多年纪的护士插科打诨,说点学校里面的趣事。 周五下午,贺妙言又来了趟病房,她有两天没见周谧,一进门就扑至床边,呜呜说:“谧谧,你瘦了好多哦。” 几次探望,她都直接无视为她开门的张敛,当他是隐形人。 张敛早习以为常。 但听见这句话,他也循声去观察了下病床上的周谧,这几天他们几乎朝夕相对,他并没有发现当中区别。 年轻的女孩坐在那里,面孔素白,脸上带着久雨初霁的淡淡笑意:“当减肥了。” 贺妙言抓住她手,心疼得热泪盈眶:“哪有这么减肥的啊。” 充沛的情绪总易相互传染,周谧也揉揉双眼:“我真的一点不疼了,跟来大姨妈一样一样的。” 贺妙言说:“你难受要跟我说啊,我多来看你。” 周谧说:“没事,不还有护士跟那谁……”她眼珠一斜,用余光示意不远处的张敛。 贺妙言冷哼一声:“他算个鸟。” 一番诉衷肠过后,总衔接着旁若无人的姐妹团辱骂。 贺妙言人如其名,翻着花样挤兑,堪比脱口秀。 张敛一般就淡定地坐在原处,不发一言,也不会走去其他地方,或者戴上耳机。 贺妙言陪周谧坐到了下午,她叫了份湘菜外卖,故意在朋友面前大快朵颐。 鲜辣的气味充盈了整个病房,周谧从时有时无的低落中抽离,改为咬牙切齿地怼闺蜜不是人。 然后两个人笑成一团,像湖里嘎嘎嬉闹的小鸭。 这种时候,张敛才会走出病房,在走廊里回电话或者下楼散个心。 手机里充斥着繁杂的工作、人际,还有母亲每天少说十回的关心,等把这一切都处理完毕,张敛才回到这里。 朋友走后,白色的空间彻底安静下来,变回微妙难言的四目相对。 两人一旦有目光接触,周谧会立刻架高手机,挡住自己大半张脸。 当她发现竖屏并不能完全掩盖住自己的视野后,还会切换成横向,然后利落低头,顺势打开一局王者或吃鸡。 不给男人任何企图跟她推心置腹的机会。 张敛总会被逗笑,但他还是决定跟她聊聊,就拎了把椅子坐来她床畔:“真不准备跟我说话了?” 周谧当即装聋作哑,在刀光剑影里头也不抬。 张敛面色平静:“要不要跟你父母讲一声,让他们来看看你。” 周谧手指微顿,沉默几秒:“不要。” “唯恐天下不乱吗?”父母——光这两个字就让她双目泛潮:“你巴不得他们快点把我弄回去吧。” 张敛都无奈了,她在想象他这方面,怎么总能往无恶不作上无限延伸。 他轻叹一息:“你那天就说想要你妈妈在你身边。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还是得有个你信赖的人陪着你,毕竟你朋友要上学,不是时时刻刻都在。” 周谧啊了声,眼睛湿红:“真的吗,我那天这么说了?” 张敛但笑不语。 她恍悟过来,叫嚣:“我当然叫我妈,不然叫你吗?” “我警告你啊,”她看向张敛,瞳仁里贴出两道黑亮的禁令:“你敢和我爸妈说的话我永远不会放过你,我立刻跳楼,自缢,魂断成和医疗。” 随后冷森森勾唇,像个坏心眼的小女巫:“你居然还想跟我爸妈说,他们知道了绝对要杀过来冲了你,混合双打的那种,我也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考虑。” 张敛倚回椅背,抱臂:“那怎么办,你又不想看到我。” 周谧低头滑手机屏幕:“你去隔间坐着好了,想干嘛干嘛,我不用看到你就好。” 张敛说:“可我想看到你。” 胸口莫名一窒,周谧手机里的游戏角色都走歪:“有什么好看的,看我有多凄惨吗?” “看到你心里会舒服一点。”他声音异常认真,像是用在承诺里才有的那种口吻。 仿佛被温热的手指一路往下摸过脊梁骨,周谧缩缩颈子,嘲讽:“唷~又要开始装好人了是不是。” 张敛不以为意,继续征询她想法:“你认为什么方式对你来说最好?” 周谧小心避开他澄澈的眼睛:“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再休息个七天十天的,我立马回家,然后跟你一拍两散。” 张敛忽然叫她名字,有些正式:“周谧,那时候为什么选择来奥星实习?” 周谧鸡皮疙瘩起立:“你即兴面试呢。” “不是,”张敛唇微掀:“据我所知,老师和公务员才是大部分中文系学生的职业规划,你怎么考虑来广告公司的?” 周谧安静了,神思浮远了些,片晌,她冷哼:“因为不知道你特么就是奥星的老板。” “你好好答,”张敛低笑:“还是让我猜?” “别猜,谢谢。”她最烦他这种揣摩人的眼神,像根若即若离的黑色羽毛,在她身上从内而外地游弋。 “因为我想锻炼自己,”周谧吁气:“我不怎么会跟人沟通,也不想把自己定格在一种站在开头就能看见终点的人生框架里。去年我刷微博看到过你们公司做的一条耳机视频,很打动人,我看了好多遍,后来特意去查了下是哪家做出来的,才知道原来是我们这的奥星。” 张敛点点头:“嗯,那怎么没去Creative?按你专业来说,这个部门更适合你。” 周谧说:“我觉得那是我的舒适区。” 她的狂妄让张敛眉梢微挑:“创意可是广告的灵魂。” 周谧想了想:“我从小到大的社交圈一直很狭窄,就家、爸妈、学校、同学,进大学之后,也是只有我,我朋友,还有我前男友三个人,他们两个又非常在意我感受……凡事都挡在前面,我觉得自己就有点被惯坏了吧,在人际方面有欠缺。你别看我什么都敢跟你说,其实都是假相,我很怕生,比较闷骚,有交流恐惧症,尤其是那种正经场合,我只想把自己放得离人群越远越好。” “我之前查过,AE可以接触到客户各种,那就试试看吧,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个工作锻炼自己。” 她说着又浮出委屈劲,交叉起手指:“结果……就,有点落差吧。” 张敛说:“你才来多久。” 周谧偏眼看他:“我知道,那么短的实习期。是我把预期值放太高了。” 张敛问:“什么预期值,实习工资?” “当然不是,”周谧急急否认:“我暂时还没那么在乎这个,只是没想到,迎接我的还是一大堆很琐碎的数据工作?订会议室那些……” 到最后,周谧底气渐失,声音轻若蚊音。 但张敛并没有跟她预想的一样说她好高骛远,只问:“这两个月一点东西都没学到么。” “当然有,怎么会没有,”周谧吸了下不知何时开始滞塞的鼻头,苦巴巴道:“本来这个礼拜我都可以自己试着做月报了。去年下半年我就做好打算要来奥星实习,这几个月也为此做了不少准备,就是想以后能被正式录用。现在全泡汤了。” 张敛没再说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离开座位,把茶几上自己的笔记本拿过来,找出个东西,面向周谧:“再看看?” 目及屏幕,周谧瞬间与里面一寸照的自己对上视线,她脸唰得红透,质问:“你那怎么会有我简历?!” 张敛仿佛对私窥她个人信息一事很是自如:“当然是拿来看。” 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周谧百爪挠心碎碎念:“所以呢?” “回忆一下做简历时的心情,确定自己到底要什么,别因为任何事轻易转移,”张敛不急不缓地说:“不管你今后留不留在奥星,这些经历都能为你的职业生涯增加说服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五页(少给我乌鸦嘴...) 周谧挨着床头坐了一下午,思绪放空,张敛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她完全不知道,也可能他打过招呼,但她根本没有放心上。 护士小璇端着晚餐进来时,她才像是从灰茫茫的雾境中抽离。 她一如既往地先询问周谧需不需要下床用餐。 征得同意,小璇才开始将那些精致的碗碟有条不紊地摆放到桌上。 坐去桌边后,周谧发现今天还多了份甜品,是一角淡粉色的蛋糕,上面涂抹着红亮的樱桃图案。 察觉到她目光像被奶油黏住一样,长久地落在上面,小璇忙说:“周小姐,这是张先生吩咐后厨给你做的。” 周谧回过神,抿了会嘴,看向护士:“喔,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小璇笑盈盈的:“打个电话谢谢张先生就好了。” 周谧假装没听见,单手撑头,用勺子挖起那只蛋糕。 — 简单洗漱完,周谧继续卧床休养,人虽一动不动,心却起伏不定。 张敛白天跟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忠于自我和认清现实真的永远都是非黑即白的对立面而非可以共生的多选题吗?这个有些哲学的思考困扰她到现在。 她看不然。 周谧辗转反侧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用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给张敛。 【如果我以后在奥星转正,你会给我穿小鞋吗?】 传出去的同一刻,病房门上传来了叩击声。周谧心率加快,瞥见毛玻璃后显印出来的高大黑影安静下来,大概在阅读她信息。 周谧微微提气,将四肢和脑袋以最快速度缩回被褥。 外边还是没一点动静,须臾,握着的手机照亮了黑咕隆咚的环境。 周谧点开来看了眼,是张敛的回信:你脚也不小吧。 靠。 周谧双颊浮出两团蒸汽,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边要把手机倒扣,而屏幕再一次亮起,是来自同个人的绅士询问: 周小姐,我可以进去了吗? 他转用其他方式当敲门砖,言语间还伴随着一些不知有意无意的模棱两可,一语双关。 周谧五官快挤到一起去,噼噼啪啪戳字怼回去:有人挡着你了吗? 片刻,病房门被打开,张敛跟着走廊的光线一道步入。他瞥了眼病床上几天如一日的白色大春卷,几不可闻地笑一声,回到隔间放自己的资料和笔记本。 听见他开灯的响动,周谧终于能把头伸出被子呼吸。 她像只机警的鼯鼠,黑眼仁四处查探后,才慢慢从雪地里探出整个上身。 她坐正上身,小心将手机搁回枕畔,换成床头的书,煞有介事翻阅起来。 没一会,张敛走了出来。 周谧偷偷从书页里掀眼,用余光尾行他去了沙发。他可能回家洗了澡才来的,身上套着款式宽松的黑色卫衣,气质骤然和缓,仿佛升温后暮冬早春交界的夜晚,比平常穿正装的他少了近一半攻击性与傲慢感。 见他有回头之势,周谧忙不迭把视线钉回密密麻麻的印刷字里。 张敛也坐了下来,在手机里查东西。 几天来总如此,除了休息,只要人在病房,他基本都待在她能目及的地方。 周谧又瞄他几眼,突然重咳一声,吸引他注意:“哎。” 张敛扬眸:“叫我么?” 周谧作张望不解状:“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不确定。” “你别吓我好不好?” “既然是叫我,那怎么没称呼?” “哦。老板。” 张敛把手机按灭,峻挺面孔如忽而暗下去的山背:“说吧,什么事?” 像是怕内心的局促会被他一眼识破,周谧下意识地将书拢高,挡在自己胸前:“这几天Yan她们怎么样,工作有没有耽误?有没有提到我?” “周谧,”张敛蹙了下眉:“我是老板,不是监控,不会事无巨细地录摄员工每天的一言一行。” 周谧问:“我的事情呢。” 张敛回:“你不在自然有人顶。” 周谧懊丧地“啊”了声,“那我回去之后岂不是一点个人价值都没有了。” 张敛勾唇:“不是要离开奥星了么。” 周谧把书放回去:“后悔了不行吗,我为什么要因为大魔王的统治就逃离自己的理想圣地。” 她的形容让张敛气笑不得:“你变脸的速度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快的。” “怎么,”周谧理直气壮:“人生不就是在想不通跟想通之间交替发展吗?” 张敛微哂,不知是夸是贬:“你还挺有觉悟。” “当然了,”她架高面前的书籍,还把封面拍出不高不低的啪响:“我可是看过不少书的人。” 张敛不做评价,重新去看手机。 见他开始忙自己的,周谧也接着看书,敷衍地浏览了几行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静下心,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就是无法顺畅地汇入脑子。 于是她一边注意张敛动向,一边探出右手,一点点摸索到自己手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过来,藏回书后。 她点进微信,跟自己别扭了一阵,还是给张敛发了个最原始的[握手]表情包。 张敛看到了,抬头望过来,神色似是在问“这是在干什么”。 周谧挺直上身,一本正经:“握手言和。” 张敛偏了下脸,又盯住她,故作疑惑:“不怕我给你小鞋穿了?” “你能不能别鬼打墙了。”周谧崩溃搭额,拒绝继续周旋于大小脚大小鞋这一话题。 张敛偏不放过她:“你一个实习生是怎么好意思提这种问题的?” “……” 周谧绷紧了唇,僵笑着重新低头阅读,但她还是心不在焉,总觉得落了事没交代清楚,等渐渐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她再一次看向张敛:“虽然我留在公司,但我们不续约了哦,以后就是单纯健康伟光正的上下级关系。” 她抿了下唇:“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说想拿来弥补我什么的,如果我接下来在奥星表现不好,Yan不想留我,我也会自己走人。” “我可能做不到,”男人飞快地否决了,并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心脏忽一下悬至云端,小心翼翼问:“做不到前者,还是做不到后者?” “后者。” 周谧舒一口气,刚要启齿,张敛抢过话头:“你想的是什么?” “我想什么了。”周谧声音陡然提高。 张敛倾了下身,将手机随意撂茶几上:“我看你之前对前者很乐意。” 周谧想起来就气堵:“你还想闹人命吗?” 整间病房忽的陷入死寂。 两个人,似乎在一刻间因这句话误入宇宙之中的某个力场,不约而同地真空静音。 张敛呵口气,率先打破僵局:“团建那次,是我不好。” 周谧拧着自己手指,声音微弱:“好吧,我也有错。” “知道我那次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张敛的笑多种多样,但总难辨其意义,就像他突如其来的,似乎也很真实的坦诚:“忍一个月也不好受。” 周谧不自在地嚷声:“那你也没联系我吧。” “你可以联系我。” “我可是女孩子欸。” “这会知道了?”张敛轻笑一声:“第一次那会,我看很没心理包袱么。” 周谧牙痒痒,当即转移重点,开始复盘他刚刚的措辞:“忍一个月……一个月怎么了?以前不都一个月吗?” 张敛蹙眉:“我说的是那个忍吗?” 周谧嘀咕:“谁知道是哪种忍。” 张敛安静了几秒,大概在思考如何表达更恰如其分:“在想怎么收场才能不伤害你自尊。” 周谧“哈”一声,别开脸:“不稀罕。各取所需罢了,我可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是吗,说点工作上的事就要接吻?” 周谧无法反驳,头发丝儿有着火趋势:“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陈芝麻烂谷子要翻来覆去说几次?” “我有时真佩服你。”张敛话里有话。 “有完没完?”她像只突然失控的小狗一样叫起来:“你可以拒绝啊!拒绝了现在一切正常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张敛回忆了下:“你那副样子看着我,怎么拒绝?” 周谧哼嗤一声:“不要为自己的精虫上脑找托词。” 她每次在他面前一这样牙尖嘴利他就想用点什么方式把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堵上。 张敛喉咙微紧,及时终止这个话题:“睡觉吧。” “哦,”古怪的争执间,周谧不知不觉从脸红到脖子根,她唰得躺平,企图用被子捂住自己降温,并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晚安。” 张敛回:“晚安。” 他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顿步说:“对了。” “说——”床上的等身面团蠕动了一下。 “如果你之后不改变想法,我大概率会让你留在奥星,你也不用感谢,我只是为了填补自己的亏欠感,”他立在那里,声线冷静下来,像在房内滋生的白霜或蔓延的月光,空阔,且自带穿透力:“但以后怎么发展全看你自己。” “不需要,”周谧哼哼,口出狂言:“实习期一满,叶雁会主动跟人事提让我留下来。” 男人的笑音微带谑弄,好似在给她一个并不真心实意的敷衍掌声,“那我拭目以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六页(妈妈(一更)...) 脱口而出的瞬间,张敛就后悔了。 兴许是刚拿下B系车的项目,又在电话会议里跟global吵了通架的缘故,他神思激亢地开了瓶酒,坐在酒店露台/独酌。微醺之际,听见人女孩子在耳边像之前床帏厮磨那般含嗔带怨地跟他撒娇,难免心旌荡漾,不过脑地吐出些有违理智的糊话。 但不得不说,他有些吃周谧这套。 她讲话声音很抓人,带脾气的时候夜莺般脆灵灵,含混时又像搅化了的蜜浆。 而且他今天还有了新发现,就是她哭诉起来更黏糊,像花洒里的温水往耳膜里渗透。 反正话已经跟断线风筝似的放出去了,不如坐观其变,顺水推舟地探探周谧反应。 听筒里寂静了须臾,她果然谨慎地出声:“你什么意思?” 在情趣关头反其道而行从来是她强项,张敛早习惯了,正声回:“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 那边浅浅地吸气:“但我们已经知道对方身份了。” 张敛笑:“那上次是怎么回事,谁索吻的?” “嚯,”周谧口气上提,贼喊捉贼,振振有声:“不是你先跟我说话的?你先让我过去先招惹我的。” 张敛懒得跟她计较这些顺序上面的琐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随机应变不见得是缺点。” 周谧义正辞严:“我可不想跟上级乱搞。” 她的遣词和逻辑惹人发笑,以前不清不楚的时候不叫乱搞,现在知根知底了反而叫乱搞了。 他决定今晚跟她掰扯清楚:“之前有猜过我职业吗?” 周谧说:“我才不乐意猜,”她又像在课上疾疾举手抢答似的:“严正声明一下,我不是故意来你这实习的,在这之前我真不知道你是谁,也一点不想知道。” 张敛是信她的,毕竟那天在公司初见时,人的眼神跟反应做不了假。 他清晰记着周谧像被隐形的卡车头撞懵了似的,傻不愣登盯着他,一副惊容看起来稚拙又滑稽。 而前晚他刚好加班review创意,不当心睡过去了,一觉醒来昏昏沉沉,走起路来步伐都虚着,人心不在焉,就想着赶紧回家补觉。 但目及门外的周谧时,他一下子清醒至极。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笑了下,又觉得自己尚在梦里。 那一整天,他不时会琢磨起这幕。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有意思,这么耐人寻味,怎么就撞自己跟前来了。 思及此,他漫不经心回:“我知道。” 周谧停了停:“那你呢,有想过我之前做什么吗?” 张敛当然不会说实话:“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是学生。” 周谧语气陡生不快,像微微拧了眉:“为什么,我长得很老气?” 张敛没立即回答,刻意拉开一个回忆与辨析的空隙:“不老,只是个性没那么事儿。” 果不其然,小黄鹂又哼啾哼啾。 “你判断有误喔。”她说。 “是吗,”张敛唇微牵,淡淡的:“那再给我些时间,我多琢磨。” — 结束这通电话的时候,周谧的脑袋都能蒸屉小笼包了。 明知自己有很大可能被诱哄,被诓弄,但就是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为这份久违的暧昧沉湎。 明明白天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才过去多久,壁垒城池再被攻陷,张敛又不费兵卒地杀回她粉红色的公主堡。 怀柔政策,最为致命。 周谧双手按紧两颊给自己降温,想想又给闺蜜贺妙言发微信:妈蛋我可能又要跟狼人哥哥续约了。 贺妙言:我现在已经觉得你在凡尔赛了。 周谧:怎么就凡尔赛了? 贺妙言:谁不想跟D大活好人帅有钱的约? 周谧:不是该怪狼给的诱惑? 贺妙言:滚吧。 周谧有点乐不思蜀,放松警惕,决定分享出自己的最新秘闻: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任何人说。 贺妙言回:嗯? 想起这档子晦气事,周谧唇角就压下去:我怀孕了。 贺妙言:不是吧??? 周谧说:没骗你。 贺妙言粗口霸屏:我草我草我草。 又问:谁的? 周谧:还有谁的? 贺妙言:你老板的? 她深感不可思议:那你还来?上阵母子兵?? 她的形容令周谧哭笑不得:肯定是先把怀孕的事处理了。 贺妙言回了个搭头的表情包:你清醒点!这种男人你还跟他继续?你们上次没做措施? 周谧也百思不得其解:做了啊,就一开始没戴,谁知道会这样,这么倒霉。 贺妙言说:而且他让你打胎哎。 周谧说:我自己本来就不想要。 贺妙言的语气像是不再信任这个世界的样子:是不是他说要跟你接着约? 周谧回:差不多。 贺妙言哼声:这是变相催你堕胎呢!生怕你拖久了赖上他,等你弄掉了再找借口把你甩了让你吃哑巴亏!!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朋友这番话,如田径赛场的一声长哨,令周谧尚还打盹半梦半醒的脑神经猛一激灵。 有什么抽丝剥茧地在她思绪里渐次具体了起来,也让她从头到脚一寸寸的变凉。 虽然背靠温床,她却像是被吹进冷空气的肥皂泡,霜花在躯壳上急速蔓长。 她手脚冰凉地回贺妙言消息:好像真是这样…… 贺妙言:废话!能不是吗! 周谧心头撞鹿:那怎么办? 贺妙言当机立断:流产我陪你去。然后别联系了,三个月实习期一结束就离开奥星,离这种人渣越远越好。 周谧就差要冲到屏幕对面跟她双手交握:我的言,谢谢你,此刻我才能正常思考。 贺妙言义愤填膺:妈的,你也不早点跟我说。 周谧心里一阵发酸,回过去一个抱头痛哭: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贺妙言也复制同个表情:别怕,明天我实验室没事,我跟你去。 — 关灯睡觉前,周谧又跟叶雁请了个假,说确定了学校的事在明天,正好连着周末,需要休三天。 上司的反应很公事公办:mi啊,都快一点了你才来跟我说么。 周谧抿着唇:不好意思啊,可能最近睡眠不太好,就有点容易忘事。 但叶雁也只是小小地埋怨下,随后说:没事啦,先完成自己的事。 周谧又想哭了。 女孩子都好好哦。 翌日大早,周谧约在小区门口跟贺妙言碰面。贺妙言非宜市本地人,而是隔壁苏省的。高一时父母离婚,她跟着妈妈后爸搬到宜市,转校后恰巧就来了周谧班上,还成了她的同桌。 两人个性互补且投契,家又挨得近,惯常同进同出,所以高二分科也没有让她们友谊减淡。 之后又一齐考入F大,一个读文,一个从理。 读硕亦然,同留本校,步调一致。 刚进大学那会,周谧还说:我们的关系太稳固了,以后干脆别找对象了一起过吧。 但没多久,她就交了男朋友,也是两人本科时期的共同好友,路鸣。 路鸣是南方海边人,生得手长脚长,皮肤小麦色,笑起来极耀目,少年感浓郁,要比她们高一级,却总称呼她俩为“谧姐”、“言姐”,三人同在空想者协会,因各种活动打成一片。周谧对外有点内向,也可以说是慢热,与名字如出一辙,但她相貌出众,身材线条又很惹眼,自然不缺追求者,来去的异性良莠不齐,其中难免有心怀叵测行为不端的,路鸣通常会嬉皮笑脸地担起“护花”一职,巧妙地将他们隔走。 关系变质是大二寒假,年初一的夜晚,路鸣忽然在微信里跟她说:周谧,我今早拜妈祖许了个愿。 当时周谧刚巧从外婆家拜年回来,伺候了一天表亲家的小孩们,挨沙发上腰酸背痛,她没好气回:有话快说。 路鸣说:我在心里说,我叫路鸣,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她叫周谧,名字跟我放一起特像情侣名,您看我们能变成真正的情侣吗? 那一瞬间,周谧感觉疲累都远去了,她如身置英剧中的转场,从沙发上躺去了铁轨中央,野草吹拂,有辆红色的列车围绕着她哐当哐当跑圈,一遍又一遍。 后来她意识到,原来那是她的心跳,把万籁都笼盖。 可能他们开始得太美好了。 因而将结局衬得惨烈失色。 周谧在伞下狠抽了下鼻子。今天依然不是个好天气。 近些天她哭了太多次,就像延绵不断的雨。缘由不一,但起因基本都是自己,是她不着边际的大脑,总在盲目期待至真至美的情与欲,像只朝着太阳奋力冲击的、不自量力的鸟,腾空过后又一次次地下落,坠毁,伤痕累累。 雾一般迷濛的细雨里,贺妙言将车刹停在她面前。 她有辆白色的丰田,是她继父淘汰下来的陈年旧款,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牌照,要比车的原价还贵三倍多。 周谧收伞坐上副驾。贺妙言第一眼是探查她面孔,第二眼则转去了她腹部,调侃道:“看不出来嘛。” 周谧说:“才多久啊。” 她用食指与拇指圈出一个几乎没有罅隙的大小:“我昨天单子里显示的好像就这么大,估计就是颗炒黄豆。” 贺妙言瞥她:“被你形容得还怪好吃的。” 周谧笑了下:“你吃吗,给你啊,陈巫婆,省得我这么奔波。” “别别别,”贺妙言猛摇手:“不说了,别拿生命开玩笑。” 周谧瞬时收容:“反正也要跟它说再见了。” 看车里氛围一下子僵住,贺妙言打气:“振作起来!有这种经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及时止损多好,几天过后又是元气满满的全新谧谧了。” 周谧挽唇:“嗯,我争取。” 今晨门诊一室的还是那位女医生,她还记得周谧:“你昨天刚来过吧。” 想起朋友就在外面,周谧胆量上涨,也越发坚定:“对。” 她问:“想好了?” 周谧说:“嗯。” 做完常规检查,女医生又看了看电脑里收录的阴超结果:“你天数短,孕囊也不大,建议先药流,我给你开两种药带回去,米非明早空腹吃,米索第三天早上来医院吃。这几天就别到处跑动跟乱吃东西了。” 她又仔细叮嘱了些后续注意事项,很淡漠,却也很可靠。 周谧紧张地吞咽一下:“会很痛吗?” 女医生似笑了下,意味深长:“你觉得痛好还是不痛好?” 周谧没有回答。 — 走出门诊大楼时,周谧握紧了贺妙言的手,像是要将所有的弱小与强大都嫁接给朋友一部分,才能挺直自己嫩植般不堪重负的身板。 贺妙言也牢牢捏住她手指。 周谧眼底有了神采:“好起来了。” 贺妙言说:“雨也停了。” 周谧伸手去接,只有若有似无的风从掌心经过,天空已是一望无垠的灰蓝色湖泊,那么温厚,像种宽解与释怀:“是哦。” 两人相视一笑,直到车前才分开手。 贺妙言扣着安全带:“先去吃点早餐吧,清淡点?” 周谧说:“你还没吃啊?” 贺妙言说:“不得等你啊。” 周谧微微笑:“那就去喝粥吧,真没劲。” “都这样了你还想吃香喝辣啊。”贺妙言双手握双向盘,不急不缓驶离停车场。 周谧偏头看窗外,整齐排列的汽车们像块块彩色的空盒。她语气轻快许多:“就当朋克堕胎呗。” 贺妙言快笑岔气。 车行上路,周谧包里的手机忽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瞄了眼,看见那四个字,眉心起皱,直接拒接了。 几乎无间隔的,对方又来了电话。 贺妙言瞥她:“谁啊。” “能是谁啊。”周谧把手机竖屏给她看。 “接呗,怕个毛。”贺妙言略挑眉。 周谧吁气:“不是怕,就是烦,晦气,听到他说话都起鸡皮疙瘩。” 贺妙言笑:“你昨晚还在那你侬我侬欢呼雀跃呢。” “一夜变心怎么了。”周谧嘁一声,决心借着现下这股劲头一笔勾销,便按下绿键,将手机贴至耳边。 “请问是周谧吗?” 然而,那边问她名字的并非张敛,而是另一个女声,听起来略年长,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不大好的预感如余烬复燃,在周遭攀升,周谧起疑,轻轻应了声。 “我是荀老师,”惊汗直窜的一瞬,对方已客气有礼地往下说:“也是张敛的母亲,很抱歉刚知晓我儿子给你带来了多么不好的经历,你今天有空吗,我们想跟你见一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页(‘被男友’(二更)...) 短暂的静默后, 汤培丽决定问清楚:“你也在奥星上班?” 张敛颔首,面无波动:“嗯,我目前任职奥星的董事总经理。” 汤培丽心头跳针, 克制了好几秒才不至于蹦出一个惊诧的气声,只说:“我也是刚知道。” 荀逢知和蔼地笑:“可能中间关系太复杂,周谧担心说了之后你们会多想。” “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汤培丽眼神犀利几分, 把话题扯回去, 拒绝被轻易带偏:“两个月就弄成现在这样?” 张敛淡笑:“我跟周谧去年就认识了。” “怎么认识的。”汤培丽咄咄逼问。 张敛语速不徐不疾:“在清吧认识的, 之后互加了联系方式, 半年前才确定恋爱关系。” 汤培丽哼一声:“你多大了?” 张敛回:“三十三。” 听见他年纪, 汤培丽不悦皱眉:“你应该知道周谧才多大吧?” “我知道。” 汤培丽环臂,嗓音不高不低道:“难怪不跟我们开口说呢, 找个岁数这么大的。” 荀逢知端起纸杯:“周妈妈, 年纪稍长一些更懂得怎么照顾人。” 汤培丽不掩讥嘲:“照顾到医院来受这种罪?” “唉,”荀逢知轻叹:“年轻人嘛, 有时到底没我们这些过来人考虑得稳妥谨慎,面面俱到,情到浓时会犯些错, 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堵心得很,一路上该批得也都批了,就想着赶紧过来跟你碰上头,积极寻求一下解决方式。” 汤培丽别开眼,没好气道:“不都已经解决了吗。” 她想想又眼热:“遇上这种事, 也不知道这十来天都过得什么日子,我还不在她身边。” “这点你还请放心, ”荀逢知瞥了眼自己儿子:“我已经问过张敛,他这段时间每天尽可能地陪在周谧身边。” 汤培丽哈一声:“陪个床就能功过相抵了?酿成这种大错,你们这语气轻飘飘的,吃苦的到底不是你儿子,拳头没砸在他身上,你不心疼。” 张敛注意着周谧母亲的所有微表情,忽然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唇:“阿姨,您也知道我已经三十多了,无论是结婚还是有个小孩,于我而言都是适宜的,期待的。这件事我也是基于周谧的选择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您的女儿很优秀,也一向有主见有思想,她希望能在这个节点全心全意发展自己的学业和工作,作为她男朋友,自然要把她的想法放在第一位。对她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但我认为强求她变成自己短期内并不想成为的人,才更是对她的不尊重和不负责。” 一番话毕,汤培丽沉默了,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打量这位英俊白净的年轻人,他也正沉静地目视自己,从神态到口吻,无不透着令人身心舒适的真诚妥帖。 荀逢知则白了眼自己儿子,不甚自然地轻揉两下耳根。 思及女儿刚刚在病房内的反应,汤培丽不由暗叹,不知不觉已一只脚踏入对方阵营:“这事我还没跟谧谧她爸讲,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荀逢知接话:“我倒是已经跟我先生说过。不过他这两天去南大交流学习了,不然人这会肯定也一道过来了。” 见他们这般不敢怠慢,汤培丽的恶感与戒心减去大半,顺势问起对方父母职业:“您先生也是老师吗?” 荀逢知答:“是啊,他也在F大。” “嗯,”汤培丽面色和缓许多:“要不这样吧,我今晚回去跟孩子她爸商量下,回头我们双方父母再见个面,把这件事捋清楚。” 她瞟了眼病房方向:“谧谧还在休息,就先不把她叫起来了,让她多睡会。” 荀逢知露出正有此意的笑容,取出提袋中的手机:“周妈妈,那我们互相交换个电话?有事好联系。” 汤培丽点点头。 互存联系方式后,汤培丽刚要把手机揣回去,侧方的张敛忽然说:“阿姨,您也存个我号码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汤培丽微怔,同意了。 ― 一觉醒来时,周谧头脑迷蒙混沌,不由搓揉两下,才睁开眼,留意起周围环境。 目及沙发上三尊大佛时,她跟砧板上的鲫鱼一般弹坐起身。 “醒了啊,周谧。”率先发现她起床的人是她的教授,荀逢知。 其他二人跟着望过来。 周谧脸上热团汇聚,声音难免结巴:“怎、怎么不叫我?” “你得多休息,”荀逢知和煦的语气叫人如沐春风:“睡饱了吗,要不要再睡会?” 母亲跟在后面交代:“就是啊,你睡你的,别管我们。” 周谧揪紧被面,连眨数下眼,转头去看张敛。 男人静坐在那里,一声不响,神色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喜怒难辨,少刻,他漂亮的嘴唇起了弧,熟稔地切换为微笑模式。他掀开袖口看眼腕表:“饿吗,这个点了,先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对对,”两位女家长异口同声:“还是你想得周到。” 周谧倒吸口凉气,叹为观止。 他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自己预言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变成其乐融融合家欢。 周谧坐在被窝里,心不在焉且目不斜视地夹着小桌板上的饭菜往嘴里塞,慌到嚼蜡一般,基本尝不出味道。 “胃口还不错呢。” “是G,这小孩一向不挑食,我现在回头想想吧,其实有好多细节就让我觉得原来是因为怀小孩了,我起初还以为是工作压力大呢。” “我儿子也真是不懂事,出了这么大事也不知道跟父母说。” “我囡又好得到哪里去了。” …… 两位女长辈立在床畔,你一言我一语,自在地寒暄着,慢慢又交流起育儿心得。 像只因过多围观而心生惧意的浣熊,用完餐的周谧接过张敛递来的湿巾,仔细搓拭了无数遍手指,企图将所有无措与不适洗净。 然而无用。 把纸巾递回去时,她跟张敛对了一眼,男人的态度并不和善,相反瞳色深沉,有明目张胆的问责。 以及,警告――“等着,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这种。 周谧头皮略麻,默默去摸手机,想跟他在微信里通个气,暗度陈仓一下方才发生的一切。 结果才碰上手机,妈妈就叫了出来:“你坐小月子呢,怎么还老看手机啊,伤眼睛――” 说着还后知后觉地掀开她床尾被子:“我的天爷,袜子都不穿!” “哎呀,怎么袜子都不穿呢,不怕受凉吗,”荀逢知啧一声,回身使唤儿子:“张敛,去拿双棉袜给周谧穿上!” “不用!”周谧惊起一声,吸来三人视线后,她又放缓音调,并慢慢悠悠将脚回缩至暗处:“我自己可以穿……” 张敛平静地走向衣柜,打开上下扫描几眼:“在哪。” 周谧心脏在龟裂,还得装无事发生,小小声:“收行李箱了……” 张敛不做迟疑地转去墙角,躬身打开她的蓝色小提箱,从内袋中抽出一双印着小灰兔图案的米白色棉袜,冲她走了过来。 周谧难以直视,将目光僵硬地挪往别处。 而两位母亲已欣慰地让开空间,喜迎张敛插入,开始她们平素最爱观看的小两口情意绵绵贴身照料剧情。 张敛单膝跪上床缘,略略倾低上身,猝不及防间,周谧猛被控住右脚。 不知存心还是无意,他指节使了点力,拇指捻按过她敏感的脚板底,唔――周谧登时头脑涨热,面红耳赤,险些溢出古怪的鼻音,神色更是难耐到像是直面要给她抽血扎针的医生,半分不敢看。 “我自己穿吧……”周谧气息衰弱,如在告饶。 男人恍若未闻,指腹摩擦过她柔滑的脚面,慢条斯理地给她一点点套上袜筒。冷白的光打下来,他眼皮微耷,侧颜淡漠,即使是这般姿态,也不像个臣服的骑士,而是位性情不定的暴君,在恶意地进行一种看似温柔的酷刑。 周谧撑着鼻头,一动都不敢动,浑身汗毛倒竖,耳垂几能滴血。 好不容易将右脚穿上,周谧的左脚像只亡命雪貂,咻得一下窜逃出猎手的禁锢。 “那边脚我自己来!”她就差要拱上前去争抢。 “你就让他穿么。”荀逢知瞧得一脸慈爱笑。 “真不用了,”周谧当即拒绝,唯恐慢了地把另一只搁一旁的袜子攥回手里,眨眼间就套牢左边脚丫子,还不自在咕哝:“我又不是两岁小孩儿,袜子又不难穿……” 张敛促狭地瞥她一眼,退回地上,好整以暇。 这么一打岔,汤培丽心里有数也有底了许多,女儿现今这个男朋友,虽身居高位,倒是看不出多少大男人架子。 这么一想,她微微吁口气,积压于胸的烦闷也慢慢远行。 ― 两位母亲也在病房用了顿简餐,便相携离开。 张敛送她们下楼,为她们打好车回来,病房里已不见周谧身影,他下意识朝床上瞥,果不其然又在借着被子闭关锁国,抵御外来入侵。 他不给颜面地走到床边:“周谧。” “嗯?”她装傻应。 “出来说会话?” “哦。” 纯白被面一下大敞,周谧慢吞吞挪靠起身,不再是摊饼姿势,变成课堂里正襟危坐的学生。 昂头与张敛对上视线,她忙不迭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错了。” 张敛居高临下:“错哪了。” “错在不该私自冠名你是我男朋友,错在不该跟你先斩后奏,”她下意识两手抱颈,姿势如直面持枪的歹徒:“那种情况我实在没办法,要是我妈知道我跟你是炮友还弄大肚子估计不光要锤死我,还要在锤死我之前先跟我断绝母女关系把我从我们家户口簿剔除出去。” “你说应该怪谁。”张敛的语气如黑云压城。 “怪我,怪我……”她轻声轻气地揽锅,倏地眸光一顿,开始反咬:“不对吧,我还是认为我们双方都有错,从一开始就不能准确区分责任。谁让你非得听我这个失恋女孩发牢骚,还对我那么好呢,我一时间鬼迷心窍。你那时候明明可以拒绝,而且还有两次拒绝机会,第一次我提开房,你就可以拒绝,第二次我提继续约炮,你也可以拒绝,但你一次都没拒绝,说明你也色/欲熏心,人总要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代价的,或多或少。” 她一股脑申诉完,都不带换气的。 “代价?”张敛面色发凉,不像在开玩笑:“周谧,你觉得我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才行。” 周谧不以为意地摊手:“阊剑不就‘被男友’一下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吧,反正今天都侥幸过关了,我们之后再‘和平分手’好了。” 张敛盯着她头发多思考少的简单大脑,勾了勾唇:“不出意外的话,荀逢知这会已经在跟你妈聊谈婚论嫁的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八页(做戏做全套...) 脱口而出的瞬间,张敛就后悔了。 兴许是刚拿下B系车的项目,又在电话会议里跟global吵了通架的缘故,他神思激亢地开了瓶酒,坐在酒店露台/独酌。微醺之际,听见人女孩子在耳边像之前床帏厮磨那般含嗔带怨地跟他撒娇,难免心旌荡漾,不过脑地吐出些有违理智的糊话。 但不得不说,他有些吃周谧这套。 她讲话声音很抓人,带脾气的时候夜莺般脆灵灵,含混时又像搅化了的蜜浆。 而且他今天还有了新发现,就是她哭诉起来更黏糊,像花洒里的温水往耳膜里渗透。 反正话已经跟断线风筝似的放出去了,不如坐观其变,顺水推舟地探探周谧反应。 听筒里寂静了须臾,她果然谨慎地出声:“你什么意思?” 在情趣关头反其道而行从来是她强项,张敛早习惯了,正声回:“什么意思你听不出来?” 那边浅浅地吸气:“但我们已经知道对方身份了。” 张敛笑:“那上次是怎么回事,谁索吻的?” “嚯,”周谧口气上提,贼喊捉贼,振振有声:“不是你先跟我说话的?你先让我过去先招惹我的。” 张敛懒得跟她计较这些顺序上面的琐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随机应变不见得是缺点。” 周谧义正辞严:“我可不想跟上级乱搞。” 她的遣词和逻辑惹人发笑,以前不清不楚的时候不叫乱搞,现在知根知底了反而叫乱搞了。 他决定今晚跟她掰扯清楚:“之前有猜过我职业吗?” 周谧说:“我才不乐意猜,”她又像在课上疾疾举手抢答似的:“严正声明一下,我不是故意来你这实习的,在这之前我真不知道你是谁,也一点不想知道。” 张敛是信她的,毕竟那天在公司初见时,人的眼神跟反应做不了假。 他清晰记着周谧像被隐形的卡车头撞懵了似的,傻不愣登盯着他,一副惊容看起来稚拙又滑稽。 而前晚他刚好加班review创意,不当心睡过去了,一觉醒来昏昏沉沉,走起路来步伐都虚着,人心不在焉,就想着赶紧回家补觉。 但目及门外的周谧时,他一下子清醒至极。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难以置信地笑了下,又觉得自己尚在梦里。 那一整天,他不时会琢磨起这幕。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有意思,这么耐人寻味,怎么就撞自己跟前来了。 思及此,他漫不经心回:“我知道。” 周谧停了停:“那你呢,有想过我之前做什么吗?” 张敛当然不会说实话:“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是学生。” 周谧语气陡生不快,像微微拧了眉:“为什么,我长得很老气?” 张敛没立即回答,刻意拉开一个回忆与辨析的空隙:“不老,只是个性没那么事儿。” 果不其然,小黄鹂又哼啾哼啾。 “你判断有误喔。”她说。 “是吗,”张敛唇微牵,淡淡的:“那再给我些时间,我多琢磨。” — 结束这通电话的时候,周谧的脑袋都能蒸屉小笼包了。 明知自己有很大可能被诱哄,被诓弄,但就是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为这份久违的暧昧沉湎。 明明白天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才过去多久,壁垒城池再被攻陷,张敛又不费兵卒地杀回她粉红色的公主堡。 怀柔政策,最为致命。 周谧双手按紧两颊给自己降温,想想又给闺蜜贺妙言发微信:妈蛋我可能又要跟狼人哥哥续约了。 贺妙言:我现在已经觉得你在凡尔赛了。 周谧:怎么就凡尔赛了? 贺妙言:谁不想跟D大活好人帅有钱的约? 周谧:不是该怪狼给的诱惑? 贺妙言:滚吧。 周谧有点乐不思蜀,放松警惕,决定分享出自己的最新秘闻: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跟任何人说。 贺妙言回:嗯? 想起这档子晦气事,周谧唇角就压下去:我怀孕了。 贺妙言:不是吧??? 周谧说:没骗你。 贺妙言粗口霸屏:我草我草我草。 又问:谁的? 周谧:还有谁的? 贺妙言:你老板的? 她深感不可思议:那你还来?上阵母子兵?? 她的形容令周谧哭笑不得:肯定是先把怀孕的事处理了。 贺妙言回了个搭头的表情包:你清醒点!这种男人你还跟他继续?你们上次没做措施? 周谧也百思不得其解:做了啊,就一开始没戴,谁知道会这样,这么倒霉。 贺妙言说:而且他让你打胎哎。 周谧说:我自己本来就不想要。 贺妙言的语气像是不再信任这个世界的样子:是不是他说要跟你接着约? 周谧回:差不多。 贺妙言哼声:这是变相催你堕胎呢!生怕你拖久了赖上他,等你弄掉了再找借口把你甩了让你吃哑巴亏!!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朋友这番话,如田径赛场的一声长哨,令周谧尚还打盹半梦半醒的脑神经猛一激灵。 有什么抽丝剥茧地在她思绪里渐次具体了起来,也让她从头到脚一寸寸的变凉。 虽然背靠温床,她却像是被吹进冷空气的肥皂泡,霜花在躯壳上急速蔓长。 她手脚冰凉地回贺妙言消息:好像真是这样…… 贺妙言:废话!能不是吗! 周谧心头撞鹿:那怎么办? 贺妙言当机立断:流产我陪你去。然后别联系了,三个月实习期一结束就离开奥星,离这种人渣越远越好。 周谧就差要冲到屏幕对面跟她双手交握:我的言,谢谢你,此刻我才能正常思考。 贺妙言义愤填膺:妈的,你也不早点跟我说。 周谧心里一阵发酸,回过去一个抱头痛哭:我以为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贺妙言也复制同个表情:别怕,明天我实验室没事,我跟你去。 — 关灯睡觉前,周谧又跟叶雁请了个假,说确定了学校的事在明天,正好连着周末,需要休三天。 上司的反应很公事公办:mi啊,都快一点了你才来跟我说么。 周谧抿着唇:不好意思啊,可能最近睡眠不太好,就有点容易忘事。 但叶雁也只是小小地埋怨下,随后说:没事啦,先完成自己的事。 周谧又想哭了。 女孩子都好好哦。 翌日大早,周谧约在小区门口跟贺妙言碰面。贺妙言非宜市本地人,而是隔壁苏省的。高一时父母离婚,她跟着妈妈后爸搬到宜市,转校后恰巧就来了周谧班上,还成了她的同桌。 两人个性互补且投契,家又挨得近,惯常同进同出,所以高二分科也没有让她们友谊减淡。 之后又一齐考入F大,一个读文,一个从理。 读硕亦然,同留本校,步调一致。 刚进大学那会,周谧还说:我们的关系太稳固了,以后干脆别找对象了一起过吧。 但没多久,她就交了男朋友,也是两人本科时期的共同好友,路鸣。 路鸣是南方海边人,生得手长脚长,皮肤小麦色,笑起来极耀目,少年感浓郁,要比她们高一级,却总称呼她俩为“谧姐”、“言姐”,三人同在空想者协会,因各种活动打成一片。周谧对外有点内向,也可以说是慢热,与名字如出一辙,但她相貌出众,身材线条又很惹眼,自然不缺追求者,来去的异性良莠不齐,其中难免有心怀叵测行为不端的,路鸣通常会嬉皮笑脸地担起“护花”一职,巧妙地将他们隔走。 关系变质是大二寒假,年初一的夜晚,路鸣忽然在微信里跟她说:周谧,我今早拜妈祖许了个愿。 当时周谧刚巧从外婆家拜年回来,伺候了一天表亲家的小孩们,挨沙发上腰酸背痛,她没好气回:有话快说。 路鸣说:我在心里说,我叫路鸣,我有个喜欢的女孩,她叫周谧,名字跟我放一起特像情侣名,您看我们能变成真正的情侣吗? 那一瞬间,周谧感觉疲累都远去了,她如身置英剧中的转场,从沙发上躺去了铁轨中央,野草吹拂,有辆红色的列车围绕着她哐当哐当跑圈,一遍又一遍。 后来她意识到,原来那是她的心跳,把万籁都笼盖。 可能他们开始得太美好了。 因而将结局衬得惨烈失色。 周谧在伞下狠抽了下鼻子。今天依然不是个好天气。 近些天她哭了太多次,就像延绵不断的雨。缘由不一,但起因基本都是自己,是她不着边际的大脑,总在盲目期待至真至美的情与欲,像只朝着太阳奋力冲击的、不自量力的鸟,腾空过后又一次次地下落,坠毁,伤痕累累。 雾一般迷濛的细雨里,贺妙言将车刹停在她面前。 她有辆白色的丰田,是她继父淘汰下来的陈年旧款,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牌照,要比车的原价还贵三倍多。 周谧收伞坐上副驾。贺妙言第一眼是探查她面孔,第二眼则转去了她腹部,调侃道:“看不出来嘛。” 周谧说:“才多久啊。” 她用食指与拇指圈出一个几乎没有罅隙的大小:“我昨天单子里显示的好像就这么大,估计就是颗炒黄豆。” 贺妙言瞥她:“被你形容得还怪好吃的。” 周谧笑了下:“你吃吗,给你啊,陈巫婆,省得我这么奔波。” “别别别,”贺妙言猛摇手:“不说了,别拿生命开玩笑。” 周谧瞬时收容:“反正也要跟它说再见了。” 看车里氛围一下子僵住,贺妙言打气:“振作起来!有这种经历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及时止损多好,几天过后又是元气满满的全新谧谧了。” 周谧挽唇:“嗯,我争取。” 今晨门诊一室的还是那位女医生,她还记得周谧:“你昨天刚来过吧。” 想起朋友就在外面,周谧胆量上涨,也越发坚定:“对。” 她问:“想好了?” 周谧说:“嗯。” 做完常规检查,女医生又看了看电脑里收录的阴超结果:“你天数短,孕囊也不大,建议先药流,我给你开两种药带回去,米非明早空腹吃,米索第三天早上来医院吃。这几天就别到处跑动跟乱吃东西了。” 她又仔细叮嘱了些后续注意事项,很淡漠,却也很可靠。 周谧紧张地吞咽一下:“会很痛吗?” 女医生似笑了下,意味深长:“你觉得痛好还是不痛好?” 周谧没有回答。 — 走出门诊大楼时,周谧握紧了贺妙言的手,像是要将所有的弱小与强大都嫁接给朋友一部分,才能挺直自己嫩植般不堪重负的身板。 贺妙言也牢牢捏住她手指。 周谧眼底有了神采:“好起来了。” 贺妙言说:“雨也停了。” 周谧伸手去接,只有若有似无的风从掌心经过,天空已是一望无垠的灰蓝色湖泊,那么温厚,像种宽解与释怀:“是哦。” 两人相视一笑,直到车前才分开手。 贺妙言扣着安全带:“先去吃点早餐吧,清淡点?” 周谧说:“你还没吃啊?” 贺妙言说:“不得等你啊。” 周谧微微笑:“那就去喝粥吧,真没劲。” “都这样了你还想吃香喝辣啊。”贺妙言双手握双向盘,不急不缓驶离停车场。 周谧偏头看窗外,整齐排列的汽车们像块块彩色的空盒。她语气轻快许多:“就当朋克堕胎呗。” 贺妙言快笑岔气。 车行上路,周谧包里的手机忽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瞄了眼,看见那四个字,眉心起皱,直接拒接了。 几乎无间隔的,对方又来了电话。 贺妙言瞥她:“谁啊。” “能是谁啊。”周谧把手机竖屏给她看。 “接呗,怕个毛。”贺妙言略挑眉。 周谧吁气:“不是怕,就是烦,晦气,听到他说话都起鸡皮疙瘩。” 贺妙言笑:“你昨晚还在那你侬我侬欢呼雀跃呢。” “一夜变心怎么了。”周谧嘁一声,决心借着现下这股劲头一笔勾销,便按下绿键,将手机贴至耳边。 “请问是周谧吗?” 然而,那边问她名字的并非张敛,而是另一个女声,听起来略年长,似乎还有几分耳熟。 不大好的预感如余烬复燃,在周遭攀升,周谧起疑,轻轻应了声。 “我是荀老师,”惊汗直窜的一瞬,对方已客气有礼地往下说:“也是张敛的母亲,很抱歉刚知晓我儿子给你带来了多么不好的经历,你今天有空吗,我们想跟你见一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九页(accountsense)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 阿姨让开一步,露出纸篓的视野,并指着里面。 周谧顺着望过去,发觉她示意的东西是她刚刚验孕过后随手丢进去的尿杯。 她双眼赫然张大,几乎立不住地抵向身后的石英台面——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就这样被她忽略了。她僵硬地哽了两秒,故作镇定回:“那不是我扔的。” 不知她拙劣的演技能否骗过阿姨,但她好歹像是舒了口气。 周谧与她道别,匆匆离开原地。 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刻,恐慌与无措再度从脚底蔓生,彻底将她裹缠了。 周谧透不上气,再难控制地漫出两道泪,她抬手用力掖了下,停在墙边深深地呼吸,以此平复自己。 越想越不甘心。 她很快就要转正,拿到硕士学位,人生新台阶近在眼前。 可她也收到了二十四年来最为恶意的礼物,顺风顺水的缜密生活开始漏洞频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程序全乱,周围都是死机的提示音。 周谧急需一个分担者,她不能一个人落水。 一个名字陡然浮现。 像找准靶心,周谧四下看看,旋即取出裤兜里的验孕棒和手机,聚焦拍下照片。 她没有编辑任何润滑的文字,直接将它粗鲁地塞了过去。 周谧顷刻冷静下来。 噩耗传达完毕,命运选中的倒霉蛋就不再只有她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页(合理数据(一更)...) 周谧起初不解,但明白张敛意思之后,她不算意外。 张敛一直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曾通过她头绳的样式断定出她的个人喜好,并在第二次碰面时,给她带来了一份甜品以及一只缀有樱桃的短款钱夹。 钱夹的确可爱,是周谧早就觊觎过的款式,但它来自某个价格并不平易近人的品牌。 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开啊。 她还是学生,个人收入有限,明显负担不起同等花销,所以提防慎重地拒绝:“我恐怕不能接受这个,因为我没办法送给你等值的礼物。” 张敛一下笑开了,他瞳色偏棕,眼有弧度时会显得格外宽和,像杯被温久了的梅酒,晃晃漾漾,极易把人醉倒在这种若有似无的钟情感里。 他似乎有点无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看得像种交易。” 最后周谧只收下了甜品,还恶作剧地将奶油抹到他唇上,双手合十,甜丝丝挤出一句蹩脚日语:“我要开动了”,自然而然地将交易化解为交融。 当时的她绝对想象不到眼下这幕。 交融变回交易。 手里的检查单也成为协议当中重要的一环。 医院的走廊像一幅很长的灰白调油画,将众生百态尽纳其中,他们是当中两笔,相视而立。 周谧撕开口罩包装,重新把自己藏了起来。 张敛问她:“接下来干什么?” 周谧说:“把单子拿给医生看。” 张敛终于低头去审阅那张他并不上心的检查单,还指了下右边图里的小块阴影区域,轻描淡写问:“这是宝宝吗?” 他的措辞太诡异了,周谧莫名羞耻:“什么啊。” 她不适地皱眉,不觉带上不耐烦的腔调:“应该是那什么囊吧。” 临近他们的年长女人听得直笑,回头瞅这对早就注意到的“天仙配”,热心肠解答:“就是孕囊。” 又说:“第一次怀孕吧。” 她凑过来细看眼张敛手中的单子:“哎?还没胎心呢,别着急,再回去等个个把礼拜就有了。” 张敛应声谢,再没接话。 周谧手背搭额,偏脸呼出口气。 令人窒息的尴尬在蒸腾,在弥漫。 张敛及时破局:“出去说吧。” 周谧亦步亦趋,跟着他停在医院大厅近门的位置。外面的雨气从厚重门帘后丝丝微微渗进来,把刚才那种一言难尽的氛围稀释了。 周谧解放般轻吁口气:“不给医生看吗?” 张敛问:“看完之后呢。” 周谧耸了下肩:“之后你不知道吗?” 她的态度又回到一种真假难辨的无谓,跟刚刚在电话里因无援声泪俱下的样子判若两人。 张敛懒于分析,只管阐明此行目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另一家私立医院,副院长是我朋友,体验应该要比这里好。” 回想B超室一幕,周谧心里还咯噔着:“哪家?” 张敛说:“成和医疗。” 这家周谧听说过,在宜市颇有名气,口碑不逊公立三甲。 稍作斟酌,她点头同意。 “走吧。”张敛率先去掀了门帘,等她从他臂弯下经过,他才跟了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周谧停在台阶上,从包里取出伞。 她的伞是全透明款式,裹在带字的塑料袋里,张敛多看两眼,判断那是一只路边超市的购物袋。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其实在很早前,他就大概摸清了周谧的脾性与家境,即使他们共处的时间加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短暂。 这个女孩身上总会无意展露出一些稍显市井的细节,但又有种与之矛盾的不矫饰的浪漫天真。他猜她还在念书,专业偏文,是宜市土著,家住有些年头的旧小区,生活水平中规中矩,与父母感情应当不错,从小到大也有着合适的照顾。 而这些都在他们电梯偶遇当天,从周谧的简历中得到了认证。 她的个人介绍非套路模板,而是一份很不错的pdf,内容清晰有力,翻看时也不乏味。 这些足以看出,她是个自信充盈,富有思想与能量的漂亮女孩。 随后他按兵不动地跟进关注了几天,并挖掘到她更多优点:知趣,循规蹈矩,懂得审时度势。 这些优点对她这个年纪来讲很难得。 可现下看来,着实有些颠覆了。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周谧撑伞的嘭响打断他神思,张敛视线落回去,抬手示意由他来打伞。 但下一刻,周谧视若无睹地走下台阶,昂首挺胸,从埋沙的鸵鸟变成了骄矜的小孔雀。 张敛心头谑笑,快步追去她身侧,拉了下她胳膊:“往哪跑呢。” 周谧步伐停住,眼在伞下黑溜溜的,不解望向他。 张敛说:“你要自己打车去成和?” 他偏了下头,示意他们刚站的地方:“回台阶上等着,我去取车。” 周谧人塞住,当即转头按原路折回,然后收起了伞。 张敛也跟了回来,将彩超单递出,周谧去接,他却没松,来回扯拉了两下,周谧先沉不住气:“给我。” 张敛提出交换条件:“伞。” 周谧撤开不再发力的手指:“不要了,你拿着吧,你的好宝宝。” 张敛盯住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檐下背光,他眼神幽暗了些,有如直面黑天里深不可测的井口,下一秒,他强行将伞抽走,平静口吻里隐有告诫:“周谧,我是你老板。” “诶?”周谧手里一空,先是被他类似威胁的话语惊了下,旋即隔空指住他:“你怎么仗势欺人啊。” 她细窄的食指横上前来时是有些滑稽的,像一柄过于袖珍的软剑,配给洋娃娃的那种,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张敛似笑非笑:“说这种话之前,先弄清楚是不是已经默许自己拥有了特权。” 周谧哑口无言,胸腔随之急剧起伏,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能拿来反驳的话。她慢慢垂下手,再无声响。 张敛停止了这种自觉无聊的对峙,态度复原,掌起伞:“别乱跑,在这等我。” 周谧“喔”了下,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只做了个敷衍的口型。 几分钟后,张敛将车驶来这里。 他朝窗外斜了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哂然一笑。 结果不出所料,门诊正大门的台阶上,只余雨幕与人群,哪还看得见周谧身影。 — 回去路上,张敛接通蓝牙耳机,给朋友回了个电话。 对方听完前因后果,笑裂了:“我已经给你安排两次了,把人带过来就这么难?事不过三,再不来我可不管你这事了啊。” 张敛也无可奈何地笑:“你先想想我被放了多少次鸽子。” 朋友说:“你别搭理得了。照你说法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呢,别给人当冤大头。” 张敛慢慢刹停在红灯前,眼光杳远几分:“我还真不怎么关心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就想好聚好散。” 回到公司后,他来得破天荒早,放眼望去还不见几个人头。 去办公室前,张敛绕了下路,果不其然看到了周谧的脑袋杵那,她穿着薄荷绿的开衫,龟在自己工位里,被周遭的绿植和累叠的文件掩去大半身体,很像一只密叶之下的安静翠鸟。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但什么事也没干,一动不动,似在发怔。 张敛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伞,叫住迎面走来的保洁阿姨:“你去问问谁的。” 阿姨忙接过去,应了声好。 张敛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谧,走回自己办公室。 — 周谧被问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还前后左右警惕地扫描几眼,确认方圆几里内无敌方目标,才认领说:“是我的。” 阿姨见状,笑说:“是张总捡到的。”——整间公司只有阿姨这样称呼他,其他人都是老板或英文名。 周谧把装伞的袋子搁到桌肚:“哦。” 此时已过十点,公司陆陆续续到人。 叶雁一来就火急火燎地塞了事给周谧,“minnie,帮我把这条短视频截图,然后把里边的英文译成中文排在上面,用同色字,弄完就打包给我,我要放ppt里,很急……哎?你今天过来了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 周谧抿笑,面不红心不跳扯谎:“室友日期说错了,不是今天。” 叶雁不多问,叼住条蛋白棒,迅速将一份邮件转发过来。 等办完这些,她才有空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周谧肚子也跟着咕噜叫唤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担心有抽血检查,需要空腹,还没来得及吃早点。 也是喔,气都气饱了。 周谧看完短视频,心里大抵有了数,便走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目光扫过一旁吧台,上面摆放着水果,茶包,胶囊咖啡这些。 她初来乍到,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不大好意思直接拿走充饥,只得叹口气,往回走。 快到工位时,周谧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问,发现是外卖电话。 她并没有点过东西,再三确认,对方偏说是她。 疑虑重重地来到1F,一位穿红外套的麦记配送员就与她对上目光,并快步走近:“你是周谧吗?” 周谧点点头。 小哥将手里纸袋交出:“里面有饮品,你小心拿取,祝您用餐愉快。” 周谧单手拎过,人还有点木。 她眉头微锁,一脸莫名地上了楼,坐回自己工位,而后揭开纸袋瞄了眼,里面放着一杯豆浆,还有一只猪柳蛋堡。 隔壁把键盘敲得飞起的叶雁嗅到香味,瞟来一眼:“你也才吃早餐呀?” 周谧抠两下脑门,还有些犯迷糊,迟钝地“嗯”了下。 片刻,她反应过来,并警觉地绷直了脊背,仿佛头顶多出一只隐形的监视器。 一股愠赧交加的烫意从大脑席卷到面部,周谧双颊鼓出口气,一把抓起桌面手机,给张敛发短信:你点的吧? 焦灼难定地等了几分钟,那边回了消息,承认得很是随意坦荡: 吃吧,没下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一页(白色药物(二更)...) 鉴于这个表情实在是违和肉麻, 周谧极想一并删除,但终究没有痛下狠手,选择无视过去, 转而咨询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我应该可以复工了吧】 张敛回:你目前身体状况怎么样。 周谧发过去个活力满满的肱二头肌表情:很棒很强很健壮,能从容应对各项工作。 张敛:下周一吧。也别操之过急,成奚说了让你回去之后多休息。 周谧回:能不急吗,再不回公司我就要被Yan除名了。 张敛:你不是还没正式参与项目吗? 心头似被狠扎一刀, 周谧按胸口:可再休息下去我肯定就要被别的实习生取代了, 更没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了。 张敛回:留在奥星总会有机会。 周谧抿抿嘴:你好敷衍。 张敛说:怎样才叫不敷衍, 给你开个后门? 周谧连忙拒绝加解释:我是这个意思吗?我只是想早点回去上班。 张敛:下次把话讲清楚, 不要总像带有暗示, 让人误解。 周谧百口莫辩:是你自己容易多想好伐? 张敛似乎不打算在这一话题上浪费时间:你什么时候到家。 周谧瞄眼窗外路标,又看屏幕右上角时间:大概还有一刻钟。 张敛: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我半小时后给你电话。 周谧:卧室可以吗? 张敛没再回复她。 到家后, 周谧立刻以“坐车好累好想休息”为借口飞速遁回房内。 哪怕妈妈心急如焚地要拽着她到沙发上寒暄盘问张敛的更多个人情况以及他们两人的“恋爱细节”。 坐在书桌前,周谧边刷微博边忐忑不安地等到近十点, 张敛的电话如约而至,不晚一分也不早一秒。 周谧接上耳机,态度端正:“老板, 您好。” 男人直奔主题, 音色难辨情绪,还有点疏冷:“周谧,我先问你件事。” 周谧如听大师讲座那般肃然正坐:“您说。” 张敛问:“这几天在医院,你每天在平板上敲敲打打,都在做什么?” 周谧顿了顿:“我说出来你别笑我。” 张敛说:“只要不是写小说, 我都不会笑你。” 周谧无言一秒:“上次不是从你那听说Yan接了恩美有机奶的项目嘛,我在医院无聊, 就去搜集整理了其他几款同类型奶的数据跟资料,试着做了份竞品对比。还整理了一些个人感觉不错的活动页面,H5之类的。” 张敛似乎有些意外,语气跟着温和几分:“是吗。” 周谧回:“对啊。” 张敛问:“做这个干什么?” 周谧说:“保持工作敏锐度,怕回去了什么都不会,跟不上大家节奏。” “然后呢。” “没有了。” 张敛哂笑一声:“主动找事做,这点很好,但做了事却不让人知道,你是在做福利吗?连福利都算不上,等同于徒劳。” 周谧虚心求教:“那我要?” 张敛不徐不疾:“你是在休假,但不代表你不能去上司面前刷存在感。把你做的东西发给她。” 周谧走去行李箱旁,蹲身翻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可我以前都没弄过这个,这只是个尝试,怕做得太半吊子了,反而造成反效果,更何况我根本没加入项目组,不会有点僭越吗?” “你只是个实习生,谈不上僭越不僭越,你只需要让你的leader看到你积极主动的态度就可以。当然,如果你做的东西的完成度和参考性确实还行,有可取之处,那就是锦上添花。” 周谧低头调出文档,滑屏粗略浏览一遍,心里不是很有底,便下意识问:“你能帮我看看吗?” “不能,”张敛毫不留情拒绝:“我的时间比你宝贵多了,没空手把手教。” “哦,好吧,”周谧气若游丝地嘀咕:“有区别吗,这会不还是在耳把耳教吗……” 那边语气淡淡:“下次放心里说,不然我真要去拎你耳朵了。” “……”他怎么总能对这种半调情半训诫的话语信手拈来? 周谧耳廓微红,噤声少晌,故作乖巧地一字一顿:“好、的、呢。” 张敛被她贱兮兮的小样逗笑:“知道怎么做了?” 周谧双腿蜷上椅面,下巴抵膝盖,不那么自信回:“大概知道。” “大概?”他显然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满意。 “知道,清楚,完全理解!”周谧跟军训踢正步喊口号似的字字铿锵。 “行,挂了。”张敛没说再见,就结束了通话。 ― 放下手机,周谧迅速将平板里的文档拷贝到电脑上,又仔细梳理完善一遍,才将其打包,配上态度端正良好的文字内容,抄送至叶雁邮箱。 注视着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周谧长吁一口气,惬意地抱着腿,挨回椅背。 从发现怀孕到今日此刻,近二十天时间,她头一回这样如释重负,像逃离背阴处,得以沐浴天光,尘埃般轻盈上浮。 懒洋洋眯了会眼,妈妈催她出去吃饭的高吼又穿透门板,打碎这一刻的柔光滤镜。 估摸着会是顿鸿门宴,周谧唇瓣绷平,趿上拖鞋,做了会心理建设才走出去。 坐到餐桌专座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碗奶白的昂刺鱼汤,配有杏鲍菇片和嫩豆腐,看起来很是浓郁鲜美。 汤培丽殷切地递来汤匙:“先把汤喝完再吃饭。” “医生说了不用大补,正常吃喝就行。”周谧双手接过,咕哝着反抗了一句。 汤培丽充耳不闻,只管给老公和自己盛饭。 周兴瞟一眼老婆,又同情地看女儿:“能喝多少是多少。” 周谧内心哀叹,有气无力地舀出一勺抿进嘴里。 妈妈应该是刻意少放了盐,鱼汤的口感尝起来远不如卖相好。 周谧闷头连喝好几口,感觉水线都没怎么下降,不由心生斥意:“医院也没弄这么大盆吧,我又不是河马。” 汤培丽开始挖苦:“医院什么都好,医生什么都对,你干脆住那一辈子别回来了,你妈妈就一家庭妇女,伺候不起你这个精贵的高材生。” 周谧没想她还在记仇,忙用筷子撇下大块鱼肉塞嘴里,大放彩虹屁安抚老妈:“当然是家里最好,因为家里有妈妈,妈妈的菜天下第一,妈妈的爱无人能及。” 汤培丽这才面色转晴,坐下身,吃两口自己碗里的米饭,又好奇:“张敛联系你了吗?” 周谧说:“联系了。” 汤培丽抬眉笑:“问你有没有平安到家?” “对啊。”周谧打心眼里佩服起张敛的先知本领,淡定调出这段微信聊天记录给妈妈瞄了眼,以免她过多揣度。 汤培丽一瞅就喜笑颜开,还取出围裙兜里的手机,翻看昨晚收到的短信,与她交换分享:“你看啊,你这个新男朋友还是很会关心人的。” 周谧:“……” 周兴哼了声,冷言冷语:“你二婚嫁他得了。” 汤培丽凌厉地白他一眼:“说什么浑话呢,我只是觉得我们家谧谧终于开窍了,眼光变好了,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叫靠谱。” 周兴搁下筷子,一脸服气地搓头,费解道:“他让你女儿这样,这还叫靠谱啊?” “你知道人家故意的了?”汤培丽胳膊肘严重往外拐:“又不是没负责,他这么老大不小的了,没了孩子估计心比我囡还痛呢。” 周谧听得快消化不良,开始揉太阳穴:“别提这个了行吗,想起来我就头疼。” “好了好了,不说了,”汤培丽慈爱地摸摸她脑门,转问其他:“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周谧想了想,不是很确定:“下周一吧。” 汤培丽视线跟探照灯似的横扫过父女俩:“周日中午张敛父母想约我们见个面吃顿饭,你俩都能腾出时间的吧?” “这么快?”周谧撂下汤匙,被这个重磅通知砸得胃口尽失。 周兴则摆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我尽量吧。” “什么叫你尽量啊,”汤培丽果断将矛头调转到丈夫身上:“女儿的终身大事,你还想缺席啊?” “怎么就终身大事了?”周谧眼皮接连翕动数下,不可思议:“有必要这么急吗?” 汤培丽正色,直视回去,有几分自得:“你都不知道你那个导师多喜欢你,跟我聊起你来,感觉她才是你亲妈。他儿子那么优秀,她还一副生怕你看不上受委屈的样子――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汤培丽嘶一声,掂起筷子,旁若无人地琢磨起来:“也不对啊,明明怀……该不会是有绝症吧,不像啊,人高马大的……面貌气色又很好……” 周谧目光呆滞地跟父亲对视一眼,皆无话可说。 ― 下午,本想午休的周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后还是扒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给张敛发微信通气。 三个大写英文:SOS 外加两个汉字:救命 过了几分钟,男人才回了个“?” 周谧十指起飞地敲字:你知道周日的双方会晤吗? 张敛回:知道。 周谧说:那你怎么这么淡定?也不跟我说。 张敛: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 周谧:你还真要照我们之前说的办??? 张敛:见机行事。 周谧仰天长叹:我还没想好呢。 张敛问:没想好什么。 周谧斟酌着字句:说是说的,做是做的,我根本不想跟你“假结婚”。 张敛:你以为我想? 周谧回过去一个同仇敌忾的表情:那我们一致对外? 张敛:先说说策略。 周谧给不出更多方案,只能调节气氛打哈哈:我是客户部的,不是策略部的。 张敛不留情面: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周谧哀叹:那怎么办。 又提议:要不你跟我妈说你身患绝症,由于你方过于热情,她中午已经开始往这方面怀疑了。 张敛大概轻笑了一声:什么绝症? 张敛:学名周谧? 周谧张了张嘴,腹式呼吸三下,缓解涌上来的暴力倾向,而后心平气和道:你放心,最不济也只是场小感冒,很快就能手到病除。 张敛: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个人怎么能在熨帖与薄情间切换自如,周谧脑门近乎生烟,当即终结对话。 然而,不多久,那边又来了消息。 似乎是一张截图。 周谧点开来看了眼,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该哭该笑,该N瑟还是该憋屈。 那是一张公司管理群的聊天记录,内容来自她的leader叶雁,她把她的邮件截图甩进群里,语气不可思议: 你们敢信吗,我带的intern去做痔疮手术居然还给我整理了一份像模像样的竞品资料,我近一年都没遇到这么有account sense的实习生了。 聊天框里死寂片刻,周谧心神俱灭,仍决定问清楚:不是阑尾手术吗? 张敛的回复透着毫不真心的无奈:她口误我也爱莫能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二页(全票通过) 卧床休养的每一天,基本都是在复制黏贴前一天,周谧愈发感觉自己失去实体,像很轻的风从岁月间一滑而过,留不下任何痕迹。 她曾问过吴医生可不可以出门逛街或者做些简单工作。 吴医生建议是最好不要,让她尽量多休息少操心,松弛一些。 可这种无处安放的日子,要如何保持身心松弛。 尤其张敛有时会当着她面办公:或电话,或会议,双语皆有,他口语极为流畅,不止是相当标致的美音,还伴随着几乎不会卡顿的,从容不迫的谈吐方式。如果不看他脸,会以为隔壁住着位华尔街精英。 周谧打心眼里羡慕,并努力聆听,试图在脑内同译。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任何内容在张敛的语速下都堪比半本天书。 有一天,她终于在张敛的通话中听见了耳熟的名字,是她的leader,叶雁。 像在迷雾中窥到一束光,等他一挂断,周谧就赶紧搭话:“Yan怎么了?” 张敛漫不经心回:“没怎么。” 她一下抬声:“告诉我一下会怎样啊。” 张敛抬眼,给这只憋久了的暴脾气好奇猫顺毛:“恩美牛奶的项目。” “哦。”周谧失望,她不曾参与过。 张敛问:“无聊了?” 周谧垂了垂眼,承认:“嗯。” “看会动画片?”他貌似真诚地提出建议。 “……”周谧咬牙切齿。 张敛抽出茶几下方的遥控器,惬意倚向沙发,大有要开电视机的架势:“我陪你看。” 周谧抱住枕头,把下巴陷进去,不快嘟哝:“你犯得着这样羞辱人吗?” “急什么,先把身体养好,”张敛莞尔:“广告公司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周谧凉飕飕斜去一眼:“那你是什么,阎王?” “魔王、阎王,”张敛点数起她给他起过的各种绰号:“还有别的吗,更有新意些的。” 周谧说:“还有人渣。” 张敛哼笑:“跟前面两个种族差距有点大吧,而且很老套。” “狗。”周谧面色庄重地抛出这个并不中听的字眼。 张敛当即中止这个话题,打开了电视机,但他没有调台,只是让画面和声音陈铺流淌。 病房不再像个白色的废品罐子一样空寂着,周谧扬眸去看电视,荧幕里在放午间新闻,年轻的女主播长相赏心悦目,从神态到声音,再到内容,都跟齿轮一样严丝合缝,精密至完美。 周谧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张敛挑眉,先是不解地扫一眼电视,继而同情道:“你是真的无聊了。” 周谧偏眼:“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嗯?” 周谧探出食指,隔空戳电视机方向好几下,双眼被笑意点亮:“这个女主持,好像女版的你啊。” 张敛这时才多瞟几眼屏幕,眉心起皱,对周谧的看法难以苟同。 周谧竖起手机录摄,笑说:“那个装装的样子,一模一样。” 张敛微眯起眼:“怎么装了。” “你还不装啊,”周谧低头欣赏刚刚拍下的“泥塑版张敛”:“你在外什么样,对内又什么样……” “呵。”她冷笑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敛抿了会唇,叫她:“周谧。” 她手肘抵在枕头上,撑腮歪头瞅回去:“嗯?” 张敛看着她:“你知道一个人通常在什么情况下会认为另一个人装吗?” “不知道喔,”周谧睫毛扑棱几下,软绵绵地挑衅:“还请老板赐教呢。” 她这副德行让张敛不怒反笑:“有人能办成你办不到的事,站在你够不到的高度,你就只能自我宽解你是正常人,而他们在装。” 他下巴微挑,示意电视机方向:“让你对着摄像头,直播三十分钟新闻,敢吗?” 被拿住软肋,周谧哑口无言。 她偏开脸看百叶窗,嘟囔:“我是这个意思吗。” 男人嗓音淡定:“那就是变相夸我。” “天,”周谧抓两下刘海,又看回去:“我是在说你表里不一好不好?” “你从出生到现在每时每刻都表里如一么?” “你这人真没劲,就会咬文嚼字,”周谧噎住,把枕头当壁垒一样竖起来,就此切断两人间的聊天线路,又不服气地磕着牙咕咕唧唧:“大学辩论赛第一名吧。” 张敛精确无误地捉住全部信息,口气随意:“这都知道。” 周谧脑壳隐痛,宣布:“啊,头好晕,我要休息了。” 张敛却忽然开始调台,并停驻在少儿频道,里面正咋咋呼呼播放着《汪汪队立大功》。 他故作一本正经: “还是看这个吧。是我不好,没注意到过于完美的女主播容易给你带来焦虑。” “……”周谧甘拜下风地把怀里枕头甩回床头,扯起一面白旗:“算我求你了,关电视吧。” — 中午跟周谧一起用完午餐,张敛就回了公司。 可能是看她近来的情绪跟精神都洋溢了不少,他待在病房的时间较之一开始也稍有减少,晚上要到九、十点钟才回来。 有时周谧已经睡下,有时还在忙自己的事。 自打从张敛那无意得知叶雁刚负责恩美奶的项目,周谧便开始四处搜集恩美及其他竞品奶的数据资料,并在手机备忘录里做分类整理。 同时,她还会看一些职场类型的无中字英美剧,一是为了提升语感,二是为了在大脑里给自己构建出仍身处职场的直觉和假象,避免复工时又退化成初入公司那种一无是处的小白状态。 每天盯着手机小屏,眼睛总归吃不消,周谧就托朋友把平板跟无线小键盘带来了病房。 “我真服了你,你居然还要留在他那上班,”贺妙言坐在床边,气不打一处来,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抉择,最后直把矛头瞄准张敛:“一定是狗男人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周谧靠在小桌板上调配蓝牙,没有感情地勾勾嘴角:“还真跟他没关系,给他脸了。” 贺妙言环臂倚上前来,硬邦邦的眼神像两块板砖,试图把她敲醒:“宜市这么大,广告公司又不止他一家。” 周谧瞥她一眼,摇摇头:“我就觉得……不甘心也犯不着吧,都实习两个月了,你知道我本来就想进奥星啊,想了好久的白月光,说放弃就放弃,像什么样。” 周谧试了下键盘:“而且你尽管放心,出院后我就会跟张敛断掉工作以外的所有联系,而且他是大老板诶,我就一小实习生,工作上能直接接触到的可能性非常低,在公司也基本碰不上面,你就别多想了。” 贺妙言将信将疑:“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没你说得怎么简单呢。” “住口啊,你嘴开过光,少给我乌鸦嘴。”打开office,周谧不以为意地警告了下。 — 万万没想到,贺妙言一语成谶。 那是周谧打算办理出院的前一天下午,结束最后一次B超检查,确认体内已完全干净和恢复正常,她身心轻快到差点要在走廊上连蹦带跳奔回病房。 小璇在帮她叠放衣物,她兴冲冲地走过去接手,同她一道整理起来。 小璇有些担忧地劝:“周小姐,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也没几件衣服,我一会就能叠完。” “不用啦,我好得很。”周谧脱去闷她好多天的针织开衫,并麻溜地将披散的头发绕成小揪,而后捋高袖子,抱起整沓衣物塞入箱包,只留了明天出院需要穿的那套在外面。 刑满获释,新生在即。 周谧眼底明彩熠熠,胃口大增,平日里总有剩余的下午茶副餐,今天也风卷残云地吃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渣。 小璇见她亢奋得不行,壮起胆子问她能不能互加微信,希望以后有机会做朋友,约约饭逛逛街。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啊,”周谧欣然同意,一边添加还一边感叹:“微信里又多了个漂亮妹妹,也算意外收获了。” 小璇脸蛋微红:“我也是啊。” “这段时间最要谢谢你。”周谧眉眼弯弯地感激。 小璇摇头:“哪有,我也就照顾你身体,主要还是张先生陪得好。” 周谧唇角微撇,故作丧气:“大喜日子,我们就不要提晦气的人好吗?” 小璇眼笑成缝:“我在VIP病房待了两年多,张先生真的是我见过的非常尽责的好男人了,你就原谅他吧,两个人别闹情绪了,好好处下去。” 周谧狐疑脸:“他是不是偷偷给你塞了很多好处?可以分我一点,我陪你一起吹捧。” 小璇咯咯低笑。 等她走后,周谧盘腿坐回床上,在心里掂量了会小璇刚刚那番话,随后抽出兜里的手机,郑重其事地给张敛发了条消息: 老板,您好。 明早我就出院了,感谢您这十多天来对我的悉心陪伴,精心呵护。 今晚您就不用过来了,在家睡个好觉,当作我给您的一点回报。 等了两分钟,张敛并未回复,周谧猜他在忙,便仰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傻。 第一天住来这里时,那小片孤单到令她落泪的日光,此刻已是大幅涌动的橘色云霞。 曾以为的天崩地裂风摧雨折,居然也这么顺其自然地度过了,就像四季节气,有凛冬必然也会有春融。 周谧弯弯唇,取出手机,拍下投映在房内的那框夕照,留作纪念。 刚要关灭手机,屏幕突然黑下去,目及“母上”二字,周谧一个惊颤从床上挺坐起身,而后按下接听。 “妈!”她故意中气十足地唤她,咬了下手指稳住心绪。 “谧谧啊,”幸好妈妈的语气听起来也格外寻常:“这几天还在学校忙啊?” 周谧暗自泄口气:“对啊,还要实习,上次不是说了嘛,住家里要三头跑太费时间了,等学校这边忙完了,我就回家陪你。” 妈妈说:“妈妈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周谧顷刻红了眼眶,极轻地吸气,努力笑着说:“我也好想你的。” 那边忽的就沉默了。 很久很久。 久到周谧以为是不是不当心挂断,想把手机从耳边取下来确认,下一刻,她就听见妈妈再次喊她。 只是这一次是全名,严肃且冷静: “周谧。” 以前妈妈这样称呼,多半是盛怒之下。 突生的惧意像一只冰冷的昆虫,顺着脊椎窸窸窣窣上爬,周谧不自觉耸高双肩,极低微地应了个:“嗯。” 那边鼻息一下沉急:“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三页(小红帽与狼外婆...) 张敛的话, 像一只毒蜂从脑袋里振翅曳过,周谧整个人被叮傻一秒,又急速地涨红脸:“谈婚论嫁?” 她咧嘴一笑:“至于吗?” 张敛也跟着挑唇, 但意味截然不同:“对你那位力当传统思想接班人的导师来说,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大乌龙。” 周谧拧眉质疑:“不对啊,她不是知道我们两个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吗?那天上午我们明明都表过态了,她也同意了啊?” 张敛眼眸幽冷:“那是因为她当时没有捷径。” 周谧被他盯得心乱如麻, 努力绷起脸, 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冷静的谈判者:“什么捷径。” 张敛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让自己视线与周谧基本齐平:“可以让荀逢知越过我们直接接触到你父母的捷径。” 周谧突然警惕指出:“你为什么不称呼荀教授为妈妈?你不是她亲生的吗?” “……我跟她的血缘关系毋庸置疑, ”张敛很想摁两下眉心:“请问这是本次交谈的重点吗?” 周谧垂眼, 从喉咙里挤出个:“不是。” 又飞快掀眸:“你是怎么把我妈诓过去的?她居然还跟你相处得那么融洽,我超担心你被打。” 张敛不咸不淡:“在睡梦中担心么?” 闻言, 周谧抠抠额角, 拱高笑肌:“对不起嘛,我傍晚那会跟我妈吵了一架, 心力交瘁,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不过你到底怎么说的?我实在太好奇了。” 张敛没有跟她卖关子:“我说我们去年在清吧认识,恋爱已有半年。” 周谧扬眉:“她就信了?” “所以我会把你导师叫来救场, 增加可信度和说服力。” “荀老师也愿意陪着你一块演戏?” 张敛颔首:“来的路上我们就在车里商量好了。” 周谧支起下巴, 陷入思度。 少刻,她重新看回去:“我能说点自己的想法吗?” 张敛微微坐直,示意她接着阐述。 周谧捶手,目光灼灼:“照你说的,这个时间线其实挺好钻空子的, 才谈了半年就考虑婚事,放谁身上都过于草率了吧。” 张敛胸腔振出低笑:“你考虑过自己目前的状况跟你父母对此的看法吗?他们会坚定不移地认为你是受害者, 需要我方及时摆出负责到底的优良态度,这样正好也着了荀逢知的道。” “另外,”他不紧不慢地补充说明:“今天为了稳住你母亲情绪,我说了不少违心话。” 周谧的睫毛像蝶翅那样扑簌两下:“譬如?” 张敛声音平静:“我这个年纪对婚姻和孩子都充满期待。” 噗,周谧没收出,漏出一丝幸灾乐祸。 男人面色骤降十摄氏度:“好笑吗?” 周谧当即封紧自己嘴巴,并借此维持了两三秒的诚意与歉意,才再度开口:“我也挺奇怪你怎么完全不考虑结婚的事诶,毕竟三十多了。” 张敛说:“我是不婚主义者。” “真的吗?”周谧有些吃惊,“我第一次见到实体的不婚主义,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现在是在做我的个人访谈吗?”张敛挨靠到椅背,神色淡漠。 “……”周谧鲠住:“对八起,回到之前,您继续。” 张敛却说:“我已经说完了。” 周谧“啊”了下,确认:“就没了?” “对,我现在很被动,”可他镇定有序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不像个弱势方,而是领袖在发号施令:“你比我更有主动权,思考一下能做些什么扭转局面。” 周谧沉吟片刻,摸了下颈侧:“不然就按我说的来?如果我们双方父母真的开始谈结婚的事,我就去跟我爸妈说我还小,不想这么早结婚,因为跟你相处的时间还不多。” 张敛提取关键点:“如果他们跟你说婚后可以继续培养感情呢。也许还会用这次的事来反驳你,问你之后再次发生类似事件怎么办,是不是又要没保障。你父母当然会有自己的考量,但荀逢知一定会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极大的诚意,优厚的条件,动听的承诺,起码会让你父母对双方结亲这件事满怀期待。” 周谧咬牙笃定:“那我就坚持不结婚的态度。” 张敛说:“一味的排斥跟抵抗恐怕会让你父母开始怀疑我们关系的真实性。” 周谧眉尾下耷,烦恼地拨几下刘海:“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就范啊。” “就轻言放弃了?你的脑容量就这么大?”张敛手指交叉,搭在腿面:“下午那种紧要关头你是怎么灵机一动说我是你男朋友的?” “我知错了还不行吗,是我害了你,我怎么知道随口说个谎会这么难收场――”周谧哀嚎,都想举手投降了。 但下一刻,脑中银光一窜,她张大眼睛,闪闪熠熠望向张敛:“不对!等一下,我好像有主意了。” “嗯?”张敛上身饶有兴味地前倾。 周谧清两下喉咙:“我们同意。” 张敛眉间有了褶皱,像是一下子不能理解:“什么?” “如果他们非要逼婚,我们干脆同意,但不是真的结婚,你应该知道吧,现在不少年轻人真正领证前都会有个同居试婚的过程,处得来就喜结连理,处不来就一拍两散,我们就用这个方法忽悠过去,这样既能暂时让两边父母安心,还能让我刚刚那个幌子更有说服力,”似打通全身经络,周谧思路流畅清晰: “既然已经说谎了,那就说到底,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继续瞒下去,最后顺理成章地用「住一起后才发现对方有很多地方跟自己想象中不一样」……诸如此类的理由彻底结束,毕竟态度到位,即使最后结果不如意,父母也能理解,不会过多责备。” 张敛静默下来,似是在掂量这个提议。 须臾,他启唇问:“试婚周期一般多久?” “一般半年或一年吧,不过我们可以适当缩短,三个月也不是不可以,”所有死结在一刻间迎刃而解,周谧双手合十:“因为不是名义上的结婚,有太多未知数,长辈顾及面子也不会到处乱说,我们不说,他们不说,就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过完父母那关,我们继续各干各的,平时就当室友一样相处,是不是不错?” 张敛微微点头,面色舒展几分:“这个方法是我来提还是你来提?” “当然我了!我来说更可信,”周谧豪迈一声,主动揽此大任:“你今天没有见死不救帮过我一回,就当将功补过了。” 张敛弯唇一笑,眼光深奥:“好,那就说定了。” ― 翌日早上八点多,张敛办理好出院手续,折返病房时,里面已经多出两个人。 一男一女,均站在周谧床边,背对着他。 一位明显是周谧母亲,还有位身着黄黑冲锋衣的寸头男士一定是她爸爸。 周谧从两人的缝隙间望见了他,当即展露出热忱明亮的笑容,像向日葵喜迎艳阳天,冲他一个劲招手。 张敛被她的浮夸晃了下眼,驻足莞尔,虚情假意。 两位长辈同时回头。 较之昨晚,汤培丽的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扭转,连称呼都亲切数倍:“小张,来了啊。” 而一旁的周爸爸全无好脸色,冷冰冰乜他一眼又回头跟女儿说话。 但张敛还是走了过去,礼貌唤人:“周阿姨,周叔叔,你们过来了。” 汤培丽应声:“对,我们来接谧谧回去。” 张敛微笑:“我送就好了,还让你们跑一趟。” 周父嗤道:“我过来接我女儿有问题吗?” 张敛神色不变:“因为今天不是假期,我担心会耽误您工作。如果方便的话那更好了,周谧一定也更希望跟你们一起回家。” 周父不再接话,依旧不拿正眼看他。 空气里充溢着老爹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周谧赶紧当和事佬:“好啦,回家了。” 张敛低头看她。 他发现周谧的眼睛跟她父亲如出一辙,黑白分明,形态偏圆,有很深的双眼皮褶痕。 本想作势搀她一把,可她父亲已飞快地取而代之,要扶自己女儿下床。 周谧忙不迭挡开,自己躬身穿鞋:“我又不是残废,你们也太夸张了吧。” 张敛收手,内心暗笑。 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下眼色。 周谧抿抿唇,走去张敛跟前:“我跟我爸妈回去了,你去上班吧。” 张敛扫了眼腕表,气定神闲:“还早。” “……”周谧攥了攥拳,扮演贴心女友,再给他一次远离修罗场的机会:“这段时间你都在陪我,肯定落了不少工作上的事,你快回公司吧,我这已经没事了。” 张敛眉梢略挑:“好。” “是啊,”汤培丽附和:“一个人管理那么大个公司呢,赶紧回去吧,谧谧这边有我跟她爸爸呢。” 张敛含笑看回去:“叔叔,阿姨,你们车停在哪,我送你们过去就回公司。” 四人刚要启程,忽有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在门边探头探脑,要进不进的。 等张敛注意到他,他才绽开个皓白的笑容:“这么热闹啊。” “你怎么过来了,”张敛跟另外三人介绍:“我朋友,成奚。” 成奚同他们颔首招呼,而后双手抄兜:“住进来第一天我就想过来看看,但你说怕打扰……” 他瞧眼周谧:“你们家周小姐休息,让我别过来。这不,想着你们要出院了,赶紧来饯个行。” 周谧怔了下,没吭声。 张敛笑一声:“你倒挺有心。” “那是,你交代的事,能不上心吗,”成奚望向周谧:“怎么样,身体情绪各方面还好吗?” 周谧弯弯眼:“都恢复啦。” “那行,”成奚点点头,叮嘱道:“回去之后还是得好好休息,别劳累,有什么情况微信问我就成。我一会有台手术,先走了。” 周谧“嗯”了声,也跟他道别。 成奚一走,张敛转头,发现周家三口全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略略抬眉:“怎么了。” 周父率先偏开视线,不轻不重地哼一声。 …… 在停车场目送走张敛,全程黑脸的周兴才嘁一声:“毛头小子。” 汤培丽却咂两下舌:“什么毛头小子?昨晚跟你说的都白说了,不谈家世外貌,你就说这为人处世,多心细妥帖啊,比你这个死相不晓得好到哪里去。我们谧谧就该多跟他学学。” 后座的周谧从手机里抬眼,搓搓耳廓,难以置信:“妈你不会在夸他吧?” “你才听出来啊,你妈昨天回来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一样,”周兴扬声,口气听起来极不畅快:“睡前都在叨叨,烦死个人了。” 汤培丽挨靠到椅背上:“我说什么啦?” 周兴模仿起她的语气和说辞:“‘虽然吧,这件事他们做得是不对,但我看张敛那小伙也不像个没担当的……’” 汤培丽打断他:“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吗,该摆的态度摆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这样看不比之前那个小路好多了?以前那个小路跟个呆鹅一样,戆头戆脑的,第一次来我家那样子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就知道傻笑。” 周谧扶额:“你能不能别老提路鸣了,总拿出来说有意思吗?” “那你多跟我提提张敛啊,”汤培丽回过头来,眼光兴奋闪烁:“瞒我们这么久,你怎么憋得住的啊。” 周谧头一歪,立即闭眼装晕:“我乏了。” “看你这样――”汤培丽嫌弃地扭回头去,开始翻阅手机短信,感慨:“昨晚我才到家,就收到他消息问我阿姨有没有到家呢,你爸都没这么关心我。” 父女俩共同装空气。 须臾,周谧握着的手机也震了下。 她点开一看,是张敛的微信: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周谧翻了个白眼,讥讽:有必要这样做戏做全套吗? 张敛:有,立刻删除上条记录,然后重新回复我。 周谧忍了又忍,皮笑肉不笑回:好的呢,啾咪~ 张敛:啾咪是什么。 周谧:就是亲亲。 张敛:删除包括本条在内的这三条。 张敛:[亲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页(极夜) 周谧起初不解,但明白张敛意思之后,她不算意外。 张敛一直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曾通过她头绳的样式断定出她的个人喜好,并在第二次碰面时,给她带来了一份甜品以及一只缀有樱桃的短款钱夹。 钱夹的确可爱,是周谧早就觊觎过的款式,但它来自某个价格并不平易近人的品牌。 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开啊。 她还是学生,个人收入有限,明显负担不起同等花销,所以提防慎重地拒绝:“我恐怕不能接受这个,因为我没办法送给你等值的礼物。” 张敛一下笑开了,他瞳色偏棕,眼有弧度时会显得格外宽和,像杯被温久了的梅酒,晃晃漾漾,极易把人醉倒在这种若有似无的钟情感里。 他似乎有点无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看得像种交易。” 最后周谧只收下了甜品,还恶作剧地将奶油抹到他唇上,双手合十,甜丝丝挤出一句蹩脚日语:“我要开动了”,自然而然地将交易化解为交融。 当时的她绝对想象不到眼下这幕。 交融变回交易。 手里的检查单也成为协议当中重要的一环。 医院的走廊像一幅很长的灰白调油画,将众生百态尽纳其中,他们是当中两笔,相视而立。 周谧撕开口罩包装,重新把自己藏了起来。 张敛问她:“接下来干什么?” 周谧说:“把单子拿给医生看。” 张敛终于低头去审阅那张他并不上心的检查单,还指了下右边图里的小块阴影区域,轻描淡写问:“这是宝宝吗?” 他的措辞太诡异了,周谧莫名羞耻:“什么啊。” 她不适地皱眉,不觉带上不耐烦的腔调:“应该是那什么囊吧。” 临近他们的年长女人听得直笑,回头瞅这对早就注意到的“天仙配”,热心肠解答:“就是孕囊。” 又说:“第一次怀孕吧。” 她凑过来细看眼张敛手中的单子:“哎?还没胎心呢,别着急,再回去等个个把礼拜就有了。” 张敛应声谢,再没接话。 周谧手背搭额,偏脸呼出口气。 令人窒息的尴尬在蒸腾,在弥漫。 张敛及时破局:“出去说吧。” 周谧亦步亦趋,跟着他停在医院大厅近门的位置。外面的雨气从厚重门帘后丝丝微微渗进来,把刚才那种一言难尽的氛围稀释了。 周谧解放般轻吁口气:“不给医生看吗?” 张敛问:“看完之后呢。” 周谧耸了下肩:“之后你不知道吗?” 她的态度又回到一种真假难辨的无谓,跟刚刚在电话里因无援声泪俱下的样子判若两人。 张敛懒于分析,只管阐明此行目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另一家私立医院,副院长是我朋友,体验应该要比这里好。” 回想B超室一幕,周谧心里还咯噔着:“哪家?” 张敛说:“成和医疗。” 这家周谧听说过,在宜市颇有名气,口碑不逊公立三甲。 稍作斟酌,她点头同意。 “走吧。”张敛率先去掀了门帘,等她从他臂弯下经过,他才跟了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周谧停在台阶上,从包里取出伞。 她的伞是全透明款式,裹在带字的塑料袋里,张敛多看两眼,判断那是一只路边超市的购物袋。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其实在很早前,他就大概摸清了周谧的脾性与家境,即使他们共处的时间加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短暂。 这个女孩身上总会无意展露出一些稍显市井的细节,但又有种与之矛盾的不矫饰的浪漫天真。他猜她还在念书,专业偏文,是宜市土著,家住有些年头的旧小区,生活水平中规中矩,与父母感情应当不错,从小到大也有着合适的照顾。 而这些都在他们电梯偶遇当天,从周谧的简历中得到了认证。 她的个人介绍非套路模板,而是一份很不错的pdf,内容清晰有力,翻看时也不乏味。 这些足以看出,她是个自信充盈,富有思想与能量的漂亮女孩。 随后他按兵不动地跟进关注了几天,并挖掘到她更多优点:知趣,循规蹈矩,懂得审时度势。 这些优点对她这个年纪来讲很难得。 可现下看来,着实有些颠覆了。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周谧撑伞的嘭响打断他神思,张敛视线落回去,抬手示意由他来打伞。 但下一刻,周谧视若无睹地走下台阶,昂首挺胸,从埋沙的鸵鸟变成了骄矜的小孔雀。 张敛心头谑笑,快步追去她身侧,拉了下她胳膊:“往哪跑呢。” 周谧步伐停住,眼在伞下黑溜溜的,不解望向他。 张敛说:“你要自己打车去成和?” 他偏了下头,示意他们刚站的地方:“回台阶上等着,我去取车。” 周谧人塞住,当即转头按原路折回,然后收起了伞。 张敛也跟了回来,将彩超单递出,周谧去接,他却没松,来回扯拉了两下,周谧先沉不住气:“给我。” 张敛提出交换条件:“伞。” 周谧撤开不再发力的手指:“不要了,你拿着吧,你的好宝宝。” 张敛盯住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檐下背光,他眼神幽暗了些,有如直面黑天里深不可测的井口,下一秒,他强行将伞抽走,平静口吻里隐有告诫:“周谧,我是你老板。” “诶?”周谧手里一空,先是被他类似威胁的话语惊了下,旋即隔空指住他:“你怎么仗势欺人啊。” 她细窄的食指横上前来时是有些滑稽的,像一柄过于袖珍的软剑,配给洋娃娃的那种,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张敛似笑非笑:“说这种话之前,先弄清楚是不是已经默许自己拥有了特权。” 周谧哑口无言,胸腔随之急剧起伏,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能拿来反驳的话。她慢慢垂下手,再无声响。 张敛停止了这种自觉无聊的对峙,态度复原,掌起伞:“别乱跑,在这等我。” 周谧“喔”了下,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只做了个敷衍的口型。 几分钟后,张敛将车驶来这里。 他朝窗外斜了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哂然一笑。 结果不出所料,门诊正大门的台阶上,只余雨幕与人群,哪还看得见周谧身影。 — 回去路上,张敛接通蓝牙耳机,给朋友回了个电话。 对方听完前因后果,笑裂了:“我已经给你安排两次了,把人带过来就这么难?事不过三,再不来我可不管你这事了啊。” 张敛也无可奈何地笑:“你先想想我被放了多少次鸽子。” 朋友说:“你别搭理得了。照你说法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呢,别给人当冤大头。” 张敛慢慢刹停在红灯前,眼光杳远几分:“我还真不怎么关心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就想好聚好散。” 回到公司后,他来得破天荒早,放眼望去还不见几个人头。 去办公室前,张敛绕了下路,果不其然看到了周谧的脑袋杵那,她穿着薄荷绿的开衫,龟在自己工位里,被周遭的绿植和累叠的文件掩去大半身体,很像一只密叶之下的安静翠鸟。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但什么事也没干,一动不动,似在发怔。 张敛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伞,叫住迎面走来的保洁阿姨:“你去问问谁的。” 阿姨忙接过去,应了声好。 张敛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谧,走回自己办公室。 — 周谧被问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还前后左右警惕地扫描几眼,确认方圆几里内无敌方目标,才认领说:“是我的。” 阿姨见状,笑说:“是张总捡到的。”——整间公司只有阿姨这样称呼他,其他人都是老板或英文名。 周谧把装伞的袋子搁到桌肚:“哦。” 此时已过十点,公司陆陆续续到人。 叶雁一来就火急火燎地塞了事给周谧,“minnie,帮我把这条短视频截图,然后把里边的英文译成中文排在上面,用同色字,弄完就打包给我,我要放ppt里,很急……哎?你今天过来了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 周谧抿笑,面不红心不跳扯谎:“室友日期说错了,不是今天。” 叶雁不多问,叼住条蛋白棒,迅速将一份邮件转发过来。 等办完这些,她才有空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周谧肚子也跟着咕噜叫唤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担心有抽血检查,需要空腹,还没来得及吃早点。 也是喔,气都气饱了。 周谧看完短视频,心里大抵有了数,便走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目光扫过一旁吧台,上面摆放着水果,茶包,胶囊咖啡这些。 她初来乍到,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不大好意思直接拿走充饥,只得叹口气,往回走。 快到工位时,周谧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问,发现是外卖电话。 她并没有点过东西,再三确认,对方偏说是她。 疑虑重重地来到1F,一位穿红外套的麦记配送员就与她对上目光,并快步走近:“你是周谧吗?” 周谧点点头。 小哥将手里纸袋交出:“里面有饮品,你小心拿取,祝您用餐愉快。” 周谧单手拎过,人还有点木。 她眉头微锁,一脸莫名地上了楼,坐回自己工位,而后揭开纸袋瞄了眼,里面放着一杯豆浆,还有一只猪柳蛋堡。 隔壁把键盘敲得飞起的叶雁嗅到香味,瞟来一眼:“你也才吃早餐呀?” 周谧抠两下脑门,还有些犯迷糊,迟钝地“嗯”了下。 片刻,她反应过来,并警觉地绷直了脊背,仿佛头顶多出一只隐形的监视器。 一股愠赧交加的烫意从大脑席卷到面部,周谧双颊鼓出口气,一把抓起桌面手机,给张敛发短信:你点的吧? 焦灼难定地等了几分钟,那边回了消息,承认得很是随意坦荡: 吃吧,没下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页(极夜) 注视着这条短信,周谧脸上浮出了微妙的笑意。 她觉得张敛这人很神奇,居然自行提供这种可乘之机上门。刚在医院被压一筹的窘势得到逆转,她忙不迭输入:这是特权吗? 还配了个emoji的带腮红微笑脸,发送出去。 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张敛的回信平平淡淡:这是体恤。 他用词刁钻,精准地维持住了那种上级感。周谧暗自咬牙,说:那谢谢哦,老板人真好,奥星可真有人情味。 她字里行间的小情绪让张敛在桌前笑了出来。 他单手抵头,决心将事情问清:你好像对我有误会? 又补了句:说说? 但周谧再没回复。 张敛倒是没恼,具体原因说不上来,可能没那么在意,也可能是她这副一会哭嘤嘤,一会又劲劲儿的样子挺有意思,隔三差五地逗弄下,不失为种消遣。 他转头离开座椅,到落地窗前给客户打了通电话,挂断时,手机里又来了条短信,他以为是周谧的什么义愤填膺小作文,点开一看却来自另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 信息内容不长,是条约饭邀请,张敛看完就将它删了。 回到办公桌前,他思忖片刻,又从通讯簿里找出那个名字,回了句:哪? — 中午,张敛离开公司,开车驶去了城郊。 约见的地方是间规模不大的日式会所,飞檐画栋,四面回廊,其间拢着别具匠心的林石花鸟,一汪塘水倒映着天,如面明镜。 脱去皮鞋,穿着和服的服务生便屈身为张敛收好,待他换上木拖,才将他引往包厢。 刚一进门,张敛就跟矮案后的女人碰上目光,她挽着低髻,上簪纯白深水珠饰,身穿一字领复古黑裙,很像昭和时代的名门大小姐,与环境完美相融。 她笑了一笑。 张敛走去她对面,盘腿席地坐下,开门见山:“什么事?” 他的口吻疏冷且不客气,但女人似有备而来,脸上并未出现波动,只说:“我想重新开始。” 张敛略怔:“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嗯。”女人双手捧起茶器。 张敛安静无息地看着她,双目幽深,比起凝视,更像是种审度:“我不想结婚的念头可没改变。” “我知道啊,”女人漫不经心抿了口:“但我想通了。” 张敛唇微勾:“想了一年多?” 女人小而精致的面孔扬高:“你这一年多不也没人吗?” 张敛上身往后虚虚斜了个倾角,致使他看起来有些闲散,并不专心:“没人也不代表是在等你说这些。” 女人卷翘纤长的睫毛一掀,莞尔:“那是为了一直把VET捏在手里?” 张敛一笑,终于叫她名字:“林穗,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你都在修炼自贬?” 从容优雅像受惊的天鹅,迅速从林穗的脸上掠走了。 “奥星离了VET还能活,”张敛的腔调从始至终冷淡着:“你才是离了令尊不能活。” 林穗忍住了想要将手里的茶汤迎着他泼过去的欲望:“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样跟我说话?” 张敛摇了摇头:“不,当面确认我们早已达成共识。” 他没有感情地笑了下:“林小姐,纠缠不清可不是你风格。” 陶杯狠狠砸向地面,又弹出去,在竹席上滚了老远。林穗在怒不可遏中面红耳赤。 小部分滚烫的茶渍溅来张敛衣裤上,但他无动于衷,单手拿起一旁竹垫上的灰色温毛巾,不急不慢拭去,道了句“谢谢招待”才起身离开。 — 当天下午,张敛出差去了趟京市。 与此同时,周谧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内容就两个字:张敛。 周谧完全摸不准这个人的行事风格,过于变幻莫测,比脱光了衣服的他难解到一万倍。 揣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以及打工人的难以违令,周谧摁下同意。 张敛的微信名就是他的英文名,Fabian,他的朋友圈也很……怎么说呢,不私人?道貌岸然?像一面刻意展示出去的官方形象,一间布置严谨缜慎的会客厅,不见任何烟火气。 周谧怀疑他还有另外的小号,只是认为她还不够资格在他的后花园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当晚回到家后,周谧觉得自己判断错误,他应该就只有这个微信。 因为他分享来了一个名片,以及两句很私密的交代: “我出差两天。” “都给你安排好了,这是成和医疗的成副院,跟他联系。” 周谧当时在吃饭,听见提示,随意扫了一眼,米粒险些从鼻腔喷出去。 见她咳得厉害,老妈拍背给她顺气:“怎么了啊。” 周谧喝了两勺汤润喉,直摇手:“没事。” 她囫囵吃干净碗底最后那点饭,牢握手机,躲回了卧室。 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周谧盯着这两条嘱咐发呆,一时半刻想不出要如何回复。 过了会,她决定不予理睬,去加张敛的朋友。 那边通过得很快,还一副早在恭候大驾的样子:总算等到你了。 周谧语塞几秒,发过去一个问好的卡通表情包。 对方也不拐弯抹角:明天抽空来趟? 周谧说:能一天内全部弄好吗? 他问:你是指什么弄好? 周谧说:就各项检查跟人流。 对方回了个笑:你人得先过来。 周谧惦记起上午的检查单,眨眨眼问:你是医生吗? 他说:我不是医生是什么? 周谧回:麻烦你等一下。 她打算拍下上面的结果给他过目,问清接下来的安排,好有个心理准备。 埋头翻了会包,里面根本没那张单子。 周谧遽然想起,它跟伞一道被张敛拿走了。 上午的一切仿佛都是在自立flag,伞是物归原主,关键信物却还在他手里,像是往那当了什么珍器,对方只需好整以暇地等她过来赎走。 啊——周谧懊丧地双手抱头,栽回枕头。 她活动了下十指,心思扭起千千结,最终还是自我妥协地去问张敛:我单子在你那吗? 张敛应该在忙,等了几分钟都没回音。 周谧也不好意思把人医生冷那,切回去说:没事了。 对面似乎怕了:来不来?给个准话。 周谧不由心烦起来,她昨晚刚跟叶雁请过假,虽说白日勤勤恳恳干活一整天,但因为同样的事连续两天叨扰上司,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她支支吾吾:那个,我昨晚刚跟我上司请过假。 那边心服口服:妹妹啊,我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纠结的人,你跟张敛什么关系,请个十天半个月假都不是事好吧,他不会把你开除的,放心啊。 周谧无言以对。 他所说的,就是张敛白天用来指摘过她的“特权”,倘若她随意动用,那将成为重荷,成为张敛今后可以随时取出来拿捏她的筹码。 周谧翻了眼日历,挑选最近的假期:要不周日? 对方再无动静。 大概十来秒后,周谧猝不及防被拽入一个临时开的三人群,还与张敛双双被cue: @fabian @谧谧子放学啦 你陪陪人家,人家想等你回来再来我这。 周谧满头问号。 无数乱码从心头翻滚而过,她崩溃地敲字:不是…… 而这时张敛已经回了消息,一个:? 无觉的,周谧脸上涌过阵阵热浪,缓解尴尬的间隙,张敛已在私聊里回答她检查单的事:不在身边。 接着又问:怎么回事? 周谧坐起身,贴靠住床头,仿佛这样才有可以让她对抗当下窘境的支撑,她坦诚道:我不想连续跟Yan请两天假。 张敛回:你意思是明天不想去医院? 周谧:对。 张敛问:你想哪一天。 周谧不是很有底气:周日吧,刚好休息。 张敛心情似乎不错:好,我陪你。 周谧没有吭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绝还是该答应,最后,她一个字没说,默许了这件事。早上的懦弱历历在目,她必须学会接受这样的自己,并找寻援兵。 可能是聊天氛围转好的缘故,张敛忽然重提上午那则有去无回的讯息:白天怎么不回答我问题。 周谧回:不知道怎么说。 这时,屏幕忽然暗下去,是张敛的来电,周谧心漏一拍,忙连上耳机。 男人可能立在露台或湖畔,声音掺着风,顺理成章地接住了她刚才微信里的话:“电话里说吧。” 周谧心头忽闪,努了会嘴,咕哝出几个字眼,好像把声道里辛辣的介质排了出去:“你之前骗我。” 张敛不解地笑了声:“我骗你什么了。” 周谧说:“我们刚认识那天,我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态度是没有,但公司里的人说了你有。” 张敛问:“谁说的?” “很多人说。”周谧深深吸了口气。 张敛说:“我说没有。” 周谧不自知地扬声,好像又回到了与他坦诚相对的状态:“你说没有就没有啊。” 张敛似不容反驳:“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周谧开始与无可伦次地钻空子:“那你什么时候没有的,指不定只是上个月才没有,或者昨天才没有。” 隔着听筒,张敛的笑音仿佛一种特有的温和,只对她专属:“总之就不信我说的是吧?” 周谧两眼望天:“哪敢妄自揣摩老板。” 张敛还是笑,但不再继续这个绕口令似的话题:“公司明天上午有Master Class,记得去听。” 周谧“噢”了声:“我知道。” 他又说:“也早点把你身上的事办了,别拖着。” 周谧拉长了尾音,像个不耐烦听长辈叨叨的小屁孩:“知道了——” 缠绕了一天的郁闷锐减,周谧心飘忽起来,像只轻盈的白鸥。 担心自己又要像之前那样异想天开神志不清了,她及时打住:“不说了?” 可张敛没有急于道别:“知道我让你尽早的意思吗?” “什么?” “我还不想结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五页(认识老板,但不认识张敛...) 注视着这条短信,周谧脸上浮出了微妙的笑意。 她觉得张敛这人很神奇,居然自行提供这种可乘之机上门。刚在医院被压一筹的窘势得到逆转,她忙不迭输入:这是特权吗? 还配了个emoji的带腮红微笑脸,发送出去。 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张敛的回信平平淡淡:这是体恤。 他用词刁钻,精准地维持住了那种上级感。周谧暗自咬牙,说:那谢谢哦,老板人真好,奥星可真有人情味。 她字里行间的小情绪让张敛在桌前笑了出来。 他单手抵头,决心将事情问清:你好像对我有误会? 又补了句:说说? 但周谧再没回复。 张敛倒是没恼,具体原因说不上来,可能没那么在意,也可能是她这副一会哭嘤嘤,一会又劲劲儿的样子挺有意思,隔三差五地逗弄下,不失为种消遣。 他转头离开座椅,到落地窗前给客户打了通电话,挂断时,手机里又来了条短信,他以为是周谧的什么义愤填膺小作文,点开一看却来自另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 信息内容不长,是条约饭邀请,张敛看完就将它删了。 回到办公桌前,他思忖片刻,又从通讯簿里找出那个名字,回了句:哪? — 中午,张敛离开公司,开车驶去了城郊。 约见的地方是间规模不大的日式会所,飞檐画栋,四面回廊,其间拢着别具匠心的林石花鸟,一汪塘水倒映着天,如面明镜。 脱去皮鞋,穿着和服的服务生便屈身为张敛收好,待他换上木拖,才将他引往包厢。 刚一进门,张敛就跟矮案后的女人碰上目光,她挽着低髻,上簪纯白深水珠饰,身穿一字领复古黑裙,很像昭和时代的名门大小姐,与环境完美相融。 她笑了一笑。 张敛走去她对面,盘腿席地坐下,开门见山:“什么事?” 他的口吻疏冷且不客气,但女人似有备而来,脸上并未出现波动,只说:“我想重新开始。” 张敛略怔:“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嗯。”女人双手捧起茶器。 张敛安静无息地看着她,双目幽深,比起凝视,更像是种审度:“我不想结婚的念头可没改变。” “我知道啊,”女人漫不经心抿了口:“但我想通了。” 张敛唇微勾:“想了一年多?” 女人小而精致的面孔扬高:“你这一年多不也没人吗?” 张敛上身往后虚虚斜了个倾角,致使他看起来有些闲散,并不专心:“没人也不代表是在等你说这些。” 女人卷翘纤长的睫毛一掀,莞尔:“那是为了一直把VET捏在手里?” 张敛一笑,终于叫她名字:“林穗,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你都在修炼自贬?” 从容优雅像受惊的天鹅,迅速从林穗的脸上掠走了。 “奥星离了VET还能活,”张敛的腔调从始至终冷淡着:“你才是离了令尊不能活。” 林穗忍住了想要将手里的茶汤迎着他泼过去的欲望:“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样跟我说话?” 张敛摇了摇头:“不,当面确认我们早已达成共识。” 他没有感情地笑了下:“林小姐,纠缠不清可不是你风格。” 陶杯狠狠砸向地面,又弹出去,在竹席上滚了老远。林穗在怒不可遏中面红耳赤。 小部分滚烫的茶渍溅来张敛衣裤上,但他无动于衷,单手拿起一旁竹垫上的灰色温毛巾,不急不慢拭去,道了句“谢谢招待”才起身离开。 — 当天下午,张敛出差去了趟京市。 与此同时,周谧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内容就两个字:张敛。 周谧完全摸不准这个人的行事风格,过于变幻莫测,比脱光了衣服的他难解到一万倍。 揣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以及打工人的难以违令,周谧摁下同意。 张敛的微信名就是他的英文名,Fabian,他的朋友圈也很……怎么说呢,不私人?道貌岸然?像一面刻意展示出去的官方形象,一间布置严谨缜慎的会客厅,不见任何烟火气。 周谧怀疑他还有另外的小号,只是认为她还不够资格在他的后花园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当晚回到家后,周谧觉得自己判断错误,他应该就只有这个微信。 因为他分享来了一个名片,以及两句很私密的交代: “我出差两天。” “都给你安排好了,这是成和医疗的成副院,跟他联系。” 周谧当时在吃饭,听见提示,随意扫了一眼,米粒险些从鼻腔喷出去。 见她咳得厉害,老妈拍背给她顺气:“怎么了啊。” 周谧喝了两勺汤润喉,直摇手:“没事。” 她囫囵吃干净碗底最后那点饭,牢握手机,躲回了卧室。 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周谧盯着这两条嘱咐发呆,一时半刻想不出要如何回复。 过了会,她决定不予理睬,去加张敛的朋友。 那边通过得很快,还一副早在恭候大驾的样子:总算等到你了。 周谧语塞几秒,发过去一个问好的卡通表情包。 对方也不拐弯抹角:明天抽空来趟? 周谧说:能一天内全部弄好吗? 他问:你是指什么弄好? 周谧说:就各项检查跟人流。 对方回了个笑:你人得先过来。 周谧惦记起上午的检查单,眨眨眼问:你是医生吗? 他说:我不是医生是什么? 周谧回:麻烦你等一下。 她打算拍下上面的结果给他过目,问清接下来的安排,好有个心理准备。 埋头翻了会包,里面根本没那张单子。 周谧遽然想起,它跟伞一道被张敛拿走了。 上午的一切仿佛都是在自立flag,伞是物归原主,关键信物却还在他手里,像是往那当了什么珍器,对方只需好整以暇地等她过来赎走。 啊——周谧懊丧地双手抱头,栽回枕头。 她活动了下十指,心思扭起千千结,最终还是自我妥协地去问张敛:我单子在你那吗? 张敛应该在忙,等了几分钟都没回音。 周谧也不好意思把人医生冷那,切回去说:没事了。 对面似乎怕了:来不来?给个准话。 周谧不由心烦起来,她昨晚刚跟叶雁请过假,虽说白日勤勤恳恳干活一整天,但因为同样的事连续两天叨扰上司,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她支支吾吾:那个,我昨晚刚跟我上司请过假。 那边心服口服:妹妹啊,我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纠结的人,你跟张敛什么关系,请个十天半个月假都不是事好吧,他不会把你开除的,放心啊。 周谧无言以对。 他所说的,就是张敛白天用来指摘过她的“特权”,倘若她随意动用,那将成为重荷,成为张敛今后可以随时取出来拿捏她的筹码。 周谧翻了眼日历,挑选最近的假期:要不周日? 对方再无动静。 大概十来秒后,周谧猝不及防被拽入一个临时开的三人群,还与张敛双双被cue: @fabian @谧谧子放学啦 你陪陪人家,人家想等你回来再来我这。 周谧满头问号。 无数乱码从心头翻滚而过,她崩溃地敲字:不是…… 而这时张敛已经回了消息,一个:? 无觉的,周谧脸上涌过阵阵热浪,缓解尴尬的间隙,张敛已在私聊里回答她检查单的事:不在身边。 接着又问:怎么回事? 周谧坐起身,贴靠住床头,仿佛这样才有可以让她对抗当下窘境的支撑,她坦诚道:我不想连续跟Yan请两天假。 张敛回:你意思是明天不想去医院? 周谧:对。 张敛问:你想哪一天。 周谧不是很有底气:周日吧,刚好休息。 张敛心情似乎不错:好,我陪你。 周谧没有吭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绝还是该答应,最后,她一个字没说,默许了这件事。早上的懦弱历历在目,她必须学会接受这样的自己,并找寻援兵。 可能是聊天氛围转好的缘故,张敛忽然重提上午那则有去无回的讯息:白天怎么不回答我问题。 周谧回:不知道怎么说。 这时,屏幕忽然暗下去,是张敛的来电,周谧心漏一拍,忙连上耳机。 男人可能立在露台或湖畔,声音掺着风,顺理成章地接住了她刚才微信里的话:“电话里说吧。” 周谧心头忽闪,努了会嘴,咕哝出几个字眼,好像把声道里辛辣的介质排了出去:“你之前骗我。” 张敛不解地笑了声:“我骗你什么了。” 周谧说:“我们刚认识那天,我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态度是没有,但公司里的人说了你有。” 张敛问:“谁说的?” “很多人说。”周谧深深吸了口气。 张敛说:“我说没有。” 周谧不自知地扬声,好像又回到了与他坦诚相对的状态:“你说没有就没有啊。” 张敛似不容反驳:“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周谧开始与无可伦次地钻空子:“那你什么时候没有的,指不定只是上个月才没有,或者昨天才没有。” 隔着听筒,张敛的笑音仿佛一种特有的温和,只对她专属:“总之就不信我说的是吧?” 周谧两眼望天:“哪敢妄自揣摩老板。” 张敛还是笑,但不再继续这个绕口令似的话题:“公司明天上午有Master Class,记得去听。” 周谧“噢”了声:“我知道。” 他又说:“也早点把你身上的事办了,别拖着。” 周谧拉长了尾音,像个不耐烦听长辈叨叨的小屁孩:“知道了——” 缠绕了一天的郁闷锐减,周谧心飘忽起来,像只轻盈的白鸥。 担心自己又要像之前那样异想天开神志不清了,她及时打住:“不说了?” 可张敛没有急于道别:“知道我让你尽早的意思吗?” “什么?” “我还不想结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六页(拉黑老板第一人...) 短信发出去后,周谧在冥想般的平静里度过了这个本该惊心动魄的上午。 同事们依次到来,她也与往常那般问好。 奥星没有固定上班时间,下午来的都有。但作为实习生,她相对谨慎,基本履行朝九晚七工作制,还被她的leader戏称为“事业单位阿康”。 周谧的leader叫叶雁,身材瘦削,腰从侧面看薄薄一片,BM风的忠诚信徒,负责的基本是些快消项目,布置给周谧的任务简单但琐碎:查阅资料,整合文件,翻译内容,甚至是收发快递,将打杂性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临近中午,叶雁在群里呼朋引伴,问出去吃还是点外卖。 周谧通常看其他人反应,再做跟风。 对外她基本就是个随大流者,随大流意味着不易出错,这也是她读着中文却不干copy writer的原因,创意需要灵机一动,自成一格,而她偏不爱天马行空的变数。 张敛是唯一的脱轨。 对了,张敛,周谧掀开桌上的手机,男人到现在都还没来公司,也没给自己任何反馈。 从短信界面切回群组,聊天记录显示饭友们今天的安排是去扫荡711。 周谧忙回了个“OK”。 三个人结伴下了楼,叶雁已经在外卖软件里提前挑拣要吃的东西,跟她俩一道的还有另一位AE,叫陶子伊,爱扎很高的马尾或丸子头,也是个都市丽人,小西装一件接一件每日不重样,风格比叶雁更要OL些。 周谧挑了一个饭团,一盒酸奶,回头看,陶子伊已经捧着碗泡面走去窗边。 叶雁偏爱沙拉,享受绿叶菜和柴鸡肉的样子总如见珍馐。 周谧有些羡慕她的自制力,跻身xs的世界果然费劲。 而她似乎也很羡慕周谧,不经意问:“吃什么长得啊,胸这么大。” 周谧悬在高脚凳边乱晃的脚顿住,回:“应该是遗传原因。” “反正——”陶子伊吸溜一口面条,闷笑:“肯定不是吃菜。” 叶雁佯怒拱她胳膊,周谧也跟着乐。 不知不觉把酸奶盒吸瘪的时候,周谧兜里的手机响了,她取出来瞄了眼,松弛的神经一下绷紧。 可能因为铃音过于动感,身边的俩女人都望了过来。 周谧下意识将手机一边掂高,躲避她们探问的眼神,并红着脸滑回地面:“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的反应太明显了,又没开始接触客户,何种电话会让她紧张如斯,多半关乎重要的异性。 叶雁与陶子伊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喔——”出声音,冲她挤眉弄眼。 周谧略窘地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门口,日头正盛,她眯起眼按了接听。 那头开门见山地确认身份:“周谧?” “嗯。”她应了声,成功对接。 男人跟着确认事件:“你怀孕了?” 心跳如失灵的怀表,以至于周谧声音都有点打颤:“你看到了?” 很奇怪,交代事实怎么都让她忐忑至此,她梗起脖子:“就是我跟你,团建那次。” 耳边默了两秒,反问:“你确定?” 薄怒瞬时让周谧面红如血:“除了你还有谁?我又不是植物可以自体受精。” 大概是听出了她在炸毛,亦或她的措辞比较有趣,男人语气平缓下来,有了安抚意味:“先冷静下来。” 又问:“你现在在哪,公司?” 周谧回:“嗯,下来吃饭了。” 张敛说:“我还在客户这边,你下午请个假,我忙完就去找你。” 周谧一愣:“找我干嘛?”GM突然找实习生不会过分瞩目吗? 张敛听起来有条不紊,亦不容置喙:“两点半,我在B1停车场等你。” 他看起来像要挂电话了,周谧赶忙叫住:“我要怎么请假?” “说学校有事,”他在断线前再一次叮嘱:“两点半,别忘了。” — 周谧在门外晒了会太阳,浑身因浮躁而升温。 她完全猜不透张敛的态度,也不知道他要花一下午带她做些什么。他冷静得甚至有点过分。 但好歹愿意一起面对不是?转念一想的周谧登时陷入劫后余生没看错人的庆幸之中,又委屈巴巴地红了鼻子,悲喜不定。 情绪稍适缓和后,她设好14:15的闹铃,折返店内。 坐回落地窗前,果不其然收到了两位同事的揶揄,并八卦地追问她是谁。 周谧不好作答,拎了个看起来最真实的回复:“就学校认识的男生。” “在暧昧吧?” “或者刚谈。反正肯定不是男朋友,谈久了才不会避着人通电话。” “长得帅不帅啊?” …… 她俩七嘴八舌地问。 周谧只能涩涩地笑着点头。 后来话题不知何故就蔓延到了公司异性,叶雁与陶子伊资历久,对各人的性情外貌,工作能力都如数家珍。 她们聊到了张敛,说他是最绝的那个。 陶子伊感慨地拨了下额发,惋惜道:“可惜有女朋友了。” 叶雁接话:“还是VET手机老板的女儿呢。” 咣一下,好像有只粗陶罐子在周谧脑袋上碎裂了,她的感知与听觉均出现障碍,同事的交谈全变得沉闷而遥远。 灵魂似浮出躯体,目睹自己笑嘻嘻地参与话题:“这么牛的吗?” 陶子伊看向她,眼弯成细细的弧:“对啊,我前年刚来奥星那会,还年少轻狂想勾搭他,后来知道了他对象是谁,赶紧跑了。” 叶雁大呼没出息,又啧了声:“不然你以为VET为什么一直让我们代理?” 陶子伊说:“不是说他以前没被挖回国的时候就跟二千金认识了嘛。” “渊源这么深?那肯定在一起很多年了吧。” 陶子伊咬着冰咖的吸管:“反正我听说的版本是这样。” — 周谧难以置信地回到工位,沿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边无际的海绵上,软趴趴的,毫无着落。 胸口更是提不上气,被耻辱和愤懑来回捏挤。 美丽故事破碎。 她被骗了。 初遇那天的细节历历在目。跟张敛提出开房并得到应允后,她就挂在他脖颈上,手指点他鼻头,以尚存的一分理智跟他咕哝:“你是单身吧,我可不想睡有对象的。” 他分明点了头的。 然后她才把嘴嘟老高,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期待被他标致的嘴唇饲喂爱意。 捏了好一会拳,周谧抄起手机,决心发条短信过去一问究竟,可等真正到那关头,她的忍者属性又占领了情绪高地。 她关闭对话栏,并迅速切离,转而取消掉那个提前定好的闹铃。 见不见面已经不重要了。 结局显而易见。 她的童话就是个笑话。 她的王子也是个人渣。 多种情绪糅杂,让她难以正常工作。翻了几条产品资料后,周谧单手撑腮,开始疯狂喝水。 她一会跑去接茶,一会又跑去如厕,像只茫无头绪的磁力球在公司来回摆荡,一直熬到了约定的时间。 两点半时,无人来电。 张敛或许等了她一会,四十分,她的手机才亮起,是他的短信:人呢? 在你坟头翩翩起舞呢,周谧心里唾骂,但碍于实习期尚未结束,还在他的权利范围,她憋住了快冲破头皮要骂娘的怒意,还算客气地放他鸽子:我不过去了。 张敛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谧长吁一口气,接通。 他依旧先发制人,无可挑剔的声线此刻听起来令人作呕:“请不下来假?” 周谧勉力使自己平静:“不是,是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他无法跟上她跳脱的节奏。 “可以短信跟你说么,”周谧口吻隐隐不快:“你知道我在哪。” 张敛挂了电话,等她解释。 周谧连拍两下胸口顺气,开始编辑回复:这件事我们双方都有责任,你付我一半医药费就行,剩下的你就别管了,我会自己处理。 确定态度够酷,周谧将它发送出去。 张敛回得很快,三连问攻击,还不带标点的那种: 怎么处理 在公司 还是在家里 周谧眨眨眼,陷入深思。 她对这种事并非一无所知。 大四时她曾陪表姐去过一次妇产科,那会表姐因为胎停,不得不去医院结束妊娠,她难过又惊惶地在诊室里哭哭啼啼,而医生显然对此司空见惯,全程冷漠脸,就开了两盒药,连医嘱都言简意赅。 周谧以此为依据,振振有声:请几天假,去医院开点药就好了。 张敛又来了电话,宣告耐心无几。 周谧咬咬大拇指,握着手机躲去楼梯间,将其接听。 他的吐字有了压力:“马上三点,我约的医生也是三点。” 周谧问:“你要带我去看医生?” 张敛说:“检查。” 周谧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却尖刻:“检查了又怎么样,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少假好心。” 那边安静了。 过了会,他开口问:“要多少钱。” 周谧哼出讥嘲的鼻音,眼却急速漫出红潮:“我不知道,先转我五千好了。” “五千够了?” “差不多吧,”她用词宛若采买东西,急于两讫:“多退少补。” 她照搬他之前的冷静,体面而虚假地演出,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个一直蒙在鼓里的悖德者和受害方,而是因意外和平分开的朋友。 张敛淡应:“行。” 周谧虚脱地往回走,安全出口的门在她身后吱呀合拢,她觉得自己也被硬生生夹了一下,头部急促地跳疼起来。 还没到工位,软件提示叮了声,她点开来看,是张敛的转账消息,数额比她的需求要多出一个零,足足五万块。 周谧没吭声,收下了这笔钱,又退回去四万五。 张敛说:剩余的当营养费,你好好休息。 周谧微哂:也不是全是你的错。做个人就行,好人就不必了。 几秒后,张敛如她所愿,且不发一言地,收走了那四万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七页(第一晚) 卧床休养的每一天,基本都是在复制黏贴前一天,周谧愈发感觉自己失去实体,像很轻的风从岁月间一滑而过,留不下任何痕迹。 她曾问过吴医生可不可以出门逛街或者做些简单工作。 吴医生建议是最好不要,让她尽量多休息少操心,松弛一些。 可这种无处安放的日子,要如何保持身心松弛。 尤其张敛有时会当着她面办公:或电话,或会议,双语皆有,他口语极为流畅,不止是相当标致的美音,还伴随着几乎不会卡顿的,从容不迫的谈吐方式。如果不看他脸,会以为隔壁住着位华尔街精英。 周谧打心眼里羡慕,并努力聆听,试图在脑内同译。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任何内容在张敛的语速下都堪比半本天书。 有一天,她终于在张敛的通话中听见了耳熟的名字,是她的leader,叶雁。 像在迷雾中窥到一束光,等他一挂断,周谧就赶紧搭话:“Yan怎么了?” 张敛漫不经心回:“没怎么。” 她一下抬声:“告诉我一下会怎样啊。” 张敛抬眼,给这只憋久了的暴脾气好奇猫顺毛:“恩美牛奶的项目。” “哦。”周谧失望,她不曾参与过。 张敛问:“无聊了?” 周谧垂了垂眼,承认:“嗯。” “看会动画片?”他貌似真诚地提出建议。 “……”周谧咬牙切齿。 张敛抽出茶几下方的遥控器,惬意倚向沙发,大有要开电视机的架势:“我陪你看。” 周谧抱住枕头,把下巴陷进去,不快嘟哝:“你犯得着这样羞辱人吗?” “急什么,先把身体养好,”张敛莞尔:“广告公司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周谧凉飕飕斜去一眼:“那你是什么,阎王?” “魔王、阎王,”张敛点数起她给他起过的各种绰号:“还有别的吗,更有新意些的。” 周谧说:“还有人渣。” 张敛哼笑:“跟前面两个种族差距有点大吧,而且很老套。” “狗。”周谧面色庄重地抛出这个并不中听的字眼。 张敛当即中止这个话题,打开了电视机,但他没有调台,只是让画面和声音陈铺流淌。 病房不再像个白色的废品罐子一样空寂着,周谧扬眸去看电视,荧幕里在放午间新闻,年轻的女主播长相赏心悦目,从神态到声音,再到内容,都跟齿轮一样严丝合缝,精密至完美。 周谧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张敛挑眉,先是不解地扫一眼电视,继而同情道:“你是真的无聊了。” 周谧偏眼:“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嗯?” 周谧探出食指,隔空戳电视机方向好几下,双眼被笑意点亮:“这个女主持,好像女版的你啊。” 张敛这时才多瞟几眼屏幕,眉心起皱,对周谧的看法难以苟同。 周谧竖起手机录摄,笑说:“那个装装的样子,一模一样。” 张敛微眯起眼:“怎么装了。” “你还不装啊,”周谧低头欣赏刚刚拍下的“泥塑版张敛”:“你在外什么样,对内又什么样……” “呵。”她冷笑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敛抿了会唇,叫她:“周谧。” 她手肘抵在枕头上,撑腮歪头瞅回去:“嗯?” 张敛看着她:“你知道一个人通常在什么情况下会认为另一个人装吗?” “不知道喔,”周谧睫毛扑棱几下,软绵绵地挑衅:“还请老板赐教呢。” 她这副德行让张敛不怒反笑:“有人能办成你办不到的事,站在你够不到的高度,你就只能自我宽解你是正常人,而他们在装。” 他下巴微挑,示意电视机方向:“让你对着摄像头,直播三十分钟新闻,敢吗?” 被拿住软肋,周谧哑口无言。 她偏开脸看百叶窗,嘟囔:“我是这个意思吗。” 男人嗓音淡定:“那就是变相夸我。” “天,”周谧抓两下刘海,又看回去:“我是在说你表里不一好不好?” “你从出生到现在每时每刻都表里如一么?” “你这人真没劲,就会咬文嚼字,”周谧噎住,把枕头当壁垒一样竖起来,就此切断两人间的聊天线路,又不服气地磕着牙咕咕唧唧:“大学辩论赛第一名吧。” 张敛精确无误地捉住全部信息,口气随意:“这都知道。” 周谧脑壳隐痛,宣布:“啊,头好晕,我要休息了。” 张敛却忽然开始调台,并停驻在少儿频道,里面正咋咋呼呼播放着《汪汪队立大功》。 他故作一本正经: “还是看这个吧。是我不好,没注意到过于完美的女主播容易给你带来焦虑。” “……”周谧甘拜下风地把怀里枕头甩回床头,扯起一面白旗:“算我求你了,关电视吧。” — 中午跟周谧一起用完午餐,张敛就回了公司。 可能是看她近来的情绪跟精神都洋溢了不少,他待在病房的时间较之一开始也稍有减少,晚上要到九、十点钟才回来。 有时周谧已经睡下,有时还在忙自己的事。 自打从张敛那无意得知叶雁刚负责恩美奶的项目,周谧便开始四处搜集恩美及其他竞品奶的数据资料,并在手机备忘录里做分类整理。 同时,她还会看一些职场类型的无中字英美剧,一是为了提升语感,二是为了在大脑里给自己构建出仍身处职场的直觉和假象,避免复工时又退化成初入公司那种一无是处的小白状态。 每天盯着手机小屏,眼睛总归吃不消,周谧就托朋友把平板跟无线小键盘带来了病房。 “我真服了你,你居然还要留在他那上班,”贺妙言坐在床边,气不打一处来,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抉择,最后直把矛头瞄准张敛:“一定是狗男人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周谧靠在小桌板上调配蓝牙,没有感情地勾勾嘴角:“还真跟他没关系,给他脸了。” 贺妙言环臂倚上前来,硬邦邦的眼神像两块板砖,试图把她敲醒:“宜市这么大,广告公司又不止他一家。” 周谧瞥她一眼,摇摇头:“我就觉得……不甘心也犯不着吧,都实习两个月了,你知道我本来就想进奥星啊,想了好久的白月光,说放弃就放弃,像什么样。” 周谧试了下键盘:“而且你尽管放心,出院后我就会跟张敛断掉工作以外的所有联系,而且他是大老板诶,我就一小实习生,工作上能直接接触到的可能性非常低,在公司也基本碰不上面,你就别多想了。” 贺妙言将信将疑:“可我怎么还是觉得没你说得怎么简单呢。” “住口啊,你嘴开过光,少给我乌鸦嘴。”打开office,周谧不以为意地警告了下。 — 万万没想到,贺妙言一语成谶。 那是周谧打算办理出院的前一天下午,结束最后一次B超检查,确认体内已完全干净和恢复正常,她身心轻快到差点要在走廊上连蹦带跳奔回病房。 小璇在帮她叠放衣物,她兴冲冲地走过去接手,同她一道整理起来。 小璇有些担忧地劝:“周小姐,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也没几件衣服,我一会就能叠完。” “不用啦,我好得很。”周谧脱去闷她好多天的针织开衫,并麻溜地将披散的头发绕成小揪,而后捋高袖子,抱起整沓衣物塞入箱包,只留了明天出院需要穿的那套在外面。 刑满获释,新生在即。 周谧眼底明彩熠熠,胃口大增,平日里总有剩余的下午茶副餐,今天也风卷残云地吃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渣。 小璇见她亢奋得不行,壮起胆子问她能不能互加微信,希望以后有机会做朋友,约约饭逛逛街。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啊,”周谧欣然同意,一边添加还一边感叹:“微信里又多了个漂亮妹妹,也算意外收获了。” 小璇脸蛋微红:“我也是啊。” “这段时间最要谢谢你。”周谧眉眼弯弯地感激。 小璇摇头:“哪有,我也就照顾你身体,主要还是张先生陪得好。” 周谧唇角微撇,故作丧气:“大喜日子,我们就不要提晦气的人好吗?” 小璇眼笑成缝:“我在VIP病房待了两年多,张先生真的是我见过的非常尽责的好男人了,你就原谅他吧,两个人别闹情绪了,好好处下去。” 周谧狐疑脸:“他是不是偷偷给你塞了很多好处?可以分我一点,我陪你一起吹捧。” 小璇咯咯低笑。 等她走后,周谧盘腿坐回床上,在心里掂量了会小璇刚刚那番话,随后抽出兜里的手机,郑重其事地给张敛发了条消息: 老板,您好。 明早我就出院了,感谢您这十多天来对我的悉心陪伴,精心呵护。 今晚您就不用过来了,在家睡个好觉,当作我给您的一点回报。 等了两分钟,张敛并未回复,周谧猜他在忙,便仰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傻。 第一天住来这里时,那小片孤单到令她落泪的日光,此刻已是大幅涌动的橘色云霞。 曾以为的天崩地裂风摧雨折,居然也这么顺其自然地度过了,就像四季节气,有凛冬必然也会有春融。 周谧弯弯唇,取出手机,拍下投映在房内的那框夕照,留作纪念。 刚要关灭手机,屏幕突然黑下去,目及“母上”二字,周谧一个惊颤从床上挺坐起身,而后按下接听。 “妈!”她故意中气十足地唤她,咬了下手指稳住心绪。 “谧谧啊,”幸好妈妈的语气听起来也格外寻常:“这几天还在学校忙啊?” 周谧暗自泄口气:“对啊,还要实习,上次不是说了嘛,住家里要三头跑太费时间了,等学校这边忙完了,我就回家陪你。” 妈妈说:“妈妈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周谧顷刻红了眼眶,极轻地吸气,努力笑着说:“我也好想你的。” 那边忽的就沉默了。 很久很久。 久到周谧以为是不是不当心挂断,想把手机从耳边取下来确认,下一刻,她就听见妈妈再次喊她。 只是这一次是全名,严肃且冷静: “周谧。” 以前妈妈这样称呼,多半是盛怒之下。 突生的惧意像一只冰冷的昆虫,顺着脊椎窸窸窣窣上爬,周谧不自觉耸高双肩,极低微地应了个:“嗯。” 那边鼻息一下沉急:“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八页(信物和酬劳...) 依周谧要求, 张敛在地铁口将她放下,叮嘱一句注意安全便开车扬长而去。 临近十点半,周谧到达久力大厦, 刷电梯卡时,她遇到了同公司创意部的一位设计,两人并不熟悉,只在公司有过几面之缘, 但对方还是很快认出了她。 周谧不清楚他具体的姓名, 就只颔首问了声早。 男生跟她年纪相仿, 棉麻衬衫, 微卷的亚麻棕头发, 长相穿搭都很文气,笑容还留存着几分腼腆青稚的校园感:“我跟你在一个群。” 周谧略微诧异地看向他。 他解释清楚:“恩美。” 周谧反应过来, 把人跟群里的名字对上号:“Augus?那几张海报是你做的么?” 男生弯唇:“对。” 周谧由衷赞叹:“厉害诶。” 男生眉尾微耷, 有些无奈:“可惜客户不觉得,基本打回重做。” “社交事故”的警铃又在脑中嘀嘀尖鸣, 周谧当即关紧嘴巴,抿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幸好电梯已到十楼,男生先让她出去, 自己跟在后面。 进门分道而行前, 男生忽然作自我介绍:“我本名叫蒋时。” 周谧回了下眼,点点头,一本正经:“好的,蒋时。我叫周谧。” 蒋时又笑开来,是男生投篮失败后普遍会露出来的那种神情:“我知道你叫周谧, 刚刚在电梯里就叫过你了,”他又直白说:“你好可爱啊。” 周谧怔了下, 赧意浮出耳根。 广告公司的人说话都这么喜欢打直球的吗。 周谧百思不解地往自己工位走,她的leader叶雁正对着小圆镜龇牙咧嘴,检查口腔是否干净,察觉身后有人影一晃而过,她斜眼跟过去,发觉是周谧。 于是整个侧过脸来,惊吁:“mi啊,你今天居然来这么晚。” 刚放下帆布包的周谧手一顿,面色与嗓音一道低微下去:“不好意思,早上有点事耽搁了。” 叶雁瞥她:“我没问罪的意思,只是新奇罢了。” 她又取出一只薄薄的白色桃香口喷,张大嘴嘶嘶一通乱洒,口齿不清吩咐:“一会下去买几杯咖啡吧,媒介公司有人要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薄荷桃子味,略微冲鼻。周谧看回去问:“现在就要是吗?” “对啊,估计过个十来分钟这帮逼就要到了,”叶雁开始一丝不苟地补唇膏:“不然你以为我在折腾啥,买上来后直接放会议室。” 周谧站起来,询问细节:“好,买星巴克还是costa?” “随便吧,”叶雁说:“买个六杯就行了,票收着,回头我帮你报。” 周谧点点头:“嗯。” 配戴好工牌,周谧攥牢手机,快步下了楼。 为节约时间,周谧选择了离大厦最近的星巴克。 写字楼附近的几间咖啡馆,从早到晚基本座无虚席。不同于却也等同于学校旁边的小吃店,从喧闹地气到安静得体,是心态上的升级,却依旧将自己缚足在群体内。 长长的点单台前排了不少人,周谧忙走过去占位,并与身前那位尽可能缩小间距,生怕有人见缝插足。 她看眼手机时间,又有些焦灼地到处扫描。 目光遽然一顿,她瞥见了落地窗边的张敛。 男人坐的地方与她的视角呈四十五度,所以只能看到他大半侧脸。 他在与两个白人老外攀谈。一男一女,均身着正装,金发蓝眼,年纪约莫四十上下。 而他的眉眼气场完全不输对面。 三人围坐在圆桌边,气氛松弛而自然,从各人神态上就能察觉得到――尤其是那位穿烟灰色A字裙的女士,短短几十秒内,她眼角挤出过少说五次鱼尾纹,愉悦里掺杂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隔壁桌是两个时髦精致的女生,背对他们的那个,在同伴的示意下频频掉头偷看张敛,又转回去相视笑。 即使偏坐一隅,他似乎也很擅长让自己成为画面中心,所有肢体语言都如同精密计算过……不,应该是早已导入大脑的芯片程序。 那位金短发女士接到个电话,走去一旁,张敛才端起咖啡杯抿了口。 兴许是有所察,他视线忽的往这边偏了一偏,周谧飞速拢下眼睑,装模作样看起手机,并往内挪了一小步,把其他顾客当掩体。 前面有人点完单离队,周谧紧跟着向前。 须臾,她才敢再去观察张敛。 不料他居然还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像在伺机静候。 周谧眼珠立刻闪走,僵直地正视前人后背两秒,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平移回去。 这回看到的是已经勾起笑弧的张敛,他仍在注意她,甚至还小幅地歪了下头,似是不解。 周谧应付地挽两下嘴角,姑且算作远程问候。 这时,外国女人归位,张敛总算收回目光,切至标准商务笑。 时值樱花季,各色粉嫩的限定主题杯又在橱窗里争奇斗艳,吸引了不少女生驻足围观。 当中自然也包括周谧,等待备餐的间隙,她在货架前流连了好一会。 前台唤“周女士”,她才跑过去,接手三只纸袋,小心提着走出店门。 路过整面玻璃墙时,她又忍不住往里瞄了眼,张敛还出众地坐在那里,有说有笑。 ― 回去路上,周谧在日光与荫翳间穿行,情绪也跟泡沫一般空乏轻忽,又绵密牵扯,折射着乱七八糟的色彩。 自打进入奥星,她就对张敛格外在意,因为曾持续一年的私密关系。 现在他们又因为各种意外跟巧合进阶成另外一种更难以言述的羁绊,而她原以为的单方面关注似乎也有了那么些往双向发展的趋势? 刚刚在星巴克,这是这种直觉。 很不实际,但又确切存在。 好怪哦…… 电梯的叮响扯回走神的周谧,她怔了下,聚起精神往公司走。 叶雁指定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个人,叶雁居于其中,在跟他们笑靥动人地寒暄,周谧忙往桌上布置咖啡,一一问好。 拎着空纸袋走出会议室,周谧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结果没出去两步,心又上提,她看到了过道里不徐不疾往自己办公室走的张敛。 他怎么比之前还无处不在? 为避免“偶遇”,周谧不再上前,待男人后脑勺完全消失于门框后,周谧才埋头往工位走。 这一整天,周谧都被若有似无的浮躁感包裹着,像缠进了全透明的鱼线,有些伸不开手脚。 工作总心不在焉,中午的趴桌小憩也难起睡意,饶是期待已久的拍摄场地之行,都偶尔会神游天外。 是因为不适应新身份吗? 周谧在心里抓耳挠腮。 晚上七点多,周谧扔掉外卖餐盒回来,打开电脑微信,就收到了张敛的微信,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几点走? 他的ID跟头像一下跃至好友列表最顶端,莫名招眼。 周谧吓得赶紧叉掉,生怕被隔壁同事无意瞄见。 而后抓起手机郑重提醒:你以后别从微信发消息给我。 张敛:? 周谧:短信联系。我怕微信会不小心被同事发现。 张敛:我怎么没这种担忧。 周谧没忍住爆粗:你有独立办公室你他吗当然不用担心。 张敛故作恍然大悟:哦,对。 周谧:…… 她回了三个[菜刀]表情。 张敛:什么意思,人身威胁? 张敛:我司怎么会招收你这种潜在暴力狂。 周谧:对呀,所以你最好悠着点,这种潜在暴力狂还要跟你共处一室三个月。 张敛:我很期待。 周谧:“……” 她直接把手机倒扣回桌面。 复核了下刚做完的Daily Alert(日报),周谧把它发送到叶雁邮箱。 过了会,张敛的消息又来了,他居然还不知悔改地走微信,仍是同样的问题:几点走? 他绝对是故意的。 周谧上下牙轻嗑着,回了句“我坐地铁”,而后行我所行闷声不响地干了件大事。 可以说是她来奥星之后的高光时刻,第一成就,足以制章拓印在人生事件簿上:【无所畏惧!拉黑老板第一人!】 看着彻底安静清爽下来的微信界面,周谧毫无悔过之意,甚至想给自己发个“干得漂亮”。 她的情绪也突然抵达不可思议之平静,如高空两万里的平流层,不闻任何喧嚣,瓦蓝无垠。 终于能专心干活。原来不是她的个人问题,而是心里有鬼,把这个“鬼”彻底剔除,她就能全神贯注,能与工作天人合一。 九点左右,周谧反掰双手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起身,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走在人流如梭的地铁站里,她险些错乘,因为肌肉记忆还是回家的那趟车那条道,犯傻同时又开始想念爸妈,只能酸着鼻头怼手机地图里研究了会,才确定了去张敛住宅的新路线。 新地华郡。 真的会有出行靠地铁的人住在那种看起来像外星系高文明一样的地方么。 难道不该开艘宇宙飞船? 自嘲之余,周谧认识到了的确没有,因为从离那里最近的地铁口出来,还需要再步行近一公里的路程才能到达华郡正门。 早上她坐张敛车来的这里,所以并未意识到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路。 周谧咬咬牙,抬腿热身舒活筋骨,决定当锻炼健身那样跑步回去,等过几天再给自己配辆自行车或小电驴。 没走几步,裤兜里手机忽然响起。 周谧取出来,瞄了眼名字,有些不太想接听的闹心,但寄人篱下,总归还是要给户主一点该有的尊重,于是摁下绿键:“喂。” “回头。”那边只说了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周谧眨了下眼,转身,瞳光骤然一顿。 张敛的车居然就停在出口附近的路栏边,被四面八方的霓虹映得流光溢彩,仿佛一秒前从天而降,她完全没注意到。 “过来,”男人声音里掺着少见的不耐烦:“我要被贴罚单了。” 周谧立在原地,肢体反应忽而迟钝,一时间不知如何迈步。 对面有了点怒极反笑的意味:“动一动好吗,大小姐。” 这个羞耻又莫名带点纵容的称呼顿时让周谧面红耳烫,她吸了口清凉的夜气,微别开眼,慢吞吞往车那靠。 张敛又军官口吻严苛下令:“太慢了,跑起来。” “你有什么疾病吧。”周谧直接挂断通话。 坐上副驾,催了一路的张敛反倒不忙着启程了,偏过脸来,一直盯着她,审视中微带促狭。 周谧浑身紧绷,不快地剜去一眼:“不是要被贴罚单?” 张敛神情淡定自若,姿态四平八稳:“又不是罚不起。” 周谧:“……” 安静片刻,张敛终于转回去,从驾驶座下取出一只棕皮纸袋,悬空递给周谧。 周谧抿了下嘴,困惑地接过去。 张敛说:“同居首日贺礼。” 看到上面的绿标,周谧隐约猜出了是什么,眼眶微圆,心跳也跟着急促几分,但她没有直接取出或揭开,只维持原状放在腿面。 张敛问:“怎么不拆?” 周谧回:“我知道是什么?” 张敛扫她一眼:“什么?” 周谧十拿九稳地猜:“早上我在星巴克拿下来看的那个杯子?” 张敛忽然轻笑:“你还挺懂。” 周谧嗤一声:“你什么套路我一眼识破。” 张敛淡下声:“不及你套路深,拉黑屏蔽一条龙。” 周谧:“……” 周谧理直气壮反驳:“还不是因为你拒绝协调合作?” 张敛口气却犯懒:“我协调你,谁协调我?” 周谧拨弄着手指嘟哝:“你别给我发微信不就行了,以前不认识的时候不也都只发短信。” 张敛话里有话:“以前不认识的时候还干别的,要不要按老规矩一并实施?” 周谧一哽,掏出手机,低头猛一顿操作:“好好好好我现在就将您请出小黑屋,八抬大轿恭送至我好友置顶。” 张敛勾唇一笑,不再言语,单手打方向盘,开车返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九页(公司内卷)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从负一层电梯出去后, 张敛没有往自己车位走,而是驻足原地,取出了裤袋里的手机。 五秒后, 周谧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瞄了眼,信手接听:“喂。” 女生呼吸略急:“我妈找你了?” 张敛回:“嗯,你妈打电话给我,说你到现在不回家, 还没出小月子就这么操劳不爱惜身体。我跟她说我会送你回去。” 那边静默几秒, 极小声地怨了句“烦死了”。 张敛听笑:“怎么说, 跟我走还是坐地铁?” 周谧不再吱声, 心思要拧成麻花结。 张敛耐心告罄, 开始在车阵间穿行,并替她做出选择:“到A出口等着。” ― 坐进张敛车的副驾时, 周谧的心情就跟车顶拢过来的黑影一样, 似蒙了朵乌云。 等她扣好安全带,张敛瞥她一眼:“你说你折腾什么。” 周谧绷了绷唇:“我怎么折腾了?” 张敛正视前方:“我送你回家怎么了。” 周谧立马掏出沿路即兴想到的借口:“谁知道会不会被公司的人撞见。” 张敛说:“所以让你在我说的地方等。” 周谧笑了下, 阴阳怪气:“哇哦,你对这些地点好熟练噢,看来没少跟大厦里的漂亮妹妹暗度陈仓过吧。” “嗯, ”张敛应了声, 不咸不淡:“请她上个车比登天还难。” 话音刚落,一个减速带颠簸,他们驶离地库,路旁绿化带的光团瞬时淌满了车厢。 这一晃,周谧突然也跟空掉的碳酸饮料罐一样, 气全都跑没影。她靠回椅背,摩挲着包带, 一路都没再吭声。 车直接开进了周谧小区。 旧住宅的关系,车位分布远不如新楼盘那么有序合理,尤其一到夜晚,住户都回了家,四处乱停,狭长的路面就更显拥挤,外加路灯坏掉近三成,弯弯绕绕,堪比黑色迷宫。 树影在窗外摇曳,张敛开着近光,减速慢行。 他极有耐心,愣是靠着不到20码的速度龟移去了周谧家楼下。 周谧解开安全带,道了声谢,刚要开车门,却发现张敛并未解锁。 她冲他看过去,提醒:“我要下车了。” 张敛斜她一眼,左手从方向盘上拿开:“今晚收拾下东西,我明早接你去我那。” 周谧睫毛挑高:“太快了吧。” 张敛问:“你打算哪天?” 周谧回:“还没定,我回去再想想。” 她想起白天的信息,眼在昧暗里剔亮起来:“你怎么这么急?” 又郑重声明:“去了我也不会跟你睡一起。” 张敛弯了下唇,情绪淡淡的:“次卧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 “那就行,”周谧啪嗒扳了下门把手,口气不善地表示异议:“也不用每次一问事情就把门锁上吧,弄得跟要犯罪一样。” 张敛半侧过脸来,神色未改,只是看着她,眼光平稳而散漫,有清澈的寒意。 片刻,他说:“我要是真想犯罪你这会还说得出话吗。” 周谧本就被瞧得极度不自在,此刻不免心生焦躁。 她死抿几秒双唇,语气微带告诫:“你最好现在就让我下去。” 张敛眼慢慢眯起,像猎豹伏击时危险的预警:“不让会怎么样?” 周谧攥拳,胸脯起伏,在思考如何威慑回去。 “我告诉你。”张敛突然关掉车前灯。 整个车厢堕入至暗。 短促的衣料O@过后,周谧不防,下颌被掌握住,真正的极夜迎面迫近。 嘴上一热,周谧下意识偏脸要躲,却又被控回来,凶狠地吸咬。 他们的呼吸凌乱地纠缠在一起。有打远灯的车从后方途经,昼白的光束辗轧过二人。 紧张间,周谧情不自禁地“嗯”了声,滑而细柔的拐音,张敛的亲吻立刻变得有了层次感,每一下都在加深、加重,她的唇像浆果一样被裹吮,被碾压,溢出粘稠而破碎的动静。 在周谧第二次推挤张敛肩膀时,他终于放开了她。 周谧僵坐在原处,脸到脖子大片酡红,像刚从滂沱大雨里脱身,剧烈地喘息,一瞬不眨死瞪着他。 张敛正坐回去,喉结动了下,没有开灯,只解除车锁。 他岿然不动,侧脸下颌线锋利清晰,投入的宣泄过后,他又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恢复冷静。 周谧想骂两句脏话,但脑内如滚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对味,索性摔门下车,头也不回朝楼道疾走。 微风迎面吹拂,车灯突然照亮了两侧的路。 周谧一滞,好像会在这光里裸裎无遗,几乎奔逃起来。 停在家门口,抽离的知觉才重回体内。 唇上残留着冰水一般的凉意,周谧皱皱眉,抬手用力抹了下,取出钥匙开门。 汤培丽正在厨房给她下面条,见她进来,忙伸长脖子往窗后瞄了眼,高声问:“张敛走了?那是他车吧,怎么也不叫他上来吃点宵夜再走?” 周谧没回话,粗鲁地蹭脱帆布鞋,把拖鞋重重丢至地面。 汤培丽往玄关瞟了眼:“干嘛呢。” 周谧趿上,快步走回卧室。 她把自己砸回床上,胸口似夏季麦浪,滚过一阵接一阵的热烫,有愤怒,有耻辱,或许也有其他。 心乱如麻,难以纾解。周谧又从床上滑回地面,气势汹汹朝厨房走。 汤培丽正用长筷子把雪白的细面往汤碗里叉,一见她出来,立马眉开眼笑:“哎你出来得正好,妈刚给你盛盘呢!” 周谧停在移门外,不轻不重叫了声:“妈。” 汤培丽又拿不锈钢勺利索地舀汤,给她调开酱料:“什么事啊。” 厨房内顿时鲜气四溢,周谧咬唇安静几秒:“我跟张敛――” 汤培丽捧碗,又烫得赶紧放下,揪两下耳朵,头也没抬:“怎么啦。” 周谧鼻头冒酸,不自觉地委屈音:“……妈你怎么还不睡啊?” “这不是怕你回来饿又不顾吃么,”汤培丽回道,又奇怪问:“你跟张敛怎么了?说完啊。” 周谧轻忽忽地吸了口气:“……吵了一架。” 汤培丽切一声,取下挂在水龙上的抹布,重新包住面碗:“难怪呢,回来换个鞋都跟造反一样,你也不怕楼下跑上来骂。” “你们都半年了还热恋期呢,吵个架都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是吧,”她调笑着越过女儿,将碗搁到桌上:“先吃面吧,小两口小打小闹,弄得跟什么似的。” 周谧无处说理,坐回桌边,埋头吃面。 汤培丽回厨房刷锅,母女俩相安无事。 过了会,一旁手机震动,周谧瞟眼屏幕,腾出右手,毫不犹豫地摁下拒接按钮。 没一会,微信里又弹出语音。 周谧继续挂断,并把他置顶取消。 手机再无动静。周谧夹断妈妈拿手的糖心荷包蛋,分成半圆,一左一右将它们渍入鲜美的虾籽汤里。 正准备咬一口,微信跳出文字消息提醒。 周谧筷子尖一顿,克制未果,又撇开半边荷包蛋,点进去看。 是张敛的消息,字里行间都是示好与歉意:刚刚是我不好。 周谧努了下嘴,没回话,心头漫出潮涩感,像微雨后昏黄的路面。 她没有阅读第二遍,刚要把手机搁回去,又接连蹦出两条消息。 张敛: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我会尊重你想法,也不会再乱来。 张敛:但最好尽快,你导师每天都在催。 汤培丽注意到女儿复杂的神态和不间断的微信提示音,不由扬唇:“人家张敛主动联系你了啊?” 顾及身侧老妈,周谧不好继续爱答不理,就把手机攥在手里,迟滞地“嗯”了一声。 少刻,张敛又说:早点休息。 在老妈揶揄的注目里,周谧依旧坚持一字不回,默默将手机按灭,摆放回原处。 汤培丽嗤一声:“你真行,可以啊,拿捏人呢。” 周谧:“……” 周谧又看向老妈:“妈,你能不能别打电话给张敛了。” 汤培丽没好气:“我打给你有用吗,给他说还管用些。” 周谧张口结舌,最后一个字没回,坑头嘬面。 解决完面条,周谧回了卧室,坐到书桌前卖呆。 过了会又双手掩脸,保持这个姿势近一分钟,才轻搓双颊,离开座椅,将行李箱摊放开来,打开衣橱整理起东西。 收拾得差不多后,周谧四仰八叉倒回床褥,将手机举来眼前,调至通讯簿。 她一个个往下拉拽,最终定格在“狼人哥哥”那行上面。 面无波澜地盯着看了会,周谧点进去,将它们全部删除,换成了另两个字――他真正的姓名:张敛。 做完这一切,周谧盘腿坐正身体,直接在短信界面通知他:“明早八点半来接我,先提前谢谢你今晚的下马威。” 过了会,张敛的信息也回了过来,罕见地没有回怼:明天我会准时到。晚安,周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页(冰淇淋陷阱...) 在周谧的认知里, “被追求”是比工作沟通更可怕也更难处理的人际行为,哪怕她从小到大没少碰到过类似经历。 她认为自己心理层面多少有点病态了,有爱慕者明明是件值得虚荣、骄傲、快乐、增强自信心的事情, 可她却摈斥到不行,只想以最快速度逃离。 以前在大学,有妙言和路鸣为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在奥星, 她就只能自己面对。 蒋时近乎“宣言”或“通知”一样的话语, 在她听来堪比缚身咒, 她险些同手同脚地跑回工位, 开机, 开office,开网页, 一气呵成, 用投身工作的方式将自己藏匿起来。 但万万不敢开微信。 然而,越不想要什么越来什么, 半个钟头后,叶雁来到公司,第一句话就是:“mi, 十一点恩美组要一起开个新TVC的脑暴会, 你去订个小会议室吧,大概七个人。” “哦,好。”周谧忙站起身。 奥星的企业文化很有意思,每间会议室各具特色,有的电子锁是凹进白墙的, 刻有手印,职员只需把自己的手盖上去, 玻璃移门便会自动开启; 有的则是用星球大战经典口号或哈利波特里面的魔法咒语,每次会议都会给大家一个中二又有趣的开局。 去前台约会议室时,周谧路过了张敛的办公室。 门是关着的,看来在地铁口分开后,他人并没有来公司。 来奥星实习这阵子,大概是出于关注,周谧曾简单目测过张敛待在公司的频率,他起码有一半时间都不在。他不是那种只勾勾手指签签合同的安逸老总,而是公司的内核与泉眼,只有他先动起来,奥星的每个零件才能安插得当,运转顺利,产出源源不绝的灵思与热能。 成功约上会议室后,周谧看了眼时间,距离十一点还有四十分钟,她打开微信,准备去team群问大家喝奶茶还是喝咖啡。 通讯录下方果然多了个红点提示。 不用点开来都知道是谁的添加申请,周谧陷入两难,想想还是退出去,暂时装作没看见。 为躲蒋时,她没有在群内发言,单独敲叶雁征询饮品的选择。 叶雁一如既往地随意:随便吧,给他们喝都是好的了。 周谧笑了下,决定还是叫咖啡,比奶茶不容易出错些。 她琢磨了一会积分和优惠券,在软件里以最划算的形式下了单。 十一点,大家陆续进会议室,基本都抱着或夹着笔记本电脑。 周谧还捎上了前不久买的录音笔,今天的会议纪要主要由她完成,方便recap时发出来给大家先看。 其实参与会议的人多少都要记一些重点,之后总结梳理的话,如有遗漏,还能各自补充。 创意那边的人比较独,风格普遍优哉游哉,到场速度最慢,十一点十分才凑齐。 叶雁阴阳怪气地指责:“你们是集体便秘掉马桶了吗?” 有个美术指导笑起来,连道Yan姐见谅。 周谧正襟危坐,低头调试起录音笔。 片刻,身边黑影一闪,她听见耳熟的男声悬停在脑袋上方,跟叶雁搭话:“Yan姐,我今天忘戴眼镜了,怕看不清ppt,能让我坐这么。” 是蒋时。 周谧眼珠轱辘打转,尽可能阻止自己抬头确认。 叶雁人精一个,不给面子地拆穿:“你来公司后戴过眼镜吗?” 蒋时说:“今天没戴隐形。” “小样儿。”叶雁笑着嗔了声,给他让位。 蒋时坐了下来,侧头与周谧打招呼:“又见了,谧谧子。” 他叫的她微信名,很明目张胆的提醒。 周谧快速掠去一眼,笑不露齿:“是啊,蒋时。” 蒋时打开自己笔记本:“今天很忙吗?” 周谧回:“有一点。” 蒋时理解地点点头。 周谧如坐针毡,紧张地交叉了下手,也打开自己电脑。 那个英文名叫Gin的创意组长将PPT投映到白墙上,开始大致描述他们的初步设想:“这次的TVC我们想做一个十人左右的普通家庭聚餐场景,有人脂肪肝不能喝酒,有人三高不能喝饮料,有人瘦身抗糖,桌上一下子很沉闷,忽然有人灵机一动,注意到一旁的节礼――也就是我们的恩美有机奶。大家恍然大悟,相互分发,有人倒酒杯里,这边会给个牛奶很丝滑浓郁的特写,有人就直接就着原包装喝,最后全桌其乐融融起身碰杯,我们的产品名跟slogan。” 叶雁转了下笔:“挺有意思的。但是不是有点拉仇恨了,以后接不到碳酸饮料和酒的广告了怎么办。” 女组长说:“怎么会。事实上大部分人也不会真的在宴席里喝牛奶吧,这个视频主要为了展示卖点――健康,高标准,方便即饮,适合送礼,阖家分享,整个剧情也不乏味,贴近生活,有记忆点,有调性,拍摄场地要求不高,预算绝对够用。” 她给蒋时使了个眼色,男生立马起身,换自己笔电投屏,给众人展示介绍了一下刚完成的视频分镜草图和脚本。 他画工不错,寥寥几笔都很有动态感,方便联想。 周谧一边全神贯注地看和听,一边盲打敲字,往文档里录入细节。 叶雁抵唇让蒋时简单复述了一遍,点头:“其实……不错,就觉得差那么点儿意思,没完全搔到G点上。” 她忽然看向若有所思,面色认真到甚至有几分凝重的周谧:“minnie,你觉得呢。” 周谧愣住,脸微微涨红:“问我吗?” 众人一齐冲她看过来。 叶雁说:“对啊,你有什么建议吗?” 周谧慌张起来,支吾回:“我……不太合适吧……” 叶雁笑了下:“brainstorm嘛,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啊,还是不是奥星发光发热一份子?” 周谧双颊一片赤色,慢慢将双手从键盘上挪下来,轻声问:“是对视频创意的想法吗?” 那位漂亮的创意组长也笑眼弯弯看她:“对啊,说说看。” “呃,”周谧抠了下额角,盯着投影里定格的画面:“我想了下,就是那个提出喝牛奶的关键人物……你们定了吗?” 创意组长摇头:“还没有。” 周谧抿了下嘴:“那,可不可以用个小孩子呢?” 创意组长一顿,示意她继续。 周谧双臂叠紧,背脊开始渗汗:“根据我有限的生活经验和数据分析看嘛,如果不是明星带货,大多数纯牛奶的主要目标用户其实还是儿童,学生,青少年。” 她深吸一口气,心口钝钝的,语速因底气不足而异常缓慢:“可以让一个小朋友把牛奶礼盒提过来,元气满满地跟大家说,喝这个吧,你们怎么这里不行那里不行的,我妈平时都给我买这个喝,每天一盒,我觉得自己超行的,踢球都有劲多了――这样的,我想,趣味性更强,也能吸引更多家长为孩子消费。” 话落,会议室一片沉寂。 叶雁咯哒按一下笔头,笑着歪脑袋,环视全桌:“这不就到位了。” ― 张敛从外面回来时,刚巧碰上恩美小组散会,稀稀拉拉一拨人,有说有笑地朝外走。 周谧也在其间,被叶雁揽着肩谈话,脑袋微倾,咧着嘴,似是不好意思。 叶雁先瞧见了他,招手热情高唤:“Fabian~” 张敛淡淡颔首。 周谧听见张敛英文名,猝然扬眼,直直撞上男人从高处落下的视线。 距离很近。 她一下塞住,无法及时叫出称呼。 而张敛眼光澄明,还别有深意。稍纵即逝地弯了下唇角,他与她擦身而过。 两人衣料若有似无地磨蹭,极短的一下。 袖管下那小片有接触的皮肤,存在感突然强到爆炸,以至于周谧的呼吸心跳都跟着紊乱:这人是变色龙么,早上还冷冷冰冰怎么这会又眉目含情的……? 她默默加快步伐,走向工位。 ― 回到办公桌前,张敛取出手机看了眼微信,发现公司大群格外热闹。 创意部总监Teddy在里面打趣,圈出叶雁说:矜矜刚才跟我说,现在公司内卷太严重了,实习生一个个的都这么厉害。 奥星-Gin:对啊,我现在就想去人事申请把@谧谧子放学啦 转来我们Creative,跟着我混。 叶雁回复:姐,您这墙角挖得也太猖狂了吧,我们mi今天的点睛之笔主要来自阿康思维,跟你们创意有个der的关系。 他们七嘴八舌,身处风暴中心的那位反倒半晌不语。 刚要关闭聊天界面,张敛忽然被cue,还是叶雁在唯恐天下不乱:@Fabian,抢人啦创意抢人啦,老板你出来评评理啊,我们公司还有王法吗?? 周谧终于冒头,挤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可爱] 张敛勾唇,未在群内发言,只点进她头像,私聊问:今天怎么了。 等了一会,对面言简意赅回复:脑暴会说了点自己的想法,被采用了。 张敛调侃:很行么,都开始争抢你了。 女生发来一行省略号,像小鱼敷衍地吐了串泡。 张敛也回个标点:? 她似乎无暇也不打算跟他深聊细节:我要弄会议纪要啦[再见] 张敛不再干扰她工作,切回大群复看了遍聊天记录,不一会,周谧的网名一跳而过,他拉回最底端,发现她再度被点名。 奥星-Augus:@谧谧子放学啦,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 屏幕中央紧跟着又跳出一句灰色提示: “奥星-Augus”拍了拍“谧谧子放学啦”的头说:真是个小可爱呢。 周谧脑袋腾得一烘。 ――这是她最近私下设置的微信“拍一拍”提醒,用来跟朋友相互恶心,结果猝不及防亮相公司大群,简直可以当场挂进社死小组。 叶雁惊呼:哇哦,这是在干嘛。 几个女同事跟着八卦队形:哇哦,这是在干嘛。 蒋时装傻:什么干嘛。 叶雁说:怎么,你们那边更换策略开始使用美男计了啊? 蒋时回:个人行为与部门无关。 叶雁:噫,年轻人,我帮你@谧谧子放学啦。 周谧赶紧在群里告知:加啦加啦,早上太忙了没及时注意。 蒋时说:谢谢。 女生回了个递小花表情,再无下文。 张敛聚焦在接二连三跳消息的手机屏幕上,双目入夜般幽沉了几分。 他退出聊天界面,少刻又点开来,找到客户部总监原真,发了个“在?” 原真回:1。 张敛:公司? 原真说:对。 张敛说:你那有B系的宣传册么? 原真回:有,很多。 张敛说:我去拿一本。 原真:我给你送过去。 张敛:不用,我正好要出去。 张敛去一旁开了支水,喝了口,把它放回显示器旁,离开办公间,走向客户部片区。 结果周谧工位空在那,放眼望去也不见踪迹,大概率下楼吃午饭了。 路过时,张敛目光倏地一顿。他眉梢略挑,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桌面的水杯,而后信步远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一页(贝儿公主) 晚上七点多, 周谧又收到了张敛的微信消息,一个红包加两句话: 【打车】 【我晚上有事,接不了你, 到家后发条信息给我】 他这种一言不合就打款的豪横行为除了令人不适之外就只有让人发指,痛诉资本主义与无产阶级之差距。 周谧盯着看了几秒,回复道:别动不动就开始金钱交易行吗? 张敛回:只是个态度,收不收在你。 是, 他也确实没强迫过。周谧难以反驳, 只能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张敛:好。 今天是同居的第二晚, 但跟周谧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她本以为自己跟张敛即使低头不见抬头见, 也不会给彼此好脸色, 只是共处一室少言寡语的陌生人,可张敛居然比她适应得要快, 甚至已经有一点进入身份, 负起责任,并毫无心理障碍地展现出角色外壳下应有的占有欲。 可真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 周谧停在张敛家门前, 按着他新更换的密码锁,里面有四个数字还是她生日。 张敛的说法是怕她记不住。 周谧打心眼里佩服。他面面俱到得让所有矫饰都看起来格外合理,又让所有纪实场景都化为文艺虚构。 就像当初跟他的每一次见面一样, 每一个深夜, 在动情的碰撞与跌宕中,她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已成为这个男人独一无二的挚爱。 嗒一声,周谧踏入这间古堡一样高雅倦懒的屋子。 像是进了什么全息乙女游戏的副本,NPC陈姨立即笑呵呵地走过来询问她想吃什么宵夜。 周谧摇了摇头说不用,她今天已经碳水爆炸摄糖过量了。 陈姨不勉强, 叮咛几句便回了保姆房。 偌大的客厅又只剩下周谧一个人。 周谧也回到自己的卧室――整间房子里稍微多点归属感与真实感的地方。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刷了会产品官博,才抱着睡衣去外面洗澡。 尽管陈姨特地交代过换下的衣服放脏衣篓就行, 第二天早上她会收走清洗,但周谧还是不适应被生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料”。 她把它们带去了大阳台自己手洗,在电动升降衣架上晾好后,周谧没有离开这里。 从小到大,她最无法共情的就是恐高症,因为她喜爱各式各样的高处,校园的天台,商场的顶楼,还有日出与暮色装点的山尖。 每每在这些地方,她都会觉得自己变成了泰坦尼克号里面的小李子,位于世界中心。 撑立在栏杆后,城市倒置如脚底星河,周谧扬高了脸,任由干燥的夜风挟走头发上的湿气。 露台上养了不少比人还高的阔叶绿植,头顶白色的遮檐像片边缘圆滑的蛋壳一样罩了下来。 吹够风,周谧坐回藤编靠椅上,从音乐软件里挑出一个比较缱绻惬意的欧美歌单,闭眼聆听。 …… 张敛到家后,最先看见的是周谧放鞋架最上面一层的鞋。 这个女孩子很奇怪,擅长把各种简单的东西复杂化,比如这双本应全白的贝壳鞋,非得在鞋带上绑小花和爱心。可能这就是物种多样性吧。 他将它们调正,也把自己的鞋放上去。 从盥洗室出来时,他瞄见次卧门并没有关,便走去看了眼。 周谧并不在房内。 张敛皱了下眉,又去其他地方找,最后才在阳台上发现目标。 女孩已经睡着了,斜靠在椅子里,睫毛密密地拢住了眼睛,并印下两瓣淡影。大片绿叶垂坠,黄色的睡裙衬得她像是书本插页里的贝儿公主,在以不设防的坦率虏获野兽和打破诅咒。 张敛抱臂立在墙边看了会,回客厅将沙发上的灰色毛毯取过来,轻轻盖在了她身上,连同她搭在腹部的手机。 周谧睡得很沉,一动未动。 漫流的音乐,也因被掩埋而微弱几分。 张敛坐去了她对面,看自己手机,并调至静音模式。 风渐大,夜气也更清凉了些。 张敛又侧头瞟了会周谧,挑唇,从通讯簿里找出她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手机的喧响和狂振吓得周谧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她还以为是晨起闹铃。 最先注意到的是身上滑落的毯子,她忙起身拖捡,掀眼的下一瞬,桌对面的男人被框入视野。 张敛寻常地坐在那里,光线不强,致使他眉眼愈显浓重,但他面色清淡,瞧不出任何情绪。 周谧眼睁大,一屁股坐回原处:“你回来了啊。” 张敛按掉拨号,偏眼看她:“你还挺会享受。” 周谧默了两秒,半诚心半腹诽地夸:“这么棒的阳台,当然要物尽其用。” 张敛没有接话。 周谧拉扯着毛毯,让它蜷皱到腿面不再蹭着地板,这才去注意手机里的未接来电,目及名字,她又仰脸看张敛:“你打了我电话?” “嗯,”张敛颔首:“回房间休息吧,别受凉了。” 周谧微愣,瞄眼锁屏时间,一下震住,都十一点了吗? 她重新去找张敛的位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敛说:“十点多。” 周谧瞥瞥四周,好奇:“然后一直坐在这?” 张敛看回去:“我的阳台,不能坐么?” “你该不会……”周谧皱了下鼻子:“一直在这看我睡觉吧?” 张敛侧了下头:“对。” 周谧面色微凝:“你好像有点……” 张敛:“嗯?” 周谧趁机以牙还牙:“变态了。” 张敛眉宇间有了笑意:“你不跟我拌嘴的时候最好看,为什么不看。” 这句措辞极其阴险,笑里藏刀,蜜糖毒药,一下子无从切入和回手。 周谧失语。 片晌,她凉飕飕吐出几个字:“你也是,不开口的时候最帅了。” 张敛没有再说话,只深静地注视着她,像盛夏的月夜,澄净,带有炽意,在不露声色地围剿。 周谧装若无其事地藏起视线,臀部也微微抬高,随时准备离座。 张敛忽然叫她:“周谧。” 周谧一怔:“干嘛?” 男人倚回椅背:“毯子给我吧。” 周谧团起毛毯,绕桌走过去,丢到他身前,刚要走,手腕被轻轻握住。 她皮肤很凉,而他从手指到手掌都是温热的。 温度传导得极快,周谧心脏狂颤两下,脸跟滚水似的烧起来,刚想挣开,就被拉拽了一下。 她侧着栽坐下去,柔软的毯子后面,是张敛的腿。 周谧胸口顿时咚咚的,像空心的舞台上有一万个人在跳,却没一个能找得到真正的落脚处。 四肢僵化,想起立,想逃离,而对方似能读心,双手提前扣住了她,将她按在原处,还更紧密。 又起了阵风,叶影婆娑,露台变得像躁动的水族箱。 男人拇指略烫,隔着衣料在她腰后摩挲,轻而慢,来回反复,很小的一块范围,触觉却顺着血管蔓延,扩张为全身性的掌控与吞噬。 周谧喉咙窒住,感觉自己在一点点地软麻,下沉。 某种情愫如饱胀的花骨朵,被园丁熟练地催发着,随时会从那点剥裂。 她听见张敛压低的声音,来到近在咫尺的地方:“再坐会?” 他的气息混着风扑在她耳后,火舌一般危险,她全身再次绷直了,红透了。 “松、手。”这两个字是拼力从齿缝间破出去的。 张敛笑了声,放开她。 周谧头昏脑涨,跟弹簧似的跳远,又哒哒跑回室内。 锁上卧室门,周谧把自己闷进枕头里。 又下床跑圈溜达,企图平息情绪,结果屁用没有,脸还跟刚从染缸里捞出来一样红,只得咬着手指给闺蜜打语音发泄。 等贺妙言一接起,她就炸声:“你知道张敛今天干嘛了吗!” 贺妙言耳朵都快起茧:“怎么了。” 周谧一脸难以置信:“他居然勾引我!” 贺妙言说:“干脆从了吧,不做白不做。” 周谧滞了一秒,言之凿凿:“不行,人跟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下半身欲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然后又要出事!不能破戒!” 贺妙言快要笑死。 ― 出去刷牙洗脸的时候,周谧又变得跟入室行窃一般,轻手轻脚挨近主卫。 张敛应该是回卧室了,门扉紧闭,但走道和客厅都亮着,整间屋子灯火通明。 有钱人大概都没有随手关灯的省电习惯。 周谧沿途一一关闭,飞速打开电动牙刷,滋滋声立马环绕宽敞的卫生间。 倏地,她耳尖捉见门响,还没来得及漱去满口泡沫,镜面里已有个黑色身影不徐不疾地经过。 周谧偏眼,目送张敛停在了另一个洗脸池前。 张敛也侧来一眼,深棕的眸子像在问怎么了。 周谧一声不响,开始包袱很重地慢动作漱口,一点点含嘴里,又一点点吐出来。 张敛垂眸挤着牙膏,没忍住也挤出一声哼笑。 周谧耳根发烫,凶巴巴:“笑什么?” 张敛眼皮微掀:“我还想问你在干什么。” “没见过人刷牙漱口?”周谧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张敛语气戏谑:“没见过仙女刷牙漱口。” 周谧:“……” 她直起腰,双目炯炯死盯住张敛:“我也想看看总裁怎么刷牙漱口呢。” 结果他从头到尾都非常自然标准,甚至利索出一丝帅气。 无异于自取其辱。 以前开房一起洗澡都不尴尬,怎么现在并排刷个牙都怪异到极点? 周谧在不解中囫囵擦完所有护肤品,只想尽快回房,出门时脑子一时没转换过来,随手关掉了墙上的所有灯盏开关。 张敛突然身陷黑暗。 “周谧。”并不愉快的一声。 才拐进走廊的女生反应过来,慌手慌脚地折回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还有人了我在家关习惯了。” 她啪啪重新打开,又脚底抹油逃离现场,不敢去判断一眼张敛当下的面色。 回到房间,周谧低分贝爆笑了好一阵,随后捂着肚子席地坐下,背靠床,玩起了手机。 没一会,神思溜远,脑子里又跟放映机失灵似的,开始一遍遍回播刚刚阳台发生的一切。 真是奇了,明明全程都没敢看张敛,但回忆时却莫名的上帝视角,能想象出他当时的模样与神态。 妈的,性感得要命。 …… 同居的第二晚,周谧再次失眠了。 翌日,她看着镜子里快掉到嘴角的黑眼圈,决心开始尽可能避免跟张敛单独相处。 然而早餐时分就只有他们俩。 周谧剥着蒸山药皮,奇怪地到处看:“陈姨呢。” 张敛立在流理台后自己弄咖啡:“今天她母亲忌日,她坐早班车回去了,明天回来。” 周谧一惊:“啊?” 张敛瞥她:“怎么了。” 周谧收回视线,咬了口山药:“没怎么。” 张敛端着杯子过来,坐在她侧面,了然问:“怕我啊?” 周谧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 张敛喝口咖啡:“别担心,我这两天也要出差。” 周谧顿时笑出来,就差要鼓掌:“哈利路亚,谢天谢地。” 张敛被她的川剧变脸逗笑,说:“我赶飞机,今天就不送你了。” 周谧顿了顿:“哦,”又细声细气:“其实你每天都不用送我。” 张敛说:“我答应你导师了,会照顾好你。” 拉几把倒吧,周谧表情如听见宇宙级笑话:“还照顾呢,你就是我的最大天敌。” 张敛失笑:“有这么夸张吗?” 周谧漫不经心搅拌着五谷粥:“遇到你之后就没一件好事儿。” 张敛的笑意似退潮,快速消逝了:“是么。” 周谧回:“对啊。” “不介意再多一件吧,”张敛直接喝掉整杯咖啡:“上班前记得把碗洗了。” “?”周谧讶然抬脸,而男人已经背身离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二页(薛定谔的男朋友...) 周一上午, 周谧整装一新,咽掉最后一口粢饭团,顺着早高峰的白领们涌流进电梯。 她特意穿了条法式小红裙, 为自己祈福红红火火新开局。 早九点,公司里一如既往的人烟稀少,令她自诩隆重的复工失去了小部分仪式感。 但周谧情绪并未因此下沉,反而更自在了, 差点要把走道当舞池, 滑着太空步与自己工位老友重聚。 打开电脑, 周谧去茶水间倒咖啡, 再回座位时, 工位附近已站了个人,是她们总监原真, 似乎在叶雁座位上翻找东西。 周谧在不远处停下, 叫了声:“真真姐。”――她总爱让公司后辈这么唤她,说听起来像香港歌星。 原真回过半个身, 有些意外:“mimi,你回来了呀,身体还好吗?” 周谧“嗯”了声, 肩绷平, 拘谨地问:“你在找什么?” 原真手一摇:“你来得正好,手头上有事么?” 周谧靠近两步,摇头:“没有。” 原真捋了把鬈发,单手叉腰:“帮我去楼下找个快递,是Anno那边寄的护肤套盒, 昨天跟叶雁说了让她领回来放座位,估计她给忙忘了。” 周谧猛点头:“好好, 我现在就去收发处。” 说完回头便走。 原真叫住她:“你……哎,minnie你等下。” 周谧掉头,眨了眨眼:“怎么了?” 原真忍俊不禁:“你要端着杯子下去吗?” 周谧这才反应过来,脸唰得滚烫,低念一句“不好意思”,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办公桌前搁下马克杯,才小跑向公司出口。 ― 周谧没想到,Anno寄来了好几只礼盒,全是春日限定樱花套装,体积出乎意料的大,几个纸箱叠起罗汉,有如等身宝塔。 收发处的婶婶瞧了眼她工牌,问:“就你一个人啊?” 周谧立在小窗前签收好单据:“对,就我一个。” 婶婶看眼地面,又瞟瞟周谧的小身板:“估计一次弄不走吧。” 周谧探高身子往里瞄,判断了下:“分两次应该可以。” “我看也悬。” “可以的。” 婶婶说:“行吧,你进来拿。” 周谧从侧门绕进去,先搬起一箱掂了下,说:“还行,不算太重。” “多了就重了,”婶婶弯腰替她把其余的往上累,感觉再加一个都快高过这姑娘头顶了,便说:“还要放吗?” 周谧臂弯收紧:“再放一个吧。” 婶婶说:“好吧。” 这下真的直接挡住她整张脸,婶婶不由担忧:“还看得见路吗?别撞着了。” “没事,这样能看到,”周谧从箱体后边探出半边脸,眼睛黑圆,像树桩后机灵的小松鼠,又垂眸点数剩下的:“我先上去,还有三个我等会下来拿。” “你慢点啊――”看着她行动缓慢地从小门移出去,婶婶忙添了句叮嘱。 ― 回到光下,周谧捧高有些滑脱的箱子们,抱牢它们走上台阶,每一步都迟缓且小心。 身畔人流如梭,体面光鲜,有些会侧目留意,但绝大部分都漠不关心。 衔连的高厦像多张棱角分明的金属面罩,直拔云霄,连带着长驻其后的生命体,都渲染上一层精致利己,高不可攀的冷色调。 不算高的一段台阶,周谧胳膊酸僵,感觉自己走了快一年,不免心生悔意,早该听收发室婶婶的意见的,多分几次拿取。 好不容易熬进大堂。 周谧蹲身放下纸箱,抚了下分叉的刘海,短促地吁口气,决定先留两只在一楼,不然待会进电梯了绝对会擦撞到路人。 刚要起身跟前台打声招呼,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偏头,看到一双腿停在自己身畔,目光顺着往上攀爬……一张完全不认识的面孔。 对方是位中年男人,目测四十岁出头,肤色偏黑红,身材还算壮实,但个头并不高。 因为周谧困惑地站起来后,视线几乎能与他持平。 她双手互掸了下灰尘,微微颔首:“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躬下身,开始累箱子:“我帮你拿上去。” 周谧怔了怔,拦住:“等一下,您是谁啊?” 男人说:“我是张总司机。” 周谧:“……” 这是什么都市偶像剧照进现实?她周体恶寒,视线极速逡巡一大圈,寻找始作俑者,然而周边人来人往一无所获。刚要谢绝这份莫名其妙的好意,司机大叔已经毫不费劲地抬起脚边大部分纸箱。 周谧顿觉不好意思,只得改口:“谢谢你了――” “客气啥,”中年男人直爽一笑,又说:“地上这个恐怕得你自己来了,张总叫我留一个给你搬。” 言情画面出现一丝裂隙,周谧鲠住:“好的,还是很谢谢您。”而后赶紧抱上。 司机大叔只送到门口,整理好礼盒,周谧又下了趟楼,去取剩余的那些。 途经张敛办公室时,她极力克制,才没有让余光往他门内飘荡。 走出一楼电梯,她忍无可忍,给张敛发了条微信。 三个问号:??? 对方仿佛在等她消息,也回:? 周谧:???? 张敛立刻结束这种非人类对话:谢谢呢。 周谧才不会顺他意,只疑惑:你怎么看到我的? 张敛回:小红帽。 周谧立定,脸上陡然晕开久晒一般的红烫。 她想起了去年早秋的某次赴约,她就穿着与今天一致的红裙。那回张敛直接将她抱坐到腿上,黑色衬衣的袖口半挽着,似剥解荔枝壳那般,慢条斯理扯开了她背后的拉链。他的唇在她颈侧若即若离,以极低的气声,叫她:小红帽。 男人温热的气息与手指在由浅入深地品尝,难以躲避,难以抵御,周谧感觉自己被融解,是雪糕丢放在夏季的柏油路面,再无受力点地往四面八方塌陷,流淌。她只能缠紧他脖子,近乎哭饶,跟他说受不了,骂他是臭大灰狼…… 周谧胸线涌动一下,决定将手机揣回兜里眼不见为净,想想又顿住,重新摁亮,给予同样的三字反击: 狼外婆 ― 交了份礼盒给原真后,周谧回归工位,瞄眼微信,逞笑一下,张敛显然不想再理会她的煞风景。 她把滑椅往前拽了又拽,像要把自己卡死,架起全方位护栏,然后才开始噼里啪啦做周报。 临近十点半,叶雁也来了,一见周谧就弯起眼,热情唤:“mimi,你回来啦。” 未见的这些日子,她换了更浅的发色,像兑稀的奶茶。身上是水蓝色小开衫,阔腿裤,动作间会露出小范围的窄腰和肚脐,整个人纤长白亮,极似韩国女团成员。 周谧侧头看她,微微一笑:“对。” 刚要跟她说桌肚里堆得像杂货间一样的礼盒,叶雁已经注意到那里。目及纸箱上LOGO,她猛然回过神来,吃惊问周谧:“这谁捧上来的?” 周谧说:“我拿的,早上真真姐来找的。” “啊,”叶雁抓了下头发,悲催脸:“mi啊,谢谢你了,我这段时间快忙死了。” 她蹲下去拆包装,取出一瓶化妆水,惊叹:“好好看哦!” 周边几个女同事闻声,也撑高上身围观:“什么样啊。” 叶雁当即举起来360°示众,指尖滑过银白的花型瓶盖和满身的樱花水粉图案:“绝了,实物比图片还好看,可以说是用香水思维来做护肤水的外形设计。” 另一个AE说:“这句话可以直接拿来当slogan了。” 叶雁失笑:“你先问问创意那边乐不乐意。” 大家一起笑起来。 叶雁站那聊了会微信,忽然一脸沧桑地瘫回椅子,擤擤鼻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条红参能量棒,拆开嘬起来。 盯了会显示屏,她又扭头看眼身侧全神贯注办公的周谧,将椅子拖近,单独敲她:mi你这两天忙吗? 周谧有点意外,也瞥她一眼,回复:不怎么忙。 叶雁回:明天跟我一起去拍摄现场? 周谧讶然失语一秒:可以吗? 叶雁斜她从侧面看都亮晶晶的大眼睛:你怎么老一副做梦表情啊? 周谧僵住,放慢打字速度:我只是…… 她难以描述这种感激:休息了这么久,你还愿意这样带着我,就很惊喜,也很惭愧吧。 叶雁笑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憨呢。 又说:愿意带着你是因为觉得你脑子灵光,肯学,正好又落了段时间。 周谧说:可我现在还不够专业,怕给你拖后腿。 叶雁说:你觉得专业的那些人呢,哪个不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专业什么专业,无非看多了别人怎么做,然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专业这个词,没那么高不可攀哈,多看多学才是真理。 周谧醍醐灌顶,一动不动坐在原处,像一株光合作用的植物,安静地在心底吸收催化。 叶雁又劝:正好你也多走动走动,别总坐着。 周谧:啊?叶雁关心:你的屁屁……还好吗? “……”周谧默了两秒,决心趁此机会洗清自己:什么屁屁? 叶雁:你不是刚做完那个屁.眼子手术? 周谧平心静气:不是的,是阑尾手术。 叶雁噗呲一声,差点将能量棒外包装袋吹爆,她赶紧去翻了下消息确认: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会看成你做的痔疮手术,我最近脑子真的不太行了,这真的太无语了。 周谧扬唇笑了下,心结全解:没关系。 ― 复工首日,周谧也第一次在公司待到了快十点。 妈妈打来了电话,周谧说自己在公司,她还不信,非得视频确认,过后又一脸不快地念叨“早点回来,有哪家单位要这样吃苦”才不情不愿结束通话。 事实上,即使到这个点了,公司依然人头攒动,已经有小组开始扎堆讨论挑选宵夜。 昼伏夜出,灵感总在日落后,这是广告业的常规生态。 周谧存好文档,刚要关机,手机突然叮了下。 周谧点进去,是张敛的微信消息:怎么还不回家。 她戒备掉头,四下张望起来,结果压根不见此人踪迹。他怎么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的?她抓了下脑袋回:马上就走。 张敛:你去负一A出口等着。 张敛:我过会就下去,我送你。 周谧拒绝:不用。 张敛回:你这会打不到车。 周谧切到软件试了试,前面居然排了二十多个人,情况确如他所言。 周谧取消掉约车,皱了皱眉:那我坐地铁。 那边再无回音,周谧呼口气,开始检查收拾东西,搭上包扣,张敛又来了消息:你别扭什么? 周谧矢口狡赖:我只是按照自己原本的节奏工作和生活,怎么就成别扭了。 发出去后,她在桌边站了一小会,信息彻底石沉大海,聊天框里安静无息。周谧心莫名下陷一下,但转瞬即逝,压根来不及具体分析。 周谧斜挎好包,快步朝电梯走去。 进入轿厢,刚垂眼去摁1F按钮,余光里有人走了进来。 周谧抬眼一瞄,心怦然起跳。 男人停在了她身侧,可能因为个子过高,本不算逼仄的空间因他的出现而变得充满压迫性,如身置遮天蔽日的密林。 周谧不动声色,默默平移挪远十公分。 身边人也没什么表情,只倾身上前,手指随意连击两下1F,取消了那个楼层,而后按下B1。 他收手,好整以暇立着。 电梯开始下降,周谧诧然抬眸,扫他两眼,重新按下数字1,力道大且疾。 他不说话,也没有再动,从始至终直视正前。 周谧却屏住了呼吸,心脏似被提至头顶。 电梯稳稳当当停在一楼,门开了条缝,似乎才能纳入氧气。周谧闷头朝外走,步伐略急,就在后脚刚离开轿厢的一瞬,背后传来轻描淡写的声音: “我尽力了,回去之后自己跟你妈交差。” 周谧一顿,愕然回头。而银色的电梯门已往中间合并,张敛人在正中,昏白的光将他映得如同一只风雅又冷情的吸血鬼,下一刻,他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接而切出她视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三页(粉色大海) 从上车到进门, 周谧像跟护食仓鼠般揣抱着帆布包提防了一路。等回到张敛家,瞄见陈姨迎上前来给她递拖鞋,她才暗自松了口气。 拖鞋是皮质的, 很柔软,跟房子格调一致的冷棕色,也很轻,穿在脚上近乎无觉。 等她起身, 陈姨客气地唤了声“周小姐”, 想替她把包取走挂好。 周谧忙婉拒:“我自己来吧, 一会拿去房间就好。” 张敛很安然地往里走, 又回头问:“肚子饿么, 想吃点什么就让陈姨煮,她厨艺很好。” 挨夸的陈姨像招财猫那般笑眯眯:“是啊, 周小姐, 八大菜系我都会一点,你想吃什么?” 周谧依旧不好意思:“没事没事, 这会真不饿,”她放眼去找上午放行李箱的地方:“我想先收拾东西。” 陈姨说:“你的行李我给你收房间了,就在床边。” 周谧说:“好, 谢谢您。” 陈姨笑:“周小姐你也太客气了。” 周谧回:“你也别跟我客气, 一口一个周小姐的,叫我谧谧就行了。” 陈姨看了眼张敛,才点头应:“哎,以后就叫周小姐谧谧。” 周谧暗叹,跟着陈姨往次卧走, 沿路还遇上了从盥洗室刚洗完手出来的张敛,他挨着门框, 正用棉柔巾不紧不慢地擦手。 擦身而过时,张敛叫住她:“谧谧。” 周谧扭头,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张敛下巴冲门内一勾:“先洗个手。” “……”周谧立马折回他身侧。 盥洗室的高拱门简直是巨人国宫殿的入口,她停住,指指里边。 张敛“嗯”了声,支走陈姨。 周谧进去,粗略环顾一圈,发现盥洗室的装修也颇具逼格,墙面是灰岩纹的大方砖,拼接出深沉冷静的视觉感。 但让她意外的是,主卫的洗手台居然是双人款式,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石英灰洗脸池,墙面则挂着配套的黑边框圆镜。 其中一只瓷盆旁边摆了花朵,两枝象牙白的小苍兰,插在雾灰色的磨砂瓶里。 犹如某种标记或指示,周谧自动默认那是她的位置,走了过去。 台面上陈列着一些洗漱用品,但不显杂乱,颜色也很统一,包装上都是英文,与房屋氛围非常相契。 一个不婚主义者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私宅卫浴? 周谧陷入疑虑,费劲地找出洗手液,心不在焉搓泡沫,刚要冲洗,她目光往上一晃,瞥见了镜面里的张敛。 他没有走,人还倚在门边,从镜子里看她,黑色的筒灯从高处打下光来,男人的面容呈现出近乎膏脂色的暖白,但神态疏淡,像在观赏笼鸟池鱼。 两人视线于其间交汇。 张敛意味不明地挑了下嘴角。 周谧当即偏眼,如芒在背,掰高水龙头冲干净双手。 她唰得抽出纸巾,作无视状往回走。 “以后每天回来先洗手。”他像个外科医生一般严格叮嘱。 “知道啦――”周谧故作乖宝宝地应了声,拔足便溜。 张敛笑,凭借手长腿长身形优势,拉住她卫衣兜帽,几乎没用力地就把她扯回跟前。 周谧一惊,耸肩躲开他牵制,双目锐亮地警告:“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啊你。” 张敛垂手,瞥了瞥走道两边,掀唇低声:“我跟陈姨说了你是我未婚妻。” 周谧怔忪一下,眯眼:“所以?” “你最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定位,别露馅被她打小报告到你导师那儿去。” 周谧退后半步,保持安全距离:“知道了。” 张敛不以为意,半抬起左手:“给我。” 周谧问:“什么。” 张敛说:“擦手的纸。” 周谧:“……” 周谧攥紧那团棉柔巾,面露匪夷所思:“你要这东西干嘛……” “帮你一起扔了,”张敛也微微蹙眉:“你以为我要干嘛?” 周谧交出去:“……哦。” 张敛面色平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周谧脸颊直飙高温,语气骤急:“我想什么了。” “你可能有点……”张敛想了想,给出评价:“变态了。还年纪轻轻的。” 周谧脸已经红透,气势上仍不甘下风:“你才变态吧,堵门口看人洗手。” “有点新鲜,”张敛眉略挑,瞧着格外坦率:“看看怎么了。” “下次看要收费,一分钟两千。”周谧开始毫无心理负担地议价。 张敛哂笑一声,有些不可思议:“你是仙女啊?” “对啊,你才知道吗?”周谧振振有声,趿着拖鞋调头跑远。 ― 进次卧后,周谧将门锁牢两道,全身才松懈下来。 然而心跳还乱得像是夏天下冰雹,啪啪砸在雨棚上,动静不绝。 她深呼吸好几下平复心绪,回头打量起她的新房间,一下又不太敢往里走,因为脚下铺着地毯,大面积延绵开来,空间目测是家里卧室的四倍,书桌和床被两页式的藤编屏风间隔开,床品应该也是提前挑选更换过的适合女生的灰粉。 周谧心情复杂地绕进去,好奇扯开内侧的窗帘。 没想外面竟还有个独立的小露台。她惊喜地拉开玻璃移门,小跑去栏杆边。 夜风醺人,满城灯火如碎星,车流纵横,金浆般细细涌流。俯瞰过去,似身在深海,又像居于天外。 周谧将颊边乱飘的发丝夹到耳后,手肘撑回横杆,好想俗气又老套地“啊――”一下喔。 努力压抑了好一阵,她强忍住,不作声地回到房内,专心收拾起东西。 简单布置完,周谧给父母报了个平安,又把夜景图发到家庭三人群里,收获母亲的啧啧称奇,才翻出睡衣和洗漱用品,夹抱在一块儿,准备出去洗澡。 她偷掖开一道门缝,观察少顷,确认偌大的走道里暂无活物,才完全打开,走了出去。 她不甚自在,姿势难免蹑手蹑脚,或者说是,鬼鬼祟祟。 客厅那边隐约传来人声,似乎是张敛在跟陈姨说话。 周谧深吸一口气,复读机一样默念多遍“没关系你可以大方点行不行”给自己洗脑,而后快步走出廊道。 首先跑来眼帘的是坐在厨房吧台前吃东西的张敛。 陈姨正在刷碗。 男人长腿支在黑色的高脚椅横杆上,瞄见周谧后,他放下勺子,抬了下眉问:“怎么了。” 周谧站正身子:“我要洗澡了。” 张敛偏了下脸:“去啊,没人拦你。” 周谧说:“我怕不会用开关。” 张敛沉默一下,离开座椅,往盥洗室走。 周谧亦步亦趋跟上。 张敛径直去了里间。 有架全白的浴缸挨门摆放,散发着深水珠一般的光泽。周谧只瞟一眼,就跟有静电似的跳开视线。 张敛却驻足:“你要泡澡吗?” 周谧摇两下头。 张敛说:“想泡也可以。” 周谧回:“没那个闲情逸致。” 张敛笑一下,走去一边的淋浴区域,勾了下手:“过来,只说一遍。” 周谧立马凑上前去,全神贯注。 “左冷,右热,这边往上转,调高水温,往下是调低,这里扳一下是顶部大莲蓬头,再扳一下是小的,其他的喷头模式,水压调节,以后再详细介绍,”他右手悬空示范,讲得也简单易懂,最后回过头:“明白了?” 周谧下巴缩起,站好颔首:“嗯。” 张敛也直起上身:“那我出去了?” 周谧摆出送客脸:“您请。” 张敛绷不住笑了下,却没再动。 僵持片刻,周谧濒临忍耐极限,送客变赶客:“走啊。” 他忽然说:“睡衣挺可爱的。” 周谧眼光一顿,登时想把手里的物品全砸他脸上。 注意到女孩骤暗几度的面色,张敛不再拿她取闹,“走了。” 周谧重新弯起毫无感情的笑容:“好的,您请呢。” 张敛抬腿出去两步,又顿住,回身看跟出来放东西的周谧:“对了。” 周谧小脸戒备地皱起:“嗯?” 张敛随手指了下洗手台下方柜子:“里面放了些护肤品,你有喜欢的就拆了用。” 周谧远远探一眼,没有很留意,就想快点把他应付出同个空间:“哦,好,我一会看看。” 张敛终于离开。 周谧带上门,总算能正常呼吸,她把自己的洗漱用品一字排开,刚要挤牙膏,又停下动作,躬身打开下方柜门。 周谧目瞪口呆,并慢慢蹲了下来。 里面放着的全是高端护肤套装,Guerlain,lamer,la prairie……这些,还不止一盒,似乎把三个月的量都买来了? 可怕,夸张,难以言喻,过于奢华。周谧周身一激灵,摆摆头,立马关拢装视而不见。 即使张敛家的花洒出水舒适细密,淋浴系统智能到让人如沐汤泉,周谧还是无心感受,以最快速度结束战斗澡出来,她鬼头鬼脑穿越走廊,跑毒般往安全区域疾行。 中途经过了一下书房,门大开着,她来不及克制地往内扫了眼。 男人正坐在显示器后,挨着椅背,一手随意搭鼠标,似乎在办公。 一刻,周谧就收回视线,健步如飞。 余光隐隐捕捉到门外有鹅黄色身影一闪而过,张敛勾了下唇,前倾回桌边,支起下巴读了几行邮件,又溢出几不可闻的笑音。 不适应的可不止她一个。 他多少也有点。 这么想着,他拿起手机,找到周谧名字,给她发消息:厨房还有份陈姨给你备的椰子炖奶,在恒温柜里,吃了再睡。 片刻,周谧回了消息:刷过牙了。 张敛:吃完重刷。 周谧:NO。 张敛:反对无效。 周谧:你替我吃掉。 张敛:不行。 周谧:你一个大男人吃两份怎么了。 张敛:去吃,别让陈姨伤心。 他搬出热心的陈姨,理由无懈可击,周谧再无回驳之力,只能套上开衫走出次卧。 去厨房这段路,她再度感慨,住在这种房子,微信步数都得突飞猛进吧。 到厨房时,张敛居然也站在流理台后面,似乎在喝水。 周谧愣了下,与略略侧头的他对上视线。 男人放下水杯,从一旁的黑色柜子里将她那份甜品取了出来。 “吃吧。”他说。 周谧走过去,踮坐上高脚椅,搁下手机,把椰壳拖过来,挖了勺放嘴里。 天,真的好好吃,口感柔滑清甜,完全不输那些高人气网红店的甜品。 张敛也坐了下来,就在她正对面,环臂身前,面不改色看着她进食。 察觉到他泰然的举动和直白的视线后,周谧额稍一跳,头快低进椰壳,并由细嚼慢咽改为暴风吸入。 张敛注意到了,弯唇,而后抽出裤兜里的手机,垂眼敲击了会屏幕。 须臾,周谧碗边的手机连抖几下。 周谧瞄了眼,发觉是微信消息提醒,疑惑脸解锁打开。 周谧面色一震,是张敛发来的消息,除去聊天框里触目惊心的整一万元转账,还有轻描淡写的两句: 张敛:买五分钟。 张敛:慢点吃,别噎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四页(匹诺曹的长鼻子...) 明明两只脚丫子已经滑下去, 趿好了拖鞋,可周谧嘴里还是不愿相让:“你有手打电话,没手开门吗?” 张敛说:“手给你打电话了, 怎么开门。” “哦,我来了。”周谧眼角挤出了弧,放下手机,往玄关走, 沿路还不自在地扯了下阳台上橡皮树黑绿色的叶片。 打开门就是长身而立的张敛, 白衬衣洁净挺括, 看起来一点也不风尘仆仆。 他面带笑意, 手里确实拎着不少东西, 黑色公文包,还有一只印金花纹的墨绿色礼袋。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 不语也不动, 只是在门外看着。 周谧双颊微微升温,有那么一两秒, 一种近似期待的情绪若有似无地萦生着,她觉得张敛在等什么,或者说他们两个都在等什么, 最后, 她强逼自己清醒地紧抿一下唇,让开点位置。 张敛往里走两步,把手里的礼袋交给她:“给你的。” 周谧一愣,接过去,道了声谢。 他路过她换鞋。周谧就在旁边傻站着看, 还不由自主屏气。 等他照常走去盥洗室洗手,周谧才双颊微鼓, 长长地吁了口气,将略沉的礼袋搁到茶几上。 她打开袋口的同色蝴蝶结丝缎,探头探脑窥了眼,发现里面居然装着好几只木质礼盒,一时间难以判断到底是些什么。 听见张敛关水的动静,周谧又立马直起腰,再次目迎。 男人走了出来,袖口已经半挽,露出脉络清晰的小臂。往厨房走的时候,他偏眼问了句:“东西看了吗?” 周谧摇摇头:“还没有。” 又问:“你吃过晚饭没?” “吃过了。”张敛走去流理台后斟水,喉结涌动,直接喝了大半杯。 他在生活习性方面似乎有点强迫症,回家后必做两件事:清洁双手,喝纯净水。 他放下玻璃杯,掀眼看过来:“老看我干什么?” 周谧视线慌乱地错开一下,言不由衷:“可能因为屋子里就你一个移动物体吧。” 他勾唇,朝这走过来:“拆开看看吧。” 张敛家的客厅实在太大了,茶几与沙发之间都需得起身走一两步。周谧索性在茶几边坐下,将里面大小不一的礼盒一个个取出来。 每只木盒上都有镀金的LOGO,繁体字,还印着小而密的地址。 全是从香港带回来的,来自同一家店铺。 张敛也在她身畔坐下了,很近的地方,背靠灰绒质地的沙发。 只要动作稍微大一点,她的胳膊就可以擦碰到他的。 周谧心跳快了几分,不由地缩起肩,束手束脚掰开木盒上的金属搭扣。 她先挑了只最小的,刚掀开盖子,眼光就凝结在里面的东西上――一对非常吸睛的耳环,金色兔子下方吊着乳白的深水珠。 工艺很细致,豌豆大小的兔子都被雕琢出了毛理感。 好可爱好会挑。她暗叹,回眸看张敛,眼里碎星闪闪。 男人浓眉微抬,示意她继续。 周谧去开其他的,有刻着夜莺,树叶,和星月的成套木质印章、花草浮雕图案的白色香薰蜡烛、小王子和玫瑰的硬币钥匙扣…… 兴奋在积叠,直至她抽出最大的那只木盒,从侧面揭开,里面居然是只格外精致的匹诺曹古董音乐盒。白胡子老头儿提线操纵着长鼻子的小木偶立于正中,左右两边则安置着拉小提琴的小熊,和头戴礼帽的小狗。 “这个也太好看了吧!”周谧终于忍不住爆出一声。 她双手将它取出,缓慢转圈,全方位多角度仔细观赏,最后又举高至头顶观察底座结构:“它要装电池吗?” 张敛说:“是发条的。” 周谧又凑近瞧,音乐盒背景花纹太繁复,导致发条的位置也不大直观,找起来有点儿费劲。 张敛见状,倾身上前,指了下告诉她在哪。 周谧煞有介事地拧了几下黄铜发条。 也就杯子大小的盒子剧场立刻变得灵动起来,有了生气,音律叮叮,像在演绎一幕袖珍的童话故事。 周谧轻拿轻放,将它小心搁置在茶几边缘,并用食指点点小木偶的鼻头:“这只匹诺曹的鼻子不算长诶。” 张敛跟着多看一眼,目光又回到周谧身上。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女生的一部分睫毛,在光线下似半透明的鹅绒。 她很像第一次见到芭比娃娃的小女孩儿,还在兴奋地自言自语:“他一定很少说谎。” 张敛问:“说谎鼻子就会变长吗?” 周谧回:“对啊,想要从木偶变成一个真正的孩子,就要抵挡得住诱惑,学会诚实,一直撒谎的话鼻子会越来越长的。” 张敛笑了声,没搭腔。 周谧觉得他笑得别有深意,掉头吐槽:“这种魔法要是放你身上,你现在的鼻子应该比东方明珠塔还长了。” 张敛不语片刻,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回眸,再次看向他。 张敛神色并无波澜:“你认为我这个人谎话连篇?” 周谧歪了下脑袋:“难道不是吗?” 他浓眉微微一抬:“那我说句话,你判断一下真假?” 周谧点点头:“好啊,你说。” 他注视着她,几乎不假思索:“我现在很想吻你。” 像水瓶内胆爆炸,周谧心脏惊魂地跳了一下,胸口随即漫开大片猝不及防的烫意,并以燎原之势渗透到四肢百骸。 她的面颊和耳朵涨起红潮。 发条走尽,音乐骤停,整间客厅沉入了纯粹的静谧。 可周谧的目光无法移走,男人的眼睛像棕褐色的沼地一样吸噬住了她。 口腔里的水份似乎都在远离,周谧深咽一下,支支吾吾:“我不、我不想。” 张敛弯唇,意味笃定:“你鼻子变长了。” 周谧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手触碰鼻子:“没有……” 手腕很快被拿开了,同时视野里像灭灯那样迅速暗下来,男人的躯体和气息铺天盖地。 周谧的唇被吮了一下,不轻不重,很湿热,也很缠绵。 她眼圆一圈,心防剧烈塌方,人都有点坐不稳,张敛扶住她背,把她摁了回来。 他的脸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眼底的情绪高浓度到像暴雨前的密云,遮天蔽日,让人逃无可逃。 他抬手轻轻控住她下巴,用拇指诱哄一样摩挲着:“不拒绝我就继续了。” 他说着话,形态优美的嘴巴如在下蛊。 周谧眼尾泛红,体内漫出难以抑制的渴求,像一种对他独有的本能,总能被轻易激发和调动。 张敛没有急于亲她的唇,而是贴靠过来,啄了下她鼻头。 动作温柔但意外,周谧敏感地唔了声,陷在他衬衣里的指尖急剧发白。 张敛笑了下,抵着滑下去,含住她唇瓣,不紧不慢地深入。她变得像一颗流心硬糖,在他极有耐心的唇舌间一点点融化开了,水果味儿的陷淌溢出来。 周谧情难自禁地哼吟。 张敛的吻逐渐汹涌,强势地入侵和肆虐。两人衣料摩擦的动静越来越响,呼吸频率也急促到濒于失控。 周谧不得不缠抱住他脖子。 他鼻息的走势在扩大,耳后,脖颈……周谧的背不时被挤压到沙发边缘,难耐仰头间,她柔软的发丝一次又一次地从灰色绒毛里拂过。而他一只手已经握住她腰侧,逗留了会,又从那里滚烫地上行。 头顶的大灯偶一晃眼,是缺氧的迷骱驮窝! 如被卷入热海,一刻不停地闭气、换气,才不至于在他手里丧命。 陡地,胸口一圈被释放出来,理智和氧气也跟着回归,周谧恍若梦醒地搡了他一下。 张敛停下了动作,右手从她背后退出来,按回地面,上半身仍留在咫尺间:“怎么了。” 他眼眸的颜色极深。周谧回避着他视线,胡乱编造借口:“我没洗澡。” 张敛扬唇,笑里有点儿不加掩饰的坏意:“我也没洗。” 周谧心虚地斜了眼阳台方向,含混道:“我论文……还没写完,电脑还在外面……” 张敛盯她片晌,轻揪一下她鼻头,从她面前抽离,起身走向厨房。 周谧深吸口气,又轻缓地呼出来。她像根刚从火里钳出来的木柴,全身炙烫。 她迅速别好背部的搭扣,拉低衣摆,又将桌上的礼物收拾回木盒和纸袋,快步逃去阳台。 ― 周谧对着屏幕上密集的黑色小字发怔,心绪还跟余震似的不时在体内激颤,夜风根本吹不散,也赶不走。 中间张敛来了一趟。他给她倒了杯温水,就搁放在她笔记本旁边。 周谧全程不敢正视,只在他背身离开时用余光随行了一段路。 好在他也没跟她说话。 周谧抿了口水,点开电脑微信给朋友发消息,托马斯小火车附体: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贺妙言早摸清规律,习以为常回:说吧,张敛又怎么了。 周谧:我今天差点失守了。 贺妙言:哦? 周谧:这男的该死的诱人。 贺妙言:? 周谧:床品还一如既往好。 贺妙言:?? 周谧:搞得我现在还有点小愧疚。 贺妙言:??? 周谧撑头,努着嘴敲字:怎么会这样。 贺妙言不堪忍受:我求你们了,赶紧做吧。 ― 今天洗漱时没碰上张敛,周谧有点庆幸,又有点低落,左顾右盼地潜回卧室。 那一大袋的伴手礼还被放在床尾。 周谧停下来,垂眼将那只匹诺曹音乐盒慢慢取出来,双手捧着坐回地毯。 她将发条拧到不能拧,才把它静置到地上,跟自己面对面。清灵灵的旋律溢出来,像耳膜里闪烁的星星。 周谧默不作声听着,脑子里堵满了今晚的事。 难以描述的情绪在心口涌动,让她忽一下想窃笑,又遽一下瘪嘴,欲哭无泪。 她取出睡衣兜里的手机,点进微信置顶。 她在想,要不要跟张敛说点什么,合理解释一下刚才的反应。 算了。她退出去,摁灭屏幕。 到底还是心神不宁。片刻,周谧又解锁回到微信,开始打字。 她接连输入“――――――――――――――――”八个破折号,发过去,并坦露心声:我今晚的鼻子有这么长。 忐忑不安地等了会。 那边有了回复。 酸涩感荡然无存,周谧脸一下唰红,差点要从地上弹起来疯兔子一样蹦跳三圈,再把自己关进冰柜里散热降温。 张敛:我也是。 张敛:我不止想吻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四页(匹诺曹的长鼻子...) 明明两只脚丫子已经滑下去, 趿好了拖鞋,可周谧嘴里还是不愿相让:“你有手打电话,没手开门吗?” 张敛说:“手给你打电话了, 怎么开门。” “哦,我来了。”周谧眼角挤出了弧,放下手机,往玄关走, 沿路还不自在地扯了下阳台上橡皮树黑绿色的叶片。 打开门就是长身而立的张敛, 白衬衣洁净挺括, 看起来一点也不风尘仆仆。 他面带笑意, 手里确实拎着不少东西, 黑色公文包,还有一只印金花纹的墨绿色礼袋。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 不语也不动, 只是在门外看着。 周谧双颊微微升温,有那么一两秒, 一种近似期待的情绪若有似无地萦生着,她觉得张敛在等什么,或者说他们两个都在等什么, 最后, 她强逼自己清醒地紧抿一下唇,让开点位置。 张敛往里走两步,把手里的礼袋交给她:“给你的。” 周谧一愣,接过去,道了声谢。 他路过她换鞋。周谧就在旁边傻站着看, 还不由自主屏气。 等他照常走去盥洗室洗手,周谧才双颊微鼓, 长长地吁了口气,将略沉的礼袋搁到茶几上。 她打开袋口的同色蝴蝶结丝缎,探头探脑窥了眼,发现里面居然装着好几只木质礼盒,一时间难以判断到底是些什么。 听见张敛关水的动静,周谧又立马直起腰,再次目迎。 男人走了出来,袖口已经半挽,露出脉络清晰的小臂。往厨房走的时候,他偏眼问了句:“东西看了吗?” 周谧摇摇头:“还没有。” 又问:“你吃过晚饭没?” “吃过了。”张敛走去流理台后斟水,喉结涌动,直接喝了大半杯。 他在生活习性方面似乎有点强迫症,回家后必做两件事:清洁双手,喝纯净水。 他放下玻璃杯,掀眼看过来:“老看我干什么?” 周谧视线慌乱地错开一下,言不由衷:“可能因为屋子里就你一个移动物体吧。” 他勾唇,朝这走过来:“拆开看看吧。” 张敛家的客厅实在太大了,茶几与沙发之间都需得起身走一两步。周谧索性在茶几边坐下,将里面大小不一的礼盒一个个取出来。 每只木盒上都有镀金的logo,繁体字,还印着小而密的地址。 全是从香港带回来的,来自同一家店铺。 张敛也在她身畔坐下了,很近的地方,背靠灰绒质地的沙发。 只要动作稍微大一点,她的胳膊就可以擦碰到他的。 周谧心跳快了几分,不由地缩起肩,束手束脚掰开木盒上的金属搭扣。 她先挑了只最小的,刚掀开盖子,眼光就凝结在里面的东西上――一对非常吸睛的耳环,金色兔子下方吊着乳白的深水珠。 工艺很细致,豌豆大小的兔子都被雕琢出了毛理感。 好可爱好会挑。她暗叹,回眸看张敛,眼里碎星闪闪。 男人浓眉微抬,示意她继续。 周谧去开其他的,有刻着夜莺,树叶,和星月的成套木质印章、花草浮雕图案的白色香薰蜡烛、小王子和玫瑰的硬币钥匙扣…… 兴奋在积叠,直至她抽出最大的那只木盒,从侧面揭开,里面居然是只格外精致的匹诺曹古董音乐盒。白胡子老头儿提线操纵着长鼻子的小木偶立于正中,左右两边则安置着拉小提琴的小熊,和头戴礼帽的小狗。 “这个也太好看了吧!”周谧终于忍不住爆出一声。 她双手将它取出,缓慢转圈,全方位多角度仔细观赏,最后又举高至头顶观察底座结构:“它要装电池吗?” 张敛说:“是发条的。” 周谧又凑近瞧,音乐盒背景花纹太繁复,导致发条的位置也不大直观,找起来有点儿费劲。 张敛见状,倾身上前,指了下告诉她在哪。 周谧煞有介事地拧了几下黄铜发条。 也就杯子大小的盒子剧场立刻变得灵动起来,有了生气,音律叮叮,像在演绎一幕袖珍的童话故事。 周谧轻拿轻放,将它小心搁置在茶几边缘,并用食指点点小木偶的鼻头:“这只匹诺曹的鼻子不算长诶。” 张敛跟着多看一眼,目光又回到周谧身上。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女生的一部分睫毛,在光线下似半透明的鹅绒。 她很像第一次见到芭比娃娃的小女孩儿,还在兴奋地自言自语:“他一定很少说谎。” 张敛问:“说谎鼻子就会变长吗?” 周谧回:“对啊,想要从木偶变成一个真正的孩子,就要抵挡得住诱惑,学会诚实,一直撒谎的话鼻子会越来越长的。” 张敛笑了声,没搭腔。 周谧觉得他笑得别有深意,掉头吐槽:“这种魔法要是放你身上,你现在的鼻子应该比东方明珠塔还长了。” 张敛不语片刻,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回眸,再次看向他。 张敛神色并无波澜:“你认为我这个人谎话连篇?” 周谧歪了下脑袋:“难道不是吗?” 他浓眉微微一抬:“那我说句话,你判断一下真假?” 周谧点点头:“好啊,你说。” 他注视着她,几乎不假思索:“我现在很想吻你。” 像水瓶内胆爆炸,周谧心脏惊魂地跳了一下,胸口随即漫开大片猝不及防的烫意,并以燎原之势渗透到四肢百骸。 她的面颊和耳朵涨起红潮。 发条走尽,音乐骤停,整间客厅沉入了纯粹的静谧。 可周谧的目光无法移走,男人的眼睛像棕褐色的沼地一样吸噬住了她。 口腔里的水份似乎都在远离,周谧深咽一下,支支吾吾:“我不、我不想。” 张敛弯唇,意味笃定:“你鼻子变长了。” 周谧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手触碰鼻子:“没有……” 手腕很快被拿开了,同时视野里像灭灯那样迅速暗下来,男人的躯体和气息铺天盖地。 周谧的唇被吮了一下,不轻不重,很湿热,也很缠绵。 她眼圆一圈,心防剧烈塌方,人都有点坐不稳,张敛扶住她背,把她摁了回来。 他的脸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眼底的情绪高浓度到像暴雨前的密云,遮天蔽日,让人逃无可逃。 他抬手轻轻控住她下巴,用拇指诱哄一样摩挲着:“不拒绝我就继续了。” 他说着话,形态优美的嘴巴如在下蛊。 周谧眼尾泛红,体内漫出难以抑制的渴求,像一种对他独有的本能,总能被轻易激发和调动。 张敛没有急于亲她的唇,而是贴靠过来,啄了下她鼻头。 动作温柔但意外,周谧敏感地唔了声,陷在他衬衣里的指尖急剧发白。 张敛笑了下,抵着滑下去,含住她唇瓣,不紧不慢地深入。她变得像一颗流心硬糖,在他极有耐心的唇舌间一点点融化开了,水果味儿的陷淌溢出来。 周谧情难自禁地哼吟。 张敛的吻逐渐汹涌,强势地入侵和肆虐。两人衣料摩擦的动静越来越响,呼吸频率也急促到濒于失控。 周谧不得不缠抱住他脖子。 他鼻息的走势在扩大,耳后,脖颈……周谧的背不时被挤压到沙发边缘,难耐仰头间,她柔软的发丝一次又一次地从灰色绒毛里拂过。而他一只手已经握住她腰侧,逗留了会,又从那里滚烫地上行。 头顶的大灯偶一晃眼,是缺氧的迷骱驮窝! 如被卷入热海,一刻不停地闭气、换气,才不至于在他手里丧命。 陡地,胸口一圈被释放出来,理智和氧气也跟着回归,周谧恍若梦醒地搡了他一下。 张敛停下了动作,右手从她背后退出来,按回地面,上半身仍留在咫尺间:“怎么了。” 他眼眸的颜色极深。周谧回避着他视线,胡乱编造借口:“我没洗澡。” 张敛扬唇,笑里有点儿不加掩饰的坏意:“我也没洗。” 周谧心虚地斜了眼阳台方向,含混道:“我论文……还没写完,电脑还在外面……” 张敛盯她片晌,轻揪一下她鼻头,从她面前抽离,起身走向厨房。 周谧深吸口气,又轻缓地呼出来。她像根刚从火里钳出来的木柴,全身炙烫。 她迅速别好背部的搭扣,拉低衣摆,又将桌上的礼物收拾回木盒和纸袋,快步逃去阳台。 ― 周谧对着屏幕上密集的黑色小字发怔,心绪还跟余震似的不时在体内激颤,夜风根本吹不散,也赶不走。 中间张敛来了一趟。他给她倒了杯温水,就搁放在她笔记本旁边。 周谧全程不敢正视,只在他背身离开时用余光随行了一段路。 好在他也没跟她说话。 周谧抿了口水,点开电脑微信给朋友发消息,托马斯小火车附体: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贺妙言早摸清规律,习以为常回:说吧,张敛又怎么了。 周谧:我今天差点失守了。 贺妙言:哦? 周谧:这男的该死的诱人。 贺妙言:? 周谧:床品还一如既往好。 贺妙言:?? 周谧:搞得我现在还有点小愧疚。 贺妙言:??? 周谧撑头,努着嘴敲字:怎么会这样。 贺妙言不堪忍受:我求你们了,赶紧做吧。 ― 今天洗漱时没碰上张敛,周谧有点庆幸,又有点低落,左顾右盼地潜回卧室。 那一大袋的伴手礼还被放在床尾。 周谧停下来,垂眼将那只匹诺曹音乐盒慢慢取出来,双手捧着坐回地毯。 她将发条拧到不能拧,才把它静置到地上,跟自己面对面。清灵灵的旋律溢出来,像耳膜里闪烁的星星。 周谧默不作声听着,脑子里堵满了今晚的事。 难以描述的情绪在心口涌动,让她忽一下想窃笑,又遽一下瘪嘴,欲哭无泪。 她取出睡衣兜里的手机,点进微信置顶。 她在想,要不要跟张敛说点什么,合理解释一下刚才的反应。 算了。她退出去,摁灭屏幕。 到底还是心神不宁。片刻,周谧又解锁回到微信,开始打字。 她接连输入“――――――――――――――――”八个破折号,发过去,并坦露心声:我今晚的鼻子有这么长。 忐忑不安地等了会。 那边有了回复。 酸涩感荡然无存,周谧脸一下唰红,差点要从地上弹起来疯兔子一样蹦跳三圈,再把自己关进冰柜里散热降温。 张敛:我也是。 张敛:我不止想吻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五页(上下级良性互动...) 按照张敛的嘱咐,星期天一早,周谧就收拾好自己部分衣物与生活用品,离家搬去了成和医疗的VIP病房。 出发前,爸爸刚好在吃早饭,见她提着自己小行李箱出来,忙就着小包榨菜囫囵地喝粥:“谧谧,你等下啊,爸爸送你去学校。” 周谧忙摇头:“别了,妙言在门口等我呢,你慢点吃吧。” 妈妈在厨房里搓碗,回了半个身子:“早饭也不吃吗?这几天早晚温差大,你别贪凉,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我都多大了,走了啊。” 她口吻轻快地回,却在将家门慢慢合拢后,急剧涨红了眼圈。 周谧轻吸一口气,整理好酸涩的情绪,走下楼梯。 来接她的自然不是贺妙言,而是张敛。 他在小区门口等了有一会了,见周谧遥遥走来,头微垂,长发被风撕扯着,忙下车迎了过去。 右手忽然一空,还迷迷瞪瞪的周谧,惊得猛抬起头,撞上男人视线。 他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灰色毛衣,修身的款式,上身线条被勾勒得略微明显。 张敛不带情绪地问:“想什么呢,都不看路。” 周谧撇了下唇角,没吭声。 张敛掂掂那只贴纸多到快让他临时患上密恐的蓝色小提箱:“昨晚不跟你说了从简?很多病房都有准备。” “哦。”周谧不咸不淡应了下,人像朵蔫了的小花。 张敛跟过去,与她并行,放低声音:“心里怕?还是跟我生气?” “你能不能别说了,”周谧双手捂耳,面色跟语气都锐利了些:“我气自己还不行吗?” 张敛颔首:“可以,但不利于身体。” 周谧无言望苍天。 把周谧的行李在后备箱安顿好后,张敛回到驾驶座,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接了下,周谧就动作飞快地塞上耳机,先左后右,完全封闭住自己。 张敛一笑,没再搭腔。 车行上路,周谧歪头斜靠在那,失焦地看着窗外流逝的高楼。 她心情差到极点,连常听的音乐都变得枯涩无味,硌人耳根,从清泉水化为烂泥浆。 就像她自己,在本应觉醒的年龄,却浑浑噩噩,一脚蹚进了这般遭遇与窘境。 没错。 她就是在跟自己置气,烦懑懊悔到几宿难眠。 周谧揉揉发涩的左眼,漫长地吸了口气,窒住,似在自我惩罚,胸线还未下涌,手机里突然来了电话。 瞟见名字,周谧气硬生生憋住。 她斜了眼名字的主人,手掌着方向盘,开车姿态好整以暇,不爽地按下拒听。 过了会,他第二遭电话又打进来。 周谧终于接起,没好气:“干嘛?” “要这样才能跟你说话?”车厢与耳畔同时竖起两道低音,似冰川下的回响。 周谧完全不想看他,视线死死黏在全黑的屏幕上:“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敛问:“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怎么又甩脸色给我看?” 周谧低哼一声:“要流产的人又不是你,难道还要我跟你嘻嘻哈哈?” 张敛瞟她:“留下也可以。你想嫁给我吗?” 周谧心头一怵,终于转过头去,嫌弃至极:“谁想嫁给你啊——” “是啊,”张敛弯唇,像位温煦的学长:“所以别垂着个脑袋,也别深仇大恨的,开心点,这对你而言是解脱。” 周谧反唇相讥:“你更解脱吧。” 张敛极轻地掀了下眉:“我可没这么说过。” 虚伪。 周谧心头杵起批/斗张敛的大字报,并将其一路揣去了目的地。 成和医疗的规模远比周谧想象中大,像把她们学校的三栋图书馆拼接在一起。立于城市中心的全白方正城堡,自视野中恢弘地逼压过来。 刚一进去,就有人上前接待张敛,是位容貌昳丽的女士,蓝白制服没有一丝累赘地裹在身上,不知是护士还是前台。 周谧不声不响,跟着穿过通明敞亮的大厅与走廊。 他俩应该认识,张敛问了几句,女人便回头打量起周谧,但她眼神并不冒犯,也没有停留过久,神情始终温和亲切。 三人共乘一部电梯,周谧百无聊赖,死盯着墙壁显示屏上闪动的画面。 带路的女人见周谧一直闷那,面色不佳,搭话说:“张总,你哄哄你小女朋友啊,本来就不开心,还把人家冷一边。” “哄得住吗,”张敛含笑接:“脸臭一路了。” 周谧眉毛快拧成疙瘩,他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地随机应变。 她试图反驳这个“身份定位”,但考虑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后,只能磕紧上下牙,修炼忍气吞声的境界。 安排周谧的病房在十二楼,靠南端的位置。 窗明几净,白色基调,布置得像是广告或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样板间,样样俱全,而且异常安静,走进去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风天,与世隔绝。 周谧驻足,顿觉周遭一切都变得不切实际。 张敛越过她,将提箱搁到茶几上,回头问一位新接待他俩的年轻护士:“底下都你照顾她?” 护士点头:“对,接下来几天都由我跟另一位护士轮班照看周小姐,待会管床医生会过来给她做些简单检查。” 有阴超ptsd的周谧回神,紧张问:“什么检查?” 护士回:“就基本的入院检查,血常规,血压心率,肝肾功能这些,您别紧张。” 周谧待在原地:“嗯。” 张敛环顾四下,瞥了眼还傻站着的周谧,侧头示意:“躺床上去。” 周谧一记眼刀杀回去,抬脚往床边挪。 护士忙过来搀扶,周谧惶恐地格开她手,“不用,我自己可以。” 爬个床而已,有必要么。正腹诽着,人美声甜的小护士已经屈身,收走她刚脱下的帆布鞋,转身便走。 “诶?”她局促叫住,欲言又止。 护士回头:“周小姐,您有什么需求直接跟我说就好。” “我鞋……”周谧支吾着,您是要拿去哪里。 “哦,”护士明白过来,双眼月牙弯,指了指一旁立柜:“我给您换双一次性拖鞋,您住院期间不出门的话穿拖鞋会更方便些。” “……好吧。”憋了一肚子无措,周谧拨拨刘海,再无言语地靠回枕头。 “对,您在病床上休息就好。”护士将绣着医院LOGO的白拖鞋摆放好,给她腿部铺上薄被,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两柄小型简洁的遥控器,告诉周谧哪个按键对应哪个开关,如何调节床头床尾高度,连一旁的百叶窗都是全自动。 周谧开始还全神贯注听,最后直接神思迷糊,只能嗯嗯啊啊地应。 临走前,护士提醒她床头触手可及的按钮:“周小姐,您有什么需要按这里就好,我会立刻过来。” 目送护士出了门,周谧解放般长舒一口气,好似离开了好一阵大气层,使劲呼吸,并往自己面部扇风。 眼一偏,是张敛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他观看多久了,姿态松散地搭着一边扶手,眼含戏谑。 周谧按下手,脸颊微微蒸热,“看什么。” “还满意吗,周小姐。”他腔调正经,学护士那样称呼她。 周谧满脸不适:“我还以为自己在体验病房版海底捞。” 张敛说:“我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少来打扰你。” “不要了,”周谧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时间:“都不容易。” 张敛不予置评,起身去病房内另一个隔间转了圈,回来说:“里面还有个小房间,晚上我来陪你。” 周谧正噼里啪啦按键,在微信里跟朋友转播吐槽当前实况,听见后微愣,忙不迭拒绝:“不必了。” 张敛站定:“为什么。” 握着手机的双手垂回被面,周谧正色:“以前跟你说过原因。” “嗯,”张敛眉心微紧,如在深思:“哪句,你闹情绪的话比较多。” “做个人就行。”周谧点到为止。 张敛展眉一笑,重新在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周谧又在微信里跟闺蜜说了会话,复而看向一边的张敛,他也在看手机,应该是处理工作上的事,神色正肃了许多。 周谧叫他:“哎。” 张敛很快扬眼,从跟朋友的对话中抽离:“嗯?” 周谧问:“你怎么还不去公司?” 张敛说:“赶我走啊。” 周谧果断坦白:“你在这我浑身不自在。” 张敛状似不解地蹙了下眉:“以前不是挺自在的?” “那不一样!”周谧像只炸毛的猫,再三强调:“不是一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张敛不再逗她:“等你查完我再走。” 又说:“待会我朋友要过来一趟,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我可以躺床上装死。”周谧利落地上拉被子,把自己捂严,只露出上半张脸,黑亮的大眼睛直视天花板,是有那么点直挺挺装尸体的意思,也像是拉起卷帘,宣布停止对他的所有营业。 张敛看笑:“知道了,你就这么处理吧。” 周谧闭上眼皮,一脸“本人要关门谢客”的架势。 “那我走了?”她能听出张敛朝她这走近几步,声音清晰了一些。 “哦。”周谧在黑暗中干巴巴应。 “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别总憋心里。”男人似乎停在了她床边。那些存在感极强的直觉,偕同他忽而温和的声线,像层浅灰色的浮毛,糅织在一起,从半空中缠络而下,网住了她。 周谧心脏微微收紧,不自觉闭气,挤出三个字:“有护士。” 寂静须臾,他总算背身远离:“中午我再来看你。” 听见关门的轻微响动,周谧才得以大喘气,张开双目,重回清明世界。 偌大的白色空间,日光已在天花板上印下一隅亮片,周谧独自盯着那处,许久没有移开视线。也不知怎的,浓烈的酸意无故上涌,她吸了吸鼻子,急速将被子盖过双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六页(重叠) 与荀教授简单通完话后,周谧只能用六神无主来形容自己。 她原以为她与张敛的关系只是一根活节,可以自如地系与解,岂料中间竟然这样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见她维持了好一会的撞邪表情,贺妙言歪过身来问:“谁啊?” 周谧每个毛孔都快冻结,惶然看向朋友:“我导师。” 贺妙言不明所以:“哈?” 周谧喃喃,声音打颤:“她是张敛妈妈。” “我!靠!”贺妙言嘴巴张得能吞俩鸡蛋。 周谧极力想让自己镇定,然而无果,她心乱如麻。 眼看着医院大门近在咫尺,她忙说:“言言,前面让我停一下,荀老师说一会来医院找我。”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周谧欲哭无泪,接二连三的惊雷就这么劈头而来。她双手盖脸:“天啊,我都不知道张敛怎么跟荀老师说的,她要怎么想我,我不会毕业都难了吧。” 贺妙言停住车:“她说要见你?就她一个吗?” 周谧将碎发理到耳后:“张敛也会一起过来。” 她回想着刚刚通话中的细枝末节:“其实荀老师说话很温和也很客气,甚至有点抱歉。” “那应该只是想就你怀孕的事当面谈谈?” “是,”周谧深呼吸,作视死如归状:“所以让我下车吧,是死是活,痛快一刀。” 贺妙言说:“我陪你。” “不太好吧。”周谧看她。 贺妙言说:“那让你一个人1V2?想都不敢想。教授怎么了,我要给你撑腰!” 周谧瘪嘴:“谢谢你,言言。” 贺妙言说:“我先把车停回去,我们待会就在门口等。” — 快到人医正门时,驾驶座上的张敛一眼就看到了周谧。 她今天打扮得很清淡,扎马尾,白色毛衣,露出脚踝的浅蓝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她姿态很好,直直立在那里,发丝微拂,像朵有韧劲的雏菊。 她的胳膊正被身边一个中长发女生死挽着,很用力,跟挟持似的,张敛猜应该就是她朋友。 不过她怎么一天一套,今早就来医院,还不是他们原本商量好的那家。 车一停,荀逢知就气势汹汹地摔门下车,冲自己学生笔直地走了过去。 张敛思考了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跟过去,最后,他只选择将车开近一些。 三个女人碰了头,周谧焦灼的神态一下子变得惭疚,手足无措。 母亲的模样是在宽慰。 她的朋友紧锁着眉,似乎在为自己友人打抱不平。 他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但基本能从神色上判断出各自的表态。 简短交涉后,荀逢知领着她们朝车这边走。 张敛下了车,为她们打开后座门。 碰面时,周谧猛得掀眼,愤意十足地剜了他一下,有怨恨,有不解,和在母亲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约莫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她的朋友也同样恶狠狠看他,随后偏移视线,尾随周谧一同上车。 母亲跟在后边提醒:“慢点,你们年轻人就是风风火火的。” 张敛垂眼勾了下唇,带上门。 — 上路后,车厢里异常沉闷。 荀逢知回头看两个女生:“你们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 “还没有!” 她俩异口未同声。 回答前者的是周谧。张敛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笑了下。 荀逢知再次探问:“到底吃了没?” 周谧嘀咕,实话实说:“还没有,我不想让老师多操心。” “你可太见外了,”荀逢知蹙眉,立马差遣自己儿子:“找家近店,赶紧先让这俩小姑娘填肚子。” 张敛不咸不淡“嗯”了声。 而后荀逢知不再作声。到底有些局促,可又不忍这样晾着学生,少晌,她再度回头:“今天到医院是做什么呢?” 周谧双手攥到一起,没有隐瞒:“开药。” “哦……”荀逢知应下,心底大概有了数,想把儿子踹出车外的欲望愈发强烈。 张敛驾轻就熟地找到家门面精致的早茶店。 周谧最先落座,不知有意无意,张敛旋即坐去了她对面。 等两个女孩点完餐,张敛又跟服务员多要了杯五谷鲜榨热饮,下巴示意周谧位置:“先把饮料上了,给她。” 他的重点关心让周谧不自在起来,旋即拿手撑额,挡住二人极易相撞的视线。 而荀逢知在一旁附声,像位宽和的长辈:“对对,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老师您别担心了,真的不冷。”周谧语气拘谨,小心翼翼。 眼下的一切都太尴尬了,比天底下所有社死现场都要社死一万倍,她只想缩小隐形遁地,从此飞出太阳系。 饮料端上来前,四个人基本没怎么交流。 中途就张敛接了通电话,大概是公司打来的,他言简意赅吩咐几句,说自己在外面还有事,便挂了。 等周谧摸上吸管,吮了两口,荀逢知才说明来意:“周谧啊,我跟张敛过来,是想先为这件事跟你道个歉。” 周谧忙松口,“不不,我自己也……”她哽住,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合适。 贺妙言人有些直,忿忿不平:“道歉就够了吗?” 荀逢知为她暴烈的性子怔了下:“自然不够,但道歉是最基本的礼数和态度。” 她看眼儿子:“你说。” 张敛摩挲着瓷杯,迟迟不开口。 “说啊。”荀逢知陡生不快。 “周谧。”短暂的沉默后,张敛意味不明地叫了下她。 他音色沉暗,像灰蒙的积雨云,周谧以往只在某些特殊场合听过,因为接下来迎向她的多半是什么山海倾倒。 周谧顿觉不适地看回去。 张敛波澜不惊,在对面静静凝视:“我妈希望我们可以结婚,你怎么想?” 一句话如铅球掼砸到桌面,周谧被振得满心哗沸,瞳孔骤缩,以为自己没听清。 荀逢知亦错愕地瞪向儿子,完全没料到他会冒进地走出这步棋,反将一军,彻底打乱她稳重取胜的全部策略。 “结婚?”周谧双手包紧玻璃杯,却感觉不到一点烫。 她费解地问:“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 张敛复述母亲的说辞:“因为你怀孕,我必须对你负起责任。” 荀逢知不再作声,他自己说出来也好,且看且行。 周谧偏眼去找自己导师,满脸写着求助与不解。 “你别看她,”张敛拿起杯子,抿了口茶:“看着我。” 荀逢知不乐意了,心起愠怒:“你现在这样子是胁迫你知道吗?” 张敛微笑:“是吗,那我是在胁迫她跟我结婚,还是别跟我结婚呢。” 他从始至终都盯着周谧,双目似有引力:“周谧,我只想听你说。” 周谧恍惚地拧紧了眉:“不是……这太突然了,我跟张敛不是那种认真谈恋爱——” 她一下卡壳,难以组织语言,去精准地描述:“我从来没想过要因此结婚组建家庭什么的。我刚实习,还在读研,连工作都没有,现在的状况怎么合适?结婚生小孩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可能真的没办法接受……” 也太匪夷所思了。 荀逢知弯动眉梢,面露暖意:“没关系,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 一边老板,一边老师,双重夹击。贺妙言心知朋友此刻肯定一团浆糊,决然看向这对母子:“你们这是在干嘛?我们谧谧今天来医院就是准备打胎的!她不想再跟你儿子有任何来往了!” 张敛搁下杯子,与木桌碰出轻微的声响,似局中最后一枚落子,胜负已决。 荀逢知极轻地叹了口气,打感情牌:“周谧,我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就让你做这些决定过于唐突了,回去后你可以再考虑看看,最好不要再瞒着父母,跟他们坦白,问问他们能给你什么样的建议。你跟着老师有段时间了,肯定多少知道老师的性格,现在发生这种事,我心里很不好受也很歉疚,除了这般表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看问题都简单轻易快节奏,鲜少想得周全。” “你和张敛的事我已基本了解,你们认识不止一年了,他是我儿子,你在他那实习,我恰巧又是你老师,也算是有缘。” “孩子的事我尊重你的意愿和选择,但能……” 张敛忽然打断她:“你现在这样就不是胁迫了么?” 荀逢知愤然扭头看他:“无论结果如何,你也要亲自陪周谧把这件事解决,办妥,尽可能减少你对她的伤害。她术后会很脆弱,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休息和调养,你必须陪在她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怎么行?如果被父母知道的话,又要怎么跟父母交代?” “让她去成奚那边,VIP病房,我已经说好了,”张敛有条不紊安排起来:“公司的话你给她开个二十天左右假条,说要去外省实践。你不方便也可以让成奚来办,急性阑尾手术。” 他接着看周谧:“你就跟父母说最近学校事多,要搬回寝室住阵子。” 周谧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头脑宕机,全无思考暇余,只能目不转睛盯着他。 见儿子这样举重若轻,荀逢知原先唰白的脸上浮出薄薄血色:“你早在心里谋划好了吧。” 张敛修长的右手平摊在桌面,纹丝不动:“我只是尊重周谧的选择,并,同她一起妥善处理这一切。” “你也听到了,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来往了,”他隐有笑意地正视周谧:“周谧,你觉得呢?” 周谧醒过神来,胸口用力起伏一下,给荒唐的一幕画上句点:“就这样吧。” — 回家路上,荀逢知撑头望窗,心绪丛杂,俨然不想再跟儿子多说一句话。 张敛从眼尾扫去一眼,“怎么了,失策了,不开心?” 荀逢知说:“不至于。” “热心的勉强就比冷漠的割舍更高尚了?”张敛望着斑马线上来去穿行的人流:“我看不出你跟我有什么区别,甚至你更过分。” 荀逢知面色有了变化。 “你认真了解过你学生吗,”张敛略有停顿,若有所思:“周谧才24岁,真正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他平静地陈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是你认识的学生,方方面面都不错,你对她印象也很好,所以想趁此机会,看能不能促成你们想要的那种「姻缘」,从此能有个人、有个家庭来制约我,让我成为一个正常人,你们才能真正放下心。” “伪善,”张敛冷淡地掷下一句评判:“假如她真的如你所愿,这一年半载,包括将来,孩子跟家庭都会成为她的掣肘。正要舒展的年纪,却让她去承受多重身份的限制和磋磨。作为老师,这就是你对学生的期许?要她的人生为意外买单?” 荀逢知轻哼:“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还是在为自己开脱免责么?” 张敛笑了下:“如果你能因此身心舒畅的话,我不介意被你这样评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七页(谁造成谁处理...) 主动发起位置共享的那一刻, 周谧感觉自己成了只沸腾的水壶,身体里浮躁至极。 但几秒后,她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张敛就在同一边月台上, 他俩的站位几乎是平行的,只隔着六七个人。 周谧望向他的时候,他刚好也看了过来。 说真的,他整个人的氛围感与地铁的环境极不相符。兴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 他眉眼总带着种少有的清贵古典感, 颇似那种民国时期留洋归来的有格调的东方绅士, 或者一件不会带洗涤方式标签的奢侈品衬衣。 路过的人多少会多瞄他两眼, 并自觉避让豪车般绕行, 因为身高,因为气场。 恍神间, 周谧似乎有点明白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一夜过后还大脑一热, 要跟他继续保持那种关系。 因为除了床帏之间的表现,张敛给人的外在初印象就是非富即贵的上位者, 这种气质深入骨髓,危险的同时又充满安全感。 安全在他根本不需要图她什么。 所以她不会受骗,但如果想跟这种人再有交集, 就只有拿出偏差之下唯一对等的东西作为交换筹码。 原来那会她还用了点小聪明。 周谧跟他笑了下, 但男人一动未动,似乎在践行刚刚那句“过来找我”。 她咬了下牙,低头退出位置共享,佯装不情不愿地朝他走过去。 停在张敛跟前时,他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 似笑非笑的。 周谧也故意似懂非懂:“你怎么过来啦?” 张敛看着她:“同一个招式用多了就没意思了。” 周谧面色微变,不再弯弯绕绕:“那你是来抓我走的, 还是跟我走的?” 张敛把问题推回来:“你想要哪一种。” 周谧黑眼仁转两下:“我看过你开车,但没看过你乘地铁。”她又举目望向入口方向,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也注册过电子卡?” 张敛说:“周谧,我不是古人。” 周谧被逗笑,神态有了点浑然天成的娇憨:“那你愿不愿意……” 张敛:“嗯?” 周谧指了下尚且空着的轨道:“坐地铁?” 张敛轻描淡写:“可以啊。” 周谧扬眸装心疼:“会不会让您纡尊降贵啦?” 张敛摇了下头:“我也想看你坐地铁。” 周谧语塞难敌。 她垂眼翻包,取出一只没用过的口罩,递给他:“戴上。” 张敛没接:“干什么。” 周谧说:“怕遇到熟人。” 张敛说:“戴了口罩熟人也会认出我。” 周谧想想也是,他的眉眼体型气质都太有辨识度了,可还是举高了点,怼到快挨到他下巴的地方:“那也戴上。” “掩耳盗铃。”张敛接过去,动作利索地勾到耳后。 少了像国画颜料一样的唇色的中和,他气场陡变,变得像一位不易亲近拒人千里的冷面医生或刺客。 反差让周谧忍俊不禁。 张敛问:“笑什么。” 周谧说:“觉得你戴上口罩更帅了。” 张敛说:“以前不是说最喜欢我唇形吗?” 周谧无法反驳。 周谧关心起别的:“你车怎么办?” 张敛回:“在车库吃一夜灰。” 周谧又笑起来。 刚要讲话,地铁又疾驰进站,周谧止声,转身确认一眼,又回头看张敛:“可以上车了。” 张敛颔首跟上。 开始实习后,周谧通勤基本是独自一人,但她也不会有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空寂感。因为这种城市轻轨里出现最多的就是同类――不谙世事的学生,汲汲营营的上班族,而她刚好位于渐变处,跻身哪一方都是盟军。车厢像几截低矮狭长的五金盒子,将新旧不一的螺丝钉们运送至各自适用的都市齿轮。 今晚的处境很是新鲜。 两人对立站在不算拥挤的人潮之中,相隔的距离不似恋人但也不陌生。周谧不时会抬头偷窥张敛。 可当男人眼皮下敛,过来捉拿她时,她的视线又会敏捷地窜开,然后翘起嘴角。 她偷笑起来其实很可爱,很机灵,像一道玩捉迷藏的月牙,还把星星都匿进了眼睛里。 张敛忍不住问:“总笑什么。” 周谧轻声:“好玩儿。” 统共就三站路,整个坐车的过程很快。 听见车厢内广播提前报站时,周谧预警:“对了。” “嗯。” “待会还要走好长一段路。” “我知道。” “打车吗?”他们很少这样平和无争地有商有量。 张敛说:“走回去吧。” “一公里哦。” “二十公里我都跑过。” 周谧怀疑脸:“这么行的吗?” 张敛说:“你认为呢。” 周谧闭关起双唇。 走出地铁站,张敛摘掉了口罩,还把它交还给周谧。 周谧不备地接过去,又懵懂地翕动几下眼皮:“还给我干嘛?” 张敛不咸不淡:“谢谢,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 周谧不走心地莞尔,把口罩塞回挎包:“不客气。” 两人并肩走着,不紧不慢,两旁是闪烁的广告牌和泼彩的高厦,稍显拥堵的车流像形态各异的怪兽,有几分魔幻密林之感。 有下晚自习的少年骑着山地车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铃都不按,速度快到张扬,眨眼就没了踪影。 也有花白头发的年迈夫妇提着深蓝的超市购物袋,毫无时间概念地蹒跚而行,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茬。 周谧越过他们,奇怪:“为什么很多人年纪大了就不牵手了呢,我爸妈也是。” 张敛说:“因为不需要了。” 周谧说:“为什么不需要?” 张敛说:“有更多东西可以把他们绑在一起,牵手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周谧侧头:“你是指婚姻吗?” 张敛回:“有一部分是。” 周谧问:“婚姻是好还是不好呢。” 张敛没有直接作答,只说:“两性关系从主动走向被动的分界点,就是婚姻。” 周谧又问:“这就是你不婚的原因?” 张敛“嗯”了声:“算吧。” 周谧好奇:“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两性关系,只走肾不走心?” 张敛说:“你觉得呢。” 周谧嘟囔:“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能理解你。” 张敛说:“你理解什么。” 周谧说:“我要是像你一样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可能也不会太需要从婚姻里获得什么东西,相反会觉得是种拖累?当然,这只是个假设。” 张敛问:“你想获得什么。” 周谧想了会,食指越过另一边肩膀,示意身后:“获得一个几十年后可以帮我拎袋子的老头。” 张敛笑了声,没搭话。 周谧疑虑脸瞥他:“有什么好笑的。” 张敛说:“笑你可爱。” 周谧翻了下眼,冷声:“这是讽刺还是夸赞?” 张敛看过来,语气认真:“是夸赞。” 周谧脸微微红,嘴上倒接得毫无负担:“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能是聊天气氛难得这么好,周谧窥私欲暴涨,没憋住多问:“你认识我之前……相处过很多女生吗?” 张敛偏过头来:“问这个干什么?” 周谧说:“好奇。” 张敛重新看前方,唇微挑:“你猜一下?” 周谧沉吟少刻:“我猜……不超过五个吧。” 张敛还是笑:“怎么推理的?” 周谧说:“我觉得你挺自律的,看起来不像那种滥交到精气神很差然后眼里老色眯眯的样子,而且人这么心高气傲,应该也蛮挑的吧。” 张敛笑意更甚:“那也挑上你了。” 周谧一下气急败坏:“什么啊,是我挑上你好吗,而且我也不差吧。” 张敛说:“在自我评价方面是不差。” 周谧:“……” 她开始反击:“你很完美吗?我看不见得吧,等我到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说不定比你还厉害。” 张敛哂一声:“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是不如你,这么能异想天开。” 周谧极想擂他一拳,这个冲动涌进大脑的第一秒,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胳膊这么被挨了一下,力道还不小,张敛皱眉:“说不过就动手?” “你再说,再说我继续。”周谧开始破罐破摔威胁人,自甘暴力份子。 张敛不再吭声,唇边的笑意却未减淡。 信步闲聊间,新地华郡水晶叠峦一样的高楼已近在眼前。 ― 回家后,陈姨照旧笑脸相迎,两人与她打完招呼,一前一后走向盥洗室践行回家先洗手的良好习惯。 周谧掰开没一点水垢的黑色水龙头,仔仔细细搓手,又偷瞄一眼隔壁张敛,他也在洗手,面色平淡,睫毛低垂如雾障,似乎与喜怒形于色这个词从无干系。 周谧留意到自己满手奶油一样绵密的泡沫,突然起了玩心,伪作不经意弹去一下。 一小块泡沫直接飞去男人清晰如凿的下颌,他不适地皱了下眉,瞥向周谧。 周谧立马做慌张无措状:“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敛不语,冲干净手,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完,却没有处理那一处来自周谧的小型事故,只侧过身来:“给我擦了。” 周谧定住一秒,诧异:“你自己顺手擦了啊。” “谁造成,谁处理。”他走近两步。 这下肇事者连棉柔巾都不敢拽了,手上的水也还没来得及擦,在奶油杏的裙摆上渍上了几小块湿痕。 退后间,她后腰抵上洗手台边缘,硬而窄长的一块。 张敛俯视着她,眼睛像月隐后纯色的天空,有种令人窒息的倾盖感。 她心跳快起来,胸口微微发紧,忙说:“我帮你擦掉。”无奈手里没纸,只能抬手替他抹掉那小块白色的浮沫。 她连用指头尖轻揩两下。 手潮的关系,没擦干净反让污浊范围扩大了一倍,周谧慌神,只能换指腹接着搓拭。 整个过程张敛都纹丝不动,一眨不眨盯着她。 他下颌的皮肤出人意料的紧实,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那里转折,有年轻的硬朗感。 周谧手臂垂下去,感觉自己的掌心热了起来,还湿漉漉的,残存的那些水像是变成了汗。 她鼻息紧促起来,转头想找纸巾,脸又被他扳了回来。 张敛一手撑住台面,困住她,并将上身覆过来,但他没有亲她,只是靠来她下颌差不多的位置,在深深地……嗅她。 周谧怕痒地缩了下脖子。 他在同个地方啄吮一下,嘴唇慢慢蹭到她耳垂:“不是故意的?” 他逼问的音色冷而低沉,气息却滚热无比。 周谧喉咙紧窒得无法回嘴。 她忽然被抱坐到洗手台上,莱茵灰台面原本就有的水液渗进了下方压着的布料里,湿凉感在渐次入侵。 周谧不敢惊呼。卫生间门还敞开着,陈姨在厨房料理的动静隐约可闻。 裙摆o,她腿部的皮肤一点点暴露进空气。 周谧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躲了下,但她两边与背后都没有支撑,只能正面受敌。 有其他的知觉在游移,在侵染,热乎乎的,还不紧不慢。 瓷盆附近的水让裙摆边缘的潮渍在慢慢洇大。 周谧膝盖开始发软,下巴微微颤栗,手指无觉地在男人衬衣纽扣附近拧出了更多更密集的褶皱和水斑。 “门……”她脸完全涨红,蹙紧了眉,近乎哀求:“别……” 张敛恍若未闻,一声不响地贴着她耳廓,平稳的鼻息有如温热的酷刑和催情。 周谧眼周晕红,悬在那里的脚背死死往下绷紧。拖鞋前后落向地面,带出两下很轻的撞击声。周谧急嘤一声,再难忍受地搂住张敛后颈,死抵住他,闷哼出细碎的动静。 …… 再被托回地面的时候,周谧就像一只快被把玩至死的小雀,柔软的胸脯极快地迭动着,整个人近乎虚脱。 张敛倾身找到她还未完全消雾的眼睛,谑笑了下。 周谧满脸通红地甩头躲避。 他又瞟了眼她踩在地上的,穿白色镂空花边袜的双脚,回到自己那边,打开水,重新冲洗手指:“把拖鞋穿上,别着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八页(season) 依周谧要求, 张敛在地铁口将她放下,叮嘱一句注意安全便开车扬长而去。 临近十点半,周谧到达久力大厦, 刷电梯卡时,她遇到了同公司创意部的一位设计,两人并不熟悉,只在公司有过几面之缘, 但对方还是很快认出了她。 周谧不清楚他具体的姓名, 就只颔首问了声早。 男生跟她年纪相仿, 棉麻衬衫, 微卷的亚麻棕头发, 长相穿搭都很文气,笑容还留存着几分腼腆青稚的校园感:“我跟你在一个群。” 周谧略微诧异地看向他。 他解释清楚:“恩美。” 周谧反应过来, 把人跟群里的名字对上号:“Augus?那几张海报是你做的么?” 男生弯唇:“对。” 周谧由衷赞叹:“厉害诶。” 男生眉尾微耷, 有些无奈:“可惜客户不觉得,基本打回重做。” “社交事故”的警铃又在脑中嘀嘀尖鸣, 周谧当即关紧嘴巴,抿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幸好电梯已到十楼,男生先让她出去, 自己跟在后面。 进门分道而行前, 男生忽然作自我介绍:“我本名叫蒋时。” 周谧回了下眼,点点头,一本正经:“好的,蒋时。我叫周谧。” 蒋时又笑开来,是男生投篮失败后普遍会露出来的那种神情:“我知道你叫周谧, 刚刚在电梯里就叫过你了,”他又直白说:“你好可爱啊。” 周谧怔了下, 赧意浮出耳根。 广告公司的人说话都这么喜欢打直球的吗。 周谧百思不解地往自己工位走,她的leader叶雁正对着小圆镜龇牙咧嘴,检查口腔是否干净,察觉身后有人影一晃而过,她斜眼跟过去,发觉是周谧。 于是整个侧过脸来,惊吁:“mi啊,你今天居然来这么晚。” 刚放下帆布包的周谧手一顿,面色与嗓音一道低微下去:“不好意思,早上有点事耽搁了。” 叶雁瞥她:“我没问罪的意思,只是新奇罢了。” 她又取出一只薄薄的白色桃香口喷,张大嘴嘶嘶一通乱洒,口齿不清吩咐:“一会下去买几杯咖啡吧,媒介公司有人要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薄荷桃子味,略微冲鼻。周谧看回去问:“现在就要是吗?” “对啊,估计过个十来分钟这帮逼就要到了,”叶雁开始一丝不苟地补唇膏:“不然你以为我在折腾啥,买上来后直接放会议室。” 周谧站起来,询问细节:“好,买星巴克还是costa?” “随便吧,”叶雁说:“买个六杯就行了,票收着,回头我帮你报。” 周谧点点头:“嗯。” 配戴好工牌,周谧攥牢手机,快步下了楼。 为节约时间,周谧选择了离大厦最近的星巴克。 写字楼附近的几间咖啡馆,从早到晚基本座无虚席。不同于却也等同于学校旁边的小吃店,从喧闹地气到安静得体,是心态上的升级,却依旧将自己缚足在群体内。 长长的点单台前排了不少人,周谧忙走过去占位,并与身前那位尽可能缩小间距,生怕有人见缝插足。 她看眼手机时间,又有些焦灼地到处扫描。 目光遽然一顿,她瞥见了落地窗边的张敛。 男人坐的地方与她的视角呈四十五度,所以只能看到他大半侧脸。 他在与两个白人老外攀谈。一男一女,均身着正装,金发蓝眼,年纪约莫四十上下。 而他的眉眼气场完全不输对面。 三人围坐在圆桌边,气氛松弛而自然,从各人神态上就能察觉得到――尤其是那位穿烟灰色A字裙的女士,短短几十秒内,她眼角挤出过少说五次鱼尾纹,愉悦里掺杂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隔壁桌是两个时髦精致的女生,背对他们的那个,在同伴的示意下频频掉头偷看张敛,又转回去相视笑。 即使偏坐一隅,他似乎也很擅长让自己成为画面中心,所有肢体语言都如同精密计算过……不,应该是早已导入大脑的芯片程序。 那位金短发女士接到个电话,走去一旁,张敛才端起咖啡杯抿了口。 兴许是有所察,他视线忽的往这边偏了一偏,周谧飞速拢下眼睑,装模作样看起手机,并往内挪了一小步,把其他顾客当掩体。 前面有人点完单离队,周谧紧跟着向前。 须臾,她才敢再去观察张敛。 不料他居然还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像在伺机静候。 周谧眼珠立刻闪走,僵直地正视前人后背两秒,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平移回去。 这回看到的是已经勾起笑弧的张敛,他仍在注意她,甚至还小幅地歪了下头,似是不解。 周谧应付地挽两下嘴角,姑且算作远程问候。 这时,外国女人归位,张敛总算收回目光,切至标准商务笑。 时值樱花季,各色粉嫩的限定主题杯又在橱窗里争奇斗艳,吸引了不少女生驻足围观。 当中自然也包括周谧,等待备餐的间隙,她在货架前流连了好一会。 前台唤“周女士”,她才跑过去,接手三只纸袋,小心提着走出店门。 路过整面玻璃墙时,她又忍不住往里瞄了眼,张敛还出众地坐在那里,有说有笑。 ― 回去路上,周谧在日光与荫翳间穿行,情绪也跟泡沫一般空乏轻忽,又绵密牵扯,折射着乱七八糟的色彩。 自打进入奥星,她就对张敛格外在意,因为曾持续一年的私密关系。 现在他们又因为各种意外跟巧合进阶成另外一种更难以言述的羁绊,而她原以为的单方面关注似乎也有了那么些往双向发展的趋势? 刚刚在星巴克,这是这种直觉。 很不实际,但又确切存在。 好怪哦…… 电梯的叮响扯回走神的周谧,她怔了下,聚起精神往公司走。 叶雁指定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五个人,叶雁居于其中,在跟他们笑靥动人地寒暄,周谧忙往桌上布置咖啡,一一问好。 拎着空纸袋走出会议室,周谧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结果没出去两步,心又上提,她看到了过道里不徐不疾往自己办公室走的张敛。 他怎么比之前还无处不在? 为避免“偶遇”,周谧不再上前,待男人后脑勺完全消失于门框后,周谧才埋头往工位走。 这一整天,周谧都被若有似无的浮躁感包裹着,像缠进了全透明的鱼线,有些伸不开手脚。 工作总心不在焉,中午的趴桌小憩也难起睡意,饶是期待已久的拍摄场地之行,都偶尔会神游天外。 是因为不适应新身份吗? 周谧在心里抓耳挠腮。 晚上七点多,周谧扔掉外卖餐盒回来,打开电脑微信,就收到了张敛的微信,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几点走? 他的ID跟头像一下跃至好友列表最顶端,莫名招眼。 周谧吓得赶紧叉掉,生怕被隔壁同事无意瞄见。 而后抓起手机郑重提醒:你以后别从微信发消息给我。 张敛:? 周谧:短信联系。我怕微信会不小心被同事发现。 张敛:我怎么没这种担忧。 周谧没忍住爆粗:你有独立办公室你他吗当然不用担心。 张敛故作恍然大悟:哦,对。 周谧:…… 她回了三个[菜刀]表情。 张敛:什么意思,人身威胁? 张敛:我司怎么会招收你这种潜在暴力狂。 周谧:对呀,所以你最好悠着点,这种潜在暴力狂还要跟你共处一室三个月。 张敛:我很期待。 周谧:“……” 她直接把手机倒扣回桌面。 复核了下刚做完的Daily Alert(日报),周谧把它发送到叶雁邮箱。 过了会,张敛的消息又来了,他居然还不知悔改地走微信,仍是同样的问题:几点走? 他绝对是故意的。 周谧上下牙轻嗑着,回了句“我坐地铁”,而后行我所行闷声不响地干了件大事。 可以说是她来奥星之后的高光时刻,第一成就,足以制章拓印在人生事件簿上:【无所畏惧!拉黑老板第一人!】 看着彻底安静清爽下来的微信界面,周谧毫无悔过之意,甚至想给自己发个“干得漂亮”。 她的情绪也突然抵达不可思议之平静,如高空两万里的平流层,不闻任何喧嚣,瓦蓝无垠。 终于能专心干活。原来不是她的个人问题,而是心里有鬼,把这个“鬼”彻底剔除,她就能全神贯注,能与工作天人合一。 九点左右,周谧反掰双手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起身,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走在人流如梭的地铁站里,她险些错乘,因为肌肉记忆还是回家的那趟车那条道,犯傻同时又开始想念爸妈,只能酸着鼻头怼手机地图里研究了会,才确定了去张敛住宅的新路线。 新地华郡。 真的会有出行靠地铁的人住在那种看起来像外星系高文明一样的地方么。 难道不该开艘宇宙飞船? 自嘲之余,周谧认识到了的确没有,因为从离那里最近的地铁口出来,还需要再步行近一公里的路程才能到达华郡正门。 早上她坐张敛车来的这里,所以并未意识到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段路。 周谧咬咬牙,抬腿热身舒活筋骨,决定当锻炼健身那样跑步回去,等过几天再给自己配辆自行车或小电驴。 没走几步,裤兜里手机忽然响起。 周谧取出来,瞄了眼名字,有些不太想接听的闹心,但寄人篱下,总归还是要给户主一点该有的尊重,于是摁下绿键:“喂。” “回头。”那边只说了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周谧眨了下眼,转身,瞳光骤然一顿。 张敛的车居然就停在出口附近的路栏边,被四面八方的霓虹映得流光溢彩,仿佛一秒前从天而降,她完全没注意到。 “过来,”男人声音里掺着少见的不耐烦:“我要被贴罚单了。” 周谧立在原地,肢体反应忽而迟钝,一时间不知如何迈步。 对面有了点怒极反笑的意味:“动一动好吗,大小姐。” 这个羞耻又莫名带点纵容的称呼顿时让周谧面红耳烫,她吸了口清凉的夜气,微别开眼,慢吞吞往车那靠。 张敛又军官口吻严苛下令:“太慢了,跑起来。” “你有什么疾病吧。”周谧直接挂断通话。 坐上副驾,催了一路的张敛反倒不忙着启程了,偏过脸来,一直盯着她,审视中微带促狭。 周谧浑身紧绷,不快地剜去一眼:“不是要被贴罚单?” 张敛神情淡定自若,姿态四平八稳:“又不是罚不起。” 周谧:“……” 安静片刻,张敛终于转回去,从驾驶座下取出一只棕皮纸袋,悬空递给周谧。 周谧抿了下嘴,困惑地接过去。 张敛说:“同居首日贺礼。” 看到上面的绿标,周谧隐约猜出了是什么,眼眶微圆,心跳也跟着急促几分,但她没有直接取出或揭开,只维持原状放在腿面。 张敛问:“怎么不拆?” 周谧回:“我知道是什么?” 张敛扫她一眼:“什么?” 周谧十拿九稳地猜:“早上我在星巴克拿下来看的那个杯子?” 张敛忽然轻笑:“你还挺懂。” 周谧嗤一声:“你什么套路我一眼识破。” 张敛淡下声:“不及你套路深,拉黑屏蔽一条龙。” 周谧:“……” 周谧理直气壮反驳:“还不是因为你拒绝协调合作?” 张敛口气却犯懒:“我协调你,谁协调我?” 周谧拨弄着手指嘟哝:“你别给我发微信不就行了,以前不认识的时候不也都只发短信。” 张敛话里有话:“以前不认识的时候还干别的,要不要按老规矩一并实施?” 周谧一哽,掏出手机,低头猛一顿操作:“好好好好我现在就将您请出小黑屋,八抬大轿恭送至我好友置顶。” 张敛勾唇一笑,不再言语,单手打方向盘,开车返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九页(耐心换耐心...) 周谧挨着床头坐了一下午,思绪放空,张敛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她完全不知道,也可能他打过招呼,但她根本没有放心上。 护士小璇端着晚餐进来时,她才像是从灰茫茫的雾境中抽离。 她一如既往地先询问周谧需不需要下床用餐。 征得同意,小璇才开始将那些精致的碗碟有条不紊地摆放到桌上。 坐去桌边后,周谧发现今天还多了份甜品,是一角淡粉色的蛋糕,上面涂抹着红亮的樱桃图案。 察觉到她目光像被奶油黏住一样,长久地落在上面,小璇忙说:“周小姐,这是张先生吩咐后厨给你做的。” 周谧回过神,抿了会嘴,看向护士:“喔,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小璇笑盈盈的:“打个电话谢谢张先生就好了。” 周谧假装没听见,单手撑头,用勺子挖起那只蛋糕。 — 简单洗漱完,周谧继续卧床休养,人虽一动不动,心却起伏不定。 张敛白天跟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忠于自我和认清现实真的永远都是非黑即白的对立面而非可以共生的多选题吗?这个有些哲学的思考困扰她到现在。 她看不然。 周谧辗转反侧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用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给张敛。 【如果我以后在奥星转正,你会给我穿小鞋吗?】 传出去的同一刻,病房门上传来了叩击声。周谧心率加快,瞥见毛玻璃后显印出来的高大黑影安静下来,大概在阅读她信息。 周谧微微提气,将四肢和脑袋以最快速度缩回被褥。 外边还是没一点动静,须臾,握着的手机照亮了黑咕隆咚的环境。 周谧点开来看了眼,是张敛的回信:你脚也不小吧。 靠。 周谧双颊浮出两团蒸汽,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边要把手机倒扣,而屏幕再一次亮起,是来自同个人的绅士询问: 周小姐,我可以进去了吗? 他转用其他方式当敲门砖,言语间还伴随着一些不知有意无意的模棱两可,一语双关。 周谧五官快挤到一起去,噼噼啪啪戳字怼回去:有人挡着你了吗? 片刻,病房门被打开,张敛跟着走廊的光线一道步入。他瞥了眼病床上几天如一日的白色大春卷,几不可闻地笑一声,回到隔间放自己的资料和笔记本。 听见他开灯的响动,周谧终于能把头伸出被子呼吸。 她像只机警的鼯鼠,黑眼仁四处查探后,才慢慢从雪地里探出整个上身。 她坐正上身,小心将手机搁回枕畔,换成床头的书,煞有介事翻阅起来。 没一会,张敛走了出来。 周谧偷偷从书页里掀眼,用余光尾行他去了沙发。他可能回家洗了澡才来的,身上套着款式宽松的黑色卫衣,气质骤然和缓,仿佛升温后暮冬早春交界的夜晚,比平常穿正装的他少了近一半攻击性与傲慢感。 见他有回头之势,周谧忙不迭把视线钉回密密麻麻的印刷字里。 张敛也坐了下来,在手机里查东西。 几天来总如此,除了休息,只要人在病房,他基本都待在她能目及的地方。 周谧又瞄他几眼,突然重咳一声,吸引他注意:“哎。” 张敛扬眸:“叫我么?” 周谧作张望不解状:“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不确定。” “你别吓我好不好?” “既然是叫我,那怎么没称呼?” “哦。老板。” 张敛把手机按灭,峻挺面孔如忽而暗下去的山背:“说吧,什么事?” 像是怕内心的局促会被他一眼识破,周谧下意识地将书拢高,挡在自己胸前:“这几天Yan她们怎么样,工作有没有耽误?有没有提到我?” “周谧,”张敛蹙了下眉:“我是老板,不是监控,不会事无巨细地录摄员工每天的一言一行。” 周谧问:“我的事情呢。” 张敛回:“你不在自然有人顶。” 周谧懊丧地“啊”了声,“那我回去之后岂不是一点个人价值都没有了。” 张敛勾唇:“不是要离开奥星了么。” 周谧把书放回去:“后悔了不行吗,我为什么要因为大魔王的统治就逃离自己的理想圣地。” 她的形容让张敛气笑不得:“你变脸的速度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快的。” “怎么,”周谧理直气壮:“人生不就是在想不通跟想通之间交替发展吗?” 张敛微哂,不知是夸是贬:“你还挺有觉悟。” “当然了,”她架高面前的书籍,还把封面拍出不高不低的啪响:“我可是看过不少书的人。” 张敛不做评价,重新去看手机。 见他开始忙自己的,周谧也接着看书,敷衍地浏览了几行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静下心,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就是无法顺畅地汇入脑子。 于是她一边注意张敛动向,一边探出右手,一点点摸索到自己手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过来,藏回书后。 她点进微信,跟自己别扭了一阵,还是给张敛发了个最原始的[握手]表情包。 张敛看到了,抬头望过来,神色似是在问“这是在干什么”。 周谧挺直上身,一本正经:“握手言和。” 张敛偏了下脸,又盯住她,故作疑惑:“不怕我给你小鞋穿了?” “你能不能别鬼打墙了。”周谧崩溃搭额,拒绝继续周旋于大小脚大小鞋这一话题。 张敛偏不放过她:“你一个实习生是怎么好意思提这种问题的?” “……” 周谧绷紧了唇,僵笑着重新低头阅读,但她还是心不在焉,总觉得落了事没交代清楚,等渐渐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她再一次看向张敛:“虽然我留在公司,但我们不续约了哦,以后就是单纯健康伟光正的上下级关系。” 她抿了下唇:“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说想拿来弥补我什么的,如果我接下来在奥星表现不好,Yan不想留我,我也会自己走人。” “我可能做不到,”男人飞快地否决了,并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心脏忽一下悬至云端,小心翼翼问:“做不到前者,还是做不到后者?” “后者。” 周谧舒一口气,刚要启齿,张敛抢过话头:“你想的是什么?” “我想什么了。”周谧声音陡然提高。 张敛倾了下身,将手机随意撂茶几上:“我看你之前对前者很乐意。” 周谧想起来就气堵:“你还想闹人命吗?” 整间病房忽的陷入死寂。 两个人,似乎在一刻间因这句话误入宇宙之中的某个力场,不约而同地真空静音。 张敛呵口气,率先打破僵局:“团建那次,是我不好。” 周谧拧着自己手指,声音微弱:“好吧,我也有错。” “知道我那次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张敛的笑多种多样,但总难辨其意义,就像他突如其来的,似乎也很真实的坦诚:“忍一个月也不好受。” 周谧不自在地嚷声:“那你也没联系我吧。” “你可以联系我。” “我可是女孩子欸。” “这会知道了?”张敛轻笑一声:“第一次那会,我看很没心理包袱么。” 周谧牙痒痒,当即转移重点,开始复盘他刚刚的措辞:“忍一个月……一个月怎么了?以前不都一个月吗?” 张敛蹙眉:“我说的是那个忍吗?” 周谧嘀咕:“谁知道是哪种忍。” 张敛安静了几秒,大概在思考如何表达更恰如其分:“在想怎么收场才能不伤害你自尊。” 周谧“哈”一声,别开脸:“不稀罕。各取所需罢了,我可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是吗,说点工作上的事就要接吻?” 周谧无法反驳,头发丝儿有着火趋势:“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陈芝麻烂谷子要翻来覆去说几次?” “我有时真佩服你。”张敛话里有话。 “有完没完?”她像只突然失控的小狗一样叫起来:“你可以拒绝啊!拒绝了现在一切正常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张敛回忆了下:“你那副样子看着我,怎么拒绝?” 周谧哼嗤一声:“不要为自己的精虫上脑找托词。” 她每次在他面前一这样牙尖嘴利他就想用点什么方式把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堵上。 张敛喉咙微紧,及时终止这个话题:“睡觉吧。” “哦,”古怪的争执间,周谧不知不觉从脸红到脖子根,她唰得躺平,企图用被子捂住自己降温,并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晚安。” 张敛回:“晚安。” 他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顿步说:“对了。” “说——”床上的等身面团蠕动了一下。 “如果你之后不改变想法,我大概率会让你留在奥星,你也不用感谢,我只是为了填补自己的亏欠感,”他立在那里,声线冷静下来,像在房内滋生的白霜或蔓延的月光,空阔,且自带穿透力:“但以后怎么发展全看你自己。” “不需要,”周谧哼哼,口出狂言:“实习期一满,叶雁会主动跟人事提让我留下来。” 男人的笑音微带谑弄,好似在给她一个并不真心实意的敷衍掌声,“那我拭目以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页(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陈姨准备了两份低糖的蛋奶布丁。面对面坐着挖吃时, 周谧脸上余温尚存,心头还有点打颤,更赧于直视张敛, 就像只偷食晒谷的鸟儿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去一眼。 张敛很快吃完了,撑着半边脸在手机里查阅邮件,过了会, 他掀眼看向周谧。 他截住她窥探的视线, 不徐不疾地喝了口水。 然后挑唇, 双目再不移走, 幽静地看着她。 周谧立马低头接着吃, 表面装心无杂念。 一直到睡前,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周谧心里却一团乱麻, 临睡前, 她给张敛发消息:滴滴。 张敛回了个“?” 周谧敲字: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张敛问:哪样? 周谧:就今晚这样。 张敛或许笑了:结束了跟我说不太好。 周谧面热:我有逼过你吗?你哪次不是突然出手,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根本来不及反应。 张敛回:以后提前一周给你打申请报告。 张敛:周谧,请批准我下周二与你有更深层次的交流。 张敛:可以吗? 他三句下流话顺畅地讲出来,周谧只觉脑袋像焦糖爆米花一样轰了下, 膨胀, 灼热,又有些不可理喻的香甜。 她掂高手机抵了下脑门降温,没憋住粗口:神经啊。 又说:就该把这段聊天记录张贴出来让你员工知道你背后是这种人。 张敛回:有一个知道就行了。 周谧皱着鼻子笑了下,存心反其道而行:我还是建议你去找别人。 张敛似是没听懂:什么意思? 周谧说:找其他女生满足你这些。反正我们只是契约合住的关系,我不会有意见的。我就觉得我们继续这样下去太畸形了, 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我也不想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 在同一家公司又那么危险,还是保持距离更周全。 她忽然无法制止自己开始这种明知会败兴的试探,奢求某些虚无缥缈的答案。 张敛问:怎么畸形了。 周谧说:这三个月你准备怎么度过?你说实话。 张敛说:做同居男女该做的事。 周谧心脏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很小的裂口:三个月后呢。 张敛很擅长将难题回抛:你什么打算。 周谧想了会:不知道。 又说:大概率回家,然后不相往来吧。 张敛:又来了。 周谧心头激颤一下,无端联系到今晚散步时他说的那些话: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啊。我又不是你,我对爱情是有憧憬的,假如我想交男朋友了呢。 张敛的回复随意又无情:那等你有男朋友再说。 周谧登时变成一颗被死命挤压的青柠,汩汩往外冒着酸涩:万一没几天就出现一个让我有好感的人呢,我不想再跟你这样子了呢。 张敛回:你都建议我去找其他女人了,我当然也不会约束你。 周谧面颊在不经意间变得格外灼烫,她深吸气:好,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 她开始直言不讳:你别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傻,我知道你所有举动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跟我睡觉。 她打着字,感觉自己的情绪在急剧液化,向大脑翻涌,又滚烫地从右眼眶滚落出去,滑到下巴。 周谧用手背重重地掖了一下,接着输完:这件事实现起来其实很简单,你这样条件的人大手一挥,愿意跟你上床的女人比比皆是,何必赖上我。 发出去后,对面有好一会都不在输入状态,整个聊天框是静止的,死寂的。 过了会,他才说:我本以为这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更多的泪水开始往外漫涌,周谧喉咙哽塞着:哦,让你失望了,我又搞破坏了。 张敛说:睡觉吧,晚安。 他结束对话的意图鲜明,似乎半句都嫌多。 周谧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把手机和自己一起蒙进被子里,憋着泣意沉重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这种冷血怪物心怀期待。 为什么还是去主动吞咽毒苹果和深信十二点钟就会消失的水晶鞋和南瓜马车。 为什么没办法像他一样把身与心、灵与肉都得体而理性地区分割裂开来,能在投入与享受过后还保持无动于衷。 翌日,周谧起了个大早,七点多就爬下床,打算避开张敛出门。 结果才走出房间就碰上了同样从卧室出来的男人。 他一身灰色运动服,瞥她一眼,摘掉左边耳机问了声早。 周谧置若罔闻地路过。 绝了。 他的生活节奏一成不变,还有心思晨练;而她黯然神伤到大半夜,为了遮自己的核桃眼,还翻箱倒柜找出了老八百年没用过的平光框架眼镜才放心入睡。 周谧刷牙的力道堪比搓鞋,洗面奶揉出来的泡沫也是雪沫纷飞。 她没有在家吃饭,收拾好就换鞋出了门。 张敛回来后,不见餐桌有人,杯盘里的早餐也一筷子没动,问陈姨:“周谧人呢。” 陈姨答:“她说今天想在外面吃。” 张敛点了下头。 陈姨本不打算干涉两个人的事,但想到自己女儿,还是关心了一句:“是不是跟谧谧吵架了啊。” 张敛眉梢略挑:“算也不算。” 陈姨又叹气:“女孩子还是多哄哄咧,尤其谧谧这么年轻,容易死脑筋。” 张敛不置一词,坐下用餐。 ― 打包了一份煎饼果子来到公司,周谧狠咬了一口,归属感如酱汁满溢。她果然还是更爱这些俗物,而不是张敛家那一桌随时能摆拍放进美食频道的珍馐美馔。 周谧绕路去打了水,强令自己别再想东想西,专注忙起工作。快十点半时,同部门一个叫许茉的AM忽然过来通知她去开会。 周谧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邻座:“Yan今天有事出去了吗?” 许茉说:“她请假了。” “啊……”周谧发出一个诧异的气音:“她怎么了。” 许茉说:“最近一直休息不好,昨晚在家晕过去了。” 周谧瞪大眼,急切问:“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贫血,”许茉有条不紊地吩咐:“我带你们几天,明天我会出一版brief给你们跟创意那边,记得查收。” 周谧点点头,目送她远走。 许茉并非快消类的客户经理,她平时负责的汽车品牌较多,而且几乎跟retainer客户打交道,估计这次也是赶鸭子上架被临时请过来救场的。 然而她看起来很有底气,对接触甚少的短期项目似乎也能镇定自若地上手,周谧对此很是钦羡。 担忧起叶雁的身体状况,周谧赶忙低头发微信给她,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叶雁几乎是秒回:安啦,没事。 周谧说: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多补充营养,保持充足睡眠。 叶雁说:你这孩子怎么跟我妈说话一样。 周谧笑:今天听说你晕倒我快吓死了。 叶雁很是无所谓:有那么夸张吗,不就是晕一下?就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帅哥要让给许茉对接了。 周谧说:所以你得抓紧恢复,回来了还能再联系。 叶雁呜呼哀哉。 难怪都说忙碌是最好的情绪调节器。 今天是焦头烂额的一天。leader因病休假,三个项目团队如被抽掉一根粗壮的主心骨,原先稳固的结构开始摇晃,大家一时间都断了节奏乱了方向,不是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安排,就是上午下午都在开会商议调节各人担负的工作。周谧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有闲心去激发自己的文艺癌和少女病。 晚上七点多,她才喝上一口热乎的牛肉粉丝汤,同时还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先是一通衣食住行方面的嘘寒问暖,再者就是关心她跟张敛这几天来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得如何。 提起他来周谧就心生烦躁,双目死锁着电脑里的图表,嗯嗯嗯好好好地应声 见她这般敷衍,汤培丽兴致骤降,又猜测她还在加班,就不多打扰,叮嘱说同城快递给她寄了些东西,昨天下午就到了,让她下班记得去物业拿。 “知道啦,”周谧这才集中精神答话,还新奇:“你居然没有亲自送过来?” 汤培丽没好气:“我怕我亲自去了你又怪我我打扰到张敛还有你们小两口了。” 周谧哑口无言。 临近九点多,周谧得空瞄了眼微信,她跟张敛的聊天记录还戛止在昨晚那句快气炸她的“睡觉吧,晚安”上。 周谧突然有种搞砸了又烦透了的憋闷,像被强塞进空间逼仄的密封罐头。 她一天都没有看到他。 他也一天都没来找她。 他们的关系真是比她想象中脆弱易碎多了,实感薄弱,前路随机,从沸点降至冰点,只需要不到二十四小时而已。 鼻腔略微阻滞,周谧极轻地吸了下,把涌上来的多愁善感咽回去,收拾好东西,她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走出大厦。 只是,等电梯时,进地铁站时,出地铁站时,她都会在这些短期内被标上过粉色记号的地点停顿一下,东张西望,像是生怕会错过什么奇遇或彩蛋,就只因为那一抹耻于表露,但又油然而生的期盼。 魔法又消失了。 周谧一个人溜达回了小区。 华郡高耸入云的玻璃城堡,变得像几道牢不可破的诅咒,长发公主一辈子都别想下来的那种。 可能是最近几日都有出入这里,她在保安面前成功混上脸熟,这个看起来像是AI套着蜡像皮的制服男,终于会冲她有一丝人味儿地颔首。 周谧也点了下头,道句“晚上好”往里走,想想又调转回来:“请问您知道取快递的地方在哪吗?” 保安指了个方向,并告诉她如果自己不想拿,也能联系物业那边配送上门。 周谧道了声谢,顺着走过去,果然有间专为业主开设的物流中心,规整的长方体银色大窗屋,跟间灯火通明的小号市政厅似的。 周谧走进去,在前台出示身份证明,又报了手机号码,稍适等候,工作人员就搬来了几只大小不一的纸箱。 周谧没想到老妈竟给自己寄了那么大件的东西,外加她网购的一部分零碎小物,垒起来像座纸箱山。 对方可能见她惊悚地瞪了下眼,友好询问:“需要我们派人送回去吗?” 毕竟不是这里的真?业主,她也没有那种热衷麻烦人的习惯,周谧就摇了摇头。 周谧将它们从小到大由上到下重新叠好,一鼓作气抱高走出门去。 比较不爽的是她今天把电脑带回来办公了,有一边胳膊挂着14寸的笔记本,难免吃力。 妈妈可能还给她寄了些她上次随口一提的书籍和特产,中间有个纸箱重到不可思议。 周谧不得不微仰起上身,动用腹部帮忙支撑。 下第一级阶梯时,因要注意脚下,她重心倾斜,上方最小最轻的那只纸盒脱离组织,滚掉下去。 周谧“哎”了声,目光急慌慌追逐过去。 纸盒在剩余石阶上弹跳几下,跌在最底层一双鸳鸯尾的全白板鞋跟前。 一只手随即将它捡了起来。 相当吸睛的手,手指乃至手型都极为瘦长、白皙,微带点骨感,感觉得安在钢琴家或电竞选手的躯体上才算恰当合理。 周谧微怔,停在原处,忍不住循着这只手去看它的主人。 她双眼圆了一圈,无法抑制地愕然。 阶下的男人看了过来,面色平静:“是你掉的吗?” 周谧回过神来,忙将其他快递和笔记本包搁到地面,快步跑下去接过来:“对,谢谢你。” 男人往这边走过来,视线滑过她脚畔的快递:“你东西有点多。” 周谧说:“啊,是有一点。” 周谧双手攥着那只小盒子,又去看他,辨认:“你……” 男人被她躲掩的打量和欲言又止弄得有点莫名:“怎么了?” 周谧无来由紧张,支支吾吾:“你是不是K记的……” 男人意外地扬了下眉。 周谧吸了口气,有点不敢看他正脸,视线就停留在他上衣的图案上。像是小孩用红色马克笔随意画下的涂鸦,有花朵,有法语……KENZO的标志也诙谐地融在里面。 它们的童趣感让她心跳放缓了点,她接着说:“我leader昨天刚加上你。” 男人问:“你leader是谁?” 周谧说:“微信名叫yanyan那个。”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大客户本尊,她脸微微蒸热,后知后觉想起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奥星……我在奥星实习。” 男人领会过来,若有所思:“哦……” “我昨天――”这般“相认”似乎有些唐突,周谧微微结巴着解释:“看到过你朋友圈照片,不是,就我们组都看了。照片里你也穿的白T,跟今天一样,就有辨识度……嗯……” 越描越黑,她有点无语伦次了。 他笑了起来,真的很好看,是跟照片里别无二致的烂漫感,不,比照片里还更清透,似秋日的晨气。 “谢谢你。”周谧拘谨地点头哈腰,就差深鞠躬,接而才退开两步,将那只几乎没有重量的小盒子累回最高处。 刚要屈身,男人忽然在上方问:“你住这吗?” 周谧抬眸,顿了下:“算吧。” 他说:“等我一下吧。我就一件东西,待会帮你一起。” ― 周谧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生平第一次与甲方爸爸的正面交集竟然是让他帮忙搬快递。 走在他身畔,她忐忑到一个字都不敢说。 男人问她:“你住几座?” “六座,”周谧生怯地瞥去一眼:“你呢。” 男人说:“四座。” 周谧“喔”了声,又轻声轻气:“我快递是不是很重……?” 他说:“还好。” 他人很好,只给周谧留了俩体积最小的,其中有位就是她刚刚才无意掉下去的那一只,周谧一手一个,像握着两坨硬邦邦的,无处安放的尴尬。 她注意到他自己的那只深蓝纸盒的快递,包装上是ziwi的LOGO,那是一个宠物食品品牌,就没话找话:“你是不是养了只比格犬?就……也是在你照片里看到的。” 男人侧来一眼:“你认识比格犬?” 周谧小心翼翼地慢语速发言:“嗯,你知道微博上有个账号叫比格犬受害者联盟吗?” 男人心领神会地笑出声音:“当然,我还关注了。” 周谧说:“那个博很有意思,我的快乐源泉。” 男人“嗯”了下,问:“你看过之后觉得它们可爱还是讨厌?” 周谧音调上扬:“我超爱看各种宠物的,怎么会讨厌?” 他又看她:“你也养了宠物?” 周谧语气惋惜:“就是没办法养才四处望梅止渴。” 他泄出笑意:“我养了两只比格犬,有时会发在朋友圈,你要看吗?” 周谧愣了下:“可以吗?” 他说:“当然可以啊。” 周谧难以置信:“你意思是……我能……加你微信好友?” 他在她很昭彰的神态里弯唇:“有哪里不能么。” 周谧不自在地拿两只快递盒子相互叩击:“就实习生,其实很难接触到客户的,就有点……”她斟酌着措辞,不甚确切:“高攀吧。” 男人小幅度掂了下快递:“没手拿手机了,我报给你吧。” 周谧当即蹲下去,煞有介事地将手里东西全部放回地面,才跟在皇帝跟前捧笏的大臣那般,双手端高手机,站直身体,毕恭毕敬:“我准备好了,你报吧。” 男人不知道第几次露出笑眼,慢而清晰地说了一个英文单词,一个下划线,以及两个数字。 她注意到他的网名:season。他的头像就是他两只狗狗的大头合照,很有“没头脑和不高兴”的CP感。 “你英文名是season吗?”周谧开始掂量今后要给他怎样的尊称。 男人回:“我的中文名也是season。” 周谧不解,溢出一声细细的:“嗯?” 他说:“我叫季节。” 周谧一怔:“就是季节那个季节?” 他回:“对,就是季节那个季节。” 周谧恍悟,忙不迭狗腿子:“哦,季总。”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季节又露出那种薄荷汽水一样的笑容:“你还是叫我季节或season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一页(钓饵) 成和医疗的服务的确宾至如归,做完基础检查,护士就给周谧端来了一份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得当的早点,并询问她在床上还是在桌边用餐。 周谧赶紧下去,等护士一走,她拍了张照片传给闺蜜:有够浮夸。 贺妙言回:住院吃这?这是月子餐吧,你问问她们有没有上错。 周谧苦中作乐地笑了下。 周谧的管床医生姓吴,叫吴畏,名字很刚硬,却是位女医生,而且眉目弯顺,看起来很好相处。 至少周谧是这么认为的。 相较于平常的医患关系,吴医生更像一位在医院工作的远房姐姐,跟她提起之后的安排也是字句熨帖,力图减轻她的焦虑和恐慌。 周谧还是蛮感激的。 一个上午走下来,她对未来几天的流程也基本了解。 其实跟人医的医生说得大差不差,吴畏建议她选择其他更为稳妥的方式,但思考过后,周谧还是迈不过心理那关,坚持先用药试试。 唯一区别就是,这回在超声室,做B超的医生询问她和她先生需不需要留下一些影像当作纪念。 周谧躺那愣了下,接而狂摇头。 她不想再跟肚子里这位运气不太好的小伙伴有更多羁绊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除了徒增愧疚与感伤,再无用处。 检查结束的时候,周谧默默在心里跟它说了句“对不起”。 但也只有“对不起”了。 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我们今后有缘再相会。 在自嘲中用完这顿早餐盛宴,周谧身体回暖,起了饭困,便爬上床闷头大睡。 再被眼皮上方的日光挠醒时,已经是下午。 周谧几天没睡这么好了,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双臂舒展,打了个惊天巨声哈欠,尾音还跟着哼老长,像古怪的戏腔。 等能半睁开眼皮,她去摸枕边手机,朦胧间,就见不远处沙发上坐着个人,身影瘦长。 周谧心一咯噔,彻底苏醒。 两人目光对上,张敛正神态自若地望着她,面前茶几上摆放着Macbook,约莫在办公。 周谧想起自己刚刚略显浮夸的“起床气”,耳朵起烫,一把抓起手机翻身背对,并迅速遁回被窝里。 男人的声音从后方悠然飘来:“你要是第一次起床就这么大动静,我们也不会有这事了。” 周谧:“……” 她咬了会牙,闷闷抬声:“你一辈子不打哈欠吗?” “全部加起来可能都敌不上你一次分贝。”他口吻里带了笑意。 周谧脸抵着枕头,拳头发硬:“谁让你在这听了?在哪不行,非要在我病房里,吵着老板您了真是抱歉。” 张敛笑一声:“我说了中午会来看你。” 周谧哦一声:“忘记提前去化个妆了。” 张敛还是笑,揭过这茬:“饿吗,我让她们把午饭送过来。” 周谧这才惦记起时间,她按亮屏幕,居然都下午三点半了。 周谧诧然地坐起,跟被单上的皱褶们面面相觑片刻,才歪头问张敛:“你真中午来的?” 张敛回:“嗯。” “然后一直待到了现在?”她一脸狐疑。 张敛靠回沙发:“不然呢。” 周谧手指在被子上小幅度乱戳一气:“你怎么不叫我?” “叫起来干嘛,”张敛淡着声:“跟我吵架?” 周谧偏头,注意起百叶窗的缝隙,像是要把说不上来的情绪使劲往那塞放:“好吧……其实你还是有点人性的。” 张敛挑唇:“怎么,要跟我和平相处了?” 周谧抿抿嘴,似宣布重大消息那般字正腔圆:“这件事结束前,我会跟你好好相处,一起解决。” 她煞有介事的样子除了引人发笑外就只有引人发笑,张敛问:“之后呢。” 周谧瞥去一眼:“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敛颔首:“嗯。” 周谧急忙补充:“还有——” 张敛示意她继续。 “我们两人的不正当关系从现在开始正式告终,您有需求请另寻下家,”她双手不自觉交拢,在白色的被面上圈出空心的弧:“我在奥星实习完就走人,之后我们就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ok吗?” 话音刚落,像看视频不当心按到空格键,整间病房极短地寂静了一下。 张敛应:“好。” 而这个字掉进空气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暂停。 周谧不再作声,也不想承认自己的那点不舍,那点感伤,那点遗憾。可这些情绪就这么细微地涌来了她胸口,并密密麻麻地渗透。 这算什么呢。 童话的现实结局?反面教科书?周谧难以判断。 快乐是真实的,难堪是真实的,恐惧是真实的,接下来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入住病房第三天的大早,周谧空腹吃下药物,而在这之前,她翻来覆去问吴医生的只有一句:“会不会很痛?要疼多久啊。” 吴医生宽慰说看个人,咬咬牙忍一忍。 接着周谧就把自己想象成历代那些大无畏义士,视毒药如信仰,英勇赴死。 离开病房前,吴医生回头嘱咐立在床边的张敛:“陪她走廊走走吧。” 张敛应一声,回头看周谧:“感觉怎么样?” 周谧仰脸瞪他:“感觉你真不是个东西。” 张敛没有接话,只是注视着她。他有种神奇的个人能力,讲话时偶显轻浮,可一旦安静下来,就总看起来格外认真,又很情深,澄明的双眼里似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想出去走走吗?”他问。 周谧努了会嘴,嘀咕:“不知道,我怕出去会哭。” 其实吃完药的下一刻,她就已经被难熬的酸胀挤满了,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恨,她只知道,她整个人像被柠檬液灌透的水气球,摇摇欲坠。 她在面对一件很不得了,也极其可怕的事,可身边却没有任何值得仰赖的支撑,甚至可以说是,她只有她自己。 她更不愿在张敛面前失态。 想坚强,想冷静,想从容应对。若今后某一时刻,他们当中任一人回顾起这幕,周谧都该是个强悍且清晰的印迹,而不是涕泪横流,面目模糊。 在心里做好决定,周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唇角撑起弯弧:“我们出去走会吧,病房太闷了。” 可这个笑容是肉眼可见的软弱,像一道褪色的虹。 张敛看着她说:“好。” 两人并排在走廊上走,没有一句交谈,也无任何肢体接触,速度不徐不疾。 尽头墙上有扇玻璃窗,将日光肆无忌惮地放进来,远远望去,仿佛挂了幅光感极强的白色画作。 周谧盯着那处,评价:“那里好像个天堂入口啊。” 张敛跟着看过去,眼微眯:“要过去看看吗?” “去干嘛,你配吗,”周谧语气幽冷,如在诅咒:“你这种人该去什么地方你心里清楚。” 张敛心平气和:“我该去哪,你给我带个路?” 周谧声调陡高:“你要不要这么恶毒啊。” “谁先开始的?”张敛垂眸,坦然对上她凶神恶煞的逼视。 周谧死盯他几秒,突地情绪溃散,五官拧成苦瓜:“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这样子说我——” “要在外面哭了吗?”张敛提醒。 周谧一秒逼退泣意:“不,我不会哭的。” 张敛说:“想哭就哭吧。” 周谧揉两下鼻子:“不想哭了,我就是有点害怕。” 张敛问:“怕疼么?” 周谧说:“怕死。” 张敛说:“不会的。” 周谧抬头:“如果我死了你会给我偿命吗?” 张敛沉吟少顷:“我会殉葬。” 周谧摆明不信:“真的?” 张敛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哄小孩儿还是吓唬小孩儿:“对,但可能不顺路,毕竟你要去天堂,我要下地狱。” 周谧眨几下眼:“那你先送我到天堂门口,然后你再去地狱。” 接着又像交代后事那般说:“如果待会我情况不好,发生意外,你记得及时叫我爸妈还有我朋友过来,我希望在临死前还能见他们一面。” 张敛暗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周谧。” “我查过的,还是有可能大出血危及生命的,”她开始钻牛角尖,一脸严肃地取出手机:“你存一下他们电话。” “好,”张敛百依百顺:“回病房就存。” …… 他们没有在外面待很久。 很快就回到病房静静等候,两人各占沙发一侧,几乎无交流。 不到一个小时,剧烈的疼痛就将周谧淹没了,像把她小腹内的所有器官都撕裂,又重新绞在一起,并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一阵接一阵,酷刑般痉挛着。 张敛见她蜷起上身,面色惨白,忙起身靠过去问:“很疼吗?” 周谧泪水珠串般往外掉,语无伦次形容:“哪里只是很疼啊,我以前都没怎么痛经过,但我觉得比真正的痛经……唔……比痛经要疼一万倍……还不止……” 张敛浓眉紧锁,一字未发,将她脑袋按来怀里。他的胸腔漫长起伏着。 周谧也顾不上任何形象,几近条件反射地圈紧他腰,像在炼狱里扒住一条生路,发泄大哭。 张敛倾身抵住她头顶,像之前多次一样,亲吻她的发梢、额角,并以此为哄慰。 但那些时候,他们都不是现下这种状态。 周谧闷回他胸前,断断续续地抽噎,嘴里重复着某个字,像在唤谁。 张敛仔细听了听,发觉她在叫她母亲:“我妈……我妈在我旁边就好了,我想要我妈……” 张敛深吸气,微别开脸,抚摩着她不停被汗打湿的额头。有个瞬间,他在一种从所未有的心窒中,接受了周谧对他的看法:张敛,你确实不是个东西。 女孩哭得最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唇瓣翕动,说了三个字。 …… 其实到后面,痛意已经不那么真切了,逐渐从身体与神经中涌出,远走。可周谧的泪水还是难以停息,她清楚此刻的自己还是糟糕的,脆弱的,鬼哭狼嚎的,面目不清的,是她永生永世都不愿再回忆的。 恍惚间,她想起幼儿园时第一次割伤手指,想起在水泥地上不慎跌跤时伤口模糊的膝盖,想起初潮那天她手足无措疯跑回家哭着问妈妈怎么办才好的蠢样子…… 妈妈看着她直笑:你长大了啊。 原来,原来,成长不光是炼乳般的奶黄,抽条茁长的青绿,跳跃的蓝白校服,草莓浴球一样的粉色泡涌,冷银灰的广厦与高架,它还有一种颜色,更隐晦也更浓烈,叫血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二页(辛德瑞拉) 周谧在卫生间洗了个手才回到包厢, 推开门后,里面依旧热闹,灯红酒绿, 是近乎妖魔化的靡靡与玩闹。 她走去跟同事划拳的叶雁身边,俯身对她说:“我要走了。” 叶雁没听清,抬了下头,迷茫地看她。她好像刚哭过, 眼下有两块灰黑的液痕。 周谧放大声音:“我要回家啦!” 那个还在比石头剪刀布的男同事也冲她望过来。 叶雁神态清明了点:“好, 慢点。” 周谧“嗯”一声, 去刚才坐的地方拿自己的包。 这时, 还在忘我独唱的蒋时也停了下来, 直接凑着话筒问:“周谧,你要回家了吗, 我送你吧。” 他神态诚挚得像要当众求婚一样, 就差掏出戒指单膝下跪。 大家也很给面子,一阵撺掇附和快把屋顶掀翻。 周谧怔了下, 回过头:“不用了。” 蒋时没有放下麦克风,嗓音带了混响,在包厢里回荡:“什么, 我没听清。” 周谧抿了下唇, 低头找到茶几上另一支闲置的麦克风,双眼剔亮地盯住他,不假思索:“我说不用了,我不想我男朋友生气。” 这一声很清脆,玻璃糖一样暴裂开来, 有看不见的尖锐碎屑飞向四面八方。 整间包厢都休止了,无人再动弹, 只剩伴奏在孤单地响。 周谧胸口急剧起伏。 但积压了整晚的情绪却一霎放空,从沉铅化为氢气球,忽啦啦自身体里飞涌而出。那道黄线也不复存在,似剪彩般利落铡断。 叶雁也在这瞬间酒醒,揉着脑门走过来:“mi啊,你要走了吗?” 周谧眼圈微热,她死命憋回去,让自己看起来平心静气:“嗯,我家里让我早点回去了。” “好,我帮你叫车吧。”叶雁还有点晕头转向,手机都拿反了:“这么晚了。” 周谧放下话筒:“我自己来吧, Yan,谢谢你的好意。” ― 周谧直接打车回了新地华郡。 一路上她都在想,离开后他们会怎么讨论今晚和评价她这个人呢;又劝自己:管他的吧,对待这种人这些事必须破釜沉舟一劳永逸。 到张敛家后,周谧心还急促跳着。 她冲了很久的澡,像要把心头残留的忐忑与黏腻尽数搓去。 出来后,她又抱腿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了好一会。这个时间的都市中心仍似幻梦,大厦被霓虹衬成珊瑚,深夜的风是温和的洋流。 周谧心绪慢慢平息。 临近十二点半,回到卧室,她才想起要给张敛回电的事,忙取出手机,沉吟片刻,拨打出去。 嘟了一会,对方接起。 可能是刚刚夜店的通话结束得有点儿微妙,周谧猛一下不知要如何开头,默默等张敛先出声。 结果那边也不说。 这种不约而同的寂静仿佛有了载体,将她托举,裹入薄而轻微的失重。 周谧一点点曲起腿,不自在问:“还没睡呢……?” 张敛“嗯”了声。 周谧履行约定汇报行踪:“我回来了,也……勇敢拒绝了。今天很谢谢你。” 他还是“嗯”,音色淡淡的。 周谧好奇:“你在哪。” 张敛回:“酒店。” 周谧:“我是问,哪个城市。” 张敛:“香港。” 周谧突然有点儿不会聊天,平白地跟着自报位置:“我在――” 一个短而低的笑音:“你在哪。” 周谧闷声:“我在宜市。” 张敛又问:“宜市哪?” 周谧说:“新地华郡。” “嗯。” 她成了袋包装口子撕得有点小的水果味橡皮糖,一粒一粒地往外挤蹦:“六座。” “嗯。” “2901……室。” 张敛声音更散漫了,还有点疑惑:“好像是我家啊。” “是嘛,”周谧心绪像有雪花点的小电视一样乱闪起来:“被我鸠占鹊巢了。” 张敛问:“一个人待着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吧,”周谧想了想:“反正活动区域就那些地方。” 张敛说:“我房门没锁,你想参观或借宿都可以。” 周谧面颊陡烫:“什么啊。” “什么什么。”张敛笑。 “我才不想看。”她硬邦邦回。“随你,”张敛说:“快一点了,睡觉吧。” 周谧轻不可闻地“哦”了声:“你后天回来是吗?” 张敛说:“应该是,没事了就明晚。” 又问:“怎么,查我啊?” 周谧语气渐急:“没有好不好,就好奇问一下。” 张敛的问句有种故意为之的认真,似在真心地征询她想法:“我争取明晚回去?” 周谧心脏不受控制地塌陷一下:“你从此定居香港不回来都没关系。” 张敛笑了声:“才搬来几天就想着让我净身出户了。” 周谧耳尖都红了,她对他这种带着笑的,暧昧不明的话语向来没多少抵抗力,只能狡赖:“你的就是你的,我没有任何兴趣。” 莫名就来到了粉色大海的边缘,周谧急于退回万无一失的滩岸,匆忙收尾:“我困了,要睡觉了。” “好,晚安。” “晚安。” 周谧先挂了电话,捧着手机发起呆来,须臾,她目光落回屏幕,通话列表里,最上面一个联系人就是“张敛”。 回想今晚在包厢心惊肉跳差点露馅的一幕,周谧眼睛扑眨两下,点右上角编辑,删掉“张敛”二字,重新输入:「狼―人―哥―哥……」 唇角在键盘慢悠悠的嗒嗒声里无知无觉地上扬。 保存。 周谧在心里尖细地叫一声,羞耻地把手机丢去了床尾。 应该是啤酒的后劲上来了,她双手捂了下脸,觉得皮肤温度高得出奇。 好烦哦,太矛盾了,一边拼力挣脱,一边又失控陷落。 躺下来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蹬了会空中自行车,周谧又甜又躁的心脏才消停几分。 ― 翌日八点,做了一夜乱七八糟五光十色梦的周谧,拖着沉重的躯壳从卧室挪出来。 出走廊时,刚巧与老家回来的陈姨打了个照面。陈姨拎着两大袋蔬菜,似乎有些意外:“谧谧你起这么早呀。” 周谧有气无力:“要上班啊。” 陈姨疑惑:“今天不是周末么。” 今天周末吗?周谧怔住,从睡衣兜里翻出手机确认:“靠,还真是礼拜六。” 陈姨笑起来:“再去睡会吧,我正好准备早餐。” “估计也睡不着了,”周谧感觉自己清醒了大半,又说:“张敛这两天不在,就别总弄得跟满汉全席一样了。” 陈姨仍眼弯弯:“他昨天就跟我说过了。交代我好好准备你的一日三餐。”周谧站在那,不作声两秒:“我不挑食的,下碗阳春面都没关系。” “那不行,”陈姨提着袋子往厨房走:“你先洗漱,我带了点自家种的菜过来,看看能不能给你煮份番茄蘑菇面鱼汤。” 周谧望着她背影,不再拒绝好意,笑眯眯:“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陈姨的番茄蘑菇汤莜面鱼鱼确实比店里的还入味,浓郁的酸甜又不失鲜美,极其开胃。 周谧坐在吧台后,一边舀个不停,一边大夸特夸。 陈姨被吹捧得都脸红了,一个劲说:“谧谧啊,我女儿要跟你一样就好了。她个性就冷冷淡淡的,话也少得很,都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意我这个妈妈呢。” 周谧说:“她肯定在心里默默爱你,藏越深的人情越真你知道吧。” 陈姨一边择菜一边说:“你这种性格才好,讨人喜欢。”“其实……”周谧欲言又止。 陈姨自顾自道:“难怪张先生这么喜欢你呢。我来给他当住家保姆后都没见过其他女孩子,突然就带了你这个未婚妻一起住,跟我想象中还不太一样。” 周谧神色定格,肢体也静止。 她挖面鱼鱼的动作迟钝起来:“他以前不带对象回来吗?” 陈姨说:“我前年年初过来之后根本没见过。” 周谧轻声嘀咕:“那是因为他都在外面那个……” 陈姨没听清:“什么?” 周谧笑容烂漫,心口不一:“能认识张敛这么好的男人我也感觉很幸运呢。” “是啊,”陈姨垂眼:“我姑娘谈的那个男朋友,要有他十分之一我也不用多烦神了。” 周谧缄默不语。 下午,周谧回了趟学校寝室,准备把自己一部分蒙灰的书籍搬来张敛这里,充实自己的私人新天地。 可能知识就是力量吧,目测没多重的一沓书,装起来却超沉一大袋,像运了堆石头。 抱着它们出入地铁站时,坡度偏陡的阶梯快让周谧想就地摆摊低价甩卖,但最后她还是坚持了下来,并决定回去后就为自己撰写一篇《周妹移书》歌颂表彰。 回家时,陈姨也被她快半人高的书垛唬住:“怎么不叫我一起。” 周谧掸掸手:“没事,不多,在公司我也经常搬上搬下。” 陈姨叹息:“你也是的,等张先生回来了让他开车接送好了,他要知道了得心疼死咯。” 周谧抽两下嘴角陪笑,怎么可能。 周谧捧着书和笔电,乐颠颠跑去自己最爱的阳台,盘腿坐椅子上,或写或看。 工作再脚不点地,也不能将论文抛却脑后,毕竟顺利毕业才是头等大事,哪怕她现在跟自己的导师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奇怪关系,也不可以敷衍了事。 一坐就坐到了晚上,中途周谧只有吃晚饭才离开原地。夜幕像深蓝的丝绒,寸寸覆盖了橙红的霞缎。 九点多时,陈姨端了份色彩浓郁的自制什锦水果酸奶盒来阳台,给周谧垫肚子。 周谧道声谢,正准备接着往文档里敲字,又把手机摸过来,快瞄一眼微信,再放回去。 一个钟头不知不觉溜走。 十点半时,周谧手机响了。 她腾出一只手拿高,瞥见名字,另一只手旋即跟上,按下接通。 “大忙人,”她靠回椅背,语气不由自主地小欠:“回不来了啊。” 那边安静一秒,沉声问:“家里门锁密码多少?” 周谧顿了下,皱眉:“什么密码。” 男人问:“还有什么密码。” 周谧困惑:“不就是你设的吗?” 张敛说:“突然忘了。” 周谧反应过来,手指抵住上翘的唇,装不懂念数字:“哦,你再记一下,0、6、1……” 她直接被打断,听见他不容置喙:“过来给我开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三页(咖啡) 晚上近七点,周谧离开公司,走进了地铁站。 混在攒动的人流里,她目随一位孕妇上了车。孕妇的气色不是很好,头发松松挽了个矮髻,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裹有炸弹,让人群割海般排向两边。 一个怀抱公文包的男人忙不迭起身,给她让座。 孕妇道了声谢,不急不缓坐下去,面孔平静得仿佛天生该享有这种特权。 周谧在她跟前站定,盯着她肚子出神,等对方莫名地瞥来一眼,她才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孕妇邻座的中年女人看了好几眼她肚子,同她搭起话来:“几个月了,得有七个月了吧。” 孕妇笑了笑:“八个月了。” 中年女人一脸可喜可贺:“那快了啊,要解放了!” “是啊,”孕妇的手不自觉摸上腹部:“现在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老公呢,也不陪着,”中年女人替她不满:“这个月份了还是得小心点。” 孕妇停顿几秒:“他今天有事。” 也是这时,周谧偏开了眼,不再看她们两个,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个孕妇过度关注了。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 那就是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识,仿佛某种生物本能,能敏锐地感知到同类。 表姐流产之后,与周谧一道逛街,也常望着商场里穿行的孕妇或跑跳的小孩怔神,就是因为她曾短暂并满怀期待地成为过一个母亲。 回到家后,周谧心力交瘁地把自己连同包一起甩在了床上。 妈妈在外面问:“今天回来得蛮早的嘛,吃过饭没有?” 周谧扬声回:“没有。” 妈妈没好气道:“那一回来就钻房间里干嘛,出来吃饭啊,等凉了再吃吗?” “噢——”周谧呵一口气,翻身下床,趿上鞋拖。 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其中有盘是清蒸鲈鱼,青红椒丝点缀,摆盘相当用心。 鱼的眼睛黯淡惨白,可不知何故,周谧觉得它还活着,并仇恨地盯着自己,倒胃得要命。 而老妈却像个大厨在推销自己的招牌菜品:“快吃吃看这个,我刚在手机里学了个豉油新调法。” 周谧强忍着排斥,给面子地夹了块含进嘴里。 以前明明很喜欢吃的鱼类,此刻腥臭无比。 意识到缘由后,周谧怕老妈看出什么,艰辛地吞咽下去。 她抿唇笑了下:“好鲜。” 又问:“我爸呢,加班?” “是呀,”老妈对她的夸奖很是受用,又挑出一大筷子鱼肚肉放周谧碗里:“你多吃点,还不知道他回不回来呢。” 周谧心说:杀了我吧。 接着她看到妈妈像往常一般卡下鱼头,双手捏着嘬起来。 周谧瞧得心酸,眼眶迅速起热,低头猛扒起饭。 太糟糕了。 糟糕透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周谧锁上了门,打开笔记本,键入自己想查的信息: 「可以一个人……」 没想到,百度搜索栏显示的第一条就是:可以一个人去做人流吗? 周谧顿时笑出声来,很短很轻的一个,“哈”。 宕到谷底的心情莫名昂扬几分,原来同病相怜的人是那样多。白色的屏幕映得周谧双眼晶亮,她极具阿Q精神地点进去,发觉所有建议都是:最好有人陪护。 最好有人陪护。 咬文嚼字理解一下的话,不就等于“没人陪同也不是完全不行”? 周谧打定主意要将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她迅速在微信里跟叶雁请了一天假,借口就是白天张敛教她的那个。 叶雁是位蛮好说话的上司,加之周谧实习期间表现不赖,细节都没问就同意了。 在手机里的医疗app上预约好妇科号,周谧释放般呼出口气,觉得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甚至还有几分感动,为自己的果敢与利落。 安排妥当,周谧睡了个不错的觉。 翌日天气并不好,有濛濛小雨,她七点就出了门。 老妈还心奇她今天怎么走这么早,周谧以不变应万变,说要先去学校拿个材料。 下了出租车,周谧撑起伞,听见心跳就跟头顶密集的雨丝一样嘈杂。 医院里人来人往,等到科室等候区时,已是挤挤攘攘,女人们戴着口罩,眼神麻木且漠然地坐那,姿态各异,形容不一,有人妆感精致,有人皱纹漫布。 周谧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脸上微生赧意,并下意识绕着走,躲开人最扎堆的地方。 她没找到容身之处,只能立在墙边干等。 担心碰到熟人,她特意将口罩拉老高,全程也都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刷微博,却看不进一个字。 不知站了多久,周谧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种机械的女声一字一顿报出:“请零四二号周谧到普通门诊一室就诊。” 周谧愣了一瞬。 导医台年纪稍长的护士跟着尖唤一声:“周谧在吗——?” 周谧从脸红到耳根,匆匆瞥了眼显示屏上红色的排号名单。 确实到她了。 她慌张地将手机揣回衣兜,捏紧就诊卡,快步走进那条森白的廊道。 — 坐诊的是位年轻白皙的女医生,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略显严厉。 周谧将就诊卡和病历交给她,而后拘谨地立在桌边,有些不知所措。 “坐啊。”刷完卡,医生奇怪地瞧向她。 周谧赶紧坐下,双手搭在腿面,无意识地微微拢拳。 “周谧,”医生漫不经心确认姓名,问:“怎么了啊。” 周谧深吸一口气:“我怀孕了。” 医生瞄向显示屏,咯哒摁两下鼠标,随后又看回来:“自己在家验的?” 周谧点了点头,掏出口袋里先前的验孕试纸,摆放到面前桌上。 医生扬眉扫了眼:“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周谧稍作回忆,报出日期。 医生微一颔首:“是想再做个检查进一步确认下?” 周谧两手不知何时已绞在一起,胸线微微上提:“我想流掉。” 一刻间,医生的眼神变得复杂了些:“你年纪也不是特别小啊。” 周谧吞咽一下,开始背昨晚提前备好的台本:“我还在读研,暂时不想要小孩。” 医生问:“你对象呢。” 周谧眼尾不耐地抽了下:“我们已经商量过了。” 医生不置可否地挑眉。 见她神态微妙,周谧焦切问:“我现在这个情况能药流吗?” 医生说:“不好说,得查一下,先做个阴超看看吧。” 阴超。 这个词对周谧而言相对陌生。 她换了个更熟悉的名词:“B超吗?” 医生“嗯”一声:“阴/道B超。” 大概能想象出是怎样的检查项目,周谧惶然瞪大双眼,心头也起了惧意。 而医生已经漠然地开起单子,而后斜来一眼:“做之前记得先把身上小便解干净。” — 捏着检查单走出B超室时,周谧双腿发软,都有点站不稳。 她在走道尽头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第一次知道这种检查的存在,需要直面冰冷的仪器,以一种屈辱到近乎让她人格全失的姿势。她不是没有过这种姿势,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经历,当下的情状更让她觉得这是对她过往轻狂的一种讽刺与刑罚。 中途她死咬牙关,但因极度恐慌还是不可控地溢出声响。而操作探头的医生在旁边毫无感情地说:“不疼吧,你得放松啊,你这么紧张能好受吗?” 是不疼。 只是像有一只固体的难堪在体内肆意横行。 周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贯穿了,难受得无法描述。所以出来的那一秒,她就开始哭泣,泪眼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单子上的结果。 也不敢看。 仿佛患了场重感冒,鼻腔全堵,大脑发懵,她被一种混沌而沉重的反向力不停往地面拖拽。 周谧不停地用手抹泪,路过的人都会多看她一眼,可她都顾不上丢脸。 无知者无畏,等真正亲历,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坚强,也一点都不勇敢。 没有依靠的她,此刻已经害怕得要死了,完全无法想象接下来还要面对的种种境况。 周谧取出挎包里的手机,佝着身翻查起自己的通讯簿,她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上滴,触屏几度失灵。 她用袖口抹去,“母上”、“老爸”、“表姐”、“言言”……一溜烟名称从眼皮下方晃过,却无一个敢真正点下。 真的太糟糕了。 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加糟糕的经历了。 除了张敛,无人知晓她现状,甚至连张敛都无法感受到她这一刻的处境。 周谧用力咬住槽牙。 她反悔了。 既然双方都有责任,她为什么要轻易放过张敛。 最起码,这个难关,她必须把他拉来现场,让他亲眼目睹她的棘手,她的张皇,再检讨反省他的罪孽,他的恶行。 最起码,在这个失误根除前,他们在一个战壕里,是同根绳上的蚂蚱。 她长长地倒抽一口气,回调至“狼人哥哥”那一行,笃定地按压下去。 听筒里只嘟了两下,就被接起。 周谧抿了抿唇,鼻音很重地直呼其名:“张敛。” 对方一下子没说话,似乎在等她继续。 “你过来……一下吧……”周谧又开始掉泪,压根无法制止这种丢人的哭腔,明明前一天还很刚强:“我一个人在医院检查,我刚做完B超,不知道要怎么办。” 那边问:“哪家医院?” “就、就人民医院。”她被脆弱彻底淹没,吐字都结巴含混。 张敛说:“我现在过去。大概半小时到。” “好。”周谧应一声,好似有了同盟,心莫名触动,又忍不住抽噎。 男人没有挂电话。 她等了会,屏幕上仍是通话状态。 周谧“喂?”了声。 张敛:“嗯。”表明他还在。 周谧奇怪问:“你怎么不挂电话?” 张敛没什么情绪地说:“再听会儿。” 周谧正用纸巾擤着鼻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听什么?” 张敛笑了一下,很明显,跟要故意给她听见似的,意味不言而喻。 “你有毛病吧。”周谧吸气,挂了电话。 一会张敛短信过来了,让她发个具体位置给他。 周谧没搭理,心却定了不少,能好好研究自己的B超结果。上面有些自己从前一无所知的名词描述,“前位子宫”,“妊囊”,以及几个以cm为单位的数字。 粗略看完手机上查到的科普,她忍不住对照了下自己的指甲盖大小,然后周身一激灵,关灭了手机。 这个过程让周谧的泪水停止了,情绪不再倾倒如注,平滑为一缕微风。 一扭头,她看到走廊边拐进来一个男人。 张敛到得比她想象中要快。 超声区排队的人几乎都朝他望了过去,因为他白衣黑裤,高得格外醒目,长腿大步生风。 他的一举一动总带有恰到好处的气场——仿佛进入某幕影片,空气里喊了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action,接而成为所有环境的主角。 他也迅速锁定周谧,眉头略微一蹙,又很快舒展。 周谧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间讷住,不知道要对他摆什么姿态或表情,刚才通话里的崩溃哭诉已耗去她太多心力,也让局面变得尴尬不已。 她想了想,在他靠近前先将检查单横了出去,当做一个盾牌或一条界线。 她的动作有点突然,张敛也猛一下止步,接过去。 他半眼没瞧就垂了手,转而从裤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周谧拿过来,发现那是一只包装完好的白色口罩,被他折了一道。 周谧展开,抬眸疑惑瞟他,眼圈红通通的。 男人应该没打伞就直接从停车场赶来了这里,衬衣肩部洇有湿痕,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也残留着水汽。 他低头看她:“不哭了吧?” 周谧应激般瞪回去,眼神并不友好。 张敛面色不改,下巴微挑,示意她脸上那只拉到底的,早被浸湿的口罩:“换上吧,你这个,再哭估计也兜不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四页(略略不爽) 周谧挨着床头坐了一下午,思绪放空,张敛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她完全不知道,也可能他打过招呼,但她根本没有放心上。 护士小璇端着晚餐进来时,她才像是从灰茫茫的雾境中抽离。 她一如既往地先询问周谧需不需要下床用餐。 征得同意,小璇才开始将那些精致的碗碟有条不紊地摆放到桌上。 坐去桌边后,周谧发现今天还多了份甜品,是一角淡粉色的蛋糕,上面涂抹着红亮的樱桃图案。 察觉到她目光像被奶油黏住一样,长久地落在上面,小璇忙说:“周小姐,这是张先生吩咐后厨给你做的。” 周谧回过神,抿了会嘴,看向护士:“喔,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小璇笑盈盈的:“打个电话谢谢张先生就好了。” 周谧假装没听见,单手撑头,用勺子挖起那只蛋糕。 — 简单洗漱完,周谧继续卧床休养,人虽一动不动,心却起伏不定。 张敛白天跟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忠于自我和认清现实真的永远都是非黑即白的对立面而非可以共生的多选题吗?这个有些哲学的思考困扰她到现在。 她看不然。 周谧辗转反侧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用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给张敛。 【如果我以后在奥星转正,你会给我穿小鞋吗?】 传出去的同一刻,病房门上传来了叩击声。周谧心率加快,瞥见毛玻璃后显印出来的高大黑影安静下来,大概在阅读她信息。 周谧微微提气,将四肢和脑袋以最快速度缩回被褥。 外边还是没一点动静,须臾,握着的手机照亮了黑咕隆咚的环境。 周谧点开来看了眼,是张敛的回信:你脚也不小吧。 靠。 周谧双颊浮出两团蒸汽,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边要把手机倒扣,而屏幕再一次亮起,是来自同个人的绅士询问: 周小姐,我可以进去了吗? 他转用其他方式当敲门砖,言语间还伴随着一些不知有意无意的模棱两可,一语双关。 周谧五官快挤到一起去,噼噼啪啪戳字怼回去:有人挡着你了吗? 片刻,病房门被打开,张敛跟着走廊的光线一道步入。他瞥了眼病床上几天如一日的白色大春卷,几不可闻地笑一声,回到隔间放自己的资料和笔记本。 听见他开灯的响动,周谧终于能把头伸出被子呼吸。 她像只机警的鼯鼠,黑眼仁四处查探后,才慢慢从雪地里探出整个上身。 她坐正上身,小心将手机搁回枕畔,换成床头的书,煞有介事翻阅起来。 没一会,张敛走了出来。 周谧偷偷从书页里掀眼,用余光尾行他去了沙发。他可能回家洗了澡才来的,身上套着款式宽松的黑色卫衣,气质骤然和缓,仿佛升温后暮冬早春交界的夜晚,比平常穿正装的他少了近一半攻击性与傲慢感。 见他有回头之势,周谧忙不迭把视线钉回密密麻麻的印刷字里。 张敛也坐了下来,在手机里查东西。 几天来总如此,除了休息,只要人在病房,他基本都待在她能目及的地方。 周谧又瞄他几眼,突然重咳一声,吸引他注意:“哎。” 张敛扬眸:“叫我么?” 周谧作张望不解状:“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不确定。” “你别吓我好不好?” “既然是叫我,那怎么没称呼?” “哦。老板。” 张敛把手机按灭,峻挺面孔如忽而暗下去的山背:“说吧,什么事?” 像是怕内心的局促会被他一眼识破,周谧下意识地将书拢高,挡在自己胸前:“这几天Yan她们怎么样,工作有没有耽误?有没有提到我?” “周谧,”张敛蹙了下眉:“我是老板,不是监控,不会事无巨细地录摄员工每天的一言一行。” 周谧问:“我的事情呢。” 张敛回:“你不在自然有人顶。” 周谧懊丧地“啊”了声,“那我回去之后岂不是一点个人价值都没有了。” 张敛勾唇:“不是要离开奥星了么。” 周谧把书放回去:“后悔了不行吗,我为什么要因为大魔王的统治就逃离自己的理想圣地。” 她的形容让张敛气笑不得:“你变脸的速度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快的。” “怎么,”周谧理直气壮:“人生不就是在想不通跟想通之间交替发展吗?” 张敛微哂,不知是夸是贬:“你还挺有觉悟。” “当然了,”她架高面前的书籍,还把封面拍出不高不低的啪响:“我可是看过不少书的人。” 张敛不做评价,重新去看手机。 见他开始忙自己的,周谧也接着看书,敷衍地浏览了几行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静下心,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就是无法顺畅地汇入脑子。 于是她一边注意张敛动向,一边探出右手,一点点摸索到自己手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过来,藏回书后。 她点进微信,跟自己别扭了一阵,还是给张敛发了个最原始的[握手]表情包。 张敛看到了,抬头望过来,神色似是在问“这是在干什么”。 周谧挺直上身,一本正经:“握手言和。” 张敛偏了下脸,又盯住她,故作疑惑:“不怕我给你小鞋穿了?” “你能不能别鬼打墙了。”周谧崩溃搭额,拒绝继续周旋于大小脚大小鞋这一话题。 张敛偏不放过她:“你一个实习生是怎么好意思提这种问题的?” “……” 周谧绷紧了唇,僵笑着重新低头阅读,但她还是心不在焉,总觉得落了事没交代清楚,等渐渐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她再一次看向张敛:“虽然我留在公司,但我们不续约了哦,以后就是单纯健康伟光正的上下级关系。” 她抿了下唇:“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说想拿来弥补我什么的,如果我接下来在奥星表现不好,Yan不想留我,我也会自己走人。” “我可能做不到,”男人飞快地否决了,并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心脏忽一下悬至云端,小心翼翼问:“做不到前者,还是做不到后者?” “后者。” 周谧舒一口气,刚要启齿,张敛抢过话头:“你想的是什么?” “我想什么了。”周谧声音陡然提高。 张敛倾了下身,将手机随意撂茶几上:“我看你之前对前者很乐意。” 周谧想起来就气堵:“你还想闹人命吗?” 整间病房忽的陷入死寂。 两个人,似乎在一刻间因这句话误入宇宙之中的某个力场,不约而同地真空静音。 张敛呵口气,率先打破僵局:“团建那次,是我不好。” 周谧拧着自己手指,声音微弱:“好吧,我也有错。” “知道我那次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张敛的笑多种多样,但总难辨其意义,就像他突如其来的,似乎也很真实的坦诚:“忍一个月也不好受。” 周谧不自在地嚷声:“那你也没联系我吧。” “你可以联系我。” “我可是女孩子欸。” “这会知道了?”张敛轻笑一声:“第一次那会,我看很没心理包袱么。” 周谧牙痒痒,当即转移重点,开始复盘他刚刚的措辞:“忍一个月……一个月怎么了?以前不都一个月吗?” 张敛蹙眉:“我说的是那个忍吗?” 周谧嘀咕:“谁知道是哪种忍。” 张敛安静了几秒,大概在思考如何表达更恰如其分:“在想怎么收场才能不伤害你自尊。” 周谧“哈”一声,别开脸:“不稀罕。各取所需罢了,我可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是吗,说点工作上的事就要接吻?” 周谧无法反驳,头发丝儿有着火趋势:“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陈芝麻烂谷子要翻来覆去说几次?” “我有时真佩服你。”张敛话里有话。 “有完没完?”她像只突然失控的小狗一样叫起来:“你可以拒绝啊!拒绝了现在一切正常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张敛回忆了下:“你那副样子看着我,怎么拒绝?” 周谧哼嗤一声:“不要为自己的精虫上脑找托词。” 她每次在他面前一这样牙尖嘴利他就想用点什么方式把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堵上。 张敛喉咙微紧,及时终止这个话题:“睡觉吧。” “哦,”古怪的争执间,周谧不知不觉从脸红到脖子根,她唰得躺平,企图用被子捂住自己降温,并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晚安。” 张敛回:“晚安。” 他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顿步说:“对了。” “说——”床上的等身面团蠕动了一下。 “如果你之后不改变想法,我大概率会让你留在奥星,你也不用感谢,我只是为了填补自己的亏欠感,”他立在那里,声线冷静下来,像在房内滋生的白霜或蔓延的月光,空阔,且自带穿透力:“但以后怎么发展全看你自己。” “不需要,”周谧哼哼,口出狂言:“实习期一满,叶雁会主动跟人事提让我留下来。” 男人的笑音微带谑弄,好似在给她一个并不真心实意的敷衍掌声,“那我拭目以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五页(豌豆王子) 周谧三天前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月经推迟了整整一周。 这种情况在很多女人身上并不罕见,但放周谧这儿就有些不正常了,她姨妈一向守时,十年来都如此,造访前后偏差极少超出两日。 起初她没特别当回事,决定等上一等,可到了第九天,身上也无一丝一毫腰酸腹痛的征兆,心头难免起疑。 周谧回忆了下,越发不解,临睡前上网偷搜相关问答。 结果指向明确:“如果是生育年龄的女性,出现了月经推迟10天,这种情况要高度怀疑是怀孕的可能性,所以最好用早晨的第一次小便检测是不是怀孕。” 这下岂止是惴惴不安,简直云霄飞车,周谧心提了老高,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不是那种粗线条的人,相反神经还比较激敏,这一晚不出所料失眠通宵。 后半夜,周谧在淘宝下单了验孕试纸,最大的购买动力不是为了一测究竟,而是评论里不少人说:这是催姨妈利器。 这点玄学方面的侥幸并未带来任何成效,翌日清早,她的内裤干干净净。 延期十天了。 周谧开始发傻。 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面对,更不敢声张,包括自己的至交好友。 当然,她也惧于在家验尿,生怕遗漏蛛丝马迹,叫父母看出端倪,拿盒快递也跟走私火/药似的小心翼翼。 所以,第十一天的大早,她把它们揣到了公司卫生间,按步骤规矩操作。 说明书上要求静置平放10-20分钟,但她手里试纸上的两条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至血红。 这种现象还有个学名叫“强阳”,表明怀孕已是板上钉钉,绝无炸胡的可能性。 她怀孕了?怎么可能? 回顾上一次性生活,已经是近一个月前,那天是奥星大团建,在隔壁城郊区一个叫星月湾的原生态小镇,全国各地分公司的人都奔赴而来,几百号人,五湖四海,彬彬济济,她个小实习生跟在里边凑热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鱼苗。 上午开大会,下午做游戏,过得还算充实。当晚,回到酒店,屁股还没坐热,总监就在群里吆喝,请他们去码头那的酒吧嗨一把。 周谧的总监姓原,是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女人,但她并不一板一眼,好相处又玩很开。 众人围坐在包厢里饮酒,喝高了难免精神亢奋,侃侃而谈。周谧酒量一般,酒品更是一言难尽,所以不敢多酌,只安安分分窝在沙发边角,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不时跟着同事一块儿笑。 后来包厢里抽烟的人多了,跟炼丹炉似的,烟熏火燎,周谧浑身难受,借机尿遁,逃出酒吧透气。 室内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一边妖魔鬼怪震耳欲聋,一边却不沾浮华,天与地是恰到好处的静默,唯有灯火在颤抖,铺成水面的银河。 沿湖走了一段,周谧眺到个熟人,与她隔着道修窄的码头,身姿颀长,单手搭着栏杆,似乎在讲电话。 说是熟人,也不尽然。 他大约也看到她了,目光没有轻易掠走,只安静地留在她脸上,上下唇亦未停止张合。他看起来总是很专心,又很无情。 风将他话语挟来,不是那么清晰。 也将他纯黑的衬衣鼓起,衬得他面色异常白亮。 对视片刻,周谧回头,往反方向走,选择打道回府,变回群居动物。 兜里的手机倏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瞥见名字,似被捉个正着,心脏激跃一下,而后抿抿唇,接通。 还没开口,对面先说话了,混着风声:“跑什么。” 周谧被这三个淡却好听的字眼钉住,人停在原处,张了张口,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问候:“老板好。” 对方笑了下,低低的音节,好似石子坠到湖水里,漾出一圈碎光,也将凉意溅来人耳上,周谧不由缩起脖子。 而她方才的称呼似乎让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加持上一层BUFF,那就是命令感与压迫性,他又言简意赅道出四个字:“过来说话。” 这一说就说进了酒店客房。 位高权重当真了不起,单人套房要比她们一群喽啰的标间大上数倍,壁纸繁复,灯光晃目,像只美丽而空旷的金笼子。但周谧无暇细赏,男人对她轻车熟路,很快把她拿捏得嘤咛迭起,被压在床上的时候,周谧恨不能拱成一张弓,只为让他快些抽箭入弦。 有一阵没坦诚相见了,两个人都有些把控不住。周谧只能抓紧他后背,窒息在激涌的浪头里。 中途,男人还是慎重地撤离,翻抽屉找出避孕套戴上,才开始新一轮的入侵。 结束后,周谧面朝男人胸膛,被他拨开湿漉漉的刘海,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名字:“周谧。” 接着又重复,像是克制已久:“原来你叫周谧。” 周谧抬眸,一手去捧他脸,学他腔调:“原来你叫张敛。” 他笑:“不叫老板了?” “不叫了,”周谧翻了个面,背对他,列出逻辑:“床笫之上无阶级。” 张敛被她的话逗乐,手肘抵高上身,吻吻她粉白圆润的肩头。 周谧拱了下,无意撞到他下巴,心知力气不小,却也不道歉:“我要睡会。” 张敛面不改色:“估计不行。” 周谧唰得回眼,柔顺的发丝从枕头皱褶里滑过:“为什么不行,你下半场还要换个人?” 张敛未答,只问:“夜不归宿不怕被发现?” 周谧在挖苦人方面很有一套:“是你更怕被人发现吧。” 可张敛好像从不会恼,情绪鲜有程度较大的起伏:“你今天跟谁住一屋?” 周谧随口谎报了个部门男同事的名字。 冤大头,张敛失笑,陪她演:“谁安排的?” 周谧说:“你的人事。” 张敛躺回去,信手揽住她:“尽不干人事。” 周谧被捞了个措手不及,直直撞回他怀里,没好气瞥他:“说得跟你干得都是人事似的。” 张敛眼微垂,对上她视线,懒态里透着点不合时宜却又恰如其分的坏气:“我不刚干完人事吗?” 周谧不轻不重踹他一脚,光着身子下床,从地毯上捡起短裤,抽出兜里手机:“快三点了,我真要走了。” 张敛仅坐直上身,望着她穿好衣服,再目送她离去。 — 回到自己房间时,同住的女同事已经睡了,发出轻微均匀的鼾声,周谧坐在晦暗的床头,一点点褪去裤子与上衣,皮肤滑不溜秋,不知是汗渍出来的,还是原本质地就如此。 绝对的刺激过后,往往伴随着灰心与落差,周谧心道她可真像个午夜的灰姑娘。多愁善感了会,她蹑手蹑脚溜去了盥洗室。 张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或深或浅,大小不一,像皮下四处陷落的玫瑰花瓣,但都避开了直观位置,潜伏在足够掩人耳目的地方。 张敛是只狡猾的雄兽,即使激素统领大脑,也能有秩序地表达领地意识。 明早的她,穿上掐腰白色连衣裙,就又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女大学生了。 周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几个鬼脸,套上睡裙,回到床上。 第二天登上返程大巴前,她又在停车场见到了张敛。他在走道里跟一个短发女人讲话,女人说不上青春貌美,一颦一笑却有股少女身上难见的风情,有如六七十年代画报里的歌星。 张敛与人沟通或倾听时,总带着笑意,但不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很浮,很疏,好像罩着层薄而极具欺骗性的假相。 周谧心猜,这该不会就是他的下半场吧。 三十三岁的人还这么行的吗?她深表怀疑。 仰靠到椅背上,周谧从窗后觑着这双登对男女上了同一辆车——张敛的车,全黑卡宴,她一次没坐过。 周谧无故一哂,取出手机给闺蜜发消息: “我昨晚又跟狼人哥哥那个了!” 劲爆程度让闺蜜怼来无数问号:??????????? 同时疑惑不解:你们上个月没联系吧,不是说好知道对方身份了就立即结束这种关系吗? 周谧微微蹙眉:我可不是那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闺蜜:他先提出的? 周谧道:对啊,他主动跟我搭腔的。 闺蜜:昨天是你到他公司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周谧:看起来是。 闺蜜:他可是你老板诶,这算不算潜规则? 周谧说:潜你个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我又不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当然我也不吃亏。 周谧一直认为自己不亏。 包括一年前第一次跟张敛上床,都美妙到令她难以忘怀。 那天她失恋泡吧,偶然结识了他,说不上是艳遇还是荒唐。她在微醺间大悲大喜,一会哭,一会笑,把他当沙包,连嗔带打,又当只大熊玩具,倒豆子那般埋头诉苦,男人始终温文相待,后来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撺掇他开房。 男人没有拒绝,且游刃有余。从前奏到终曲,他都是绝佳的钢琴家,带她领略行云流水的乐章。 周谧在他怀里窝了一夜,时醒时眠,对他熨帖的体温格外依恋。 翌日晨曦初上,日光薄薄贴来床帏时,男人起身套衬衣,眼见着他捻起袖扣,她心生不舍,大胆提出畅想:“我们能当炮友吗?” 男人闻言一顿,垂手安静审视她。 “愿不愿意嘛——”周谧未被他眼底那分研判击退,甚至激流勇进,像个小女朋友一般挺坐起身,嗲嗲撒娇。 他淡笑一下:“好。” 那一天,他们约法三章,仅在定下的酒店见面,不能暴露任何个人信息,不能在其他时间打扰彼此,并只交换了手机号码。 第二次碰头前,他们秉持着极高的契约精神,一个字没讲,仅互发过三个月内划掉名字的体检报告。 因为定在每个月十五号碰面,都是月圆之夜,周谧就将男人的名字存成“狼人哥哥”,跟友人聊起他来,也是这般戏称。 思及此,周谧退出微信,翻至联系人列表看了眼。 “狼人哥哥”二字仍矗立其间,在一溜烟的人名或昵称里显得不伦不类,但她没有将它更改为“张敛”或“老板”,也猜不到张敛会把她存成什么。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多好的形容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五页(豌豆王子) 本来,张敛并不想把除了周谧以外的任何人牵扯到这次的意外事件中来。 但一切就这样毫无章法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他本打算下午再回宜市,但前一晚他做了个梦,这是他第一次梦到周谧。情境无关春色,尽管梦里的女孩儿脸蛋很美,像条刚上岸的小美人鱼,浑身上下折射着银沙滩上水灵灵的白光。 可诡异的地方在于,当他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突然张嘴露出了血红的獠牙,画面冲击感和他过去第一次看口裂女的图片几乎一样。 从酒店床上醒来的时候,张敛发现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满不在乎,从容自若,潜意识里仍存在威胁,暴动,危机将至的认知因子。 源头就是周谧肚子里的那粒微型炸弹,哪怕它的计时器还没真正开始跳动。 不,也许它已经开始数秒了。 不能再拖了。所以当夜,张敛就将航班改签到了早上。 下飞机后,宜市熟悉的空气和日光像位老情人拥抱而至,张敛紧绷的眉心才逐步松懈。 取车时他接到了母亲荀逢知女士的电话。 她问能不能去F大接一下她,她的车似乎又出了点问题,后备箱的位置在路遇颠簸时总是有低响,但她明明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尤其今早声音更大更明显了,她怕再开下去会出交通事故。 张敛回:如果你的老古董还不准备换的话,4S店年末将会给你颁发一个终身质保成就奖。 荀逢知说:换跟你一样的吗? 张敛说:你喜欢的话,我没有任何意见。 一个钟头后,母亲坐上了他的副驾。 她穿着雾蓝色的衬衣,花白短发烫得像是最近年轻女孩间很流行的羊毛卷,色虽弛但态不衰,一如既往的容光焕发。 在学校,她是和颜悦色循循善诱的导师,但在他这个儿子面前,她永远不吝刻薄。 “好久没见,你好像苍老了很多。”开场白不出所料,子虚乌有的人身攻击。 “哪里。”张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路况。 “方方面面,”荀逢知说:“你现在身上的气质比你爸还老气横秋,被资本浸淫得太久是不是就会这样。” 张敛鼻端微抽:“抱歉,我也只闻到了车载香水味,并没有闻到什么文学教授的书香墨韵。” 荀逢知笑了起来,开始观察他车的内饰。 张敛的车是保时捷cayenne turbo,4.0T的排量。 这是他回国后才买的,早几年在纽约工作时,他开的是一辆二手的Rossion Q1。 两者的外形都稍显张扬,但在张敛眼里,她们却异常冷静,线条带着微有张力的圆滑。 荀逢知前后看了半天:“这车哪里好?” 张敛没有回话,清楚辩论一旦开始这位小老太太就没得消停,并且会将他连车带人地用一种文绉绉的翻译腔贬到一文不值。 所幸她转移注意力看起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收纳空间。 收纳,在一辆车里看收纳。 张敛忍住了要吐露一句“不如换辆房车”的想法,他猜荀逢知没准真会答应。 倏地,她打开了副驾仪表台下方的手套箱。 也是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张敛头皮轻微泛起麻意,他觉察到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被自己忽略了。 周谧的检查单还在里面。 因为彩超胶片的面积确实有些大了,除非出公差,张敛不爱也不会用包,前天上午回公司前,他就将它随手且草率地塞了进去。 但它现在,已经哗啦作响颇具声势地迁移到了他母亲手里。 余光里,从上车后就四处张望的荀逢知好像被按下暂停键,变为静帧截图。 张敛在红灯前停了下来,计划给自己同样六十秒的准备时间,必须是严谨的插科打诨,万无一失的谎言。 “这是谁的?”荀逢知语气不可思议的高昂:“周谧?我有个学生也叫周谧!” 这句惊呼严重干扰了张敛的思考节奏。 交通灯切为绿色,他的大脑却不再畅通无碍。 因为将一切蛛丝马迹以最快速度联结之后,他顷刻意识到,母亲口中的“周谧”,应该就是他所认识的周谧。 昨夜的噩梦果然是墨菲定律的先兆。 “你新交往了女朋友?” “还让人家大肚子了?” “这两天刚查的?” 荀逢知举着那张检查单,一下子三姑六婆喋喋不休。 张敛的双手稳稳握在方向盘上,接近坦白地说:“不是我女朋友。她的确怀孕了。” 他故意让这两句话听起来是分割的,并无因果,企图扩大母亲的猜测范围,并将其引向他方。 但荀逢知向来擅长挖掘文中关键点:“那这个小姑娘的孕检单怎么会在你车里?” “我载过她一程,她遗落在这了。” “张敛!”荀逢知的脸已经尖锐地涨红,像外文作品里歇斯底里的妇人:“你是不是想撒谎没人比我这个当妈的更能看得出来,尤其你干这事的时候会比平时更冷静!” 张敛轻徐地呵了口气:“她在我那实习。” “你有她微信吗?”荀逢知显然不想再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 “有。” “我也有她微信。我想对比一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狡猾的儿子,更狡猾的母亲。 — 张敛认为自己预判失误,他应该直接说“对,我交了新女友,她叫周谧”,最起码车停在路边时,荀逢知数落他的态度应该要比现在更好一些。 她还给父亲打了通电话详细汇报他的“恶劣行径”,并在结尾处总结陈腔滥调:我们当初就不该送他出国读书,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像从小一样乖,转性了,恋爱失败不说,现在还做出这种有失品行的事。三十多岁人了,过得稀里糊涂,你看得下去吗? 她打开公放,故意让他听听她先生对她的声声附和与认同。 张敛全程没有辩驳,面色平淡地正视前窗。 女人需要爆发,而男人保持安静。 这点他从父亲身上学到了精髓。只是父亲比他更耐得住性子的地方在于,他不只会沉默接收,有时还会对母亲言听计从,以此规避更多冲突。 “我要跟周谧通电话。”小老太太拿着他手机叫嚣。 张敛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她,眼底有几分逼压:“让我来打。” 要长辈出面解决问题是他最耻于发生的事情。 但荀逢知精确地攥紧了他的尊严,她清楚儿子不会真的不得体地来“抢”,她开始翻看通讯录:“怎么没有周谧名字?” 张敛拇指摩挲了下方向盘:“月半小夜曲。” 下一刻,荀女士的眼神如要将他生吞。 — 由于母亲的应急方式太过唐突,冒犯,以及自我,去接周谧的路上,张敛没忍住与她展开了争论。 他主张稳定的性关系是双向选择,如有意外情况也应该只由当事人商量好后共同决定和处理。 母亲则表示无名义的怀孕就是彻彻底底地对女性的伤害,剥削与掠夺。 张敛沉住了气:“我们本就不是一个命题。” 因征得学生见面的同意,荀逢知的焦躁有所缓解,心平气和了些:“你应该负起责任。” 张敛回:“你说。” “先跟她道歉,”荀逢知严肃道:“然后询问她有无结婚意向,最后和我,还有你爸一起去拜访她的父母。” 她的三级跳思维令张敛心头哗然:“你写书呢?” “你该考虑结婚的事了。”荀逢知微微叹了口气。 张敛反驳道:“怀孕是对女人的伤害剥削掠夺,那么因为这种意外状况草率结婚就不是对双方的伤害剥削跟掠夺了?” “你被剥削了什么?一颗精子?”荀逢知直言不讳:“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她在你的联系人里甚至都不配有姓名,如果我没有无意发现这张检查单,你就是在伤害我的学生,她这会还在医院,还是朋友陪着她,你呢?衣冠楚楚地开着你的保时捷?” 张敛服了她的墨守成规:“嗯,我正衣冠楚楚地开着我的保时捷陪你去接她。” “你能先摆正你的态度吗?” “这件事是双方责任。” “别跟我扯东扯西。” “我的意思是,”张敛瞥她一眼:“你真认为你的学生跟你认知范围内一样?” “她的私生活轮不到我管。但起码她在学校表现很好,是个优秀和善的女孩子。” 张敛唇角略勾,仿佛在说“是吗”。 这个微妙的反应被荀逢知尽纳眼底:“张敛,你刚刚的表情让我很不舒服。” 张敛口吻淡淡:“你的封建压迫也让我很不舒服。终于有可乘之机实现你们的私欲了?” 荀逢知一阵胸闷气结:“是的,你够新潮,前两年突然坚称自己不婚主义,说会管理好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我和你爸已经尽量尊重你的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不插手你感情。结果呢,你交了一张什么样的答卷。” 她扬起手中的B超单:“别的女孩意外怀孕的B超单?” 如拍板定案,她哗得将它甩上中控台:“你不说我来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六页(秘密) 这个状态太不堪入目了, 周谧觉得自己很像一朵被揉在土壤里的,自动开启应敌机制的瓶子草,因外物侵犯分泌蜜汁, 并拼命绞紧,只为将其消化。 “放开啊……”她忍无可忍,挤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张敛低笑一声,放过她, 离开的时候还在她小腿肚捻了下。 这个羞辱性极强的动作顿时让周谧的耳垂红如血滴。 她转头就去拍打张敛上臂, 又被他擒住手腕, 拉去怀里。 他另一手拢住她腰, 凑到她耳边, 悄声:“你怎么碰都不能碰,嗯?” 又亲昵地吻吻她耳廓:“去洗澡,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的气音把周谧从内到外地烤酥了, 从脸到脖子红得像涂了草莓酱,黏糊糊的, 又甜滋滋的。 她装出一张小臭脸钻出张敛控制,头也不回地下了床。 周谧不敢再穿裙类,选了套较为严实的baby蓝分体睡衣。吹干头发再回卧室时, 张敛正坐在原处打电话, 听内容是工作上的事,神态是今天还未出现过的严肃,他色调偏浓的眉毛一旦蹙紧,就会徒增几分威厉。 瞄见周谧进来,这种凛冽感顿时就消散了, 像虚张声势的黑色烟雾。 书被他随手反摊在一旁,周谧关上门, 去书桌抽屉里找了张森林花纹的硫酸纸书签出来,将其纸页认真抹平,才合拢放好。 张敛刚巧挂了电话,注意起她爱惜的动作:“我还没看完。” 周谧抬眼:“那你用书签,别乱放。” 张敛笑了一下,答应:“好。” 周谧意外地扬眉,将书交还回去。 男人放下手机,瘦长的手指撑开书页,将她的书签夹高翻看两下,又嵌回去,很快如入无人之境地阅读起来。 这就是当老板的人吗,随时随地地充能? 周谧在心底咋舌,爬上床,坐去了床头,打开静音玩手机。 可能两个人许久不曾同床的缘故,还是在这种情境下,周谧总忍不住窥伺他一眼,又新奇地抵唇偷笑。 后来她渐渐适应他的存在,能泰然处之,就专心干起平时睡前都会做的无聊琐事,譬如刷微博,刷抖音,看各种八卦小组和论坛,沉浸了会,她突地想起游戏里的日活奖励还没领,当即横屏打开王者。 “周谧,”才点开第三项,对面传来张敛的声音:“你有没有进取心?” 周谧掀眼:“啊?” 他眉梢微扬:“一个刚转正的员工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成天到晚打游戏。” “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周谧为自己正名:“周六放假!休闲时光!自由分配!” 张敛面色未变:“下午在你妈面前不还说干正事吗?” 他怎么哪哪都有话,周谧默两秒:“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啊。” 张敛说:“戴耳机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声音有多大的,尤其打游戏那一群。” 周谧:“……” 她心生愧疚:“你一下午没睡好吗?” 张敛哂笑:“可以说是基本没睡。” 周谧再次沉默,须臾,她放平枕头,屁股远离床头,腾出可观的空间:“那你早点睡。” 张敛问:“你呢。” 周谧扫了眼手机时间:“这才十点多。” 张敛也跟着看眼时间:“所以?” 周谧:“还没到我睡点。” 张敛问:“还约了晚上开黑?”周谧语调陡高:“没有好不好――我就上游戏领个东西……”她忽然反应过来,眼底有了深意,泛出很狡黠的光芒:“你是不是……” 张敛看住她不怀好意的脸蛋:“嗯?” 周谧嗯哼两声,故意让字眼模糊不清:“吃醋了啊?” “是啊。”他居然直接承认了,面色坦荡,咬字清晰。 周谧心一下子软塌塌:“喔,你早点说嘛。” 张敛仍看着她:“早点说你就听话了?我下午让你待在房里,你也答应了,然后你人呢。” 周谧语塞。 她开始撒娇,语气扭成甜筒,还在句末扬起一个甜丝丝的尾尖儿:“下午真的是工作,总不能冷着客户的邀请吧,我现在就陪你睡觉,好不好嘛――” 张敛纹丝不动地看了她一会,看得周谧头皮激麻,然后,他启唇道:“去里面。” 周谧愣了下。 张敛说:“去靠墙那边。” 周谧:“哦。” 她乖乖把自己迁徙到内侧。 张敛稍微舒展了下,就从床尾来到床头,他整个人被她小床的规模衬得好长一条,动作间,身体的肌肉感和骨骼感能从睡衣后清晰透印出来,似矫健的猎豹。 周谧握着手机,一瞬不眨,像只被挤到旮旯角的呆滞仓鼠。 张敛设了个闹铃,眼从手机屏幕后来到周谧痴痴盯他的脸上:“怎么了?” 周谧回神:“啊,没怎么,就是在思考自己要做什么。” 张敛眼微眯:“你说陪我睡觉,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周谧哽了下,谎称:“我不是很清楚具体是哪一种睡呢。” 张敛哼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想要哪种?” “我知道你在想哪种,”周谧双手交叉,抿了抿唇,必须抛出这个扫兴的事实:“但是,我家没有那个。” 张敛安静一秒,神态几乎无变化:“躺下。” “哦。”周谧跟他对视一眼,也平躺下去。 她双手抚住胸口,双目死盯顶灯,不敢乱动。 心跳快到不可思议,一下一下往掌心身经百战,好歹也有过多次历练,可不知为何,这一刻,这一秒,她好像在直面与挚爱之人的初夜,神思乱成毛线球,再把她捆绑成一个行动受限的,讷然的木乃伊。 “我关灯了?”张敛忽然问。 周谧听见自己气息加速了一下:“哦,好。” 她脸微红。 她的回答居然带有颤音,好丢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啪嗒一声,房间变成黑qq的幽谷,唯有少量微光从门缝渗入。 两人的呼吸声因环境的变化变得清晰可闻,交错着一起一伏。 明显起来的还有男人细碎的动静,衣服的,床褥的,像是能在全黑的氛围里牵扯出有形的褶皱,周谧的心也跟着压缩,难耐地互抠起手指。 下一刻,身畔有了清楚的坍塌感,是他在往这边侧身。 他的手掌贴来她后背,永远那么温热,不容置喙。 周谧屏气,默默磕紧牙齿。 她在短暂的窒息间同样被带了过去,脸极近地贴到他身前。男人皮肤上的气息一下子扑满鼻腔,是她的沐浴液的味道,不算浓郁的西柚果香,她第一次在张敛身上嗅到如此甜美又如此不可思议的气味,不由多抽了两下鼻子,确认它们真实存在。 紧挨着的胸腔轻振两下,是他在闷笑。 “你是小狗吗?”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低低地说话。 周谧身前的手指曲紧,抵住他胸膛,无声表达对这个形容的不满。 她的小拳头很快被握住,带至他身后,他重新揽住她,全身收拢了些,让面对面的平行相贴变为拥裹,他们像两张纯色的拼图碎片,即使现在上面多了一些细小的刮痕,但卡向彼此的感觉始终如初。 周谧听见张敛轻而长地叹了一声。 “好久没这样抱着你了。”他语气是由衷的。 所以这让周谧的眼眶急剧发热。 恍惚间,她产生梦回第一夜的时空交错感。她的手往他后肩攀移,好像一枝细小的藤蔓在深夜里壮大胆量绕捆树干,且不畏因此断裂:“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嗯?”男人的鼻尖往下抵了点,是一种倾听的表示。 周谧说:“我那次想跟你继续约,其实有个原因就是喜欢你的怀抱,你那天抱了我……” “唔,”她鼻子遽地堵住,有热乎乎的液体不能自控地从两颊下滑:“……一整夜,我好喜欢这样被你抱着……” 周谧完完全全地哽咽。 她讨厌死自己这个感性的,软弱的,极易露出破绽又极易自我溃败的鬼样子了。 可易于动情就像是个被祝福也被诅咒的天赋。 “我那天很糟糕的,”周谧继续说着:“你还记得吗?” 张敛回:“记得。” 周谧很怕眼泪鼻涕蹭到他身上,脸连同上身往后躲了点,却又被张敛毫不迟疑地圈回原处。 她不再动,继续闷闷说:“心情很差,很难受,空荡荡的,感觉自己不会好了,可你的怀抱把它治愈了,填满了……” “所以我第二天早上就那样说了,因为舍不得你,”她泪如泉涌,又跳脱地指出:“你衣服上潮好大一块了吧。” 男人气息温暖:“反正不是我的衣服。” 周谧破涕为笑:“可是会渗到你皮肤上。” “那没关系。”张敛低头,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安抚。他近在咫尺讲话时,连口腔里的味道都是那么干净好闻。 “你呢,”周谧扬了下头,目光黏去他下巴,鼻音略重地说:“我告诉了你一个秘密,你也要拿个秘密来交换。” 张敛笑:“有你这样先斩后奏的吗?” 周谧手指在他肩后不轻不重地掐两下,耍无赖:“我不管。” “你想知道什么?”张敛澄明的视线也落下来。 这一刻,他们完全意义上地在黑暗中看清彼此,或者说,他们的世界里只剩对方的眼睛。 周谧很有目的性地问:“你为什么愿意答应我每个月接着约?” 张敛寂静几秒,问:“注意过我微信头像吗?” 周谧说谎:“没有。” 张敛笃定:“你有。” 周谧抿一下嘴,承认:“好吧,我点开看过,是《死亡诗社》里面的对吗?”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发掘真相的当晚她就为此去重温了这部影片,并又一次泪流满面。 她害怕他知道她居然有这么在意他。 张敛脸上又有了笑意:“知道那群男生为什么大半夜跑出去吗?” 周谧回想了想:“他们平时的生活太秩序太恪守规则了,在文学老师的鼓动下,就开始大半夜结伴去山洞里读诗。” 张敛问:“明白了么。” 周谧:“明白什么?” 背部的手来到她颊边,将她脸捧高。 他的唇靠过来,亲吻她额心,亲吻她泪闪的眼角,亲吻她湿润的鼻头,最后停在她唇边,低语: “你就是我每个月偷跑出去要读的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七页(蜜糖) 周谧三天前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月经推迟了整整一周。 这种情况在很多女人身上并不罕见,但放周谧这儿就有些不正常了,她姨妈一向守时,十年来都如此,造访前后偏差极少超出两日。 起初她没特别当回事,决定等上一等,可到了第九天,身上也无一丝一毫腰酸腹痛的征兆,心头难免起疑。 周谧回忆了下,越发不解,临睡前上网偷搜相关问答。 结果指向明确:“如果是生育年龄的女性,出现了月经推迟10天,这种情况要高度怀疑是怀孕的可能性,所以最好用早晨的第一次小便检测是不是怀孕。” 这下岂止是惴惴不安,简直云霄飞车,周谧心提了老高,拿不准到底是什么原因。 她不是那种粗线条的人,相反神经还比较激敏,这一晚不出所料失眠通宵。 后半夜,周谧在淘宝下单了验孕试纸,最大的购买动力不是为了一测究竟,而是评论里不少人说:这是催姨妈利器。 这点玄学方面的侥幸并未带来任何成效,翌日清早,她的内裤干干净净。 延期十天了。 周谧开始发傻。 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面对,更不敢声张,包括自己的至交好友。 当然,她也惧于在家验尿,生怕遗漏蛛丝马迹,叫父母看出端倪,拿盒快递也跟走私火/药似的小心翼翼。 所以,第十一天的大早,她把它们揣到了公司卫生间,按步骤规矩操作。 说明书上要求静置平放10-20分钟,但她手里试纸上的两条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至血红。 这种现象还有个学名叫“强阳”,表明怀孕已是板上钉钉,绝无炸胡的可能性。 她怀孕了?怎么可能? 回顾上一次性生活,已经是近一个月前,那天是奥星大团建,在隔壁城郊区一个叫星月湾的原生态小镇,全国各地分公司的人都奔赴而来,几百号人,五湖四海,彬彬济济,她个小实习生跟在里边凑热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鱼苗。 上午开大会,下午做游戏,过得还算充实。当晚,回到酒店,屁股还没坐热,总监就在群里吆喝,请他们去码头那的酒吧嗨一把。 周谧的总监姓原,是个业务能力极强的女人,但她并不一板一眼,好相处又玩很开。 众人围坐在包厢里饮酒,喝高了难免精神亢奋,侃侃而谈。周谧酒量一般,酒品更是一言难尽,所以不敢多酌,只安安分分窝在沙发边角,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不时跟着同事一块儿笑。 后来包厢里抽烟的人多了,跟炼丹炉似的,烟熏火燎,周谧浑身难受,借机尿遁,逃出酒吧透气。 室内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一边妖魔鬼怪震耳欲聋,一边却不沾浮华,天与地是恰到好处的静默,唯有灯火在颤抖,铺成水面的银河。 沿湖走了一段,周谧眺到个熟人,与她隔着道修窄的码头,身姿颀长,单手搭着栏杆,似乎在讲电话。 说是熟人,也不尽然。 他大约也看到她了,目光没有轻易掠走,只安静地留在她脸上,上下唇亦未停止张合。他看起来总是很专心,又很无情。 风将他话语挟来,不是那么清晰。 也将他纯黑的衬衣鼓起,衬得他面色异常白亮。 对视片刻,周谧回头,往反方向走,选择打道回府,变回群居动物。 兜里的手机倏而震动。 周谧取出来,瞥见名字,似被捉个正着,心脏激跃一下,而后抿抿唇,接通。 还没开口,对面先说话了,混着风声:“跑什么。” 周谧被这三个淡却好听的字眼钉住,人停在原处,张了张口,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问候:“老板好。” 对方笑了下,低低的音节,好似石子坠到湖水里,漾出一圈碎光,也将凉意溅来人耳上,周谧不由缩起脖子。 而她方才的称呼似乎让男人接下来的话语加持上一层BUFF,那就是命令感与压迫性,他又言简意赅道出四个字:“过来说话。” 这一说就说进了酒店客房。 位高权重当真了不起,单人套房要比她们一群喽啰的标间大上数倍,壁纸繁复,灯光晃目,像只美丽而空旷的金笼子。但周谧无暇细赏,男人对她轻车熟路,很快把她拿捏得嘤咛迭起,被压在床上的时候,周谧恨不能拱成一张弓,只为让他快些抽箭入弦。 有一阵没坦诚相见了,两个人都有些把控不住。周谧只能抓紧他后背,窒息在激涌的浪头里。 中途,男人还是慎重地撤离,翻抽屉找出避孕套戴上,才开始新一轮的入侵。 结束后,周谧面朝男人胸膛,被他拨开湿漉漉的刘海,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名字:“周谧。” 接着又重复,像是克制已久:“原来你叫周谧。” 周谧抬眸,一手去捧他脸,学他腔调:“原来你叫张敛。” 他笑:“不叫老板了?” “不叫了,”周谧翻了个面,背对他,列出逻辑:“床笫之上无阶级。” 张敛被她的话逗乐,手肘抵高上身,吻吻她粉白圆润的肩头。 周谧拱了下,无意撞到他下巴,心知力气不小,却也不道歉:“我要睡会。” 张敛面不改色:“估计不行。” 周谧唰得回眼,柔顺的发丝从枕头皱褶里滑过:“为什么不行,你下半场还要换个人?” 张敛未答,只问:“夜不归宿不怕被发现?” 周谧在挖苦人方面很有一套:“是你更怕被人发现吧。” 可张敛好像从不会恼,情绪鲜有程度较大的起伏:“你今天跟谁住一屋?” 周谧随口谎报了个部门男同事的名字。 冤大头,张敛失笑,陪她演:“谁安排的?” 周谧说:“你的人事。” 张敛躺回去,信手揽住她:“尽不干人事。” 周谧被捞了个措手不及,直直撞回他怀里,没好气瞥他:“说得跟你干得都是人事似的。” 张敛眼微垂,对上她视线,懒态里透着点不合时宜却又恰如其分的坏气:“我不刚干完人事吗?” 周谧不轻不重踹他一脚,光着身子下床,从地毯上捡起短裤,抽出兜里手机:“快三点了,我真要走了。” 张敛仅坐直上身,望着她穿好衣服,再目送她离去。 — 回到自己房间时,同住的女同事已经睡了,发出轻微均匀的鼾声,周谧坐在晦暗的床头,一点点褪去裤子与上衣,皮肤滑不溜秋,不知是汗渍出来的,还是原本质地就如此。 绝对的刺激过后,往往伴随着灰心与落差,周谧心道她可真像个午夜的灰姑娘。多愁善感了会,她蹑手蹑脚溜去了盥洗室。 张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或深或浅,大小不一,像皮下四处陷落的玫瑰花瓣,但都避开了直观位置,潜伏在足够掩人耳目的地方。 张敛是只狡猾的雄兽,即使激素统领大脑,也能有秩序地表达领地意识。 明早的她,穿上掐腰白色连衣裙,就又变回那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女大学生了。 周谧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几个鬼脸,套上睡裙,回到床上。 第二天登上返程大巴前,她又在停车场见到了张敛。他在走道里跟一个短发女人讲话,女人说不上青春貌美,一颦一笑却有股少女身上难见的风情,有如六七十年代画报里的歌星。 张敛与人沟通或倾听时,总带着笑意,但不是从内而外渗出来的,很浮,很疏,好像罩着层薄而极具欺骗性的假相。 周谧心猜,这该不会就是他的下半场吧。 三十三岁的人还这么行的吗?她深表怀疑。 仰靠到椅背上,周谧从窗后觑着这双登对男女上了同一辆车——张敛的车,全黑卡宴,她一次没坐过。 周谧无故一哂,取出手机给闺蜜发消息: “我昨晚又跟狼人哥哥那个了!” 劲爆程度让闺蜜怼来无数问号:??????????? 同时疑惑不解:你们上个月没联系吧,不是说好知道对方身份了就立即结束这种关系吗? 周谧微微蹙眉:我可不是那个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闺蜜:他先提出的? 周谧道:对啊,他主动跟我搭腔的。 闺蜜:昨天是你到他公司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周谧:看起来是。 闺蜜:他可是你老板诶,这算不算潜规则? 周谧说:潜你个头,男欢女爱各取所需,我又不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当然我也不吃亏。 周谧一直认为自己不亏。 包括一年前第一次跟张敛上床,都美妙到令她难以忘怀。 那天她失恋泡吧,偶然结识了他,说不上是艳遇还是荒唐。她在微醺间大悲大喜,一会哭,一会笑,把他当沙包,连嗔带打,又当只大熊玩具,倒豆子那般埋头诉苦,男人始终温文相待,后来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撺掇他开房。 男人没有拒绝,且游刃有余。从前奏到终曲,他都是绝佳的钢琴家,带她领略行云流水的乐章。 周谧在他怀里窝了一夜,时醒时眠,对他熨帖的体温格外依恋。 翌日晨曦初上,日光薄薄贴来床帏时,男人起身套衬衣,眼见着他捻起袖扣,她心生不舍,大胆提出畅想:“我们能当炮友吗?” 男人闻言一顿,垂手安静审视她。 “愿不愿意嘛——”周谧未被他眼底那分研判击退,甚至激流勇进,像个小女朋友一般挺坐起身,嗲嗲撒娇。 他淡笑一下:“好。” 那一天,他们约法三章,仅在定下的酒店见面,不能暴露任何个人信息,不能在其他时间打扰彼此,并只交换了手机号码。 第二次碰头前,他们秉持着极高的契约精神,一个字没讲,仅互发过三个月内划掉名字的体检报告。 因为定在每个月十五号碰面,都是月圆之夜,周谧就将男人的名字存成“狼人哥哥”,跟友人聊起他来,也是这般戏称。 思及此,周谧退出微信,翻至联系人列表看了眼。 “狼人哥哥”二字仍矗立其间,在一溜烟的人名或昵称里显得不伦不类,但她没有将它更改为“张敛”或“老板”,也猜不到张敛会把她存成什么。 她想,应该不是什么多好的形容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八页(猎杀时刻) 陈姨准备了两份低糖的蛋奶布丁。面对面坐着挖吃时, 周谧脸上余温尚存,心头还有点打颤,更赧于直视张敛, 就像只偷食晒谷的鸟儿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去一眼。 张敛很快吃完了,撑着半边脸在手机里查阅邮件,过了会, 他掀眼看向周谧。 他截住她窥探的视线, 不徐不疾地喝了口水。 然后挑唇, 双目再不移走, 幽静地看着她。 周谧立马低头接着吃, 表面装心无杂念。 一直到睡前,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周谧心里却一团乱麻, 临睡前, 她给张敛发消息:滴滴。 张敛回了个“?” 周谧敲字: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张敛问:哪样? 周谧:就今晚这样。 张敛或许笑了:结束了跟我说不太好。 周谧面热:我有逼过你吗?你哪次不是突然出手,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根本来不及反应。 张敛回:以后提前一周给你打申请报告。 张敛:周谧,请批准我下周二与你有更深层次的交流。 张敛:可以吗? 他三句下流话顺畅地讲出来,周谧只觉脑袋像焦糖爆米花一样轰了下, 膨胀, 灼热,又有些不可理喻的香甜。 她掂高手机抵了下脑门降温,没憋住粗口:神经啊。 又说:就该把这段聊天记录张贴出来让你员工知道你背后是这种人。 张敛回:有一个知道就行了。 周谧皱着鼻子笑了下,存心反其道而行:我还是建议你去找别人。 张敛似是没听懂:什么意思? 周谧说:找其他女生满足你这些。反正我们只是契约合住的关系,我不会有意见的。我就觉得我们继续这样下去太畸形了, 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我也不想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情, 在同一家公司又那么危险,还是保持距离更周全。 她忽然无法制止自己开始这种明知会败兴的试探,奢求某些虚无缥缈的答案。 张敛问:怎么畸形了。 周谧说:这三个月你准备怎么度过?你说实话。 张敛说:做同居男女该做的事。 周谧心脏好像被撕开了一个很小的裂口:三个月后呢。 张敛很擅长将难题回抛:你什么打算。 周谧想了会:不知道。 又说:大概率回家,然后不相往来吧。 张敛:又来了。 周谧心头激颤一下,无端联系到今晚散步时他说的那些话: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啊。我又不是你,我对爱情是有憧憬的,假如我想交男朋友了呢。 张敛的回复随意又无情:那等你有男朋友再说。 周谧登时变成一颗被死命挤压的青柠,汩汩往外冒着酸涩:万一没几天就出现一个让我有好感的人呢,我不想再跟你这样子了呢。 张敛回:你都建议我去找其他女人了,我当然也不会约束你。 周谧面颊在不经意间变得格外灼烫,她深吸气:好,反正也没人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 她开始直言不讳:你别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傻,我知道你所有举动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跟我睡觉。 她打着字,感觉自己的情绪在急剧液化,向大脑翻涌,又滚烫地从右眼眶滚落出去,滑到下巴。 周谧用手背重重地掖了一下,接着输完:这件事实现起来其实很简单,你这样条件的人大手一挥,愿意跟你上床的女人比比皆是,何必赖上我。 发出去后,对面有好一会都不在输入状态,整个聊天框是静止的,死寂的。 过了会,他才说:我本以为这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更多的泪水开始往外漫涌,周谧喉咙哽塞着:哦,让你失望了,我又搞破坏了。 张敛说:睡觉吧,晚安。 他结束对话的意图鲜明,似乎半句都嫌多。 周谧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把手机和自己一起蒙进被子里,憋着泣意沉重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这种冷血怪物心怀期待。 为什么还是去主动吞咽毒苹果和深信十二点钟就会消失的水晶鞋和南瓜马车。 为什么没办法像他一样把身与心、灵与肉都得体而理性地区分割裂开来,能在投入与享受过后还保持无动于衷。 翌日,周谧起了个大早,七点多就爬下床,打算避开张敛出门。 结果才走出房间就碰上了同样从卧室出来的男人。 他一身灰色运动服,瞥她一眼,摘掉左边耳机问了声早。 周谧置若罔闻地路过。 绝了。 他的生活节奏一成不变,还有心思晨练;而她黯然神伤到大半夜,为了遮自己的核桃眼,还翻箱倒柜找出了老八百年没用过的平光框架眼镜才放心入睡。 周谧刷牙的力道堪比搓鞋,洗面奶揉出来的泡沫也是雪沫纷飞。 她没有在家吃饭,收拾好就换鞋出了门。 张敛回来后,不见餐桌有人,杯盘里的早餐也一筷子没动,问陈姨:“周谧人呢。” 陈姨答:“她说今天想在外面吃。” 张敛点了下头。 陈姨本不打算干涉两个人的事,但想到自己女儿,还是关心了一句:“是不是跟谧谧吵架了啊。” 张敛眉梢略挑:“算也不算。” 陈姨又叹气:“女孩子还是多哄哄咧,尤其谧谧这么年轻,容易死脑筋。” 张敛不置一词,坐下用餐。 ― 打包了一份煎饼果子来到公司,周谧狠咬了一口,归属感如酱汁满溢。她果然还是更爱这些俗物,而不是张敛家那一桌随时能摆拍放进美食频道的珍馐美馔。 周谧绕路去打了水,强令自己别再想东想西,专注忙起工作。快十点半时,同部门一个叫许茉的AM忽然过来通知她去开会。 周谧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邻座:“Yan今天有事出去了吗?” 许茉说:“她请假了。” “啊……”周谧发出一个诧异的气音:“她怎么了。” 许茉说:“最近一直休息不好,昨晚在家晕过去了。” 周谧瞪大眼,急切问:“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贫血,”许茉有条不紊地吩咐:“我带你们几天,明天我会出一版brief给你们跟创意那边,记得查收。” 周谧点点头,目送她远走。 许茉并非快消类的客户经理,她平时负责的汽车品牌较多,而且几乎跟retainer客户打交道,估计这次也是赶鸭子上架被临时请过来救场的。 然而她看起来很有底气,对接触甚少的短期项目似乎也能镇定自若地上手,周谧对此很是钦羡。 担忧起叶雁的身体状况,周谧赶忙低头发微信给她,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叶雁几乎是秒回:安啦,没事。 周谧说: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多补充营养,保持充足睡眠。 叶雁说:你这孩子怎么跟我妈说话一样。 周谧笑:今天听说你晕倒我快吓死了。 叶雁很是无所谓:有那么夸张吗,不就是晕一下?就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帅哥要让给许茉对接了。 周谧说:所以你得抓紧恢复,回来了还能再联系。 叶雁呜呼哀哉。 难怪都说忙碌是最好的情绪调节器。 今天是焦头烂额的一天。leader因病休假,三个项目团队如被抽掉一根粗壮的主心骨,原先稳固的结构开始摇晃,大家一时间都断了节奏乱了方向,不是在群里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安排,就是上午下午都在开会商议调节各人担负的工作。周谧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有闲心去激发自己的文艺癌和少女病。 晚上七点多,她才喝上一口热乎的牛肉粉丝汤,同时还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先是一通衣食住行方面的嘘寒问暖,再者就是关心她跟张敛这几天来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得如何。 提起他来周谧就心生烦躁,双目死锁着电脑里的图表,嗯嗯嗯好好好地应声 见她这般敷衍,汤培丽兴致骤降,又猜测她还在加班,就不多打扰,叮嘱说同城快递给她寄了些东西,昨天下午就到了,让她下班记得去物业拿。 “知道啦,”周谧这才集中精神答话,还新奇:“你居然没有亲自送过来?” 汤培丽没好气:“我怕我亲自去了你又怪我我打扰到张敛还有你们小两口了。” 周谧哑口无言。 临近九点多,周谧得空瞄了眼微信,她跟张敛的聊天记录还戛止在昨晚那句快气炸她的“睡觉吧,晚安”上。 周谧突然有种搞砸了又烦透了的憋闷,像被强塞进空间逼仄的密封罐头。 她一天都没有看到他。 他也一天都没来找她。 他们的关系真是比她想象中脆弱易碎多了,实感薄弱,前路随机,从沸点降至冰点,只需要不到二十四小时而已。 鼻腔略微阻滞,周谧极轻地吸了下,把涌上来的多愁善感咽回去,收拾好东西,她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走出大厦。 只是,等电梯时,进地铁站时,出地铁站时,她都会在这些短期内被标上过粉色记号的地点停顿一下,东张西望,像是生怕会错过什么奇遇或彩蛋,就只因为那一抹耻于表露,但又油然而生的期盼。 魔法又消失了。 周谧一个人溜达回了小区。 华郡高耸入云的玻璃城堡,变得像几道牢不可破的诅咒,长发公主一辈子都别想下来的那种。 可能是最近几日都有出入这里,她在保安面前成功混上脸熟,这个看起来像是AI套着蜡像皮的制服男,终于会冲她有一丝人味儿地颔首。 周谧也点了下头,道句“晚上好”往里走,想想又调转回来:“请问您知道取快递的地方在哪吗?” 保安指了个方向,并告诉她如果自己不想拿,也能联系物业那边配送上门。 周谧道了声谢,顺着走过去,果然有间专为业主开设的物流中心,规整的长方体银色大窗屋,跟间灯火通明的小号市政厅似的。 周谧走进去,在前台出示身份证明,又报了手机号码,稍适等候,工作人员就搬来了几只大小不一的纸箱。 周谧没想到老妈竟给自己寄了那么大件的东西,外加她网购的一部分零碎小物,垒起来像座纸箱山。 对方可能见她惊悚地瞪了下眼,友好询问:“需要我们派人送回去吗?” 毕竟不是这里的真?业主,她也没有那种热衷麻烦人的习惯,周谧就摇了摇头。 周谧将它们从小到大由上到下重新叠好,一鼓作气抱高走出门去。 比较不爽的是她今天把电脑带回来办公了,有一边胳膊挂着14寸的笔记本,难免吃力。 妈妈可能还给她寄了些她上次随口一提的书籍和特产,中间有个纸箱重到不可思议。 周谧不得不微仰起上身,动用腹部帮忙支撑。 下第一级阶梯时,因要注意脚下,她重心倾斜,上方最小最轻的那只纸盒脱离组织,滚掉下去。 周谧“哎”了声,目光急慌慌追逐过去。 纸盒在剩余石阶上弹跳几下,跌在最底层一双鸳鸯尾的全白板鞋跟前。 一只手随即将它捡了起来。 相当吸睛的手,手指乃至手型都极为瘦长、白皙,微带点骨感,感觉得安在钢琴家或电竞选手的躯体上才算恰当合理。 周谧微怔,停在原处,忍不住循着这只手去看它的主人。 她双眼圆了一圈,无法抑制地愕然。 阶下的男人看了过来,面色平静:“是你掉的吗?” 周谧回过神来,忙将其他快递和笔记本包搁到地面,快步跑下去接过来:“对,谢谢你。” 男人往这边走过来,视线滑过她脚畔的快递:“你东西有点多。” 周谧说:“啊,是有一点。” 周谧双手攥着那只小盒子,又去看他,辨认:“你……” 男人被她躲掩的打量和欲言又止弄得有点莫名:“怎么了?” 周谧无来由紧张,支支吾吾:“你是不是K记的……” 男人意外地扬了下眉。 周谧吸了口气,有点不敢看他正脸,视线就停留在他上衣的图案上。像是小孩用红色马克笔随意画下的涂鸦,有花朵,有法语……KENZO的标志也诙谐地融在里面。 它们的童趣感让她心跳放缓了点,她接着说:“我leader昨天刚加上你。” 男人问:“你leader是谁?” 周谧说:“微信名叫yanyan那个。”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大客户本尊,她脸微微蒸热,后知后觉想起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奥星……我在奥星实习。” 男人领会过来,若有所思:“哦……” “我昨天――”这般“相认”似乎有些唐突,周谧微微结巴着解释:“看到过你朋友圈照片,不是,就我们组都看了。照片里你也穿的白T,跟今天一样,就有辨识度……嗯……” 越描越黑,她有点无语伦次了。 他笑了起来,真的很好看,是跟照片里别无二致的烂漫感,不,比照片里还更清透,似秋日的晨气。 “谢谢你。”周谧拘谨地点头哈腰,就差深鞠躬,接而才退开两步,将那只几乎没有重量的小盒子累回最高处。 刚要屈身,男人忽然在上方问:“你住这吗?” 周谧抬眸,顿了下:“算吧。” 他说:“等我一下吧。我就一件东西,待会帮你一起。” ― 周谧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生平第一次与甲方爸爸的正面交集竟然是让他帮忙搬快递。 走在他身畔,她忐忑到一个字都不敢说。 男人问她:“你住几座?” “六座,”周谧生怯地瞥去一眼:“你呢。” 男人说:“四座。” 周谧“喔”了声,又轻声轻气:“我快递是不是很重……?” 他说:“还好。” 他人很好,只给周谧留了俩体积最小的,其中有位就是她刚刚才无意掉下去的那一只,周谧一手一个,像握着两坨硬邦邦的,无处安放的尴尬。 她注意到他自己的那只深蓝纸盒的快递,包装上是ziwi的LOGO,那是一个宠物食品品牌,就没话找话:“你是不是养了只比格犬?就……也是在你照片里看到的。” 男人侧来一眼:“你认识比格犬?” 周谧小心翼翼地慢语速发言:“嗯,你知道微博上有个账号叫比格犬受害者联盟吗?” 男人心领神会地笑出声音:“当然,我还关注了。” 周谧说:“那个博很有意思,我的快乐源泉。” 男人“嗯”了下,问:“你看过之后觉得它们可爱还是讨厌?” 周谧音调上扬:“我超爱看各种宠物的,怎么会讨厌?” 他又看她:“你也养了宠物?” 周谧语气惋惜:“就是没办法养才四处望梅止渴。” 他泄出笑意:“我养了两只比格犬,有时会发在朋友圈,你要看吗?” 周谧愣了下:“可以吗?” 他说:“当然可以啊。” 周谧难以置信:“你意思是……我能……加你微信好友?” 他在她很昭彰的神态里弯唇:“有哪里不能么。” 周谧不自在地拿两只快递盒子相互叩击:“就实习生,其实很难接触到客户的,就有点……”她斟酌着措辞,不甚确切:“高攀吧。” 男人小幅度掂了下快递:“没手拿手机了,我报给你吧。” 周谧当即蹲下去,煞有介事地将手里东西全部放回地面,才跟在皇帝跟前捧笏的大臣那般,双手端高手机,站直身体,毕恭毕敬:“我准备好了,你报吧。” 男人不知道第几次露出笑眼,慢而清晰地说了一个英文单词,一个下划线,以及两个数字。 她注意到他的网名:season。他的头像就是他两只狗狗的大头合照,很有“没头脑和不高兴”的CP感。 “你英文名是season吗?”周谧开始掂量今后要给他怎样的尊称。 男人回:“我的中文名也是season。” 周谧不解,溢出一声细细的:“嗯?” 他说:“我叫季节。” 周谧一怔:“就是季节那个季节?” 他回:“对,就是季节那个季节。” 周谧恍悟,忙不迭狗腿子:“哦,季总。”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季节又露出那种薄荷汽水一样的笑容:“你还是叫我季节或season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九页(完整) 主动发起位置共享的那一刻, 周谧感觉自己成了只沸腾的水壶,身体里浮躁至极。 但几秒后,她就平静了下来。因为张敛就在同一边月台上, 他俩的站位几乎是平行的,只隔着六七个人。 周谧望向他的时候,他刚好也看了过来。 说真的,他整个人的氛围感与地铁的环境极不相符。兴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 他眉眼总带着种少有的清贵古典感, 颇似那种民国时期留洋归来的有格调的东方绅士, 或者一件不会带洗涤方式标签的奢侈品衬衣。 路过的人多少会多瞄他两眼, 并自觉避让豪车般绕行, 因为身高,因为气场。 恍神间, 周谧似乎有点明白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一夜过后还大脑一热, 要跟他继续保持那种关系。 因为除了床帏之间的表现,张敛给人的外在初印象就是非富即贵的上位者, 这种气质深入骨髓,危险的同时又充满安全感。 安全在他根本不需要图她什么。 所以她不会受骗,但如果想跟这种人再有交集, 就只有拿出偏差之下唯一对等的东西作为交换筹码。 原来那会她还用了点小聪明。 周谧跟他笑了下, 但男人一动未动,似乎在践行刚刚那句“过来找我”。 她咬了下牙,低头退出位置共享,佯装不情不愿地朝他走过去。 停在张敛跟前时,他脸上终于有了点波动, 似笑非笑的。 周谧也故意似懂非懂:“你怎么过来啦?” 张敛看着她:“同一个招式用多了就没意思了。” 周谧面色微变,不再弯弯绕绕:“那你是来抓我走的, 还是跟我走的?” 张敛把问题推回来:“你想要哪一种。” 周谧黑眼仁转两下:“我看过你开车,但没看过你乘地铁。”她又举目望向入口方向,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也注册过电子卡?” 张敛说:“周谧,我不是古人。” 周谧被逗笑,神态有了点浑然天成的娇憨:“那你愿不愿意……” 张敛:“嗯?” 周谧指了下尚且空着的轨道:“坐地铁?” 张敛轻描淡写:“可以啊。” 周谧扬眸装心疼:“会不会让您纡尊降贵啦?” 张敛摇了下头:“我也想看你坐地铁。” 周谧语塞难敌。 她垂眼翻包,取出一只没用过的口罩,递给他:“戴上。” 张敛没接:“干什么。” 周谧说:“怕遇到熟人。” 张敛说:“戴了口罩熟人也会认出我。” 周谧想想也是,他的眉眼体型气质都太有辨识度了,可还是举高了点,怼到快挨到他下巴的地方:“那也戴上。” “掩耳盗铃。”张敛接过去,动作利索地勾到耳后。 少了像国画颜料一样的唇色的中和,他气场陡变,变得像一位不易亲近拒人千里的冷面医生或刺客。 反差让周谧忍俊不禁。 张敛问:“笑什么。” 周谧说:“觉得你戴上口罩更帅了。” 张敛说:“以前不是说最喜欢我唇形吗?” 周谧无法反驳。 周谧关心起别的:“你车怎么办?” 张敛回:“在车库吃一夜灰。” 周谧又笑起来。 刚要讲话,地铁又疾驰进站,周谧止声,转身确认一眼,又回头看张敛:“可以上车了。” 张敛颔首跟上。 开始实习后,周谧通勤基本是独自一人,但她也不会有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空寂感。因为这种城市轻轨里出现最多的就是同类――不谙世事的学生,汲汲营营的上班族,而她刚好位于渐变处,跻身哪一方都是盟军。车厢像几截低矮狭长的五金盒子,将新旧不一的螺丝钉们运送至各自适用的都市齿轮。 今晚的处境很是新鲜。 两人对立站在不算拥挤的人潮之中,相隔的距离不似恋人但也不陌生。周谧不时会抬头偷窥张敛。 可当男人眼皮下敛,过来捉拿她时,她的视线又会敏捷地窜开,然后翘起嘴角。 她偷笑起来其实很可爱,很机灵,像一道玩捉迷藏的月牙,还把星星都匿进了眼睛里。 张敛忍不住问:“总笑什么。” 周谧轻声:“好玩儿。” 统共就三站路,整个坐车的过程很快。 听见车厢内广播提前报站时,周谧预警:“对了。” “嗯。” “待会还要走好长一段路。” “我知道。” “打车吗?”他们很少这样平和无争地有商有量。 张敛说:“走回去吧。” “一公里哦。” “二十公里我都跑过。” 周谧怀疑脸:“这么行的吗?” 张敛说:“你认为呢。” 周谧闭关起双唇。 走出地铁站,张敛摘掉了口罩,还把它交还给周谧。 周谧不备地接过去,又懵懂地翕动几下眼皮:“还给我干嘛?” 张敛不咸不淡:“谢谢,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觉。” 周谧不走心地莞尔,把口罩塞回挎包:“不客气。” 两人并肩走着,不紧不慢,两旁是闪烁的广告牌和泼彩的高厦,稍显拥堵的车流像形态各异的怪兽,有几分魔幻密林之感。 有下晚自习的少年骑着山地车从他们身侧飞驰而过,铃都不按,速度快到张扬,眨眼就没了踪影。 也有花白头发的年迈夫妇提着深蓝的超市购物袋,毫无时间概念地蹒跚而行,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茬。 周谧越过他们,奇怪:“为什么很多人年纪大了就不牵手了呢,我爸妈也是。” 张敛说:“因为不需要了。” 周谧说:“为什么不需要?” 张敛说:“有更多东西可以把他们绑在一起,牵手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周谧侧头:“你是指婚姻吗?” 张敛回:“有一部分是。” 周谧问:“婚姻是好还是不好呢。” 张敛没有直接作答,只说:“两性关系从主动走向被动的分界点,就是婚姻。” 周谧又问:“这就是你不婚的原因?” 张敛“嗯”了声:“算吧。” 周谧好奇:“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两性关系,只走肾不走心?” 张敛说:“你觉得呢。” 周谧嘟囔:“我怎么知道,不过我能理解你。” 张敛说:“你理解什么。” 周谧说:“我要是像你一样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可能也不会太需要从婚姻里获得什么东西,相反会觉得是种拖累?当然,这只是个假设。” 张敛问:“你想获得什么。” 周谧想了会,食指越过另一边肩膀,示意身后:“获得一个几十年后可以帮我拎袋子的老头。” 张敛笑了声,没搭话。 周谧疑虑脸瞥他:“有什么好笑的。” 张敛说:“笑你可爱。” 周谧翻了下眼,冷声:“这是讽刺还是夸赞?” 张敛看过来,语气认真:“是夸赞。” 周谧脸微微红,嘴上倒接得毫无负担:“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能是聊天气氛难得这么好,周谧窥私欲暴涨,没憋住多问:“你认识我之前……相处过很多女生吗?” 张敛偏过头来:“问这个干什么?” 周谧说:“好奇。” 张敛重新看前方,唇微挑:“你猜一下?” 周谧沉吟少刻:“我猜……不超过五个吧。” 张敛还是笑:“怎么推理的?” 周谧说:“我觉得你挺自律的,看起来不像那种滥交到精气神很差然后眼里老色眯眯的样子,而且人这么心高气傲,应该也蛮挑的吧。” 张敛笑意更甚:“那也挑上你了。” 周谧一下气急败坏:“什么啊,是我挑上你好吗,而且我也不差吧。” 张敛说:“在自我评价方面是不差。” 周谧:“……” 她开始反击:“你很完美吗?我看不见得吧,等我到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说不定比你还厉害。” 张敛哂一声:“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是不如你,这么能异想天开。” 周谧极想擂他一拳,这个冲动涌进大脑的第一秒,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胳膊这么被挨了一下,力道还不小,张敛皱眉:“说不过就动手?” “你再说,再说我继续。”周谧开始破罐破摔威胁人,自甘暴力份子。 张敛不再吭声,唇边的笑意却未减淡。 信步闲聊间,新地华郡水晶叠峦一样的高楼已近在眼前。 ― 回家后,陈姨照旧笑脸相迎,两人与她打完招呼,一前一后走向盥洗室践行回家先洗手的良好习惯。 周谧掰开没一点水垢的黑色水龙头,仔仔细细搓手,又偷瞄一眼隔壁张敛,他也在洗手,面色平淡,睫毛低垂如雾障,似乎与喜怒形于色这个词从无干系。 周谧留意到自己满手奶油一样绵密的泡沫,突然起了玩心,伪作不经意弹去一下。 一小块泡沫直接飞去男人清晰如凿的下颌,他不适地皱了下眉,瞥向周谧。 周谧立马做慌张无措状:“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敛不语,冲干净手,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完,却没有处理那一处来自周谧的小型事故,只侧过身来:“给我擦了。” 周谧定住一秒,诧异:“你自己顺手擦了啊。” “谁造成,谁处理。”他走近两步。 这下肇事者连棉柔巾都不敢拽了,手上的水也还没来得及擦,在奶油杏的裙摆上渍上了几小块湿痕。 退后间,她后腰抵上洗手台边缘,硬而窄长的一块。 张敛俯视着她,眼睛像月隐后纯色的天空,有种令人窒息的倾盖感。 她心跳快起来,胸口微微发紧,忙说:“我帮你擦掉。”无奈手里没纸,只能抬手替他抹掉那小块白色的浮沫。 她连用指头尖轻揩两下。 手潮的关系,没擦干净反让污浊范围扩大了一倍,周谧慌神,只能换指腹接着搓拭。 整个过程张敛都纹丝不动,一眨不眨盯着她。 他下颌的皮肤出人意料的紧实,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那里转折,有年轻的硬朗感。 周谧手臂垂下去,感觉自己的掌心热了起来,还湿漉漉的,残存的那些水像是变成了汗。 她鼻息紧促起来,转头想找纸巾,脸又被他扳了回来。 张敛一手撑住台面,困住她,并将上身覆过来,但他没有亲她,只是靠来她下颌差不多的位置,在深深地……嗅她。 周谧怕痒地缩了下脖子。 他在同个地方啄吮一下,嘴唇慢慢蹭到她耳垂:“不是故意的?” 他逼问的音色冷而低沉,气息却滚热无比。 周谧喉咙紧/窒得无法回嘴。 她忽然被抱坐到洗手台上,莱茵灰台面原本就有的水液渗进了下方压着的布料里,湿凉感在渐次入侵。 周谧不敢惊呼。卫生间门还敞开着,陈姨在厨房料理的动静隐约可闻。 裙摆O@,她腿部的皮肤一点点暴露进空气。 周谧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躲了下,但她两边与背后都没有支撑,只能正面受敌。 有其他的知觉在游移,在侵染,热乎乎的,还不紧不慢。 瓷盆附近的水让裙摆边缘的潮渍在慢慢洇大。 周谧膝盖开始发软,下巴微微颤栗,手指无觉地在男人衬衣纽扣附近拧出了更多更密集的褶皱和水斑。 “门……”她脸完全涨红,蹙紧了眉,近乎哀求:“别……” 张敛恍若未闻,一声不响地贴着她耳廓,平稳的鼻息有如温热的酷刑和催情。 周谧眼周晕红,悬在那里的脚背死死往下绷紧。拖鞋前后落向地面,带出两下很轻的撞击声。周谧急嘤一声,再难忍受地搂住张敛后颈,死抵住他,闷哼出细碎的动静。 …… 再被托回地面的时候,周谧就像一只快被把玩至死的小雀,柔软的胸脯极快地迭动着,整个人近乎虚脱。 张敛倾身找到她还未完全消雾的眼睛,谑笑了下。 周谧满脸通红地甩头躲避。 他又瞟了眼她踩在地上的,穿白色镂空花边袜的双脚,回到自己那边,打开水,重新冲洗手指:“把拖鞋穿上,别着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页(悬浮) 这个状态太不堪入目了, 周谧觉得自己很像一朵被揉在土壤里的,自动开启应敌机制的瓶子草,因外物侵犯分泌蜜汁, 并拼命绞紧,只为将其消化。 “放开啊……”她忍无可忍,挤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张敛低笑一声,放过她, 离开的时候还在她小腿肚捻了下。 这个羞辱性极强的动作顿时让周谧的耳垂红如血滴。 她转头就去拍打张敛上臂, 又被他擒住手腕, 拉去怀里。 他另一手拢住她腰, 凑到她耳边, 悄声:“你怎么碰都不能碰,嗯?” 又亲昵地吻吻她耳廓:“去洗澡,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的气音把周谧从内到外地烤酥了, 从脸到脖子红得像涂了草莓酱,黏糊糊的, 又甜滋滋的。 她装出一张小臭脸钻出张敛控制,头也不回地下了床。 周谧不敢再穿裙类,选了套较为严实的BABY蓝分体睡衣。吹干头发再回卧室时, 张敛正坐在原处打电话, 听内容是工作上的事,神态是今天还未出现过的严肃,他色调偏浓的眉毛一旦蹙紧,就会徒增几分威厉。 瞄见周谧进来,这种凛冽感顿时就消散了, 像虚张声势的黑色烟雾。 书被他随手反摊在一旁,周谧关上门, 去书桌抽屉里找了张森林花纹的硫酸纸书签出来,将其纸页认真抹平,才合拢放好。 张敛刚巧挂了电话,注意起她爱惜的动作:“我还没看完。” 周谧抬眼:“那你用书签,别乱放。” 张敛笑了一下,答应:“好。” 周谧意外地扬眉,将书交还回去。 男人放下手机,瘦长的手指撑开书页,将她的书签夹高翻看两下,又嵌回去,很快如入无人之境地阅读起来。 这就是当老板的人吗,随时随地地充能? 周谧在心底咋舌,爬上床,坐去了床头,打开静音玩手机。 可能两个人许久不曾同床的缘故,还是在这种情境下,周谧总忍不住窥伺他一眼,又新奇地抵唇偷笑。 后来她渐渐适应他的存在,能泰然处之,就专心干起平时睡前都会做的无聊琐事,譬如刷微博,刷抖音,看各种八卦小组和论坛,沉浸了会,她突地想起游戏里的日活奖励还没领,当即横屏打开王者。 “周谧,”才点开第三项,对面传来张敛的声音:“你有没有进取心?” 周谧掀眼:“啊?” 他眉梢微扬:“一个刚转正的员工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成天到晚打游戏。” “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周谧为自己正名:“周六放假!休闲时光!自由分配!” 张敛面色未变:“下午在你妈面前不还说干正事吗?” 他怎么哪哪都有话,周谧默两秒:“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啊。” 张敛说:“戴耳机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声音有多大的,尤其打游戏那一群。” 周谧:“……” 她心生愧疚:“你一下午没睡好吗?” 张敛哂笑:“可以说是基本没睡。” 周谧再次沉默,须臾,她放平枕头,屁股远离床头,腾出可观的空间:“那你早点睡。” 张敛问:“你呢。” 周谧扫了眼手机时间:“这才十点多。” 张敛也跟着看眼时间:“所以?” 周谧:“还没到我睡点。” 张敛问:“还约了晚上开黑?”周谧语调陡高:“没有好不好――我就上游戏领个东西……”她忽然反应过来,眼底有了深意,泛出很狡黠的光芒:“你是不是……” 张敛看住她不怀好意的脸蛋:“嗯?” 周谧嗯哼两声,故意让字眼模糊不清:“吃醋了啊?” “是啊。”他居然直接承认了,面色坦荡,咬字清晰。 周谧心一下子软塌塌:“喔,你早点说嘛。” 张敛仍看着她:“早点说你就听话了?我下午让你待在房里,你也答应了,然后你人呢。” 周谧语塞。 她开始撒娇,语气扭成甜筒,还在句末扬起一个甜丝丝的尾尖儿:“下午真的是工作,总不能冷着客户的邀请吧,我现在就陪你睡觉,好不好嘛――” 张敛纹丝不动地看了她一会,看得周谧头皮激麻,然后,他启唇道:“去里面。” 周谧愣了下。 张敛说:“去靠墙那边。” 周谧:“哦。” 她乖乖把自己迁徙到内侧。 张敛稍微舒展了下,就从床尾来到床头,他整个人被她小床的规模衬得好长一条,动作间,身体的肌肉感和骨骼感能从睡衣后清晰透印出来,似矫健的猎豹。 周谧握着手机,一瞬不眨,像只被挤到旮旯角的呆滞仓鼠。 张敛设了个闹铃,眼从手机屏幕后来到周谧痴痴盯他的脸上:“怎么了?” 周谧回神:“啊,没怎么,就是在思考自己要做什么。” 张敛眼微眯:“你说陪我睡觉,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周谧哽了下,谎称:“我不是很清楚具体是哪一种睡呢。” 张敛哼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想要哪种?” “我知道你在想哪种,”周谧双手交叉,抿了抿唇,必须抛出这个扫兴的事实:“但是,我家没有那个。” 张敛安静一秒,神态几乎无变化:“躺下。” “哦。”周谧跟他对视一眼,也平躺下去。 她双手抚住胸口,双目死盯顶灯,不敢乱动。 心跳快到不可思议,一下一下往掌心顶弹的那种。不说身经百战,好歹也有过多次历练,可不知为何,这一刻,这一秒,她好像在直面与挚爱之人的初夜,神思乱成毛线球,再把她捆绑成一个行动受限的,讷然的木乃伊。 “我关灯了?”张敛忽然问。 周谧听见自己气息加速了一下:“哦,好。” 她脸微红。 她的回答居然带有颤音,好丢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啪嗒一声,房间变成黑qq的幽谷,唯有少量微光从门缝渗入。 两人的呼吸声因环境的变化变得清晰可闻,交错着一起一伏。 明显起来的还有男人细碎的动静,衣服的,床褥的,像是能在全黑的氛围里牵扯出有形的褶皱,周谧的心也跟着压缩,难耐地互抠起手指。 下一刻,身畔有了清楚的坍塌感,是他在往这边侧身。 他的手掌贴来她后背,永远那么温热,不容置喙。 周谧屏气,默默磕紧牙齿。 她在短暂的窒息间同样被带了过去,脸极近地贴到他身前。男人皮肤上的气息一下子扑满鼻腔,是她的沐浴液的味道,不算浓郁的西柚果香,她第一次在张敛身上嗅到如此甜美又如此不可思议的气味,不由多抽了两下鼻子,确认它们真实存在。 紧挨着的胸腔轻振两下,是他在闷笑。 “你是小狗吗?”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低低地说话。 周谧身前的手指曲紧,抵住他胸膛,无声表达对这个形容的不满。 她的小拳头很快被握住,带至他身后,他重新揽住她,全身收拢了些,让面对面的平行相贴变为拥裹,他们像两张纯色的拼图碎片,即使现在上面多了一些细小的刮痕,但卡向彼此的感觉始终如初。 周谧听见张敛轻而长地叹了一声。 “好久没这样抱着你了。”他语气是由衷的。 所以这让周谧的眼眶急剧发热。 恍惚间,她产生梦回第一夜的时空交错感。她的手往他后肩攀移,好像一枝细小的藤蔓在深夜里壮大胆量绕捆树干,且不畏因此断裂:“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嗯?”男人的鼻尖往下抵了点,是一种倾听的表示。 周谧说:“我那次想跟你继续约,其实有个原因就是喜欢你的怀抱,你那天抱了我……” “唔,”她鼻子遽地堵住,有热乎乎的液体不能自控地从两颊下滑:“……一整夜,我好喜欢这样被你抱着……” 周谧完完全全地哽咽。 她讨厌死自己这个感性的,软弱的,极易露出破绽又极易自我溃败的鬼样子了。 可易于动情就像是个被祝福也被诅咒的天赋。 “我那天很糟糕的,”周谧继续说着:“你还记得吗?” 张敛回:“记得。” 周谧很怕眼泪鼻涕蹭到他身上,脸连同上身往后躲了点,却又被张敛毫不迟疑地圈回原处。 她不再动,继续闷闷说:“心情很差,很难受,空荡荡的,感觉自己不会好了,可你的怀抱把它治愈了,填满了……” “所以我第二天早上就那样说了,因为舍不得你,”她泪如泉涌,又跳脱地指出:“你衣服上潮好大一块了吧。” 男人气息温暖:“反正不是我的衣服。” 周谧破涕为笑:“可是会渗到你皮肤上。” “那没关系。”张敛低头,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安抚。他近在咫尺讲话时,连口腔里的味道都是那么干净好闻。 “你呢,”周谧扬了下头,目光黏去他下巴,鼻音略重地说:“我告诉了你一个秘密,你也要拿个秘密来交换。” 张敛笑:“有你这样先斩后奏的吗?” 周谧手指在他肩后不轻不重地掐两下,耍无赖:“我不管。” “你想知道什么?”张敛澄明的视线也落下来。 这一刻,他们完全意义上地在黑暗中看清彼此,或者说,他们的世界里只剩对方的眼睛。 周谧很有目的性地问:“你为什么愿意答应我每个月接着约?” 张敛寂静几秒,问:“注意过我微信头像吗?” 周谧说谎:“没有。” 张敛笃定:“你有。” 周谧抿一下嘴,承认:“好吧,我点开看过,是《死亡诗社》里面的对吗?”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发掘真相的当晚她就为此去重温了这部影片,并又一次泪流满面。 她害怕他知道她居然有这么在意他。 张敛脸上又有了笑意:“知道那群男生为什么大半夜跑出去吗?” 周谧回想了想:“他们平时的生活太秩序太恪守规则了,在文学老师的鼓动下,就开始大半夜结伴去山洞里读诗。” 张敛问:“明白了么。” 周谧:“明白什么?” 背部的手来到她颊边,将她脸捧高。 他的唇靠过来,亲吻她额心,亲吻她泪闪的眼角,亲吻她湿润的鼻头,最后停在她唇边,低语: “你就是我每个月偷跑出去要读的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一页(吉祥物) 周谧没有拒绝季节的约饭邀请。 因为工作, 因为部门老大的交托,更因为自己今晚属实过分的挂机行为。如果能通过良好的人际来往为公司增加争取到项目的可能性,或者能将K记发展为未来的固定合作agency, 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季节的确是位很好相处的客户爸爸。他虽身居高位,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俯视感,更像是会出现在同一间选修课大教室的外系阳光帅气男同学。 所以周谧直接回了句“好啊”,又说:不过可以我来请客吗? 季节问:为什么? 周谧说:收买一下, 顺便为今晚的挂机道歉。 季节回了张笑脸:也行。 道完晚安, 周谧去大众点评上挑了会K记百元大厦附近的好口碑中高档美食店, 心里差不多有数, 才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方。 张敛这时刚好开门出来, 周谧火速阖上眼睛。 他躺进同一张被子,伸手就将她拢来怀里, 惯性动作一样自然。 周谧感觉他的脸凑了过来, 有男士护肤品的那种毫不浓烈的气味,很清爽, 伴着他的热息洒在她鼻头:“别装睡了。” 周谧再也憋不住地笑,挤起眼皮。 张敛去亲了下同个皱起来的部位。 周谧半睁开右眼,如在wink一般俏皮:“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张敛讥诮:“你真睡着了睡相哪有这么好。” 周谧像头发怒的小牛犊那样鼻子哞气, 在被子下方踢他一下, 旋即被他用腿压住,动弹不得。 周谧改换态度,小脸上写满如意:“反正我骗到额头吻了。” 张敛勾唇:“醒着还可以有更多。” 周谧双眼亮晶晶,作憧憬状:“有什么?我已经醒了,快点告诉我吧。”最后一个音节轻而脆, 像鱼吐泡泡般啵出来的。 张敛手靠过来,弹了弹她刚被他亲过的同个位置。 周谧痛得捂头嗷呜一声, 妄图以同样的暴栗方式反击。 张敛才不让她得逞,一瞬就架牢住她胳膊,很轻地含住她唇瓣吮吸了一下:“今天嘴巴怎么尝起来这么甜。” 周谧舔了舔下唇,奇怪:“啊?有吗?” 张敛轻笑,压住她继续接吻,周谧意乱情迷地托住他脸颊,也把自己舌头交出去。 ― 翌日九点半,奥星一行人就抵达百元大厦。团队派了六个人参与比稿,两名主讲,来一楼接应他们的是跟季节同部门的一位男经理,人偏矮瘦,长相亲切和气,极大地减轻了周谧的紧张感。 这次比稿她就是个实打实的工具人,主要任务是做纪要便于大家回去之后复盘总结,还有个就是吉祥物――这是来时车上叶雁给她临时起的别称。 创意那边的一位ACD纠正:“minine这种应该叫门面担当。” 周谧只能正襟危坐地含笑接夸。 电梯里,叶雁游刃有余地与接应人寒暄不停。她难得穿这么OL,烟灰的收腰衬衫裙,红底鞋,整个人高瘦得看起来就像一柄利落精秀的匕首。 周谧立在一旁,跟着他们走出轿厢,去到会议室。 百元集团的会议间要比奥星大一些,白长桌,白座椅,墙面为浅木色,落地窗将室内映得洁净如新。 K记那边的三位客户已经坐在会议桌左侧,季节居中,是相貌最年轻的那一个,而他在工作场合也非正装,还是很休闲的白T,左手也随意地掂着手机。 进门刚走两步,周谧就跟他对上目光。 季节本就面带微笑,在看到她时,唇角弧度又变得更确切和放大了一些。 周谧也跟他笑了笑,敛目迅速跟紧同事。 季节目随到她入座。女生今天穿得比前两次见面都要正式,尖领的泡泡袖白衬衣和黑格子半身裙,头发编织成蓬松的低麻花,还摘了些碎发在耳边,很有韩剧里小秘书女主角的味道。 相互闲聊几句,叶雁去大屏前开笔记本电脑,连接蓝牙。 她是这次比稿提案的主讲之一,另一个就是创意部的副总监,负责各自PPT的部分。 周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调节录音笔,又从tote包里取出中性笔和笔记本,姿势从头到尾都很拘谨。 叶雁调试了下投屏是否精确,正式开讲。她的状态与平常在公司不同,很正式,但也面带拉近距离的笑容,语速不徐不疾地吐出基于PPT内容但更通俗易懂的介绍,并在其间不时穿插笑点,带动气氛。 周谧在心里啧啧感叹,手里书写不停,并不时偷瞄季节的反应。 他单手抵着半边脸,很认真地侧头观看与聆听,过程中也会跟会议室的大家一起笑。 接着是创意部分。 那位资历颇深的ACD就更厉害了,全程如唠嗑般信手拈来,但也直击需求与痛点。 最精彩的就是问答环节。 季节虽从头到尾面目温和,但针对他们方案提出的两个质疑堪比刁难,周谧都听得掌心出汗,暗自语塞。 如果是她,可能会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周谧收拾好东西,惦记着欠季节的那顿饭,她跟在大家后面挪出会议室的步伐也相对迟缓,不知怎么开口恰当。 还好季节叫住了她。 奥星几人一同回头,面色各异,多为微笑揶揄。 季节快步走过来,笑了下:“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周谧先跟他弯弯嘴角,又瞥一眼同事们:“没有。” 叶雁挑眉,声线抑扬顿挫:“什么事噢――”大家一起贼笑。 周谧望向自己leader,神态微赧:“昨晚答应season说今天结束要请他吃饭的。” 那个ACD偏插一脚,故意说:“我们都有份吗?” 叶雁抵他胳膊一拳:“你就别打扰人家了好吧。” “知道了,”ACD吃痛揉了下:“走了散了啊,我们一群空巢老人自己在这边找饭吃吧。” 叶雁又看季节,老母亲语气:“我们的吉祥物小mimi就交给你一中午啦,记得照顾好她哦。” 季节失笑弯眼:“一定。” 一帮同事相携着以最快速度离场,把周谧单独留在原处。 通明的会议室门口彻底安静下来,两人也一时无话。 周谧扬眸看季节,又不安地抠两下脑袋:“我们下去吗?” “好啊。”季节展颜:“走吧。” 进了轿厢,周谧取出手机,调出几个昨天提前选好的餐厅,双手握到他身前,示意他看:“你想吃哪个?西餐中餐日料东南亚都有。” 季节微微屈低上身:“价格是不是有点高了。” 周谧立马抬高:“没事啊,你值得。” 季节忍俊不禁:“你喜欢吃哪种?” 周谧说:“我都可以的。主要在你,你才是被请的那一个。” 季节用他足以拿当手模的手指了一家泰菜:“那就这个?” 周谧点头:“好。” 入座后,点餐的任务也由季节全权负责,等侍应生抱着菜单离开,周谧就兴冲冲问:“娜可露露最近怎么样。” 季节在对面看着她:“很好,”答完就拿起手机,调出一个视频分享过来:“每天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周谧边看边被它们活泼蹦跳的模样逗得扬高唇角:“分一点给我就好了。” 季节问:“每天工作很累吗?” 周谧把手机还回去:“对啊,转正后感觉事情更多了。” 季节说:“但我看你朋友圈很元气。” 周谧顿一秒:“就……苦中作乐。” 季节抿了口柠檬水:“难怪这段时间都没空开黑了。” 周谧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嗯……”又替自己开脱:“这样也没人拖你后腿了,你小号都能打到七十星。” 季节说:“我都不怎么打那个号的。” 周谧打趣:“我以为你那个号就是拿来野王带妹的。” 季节笑:“那你对我误会大了,就只带过你一个妹。” 周谧讶然一下:“啊?真没有带过其他妹啊。” 季节说:“准确说是拿来带姐的。” 周谧有些意外:“你还有姐姐?亲的吗?” 季节颔首:“嗯,但她人菜瘾又大,带不动。” 周谧完全无顾忌地笑出来:“比我还菜么?” “你比她好多了。她打辅助的时候我就只想玩上单,离她越远越好。” “你姐知道你背后这么讲她吗?” “知道啊,我当面都这样讲。” 周谧看向他总是非常明灿爽朗的面孔:“我挺好奇你到底多大的。” 季节说:“猜猜?” 周谧想了想:“综合各种因素,我猜……26-28这个区间?” 季节说:“我三十一。” “啊?”周谧险些被惊掉下巴:“可你看起来跟大学生一样。” 季节说:“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心态年轻吧。” 周谧摇了下头:“不啊,你长相也很青春貌美。” 季节被她的形容词逗出笑声。 百香果汁上来时,周谧忙替季节倒上,还说:“先为昨晚的挂机行为向您赔罪。” 季节轻轻搓了下亚麻色的头发:“真没事,你别小题大做了。” “不行。” 季节忙端起杯子,郑重其事喝了一大口:“这样算接受你的歉意了吗?” ― 下午到公司时,张敛远远就望见了在1F等电梯的K记比稿小分队。 借着身高优势粗略一扫,他发现周谧不在其中,不由抬腕瞟了眼时间。 走到近处时,大家纷纷跟他打招呼,他也勾唇颔首,问了两句比稿情况。 叶雁不甚确定:“看对方态度还行吧,也不知道别家到底怎么样。” 张敛跟着他们进电梯,顺手摁了楼层。 安静了会,他面无异样启唇:“今天就你们几个去的?” 叶雁看回去:“不止,还有个留那跟客户吃饭了。” 张敛问:“谁啊。” 叶雁说:“minine,她跟K记的季总关系蛮不错的。” 张敛不再搭腔。 叶雁以为他不知道是谁:“就我带的那个漂亮实习生,上个月刚转正。” 张敛说:“有印象。” 旁边的创意副总监说:“两人关系绝对不一般。我今天进会议室时特地注意了一下季总,目光一直锁定在minine身上你知道吧。唉,我要是女孩子就好了,哪还要费这些口舌。” 叶雁冷嘲:“省省吧,你是女的也长不出她那样。” 副总监又嘶了声:“但我觉得mimi这个小姑娘挺会审时度势的,你没听季总说是请他吃饭嘛,这就对了,有人脉干嘛不用,挺给咱们奥星争气。” 叶雁表示认同:“她本来就聪明女孩子,领悟起来很快的。” 电梯门一开,张敛头也不回地离开轿厢。 叶雁有点意外他今天居然没让他们先行,忙收声提醒一句“别说了老板都嫌我们八卦了”,就疾疾跟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二页(三月) 与荀教授简单通完话后,周谧只能用六神无主来形容自己。 她原以为她与张敛的关系只是一根活节,可以自如地系与解,岂料中间竟然这样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见她维持了好一会的撞邪表情,贺妙言歪过身来问:“谁啊?” 周谧每个毛孔都快冻结,惶然看向朋友:“我导师。” 贺妙言不明所以:“哈?” 周谧喃喃,声音打颤:“她是张敛妈妈。” “我!靠!”贺妙言嘴巴张得能吞俩鸡蛋。 周谧极力想让自己镇定,然而无果,她心乱如麻。 眼看着医院大门近在咫尺,她忙说:“言言,前面让我停一下,荀老师说一会来医院找我。”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周谧欲哭无泪,接二连三的惊雷就这么劈头而来。她双手盖脸:“天啊,我都不知道张敛怎么跟荀老师说的,她要怎么想我,我不会毕业都难了吧。” 贺妙言停住车:“她说要见你?就她一个吗?” 周谧将碎发理到耳后:“张敛也会一起过来。” 她回想着刚刚通话中的细枝末节:“其实荀老师说话很温和也很客气,甚至有点抱歉。” “那应该只是想就你怀孕的事当面谈谈?” “是,”周谧深呼吸,作视死如归状:“所以让我下车吧,是死是活,痛快一刀。” 贺妙言说:“我陪你。” “不太好吧。”周谧看她。 贺妙言说:“那让你一个人1V2?想都不敢想。教授怎么了,我要给你撑腰!” 周谧瘪嘴:“谢谢你,言言。” 贺妙言说:“我先把车停回去,我们待会就在门口等。” — 快到人医正门时,驾驶座上的张敛一眼就看到了周谧。 她今天打扮得很清淡,扎马尾,白色毛衣,露出脚踝的浅蓝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她姿态很好,直直立在那里,发丝微拂,像朵有韧劲的雏菊。 她的胳膊正被身边一个中长发女生死挽着,很用力,跟挟持似的,张敛猜应该就是她朋友。 不过她怎么一天一套,今早就来医院,还不是他们原本商量好的那家。 车一停,荀逢知就气势汹汹地摔门下车,冲自己学生笔直地走了过去。 张敛思考了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跟过去,最后,他只选择将车开近一些。 三个女人碰了头,周谧焦灼的神态一下子变得惭疚,手足无措。 母亲的模样是在宽慰。 她的朋友紧锁着眉,似乎在为自己友人打抱不平。 他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但基本能从神色上判断出各自的表态。 简短交涉后,荀逢知领着她们朝车这边走。 张敛下了车,为她们打开后座门。 碰面时,周谧猛得掀眼,愤意十足地剜了他一下,有怨恨,有不解,和在母亲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约莫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她的朋友也同样恶狠狠看他,随后偏移视线,尾随周谧一同上车。 母亲跟在后边提醒:“慢点,你们年轻人就是风风火火的。” 张敛垂眼勾了下唇,带上门。 — 上路后,车厢里异常沉闷。 荀逢知回头看两个女生:“你们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 “还没有!” 她俩异口未同声。 回答前者的是周谧。张敛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笑了下。 荀逢知再次探问:“到底吃了没?” 周谧嘀咕,实话实说:“还没有,我不想让老师多操心。” “你可太见外了,”荀逢知蹙眉,立马差遣自己儿子:“找家近店,赶紧先让这俩小姑娘填肚子。” 张敛不咸不淡“嗯”了声。 而后荀逢知不再作声。到底有些局促,可又不忍这样晾着学生,少晌,她再度回头:“今天到医院是做什么呢?” 周谧双手攥到一起,没有隐瞒:“开药。” “哦……”荀逢知应下,心底大概有了数,想把儿子踹出车外的欲望愈发强烈。 张敛驾轻就熟地找到家门面精致的早茶店。 周谧最先落座,不知有意无意,张敛旋即坐去了她对面。 等两个女孩点完餐,张敛又跟服务员多要了杯五谷鲜榨热饮,下巴示意周谧位置:“先把饮料上了,给她。” 他的重点关心让周谧不自在起来,旋即拿手撑额,挡住二人极易相撞的视线。 而荀逢知在一旁附声,像位宽和的长辈:“对对,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老师您别担心了,真的不冷。”周谧语气拘谨,小心翼翼。 眼下的一切都太尴尬了,比天底下所有社死现场都要社死一万倍,她只想缩小隐形遁地,从此飞出太阳系。 饮料端上来前,四个人基本没怎么交流。 中途就张敛接了通电话,大概是公司打来的,他言简意赅吩咐几句,说自己在外面还有事,便挂了。 等周谧摸上吸管,吮了两口,荀逢知才说明来意:“周谧啊,我跟张敛过来,是想先为这件事跟你道个歉。” 周谧忙松口,“不不,我自己也……”她哽住,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合适。 贺妙言人有些直,忿忿不平:“道歉就够了吗?” 荀逢知为她暴烈的性子怔了下:“自然不够,但道歉是最基本的礼数和态度。” 她看眼儿子:“你说。” 张敛摩挲着瓷杯,迟迟不开口。 “说啊。”荀逢知陡生不快。 “周谧。”短暂的沉默后,张敛意味不明地叫了下她。 他音色沉暗,像灰蒙的积雨云,周谧以往只在某些特殊场合听过,因为接下来迎向她的多半是什么山海倾倒。 周谧顿觉不适地看回去。 张敛波澜不惊,在对面静静凝视:“我妈希望我们可以结婚,你怎么想?” 一句话如铅球掼砸到桌面,周谧被振得满心哗沸,瞳孔骤缩,以为自己没听清。 荀逢知亦错愕地瞪向儿子,完全没料到他会冒进地走出这步棋,反将一军,彻底打乱她稳重取胜的全部策略。 “结婚?”周谧双手包紧玻璃杯,却感觉不到一点烫。 她费解地问:“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 张敛复述母亲的说辞:“因为你怀孕,我必须对你负起责任。” 荀逢知不再作声,他自己说出来也好,且看且行。 周谧偏眼去找自己导师,满脸写着求助与不解。 “你别看她,”张敛拿起杯子,抿了口茶:“看着我。” 荀逢知不乐意了,心起愠怒:“你现在这样子是胁迫你知道吗?” 张敛微笑:“是吗,那我是在胁迫她跟我结婚,还是别跟我结婚呢。” 他从始至终都盯着周谧,双目似有引力:“周谧,我只想听你说。” 周谧恍惚地拧紧了眉:“不是……这太突然了,我跟张敛不是那种认真谈恋爱——” 她一下卡壳,难以组织语言,去精准地描述:“我从来没想过要因此结婚组建家庭什么的。我刚实习,还在读研,连工作都没有,现在的状况怎么合适?结婚生小孩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可能真的没办法接受……” 也太匪夷所思了。 荀逢知弯动眉梢,面露暖意:“没关系,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 一边老板,一边老师,双重夹击。贺妙言心知朋友此刻肯定一团浆糊,决然看向这对母子:“你们这是在干嘛?我们谧谧今天来医院就是准备打胎的!她不想再跟你儿子有任何来往了!” 张敛搁下杯子,与木桌碰出轻微的声响,似局中最后一枚落子,胜负已决。 荀逢知极轻地叹了口气,打感情牌:“周谧,我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就让你做这些决定过于唐突了,回去后你可以再考虑看看,最好不要再瞒着父母,跟他们坦白,问问他们能给你什么样的建议。你跟着老师有段时间了,肯定多少知道老师的性格,现在发生这种事,我心里很不好受也很歉疚,除了这般表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看问题都简单轻易快节奏,鲜少想得周全。” “你和张敛的事我已基本了解,你们认识不止一年了,他是我儿子,你在他那实习,我恰巧又是你老师,也算是有缘。” “孩子的事我尊重你的意愿和选择,但能……” 张敛忽然打断她:“你现在这样就不是胁迫了么?” 荀逢知愤然扭头看他:“无论结果如何,你也要亲自陪周谧把这件事解决,办妥,尽可能减少你对她的伤害。她术后会很脆弱,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休息和调养,你必须陪在她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怎么行?如果被父母知道的话,又要怎么跟父母交代?” “让她去成奚那边,VIP病房,我已经说好了,”张敛有条不紊安排起来:“公司的话你给她开个二十天左右假条,说要去外省实践。你不方便也可以让成奚来办,急性阑尾手术。” 他接着看周谧:“你就跟父母说最近学校事多,要搬回寝室住阵子。” 周谧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头脑宕机,全无思考暇余,只能目不转睛盯着他。 见儿子这样举重若轻,荀逢知原先唰白的脸上浮出薄薄血色:“你早在心里谋划好了吧。” 张敛修长的右手平摊在桌面,纹丝不动:“我只是尊重周谧的选择,并,同她一起妥善处理这一切。” “你也听到了,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来往了,”他隐有笑意地正视周谧:“周谧,你觉得呢?” 周谧醒过神来,胸口用力起伏一下,给荒唐的一幕画上句点:“就这样吧。” — 回家路上,荀逢知撑头望窗,心绪丛杂,俨然不想再跟儿子多说一句话。 张敛从眼尾扫去一眼,“怎么了,失策了,不开心?” 荀逢知说:“不至于。” “热心的勉强就比冷漠的割舍更高尚了?”张敛望着斑马线上来去穿行的人流:“我看不出你跟我有什么区别,甚至你更过分。” 荀逢知面色有了变化。 “你认真了解过你学生吗,”张敛略有停顿,若有所思:“周谧才24岁,真正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他平静地陈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是你认识的学生,方方面面都不错,你对她印象也很好,所以想趁此机会,看能不能促成你们想要的那种「姻缘」,从此能有个人、有个家庭来制约我,让我成为一个正常人,你们才能真正放下心。” “伪善,”张敛冷淡地掷下一句评判:“假如她真的如你所愿,这一年半载,包括将来,孩子跟家庭都会成为她的掣肘。正要舒展的年纪,却让她去承受多重身份的限制和磋磨。作为老师,这就是你对学生的期许?要她的人生为意外买单?” 荀逢知轻哼:“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还是在为自己开脱免责么?” 张敛笑了下:“如果你能因此身心舒畅的话,我不介意被你这样评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三页(海市蜃楼) 这个状态太不堪入目了, 周谧觉得自己很像一朵被揉在土壤里的,自动开启应敌机制的瓶子草,因外物侵犯分泌蜜汁, 并拼命绞紧,只为将其消化。 “放开啊……”她忍无可忍,挤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张敛低笑一声,放过她, 离开的时候还在她小腿肚捻了下。 这个羞辱性极强的动作顿时让周谧的耳垂红如血滴。 她转头就去拍打张敛上臂, 又被他擒住手腕, 拉去怀里。 他另一手拢住她腰, 凑到她耳边, 悄声:“你怎么碰都不能碰,嗯?” 又亲昵地吻吻她耳廓:“去洗澡, 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的气音把周谧从内到外地烤酥了, 从脸到脖子红得像涂了草莓酱,黏糊糊的, 又甜滋滋的。 她装出一张小臭脸钻出张敛控制,头也不回地下了床。 周谧不敢再穿裙类,选了套较为严实的BABY蓝分体睡衣。吹干头发再回卧室时, 张敛正坐在原处打电话, 听内容是工作上的事,神态是今天还未出现过的严肃,他色调偏浓的眉毛一旦蹙紧,就会徒增几分威厉。 瞄见周谧进来,这种凛冽感顿时就消散了, 像虚张声势的黑色烟雾。 书被他随手反摊在一旁,周谧关上门, 去书桌抽屉里找了张森林花纹的硫酸纸书签出来,将其纸页认真抹平,才合拢放好。 张敛刚巧挂了电话,注意起她爱惜的动作:“我还没看完。” 周谧抬眼:“那你用书签,别乱放。” 张敛笑了一下,答应:“好。” 周谧意外地扬眉,将书交还回去。 男人放下手机,瘦长的手指撑开书页,将她的书签夹高翻看两下,又嵌回去,很快如入无人之境地阅读起来。 这就是当老板的人吗,随时随地地充能? 周谧在心底咋舌,爬上床,坐去了床头,打开静音玩手机。 可能两个人许久不曾同床的缘故,还是在这种情境下,周谧总忍不住窥伺他一眼,又新奇地抵唇偷笑。 后来她渐渐适应他的存在,能泰然处之,就专心干起平时睡前都会做的无聊琐事,譬如刷微博,刷抖音,看各种八卦小组和论坛,沉浸了会,她突地想起游戏里的日活奖励还没领,当即横屏打开王者。 “周谧,”才点开第三项,对面传来张敛的声音:“你有没有进取心?” 周谧掀眼:“啊?” 他眉梢微扬:“一个刚转正的员工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成天到晚打游戏。” “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周谧为自己正名:“周六放假!休闲时光!自由分配!” 张敛面色未变:“下午在你妈面前不还说干正事吗?” 他怎么哪哪都有话,周谧默两秒:“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啊。” 张敛说:“戴耳机的人是不知道自己声音有多大的,尤其打游戏那一群。” 周谧:“……” 她心生愧疚:“你一下午没睡好吗?” 张敛哂笑:“可以说是基本没睡。” 周谧再次沉默,须臾,她放平枕头,屁股远离床头,腾出可观的空间:“那你早点睡。” 张敛问:“你呢。” 周谧扫了眼手机时间:“这才十点多。” 张敛也跟着看眼时间:“所以?” 周谧:“还没到我睡点。” 张敛问:“还约了晚上开黑?”周谧语调陡高:“没有好不好――我就上游戏领个东西……”她忽然反应过来,眼底有了深意,泛出很狡黠的光芒:“你是不是……” 张敛看住她不怀好意的脸蛋:“嗯?” 周谧嗯哼两声,故意让字眼模糊不清:“吃醋了啊?” “是啊。”他居然直接承认了,面色坦荡,咬字清晰。 周谧心一下子软塌塌:“喔,你早点说嘛。” 张敛仍看着她:“早点说你就听话了?我下午让你待在房里,你也答应了,然后你人呢。” 周谧语塞。 她开始撒娇,语气扭成甜筒,还在句末扬起一个甜丝丝的尾尖儿:“下午真的是工作,总不能冷着客户的邀请吧,我现在就陪你睡觉,好不好嘛――” 张敛纹丝不动地看了她一会,看得周谧头皮激麻,然后,他启唇道:“去里面。” 周谧愣了下。 张敛说:“去靠墙那边。” 周谧:“哦。” 她乖乖把自己迁徙到内侧。 张敛稍微舒展了下,就从床尾来到床头,他整个人被她小床的规模衬得好长一条,动作间,身体的肌肉感和骨骼感能从睡衣后清晰透印出来,似矫健的猎豹。 周谧握着手机,一瞬不眨,像只被挤到旮旯角的呆滞仓鼠。 张敛设了个闹铃,眼从手机屏幕后来到周谧痴痴盯他的脸上:“怎么了?” 周谧回神:“啊,没怎么,就是在思考自己要做什么。” 张敛眼微眯:“你说陪我睡觉,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周谧哽了下,谎称:“我不是很清楚具体是哪一种睡呢。” 张敛哼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想要哪种?” “我知道你在想哪种,”周谧双手交叉,抿了抿唇,必须抛出这个扫兴的事实:“但是,我家没有那个。” 张敛安静一秒,神态几乎无变化:“躺下。” “哦。”周谧跟他对视一眼,也平躺下去。 她双手抚住胸口,双目死盯顶灯,不敢乱动。 心跳快到不可思议,一下一下往掌心顶弹的那种。不说身经百战,好歹也有过多次历练,可不知为何,这一刻,这一秒,她好像在直面与挚爱之人的初夜,神思乱成毛线球,再把她捆绑成一个行动受限的,讷然的木乃伊。 “我关灯了?”张敛忽然问。 周谧听见自己气息加速了一下:“哦,好。” 她脸微红。 她的回答居然带有颤音,好丢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啪嗒一声,房间变成黑qq的幽谷,唯有少量微光从门缝渗入。 两人的呼吸声因环境的变化变得清晰可闻,交错着一起一伏。 明显起来的还有男人细碎的动静,衣服的,床褥的,像是能在全黑的氛围里牵扯出有形的褶皱,周谧的心也跟着压缩,难耐地互抠起手指。 下一刻,身畔有了清楚的坍塌感,是他在往这边侧身。 他的手掌贴来她后背,永远那么温热,不容置喙。 周谧屏气,默默磕紧牙齿。 她在短暂的窒息间同样被带了过去,脸极近地贴到他身前。男人皮肤上的气息一下子扑满鼻腔,是她的沐浴液的味道,不算浓郁的西柚果香,她第一次在张敛身上嗅到如此甜美又如此不可思议的气味,不由多抽了两下鼻子,确认它们真实存在。 紧挨着的胸腔轻振两下,是他在闷笑。 “你是小狗吗?”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低低地说话。 周谧身前的手指曲紧,抵住他胸膛,无声表达对这个形容的不满。 她的小拳头很快被握住,带至他身后,他重新揽住她,全身收拢了些,让面对面的平行相贴变为拥裹,他们像两张纯色的拼图碎片,即使现在上面多了一些细小的刮痕,但卡向彼此的感觉始终如初。 周谧听见张敛轻而长地叹了一声。 “好久没这样抱着你了。”他语气是由衷的。 所以这让周谧的眼眶急剧发热。 恍惚间,她产生梦回第一夜的时空交错感。她的手往他后肩攀移,好像一枝细小的藤蔓在深夜里壮大胆量绕捆树干,且不畏因此断裂:“偷偷告诉你一件事。” “嗯?”男人的鼻尖往下抵了点,是一种倾听的表示。 周谧说:“我那次想跟你继续约,其实有个原因就是喜欢你的怀抱,你那天抱了我……” “唔,”她鼻子遽地堵住,有热乎乎的液体不能自控地从两颊下滑:“……一整夜,我好喜欢这样被你抱着……” 周谧完完全全地哽咽。 她讨厌死自己这个感性的,软弱的,极易露出破绽又极易自我溃败的鬼样子了。 可易于动情就像是个被祝福也被诅咒的天赋。 “我那天很糟糕的,”周谧继续说着:“你还记得吗?” 张敛回:“记得。” 周谧很怕眼泪鼻涕蹭到他身上,脸连同上身往后躲了点,却又被张敛毫不迟疑地圈回原处。 她不再动,继续闷闷说:“心情很差,很难受,空荡荡的,感觉自己不会好了,可你的怀抱把它治愈了,填满了……” “所以我第二天早上就那样说了,因为舍不得你,”她泪如泉涌,又跳脱地指出:“你衣服上潮好大一块了吧。” 男人气息温暖:“反正不是我的衣服。” 周谧破涕为笑:“可是会渗到你皮肤上。” “那没关系。”张敛低头,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安抚。他近在咫尺讲话时,连口腔里的味道都是那么干净好闻。 “你呢,”周谧扬了下头,目光黏去他下巴,鼻音略重地说:“我告诉了你一个秘密,你也要拿个秘密来交换。” 张敛笑:“有你这样先斩后奏的吗?” 周谧手指在他肩后不轻不重地掐两下,耍无赖:“我不管。” “你想知道什么?”张敛澄明的视线也落下来。 这一刻,他们完全意义上地在黑暗中看清彼此,或者说,他们的世界里只剩对方的眼睛。 周谧很有目的性地问:“你为什么愿意答应我每个月接着约?” 张敛寂静几秒,问:“注意过我微信头像吗?” 周谧说谎:“没有。” 张敛笃定:“你有。” 周谧抿一下嘴,承认:“好吧,我点开看过,是《死亡诗社》里面的对吗?”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发掘真相的当晚她就为此去重温了这部影片,并又一次泪流满面。 她害怕他知道她居然有这么在意他。 张敛脸上又有了笑意:“知道那群男生为什么大半夜跑出去吗?” 周谧回想了想:“他们平时的生活太秩序太恪守规则了,在文学老师的鼓动下,就开始大半夜结伴去山洞里读诗。” 张敛问:“明白了么。” 周谧:“明白什么?” 背部的手来到她颊边,将她脸捧高。 他的唇靠过来,亲吻她额心,亲吻她泪闪的眼角,亲吻她湿润的鼻头,最后停在她唇边,低语: “你就是我每个月偷跑出去要读的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四页(巨变) 他们维持了同个姿势很久, 完全感觉不到时光流逝,还是周谧先耐不住地扬起面孔。 张敛的唇也离开她湿黑的头发,眼睛仍留在咫尺间。 刚要放下搭他肩后的手, 他忽然说:“别松。” 周谧不再动,只盯着他威士忌酒一样颜色的眸子,小声问:“你胳膊不酸吗?” 张敛说:“不酸。” 周谧说:“我后背都要被勒酸了。” “哪酸,”他抽出一只手, 如滑过琴键, 沿着她脊椎骨一路往下, 停在她后腰中间位置揉捻了下:“这?” 尾椎处的激麻瞬时将周谧上身电直。 “别到处乱碰行吗?”她痒得往前绷, 擦过他胸膛。 张敛喉结动了下, 近乎气声地问:“是不是没穿?” 周谧刚要回答,发现他已经在亲自确认, 从侧面, 动作自然,隔着睡裙薄而清凉的布料。 周谧惊嗯一声, 音色细而绵密,似从尖裱花嘴里失误挤出来的一小簇甜奶油。 她脸急剧发红:“都快睡觉了谁还穿这个?”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张敛放了手, 声音里有极为性感的压抑。 又是几秒安静地相互凝视。 周谧漾开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笑容, 贼兮兮:“你还好吗?” 张敛眼底有了警告意味:“周谧,穿裙子的时候最好少说点话。” 她没好气地攥拳殴一下他左胸。 张敛勾唇:“亲一下,去睡觉吧。” 她像条小金鱼一样撅起嘴。张敛脸倾靠过来,很轻地贴了下,他偏红的嘴唇微微干燥, 似晒皱的花瓣。 这么好看的嘴唇真是让人恋恋不舍,周谧又一次嘟高, 又一次索吻。 张敛笑了声,是从喉间发出来的。他垂眼觑了她好一会,不是来自高处的审视,而是不那么露骨的狎昵。 周谧在这种眼神里身心躁动,她主动凑上前去,舔了舔他嘴巴,还故意啵唧一下。 她听见他的呼吸有一瞬凝滞。 张敛再难忍耐地扣牢她肋部,这一次他不是太有耐心,亲吻的力道大到肩胛都些微耸动,是要把她吞咽入腹的、充满爆发感的席卷。 周谧无法呼吸。 两人再次拥缠在一起,仿佛黑咖与炼乳相融混,周谧感觉自己晕晕乎乎地在彼此的气息旋流间高速打转。 …… 客厅只留下一盏地灯,晦昧如黄昏与黑夜的交界。 周谧被脱力地放靠到抱枕上时,张敛顺手拿起茶几边的遥控器,重新打开了电视机。 球场的嘈杂终于能盖住她先前的动静。 周谧酡红着脸,后知后觉地噤了声,可等男人的左腿膝盖重新陷入沙发面料时,她的鼻音再次变得急促而艰辛。 她蜷曲着腿,脚趾如抱团取暖的白鸟们死抵住沙发的边缘。 “还可以加音量。”他一边手肘撑在她脸边,伏至她耳畔,模棱两可地说着。 周谧愈发明白他口中的,穿裙子时最好少说话是什么概念。 起初视野是有遮掩的,电视的光能从他肩头漫过来,像位于月球的背面,但慢慢的,周谧能完整看见一整张屏幕,可她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别处。 她每一次都觉得张敛的头发比想象中更要柔软。 周谧嘤咛一声,嗑咬住下唇,背后开始一阵接一阵细密地渗汗。 导播切制观众席,球迷们开始齐声高歌,荧幕里全是人。 周谧贴靠在那里,正对着电视机,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现在近乎往两边折叠的姿势,她双手紧抠着沙发上的灰绒布,被扣住的小腿止不住地颤栗。 她是他餐盘中的贝类祭品,央求告饶都是无济于事;亦是只涨到极致的水气球,随时要迸裂。 裁判哨音吹响时,张敛有些意外地顿住,直起身体。 周谧腾一下打挺坐正,头脑快冒蒸汽,整个人成热锅蚂蚁:“怎么办啊――” 张敛俯视着她,面露促狭笑意,他用拇指刮了下唇,但那里仍水红得像刚涂过润唇膏一般:“我也不知道。” 他刘海有点乱,眼睛很少这样直白地亮晶晶,看起来就像个幸灾乐祸的大男孩儿。 “都是你!烦死了你!你自己收拾!”周谧恼羞成怒地三连喷,爆捶他腹部一下,处理了下糟糕的衣物和头发,滑下沙发,飞似的赤脚逃回了房间。 ― 周谧脸闷在枕头里,脑袋如滚烫的铁球,过了会,枕畔的手机嗡了声,她拿起来看,是张敛发来的。 一张图片,一条文字消息。 图片是她刚刚落在客厅的拖鞋,被他拎在手里拍了张照。 消息微带戏谑:辛德瑞拉,你鞋落下了。 周谧羞愤欲死地掩了会面,举起手机,顶着张大红脸回复:哦,我过会出去拿。 对面回了个:好。 周谧单手搓搓滚烫的面颊,又问:沙发怎么处理? 张敛格外淡定:放那。 周谧:………………………………………… 她的文字几乎能叫嚷出声音:你把沙发套摘了洗掉啊! 张敛:欲盖弥彰。 周谧:明天陈姨看到怎么办? 张敛:明天我会让她清洗。 周谧:?????????? 张敛:怎么了。 周谧:很丢脸好不好? 张敛:哪里丢脸,我的房子,我和我未婚妻。 即使清楚这是个虚假的称呼,周谧还是不可控地被苹果肌挤弯了双眼:你这人有没有点羞耻心啊。 张敛回:我只有成就感。 周谧直接丢远手机。 轻手轻脚开门出去取拖鞋时,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只有廊道里留了一盏橘黄色的壁灯。周谧发现自己的拖鞋就在房门口,鞋头对外,很规整地放置着。 想象了下那么高那么英俊一男的屈身,郑重其事摆鞋的模样与过程,她忍不住地笑,然后咳一声,先左后右地把白脚丫子蹬进去,又后蹦两下,退回房内。 周谧回到床上,用薄被盖住双腿,给张敛发微信:谢谢,我拿到拖鞋了。 她突然发现已经快两点了。 张敛说: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可能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周谧思维异常活跃,一头扎进野兔窝还在集体狂跳,她不想那么早道别,继续磨磨蹭蹭找话说。 周谧:你觉得今晚算个美好的夜晚吗? 张敛:你认为呢。 周谧想了下,委婉道:还可以吧。 张敛却直接说:我认为很美好。 周谧从鼻子里嘤出声音:包括最后那里吗? 她疾疾补充,闭口不提自己失控的窘态:我是指我跑掉,然后你什么也没捞着。 张敛回:那是今晚最美好的部分。 周谧半信半疑:真的吗?我才不信,你肯定心里气得牙痒痒还觉得白费力气。 张敛回:真的。 文字果然狡猾,脱离了神态和语气,这一边的人只能凭情绪凭认知去解读,再主观或客观地判断真伪,永远无法百分百地证实和确认,哪怕这两个字是“真的”。 可哪怕难以辨析,她依旧能为之心悸。如果她现在在漫画里,一定满脑袋浮动着粉色的小花花。 周谧抿抿唇:既然今晚我们都觉得美好,那可以抵消上次那个不美好的夜晚吗? 张敛说:当然可以。 周谧又喜极地哼笑两声:好了,我可以放心睡觉了。 张敛说:晚安,周谧。 又说:晚安,Minnie。 啊―― 周谧真想立刻蹦下床做一百下高抬腿,和五十个扩胸运动。 他也太犯规了,怎么能用她工作上的称呼再道一次晚安,这么别有用心。 周谧活学活用,还青出于蓝,偏不叫他本名:晚安,Fabian。 果然,一分钟后。 张敛:没少什么吗? 周谧故作矫情吧唧:人家小AE一个,不敢直呼大老板本名。 张敛:人际交往的前提是平等。 周谧倒回枕头,好像枕进了微缩的花园,蹭了满头的甜气:哦。 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慢慢敲击:晚安,张敛。 他似乎终于满意:嗯,晚安。 周谧又跟着回了个可爱的粉熊头困觉表情包。 好在张敛很果断地没有再回复她。不然他们可能要这样没完没了无限循环一整夜。 ― 这一夜,周谧翻来覆去,一会眉开眼笑,一会又龇牙咧嘴,近四点才睡着,还梦见自己真的成了辛德瑞拉,晨光漫入卧室时,她系着围裙推开家门,台阶上是一双闪闪熠熠的水晶鞋,放置的姿势与昨晚的拖鞋一模一样。 八点半的手机闹铃将周谧唤醒时,她感觉自己面部肌肉像是抽了一整夜筋一样隐隐发酸。 是昨晚笑多了还是梦里笑多了? 周谧边困惑边小心地揉着颧骨部位走出房间,路过张敛房间时,门半掖着,她顿住,好奇地歪着上身往里瞄了眼。 张敛的卧室也很契合他性格,大范围的简单木色,床品是岩石色的灰黑调,唯有白色的灯具作为提亮。 床畔并没有人,周谧猜他可能在衣帽间。 去盥洗室前,周谧想想又拿高手机,给他发微信:你起床了吗? 过了会,那边回:起了。 新一天的笑容模式旋即被开启,周谧竭力压制着唇畔的弧度:要不要一起去刷牙? 张敛回:你起晚了,我已经刷过了。 周谧瞬间垮脸:哦。 她一句反驳不带换气:那你要晨跑我又不要晨跑我几乎一夜没睡还能在八点半起床很敬业爱岗了好伐。 张敛没有再回消息。 周谧把手机揣兜,往盥洗室走,前脚才迈进去,她就怔住了。张敛居然就在里面,立在镜面前剃须,很难分清到底是在守株待兔还是在愿者上钩。他在这方面似乎比较守旧,习惯用手动的剃须刀,刀片推过去,下颌线条也随之牵拉,似雪崩后料峭的山脉。 非常赏心悦目,看久了还有一点口干舌燥。 她跟他对视一眼,一字一顿:“早、啊。” 张敛甩了下刀片,又瞥她:“早。” 周谧走去水池前,开始挤压牙膏,并给予问候:“昨天睡得好吗?” 张敛说:“还可以。” 周谧把电动牙刷架回牙缝,含糊说:“我一点没睡好G。” 张敛打开水龙头:“过会去公司我选条堵车的路给你找补。” 周谧笑得噗出泡沫:“还是不必了。” 张敛从她镜子里看她:“说说原因。” 周谧也从他镜子里看他:“就还是那些原因啊,你继续把我放地铁站吧。” 张敛说:“行。” 斜着观赏完他洗脸的全过程,周谧忽然开口,不甚确切地唤他本名:“张敛?” 他把灰色的毛巾挂回去:“有事吗,周谧。” 周谧嘀咕:“就……叫一下。” 他轻笑了声,没说话。 周谧将太阳花发圈套上,开始搓洗面奶,而他还待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周谧满脸奶油状泡沫,衬得一双大眼睛更加黑亮:“你去吃早饭啊。” “催什么。” “那你看什么?” 他淡淡一笑:“刷牙没赶上,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五页(美丽与破碎...) 一整场会下来, 为了控制住过分突起的苹果肌,周谧感觉自己都快面瘫了。 回工位一路上,同行的几个同事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张敛那枚猝不及防的戒指, 唯独当事人死磕上下牙,怕自得快乐的情绪会像失控的喜鹊那样破笼而出。 搞什么。 一坐下,周谧就开始啃手,喝水, 玩笔, 翻弄桌边的材料, 无法停止各种心神不宁的小动作。 她觉得那个戒指不是戴在张敛手上的, 而是圈在她心脏上的。 一个银色的, 妙不可言的信号。 意味浓烈,闪动的样子像是只属于她的一粒星。 过了会, 周谧拿起手机, 开始认真浏览一些品牌的官网和旗舰店,并输入关键词“戒指”, 精挑细选。 那只戒指真的好丢人。 尤其出现在张敛这样的人手上,他居然还在这种场合掏出来,那么不露声色, 又那么坦然自若, 在这个节骨眼。 周谧脸颊的热度一直降不下来。 同样降不下来的,还有笑意和心率。 这个下午难熬到极点。 因为要假装不知情,要克制住接头和拆穿的欲念,要为她即兴的疯狂浪漫铺垫。 晚上六点,周谧就借故提前离开公司, 奔去了附近的广场。 她裙摆浮动,笑容要多大有多大, 像个小长假最后一天放学后疯跑出教室的女学生。 周谧气喘吁吁地停在金碧辉煌的店门前。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光顾奢侈品精品店。 身穿制服的姣好女导购含笑迎上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周谧喉咙里咽了下,一本正经地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图片给她看:“请问有这款戒指吗?” 导购弯唇:“这是我们的1895系列,比较低调内敛有品位的一款。” 又问:“是自己戴还是送给爱人呢。这款还可以现场刻字。” 周谧顿了下,不自然地抿笑:“不是我戴。” 她的小金库暂时也只够买一枚,等以后资金充裕了再把自己那只补上。 导购心领神会:“您知道您爱人的指围吗?” 周谧愣了愣,摊开自己手回想一会,又用食指拇指圈出个范围给导购看:“大概……这么大吧。” 女生明眸善睐又迷迷糊糊的矛盾样子也将导购逗笑:“好的,您跟我过来吧,先确定下您需要的尺寸店里有没有现货。” 拎着红色手提袋出来时,周谧接到了张敛的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公司了。 接通后,她极力克制着随时会决堤的笑意,说:“我今天有点偏头疼,就提前回家了。” 张敛略表怀疑:“真的?” 周谧说:“嗯,我现在要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敛说:“那我过会也回去。” 笑眯眯地按掉电话,周谧打车回了华郡,一路上她都藏宝般将戒指护在怀里。 到家后,正在做清洁的陈姨还意外她怎么回的怎么早,周谧只插科打诨两句,就夹牢纸袋蹦跳着冲进了卧室。 她将戒盒取出,又打开看眼刚刚割肉买下的戒指,哼笑两声,放回床头柜抽屉里。 半个钟头后,张敛就到了家,还带了甜品与花束。 陈姨疑惑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都回来的好早啊,”又注意起他手里:“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纪念日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在家里吃吗?” 张敛笑了笑,将东西搁去餐桌上,只问:“周谧呢。” 陈姨说:“回来就去卧室了,到现在没出来。” 张敛蹙了下眉,心思周谧是不是真不舒服,换完鞋就去了卧室。 结果前脚才进去,女孩就突然从门口窜来他跟前,张牙舞爪地“嗷呜”了一下。 张敛被惊得顿足,继而失笑。 周谧见他脸上几乎没大起伏,有点惋惜:“你怎么没被吓到啊。” 张敛说:“我真被吓出问题了怎么办,你给我养老?” 周谧回过头,窃喜地转动着眼珠,就是不吭声。 张敛跟在后面问:“不是头疼吗?” “看到你又不疼了。”她中气十足。 张敛哼笑一声,大步靠近,手臂从她腰边穿过,不由分说把她箍来怀里。 她像一张符纸被裹入囊袋,要进行一场福至心灵的开光仪式。 周谧弯起眼,绾了下耳边的头发,轻声:“一回来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张敛下巴抵在她脑后:“还装呢。” 周谧垂眼找到他左手,那枚廉价的银戒还圈在上面。她害羞又得意地笑出来,用食指轻戳一下那里:“你怎么想得到的?” “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你一直精心收着呢吧。” “可能吧。” “嗤。” 如果心里安着限制开心值的电表,那这会整间屋子应该都已经跳闸了。 周谧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把他手臂掰离,冲后方侧了侧头:“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张敛问:“什么?” 周谧说:“你先坐下。” 张敛将一旁的胡桃木靠椅拖出,坐定。 周谧轻巧地飞跑去自己床头,拉抽屉,将那只红色戒盒小心翼翼取出。 她双手捧着,嘴里“将将――”配音,将它托至张敛跟前。 张敛瞥见上面LOGO,又看眼周谧,本有的笑意被疑惑覆盖掉一些,而后接过,打开。 一枚铂金的男戒镶嵌在黑色戒托中央,上面的小钻闪闪熠熠。 男人微低着头,而周谧站那,不能及时收下他脸上的第一反应,她只觉得他有一秒钟是滞住的,无法辨别是惊喜还是惊吓。 周谧决定蹲下来,企图更好地看清。 而张敛在同一时刻抬起了脸,仍勾着唇,只是笑意比刚才含蓄了许多。 他翻动一下左手:“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个戒指了吗?” 周谧坐去一旁床角,眼神示意:“那个当时就是闹着玩的,谁知道你会大庭广众把它戴起来,我感觉好丢人。” 张敛面不改色:“我没有大庭广众,只是戴给你看的。” 周谧咬了咬唇:“可公司的人都在讨论了诶。” 张敛说:“那就是我顺便的目的。” 周谧唇角微微上勾:“什么目的?” 张敛答:“告诉大家我现在并非单身。” 周谧一下子扑哧笑出来,咧着小白牙道:“那你赶紧试一下我给你买的新戒指好吗?我今天下午特地去卡地亚选的,以后别戴那个三十块钱的那个了,我看了好不舒服。” 张敛再度沉默。 两秒后,他脸上的情绪完全消隐。他眼皮微耷,啪一下将戒盒阖上,悬空交回来:“我不能收。” 他几乎没有迟疑的拒绝让周谧的大脑嗡了下。 她急促地眨动眼皮,下意识问:“为什么?” 张敛看回来,神态疏淡:“这不是你能力范围内的礼物。” 周谧眉心拧成一坨:“可我都买了,而且这也不只是礼物。”张敛胸腔微动:“那我更不能收了。” 周谧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疯长,可大脑和身体却像掉落进极地的冰湖里那般寸寸结块。 她僵坐在那里问:“你什么意思。” 张敛没有回答,见她半晌不接走,便将封闭的戒盒搁回桌边。 病菌一般,仿佛在手里多待一秒都会被感染。 周谧被这个动作刺到,鼻头酸痛至极。 她忍着泪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没有搅拌到位的石灰水一样,慢而干涩地泞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想通过这个戒指绑架你结婚?可我买这个戒指的主要原因是觉得三十块钱的那个根本配不上你,不应该出现在你手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远不止此。” 张敛随意转了下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你说过它是我们三个月的契约费,我收下了,也从未认为配不上。” 周谧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把它戴起来是什么意思?” 张敛说:“我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周谧气息变重:“可现在要满三个月了啊,后天就要跟我们父母交差了。” 张敛始终平和:“选择权一直在你,你知道我答案的。” 他平心静气的陈述如在她心头缝扎,一个字是一针,细密的洞眼和线头将她心脏收得快要失去形状。 周谧胸口剧烈地抽痛,努力不让自己双眼泛滥,可实际上她脸已经红得吓人了,因为愤怒,因为灰心,像从高处狠狠跌落:“就还是想让我配合你继续跟你维持这种不清不楚见不得光的关系呗。” 张敛注视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恋爱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遮掩的都是你,不是吗?” 周谧怔了好几秒:“可我也是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啊。” 张敛无可挑剔地回:“所以我尊重你意愿。” 周谧几番涨潮的大眼睛愕然瞪住他:“我们恋爱了?真的吗?恋爱中的男人却不敢接受女朋友的戒指?” 张敛很轻地叹息:“周谧,你在钻牛角尖。” 周谧难以置信地哂出一声:“你是怕我赖上你吧。” “不要偏激,”张敛前屈上身,像是想要握住她绞在裙摆上的,早已惨白的手:“我们好好谈一谈。” 周谧一刹扬高胳膊,躲避他的触碰,并无法阻止自己变得像只坏掉的小提琴一样,扯出尖锐难听的噪响:“谈什么!用各种手段蛊惑我跟你接着约?约到你玩腻了或者我放弃?还是说又要用你的话术让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张敛微怔,将悬空的手收回去,整个上身也跟着挨回椅背。 在这间卧室,面对面共处时,他们从未拉开过如此大的间距。 而男人面无表情,眼里也看不出温度,或冷或暖,什么都没有。 几秒的悄无声息后。 周谧脸色灰败,质问:“你说啊,为什么要戴我送的戒指?” 张敛看起来有点疲惫:“我以为你会开心,结果适得其反。” 周谧扯了下唇,并保持在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角度:“我开心啊,所以想送你一枚更配得上你的戒指。适得其反是你的认知吧,你觉得糟糕了,玩脱了,这个女的要赖上我了。” 张敛眼色微黯:“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我。” 周谧用手背拭了下唇畔的湿润:“因为你活该被这么想。” 她的泪水失望而痛苦地往外涌动:“我对你而言从来没有特殊过,只是刚好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出现了,其他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是周谧,只要能满足你不婚也能保持男女关系的需求。你看你这副害怕的样子,太好笑了吧,慌张到连戒指都不敢碰,而我――” 周谧彻底哽住,面色接而转白。 “你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为什么总把你往负面想吗,”女孩撑起嘴角,终于露出一个可以称作“笑”的神情,但却陌生而阴冷:“我现在知道答案了。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没有好过,遇到你之后就没有过一件好事,我从来没有打心眼里觉得你这个人好过。就因为喜欢你,所以一直自欺欺人,自我麻痹,现在我清醒了。” “谢谢你的敲打。” “张敛,”他的名字在她口中不再甜美,是彻底枯萎的玫瑰:“你就是个烂人。” 房间彻底沉寂下来,像间肃静的审判室。 有一瞬间,张敛认为应该为自己辩驳两句,但他不太想说了,也说不出来,一种沉闷而缓慢的钝痛在他心脏深处蔓延,像是地底的龟裂。 最后他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似在承认这个看法:“是吗。” “对!”周谧用力抹了下脸,湿红的眼睛里意味决绝:“我不会再在你这个烂人身上浪费任何时间了。” 掷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冲出卧室,冲出房子,冲出了这个华美却虚空的海市蜃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六页(良药) 周谧挨着床头坐了一下午,思绪放空,张敛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她完全不知道,也可能他打过招呼,但她根本没有放心上。 护士小璇端着晚餐进来时,她才像是从灰茫茫的雾境中抽离。 她一如既往地先询问周谧需不需要下床用餐。 征得同意,小璇才开始将那些精致的碗碟有条不紊地摆放到桌上。 坐去桌边后,周谧发现今天还多了份甜品,是一角淡粉色的蛋糕,上面涂抹着红亮的樱桃图案。 察觉到她目光像被奶油黏住一样,长久地落在上面,小璇忙说:“周小姐,这是张先生吩咐后厨给你做的。” 周谧回过神,抿了会嘴,看向护士:“喔,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小璇笑盈盈的:“打个电话谢谢张先生就好了。” 周谧假装没听见,单手撑头,用勺子挖起那只蛋糕。 — 简单洗漱完,周谧继续卧床休养,人虽一动不动,心却起伏不定。 张敛白天跟她说的话言犹在耳。 忠于自我和认清现实真的永远都是非黑即白的对立面而非可以共生的多选题吗?这个有些哲学的思考困扰她到现在。 她看不然。 周谧辗转反侧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用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给张敛。 【如果我以后在奥星转正,你会给我穿小鞋吗?】 传出去的同一刻,病房门上传来了叩击声。周谧心率加快,瞥见毛玻璃后显印出来的高大黑影安静下来,大概在阅读她信息。 周谧微微提气,将四肢和脑袋以最快速度缩回被褥。 外边还是没一点动静,须臾,握着的手机照亮了黑咕隆咚的环境。 周谧点开来看了眼,是张敛的回信:你脚也不小吧。 靠。 周谧双颊浮出两团蒸汽,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边要把手机倒扣,而屏幕再一次亮起,是来自同个人的绅士询问: 周小姐,我可以进去了吗? 他转用其他方式当敲门砖,言语间还伴随着一些不知有意无意的模棱两可,一语双关。 周谧五官快挤到一起去,噼噼啪啪戳字怼回去:有人挡着你了吗? 片刻,病房门被打开,张敛跟着走廊的光线一道步入。他瞥了眼病床上几天如一日的白色大春卷,几不可闻地笑一声,回到隔间放自己的资料和笔记本。 听见他开灯的响动,周谧终于能把头伸出被子呼吸。 她像只机警的鼯鼠,黑眼仁四处查探后,才慢慢从雪地里探出整个上身。 她坐正上身,小心将手机搁回枕畔,换成床头的书,煞有介事翻阅起来。 没一会,张敛走了出来。 周谧偷偷从书页里掀眼,用余光尾行他去了沙发。他可能回家洗了澡才来的,身上套着款式宽松的黑色卫衣,气质骤然和缓,仿佛升温后暮冬早春交界的夜晚,比平常穿正装的他少了近一半攻击性与傲慢感。 见他有回头之势,周谧忙不迭把视线钉回密密麻麻的印刷字里。 张敛也坐了下来,在手机里查东西。 几天来总如此,除了休息,只要人在病房,他基本都待在她能目及的地方。 周谧又瞄他几眼,突然重咳一声,吸引他注意:“哎。” 张敛扬眸:“叫我么?” 周谧作张望不解状:“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不确定。” “你别吓我好不好?” “既然是叫我,那怎么没称呼?” “哦。老板。” 张敛把手机按灭,峻挺面孔如忽而暗下去的山背:“说吧,什么事?” 像是怕内心的局促会被他一眼识破,周谧下意识地将书拢高,挡在自己胸前:“这几天Yan她们怎么样,工作有没有耽误?有没有提到我?” “周谧,”张敛蹙了下眉:“我是老板,不是监控,不会事无巨细地录摄员工每天的一言一行。” 周谧问:“我的事情呢。” 张敛回:“你不在自然有人顶。” 周谧懊丧地“啊”了声,“那我回去之后岂不是一点个人价值都没有了。” 张敛勾唇:“不是要离开奥星了么。” 周谧把书放回去:“后悔了不行吗,我为什么要因为大魔王的统治就逃离自己的理想圣地。” 她的形容让张敛气笑不得:“你变脸的速度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快的。” “怎么,”周谧理直气壮:“人生不就是在想不通跟想通之间交替发展吗?” 张敛微哂,不知是夸是贬:“你还挺有觉悟。” “当然了,”她架高面前的书籍,还把封面拍出不高不低的啪响:“我可是看过不少书的人。” 张敛不做评价,重新去看手机。 见他开始忙自己的,周谧也接着看书,敷衍地浏览了几行后,她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地静下心,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就是无法顺畅地汇入脑子。 于是她一边注意张敛动向,一边探出右手,一点点摸索到自己手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过来,藏回书后。 她点进微信,跟自己别扭了一阵,还是给张敛发了个最原始的[握手]表情包。 张敛看到了,抬头望过来,神色似是在问“这是在干什么”。 周谧挺直上身,一本正经:“握手言和。” 张敛偏了下脸,又盯住她,故作疑惑:“不怕我给你小鞋穿了?” “你能不能别鬼打墙了。”周谧崩溃搭额,拒绝继续周旋于大小脚大小鞋这一话题。 张敛偏不放过她:“你一个实习生是怎么好意思提这种问题的?” “……” 周谧绷紧了唇,僵笑着重新低头阅读,但她还是心不在焉,总觉得落了事没交代清楚,等渐渐意识到是什么之后,她再一次看向张敛:“虽然我留在公司,但我们不续约了哦,以后就是单纯健康伟光正的上下级关系。” 她抿了下唇:“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说想拿来弥补我什么的,如果我接下来在奥星表现不好,Yan不想留我,我也会自己走人。” “我可能做不到,”男人飞快地否决了,并叫她名字:“周谧。” 周谧心脏忽一下悬至云端,小心翼翼问:“做不到前者,还是做不到后者?” “后者。” 周谧舒一口气,刚要启齿,张敛抢过话头:“你想的是什么?” “我想什么了。”周谧声音陡然提高。 张敛倾了下身,将手机随意撂茶几上:“我看你之前对前者很乐意。” 周谧想起来就气堵:“你还想闹人命吗?” 整间病房忽的陷入死寂。 两个人,似乎在一刻间因这句话误入宇宙之中的某个力场,不约而同地真空静音。 张敛呵口气,率先打破僵局:“团建那次,是我不好。” 周谧拧着自己手指,声音微弱:“好吧,我也有错。” “知道我那次为什么叫你过来吗,”张敛的笑多种多样,但总难辨其意义,就像他突如其来的,似乎也很真实的坦诚:“忍一个月也不好受。” 周谧不自在地嚷声:“那你也没联系我吧。” “你可以联系我。” “我可是女孩子欸。” “这会知道了?”张敛轻笑一声:“第一次那会,我看很没心理包袱么。” 周谧牙痒痒,当即转移重点,开始复盘他刚刚的措辞:“忍一个月……一个月怎么了?以前不都一个月吗?” 张敛蹙眉:“我说的是那个忍吗?” 周谧嘀咕:“谁知道是哪种忍。” 张敛安静了几秒,大概在思考如何表达更恰如其分:“在想怎么收场才能不伤害你自尊。” 周谧“哈”一声,别开脸:“不稀罕。各取所需罢了,我可是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是吗,说点工作上的事就要接吻?” 周谧无法反驳,头发丝儿有着火趋势:“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陈芝麻烂谷子要翻来覆去说几次?” “我有时真佩服你。”张敛话里有话。 “有完没完?”她像只突然失控的小狗一样叫起来:“你可以拒绝啊!拒绝了现在一切正常岁月静好相安无事!” 张敛回忆了下:“你那副样子看着我,怎么拒绝?” 周谧哼嗤一声:“不要为自己的精虫上脑找托词。” 她每次在他面前一这样牙尖嘴利他就想用点什么方式把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堵上。 张敛喉咙微紧,及时终止这个话题:“睡觉吧。” “哦,”古怪的争执间,周谧不知不觉从脸红到脖子根,她唰得躺平,企图用被子捂住自己降温,并僵硬地吐出两个字:“晚安。” 张敛回:“晚安。” 他站起身,走出去几步,又顿步说:“对了。” “说——”床上的等身面团蠕动了一下。 “如果你之后不改变想法,我大概率会让你留在奥星,你也不用感谢,我只是为了填补自己的亏欠感,”他立在那里,声线冷静下来,像在房内滋生的白霜或蔓延的月光,空阔,且自带穿透力:“但以后怎么发展全看你自己。” “不需要,”周谧哼哼,口出狂言:“实习期一满,叶雁会主动跟人事提让我留下来。” 男人的笑音微带谑弄,好似在给她一个并不真心实意的敷衍掌声,“那我拭目以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七页(十二点) 包里的手机再无动静, 周谧急着想进店里再看眼微信消息,吃甜筒的速度不自觉加快。 消灭掉一整根时,季节手里那支居然还有大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我是不是吃得太快了?” 季节说:“是我吃太慢了。” “哪有, ”周谧用纸巾擦擦嘴,又偏头看看门边的代言人立牌:“不知道拍摄那边会不会找我有事,我先进去了。” 季节晃了下雪糕:“谢谢你请客啊,还帮我们k记创收。”周谧笑笑:“买一送一, 我跟你沾光的。” 往店内走的时候, 周谧取出手机, 打开微信。 跟张敛的聊天终结在她让他把戒指扔了那句话上, 他没有再回任何内容。 其实在……意料之中。 但空落感在所难免。 明知再无瓜葛, 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她还是没办法做到百分百的不留念。 拒绝的原因也无关厌倦, 是自我抗拒, 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所以她选择不见,回避这种可有可无的两讫仪式。 真是奇了, 周谧自嘲地弯了下嘴角,别人交换戒指是长久的契约,而她跟张敛交换戒指是分别。 她立在原处, 重新看微信, 习惯性地往上翻看。 跟张敛的每一条聊天记录她都没有删,这些天来,她无数次想痛下狠手,但总会在确认清空那一步不舍和退却。 上一次聊天还是分开的前夜,张敛说他在跟bz这边的人吃饭, 估计会回去得比较晚,让她早点睡。 她说:我就要等你。 他说:这样我容易心不在焉。 周谧就回了个“躺倒”表情:哦, 晚安(假装的 接着她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就天翻地覆,形同陌路。 周谧绷紧唇,刚要把手机揣回包里,铃音忽响,她匆忙拿出来看,心又凉了几度,是贺妙言打来的。 她接起来:“喂?” 贺妙言说:“我到你们店这边了,你在哪呢。” 周谧说:“我在店里呢,你直接进来吧。” 说着就往外走,碰巧撞上季节回来,他跟她笑了下,擦肩而过往里走。 贺妙言已经在店门外候着,目光却连瞟门内:“我刚看到一个帅哥进去了。” 周谧问:“你说的不会是我客户吧。” 贺妙言:“嗯?穿黄衬衫的吗?” 周谧扭头:“那肯定是他了。” 贺妙言感叹:“我靠,我都想进你们这行了,怎么帅哥如云的。” 周谧说:“别了吧,连失恋的时间都没有。” 贺妙言没再多说,安抚地拍拍她后背,又指一旁立牌,把手机交出去:“先帮我跟我们宝宝合个影。” 周谧翻个白眼:“好呢。” 贺妙挪过去,摆了个甜蜜小娇妻姿势,千叮咛万嘱咐:“别忘了开美颜!!” 周谧半蹲着找角度,一脸认真:“你宝宝的脸不对了怎么办。” 贺妙言:“我对就行了!不管他!” 周谧:“……你也太真实了。” 拍好合影,两位小姐妹一道进门。 贺妙言见里头挤挤攘攘,不由惊叹:“人还挺多。” 周谧说:“有些是跟你一样粉丝来打卡的。” 又问:“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要不要尝尝这次我们力推的小食桶。” 贺妙说:“都可以。” 刚要掉头,贺妙言忽然拽住她胳膊,轻声:“那帅哥又走过来了。” 周谧回了下眼,果然是季节在朝她们这走,招手叫他:“season。” 季节停在她们跟前,手里拿着一只未拆封的粽子造型的玩偶:“你朋友么?” 周谧说:“嗯,贺妙言。” 季节问声好,把小礼物递出去:“谢谢来我们店里撑场子。” 贺妙言接过去,笑着挠头:“也就来看看,别这么客气。” 季节说:“接下来两天都有活动,你多来玩。” 贺妙言说:“一定。” 说完就转身走了。 贺妙言目送他离去,回头跟周谧说:“感觉你们客户一点架子都没有诶……” 周谧点头叹息:“对啊,他人超好的。不过也仅限于他了。” 下午四点多,周谧回了公司,审核整理今天的照片和资料,明天还要跟媒介那边一起接应到场直播的kol,并在social上同步发布,估计又会是脚不点地的一天。 每一天都是飞旋的,快到看不清自己;又是迂缓的,慢性炎症一般煎熬着。 快闪店结业那天,周谧没有加班,因为要提早回家陪父母参加婚礼。 新娘是妈妈朋友的女儿,年纪只比她大两岁,刚进入酒店,就能看到一对新人在门厅外迎客。 女生的妆容很厚,似贴覆在皮肤上的,无法呼吸的白色面罩,假睫毛也沉重地盖着双眼,但她的笑容格外轻灵。 及地白纱像云朵一样裹在她身上。 她的先生西装革履,个头跟她差不多高,母亲拉拽着周谧上前合影时,她听见新郎侧头轻问新娘:“穿高跟鞋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周谧觉得他们很幸福。 回来路上,妈妈一遍又一遍地欣赏自己拍下的婚礼视频,司仪的陈词滥调,和隆重盛大的交响乐溢满车厢,惹得爸爸不爽吐槽:“你能不能静音看啊。” 汤培丽直接关闭,安静了会,她感叹道:“我们谧谧要是结婚,肯定比她要好看。” 又不甘心地小声埋怨:“那谁母亲节还给我发消息送礼物,怎么就变了个人,我到现在都弄不懂……” 周兴难得呵斥着打断了她。 周谧立刻偏头去看车窗。外面的灯像下小雨那样慢慢生出了一圈细毛,鞯模又绒绒的。 七月初。 公司楼下园圃里的鲜红榴花大朵盛放,夏日的氛围也愈发鲜明,偶出趟门,暑气都会像保鲜膜似的裹在人身上。 从客户那边回来,周谧半垂着头,用纸巾抹着额角的汗,跟在同事身边往公司走。 到十楼时,身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几声:“老板”、“fabian”。 有的很礼貌,有的则像在呼唤老友。 她抬高双眼,看到张敛迎面走了过来。他估计是要出去,扣角领的全白短袖衬衣衬得他格外清爽,也有点显嫩。 医学里有个关于痛感的描述叫,针刺样疼痛。 这也是周谧每一次在公司偶遇张敛的感受,密集而短促,非常贴切。 但她都不露声色地,跟在大家后面,淡淡叫他:“老板。” 男人勾唇颔首,目光从他们一行人身上一晃而过,就不徐不疾地走了过去。 回到工位后,打开微信没一会,周谧收到了季节发来的消息。 他说k记赞助的王者战队有线下比赛活动,问她礼拜天想不想去看。 周谧翻看了一下便笺上的日程安排,确定那天空闲,就答应了。 活动当日,赛场气氛浓郁,粉丝们笑容洋溢,呼号震天。 季节帮她跟同事要到了一份应援,是印着k记加战队logo的手幅和头箍,周谧开心地戴上,摇头晃脑,像只得意洋洋的小昆虫在抖动触角。 季节抬起一边手弹了下,立马笑着说:“抱歉,我没忍住。” 周谧揪稳两边弹簧,神态动作也不再那么放肆:“没关系。” 可能因为她跟季节的相貌相对出众,开局前导播连续两次将镜头切到他俩身上,解说的调侃也紧跟其后:“sdg不愧是颜值战队,粉丝颜值也很不一般啊。” 观众席的队粉们又一阵海潮般狂啸。 周谧拢住过分开怀的嘴角,眼珠乱闪,完全不敢看大屏里的自己,最后只能害羞地举高手幅,遮掩住下半张脸。 回家路上,季节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谧好久没有过这样全身心的亢奋和放松了:“特别好。” 季节笑得眼睛弯弯:“特别好是多好?” 周谧想了会:“就是很开心,很有激情,原来游戏现场这么好看,平时我们玩的真是小儿科……” 又火急火燎改口:“小儿科只是用来形容我的,你还是高端大神国服娜可,每天晚上被你带飞的那一两个小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 季节笑了一声:“开心就好。” 周谧侧头看他:“你呢,你今天开心吗?” 季节说:“我每一天都很开心。” 周谧扬眉:“从来都不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吗?” 季节说:“会啊,但还是会努力保持开心。” 周谧沉静了会,忽然问:“你看过一部动画叫头脑特工队吗?” 季节说:“看过。” 周谧说:“其实伤心也很重要,跟开心是相辅相成的。准确说所有情绪都很重要,就像构成世界的每一种色彩。” 季节有一会没说话,过了几分钟,车驶进周谧家小区,他才启唇道:“说到构成,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周谧歪头:“什么?” 季节说:“就上次在你朋友圈评论里看到的男朋友含量60。” 周谧顿了下,会意一笑:“都是胡诌的,别当回事。” 季节将车缓慢刹停在楼道口,他整张脸都侧了过来,叫她:“周谧。” 周谧正坐:“嗯?” 季节语气认真:“要不要试着跟我相处看看?” 周谧怔在原处,眼圆溜溜:“什么?” 季节的笑容像一片新绿的夏天:“我知道我不是那个60,但我可以成为40的乘虚而入吗?” ― 当晚,周谧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会把毛绒玩具搂在怀里发呆,一会又取出手机漫无目的地重复刷新微博首页。 最后她回到微信,重游许久没有踏足的行业公众号。 她点入自己之前最常看的一个账号。 果然,近臭远香的原理放在任何事物上都成立。 周谧竟然觉得它的可读性翻倍增长,一篇接一篇,从正文到评论,翻得津津有味。 她的食指在屏幕上骤然停顿,那是五月初的一则交流会的新闻,里面竟然有一张张敛入镜的照片,图不算大,拍摄距离也不近,但清晰易辨,是他在台上发言。 男人鲜少穿这样的成套正装,看起来风姿清隽,器宇轩昂。 同一天,她在他家阳台的花槽里发现了一朵混色的冰岛虞美人,唯一的一朵,粉橙色,她觉得很独特,所以在上班前送给了他。 那朵花,被他插在了西服左胸的口袋里。 周谧盯着那里,鼻息变急,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绞烂了。 泪止不住,她双手捏紧毯子边缘,后槽牙都咬得发疼。 她很久没这样在睡前哭过了,像被咸涩的海水裹覆,像快溺死一样。 恸意渐平的时候,周谧用小臂抹去眼前模糊,又去看了眼张敛的朋友圈,还是什么都没有更新。 从此对他一无所知,见面也不相识。 就在这时,客厅忽地传来时钟播报的声响,告诉她,现在十二点了。 魔法真的已经结束了。 真的已经结束了,周谧。放下他吧,也放过自己吧,会好起来的,向前看吧,天会亮的,又不是没经历过,这只是人生的一小段章节,是时候翻页了。 她在心里喃念不停,最后阖上了双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八页(谁又完全是展现出来的样子...) k记的端午项目很短, 前后也就一个月出头,但周谧和季节两人并未因此断联,即便那天男人出其不意的告白确实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季节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很快就补充了一句:“不是要你立刻回答我。” 周谧错愕的情绪淡了几分,但面色还是怔然的:“嗯……” 季节眼角的弧度一如往常妥帖:“只是希望能带着超出甲乙方或朋友的目的相处一下。我很担心这个项目结束后,就没什么有力的理由打扰你了。” 他使用的词是打扰,而非联系。 周谧有点受宠若惊:“这哪里算打扰, 我感觉自己才叫打扰。” “不会啊, ”季节面容清朗:“我每次上游戏第一时间就是看你在不在线。” 周谧沉默下去。 过了会, 她扬眸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季节点点头:“嗯。” 周谧小心地问:“你是……喜欢我吗?” 季节直接地说:“嗯, 有很强的好感。” 周谧懵了下, 又问:“为什么呢。” 她看着季节明亮的面孔,思绪却有点浮离。 因为忽然想起, 她曾问过张敛一样的问题, 也收到过确切的答复,却从来没有刨根问底深究过原因, 连辨别真假的时间都短暂到来不及。 季节的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沉吟片刻:“一见钟情吧。” 周谧吃惊地盯着他。 “你的眼神让我有点心虚了,”季节笑, 并专心地回顾起来:“那个晚上, 大概是――你蹲下来把快递全放到地上,然后双手握着手机一本正经要加我微信那会,我心里就有个声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啊,成为她男朋友会是什么感觉。” 他兀自确认着:“嗯, 后来跟你认识了,这个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周谧垂了垂眼:“可我大概跟你想象中不太一样。” 季节说:“谁又完全是展现出来的样子呢。” 最后周谧给季节的回答是再考虑一段时间, 季节欣然同意,也没追问她需要的具体时长。 与季节的来往就这么建立了起来。 他是个外观优越的人形导航,刻绘细致的藏宝图,对宜市的每一处都了若指掌,常会带她造访一些她从所未闻的苍蝇馆子,古旧小巷,甚至是一株百年木,一片蔷薇墙。 这个傲慢的城市在他眼里是反转的,是秋雨后水洼里昏黄的倩影,有充满意象的另一面。 除了养狗和游戏,摄影也是季节的兴趣之一。 他收藏的相机镜头无数,甚至毫不吝惜地借给周谧一只成色崭新的徕卡q2。 周谧第一次试用时都下意识屏息:“好怕弄坏啊。” 而季节不以为意。 周谧的第一张底片是电线杆与天空,普普通通,无功无过,这种相机放她手里就是暴殄天物。 她侧头求助:“季大师,公开一下你的参数吧。” “没有固定参数,”季节笑着接过去,手速堪比打游戏地调节着,而后聚焦同一片风景:“别怕,大胆拍就好,多拍就能找到iso、光圈、快门配合的比例,有时不一定非得被固定框架限制,只是需要个熟悉的过程。” 周谧去看他的成品,构图确实比自己的舒服顺眼。 但她的领悟能力很强,每个周末结伴出游的磨炼,让她对此愈发得心应手。 八月底时,周谧开始用这些照片重新运营自己搁置已久的公众号。那时她来奥星应聘实习生岗位时,这个研究生期间注册的,七千多关注数量的公众号也曾是她简历当中的一笔重彩,被面试官单独提起过。 作为教学反馈,她也将公众号分享给了她的季姓摄影老师。 每周四,周谧都会往上面o一篇精心排版的图文,而季节也一次不落地点赞留评和打赏。 周谧被后台的金额唬住,冲回微信问他:你打赏的钱略夸张了吧。 季节说:孺子可教,当老师的当然要赏罚分明。 周谧弯弯唇:可我也没被罚过啊。 又分享好消息:对了,我粉丝数量九千+了,破万在即,是时候回报师门了。 季节问:所以最近忙吗? 周谧回:没有不忙的时候,不过下月初我们组有两个项目都结束了,应该会好一点。 季节说:年假休了吗? 周谧说:还没有。 季节说:要不请我出去玩一趟? 周谧愣住,思考了一会,同意:也可以。 季节说:自驾游吧,苏城或杭城,也不远,我把娜可露露带上。 周谧说:好啊,就用你打赏的钱。 ― 最后定下的地点在杭城的一个森林度假村,绿野葱郁,山路如玉带,湖泊似宝石,古朴的木质别墅星罗棋布地镶嵌其间。 度假村的设置很综合,有水上乐园,梦幻花谷,餐饮丰富,还能近距离接触饲喂一些并无攻击性的温和动物。 周谧与季节各牵着一条狗入住其中一套树屋套房。 山里气温舒适,即便是正午,也感受不到秋老虎的余威。周谧的房间安排在二楼,因为她极喜欢上面的露台,早起入目皆浓绿,夜晚仰头便是星河。 旅游最疯狂的时期,还是跟路鸣恋爱那一阵,自打实习,周谧都三点一线地穿行于固定区域,像动物园里的困兽,难免会有压抑已久之后的释放。 她拍了很多照片,多到相机内存卡都告罄。 入镜的不止是诗情画意好风光,还有季节与他的两只小伙伴。 季节很上相,举手投足都带着清新自然的帅气。 当然,他们俩也合过影。临走前一天傍晚,在林荫小道上遛狗闲聊时,季节叫住了一对年迈的夫妇,询问他们可不可以帮忙拍照。 听彼此口音都是宜市人,难免多寒暄了几句。 当中那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一直在夸他们生得好看,金童玉女。 周谧看不出情绪地挽了挽嘴角,而季节笑容朗亮,也未多言。 晚上回去后,两人在露台bbq,大快朵颐后,就分坐到露台的藤椅里休憩,各待一张,隔着一只小圆几。 即使一句话不讲,也有种相安无事的闲适惬意。 周谧选片导入手机,曲腿窝那,专心致志地修着图。 有只不知名的鸟儿一直在附近的树梢上鸣叫,清脆、绵长,周谧不由自主地跟着哼起歌来。 季节听见,笑着扫她一眼。 听见他笑声,周谧止住,微微赧颜地看回去:“献丑了。” 季节说:“没有啊,没跑调,而且你声音很好听。” 周谧说:“谢谢。” 季节又瞥她,声音温和:“刚刚那张合影,我可以发朋友圈吗?” 周谧怔住,一下子不知如何作答。 她把腿从椅子边缘放下去,整个人随之摆出几分正襟危坐的态势。 季节在她的高度紧张里唇角上扬,也跟着正身:“考虑得怎么样了,40有上升到及格线吗?” 周谧心口莫名虚空一下,像一只黑色的台球咚得坠入暗而深的洞眼,再难循迹。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张敛。 其实她很久没有细数与他分开的日子了。 当夜晚被工作或跟季节的聊天开黑充斥时,她不会再每天睡前都要去窥探他的朋友圈,沮丧神伤的时长和深度都在减缓―― 至少,她现在不用再借助任何助眠软糖或喷雾才能入眠。 他们分开有百天了吗?周谧分神地想着。 但她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季节清俊的面庞上,看起来很专心。 露台的灯火将年轻男人的双目映照得格外剔亮,周谧在里面读出了一种近似期待的情绪。 这种情绪不含欲望,不带攻击性,所以也没有给她任何束缚和逼迫。 山风习习,林涛涌动,周谧觉得这一刻的环境有点干扰她对于自己心跳的判断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排斥。 她愿意一试。 几秒钟的宁静后,周谧歪了下头,眼似灵巧的勾月:“我是ok啦,但我们两个……不用避嫌吗?” 季节笑容灿烂地耸肩:“没事啊,反正暂时也没合作项目。” ― 年假回去后,周谧跟季节恋爱的消息轰动全公司。 季节官宣的方式是九宫格,他与女生牵狗的照片居于正中,两人并无任何亲密姿势,但气氛异常和洽,一个白t,一个白裙,背景是浓到似黛的绿野。 叶雁带头在tea群里大呼小叫:奥星-nie!原来你的年假是去度蜜月了啊! 周谧硬着头皮回复:不算吧。 其他人意味深长:啧啧啧啧啧。 部门监吃瓜同时不忘事业:过了中秋还有元旦,过了元旦还有春节,你懂的,ii。 周谧只能苦笑。 张敛从公司管理群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彼时他还在首都机场的贵宾室里,等候着回宜市的航班。 原真将这张合影发了出来,并引发了好一阵的热烈讨论。 小图滑过去的一瞬,张敛大脑空白了一下,立马退出群聊界面。 他坐在全白的沙发里,平静地阅读着regional那边发来的邮件。 几行简短的英文内容被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看到都能完整背出来。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过了会,他重新打开微信,找出周谧的名字,然后点进她朋友圈。 她的状态栏里没有任何合照。 于是他又翻阅群聊,看到他们说是season朋友圈存的,对此也褒贬不一,有称赞般配的,也有认为周谧这个女孩子不简单的。 张敛点开了那张图。 心脏像开缝已久的坚果,被轻轻一撬,就整个从上而下地断裂了。 复杂的情绪即刻涌出,不止是痛感,它灼烫,滞重,甚至掺杂着几丝薄怒。 他的大脑几乎被这种情绪吞噬,无法思考。 好一会,张敛才定下神来,判断这中间还有他成年后就几乎没出现过的妒意。 他的拇指和食指在屏幕上刮动一下,仅放大了周谧面容的那部分。女孩扎着垂很低的麻花辫,上面绑着鸡蛋花发圈,眉毛弯弯,抿笑的嘴角也弯弯的,眼睛总那么明亮洁净。 张敛盯着这个笑容看了很久,一动不动,像是一只真空玻璃罩里的展览品,与人海完全隔绝。 直到航班播报响起,他才跟惊醒一般收起视线,直接关灭了手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九页(看电影的人...) 周谧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看了很久。 她觉得这花给人的观感很像张敛, 浓烈又夺目的色彩,锋利又缜密的形态,很浪漫亦很现实。 她不知道该对此作什么样反应, 大方感谢他的祝福,还是说继续视若无睹。 也无法理解张敛将花放在那里意欲何为,是因为她实现了当初在他面前夸下的海口所以他如约给予道贺,还是笃定自己会心有灵犀地深挖其意义, 然后再像个傻逼一样在这边抓心挠肺。 周谧把这张照片和花语截图发给贺妙言, 语气故作无所谓:开始了, 他又开始了。 贺妙言一眼识破:难受了, 她又难受了。 周谧瞬间失语:…… 她狠抓两下头发:我能怎么办, 才平静下来他又来搞我。 贺妙言直接发来了语言,咋呼出一股子恨不能替她上场的焦躁:“他搞你, 你不能搞他吗, 老畏手畏脚的干嘛啊。我要是你我就反向攻心。你约炮的时候脑子灵光敢说敢做,怎么到现实关系就转不过来了呢。” 周谧戴上耳机听完, 打字反驳:走肾跟走心是不一样的好吗? 贺妙言说:“我告诉你,马上把这张花的照片设置为朋友圈背景,然后一个字都别说。他把花摆那的确是为了祝福你, 但肯定也会好奇你反应。你不当面给任何表态, 他肯定就要在你社交软件里找蛛丝马迹,上次你不也跟我说过张敛会偷看你微博嘛,看你设置成背景了肯定也要跟你现在一样了。” 她语气里有了邪恶的笑意:“哎唷――开始多想了,心思活跃了,还有点小高兴了。” 周谧回:真的? 贺妙言又发来一段长达四十二秒的语音:“不敢保证, 但我建议你试探一下。真不知道你从住过去之后就一直躲躲闪闪的干嘛,太被动了吧。造起来好不好!他想跟你暧昧不清, 你就暧昧不清回去,他干嘛你就干嘛,有样学样,三个月后见真章。谧谧你领悟力不差的,狗子绝对对你兴趣很大,而且不只有睡觉的兴趣,他真想睡觉还不容易?又摆花来撩拨你,费这心干嘛,直接不搭理好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周谧一动不动坐了会,回复贺妙言:那我现在设? 贺妙言急不可耐:速!度! 周谧半信半疑:他真会看我朋友圈主页? 贺妙言说:“废话,你今天的照片他说不定都存了。你朋友圈基本不发自拍的,那张工作照那么好看,还是他的公司的工牌,他说不定都觉得那个状态就是为他而发,睡前还要再看两眼。” 周谧:??? 贺妙言:“男的就这样,真的,信我,虽然我没谈过什么恋爱,但我厌男啊,所以清楚他们都是些啥比,打败他们的方式就是了解他们。” 周谧说:我要是设好了他不来找我呢。 贺妙言终于开始打字:那很正常,他等你去找他呢。继续坚持不找他,他就会按捺不住来找你了。 大概意会后,周谧沉吟少刻,决定按照贺妙言说的试一试。反客为主,不再徘徊于茫茫海岸踟蹰不前,而是借机去打这个赌,去抛下这只钓饵,就算勾不到自己想要的宝藏全图,能有一只藏着残页的许愿瓶也是收获。 她不再犹疑地给手机里的照片加了个喜欢的滤镜,并裁剪为1:1方图,而后设置为朋友圈背景。 洗完澡从盥洗室出来,周谧感觉耳朵不大舒服,就停在走廊里,偏头揉了会里面的水,猛一扬眼,视线碰上从书房走出来的张敛。 周谧头皮一紧,仿佛抻住鱼竿,随时要为收线做准备。 他应该也洗过澡了,刘海有点蓬松的盖住部分额头,也换上了宽松的黑T和束脚裤,纯棉质地看起来柔软亲肤,露出的胳膊和一小段脚踝都干干净净的,瘦却不柴,极富力量感。 周谧手停在耳廓上,愣愣地将他从头扫到脚,又从下瞄上去。 其实他更适合露出高阔饱满的额头,会显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 可能是她目光过于直接,张敛面无表情地瞥了过来。 周谧瞳仁往旁边偏离了点,陡又想起贺妙言的教训,于是定下神来,重新直视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搓耳朵。 张敛也还在看她,但他跟她不同,风波不动,不带任何较量情绪。 对视不过须臾,却有种无端而隐晦的心照不宣。 周谧心跳在加快,甚至不由自主地揣摩:张敛是不是接收到她朋友圈的信号了,所以故意走出来,为了看到她,也为了被她看到。 越过她时,他突地撂下句:“棉签在洗脸台下面柜子里。” 周谧讶异地瞪了下眼,然后“哦”一声。 他身上的气味也在身侧一晃而过,是通透清凉的海盐味。 等他离出走廊,周谧偷偷翘了下嘴角,步伐轻盈地跑回去找棉签。 对着镜子清理干净耳朵里的水,周谧再一次看向瓶子里的两朵针垫花。她用指尖碰碰花头,又顺着边缘滑下去,搓了搓锯齿状的叶片,确认它不扎人,才将其中一枝抽出来。 茎的尾端是潮湿的,她抽出棉柔巾擦拭了下,打算拿来当作二次投掷的饵料。 做完这一切,都不见张敛回房。她有些好奇,便悄无声息地步出廊道。 男人立在茶几后面,手持遥控器,在开电视机。 周谧将捏着花枝的手别到背后,也像暗中观察的猫一样藏起一部分自己。 但一样容易被发现。 张敛偏眼看了过来,握遥控器的手也顺势垂下去。 女生似一朵蔓爬出篱笆的小蔷薇,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也因刚淋浴完呈现出粉白花瓣一般的质地。 客厅里响起解说口若悬河的介绍,伴随着绿茵场和观众席的喧嚣生机。 周谧怔住,脸上流露出几丝窘迫,原来又是她在自作多情,他只是为了出来看足球比赛。 数秒安静的对望过后,张敛问:“有事吗?” 周谧顺理成章地掏出花枝,摇曳一下:“我觉得这个花长得挺特别的,可以拿一枝放卧室当装饰吗?” 张敛说:“你放朋友圈当装饰也没提前征询过我意见吧。” 周谧没吭声,但已控制不住张扬的嘴角和放肆的苹果肌。 “啊?你看到了啊,”她无辜装傻,亦理由充足:“我觉得颜色和寓意都很吉利,就想拿来当背景。” 张敛唇微挑:“这会得寸进尺连实物都不想放过了。” “人总是贪心的嘛,”周谧用花枝指了下身后:“不行我可以再放回去的。” “拿着吧,本来就是你的。”他说。 话音刚落,电视里忽然传出开局哨响,漫长也强力的一声。 周谧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侧了侧身子:“你看吧。不打扰你了,我回房间了。” 张敛:“嗯。” 掉头一瞬,周谧再也压制不住,窃笑出挤眉弄眼的意味。 “周谧。”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周谧快速绷直嘴角,转回头去:“干嘛?” 男人还是站在那里,目不转睛:“晚安。” 周谧感觉自己面部肌肉都在往一种叫“喜悦”的情绪上拼力靠拢:“哦,晚安。” 周谧蹦着高频的小碎步回到房间,把自己抛回床褥里,仿佛掉入一朵宽大的、粉色的云朵,她左右翻滚了好几下,才重新捞高手机看自己的朋友圈背景。 画风奇怪的花朵让她本来少女气十足的朋友圈严重衰老四十岁。 那又怎么样。 她确定了一件事。 张敛果然在关注她。 很密集,也很密切地关注着她。他在意她,比她想象的要更在意她。 她截图朋友圈界面,又去骚扰他:一般人真的会去查这种丑花的含义吗? 那边回得很快:所以它只会到你手里。 周谧坐起来回:要是我也不懂呢。 对面回:你不会。 周谧说:这么自信啊? 张敛回:是相信你。 周谧单手揉了下酸僵的笑肌:你能不能专心看球赛,老聊天很不尊重电视里卖力满场奔跑和抢球的大家诶。 他说:球赛只是个引子。 周谧蜷起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中间,好像要把那里当个托架,才不至于让自己满脑袋的糖水不当心漫出来。 她好奇:那正文是什么? 张敛回:对方正在输入。 周谧完全忘记表情管理为何物,整个人在轻盈地上浮:我要结尾了。 张敛说:好,是不早了。 周谧说:要不再写会吧,字数好像有点少。 张敛:也行,毕竟一个星期没下笔。 周谧说:你好烦啊。 张敛说:下次不要再说那些了。 周谧:我说什么了? 张敛:你知道是什么。 周谧开始装鱼的记忆:我好像忘了。 张敛没有略过这件事: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周谧鼻腔滞塞了一小下,随即又漫出低浓度的酸意:你上次讲话也不好听,我这么想你又怎么了。 张敛没有直接点出:我坦白上次有置气的成分。但你这样想我,其实也是在拉低自己。不要妄自菲薄,周谧。 他又说:我从没有陪一个人文字聊天这么久。 周谧心脏重重抽搐了一下:那你直接打电话好啦,我又不是不会说话。 张敛说:打字交流能让你自在一些,就是判断情绪的难度会更高。 周谧眼眶微胀,她极快地眨动两下,毫不犹豫地拨通下方语音。 对方立刻接听。 周谧刚要开口,张敛说:“等会,我把电视关掉。” 周谧趁机吸了下鼻子,她胸腔里又在涨潮,咸涩的海水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色调,有铅灰,有桃粉,也有苔藓的青。 背景音消失殆尽,男人说:“好了。” 周谧咽了下口水,整理音色与语气:“你能判断出我现在的情绪吗?” 张敛没有立刻回答,只说:“再说一句。” 周谧开始恶作剧,像个小朋友那样中气十足还语速极快地报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他却没有笑,声音反而更认真:“如果我现在在你身边,一定会抱住你。” 好像真有一簇仅对她存在的日光照拂下来,又或者真的被拥抱入怀,无形的热源将周谧从头到脚地罩住。 她慢慢抿平了唇线,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会才开启:“你人还在客厅吗?” 张敛说:“嗯。” 周谧不自觉地咕哝:“那你能不能先坐在那里不要动?” “好。” 她快速从床边蹭下去,又疾疾趿上拖鞋:“我想过去抱你一下,或者被你抱一下。” 他说:“快过来。” 周谧挂断语音,开门,她一路飞跑回客厅,睡裙被气流灌得像嫩黄色的风信子。 张敛真的还坐在原处,面容沉静地看着她。他真的在等她。 视野在变沉,在倾倒,在落雨,周谧有几分目眩,一时间滞在原地。 张敛似乎不想等了,站起来,走过去,直接将她悬空托抱起来。 如考拉与桉树的本能相依,周谧几乎条件反射地夹住他腰侧,水滴又凝结成星星,他怀里有个失重的宇宙。 张敛带她回到沙发,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们静静对视了会。 周谧从头到脚的血液沸腾,心绪激荡,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在起伏。仅仅只是被他这样看着。 张敛单手握着她脸颊,用拇指轻轻蹭去她眼下的泪痕,然后一个字没说,倾身上前,双臂在她背后交拢,一下,如上膛,完完全全将她箍来自己胸膛。 严丝合缝。 他贴在她微湿的发里深深吸气。 男人的肩膀很宽,姿势又太深太用力,致使这个拥抱不只是交叠,更像是一种陷入,一种互汲,那么致密,又那么温厚,世界被浓缩到只有他怀抱这么大,安全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容身之地。周谧扎在他颈窝间,被他海风般的气息彻底围裹,她阖起眼皮,感受杂乱的心跳在慢慢变得静谧,仿佛月牙没入了夏夜的海水,平和到不想要有天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页(丛林与荒野...) 跟季节恋爱带给了周谧一种重返校园的错觉, 他真的很像一个升级强化版的路鸣,爱意明目张胆,日光强烈。 在他一周的朋友圈里, 周谧基本要以照片或文字的形式亮相两到三次。 他很爱记录并分享女朋友或可爱或搞怪的每一面,有时甚至会录制剪辑男友视角的VLOG。 而且每天上下班都会按时接送,每周末也会安排丰富有趣的活动,动物园, 植物园, 博物馆, 艺术展, 桌游, 剧本杀,密室逃脱, 各色派对……他还给周谧办了迪士尼的年卡, 隔三差五地就会带她去看焰火。 周谧也因此认识了一些打破原本固有圈层的新朋友,有能够拓宽人脉的业内人士, 也有季节之前因兴趣结交的“狗友”或“摄影发烧友”。 他们大多年轻有为,光鲜亮丽,对她态度也很友好。 开始周谧会局促不安, 会有几分自卑感, 但慢慢的,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在季节后面微笑寒暄几句。 季节的赠礼亦源源不断,价格高昂的衣裙、首饰、彩妆、皮包,周谧内心一度抗拒,曾婉转提出过两次自己不是很需要这些, 但男友赤忱的笑颜和温暖的好意总是让她感觉自己产生这种念头是罪恶的。 他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罢了。 周谧这样对自己说。 周而复始的虐狗行径终于在两个月后的小聚餐中遭到叶雁的疯狂吐槽:“不是甲方我已经屏蔽season这个人了,我生平最怕在朋友圈看到两种人, 秀孩子狂魔,秀恩爱狂魔,但又能怎么办呢,mimi,还好你长得够好看,能缓冲这种不适感。” 说完又反悔一改前态,娇滴滴道:“mimi你千万别跟你男朋友讲哦。不过――” 她很爱演地攥了下拳:“讲了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毕竟他的小宝贝还在我手里。” 周谧涮着火锅里的牛肚,不好意思地抠了抠额角:“season他真的蛮少男心的。” 叶雁叹气:“看得出来。” 陶子伊吸着橙汁,一脸羡慕:“但我觉得跟这种男生谈恋爱好好啊,很会安排,除了工作满心满眼都是你,特有安全感,而且他这么帅。” 她又看周谧:“mimi跟season在一起后明显更漂亮了,衣品都好了好多哦,所以说好的恋爱能使人进步。” 叶雁不能苟同:“抱歉,长成吴彦祖我都会透不过气。” 周谧笑了笑,看向叶雁:“你以前男朋友什么样?” “真要提起这种伤心事吗?”叶雁作抹泪状,又温淡一笑:“其实他不怎么样啦,跟mimi男朋友肯定没法比,收入没我高,但他很会收拾家里,之所以能谈这么久可能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吧。而且他健身诶,还有人鱼线,我很喜欢他抱着我。” 周谧蘸料的手忽然就顿住,神思如锅气一般飘忽起来。 陶子伊冷不丁“噫”了下,搓起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是我们女强人Yan该说出来的话吗?” 叶雁振振有声:“怎么了,职场女强人,在家小姑娘。” 两人又互怼了好多句。 中途叶雁接到个语音,复而谈起工作上的事:“创意有个copy要转部门……说就要跟我组,我手里还两个实习生呢,带得过来吗?” 陶子伊和周谧同时抬眼:“谁啊。” 叶雁捏了片甜瓜:“去年年末入职的,康宋。” 陶子伊问:“他怎么突然要转?” 叶雁说:“他本来就不适合干文案啊,写的都是些啥啊,岑矜明示暗示过他好多回了,他自己估计终于醒悟过来了吧,所以想换来当AE。” “HR还想往我这塞,我真是带不动了。”叶雁狂按眉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对面的陶子伊:“Zoe,归你了,好不好?” 陶子伊头摇得起旋:“靠我最近忙到死好吗?别,求求了。” 叶雁又扭头看周谧:“mimi你现在也挺得心应手的了,要不你帮我带着点吧。” 周谧讶然地指自己:“我可以吗?” 叶雁说:“当然可以。实习期间我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教他,先让他把最基础的弄会再说。” 周谧想了想,点头同意。 ― 接下来半个月,周谧深刻体会到了手把手带熊娃的苦。 康宋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他并非按部就班实习转正的职工,而是直接塞来奥星的关系户。 周谧布置下去的工作安排和任务基本敷衍了事,光是数据都做得不伦不类。 但他又不是那种性格暴烈不服管教的,相反经常嬉皮笑脸,油滑得让人无从下手,还给周谧起了个很独特的称呼:“美mi”。 周谧无言以对。 每晚睡前,她都会跟季节吐槽:我感觉自己就是那种一对一带差生的老师你知道吗? 季节笑意温和地漫过来:好羡慕他,有这么可爱的老师。 周谧无奈:再带下去老师就完全不可爱了,会变得面目可憎。 季节立马发来一张自制的女朋友鬼脸表情包:这样子的面目可憎吗?那不还是可爱吗? 周谧搭脸:谢谢你的安慰,但肯定是比这个严重很多的面目可憎。 季节说:那就是可爱x10。 周谧不再跟他聊工作上的事。 季节也转为其他,询问她感恩节有没有事,晚上有个趴,问她愿不愿意去。 周谧瞟了眼手机日历: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有没有事G。 季节说:没关系啊,看你时间。主要是我之前国外的朋友回来,他们都特别想见见你本人。 周谧难却盛情:行,那我尽量安排出来。 两人又互发亲亲表情,互道晚安和再见。 周谧关了灯,把手机随手撂回枕畔,收回胳膊时,她的手链不小心勾到了头发。 周谧痛得轻轻嘶气,赶紧把手腕横到眼前,很小心地将上面的发丝摘下来。 这是季节前不久送她的一条手链,VCA的lucky spring系列,上面嵌着白色的花朵和红黑的瓢虫,款式极为可爱。 周谧拉高睡衣袖口,细致地擦拭着刚刚纠缠到头发的那一处。 一连串动作做完,她遽得愣住。 是爱惜吗? 还是潜意识里从未把它当作过属于自己的东西? 周谧静静凝视着上面那只小小的瓢虫。 过了会,她侧了个身,重新握起手机,手指一点点往下翻。过了好久,她才看到那个深色的头像,那个英文名,然后她点了进去。 她很久没看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鬼使神差,也很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自己这个举动出于什么原因,又终于何种目的。 就像她眼下的聊天界面,白茫茫的一面,像被一场凛冬大雪彻底披盖,冰冷而干净。 跟季节确认男女朋友关系的第一个晚上,她就清空了她和张敛之前的所有聊天记录。 工作原因,她没有删去他的好友,但其实也没区别。 张敛的朋友圈更新了两条新内容,还是工作相关,一如往常的无人味。 她在公司也或近或远地见到过他好几次。男人状态如常,有时淡漠,有时温和,有时一言不发,有时相谈甚欢,但总是高峻体面的样子。 周谧退出去,直接拉回置顶。 季节在她手机里的备注是“乙方宝宝”,而她在季节手机里的备注是“甲方宝宝”,与他们的职场身份完全对调。 他们用着卡通的情侣头像,是周谧亲自挑选的。 她现在也不当面叫季节工作上的英文名了,都叫他的本名,“季节”。 ― 第二天,可能是姨妈光顾的关系,周谧情绪不太稳定。 临下班前,康宋马虎搪塞的周报快让她每根头发丝都烧起来。 在他工位上找不到人后,周谧跑去落地窗边给他打了通电话。 交涉了会,对方脸皮厚得让她几度语塞。 最后她语气不快地数落起来。 而康宋似乎也觉油嘴滑舌没法蒙混过关,态度渐而恼羞成怒,最后他说了一句:“笑死了,你以为你能力很强吗?一个专陪客户睡觉拿项目的AE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周谧惊在原处,脸涨得血红。 她深深吸气,将快夺眶而出的滚烫克制回去,直接挂断了通话。 ― 当晚,周谧越想越不堪忍受,鼓起勇气给叶雁发了条消息,说她不太想带康宋了,气愤间不惜用上“烂泥扶不上墙”这样的描述。 叶雁却告诉了她一个秘密,说她要离职了,就下个月,宝净的沐浴露项目收尾就走。 周谧意外地询问原因。 叶雁说:我母亲肝癌晚期,家里顾不过来,我爸都累瘫了。我也检查了下,肝功指标不太好,医生建议不能再熬夜了,外加本来就有多囊,各种情况下来,暂时真没办法再干这行了。 周谧愕然,好一会都不能自语,因为她的leader基本都是无坚不摧的乐天模样。 叶雁却格外平静:接下来珍妮会带你们。我心思年后你大概率要升AM,过不了多久也要带实习生,康宋正好是个机会,不如先给你拿来试手。工作里不可能全遇到好人,不可能那么顺风顺水,就跟生活一样,有机遇肯定也会有挫折,你得学着接受和解决。 白天康宋的恶言恶语并未让周谧真正落泪,可此刻的她却双目模糊,因为对上司的不舍,因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难以接受。 叶雁说:希望你好好待在奥星,我也是实习就来了,结果来了就不想走,一待三年,奥星是全宇宙最有人情味的公司。 她又说:你的事其实老板也私下跟我说了。 周谧愣了愣。 叶雁随即发来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周谧点开大图,一股子剧烈的酸楚迅速把她的鼻头攫紧了。 那是张敛六点多钟私聊叶雁的一段话。在她立在落地窗的余晖里跟人争执不休的某一时刻,他可能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我下午看到Minnie跟康宋通话,大意是让康宋把excel和ppt的数据检查对应清楚,不要总出现不符合的情况,对方似乎不太乐意。Minnie说的没问题,不知道康宋是懒还是没空,你了解下,像Minnie、Vera这些好苗子要多培养扶持,别让她们对公司失望」 ― 参加感恩节派对那天,周谧疯得酣畅淋漓,也喝得酩酊大醉,就在季节家住了一晚,日上三竿,季节才把她送回了家。 暮秋的日光暖融融的,天空很低地挂在橙黄的树梢上。云朵像被撕拉开来的绵羊毛,薄薄地浮动着。 宿醉让周谧的脑袋还晕晕乎乎,她降下了车窗吹风。 快到正门时,视野中有辆黑色的保时捷遥遥驶来,牌照上的数字熟悉得如同肌肉记忆。 周谧瞳孔微微张大,毫不犹豫地升起了车窗。 季节侧头看她:“怎么了。” 周谧说:“有点冷。” 季节说:“我把暖气开了?” 周谧笑着摇头:“那倒不必。” 说完又忍不住偏回去看窗。 张敛的车从右侧一晃而过。 这一瞬间极快。 却又像影片里的慢镜头。 隔着车窗,她的大脑如胶片机,清晰印下了驾驶座上男人的所有细节。 黑色大衣,目不斜视,侧颜峻挺,就像画框里线条冷静又简练的素描。 到家里楼下时,季节同之前一般,侧靠过来跟周谧吻别。大概是昨晚很开心,这个吻并没有浅尝辄止。 周谧闭上双眼,专心感受。 季节身上的香水味很恬淡,也很和煦,似浅金色的包裹,一如外面的风光与天气。 跟季节每一次亲吻也很美好,只是,这种美好不是沉浸,而是体会,是电影里的人,变成了看电影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一页(闭环焰火) 周谧最后给季节的回答是考虑一下。 因为她心底的答案也不确切, 那感觉就像是站在雾里或沉在湖底,有点摸不准路况和航向。 这一晚她失眠了,听见鸟鸣时才昏昏入睡。 早上九点半, 她在妆镜前用遮瑕膏细致地掩盖着黑眼圈,穿戴整体的季节跑来她身边,俯身在她头顶印下一吻。 周谧在镜子里冲他微微一笑:“你今天好帅。” 季节今天穿了件花卉绣纹的黑夹克,很有摇滚乐队年轻男主唱或鼓手的气质, 张扬又颓废。 季节直起身, 秀窄的手还搭在她左肩:“今天早餐想去哪里吃?” 周谧转过头看他:“在家?我可以下两碗阳春面?五分钟就好了, 我昨天从家里带了我妈自己做的手擀面。” 季节凝视着她精致到近乎无可挑剔的脸蛋:“油烟会不会影响你妆容?” “可是……”周谧看一眼门, 惋惜:“那么好的厨房就放在那里落灰吗?” 季节思忖几秒:“我这周就请个煮饭阿姨, 怎么样?我们之后想在家开伙就在家开伙,也不用你亲自动手。” 周谧抿抿唇, 答应:“嗯, 行吧。” ― 圣诞到元旦这段时间,周谧忙到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各个产品的大促活动蜂拥而至,她已经连续一礼拜加班到凌晨一两点,恨不能吃穿住行都在公司解决, 因此也只能一次次拒绝男友接二连三的年末派对邀请。 季节的生活模式完全符合他家境, 他是那种很典型的受到过欧美文化熏陶的富n代,用“含着金汤匙出生”来形容都不到位,应该说,从呱呱坠地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实现一辈子的经济自由了。 华郡那间两千万的屋子只是他祖父给他的十八周岁的成人礼礼物之一。 对很多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工作, 也只是他人生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张敛同类。 金字塔顶端的人, 对个人体验的追求是远高于世俗禁锢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也是恋爱后,周谧才知道,端午项目时他那样尽心尽力地负责参与每一次对接,只是为了跟她有更多接触。 周谧对此受宠若惊:“完全想象不出你怎么会对我一见钟情。” 季节却不以为然:“可我就是眼前一亮啊,像是看到一只很可爱的小流浪猫。” 周谧笑了下:“那现在呢?” 季节很爱捏她双颊,以不大的力道:“现在是完美无瑕的蓝双色布偶。” 周谧的新leader珍妮一直负责3c项目,有着很漂亮的蜜色皮肤,单眼皮,长相清冷又高级,一口京腔听起来分外利索。 来奥星后,周谧与她的来往并不多,但一直对她印象深刻。 考虑到男友所待的公司和职务容易造成利益冲突和不便,周谧也借着叶雁离职之由,申请离开快消组,转去了3c组。 她曾私底下跟叶雁聊这个决定,前leader对此评价直接又惋惜:浪费资源,想到我曾经的快消王国减少一员干将,我就心塞塞,不过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 虽说隔组如隔山,但周谧积极主动适应的工作态度让她很快过渡水土不服的尴尬期,对新tea的事务开始上手自如,这个当口忽然请辞,其实是有些微妙且不负责任的。 一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季节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她跟他阐述了这个理由。 季节面露为难和不解,轻叹一息: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待在奥星呢,换个轻松点的岗位不好吗。 周谧如鲠在喉好一阵,最后说:年后再说吧,春节前这一阵真的很忙,我不想弄得跟临阵脱逃一样。 季节把她揽进怀里:“宝宝,你知道你转组后多久没跟我出去了吗?我感觉你快全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公司了。” 周谧无奈地给他拍背,哄慰:“抱歉啊,春节放假我一定多陪着你好吗?” 同一个深夜,她还收到陶子伊发来的一段聊天记录截图,是另外两个部门同事在小群里讨论她,说她又当又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傍上大款之后一下子土鸡变凤凰,还特意转组做给谁看呢。 陶子伊义愤填膺:这些low女就是嫉妒! 周谧盯着这几段话看了很久,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心里也是。 她回复陶子伊道:随她们说吧。 陶子伊说:也就你脾气好,是我已经上去撕她们脸了。 周谧觉得有点奇怪,但又不说出哪里奇怪。按理来说,放几个月前,此时此刻的她应该已经火烧头发面红耳赤热泪盈眶了。 但她当下的真正反应是,不光不愤恼,不委屈,也懒得争辩,甚至还有几分认同,因为她们说的确实接近事实。 她猜,这可能就是成熟了吧。 元旦后,周谧跟在珍妮后面加入了她的奥星初心――bn项目组,是一个经典国漫i的二次联名项目,复刻之前的新年限量款全套数码产品。 她惊喜地跟自己leader欢呼:bn!!是bn!!!!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来奥星吗!!!就是因为bn前年那个三八节耳机广告!!! 珍妮反应冷淡:你的感叹号吵着我了。 周谧立即收起情绪:…………………………抱歉。 珍妮:省略号也有点。 周谧:抱歉 好像一根闭环的焰火棒,周谧感觉自己在燃烧到末端时又重新闪耀了起来。 她全身心地投入到bn的春节项目之中,有一天,她看见一个设计在组群里问:这次 ief谁下的?我晕,好久没看到过这么舒服直观的 ief了,要干啥一目了然。 珍妮艾特出她群名:奥星-nie。 设计回:很不错啊。 珍妮说:nie是不错,每天会在小本子上写to do list,问她什么都能答上,还经常找参考图跟视频给我。 周谧被称赞得怪不好意思的,偷笑了会回:嘿嘿,都是以前团队带得好啦~ 珍妮:我不喜欢人说话总带语气助词和波浪号,你一直这样么,怎么跟我想象中不同。 一个刚来两个月的小实习生弱弱冒头:我也以为nie是那种高冷女神。 周谧清了下喉咙,正经解释:……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 然而,拍摄前一晚出了意外。 临下班前,周谧对照着脚本复查全套产品外观和性能时,发现键盘上有个功能似乎损坏了。 她蹙了下眉,叫来之前检查产品的同事:“这个灯一直不亮的吗?” 对方却一脸懵逼地问:“什么灯。” 周谧心遽然一沉。 珍妮人不在公司,她赶紧联系上她:“出儿大事儿了。” 珍妮讲话总是跟她外表一样冷静:“怎么了。” 又强调:“不要总不伦不类地跟我学儿化音。” 周谧组织了一下语言:“不知道是客户寄来的产品本身有问题还是运输损坏,键盘灯不亮了,cici之前确认了没毛病,没注意还有这个功能,但明天拍摄的脚本里有个键盘rgb灯效的展示细节。” 珍妮说:“确认过了吗?” 周谧回:“嗯,我在公司几台电脑上都试过了,都不亮。” 珍妮:“丫的。” 周谧:“……” “明早九点就要过去拍了,再让客户寄也赶不上,出这种事太丢人了,先别打扰客户,内部想想能有什么办法,”珍妮语气也有了点棘手的意味:“主要这套产品之前是限量发售,这大晚上的,找起来肯定费劲。” 周谧努力平复情绪,思考了会:“要不这样,我问问我男朋友,他认识的人多,应该有这方面的朋友,我马上就去电脑城看看。” 珍妮说:“行,我也问问。” 挂断电话,周谧心跳如注,她瞄了眼cici,女生自知犯大错了,在座位上急到抹泪。 周谧深吸一口气,抓了下头发,抽张自己桌上的纸巾给她:“先别哭,你赶紧问问你好友里有没有朋友认识什么本地的极客或者数码发烧友,还有这方面的kol,也许有人有收藏旧版或者提前拿到新产品。” 她套着羽绒服往外疾走,一边拨通季节的电话。 嘟了好几下,对面接通,背景音动感而嘈杂。 周谧说:“能不能麻烦你――” 季节“啊?”了一声,语气亢奋:“宝宝,我听不清你讲话!你等我一下,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周谧停在电梯口,摁住“下行”按钮,跟着加大音量:“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公司出了点事,我今天会回去得比较晚。” 季节说:“好吧,我也回去得比较晚,你几点结束?我让司机接你,太晚了打车不安全。” 周谧说:“不用了,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周谧挂断电话,迅速编辑消息群发给媒介分组的好友,询问他们认不认识数码类的kol,要宜市本地的。 走出大厦,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干等了两分钟,周谧看眼毫无反应的打车软件,又瞟了瞟腕表,也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妈的,这个时间点,这条路根本打不到车。 这时珍妮又来了电话,问她有没有出发去电脑城。 周谧呼出一大团白气,焦头烂额:“难搞啊,打不到车,要不我先往那走,坐地铁过去。” 珍妮说:“你先待那别动,我问问谁能陪你过去。” 结束通话,周谧心思珍妮说的不失为个法子,也打算去tea群里问问谁这会谁能抽空陪她跑一趟,结果珍妮已经效率超高地在公司大群里发问: 奥星-珍妮:谁现在在公司又不忙的?帮我送个人,我们组明早要拍的产品出了点问题,要去电脑城找有没有同款,奥星-nie 在楼下打不到车,再晚那边得关门了。 周谧跟着发了个“坐地大哭”的表情:救救孩子!十万火急!!! 大群里安静了几秒,一个深色的头像跳出一条消息。 fabian:奥星-nie 等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二页(最后一遍) 周谧起初不解,但明白张敛意思之后,她不算意外。 张敛一直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曾通过她头绳的样式断定出她的个人喜好,并在第二次碰面时,给她带来了一份甜品以及一只缀有樱桃的短款钱夹。 钱夹的确可爱,是周谧早就觊觎过的款式,但它来自某个价格并不平易近人的品牌。 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开啊。 她还是学生,个人收入有限,明显负担不起同等花销,所以提防慎重地拒绝:“我恐怕不能接受这个,因为我没办法送给你等值的礼物。” 张敛一下笑开了,他瞳色偏棕,眼有弧度时会显得格外宽和,像杯被温久了的梅酒,晃晃漾漾,极易把人醉倒在这种若有似无的钟情感里。 他似乎有点无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看得像种交易。” 最后周谧只收下了甜品,还恶作剧地将奶油抹到他唇上,双手合十,甜丝丝挤出一句蹩脚日语:“我要开动了”,自然而然地将交易化解为交融。 当时的她绝对想象不到眼下这幕。 交融变回交易。 手里的检查单也成为协议当中重要的一环。 医院的走廊像一幅很长的灰白调油画,将众生百态尽纳其中,他们是当中两笔,相视而立。 周谧撕开口罩包装,重新把自己藏了起来。 张敛问她:“接下来干什么?” 周谧说:“把单子拿给医生看。” 张敛终于低头去审阅那张他并不上心的检查单,还指了下右边图里的小块阴影区域,轻描淡写问:“这是宝宝吗?” 他的措辞太诡异了,周谧莫名羞耻:“什么啊。” 她不适地皱眉,不觉带上不耐烦的腔调:“应该是那什么囊吧。” 临近他们的年长女人听得直笑,回头瞅这对早就注意到的“天仙配”,热心肠解答:“就是孕囊。” 又说:“第一次怀孕吧。” 她凑过来细看眼张敛手中的单子:“哎?还没胎心呢,别着急,再回去等个个把礼拜就有了。” 张敛应声谢,再没接话。 周谧手背搭额,偏脸呼出口气。 令人窒息的尴尬在蒸腾,在弥漫。 张敛及时破局:“出去说吧。” 周谧亦步亦趋,跟着他停在医院大厅近门的位置。外面的雨气从厚重门帘后丝丝微微渗进来,把刚才那种一言难尽的氛围稀释了。 周谧解放般轻吁口气:“不给医生看吗?” 张敛问:“看完之后呢。” 周谧耸了下肩:“之后你不知道吗?” 她的态度又回到一种真假难辨的无谓,跟刚刚在电话里因无援声泪俱下的样子判若两人。 张敛懒于分析,只管阐明此行目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另一家私立医院,副院长是我朋友,体验应该要比这里好。” 回想B超室一幕,周谧心里还咯噔着:“哪家?” 张敛说:“成和医疗。” 这家周谧听说过,在宜市颇有名气,口碑不逊公立三甲。 稍作斟酌,她点头同意。 “走吧。”张敛率先去掀了门帘,等她从他臂弯下经过,他才跟了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周谧停在台阶上,从包里取出伞。 她的伞是全透明款式,裹在带字的塑料袋里,张敛多看两眼,判断那是一只路边超市的购物袋。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其实在很早前,他就大概摸清了周谧的脾性与家境,即使他们共处的时间加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短暂。 这个女孩身上总会无意展露出一些稍显市井的细节,但又有种与之矛盾的不矫饰的浪漫天真。他猜她还在念书,专业偏文,是宜市土著,家住有些年头的旧小区,生活水平中规中矩,与父母感情应当不错,从小到大也有着合适的照顾。 而这些都在他们电梯偶遇当天,从周谧的简历中得到了认证。 她的个人介绍非套路模板,而是一份很不错的pdf,内容清晰有力,翻看时也不乏味。 这些足以看出,她是个自信充盈,富有思想与能量的漂亮女孩。 随后他按兵不动地跟进关注了几天,并挖掘到她更多优点:知趣,循规蹈矩,懂得审时度势。 这些优点对她这个年纪来讲很难得。 可现下看来,着实有些颠覆了。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周谧撑伞的嘭响打断他神思,张敛视线落回去,抬手示意由他来打伞。 但下一刻,周谧视若无睹地走下台阶,昂首挺胸,从埋沙的鸵鸟变成了骄矜的小孔雀。 张敛心头谑笑,快步追去她身侧,拉了下她胳膊:“往哪跑呢。” 周谧步伐停住,眼在伞下黑溜溜的,不解望向他。 张敛说:“你要自己打车去成和?” 他偏了下头,示意他们刚站的地方:“回台阶上等着,我去取车。” 周谧人塞住,当即转头按原路折回,然后收起了伞。 张敛也跟了回来,将彩超单递出,周谧去接,他却没松,来回扯拉了两下,周谧先沉不住气:“给我。” 张敛提出交换条件:“伞。” 周谧撤开不再发力的手指:“不要了,你拿着吧,你的好宝宝。” 张敛盯住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檐下背光,他眼神幽暗了些,有如直面黑天里深不可测的井口,下一秒,他强行将伞抽走,平静口吻里隐有告诫:“周谧,我是你老板。” “诶?”周谧手里一空,先是被他类似威胁的话语惊了下,旋即隔空指住他:“你怎么仗势欺人啊。” 她细窄的食指横上前来时是有些滑稽的,像一柄过于袖珍的软剑,配给洋娃娃的那种,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张敛似笑非笑:“说这种话之前,先弄清楚是不是已经默许自己拥有了特权。” 周谧哑口无言,胸腔随之急剧起伏,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能拿来反驳的话。她慢慢垂下手,再无声响。 张敛停止了这种自觉无聊的对峙,态度复原,掌起伞:“别乱跑,在这等我。” 周谧“喔”了下,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只做了个敷衍的口型。 几分钟后,张敛将车驶来这里。 他朝窗外斜了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哂然一笑。 结果不出所料,门诊正大门的台阶上,只余雨幕与人群,哪还看得见周谧身影。 — 回去路上,张敛接通蓝牙耳机,给朋友回了个电话。 对方听完前因后果,笑裂了:“我已经给你安排两次了,把人带过来就这么难?事不过三,再不来我可不管你这事了啊。” 张敛也无可奈何地笑:“你先想想我被放了多少次鸽子。” 朋友说:“你别搭理得了。照你说法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呢,别给人当冤大头。” 张敛慢慢刹停在红灯前,眼光杳远几分:“我还真不怎么关心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就想好聚好散。” 回到公司后,他来得破天荒早,放眼望去还不见几个人头。 去办公室前,张敛绕了下路,果不其然看到了周谧的脑袋杵那,她穿着薄荷绿的开衫,龟在自己工位里,被周遭的绿植和累叠的文件掩去大半身体,很像一只密叶之下的安静翠鸟。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但什么事也没干,一动不动,似在发怔。 张敛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伞,叫住迎面走来的保洁阿姨:“你去问问谁的。” 阿姨忙接过去,应了声好。 张敛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谧,走回自己办公室。 — 周谧被问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还前后左右警惕地扫描几眼,确认方圆几里内无敌方目标,才认领说:“是我的。” 阿姨见状,笑说:“是张总捡到的。”——整间公司只有阿姨这样称呼他,其他人都是老板或英文名。 周谧把装伞的袋子搁到桌肚:“哦。” 此时已过十点,公司陆陆续续到人。 叶雁一来就火急火燎地塞了事给周谧,“minnie,帮我把这条短视频截图,然后把里边的英文译成中文排在上面,用同色字,弄完就打包给我,我要放ppt里,很急……哎?你今天过来了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 周谧抿笑,面不红心不跳扯谎:“室友日期说错了,不是今天。” 叶雁不多问,叼住条蛋白棒,迅速将一份邮件转发过来。 等办完这些,她才有空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周谧肚子也跟着咕噜叫唤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担心有抽血检查,需要空腹,还没来得及吃早点。 也是喔,气都气饱了。 周谧看完短视频,心里大抵有了数,便走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目光扫过一旁吧台,上面摆放着水果,茶包,胶囊咖啡这些。 她初来乍到,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不大好意思直接拿走充饥,只得叹口气,往回走。 快到工位时,周谧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问,发现是外卖电话。 她并没有点过东西,再三确认,对方偏说是她。 疑虑重重地来到1F,一位穿红外套的麦记配送员就与她对上目光,并快步走近:“你是周谧吗?” 周谧点点头。 小哥将手里纸袋交出:“里面有饮品,你小心拿取,祝您用餐愉快。” 周谧单手拎过,人还有点木。 她眉头微锁,一脸莫名地上了楼,坐回自己工位,而后揭开纸袋瞄了眼,里面放着一杯豆浆,还有一只猪柳蛋堡。 隔壁把键盘敲得飞起的叶雁嗅到香味,瞟来一眼:“你也才吃早餐呀?” 周谧抠两下脑门,还有些犯迷糊,迟钝地“嗯”了下。 片刻,她反应过来,并警觉地绷直了脊背,仿佛头顶多出一只隐形的监视器。 一股愠赧交加的烫意从大脑席卷到面部,周谧双颊鼓出口气,一把抓起桌面手机,给张敛发短信:你点的吧? 焦灼难定地等了几分钟,那边回了消息,承认得很是随意坦荡: 吃吧,没下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三页(初心)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 阿姨让开一步,露出纸篓的视野,并指着里面。 周谧顺着望过去,发觉她示意的东西是她刚刚验孕过后随手丢进去的尿杯。 她双眼赫然张大,几乎立不住地抵向身后的石英台面——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就这样被她忽略了。她僵硬地哽了两秒,故作镇定回:“那不是我扔的。” 不知她拙劣的演技能否骗过阿姨,但她好歹像是舒了口气。 周谧与她道别,匆匆离开原地。 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刻,恐慌与无措再度从脚底蔓生,彻底将她裹缠了。 周谧透不上气,再难控制地漫出两道泪,她抬手用力掖了下,停在墙边深深地呼吸,以此平复自己。 越想越不甘心。 她很快就要转正,拿到硕士学位,人生新台阶近在眼前。 可她也收到了二十四年来最为恶意的礼物,顺风顺水的缜密生活开始漏洞频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程序全乱,周围都是死机的提示音。 周谧急需一个分担者,她不能一个人落水。 一个名字陡然浮现。 像找准靶心,周谧四下看看,旋即取出裤兜里的验孕棒和手机,聚焦拍下照片。 她没有编辑任何润滑的文字,直接将它粗鲁地塞了过去。 周谧顷刻冷静下来。 噩耗传达完毕,命运选中的倒霉蛋就不再只有她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四页(新年新开始...) 张敛的话, 像一只毒蜂从脑袋里振翅曳过,周谧整个人被叮傻一秒,又急速地涨红脸:“谈婚论嫁?” 她咧嘴一笑:“至于吗?” 张敛也跟着挑唇, 但意味截然不同:“对你那位力当传统思想接班人的导师来说,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大乌龙。” 周谧拧眉质疑:“不对啊,她不是知道我们两个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吗?那天上午我们明明都表过态了,她也同意了啊?” 张敛眼眸幽冷:“那是因为她当时没有捷径。” 周谧被他盯得心乱如麻, 努力绷起脸, 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冷静的谈判者:“什么捷径。” 张敛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让自己视线与周谧基本齐平:“可以让荀逢知越过我们直接接触到你父母的捷径。” 周谧突然警惕指出:“你为什么不称呼荀教授为妈妈?你不是她亲生的吗?” “……我跟她的血缘关系毋庸置疑, ”张敛很想摁两下眉心:“请问这是本次交谈的重点吗?” 周谧垂眼, 从喉咙里挤出个:“不是。” 又飞快掀眸:“你是怎么把我妈诓过去的?她居然还跟你相处得那么融洽,我超担心你被打。” 张敛不咸不淡:“在睡梦中担心么?” 闻言, 周谧抠抠额角, 拱高笑肌:“对不起嘛,我傍晚那会跟我妈吵了一架, 心力交瘁,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不过你到底怎么说的?我实在太好奇了。” 张敛没有跟她卖关子:“我说我们去年在清吧认识,恋爱已有半年。” 周谧扬眉:“她就信了?” “所以我会把你导师叫来救场, 增加可信度和说服力。” “荀老师也愿意陪着你一块演戏?” 张敛颔首:“来的路上我们就在车里商量好了。” 周谧支起下巴, 陷入思度。 少刻,她重新看回去:“我能说点自己的想法吗?” 张敛微微坐直,示意她接着阐述。 周谧捶手,目光灼灼:“照你说的,这个时间线其实挺好钻空子的, 才谈了半年就考虑婚事,放谁身上都过于草率了吧。” 张敛胸腔振出低笑:“你考虑过自己目前的状况跟你父母对此的看法吗?他们会坚定不移地认为你是受害者, 需要我方及时摆出负责到底的优良态度,这样正好也着了荀逢知的道。” “另外,”他不紧不慢地补充说明:“今天为了稳住你母亲情绪,我说了不少违心话。” 周谧的睫毛像蝶翅那样扑簌两下:“譬如?” 张敛声音平静:“我这个年纪对婚姻和孩子都充满期待。” 噗,周谧没收出,漏出一丝幸灾乐祸。 男人面色骤降十摄氏度:“好笑吗?” 周谧当即封紧自己嘴巴,并借此维持了两三秒的诚意与歉意,才再度开口:“我也挺奇怪你怎么完全不考虑结婚的事诶,毕竟三十多了。” 张敛说:“我是不婚主义者。” “真的吗?”周谧有些吃惊,“我第一次见到实体的不婚主义,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现在是在做我的个人访谈吗?”张敛挨靠到椅背,神色淡漠。 “……”周谧鲠住:“对八起,回到之前,您继续。” 张敛却说:“我已经说完了。” 周谧“啊”了下,确认:“就没了?” “对,我现在很被动,”可他镇定有序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不像个弱势方,而是领袖在发号施令:“你比我更有主动权,思考一下能做些什么扭转局面。” 周谧沉吟片刻,摸了下颈侧:“不然就按我说的来?如果我们双方父母真的开始谈结婚的事,我就去跟我爸妈说我还小,不想这么早结婚,因为跟你相处的时间还不多。” 张敛提取关键点:“如果他们跟你说婚后可以继续培养感情呢。也许还会用这次的事来反驳你,问你之后再次发生类似事件怎么办,是不是又要没保障。你父母当然会有自己的考量,但荀逢知一定会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极大的诚意,优厚的条件,动听的承诺,起码会让你父母对双方结亲这件事满怀期待。” 周谧咬牙笃定:“那我就坚持不结婚的态度。” 张敛说:“一味的排斥跟抵抗恐怕会让你父母开始怀疑我们关系的真实性。” 周谧眉尾下耷,烦恼地拨几下刘海:“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就范啊。” “就轻言放弃了?你的脑容量就这么大?”张敛手指交叉,搭在腿面:“下午那种紧要关头你是怎么灵机一动说我是你男朋友的?” “我知错了还不行吗,是我害了你,我怎么知道随口说个谎会这么难收场――”周谧哀嚎,都想举手投降了。 但下一刻,脑中银光一窜,她张大眼睛,闪闪熠熠望向张敛:“不对!等一下,我好像有主意了。” “嗯?”张敛上身饶有兴味地前倾。 周谧清两下喉咙:“我们同意。” 张敛眉间有了褶皱,像是一下子不能理解:“什么?” “如果他们非要逼婚,我们干脆同意,但不是真的结婚,你应该知道吧,现在不少年轻人真正领证前都会有个同居试婚的过程,处得来就喜结连理,处不来就一拍两散,我们就用这个方法忽悠过去,这样既能暂时让两边父母安心,还能让我刚刚那个幌子更有说服力,”似打通全身经络,周谧思路流畅清晰: “既然已经说谎了,那就说到底,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继续瞒下去,最后顺理成章地用「住一起后才发现对方有很多地方跟自己想象中不一样」……诸如此类的理由彻底结束,毕竟态度到位,即使最后结果不如意,父母也能理解,不会过多责备。” 张敛静默下来,似是在掂量这个提议。 须臾,他启唇问:“试婚周期一般多久?” “一般半年或一年吧,不过我们可以适当缩短,三个月也不是不可以,”所有死结在一刻间迎刃而解,周谧双手合十:“因为不是名义上的结婚,有太多未知数,长辈顾及面子也不会到处乱说,我们不说,他们不说,就不会再有更多人知道。过完父母那关,我们继续各干各的,平时就当室友一样相处,是不是不错?” 张敛微微点头,面色舒展几分:“这个方法是我来提还是你来提?” “当然我了!我来说更可信,”周谧豪迈一声,主动揽此大任:“你今天没有见死不救帮过我一回,就当将功补过了。” 张敛弯唇一笑,眼光深奥:“好,那就说定了。” ― 翌日早上八点多,张敛办理好出院手续,折返病房时,里面已经多出两个人。 一男一女,均站在周谧床边,背对着他。 一位明显是周谧母亲,还有位身着黄黑冲锋衣的寸头男士一定是她爸爸。 周谧从两人的缝隙间望见了他,当即展露出热忱明亮的笑容,像向日葵喜迎艳阳天,冲他一个劲招手。 张敛被她的浮夸晃了下眼,驻足莞尔,虚情假意。 两位长辈同时回头。 较之昨晚,汤培丽的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扭转,连称呼都亲切数倍:“小张,来了啊。” 而一旁的周爸爸全无好脸色,冷冰冰乜他一眼又回头跟女儿说话。 但张敛还是走了过去,礼貌唤人:“周阿姨,周叔叔,你们过来了。” 汤培丽应声:“对,我们来接谧谧回去。” 张敛微笑:“我送就好了,还让你们跑一趟。” 周父嗤道:“我过来接我女儿有问题吗?” 张敛神色不变:“因为今天不是假期,我担心会耽误您工作。如果方便的话那更好了,周谧一定也更希望跟你们一起回家。” 周父不再接话,依旧不拿正眼看他。 空气里充溢着老爹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周谧赶紧当和事佬:“好啦,回家了。” 张敛低头看她。 他发现周谧的眼睛跟她父亲如出一辙,黑白分明,形态偏圆,有很深的双眼皮褶痕。 本想作势搀她一把,可她父亲已飞快地取而代之,要扶自己女儿下床。 周谧忙不迭挡开,自己躬身穿鞋:“我又不是残废,你们也太夸张了吧。” 张敛收手,内心暗笑。 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下眼色。 周谧抿抿唇,走去张敛跟前:“我跟我爸妈回去了,你去上班吧。” 张敛扫了眼腕表,气定神闲:“还早。” “……”周谧攥了攥拳,扮演贴心女友,再给他一次远离修罗场的机会:“这段时间你都在陪我,肯定落了不少工作上的事,你快回公司吧,我这已经没事了。” 张敛眉梢略挑:“好。” “是啊,”汤培丽附和:“一个人管理那么大个公司呢,赶紧回去吧,谧谧这边有我跟她爸爸呢。” 张敛含笑看回去:“叔叔,阿姨,你们车停在哪,我送你们过去就回公司。” 四人刚要启程,忽有位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在门边探头探脑,要进不进的。 等张敛注意到他,他才绽开个皓白的笑容:“这么热闹啊。” “你怎么过来了,”张敛跟另外三人介绍:“我朋友,成奚。” 成奚同他们颔首招呼,而后双手抄兜:“住进来第一天我就想过来看看,但你说怕打扰……” 他瞧眼周谧:“你们家周小姐休息,让我别过来。这不,想着你们要出院了,赶紧来饯个行。” 周谧怔了下,没吭声。 张敛笑一声:“你倒挺有心。” “那是,你交代的事,能不上心吗,”成奚望向周谧:“怎么样,身体情绪各方面还好吗?” 周谧弯弯眼:“都恢复啦。” “那行,”成奚点点头,叮嘱道:“回去之后还是得好好休息,别劳累,有什么情况微信问我就成。我一会有台手术,先走了。” 周谧“嗯”了声,也跟他道别。 成奚一走,张敛转头,发现周家三口全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略略抬眉:“怎么了。” 周父率先偏开视线,不轻不重地哼一声。 …… 在停车场目送走张敛,全程黑脸的周兴才嘁一声:“毛头小子。” 汤培丽却咂两下舌:“什么毛头小子?昨晚跟你说的都白说了,不谈家世外貌,你就说这为人处世,多心细妥帖啊,比你这个死相不晓得好到哪里去。我们谧谧就该多跟他学学。” 后座的周谧从手机里抬眼,搓搓耳廓,难以置信:“妈你不会在夸他吧?” “你才听出来啊,你妈昨天回来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一样,”周兴扬声,口气听起来极不畅快:“睡前都在叨叨,烦死个人了。” 汤培丽挨靠到椅背上:“我说什么啦?” 周兴模仿起她的语气和说辞:“‘虽然吧,这件事他们做得是不对,但我看张敛那小伙也不像个没担当的……’” 汤培丽打断他:“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吗,该摆的态度摆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这样看不比之前那个小路好多了?以前那个小路跟个呆鹅一样,戆头戆脑的,第一次来我家那样子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就知道傻笑。” 周谧扶额:“你能不能别老提路鸣了,总拿出来说有意思吗?” “那你多跟我提提张敛啊,”汤培丽回过头来,眼光兴奋闪烁:“瞒我们这么久,你怎么憋得住的啊。” 周谧头一歪,立即闭眼装晕:“我乏了。” “看你这样――”汤培丽嫌弃地扭回头去,开始翻阅手机短信,感慨:“昨晚我才到家,就收到他消息问我阿姨有没有到家呢,你爸都没这么关心我。” 父女俩共同装空气。 须臾,周谧握着的手机也震了下。 她点开一看,是张敛的微信: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周谧翻了个白眼,讥讽:有必要这样做戏做全套吗? 张敛:有,立刻删除上条记录,然后重新回复我。 周谧忍了又忍,皮笑肉不笑回:好的呢,啾咪~ 张敛:啾咪是什么。 周谧:就是亲亲。 张敛:删除包括本条在内的这三条。 张敛:[亲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五页(春雨涨潮) 早两年前, 表姐夫异地当兵的缘故,周谧曾贴身参与陪伴过表姐的每一次孕检。 犹记第一次陪她抽血,周谧还心奇表姐是怎么发现自己怀孕的, 表姐笑着答:是你大姨问我的,就昨天吃饭吃得好好的,她突然说,你是不是怀孕了?我自己一点感觉没有, 结果晚上一测, 红双杠, 不敢相信吧。 她说得神乎其神, 让周谧睁大了眼, 惊呼:这么神的吗? 表姐温和地笑:是啊,我朋友怀孕也是她妈先发现的, 可能是母女连心加上她们过来人有经验? 周谧从未想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玄学会砸来自己头上。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 她竭力克制住气息,装玩笑口吻:“什么啊, 怀孕?妈你在说什么啊?” 妈妈却没跟她嬉皮笑脸,语气仍冷若冰霜:“我现在就在你宿舍楼下,你们宿管阿姨说你这段时间根本没住回来, 所以你去哪了。” 周谧一瞬僵硬, 脸在惨白后又直逼血红:“你去我学校干嘛?” “先回答我的问题,”妈妈不给她任何打马虎眼的机会:“你到底在哪。” “当然在公司啊,”周谧四处张望,找寻着医院与公司共通的地方:“我在厕所。” 说着话,她握电话的那只手已惊惧到颤抖。 妈妈说:“那跟妈妈视频一下?” 周谧心若擂鼓, 以致声音也轻微颠簸:“我拉屎呢!” 但妈妈格外笃定地冷哼:“还跟我谎话连篇。” “你干嘛不相信,”周谧双腿浮软, 小心翼翼地往卫生间移行:“视频就视频好了啊。” “你就是怀孕了吧。”妈妈语气如冷酷的判官,一口咬死,一句定刑。 周谧惊慌失措到极点,眼眶浮出温热的潮涌:“我到底干嘛了,你凭什么非要觉得我怀孕!也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月给你买的卫生巾,你一包都没拆,一张都没用,”妈妈气息变粗,最后近乎高嚷:“你说我怎么觉得你怀孕的!” 周谧浑身凉透,定定站住。 “前天我来月经,打开柜子一看觉得奇怪,这两天心里越想越疙瘩,就想来学校看看,结果你人呢,这么多天都跑哪去了!现在还不说实话?”妈妈的暴喝像铁棍冲着她耳膜抡下来:“我就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情绪在急速冰结后又轰然粉碎,泪痕顺着周谧苍白的面孔一路蜿蜒,她唇瓣打抖,仓皇地为自己辩驳:“我没怀孕……” “我真的已经没有怀孕了……”她一遍遍重复,似闭庭后无用的申诉。 ― 接到周谧电话时,张敛一行人刚从客户公司回来,在会议室里总结复盘今天下午的提案。 手机有节奏的振频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环境里稍显鲜明,众人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望向张敛。 他低头瞥眼名字,示意他们继续,自己走了出去。 “喂?” 他停在窗边。 耳边传来周谧略重的鼻息,女孩无助的声音像被揉碎了的白纸花,颓靡飘忽:“我被我妈发现了,她这会要来医院了。” 早一天晚一天终归会有这一天,张敛大概预感到了,不由轻呵口气,俯瞰着底楼那些在暮色中逐渐深浓的树冠:“怎么回事?” “她每个月会往家里买卫生巾,我忘了,”她在不间断的抽噎中费劲地组织句子:“我真的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这个月没来月经,我就没用,然后,嗝,她偷偷去我寝室问阿姨,发现我根本没回学校……” “我要挨打了――”她声线逐渐扭曲,走向一种湿漉漉的失控。 张敛无从评议,遂不作声。 她狠抽一下鼻腔,恳求:“你能配合我一下吗?” “你说。” “我不敢跟我妈说我们是那种关系,不然就不只是被打,是会死人的,”她换气,似在重新振作自己:“我跟她说你是我男朋友。” 张敛溢出一声低哂。 “你待会过来吗?”不知是装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她继续无心理负担地问。 他想起刚刚那封还没来得及回复,且看起来毫不真诚甚至有几分嚣张的「感谢信」:“我以为我今晚不用过去了。” 电话另一端顿时死寂。 “你最好还是来一趟吧,”几秒后,周谧鼻音嗡嗡,还尽力吐字清晰地告诫:“我怕她知道你身份后会杀到公司去。” 张敛不再跟她对着干:“好。”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妈很恐怖的,核弹一样。”留下这句预警,周谧心若死灰地挂断电话。 ― 放下手机,周谧长吁一口气,赶紧穿上外套,系牢每颗纽扣,而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强自冷静。 又急匆匆翻找出包里的唇膏,匀至指腹,飞速往自己双颊拍抹出一些虚假的“腮红”。 确认镜子里的女生看起来气色极佳,焕然新生,周谧才忐忑不安地窝回床上。 她一动不动挺尸般躺在那里。午时将至,空中那柄悬吊已久的无形铡刀就快落地。 妈妈的电话如期而至,说她人已到成和医疗,问她在不在病房。 周谧心脏拎高,几不可闻地回了个“在”字。 妈妈当即挂掉电话。 周谧坐正身体,以最后的体面迎接屠戮。 几分钟后,病房门直接被人从外拍开,身穿藏青风衣的中年女人气势汹汹闯入,横冲直撞。 母女俩一碰上目光,周谧就飞速偏开脸,难敌老妈利器般的打量。 她怒意滔天的眼神像是源自精神也施于精神的远程笞打,劲道大到能隔空把她扇至一旁,面皮也开始火辣辣发烫。 周谧下意识曲腿,包藏起自己。 “这么大事你也不跟我说?”汤培丽大步扎来床边,劈头盖脸一顿骂,机关枪试输出:“你偷偷怀孕就算了,还偷偷来打小孩?你翅膀真是硬了,现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啊!” 她嗓门粗大,硝烟能弥漫整个走廊。 周谧脸皮泛红,完全不敢正视她:“你声音小点行不行啊。” “你还知道丢人啊!”她激增二十分贝。 “有什么办法?”周谧下巴紧抵着膝盖,像是无处摆放自己:“就是意外怀孕啊,跟你和我爸一样啊。” “你说什么呢!”女儿的反应让汤培丽哽了一秒,随即怒火攻心:“我和你爸起码告诉双方父母了,还生下你了,养到这么大,要像你这样不负责任,你这会人在哪,哪还会有个你在这说混账话气我?” 周谧拧了拧眉:“我怎么不负责了。” 汤培丽蔑哼:“草率怀,草率打,这不是不负责是什么?” 周谧眼圈湿红地瞪回去,倔强无比:“这难道不是对自己负责?” “你真对自己负责还会意外怀孕?”汤培丽发现跟这个气死人的犟女儿无法沟通,开始在病房里逡巡打转,寻找其他活靶:“你对象人呢。” 周谧咽了咽发涩的喉咙:“人家不要上班吗?” “你还谈了个上社会的啊,难怪呢,”汤培丽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我就说怎么住这么好的病房。” “你眼光是越来越了不得了,”汤培丽无法克制地夹枪带棒:“以前谈个外地的小路,我一开始就不看好,你非要谈,最后什么结局大家有目共睹。我以为你会长点心吧,结果呢,现在还谈了个让你打胎的!” 汤培丽一鼓作气骂完,走回来一屁股坐她床边:“你实话跟妈妈讲,是不是他让你打的?” 周谧胸口起伏,愤懑酸楚到极点:“是我自己想打的。”“他还就同意了?”汤培丽总能神速抓住新重点。 “不然呢,生下来吗?然后呢?”好像踩到高压线,周谧一下面色赤红,声嘶力竭:“像你一样当一辈子家庭妇女?!” 汤培丽顷刻无声,惊愕地瞪圆了眼。 这样中伤母亲非周谧本意,她懊悔至极,垂首掩面,低声乞求:“妈,我这段时间已经很难受了,我知道错了,当我求你,可不可以别再大呼小叫了。” “你不想难受那你脑子放清楚点啊,说怀就怀,说打就打,伤的是谁啊?”汤培丽不甘示弱,继续喋喋不休:“除了伤到你自己还能伤到谁?这么多天,我们一点不知情……” 说着,中年女人也哽咽了:“我和你爸到底不能替你疼替你苦啊,你说还能伤到谁……” 她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没有再往下说,转而抬起双臂,像雌鸟张开宽恕的羽翼,把伤痛的孩子揽向自己。 “妈……”周谧情不自禁地喃唤,也拥紧自己母亲,发泄般撕心裂肺恸哭出来。 汤培丽一刻不停地给她拍背、顺气,也一次次洇红眼,又一次次往回憋。 她顽强地稳定住声音,安抚女儿:“没事了啊,没事了,谧谧,我的可怜囡囡,等会儿就跟妈妈回家啊。” 周谧闷在她肩头,轻轻答应:“唔。” …… ― 大概是近来身心损耗太大,外加安全感回归,周谧鼻息渐弱,慢慢在母亲怀间入眠。 等她呼吸匀稳,汤培丽才小心翼翼将女儿放平,替她拢好被子。 周谧咂了下嘴,半侧过身,又陷入深睡。 汤培丽凝视了会女儿恬静的睡颜,幽幽一叹,起身想往别处走,不料姿势别扭太久,左腿麻意急剧上涌,险些让她在平地跌个跟头。 她稳住膝盖,极轻地嘶了声,才一瘸一拐挪向沙发。 等腿部知觉恢复,汤培丽重新站起身来,走向病房内的小隔间。 隔间门是关着的,但并未上锁,汤培丽迟疑少刻,还是转头坐回原位。 她打开微信,瞅了会备注着“老公”的置顶那行,点进去又退出来,反反复复好多回,最后选择关闭。 也是这时,病房门被人轻叩两下。 汤培丽先看眼床上的女儿,确认她没被吵醒,才攥紧手机,提胸冲了过去。 她唰一下将门拉开,横眉怒目。 但她没想到的是,门外不止一个人,除了一名相貌俊朗的高大男人,还有位个头只到他肩部的女人。 女人看外貌应该已过中年,但也不能说是老太太,介于中间值。 她穿着蓝橘撞色的修身毛衫,皮肤细白,神采奕奕,眉目和善地弯成月牙。 汤培丽猜她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母亲。 两人并排立在那里,均浓眉重目,气质疏朗,像极民国时期会挂在宅邸墙上的高官大户肖像油画,扑面而来的直观感受就两个词:体面,高级。 汤培丽及时敛住下意识的嫌恶眼神,理了理略凌乱的额发,平复呼吸。 但她依旧板着张脸,不想给他们半分好颜色。 “周谧呢。”女人往里探了几眼,面露忧切。 汤培丽侧身让开点地方,轻声说:“睡着了。” 女人点点头,刚要再说两句,那个年轻男人已开口询问,吐字不卑不亢:“阿姨,方便出来聊会吗?” 汤培丽多扫他两眼,单凭外貌她估摸着他最多二十八/九,但他周身弥散出来的气质偏于稳重,具体多少岁难以判断。 反正待会就能了解到,汤培丽停止猜度,点点头,跟着两人走出去。 同一层的大厅接待处,刚巧摆放着三张全白的单人皮质沙发。 张敛先送两位女士入座,遣人倒了三杯茶水过来,才坐到剩下的那张空位上。 女人含笑望眼汤培丽,又侧头询问儿子:“先做个自我介绍?” 张敛看过来,彬彬有礼道:“阿姨,您好,我是周谧的男朋友。这是家母。” 荀逢知莞尔:“叫我逢知就好。” “套近乎就不用了,”汤培丽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我原以为就是两个年轻人不懂事闹出来的,哪知道你这个家长也跟着一道荒唐,怀孕打胎暂且不说,全程瞒着我们女方这边是怎么回事?你们看着也不像这种混账家庭出来的样子啊。” 张敛态度始终温文尔雅:“阿姨,这确实是我与周谧两人共同商量之后的选择。我母亲也是刚刚知情,所以赶忙一道过来跟你见面了。” “真是不好意思,”荀逢知歉疚地笑了笑:“让我学生出这种事我也很惭愧。” “什么?”汤培丽愣了下:“什么学生。” 荀逢知似刚反应过来那般回:“我是周谧的导师,她没有跟你们提过我吗?” “啊?”汤培丽眨了眨眼,扬声:“提过啊!当然提过。” 她心里开始犯嘀咕:“就是没说过还有这层关系。” 荀逢知理解地弯弯嘴角,看向身侧:“我儿子呢,肯定跟你们说过吧,毕竟在他公司实习两个月了。” “……?”汤培丽突然无法接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六页(濛濛) 与荀教授简单通完话后,周谧只能用六神无主来形容自己。 她原以为她与张敛的关系只是一根活节,可以自如地系与解,岂料中间竟然这样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见她维持了好一会的撞邪表情,贺妙言歪过身来问:“谁啊?” 周谧每个毛孔都快冻结,惶然看向朋友:“我导师。” 贺妙言不明所以:“哈?” 周谧喃喃,声音打颤:“她是张敛妈妈。” “我!靠!”贺妙言嘴巴张得能吞俩鸡蛋。 周谧极力想让自己镇定,然而无果,她心乱如麻。 眼看着医院大门近在咫尺,她忙说:“言言,前面让我停一下,荀老师说一会来医院找我。”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周谧欲哭无泪,接二连三的惊雷就这么劈头而来。她双手盖脸:“天啊,我都不知道张敛怎么跟荀老师说的,她要怎么想我,我不会毕业都难了吧。” 贺妙言停住车:“她说要见你?就她一个吗?” 周谧将碎发理到耳后:“张敛也会一起过来。” 她回想着刚刚通话中的细枝末节:“其实荀老师说话很温和也很客气,甚至有点抱歉。” “那应该只是想就你怀孕的事当面谈谈?” “是,”周谧深呼吸,作视死如归状:“所以让我下车吧,是死是活,痛快一刀。” 贺妙言说:“我陪你。” “不太好吧。”周谧看她。 贺妙言说:“那让你一个人1V2?想都不敢想。教授怎么了,我要给你撑腰!” 周谧瘪嘴:“谢谢你,言言。” 贺妙言说:“我先把车停回去,我们待会就在门口等。” — 快到人医正门时,驾驶座上的张敛一眼就看到了周谧。 她今天打扮得很清淡,扎马尾,白色毛衣,露出脚踝的浅蓝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她姿态很好,直直立在那里,发丝微拂,像朵有韧劲的雏菊。 她的胳膊正被身边一个中长发女生死挽着,很用力,跟挟持似的,张敛猜应该就是她朋友。 不过她怎么一天一套,今早就来医院,还不是他们原本商量好的那家。 车一停,荀逢知就气势汹汹地摔门下车,冲自己学生笔直地走了过去。 张敛思考了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跟过去,最后,他只选择将车开近一些。 三个女人碰了头,周谧焦灼的神态一下子变得惭疚,手足无措。 母亲的模样是在宽慰。 她的朋友紧锁着眉,似乎在为自己友人打抱不平。 他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但基本能从神色上判断出各自的表态。 简短交涉后,荀逢知领着她们朝车这边走。 张敛下了车,为她们打开后座门。 碰面时,周谧猛得掀眼,愤意十足地剜了他一下,有怨恨,有不解,和在母亲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约莫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她的朋友也同样恶狠狠看他,随后偏移视线,尾随周谧一同上车。 母亲跟在后边提醒:“慢点,你们年轻人就是风风火火的。” 张敛垂眼勾了下唇,带上门。 — 上路后,车厢里异常沉闷。 荀逢知回头看两个女生:“你们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 “还没有!” 她俩异口未同声。 回答前者的是周谧。张敛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笑了下。 荀逢知再次探问:“到底吃了没?” 周谧嘀咕,实话实说:“还没有,我不想让老师多操心。” “你可太见外了,”荀逢知蹙眉,立马差遣自己儿子:“找家近店,赶紧先让这俩小姑娘填肚子。” 张敛不咸不淡“嗯”了声。 而后荀逢知不再作声。到底有些局促,可又不忍这样晾着学生,少晌,她再度回头:“今天到医院是做什么呢?” 周谧双手攥到一起,没有隐瞒:“开药。” “哦……”荀逢知应下,心底大概有了数,想把儿子踹出车外的欲望愈发强烈。 张敛驾轻就熟地找到家门面精致的早茶店。 周谧最先落座,不知有意无意,张敛旋即坐去了她对面。 等两个女孩点完餐,张敛又跟服务员多要了杯五谷鲜榨热饮,下巴示意周谧位置:“先把饮料上了,给她。” 他的重点关心让周谧不自在起来,旋即拿手撑额,挡住二人极易相撞的视线。 而荀逢知在一旁附声,像位宽和的长辈:“对对,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老师您别担心了,真的不冷。”周谧语气拘谨,小心翼翼。 眼下的一切都太尴尬了,比天底下所有社死现场都要社死一万倍,她只想缩小隐形遁地,从此飞出太阳系。 饮料端上来前,四个人基本没怎么交流。 中途就张敛接了通电话,大概是公司打来的,他言简意赅吩咐几句,说自己在外面还有事,便挂了。 等周谧摸上吸管,吮了两口,荀逢知才说明来意:“周谧啊,我跟张敛过来,是想先为这件事跟你道个歉。” 周谧忙松口,“不不,我自己也……”她哽住,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合适。 贺妙言人有些直,忿忿不平:“道歉就够了吗?” 荀逢知为她暴烈的性子怔了下:“自然不够,但道歉是最基本的礼数和态度。” 她看眼儿子:“你说。” 张敛摩挲着瓷杯,迟迟不开口。 “说啊。”荀逢知陡生不快。 “周谧。”短暂的沉默后,张敛意味不明地叫了下她。 他音色沉暗,像灰蒙的积雨云,周谧以往只在某些特殊场合听过,因为接下来迎向她的多半是什么山海倾倒。 周谧顿觉不适地看回去。 张敛波澜不惊,在对面静静凝视:“我妈希望我们可以结婚,你怎么想?” 一句话如铅球掼砸到桌面,周谧被振得满心哗沸,瞳孔骤缩,以为自己没听清。 荀逢知亦错愕地瞪向儿子,完全没料到他会冒进地走出这步棋,反将一军,彻底打乱她稳重取胜的全部策略。 “结婚?”周谧双手包紧玻璃杯,却感觉不到一点烫。 她费解地问:“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 张敛复述母亲的说辞:“因为你怀孕,我必须对你负起责任。” 荀逢知不再作声,他自己说出来也好,且看且行。 周谧偏眼去找自己导师,满脸写着求助与不解。 “你别看她,”张敛拿起杯子,抿了口茶:“看着我。” 荀逢知不乐意了,心起愠怒:“你现在这样子是胁迫你知道吗?” 张敛微笑:“是吗,那我是在胁迫她跟我结婚,还是别跟我结婚呢。” 他从始至终都盯着周谧,双目似有引力:“周谧,我只想听你说。” 周谧恍惚地拧紧了眉:“不是……这太突然了,我跟张敛不是那种认真谈恋爱——” 她一下卡壳,难以组织语言,去精准地描述:“我从来没想过要因此结婚组建家庭什么的。我刚实习,还在读研,连工作都没有,现在的状况怎么合适?结婚生小孩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可能真的没办法接受……” 也太匪夷所思了。 荀逢知弯动眉梢,面露暖意:“没关系,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 一边老板,一边老师,双重夹击。贺妙言心知朋友此刻肯定一团浆糊,决然看向这对母子:“你们这是在干嘛?我们谧谧今天来医院就是准备打胎的!她不想再跟你儿子有任何来往了!” 张敛搁下杯子,与木桌碰出轻微的声响,似局中最后一枚落子,胜负已决。 荀逢知极轻地叹了口气,打感情牌:“周谧,我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就让你做这些决定过于唐突了,回去后你可以再考虑看看,最好不要再瞒着父母,跟他们坦白,问问他们能给你什么样的建议。你跟着老师有段时间了,肯定多少知道老师的性格,现在发生这种事,我心里很不好受也很歉疚,除了这般表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看问题都简单轻易快节奏,鲜少想得周全。” “你和张敛的事我已基本了解,你们认识不止一年了,他是我儿子,你在他那实习,我恰巧又是你老师,也算是有缘。” “孩子的事我尊重你的意愿和选择,但能……” 张敛忽然打断她:“你现在这样就不是胁迫了么?” 荀逢知愤然扭头看他:“无论结果如何,你也要亲自陪周谧把这件事解决,办妥,尽可能减少你对她的伤害。她术后会很脆弱,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需要休息和调养,你必须陪在她身边。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怎么行?如果被父母知道的话,又要怎么跟父母交代?” “让她去成奚那边,VIP病房,我已经说好了,”张敛有条不紊安排起来:“公司的话你给她开个二十天左右假条,说要去外省实践。你不方便也可以让成奚来办,急性阑尾手术。” 他接着看周谧:“你就跟父母说最近学校事多,要搬回寝室住阵子。” 周谧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头脑宕机,全无思考暇余,只能目不转睛盯着他。 见儿子这样举重若轻,荀逢知原先唰白的脸上浮出薄薄血色:“你早在心里谋划好了吧。” 张敛修长的右手平摊在桌面,纹丝不动:“我只是尊重周谧的选择,并,同她一起妥善处理这一切。” “你也听到了,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来往了,”他隐有笑意地正视周谧:“周谧,你觉得呢?” 周谧醒过神来,胸口用力起伏一下,给荒唐的一幕画上句点:“就这样吧。” — 回家路上,荀逢知撑头望窗,心绪丛杂,俨然不想再跟儿子多说一句话。 张敛从眼尾扫去一眼,“怎么了,失策了,不开心?” 荀逢知说:“不至于。” “热心的勉强就比冷漠的割舍更高尚了?”张敛望着斑马线上来去穿行的人流:“我看不出你跟我有什么区别,甚至你更过分。” 荀逢知面色有了变化。 “你认真了解过你学生吗,”张敛略有停顿,若有所思:“周谧才24岁,真正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他平静地陈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是你认识的学生,方方面面都不错,你对她印象也很好,所以想趁此机会,看能不能促成你们想要的那种「姻缘」,从此能有个人、有个家庭来制约我,让我成为一个正常人,你们才能真正放下心。” “伪善,”张敛冷淡地掷下一句评判:“假如她真的如你所愿,这一年半载,包括将来,孩子跟家庭都会成为她的掣肘。正要舒展的年纪,却让她去承受多重身份的限制和磋磨。作为老师,这就是你对学生的期许?要她的人生为意外买单?” 荀逢知轻哼:“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还是在为自己开脱免责么?” 张敛笑了下:“如果你能因此身心舒畅的话,我不介意被你这样评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七页(自作自受) 按照张敛的嘱咐,星期天一早,周谧就收拾好自己部分衣物与生活用品,离家搬去了成和医疗的VIP病房。 出发前,爸爸刚好在吃早饭,见她提着自己小行李箱出来,忙就着小包榨菜囫囵地喝粥:“谧谧,你等下啊,爸爸送你去学校。” 周谧忙摇头:“别了,妙言在门口等我呢,你慢点吃吧。” 妈妈在厨房里搓碗,回了半个身子:“早饭也不吃吗?这几天早晚温差大,你别贪凉,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我都多大了,走了啊。” 她口吻轻快地回,却在将家门慢慢合拢后,急剧涨红了眼圈。 周谧轻吸一口气,整理好酸涩的情绪,走下楼梯。 来接她的自然不是贺妙言,而是张敛。 他在小区门口等了有一会了,见周谧遥遥走来,头微垂,长发被风撕扯着,忙下车迎了过去。 右手忽然一空,还迷迷瞪瞪的周谧,惊得猛抬起头,撞上男人视线。 他今天穿了件薄薄的灰色毛衣,修身的款式,上身线条被勾勒得略微明显。 张敛不带情绪地问:“想什么呢,都不看路。” 周谧撇了下唇角,没吭声。 张敛掂掂那只贴纸多到快让他临时患上密恐的蓝色小提箱:“昨晚不跟你说了从简?很多病房都有准备。” “哦。”周谧不咸不淡应了下,人像朵蔫了的小花。 张敛跟过去,与她并行,放低声音:“心里怕?还是跟我生气?” “你能不能别说了,”周谧双手捂耳,面色跟语气都锐利了些:“我气自己还不行吗?” 张敛颔首:“可以,但不利于身体。” 周谧无言望苍天。 把周谧的行李在后备箱安顿好后,张敛回到驾驶座,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接了下,周谧就动作飞快地塞上耳机,先左后右,完全封闭住自己。 张敛一笑,没再搭腔。 车行上路,周谧歪头斜靠在那,失焦地看着窗外流逝的高楼。 她心情差到极点,连常听的音乐都变得枯涩无味,硌人耳根,从清泉水化为烂泥浆。 就像她自己,在本应觉醒的年龄,却浑浑噩噩,一脚蹚进了这般遭遇与窘境。 没错。 她就是在跟自己置气,烦懑懊悔到几宿难眠。 周谧揉揉发涩的左眼,漫长地吸了口气,窒住,似在自我惩罚,胸线还未下涌,手机里突然来了电话。 瞟见名字,周谧气硬生生憋住。 她斜了眼名字的主人,手掌着方向盘,开车姿态好整以暇,不爽地按下拒听。 过了会,他第二遭电话又打进来。 周谧终于接起,没好气:“干嘛?” “要这样才能跟你说话?”车厢与耳畔同时竖起两道低音,似冰川下的回响。 周谧完全不想看他,视线死死黏在全黑的屏幕上:“你到底要说什么?” 张敛问:“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怎么又甩脸色给我看?” 周谧低哼一声:“要流产的人又不是你,难道还要我跟你嘻嘻哈哈?” 张敛瞟她:“留下也可以。你想嫁给我吗?” 周谧心头一怵,终于转过头去,嫌弃至极:“谁想嫁给你啊——” “是啊,”张敛弯唇,像位温煦的学长:“所以别垂着个脑袋,也别深仇大恨的,开心点,这对你而言是解脱。” 周谧反唇相讥:“你更解脱吧。” 张敛极轻地掀了下眉:“我可没这么说过。” 虚伪。 周谧心头杵起批/斗张敛的大字报,并将其一路揣去了目的地。 成和医疗的规模远比周谧想象中大,像把她们学校的三栋图书馆拼接在一起。立于城市中心的全白方正城堡,自视野中恢弘地逼压过来。 刚一进去,就有人上前接待张敛,是位容貌昳丽的女士,蓝白制服没有一丝累赘地裹在身上,不知是护士还是前台。 周谧不声不响,跟着穿过通明敞亮的大厅与走廊。 他俩应该认识,张敛问了几句,女人便回头打量起周谧,但她眼神并不冒犯,也没有停留过久,神情始终温和亲切。 三人共乘一部电梯,周谧百无聊赖,死盯着墙壁显示屏上闪动的画面。 带路的女人见周谧一直闷那,面色不佳,搭话说:“张总,你哄哄你小女朋友啊,本来就不开心,还把人家冷一边。” “哄得住吗,”张敛含笑接:“脸臭一路了。” 周谧眉毛快拧成疙瘩,他怎么能这么恬不知耻地随机应变。 她试图反驳这个“身份定位”,但考虑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后,只能磕紧上下牙,修炼忍气吞声的境界。 安排周谧的病房在十二楼,靠南端的位置。 窗明几净,白色基调,布置得像是广告或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样板间,样样俱全,而且异常安静,走进去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风天,与世隔绝。 周谧驻足,顿觉周遭一切都变得不切实际。 张敛越过她,将提箱搁到茶几上,回头问一位新接待他俩的年轻护士:“底下都你照顾她?” 护士点头:“对,接下来几天都由我跟另一位护士轮班照看周小姐,待会管床医生会过来给她做些简单检查。” 有阴超ptsd的周谧回神,紧张问:“什么检查?” 护士回:“就基本的入院检查,血常规,血压心率,肝肾功能这些,您别紧张。” 周谧待在原地:“嗯。” 张敛环顾四下,瞥了眼还傻站着的周谧,侧头示意:“躺床上去。” 周谧一记眼刀杀回去,抬脚往床边挪。 护士忙过来搀扶,周谧惶恐地格开她手,“不用,我自己可以。” 爬个床而已,有必要么。正腹诽着,人美声甜的小护士已经屈身,收走她刚脱下的帆布鞋,转身便走。 “诶?”她局促叫住,欲言又止。 护士回头:“周小姐,您有什么需求直接跟我说就好。” “我鞋……”周谧支吾着,您是要拿去哪里。 “哦,”护士明白过来,双眼月牙弯,指了指一旁立柜:“我给您换双一次性拖鞋,您住院期间不出门的话穿拖鞋会更方便些。” “……好吧。”憋了一肚子无措,周谧拨拨刘海,再无言语地靠回枕头。 “对,您在病床上休息就好。”护士将绣着医院LOGO的白拖鞋摆放好,给她腿部铺上薄被,又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两柄小型简洁的遥控器,告诉周谧哪个按键对应哪个开关,如何调节床头床尾高度,连一旁的百叶窗都是全自动。 周谧开始还全神贯注听,最后直接神思迷糊,只能嗯嗯啊啊地应。 临走前,护士提醒她床头触手可及的按钮:“周小姐,您有什么需要按这里就好,我会立刻过来。” 目送护士出了门,周谧解放般长舒一口气,好似离开了好一阵大气层,使劲呼吸,并往自己面部扇风。 眼一偏,是张敛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他观看多久了,姿态松散地搭着一边扶手,眼含戏谑。 周谧按下手,脸颊微微蒸热,“看什么。” “还满意吗,周小姐。”他腔调正经,学护士那样称呼她。 周谧满脸不适:“我还以为自己在体验病房版海底捞。” 张敛说:“我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少来打扰你。” “不要了,”周谧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时间:“都不容易。” 张敛不予置评,起身去病房内另一个隔间转了圈,回来说:“里面还有个小房间,晚上我来陪你。” 周谧正噼里啪啦按键,在微信里跟朋友转播吐槽当前实况,听见后微愣,忙不迭拒绝:“不必了。” 张敛站定:“为什么。” 握着手机的双手垂回被面,周谧正色:“以前跟你说过原因。” “嗯,”张敛眉心微紧,如在深思:“哪句,你闹情绪的话比较多。” “做个人就行。”周谧点到为止。 张敛展眉一笑,重新在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周谧又在微信里跟闺蜜说了会话,复而看向一边的张敛,他也在看手机,应该是处理工作上的事,神色正肃了许多。 周谧叫他:“哎。” 张敛很快扬眼,从跟朋友的对话中抽离:“嗯?” 周谧问:“你怎么还不去公司?” 张敛说:“赶我走啊。” 周谧果断坦白:“你在这我浑身不自在。” 张敛状似不解地蹙了下眉:“以前不是挺自在的?” “那不一样!”周谧像只炸毛的猫,再三强调:“不是一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张敛不再逗她:“等你查完我再走。” 又说:“待会我朋友要过来一趟,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我可以躺床上装死。”周谧利落地上拉被子,把自己捂严,只露出上半张脸,黑亮的大眼睛直视天花板,是有那么点直挺挺装尸体的意思,也像是拉起卷帘,宣布停止对他的所有营业。 张敛看笑:“知道了,你就这么处理吧。” 周谧闭上眼皮,一脸“本人要关门谢客”的架势。 “那我走了?”她能听出张敛朝她这走近几步,声音清晰了一些。 “哦。”周谧在黑暗中干巴巴应。 “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别总憋心里。”男人似乎停在了她床边。那些存在感极强的直觉,偕同他忽而温和的声线,像层浅灰色的浮毛,糅织在一起,从半空中缠络而下,网住了她。 周谧心脏微微收紧,不自觉闭气,挤出三个字:“有护士。” 寂静须臾,他总算背身远离:“中午我再来看你。” 听见关门的轻微响动,周谧才得以大喘气,张开双目,重回清明世界。 偌大的白色空间,日光已在天花板上印下一隅亮片,周谧独自盯着那处,许久没有移开视线。也不知怎的,浓烈的酸意无故上涌,她吸了吸鼻子,急速将被子盖过双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八页(LotToLearn) 又随意聊了几句, 周谧放下手机,把抱枕环到身前犯了会呆。 贺妙言觑她两眼,啧啧声:“你看你这个嘴角翘的, 就没下来过。” 周谧眯眼斜他:“你个牡丹花懂什么。” 贺妙言:“还开始搞歧视了是吧。” 周谧把猫耳朵头箍摘掉,平躺着钻进被窝,呜呼哀哉:“阊健! “什么呀,”贺妙言侧过来面朝她, 轻叹一息:“说真的啊, 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谧问:“什么怎么想的。” 贺妙言回:“就你跟张敛啊, 没完没了了还, 也没个说法。” 白色的吸顶灯映在周谧眼瞳里, 像两粒小珍珠:“我不知道,”它们忽然因笑意颤动了两下:“但我还是好喜欢他哦, 我觉得他也很喜欢我。” 贺妙言周身一激灵:“噫……怎么看出来的?” 周谧一声不响地想了会:“很多啊, 他还用着我给他下的手机铃声,手机锁屏密码还是以前家里的门锁密码, 有我的生日,聊天记录没删,头像也没换, 不舍得把我送他的戒指还我, 他这一年都没别人,我说不要的坏掉的伞,他帮我修好了,他知道我不是真的不想要,就那个意思, 我能懂他,他也能懂我, 就是有那种默契。我以前以为读懂一个人是他的能力,但我现在发现他好像只愿意花心思读我诶。” 她的唇不知不觉地从直线变成弧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他开始得太深入的关系,又或者只在他面前多次展现过人生最狼狈糟糕的时刻,我在他那里不需要套上任何精致的封皮书腰或者绞尽脑汁去起什么动人的名字,画什么漂亮的插图,我只需要谱写自己就行了,哪怕字迹潦草,鬼画符都没关系,他都能耐心地翻阅,解读和反馈――就是这种感受,你能明白吗?” 她笑着重复:“所以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 “你知道吗,”周谧眼底的火焰渐渐沉静如水:“每一次见到他,我心里都有一个感觉,我觉得他身上有种无声的倾诉,可他缺少一个聆听的人,哪怕是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她不由更咽:“你看,一聊到他我就心里发酸,漏风,想落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我身体内部的一个感性的开关。” 贺妙言深吸一气:“可他不结婚啊。” 周谧拭掉两边眼尾的那星点湿润:“我有时也搞不懂我到底是不是很在乎这个,好像可有可无,只是展示给其他人看的,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一本书的装帧,大家会认为红彤彤的末页才是圆满,可我觉得保持本色一样美好啊;” “婚姻好像又很重要,没有这种契约和符号,就没办法把相爱的两个人套在一起过一生,可又能证明什么呢,证明你对一个人而言独一无二不可取代吗?出轨离婚的不也比比皆是吗……如果婚姻最后变成一种对爱人的绑架,不可怕吗,不就是童话故事变成暗黑读物吗?” “我今天把这个钻戒拿回来的时候,突发奇想查了下它到底是什么系列,因为第一次拿回来直接塞保险箱了,没有仔细研究,”周谧笑了一声:“你猜叫什么?” 贺妙言问:“什么?” “the one,”周谧语气变得轻盈,有种少女的娇脆和憨甜:“嚯,什么不能选,非得选这个,我猜想他是不是好早之前就在意我了。和季节分手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我在爱情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关于婚姻的承诺吗,季节那种身家更不可能给我这种承诺吧,后来我弄明白了,我应该就是想成为这个戒指的名字,一个the one的态度,一场独质的爱情,一位让我当我、把我当我的爱人,我在这个故事里真实且唯一,而不是另一本书的别册。”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贺妙言说:“你应该把这段话录下来做成压缩包发到你老板邮箱。” 周谧偏了下眼,撇嘴:“我才不呢。” 贺妙言问:“为什么?” 周谧拿起枕边的小羊,捏了捏:“我在等他主动说出来,亲口告诉我我是那个the one。” 贺妙言又问:“你把握大吗?” 周谧摇头:“不知道诶,大于等于80%吧。” “那还可以,比之前好多了,”贺妙言告诫:“你这次千万给我绷住。” 周谧把小羊举到面前,眼光黠亮:“肯定啊,我还想多享受会他新一轮的爱意和殷勤呢。” 贺妙言指她:“哇,女人,你好阴险啊。” ― 周一刚来公司,打开微信,就见原真在客户部大群里刷屏通知:下周末公司一年一度团建,豫州万龙滑雪场,飞机过去,待三天,周六早出发,周一晚回,大家安排好时间。 北方妞珍妮难得一见地兴奋:滑雪?我可太爱了。 原真擅长模仿各地同事的方言口头禅:可说呢。 珍妮:…… 周谧之前旅游的地方虽多,但因为路鸣畏寒,就基本扎堆在中南部,还未有过滑雪方面的亲身经历,不由新奇地私聊leader要做哪些必要准备。 珍妮语气不痛不痒:把笔记本电脑带上随时待命,以防客户突然的打扰。 周谧:…… 午休时分,周谧抽空百度了一下首次滑雪的注意事项,又在淘宝上搜索起滑雪服款式。 这个下午又是在会议室里跟team成员疯狂消耗脑细胞,集思广益。 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疲乏不已,话题转向市面上有哪些不错的鱼油产品。 晚上九点多,周谧复查了一下ppt,忽然收到张敛的微信:还在公司吗? 周谧立刻叉掉电脑里的窗口,换手机回复:嗯。 张敛问:手里还有事吗? 周谧扫了眼显示器:没事了。 张敛态度直接:我刚从外面回来,在楼下,我送你回去。 周谧回:你先回家吧,我待会坐公交车回去。 张敛没有接话。 而跟同事在大厦门口分道扬镳后,周谧远远眺见了站台上的男人,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体态挺拔,全无那种高个人士常有的驼背。车水马龙的光流皆是景深陪衬,他周遭的时间与气流仿佛静止。 这让周谧想起了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他的场景。 她愣了一下,也突然明白这人为什么能在工作上这么如鱼得水,他的配合度和执行力的确惊人。 她走了过去。 张敛也看过来。 两人面对面,无声对视几秒,周谧问:“你车呢。” 张敛说:“在地库。” 周谧又问:“现在是在干嘛?” 张敛回道:“送你坐公交回去。” 有一种古怪的蜜意在体内弥漫开来,像是下课后意外看见等在门口接自己的外校早恋对象 ――还长得巨妈惹帅气。 周谧没忍住快挑一下唇:“你也不怕被你员工看到啊。”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张敛眉心微紧。 周谧眼中笑意更甚:“我是说其他人。” 张敛问:“看到了又怎样?” 周谧顿了顿:“我也不知道,反正对你我都不太好。” 张敛意有所指:“你的避嫌是只针对个别人么。” 周谧心口升起一种陷入式的痛感,眼里的光亮也随之消散。她笔直地看回去:“你什么意思?” 张敛也牢牢看着她:“就是你理解到的意思。” 周谧面颊发紧:“正常恋爱关系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张敛唇微抿,望向别处,巨大的公交像一头蓝鲸慢停在他们面前,折叠门洞开的一瞬,他看了回来,方才眼里的凛冽像没存在过一样:“上车吧。” 周谧先上了车,张敛跟在后面。 熟稔地用手机刷完卡,滴一声,周谧回眸看张敛,思考要不要替他代付,最后她再度扬手,跟司机示意张敛:“还有他。” 司机大叔微微颔首。 张敛将自己手机揣回裤兜。 这个时间点,车内乘客不算多,但也不少,基本聚集在前排靠门的座位。 可能因为外形优越,其他人都不约而同望向他俩。 周谧一路走向倒数二排的位置,她扶着椅背,没忙着入座,只掉头问:“你想靠窗吗?” 张敛说:“你坐里面吧。” 周谧没有推让,往内侧挪。 待她坐定,张敛也跟着坐下,狭小的前后排空间让他看起来并不舒展,可他面色又很从容自若,无论置身什么环境,都是淙淙明月光。 周谧取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微信消息,又把它揣回tote包里,过了会,她第二次把它拿出来,无所适从。 张敛亦一言不发。 暗窄的座椅里,他们像是一对不当心跌进同一个陷阱的陌生人,一时想不出要怎么另寻出路,只能这样静默相伴。 车程未过半,为了躲闯红灯的电瓶车,司机遽然一个猛刹。 垂脸盯手机的周谧也因惯性猛地前倾,同一刻,张敛用胳膊拦在她身前帮忙挡了下,她的额头才不至于磕上前排椅背。 一时间,车厢内声嚣四起,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心有余悸。 周谧反应过来,勾了下头发,跟他道谢。 张敛没有说话。 下一秒,周谧心口狠狠一颤,男人的胳膊并未彻底收回,她的手被猝不及防地握住了。 她下意识想挣脱,却被他固执地扣住,两人的手,像一对白色的发狠的鸟,在棕色的皮革上纠缠搏斗了好一会,最后,张敛卸了力道,而周谧却没有抽走,因为她的情绪已经被包围,在投降。男人手上的皮肤是久违的温暖,宽厚,具备极大的安抚性和溶解力。 太无解了。 痛苦,甜蜜;绝望,渴盼。 周谧眼里开始蓄水,很快就要滴落,她忙用另一只手极快地抹掉,然后撑在窗缘。 她也完全不愿去看张敛这会的样子,去判断他当下的状态,只偏头盯住投映在窗玻璃里的那个自己,双目湿润。 周谧胸口很快地起伏着。 好像会在他手里窒息,又好像终于找回了合宜的空气,她必须大口呼吸和弥补。 悄无声息片刻,张敛的面孔在同一扇窗页里侧了过来,转为正视,与她有部分重叠。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在夜幕灯火里是半透明的,像在看彼此的灵魂。 须臾,张敛松开了她的手,好看的嘴唇轻启:“无聊吗,要不要听歌?” 周谧一怔,同意了。她回头接过他的耳机盒,取出来,左右戴好。 没有前奏的乐曲顷刻在耳畔响起: “if i was the question, would you be my answer if i was the musibsp; would you be the dancer if i was the student, would you be the teacher if i was the sinner, would you be the preache...”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九页(绵白糖) 早两年前, 表姐夫异地当兵的缘故,周谧曾贴身参与陪伴过表姐的每一次孕检。 犹记第一次陪她抽血,周谧还心奇表姐是怎么发现自己怀孕的, 表姐笑着答:是你大姨问我的,就昨天吃饭吃得好好的,她突然说,你是不是怀孕了?我自己一点感觉没有, 结果晚上一测, 红双杠, 不敢相信吧。 她说得神乎其神, 让周谧睁大了眼, 惊呼:这么神的吗? 表姐温和地笑:是啊,我朋友怀孕也是她妈先发现的, 可能是母女连心加上她们过来人有经验? 周谧从未想过这种不可思议的玄学会砸来自己头上。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 她竭力克制住气息,装玩笑口吻:“什么啊, 怀孕?妈你在说什么啊?” 妈妈却没跟她嬉皮笑脸,语气仍冷若冰霜:“我现在就在你宿舍楼下,你们宿管阿姨说你这段时间根本没住回来, 所以你去哪了。” 周谧一瞬僵硬, 脸在惨白后又直逼血红:“你去我学校干嘛?” “先回答我的问题,”妈妈不给她任何打马虎眼的机会:“你到底在哪。” “当然在公司啊,”周谧四处张望,找寻着医院与公司共通的地方:“我在厕所。” 说着话,她握电话的那只手已惊惧到颤抖。 妈妈说:“那跟妈妈视频一下?” 周谧心若擂鼓, 以致声音也轻微颠簸:“我拉屎呢!” 但妈妈格外笃定地冷哼:“还跟我谎话连篇。” “你干嘛不相信,”周谧双腿浮软, 小心翼翼地往卫生间移行:“视频就视频好了啊。” “你就是怀孕了吧。”妈妈语气如冷酷的判官,一口咬死,一句定刑。 周谧惊慌失措到极点,眼眶浮出温热的潮涌:“我到底干嘛了,你凭什么非要觉得我怀孕!也太莫名其妙了!” “这个月给你买的卫生巾,你一包都没拆,一张都没用,”妈妈气息变粗,最后近乎高嚷:“你说我怎么觉得你怀孕的!” 周谧浑身凉透,定定站住。 “前天我来月经,打开柜子一看觉得奇怪,这两天心里越想越疙瘩,就想来学校看看,结果你人呢,这么多天都跑哪去了!现在还不说实话?”妈妈的暴喝像铁棍冲着她耳膜抡下来:“我就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情绪在急速冰结后又轰然粉碎,泪痕顺着周谧苍白的面孔一路蜿蜒,她唇瓣打抖,仓皇地为自己辩驳:“我没怀孕……” “我真的已经没有怀孕了……”她一遍遍重复,似闭庭后无用的申诉。 ― 接到周谧电话时,张敛一行人刚从客户公司回来,在会议室里总结复盘今天下午的提案。 手机有节奏的振频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环境里稍显鲜明,众人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望向张敛。 他低头瞥眼名字,示意他们继续,自己走了出去。 “喂?” 他停在窗边。 耳边传来周谧略重的鼻息,女孩无助的声音像被揉碎了的白纸花,颓靡飘忽:“我被我妈发现了,她这会要来医院了。” 早一天晚一天终归会有这一天,张敛大概预感到了,不由轻呵口气,俯瞰着底楼那些在暮色中逐渐深浓的树冠:“怎么回事?” “她每个月会往家里买卫生巾,我忘了,”她在不间断的抽噎中费劲地组织句子:“我真的完全没注意到这个……这个月没来月经,我就没用,然后,嗝,她偷偷去我寝室问阿姨,发现我根本没回学校……” “我要挨打了――”她声线逐渐扭曲,走向一种湿漉漉的失控。 张敛无从评议,遂不作声。 她狠抽一下鼻腔,恳求:“你能配合我一下吗?” “你说。” “我不敢跟我妈说我们是那种关系,不然就不只是被打,是会死人的,”她换气,似在重新振作自己:“我跟她说你是我男朋友。” 张敛溢出一声低哂。 “你待会过来吗?”不知是装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她继续无心理负担地问。 他想起刚刚那封还没来得及回复,且看起来毫不真诚甚至有几分嚣张的「感谢信」:“我以为我今晚不用过去了。” 电话另一端顿时死寂。 “你最好还是来一趟吧,”几秒后,周谧鼻音嗡嗡,还尽力吐字清晰地告诫:“我怕她知道你身份后会杀到公司去。” 张敛不再跟她对着干:“好。”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妈很恐怖的,核弹一样。”留下这句预警,周谧心若死灰地挂断电话。 ― 放下手机,周谧长吁一口气,赶紧穿上外套,系牢每颗纽扣,而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强自冷静。 又急匆匆翻找出包里的唇膏,匀至指腹,飞速往自己双颊拍抹出一些虚假的“腮红”。 确认镜子里的女生看起来气色极佳,焕然新生,周谧才忐忑不安地窝回床上。 她一动不动挺尸般躺在那里。午时将至,空中那柄悬吊已久的无形铡刀就快落地。 妈妈的电话如期而至,说她人已到成和医疗,问她在不在病房。 周谧心脏拎高,几不可闻地回了个“在”字。 妈妈当即挂掉电话。 周谧坐正身体,以最后的体面迎接屠戮。 几分钟后,病房门直接被人从外拍开,身穿藏青风衣的中年女人气势汹汹闯入,横冲直撞。 母女俩一碰上目光,周谧就飞速偏开脸,难敌老妈利器般的打量。 她怒意滔天的眼神像是源自精神也施于精神的远程笞打,劲道大到能隔空把她扇至一旁,面皮也开始火辣辣发烫。 周谧下意识曲腿,包藏起自己。 “这么大事你也不跟我说?”汤培丽大步扎来床边,劈头盖脸一顿骂,机关枪试输出:“你偷偷怀孕就算了,还偷偷来打小孩?你翅膀真是硬了,现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了啊!” 她嗓门粗大,硝烟能弥漫整个走廊。 周谧脸皮泛红,完全不敢正视她:“你声音小点行不行啊。” “你还知道丢人啊!”她激增二十分贝。 “有什么办法?”周谧下巴紧抵着膝盖,像是无处摆放自己:“就是意外怀孕啊,跟你和我爸一样啊。” “你说什么呢!”女儿的反应让汤培丽哽了一秒,随即怒火攻心:“我和你爸起码告诉双方父母了,还生下你了,养到这么大,要像你这样不负责任,你这会人在哪,哪还会有个你在这说混账话气我?” 周谧拧了拧眉:“我怎么不负责了。” 汤培丽蔑哼:“草率怀,草率打,这不是不负责是什么?” 周谧眼圈湿红地瞪回去,倔强无比:“这难道不是对自己负责?” “你真对自己负责还会意外怀孕?”汤培丽发现跟这个气死人的犟女儿无法沟通,开始在病房里逡巡打转,寻找其他活靶:“你对象人呢。” 周谧咽了咽发涩的喉咙:“人家不要上班吗?” “你还谈了个上社会的啊,难怪呢,”汤培丽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我就说怎么住这么好的病房。” “你眼光是越来越了不得了,”汤培丽无法克制地夹枪带棒:“以前谈个外地的小路,我一开始就不看好,你非要谈,最后什么结局大家有目共睹。我以为你会长点心吧,结果呢,现在还谈了个让你打胎的!” 汤培丽一鼓作气骂完,走回来一屁股坐她床边:“你实话跟妈妈讲,是不是他让你打的?” 周谧胸口起伏,愤懑酸楚到极点:“是我自己想打的。”“他还就同意了?”汤培丽总能神速抓住新重点。 “不然呢,生下来吗?然后呢?”好像踩到高压线,周谧一下面色赤红,声嘶力竭:“像你一样当一辈子家庭妇女?!” 汤培丽顷刻无声,惊愕地瞪圆了眼。 这样中伤母亲非周谧本意,她懊悔至极,垂首掩面,低声乞求:“妈,我这段时间已经很难受了,我知道错了,当我求你,可不可以别再大呼小叫了。” “你不想难受那你脑子放清楚点啊,说怀就怀,说打就打,伤的是谁啊?”汤培丽不甘示弱,继续喋喋不休:“除了伤到你自己还能伤到谁?这么多天,我们一点不知情……” 说着,中年女人也哽咽了:“我和你爸到底不能替你疼替你苦啊,你说还能伤到谁……” 她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没有再往下说,转而抬起双臂,像雌鸟张开宽恕的羽翼,把伤痛的孩子揽向自己。 “妈……”周谧情不自禁地喃唤,也拥紧自己母亲,发泄般撕心裂肺恸哭出来。 汤培丽一刻不停地给她拍背、顺气,也一次次洇红眼,又一次次往回憋。 她顽强地稳定住声音,安抚女儿:“没事了啊,没事了,谧谧,我的可怜囡囡,等会儿就跟妈妈回家啊。” 周谧闷在她肩头,轻轻答应:“唔。” …… ― 大概是近来身心损耗太大,外加安全感回归,周谧鼻息渐弱,慢慢在母亲怀间入眠。 等她呼吸匀稳,汤培丽才小心翼翼将女儿放平,替她拢好被子。 周谧咂了下嘴,半侧过身,又陷入深睡。 汤培丽凝视了会女儿恬静的睡颜,幽幽一叹,起身想往别处走,不料姿势别扭太久,左腿麻意急剧上涌,险些让她在平地跌个跟头。 她稳住膝盖,极轻地嘶了声,才一瘸一拐挪向沙发。 等腿部知觉恢复,汤培丽重新站起身来,走向病房内的小隔间。 隔间门是关着的,但并未上锁,汤培丽迟疑少刻,还是转头坐回原位。 她打开微信,瞅了会备注着“老公”的置顶那行,点进去又退出来,反反复复好多回,最后选择关闭。 也是这时,病房门被人轻叩两下。 汤培丽先看眼床上的女儿,确认她没被吵醒,才攥紧手机,提胸冲了过去。 她唰一下将门拉开,横眉怒目。 但她没想到的是,门外不止一个人,除了一名相貌俊朗的高大男人,还有位个头只到他肩部的女人。 女人看外貌应该已过中年,但也不能说是老太太,介于中间值。 她穿着蓝橘撞色的修身毛衫,皮肤细白,神采奕奕,眉目和善地弯成月牙。 汤培丽猜她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母亲。 两人并排立在那里,均浓眉重目,气质疏朗,像极民国时期会挂在宅邸墙上的高官大户肖像油画,扑面而来的直观感受就两个词:体面,高级。 汤培丽及时敛住下意识的嫌恶眼神,理了理略凌乱的额发,平复呼吸。 但她依旧板着张脸,不想给他们半分好颜色。 “周谧呢。”女人往里探了几眼,面露忧切。 汤培丽侧身让开点地方,轻声说:“睡着了。” 女人点点头,刚要再说两句,那个年轻男人已开口询问,吐字不卑不亢:“阿姨,方便出来聊会吗?” 汤培丽多扫他两眼,单凭外貌她估摸着他最多二十八/九,但他周身弥散出来的气质偏于稳重,具体多少岁难以判断。 反正待会就能了解到,汤培丽停止猜度,点点头,跟着两人走出去。 同一层的大厅接待处,刚巧摆放着三张全白的单人皮质沙发。 张敛先送两位女士入座,遣人倒了三杯茶水过来,才坐到剩下的那张空位上。 女人含笑望眼汤培丽,又侧头询问儿子:“先做个自我介绍?” 张敛看过来,彬彬有礼道:“阿姨,您好,我是周谧的男朋友。这是家母。” 荀逢知莞尔:“叫我逢知就好。” “套近乎就不用了,”汤培丽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我原以为就是两个年轻人不懂事闹出来的,哪知道你这个家长也跟着一道荒唐,怀孕打胎暂且不说,全程瞒着我们女方这边是怎么回事?你们看着也不像这种混账家庭出来的样子啊。” 张敛态度始终温文尔雅:“阿姨,这确实是我与周谧两人共同商量之后的选择。我母亲也是刚刚知情,所以赶忙一道过来跟你见面了。” “真是不好意思,”荀逢知歉疚地笑了笑:“让我学生出这种事我也很惭愧。” “什么?”汤培丽愣了下:“什么学生。” 荀逢知似刚反应过来那般回:“我是周谧的导师,她没有跟你们提过我吗?” “啊?”汤培丽眨了眨眼,扬声:“提过啊!当然提过。” 她心里开始犯嘀咕:“就是没说过还有这层关系。” 荀逢知理解地弯弯嘴角,看向身侧:“我儿子呢,肯定跟你们说过吧,毕竟在他公司实习两个月了。” “……?”汤培丽突然无法接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页(人格) 研究折腾了好一会洗碗机使用方式的结果就是, 周谧十点多才火急火燎赶到公司。 叶雁又单手叉腰站那打电话,听起来像是在跟媒介公司扯皮,因为KOL出了点岔子。 她语气跟火/药桶似的易燃易爆, 都不带喘气: “连成分都能说错,这就是百万美妆大up的职业素养?你们审核视频吗?是不是看个开头再看个片尾就敷衍交差?最后品牌方来跟我们逼逼赖赖,我可真服了啊,马上改了重新上传可以吗――啊?点击量已经二十多万了?二十多万也给我换!” 叶雁直接挂断通话。 两分钟后, 她又跟客户接上线, 语气立刻绵软如拉丝糖, 并闽南腔附体:“哎, 您好, 是这样的啦,小CC那边的我们已经跟pr联系上了, 是的, 是的,我知道呢, 樱花季这款产品是不含视黄醇的,小CC呢,她可能是跟您们家另外一款柔肤水混在一起了啦, 因为太熟悉你们产品了, 每个系列都像老朋友一样,就不是分那么清,不是那么谨慎,不小心一个口误。是,也是我们太信任pr那边了, 没有跟进审核,真的很抱歉, 是我们的疏漏。不过我很仔细地翻阅过评论区和所有弹幕了,还没有一个网友注意到,都在踊跃抽奖和夸ANNO今年的春季礼盒美到爆了想立刻入手呢,而且我已经让那边加急修改了,十一点前就会把这小段剪掉重新上传……” 安抚完客户,叶雁摊回转椅,快把一头秀发抓成乱草堆。 她闭了闭眼,重新播放电脑里暂停的视频,又回调,将下方的进度条时间截图,发到了微信里,炮仗一样敲完字,才勉强平静下来,端起杯子抿了口水。 周谧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叶雁呵了口气,转过眼来。 周谧立马问了声早,放下包,打开自己电脑里的文档。 叶雁不轻不重地笑了声:“mimi,这就是你以后的日常,早晚会精神分裂加过劳死。” 周谧目光僵凝一下,看她:“我肯定处理不到你这么好。” 叶雁撑头,脸上有精致妆容都遮不住的倦态:“我从昨晚到现在就睡了三个多小时,就因为这个事儿,本来ANNO都不归我管,我只是个被临时搬过去的救兵。” 周谧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我能帮你分担点什么吗?” “没事啦,”叶雁挽唇,像在努力使自己振奋,眼眶却飞快地涨红了,极小声哽咽:“我男朋友还跟我吵架,大半夜搬走了,说我整天只顾工作不管他。” 她抽了张周谧桌上的纸巾,小心地掖着眼角的湿润:“他一个国企混日子的拆二代懂个屁。” 周谧失语,似能感同身受叶雁的难过与无力。 她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从抽屉里摸出片不二家的双棒巧克力,双手递交出去。 “你好sweet哦,”叶雁抽了下鼻头,接走:“谢谢。” 她把它们放回桌上,又凑过来,两根食指示意眼尾:“帮我看看眼妆有没有花。” 周谧仔细瞅几眼:“眼线有一点,其他还好。” “好,谢谢你。”叶雁打开镜子补眼妆,顺便还厚涂了口红,再侧过头来交代事情时,她已经成了重新装甲起来的亮丽女战士,还是无可挑剔所向披靡的那一种。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脆弱必须短暂,崩溃也必须短暂,再庞大的负面情绪也只能当疾风骤雨后的小水塘一般践踏过去,沾上泥点子在所难免,但绝不能成为耽溺的沼地。 ― 今天是ANNO春季樱花彩盒在官博正式发布的第一天。 周谧也跟着仔细检查了下每个平台每个KOL的预热视频是否存在疏漏。 虽然全天基本窝在工位,但她大脑还跟陀螺似的飞速旋转,午饭更是吃得潦草至极。某个失神的瞬间,她不受控制地想,张敛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像叶雁,像她,也在无数次的摸索跌撞,割舍收获后才变成现在的游刃有余,举重若轻? 夕阳西下时,原真来了趟叶雁工位,说K记那边下的Brief已经传到她邮箱了,问她有没有看。 叶雁仰脸:“收到了,还没细看。” “赶紧啊,组织起来,”原真催着吩咐:“端午小食桶的pitch(比稿)不是下月初就是下月中,这次对接的是他家媒介共享部的新总监,还不熟悉,别怠慢了。” “我吐了。”听见这个快餐品牌就头疼的叶雁直言不讳。 原真嗤笑:“你怀孕了啊。” 叶雁冷哼:“怀孕了都好了,我就能顺理成章辞职了,可惜老娘的多囊卵巢不允许啊。” “谁不想呢。”撂下这句话,原真笑着走人。 周谧不声不响地偷听,心情一言难尽。 叶雁重新看邮件,打了个哈欠,喃喃:“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待在食品生活组,两年三次碰上K记这块难啃的骨头……” 周谧奇怪:“你们不喜欢吃K记吗?那可是K记G。”“那可是K记G!”叶雁浮夸地学她口气,又飞速垮脸,语重心长:“孩子,我从小也很爱很迷。等你接触了就知道了爱好是不能变成工作的。我现在在商场路过他家门店都应激得胃液上涌,就像猫认真舔了好多年,最后呕出来一肚子毛团那种感觉。” 周谧:“……?” 她瞥向周谧,不怀好意地莞尔:“想试试吗?想锻炼吗?” 周谧皱眉:“啊?” 叶雁像传销组织头目那样虎视眈眈目露精光,就差伸出一只手来:“来吧,加入K记小组,感受爱恨的捶打与煎熬。” 周谧当然求之不得。 ― 临近七点,约莫是大战在即要先犒赏三军,外加情场失意急需自我排遣,叶雁在team群刷屏询问要不要今晚出去唱K喝酒。 周谧刚把日报交过去,点开群就看到不少人附声应和,并开始商量去哪一家。 几乎维持同个坐姿一整天了,周谧感觉腰那边都快散架,有点纠结到底是回去休息还是跟风玩耍。 叶雁已经热情地靠了过来,挽住她高频捶打的胳膊:“mi啊,一起去嗨不?” 形势已不容她多虑或婉拒,她也不想扫兴。 十人唱K小组一道下了楼,蒋时也在,短促的目光接触后,男生笑了一下,周谧尴尬到头皮发麻,只能往叶雁跟陶子伊那边凑近,把她们当掩护。 挑选的地方在公司附近一家网红复古夜店。 它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西洋vintage,而是中式复古,包厢是七零八零年代歌舞厅风格,斑驳白墙,陈年留声机,看起来随时会塌掉的粗糙桌椅和做旧处理的掉皮沙发,啤酒灌进了大红色牡丹花热水瓶,经典老歌串烧,连外面舞池里扭动的人群都出奇一致,像在进行广场舞或团练操。 可人气就是旺到不可思议。 大概是光喝酒过于无趣单调,叶雁又去叫了些果盘和小食回来。 飞旋的迪斯科球把整个包间涂抹像个五彩斑斓的星系,令人头晕目眩。 有位性格外放的SAD也在。他点了首杨千玫摹洞Υξ恰罚高举麦克风,眉飞色舞,每结束一句都要冲大家抛媚眼,很有台风地将包厢氛围带至高潮。 周谧一如既往地缩在犄角旮旯,安静地端着杯子抿酒,尽可能减弱存在感。 过了会,叶雁鬼鬼祟祟地捧着自己刚用完的几张纸巾上前“献花”,被砸了回来。 全场哄笑。 周谧也笑得仰靠到沙发上。 倾身放搪瓷杯时,她隐约察觉到有人在瞄这儿,偏眼一看,是沙发斜对角的蒋时。 男生冲她一笑。 蒋时其实长得不错,容貌清秀干净,笑起来有种破晓般的眼前一亮感。 但在周谧看来,无异于一团在公园长椅上不小心摸到的,还热乎着的白色绿箭。 她飞快敛目,嘴抿成一条直线,又双手捧起杯子酌酒,不敢再四处乱瞟。 一曲毕,蒋时离坐,去点歌台前选了首邓丽君的《甜蜜蜜》。 几个男同事狼嗥,气氛爆炸。 “天啊,受不了,”周谧身边的陶子伊啧声甩头:“谁不知道我们mi妹妹笑起来最甜蜜了。” 叶雁已经醉了,行为和思维都有些失控,两腮醺红满脸堆笑地跑过来,把另一支麦克风使劲往周谧手里塞:“mi啊,别傻坐着啊!跟蒋时一起唱啊!” 周谧不知所措,也无法抗拒,只能被迫捏在手里。 像握着一截短硬的黑色刑杖,她定坐在那,一动不动。 而身侧的所有女同事们都开始摇摆拍手。 「你要配合,要合群,人生就是身不由己」,周谧在心里对自己默念强调,复述了N次,最后终于微启唇瓣,从喉咙里挤压出干涩发苦的歌声:“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站起来啊!”叶雁一声吼似平地炸雷。 周谧火烧屁股地从沙发上弹高。 蒋时主动走了过来,友善地伸出一只手,挑高眉,似是想把她邀请到大屏正前方,让他们成为全场的中心与主角。 周谧弯唇,跟上前去,慢慢跨过了一道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明黄色警戒线,但双臂与双腿从此像是不再属于自己,神态亦然。 有一秒钟,她在满场热烈而欢快的情歌大合唱里喉咙发堵,近乎泫然,但她飞快地克制住了。大脑有两个声音在相互嘶吼和扭打,一个鄙夷不屑:你好矫情啊,别人都可以就你不行吗?另一个或许已经泪流满面或脸红脖子粗:我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我不是已经唱起来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我啊。 糟糕的体验。 也是必须的体验。 ―― 十点多,张敛送完客户从酒店出来,在香港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拐角一家精美古典的杂货店吸引了他目光。 老板正准备打烊关门,见有位瘦高英俊的男人进来,又把钥匙勾挂回墙上,娴熟地招呼起来。 铺子窄小,灯火暖黄,像宫崎骏作品里会描画构绘的魔法奇遇场景。很多复古零碎的小玩意儿陈列在货架和墙面上,有中古首饰,黑胶唱片,小巧的杯盘碗碟,别致的八音盒和糖果罐,甚至是昭和时代的玩偶。 老板用当地话问他想买什么。 张敛用粤语回了句只是看看。 老板点头请他慢看。 结果他不紧不慢地挑了一堆东西。 一看就是女孩会喜欢的那些,还很有眼光。打包时,老板笑着问:“送女朋友哦?” 张敛顿了下,摇头。 老板理解地换上更为精致的礼盒,还递来一张印着玫瑰金水纹的小卡片,示意柜台上的纯黑钢笔:“需唔需要写滴乜?” 张敛说:“不用。” 付款时,张敛顺势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提着袋子出门后,他再次点开微信,朋友圈状态栏有小红点,看头像似乎是叶雁的。 他点进去,没想到朋友圈直接被叶雁的小视频刷屏了,全都黑咕隆咚,看样子应该是在酒吧,其中有条还配字:本司金童玉女情歌对唱之甜蜜蜜。 张敛停在一盏欧式路灯下,按开来,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了周谧。 斑驳光点滑过,女生木木地站在屏幕前,双手攥着话筒,整个人像关节球失灵的洋娃娃,中间副歌曾僵硬地转过一次头,配合对望,而一旁的蒋时犹如参加校园十大歌手比赛那般投入陶醉,肢体语言丰富。 张敛又看了一遍,退出去。 他眉心微蹙,点开通讯簿。 ―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强震,像根救命稻草,周谧匆忙将麦克风交给别人,回了沙发。 身畔的陶子伊已经醉眼朦胧,一见她回来就扑来她肩头,边打嗝边继续含混地跟唱。周谧取出手机,被屏幕上“张敛”二字吓了一跳,慌乱地将手机倒扣回腿面。 她深深吸气,用手小幅度挑开陶子伊脑袋,攥着快步走出包厢。 她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卫生间附近,接通电话。 张敛开门见山:“还在外面?” 周谧回:“嗯,”又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张敛说:“我看到叶雁小视频了。” 周谧目光微晃,没说话。 张敛说:“打个车回去吧。” 周谧掉头看包厢位置:“其他人还没走呢。” 张敛说:“待不下去了就走。” 周谧说:“提前走不太好吧。” 张敛说:“没什么不好的,就说家长打电话问了。没有你这个局也一样会进行下去。” 周谧默两秒:“哦,知道了。” 张敛又说:“社交不是为了让你放弃个人边界的,以后不想唱就不唱。” 周谧一怔:“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唱?” 张敛回:“都写在脸上了,你以为别人看不懂么。” 周谧又愣住,心头莫名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那我要怎么拒绝?那种情况下,说不好意思我不想唱吗?” 张敛说:“谁把话筒递给你,你就把话筒递回去。跟对方说抱歉这种类型的歌我不擅长,或者你独唱这么好听,我一起唱会影响你发挥,把你带跑调就不好了,或者,我很想唱这首歌的,可惜昨天受寒了喉咙不舒服,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拒绝是有技巧的。” 周谧消化了一下:“可久而久之,大家也会觉得我玩不起不好相处吧。” 张敛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周谧,一味的讨好妥协才会让你不断内耗,还更加不被重视。让大家懂得你的想法,知道你的底线,下次再有这种事才不会找上你。你的leader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你在的公司也很注重个性。” 周谧半耷下眼皮,有点委屈:“其实我已经跟蒋时说过这样很困扰了。” 张敛说:“那就干脆有效地拒绝。” 周谧思忖片刻:“我下次可不可以说――”她倏地顿住。 张敛:“什么?” 周谧声调放缓,后半句几乎是咕哝出来的,像加了细砂糖的牛奶在小火炖煮中闷闷冒泡:“我不想我……男朋友不高兴。”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伪作不解:“你男朋友?谁啊。” 周谧心跳微微加快,含糊其辞:“就,薛定谔的……男朋友。” 那边失笑一下:“随便你。到家后给我回个电话,挂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一页(小男孩) 周谧没有拒绝季节的约饭邀请。 因为工作, 因为部门老大的交托,更因为自己今晚属实过分的挂机行为。如果能通过良好的人际来往为公司增加争取到项目的可能性,或者能将K记发展为未来的固定合作agency, 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季节的确是位很好相处的客户爸爸。他虽身居高位,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俯视感,更像是会出现在同一间选修课大教室的外系阳光帅气男同学。 所以周谧直接回了句“好啊”,又说:不过可以我来请客吗? 季节问:为什么? 周谧说:收买一下, 顺便为今晚的挂机道歉。 季节回了张笑脸:也行。 道完晚安, 周谧去大众点评上挑了会K记百元大厦附近的好口碑中高档美食店, 心里差不多有数, 才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方。 张敛这时刚好开门出来, 周谧火速阖上眼睛。 他躺进同一张被子,伸手就将她拢来怀里, 惯性动作一样自然。 周谧感觉他的脸凑了过来, 有男士护肤品的那种毫不浓烈的气味,很清爽, 伴着他的热息洒在她鼻头:“别装睡了。” 周谧再也憋不住地笑,挤起眼皮。 张敛去亲了下同个皱起来的部位。 周谧半睁开右眼,如在wink一般俏皮:“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张敛讥诮:“你真睡着了睡相哪有这么好。” 周谧像头发怒的小牛犊那样鼻子哞气, 在被子下方踢他一下, 旋即被他用腿压住,动弹不得。 周谧改换态度,小脸上写满如意:“反正我骗到额头吻了。” 张敛勾唇:“醒着还可以有更多。” 周谧双眼亮晶晶,作憧憬状:“有什么?我已经醒了,快点告诉我吧。”最后一个音节轻而脆, 像鱼吐泡泡般啵出来的。 张敛手靠过来,弹了弹她刚被他亲过的同个位置。 周谧痛得捂头嗷呜一声, 妄图以同样的暴栗方式反击。 张敛才不让她得逞,一瞬就架牢住她胳膊,很轻地含住她唇瓣吮吸了一下:“今天嘴巴怎么尝起来这么甜。” 周谧舔了舔下唇,奇怪:“啊?有吗?” 张敛轻笑,压住她继续接吻,周谧意乱情迷地托住他脸颊,也把自己舌头交出去。 ― 翌日九点半,奥星一行人就抵达百元大厦。团队派了六个人参与比稿,两名主讲,来一楼接应他们的是跟季节同部门的一位男经理,人偏矮瘦,长相亲切和气,极大地减轻了周谧的紧张感。 这次比稿她就是个实打实的工具人,主要任务是做纪要便于大家回去之后复盘总结,还有个就是吉祥物――这是来时车上叶雁给她临时起的别称。 创意那边的一位ACD纠正:“minine这种应该叫门面担当。” 周谧只能正襟危坐地含笑接夸。 电梯里,叶雁游刃有余地与接应人寒暄不停。她难得穿这么OL,烟灰的收腰衬衫裙,红底鞋,整个人高瘦得看起来就像一柄利落精秀的匕首。 周谧立在一旁,跟着他们走出轿厢,去到会议室。 百元集团的会议间要比奥星大一些,白长桌,白座椅,墙面为浅木色,落地窗将室内映得洁净如新。 K记那边的三位客户已经坐在会议桌左侧,季节居中,是相貌最年轻的那一个,而他在工作场合也非正装,还是很休闲的白T,左手也随意地掂着手机。 进门刚走两步,周谧就跟他对上目光。 季节本就面带微笑,在看到她时,唇角弧度又变得更确切和放大了一些。 周谧也跟他笑了笑,敛目迅速跟紧同事。 季节目随到她入座。女生今天穿得比前两次见面都要正式,尖领的泡泡袖白衬衣和黑格子半身裙,头发编织成蓬松的低麻花,还摘了些碎发在耳边,很有韩剧里小秘书女主角的味道。 相互闲聊几句,叶雁去大屏前开笔记本电脑,连接蓝牙。 她是这次比稿提案的主讲之一,另一个就是创意部的副总监,负责各自PPT的部分。 周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调节录音笔,又从tote包里取出中性笔和笔记本,姿势从头到尾都很拘谨。 叶雁调试了下投屏是否精确,正式开讲。她的状态与平常在公司不同,很正式,但也面带拉近距离的笑容,语速不徐不疾地吐出基于PPT内容但更通俗易懂的介绍,并在其间不时穿插笑点,带动气氛。 周谧在心里啧啧感叹,手里书写不停,并不时偷瞄季节的反应。 他单手抵着半边脸,很认真地侧头观看与聆听,过程中也会跟会议室的大家一起笑。 接着是创意部分。 那位资历颇深的ACD就更厉害了,全程如唠嗑般信手拈来,但也直击需求与痛点。 最精彩的就是问答环节。 季节虽从头到尾面目温和,但针对他们方案提出的两个质疑堪比刁难,周谧都听得掌心出汗,暗自语塞。 如果是她,可能会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周谧收拾好东西,惦记着欠季节的那顿饭,她跟在大家后面挪出会议室的步伐也相对迟缓,不知怎么开口恰当。 还好季节叫住了她。 奥星几人一同回头,面色各异,多为微笑揶揄。 季节快步走过来,笑了下:“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周谧先跟他弯弯嘴角,又瞥一眼同事们:“没有。” 叶雁挑眉,声线抑扬顿挫:“什么事噢――”大家一起贼笑。 周谧望向自己leader,神态微赧:“昨晚答应season说今天结束要请他吃饭的。” 那个ACD偏插一脚,故意说:“我们都有份吗?” 叶雁抵他胳膊一拳:“你就别打扰人家了好吧。” “知道了,”ACD吃痛揉了下:“走了散了啊,我们一群空巢老人自己在这边找饭吃吧。” 叶雁又看季节,老母亲语气:“我们的吉祥物小mimi就交给你一中午啦,记得照顾好她哦。” 季节失笑弯眼:“一定。” 一帮同事相携着以最快速度离场,把周谧单独留在原处。 通明的会议室门口彻底安静下来,两人也一时无话。 周谧扬眸看季节,又不安地抠两下脑袋:“我们下去吗?” “好啊。”季节展颜:“走吧。” 进了轿厢,周谧取出手机,调出几个昨天提前选好的餐厅,双手握到他身前,示意他看:“你想吃哪个?西餐中餐日料东南亚都有。” 季节微微屈低上身:“价格是不是有点高了。” 周谧立马抬高:“没事啊,你值得。” 季节忍俊不禁:“你喜欢吃哪种?” 周谧说:“我都可以的。主要在你,你才是被请的那一个。” 季节用他足以拿当手模的手指了一家泰菜:“那就这个?” 周谧点头:“好。” 入座后,点餐的任务也由季节全权负责,等侍应生抱着菜单离开,周谧就兴冲冲问:“娜可露露最近怎么样。” 季节在对面看着她:“很好,”答完就拿起手机,调出一个视频分享过来:“每天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周谧边看边被它们活泼蹦跳的模样逗得扬高唇角:“分一点给我就好了。” 季节问:“每天工作很累吗?” 周谧把手机还回去:“对啊,转正后感觉事情更多了。” 季节说:“但我看你朋友圈很元气。” 周谧顿一秒:“就……苦中作乐。” 季节抿了口柠檬水:“难怪这段时间都没空开黑了。” 周谧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嗯……”又替自己开脱:“这样也没人拖你后腿了,你小号都能打到七十星。” 季节说:“我都不怎么打那个号的。” 周谧打趣:“我以为你那个号就是拿来野王带妹的。” 季节笑:“那你对我误会大了,就只带过你一个妹。” 周谧讶然一下:“啊?真没有带过其他妹啊。” 季节说:“准确说是拿来带姐的。” 周谧有些意外:“你还有姐姐?亲的吗?” 季节颔首:“嗯,但她人菜瘾又大,带不动。” 周谧完全无顾忌地笑出来:“比我还菜么?” “你比她好多了。她打辅助的时候我就只想玩上单,离她越远越好。” “你姐知道你背后这么讲她吗?” “知道啊,我当面都这样讲。” 周谧看向他总是非常明灿爽朗的面孔:“我挺好奇你到底多大的。” 季节说:“猜猜?” 周谧想了想:“综合各种因素,我猜……26-28这个区间?” 季节说:“我三十一。” “啊?”周谧险些被惊掉下巴:“可你看起来跟大学生一样。” 季节说:“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心态年轻吧。” 周谧摇了下头:“不啊,你长相也很青春貌美。” 季节被她的形容词逗出笑声。 百香果汁上来时,周谧忙替季节倒上,还说:“先为昨晚的挂机行为向您赔罪。” 季节轻轻搓了下亚麻色的头发:“真没事,你别小题大做了。” “不行。” 季节忙端起杯子,郑重其事喝了一大口:“这样算接受你的歉意了吗?” ― 下午到公司时,张敛远远就望见了在1F等电梯的K记比稿小分队。 借着身高优势粗略一扫,他发现周谧不在其中,不由抬腕瞟了眼时间。 走到近处时,大家纷纷跟他打招呼,他也勾唇颔首,问了两句比稿情况。 叶雁不甚确定:“看对方态度还行吧,也不知道别家到底怎么样。” 张敛跟着他们进电梯,顺手摁了楼层。 安静了会,他面无异样启唇:“今天就你们几个去的?” 叶雁看回去:“不止,还有个留那跟客户吃饭了。” 张敛问:“谁啊。” 叶雁说:“minine,她跟K记的季总关系蛮不错的。” 张敛不再搭腔。 叶雁以为他不知道是谁:“就我带的那个漂亮实习生,上个月刚转正。” 张敛说:“有印象。” 旁边的创意副总监说:“两人关系绝对不一般。我今天进会议室时特地注意了一下季总,目光一直锁定在minine身上你知道吧。唉,我要是女孩子就好了,哪还要费这些口舌。” 叶雁冷嘲:“省省吧,你是女的也长不出她那样。” 副总监又嘶了声:“但我觉得mimi这个小姑娘挺会审时度势的,你没听季总说是请他吃饭嘛,这就对了,有人脉干嘛不用,挺给咱们奥星争气。” 叶雁表示认同:“她本来就聪明女孩子,领悟起来很快的。” 电梯门一开,张敛头也不回地离开轿厢。 叶雁有点意外他今天居然没让他们先行,忙收声提醒一句“别说了老板都嫌我们八卦了”,就疾疾跟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二页(答案) 鉴于这个表情实在是违和肉麻, 周谧极想一并删除,但终究没有痛下狠手,选择无视过去, 转而咨询起自己最关心的事: 【我应该可以复工了吧】 张敛回:你目前身体状况怎么样。 周谧发过去个活力满满的肱二头肌表情:很棒很强很健壮,能从容应对各项工作。 张敛:下周一吧。也别操之过急,成奚说了让你回去之后多休息。 周谧回:能不急吗,再不回公司我就要被Yan除名了。 张敛:你不是还没正式参与项目吗? 心头似被狠扎一刀, 周谧按胸口:可再休息下去我肯定就要被别的实习生取代了, 更没有表现自己的机会了。 张敛回:留在奥星总会有机会。 周谧抿抿嘴:你好敷衍。 张敛说:怎样才叫不敷衍, 给你开个后门? 周谧连忙拒绝加解释:我是这个意思吗?我只是想早点回去上班。 张敛:下次把话讲清楚, 不要总像带有暗示, 让人误解。 周谧百口莫辩:是你自己容易多想好伐? 张敛似乎不打算在这一话题上浪费时间:你什么时候到家。 周谧瞄眼窗外路标,又看屏幕右上角时间:大概还有一刻钟。 张敛: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我半小时后给你电话。 周谧:卧室可以吗? 张敛没再回复她。 到家后, 周谧立刻以“坐车好累好想休息”为借口飞速遁回房内。 哪怕妈妈心急如焚地要拽着她到沙发上寒暄盘问张敛的更多个人情况以及他们两人的“恋爱细节”。 坐在书桌前,周谧边刷微博边忐忑不安地等到近十点, 张敛的电话如约而至,不晚一分也不早一秒。 周谧接上耳机,态度端正:“老板, 您好。” 男人直奔主题, 音色难辨情绪,还有点疏冷:“周谧,我先问你件事。” 周谧如听大师讲座那般肃然正坐:“您说。” 张敛问:“这几天在医院,你每天在平板上敲敲打打,都在做什么?” 周谧顿了顿:“我说出来你别笑我。” 张敛说:“只要不是写小说, 我都不会笑你。” 周谧无言一秒:“上次不是从你那听说Yan接了恩美有机奶的项目嘛,我在医院无聊, 就去搜集整理了其他几款同类型奶的数据跟资料,试着做了份竞品对比。还整理了一些个人感觉不错的活动页面,H5之类的。” 张敛似乎有些意外,语气跟着温和几分:“是吗。” 周谧回:“对啊。” 张敛问:“做这个干什么?” 周谧说:“保持工作敏锐度,怕回去了什么都不会,跟不上大家节奏。” “然后呢。” “没有了。” 张敛哂笑一声:“主动找事做,这点很好,但做了事却不让人知道,你是在做福利吗?连福利都算不上,等同于徒劳。” 周谧虚心求教:“那我要?” 张敛不徐不疾:“你是在休假,但不代表你不能去上司面前刷存在感。把你做的东西发给她。” 周谧走去行李箱旁,蹲身翻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可我以前都没弄过这个,这只是个尝试,怕做得太半吊子了,反而造成反效果,更何况我根本没加入项目组,不会有点僭越吗?” “你只是个实习生,谈不上僭越不僭越,你只需要让你的leader看到你积极主动的态度就可以。当然,如果你做的东西的完成度和参考性确实还行,有可取之处,那就是锦上添花。” 周谧低头调出文档,滑屏粗略浏览一遍,心里不是很有底,便下意识问:“你能帮我看看吗?” “不能,”张敛毫不留情拒绝:“我的时间比你宝贵多了,没空手把手教。” “哦,好吧,”周谧气若游丝地嘀咕:“有区别吗,这会不还是在耳把耳教吗……” 那边语气淡淡:“下次放心里说,不然我真要去拎你耳朵了。” “……”他怎么总能对这种半调情半训诫的话语信手拈来? 周谧耳廓微红,噤声少晌,故作乖巧地一字一顿:“好、的、呢。” 张敛被她贱兮兮的小样逗笑:“知道怎么做了?” 周谧双腿蜷上椅面,下巴抵膝盖,不那么自信回:“大概知道。” “大概?”他显然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满意。 “知道,清楚,完全理解!”周谧跟军训踢正步喊口号似的字字铿锵。 “行,挂了。”张敛没说再见,就结束了通话。 ― 放下手机,周谧迅速将平板里的文档拷贝到电脑上,又仔细梳理完善一遍,才将其打包,配上态度端正良好的文字内容,抄送至叶雁邮箱。 注视着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周谧长吁一口气,惬意地抱着腿,挨回椅背。 从发现怀孕到今日此刻,近二十天时间,她头一回这样如释重负,像逃离背阴处,得以沐浴天光,尘埃般轻盈上浮。 懒洋洋眯了会眼,妈妈催她出去吃饭的高吼又穿透门板,打碎这一刻的柔光滤镜。 估摸着会是顿鸿门宴,周谧唇瓣绷平,趿上拖鞋,做了会心理建设才走出去。 坐到餐桌专座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碗奶白的昂刺鱼汤,配有杏鲍菇片和嫩豆腐,看起来很是浓郁鲜美。 汤培丽殷切地递来汤匙:“先把汤喝完再吃饭。” “医生说了不用大补,正常吃喝就行。”周谧双手接过,咕哝着反抗了一句。 汤培丽充耳不闻,只管给老公和自己盛饭。 周兴瞟一眼老婆,又同情地看女儿:“能喝多少是多少。” 周谧内心哀叹,有气无力地舀出一勺抿进嘴里。 妈妈应该是刻意少放了盐,鱼汤的口感尝起来远不如卖相好。 周谧闷头连喝好几口,感觉水线都没怎么下降,不由心生斥意:“医院也没弄这么大盆吧,我又不是河马。” 汤培丽开始挖苦:“医院什么都好,医生什么都对,你干脆住那一辈子别回来了,你妈妈就一家庭妇女,伺候不起你这个精贵的高材生。” 周谧没想她还在记仇,忙用筷子撇下大块鱼肉塞嘴里,大放彩虹屁安抚老妈:“当然是家里最好,因为家里有妈妈,妈妈的菜天下第一,妈妈的爱无人能及。” 汤培丽这才面色转晴,坐下身,吃两口自己碗里的米饭,又好奇:“张敛联系你了吗?” 周谧说:“联系了。” 汤培丽抬眉笑:“问你有没有平安到家?” “对啊。”周谧打心眼里佩服起张敛的先知本领,淡定调出这段微信聊天记录给妈妈瞄了眼,以免她过多揣度。 汤培丽一瞅就喜笑颜开,还取出围裙兜里的手机,翻看昨晚收到的短信,与她交换分享:“你看啊,你这个新男朋友还是很会关心人的。” 周谧:“……” 周兴哼了声,冷言冷语:“你二婚嫁他得了。” 汤培丽凌厉地白他一眼:“说什么浑话呢,我只是觉得我们家谧谧终于开窍了,眼光变好了,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叫靠谱。” 周兴搁下筷子,一脸服气地搓头,费解道:“他让你女儿这样,这还叫靠谱啊?” “你知道人家故意的了?”汤培丽胳膊肘严重往外拐:“又不是没负责,他这么老大不小的了,没了孩子估计心比我囡还痛呢。” 周谧听得快消化不良,开始揉太阳穴:“别提这个了行吗,想起来我就头疼。” “好了好了,不说了,”汤培丽慈爱地摸摸她脑门,转问其他:“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周谧想了想,不是很确定:“下周一吧。” 汤培丽视线跟探照灯似的横扫过父女俩:“周日中午张敛父母想约我们见个面吃顿饭,你俩都能腾出时间的吧?” “这么快?”周谧撂下汤匙,被这个重磅通知砸得胃口尽失。 周兴则摆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我尽量吧。” “什么叫你尽量啊,”汤培丽果断将矛头调转到丈夫身上:“女儿的终身大事,你还想缺席啊?” “怎么就终身大事了?”周谧眼皮接连翕动数下,不可思议:“有必要这么急吗?” 汤培丽正色,直视回去,有几分自得:“你都不知道你那个导师多喜欢你,跟我聊起你来,感觉她才是你亲妈。他儿子那么优秀,她还一副生怕你看不上受委屈的样子――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汤培丽嘶一声,掂起筷子,旁若无人地琢磨起来:“也不对啊,明明怀……该不会是有绝症吧,不像啊,人高马大的……面貌气色又很好……” 周谧目光呆滞地跟父亲对视一眼,皆无话可说。 ― 下午,本想午休的周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后还是扒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给张敛发微信通气。 三个大写英文:SOS 外加两个汉字:救命 过了几分钟,男人才回了个“?” 周谧十指起飞地敲字:你知道周日的双方会晤吗? 张敛回:知道。 周谧说:那你怎么这么淡定?也不跟我说。 张敛: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么。 周谧:你还真要照我们之前说的办??? 张敛:见机行事。 周谧仰天长叹:我还没想好呢。 张敛问:没想好什么。 周谧斟酌着字句:说是说的,做是做的,我根本不想跟你“假结婚”。 张敛:你以为我想? 周谧回过去一个同仇敌忾的表情:那我们一致对外? 张敛:先说说策略。 周谧给不出更多方案,只能调节气氛打哈哈:我是客户部的,不是策略部的。 张敛不留情面: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周谧哀叹:那怎么办。 又提议:要不你跟我妈说你身患绝症,由于你方过于热情,她中午已经开始往这方面怀疑了。 张敛大概轻笑了一声:什么绝症? 张敛:学名周谧? 周谧张了张嘴,腹式呼吸三下,缓解涌上来的暴力倾向,而后心平气和道:你放心,最不济也只是场小感冒,很快就能手到病除。 张敛:希望你说到做到。 这个人怎么能在熨帖与薄情间切换自如,周谧脑门近乎生烟,当即终结对话。 然而,不多久,那边又来了消息。 似乎是一张截图。 周谧点开来看了眼,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该哭该笑,该N瑟还是该憋屈。 那是一张公司管理群的聊天记录,内容来自她的leader叶雁,她把她的邮件截图甩进群里,语气不可思议: 你们敢信吗,我带的intern去做痔疮手术居然还给我整理了一份像模像样的竞品资料,我近一年都没遇到这么有account sense的实习生了。 聊天框里死寂片刻,周谧心神俱灭,仍决定问清楚:不是阑尾手术吗? 张敛的回复透着毫不真心的无奈:她口误我也爱莫能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三页(棒棒冰) 周谧没有拒绝季节的约饭邀请。 因为工作, 因为部门老大的交托,更因为自己今晚属实过分的挂机行为。如果能通过良好的人际来往为公司增加争取到项目的可能性,或者能将K记发展为未来的固定合作agency, 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季节的确是位很好相处的客户爸爸。他虽身居高位,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俯视感,更像是会出现在同一间选修课大教室的外系阳光帅气男同学。 所以周谧直接回了句“好啊”,又说:不过可以我来请客吗? 季节问:为什么? 周谧说:收买一下, 顺便为今晚的挂机道歉。 季节回了张笑脸:也行。 道完晚安, 周谧去大众点评上挑了会K记百元大厦附近的好口碑中高档美食店, 心里差不多有数, 才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下方。 张敛这时刚好开门出来, 周谧火速阖上眼睛。 他躺进同一张被子,伸手就将她拢来怀里, 惯性动作一样自然。 周谧感觉他的脸凑了过来, 有男士护肤品的那种毫不浓烈的气味,很清爽, 伴着他的热息洒在她鼻头:“别装睡了。” 周谧再也憋不住地笑,挤起眼皮。 张敛去亲了下同个皱起来的部位。 周谧半睁开右眼,如在wink一般俏皮:“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张敛讥诮:“你真睡着了睡相哪有这么好。” 周谧像头发怒的小牛犊那样鼻子哞气, 在被子下方踢他一下, 旋即被他用腿压住,动弹不得。 周谧改换态度,小脸上写满如意:“反正我骗到额头吻了。” 张敛勾唇:“醒着还可以有更多。” 周谧双眼亮晶晶,作憧憬状:“有什么?我已经醒了,快点告诉我吧。”最后一个音节轻而脆, 像鱼吐泡泡般啵出来的。 张敛手靠过来,弹了弹她刚被他亲过的同个位置。 周谧痛得捂头嗷呜一声, 妄图以同样的暴栗方式反击。 张敛才不让她得逞,一瞬就架牢住她胳膊,很轻地含住她唇瓣吮吸了一下:“今天嘴巴怎么尝起来这么甜。” 周谧舔了舔下唇,奇怪:“啊?有吗?” 张敛轻笑,压住她继续接吻,周谧意乱情迷地托住他脸颊,也把自己舌头交出去。 ― 翌日九点半,奥星一行人就抵达百元大厦。团队派了六个人参与比稿,两名主讲,来一楼接应他们的是跟季节同部门的一位男经理,人偏矮瘦,长相亲切和气,极大地减轻了周谧的紧张感。 这次比稿她就是个实打实的工具人,主要任务是做纪要便于大家回去之后复盘总结,还有个就是吉祥物――这是来时车上叶雁给她临时起的别称。 创意那边的一位ACD纠正:“minine这种应该叫门面担当。” 周谧只能正襟危坐地含笑接夸。 电梯里,叶雁游刃有余地与接应人寒暄不停。她难得穿这么OL,烟灰的收腰衬衫裙,红底鞋,整个人高瘦得看起来就像一柄利落精秀的匕首。 周谧立在一旁,跟着他们走出轿厢,去到会议室。 百元集团的会议间要比奥星大一些,白长桌,白座椅,墙面为浅木色,落地窗将室内映得洁净如新。 K记那边的三位客户已经坐在会议桌左侧,季节居中,是相貌最年轻的那一个,而他在工作场合也非正装,还是很休闲的白T,左手也随意地掂着手机。 进门刚走两步,周谧就跟他对上目光。 季节本就面带微笑,在看到她时,唇角弧度又变得更确切和放大了一些。 周谧也跟他笑了笑,敛目迅速跟紧同事。 季节目随到她入座。女生今天穿得比前两次见面都要正式,尖领的泡泡袖白衬衣和黑格子半身裙,头发编织成蓬松的低麻花,还摘了些碎发在耳边,很有韩剧里小秘书女主角的味道。 相互闲聊几句,叶雁去大屏前开笔记本电脑,连接蓝牙。 她是这次比稿提案的主讲之一,另一个就是创意部的副总监,负责各自PPT的部分。 周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调节录音笔,又从tote包里取出中性笔和笔记本,姿势从头到尾都很拘谨。 叶雁调试了下投屏是否精确,正式开讲。她的状态与平常在公司不同,很正式,但也面带拉近距离的笑容,语速不徐不疾地吐出基于PPT内容但更通俗易懂的介绍,并在其间不时穿插笑点,带动气氛。 周谧在心里啧啧感叹,手里书写不停,并不时偷瞄季节的反应。 他单手抵着半边脸,很认真地侧头观看与聆听,过程中也会跟会议室的大家一起笑。 接着是创意部分。 那位资历颇深的ACD就更厉害了,全程如唠嗑般信手拈来,但也直击需求与痛点。 最精彩的就是问答环节。 季节虽从头到尾面目温和,但针对他们方案提出的两个质疑堪比刁难,周谧都听得掌心出汗,暗自语塞。 如果是她,可能会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结束时,已经快十一点。周谧收拾好东西,惦记着欠季节的那顿饭,她跟在大家后面挪出会议室的步伐也相对迟缓,不知怎么开口恰当。 还好季节叫住了她。 奥星几人一同回头,面色各异,多为微笑揶揄。 季节快步走过来,笑了下:“昨天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周谧先跟他弯弯嘴角,又瞥一眼同事们:“没有。” 叶雁挑眉,声线抑扬顿挫:“什么事噢――”大家一起贼笑。 周谧望向自己leader,神态微赧:“昨晚答应season说今天结束要请他吃饭的。” 那个ACD偏插一脚,故意说:“我们都有份吗?” 叶雁抵他胳膊一拳:“你就别打扰人家了好吧。” “知道了,”ACD吃痛揉了下:“走了散了啊,我们一群空巢老人自己在这边找饭吃吧。” 叶雁又看季节,老母亲语气:“我们的吉祥物小mimi就交给你一中午啦,记得照顾好她哦。” 季节失笑弯眼:“一定。” 一帮同事相携着以最快速度离场,把周谧单独留在原处。 通明的会议室门口彻底安静下来,两人也一时无话。 周谧扬眸看季节,又不安地抠两下脑袋:“我们下去吗?” “好啊。”季节展颜:“走吧。” 进了轿厢,周谧取出手机,调出几个昨天提前选好的餐厅,双手握到他身前,示意他看:“你想吃哪个?西餐中餐日料东南亚都有。” 季节微微屈低上身:“价格是不是有点高了。” 周谧立马抬高:“没事啊,你值得。” 季节忍俊不禁:“你喜欢吃哪种?” 周谧说:“我都可以的。主要在你,你才是被请的那一个。” 季节用他足以拿当手模的手指了一家泰菜:“那就这个?” 周谧点头:“好。” 入座后,点餐的任务也由季节全权负责,等侍应生抱着菜单离开,周谧就兴冲冲问:“娜可露露最近怎么样。” 季节在对面看着她:“很好,”答完就拿起手机,调出一个视频分享过来:“每天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周谧边看边被它们活泼蹦跳的模样逗得扬高唇角:“分一点给我就好了。” 季节问:“每天工作很累吗?” 周谧把手机还回去:“对啊,转正后感觉事情更多了。” 季节说:“但我看你朋友圈很元气。” 周谧顿一秒:“就……苦中作乐。” 季节抿了口柠檬水:“难怪这段时间都没空开黑了。” 周谧不好意思地抿抿唇:“嗯……”又替自己开脱:“这样也没人拖你后腿了,你小号都能打到七十星。” 季节说:“我都不怎么打那个号的。” 周谧打趣:“我以为你那个号就是拿来野王带妹的。” 季节笑:“那你对我误会大了,就只带过你一个妹。” 周谧讶然一下:“啊?真没有带过其他妹啊。” 季节说:“准确说是拿来带姐的。” 周谧有些意外:“你还有姐姐?亲的吗?” 季节颔首:“嗯,但她人菜瘾又大,带不动。” 周谧完全无顾忌地笑出来:“比我还菜么?” “你比她好多了。她打辅助的时候我就只想玩上单,离她越远越好。” “你姐知道你背后这么讲她吗?” “知道啊,我当面都这样讲。” 周谧看向他总是非常明灿爽朗的面孔:“我挺好奇你到底多大的。” 季节说:“猜猜?” 周谧想了想:“综合各种因素,我猜……26-28这个区间?” 季节说:“我三十一。” “啊?”周谧险些被惊掉下巴:“可你看起来跟大学生一样。” 季节说:“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心态年轻吧。” 周谧摇了下头:“不啊,你长相也很青春貌美。” 季节被她的形容词逗出笑声。 百香果汁上来时,周谧忙替季节倒上,还说:“先为昨晚的挂机行为向您赔罪。” 季节轻轻搓了下亚麻色的头发:“真没事,你别小题大做了。” “不行。” 季节忙端起杯子,郑重其事喝了一大口:“这样算接受你的歉意了吗?” ― 下午到公司时,张敛远远就望见了在1F等电梯的K记比稿小分队。 借着身高优势粗略一扫,他发现周谧不在其中,不由抬腕瞟了眼时间。 走到近处时,大家纷纷跟他打招呼,他也勾唇颔首,问了两句比稿情况。 叶雁不甚确定:“看对方态度还行吧,也不知道别家到底怎么样。” 张敛跟着他们进电梯,顺手摁了楼层。 安静了会,他面无异样启唇:“今天就你们几个去的?” 叶雁看回去:“不止,还有个留那跟客户吃饭了。” 张敛问:“谁啊。” 叶雁说:“minine,她跟K记的季总关系蛮不错的。” 张敛不再搭腔。 叶雁以为他不知道是谁:“就我带的那个漂亮实习生,上个月刚转正。” 张敛说:“有印象。” 旁边的创意副总监说:“两人关系绝对不一般。我今天进会议室时特地注意了一下季总,目光一直锁定在minine身上你知道吧。唉,我要是女孩子就好了,哪还要费这些口舌。” 叶雁冷嘲:“省省吧,你是女的也长不出她那样。” 副总监又嘶了声:“但我觉得mimi这个小姑娘挺会审时度势的,你没听季总说是请他吃饭嘛,这就对了,有人脉干嘛不用,挺给咱们奥星争气。” 叶雁表示认同:“她本来就聪明女孩子,领悟起来很快的。” 电梯门一开,张敛头也不回地离开轿厢。 叶雁有点意外他今天居然没让他们先行,忙收声提醒一句“别说了老板都嫌我们八卦了”,就疾疾跟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四页(容纳) 一整场会下来, 为了控制住过分突起的苹果肌,周谧感觉自己都快面瘫了。 回工位一路上,同行的几个同事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张敛那枚猝不及防的戒指, 唯独当事人死磕上下牙,怕自得快乐的情绪会像失控的喜鹊那样破笼而出。 搞什么。 一坐下,周谧就开始啃手,喝水, 玩笔, 翻弄桌边的材料, 无法停止各种心神不宁的小动作。 她觉得那个戒指不是戴在张敛手上的, 而是圈在她心脏上的。 一个银色的, 妙不可言的信号。 意味浓烈,闪动的样子像是只属于她的一粒星。 过了会, 周谧拿起手机, 开始认真浏览一些品牌的官网和旗舰店,并输入关键词“戒指”, 精挑细选。 那只戒指真的好丢人。 尤其出现在张敛这样的人手上,他居然还在这种场合掏出来,那么不露声色, 又那么坦然自若, 在这个节骨眼。 周谧脸颊的热度一直降不下来。 同样降不下来的,还有笑意和心率。 这个下午难熬到极点。 因为要假装不知情,要克制住接头和拆穿的欲念,要为她即兴的疯狂浪漫铺垫。 晚上六点,周谧就借故提前离开公司, 奔去了附近的广场。 她裙摆浮动,笑容要多大有多大, 像个小长假最后一天放学后疯跑出教室的女学生。 周谧气喘吁吁地停在金碧辉煌的店门前。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光顾奢侈品精品店。 身穿制服的姣好女导购含笑迎上来,问她有什么需要。 周谧喉咙里咽了下,一本正经地从手机相册里调出图片给她看:“请问有这款戒指吗?” 导购弯唇:“这是我们的1895系列,比较低调内敛有品位的一款。” 又问:“是自己戴还是送给爱人呢。这款还可以现场刻字。” 周谧顿了下,不自然地抿笑:“不是我戴。” 她的小金库暂时也只够买一枚,等以后资金充裕了再把自己那只补上。 导购心领神会:“您知道您爱人的指围吗?” 周谧愣了愣,摊开自己手回想一会,又用食指拇指圈出个范围给导购看:“大概……这么大吧。” 女生明眸善睐又迷迷糊糊的矛盾样子也将导购逗笑:“好的,您跟我过来吧,先确定下您需要的尺寸店里有没有现货。” 拎着红色手提袋出来时,周谧接到了张敛的电话,问她怎么不在公司了。 接通后,她极力克制着随时会决堤的笑意,说:“我今天有点偏头疼,就提前回家了。” 张敛略表怀疑:“真的?” 周谧说:“嗯,我现在要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敛说:“那我过会也回去。” 笑眯眯地按掉电话,周谧打车回了华郡,一路上她都藏宝般将戒指护在怀里。 到家后,正在做清洁的陈姨还意外她怎么回的怎么早,周谧只插科打诨两句,就夹牢纸袋蹦跳着冲进了卧室。 她将戒盒取出,又打开看眼刚刚割肉买下的戒指,哼笑两声,放回床头柜抽屉里。 半个钟头后,张敛就到了家,还带了甜品与花束。 陈姨疑惑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都回来的好早啊,”又注意起他手里:“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纪念日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还在家里吃吗?” 张敛笑了笑,将东西搁去餐桌上,只问:“周谧呢。” 陈姨说:“回来就去卧室了,到现在没出来。” 张敛蹙了下眉,心思周谧是不是真不舒服,换完鞋就去了卧室。 结果前脚才进去,女孩就突然从门口窜来他跟前,张牙舞爪地“嗷呜”了一下。 张敛被惊得顿足,继而失笑。 周谧见他脸上几乎没大起伏,有点惋惜:“你怎么没被吓到啊。” 张敛说:“我真被吓出问题了怎么办,你给我养老?” 周谧回过头,窃喜地转动着眼珠,就是不吭声。 张敛跟在后面问:“不是头疼吗?” “看到你又不疼了。”她中气十足。 张敛哼笑一声,大步靠近,手臂从她腰边穿过,不由分说把她箍来怀里。 她像一张符纸被裹入囊袋,要进行一场福至心灵的开光仪式。 周谧弯起眼,绾了下耳边的头发,轻声:“一回来就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张敛下巴抵在她脑后:“还装呢。” 周谧垂眼找到他左手,那枚廉价的银戒还圈在上面。她害羞又得意地笑出来,用食指轻戳一下那里:“你怎么想得到的?” “不知道,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你一直精心收着呢吧。” “可能吧。” “嗤。” 如果心里安着限制开心值的电表,那这会整间屋子应该都已经跳闸了。 周谧决定不再藏着掖着,把他手臂掰离,冲后方侧了侧头:“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张敛问:“什么?” 周谧说:“你先坐下。” 张敛将一旁的胡桃木靠椅拖出,坐定。 周谧轻巧地飞跑去自己床头,拉抽屉,将那只红色戒盒小心翼翼取出。 她双手捧着,嘴里“将将――”配音,将它托至张敛跟前。 张敛瞥见上面LOGO,又看眼周谧,本有的笑意被疑惑覆盖掉一些,而后接过,打开。 一枚铂金的男戒镶嵌在黑色戒托中央,上面的小钻闪闪熠熠。 男人微低着头,而周谧站那,不能及时收下他脸上的第一反应,她只觉得他有一秒钟是滞住的,无法辨别是惊喜还是惊吓。 周谧决定蹲下来,企图更好地看清。 而张敛在同一时刻抬起了脸,仍勾着唇,只是笑意比刚才含蓄了许多。 他翻动一下左手:“不是已经送过我一个戒指了吗?” 周谧坐去一旁床角,眼神示意:“那个当时就是闹着玩的,谁知道你会大庭广众把它戴起来,我感觉好丢人。” 张敛面不改色:“我没有大庭广众,只是戴给你看的。” 周谧咬了咬唇:“可公司的人都在讨论了诶。” 张敛说:“那就是我顺便的目的。” 周谧唇角微微上勾:“什么目的?” 张敛答:“告诉大家我现在并非单身。” 周谧一下子扑哧笑出来,咧着小白牙道:“那你赶紧试一下我给你买的新戒指好吗?我今天下午特地去卡地亚选的,以后别戴那个三十块钱的那个了,我看了好不舒服。” 张敛再度沉默。 两秒后,他脸上的情绪完全消隐。他眼皮微耷,啪一下将戒盒阖上,悬空交回来:“我不能收。” 他几乎没有迟疑的拒绝让周谧的大脑嗡了下。 她急促地眨动眼皮,下意识问:“为什么?” 张敛看回来,神态疏淡:“这不是你能力范围内的礼物。” 周谧眉心拧成一坨:“可我都买了,而且这也不只是礼物。”张敛胸腔微动:“那我更不能收了。” 周谧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在疯长,可大脑和身体却像掉落进极地的冰湖里那般寸寸结块。 她僵坐在那里问:“你什么意思。” 张敛没有回答,见她半晌不接走,便将封闭的戒盒搁回桌边。 病菌一般,仿佛在手里多待一秒都会被感染。 周谧被这个动作刺到,鼻头酸痛至极。 她忍着泪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没有搅拌到位的石灰水一样,慢而干涩地泞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想通过这个戒指绑架你结婚?可我买这个戒指的主要原因是觉得三十块钱的那个根本配不上你,不应该出现在你手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远不止此。” 张敛随意转了下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你说过它是我们三个月的契约费,我收下了,也从未认为配不上。” 周谧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把它戴起来是什么意思?” 张敛说:“我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周谧气息变重:“可现在要满三个月了啊,后天就要跟我们父母交差了。” 张敛始终平和:“选择权一直在你,你知道我答案的。” 他平心静气的陈述如在她心头缝扎,一个字是一针,细密的洞眼和线头将她心脏收得快要失去形状。 周谧胸口剧烈地抽痛,努力不让自己双眼泛滥,可实际上她脸已经红得吓人了,因为愤怒,因为灰心,像从高处狠狠跌落:“就还是想让我配合你继续跟你维持这种不清不楚见不得光的关系呗。” 张敛注视着她:“我以为我们已经恋爱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遮掩的都是你,不是吗?” 周谧怔了好几秒:“可我也是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啊。” 张敛无可挑剔地回:“所以我尊重你意愿。” 周谧几番涨潮的大眼睛愕然瞪住他:“我们恋爱了?真的吗?恋爱中的男人却不敢接受女朋友的戒指?” 张敛很轻地叹息:“周谧,你在钻牛角尖。” 周谧难以置信地哂出一声:“你是怕我赖上你吧。” “不要偏激,”张敛前屈上身,像是想要握住她绞在裙摆上的,早已惨白的手:“我们好好谈一谈。” 周谧一刹扬高胳膊,躲避他的触碰,并无法阻止自己变得像只坏掉的小提琴一样,扯出尖锐难听的噪响:“谈什么!用各种手段蛊惑我跟你接着约?约到你玩腻了或者我放弃?还是说又要用你的话术让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张敛微怔,将悬空的手收回去,整个上身也跟着挨回椅背。 在这间卧室,面对面共处时,他们从未拉开过如此大的间距。 而男人面无表情,眼里也看不出温度,或冷或暖,什么都没有。 几秒的悄无声息后。 周谧脸色灰败,质问:“你说啊,为什么要戴我送的戒指?” 张敛看起来有点疲惫:“我以为你会开心,结果适得其反。” 周谧扯了下唇,并保持在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角度:“我开心啊,所以想送你一枚更配得上你的戒指。适得其反是你的认知吧,你觉得糟糕了,玩脱了,这个女的要赖上我了。” 张敛眼色微黯:“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我。” 周谧用手背拭了下唇畔的湿润:“因为你活该被这么想。” 她的泪水失望而痛苦地往外涌动:“我对你而言从来没有特殊过,只是刚好在这个时间这个节点出现了,其他任何一个女孩都可以是周谧,只要能满足你不婚也能保持男女关系的需求。你看你这副害怕的样子,太好笑了吧,慌张到连戒指都不敢碰,而我――” 周谧彻底哽住,面色接而转白。 “你还记得你上次问我的为什么总把你往负面想吗,”女孩撑起嘴角,终于露出一个可以称作“笑”的神情,但却陌生而阴冷:“我现在知道答案了。因为你在我心里就没有好过,遇到你之后就没有过一件好事,我从来没有打心眼里觉得你这个人好过。就因为喜欢你,所以一直自欺欺人,自我麻痹,现在我清醒了。” “谢谢你的敲打。” “张敛,”他的名字在她口中不再甜美,是彻底枯萎的玫瑰:“你就是个烂人。” 房间彻底沉寂下来,像间肃静的审判室。 有一瞬间,张敛认为应该为自己辩驳两句,但他不太想说了,也说不出来,一种沉闷而缓慢的钝痛在他心脏深处蔓延,像是地底的龟裂。 最后他看着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似在承认这个看法:“是吗。” “对!”周谧用力抹了下脸,湿红的眼睛里意味决绝:“我不会再在你这个烂人身上浪费任何时间了。” 掷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冲出卧室,冲出房子,冲出了这个华美却虚空的海市蜃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五页(共同繁荣) 在周谧这边住下后, 二人真正实现了同进同出,每天一起上下班,又一起遛弯, 方方面面,衣食住行,跟那种常规的同居情侣无异。 偶尔在地库遇见同事,对方也会拿二人打趣, 问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他俩的喜酒。 约莫是两人的恋爱模式不算高调和张扬, 于细微处又全是真诚甜蜜接地气的小细节, 公司众人愣是在这对身份悬殊颇大的上下级身上瞧不出任何施予或攀附。 周谧仍是那个周谧, 能兢兢业业地干活, 也能谦逊和煦地沟通,订下午茶时还是会仔细研究积分优惠券。 张敛也是那个张敛, 有雷霆手腕, 也有时不时的风趣言行,能气定神闲地在concall里拓展客户, 跟global理论,为自己的公司争取到更多项目。 下班后他们又会走到一起,形成情投意合的恋人气场。 偶尔三两次, 张敛会直接来周谧工位接她, 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每到这时,周围就响起一长阵“啧啧”或“噫唷”。 周谧红着脸收拾好挎包,就急匆匆拉上张敛胳膊出去。 到电梯口,周谧佯怒嗔道:“不就超过五分钟没回你微信嘛,我那会全屏检查幻灯片呢。” “十分钟, ”张敛纠正,并好整以暇:“所以我过来当面通知。” 周谧抿笑, 有了其他思路:“这么看,跟我谈恋爱好省心哦,接女朋友只要走这点路,一点都不费劲。” 张敛唇角微挑,散漫道:“是啊,我运气不错。” 周谧笑得双眼完全弯成细线,像盖紧了瓶口,生怕心底的蜜浆漏出去。 有回开会摸鱼,话题来到他俩平日相处上面,珍妮一度感慨:“我还以为会像五十度灰里面一样坐直升飞机。” 周谧笑了出声:“你对Fabian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另一个叫花花的同事指出:“天啊Minnie你提到他的语气好那个哦。” 周谧不解:“哪个?” 同事说:“就拉家常的感觉。” 周谧愣是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回去路上就跟驾驶座的张敛说:“今天花花说我提起你有种唠家常的感觉,是不是跟我谈恋爱把你拉下神坛了,变成凡人了。” 张敛撇头看她:“当人不好吗?” 周谧转念一想:“也是,从一群人的男神变成周谧一个人的男人,”旋即挥舞起小拳头自鸣得意:“哼哼,爽到了爽到了。” 张敛哂笑一声。 周谧瞄他,面色转凉:“这个笑是几个意思。” 张敛:“看你这副德行。” 周谧:“如何?” 张敛举目留意路标,手转方向盘,脱离车流。 周谧也跟着望窗外:“要去哪。” 张敛把车停在了路边,升起车窗,解开安全带,毫不迟疑地侧身倾靠过去亲她。 周谧开始故意偏头避了一下,又被他单手控回来,愈发深入。 周谧的耳朵在缠吻和他的摩挲里红到滴血。她脱力地勾抱住他脖颈,心无旁骛地品用全宇宙最好看的嘴唇,再无暇顾及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分开时,周谧气息好一会不能连贯,而张敛重新启程上路,眼含笑意。 周谧双手捧脸给自己降温,得了便宜还卖乖:“莫名死了,突然停路边亲亲。” 张敛没说话,唇角弧度愈发鲜明。 周谧转眼看他:“一边嫌弃我这副德行,一边一刻都等不了地下嘴,这就是男人吗?” 张敛说:“这不是并列关系,而是因果关系。就是这副德行,才等不及回家。” 周谧的心花怒放值立马飙满。 吃完晚餐,周谧就搬出笔记本,正襟危坐,继续修改完善自己的PPT部分。 张敛也没有打搅她,在一旁戴着耳机看书。 屋内很安静,唯有键盘敲击与书页沙响,有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一会,周谧举高手臂,双手互掰伸了个懒腰,接而回头:“张敛。” 以防女朋友有工作上的问题需要求助,不能及时回应,张敛的耳机分贝通常开得比较低,所以很快掀起眼皮:“嗯?” 随即双手摘掉,静静地等她发话。 周谧莞尔一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张敛颔首:“说。” 周谧又开始卖关子:“算了,还是不说了。” 张敛不解地笑:“要说就说。” 周谧嘟了会嘴,临时反悔:“暂时不说了,等有了好结果再告诉你。” 张敛没有逼问,面色无异地看着她,一脸“本人早就习以为常”。 刚要重新佩戴上耳机,周谧倏地从椅子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跨坐到他腿上占领高地:“你怎么不好奇?” 张敛淡笑:“我不像你,什么惊喜都要先问清。” 周谧把小臂架上他肩膀,含混喃声:“如果结果不好你也不要对我失望。” 张敛装没听清,微微侧耳:“什么?” 周谧心领神会,改为掐捏他肩膀。 “不错啊,周谧,”张敛赞许地点点头:“再捏会。” 怎么什么小脾气小动作在他那都是四两拨千斤,周谧哪肯从命,笑着把脸栽到他肩窝处躲掩自己,又被他亲密地圈紧。 ― 周谧保留的秘密惊喜是周一的pitch提案,竞争的项目是BN暑期要推出的最新款挂脖耳机。 参与此次比稿的有两家媒介公司,一家local,两家4A――其中一间就是奥星。 早在半个月前,周谧就在微信里甩出各种磕头作揖的表情包,恳请珍妮给她这次机会,就当给她一次越级的考验和尝试。 令周谧没想到的是,珍妮欣然应允,没有半分迟疑。 她说:你可以开始准备了,正好我也想偷个懒。 周谧再三确认:你真的愿意啊? 珍妮说:有哪里不行?再说了,BN耳机不是你的初心吗? 周一当天,坐上商务车,周谧立马剥了根香蕉,三下五除二吃下去,借此缓解焦虑,又双手合十,像位要去修道院的虔诚信徒,抵着下巴不断口呼吸。 过了会,她觉得自己心跳舒缓了一些,才重新睁开眼睛。 环视一圈车厢,小组特派人员无一遗漏,车却迟迟没有发动。 周谧奇怪扬眼:“怎么还不走?” 珍妮语气随意:“等一下Fabian。” 周谧诧然一怔:“啊?” 珍妮偏头,模仿起她神态和语气:“啊?” 她眼瞳忽而一偏,望向窗外:“你男朋友来了。” 周谧跟着看过去,眼睁睁又直勾勾地看着张敛走上车来,再行至她跟前,自若地垂眼:“往里让个座。” 好不容易缓解的心率再度飙高,周谧表情失灵,挪到靠窗的位置。 张敛在她身侧入座。 全车人看着他们姨母笑。 ACD打趣:“请问这是家长送考吗?” 珍妮为他的戏言朗声大笑。 周谧脸微红,超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事实上,她真正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的,还这样从天而降,明明她瞒着他准备了这么久。 张敛似能读心,神态严正:“Minnie,我是奥星的老板,有什么我不知道。” 周谧哑口无言,怼回去:“可是你来了我会更紧张诶,更容易发挥不好。” 张敛说:“那我现在下去?” 周谧没吭声。 张敛故意做了个要起身的姿势,立马被周谧扯住衣摆,嘟囔:“好了,去就去吧。” 男人口气有了安抚意味:“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吗,也许会超常发挥。” 周谧望天:“但愿吧。” 等到BN大楼那边跟对接人会合,再去到会议室时,对方负责打分的采购部和市场部总监都分外诧异,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地调侃:“Fabian怎么也来了?过于重视了吧,小项目一个,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珍妮指指周谧:“陪家属呢。今天Fabian女友第一次提案。” 周谧微微害羞,礼貌颔首。 对方多打量两眼周谧,吃惊地拍了拍张敛胳膊:“哇,看不出来。”张敛笑而不语。 落座后,互作简单介绍,周谧抿了口咖啡,就上前去连接投影仪,她是第一位主讲,必须有良好的表现,为之后至关重要的创意部分开个好头,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她在大脑里反复提醒和回顾那些必须注意的提案窍门,而后很轻地清了下喉咙,嘎哒按压鼠标,让画面定格在比稿PPT的封面。 周谧先瞟了眼屏幕,而后正视全场,张敛就坐在她对面,她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滑而过,男人面色平静,眼神却极为温煦,在不露声色地鼓励。 周谧看向两位客户,展露笑颜,启齿讲出自己反复演练过几百遍的开场白。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女生的长相与笑容都很夺目,且极具感染力,会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所有人都在看周谧。 比起曾经评审般的凌迟感,如今的这些注视更像是几束打光,只为了让她过往的努力看起来更加清晰,也更加鲜亮。 她在舞台上,开始展示属于自己的第一支单曲,第一段舞蹈,哪怕歌喉还不是那么自信亢亮,哪怕肢体还不是百分百的协调优美。 到底是头一遭,周谧的面颊和耳廓都微微红起来,但她并未因此噤声或卡顿。 她胸口稍作起伏,流畅地跟上幻灯片上的内容,中途,她学习曾经的叶雁,适度地抛了几个有趣时新的梗,顺便拉踩了一下竞品。 客户全都笑出声音。 她借机跟张敛有了目光接触,他也看着她,在笑,眼里是赞许,是骄傲,是与有荣焉。 短短几分钟的陈述,周谧背脊已如长跑般渗出细密的汗意。回座时,珍妮在桌下轻拍了下她胳膊,明显的认可。 周谧深深吁了口气,偷翘嘴角。 ― 问答环节,周谧也答了一个问题,得到了对方市场总监的肯首。 半个多钟头的提案结束,大家跟客户道别,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对方对周谧赞赏有加,直夸张敛有眼光。 张敛欣然接受这个说法。 去地库找车时,其他人在前面走,把二人世界留给他俩。 两人并排而行,走得不徐不疾。 在心里复盘片刻,周谧突地一拍额角,后知后觉:“好像有个小点没讲清楚……”张敛旋即把她叩自己脑袋瓜那只手握住:“已经很完美了。” 周谧笑着侧眸:“真的吗?”又一秒懊丧:“其实我是想等方案过了再告诉你的,结果你直接跟着一起来了,就很气。” 张敛说:“我不来怎么亲眼看到这么优秀的你。” 周谧窃喜地抿抿嘴,还是不那么自信:“万一最后比不过人家公司,那多尴尬啊。” “周谧,”张敛执高她那只手,吻吻她手背,似在刻印嘉奖的勋章:“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满分和第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完(Theveryessen...) 同一年的中秋小长假, 周谧回了趟家。 自打搬出来住,她已经有半年时间没回去了,期间汤培丽有好几次想去她的小公寓看看她, 但都被她婉言拒绝。 听闻女儿要回来,汤培丽置备了一桌子菜,从傍晚开始就不间断地跑窗口眺望,又数次给周谧发消息打电话, 问她具体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六点多, 汤家的门锁终于被拧动两下。 在客厅等候的汤培丽忙不迭跑去迎接, 周父也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一见周谧, 汤培丽就有点怔忪, 她觉得女儿有点不一样了,但又像是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等听见周谧唤“妈”, 那熟悉到跟刻在耳朵里的叫法, 中年女人立马晕红了眼眶。 只是嘴上仍无半分服软,还借着她换鞋的动作, 气笑交加地拍打她背部:“死囡你还知道回来啊。” 周谧拱肩嗷嗷叫:“干嘛啊――怎么一回来就打人呢。” 周兴无奈地拦住自己老婆。 趿好拖鞋,周谧直起上身,环顾几眼并排而立的父母, 也眼圈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同时拥紧他们俩。 肢体表达远胜语言,是最好的和解。“好想你们啊。”周谧抽抽鼻子。 一家三口静静抱了会,一分开,汤培丽就挽住周谧胳膊, 拉她去厨房:“来来来,饿不饿啊, 赶紧吃饭吧,妈妈还买了你最喜欢的饮料。” 周谧驻足说:“等一会。” 汤培丽不解其意。 周谧忽然举高右手,大方让无名指上的戒指去到父母的视野里,并平心静气:“张敛还在下面找车位。” 汤培丽的双眼惊愕到原先两倍大,神情如撞邪。 刚要开嗓问个究竟,周兴偷偷扯了下她胳膊,使了个眼色,才含笑看向女儿:“谧谧,我还是下去看看吧,小区里车不好停。” “不用了,”周谧拦住:“就让张敛慢慢找么。他叫我先上来的,怕你们急着看到我。” 周兴愣一下,躬身换拖鞋:“不行,还是得下去,尤其现在又放假,全是车,张敛到底没来过多少次,不知道该往哪边停。” “诶?爸……”父亲已经不由分说地拐出楼道,周谧都没来得及唤住,只能呵一口气,回头看面色青白的母亲。 汤培丽露出费解地神情:“你……” “先等会啊,”周谧抽出手机:“我先打个电话跟张敛说下我爸下去找他了。” 汤培丽被女儿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气场摄住,如鲠在喉。 她看起来从容淡定,不再是那个遇事躲掩逃避,又动辄痛哭流涕的小姑娘。她立在那里,自然而然地对父母公布了自己破镜重圆的恋爱关系。哪怕它是个埋藏在家庭内部的巨型□□,但由当下的她呈现出来,竟毫无轰然引爆的惊慌,反而给人感觉这只是个早在等候反应的实验堆,只带来了震级很低的轻晃。 等周谧挂断电话,汤培丽开口问:“你们又在一起了?” 周谧说:“嗯,”她加重语气:“是的,我和张敛又在一起了。” 汤培丽翻了个眼,冷嘲:“这就是你带给我们的佳节厚礼?” 周谧莞尔,趾高气昂:“还在车里,张敛一会拿上来,他不舍得让我拎。” “哈。”汤培丽不可思议地笑了声,一下子竟蹦不出一句话。 在楼下遇见周父时,张敛已经停好车往周谧家走,双方一碰上面,均加快步伐朝对方走了过去。 周兴情绪略复杂,但还是客气地要接过张敛手里的礼盒:“这么多东西也不让谧谧帮着提。” 张敛态度不卑不亢:“也不重,”又关心:“您最近怎么样?” 周兴回:“就还老样子呗,”他瞥张敛:“谧谧这段时间怎么样?她这半年都没跟我们联系过几回,问起生活工作上的事也不怎么说。” 张敛说:“挺好的,这个月初刚升客户经理,开始自己带项目了。” 周兴意外而欣喜:“真的啊?” 张敛颔首:“嗯,周谧工作能力很强,上升速度自然快。” 女儿的进步令周兴微微攥手,继而关心起她的感情状况:“你们两个……应该不是最近才……” 张敛坦诚:“嗯,我和周谧四月份就复合了,她怕你们担心,就一直没有说。” “我就知道。”周兴叹了口气。 张敛看他一眼:“您怎么知道的?” 周兴说:“看她朋友圈啊,跟以前文字语气不一样,状态跟你同居那会特别像。以为能瞒住我们呢,其实我和她妈妈早就大概猜到了,就是没有很确认就是你,但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了。” ― 国庆节当天,张敛安排双方父母再次见面,此番会晤,不再是上一回的各怀鬼胎,别有用心。 而是光明敞亮,开诚布公,以真心换真心。 席间荀逢知开心得合不拢嘴,走前都搭着周谧不撒手,还直感叹:“我就知道我跟我这个学生的缘分还长得很。” 见自己女友在导师身畔陪笑到脸僵,张敛上前挪开老妈胳膊:“行了啊。”随即把周谧牵到一旁。 荀逢知控诉:“看这个人,连妈妈的醋都要吃。” 大家全都在笑,其乐融融。 ― 假期的最后一天,张敛一大早就叫醒周谧,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被提到盥洗室后,周谧揉着满头乱毛,半睡半醒地刷着牙,死鱼眼吐槽:“到底要去哪,非得起这么早。” 张敛在镜子里看着她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目的地在一个周谧从未来过的住宅区,张敛提着个密封且神秘的大拎袋,领着她上楼,面目和善的住户将门打开,面露讶色,继而灿然一笑,欢迎他们:“你们来了啊,我先带你们去看看猫。” 周谧全程懵逼,直至看到笼子里有些眼熟的三花八字脸猫咪,整个人才恍然大悟。 “啊……”她笑了起来,难以置信,心跳得飞快。 是她长假前点赞转发过的一条本地流浪猫求领养的微博,因为那只猫咪颇合眼缘,她就帮忙转发过几次,没想到张敛直接联系上人家带她过来领养了。 “不是……”周谧开始语无伦次:“这也……” 张敛低眸:“怎么?” 周谧说:“好突然啊,”可她的狂喜完全遮掩不住,露出两排小珍珠一样的牙齿:“我们是要养这只猫吗?” “嘘,”张敛侧头贴近她:“我已经说过我们会养了。” 周谧赶忙掩紧嘴巴,气音回:“喔……知道知道。” 张敛这时才从袋子里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猫包,展示给救助人:“这样子的可以吗?” 女人回头看了眼:“可以可以,这种最好,我看到那种用太空舱的就难受。” 周谧已经蹲在笼子前跟里面的猫咪温柔地说话,还在栏杆的缝隙里舞动着手指逗她,过了会,她回头说:“她好活泼啊。” 救助人回:“对啊,性格很好,还很黏人。” 救助人将小猫抱出来,安置好,送他们离去时,她忍不住夸了句:“不是我说,你们俩也太好看太般配了吧。” 周谧跟张敛同时笑,跟她道谢。 当晚,周谧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条带着照片的新状态,在兴奋大声地向世界宣布她也跻身有猫一族,文字内容则是她灵机一动给这只家庭新成员起的名字: 「就叫你mifaso吧」 后附三个emoji表情:一男,一猫,一女。 仿佛一个恰如其分的载体,这是她与张敛恋爱后,头一回真正意义上地在朋友圈发布关乎他们的内容。 下面的评论果不其然叠出多层高楼,最后同事们集体抨击这种丧心病狂的屠狗行为,一致回复:【不懂就问,这是什么秀恩爱新模式吗?】 而珍妮在中间破坏队形:难以想象一身猫毛的Fabian。 周谧笑得仰躺在床上。 季节也给这条状态点了赞,如好友般发出真诚的祝贺:恭喜啊,不用再望梅止渴了。 周谧回复:谢谢!好开心! 洗完澡出来,两位新晋猫爸猫妈又靠在床头一起挑选罐头和玩具。开始看猫零食时,周谧不由咂嘴:“这些包装和外形怎么都好精致,看得我都想来一口了。” 张敛一脸平淡地往购物车里加量:“可以帮你带一包。” 周谧恨恨捶他肩膀,又被男人拽住胳膊,欺身而上。 被吻得面红耳赤四肢发软的时候,周谧扭动身体,义正辞严:“家里现在有别人了,还是未成年,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张敛把被子拉高,完全盖住他跟周谧,两个人如同滚进同一片柔软的夜晚的麦田,男人好闻的气息再度降落:“这样行了吧。” 周谧弯起眼,嘴撅高:“勉强吧。” 一番纠缠过后,他们又一块儿去洗了个澡,偎依着重新坐回床上时,周谧注视着窝里酣睡的猫咪,思绪翻飞,不由轻叹口气。 张敛闻声,偏眼看她,并略微贴近:“怎么了。” 周谧摸了摸唇,眼光渺远几分:“就是忽然想起,那时候跟你每一次约炮的感受了,就有点感慨吧。” 张敛问:“什么感受。” “说出来你肯定会笑,”周谧反倒先自嘲地撇了下嘴角,心底随之变得极其柔软:“就明明是件各取所需的很庸俗的事情,我那时候还总觉得你像个王子,像一次时效很短的童话,很可笑吧。” 张敛沉吟片刻,正声说:“可童话不会那样有头没尾。” 周谧看向他,眼眸因情意而黑浓剔亮:“所以就只是童话节选啊,就那一段,有非常妙不可言的描写,文字带着香气,炙热,浓烈,恨不能为爱而死。但是到十二点就结束了。你每次跟我吻别的时候其实我都知道,可我都不想醒来跟你道别,甚至会迷迷糊糊地期待,你是不是还会回来。是不是超级傻?” 张敛沉静地注视了她好一会,看到周谧耳廓都不由自主地升温。 他忽然说,“等我一下”,而后下床,取来一样东西,不做迟疑地打开,摊放至周谧眼下。 “上个月就准备了。本来想更有仪式感一些,但我认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了。”他说。 那枚巨大的闪耀的钻戒映入周谧的眼睛,她一脸震惊,半晌不能言语。 她飞速掩唇,难以自制地热泪盈眶,可笑意早从指缝中溢出。 她脸红红的,看起来像是世界上最美丽也最幸福的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要给童话一个大结局了吗?” 张敛微微一笑:“不,是下一个篇章的开始。” ― 他们曾是残缺的纸页,为丢失的那部分字句茫然四顾,灰心消极。 无关臣服,无关依附,亲自谱写的浪漫让他们折拢,拼接,渐而一体,重组出优美绝伦的诗文。 或许庸俗,或许童话,只要那支鹅毛笔尚在自己手里,故事总能在属于他们的happy ending后继续演绎。 ――正文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月半小夜曲(Fate) 进酒吧时, 张敛接到了一通电话,来自同席的另一位大学同学,文良材, 询问他怎么不打声招呼就从婚礼现场消失了。 以防里面声音太大,张敛没有再往前走,停在门边:“跟老彭说过了,那会你去旁边抽烟了。” 文良材惋惜:“, 还想结束后再赶个场呢, 结果你跑得那么快。” 张敛说:“下次。” 文良材说:“下次是哪次哦, 你这个大忙人, 哪里约得上。” 张敛说:“你想约我肯定到场。” 文良材叹了叹:“我也只请了两天假, 明早就得回京市了。下次咱们人大四帅再聚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张敛笑了一声:“想见总能见的。” “难啊,上岁数了就是容易身不由己, 哪还有当学生时的那种自由, ”文良材显然喝醉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唉, 羡慕你,不抽烟不喝酒的,一点坏习惯都没有, 我现在都脂肪肝了。” 张敛说:“毕竟我老了也一个人过, 多惜命总没错。” 文良材笑了。 又听室友抱怨了几句人生与生活,张敛结束通话,突地有点意兴阑珊。 他立在原处,思考进去还是回家。 酒吧内冰蓝色的光线从门帘渗出,像漫溢的海水, 一齐漏出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 张敛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没有掉头。 作为大学附近的一间不大的酒吧, Fate的内部环境看起来远不如市中心那些人潮汹涌消费高端的大店,内设显得比较简单,但布置颇具情调,每张卡座上都摆放着一枝白色郁金香,氛围也相对清净,没有那么嘈杂。 顾客大都学生模样,即便有人刻意化着偏欧美的浓妆,也是小孩装大人,掩饰不了身上那股子璞玉般的稚拙,喝酒或跟唱的样子也沉醉出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这是在那些**ar看不到的,那边更像是堕落的魔窟。 有位寸头的穿黑T的男生抱着吉他在台上哼歌,旋律熟悉。 张敛没有仔细辨认,只在吧台的一张高脚凳坐下,年轻的酒保瞥他几眼,走过来,递上酒单:“帅哥,喝点什么?” 张敛接过去,由上而下粗略一扫,无外乎那些酒吧通常都会见到的品种,于是他随意点了一款。 酒保应了一声,回身去后面五光十色的架子上选取酒品。 张敛侧了个身,看台上人唱歌,略微失神。 附近并排坐着的两个女生从他进来就一直在窥视他,蠢蠢欲动地想上前要联系方式或者请他喝一杯,然而男人的容貌和气场都孤高卓然,即使面色温和,也让人觉得疏冷不易亲。 他很像是那种大荧幕里有故事感的男主角,极适合特写,各种运镜都不会折损其格调,可等真正上前想要一触究竟时,却会发现他终究是光影投射在幕布之中的一面虚幻。 张敛没有动那杯酒。 进酒吧只是心血来潮,他并不打算把车留在这边或者叫代驾。 慢慢的,台上的男生已经唱到第四首,是一首相对轻快的英文歌: “i fell in love with a criminal 我爱上一个坏蛋 she stole my heart and i didn’t know 我未察觉她将我心已偷走 she got me hooked after just a touch 只是轻轻一碰我便被深深迷惑” 同一时刻,张敛右边的胳膊突然被戳了一下,力气还有些大,在皮层留下了痛意,他微微蹙眉,偏过眼来寻找。 光束刚好流过,一张非常亮眼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是个穿粉格连衣裙的女生,因薄醉而偏粉的面孔浸润在光里,瞳仁也水灵灵,带着点不加掩饰的狡黠刺探。 她梳着最简单的单马尾,头顶浮出些碎发,被光映透,看起来毛绒绒的。 看起来就像一颗蜜桃的拟人,有种极为饱满的甜美。 一与他对上目光,她就一脸逞意地笑了,还很开心地判定:“啊,是真的。” 女生的神态颇具魔力,亦或带着极易传播性的病菌,张敛不自觉地跟着勾唇。 “你真的是真的G!”她忽然用更高也更兴奋的声调说。 张敛看着她:“我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么。” 她说:“可是你看起来像假的。” “你好好看,”不等张敛说话,她开始赞美:“你真的好帅,帅得特别不真实。” 她似乎很喜欢这样重复讲话,熟练运动各种语气助词。 张敛为她的直白失笑:“谢谢。” 女生抿了几秒唇,软绵绵地央求:“我能跟你坐在一起吗?” 张敛回:“可以。” 女生堆起笑,蹭坐到他旁边的高脚凳上,一眨不眨地,牢牢地盯着他。 张敛亦跟她对视:“老看着我干什么?” 女生说:“我怕一眨眼你就要消失了。” 张敛莞尔:“刚刚不是已经确认过我是真的了吗?” 女生撅了下嘴:“可是离你超过二十厘米我又觉得你像假的了。” 张敛长腿支回地面,把高脚凳往她的方向拖近几分:“现在呢。” 他们近得不行。 女生双手曲拳掩唇,完全得意地弯动双眼:“你怎么又帅又好。” 张敛没有接话,仍是看着她,女孩的笑容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似无意瞥见他身畔吧台上的那杯分毫未少的玛格丽特:“这是你的酒吗?” 张敛颔首。 她又问:“你怎么不喝。” 张敛说:“我还要开车回去。” 女生立刻佯装气鼓鼓的样子指责:“可你这样好浪费,我又不觉得你好了,给你减了五分,你现在只有95了。” 张敛闻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女生笑得眉眼微微挤起,开始马后炮:“可你这样还怎么开车回去?” 张敛说:“不知道,你帮我打辆车?” 女生怔住,黑亮的眼瞳鬼机灵地打转好几圈,最后说:“成交。不过你能多陪我待一会吗?” 张敛“嗯”了声,同意。 她忽然收起烂漫的表情,黯然神伤:“我想告诉你,今天是我失恋满六十天。” 张敛并未搭腔。 女生问:“你失过恋吗?” 张敛说:“有过。” 女生叹气:“那我们一样一样的。” “我好想我男朋友啊,我到今天都觉得忘不了他,可他说跟我分手就分手了,一点点不联系我的,我给他发好友申请,给他发复合短信,有一篇我还写了一千字,他都完全不搭理我,你知道吗,那时候还是他追我的,他还说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然后说变心就变心了,还指摘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今天还看到他跟别的女生勾肩搭背走在一起,”她双眼变得迷鳎泪水旋即滑出,像洁白小苍兰上滴落的露珠:“好羡慕他啊,我也想快点走出去呢。” 她一指自己脸蛋,呜咽:“我是不是哭了?” 张敛:“嗯。” “很丑吧?” 他眼眸深沉:“不,你很漂亮。” 她立马破涕为笑。 女孩笑容热忱,眼泪哀愁,即便不是亲手触及,也能让他的心脏随之舒展或蜷皱,像一株起死回生的植物。 回国迄今,兴许是交际圈固定的原因,张敛极少在自己周边见到这样的异性,完全打裂和丢弃自身的美观外壳,可展示出来的每一面又是如此真挚,肆意,全无矫饰,打动人心。 她像水晶一样脆弱又透亮。 所以当女孩提出拥抱的请求时,张敛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 这个行为在他看来已经有一定程度上的失控了,可等这颗柔软的水蜜桃真正被自己裹入怀里时,他只想更用力地将她拥紧。 事实证明,一旦随心地撬下一角,再坚固的雪川,都容易滑坡甚至于坍塌。 女生开始有了更多要求,她圈着他的腰,低喃着乞求:“你可不可以当我一天的男朋友?就今天一天,一个晚上,好不好?” 她的声音从他胸口部位透进来,像融化开来的奶酪,致使他神思黏糊。 张敛思考着是不是该放开她,然后婉言拒绝。 而此时,吧台后的酒保已递来促狭的余光。张敛迅速买了单,把她带出酒吧,希望她能在清凉的夜风里冷静下来。 他们在门口待着,蓝光浸泡着他们,他们像是站在同一杯鸡尾酒里,在迷醉里挣扎着清醒。 身畔的女生没了动静。 张敛垂眸问:“你住哪,我帮你叫车。” 女生这才看回来,赌气:“我才不告诉你呢。” 张敛沉默下去,有些后悔刚才喝的那一小口酒,导致局面陷入两难,难作决断。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一直垂头丧气站那的女生,忽然低头狠命搓揉起双眼,并絮絮叨叨:“我在想我真的那么差吗?就一个晚上也不行吗,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又这么帅的哥哥……” 张敛按兵不动,打量起她,开始研判她在伪装还是直率地表达。 最后他猜她就是喝醉了。 这个注视的间隙,女生又见缝插针地磨蹭来他怀里,白皙的手臂绷带般顺势把他缚住。这次张敛没有拉开她,因为她的泪渗入了他衬衣,在他心脏的位置形成了一股温热的涌动。 有如夏日的风阻或溪涧,在推挤,在让一切都顺流而下,最后他听见自己问:“去哪?” 女生闻言仰头,湿红的眼里溢出惊讶:“你愿意了啊?” 张敛目光幽深:“现在也不是不能反悔。” 她像在热恋中一般甜蜜地笑了,接着做了个不可思议的亲昵动作,点了点他的鼻头,最后确认:“你是单身吧,我不想睡有对象的。” 张敛点头给出回答。 “那你表示一下,就当盖章确定,不能反悔了。”她旋即嘟高绯红的双唇。 这个可爱的条件反射一样的索吻就像一道破除咒语,让所有规诫,禁忌都变得一无是处,不堪一击。 张敛倾身吻住她。 他们如同两只饿隼,相互啃啄,纠缠不休,却难以餍足。又很快打车去了最近的五星酒店。 一切似乎在脱离轨迹,可又像是进入正题。 至少深抵住她时,张敛认识到了今夜的价值与意义,不止是释放,他神思飞跃,疾驰过色彩斑斓的四时节气,山川河流,星瀚宇宙,他被重新唤醒天赋,重燃起温热的火焰。一如那个冷不丁吸引他的酒吧名字,fate――是一种注定。 女孩毫不羞怯,声响似吟哦,是有韵律的诗歌,激起他近乎疯狂地着笔。 他们在这种坦诚的交互里撕碎自己和对方,又重新组合和体会。 后半夜,女生都窝在他怀里,像暖巢之中的幼年鸟类,仿佛挪出一小片尾羽都会立刻被冻死。 张敛也拥住她,一种诡异的保护欲,或是说占有欲侵扰了他几个钟头。他几乎一夜未眠。 他告诫自己,不能更多了,不能再有牵扯。 所以天刚亮,他就捡起地板的衣裤,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上,一边俯视床上的女生。 她大概睡得也不沉,即使他的动作已尽量放轻,她还是霍然张开眼睛。 他们一站一躺,彼此笑了笑。 女生的手指捉着被子边缘:“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张敛停下动作,正要启齿拒绝。 她紧跟着补充:“就维持这种关系。”张敛系好袖扣的手放低,思考起其他的回绝借口。 结果女生一个弹坐,不顾被子滑落,又把自己完全展现在他面前,还用跟昨晚差不多的语气问:“愿不愿意嘛――” 她这些出其不意的反应总是很和他胃口,像在翻页,每一张纸上都有鲜活生动的新内容。 张敛权衡两秒,勾唇:“好。”他承认自己有几分贪念,其间还掺杂着少许自私的恶劣。 女生如获至宝般笑起来,托起枕边的手机:“你别担心,我就只是想跟你睡觉,可以约法三章,我平时绝对不打扰你,我们可以先留个联系方式。” 她看起来自在而熟练,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那一瞬间,张敛忽然有点辨别不清自己的情绪,很复杂,他猜是那些萦绕着他几个钟头的占有欲在作祟,并很快带来副作用,后遗症。 导致他不够大度,不够果决,自相矛盾,失望陡生,他已经开始跟完全不认识或不存在的人吃味。 说到底,应该还是因为人生头一遭开启这种经历。 他面无异样,屈身用被子将她裹好,坐到床边,耐心地跟她商量好一切。 走之前,他吻了她一下,跟她道别,有点意外地,他再次看到她眼里烁动的泪光。 他眯眼,笑了笑:“这也要哭?” 女生吸鼻子:“不知道是舍不得你还是喜欢这个吻别,最近这一年多我男朋友都不会这样亲我了,好像完全没有爱意了。” 张敛安静片刻,说:“房间我会给你续到下午,你多睡会。” 她很乖地应:“好。” 离开酒店,取车上路,张敛在公司附近的广场贮留了片刻,到Gucci的店里选了只款式可爱的钱夹,打算下次见面的时候送给她。 昨晚第一次被他压在身下时,她嫌头发硌后脑勺,就把皮筋摘下来,让柔软的发丝完全披散。 随后将发绳捏在他俩之间,小声发问:“你以前谈恋爱会把你女朋友的头绳戴手腕上吗?” 张敛瞥了眼上面的樱桃:“从没有。” “哦。”她微努嘴,看起来有点失望。 张敛问:“戴这个干什么?” 女生言之凿凿:“表明自己有对象,其他女生生人勿进。” 张敛轻笑一声,满脸写着视其幼稚,不想评价。 女生看出来了,不爽嘟囔:“难怪你被前任了呢。” 张敛立刻封住她嘴唇。 也许是色/欲作祟,亦或还有其他,那个美好浪漫的夜晚宛若烈酒,带来的后劲确实很大,回顾起来都如长夜星辰,玻璃教堂,一面难忘,极度的充盈衬得他愈发匮乏,继而渴盼更多。 不是没有过想要破格联系的冲动,但他到底是个恪守规则,不喜悖约的人。 对方似乎亦如此。 第二次见面当天,张敛收到了女生提前发来的消息,“我提早到啦,这次我开房,你快点过来,我好想你哦。” 下一条就是详细的酒店地址。 光是看这些简单的字句都能脑补出她的神态与语气。 张敛微不可查地掀唇,瞟了眼时间,这才下午五点,他还在开会。 回了个“好”字,他放下手机,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地点完方案之中的不足,他环顾一圈,称自己有急事,继而宣布散会。 众人有些意外,但更加开心。 张敛离开公司,到门店取了早前预定的甜品,又将手套箱里装着钱夹的礼盒一并捎上,以此试探她的态度。 这些都被女生变相谢绝。 倒也不算意料之外。 只是,这一次回去的路上,不知因情绪使然,还是车厢内过于安静,张敛心头有说不上来的闷燥。 等红灯时,他根据记忆中的歌词在手机里找到了上回酒吧听见的那首歌。 原来它叫《dangerous》: “i thought she was just so innocent 我想她可能只是无意的 she’s such a wreck and i can’t forget 她就是个我难以忘怀的意外 bringing me down, but bringing me up 让我沦落,又带来生机 not the type of girl that you would ever wanna trust 从来不是那种可以信赖的女孩 i know that i just met her, i know that i should know better 我知道我们才刚认识,我知道一切还太早 she’s gonna let you down but you’ll take her back 她会让你失望,而你还会收留她 she’s just a one way trip to a heart attack 她就是不能回头的心痛之旅 ... was just a shot in the dark 只是黑夜里的一击 now, i don’t know where it will land 我便不知身将何去 i let her tear me apart, yeah 是我让她任意宰割i wish it never began 多希望一切从未开始” 正如歌词,他确实已经后悔开启这场游戏,因为稍许偏轨的自己。 他希望一切从未开始,仅是南柯一梦。 很高兴,公司电梯的偶遇给予他从此彻底断绝来往的最好契机,然而,不知何故,同样的深夜,在湖水的另一端,目睹女生背身离去、近乎逃窜的身影时,他毫不犹豫地拨打了她的电话。 那一刻的行径脱离思考,随心所欲,身不由己,灵魂统治了他的思想,他的潜意识认定这是种fate,是种必然,是冥冥之中的旨意,是经久忍耐之后的反馈。 天地间,月夜与湖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晦暗,隐秘,却也足够安全静谧。 时机正好。 “跑什么?”接通的一刻,张敛就沉声抛下鱼线,思索着要不要叫她本名。 而她很快唤出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却也重新将他们串联起来的新称呼,他听见后,忍不住地笑了。 借着这个全新的筹码,他如深夜的猎手,用近乎诱捕的口吻引她回瓮:“过来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戒断期(把自己作为方法...) 回宜市的飞机上, 张敛再一次按开黑屏许久的手机。 解锁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周谧被扩大的明媚的脸,他将她缩放为原先大小,回到与季节的同一张合影里, 接而退了出去。 出差于张敛而言是家常便饭,除了小时候第一次乘坐飞机,他许久没有过这种全程心脏失重的不安感了,仿佛已经脱离大气层, 即便舷窗外风平浪静, 漫天的云絮有如松软的雪地。 好像自己才是一趟延误的航班, 又因故障无法安全降落, 只能一直在高空徘徊。 他想立刻回到地面。 到达宜市已至深夜, 张敛没有回家休息,直接驱车来到公司, 目标明确地去了客户部。 他没有运用任何借口。 看到周谧空掉的座椅时, 他才想到她的休假并未结束。 “有事吗?”一旁加班的叶雁对他的忽然现身颇感意外。 张敛摇了摇头。 回到办公室,张敛坐在那里思考了很久, 但不是反思刚刚冲动鲁莽、一反常态的行为,而是,倘若周谧真在那里, 他准备有怎样的举动或表态。 很自私的是, 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只有诘问,那种独占欲和剥离感绞轧了他一路,致使他愤怒,心痛,浮躁, 煎熬,大脑发热, 而他就带着这样难以忍受的负面情绪杀来了公司。 还好她不在,不然他难保自己不会当面说出什么言不由衷的刺耳话语。 张敛给自己开了支冰水,一口气喝掉半瓶,重新坐回桌后。 逐渐冷静的半个钟头里,他慢慢意识到,他其实什么都不好做,也不好说。 无关无能为力。 是三个月前,那个心血来潮却被误解的夜晚,他就已经做出决断与抉择,为了退回安全地带,他几乎下意识地开启了防御机制。 可他的“周全”意味着周谧的“危险”,他的防空洞是周谧的引雷阵。 他在周谧痛苦的泪水里再一次直面久违的无解题。 这一刻,张敛更加认同婚姻即诅咒。 张敛开启了为期漫长的戒断。 不是没有过失恋的经历,准确来说,走出失恋在张敛眼中就等同于一个打破和重建习惯的过程。 摒弃分享,摒弃回馈,摒弃期许,摒弃依赖,摒弃所有热烈的接触和跌宕的情绪。 为避免任何容易陷入过度思虑的暇余,他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在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日复一日地运动,健身。 以防触景生情,他将主卧的所有物品复原至独居时期的样貌,再也没有打开进入过周谧住过的那个房间。 但与林穗那时不同的是,周谧依旧无孔不入。 公司,群聊,朋友圈,多少会意外碰上。 每每这时,那些回忆中的细枝末节就会缠蔓而上,隐秘的不适和落寞随之四起,像风,像幽灵,像很深的谷底,提醒着他,他从未真正抽离。 当生命中存在过美丽的色彩却又被粗暴拭去,之后的日子就变不回白纸,而是铅灰的阴霾。 周谧现在的男朋友应该很喜欢她,她在他的镜头里丰富多彩,不再东躲西藏,不需要再发布仅单人可见的朋友圈。也许还是会发,只是对象不再是他而已。 他看到公司其他人在下面评价:好羡慕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季节回:我也很羡慕自己。 张敛点开那张照片,周谧看起来确实很漂亮,而且越来越漂亮了。 如果微信也有个最常访问的界面,张敛确信第一第二一定是周谧和她的新男友。 入睡前,他几乎入魔一样会间歇地看两人的朋友圈,去了解周谧的近况。 第一次屏蔽季节的朋友圈是因为看到了一则短视频,视频里,季节裹了只烤鸭喂给对面的周谧,并配文:投喂小猪。 而他刚刚重温过之前与周谧的聊天内容,在他们履行同居契约的前期,收到那个恶作剧的指围后,他也曾戏称她为“小猪”。 始于戒指,终于戒指。说不出的讽刺。 那一瞬间,他遽然清醒,认识到自己早已彻底失去周谧。 遗憾的是,他们并未好聚好散,并非痛苦大于快乐后的深思熟虑,而是被迫中断。 一个工作上的来电打断了他的失神,通完话后,张敛立刻取消了周谧之前给他设置的来电铃声,换回最原始的系统自带的音乐。 但第二天他几乎忘了这回事,午餐时,还是客户提醒:“Fabian,是不是你手机在响。” 改变习惯竟如此困难,难到远超预想。张敛开始厌倦这种刻意为之的,跟自身较劲一样的重新适应,显得他过分在乎。 张敛又将铃音换回去,并认为这部分也已经属于自己,无需畏惧和回避。 叶雁离职的那个夜晚,公私掺半地,他同意邀请去了现场,因为知道周谧一定会在。他很久没有近距离看过她了。 同一张桌子上,女生姿容端丽,略微勾唇的笑容让他觉得格外遥远和陌生。 张敛忽然想起了她曾于之自己的一个描述,玻璃防尘罩里的人。 那一刻,他的胸腔如被抽空,剧烈的惋惜和悔意漫上大脑,让他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整场他都在警戒自己别过多地注意周谧,因为每一眼,即便只是余光,都带着折磨。自从跟她在一起,他就对她失去了旁观和审视的能力,变成一种洞见,一种共情。 散场后,明明可以边通话边走路,在看到她背影的下一刻,他还是下意识选择停下说话,在不远处跟她并排而立。 他能感觉到周谧的目光,像是来自无人岛屿的求助信号,像深海里失去航向的鲸,那种赫兹只有同类能听见。 下一秒,他认为自己过于自负了。她明明过得很好,他理当祝福的那种好。 可那个夜晚,张敛无法安眠。 圣诞节当天,公司照旧执行传统活动,大家需要提前准备礼物放在两米高的圣诞树下,可以指定收礼人,但不能自己署名。 张敛让Lilith把自己的那份礼物放了过去,那是一本书,名字叫《把自己作为方法》,他用深棕色的皮质书壳包装,并在外扣挂上了硬纸的注签,「To Minnie」,把它装裱得像是一本中世纪外文诗集,当然,这也不是他亲笔所写,因为不想被看出字迹。 可惜她很早离场,这本无人认领的书籍又被秘书取了回来。 她有点尴尬地替他解释:“可能礼物太多了,被其他人的压在下面,Minnie没有注意到。” 张敛面无波动地接了回去。 这一晚的周谧,一袭小黑裙,打扮得像是状态最好时期的奥黛丽赫本,公司所有直男的目光几乎都离不开她,他们手执酒杯,倚靠在长长的甜品台前谈论并赞叹。 可即使是舞会上最美丽吸睛的公主,一旦坠入爱河,也要提前去赴另一场私人密会。 恋爱会让一个甜美的节日变得不再是可以瓜分的巨型蛋糕,浓缩为只够两个人分享的点心。 也是同个晚上,张敛重新打开了季节的朋友圈,因为疲惫,因为无力,因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他跟自己对抗了几天,终究被自己打败。 他再一次去窥探他人视角下的周谧,她美好得像个假人,万无一失,无可挑剔,可以被陈列在蜡像馆里做门面。 张敛开始后悔,他应该让Lilith把那本书亲自交去她手里的。 就因为一本没送出去的书。 之后的每一天,从苏醒到入眠,都变成一种刺骨与钝痛交加的轮回。 时间并没有使他精神上的空缺弥合,相反在一段时期的自我疗愈后收效甚微,还加剧恶化。 他彻底从麻药中醒来,面对侵蚀已久的创伤。 他开始多方留意周谧的动态,在公司追寻她的身影,企图接触到她,甚至产生一些悖德的念头,同时担忧到焦虑,自责,寝食难安,在这期间,张敛还去朋友的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尤其是心脏和胃部。 “没毛病啊,”成奚看了看各项单子:“我建议你去做一次心理咨询。” 春节之前,张敛找了个周末,抽空来到成和的心理诊室,跟医生讲述了所有受困已久的事情,囊括过往与如今。 但整个倾诉的过程他都不露悲色或忿意,面色镇定,如在做答辩,条例清晰地陈述自己的论文内容。 医生说:“我想你不是不婚,而是恐婚,你对感情的期望值很高,高到近乎完美,或者说是极端,你容忍不了任何瑕疵和牵绊,但人不可能完全理性,人的情感就是百密之中的一疏。但这种疏漏不是真正的疏漏,是在让我们的人性更加完整。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因为你的自我与本我高度重合一致,但现在抗拒婚姻的理念已经让你的自我本我开始分裂和割离,所以你时常会感到痛苦,你觉得你帮不上你心爱的女孩,束手无策,本质原因是你无法自洽,你根本说服不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寻找问题的根源,婚姻和爱情到底是不是对立面,其实在于你怎么去实现和维系。我建议你接受自己的变化,不要压抑,听从内心,毕竟这种痛苦已经影响到你的生活了不是吗?” 除夕当天,张敛破天荒地回了趟家。 荀逢知阴阳怪气,还罕见地拽起洋文:“wow!Amazing!不孝子居然回来过年了。” 张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不作声往别墅里走。 荀逢知说:“你笑什么?” 张敛说:“跟你没关系。” 荀逢知面色愈发鄙夷。 他笑什么,因为周谧和她男友同时清空的有关彼此的朋友圈吗,还是因为他在骄傲,骄傲于这个女孩的自我成长和救赎。他的心疾一夜转好,她果然是他的良药。 大年初六时,张敛回到华郡,从保险箱里取出那只卡地亚的戒盒,打开。 当中封存已久的银色戒圈终于再见天日。 张敛凝视着内侧的刻字,良久,他将它佩戴到无名指上。 大小刚好。 仿佛本就是属于他的信物,他的答案,他踯躅不前的点拨和指引。 张敛胸口极深地起伏了一下,摘下戒指放回原处,这一刻,围墙被推翻,一切迎刃而解,他释怀,坦然,下定决心,前路清晰。 根本与婚姻无关,纵使与婚姻有关――周谧的诗人,这就是他在爱情里最想成就的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迷恋夫妇(1)(日程表) 戴上这枚求婚新钻戒的时候, 周谧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又莫名理直气壮,就在那边笑嘻嘻卖乖:“我们两个的戒指加起来会不会太多了, 都可以开间店了。” 张敛语气平淡:“还好吧。” 周谧垂眸盯着上面规模可观的一整颗大钻石,忍俊不禁:“这个不止是把宝马x3套手上了吧。” 张敛依旧轻描淡写:“是把我的车套手上。” 吓――周谧吓到下巴后缩:“你好破费,还不如给我……” 张敛:“嗯?说完。” 周谧眼神平移,愣是不看他, 佯装气若游丝:“买间小公寓, 以后跟你吵架了我就搬出去住。” 张敛失笑:“这还没合法住在一起, 你就想着吵架分居了?” 周谧哼哼:“反正我早就习惯跟你分居了, 常态重现罢了。” 张敛不搭腔, 转换话题:“这间房子你租了多久?” 周谧说:“一年。” 张敛说:“明年到期就退了吧,回华郡跟我住。” 周谧眯眼:“你是不是嫌弃我的窝太小?已经跟我住腻了?” 张敛勾唇:“洗碗洗腻了。” 周谧挥舞手臂对着他胳膊好一顿敲打:“才几个碗啊大少爷?” “下次你来?”张敛捉住她两只手腕。 周谧啪嗒坐回去, 任他攥着, 好奇:“你不在华郡的时候陈姨在那吗?” 张敛说:“当然在。” 周谧问:“工资呢?” 张敛说:“照常。” 周谧惊吁:“这么多天都是吗?那好亏。” 她沉思片刻,喃喃:“不然我还是住回去吧……” 张敛问:“想通了?” 周谧晃晃右手:“还不是因为你买了这么贵的戒指, 见不得你再铺张浪费。” 张敛浓眉微挑:“很有觉悟啊,周谧。” 周谧眼皮眨动:“什么觉悟。” 张敛别有深意:“开始管我钱了。” 周谧长长地嘁一声,顾左右而言他, 但语调里已有故意变声的小窃喜:“才不乐意, 至几的事至几做。” 张敛不再作声,只是看着她笑。 周谧又抿唇拨了会戒指:“其实我有点意外,完全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求婚。” 张敛问:“你认为应该放什么时候?” 周谧歪头想了想:“再过个一两年?” 张敛说:“说说原因。” 周谧“嗯――”了一会:“因为我们还在热恋期,容易大脑一热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 张敛低哼:“我们热恋期前后加起来有点久吧。” 周谧问:“很久吗?” 张敛说:“两年多还不久?” 周谧反驳:“第一年根本不算,硬要算的话, 那也只有十二天,不对, 十二个夜晚,加起来勉强算六天。” 张敛被她的强词夺理逗笑:“那也有一年多。”周谧嚷声:“被迫同居期和暧昧期也不算。”张敛呵气:“你怎么这么爱做减法。” 周谧说:“因为我暂时还不想结婚。” 张敛同意:“可以,但手上戒指先留着。” 周谧作势要脱掉戒指,一脸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你看看你,又开始物质形式的精神绑架了。” 张敛蹙眉:“你刚刚戴的时候可不是被绑架的神态和动作。” “我什么神态和动作?” “口水快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 ― 这枚戒指自然又被周谧找了个周末,小心运送回自家保险箱。 “两百万?真的假的?我说这个小张啊……”如传家宝般收好,汤培丽就合不拢嘴地跑来女儿房间:“之前那个三十多万的很可以了,这是干什么,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哎,我这心情啊,真是复杂。” 周谧嘬着冰糖葫芦:“行了吧,你嘴角都快咧上天了,哪里复杂了。” “……”汤培丽收容,坐到她床边,思忖了一会,判断道:“我看人张敛这次是动真格了,你还要跟他拖呢?” 周谧斜她一眼:“我就是怕你这样子才要拖。” 汤培丽问:“我怎么了。” 周谧气定神闲:“等我真跟他结了婚,你肯定又是催生第一人,得把我烦死。” 汤培丽颇觉不可理喻:“你怎么还给我强加罪行呢。你看这一年我跟你说过什么了,打搅过你的小日子吗,还不是都放任自流。再说人家张家也跟咱们家开诚布公过了。要我说啊,你跟张敛就是这个缘分,就是天造地设,不然世上哪有这么多赶巧的事。” 继而一锤定音:“老天就要他张敛做我的女婿,逃都逃不掉。” 忽然,周谧面前的手机里传出一声,腔调冷静:“阿姨,我也这么觉得。” 汤培丽吓得从床畔一弹而起,质问:“你在干嘛?刚……刚刚那是小张声音?” 周谧在椅子上捧腹大笑,上气不接下气:“我在跟张敛语音呢。” 又恶劣地补充:“还、是、公、放、哦――” 汤培丽气骂:“你怎么不早说?” 周谧笑到肚子发痛:“你一进来就跟炮仗一样输出,我哪里来得及提醒。” 汤培丽哈气:“还通着话?” 张敛提前替周谧回答:“对。” 汤培丽:“……” 为挽回掩面,她迅速移到桌前,迅速进入数落状态,以化解尴尬:“不是我想讲你啊小张,怎么又买个这么贵的戒指呢,你这不是乱来么。” 张敛不以为意:“这没什么,周谧值得。” 周谧悄悄捧住微红的双颊,憋笑。 汤培丽剜一眼满面春光的女儿,慈和地跟张敛寒暄:“我听谧谧说你去深市出差了啊,不然真想叫你来家里吃顿饭。” 张敛说:“对。” 汤培丽又问:“明天回得来吗?回得来就来阿姨家里吃饭,阿姨最近又研究了两道新菜,正好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周谧插话:“你不上礼拜国庆节才跟他见过面吗?” 汤培丽回怼:“你少说几个字会掉肉?” 张敛声音里有了笑意:“我明天下午就回宜市,正好给你们和周谧带了东西。” 汤培丽也跟着笑:“唉,你这小孩,老跟我们这么客气干什么。” 她继续絮絮叨叨,嘘寒问暖,周谧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雄浑音控诉:“妈!这会是我在跟张敛语音!” “好好好。”汤培丽立刻从小两口的世界退离。 房内重新安静下来,周谧单手撑头,把耳机接上:“我服了我妈了。” 张敛说:“你其实跟她有点像。” “哪有――”周谧对此相当不满。 张敛举出几个例子:“表达方面,情绪方面,都很分明,但对他人的示好容易别扭。” 周谧撇了会唇,很难不认同:“好像是有点。” “那你跟你爸像还是跟荀老师像?”周谧将话题延伸到他身上。 张敛说:“应该都有一部分吧,毕竟孩子是父母的镜子。” 周谧挨回椅背,“你明天下午还真来我家啊?” 张敛“嗯”了一声。 周谧叮嘱:“来之前记得先回家喂一下mifaso,虽然我今天放了挺多粮才回来的,但mifaso那个虎胃很难讲。” 张敛说:“放心,喂猫已经在我日程表上了。” 周谧忽地心生好奇:“你日程表上有我吗?” 张敛说:“有。” 周谧问:“今天也有?” “嗯。” “是什么?” “我看一下,”几秒光景,张敛就从聊天框发来一张软件截图,大意是:【20:00,跟周谧通20分钟语音】 周谧笑出猪叫,是的,是真的开心到放任鼻腔里滚出无意的哼哧。 张敛深叹口气:“有必要吗,笑成这样。” 周谧龇牙恐吓:“怎么了!笑都不让笑!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子的!” 她乐滋滋地将这张图放大又缩小,最后退出去看这会的时间:“怎么办,都八点半了,超时了。” 张敛说:“中途有打岔,所以现在重新开始计时。” 周谧得寸进尺,故意夹出极其细柔的声音:“那违规了也要接受惩罚哒。” 张敛问:“什么惩罚?” 周谧还维持着那个让她自己都鸡皮疙瘩的声线:“就……要跟人家聊到九点钟才可以,多罚你十分钟。” 张敛轻笑了下,散漫而勾人。突地,他正声问:“洗过澡了吗,周谧。” 角色扮演是恋爱男女的被动技能。 而张敛偏很擅长切换模式,可以是骑士,可以是王子,也可以是国君,譬如当前,就是第三种,即使不在眼前,也能用嗓音传达来一种浑然天成的敕令感,这很迷人,也格外致命。 周谧回归正常口气:“还没,怎么了。” 张敛说:“先去洗澡。一会回来开视频,记得把房门锁好。” 周谧脑袋里已经开始蔓延开一些黄色废料,还佯作无知:“啊?什么意思。” 张敛说:“不希望中途有人打岔的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迷恋夫妇(2)(爱) 重新回到卧室后, 周谧轻而慢地将门锁好,爬上床,正襟危坐, 而后发微信给张敛,一个字是一句: 在 吗 视频立马弹了过来。 接通的下一刻,周谧就双手将整张脸捂死,羞臊到完全不敢看那一边。 张敛短促的笑音从她欲盖弥彰的指缝里渗过来。 空气里凝滞了一会, 周谧悄咪咪将十指叉开一点, 露出部分视野。 视频里, 张敛坐在那边, 看背景应该是酒店客房的灰色布艺沙发, 他黑色的衬衣系得一丝不苟,唯独眼神略带狎昵。 周谧唰得垂手, 失望溢于言表:“我还以为……” 张敛问:“你以为什么?” 周谧说:“我以为你……”她欲言又止地改口:“我还以为能看到腹肌呢。” 张敛笑:“痴人说梦。” 周谧:“?” 周谧摆摆双手:“再见。” 张敛叫住她:“等会。” 周谧没好气:“干嘛?”张敛略略皱眉:“什么天了, 还穿着吊带睡裙?” 周谧翻眼,振振有声:“方便脱穿, 怎么了。” 张敛弯唇,笑意愈浓。 “你还笑?”周谧不快嘟囔:“我今天特意用了新的沐浴露……好香的。” 张敛问:“有多香?闻不到,形容一下。” 周谧抬手在手腕内侧嗅两下:“像一颗雨林里最可爱的小芒果。” 张敛又笑一声:“知道小芒果怎么去皮方便吗?” 周谧心潮微微涌动, 立马用被子围裹住自己, 硬邦邦回:“不知道。” 张敛面不改色的注视着她,如一位单独辅导的网课讲师,循循善诱:“很简单,适度的搓揉,等表皮松动, 就能剥下来了。” 周谧瞬时面红耳赤,含混道:“哦, 受教了。” “会了?” “这很难吗?”周谧大喇喇。 “那好,”他声调降低,简短而施压地要求:“现在证明给我看。” …… 十二点多的时候,周谧又蹑手蹑脚偷溜出房间冲了个澡,回来路上还倒了大半杯水。 不久前那段持续而低促的口呼吸,让她干渴得像是在沙漠里连待了几个钟头。 回到床边,周谧站定,好不容易去红的脸再次涌出热浪。 她把杯子放上书桌,迅速将凌乱的床褥整理回正常状态,才去喝掉剩余的冷白开。 重新挨躺到枕头上时,周谧再次取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界面的视频通话时长。 她给张敛发消息:睡了吗? 张敛回复:刚洗完澡。 他又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谧笑了下:还可以。 张敛说:不止吧? 周谧耳根微烫,坦白:是!没想到你光说话都这么性感! 张敛:以后可以多尝试。 周谧说:但我还是更喜欢你。 张敛回:我明天就回去了。 周谧又成了没营养的梨花体诗人:我好想你。好想你。想你。 张敛:我也是。 周谧一下子从怅然哀鸿变成亢叫鹦鹉:尤其是睡在家里小床上,我总会想起我们抱着睡的那个夜晚。 周谧继续说:可我们也只有过那一个晚上。 张敛回:明晚我可以跟你爸喝酒。 周谧笑:还是不了吧,我不想被钻木取火。 张敛发来一个被笑到的表情包――依旧是从她这里存的。 但他很快认真:我也很想念那个晚上。 周谧心软软的:为什么? 张敛:因为坦诚。 周谧同意并扩充:而且是不流于表面的坦诚。 张敛:嗯。 周谧回忆着:还没跟你说呢。 她酸着鼻子风轻云淡:刚跟你分开那段时间,我回到家里,每晚都会用往你的方向侧卧的姿势,哭很久,特别久,哭到昏昏入睡。 她敲过去一个苦笑:简直不堪回首。 张敛似乎有些不满:你非得异地的时候跟我说这些么。 周谧鼓嘴又吹气:那我什么时候说。 张敛说:明晚说,在我怀里说。我不喜欢无计可施的感觉。 周谧笑着答应:好、叭。 周谧转口:不对,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张敛:嗯,你说。 周谧偷笑:你现在跟我说“周谧,我爱你,我很爱你,我永远爱你”的话,就能抵消掉我历史遗留的坏情绪。 下一刻,屏幕一暗,“狼人哥哥”这个联系人名字闪跳来眼下。 周谧连忙接通:“喂?干嘛突……” “周谧。”插着耳机的关系,张敛声音近在耳畔,专心到不容忽视,也不容置喙。 “我爱你。” 周谧一阵心悸。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爱”这个字眼。 “我很爱你。” 有停顿,但没有刻意加深: “我永远爱你。” 并非朗诵,也非念白,是作品里才有的表态,而她是女主角,这个自然而然的片段只属于她,郑重却也寻常,仿佛不是源于她一时兴起的诉求,而是他肺腑深处的抒发。 啊―― 啊啊啊啊啊啊! 周谧内心一阵咆哮,像是盛大的集会上有无数人在狂欢和舞蹈,泪腺的开关也被轻易撬开,她不由揪了下微涨的鼻头:“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屑讲这种没营养的情话呢。” “我不……” “怎么……” 他们在听筒里同时出声,又同时顿住。 张敛说:“你先。” 周谧笑容在放大:“你先吧。” 张敛:“忽然忘了。” 周谧:“我好像也忘了。” “你真忘了?” “真忘了,”周谧冥思苦想,又灵光乍闪:“哦,我想起来了!” 张敛笑了一声:“说吧。” 周谧填充那句中断的话语:“我还以为你就算愿意说,也只会打字说。” 张敛说:“我以为最好的方式是当面说,但现在条件实在有限。” 周谧眼弯弯:“我也没勒令你现在就说啊。” 张敛沉声:“我担心你又为此失眠。” 周谧挠挠脖子:“应该不至于吧。” 她又问:“你呢,想起你刚刚要说的了么。” 张敛说:“想起来了。” 周谧问:“什么?” 张敛说:“我不认同情话没营养。丧失表达欲才是爱消失的开始。” 周谧挑唇:“真的吗?那我以后多跟你说,每天都说。” 她也趁机乐不可支地示爱:“张敛敛,我也好爱你哦,一直爱你,永远爱你,比~心~” 张敛立刻笑出声来。 周谧问:“你怎么一点都不严肃和感动?” 张敛说:“第一次听,可能有点不适应。” 周谧声音完全扭捏,像缠绕的胶糖一般:“那你听见之后开不开心?” 张敛回问:“你开心吗?” 周谧用力抿一下唇:“我坦白,我超开心,我都不敢站起来,我怕我会忍不住跳,然后从床上直接蹦出地球。” 张敛在她的形容里忍俊不禁:“那为什么要问我这个多此一举的问题。” 周谧打了个滚,把脸埋进枕头里,害怕发出扰民的笑声。 “爱”在她眼中,是“喜欢”的百千万倍,可能还不止。 她之前一直不敢说,因为怕对彼此而言太沉重,太束缚,她怕让爱变成一种相互驯化和服从。 可这一刻,她轻而易举地让它从心脏里、从嘴巴里滚落了出去,因为他先说了,他的爱先担在那里,便可以托举住也承接住她的。 他们的天平依旧稳定,即使不在身边,抬眼也即见彼此。 而她终将无所畏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迷恋夫妇(3)(恋困觉觉) 翌日傍晚, 接到张敛已落地的电话后,周谧就跑到正大门候着,边玩手机边在一旁小卖部跟板娘闲聊。 临近七点, 天已经彻底暗了,夜幕中的城市霓虹如嵌在蓝丝绒里的斑斓宝石。 张敛的车远远出现在视野里时,周谧一个挺身从小马扎上起立,跟老板娘说:“我男朋友回来啦。” 继而挥舞双臂, 像无所顾忌的小海草。 张敛自然也瞧见她了, 旋即将车刹停在不远处, 降下车窗, 勾手让她上来。 从小卖部门到副驾的这一路, 周谧都笑容洋溢。 才一坐定,就听身侧男人问:“等多久了。” 周谧瞟瞟腕表, 故意说:“不久不久, 还不到一小时呢。” 张敛挂档往小区里开:“还好不是夏天。” 周谧侧眸:“夏天怎么了。” 张敛说:“坐那喂蚊子么。” 周谧仍是笑:“我又不是傻子,会先喷驱蚊水的。” 张敛说:“傻等一小时, 也差不了多少了。” 周谧中气十足地挤出一个“哼”,本想给他一锤头,想到他还在开车, 便压抑住蠢蠢欲动的手指头:“我想让你早点见到我怎么了, 我怕你太想我了。” 张敛弯唇:“是有点。” 周谧对着他的方向昂高下巴:“那还不谢谢我?帮你减少被思念折磨的时间。” 张敛瞥她一眼,笑意加深,而后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往她挑衅的小下巴弹个嘣儿。 周谧立马回缩捂住,怒目相向:“干什么!” 张敛不作答, 在周谧家楼下减速,面不改色地倒库。 周谧恨得直搓下巴, 狠磨牙根。 稳稳当当停好车,张敛解掉安全带,瞟了眼纹丝不动的周谧:“下去了。” 周谧坐在那里,目视正前,一言不发。 张敛换话哄:“你礼物在后备箱,还有你爸妈的。” 周谧还是爱答不理。 张敛唇线愈发上扬,侧身靠过去。 周谧就往自己车窗那边偏脸,还鼓足腮帮子,一脸“本宝有小情绪了”。 张敛故作不解:“怎么了啊。” 周谧嘀咕:“我等你这么久,你不感激我就算了,还弄疼我了。” 张敛问:“哪疼?” 周谧重新抬起下巴,指住:“这。” 张敛勾唇,直接吻了下她示意的地方。 动作很快且不防,还痒痒的,周谧惊得倒吸一口气,诧然看向他,又先行绷不住地,咯咯笑起来。 张敛眼神微带研判:“应该不疼了吧。” 周谧细眉弯弯,不经意地咬了一下嘴唇,贼心立起,得寸进尺:“现在又觉得嘴巴有点疼了。” 他们在车上缠吻了一会,才分别从自己那边下去。 周谧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礼品袋,跟着张敛前后上楼。 这位基本板上钉钉的“准女婿”自然收到了来自周父周母的玄关夹道欢迎仪式,最后还是周谧吼了声:“你们别挤这了!我都不好换鞋了!”,两位长辈才悻悻然走远。 周父含笑给张敛斟酒时,周谧正嘬着自己那杯饮料的杯口,见状,她控制不住地闷笑了一声。 父母都满眼疑问地望向她。 周谧赶紧抿一口,将双唇绷得紧紧的,摇头:“没事,就是突然想起白天在微博上看的段子了。” 张敛瞥她,面露温文笑,实则有心为难:“怎么不说出来一起高兴下?” 周谧更住,刀他一眼。 见这对小年轻一会会的眉来眼去,光把对方当下饭菜了,精心筹备一下午的汤培丽不由挖苦:“你们多看桌子啊,对方脸上没菜吧。” 周父呵呵大笑。 周谧脸微红,低头接着啃碗里的糖醋排骨。 汤培丽去将煨好的汤端上来,问:“你们是不是养了只猫啊?” 周谧点点头:“嗯,领养的流浪猫,是不是超可爱?” 汤培丽看一眼女儿:“你自己都顾不上,还再拖家带口地养只猫。” 周谧刚要反驳,张敛已莞尔道:“是我带周谧去领养的。” 汤培丽:“……” 周谧旋即雄赳赳气昂昂:“再说我怎么就顾不上了,就算我自己顾不上,还有张敛帮忙呢。” 汤培丽语塞几秒,扯自己老公胳膊:“好好,说不过你,你有男人了不起,我也有,谁没老公啊!周兴,帮我说说你囡!” 满桌哄笑。 ― 前后洗完澡,周谧坐桌前,call跟组里各位合deck,张敛也开着手提在床上回邮件,两人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插不上话的时候,周谧就撑腮扭头,偷看自己专心致志的男朋友。 男人这次没有再穿老爸长度拮据的睡衣,而是他自己的家居服,明明很简单的黑t和格子裤,都被他修长的身体,峻挺的五官衬得极有逼格。 应该是感觉到了她的窥视,张敛猝得有扬眸趋势。 周谧赶紧回头,连带着上身动作幅度有点大,耳机线碰巧又缠绕在小臂上,被她一下子从笔记本插口处拽掉了。 她“啊”了一下,火急火燎去找接头。 “怎么了。”张敛稍稍挺直上身。 call里略显喧闹的讨论立刻静止、死寂。 “刚刚那是fabian声音吗?”有人问。 “好像是。” “哈哈哈,”又一人干笑:“这么巧的吗。” “现在几点了。” “十点了呢。” “很正常很正常啦哈哈哈。” “fabian晚上好啊――”有人迅速找回角色殷切招呼。 张敛气定神闲,吐字清晰:“晚上好啊,各位。” 大家又纷纷回应。 紧随其后的又是好一阵沉默,主持电话会议的am提出建议:“要不我们再合半个小时就结束?”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笑着附和:“嗯”、“好呢”、“可以”、“是”…… 周谧脸已红透,立刻将耳机接头暴力塞入。 世界终于恢复安静。 周谧重新坐好,关闭自己的麦克风,回眸看张敛,咳嗽两声,尬笑:“不好意思哦。” 张敛目不转睛看着她,少刻,他微蹙起眉,问:“你们明天提案?” 周谧点头:“嗯,明早九点半。” 张敛说:“帮我传个话。” 周谧眨眨眼:“什么?” 他像个严格的教授,在督促做毕设的学生:“别半个小时不半个小时的,给我合到完美为止。” 周谧乖巧应:“……好的。” 而她只敢敲字说。 从聊天栏发出去后,耳机里再度化为寂静岭。 好半天,一个美术才问:“耳机插上了吧?minnie。” 周谧打字:嗯。 美术语气如拳打脚踢:“#¥%@{*&……” 周谧无声笑倒在桌前。 十二点多,周谧才关上笔电,伸了个懒腰,从椅子挪回床上。 而张敛已经在看书。 她拱去他身边:“哈罗罗,我来困觉觉了!” 张敛将书放低。 周谧贴住他臂弯。 张敛把书撇到一旁,抽手将她揽来怀里,面对面:“忙完了?” 周谧幅度很大的点两下头:“嗯,嗯,看到你员工这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分昼夜没有奖励吗?” 张敛眉心紧了紧:“你想要什么奖励。” 明明面色正经地再沟通,可他的一只手已经在她后腰轻揉,渐而往下。她的肌肤上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密码锁,而他了若指掌,总能熟门熟路地键入。 周谧一下子像是得了软骨症,在他怀里直不起腰。 缴械躺平的时候,她哼哼唧唧:“这次家里也没有那个。” 张敛说:“没关系,我带了。” 周谧皱起鼻子:“你还有备而来的是吗?” 张敛淡笑:“回去喂猫的时候顺手拿了。” 周谧假装放心地攀缠住他,然后在他附身过来亲吻她时,极小声地坦白:“我骗你了,其实我也有。” 重新侧拥住彼此时,周谧心满意足地往男人怀里各种蹭,找寻最舒适的姿势,好像要在那里长久地安寨扎营。 张敛忍无可忍地用胳膊将她钳紧。 周谧被憋到,立刻小拳头警告。 “我要闷死了……”她咬牙抗议。 张敛胸腔振出低频的笑:“这不是如你所愿么。” 挣了会,他才放开她:“睡觉吧,你明天还得提案。” 周谧唇角上翘,手指在他后背弹琴一样轻轻拍打,心头是满满当当的暖意:“好,晚安。” 静静地相拥着,周谧似想起什么,全身一顿,接而轻声道:“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张敛下巴抵着她额头:“什么?” 周谧清了下喉咙,郑重其事:“我昨天答应你说每天要跟你说爱你的,今天忘记说了。” 张敛说:“哦,那说吧。” 周谧临时列条件:“你先说,我就说。” 张敛平静地申诉:“我又没答应你每天都说。” 周谧开始卡带一样胡搅蛮缠:“就要你说就要你说就要你说……” 张敛拿她没办法:“好吧,周谧,我爱你。” 周谧立刻溢出一声含糖量很高的笑,又秒无情,机器人冷漠音:“哦,我也爱你。” 他听出来了,在她腰上掐一把,痛得周谧轻呼,又反手拧他。 小床虽面积有限,但也不影响战局的胶着。 而最终结果自然是,没斗过。 被禁锢在男人身下时,张敛俯视着她:“重说,认真说。” “我不。”她一脸宁死不屈地侧头。 “不然别睡觉。”他好整以暇。 这回轮到周谧没辙,少顷,她正过面孔,眼里滑过一丝狡色:“你近点儿。” 张敛倾靠过去。 她贴住他耳朵,跟在山那边无声嘶吼似的,用的类似陕西方言,每个字都扯老长地吹气:“张――敛――我――爱――你――” 张敛忍俊不禁,无可奈何地吻吻她面颊,最后认真而正经地回应:“我也爱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迷恋夫4妇(4)(为爱从良) 进入奥星的第三个夏天, 周谧正式从sae晋升为am,年初由她管理负责的y项目因一则出色的视频呈现而在多家线上媒体刷屏出圈,为品牌争取到了不俗的数据和销量。 从沟通整理客户需求, 完稿提案报价,再到后续的筹备物料,推广传播,以及最终的工作汇报, 各个环节周谧都愈发得心应手, 游刃有余。 除此之外她还开始带实习生, 偶被他们生涩而感激地称呼一句“mi姐”, 周谧都会有几分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并淡笑着回“小意思啦”。 但第一笔升职加薪月收入到账的当天,她还是像个天降大礼的小女孩一样在张敛面前蹦圈高呼“发财了发财了我发财了”。 张敛被她逗笑:“不到两万的月薪也能被你吼住两百万的气势。” 周谧鼻子出气:“哼, 你们这种赚钱如流水的资本家才不懂我们这些无产阶级的快乐的。” 租期一满, 她就退房搬回了华郡,此刻两人正坐在客厅的大阳台上吹夜风, 另加还有一只猫。 mifaso已经与之前判若两猫,好端端一个清瘦机灵小可爱被养成了《猫之报恩》里面圆滚滚的胖胖,还总跟人黏黏糊糊, 找准机会就窝去张敛或周谧怀里。 周谧把她拱那的背脊当手机支架, 欣赏了好一会自己网银里的存款,末了抬眸,作财大气粗状:“我明天请你吃饭,你想去哪都行。” 张敛斜她一眼:“好啊。” 周谧问:“去哪。” 张敛随口报了个西餐厅名字。 周谧颇觉可疑地眯了下眼,搜索起来, 旋即炸声:“靠!人均两千八,我立刻反悔加翻脸。” 张敛看笑:“你不是说去哪都行?” 周谧:“你就不能多体恤员工的挣钱不易吗?” 张敛说:“我司财务发钱也挺不易的。” 周谧用拇指和食指比拟出一个小小罅隙:“那好歹有一丢丢肥水没流外人田不是?” 张敛勾唇:“也是。” 周谧挠了会mifaso下巴, 咕哝唤:“敛敛哥哥。” “嗯?”张敛再次看过来,眼中含笑。 自打恢复到同居状态,她开始越来越多地给他起各式各样的小昵称和小外号。 当然,他也对此格外受用。 “吃就吃吧。”她不情不愿的:“你想吃就吃,不就是一顿吃掉我快半个工资嘛,我也不是那么抠抠搜搜的人,毕竟都是一家人了,谁吃不是吃呢,自己又不是不吃,加起来也就五千多而已啦,我也想见识一下人均两千多的菜是什么样子呢……” 张敛笑一声,打断:“你念经呢。” 周谧立刻住嘴,大眼睛乱瞄。 “行了,我请你,你升职后光在家里吃了顿,明天就当正式庆祝。” 周谧登时喜笑颜开:“老板~您太客气了啦,搞得人家都有点羞愧了。” 张敛偏就吃她这副讨巧加使坏的小样,掀了掀眼:“过来。” 周谧低头:“mifaso还在我身上呢。” 张敛说:“放下。” 周谧摸摸她的小尖耳朵,依依不舍将她蹲放到地上,才溜去张敛跟前。 张敛拍拍腿:“坐。” 周谧站着没动:“你要哪种坐?” 张敛:“这还分?” 周谧扒起手指:“对啊,选项多多――第一种,侧坐;第二种,面对面跨坐;第三种,背对着坐,你休想看到我。” 张敛想了会,最后说:“你爱怎么坐怎么坐吧。” 周谧马不停蹄地选择第二种,还顺势勾住他脖颈,再不放手。 张敛笑意直达眉梢,亦近在咫尺:“原来你最喜欢这种。” 周谧并不否认:“对啊,这个坐姿可以看到你,还可以亲到你。” 说完她就冷不丁偷袭,将第二句道理飞速贯彻为实际行动。 张敛轻哂,双臂箍住她,把她往前一个猛带,让两人严丝合缝。 “我也最喜欢这种。” 他加深这个吻。 ― 翌日,张敛带她来到这间空中琼宇一般的餐厅,也是到场后,周谧才知道,它家两人一间的包房需提前预定,并且每晚只接待两桌。 头顶悬吊的灯具如数只小满月一般垂挂下来,落地窗外是堪比银河的江水,巨轮如梭,属于城市中心的象征性建筑矗立岸边,珠串宝塔般五光十色,莹莹熠熠。 上到第三道菜后,周谧将小碟内的白松露挖入口中,瞥向进来拉奏小提琴的黑礼服漂亮女生:“这就是上流人每天吃饭的地方吗?” 张敛勾笑:“也不会真有人天天过来吃。” 周谧看他一眼,小声:“那一般什么时候过来吃?” 张敛安静两秒:“求婚的时候。” 周谧咧唇,不可思议:“啊?真的啊?” 张敛说:“嗯。” 周谧抿了口酒,状似可惜:“可我们……已经走过这个流程了诶。” 张敛嗯一声:“当初就准备把你约到这边来求婚的。” 周谧吐槽,实则唇角翘起老高:“你好老套。” 张敛扫了眼窗外的灯海良宵:“这里不好吗?” “好是好,但我更喜欢之前那一种,就很心血来潮,也猝不及防……”她单手搭腮:“就好像那个点突然到了,机不可失,比仪式感更有仪式感你知道吗?我觉得爱和跟爱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是灵光一现,随机应变,脱缰野马。” 张敛颔首,认同这个说法。 两人相视一笑。 下一刻,张敛突地开口:“我们这个月十五号把证领了?” 他语气稀松平常,却足够让周谧下巴似脱臼:“哈?” 张敛笑起来:“哈什么?” 周谧单手摸了下额角,耳朵已因惊喜洇红:“就好突然。” 张敛看着她:“你说的,突然才比仪式感更有仪式感。” 拉小提琴的女生注意到这边动静,很识趣地停下演奏,暂时退离包间。 “那……”周谧脸也跟着高烫,浑身扭捏:“等一下哦……” 她放下银色的勺子,双手端握起手机,一脸正式:“我先看看那天日子好不好,宜不宜结婚。” 张敛无奈:“你真的迷信。” 周谧白他一眼:“你懂什么,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才不是迷信。” 张敛靠回沙发:“行吧,你慢慢看。” 周谧开心地滑屏和点动,倏地又嘻笑出声:“好像还不错。” 张敛眼神多了几分了然的高深:“是吗。” 周谧的笑越漾越开,像风里轻快的水波:“看来我们当初也约了个好日子。” 张敛目不转睛地跟着她挑唇。 顺带着瞧了眼其他几个附近的日子,居然都没十五号好,周谧愈发高兴,将手机按灭,偏头看他:“真要领证啊?” 张敛点点头:“是时候了。” 周谧突然小巫婆一般阴森告诫:“领了证就很难反悔了嚯嚯,曾经的不婚主义者。” 张敛说:“我无所谓,倒是你,不是说还要再等一两年?” 周谧说:“谁知道我这么优秀提前晋升了呢,我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当上am再跟你结婚,成为小leader,这样才能跟大md更配一点。” 张敛蹙眉:“公司会有人觉得我们不般配?”周谧努嘴:“谁知道呢。” 张敛神色肃正了点:“即使没之前那些事,我也会被你吸引。” “就吹牛吧你。”她立马摆上“你看我信吗”脸。 张敛失笑:“爱信不信。” 周谧快速将面前的精致餐点扫光,“那我们今晚就去拍证件照好不好?我不想现场拍,还修不了。” “现在?” “对啊。” “你很好看了周谧,包袱不要这么重。” “我就想嘛――毕竟一辈子的事呢,肯定得修片啊,老了再拿出来看当然得是最完美的自己啊,”她开始娇滴滴攻击,一边摇晃他胳膊:“就今天,就现在,就灵光一现,脱缰野马,随机应变。” 张敛被她的说辞取悦,同意了这个听起来还算有理的无理取闹。 ― 月中,周谧请了一天假,而同一天,张敛人也未来公司,两人的同时失踪令奥星众说纷纭。 说是众说纷纭,但猜测无外乎两种: 一,去领证了; 二,去孕检了。 等到晚上,总奔腾在吃瓜前线的勇士――原真,再次一马当先地在大群艾特当事人:@fabian @奥星-minnie 今天干嘛去了,老实交代,是不是那个去了? 众人各种附和,坐等喜讯。 张敛率先冒头,看起来平心静气:哪个? 原真很合时宜地贴来一张表情包:【这两位真的希望他们结婚的人非常多】 张敛还是轻描淡写地,抛出重磅消息:嗯。 群里开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疯了似的刷屏,跟长度无休止的鞭炮一样叫个不停。 好在创意部总监在群里打岔,终结了这种群体返祖行为:@fabian 你怎么朋友圈都不发呢?藏太深了,也不怕老板娘不高兴??? 张敛在群里:警告你们,别叫她老板娘。 有人问:那喊什么? 另外人吆喝:喊老板!从此奥星易主!!! 一手夹大捧花束,一手偷窥群聊的周谧直接因这句停下,大笑到走不动路。 从早上揣着户口本和证件照进民政局,再到晚上吃过晚餐并肩漫步回家,她脸都要僵了,一直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张敛也在笑,打字:以前叫什么,以后就还叫什么。 又补充理由:我不想让minnie听起来像我的附属品。 刚发出去,胳膊就被周谧用花束拍打了一下,张敛垂眸:“怎么了?” 周谧哼声:“就你会说。” 张敛道:“不在开头说清楚以后成风气了就不好了。” 周谧:“什么风气,我以后在公司狐假虎威像螃蟹那样横行霸道的风气吗?” 张敛问:“你想这样?” 周谧:“才不想呢,”她扬起脸,眼皮俏皮地翕动两下:“但我想要其他特权。” 张敛注视着她:“什么?” “就――”她嘟高嘴巴,微红着脸,嘟哝:“每天都得盖私章。” 张敛低笑一声,如她所愿。 再去看群,不出意外的,又是一长串的“噫――”、“饱了饱了今天宵夜不用叫了”、“我可真是个狗粮养的”、“还好我不识字”“从此奥星改名屠狗场”、“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回家之后,张敛选择公开了自己领证的消息。 两人的红底证件照被他坦然发布在朋友圈,同时也是周谧第一次以全然露面的形式正式亮相,为人所知。 一对璧人,笑容美好,匹配如天成。 即使没搭一个字,这条昭然若揭的动态也如深水炸弹,惊爆眼球,引发张敛社交圈的地动山摇。 或被审视,或被祝福,但都无关紧要;有人视其如罪状,有人见之如归宿,而有人却将它看作通行和许可,反能步入和得到更深层次的爱。 文良材很快跳出来,将其发至室友群:????今天不是四月一号吧? 另一个室友也大感意外:看了看,不是。 文良材:@张敛!说好的不婚主义游戏人间孤独终老呢,这才多久,就向现实妥协了? 张敛否认:怎么会是向现实妥协。 文良材问:那是什么? 张敛回以言简意赅的四个字:为爱从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迷恋夫妇(5)(无数个悸动串联而成的的不朽...) 同样的, 周谧也将两人的结婚证po在了朋友圈,并别有用心地分成两版对外公开。 同事跟家长看到的版本非常文艺,也格外正经, 丝毫不损她的对外形象:“不是童话的结局,是下个篇章的开始。” 而开放给密友的配文则带着强烈的搞怪意味:“从今往后,上班搞工作,下班搞_____。” 贺妙言冲在首位留言填空:老板!【鄙视】【鄙视】另个好友芮芮问:什么意思? 贺妙言回复:隆重介绍一下, 结婚证里这位帅哥是谧子的老板。 芮芮:奥星的? 贺妙言:对。 芮芮一个大拇指:牛逼。 闺蜜群里好一阵哄闹, 挤兑周谧“闷声干大事”, 勒令她发红包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周谧问:你们要固定的还是随机的? 芮芮说:随机的, 就当扔捧花, 谁拿到最大的谁就下一个结婚。 贺妙言:这也太刺激太诅咒人了吧。 芮芮笑喷:哈哈哈哈哈。 贺妙言提议:要不直接给芮芮吧,她也快了, 都谈七年了。 芮芮推辞:我还早呢, 还在奋斗期呢。 但周谧还是包了个给她,芮芮便也不客气, 欣然收下。 芮芮好奇:谧谧你们老板多大? 周谧回:三十五。 芮芮很是吃惊:我还以为顶多三十,看着好年轻。 周谧:是啊,此人皮相极具欺骗性。 跟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胡侃着, 周谧趴床上笑得花枝乱颤, 小腿直晃。 张敛什么时候躬身凑来她旁边的,她完全没注意。 “这么开心?”男人刚洗完澡,嗓音似乎都带了点儿懒散湿润的水汽。 周谧翻了个身躺平,用两边食指挑高嘴角:“对啊,你看看, 我都要微笑唇半永久了。” 张敛为她的措辞发笑,亲昵地揪了揪她脸颊。 周谧重新拿起手机, 回翻之前聊天记录跟他耀武扬威:“你看我多有先见之明,提前去相馆拍照,还修得无可挑剔,我朋友都夸你年轻帅气。” 张敛面不改色:“跟修图有什么关系,是我本来就年轻帅气。” 周谧干呕一声。 张敛对她的夸张反应不作评价,坐回自己那边,也调出周谧的朋友圈。 过了会,他哼声:“你还发两条?” 周谧回:“对啊,一条主内,一条主外。” 张敛接着问:“我怎么两条都能看到?” 周谧说:“你是唯一的一个内外兼修。” 张敛开始庄正地念第二条,结尾处果不其然破功一笑:“从今往后,上班搞工作,下班搞……呵,怎么想到的?” 周谧桀桀怪笑,又竖起脖颈,振振有声:“那你承认是不是嘛?” 张敛眉心微蹙:“我看不懂这道题。” 周谧斜觑,目光锐利:“装!接着装――” 张敛眼神微妙:“那过来啊。” 周谧躲远了点,戒备地盯回去:“干嘛?” 张敛说:“把填空做完。” 周谧不再扭捏,一头扎进他怀抱。 ― 第二年的春日,两人的婚礼在新西兰一个仙境般的小镇上举行,那里绿荫似毯,碧木成林,远方雪峦如霭,现场被布置在明镜一般的湖岸,纯白基调,受邀赴约的客人也不多,基本是亲友至交,简约亦清净。 一身白纱的周谧高坐在枣红色骏马上,仿佛中土大陆里拥有精灵血统的公主。 被张敛牵来现场后,众人齐齐欢呼,鼓掌,吹口哨,好一阵沸腾。贺妙言更是扯着嗓门大吼“太美了吧谧谧我爱你!”。 两位母亲都不约而同地抹泪,又弯眼笑迎。 在神父面前相互宣誓完,周谧与张敛交换了戒指。 他们从头至尾都在忍笑,因仪式的过分庄严,也因内心的极度喜悦。 当地天气变幻多端,婚礼临近尾声时,湖面忽的漾起无数涟漪,是天上落下了微雨。 年长者先行离场去餐厅避雨,而年轻人都选择留在室外,开香槟,抛捧花,音乐不停,舞蹈不休。 送完长辈回来,张敛捉住还在跟闺蜜提裙摆摇手花的周谧:“你要不要也去避个雨?” “我才不呢,”她一把摘掉湿透的头纱,兴奋大喊:“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会的自己就是《时空恋旅人》里面的女主角!这场雨绝了!我爱惨了!” 张敛笑了笑,躬身捡起草坪上被她带落的洁白小苍兰,别回她发间:“那换个舞伴?” “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撒有拉拉――”贺妙言自觉撤离,去抓其他舞伴。 乐曲欢愉如颂歌,两人隔着丝雨对望,长睫毛都湿漉漉的,像两只共同沉沦进海水又相依着靠岸的动物,从此这片岛屿只属于他们。 周谧伸出另一只手,那上面有只不容忽视的、闪亮的钻戒:“我觉得有点冷了,要不动起来吧。” 张敛忙脱下黑色的西服,为他的新娘罩上:“抱歉,我今天高兴得有点忘形了。” 周谧笑出一口贝齿,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会看起来有多花痴:“我可能也是。你今天太帅了,”她轻声细语:“就像我情窦初开做春梦才会梦到的那种……不切实际的……” 她遥想着:“男性形象。虽然我醒来总记不住,但我今天觉得有实体了,就是你,就是你这个样子的!我觉得自己美梦成真了。” 张敛勾唇,一眨不眨:“你的春梦都这么狼狈么,像现在这样?” 周谧用力点点头:“对啊,都这么狼狈,又浪漫至极。” 他们在雨中起舞,默契地进退,旋转,一旁的交响乐团为这对新人演奏起更为柔缓的曲目,意外之雨的润泽,让天与地,山与水,繁花与绿野,都更为鲜明和浓郁。 婚礼结束后,两人直接留在当地度蜜月。 张敛租了辆房车,载着周谧把该玩的全都体验了个遍,跳伞,温泉,滑索,迷宫,白天四处畅游,如穿行在列维坦的油画之中,晚上则到旷处扎起帐篷,偎依着远眺星河,漫天星辰如亮而细密的针脚,似能将他们缝入深紫蓝的永恒。 返程前夜,周谧恋恋不舍:“都不想上班了,想把自己种在这里。” 张敛轻描淡写地计划起来:“老了之后住过来好了。” 周谧斜他,也跟着陈铺蓝图:“那我回去之后要怎么奋斗才能定居这边?” 张敛想了下:“为奥星奋斗到退休就可以。” 周谧锤他:“什么人啊,不压榨到最后一刻绝不罢休是吗?” 张敛握住她手,理所当然:“对啊,我不也要帮你拎一辈子超市购物袋吗?” 周谧嗤声:“你怎么光记得这句话呢。” 张敛思忖几秒:“可能那天被触动了吧。” 周谧不解地歪了下脑袋:“就随口一说的话,也会被触动吗?” 张敛说:“因为那句话让婚姻回到了两人之间,举重若轻,变得就像那只购物袋。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你真的很可爱,周谧。” 周谧笑容灿烂,一字一顿:“干~嘛~啦,突然开始夸人家。” 她微微一笑:“其实我也记得。” 张敛问:“记得什么?” “记得你说的,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把结过婚的人绑在一起,牵手就显得多此一举了,”周谧竖高两人交握的手,即兴要求:“那我还是想你一只手拎购物袋,一只手牵着我。” 张敛问:“将来袋子里的东西变多了,我一个人拎不动怎么办?” 周谧说:“当然我帮你分担啊。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腾出一只手,牵着对方,好不好?” 张敛勾起嘴角:“那是自然。” ― 同一年的除夕,周谧并没有去张家拜访,而是由张敛将双方父母接来了华郡这边吃年夜饭。 汤培丽本还不理解,暗自琢磨着“成何体统”,但到场后见亲家母亲家公都和颜悦色,一脸泰然,便将心头难解吞咽入腹。 挽高袖子在厨房一道备菜时,汤培丽跟荀逢知窃窃私语:“实在搞不懂现在年轻人,过个年弄出这么多新花样。” “你就莫管了,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我们父母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荀逢知淡笑着拍黄瓜:“睁只眼闭只眼反而更开心更自在。” 她偏过头看汤培丽:“哦对了,张敛有没有跟你们说,往后过年都这么来?” 当然,她省略了儿子在车里那句看似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单独“威胁”:“要是你们来来去去的嫌麻烦,我明年跟周谧两个人单独在家过年也行。” 荀逢知对此一声蔑哼:“我跟你爸才不嫌麻烦,就怕人家周谧父母嫌麻烦。” 汤培丽眨了眨眼:“说过了,但是又说明天就陪谧谧回家看我们。” 提起这茬,汤培丽就新奇又惊喜地笑:“你们儿子也挺怪啊,大年初一的就要陪老婆回娘家拜年。” 荀逢知闻言,面无异色:“随他了,他往年都不回来的。” 汤培丽诧然:“真的?看你们也不像感情不好有矛盾的样子啊。” 荀逢知说:“没矛盾,就是这小孩独立惯了,还有就是怕催婚。” 汤培丽心领神会:“今年倒是不用怕了。” 荀逢知应声叹息:“是啊,我这心也定了呀……” 一旁用厨房纸擦拭高脚杯的张父跟着出声:“两家人一块过年不更好么,更热闹,也更团圆。” 与此同时,两位外出去超市购置饮料和零食的晚辈也返程回到小区。 停好车后,周谧率先下车,到后备箱将大袋东西双手提出,然后很自觉地交到张敛手里。 张敛接过去,单手提着,另一只手则来拉住她,十指相扣,动作自然。 周谧瞥一眼:“重吗?” 张敛摇了摇头:“不重。” 周谧勾勾手:“要不抽一瓶饮料出来给我抱着?” 张敛说:“不用了,这才几斤。” 周谧吐出两个字:“好吧,那您慢拎。” 张敛失笑。 走了一段,将将要进一层大堂时,周谧忽得止步,甜丝丝喊:“敛哥哥,拜托你一件事。” 张敛也跟着停住:“什么?” “我想――”周谧眼睛水灵灵的,掏出大衣兜里的手机:“我能拍张你的背影吗?” 张敛问:“做什么?” 周谧嘟囔:“就仪式感,今年是我们结婚第一年,也算是个人生里程碑了,往后每年除夕都在这个位置拍一张,看看拎袋子的大帅哥是怎么变成糟老头的。” 张敛纠正:“老了也帅,谢谢。” 周谧有求于他,小嘴胜蜜:“那是肯定的啦,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公!周谧这个女孩子老挑老挑的,所以不必再强调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啦。” 张敛笑:“行了,拍吧。” 周谧指指前方:“那你继续走,自然一点。” 张敛呵气,照做,除了满足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除夕夜,其乐融融,温暖如春。 吃完年夜饭后,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很孩子气地去了外面阳台玩烟花棒,还试了试延时摄影,并成功摄下两张不错的成品。 整零点时,周谧的公众号上更新了一条新动态。 是两张上下紧挨着的相片: 一张是黑暗中的漂亮女孩儿挥舞出来的焰火棒图案,两个“9”,灿烂而鲜明; 一张是身着驼色大衣的男人背影,右手拎有购物袋,高峻挺拔,安全感满满。 祝福紧随其后: “我所以为的爱情,是易燃的,也是毅然的,是无数个悸动串联而成的不朽; 新的一年, 愿你们都能走入真正的爱情。” ――全文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