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姚广孝》 《日月姚广孝》正文 致书友话广孝 姚广孝,幼名天禧(一称僖),法名道衍,字斯道,又字独闇,号独庵老人、逃虚子。长洲(今苏州)人。明朝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佛学家、文献学家。 他出身医家,年十四出家为僧,天赋异禀,工诗善书、修阴阳、研术数、习兵书、擅战策、精儒学、通三教,可谓旷世奇才! 他是朱棣的主要谋士,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辅佐朱棣称帝。成祖即位,论功第一,拜太子少师,复其姓,赐名广孝,而不肯蓄发,弃荣华富贵,袭缁衣居僧寺,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黑衣宰相”。 他负责迁都事宜,一手规划今日北京城布局。而后在解缙编书失败后又担任了《永乐大典》和《明太祖实录》的最高编撰官,晚年,又担起护教(佛教)之责,整理了《道余录》,虽颇毁先儒,识者鄙焉,却为佛教史上一件大事。 他病逝后,被追赠荣国公,谥号恭靖。皇帝亲自撰写神道碑铭,并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是明代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少读东鲁书,却又托迹于浮屠之间。 长习西方教,却仍然志在光耀门楣。 生于“无寸田尺土,生计甚疏”之家,是如何在乱世之中学贯三家? 又是怎样的经历造就了他偏执且矛盾的性格,磨砺了他广学实干的习性? 在王朝更换的洪流之中,生存与文化是如何相互依存?野心与礼法是怎样相互碰撞! 看历史上这位有着神秘色彩的“少师”,需要多少的必然与偶然来成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一章 逢乱世广孝生医家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北宋末期,金兵南下围破汴梁,当时风雨飘摇的大宋王朝犹如一只受惊的麻雀仓皇南飞,被匆忙遗弃的华服和官邸是对北方百姓的唯一交代! 靖康之变后,南宋政权愈发朽败,虽有一众抗金名将,但无奈奸臣辈出,北伐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漠北草原蒙古人的突然崛起,为南宋臣民的最后希望画上了句号。随着陆秀夫背着卫王赵昺赴海而死,扬威于世的蒙古铁骑再无敌手。 饱受战乱之苦的无数百姓,一心期待盛世到来,怎奈天地不仁!元世祖忽必烈死后,蒙古统治阶级内部为争权夺利而互相征伐,政权迭变,元朝统治者变本加厉地向汉人征收各种名目繁杂的赋税,残酷的民族压迫让人无法喘息。 活下去,就是每一个穷苦百姓的唯一念想! 无权无势的姚家自然无法幸免,也是饱受苦难百姓中的一员。姚家人本居汴梁,为避战祸南渡长江,辗转来到平江路辖下的长洲县一带,最后择相城镇租屋而居。 时至元统三年(公元1335年)十二月。 元大都皇宫的大明殿内正值举行盛大隆重的质孙宴。 皇帝妥懽帖睦尔站在殿上,一身红色质孙服上紧下短,腰间用金线加织襞积,肩背挂以宝珠,冠以红金褡子暖帽。 时辰已到,在仪凤司乐官示意后,辖下云和署中的一众乐工笙鸣乐起,教坊美女花冠锦绣,翩翩起舞…… 歌舞罢后,皇帝却未落座。一众大臣也尽皆站立于席座之旁,噤若寒蝉。 如此怪异景象持续了约有半炷香时间,殿外一人昂首挺胸,大踏步朝殿中走来。此人头顶七宝冠,身穿一套翦茸质孙服,脚踩金丝驼靴,肩背所挂宝珠比殿上皇帝更多一颗。 待行至殿中央,朝殿上皇帝拱手施了一礼,朗声道:“朝中要处理的琐事繁多,致使伯颜误了时辰,还望陛下见谅。” 殿中众臣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伯颜竟已经敢如此放肆! 皇帝却似乎习以为常,面露微笑,“答剌罕耽于国事,劳苦功高,无须多礼,快请入座吧。” 待伯颜就座首位,皇帝方才坐下,一班大臣遂敢落座,皇宫内象征皇权的质孙宴赫然犹如伯颜的家宴一般! 伯颜原本就是文宗和宁宗两朝顾命,不过一直被权臣燕帖木儿压制。后来燕帖木儿由于纵欲过度而死,伯颜遂扶植妥懽帖睦尔登上帝位,以此翊戴之功受封中书右丞相、上柱国。 燕帖木儿虽死,其家族势力仍然把持朝政,妥懽帖睦尔任命其弟撒敦为左丞相、其子唐其势为御史大夫、其女伯牙吾氏封为皇后。眼见伯颜日益独大,唐其势等人皆以位居伯颜之下为耻,遂蓄谋政变,但最终被郯王彻彻秃告发。伯颜遂杀唐其势等人,皇后伯牙吾氏有包庇之罪,也被逐出宫毒死。 皇帝手中无权,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对伯颜一封再封,专命其为中书右丞相,罢左丞相不置,赐其“答剌罕”之号,子孙世袭。自此朝令悉归伯颜,才令他敢如此专权自恣。 伯颜权倾朝野后,在政治上实行“排汉”的民族压迫政策,甚至取消科举制度。皇帝妥欢帖睦尔有心励精图治,却无法抗衡伯颜的权势,以“祖述世祖”为名改年号为“至元”,试图再现世祖忽必烈的开元盛世。 皇室贵族之中尚且如此混乱不堪,黎民百姓的生活更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姚氏一家虽然逃难到了相对富庶的江南之地,可是既不熟悉当地水乡耕种的方法,也不会撑船打鱼的本领,更已无寸许田地,生活无比艰苦。 好在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逐渐掌握一些粗浅的医术,赖以生存养家,但也仅仅是暂时解决了温饱,居住的房屋仍旧是租借的。 姚家虽家境贫寒,但祖祖辈辈皆积德行善,对贫苦的乡邻看病时常不收诊费,也经常留宿过往的僧侣、道士。 至姚震卿辈,憨厚本分的姚震卿勤苦能干,又颇为好学,才使医术稍精,又因医病廉资,街坊邻里身体欠恙便大多来此求医,因此数口之家生活略有起色。 姚家现有五口人,姚母周氏,妻子费氏,以及长子姚恒,女儿姚媭。姚震卿与妻子费氏本就恩爱有加,今年费氏又有身孕姚震卿欣喜之情可想而知。婆婆周氏对有身孕的儿媳也是百般呵护,日日诵经念佛,祈祷费氏能再为家里添个男丁。 戌时末,孩子们都已睡下,姚震卿脱下长衫,舒展了一下腰身便转头收拾起行囊。 “相公,这些我来收拾便是,你早些休息吧。”费氏知道丈夫已经奔波了一天,回家后哪能再让他受累。 姚震卿面带笑容扶着妻子坐下,抚摸着她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你现在可别干活了,安心养胎。” “没事的,我也该活动活动。”看着丈夫慈爱的神色,柔声道:“此番外出,路途虽然不远,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放心吧,这一趟受托去为人医病,想来酬劳不会少的,我尽快赶回来。你现在有身孕,行动不便,千万别做重活,娘会照顾好你的。”姚震卿握着妻子双手温声嘱咐。 知道丈夫和婆婆对自己关爱有加,可想到婆婆日夜虔诚地诵经,不禁苦笑,“自打我进门,娘对我都是极好的,我就怕肚子不争气,没能再给娘生个孙子让她高兴。” 未等姚震卿回话,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姚母周氏端着碗汤羹走了进来。 “我看你晚上吃的不多,这是我刚熬好的,你快喝了补补身子。” “谢谢娘。”费氏连忙接了过来。 看着儿媳乖巧的样子,心中高兴,“可不是我故意偷听,但听到了我就说两句,娘的确更希望再多个孙子,但是也没说孙女不好呀,孙子是心头肉,孙女一样也是心头肉,别总自己想些没用的。” 姚震卿接话道:“是呀,娘一样喜欢孙女,你别总想太多,何况我们已经有了恒儿了。”费氏心中感动,点头称是。 周氏又转过头叮嘱儿子:“这趟出去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娘,您放心吧。” 周氏转身离去,姚震卿夫妻二人也上榻休息,有心事的姚震卿却没有了睡意。 到了姚震卿父辈,姚家已经依赖医术为生,虽贫苦,但比起寻常百姓还是稍好一些,如果丢掉了这门医术,再去租田务农,恐怕过的还不如寻常百姓。 姚家没有名望宿医那等家学渊源,也并不是每个子嗣都能靠父辈口口相传的这点粗浅医术便能医人。要想学医,至少也得粗通文墨,成为名医,更是需要广博的学识。但长子姚恒的天赋确实差了一些,以后想从医倒是尚可,但要想更进一步,却是不大可能。 如能有一个天资聪慧的儿子来继承自己所学,并且更为精进,才能让姚家在这种乱世中不忧温饱。辗转多时,姚震卿才进入梦乡。 姚震卿离家不少时日,终于赶在妻子分娩之前回到了家中。费氏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充斥整个院落,饶是妻子已经是第三次生育,家人也仍旧无比紧张。 在院子里跟着父亲的姚恒和姚媭两个小人儿也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既担心母亲的安危,又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弟弟或者妹妹,才知道原来母亲生育自己的时候竟然要承受如此痛苦,考虑着日后一定不要再徒惹母亲生气。 伴随着婴儿响亮的一声啼哭,姚震卿焦灼的脚步停了下来,姚恒和姚媭也立刻跑到门口。 周氏一手打开屋门,一手擦拭着面容上的热泪,“菩萨保佑,母子平安,你又多了个儿子了。” 姚震卿急忙赶到屋内看望妻子,费氏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散乱地贴在额头上,人虽早已乏力,但仍紧紧抱着怀中的男婴,见到丈夫进来,虚弱道:“相公,是儿子。” 听着妻子嘶哑的嗓音,姚震卿湿润的双眼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快速覆满了脸庞,低下身子抱住妻子。 姚恒和姚媭也随着周氏进来,被母亲怀中稚嫩幼小的生灵所完全吸引。 男婴不停地啼哭着,姚媭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男婴的小手,转头问道:“爹爹,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周氏止住欣喜的泪水,微笑道:“恒儿媭儿的名字都是你爹生前取的,这孩子的名字就由你亲自取吧。” 姚震卿伏在榻旁,轻轻抚摸着啼哭的男婴,缓声道:“上天保佑,母子平安,希望上天赐予我们姚家的孩子一生喜乐长安,就叫他天禧吧。” 姚恒拍手道:“姚天禧!姚天禧!嘿嘿,我有弟弟喽!” “好名字,希望我这孙儿将来能有大出息。” 正所谓“今得弄璋甚欢喜,告慰先祖养育情。”一家人欣喜之余烧香祈福,其乐融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章 赐造化天禧拜鸿儒 皇帝妥懽帖睦尔(元顺帝)在朝卧薪尝胆多年,终于隐忍发作,一举报了父仇夺回皇权,并于次年(公元1341年)正月,再次改元“至正”,宣布将“与天下更始”,准备大展宏图、中兴元朝。 江南一带风景如画,人杰地灵,自古才俊云聚,鸿儒辈出。姚家所居相城镇位于长洲县东北,距离府城约五十里。 自元朝统治初,各地动荡便时有发生,时至今日,更是乱象丛生,但相城所在的区域却反而相对平静安宁。 光阴荏苒,小天禧在这江南水乡无忧无虑地长大,已至垂髻之年。 这一日,正值仲夏,烈日如火,酷热难耐,一名道士路过姚家欲上门讨碗水喝。 姚震卿闻声出门,只见一位道士头戴金粱道髻,身穿清绢道衣,脚下云履净袜,腰系锦云丝绦,仙风道骨,颇有隐者之风。忙恭声礼遇,请到院中小憩。 道士名为席应珍,字心斋,道号子阳子,未至及冠之年便辞亲习道,至此已入道门二十余年,如今继师遗志主持并扩建姑苏白鹤观。 席应珍勤奋好学,洞究道家之真经秘箓、醮章丹法,又兼贯儒、释,在多个方面都有出色表现,是博通三教的道教高士。且受净明道“忠孝为本”的影响,奉母至孝,对待乡人也都温静友爱,所以闻名乡里。 此时院外不少邻里孩子正聚在一起玩闹,唯独姚天禧蹲在院里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练字,姐姐姚媭在一旁蹲看。席应珍好奇,就矮下身子问道:“你怎么不同他们一起玩耍?” 姚天禧生于医家,平日往来之人形形,是故虽然刚至髻岁,却颇为早熟,不怕生人。小天禧抬头看了席应珍一眼,也不回话,嘟着嘴继续练字,气鼓鼓的可爱样子引人发笑。 姚震卿见状歉意道:“犬子年幼,尚不懂礼数,仙长莫怪。”随后解释道:“昨日嚷着要学写字,我便教了他几个字,结果今日醒来便都忘到脑后去了,我说了他几句,这孩子就赌气在这练了一天了。” 言语间席应珍仔细观察着小天禧面相,怔怔出神道:“此子命格竟与我如此相似……” 姚震卿所遇道士颇多,但似席应珍这样的超凡脱俗之人却是第一次见到,闻言心中一喜,以为要帮儿子看相卜占,便急忙告知姚天禧的生辰。 席应珍打断了姚震卿道:“天道至玄,贫道不敢胡乱揣测,不过此子生性要强,命格又硬,恐怕将来所遇磨难不少。” 听言幼子命格不好,姚震卿大急,“仙长,能否助其弥补?” “命数自有天定,怎是凡人可改?他幼年便如此偏执,务必将其引入正途。” “还请仙长明言。” 席应珍犹豫许久才出声道:“既然他喜识字,便让他多读书吧。” 二人谈话间,已经引了天禧母亲费氏出来,费氏听闻儿子命数不好也是无比心慌,哀求道:“仙长与他有缘,不如将他收作徒儿带在身边吧!” 席应珍笑道:“你们不必如此心急,多经历些磨难未尝不是好事,我既与他有缘,日后必会相见。” 小天禧一直听着众人谈话,听到母亲想让自己做道士,有些不快,气鼓鼓地走到席应珍身旁,拽了拽他的道衣道:“我不要做道士!” “不得无礼!”姚震卿一把将姚天禧拽了回来,夫妻二人对席应珍连连致歉。 席应珍大笑着忙称无妨,休息了片刻后飘然离去。 晚饭时,一家人言笑晏晏。夫妻二人也将白天的事忘的差不多了,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媭将弟弟的事记在了心里。 姚媭抿了抿嘴唇,出声道:“爹,天禧的年纪已经可以上乡学了吧?早些时候那个道士不是也说该让弟弟多读书吗?” 姚天禧人小鬼大,睁着大眼睛看着姚媭,知道姐姐是把白天的事当真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便默默地听着。 周氏还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诧异道:“什么道士?”姚震卿遂将席应珍的话给母亲复述了一遍。 姚恒听后接话道:“爹,我听人说现在乡学的孟先生学识过人,如果让弟弟去跟随孟先生学习,打小便学的多些,日后随您学医想必也一定感悟更深。” 可上乡学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姚震卿犹豫道:“天禧以后要随我行医诊脉,自然是需要学习识字断句的,不过简单些的我便能教给他,不一定非要去上乡学……” 姚震卿正要继续说话,却被其母周氏打断道:“震卿啊,娘虽然老迈昏聩,但是也知道找老师的事马虎不得,之前家里实在困苦,便委屈了恒儿只能跟着你读书认字。现在稍有好转,确实该让天禧去上乡学,跟有学问的先生多学学。” 费氏知道相公的难处,劝慰道:“娘,其实不是震卿舍不得钱供天禧上乡学,震卿每日问诊也积攒下了少许钱财,只是因为我们家贫苦了这许多年,都未曾给您好好办过一次寿辰,我跟震卿原本是商量着这笔钱为您老好好办一次寿辰的,我们家也喜庆喜庆。” 周氏微笑道:“娘知道你们孝顺,可我们就是寻常百姓家,办的是哪门子寿辰?就把这钱充当给乡学老师的礼金吧,天禧能学到真学问,我这个老太婆的心里比过多少次寿辰都高兴了。” 听着一家人都为自己的事着想,小天禧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学医,将来报答亲人。 见母亲如此决断,姚震卿也知这事已成必然,便转过头对姚天禧道:“天禧,你可愿意去乡学读书受教?” 小天禧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子,像大人模样郑重道:“孩儿一定用功。” 一家人见到天禧的可爱模样都忍俊不禁,一片温馨。 几天后,姚震卿便已备好天禧拜师要用的束脩六礼。 天刚蒙蒙亮,便带着姚天禧去先生住所等候。 自西周以来,儒家学校便有国学乡学之别,又有大学小学之分,到了元代小学,除了传统的“五经”外,一般还要先学习“四书”等,以“四书”与“五经”并列成为必习教材。 小天禧正值髻岁,正可按照朝廷规定入乡学或社学。 乡学先生大多由老成之士任教,此时的长洲乡学先生姓孟,号材翁,大家都尊称他为材翁先生。 孟材翁刚起,一打开院门,便看见了父子俩驻足等候。 姚震卿忙迎身上前,拱手施礼道:“孟先生起得早。” 孟材翁见是姚震卿,微微一笑,还礼道:“原来是姚郎中。” 姚震卿恭敬道:“震卿素闻先生学识渊博,此番来拜访先生,是因为小儿天禧已至髻岁,还请先生收下小儿,受累教他些粗浅文字便好。” 孟材翁微笑道:“好说,好说。你们进来吧。”说完便引父子二人进入屋内。 行走间孟材翁注意到小天禧一手拎着五个丝绸布袋,一手拎着十条肉干,非常吃惊,转身对姚震卿正色道:“老夫在此乡学教书也有许多年头了,眼下的学生也有三十几个,他们父母多数将孩子送到门口,带着些礼金来我也就收下了。但知晓这束脩六礼,并且真带着这六礼来见我的,你们父子是独一份。” 姚震卿拱手道:“先生言重了,震卿虽所学甚少,但圣人之训、先贤之礼莫不敢忘。” 孟材翁点点头道:“你且放心,虽然我不是大才,但自认为启蒙一个垂髻孩童还是足够的。但凡我生平所学,只要这孩子肯学,我定倾囊相授,也算对得起你准备这束脩六礼的诚意。” 姚震卿大喜道:“如此便将天禧托付给先生了。” 小天禧跟在父亲后面观察到老先生因为见到这六样东西而神色郑重起来,不由得回想起路上父亲对自己所言,“天禧,记着,你左手拎着的这五个袋子里分别装的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分别代表着业精于勤、苦心教育、宏图大展、早日高中、功德圆满的寓意。右手拎着的肉干代表着谢恩的寓意。这六样加起来便是弟子拜师需献的束脩六礼。我年少入学的时候你祖父便不清楚这些先贤的礼法,只给我揣了些礼金便送去拜师了。结果先生教我的第一天便讲了古代先贤讲究的各种礼法,我好生羞愧,只能寄托在日后将自己的孩子送去拜师之时,一定要悉心准备,对先生敬重有加,这样先生才能对你刮目相看,悉心教授。” 原来,有学问的人会这样受人的尊重!对人的充分尊重竟然也能换来同样的尊重! 姚震卿与孟材翁的这一番言传身教无疑让机灵黠慧的小天禧收起顽皮的性子,心中对父亲、先生敬重起来。 随后,小天禧照父亲所教,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行了三叩拜师礼。 礼成,师徒名分已定,小天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冥冥中天赐造化,所拜的恩师居然是隐居在此的一代博学鸿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章 慕先贤少年凌壮志 姚家所处的江南一带毕竟算是富庶地区,从医的姚震卿勉力能将年仅髻岁的幼子送往乡学读书,身处淮河流域的百姓却屡遭天灾,食不果腹,艰难度日。 濠州钟离乡的朱重八便远没有姚天禧这般好命,家里一贫如洗,他比姚天禧年长七岁,此刻十四岁的年纪只是到蒙馆混过几个月的私塾。 朱重八身材魁伟,天生力大,脸盘黝黑,鼻子很大,颧骨比常人都高,下巴比上颚略长几分,再加上脑盖门上突出的一块骨头,整个脸型就像横摆着立体形状的“山”字,相貌奇异让人过目不忘。 同乡的一众孩子与他家境相仿,每日除了做农活,便是看牛放羊,时常聚在一起玩闹。孩子里朱重八胆子最大,汤和年纪最长,徐达练有一身好武功,周德兴掰腕子最有力气。 “这太阳也不快点落山,饿死我了。”汤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道。 徐达爬到树杈上坐着,脚上耷拉着一双破草鞋,闻言道:“再忍忍吧,时辰还没到,提前回去又要被田主骂。” 朱重八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可这田地里哪有吃的? 周德兴放下斫柴的斧子,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顿肉?” 汤和嘲笑道:“肉都是财主们吃的,你劈一辈子柴也不见得能吃到一口。”一众孩子听了也都笑个不停。 徐达也捂住了肚子道:“快别说了,我都要流口水了,越说越饿!” “有了!”朱重八突然喊道。 一众孩子忙向他看去,只见其光着脚,一身粗布短衣裤上满是窟窿补丁,破烂不堪,此刻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脸上欣喜异常。 “有什么了?”大家听得云里雾里,急忙问道。 朱重八笑骂道:“真是一群呆子!放在面前的肉不想着吃,光知道唉声叹气!” 说完便跑过去将田主家的小牛娃牵了过来,扯下放牛绳绑住小牛娃的前后腿。 性急的周德兴拿起斫柴的斧子,当头就是一斧,徐达也从树上跳了下来,汤和张罗着其他孩子捡些干柴,不一会就开始剥皮割肉,不出一个时辰,一群孩子真就将这小牛娃给烤着吃了。 汤和拍了拍鼓鼓的肚皮,打了个饱嗝道:“太阳落山了,差不多该回家了。” 徐达猛的一拍大腿,急切道:“糟了,我们几个将这小牛娃给吃了,回去之后田主不会放过我们的!” 大家面面相觑,此刻都后怕起来,开始互相埋怨,乱作一团。朱重八也颇为头疼,自己是来帮田主看牛的,反倒带人将牛给宰了,回去之后怎么着也糊弄不过去,于是蹲在地上苦着脸想主意。看着地上团团乱转的蚂蚁,朱重八突然有了主意,站起身拍了拍胸膛,大声道:“你们都别怕,杀牛的主意是我朱重八出的,田主计较起来我也不会把你们说出去的。” 身边的徐达担忧道:“那你怎么办啊,田主会打死你的!”年纪最长的汤和也没了主意。 朱重八让大家帮他把牛皮和骨头都埋了起来,用土掩盖住血迹,然后把牛尾巴插到山上的石头缝里。 “看,到时候田主问起来,我就说牛钻到山里了,我拉也拉不出来,不信的话就带他来看这牛尾巴!”朱重八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 汤和、徐达、周德兴等孩子齐声叫好,然后便一起回村子里交差。 田主名叫刘德,为人尖酸刻薄,看着朱重八带回的牛羊数目不对,校对后发现少了一头小牛娃,便厉声问道:“那头小牛娃呢?” 孩子们便都紧张兮兮的看着朱重八,朱重八平静地道:“小牛娃钻进山里头了,我怎么也拉不住,就只剩了牛尾巴露在外面,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 “你说什么!?”刘德更加生气,再次问道。 故作冷静的朱重八就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啪”的一声,刘德的鞭子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胳膊上,怒道:“胡说八道,还敢骗我!” 汤和和徐达等人看的冷汗直流,心道完了,朱重八如果把他们招了出来,都免不得这一顿毒打。 “我没骗你!就是钻到山里去了!”朱重八抻着脖子喊道。 刘德气得发抖,将手中鞭子一下一下重重地抽打上去,不一会儿,朱重八已经满身是伤。 一旁的仆人劝道:“别打了,大爷,再打就打死了。” 刘德哼了一声道:“呸!混账东西,给我滚!” 朱重八被鞭子打的伤痕累累,疼得不敢动弹,徐达和汤和连忙把他抬起来跑了出去。 一众孩子心中对朱重八无不折服,周德兴赞赏道:“敢作敢当,真是好样的!” 找到平坦处,汤和将其放下,认真道:“以后我们大伙都听你的!” “没错!” “对啊,以后都听他的!” 一众孩子自此心甘情愿将朱重八当作自己的头领…… …… 落花流水春冬夏,黄口小儿渐长成。 时间飞逝,自姚天禧入乡学习儒书已有五年。 姚天禧天赋异禀,过目成诵,闻一知十,而且坚韧好学,很少与孩童玩闹。孟材翁对姚天禧甚是喜爱,倾心倾力地传授解惑。 姚震卿和费氏见儿子用功读书,也颇为欣慰,所幸供天禧入乡学是正确之举。 大哥姚恒已至舞象之年,每日随父亲看病问诊,姚震卿也把心思都放在教大儿子姚恒医术上。姚媭自小在水乡长大,皮肤光滑紧致,出落得亭亭玉立,正值豆蔻年华,也已有媒人上门说和。 周氏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眼见一家人融洽温馨,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心里只道都是菩萨保佑,每日诵经,从不间断。 适逢清明,乡学放假七日,费氏择了些果蔬洗干净装在竹筐里,叫姚天禧去拿给孟先生。姚天禧闲时总去往孟先生家求教问题,此时已是轻车熟路。 到了先生家,见孟材翁一家人正对着墙上一幅画像大礼拜祭。 姚天禧抬眼看去,只见画上之人貌丰盈粹,然若玉髯森拔,挺然若剑,冠配黼黻,炜炜堂堂,状疑天人。 画像栩栩如生,如临眼前。 姚天禧第一次见这等风采的人物,惊羡不已,心之神往。回过神来才发现孟先生正在自己身边跪在地上祭拜画像,天禧连忙跪倒,稽首问道:“先生,这画像所画是何人?竟然如此风采绝伦!” 孟材翁含笑颔首道:“这是为师的六世祖,北宋时的信安郡王,北宋哲宗孟皇后的侄子,一生清正廉洁,任职过许多地方,造福过许多百姓,最后官至少师。” 姚天禧心中暗叹,原来孟先生家族有如此传承,难怪先生见识过人,不似一般的教书先生。 孟材翁接着有深意地问道:“天禧,你可知道堂堂男儿一生该如何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姚天禧思索后试探着答道:“十载寒窗苦读,然后考取功名,报效国家?” 孟材翁摇头道:“照你所说,过往朝代或许可以,但自元朝建立,科举时办时废,而且现在朝廷的各种制度均偏向蒙人,汉人入朝为官者本就不多,想要为国为民做些大事更是难上加难。” 姚天禧点头认同,继续请教:“那依先生所见,应当如何呢?” 孟材翁听后一笑,反问:“天禧,你现在每日读书颇为上进刻苦,是为什么呢?” 姚天禧道:“我现在入乡学读书,已是爹娘的负担,如果不用功,便对不起爹娘的期望。只希望日后能跟随父亲学好医术,让亲人过上好日子。” 孟材翁赞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实属难得,行医问诊也的确是个不愁温饱的好营生,治病救人所行的也都是善举。但除了对得起父母之外,如果你的志向仅囿于此,那你日后最多也只能做个比你父亲医术更高明的郎中,如何做那名留青史、光宗耀祖的人物呢?” 姚天禧认真地听着,同时心里也在快速思考,正如先生所言,我读书的目的难道只为日后做一名郎中不成? 孟材翁继续道:“若你只为读书认字以便日后看医书、开处方,那么现在所学便足矣。而我教你学习的那些儒家经史典籍,是想要你清楚圣贤之人是如何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你要知道,没有哪个名家先贤是为了名留青史而去读圣贤书的,上天也不会给每个读书人都降下大任,但是只有学识丰富,才能对各种事物有独特的见解。常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并且随时做好报效国家的准备,才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事。” 孟材翁的这番言论教导,犹如醍醐灌顶,在十二岁的姚天禧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学习经史典籍不只是为了识字和谋生? 原来,家境贫寒的我也有可能傲视天下,造福于民? 原来,读书人应该心怀远大的志向和抱负! 姚天禧确实不曾想过太多,以至于如今孟材翁的一席话好似向井中倒下了无尽海水,将姚天禧这只小青蛙涌出井外,看到了广袤的天地。 我一定要做个像孟先生六世祖那般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姚天禧心潮澎湃,豪气顿生,心中立下了鸿鹄之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章 恨别离至亲往极乐 姚天禧日复一日用功读书,一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姚媭年岁稍大,上门说和的媒人越来越多,姚震卿最后为女儿选定附近河底村的一户高姓人家。 一家人忙里忙外,总算是打理好姚媭的婚事。 怎料姚媭刚刚嫁过去,周氏突然病倒,没几日便与世长辞。 周氏生前最为宠爱天禧,祖母的骤然病逝,姚天禧第一次体会到亲人永别之痛。 天禧从出生便跟奶奶住在一个房间,费氏每日要操劳家务,忙前忙后,所以天禧几乎是奶奶一手带大。 祖母过世的时候天禧还在上学,天禧放了学后便飞奔回家,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从孟先生那借回来的《金刚经》。 姚天禧不知道以儒师自称的孟先生也会收藏释教经书,所以之前也未曾向先生张口借过。 但当在先生家中看到这本佛经,姚天禧便立刻想到祖母,放学后立刻求着先生把它借回家来。 姚天禧本以为带着佛经回来,会看到奶奶慈祥欣慰的笑容,只可惜见到的是屋内哭作一团的家人。 姚天禧攥着佛经慢慢走到奶奶躺着的榻前,看着闭着眼睛好像同以往每一天一样睡着了的奶奶。 沉默,然后流泪。 伴随着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手里《金刚经》上发出的“啪嗒”声,姚天禧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奶奶的音容笑貌。 姚天禧还记得自己信誓旦旦地对奶奶说:“那等孙儿以后用功读书,买好多好多佛经来,孙儿念给您听!” 还有小时候,每到下雨天,自己就又哭又闹,吵着要奶奶背他出去转。 奶奶就会打着雨伞背他出去,每次都淋湿了衣服,却把他遮得严严实实。 奶奶一直用这种宠溺着他的爱背着他,直到他明事理,直到他有志气,直到自己老的不能再老了,弯不下腰,走不动路为止。 记忆涌现得越多,泪水越是止不住的流…… 姚天禧次日醒来后,发现母亲费氏竟然也突然病倒,姚天禧赶紧到乡学请了假,准备每天在家好好照顾母亲。 费氏本就身体不好,打理女儿出嫁就已经忙的筋疲力竭,婆婆病倒又要日夜照顾,还得打理一家人生活用度,所以费氏身体便不堪重负,再也支撑不住,一病不起。 次日午后,费氏病愈加重! 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姚震卿心里很清楚妻子的病情已无力回天,此刻面容惨淡,悲不自胜。 姚震卿深知,妻子早年就体弱,又为姚家生养了三个孩子,上要服侍老母,下要照顾孩子,多年来积劳成疾,身体就是为一家人操持过度累垮的! 姚恒一直把探着母亲的脉象,感受着母亲生命的渐渐湮失,却无能为力,不禁啜泣不已。 姚天禧满脸泪水地看着疼爱自己的娘亲,眼见着母亲面色苦楚,虚弱不堪,心中悲痛欲绝,眼角扫到父亲和兄长的药箱,一股无名火气难以压抑,哭喊道:“奶奶病重时你们说奶奶是年龄大了,是人之常情。现在娘也病危了,我们家不是世代从医吗!爹爹!哥哥!你们不都是郎中吗!救救娘啊!凭什么你们都能医别人家的病,却连娘都治不好!为什么!为什么呀!” 姚恒被弟弟这么一说,更是难过,伏在床榻前哭的声嘶力竭。 姚震卿见两个儿子痛哭失声,自己再也忍受不住,热泪夺眶而出,握住妻子的手连声道:“都是我不好!这辈子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 费氏费力地睁开眼,用尽力气想要坐起来。 姚震卿知道妻子是有话要说,连忙扶妻子起来,让妻子靠在自己身上。 费氏抬了抬手,示意两个儿子过来。 姚天禧到母亲榻前跪下,眼泪流个不停。 费氏看着丈夫温声道:“相公,我嫁进姚家从来便不觉得委屈,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不要自责。” 姚震卿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和温柔的神色,哭得说不出话来,扭头以袖拭面。 费氏又对姚恒道:“恒儿,你是长子,一定要跟着父亲好好学习医术,早日成家立业,只可惜娘是看不到了。” 姚恒哽咽道:“我都听娘的。” 费氏又拉着姚天禧的手道:“天禧,你从小就聪明、要强,娘知道你有大志气,可惜我们家境不好,委屈了你。你一定要多听你爹和孟先生的话,多向孟先生那样的学问人学习。” 姚天禧知道这是母亲临终嘱托,死死攥着母亲的手,使劲点头哭着道:“儿子一定为母亲争气,以后做番大事。” 费氏又对姚震卿道:“我们家夫妻恩爱,婆媳和睦,儿女又都孝顺懂事。这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可惜,还没见到恒儿娶妻,也等不到天禧及冠了。” 费氏这一番话已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面带微笑离开了人世。 父子三人哭作一团,声恸屋宇,草木皆悲! 姚家自从搬到相城便无寸田尺土,连一点安葬亲人的地方都没有,姚震卿只能将母亲和妻子的遗体火化,然后将骨灰撒在家前面的河水中,随着水流飘散而去。 三天时间内,姚天禧失去两位至亲,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对从小就立志报答亲人的姚天禧打击非常大。 任其每日读书再用功、再刻苦,人事终归天定,十三岁的姚天禧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毫无办法。 人间无限伤心事,生死别离两不堪! ………… 长洲县内,有一高家,为当地富户大家。 高家家境殷实,又重视对后代子弟的教育,所以在长洲附近很有名气。 高家有一幼子,名启,自小读书过目成诵,久而不忘,深受长辈喜爱。 无奈天意弄人,高启幼年便父母双亡,便养成了生性警敏,不易近人的性子。 因为高启聪明非常,又从小缺少父母的关爱,所以祖父高宏对其甚是疼爱,悉心教导。 高启生于至元二年,如今虽然还未满十二岁,就已经博览群书,尤精历史,更是能写诗作画,逐渐闻名乡里。 一日晌午,祖孙二人照常在书房中品茶读书,高启忽然对祖父道:“爷爷,明日您为我行冠礼吧。” 高宏诧异道:“如今你才刚满十二岁,怎么便想行冠礼呢?更何况行冠礼也应该好好准备一下,哪能这么匆忙?” 高启道:“爷爷,我父母亡故的早,自己本就应该早些修身立业。冠礼也应该行的简易一些,由爷爷一人您为我行冠礼就好。朱圣人也说过,行冠礼是自己家的私事,我们关上门您为我戴上巾冠就行了,不能因为我们家境好就办的大张旗鼓。”说完就拿着一卷《朱子语类》去给高宏看。 高宏饱读诗书,自然晓得圣人所书,此时看着孙子有理有据的来与自己讲道理,心中自然为孙儿的才智所高兴,无奈笑道:“真是拿你没办法,看来你也已经想好了要给自己取什么字?” 高启道:“爷爷您为我取名为启,应是语出《尚书》中‘旁求俊彦,启迪后人’,然我又生于季秋之月,您看我取‘季迪’为字可好?” 高宏知道孙子聪慧,点头道:“不错,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吧。” 高宏心里想着,孙子小小年龄,想法学识却都远超常人,可是老在家中闭门读书也不是办法,不如带孙子出去到附近各处游玩一番,也能增长一下阅历。 高宏打定了主意道:“等为你行了冠礼,祖父就带你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高启欣然应允。 几天后,祖孙二人仅带了一名仆从便轻装前行,奔集庆路而去。 高启还是首次离家,沿途见到百姓饥寒交迫之状,又见农户是如何在烈日下费力耕种,对照自己家里富庶的生活,高启无比感叹。 为了让孙子多体验各地的民风民俗,增长阅历,高宏拖着老迈的身体带着高启一路步行。 相城镇是长洲县通往集庆路的交通要道,走到相城镇口,高宏的腿病就犯了,疼痛难忍。 仆从道:“老爷,我记着前面有所寺院,我们到那歇脚吧。” 高宏道:“我们便去寺庙借住一晚,我也带孙儿去参拜一番。” 寺院位于镇里地势最高处,高宏又腿脚不便,高启搀扶着高宏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院门。 只见院门上方,黑匾金字,正是“妙智庵”三字。 三人在远处来时,见这妙智庵似是颇为残破,此刻走近方才发现院门、院墙以及正前方的大殿都崭新壮观,只是后面许多房屋尚未修葺完毕。 与寺中僧侣打听方知,这妙智庵规模虽小,却颇有历史。 妙智庵建于北宋宣和年间,曾在金兵南侵时几乎完全毁坏,后经过历代主持苦心维持得以逐渐复兴。 高宏带着高启去殿内上香,仆从找到管事僧人,言明来意,施了些香火钱,管事僧人便答应让他们留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章 识季迪同伴游四方 姚媭才嫁入高家,便得知家中传来的噩耗,悲痛欲绝。 亲人突然逝去,匆忙赶回家中的姚媭竟然未见双亲最后一面,只能对着家门口的河水祭拜,失声痛哭。 姚天禧伤心之余又很是坚强,白天照常上学认真读书,放学后就回到家中为父兄生火做饭,闲暇之余时常到附近的妙智庵上香参拜,祈盼神佛护佑双亲! 姚天禧自痛失双亲以后便心事重重,孟材翁看着他从以往活泼灵动的样子变得沉默孤僻起来,心中很是不忍。 端午节临近,乡学照旧例要放假七天,孟材翁叫住准备回家的姚天禧道:“天禧,今天是不是也要到妙智庵去?” 姚天禧沉默着点了点头。 孟材翁道:“走吧,我随你一起去,我也好久没有去上香祈福了。” 姚天禧自然答应。 路上孟材翁就姚天禧失去双亲好生劝慰,姚天禧心情稍好。 师徒二人行至妙智庵,刚一进寺门,便传来一声呼叫。 “可是孟兄?” 孟材翁循着声音望去,待看清来人后,面带惊喜道:“高兄!你怎会在此?” 原来喊住孟材翁的正是带着孙儿在此歇息的高宏。 高宏紧走几步握着孟材翁的双臂亲热道:“真想不到我们今日竟能在此相见!” 高孟二人久未谋面,在此邂遇甚是激动,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起来。 姚天禧在先生后面听了个大概,原来孟先生和这位高姓老人本是同窗,此时竟已有十几年未见了。 姚天禧忽然注意到高姓老人身后也有个与自己年岁仿佛的少年,一身白衫,站的笔直。 白衫少年正是高启,此刻也已经看到了孟材翁身后的姚天禧。 四目相对,姚天禧率先走了过去行礼道:“我叫姚天禧,是孟先生在乡学收的弟子。” 高启很少与人主动结交,此刻见到姚天禧主动过来说话行礼,一时有点忸怩,不过随即便回礼道:“我叫高启,字季迪,这是我祖父。” 孟材翁见两个孩子也都介绍了自己,笑着道:“高兄你看,这两个孩子多像同窗时的我们啊!” 高宏也笑道:“是啊,是啊!来,孟兄,我们进去说。”说完便拉着孟材翁的手往里走。 高家仆从早已把寺中所借客房收拾干净,高宏和孟材翁进屋闲聊,便让姚天禧和高启在外玩耍。 高启童年父母双亡,与同龄人接触很少,虽然饱读诗书,但此刻与姚天禧站在一起却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姚天禧率先开口道:“我看你与我年纪差不多大,怎么便已取表字。” 高启道:“我童年父母早亡,是祖父将我带大,我便想早些修身立业,所以前几日央求祖父为我行了冠礼。” 听到行冠礼,姚天禧不由想到母亲临终所言,面露难过之色。 姚天禧顿了一下道:“看来我们都是可怜人,我母亲和祖母前几日刚刚过世。” 高启见姚天禧难过,安慰道:“人命自有天定,你也不必如此难过,至少你有母亲陪伴着长大,我连母亲的样貌都记不住了。” 姚天禧道:“多谢。” 高启逐渐放得开,接着道:“我时常听祖父提及这位孟先生,说他饱读儒家经典,阅历又非常丰富,想必他们许久未见,此刻一定都非常高兴。” 两个人本就少年纪相仿的玩伴,此刻话匣子一打开,便聊的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便已过了一个时辰。 姚天禧自小便被亲人、先生夸奖聪慧,又自认为每日用功读书,本以为自己在同龄人中已是学识丰富,饱读诗书。 但是现在与高启一番谈话,尤其是得知对方比自己年岁还小了一岁,姚天禧震惊不已! 姚天禧认定这高启一定是自己以前只听说没见过的天才,自己在孟先生处所学的儒家经典高启也全都认真钻研过,而且各朝各代的历史典故高启也是信手拈来,更是擅于诗词,已经写过好多诗句。 姚天禧震惊于高启之才的同时,高启也佩服姚天禧所学。 高启深知自己打小便有祖父日夜悉心教导,更是各种书籍随他翻阅,自己自然可以做到博学多识,可姚天禧生在贫苦家庭,仅凭白天里在乡学所学,竟然便能引用各种儒家经典中说出自己不一样的感悟,实在是聪明绝顶。 两个天才少年初次见面,便惺惺相惜,越聊越是投机。 这时,孟材翁和高宏二人走出屋外,见神情便可知也是相谈甚欢。 孟材翁对姚天禧道:“天禧啊,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姚天禧与高启相见恨晚,此刻还没聊够,姚天禧便道:“先生,我想请季迪今晚到我家留宿一晚,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跟季迪探讨。” 高启也道:“我确实也没有与姚兄交谈尽兴。” 高宏笑道:“我们二人就知道你们这对小兄弟一定秉性相投,天禧啊,今晚就不让季迪去你那叨扰了。季迪,祖父腿脚不好,行动不便,这趟出来集庆恐怕是去不成了。但我已经与孟先生说好,明日便由孟先生带你们二人到平江府城去看看,你也借此机会向孟先生和天禧多多请教。” 高启喜道:“多谢孟先生。” 姚天禧更是大喜,道:“太好了,多谢先生。” 孟材翁抚须微笑道:“季迪你今晚便伺候祖父好生休息,天禧你也回家去简单收拾下行囊,明日辰时我们在此会和。” 姚天禧回到家中,将今日之事告知父亲。 姚震卿终于见儿子心情转好,自是答应,给天禧准备了一些碎银和纸钞,叮嘱他注意安全。 次日辰时,孟材翁带着姚天禧和高启一路直奔平江府。 姚天禧和高启都是第一次来到府城,不禁感叹府城的街市繁荣,人声鼎沸。 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街道旁林立的商铺,一行人从街道飞速穿过。 为首的是名僧人,与妙智庵的僧人不同,这名僧人头戴五佛毗卢帽,身穿丝绸彩绣袈裟,足穿僧靴,身后扈从如云,声势颇大。 孟材翁道:“这应该是府城总管地方寺庙的僧官。” 姚天禧心中暗道:“原来出家做和尚竟然也可以享有如此富贵权势。” 高启道:“我早听爷爷说过,我们吴中地区,佛庐道观本就最为繁盛。但凡有城郭要地,风水灵通的地方都有人建庙筑寺。” 孟材翁沉声道:“如今朝廷尊崇喇嘛僧人,所以宗教人士实力大增,不少僧人入朝为官,不免有许多宵小之辈浑水摸鱼。” 高启小声道:“皇帝如此推崇佛教,各地争相大兴土木,建造寺庙,这势必就要广纳僧侣,三教九流纷涌而至自然是良莠不分,虽然一定程度上传播了佛学,但后果也是许多僧人风气不正,打着佛教的名号,骗吃骗喝,更有甚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沿途见到的这些僧人就有好多趾高气扬,哪是出家人应该有的样子。” 孟材翁也道:“任哪一派的学说突然被皇帝宫廷尊崇,都难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季迪所言虽然没错,但并非多数,除去一些滥竽充数的鸡鸣狗盗之辈,还是有许多广做善事、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的。” 孟材翁又道:“朝代更迭,战事频仍,朝廷针对汉人、南人发布了许多针对的条例,科举更是时办时废,好不容易举行的几届科举也大都是蒙人优先选拔。所以就导致了百姓都去忙于生计,少有人刻苦读书,各种乡学、社学等多有废弃。自打这许多佛教寺院兴建以来,便开始发挥着作为世俗学术和教育机构的文化功能。所剩不多的文人学士流连于寺院宫观之间,或谈玄论道,或交游唱和,都与佛、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出名的得道僧人、道士也多具有良好的文化素养。想不到竟是在如此世道光景,儒释道三宗才能放下成见,三者融汇相通起来。” 高启连连点头,姚天禧也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客商匆匆过,车马如烟云。 三人沿着街而行,发现街道两旁客店酒楼等一应俱全,行走间各家商贩不停地卖力招呼,好不热闹。 姚天禧和高启左顾右盼,瞧着各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窃窃私语,甚是欢喜。 走到一处客店,孟材翁道:“天禧,季迪,天色已晚,我们便在此休息吧。” 三人刚一停步,店小二便快步上前,迎着三人进店。 三人点了些吃食,边吃边聊。 姚天禧道:“多谢先生此番能带天禧外出,这一趟出来才知道,自己往日所见犹如坐井观天。” 高启接话道:“我也要多谢孟先生,这次能出来增长见识,多亏有您的帮忙照顾。” 孟材翁微笑道:“你们一个是我爱徒,一个是我老友之后,我早已把你们当做自家孩子。莫再言谢,只希望你们日后成材,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头子就好。” 二人忙称不敢,吃过饭,孟材翁先行休息。 姚天禧和高启白日里还没逛够,便一同出去散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章 涌暗流明教欲举事 同在河南江北行省辖下的安丰路颍上县,此刻聚集了近百户乡众,男女老少俱全。 几百人此刻都恭敬地跪拜在地,众人前方是一个由木桩搭成的正八方形木台,木台八面分别刻有乾、坤、巽、震、坎、离、艮、兑等字,远远看去,正是八卦形状。 八卦图案内又用浓墨画有一个硕大的太极两仪图,太极图内置一圆台,圆台以红布包裹,上铺黄绫。 黄绫上设三个排位,两后一前,左后方牌位上书“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之神位”,右后方牌位上书“劝修净业慈照宗主茅子元之神位”,前方牌位上书“日月永存”。 圆台左右各立一幡,左幡上书四个大字“明王出世”,右幡上书四个大字“弥勒降生”。 圆台前也依照“两后一前”顺序摆放三个黄色蒲团,两个白衣乌帽的男人分别跪坐后面,前方蒲团上跪坐着一位身着红色长袍的少女。 以纱覆面的红袍少女起身上前,焚香祭拜,礼毕,转过身来面向台下乡众高举右手,昂然而立,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洒脱飘逸之态如天女下凡一般。 只见少女手上的一小片胎记宛如正在跳动的火焰一般,映着两旁的烛火,更显神奇,众人见状皆俯首拜倒。 身后两男子站起身大喊,“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台下数百人便皆念“阿弥陀佛”,声音此起彼伏,甚是惊人。 这声势浩大的组织号称“日月神教”,也称“明教”,起源于早先传至中国的摩尼教,后又逐渐融合于汉传佛教中的净土宗分支等,时至今日,已成为了一个融合了道教、佛教等各种派别的杂糅教派。 明教教众崇拜日月,奉日月为光明之神,尊弥勒教创始人傅大士为教祖、白莲社创始人茅子元为继祖,祈求明王转世拯救世人。 教徒服色尚白,唯圣女可着红色服饰,提倡素食、戒酒、裸葬等,凡入教弟子必须团结互助,称为一家。 教义简洁易懂,仅为八字,即清静、光明、大力、智慧。 明教教众对外宣称自己为“金刚禅宗”,以躲避官府管制。 随着一系列祭拜仪式的结束,人群缓缓散去,且每户乡民散去时皆能领取三斤粮食。 台上方才大喊的两个人,一个叫韩山童,一个叫刘福通。 韩山童为赵州栾城人,祖辈信仰白莲教,因为传播白莲教四处组织群众,所以官府派人对其抓捕。 于是韩山童带着全家逃到颍南一带,隐居田间,继续传播发展白莲教。 刘福通是颍州本地人,家境巨富,性格豪爽,素怀大志。原任本地巡检,由于为人正直仗义,官府命令其抓捕韩山童等白莲教余孽时,见韩山童实为一心光复汉室的英雄,便帮助韩山童躲避抓捕,二人性情相投遂结为异性兄弟。 共同商议后,发觉光是白莲教教义不足以使百姓轻易信服,便取长补短,融合颍州本地多数百姓长期信奉的弥勒教以及道教的一些精华,杂糅为明教之名在颍州发展。 红袍少女实为刘福通之女刘玥儿,借刘玥儿手中如火焰形状的胎记,立其为明教圣女,宣称为日月之女,是日月之神的信使,以此让教徒信服。 教众逐渐散去,三人回到屋内议事。 “这次多亏了贤弟之计,一些不愿入教的百姓听说有粮食可领便都赶来入教。只是苦了贤弟,贤弟你生于巨富之家,本可安度一生,如今却散尽家财同我行这谋反之事。”韩山童唏嘘不已。 刘福通爽朗一笑,“兄长何出此言?自我结识兄长,便知道兄长行的乃是救民于水火的大事。兄长为国为民,一心光复汉室,贤弟一定追随兄长,誓死与兄长共存亡。” 刘玥儿此刻已经摘去面纱,换上常服,但即便是寻常的百姓服装也遮盖不住她滑如白玉,嫩比白雪的肌肤,温润烛光抹上她雪白芙颊,更显出一种慵懒动人的美态。 “韩伯父,你们做的大事,连我一个弱女子听了都觉得热血沸腾,玥儿也要尽力帮助伯父达成所愿。”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随后有一男子声音道:“父亲,已经收拾妥当了。” 韩山童应道:“进来吧。” 敲门的正是韩山童之子韩林儿。 每当韩山童三人在上面主持仪式的时候,韩林儿便会带着一些忠实的信徒混杂在下面百姓中,再分别对身边人讲解加入明教的种种好处和教内发生的各种神异事件,逐步吸纳新教众再将他们发展为忠实信徒。 韩林儿找了位置坐下,“今日依叔父之计,甚是管用,相比于往日,效果好了许多。” 刘福通点了点头,“如今当地民众的支持已经不成问题,我们也该着手准备接下来的事宜了。” “百姓如今虽然认可明教,但毕竟元朝已经建立多年,百姓虽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却都已麻木不堪,想让他们随我们起事也不是那么简单。”虽然此事进展顺利,但韩山童所虑甚远,想到未来将遇到的重重困难,仍然眉头紧锁。 “父亲,如今本地百姓大多数都已入教,不如由孩儿前往查探一番吴中地区的境况,那边文化发达,商业繁盛,如果我们也能取得那里的百姓拥护,我们日后举事也能多几分把握。” 刘福通非常赞同,附和道:“林儿言之有理,不过经济、文化越是发达的地方,百姓反而不会轻易相信我们,林儿你一人前去恐怕应付不来。” “爹爹,不如让我随林儿哥一同前去,也能帮他应付一些琐事。”刘玥儿突然提议道。 韩林儿进屋以后,目光就大多停留在刘玥儿身上,台上娇艳如火的圣女与此刻灵动婀娜的少女尽皆冲刺着少年的每一寸神经,此刻见刘玥儿想一同前去,自然大喜。 “你一个女儿家,去了能做什么?” “爹,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明教圣女哦。”说罢朝着刘福通扬了扬手,向他示意自己的火焰胎痕。 韩林儿抓住机会,赶忙道:“放心吧,叔父,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玥儿妹妹的。”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玥儿越发聪慧了,这一点真是随你爹爹。”韩山童也有意让二人多多交往。 刘福通知道女儿活泼贪玩,此时又有韩山童赞同,只好无奈答应。“你圣女的身份虽然容易让百姓信服,但是此次前去一定不要贪玩,多听你林儿哥的话。” 刘玥儿莞尔一笑,“放心吧,爹爹,我一定不会惹麻烦的。” 想到未来的谋划,韩山童站起身来,“我看接下来便这样安排。贤弟你在本地人中颇有名望,你留下来继续主持本地大局。林儿和玥儿明天就动身前往吴中地区打探消息,我则潜回一趟北方,看看能否找到些以前的兄弟,为日后起兵多一份助力。” 刘福通急声道:“不行,大哥,那太危险了。若你有什么意外,大事还如何能成?要去也是我去。” 韩山童摇了摇头,“北方一些潜伏着的白莲教众只有我能找到,你去了也是白去。而且若我有什么意外,凭贤弟之才足以成事。” 刘福通还要劝阻,韩山童摆手制止道:“贤弟,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蒙古人治下的官府从不在乎我们汉人百姓的死活,官府一定还会不断做出各种不得民心之举。我们只要静待时机,到时便可起事。” “既然大哥计策已定,我便听从大哥吩咐。” 刘玥儿主持各种仪式,已经很是疲惫,此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韩山童见状道:“天色也不早了,都会歇息吧,明日便依计行事。林儿,去送送你刘叔父和玥儿。” 临行前,刘福通仍是放心不下,恳切道:“大哥,你去北方一定万事小心,待回来后我们兄弟再行相聚。” “贤弟放行,我心中有数。” 韩林儿送刘福通父女二人出门,对刘福通道:“叔父,您放心,我一定保护好玥儿。” 刘玥儿眼睛一转,笑着道:“林儿哥哥,此番行事时间较为紧张,不如你我分头行事,你往集庆路一带,我往平江路一带,待哪头先行成事,便到另一头去寻彼此,如何?” 刘福通知道女儿心思,便配合她道:“时间的确紧张了些,这样的话我便多派些教中好手给玥儿,你们二人行事一定要小心,以安全为重。” 刘福通已经发表了意见,韩林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允。 “如此我便尽力快些成事,好到平江路去帮玥儿妹妹。” 父女二人与韩林儿分别后,刘玥儿苦着一张脸,叹气道:“韩伯父如此英雄,怎么生出的儿子却不及他一半。” 刘福通也拿女儿没有办法,“林儿做事成熟稳重,又很有想法,怎么到你嘴里便如此不堪了?” 刘玥儿嗔怪道:“爹,您方才又不是没有看到他那色胚样子,不帮着你们出谋划策,倒有一半时间在盯着我看。” “那还不是因为我的玥儿太漂亮了嘛,任哪个年轻小子见了都得眼热。” 刘玥儿抱着父亲手臂,叹了口气。“只希望这次能行事顺利,为爹爹你分忧。” 刘福通搂着女儿,抚了抚她肩上秀发,温声道:“出门在外,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爹可不想见到你出什么意外。” “放心吧,爹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章 结知己恩师诲弟子 次日上午,韩山童与刘福通辞别,孤身一人前往赵州。 刘福通为刘玥儿精心挑选了几名教中得力能干的好手,又连连嘱咐其注意安全,才与女儿告别。 韩林儿道:“玥儿妹妹,我们是往一个方向,大家一道前往吧,有什么事互相也有个照应。” 刘玥儿微笑道:“林儿哥的好意玥儿心领了,只是我们所带教徒加起来也有十几人,若聚在一起赶路,难免引人注目,还是分开行事稳妥一些。” 韩林儿知道刘玥儿言之有理,也不便多说,只好与刘玥儿作别,看着刘玥儿逐渐远去的倩影,心中暗暗发愿,一定要干成一番大事,让刘玥儿倾心于己。 刘玥儿总共带了六人,五男一女。 妇人模样的女子一直照顾刘玥儿生活起居,刘福通怕刘玥儿外出生活不适,便将她派出一同前往。 五名男子中有四名是教中狂热忠实之辈,又口齿伶俐,是刘福通安排来潜伏到当地宣扬教义的,剩余一名男子名叫李喜喜,精壮无比,武功高强,是刘福通的心腹,特意派来保护刘玥儿安全。 一行人日夜赶赴平江路。 ………… 孟材翁几日里为姚天禧和高启讲解各地风土人情、民间传说及名人轶事,二人获益匪浅。 孟材翁道:“此番带你们二人来府城游历,让你们增长见识只是其一,更为主要的是,我与高兄有一位故人之后现定居于此,他在你们二人如此年龄的时候,就已经著有《论鉴》十万余言,所学也是极其丰富,此行正是带你们前去拜访。” 二人闻言自是欣然应允。 半晌,三人找到一处住宅,孟材翁敲门拜访,门应声而开,一位二十岁左右年纪的少年惊喜道:“敢问阁下可是长洲孟先生?” 孟材翁道:“不错。” 少年道:“孟先生快快请进,杨基已在家恭候多时。” 待众人进屋落座,自称杨基的少年率先道:“昨天收到高祖父差人送来的信后,我便满怀欣喜,期待你们早日到来。” 孟材翁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自你祖父迁居吴中,我便一直未来拜访,前些日子我与高兄在寺庙中偶遇,从他口中才知杨兄竟已经过世十余年了。” 杨基道:“先生不必难过,高祖父每每与我提及于您,都会赞赏您的学识,而且您痛恶元室鱼肉百姓,宁愿隐居教学于民也不愿为元室出力,如此风骨,杨家自愧不如。” 孟材翁面露难过之色,缓缓道:“我早些年自恃气节清高,与许多好友不再联络,一人隐居长洲,这么多年过去,想起我们年少时一起把酒言欢、吟诗作赋的场景,真是怀念。” 姚天禧从未听过孟材翁讲述其过往人生经历,此时结合上次与高宏的接触,已经猜出个大概,暗自庆幸,竟然能拜入名师门下。 杨基见孟材翁难过,就转移话题,望着高启和姚天禧道:“高祖父信上提到其孙和先生的爱徒,想必便是二位了。” 二人依次行礼,介绍自己。 孟材翁道:“你的才情高兄与我提过,但听高兄说你爱好驳杂,更是分心于曲、小说等,这让高兄与我较为忧虑。” 杨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孟祖父教训的是,您不必担心,自从上次高祖父严词批评后,我便专心于学问,不敢懈怠。” 孟材翁笑道:“年轻人爱好广泛也是好事,多经历一些才能采众家之所长,知晓书中之轻重。你听取长辈批评就能改正,已经非常难得。” 杨基旋即又道:“孟祖父,此刻到来,就在寒舍多住些日子吧,我正想多多请教。” 孟材翁回道:“节后我还要回乡学教书,明日我便得回去了。不过此番前来,我与高兄之意主要是想让你们三人多多交往。我走后,便留他二人在这,你们三人一起学习一段时日,将各自平日所学存有疑惑之处共同研究,会对你们三人非常有利。” 杨基感激道:“先生放心,我一定不负先生所望。” 姚天禧与高启并不知道孟材翁与高宏有此决定,此刻对视一眼,脸上布满疑惑。 杨基看到二人神色,笑道:“我可早就派人将客房打扫干净了,你们难道怕我招待不周吗?” 二人忙称不敢。 随后众人一同吃饭,闲聊中也逐渐熟络起来。 杨基字孟载,祖籍嘉州,因祖父出仕江左,全家便搬迁于此,可惜杨基祖父十余年前便已过世。 杨基的祖父同高宏以及孟材翁皆是同窗,在妙智庵孟材翁和高宏聊到故人之后,二人便打定主意让三个年岁仿佛的后辈相互学习、多加亲近。 闲聊间姚天禧感叹道:“我刚见季迪的时候,就认定他是天纵奇才,现在结识了孟载兄,我又多认识了一位天才人物。” 众人哈哈大笑,杨基道:“你又何尝不是天资卓绝,不然孟先生所教弟子无数,怎么只有你一个能让他如此上心,我还需慢慢领教你的不凡之处。” 姚天禧轻声道:“我出身寒微,只因为是家中幼子才得父母怜爱,供我到乡学读书,又有幸得到恩师垂怜,教我读书识字而已,哪里比得上你们吟诗作赋、书山画水的本事。” 杨基也是性情豪爽之人,摆手道:“这些哪算本事,待你住下,我们便切磋所学,你不会不懂的地方我一定讲解与你。” 高启也道:“写诗绘画的确不难,以你的聪慧,不出一月便可学会。” 姚天禧闻言大喜,心里暗将二人视作兄弟。 待饭后休息,姚天禧到孟材翁屋外求见。 屋内孟材翁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姚天禧进屋低头道:“先生此番对弟子实在用心良苦,可弟子此番出行时间较长,留在这又不能赶回家中过节,只怕家里不会同意。” 孟材翁道:“放心吧,你父亲是明事理之人,待我回去自会说服你父亲,吃住你也无需担心,杨家与高家都是大富之家,不差你这一口粮食,我早已与高兄交代过了,你只需用心与他们二人学习,两月后回去便可。” 姚天禧感激道:“先生对我真如同亲孙儿一般,天禧不知如何报答。” 孟材翁道:“我已年过六旬,何图报答,我早已说过,若你日后成才,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头子便好。” 姚天禧重重点头。 孟材翁对姚天禧道:“你们三个后生,都天资不凡,又各有不凡之处。高启读书过目不忘,精通历史,又于诗词最有天赋,但终归是闭门造车,需要多增长阅历,不断出游,才能成才。杨基悟性最高,但涉猎过广,若能专攻于一门学问,必可成一代大家。” 说罢顿了顿又道:“你虽然因家境原因,所学所见照比二人稍差,但你的思想从不被书中框架局限,看待任何事都有自己客观的判断,这一点天分是为师最为惊讶也是最为看重的。你一定要放下因身世而自卑的心理,多与杨基、高启他们这样有才情的少年接触,磨练自己的心性。为师所学不够精湛,不能教你太多学问,但有一条道理,为师教你后一定要记住。” 姚天禧认真道:“先生请说,天禧一定记在心里。” 孟材翁闭目回想片刻,缓缓道:“但凡历代大家,均不能放下宗派之别,门户之见。为师早年间曾有所际遇,深知世间道理、学问莫不同宗同源,只因所学之人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是以百家争鸣。你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虚心求教各宗名家。当世大儒、得道高僧、隐居仙士等都要去求、去学、去听、去问,待你学通各家,融会贯通,必成大器。” 姚天禧一直见孟材翁以儒士自居,此刻却教他博取众家所长,放弃派别成见,心中大为惊讶,刚想出声询问详细缘由,便被孟材翁挥手打断。 孟材翁怅然道:“其中深意,为师想了几十年也不甚清楚,是一位高人之见,你只需记住便好。” 姚天禧点头道:“天禧记住了。” 次日,孟材翁准备返程,与众人告别后,姚天禧送孟材翁出城。 孟材翁道:“昨日对你所言,可记住了?” 姚天禧回道:“恩师之言,天禧死也不敢忘记。” 孟材翁欣慰道:“我儿天资较差,莫说成器,我教授的也最多学个六七成,所幸晚年收了你这个天资聪慧又听话的好学生,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姚天禧道:“天禧愧不敢当。” 孟材翁道:“我将你看作自己孙儿一般,便刻意引导了你树立了远大的志向,多教给你些日后所用的道理。你总有些自卑之心不能抹去,我有些放心不下。” 姚天禧这两日总听孟材翁着急教给自己各种道理,突然一阵不祥预感,急声道:“先生回去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孟材翁哈哈大笑,摸了摸姚天禧的头高声道:“不必送了,将为师最爱听的那篇文章大声背给我听,权当辞别了。” 姚天禧不惧旁处行人眼光,昂首高声背诵,“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孟材翁逐渐远去,姚天禧口中不停,“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孟材翁听着爱徒气宇轩昂的声音,越笑越是开心,行走间,忽的高声唱道:“先祖才高平乱世,我辈只做教书人。自诩儒生数十载,不如山中看门人!” 片刻间姚天禧泪流满面,朝恩师所去方向长拜不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章 生情愫竹林遇玥儿 孟材翁走后,姚天禧与高启便留在杨基家中住了下来,三人中杨基年纪最长,在与二人接触一段时间后,更是惊讶于二人的才思敏捷、博学多才,遂不敢将二人当做孩童看待。 杨基家藏书颇丰,饶是高启见了也十分眼热,更不用说家中连本像样藏书都没有的姚天禧,于是两个人没日没夜地苦读起来,如痴如狂! 杨基知道二人好学,也没想到竟至如此,看着略有狼藉的书房,一时间唏嘘不已。 是以三人整日溺于书房,肚子饿了杨基便差人送来吃食,实在疲倦了才小憩一会儿。 正值仲夏,一场新雨过后,天气甚好,姚天禧透过书房窗户看向庭院,只见院中莲池碧波潋滟,接天莲叶衬着几朵荷苞,美不胜收,不由得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原来诚斋先生的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便是眼下的景致!” 杨基也心情甚好,回身铺好宣纸,起笔泼墨,一副颇具气势的墨荷图顷刻而成。 高启也被激起了兴致,负手而立,出口成诗! “落日青山影在沙,镜湖波净过荷花。云间树底参差屋,借问谁家是贺家?” 杨基抚掌哈哈大笑,“季迪好文采,好一句‘云间树底参差屋,借问谁家是贺家?’” 姚天禧道:“只愿我们也能学有所成,能成为贺知章一样的人物!” 高启微笑道:“我只愿能像他晚年间一般,做个洒脱、安逸的隐士,整日饮酒赋诗,好不快活。姚兄却是立志报国,放眼天下,令人敬佩!” 杨基假装拱手行礼,玩笑道:“那孟载到时便为姚大人鞍前马后,但求混口饭吃。”几人笑闹一团。 姚天禧叹服高启写诗的才能,虚心请教,高启也毫不藏私,杨基也在一旁加以引导,姚天禧得此助益,于诗词一道进步飞快。 杨基见姚天禧一旦热衷于一处便心无旁骛,进展神速,逐渐明悟了高宏与孟材翁劝诫自己的深意,于是摒弃各类杂学,专心于儒学。 高启纵然天才,但以往所学只拘泥于书籍典藏,所得感悟难免有些局限,如今与杨基、姚天禧整日里就疑难处反复讨论,慢慢的思路便开阔了起来。 三人互相帮助的同时又各自心中较劲,奋力读书,眨眼间便已过去一月有余。 “你们到了府城也没有好好游玩,我带你们出去散散心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风景秀美,又很清幽,我们不如带些书到那里去,总在书房里闷着都快发霉了。”杨基本就是好玩的性子,此番耐心陪着二人苦读了一月有余,已经很是无聊,于是提出如此建议。 姚天禧与高启本是少年天性,自然赞同。 杨基所说之地是在城北一处山丘上建的草庐,竹林青翠繁茂,曲径通幽之间清凉舒适,一旁溪流水波弄影,将青庐衬得自有一番朦胧风韵。 这等竹依碧水影依楼的景色在这纷扰俗世中无疑是人间仙境。 姚天禧听着溪水流淌的声音伴着鸟语叽啾在耳畔间缭绕不觉,只觉心旷神怡。 高启朗声笑道:“孟载兄,如此仙境你怎么不早些领我们前来游玩,是不是怕我们孩童顽劣,扰了你这灵秀儒雅的逸处?” 杨基赧然一笑,姚天禧接话道:“孟载兄都带你来了,你却还不知足。” “哈哈,想不到豪爽的杨孟载羞涩起来有如少女一般楚楚动人!”高启调笑道。 “你这臭小子,看我不打你。”杨基笑骂着追打过去,二人闹作一团。 姚天禧笑看着他们打闹,先行进去收拾草庐,三人便在此住下。 夜已深,姚天禧有些困意,便放下书卷准备休息,忽见远处有些光亮,心中不免疑惑,这地方也算偏远,怎么深夜有人来此? 姚天禧睡意顿减,心中好奇,便想一探究竟,光亮处在竹林深处,并无直通道路。 好在竹林茂盛高大又不太密集,姚天禧便扒开竹子,试探着穿过,走了十几步,便听到有人在说话。 姚天禧蹑手蹑脚,缓慢前行,眼前情形逐渐清晰起来。 只见前方空地上有两人高举火把,表情肃穆地左右站定,中间十余人有序跪在地上,一红衣少女双掌合十,依次走到每一个跪着的人身前,以右手抚其头,似是在讲述些什么。 稍后女子收手,跪着的人便抬起抬起头,目光坚定道:“驱除胡虏,复我汉室……明王出世,日月永存!” 姚天禧正藏身竹林中看得出神,脚边不知是什么东西窜了一下,将姚天禧吓了一跳,身子一动,碰触到竹林窸窣作响。 突然的声响自然惊动了空地上的众人,姚天禧只来得及喊了一个字“谁!?”便被一只大手扒开竹林拽了出来。 姚天禧被拽的一个趔趄,身形还没等站稳,便被一名壮汉一脚踹翻在地。 姚天禧根本没注意到靠近自己这边还有一个魁梧壮汉,这一脚势大力沉,踹在他腿上后肌肉瞬间酸疼无力。 一众人等冷冷盯着被抓出来的姚天禧,姚天禧揉了揉腿,站起身来道:“各位,我真不是有意偷听。” “若不是被我发现,你指不定还要偷听到什么时候!”精壮大汉哼了一声,声音闷响犹如炸雷,怒目瞪着姚天禧。 此刻借着火光才瞧清大汉模样,大汉上身,露出一身健壮无比的肌肉,宛如铁塔。 举着火把的汉子道:“说不定是官府的走狗,我看先将他抓起来审问一番。” “审问什么,我看直接杀了就是。”另一名举着火把的男子道。 姚天禧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大惊失色,这些人还未等自己解释便要杀人灭口实在狠辣,连忙解释道:“我真的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不是什么走狗。”惊慌中目光瞄到红衣女子,看样子她是为首之人,姚天禧投去求救的眼神。 红衣女子正是赶到平江路隐秘行事的刘玥儿,将姚天禧踹倒在地的便是李喜喜。 李喜喜向刘玥儿望去,想征询她的意见。 姚天禧看不出刘玥儿被红纱遮住的面孔有什么神情,只看见一双眸子顾盼生辉,眨眼间如盈盈秋水,美艳动人。 “他是我一位朋友,不是官府的人,大家不必担心。”刘玥儿婉转清脆的声音响起,旋即对李喜喜道:“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李喜喜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招呼众人走远一些。 姚天禧深夜有此离奇遭遇,惊恐不定,见众人散去,望着刘玥儿美目,有些慌乱道:“多谢仙子。” 刘玥儿粲然一笑,笑声如同黄鹂一般,轻声道:“难道是方才被吓傻了吧?” 姚天禧赧然,行了一礼道:“承蒙姑娘心地善良,此番相救,我感激不尽。”说完望着刘玥儿美目更觉动人,一时间竟看的呆住了。 刘玥儿打趣道:“本以为是个忠厚老实的读书人,想不到也是个色胚。” 姚天禧听后更是羞愧,暗骂自己真是无耻,自读书起便立志做个正人君子、有学之士,怎么此时竟如此不堪? “说说你自己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玥儿问道。 姚天禧心神错乱,听到刘玥儿问话,急忙作答,情急之下语无伦次,好在总算是说清了自己与友游玩,无意中来此的缘由。 姚天禧慌乱的样子将刘玥儿逗得忍不住笑意,笑骂道:“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姚天禧偷偷看了看刘玥儿,想瞅清她表情,但无奈红纱所掩,抿了抿嘴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鼓起了勇气再次行礼道:“敢问姑娘芳名?在下日后定当报答!” “记住了,我叫刘玥儿,可不是什么仙子,只怕是个妖女。”刘玥儿掩嘴笑道。 “怎么会!?”姚天禧急声反驳。 “今夜所见你可会说与你那两位好朋友听?”刘玥儿问道。 “姑娘不想我说,天禧便一定守口如瓶,只是……”姚天禧有些疑惑,刚想问原因,便被刘玥儿挥手打断。 “你没必要知道更多,只是我必须告诉你,若你离开后敢对任何人提及今夜之事,我就派人去杀了你及你的家人,还有你那两位朋友。” 前一刻姚天禧还将刘玥儿认为仙女,此刻听其所言只觉一阵从头到脚的冷意,难怪……她说自己是个妖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姚天禧正色保证道。 “既然如此,我便信你,你走吧。”刘玥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此时的姚天禧明明刚脱离险境,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想到方才性命攸关之际救下自己的刘玥儿,突然有些不舍,脚步慢了下来。 刘玥儿本以为姚天禧会转身就跑,可看到姚天禧慢慢地转过身后又马上回头看着自己,不免心神一动,微微一怔。 姚天禧见刘玥儿只是看着自己也不说话,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再次拱手抱拳道:“谢刘姑娘救命之恩,若日后有缘再见,我一定设法报答。” 刘玥儿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姚天禧见刘玥儿不愿多说,便找到来处,又回头望了一眼竹林中央的窈窕身影后钻进竹林。 刘玥儿站在原地,夜色裹着她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单。 自己懂事以来,教中信徒便将自己奉为圣女,而教外之人反将自己看作妖女。 那少年慌乱中言由心生的一声“仙子”,真是自己听过的最傻气又最真诚的赞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九章 祭先师祠堂遇宗传 月光万缕,隐藏着一丝忧愁的思绪,仿佛映照着刘玥儿此时怅然若失的心情! 刘玥儿目送姚天禧离开,默默地伫立原地,心中竟然有些莫名的惆怅,不由得又往姚天禧离开的方向看了数次,这才转身去找李喜喜等人。 李喜喜是看着刘玥儿长大的,她有什么朋友自己岂会不知,所以心里很清楚刘玥儿是因为心地善良不想伤那少年性命而找的托辞罢了。 此刻见刘玥儿一人回来,就知道她已经将那个少年书生放走,走近刘玥儿身前低声道:“小姐,人放走了?” 刘玥儿点头道:“嗯,只是个老实的读书人罢了,碰巧来此而已,无需取他性命。” “我知道小姐仁慈,但为了安全起见,这处据点我们还是放弃吧,以免发生什么不测。”李喜喜提议道。 刘玥儿见李喜喜对自己无一点苛责之意,心中过意不去,歉然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影响我们的大事,但我实在不忍伤害无辜,对不起,李叔叔。” 李喜喜颇不以为然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我这条命都是刘大哥给的,我才不管他娘的什么大事小事,我只听小姐吩咐,用我的性命保护小姐安危。” “多谢李叔叔。”相较于其他一口一个为大事着想的教中骨干,刘玥儿显然更喜欢李喜喜这样感性、憨直的人。 刘玥儿整理好心情,提起声音对其他人道:“明日起,我们于其他四处隐秘地点分头行事,四处的入教仪式等要事错开时间,由我去分批主持,这样分散开来,也不容易引起外人注意。” 众人应允,随后刘玥儿又妥善安排好了一些大小事宜,一行人才从竹林中四面散去。 李喜喜知道刘玥儿天生善良,此举是宁愿自己冒险四处走动,也要尽力避免其他人行踪泄露,想必自己劝说也是无用,自己能做的就是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周全。 姚天禧回到茅庐中躺下,但毫无睡意,要不是左腿处的酸痛把他拉回现实,还感觉刚才的遭遇似在梦中,稀奇古怪的祭拜仪式,出手敏捷的魁梧壮汉,还有那双动人心魄的秋水明眸…… 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平复心绪,耳畔却总似响起刘玥儿醉人的笑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直到天色渐明才昏昏沉沉地睡去,接近晌午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杨基与高启早已醒了多时,杨基瞧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劝慰道:“知道你用功,可也得张弛有度啊。” 姚天禧心中苦笑不已,孟载兄必是以为我昨夜秉烛夜读,殊不知……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抹红色倩影。 姚天禧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些,看向杨基,“谢孟载兄关心,小弟无恙。” 高启见姚天禧醒来,急忙拿起本书前去探讨。 杨基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对这两个能读书读到不要命的家伙毫无办法,翻着白眼道:“好歹先吃点东西嘛!” 白驹过隙,两个来月的时间好像弹指一挥间,无论是远离纷扰的读书环境,还是不分昼夜的埋头苦读,都让三人的学识和心境突飞猛进。尤其是原本在三人中学识稍逊的姚天禧,在高启和杨基的帮助下,不仅诗词和绘画均已入门,书法一道也是一日千里。 怎奈好景不长,这一日,三人正讨论一句诗的释义,一名下人匆匆而来,“公子,有高老爷的紧急书信。” 杨基接过书信,看罢立刻眉头紧锁,看向姚天禧沉声道:“天禧,出事了。” 姚天禧闻声放下手中书卷,扭头看到杨基的脸色后,心蓦地沉了下去,伸手将信接过看了一眼,泪水就涌了出来…… 信的内容仅一句话而已——孟材翁突然病故。 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三人早已成了知己好友,无话不谈,所以杨基与高启深知孟材翁在姚天禧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二人望着泪流满面的姚天禧,纵然文采斐然,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只一年时间,姚天禧接连失去至亲和恩师,换了谁心里也承受不住,更何况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姚天禧紧闭双眼,任泪水不断划过脸颊,想起恩师离别前的诸多教诲,暗骂自己粗心,临别前的先生好像是硬要将各种学识、道理塞到自己脑袋里一般……想必先生当时已经自知时日不多,但却为了让自己学业有所成,不惜自己性命,有意为自己安排与两位天才少年相识相交,真可谓用心良苦! 姚天禧止住泪水,抬袖擦了擦脸上泪痕,对二人道:“孟载兄、季迪,恩师突然辞世,我必须得回去了。这些日子多亏你们照顾有加,大恩不言谢。” 高启望着姚天禧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道:“你要多保重,若回去后有什么事你一人无力解决,一定告知我,我必不遗余力相助。” “是啊,我们知道你很要强,可是你孤身一人,难免力所不逮,别忘了你还有我们这两个朋友。”杨基毕竟年岁稍大一些,心中把姚天禧当做弟弟来看,此时见着姚天禧落寞凄苦的样子非常心疼,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姚天禧尽力拾起一丝笑容道:“放心吧。孟载兄、季迪,事发突然,天禧告辞了。” “等等。”杨基迅速收拾了几本姚天禧喜欢且尚未看完的书籍,交到姚天禧的手上,“带着吧,慢慢研习,看完了写信与我,我再为你找寻你需要的书籍。” 姚天禧双手接过书,看着二位至交好友,眼泪又忍不住流淌出来,轻轻转过身不停擦拭,高启见状也不禁流下泪水。 杨基和高启一路将姚天禧送出竹林,才依依惜别。 姚天禧背着行囊远去,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裹着他孑孓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孤单。 来时,是慈师带着尚未见过世面的爱徒,初出茅庐。 走时,是小有所成的弟子赶见恩师棺椁,天人永别。 姚天禧心急送恩师最后一程,快步前行,日夜不停。 待姚天禧一路奔波赶回相城,家都没回便直奔孟家,只见孟家大门紧闭,姚天禧敲门半晌,才有人应声开门。 开门的人是孟材翁之子孟熙,姚天禧听恩师提起过一些家事,孟熙曾有一子,可惜夭折,所以此时还无儿女,可能也因孙儿夭折,孟材翁才对机敏的天禧甚是喜爱。 孟熙此刻神情悲苦至极,三十多岁的年纪却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一身粗布衣裳看上去已经几日未换,见到来者是姚天禧,便开口道:“是天禧啊,进来吧。” 姚天禧紧随孟熙身后,孟熙好似讲给姚天禧听又好似自言自语道:“父亲这一生,为了名节放弃了出仕的机会,跑到吴中来教书,本想多培养几个天资不错又能吃苦好学的弟子,可惜或因家庭贫苦,或因贪玩厌学,竟无一人被父亲看得上眼,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也被他认作心性不坚之人。直到父亲年迈,方才遇见带着束脩六礼来见他的一对父子。”说到此处,孟熙回过头来瞧了瞧姚天禧。“收你做学生的那天,父亲很是开心,所以与我也说了许多。父亲知你家境不好,又生性要强,所以难免逐渐生出一些自卑心理,便早早做了打算,对你逐步引导,最后更是不惜拖着自己年迈的身体带你去结交故人之后……那杨家老爷,到江左为官时,曾找过父亲多次,父亲都闭门不见,可为了让你结交他博学多才、远近闻名的孙儿,竟然亲自登门拜访……” 跟在孟熙背后的姚天禧早已哭成泪人。 孟熙将姚天禧领到祠堂,叹气道:“我就不陪你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姚天禧看见恩师牌位,回想起先生生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真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阿弥陀佛,小施主为何如此伤悲?”姚天禧恍惚间听到背后有人对自己说话,木然转过身来,原来是妙智庵的一位老僧人,往日去为亲人祈福时曾经见过几面。 姚天禧起身还了一礼,不解道:“大师,你怎么会在此处?” 老僧回道:“我与孟施主相识多年,也算好友,听闻他突然病逝,便前来为他超度。我在此观察你多时了,想必你就是他口中的爱徒姚天禧吧。” “孟先生正是天禧恩师,我收到先师过世的消息便立刻赶了回来,怎奈还是没来得及送别先生最后一程……”姚天禧没有说完便又泣不成声。 “小施主,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我对你却了解甚多,都是源自与你师尊的交谈,每次提及你时,都是赞赏有加,并且引以为荣,视若传人,想必他也不愿见你如此哀痛。”老僧微笑说道。 姚天禧拱手道:“尚未请教问大师法号?”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宗传。孟施主一生多行善举,放弃出仕机会来此教书育人何尝不是功德一件,且晚年收有爱徒,人生无憾,此刻已至极乐,小施主不必如此介怀。”宗传劝慰道。 “多谢大师指点。”姚天禧感激道。 “若日后有所困惑尽可来妙智庵寻我。”宗传双掌合十,在一旁坐下,为孟材翁诵经超度。 姚天禧朝着恩师灵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先生之恩,天禧只能来世再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章 为生计少年觅出路 姚震卿自从母亲和妻子去世,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消沉,终日在家以酒买醉,把行医问诊的生计都交给了长子姚恒。 姚恒医术尚未精通,一些普通小病应对起来还算勉强,遇到些疑难杂症便束手无策,一来二去,街坊邻居对姚家医术逐渐失望,来求医的人也少的可怜。 本来温饱无忧的生活已然变得捉襟见肘。 从孟家祠堂出来后的姚天禧,想着家中至少还有慈爱的父兄,稍感慰藉。 一路盘算着到家后该如何向父兄讲述恩师是怎样费尽心血培养自己,还有那府城外可比仙境的清幽竹林是多么安逸,自己要不要想法子做首诗让爹开心,还是算了吧,那么做的话,爹多半会将自己引以为傲,但是读书不多的哥哥看了恐怕会认为自己在炫耀…… 姚天禧边胡思乱想着边尽力抛开愁绪,平复心情,行走间,看着家中房屋逐渐临近,心情终于稍好。 当他迈进家门,刚要上扬一些的嘴角又降了下去,呆若木鸡。 姚天禧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家里如此混乱不堪,离开的时日也不算长,家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片狼藉? 姚震卿正在家里独自饮酒,一整坛黄酒已经见底,见门口有动静,抬了抬眼皮,见是姚天禧,也不说话,继续饮酒。 姚天禧快步过来夺过父亲手中酒碗,安慰道:“爹,我回来了,我知道奶奶和娘亲走了您很难过,但是也不能喝这么多酒啊。” 姚震卿醉醺醺道:“出去一趟长本事了是不是?儿子倒教训起老子来了,我送你去读书,是让你跟我讲道理的吗?” “可是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的。”姚天禧满脸担忧道。 姚震卿扫了一眼姚天禧,又抬起碗一饮而尽,声音低沉道:“回来的正好,明天起就别去读书了,回来给你哥哥帮忙。” 姚天禧早知会有今日,低头道:“爹,孟先生虽然病逝了,可是我也不想学医。” 姚震卿眉头紧皱,摇晃着站了起来,指着姚天禧道:“你说什么?” 姚天禧小声道:“爹,我不想当……” “郎中”两个字尚未说出口,已经喝醉的姚震卿一股邪火升起,拿起桌上酒坛便朝姚天禧砸去。 姚天禧躲闪不及,酒坛径直砸在他的手臂上,姚天禧被砸了个踉跄,一下没站稳便摔倒在地,酒坛也摔得稀碎,碎片将姚天禧裸露的手臂划破,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继失去亲人后,恩师突然病故,本以为至少家中还有慈父,可此时酗酒买醉,拿酒坛砸伤自己的哪还是那个从前对自己慈爱仁厚、对外人谦恭有礼的父亲。 任姚天禧如何天资卓绝、心志坚毅,对生活的无尽失望之情再难抑制,委屈地坐在地上声泪俱下。 姚恒刚好回来,进门后看见正在痛哭的姚天禧,连忙放下药箱,扶弟弟起来,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姚天禧从小就坚毅聪敏,很少哭泣,此种痛彻心扉的哭声连母亲过世时也不曾有过,思忖间眼角扫到醉酒的父亲,心里才清楚了几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弟弟。 姚震卿已是酩酊大醉,被姚天禧哭声一惊,用力眨动双眼,紧绷起眉上肌肉才费力地睁开些双眼,摇晃间伸出头,只见儿子被自己砸到在地,又被酒坛刮伤,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狠狠地抹了把脸,清醒了几分。 姚天禧逐渐止住哭声,擦干眼泪抽泣着对姚恒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倒了,还打碎了爹的酒坛。”说罢眼睛一酸,又留下几行眼泪。 姚恒赶忙查看姚天禧伤处,帮他包扎,叹了口气道:“还好,没有伤到什么要紧的地方,就是手臂被刮伤了几处,伤口不深。”旋即安慰道:“天禧,我已经帮你上了药,坚强些,没事的,有哥哥在呢,不要哭了。” 姚震卿恍惚间听到儿子仍在维护自己,更是羞愧自责,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头疼无力,脚步愈发摇晃,已经站不稳了。 姚恒见状赶忙将父亲扶住,背父亲进卧室躺下。 姚天禧蹲下身子,将酒坛碎片一片片拾捡起来,泪水穿过脸颊滴落在地…… 姚恒安置好父亲后,走到姚天禧身边轻声道:“母亲走后父亲就开始饮酒,起初只饮少许,后来你外出游历,家中更是冷清。父亲无心行医,就都交给我去做,我天赋不高,学医不精,但凡诊治稍有差错,外人就来埋怨父亲。三番四次后,父亲越发颓废,开始酗酒,酒醉后难免神志不清,不过一会儿就能睡去。” 姚天禧听后黯然神伤。 至亲已去,恩师仙逝,父亲又颓废成这副模样,姚天禧只觉自己前路迷茫,此刻想放声狂奔发泄一番,又不知该奔向何处,不禁悲从中来,上天何以如此待我? 回想起母亲病重时父兄的无能为力,又想到恩师所付心血及殷切期望,心中愈发坚定了不从医的想法。 …… 次日,清醒过来的姚震卿一改昨日酒后醉态,亲自做了几个菜,对姚天禧耐心道:“天禧,你在乡学读书用功,想必识文断字早已不成问题,孟先生业已过世,你就在家随我看些医书,早日从医吧。” 姚天禧摇头道:“爹,我不想学医了。” “不想学医?难道你想去田里种地不成?”姚震卿疑惑不已。 “学医尚且过得贫穷寒酸,更何况去务农种地?”姚天禧说着放下碗筷,正色以对。 “那你想做什么?不学医不种地你吃什么,难道想去要饭不成”姚震卿渐渐失去耐性,语气不免加重一些。 姚天禧解释道:“我想继续读书求学,若有幸学有所成,我便去做个为民着想的好官,惠及百姓,若不能成材,我愿出家为僧,做那方外之人,不必为生计奔波所累。” “读书成材?爹年轻时何尝没有这么想过,可我们姚家世代清贫,家里连本像样的藏书都找不出来,你又如何读书?如今已是家徒四壁,实在是无能力供你继续求学。”姚震卿无奈地苦笑道。 姚恒这时也插话道:“天禧,你也不小了,以后总要学点谋生计的技能吧,不然连活下去都如此艰难,更何况四处求学?” 姚天禧坐直了身体,对父兄道:“我已经决定了,过些天我就去妙智庵出家。等得了僧人度牒,我就不用再受衣食奔波之累,便可以安心读书。” 姚恒道:“出家是可以免受衣食奔波之累,可是父母辛苦将你抚养成人,哪是让你去当和尚的?” 姚天禧立即道:“待我学有所成,便能光耀门庭,更何况我现在年龄不够,还不允许直接剃度为僧,去到寺院也是先做沙弥。至少做沙弥的这段时间我能有个好点的读书环境,不用为吃饭所愁,不必再成为你们的负担。如果我早日学有所成,或许还等不到剃度为僧,便能成为像高启、杨基他们那样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子,与他们一道遨游天下。” “我们姚家本就是为了逃难来到江南,难以掌握这里的耕田种地、撑船打鱼等维持生计的本领,没有田地,更无产业,到现在为止连房屋都是租借的。”姚震卿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但是我们家再难,至少也比借田耕种的农户要稍强一些,你随我学一点医术,也不至于饿死。以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我也算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你若出家为僧,不说与我们断绝关系,便是连个后人都没有,一生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这些你想过吗?” 姚天禧道:“爹爹,哥哥,我本来也想如你们说的这样安稳度过一生。可是我不想以后我的家人也像现在这样贫困潦倒,我想让我的亲人住在自家的房屋里,不用每年都被催促着讨要房租。万一以后我的亲人生病,我想为他们请最好的郎中诊治,而不是自己束手无策。我想被人尊敬,而不是被人呼来喝去每日奔波不停。我甚至想在史册上看到我们姚家人的名字,而不是毫无作为,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姚恒被弟弟这一番话说得暗暗吃惊,原来弟弟志向如此之大,但转念又想到现实的惨淡和残酷,矛盾之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劝解弟弟。 姚震卿道:“爹知道你从小就有志气,可……” 姚震卿话没说完,姚天禧打断道:“爹,不要再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书我是一定要继续读下去的,我也不想给你和哥哥增加负担,过些日子我便去寺中。” 姚震卿见儿子心意已决,知道再怎么劝也没用,唉了一声,回想起妻子在世时一家人每日温馨的画面,不由得神伤不已! 虽然自己是在据理力争,说得也振振有词,但姚天禧心中也委实忐忑不已,无法确定自己想法对错与否,自己的鸿鹄之志真能如愿吗?……前路茫茫不可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一章 弃尘缘道衍皈佛门 姚恒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劝服弟弟放弃出家的想法,百般无奈之下忽然想起了姚媭。姚天禧小时候与姚媭要好,对姐姐言听计从,便早早起来赶去邻村请姚媭回来一趟。 心烦意乱的姚天禧,连带回来的爱不释手的书籍都没心情看了,此刻正坐在门口大石上,往事历历在目。 无比宠溺自己的祖母,每天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等待自己回家的母亲,对自己倾囊相授的孟先生,天才之资的高启与杨基,还有在竹林中的红色倩影…… 自己,就要放下这一切,做一名方外僧人了吗?不,还不甘心,只是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先去做一段时间沙弥再另做打算吧。 剪不断,理还乱…… 姚媭听说弟弟要出家,吓了一跳,赶忙从婆家赶回,看到在石头上坐着的弟弟,冷着脸走了过去。 正想得出神,听见声响,见来人是久未相见的姐姐,略感欣喜,“阿秭,你怎么回来了?” “哼,还知道我是你阿秭?我还以为你六亲不认了呢,我还以为你真要去做和尚跟我们撇清关系呢!”,姚天禧见姐姐嘲讽,知道是因为自己没跟她商量就做下决定生气了。 “阿姊,原本想等离家前再去告诉你的,免得你担心。”姚天禧低着头,如犯了错的孩子。 姚媭本就生气,不经意间就提高了声音,“免得我担心?你倒是懂事得很!你出家当了和尚,以后还有我这个阿姊吗?当初一家人省吃俭用供你去乡学读书,是盼着你能日后学好医术,为我们姚家争光!现在父亲刚不让你读书,你就要去出家做和尚,你还有点良心吗?” “学医有用吗?祖父当了一辈子郎中,家里不还是一贫如洗?爹当了一辈子郎中,最后连娘都救不了,我接着从医,又能有什么改变呢?” 姚天禧见姐姐对自己误解不浅,只能努力解释。 “现在的皇帝极力推崇佛教,我曾去过府城,见得最多的就是寺庙,有权的僧官比县尹还风光,我出家至少能不被衣食所累,能有个环境读书上进。我们家无权无势,连块土地都没有,若想有所改变,只能等我学有所成,到时候再还俗为官,给我们姚家争光!” 姚天禧连番辩驳,姚媭听得火起,正要发作大骂。 此时姚震卿的声音传来:“别吵了,他执意要去,就随他吧。”姚震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你天资聪颖,又心性坚毅,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就好了,一定是个将相之才。只可惜……”姚震卿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的确是我们这样的家境耽误了你,孟先生送你去府城后,回来与我有过一番深谈。我就知道你回来后一定没了学医的心思。真是想不清楚当初去求孟先生收你为徒,到底是对是错……” 听着父亲说完这番话,姚天禧感动之余又愧疚不已,本就纠结忐忑,这一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既然要去出家,不如就选择离家近一些的妙智庵吧,我们想念你了,也方便过去看看你……” 饶是姚天禧这几天眼泪都要哭干了,此刻也是泪如雨下,跪下向父亲磕头谢恩。 可这恩,又如何能谢得完呢? “孩儿今日就向父亲辞行了,一定早日回来报答!” 姚天禧不敢回头再看家人目光,快步离去。 神情落寞的姚震卿望着儿子孤身远去的孱弱身影肝肠寸断,泪水夺目而出! 千古父爱何所求,任尔天地四海游! 姚天禧知道自己的决定在家人看来可能很自私,可是自己也是想能有一天让他们不再受这寒酸之苦,尽早报答他们,现在只能狠下心来,将这些烦忧暂时放下…… 祖母生前信佛,且孟先生在世时也对佛道颇为赞赏,所以姚天禧对佛教还算了解,佛门戒律自认为都不会违背。 而且自己尚未行冠,按戒律不允许自己直接剃度,应该先要做一段时间的沙弥才对。 心中不停盘算着,便走近了妙智庵。 妙智庵始建于南朝梁天监二年,初名法华庵,后改称妙智禅院,俗称妙智庵。 妙智庵饱经朝代更迭下的兴荣衰败,几次几乎完全毁坏,经过几代住持的苦心维持才逐渐复兴。 此时已是至正八年,自寺中第八祖妙通勤事土木以来,徒孙宗传广募众缘,终将妙智庵翻修了一遍。 上次与孟先生来时,还只是将佛堂翻新为殿,此刻已经又再次扩建了一些佛舍,可以说此时正是妙智庵香火最为鼎盛之时。 姚天禧心中忐忑,但想到平易近人的老禅师宗传,心中稍安,走进妙智庵寻找宗传。 “阿弥陀佛,小施主,这么快就见面了,可是有事寻我?”宗传见姚天禧前来微笑道。 姚天禧“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大师,求您收我为徒!” “孟施主生前对你教导有加,你不去研习儒书,怎么反倒想入佛门?” “大师,我家里贫寒,无力供我四处求学,我也不想成为家里人的负担。我先是家中至亲离世,孟先生也突然病故,此刻前路迷茫,倒不如做个方外之人逍遥自在。” 宗传微笑道:“可是依我所见,你是心性坚韧之人,又素怀大志。如今世间百态尚未经历完全,小小年纪就出家为僧,不感到遗憾吗?” “天禧心里清楚,若随父从医,或许可一生温饱无忧,但是我不想像父兄一样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本以为有幸得名师教诲,勤奋读书待日后学有所成报答家人,可家里人也因生计所累,越发困顿,我又如何能够安心读书呢?恳请大师收我为徒,给天禧一读书处便可。” 此时的文人学士多流连于寺院宫观之间谈玄论道,宗传自身也看过不少儒家经典,所以对一心向往圣贤的姚天禧并不排斥。 且妙智庵规模不大,僧众大多转投大寺,此刻寺中也只有六名僧人,宗传年岁愈大,还没有中意的弟子,此时聪慧的姚天禧来投,颇为欣喜。 虽然屡次经历生离死别,但毕竟姚天禧年岁不大,阅历尚浅,此番出家也并不是一心向佛,还需多加引导。 宗传略加思索,便有了主意,“阿弥陀佛,佛法不离世间法,善用世间法,则世间法也是佛法。既然你心意已决,便先留下做一段时间沙弥,你修行之余,尽可自由读书,且寺中藏书你可随意翻阅。若你反悔,可随时离去。若你能用心参悟佛法,脱离尘世,待你年岁到了我便为你剃度,授你僧人度牒,你可愿意?” 姚天禧自是欣然接受,“谢师父收留!” 宗传早知他天资非凡,将其收作弟子心中非常高兴。 “你既然是我的弟子,依照寺中辈分,你应为道字辈,你命途坎坷,最终皈依我佛,我便为你赐名‘道衍’,望你日后能潜心修行。” “道衍谢过师父。”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姚天禧此刻还是有些忐忑,从此,世间就再无姚天禧了,只有道衍…… “这段时日你就先随我学习佛门戒律,了解一下佛门分支等基础的佛教知识。”。 随后宗传为道衍安排了住处,又给他准备了一些日常僧服等物。 远离了纷扰嘈杂,严肃寂静的禅室让道衍逐渐定下心来。 道衍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僧服,感慨万分,昨日还是家中幼子,今日已成寺中沙弥,也不知以后见了家人该如何对待? 几位好友是不是也会感到意外,怜悯自己呢? 还有那个刘姑娘,想必也猜不到我竟成了沙弥吧? 万籁俱寂,鼓声庄重,姚天禧以为数次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和前路未知的迷茫已是人间至苦,带着复杂的心情皈入佛门成为道衍。 殊不知与经济文化颇为发达的吴中地区相比,屡遭天灾的淮西地区已是由于饥荒严重,饿殍满地。 “驱除胡虏,复我汉室……明王出世,日月永存!” 如果道衍在此,一定能够想起这正是当日竹林中刘玥儿人等口出所言! 此刻跪在地上的是一些乞丐,整齐有序,个个目光火热! 山后残阳飞快地揽过光明,地上的黑影迅速吞噬万物,露出可怖的面目。 一束点亮的火把带着温度照亮每个人的眼睛,其中一个乞丐的眸子尤为明亮。 他刚吃过粥,不是像以往一般乞讨来的粥,而是有人搂着他的肩膀喂给他的粥! 于是,仅这一碗粥就让他满布污垢的脸上荣光焕发,神采奕奕,他把口号喊得最响,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倾泻而出,喊到最后已成怒吼之状! 不知名的祭拜仪式过后,他起身又去喝了些粥,捡起地上的破箬帽便转身离去,再没有看地上摆放凌乱的瓦钵。 回想起用草铺卷着的亲人尸首,回想起为了一块发霉的肉饼与一头恶犬搏斗的自己,回想起将自己踩在脚下折辱不堪的蒙古贵族,他想流些泪水,却发现早已哭干,于是放声狂笑,疾风伴着他的笑声将身后的瓦钵猛地吹翻,碎落一地…… 公元一三四八年,元朝至正八年,十四岁的儒生姚天禧进妙智庵做了沙弥,修身养性,儒佛并进;比他年长七岁的乞丐朱重八成为明教一员,决定重返皇觉寺,读书认字,练习武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二章 救红颜禅房匿佳人 每日寅时末,晨钟一响,道衍就跟着师父宗传和其他几位僧人来到大殿做早课。 殿外晨光熹微,花草上露珠滚动,每一声鸟鸣虫叫都甚是清楚。 殿内众僧端坐磬声清脆悠远,木鱼不疾不缓,整齐念诵的楞严咒伴着熏香洗涤过殿中的每一处角落。 不知楞严咒是哪位佛陀菩萨所做,也不太懂其中每句含义,宗传只是一句一句地带着道衍念诵,道衍想问,宗传也不许他说话。 “不迟。”道衍每当有所疑惑,宗传只以二字回应。 早课做完,便是早饭。 众人一字形排开,齐声念过供养咒后方才进食。 早饭过后,宗传就让道衍拿着扫帚从妙智庵的门前台阶往下扫。 起初几次,道衍挑脏乱的台阶迅速打扫,很快就把任务做完,打扫干净后去找宗传。 可宗传见了,却摇头不语。 道衍以为师父责怪自己心急,打扫的不够仔细,所以道衍就不再心急,认认真真一阶一阶地打扫。 虽然辛苦,但等到了下面最后一阶,抬头往回看,非常干净,自己很是满意,去找宗传。 但宗传见了,还是摇头不语。 道衍自认已经用心思考,尽力做事,可师父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成果就否定自己。 既然师父都不在意,道衍也不再将活放在心上,见到哪里脏了就打扫一下,累了就坐下看看被露珠润湿的小草,过一会又找块草地躺下来听听虫鸣,甚至还将怀中杨基送的诗集拿出来背了两首。 宗传见了,却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似乎逐渐明白师父的意思,不再多问,也不再抱着目的去做事。 想起家人就去殿里默默地为家人诵经祈福,想起好友就对着木鱼发呆作诗,甚至前一夜梦到了那位刘姑娘,第二天就主动拿着木棍去帮师兄敲击暮鼓,顺带着看看晚霞,那迷人的红色同她的衣服颜色真像。 寺院后有一小片菜地,平日里众僧吃的蔬菜都是自己栽种。 吃过了午饭,便去那做些农活,插秧、施肥。 曾经被世俗羁绊的姚天禧只能以读书为乐,此刻心地清净的道衍觉得插秧也蕴含着“退步原来是在前”的深刻道理,别有一番意趣和感悟。 等到日晡之时,暮鼓响起,晚课礼诵大悲咒等经,拂去一天的劳累,总结当日的收获,菩萨们的经文好像也变得清晰起来。 晚上师父讲法后,有些许时间可以利用,道衍就钻进寺中的藏书处,虽然比不上杨基家的收藏,但对于道衍来说也足以乐在其中。 道衍非常适应这种安逸充实的生活,转眼间已过去月余时间。 一日早饭过后,道衍正在寮房中静心读书,只听“咣”的一声,房门突然被踹开,一个壮汉破门而入,的上身满是伤痕,背上还背着一名身着鹅黄色长衫的少女。 “是你!?”大汉和道衍同声道。 “这是?刘姑娘!?你们怎么了?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眼前大汉是竹林中见过面的李喜喜,背上少女自然便是刘玥儿,不等道衍多问,李喜喜突然跪下。 “小师父,上次是我多有得罪,但请你看在小姐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务必救救她啊!” “快起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姑娘之恩我自当竭力报答。” “时间紧迫,后有元兵追赶,我去引开他们。小姐就只能暂且交由小师父帮忙照顾了,我若能够脱身再来寻你。” 李喜喜担心元兵突然追来伤害到刘玥儿,只能相信这个曾经被小姐救下的少年,只希望自己能将元兵尽数引走,不要伤了小姐。 李喜喜放下背着的刘玥儿,道衍赶忙上去扶住,将刘玥儿放在榻上,李喜喜行了一礼,便离开寮房迅速往山林方向跑去。 二人交谈间,一小队元兵已冲到妙智庵殿后,往僧舍方向寻来。 李喜喜生得人高马大,脚步却灵活无比,待稍远于道衍所在房屋,停身站定等着元兵追来。 “在那,快追!” 见元兵追来,往道衍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后,李喜喜往山林间奋力逃跑。 元朝自军队灭宋以后,大多驻防在内地繁华都市,生活日渐腐化,早就忘记了怎样打仗,更别说此时就是一个小邪教教徒而已,抓到了又有什么好处。 见李喜喜步伐矫健,钻入了山林,为首元兵冷哼一声,“算了,不追了,以免脏了鞋子衣服,已经做了尽力追赶的样子,上边人也不会为难我们。” 曾几何时威加海内的悍勇铁骑,竟已经军心散漫至此种境地! 李喜喜哪知背后追兵竟然已经放弃,一路披荆斩棘,的上身被树丛刮得满是伤痕,一直跑到体力虚脱,昏倒在地…… 道衍见元兵都去追李喜喜,无意查探至此,遂合上门缝,深深地呼了口气,转过身探望刘玥儿。 刘玥儿此刻没有覆着面纱,一身鹅黄色长衫,虽然沾了不少泥土,但仍掩盖不住苗条婀娜的身形,颈上肌肤雪白光嫩,更胜玉脂,秀发蓬松散落在耳旁,与想象中的娇艳姿媚不同,是个玉颜甜美、温雅秀丽的少女。 道衍哪见过这等沉鱼落雁的姿容,只见了一眼便觉面目火热,赶忙撇过脸去。 虽然不愿从医,但也是在医家长大,简单的把脉还是会一些的,此刻将刘玥儿手腕翻转把脉,刚一触及洁白皓腕,心神又是一荡,急忙闭上双眼,吸气凝神。 还好,脉象虚浮,应该是过度劳累导致,给刘玥儿盖好被子,去厨房盛些斋饭给她。 寮房中,刘玥儿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肃穆的“禅”字衬着昏迷的璧人,如此怪异却又是如此宁静安逸…… 刘玥儿迷糊地睁开眼,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是哪里,李叔叔呢? 迷惑间,门“吱呀”地开了,正是盛了些粥饭回来的道衍。 “刘姑娘,你醒了,先吃点东西吧。” “怎么是你?你不是那个书生么,怎么成了僧人?”看着身着僧服的道衍,刘玥儿心中疑惑,原来他上次所述家世都在骗我吗?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是近日才到这妙智庵出家做沙弥的。上次与姑娘见面时的确还只是个书生。” 刘玥儿点了点头,“李叔叔呢?他人在哪里?” “你说的是那个着上身的壮汉吧?你先别急,喝了这碗粥补充些体力,你脉象虚浮,此前昏倒想必就是过度透支身体所致。”道衍将粥拿给刘玥儿,示意她赶紧喝下。 “他到底怎么样了?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他。” “他背着你一直逃到此处,将你托付给我后,就孤身将元兵引至山中了。不过我看他身手矫健,背着你都能逃离至此,一个人行动元兵应该更是追赶不上。他说过,等他脱身过后会回来寻你的。所以你尽管在这里休息,元兵不会想到你一个女子藏在佛寺里的。” 刘玥儿稍微放心,以李喜喜的身手应该不会出事,端起碗飞快地将粥喝完。 “不行,官府悬赏捉拿我们,我不能连累你。”喝了粥的刘玥儿想起身出去。 道衍伸手拦住刘玥儿,轻声道:“你放心,寺中僧人很少,住持和师父都年龄大了,整日在寮房里修行,其他师兄的住处也离这里较远,一时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而且,若是你走了,他回来寻不到你怎么办?” 知道道衍说的在理,刘玥儿只好坐下,面容憔悴,像是有数不完的心事。 “记得我上次对你说过么,我是妖女。” 道衍连连摇头,知道刘玥儿根本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姑娘心地善良,上次便救过我的性命。怎么会是什么妖女?” 刘玥儿苦笑一声,“我的确是官府眼中的邪教妖女……”或许自己太需要有个人倾诉,或许眼前的人救了自己性命,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少年格外信任。 “咚、咚、咚” 二人谈话间,暮鼓庄重之声传来。 “刘姑娘,你先在这歇息,到了我们做晚课的时间了,若我不去师父会起疑的。” 刘玥儿知道此番对道衍多有打扰,羞涩地“嗯”了一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万种自然看呆了痴儿。 佳人掩嘴,莞尔一笑。 道衍神情一顿,赶忙离开,心中又骂起自己,你啊你,出家前就如此不堪,现在都做了僧人,怎么还如此无耻? 刘玥儿回身对着墙上的“禅”字望了许久,为了帮父亲完成大事,自己何尝有过什么童年玩伴、知己好友? 平日里既要扮作至高无上的圣女,又要躲避官府的追杀,日夜心惊胆战,这次又因为自己意气用事连累李叔叔险些丧命,真是多亏他出手相救。 上次听他紧张地讲述自己身世,光顾着取笑他,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似乎是个很有志气的书生,可怎么短短几月的时间内就出家做了沙弥呢? 呵呵,估计同自己一样,是个可怜人吧…… 飞鸟的狂噪穿过暮霭,回旋许久,少女细不可闻的呜咽声将寂静的僧舍抹上一丝哀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三章 动痴念玉女扰道心 沐浴在袅袅梵音之中,道衍的心仍不能平静,自己真的要做个僧人了么?真的要青灯相伴,终其一生吗? 阿姊在婆家过得好吗?自从阿姊出嫁,很少能见到她,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因为要阻止我出家,我是不是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父亲是不是还在家中酗酒?他从前就为了我们一家人奔波劳累,现在又承受着与亲人生死离别之苦,他的境况还好吗? 兄长的医术有长进吗?如果我安心学医,哥哥是不是就多了个帮手,至少受了责骂我们也能互相安慰! 季迪最近还有做诗吗?他那么聪明,估计再过几年就能声名远扬了吧? 孟载兄的书还没有还呢!此刻孟载兄是不是在青庐中挥毫作画呢? 祖母和母亲若是在天有灵,是不是也会对自己特别失望啊? 孟先生,天禧已经为了读书变成道衍了,真的值得吗? 那位李姓壮汉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不过无论如何,一定得尽力保护刘姑娘,想到刘玥儿,道衍的心更加起伏不定…… “道衍,你的心还是静不下来。”道衍想得正出神,根本没有注意宗传已经在他身边站定许久了,“随我来。” 道衍心虚地跟在宗传身后,不敢出声。 宗传带着道衍走到自己的寮房,“寺中的生活可还适应?” “回师父,徒儿一切都适应,只是……”道衍心事复杂,实在不知如何对师父讲述。 宗传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年我来寺中做沙弥的时候与你年纪差不多大,现在看来,你应该是与佛门机缘未到。” “师父,我不是此意!” “你放心吧,我不会将你赶走的。”宗传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 “这是我给报恩寺主持妙真长老的书信,你帮我把信送去吧,不必着急动身,也不用急着返程,信,只要能送到就行,人,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回来。” 宗传慈祥宠溺的神情让道衍想起了雨天中背着自己的祖母,也想起了临别时洒脱的孟先生。 自己此前拜师只是权宜之计,想利用沙弥身份免去生计所累罢了,宗传师父明明知道却仍然真心对待自己,道衍鼻子一酸,忍住泪水,跪在地上朝宗传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阿弥陀佛,去吧。” “徒儿告辞,师父保重身体!” 宗传看着道衍的背影,想起了几十年前来到妙智庵的自己,唏嘘不已。 道衍取了一些吃食回到寮房,轻轻敲门,“刘姑娘,是我。” 房门打开,刘玥儿曼妙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饿坏了吧,快把东西吃了。” 刘玥儿点了点头,边吃东西边盘算着一会该怎么跟道衍辞别。 两人沉默以对,道衍想打破尴尬,率先开口道:“刘姑娘,你身体好些了吗?” “嗯,我已经……”刘玥儿话未说完,门“吱呀”地响了,二人均是神情一凛,道衍迅速站起来挡在刘玥儿身前。 一个高大人影现出身形,正是孤身引走元兵的李喜喜! “李叔叔!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事。” 刘玥儿见李喜喜安全回来无比欣喜,李喜喜也是神情激动,“还好小姐没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刘大哥交代。” “还没来得及感谢这位小师父,此番大恩,明教上下铭记在心!” 说话间李喜喜又要跪下,道衍连忙扶住,“不必如此,刘姑娘救过我,我这次救她就算是丢了性命也是心甘情愿。” 道衍之言让刘玥儿美目一亮,心中一热,不由暗自窃喜。 他每次见我都小心谨慎、紧张兮兮的,没想到在生死关头倒是毫不含糊,胆识过人。 道衍将门关上,待大家坐好,发问道:“刘姑娘,你们口中的‘明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我只听说过儒家、佛教、道教,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明教,而且官府的士兵为什么要追捕你们?” “明教崇拜日月,信仰光明,相信终有一天光明会战胜黑暗。教义言简意赅,吸取了各个教派最浅显易懂的道理,让没读过书的百姓也能一听就懂。” “那二位想必是教中颇为重要的人物吧?” “小师父有恩于明教,我们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是教中舵主李喜喜,小姐是我们明教的圣女,也是我们副教主的女儿。” 圣女?难怪自己自第一次见到刘姑娘就觉得她如天上仙子一般,果然来历不凡。 “说是圣女,其实都是虚张声势罢了。” “小姐……”李喜喜想要阻止刘玥儿继续说下去,可刘玥儿没有理会。 “看这个。”刘玥儿伸出右手,掌内火焰状胎记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不凡。 “就因为这个,所以我从小时候便被父亲和韩伯伯推为所谓的教中‘圣女’。” 听着刘玥儿的哀诉,李喜喜攥着拳头一下砸在自己腿上,“唉,刘大哥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为了所谓的大事,苦了小姐。什么狗屁的圣女,做了圣女跟那尼姑有什么差别,一辈子都不能嫁人生子!” “啊?”道衍一声惊呼,“怎么会这样?”旋即想到自己沙弥的身份,苦笑一声,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而且所谓的明教之中,权力越高的人越是明白,无论是之前韩伯伯曾经宣扬的白莲教,还是现在更为驳杂的明教,不过是为了韩伯伯与父亲为了聚集百姓发展的一个组织而已,哪有什么有明确的教义、教宗,一切都是为日后起事做铺垫罢了。” “起事?你是说——造反?” 刘玥儿正色以对,缓缓讲述,“元朝建立以后,蒙古人和色目人多为王公贵族、巨商大贾,对汉人百姓的生死漠不关心,现在天灾频发,朝廷发放的赈饷经他们层层盘剥,真正发到百姓手里的只剩下十之一二,长期以往,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无声。所以我父亲和韩伯父才想出此法,将被欺压已久的人们召集在一起,只待合适的机会,便推翻元廷,重建汉室!” “既然行的是正义之事,你们也都是为国为民的英雄好汉,为何非要编造出这样一个教派来,光明正大行事岂不更好?”道衍颇为不解。 刘玥儿耐心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没读过书的百姓与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不一样,他们只求填饱肚子,大多目不识丁,你对他们讲一万个大道理,不如给他们一碗稀粥来的实在。” “是啊,你在富庶的吴中地区长大可能难以想象,现在有好多地方已经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刘大哥散尽家财,救助了好多灾民难民,对于他们来说,刘大哥这样能让他们不被饿死的人才是圣人、菩萨!” 李喜喜痛心疾首,越说越是难过,“若不是刘大哥给我口饭吃,我早就饿死了。” 道衍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今疾苦百姓的生存已经如此悲惨! “真是可笑!我竟然还想着用功读书,等学有所成入朝为官成就一番事业。” 道衍连连苦笑,自己真是迂腐,日夜苦读,理想却似空中楼阁般虚无缥缈。 “你不要灰心,读书当然是对的!我料想此等时局,朝廷已经无力回天,待各地豪杰揭竿而起,恢复汉室,届时必定亟需有才干的文人志士来治理国家,我相信那时候你一定能如愿以偿!” 刘玥儿安慰的话语温暖醉人,道衍感激之余对刘玥儿渐生迷恋之心。 “小师父,我看你也是个志向远大的少年英雄,何不同我们一起做一番事业,管他成与不成,也死而无憾!” 李喜喜直来直往惯了,道衍救了刘玥儿后,把道衍看作有情有义之辈,敬重有加,此番邀请真诚至极。 道衍被问得一怔,自己从未想过推翻元室这样的大事,虽然被李喜喜一番话说得热血沸腾,可还是要仔细考虑,一个不小心,很可能给家人都带来杀身之祸! 可一扭头看见刘玥儿笑意盈盈地盯着他,胆气豪生,一切顾虑瞬间烟消云散。 “那在下就追随圣女,赴汤蹈火!” 刘玥儿笑了,嘴角醉人的妩媚美得勾魂夺魄,摄走了道衍每一丝心神。 李喜喜看着道衍痴迷的样子哈哈大笑,“小姐,我看这小师父比那什么狗屁韩林儿可英雄多了!” “不过寺中师父对我甚好,之前就好心收留了我,此番见我道心不净,特意以送信为由,让我外出周游一番。我若背弃师父,投入明教,岂不是狼心狗肺?” “这个你自可放心,早给你说了,我们这劳什子明教根本不靠谱,说到源头本就是佛教的分支,根本不需要你离经叛道。更何况你的圣女姐姐在此,你是不是明教弟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被李喜喜连番打趣,道衍窘迫地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话,倒是刘玥儿早就习惯教中这些大老粗的玩笑方式,柔声道:“那你就准备准备,明日随我们一起回趟颍州。” 道衍点头应允。 突然转向李喜喜,毫无来由地冒了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 “李大哥,你方才说的韩林儿是谁?” 道衍话一出口就自觉脸热,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不但冲动草率,怎么能如此无礼? “韩林儿啊,那可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哈哈哈”李喜喜没等自己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着道衍捧腹大笑。 看道衍低头脸红的样子,刘玥儿也不禁打趣道:“我管他叫李叔叔,你管他叫李大哥,难不成你想做我的小叔叔不成?” 道衍一惊,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哦?那你的意思?”刘玥儿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挪揄道。 李喜喜还在一旁大笑不停,道衍不知所措,只能转过头去,装聋作哑,一言不发。 刘玥儿看着慌乱的道衍笑得前仰后合…… 道衍听着刘玥儿醉人的笑声怦然心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四章 杀元兵乱世出枭雄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灾民的尸首随处可见,哭嚎的声音不绝于耳。 朱重八走得不紧不慢,破旧箬帽将他的面部遮住大半,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滚!” 一老妪正趴在儿子的尸体上哭得肝肠寸断,一名色目士兵骑马前行,正好被老妪所阻,叫骂着一马鞭抽了下去,老妪背上瞬间鲜血淋漓! 朱重八摘下箬帽,微微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色目士兵。 “看什么看,再看将你的眼睛挖出来!” 色目士兵斜着眼睛扫过朱重八,不过一群贱民,也敢挡住我的道路? 朱重八向前迈了一步,早已握紧的右拳,奋力一击打在马腹上。 元兵胯下马匹遭到重击,“啾”地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士兵哪里想得到朱重八会有如此举动,毫无准备,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重重摔倒在地。 “你竟敢……”士兵这一下摔得不轻,疼痛之下指着朱重八还未等说完,怒不可遏的朱重八一脚踹在他的头上。 这一脚势大力沉,“咚”地一声,士兵后脑直接砸到地上,昏死过去。 什么狗屁色目人,还不是就一条性命而已,凭什么就要对我呼来喝去!凭什么就要比我高贵?我偏不服! 朱重八喘着粗气,眼睛里一丝狠辣闪过,等下他醒来定要报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他! 敢想敢干的朱重八捡起一块石头照着士兵的头颅用力砸下,一下、两下、三下!一直砸到自己没有了力气,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大口大口用力喘气。 “杀、杀人了!?”老妪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立刻哭嚎起来,起身便要逃跑。 好啊,我为你出头,你倒不识好歹,到处嚷嚷!若是老妪报官,自己必死无疑,看着自己握着石块,沾满鲜血的右手,起身便要追赶老妪,不留活口! “阿弥陀佛。”突然传来的声音将朱重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僧人打扮的胖和尚坦胸露乳,正双掌合十站在自己身后。 朱重八神色一凛,犹豫间刚要有所动作,又有一个男子从远处跑来,口中呼喊,“师父,等等我!” 见对方已有两人,只好收起灭口的想法,右手悄然松开,石块掉落在地。 胖和尚一直打量着朱重八的神情,见到朱重八手中的小动作后嘴角扬起,笑道:“你也是个出家人,怎么能行此杀孽?” 朱重八冷哼一声,“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若不杀他,我免不了又要被他欺辱一番。” “既然如此,又为何想对那老妪动手?” “我本是为她出头,她却不感念我的恩情,反倒大声哭喊,若一会引来官兵,我命休矣。” 二人谈话间,远处男子已经跑到胖和尚身边行礼,“师父。” 胖和尚对他点点头,又对朱重八缓声道:“你若心存正气,就应该为了百姓去做一番大事才对。日后心肠切莫如此狠毒,造无妄杀孽。” 说完就带着男子转头离去,朱重八抬起右手,看着手上逐渐干涸的血迹,再次攥紧了拳头,对着胖和尚的身影哼了一声,快步离开。 胖和尚名为彭莹玉,男子是追随他的徒弟之一,原名况天,现被他记名为况普天。 况普天嬉皮笑脸地道:“师父可没少杀人,此时怎么劝起别人来了?” “普天,若能把罪孽都集于我一身上便好了。”彭莹玉连连叹气。 况普天知道师父又想起了已经遇害的大师兄周子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不再说话。 早在十年前的至元四年,彭莹玉所在的袁州路等地就已经民不聊生,逢年过节都吃不饱一顿饭。百姓对官府没了指望,只能寄托宗教寻求慰藉,以致白莲教风行民间。 彭莹玉加入白莲教后,逐渐成为当地白莲教教首,并秘密进行反元活动。他精通医术,经常为寺院附近及慕名而来的群众治病,遂以行医为掩护布道,群众纷纷响应,信徒渐至数千人,尊称他为“彭祖师”。 彭莹玉推选自己的大弟子周子旺领头起事,一呼之下群情愤慨,遂在江西行省辖下的袁州路武装起义,建立了一个大周国,周子旺号为“周王”,彭莹玉为国师,况天兼任左右丞相。 朝廷见他们势大,立刻整合袁州路及周边官军大举镇压,彭莹玉等哪有抵抗之力,危难间,周子旺为保护彭莹玉、况天等,率众殿后,被俘遇害。 彭莹玉因自己布局不力,害最为心爱的大弟子遭遇不测,无比愧疚,彭莹玉和况天在各处教众的掩护下辗转逃到淮西,继续传布教义,又发展了大批信徒。 将有能力且忠心的收为弟子,以“普”字记名,精心培养后将弟子门人散布各地,等待机会再一同起事,况天因此改名况普天。 一直发展至此时,彭莹玉带着况普天潜回袁州路,无奈官军缉拿力度越来越大,只能先避其锋芒,去寻在河南江北行省的弟子邹普胜。 “师父,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彭莹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见他身为出家人却做事阴狠毒辣,想劝诫一番,不料他居然对我也动了杀心,见你赶来,他才放下杀意。” “能让师父另眼看待的想必一定是个好苗子,不如我把他抓回来给师父收做徒弟?” 况普天心思单纯,又一向与师父亲近,此时立刻献起殷勤来。 “他身上杀意太大,连我都要心悸,而且我看他面相奇特,恐怕不能以常人看待。” “师父可是鼎鼎大名的‘彭祖师’,各地的英雄谁不敬重有加?看他样子就是个到处化缘的小和尚罢了。” 彭莹玉沉默不语,回想着朱重八拿石头砸元兵时的表情,打了个寒颤,况普天见师父没有兴致,也不再多嘴。 …… 河南江北行省黄州路麻城县。 一名个子不高的圆脸汉子汗流浃背地站在大火炉前,左手紧握铁钳,右手拿着一把小锤。 身旁一人拿着一把大锤,照着刚出炉的铁块“铛”地一声砸了上去,圆脸汉子右手举起,紧随其后,小锤快速敲击,左手铁钳更是用得灵活无比。 不一会,一把镰刀应声而成。 “哈哈,你这打铁的手艺真是没得说!”一名身形魁伟的壮汉推门进来正看到镰刀成型,大声赞赏道。 圆脸汉子见到来人,大喜道:“徐大哥!你怎么来了?” “上次听弟媳抱怨,跟着你这个铁匠过日子几年都没一件新衣服穿,这不,我给你带来一匹好布!” 姓徐的壮汉名叫徐寿辉,住在距此不远的罗田县,贩卖粗布为生,为人正直好爽,在附近百姓中很有威望。 圆脸汉子便是彭莹玉弟子邹普胜,邹普胜年少外出游历到袁州路时,见到讲述白莲教教义的彭莹玉,顿时将其尊为天人,彭莹玉也比较喜欢直爽的邹普胜,便把他收为弟子。 彭莹玉败走袁州路后,经常与邹普胜书信往来,“普”字也是在信中赐名。 邹普胜谨遵彭莹玉命令,回到麻城以打铁为生,不向外人透漏自己与白莲教的关系,只对相交颇深的徐寿辉提起过师父。 除了师父彭莹玉,就只有豪爽正义的徐寿辉最让自己敬佩,此刻见徐寿辉将自己家里小事都能记在心上,更是感动。 “徐大哥,你总是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报答啊!” “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何时贪图过你的报答?”徐寿辉爽朗一笑,挪揄道。 邹普胜知道徐寿辉是在打趣,嘿嘿一笑,“徐大哥你这次来可还有什么事用得上我,但说无妨!” “这次来,一是与你许久未见,自然是要不醉不归。二来是给你带来一笔生意。” “生意?什么生意?” “我与大别山上多云山庄的庄主颇为交好,上次听他说庄里农具不足,我便与他推荐了你。各式农具,一样五把,你做好了送去便好,银钱他不会差的。” 适逢灾年,百姓又多半无地可耕,哪有人来他这打铁,早已家徒四壁,吃不饱饭了,徐寿辉这次帮忙实在是邹家的一场及时雨。 “以后只要是徐大哥吩咐,我邹普胜上刀山下火海,决无二言!”邹普胜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只能待日后报答,邹普胜请徐寿辉到家中吃饭,徐寿辉也欣然应允。 “贤弟,总听你提起你的恩师彭祖师,不知道如此人物我何时能有缘一见啊!” 邹普胜闻言心思一转,想着徐寿辉不是外人,“大哥真的想见我师父?” “那是自然!白莲教的彭祖师十年前就敢反了这狗屁朝廷,那是何等人物?我当然想当面求教。” “大哥想请教何事?” 徐寿辉深吸了口气,眯着眼缓缓说道:“自然是天下大事。” 邹普胜闻言一惊,沉思了片刻道:“此等大事,却是只有师父才有办法” “唉!”徐寿辉叹了口气,沉默不言。 “大哥莫要失望,师父前几日来信说,欲来此寻我,到时我必将你介绍给师父相见。” 徐寿辉闻言大喜,“如此甚好!”二人满怀期望,等待彭莹玉的到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五章 刃泼皮方家首起义 江浙行省浙东道,台州路黄岩州。 海水无风时,波涛安悠悠。 可吃不饱肚子的人们无暇顾及大海深邃迷人的景色。 历朝历代,盐的利润都在一切行列之首,以身试法的私盐贩子屡禁不止。 元朝统一全国之初,江浙一带就有很多人卷入了制贩私盐的活动,官府仅在松江府上海县一地就先后捕获“盐徒五千”。 随着朝政的日益腐败和民众生存条件的恶化,各地特别是沿江并海一带更是私盐公行。 此刻黄岩州的一个煮盐的亭场里,一个身长面黑的汉子扛着两袋盐运往官船,日头正盛,汉子被晒的汗流浃背,辛苦至极。 面黑的汉子名叫方国珍,家里世代沿海而居,以佃农和在海上贩私盐为业。 到了此辈兄弟五人,方国珍排行老三,头脑特别聪明,得知前些日子官府在淮东刚捕获了大量私盐,便不敢冒着危险继续铤而走险,于是想办法贿赂了官营盐业的亭长,到亭场里帮着朝中有“路子”的老爷们做事,安全上也多点保障。 “三哥,不好了!。”老四方国瑛远远跑来,大声喊叫。 “大惊小怪的,天塌下来了不成?毛毛躁躁的。” “三哥,你再不拿个主意,天可就真的塌下来了!” 见四弟如此着急,方国珍心里一沉,赶忙放下盐袋,“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刚才那王麻子又去家里犯浑,大哥、二哥实在忍受不了,就将那泼皮打了一顿,那泼皮挨了打,竟然转头跑去报官说我们方家是海寇蔡乱头的同党!” 王麻子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又因为方家不屑于他,逐渐生出仇怨,专挑他们白天干活的时候去骚扰家眷。 “你怎么知道他去了官府?”。 “我朋友在县衙当差,刚刚偷着传信给我,王麻子正在县衙里呢!”老四越说越是着急,抹了一把脸上脖子上的汗水。 老五方国珉也闻声赶来,“那帮捕役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空口无凭的就定了我们的罪吧?” “你们先冷静冷静,老五,虽然他们没有证据,但是一直对那蔡乱头无可奈何,为了应付差事,此刻有了那王麻子的诬告,定然来抓我们顶罪。” 方国珍眼中闪过冷色,这泼皮欺人太甚,三番五次扰我家小,如今竟然妄图毁了我方家! 老五听后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老四更是着急,左一把右一把的擦着脸上汗水。 “听我说,既然他说我们与海寇勾结,我看索性不如真的学了那蔡乱头,做了海寇。我们想办法劫了这些官船,抢了官货,然后逃到海上去,县衙也拿我们没办法。” “三哥,这可是造反,被抓到了是要掉脑袋的啊!”老四带着颤音道。 方国珍冷哼一声,大声骂道:“糊涂!我们就是不造反,脑袋就不会搬家了吗?那群王八蛋做事会给我们留活路吗!听我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老四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那我就听三哥的,咱们兄弟生死与共。” “这才像个样子!”方国珍对老四点了点头,旋即又道:“老五,二哥人脉广,你又能说会道,你去将消息告诉二哥,然后跟二哥一起多拉拢些人与我们一起行事,就告诉他们那贼人将他们也一起陷害了,能凑多少人就凑多少人,这里官船最多,我们就酉时在此集合。” “三哥,那我呢?” “你现在回家去找大哥,同他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去找渔民,能换几艘渔船就换几艘渔船,然后让家人上船,你跟大哥先带家人逃到海上,我们若能成功便劫了官船去找你们,若不成你们就逃得越远越好。” 方国珍又嘱咐了两个兄弟一些行事细节后,三兄弟立刻分头行事。 你想要我的命? 那我就先宰了你这个狗东西! 方国珍取了一把匕首用布包裹好,别在腰后,大步向县衙走去。 …… 似乎是对自己的计策颇为满意,恶人先告状的王麻子一脸得意走出县衙,还哼起了小曲。 “噗”地一声,一把匕首悄然间插入了他的后腰,王麻子刚想喊叫,匕首又拔了出来,鲜血溅了方国珍满身。 “任你怎么狡猾,也想不到我会在衙门口把你给宰了吧?”方国珍低沉的声音宣布了他的死刑。 想着此恶人往日里为害乡里的种种劣事,方国珍觉得一刀有点少,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骑坐在他身上,手起刀落又是三刀,王麻子抽搐了两下后彻底没了气息…… 方国珍朝县衙方向看了看,既然你们不打算给我活路,那你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森严的衙门前,尸体上冒出的鲜血渐渐染红了地砖。 与此同时,表面森严的县衙内,几个捕役聚在一起,懒散的样子与市井泼皮无异。 “上面一直催我们捉拿那蔡乱头,可那人心狠手辣,水性又好,我们怎么可能将他抓住?此时正好,管那方国珍勾结海寇是真是假,先将他的家抄了再说,抄出来的银子我们兄弟们喝酒去!”为首的捕头奸笑着提议。 “头儿说的对,难不成还真让我们去海上送命吗?要怪就怪这姓方的命不好,帮我们顶了个灾。” “唉,每月发下来的工食银只能勉强养家糊口,还得被那些色目人呼来喝去,到头来我们倒成了鱼肉百姓的狗东西。”一个稍微年长些的捕役叹了口气。 “能不能少说几句废话,你要想装清高你就自己装去,我家里几张嘴还要靠我养活呢” 一众捕快玩笑间就宣判了方家的生死。 “不好!” 走在最前面的捕头刚出县衙大门,就见到倒在县衙前的的尸首,无比震惊! 这方家的人当真反了不成?竟敢在衙门前杀人! “他们既然敢在衙门前行凶,看来可能是真的想要造反!我们赶紧去方家抓人!” “头儿,这伙人看来是亡命徒,就我们几个人去恐怕……”一个捕役提醒捕头道。 捕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没必要搭上我们几个人的性命,你们先把这尸体抬进去,等打探过方家的底细后再做打算。” 一时间县衙乱作一团,几个路过的孩童唱着民谣嬉戏打闹道,“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 五兄弟中,老三方国珍头脑最为灵活,家中大事向来由他决定,大哥方国馨收到老四消息,赶忙动身依计行事,一家老小知道事态紧急也都赶紧听从方国馨的命令。 老五找到二哥方国璋讲清缘由,老二做事果断,立刻带着老五跑到田地里,聚集了一众与自家交好的佃户,劝说他们一起行事。 “不行啊,二哥,这样太慢了,时间来不及的。” 老二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老五,我们分头行动,怎么夸张怎么说,愿意一起造反的就到亭场集合。” “只能出此下策了。” 平日里无论商贩还是农户,日子过得都非常艰难,此刻听说衙门要来抓人,虽然说不清楚个缘由,可官府这么多年来欺压百姓何时说清楚过缘由? 一时间沿海百姓群情愤慨,纷纷响应方家的提议,各家收拾行囊,向亭场聚集。 方国珍杀了王麻子,虽然出了口恶气,但也是胆战心惊,急忙跑回亭场等待消息。 申时末,老二老五凑了两百多人,纷纷操持着家中镐头、锄头等农具向亭场涌来,各家本来对方家所言将信将疑,此刻见到这么大的阵势,自然信以为真,纷纷加入。 方国珍见来了这么多人,心生一计,把老五叫来,附耳吩咐一番。 老五听了哈哈大笑,“三哥妙计!”动身依计行事。 方国珍与二哥汇集一处,领着众人冲上官船,看守亭场的卫兵哪见过这种阵仗,早就慌不择路地跑光了,官船上更是毫无防备,方国珍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劫获了几艘官船。 “糟了!这下事情闹大了!”县衙捕快们此时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自己控制不了的局面了,赶紧去找驻军将领。 见惯了百姓动乱的蒙古将领仅仅派了一小队士兵赶来镇压,等这伙人刚赶到亭场,四面八方突然涌来无数百姓,为首将官楞在当场! 原来方国珍见响应之人颇多,就吩咐老五到处去喊,“元兵来抄大伙的家了!只有跟着造反才能活下去!” 各家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个时辰,亭场上居然已经聚集了几千人! 方国珍也未想到竟然能聚集到这么多人,赶忙吩咐几兄弟各行其事,将老弱妇孺先送上船,事先准备的船只根本不够,一众人等就沿着海岸四处劫掠官船、渔船,一个时辰内俨然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船队! 赶来镇压的几十名元兵被人潮吞没,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报信,可方国珍一众人等早就径直逃往海上! 方国珍站在船尾,望着这一大批船只,本来忐忑不安的心里顿时有了把握。 既然已经反了,莫不如就干票大的,什么狗屁朝廷,以后这片海上,就是爷爷我的天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六章 斗恶僧好汉施援手 道衍告别了宗传,与刘玥儿、李喜喜一起上路。 李喜喜为了掩人耳目也不再上身,穿了一件粗布衣,头戴箬帽,一副佃农打扮。 “总算到了!”李喜喜摘下箬帽朝自己扇了扇,粗大眉毛向上一拱,瞪大了眼睛让自己提起精神,嘴里不停咒骂着炎热的天气。 三人一路上小心翼翼,躲避元兵,终于回到了平江路府城。 “刘姑娘,我先去替师父把信送了,稍后去寻你们。” “那我与李叔叔先去联络一下城中教众,我们酉时在那晚的竹林相见吧。” 不知道刘玥儿选竹林做碰头地点是有意还是无意,道衍有些欣喜,“那你们一定小心。” “放心吧。”刘玥儿柔声回应后三人暂时分别。 报恩寺就在平江府城中,因寺塔而闻名,非常容易寻找。 寺塔始建于南朝梁时,后于南宋绍兴年间改建为九级八面宝塔,高度足有二十余丈,寺塔屹立千年,自带有一股厚重的历史气息。 对比与自己所在的妙智庵,道衍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此大寺想必其中僧人一定都不平凡。 道衍心神向往间,已到了寺门,朝着门口正在扫地的和尚施了一礼,“这位师兄,请问妙真长老何在?” 扫地僧没有回礼,皱着眉头斜视着道衍,“你是哪个寺院的?” 虽略感不快,仍恭敬回道:“我是相城妙智庵的沙弥,奉师父宗传大师之命,给妙真长老送来一封书信。” 道衍正要从袖中拿出书信,扫地僧露出嘲讽的神情,讥笑道“妙智庵?一个寒酸的破庙罢了,里面的几个老和尚也敢称作大师?” 见了如此悠久的佛寺,道衍原本心存敬意,没见到自己恭敬拜访,却遭耻笑,心中无比震怒,“我恭敬有加,你为何屡次出言不逊?” “说你几句就急了?那就滚远点,别混不下去了就来找大树乘凉!”扫地僧以为出身小寺的道衍是来投靠报恩寺的,这样的沙弥和尚见得多了,此刻便想趁机挖苦一番来显示自己的地位。 如此恶僧,寺中其他人又能好到哪去?不去拜见也罢,道衍扭头欲走。 “怎么着?这么快就滚了?我看你那师父也是个缩头乌龟,没脸自己露头,找个废物徒弟来。”见道衍骂不还口,扫地僧更加肆无忌惮,接连讥讽。 年轻气盛的道衍实在是忍无可忍,蓦地回过身,照着扫地僧肚子就是一脚! 扫地僧以为道衍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哪里想到居然敢对他动手?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一脚已经结结实实地踹在其腹部,扫地僧被这一脚力道踹得后退了几步才没摔倒。 “你,你竟然敢出手伤人?”扫地僧此刻难受至极,脸上表情掺杂着痛苦和吃惊,指着道衍质问道。 道衍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人,见状不禁后怕,手臂微微颤抖,但想起面前恶僧可憎的面孔,又攥紧拳头,鼓起勇气厉声恫吓,“你再敢侮辱我师父,我今日就打死你!” 二人正在寺院正门,入寺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见有和尚打架,很快就聚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扫地僧自家地头挨了打,哪里甘心,高声呼喊,“来人啊,有人动手打人啊!” 人群躁动,一僧官带着几名扈从走近,扫地僧立刻大喜道:“师叔!这乡下来的和尚蛮不讲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伤人!” 元朝疆域广大,由于吐蕃被纳入行政版图,遂区别于历代僧官体制的建制,在中央特设了总制院、释教总统所、宣政院、功德使司,地方上除了与路府州县相适应的僧司衙门机构外,还设置行宣政院、诸路释教总统所等机构相配合,一律有品有秩,僧俗并用。 藏传佛教成为官方宗教后,皇帝的极力推崇与较为特殊的历史状况又致使汉、藏两地僧司机构有所不同。 僧官法号宗善,赫然是隶属于江南行宣政院的院判!江南行宣政院屡经废除迁移,此时已经移设杭州路,总管江南诸省的大小佛教事务。 寺中有僧人通过试经,成为僧俗并管的大人物,报恩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也难怪一个扫地僧都如此目中无人。 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宗善此时来平江府城办差,自然要回到自己出家的报恩寺一趟,不料竟见到此幕。 道衍也不知对面是什么身份,但看起来不像一般僧官,暗道不好,这下惹了烦。 扫地僧见宗善还不出声,硬是挤了些眼泪出来哭诉,“师叔,他都欺负上门了,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被他这么一哭闹,宗善面子上过不去,面无表情地出声道“阿弥陀佛,竟然敢在佛寺前无礼,来人,将他给我抓起来。” 道衍刚想解释,宗善身后四名扈从一拥而上,对道衍拳打脚踢。 道衍心中气愤难填,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受你们侮辱! 放下了生死,胆气顿生,心中哪还有什么惧怕,道衍也不再抵挡,用尽了浑身力气朝一众扈从打去。 扈从们行的尽是些欺负百姓的行为,动手的时候打的也都是不敢反抗的人,此时见到道衍拼了命的反抗,一瞬间也有些惊恐心虚。 但无奈对方人多势众,道衍几个呼吸间就被打得不轻,一个扈从一拳打在道衍鼻子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道衍被打得一懵,刚想还手,又一个扈从绕到道衍背后,找机会一脚狠狠踢了过来! “呔!” 只听一声大喝,如夔牛雷音般轰进众人耳中,在场之人被吓得浑身一颤,刹那间一个身长七尺有余的色目青年抬腿一横,将踢向道衍的一脚挡了下来,随后冲上前来一拳将扈从打倒在地! 被打倒的扈从只觉眼冒金星,被打到的颧骨位置好似裂开一般,剧痛难忍,捂着脸哀嚎起来。 道衍也是一惊,循声望去,来者看上去不像汉人,身形高大,壮硕无比,站定了的气势好似一座小山般压在胸口,眉毛修长超过双目,两眼瞪得溜圆,左边脸上几根毫毛竖立起来,真是威武霸气,好似怒目金刚一般。 “好一群恶僧,仗着人多势众就敢胡乱伤人,我来会会你们!” 壮汉怒吼一声,仗着自己身材魁梧有力,也不闪躲,径直冲着剩下三名扈从冲去。 几人早被吓破了胆,惊惧间不敢动手,被壮汉三拳两脚全部打倒在地。 宗善见来者不善,又不是汉人,恐怕是蒙古或者是色目贵族,眯了眯眼睛,出声询问,“你是何人?敢在佛门前如此放肆!” 壮汉轻哼一声,双手叉腰道:“没有见识的狗东西,我祖父今年刚被陛下追封为鲁王,我姐夫是当朝太尉赛因赤答忽,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于我?” 宗善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这该不是货真价实的色目贵族?可这到底是自己的地盘,又是他动手伤了自己的人,盘算了一番后回道:“就算如此,贫僧管教佛门弟子,有何差错?阁下为何如此蛮横,打伤我的随从。” 壮汉嗤笑道:“我就是打了,你又能怎样?”旋即扫视一番,看到了还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扫地僧,走过去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你这个狗东西!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是说一句假话,我就撕烂了你的嘴!” 壮汉狞笑着如鬼怪一般,扫地僧早吓得魂飞魄散,哪敢不讲实话,慌忙喊道:“师叔,是我与他起了争执,他才动的手。” “哦?只是争执他就会对你动手?”壮汉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不不不,是我见他老实,连番出言侮辱后他才动手的。” “看见了吧?老和尚。真是不知道你这样如蠢猪一般的废物,是如何通过的试经。”壮汉出言讥嘲,宗善也不敢深辩,只能认栽,冷哼一声,带着扈从转身离开。 壮汉扔下扫地僧,啐了一口,“狗东西,给我滚!” 道衍本以为自己这次性命难保,竟然有人帮忙解围,心中很是感激,恭敬行了一礼,“多谢施主出手相救,我实在感激不尽。敢问施主姓名?日后定当报答!” 壮汉行事嚣张,对道衍却非常有礼貌,“小师父不必如此,我此次南下游历,见到了许多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更是见多了低声下气不敢反抗的南人。像你这样敢用性命维护师父声名的人,我倒是第一次遇见。” 光顾着赞赏道衍,忘了介绍自己,尴尬一笑补充道:“在下名为察罕帖木儿,字廷瑞,是色目人,汉名李察罕。你觉得哪个叫起来顺嘴就喊我哪个便是。小师父是哪里的僧人?” 道衍又施了一礼,“在下法号道衍,尚未剃度出家,是妙智庵的沙弥。” 察罕帖木儿唏嘘不已,感慨道:“一个小小沙弥都能为了师父名声拼上性命,我大元无数勇士却已经堕落得如同圈中猪狗!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七章 尽缱绻儿女诉衷肠 道衍伤得不轻,脚步有些踉跄,察罕帖木儿赶忙扶住他,“我扶你进去休息。” “本以为这报恩寺里一定都是些精通佛法的得道高僧,不料尚未进门就被连番羞辱,这报恩寺哪有好人,我不去也罢。”道衍仍忿忿不平道。 察罕帖木儿倒是坦然,“小师父莫要失望,这世间本就如此,就算是最尊贵的皇宫里也少不了有些鸡鸣狗盗之辈,穷乡僻壤里也能造就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不能因为眼前一时的好坏就以偏概全,轻下结论。” “嗯,您说得对,是我心胸狭隘了。” 察罕帖木儿摇头,“这不是心胸狭隘,你年纪不大,阅历不足,可能从小长到大都没去过几个地方,自然看不到一些问题的根本。” 察罕帖木儿今年二十一岁,分析问题却条理分明,世故老练。道衍不由得想起了昔日悉心教导自己的孟先生。 难怪先师当年要带我出来历练,还让我结交了季迪和孟载等学识广博之辈,果然人的见识越多,眼界越广,看问题才能更全面。 看来自己还需磨炼一番,看待问题才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叶障目。 道衍心中唏嘘不已,点头赞同察罕帖木儿言之有理。 “我刚才听你说,来这里是要送信给妙真长老吧?” “嗯,我就是来替师父送信的。” “这位妙真长老就是这报恩寺中为数不多的高僧之一,淡泊名利,一心修行。” 察罕帖木儿说完,又想到了刚才的僧官宗善,叹气道:“这些腌臜之人居然也能通过试经,争得官职,看来我朝的官员任免制度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亟需修正。” 道衍这些天与刘玥儿和李喜喜交往下来,还以为蒙古人、色目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此刻见到的察罕帖木儿气度豪迈、忧国忧民,怎么看都是个英雄人物。 心中正纠结不已,可见识到了方才察罕帖木儿所言所行,随即释然,想必这位李察罕就是色目人中最出色的英雄豪杰了吧! 经打听后,察罕帖木儿带着道衍走向寺塔,“他们说妙真长老就在寺塔内修行,想来他们也不敢再为难你,你自行前往吧。我来这报恩寺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们就此分别吧,后会有期。” 道衍望着察罕帖木儿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原来色目人中也有这样顶天立地、仗义勇为的汉子。 收起感慨,道衍登上了眼前高耸的寺塔,经过刚才一番打斗,道衍身上无意中多了些戾气,此时在回廊木梯中缓缓行走,已不是往日和颜悦色的模样,皱着眉头,对身边路过僧人都带着些排斥、警惕之心。 不多时,已行至顶端,眼前豁然开朗,千年古刹的古韵气息沁人心脾,举目顾盼间,但只见: 巍然一塔逼云寒,绝顶登临眼界宽。 浅谈湖山归杖底,参差楼阁出林端。 登临塔顶,凭栏俯瞰,府城内外街道屋宇和山水风光,尽收眼底,道衍心情稍好,滤过种种思绪,去寻妙真长老…… 察罕帖木儿辞别道衍后,绕过大殿,穿过佛舍,到僧人习静的禅室前站定,“晚辈求见妙信长老。” “进来吧。” 得到回应,察罕帖木儿也不磨蹭,推门而入,见到室内打坐的老僧行了一礼,“在下察罕帖木儿,奉太尉赛因赤答忽之命,协助大师调查邪教一事。” 妙信点点头,“请坐。” 待察罕帖木儿就座,妙信缓缓道:“虽然我忝为朝廷官僧,僧俗并管,也有指挥一部分驻扎士兵的权力,可毕竟是方外之人,关键时刻难免欠缺威信。” “大师的意思是……有人不听从你的调遣?”察罕帖木儿眯着眼,难不成这老和尚还嫌自己权力不够大? “那倒不至于,只是行事效率上难免大打折扣。” 察罕帖木儿嘴角上扬,原来这老东西是在推卸责任,“大师此番费心费力,待我回去后一定多为大师美言。” 妙信闻言心中一喜,“那就多谢小将军了。” “大师说笑了,我身上尚无官职,姐夫这次命我前来,就是让我配合大师隐秘行事,务必抓到那个邪教圣女,想不到短短几年时间,他们居然发展的如此之快,如今已经渗透到江南地区了。” 原来是派了个贵族子弟到我这磨炼来了,妙信白眉一挑,顿时有了主意,“太尉知人善用,小将军功成名就是早晚的事。老衲年岁已高,精神体力都已不济,此事不如就由小将军总管,老衲利用职权配合行事。” 这一番奉承若是放在寻常的贵族身上自然会大为受用,可察罕帖木儿哪会受此蒙骗? 这老和尚着实可恶,办事昏聩无能,拍马屁的本事倒是娴熟得很,现在想把责任推托到我的身上? 察罕帖木儿心思活络,将计就计,“那就有劳大师了,若此次真能捉到那妖女,功劳一定都算在大师身上。” 妙信心中庆幸,这毛头小子果然好糊弄,这些蒙古人和色目人就是四肢发达,头脑蠢笨! 表面上施礼笑道:“那就多谢小将军了。” 二人遂详细谋划各项事宜。 若是道衍见到此番场景,定然是大惊失色,帮他解围的察罕帖木儿竟然是朝廷派来秘密抓捕刘玥儿的! 道衍在塔中寻到妙真长老,果然如察罕帖木儿所说是位精通佛法的高僧,只言片语便觉如沐春风一般。 送完信已至申时,道衍心中挂念刘玥儿,未做停留,径直往城外竹林赶去。 也不知道孟载兄和季迪现在何处游历,刚到竹林道衍自然想起两位至交好友,便向青庐走去。 “咦,刘姑娘,你怎么在这” 青庐外一女子正坐在溪边发呆,正是刘玥儿。 “有一处分舵处境比较危险,李叔叔担心我的安全,就独自去了,让我先来竹林中等你。我想起来那日深夜你所说的青庐,就寻过来了。”刘玥儿微笑回应。 青葱翠绿的竹林,闲适安逸的茅庐,晶莹碧透的溪水,还有眼前心心念念的天人,道衍如痴如醉,如果时间就此停留,该有多好? “你怎么受伤了?”刘玥儿看到道衍脸上的伤,紧张地问道。 “不要紧的,无妨。”与人动手终究不是出家人所为,道衍有些羞于启齿。 “到底怎么回事?”刘玥儿颦眉追问。 道衍只好讲了事情始末,“……,还好有人出手相助,不然恐怕真的遭了大祸。” 刘玥儿旋即近身上前,查看道衍脸上伤处。 二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道衍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刘玥儿的精致面容,真如荷花一般,有种一尘不染的高贵之感。 感受到了道衍火热的目光,刘玥儿赶忙收手,脸颊瞬间红了起来,“你不要总这么看着我嘛。” 若是放在之前,道衍定是心生惭愧,施礼道歉,可这次刚刚经历了一次劫难,悄然间心智已经有所改变。 想起方才差点丧命的场景和察罕帖木儿的豪情万丈,道衍只觉心里有股东西被猛然打破,自己宁死也要做个敢爱敢恨之人,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玥儿姑娘,我喜欢你,以后不管发生何事,我就是拼却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刘玥儿正值豆蔻年华,此时面对着情窦初开的道衍,也不知如何面对,只感觉脸上越发火热,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道衍见刘玥儿默不作声,以为她是生气自己的无礼,慌忙道:“玥儿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保护你。”心中暗骂自己鲁莽愚笨,怎么莫名其妙地说了些孟浪之言唐突了佳人。 道衍慌乱的样子让刘玥儿想起了眼前少年每次望着自己时真挚的眼神,心中小鹿乱撞,悄悄抬起头瞄了他一眼,小声咕哝道:“真是个呆子!” 道衍见刘玥儿还不搭理自己,更是着急,又不免口无遮拦起来,“道衍在此起誓,若是不能护得玥儿安全,就让我孤苦伶仃至死,亲人不得相见,好友不与往来,永世背负骂名!” 刘玥儿哪有此意,赶忙拉住道衍,“你这是做什么!?发这么重的誓,你就不怕遭报应呀!” “放心吧,玥儿姑娘,我一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就隐居在这青庐里永不分离,好吗?” 听着道衍真挚的表白,刘玥儿心中复杂无比,道衍一片深情,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无奈自己是明教圣女,不能婚嫁,哪能因为自己的情爱之事毁了无数教众的心血? 可自己对道衍也早已情意暗生,实在不忍伤了道衍的心,恍惚之间沉默地点了点头。 道衍见刘玥儿点头答应,欣喜若狂,“待我帮你成事以后,我就回去禀明师父,还俗回来,不再当什么和尚!到时候你也不用再做什么圣女,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你想怎样我都陪你!” 刘玥儿被道衍一番话语说得感动至极,扑在道衍怀里,眼泪流了下来,“我答应你,我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道衍只觉得怀中无比柔软,双臂颤抖间搂紧了怀中璧人,一时间心中涌起无数希望,整个人佛若脱胎换骨一般,脸贴着刘玥儿秀发,柔声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八章 再遇险当铺遭重围 报恩寺禅室内。 妙信对察罕帖木儿详细讲述了上次追捕刘玥儿和李喜喜的情况。 听他说到相城的妙智庵,察罕帖木儿想起了方才所救的道衍,心道真是有缘,早知道就留住他了,也能多问一些妙智庵的情形。 待妙信讲完,察罕帖木儿陷入了沉思,看来,这明教行事颇有章法,不能小觑。 “这次打探到一处非常可疑的地方,就离报恩寺不远,是一个刚开不久的当铺。” “当铺?”察罕帖木儿有些疑惑。 妙信解释道:“没错,正常的当铺一般都会在门口直接立牌写出各种抵押物按类区分的抵押金和高额的借贷利息,可有人发现这家当铺不但利息极低,甚至有时不收取百姓的利息,所以非常可疑。” 察罕帖木儿点了点头,这确实与明教蛊惑百姓的手段很相似,“先不要下令动手,我先去看看。” 妙信闻言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察罕帖木儿,“既然如此,就劳烦小将军亲往,这是用来调集城中士兵的银鱼牌,就交给你了。” 知道妙信这是彻底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察罕帖木儿也乐得其所,省得这个老贼干扰自己行事。 收下银鱼牌就与妙信告辞,调来上次追捕二人的那队士兵,询问其中细节。 “你是说,那人当日是孤身一人逃进山里的?”察罕帖木儿眯着眼问道。 “那妖女一直蒙着脸,我们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子,沿途追赶时便不见了踪影,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又总着上身,所以很好辨别,我们一直将他追至山里,才放弃追赶。”当日为首的十夫长低着头回答道。 “逃进山里便不追了?难怪妙信那老东西说管不了你们。” 虽然不知道察罕帖木儿身份,但他身上的气场已经让这十夫长冷汗直流。 “记着,若再有下次……”察罕帖木儿望着他邪魅一笑,吐出了最后一个字,“杀!” 十夫长被他一吓,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颤抖着道:“遵,遵命。” …… 当铺内,李喜喜一改往日粗心模样,正襟危坐听着教徒汇报。 “李舵主,这次确实事出意外,你与圣女突然失踪几日,我们谁也不敢做主,就只能继续依计行事。” 李喜喜叹了口气,“不怪你。” 原来明教一行人打算在城中借开当铺之名,降低各项利息,多帮助些穷苦百姓,以便笼络人心,发展这些百姓入教。 可谁知一部分百姓受益后,一传十,十传百,这当铺很快就在百姓中有了名声。 这么做生意,当铺同行当然坐不住了,几番试探后就察觉到一些不对的地方,很有可能汇报给官府。 “上次我与圣女已经险些遇难,看来这次情况更加不妙,吩咐已经入教的兄弟们,这个当铺是不能再开了,立刻准备撤离。” “好,我们这就着手准备。” 待众人分头离开,已是申时末,李喜喜深感不安,这据点很可能已经暴露,自己必须在此殿后,以保证其他人安全离开。 还好没有带小姐来,不然以小姐的性格必然不肯先行撤离。 “有人吗?怎么也没人招呼一下?我要当个物件儿。”李喜喜沉思间外面喊声传来,赶紧起身接待。 可来人根本不像是百姓,长相和衣着打扮像都个色目贵族,李喜喜提起戒心,哪有贵族来当铺当东西的? “大人要当什么?” 色目人正是察罕帖木儿,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他认定这当铺必有古怪,已经暗中安排士兵围住了整条街巷,自己先进来试探一番。 “我要当这个。”察罕帖木儿微笑着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一银制鱼形符牌显现而出。 常跟元兵打交道的李喜喜哪能不知这银牌为何物?这可是六、七品官员节制地方驻军的符牌。 见到银鱼牌,李喜喜暗感不妙,立刻跪了下来,装作惊恐状大声道:“大人可别开玩笑,这银鱼牌小人这当铺哪里敢收?大人若看好了什么,小人孝敬大人便是。” 察罕帖木儿听后笑意更胜,“你这当铺果然不平凡,连这兵符都认得。”旋即俯下身子,在跪着的李喜喜耳旁小声问道:“不知道一个明教的教徒送到官府,我能得多少赏银呢?” 李喜喜额头上冷汗瞬间流了下来,此人来着不善,看样子是为首官员,既然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不如先将他擒作人质。 呼吸间想法已定,瞬间改为单腿跪地,直起身子,两条胳膊骤然发力,向察罕帖木儿膝后抱去,想将他摔倒。 察罕帖木儿既然敢只身探查,哪能没有防备?身形一闪,就躲开李喜喜手臂范围。 李喜喜以为一击必中,所以用了全力,哪料察罕帖木儿身形敏捷躲了过去,致使他一时间身体不稳,跌了个趔趄。 察罕帖木儿轻蔑一笑,左脚站稳,右腿向李喜喜飞速踹去,正中李喜喜左肩。 因一身武力被刘福通倚重的李喜喜,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挨了一脚后,立刻借力一滚,立住身体,站起来后一声冷哼。 “好身手!”察罕帖木儿眼睛一亮,大声赞道。 李喜喜吃痛,揉了揉肩膀,心中吃惊不已,这人力气竟然如此之大,这一个回合下来,左肩带着整条左臂都发麻无力,心中逐渐生出不详之感。 看来想擒住他不太可能,只能以命搏命了,所以等察罕帖木儿一拳轰击过来的时候,李喜喜不做抵挡,任由他一拳打在自己脸上后,抬腿一脚蹬在察罕帖木儿腹部。 察罕帖木儿也没料到李喜喜这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被李喜喜一脚踹得差点摔倒,站稳身形后笑道:“凭你的身手,至少也得是这明教中的一个舵主吧?” 两人打斗声一起,外面元兵立刻冲了进来,手持长枪围住了李喜喜。 李喜喜哈哈大笑,“你这狗贼真是聪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明教舵主李喜喜!”说完扫视了围在身前的几个元兵,“想要拿我,可得留下几条狗命!” 说话间瞧准了面前一元兵的身位靠前,李喜喜一把攥在其手执的长枪前端,用力一扯,元兵就摔在地上。 一众元兵也没想到李喜喜身处重围还敢反抗,一时间有些呆滞。 李喜喜夺过长枪,一声长啸,舞动长枪与几名元兵缠斗在一起。 …… 城外竹林中,道衍二人依偎许久,竹庐幽境,秀水佳人,心中有了牵挂,所思所想便多了起来。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道衍自幼坚毅的性格变得越发果决,思来想去,虽然前路迷茫,不知方向,但只要有玥儿在身边,大丈夫得此佳人,何愁归宿? 此时的刘玥儿在他心中无疑重于一切。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去等李叔叔吧。”二人情意缠绵,时间过得飞快,刘玥儿柔声提醒道。 道衍收起思绪,点头道:“好。”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李叔叔向来守时,看来一定是出什么意外了。”刘玥儿有些担心。 “我对教中情况不太了解,你与我讲述清楚,我才能帮你想办法。” 刘玥儿便对道衍讲了当铺的事。 “看来这一处分舵一定是出现意外了,他看出来其中有鬼,怕你有危险,才孤身前往。我猜他肯定说过,若他没有准时出现,让你先回颍州之类的话吧?” 刘玥儿轻咬朱唇,“的确有说过类似的话。” “你在茅庐中等我,我去探查一下情况。”道衍按着刘玥儿的肩膀。 “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放心吧,我替教中行事从来都是红纱覆面,元兵不清楚我的样貌,没人能认出我的。” 道衍知道刘玥儿意志坚决,强行劝说只会适得其反,“也好,那我们一块去,不过你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不要冲动。” 刘玥儿点头应允。 待二人快步赶到,李喜喜已经与元兵厮杀至屋外,一群百姓都在围观。 二人刚冲进人群,就立刻看见与元兵奋力厮杀的李喜喜。 刘玥儿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道衍急忙按住刘玥儿,小声道:“别着急,先看看情况,忘记你怎么答应我的了么?” 刘玥儿焦急如焚,可也没有办法,只能听道衍的安排。 “一群废物,退下!”见李喜喜连续伤了四五人却只受了些轻伤,察罕帖木儿恼怒不已,一把夺过身边人的武器,喝退还在缠斗的元兵,孤身上前。 察罕帖木儿瞪了一眼地上伤兵,大声呵斥道:“大元勇士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净了!” “你身手很好,为什么不入伍参军,偏要去帮助那些明教妖人滋扰百姓!”察罕帖木儿见李喜喜勇武,有些惜才。 “休得多言,先胜过我再说!”李喜喜抖了个枪花,提枪刺去。 察罕帖木儿嘴角一翘,“那是自然!”俩个用枪好手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 李喜喜虽然勇猛,可毕竟接连拼命后已经没有多少体力,察罕帖木儿找准机会,一枪扎在李喜喜大腿上,李喜喜倒地被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十九章 弄朝局谗臣巧进言 云开日上黄金殿,地迥风鸣碧玉珂。 元大都。 正殿大明殿内,至正帝妥懽帖睦尔靠坐在龙椅之上,二十八岁的他经历了无数常人无法经历也无法想象的磨难,这张龙椅不知不觉间已经坐了十五年。 他先是在这张龙椅上诚惶诚恐地看着燕帖木儿专横跋扈,好不容易等到燕帖木儿纵欲过度而亡,又冒出一个伯颜让他胆战心惊的过了七年。 现在的他想起那段过往,仍然感到无比屈辱,这至高无上的皇权来之不易,所以不能再容忍任何人威胁自己! “朕好不容易坐稳了这龙椅,你们这群废物还敢屡次忤逆朕,朕不准你们弹劾的奏章,你们竟然就一起请辞,真是反了!” 至正帝望着面前的一堆御史台以及各道御史呈上来请辞的奏章,蓦地升起一股火气。 盖因御史台臣弹劾现任中书右丞相别儿怯不花各种罪名,至正帝却对别儿怯不花不罢反升,加太保之职,还将御史大夫贬谪离京,致使御史中丞以下全部请辞。 殿中除了宫女,只有一人在殿内侍奉,此人名叫哈麻,因为母亲是前任皇帝宁宗的乳母,所以有幸在皇宫里担任宿卫。 至正帝登基后非常优待对自己忠心的臣子,哈麻心思灵巧,最善揣摩圣意,于是至正帝对他非常宠信,几年时间里逐步擢升他为殿中侍御史,兼任礼部尚书。 “陛下息怒,不过是一些自命清高的腐儒而已,这次之举不过是为了所谓的“清名”罢了,陛下只要给他们个笑脸,他们一定就还会像哈巴狗一样地向陛下摇尾乞怜。” 哈麻肥头大耳,此刻满脸谄笑,一身肥肉恨不得从褶子里挤出油来。 哈麻的奉承很合至正帝的心思,不再理会这一堆奏章,“不过这别儿怯不花做事的确很荒唐,这次朕也不好保他。” “陛下,马札儿台已经病逝了。”哈麻小声提醒。 至正帝眯着眼看了看哈麻,“你倒是对他们家忠心得很啊。” 这句话意味深长,哈麻不敢大意,赶忙跪下,“哈麻只对陛下一人忠心,哈麻只是见这些人都不能帮陛下处理好政务,担心陛下累坏了身体,才想到将那脱脱调回来替陛下分忧。” 哈麻的回答显然让至正帝很满意,“起来吧,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哈麻多跪一跪,沾沾陛下的光,没准延年益寿哩!”哈麻体胖,又穿着朝服,这一跪一起之间已经满头是汗。 “都是一朝大臣了,怎么还总跟个奴仆一般。” 至正帝屡经磨难心思多疑,任用臣子,能力倒在其次,忠心是最首要的,所以哈麻才能坐到今天的位子。 “这些官职哈麻可不稀罕,哈麻更愿意做个能日夜服侍陛下的奴仆。” 至正帝被哈麻这一番阿臾哄得心情大好,“罢了,调脱脱回来吧。可是马札儿台过世不久,他肯回来吗?” 哈麻敢在此时建议调回脱脱,是因为他知道至正帝心烦之事,追溯到源头其实就是自从脱脱辞相后,任用的几任丞相都不堪大用,可至正帝去年偏偏听信别儿怯不花的谗言,将脱脱的父亲马札儿台贬徙西域,致其病逝。 “陛下,那就不如就遂了这帮御史台臣的愿?”皇帝提出调脱脱回来哈麻已是大喜,不如趁此机会将别儿怯不花那个老东西直接撵下去,哈麻小心试探。 “嗯,就这样办吧。” “那哈麻待会去给他通个气?一把年岁的人了,总该识趣点,临走前也该替陛下分忧。” 至正帝知道哈麻这是想让别儿怯不花主动请辞,这样既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又能让那些沽名钓誉的御史台臣无话可说,还能给脱脱一个交代,确实是一举多得,心中非常高兴,“去办吧。” 哈麻知道对皇帝忠心又有能力的脱脱是别人无法取代的,所以自从脱脱上位,就义无反顾的站在了脱脱的阵营中,对他百般趋附。 脱脱辞相后,与脱脱家素有仇怨的别儿怯不花一党多次弹劾脱脱,也都是哈麻秘密劝慰至正帝,才让脱脱免受磨难。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脱脱这次一定感念自己的恩情,以后的日子肯定如鱼得水,出了大明殿,哈麻心情大好,揉着自己浑圆的肚皮,开心地笑了起来。 脱脱府邸。 二十四岁的脱脱在离京的四年中成熟了不少,对于他来说,追求的已经不是一时的功名富贵和家族荣辱,独秉国政八年之久的伯父伯颜被自己亲手拉下历史的舞台,位极人臣的父亲也已经故去,自己二十岁时便已经官至中书右丞相。 极致的富贵与权力,脱脱出生后就都享有,作为臣子大义灭亲,帮助至正帝夺回皇权,这千古史册里已经必然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离京外出的四年里,脱脱见到了许多在大都见不到的东西…… 数不清的天灾人祸,看不完的尸横遍野,堂堂大元竟然已经一副苟延残喘的惨状! 马札儿台病故,脱脱刚回京师不久,虽然已经辞官,但看到如今大元的满目疮痍,毅然决定重返朝堂,救江山于危难,救黎民于水火,此刻与幕僚吴直方讨论间愁眉不展。 “先生,这短短四年时间内,天灾频出,尤以腹里和河南行省最为严重。我朝此时税额已经是世祖立朝的二十倍之多,财政上却仍然如此艰难。黄河几次决口、饥荒频仍、瘟疫爆发,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死亡,我堂堂京师竟然也是饥民云集!” 脱脱背负双手,俊朗的面容沧桑了几分,此刻更显刚毅。 “时局动乱,朝廷早已力不从心,更何况此时奸人当道,若想有所作为,还得从长计议,先拿到实权再说。” 吴直方已过古稀之年,身体消瘦羸弱,腮帮上的褐斑从两侧一直蔓延到脖子,尽显苍老之态,唯独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鹰眼一般,锋利的目光好似能看透一切。 “别儿怯不花这个老贼,因为家仇私怨,竟然向圣上屡进谗言,才害得父亲贬徙西域,积劳成疾。”脱脱恨声道。 马札儿台是吴直方的伯乐,提到马札儿台亡故,吴直方眯了眯眼,一双眸子中蕴含着的伤感无法形容。 动了动嘴,苍哑的嗓音传出,“只怪老朽无能,只能眼看着老丞相客死他乡。” 吴直方的心中,无论马札儿台成败如何,都是他心中最为尊敬的丞相,既然老丞相不在,那只有作为他儿子的脱脱,才配做这大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 当年以汉人身份孤身漂泊大都,欣赏自己的只有老丞相一人,不但礼遇有加,还请自己做他两个儿子的启蒙先生。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从那时候起,吴直方就将这一身的才能与智慧尽数倾泻在马札儿台的儿子脱脱身上,终于助他成材。 “先生,不要再伤心了,要注意身体啊” 毕竟吴直方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脱脱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最起码也得在死前帮您做些事情。” 吴直方的回答让脱脱非常感动,不再多说。 “听说江浙那边又有百姓动乱?” 脱脱虽然几年离京,但毕竟家族势力遍及朝野,一些朝野大事不出家门便可尽收眼底。 “是啊,而且动静还不小,聚集了好多沿海的渔民商贩,劫夺海运漕粮。”知道脱脱说的是方国珍等盐贩造反一事,吴直方如实回复。 “朝廷如何应对?” “自然是命令江浙行省出兵征讨。” “哼,那群废物要是有用,哪还会等海寇壮大至此才去征讨。” “这股海寇其实不足为虑,重要的是这几年灾祸实在严重,百姓接连动乱,民间的一些宗教组织借机生事,明教、白莲教等邪教声势颇大,不得不防。” 吴直方七旬高龄,谈论起时事却语速飞快,头脑清晰。 脱脱感慨道:“说到底,还是朝廷自身的问题。那些百姓为什么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这个时候反?水患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得消停。” “水患确实是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其次就是财政,国库空虚却处处都要用钱,总不能所有开支用度都从赋税上想办法啊。” 脱脱深知其中缘由,点头赞同,但却默不作声。 自世祖忽必烈以后,各代皇权贵族对汉人都有鄙夷轻视之心,之前大权独揽的伯颜就曾向至正帝进谏,妄图杀光“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所幸至正帝竭力反对,才没酿成大祸。 大元由上至下,大多数官职都由蒙古人和色目人担任,虽有少部分汉人任职,也都是协助办差的副职。 此事已经足以说明蒙古贵族对汉人的鄙视之心,自元朝建立,蒙古、色目贵族对汉人百姓多有欺压是不争的事实,脱脱虽然有整顿吏治之心,但涉及到无数贵族门阀和皇权的利益,哪里有那么简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章 忧国事贤相返朝堂 自世祖过后,日益加重的民族矛盾哪有那么轻易便能化解,脱脱也对此毫无办法。 吴直方知道多说无益,转移话题道:“现在民变迭起,一定要防止有心人借机生事,先要稳住大局,整顿吏治等事可以放在其后。” 脱脱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二人谈话间,仆从进来禀报说礼部尚麻大人求见。 脱脱闻言一喜,“看来是有好消息了!快请进来!” 吴直方作为脱脱最倚重的幕僚,自然不用退避。 哈麻扭动着臃肿的身躯,快步走了进来,离远看去如同肉球一般。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哈麻刚见脱脱就声泪俱下,脱脱感动不已。 “士廉,这几年你受苦了。” 在脱脱辞相后,哈麻因为极力趋附脱脱,受尽别儿怯不花一党的攻击与讥讽,又能始终保持对脱脱的忠心,确实颇为难得,脱脱都记在心里。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只是那奸人实在可恶,三番五次迷惑皇上,这才让老太师遭遇不幸。还好您能安全归来。” 哈麻虽然表现得情真意切,但这后两句有邀功之嫌,可毕竟哈麻忠心可嘉,吴直方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冷眼旁观。 脱脱本就年轻,虽然做事成熟稳重,但看人看事难免少了几分城府,见哈麻如此忠心,又因为自己受了这么多的苦,心中对他无比感激。 “我离京这几年,多亏你屡次劝慰皇上,我才能没遭灾祸。我走后今上身体如何?” “陛下一切都好,虽然陛下嘴上不说,但我清楚他其实一直都挂念着您。今天我匆忙赶来就是有个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您。” 脱脱眼睛一亮,“什么消息?” “陛下已经有意贬谪别儿怯不花那个老贼,让您回朝主政!”哈麻止住眼泪,神情振奋。 吴直方皱了皱眉,忍不住插了一句,“这话可不能乱说!” 哈麻看了出声的吴直方一眼,没有理会,对着脱脱继续说道:“陛下虽然还未明言,但已经吩咐过了,那老贼近些时日就该上奏请辞了。” “如此甚好,你放心,若我回朝必然替你报仇,叫那些奸贼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脱脱握着哈麻的手非常亲切、肯定的说道。 “哈麻受些闲气没什么的,只要大人能回朝主政,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看来自己没有选错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哈麻之所以敢拼尽身家性命在脱脱身上押宝,盖因他足够了解至正帝的心理和性格。 当年至正帝扳倒伯颜的过程,全都靠伯颜的弟弟马札儿台和侄子脱脱,尤其是脱脱,竟然在自己伯父权柄最盛的时候反过来选择帮助一个傀儡皇帝! 至正帝从那之后对脱脱就有一种依赖之心,既忠心又有能力的臣子哪个皇帝会傻到不用? 对哈麻来说,自己只要抓对了机会,跟对了人,何愁得不到富贵与权力? …… 三天后,依旧是大明殿内。 与三天前不同,此刻至正帝的龙案上只有一份别儿怯不花请辞的奏章,靠躺在龙椅上的至正帝面带龙颜大悦,“哈麻,这趟差事办的不错。” “一切皆仰仗陛下圣明,哈麻哪敢邀功?”哈麻恭敬地弯腰作答,腹部一大坨肥肉挤在胸腹之间,滑稽无比。 “脱脱已经回京不少日子了,也是时候回来帮帮朕了。他是太子的奶公,想来太子应该很想念他,先叫脱脱去东宫陪陪太子吧。” 哈麻心思急转,脱脱若能负责东宫事务,虽然代表着拥有皇帝的信任,但无半点实权,若是能让皇帝册封脱脱为太傅,意思才更清楚,想必朝野上下才会更好控制。 呼吸间已有主意,“若哈麻没有记错,陛下此前曾命太子学习畏兀儿蒙文吧?” “你这记性倒是不错,想说什么?” “哈麻愚钝,只是方才陛下提及让脱脱大人去负责东宫事务时,突然想起陛下曾经倡导我们族人要积极学习汉文化,哈麻想着这满朝文武里对汉文化最为熟悉了解之人不正是脱脱大人吗?” “嗯,你说的不错,倒是提醒了朕。脱脱这次回来身上还无官职,去负责东宫事务也说不过去。这样吧,传我旨意,封脱脱为太傅,提调官傅,总管东宫事务。” “哈麻这就去办。”哈麻领旨退后刚转过身去,至正帝又叫住了他,“你去宣完旨后,让脱脱进宫见朕。” “哈麻领命。” 看来别儿怯不花那老不死的东西这下彻底翻不过来身了,哈麻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你对我的羞辱与责难,我定要加倍奉还。 脱脱接到旨意自然大喜,对哈麻大为夸赞,“士廉,若不是你,真不知还要多少时间精力才能扳倒那老贼一党!” 哈麻粲然一笑,弯下身子恭敬道:“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哈麻应该做的。” “此番朝局生变,我们一定不能疏忽大意,几年间他们结党乱政,想要清理干净绝非意事。剪除他们的嫡系党羽是最主要的,其次有不少朝臣都是被逼无奈才投靠他们的,这些人中也有很多身居要职,如果我们能够善待安抚,他们定能为我所用。” 吴直方刚得知消息,就立刻开始盘算着下一步在这朝局中该如何行棋,时刻提醒脱脱。 脱脱听后点了点头,看向哈麻,“哈麻,你怎么看?” 听到脱脱询问自己的意见,哈麻窃喜,这是已经将自己当作心腹的表现。 心思一转,回答道:“大人,老先生说的不无道理,可您如今重返朝堂,势必要重新建立起威望,那些墙头草做过不少针对您的事,现在机会难得,不如将他们一举肃清!” 哈麻对吴直方向来没有好感,不过碍于他们的师生关系,没必要和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较劲,所以表面上对吴直方颇为尊敬。 脱脱面无表情,在心中比较二人建议。 剪除那老贼的党羽已经足够立威,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还需妥善拉拢各个贵族门阀,避免生出大乱。反观哈麻之言,确实眼界太窄,若刚回朝堂就大动干戈,且不说能不能一举拔除这么多人,敏感的圣上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看来的确如老先生所说,哈麻忠心尚佳,但其才不堪大用。 心底有了打算,脱脱不露声色道:“此事过后再议,我先去宫里觐见圣上。”哈麻点头应允,随脱脱回宫复旨。 二人走后,坐在椅子上的吴直方欣慰地笑了起来。 看着越发稳重的脱脱,能冷静地判断时局做出正确的选择,也不负自己十几年耗费心血的教导。 …… 眼前熟悉的大明殿依旧庄重华贵,无数权力的更迭看似波澜壮阔,实则只是政治海洋里泛起的一抹涟漪。 就是在这里,权柄滔天的伯父伯颜被自己拉下马,贪恋钱财的父亲马札儿台被自己派人弹劾下位,自己扭转朝局稍有成果,就突然称病请辞离开京师。 可以大义灭亲,可以忍痛割爱,可以受苦受难,因为只要拥有皇帝的信任,就永远留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这一切都源于脱脱超乎常人的危机感与使命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为了维持这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国家,自己一定不能失去皇帝的信任,只有君臣一心,共同施为,才有望振兴大元。 可想到这几年频发的天灾,遍地的饥民,脱脱黯然神伤,留给朝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放眼大元,这数不清的弊政,只有我脱脱敢改!那黄河肆虐冲开的堤坝,也只能由我脱脱来填! 收拾好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昂首阔步,登上了一层层鲜血铸就的御路踏跺。 哈麻看着脱脱沉稳的步伐,眼神火热,追随脱脱更是自己拼上了一切的一场豪赌,所幸自己选对了人! 出生在没有权势的一般家族,从一个卑微的宿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每日在政治与权力的中心活得战战兢兢,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理解这是一段怎样的经历。 龙椅上的至正帝眉头紧锁,万千思绪萦绕心头,自脱脱因病辞相,四年时间里任用了阿鲁图和别儿怯不花为相,虽然都对自己忠心,也不算奸臣,可治国的能力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年仅二十多岁的脱脱。 脱脱在任时尚能君臣一心,恢复科举,鼓励农桑,整饬吏治,征召隐逸,蠲免税赋,开放马禁,削减盐额,编修辽、宋、金三史,实行儒治等举措令朝堂景象焕然一新。 可脱脱离京后朝中老臣大多只顾家族利益,连汉字都不识几个,跟勤勉能干的脱脱相比,实在相差悬殊。 自己隐忍负重夺回皇权,只求振兴大元,可几年来频发的天灾让自己的努力成果顷刻间付之东流,天灾带来的后续难题更是数不胜数! 不知不觉间,归来的脱脱成了至正帝和元朝最后的一丝希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一章 欲贪功妙信入阿鼻 “糟了。”刘玥儿花容失色,李喜喜对她来说不光是教中舵主,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此刻李喜喜危在旦夕,她自然万分着急。 道衍扶住刘玥儿香肩,出言安慰,“他们没有下杀手,看来是想留活口。现在元兵众多,只能等事后再想办法救他出来。” 果然如道衍所猜,李喜喜虽然反抗激烈,察罕帖木儿却淡然一笑,“带走!” 刘玥儿颦眉紧皱,“看来他们留活口一定是想问出教中其余人等的藏身地点。” “玥儿,你先别急,此刻首要的是保证其他教众的安全,元兵的动向只能先派人盯着点,我们回去想个周全的办法。”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刘玥儿本就聪明,在道衍劝慰下,逐渐冷静下来,“城中还有一处据点非常隐蔽,去看看能不能联络到其他人。” 半晌,道衍随刘玥儿来到一处偏僻民宅,旁边几户看上去也很是冷清。 进门前,刘玥儿掏出纱巾覆面,轻声道:“我现在又变成了教众眼中的圣女,一会……” 道衍知道刘玥儿难处,露出笑容,柔声安慰道:“放心吧,现在起我就做个合格的随从。” 见道衍善解人意,心中颇为感动,如果其他人知道二人情事,道衍必遭大难,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暂时让他受些委屈。 二人刚一推门,院中两男子便倏地站起,十分警惕,见来人是刘玥儿才解除戒备,躬身行礼。 “李舵主为掩护教中兄弟撤离当铺,被元兵抓住了。”刘玥儿不敢耽误时间,开门见山。 “李舵主那么好的身手,怎么会……” “这次为首之人不太简单,与我们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元兵都不一样。现在也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李舵主是因为我们明教遇难,所以我们必须把他解救出来。” 明教中向来团结互助,此刻更是圣女亲自命令,二人哪敢不从?一同应声道:“谨遵圣女之命。” 刘玥儿在教中本就被大家信服,此刻发号施令也是有条不紊,“先派两个身手好的兄弟去打探消息,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另外,集结些信得过的教中兄弟,我们寻找机会将李舵主救出来。” 二人立刻领命去办,不一会就有教众逐渐赶到此地。 随后道衍详细询问了刘玥儿此前元兵对他们的打击程度等事,以便周全谋划。 “也就是说,察罕帖木儿这个人你们之前并没见到过?” “你是说为首的那个人吗?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刘玥儿吃惊的问道。 道衍苦笑道:“在报恩寺中对我施救的就是他。”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之前多次行事,都没注意到有这样一个人。照你所说,此人办事雷厉风行且武艺高超,难怪连李叔叔都身陷险地。” 道衍仔细回想与察罕帖木儿接触的过程,“他与我分别时说过,到报恩寺中是有要事要办,照时间推算,想必他说的要事正是抓捕李大哥。” “可他为何要去寺院中办差……”刘玥儿刚说到一半,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官僧!” “与我缠斗的那伙人已经地位不低,他却非常不屑,所以能让他郑重去见面的僧官身份一定极高!”道衍分析道。 “此省的释教总统所便设在那报恩寺,看来应该就是那僧俗并掌的释教总统僧了。” 道衍坚定道:“我虽然入妙智庵不久,对僧官的制度体系不太了解,不过我敢确定,此时一定与报恩寺有关。现在应该立刻派人盯着报恩寺,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救人的机会。” 刘玥儿立刻派人去报恩寺暗中探查,一直等到戌时末,才有了消息。 “圣女,去报恩寺打探的兄弟传回消息,那个察罕帖木儿去报恩寺拜访了寺中官僧妙信。” 刘玥儿与道衍四目相对,果然如此! “继续盯着报恩寺,多派几名教中弟兄轮换。” “遵命。” 夜色逐渐降临,教中众人轮番休息,道衍和刘玥儿却无意睡眠。 “我总觉得,今夜还会有些动静。”道衍为避嫌,已经脱去僧服,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服装,装作刘玥儿随从的样子。 “我也一样。”刘玥儿的眼中露出几分担心。 道衍能想到她面纱下软弱无助的样子,心疼无比。 丑时末,突然传回消息! “圣女,那妙信领了几名僧人带着一队扈从将李舵主从囚牢中押了出来,正奔城外去。” “他们挑在这时行动,看来是想趁宵禁一过立刻出城。” “可他们为什么不带兵马,也没有与那个察罕帖木儿一起呢?” “其中缘由尚不清楚,可是既然他们没有士兵护卫,仅一队扈从,我们很容易就能救出李舵主,这是个好机会!” “好,那我们这就起身尾随他们出城。” 道衍摇摇头,“他们一伙人刚过宵禁就出城已经比较少见,我们如果一起跟着,一定会引起守城士兵注意。我觉得还是我们先去,其他教中弟兄分批跟随,在城外找好机会埋伏救人。” “有道理,就这么办。”随后刘玥儿叫醒众人,嘱咐好各项事宜,与道衍先行向妙信一伙人追去。 …… “师叔统筹大局,才能抓住这朝廷要犯。那察罕帖木儿却妄图将这罪犯押回京师独享功劳,还好师叔棋高一着,估计此刻那李察罕还没睡醒,我们先将其押送往宣慰使司,到时候任他说得再好听,这功劳也都在我们身上。” 拍马屁的人正是欺辱道衍的恶僧宗善,妙信也面带笑容,颇为得意,李喜喜也算明教首脑人物之一,这可是莫大的功劳。 年轻气盛的察罕帖木儿再怎么有能力,终究比不过妙信这些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哪里想得到妙信等人会对他使一招瞒天过海。 妙信比较谨慎,“还是不能大意,等他发现了定然带兵追赶。吩咐下去,走小路,都加快点速度,这趟差办完每个人都有赏赐!” 道衍二人一路隐秘跟在妙信队伍后面,刘玥儿有些着急,小声道:“既然已经出城,我去将大家集合起来准备动手吧。” “再等等,现在动手容易引来城中驻扎元兵,等再走远点不迟。”道衍心里最在意刘玥儿安全,不敢疏忽大意。 “不过说来奇怪,这一路走来,他们没有往日大摇大摆的样子,反倒跟我们一样隐藏身份,队伍里没有一名元兵。”刘玥儿疑惑不已。 “我也感觉有些奇怪,他们若是想用计引诱我们出来的话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反而应该大声旗鼓才对。再等等,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道衍早就琢磨着其中古怪,可也没有想通。 突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道衍二人赶忙隐蔽身形,几骑疾驰而过。 “咦,是他!” 正是察罕帖木儿带着两名近卫追赶而来,待追赶到妙信一群人,几人立刻翻身下马。 “妙信长老是要去哪里?若不是提前在你身边安插了人手,恐怕此刻我还被蒙在鼓里。”察罕帖木儿脸上布满了鄙夷之色。 妙信和宗善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二人贪功蒙骗察罕帖木儿,确实不好解释。 察罕帖木儿看向被扣押的李喜喜,挪揄道:“带个要犯出城,难不成长老是他的同伙?” 宗善急忙辩解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察罕帖木儿轻蔑一笑,走到宗善身前抬腿就是一脚,宗善顿时瘫倒在地上。 “你这种狗东西,也配冲我喊叫?” 宗善突然被伤,一众扈从立刻围了上来,挡住李喜喜。 妙信大怒,“你可不要太过分!” “你这个老东西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谁做事过分?”察罕帖木儿指着妙信狠声道。 “你有些太不识抬举了。”妙信难掩目中怒色,察罕帖木儿实在太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察罕帖木儿的两名近卫也冲过来挡在他身前。 “依我看,这报恩寺中真正修行之人也只有被你排挤的妙真长老一人,你这样的狗东西也配我礼敬?” 面对百般挑衅,妙信再难容忍,杀意显现而出! “此人妄图劫持朝廷重犯,将他给我拿下!” 察罕帖木儿也没想到妙信真敢动手,怒目圆睁,大喝道:“你敢!” 宗善此刻已经站起身来,恶狠狠地道:“愣着干嘛?杀!谁能杀了此人,我重重有赏!” 十几名扈从闻言抽出兵器一拥而上!察罕帖木儿的两名近卫哪知对方真敢动手,大惊失色,呼吸间已被当场击杀。 察罕帖木儿毕竟武艺高强,惊怒之余侧身躲过砍向自己的刀剑。 一掌劈在一名扈从手腕,夺过兵器,横刀一挡,踹倒面前之人。 可面对十几人的围攻,察罕帖木儿哪有后退余地,看来自己今日就要命丧奸贼之手。 不过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们这些大元的蠹虫! 大力挥出一刀,逼得面前众人退了几步,找准一丝空隙,不退反冲。 察罕帖木儿看准了妙信的位置,高高一跃,怒吼间一刀劈在妙信胸前。 这一切仅在眨眼之间,察罕帖木儿孤身冲过围堵,将妙信斩杀当场! 妙信的身体向后缓缓倒下,双目仍然带着一副惊惧之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二章 报恩情双杰辩忠奸 电光火石之间,妙信已经身死,宗善大惊,“你竟然敢杀了妙信长老,他可是朝廷任命的官僧!” 一众扈从也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我大元如今民生艰难,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罪不可恕的贪官蠹虫。为了争夺功劳就敢擅杀兵士,还有什么事是你们做不出来的?” 宗善自知理亏,也不争辩,恐吓扈从道:“妙信长老身死,你们难辞其咎,你们能抓住此人,便可脱罪。如若不然,你们都要满门抄斩!” 众人只得咬牙上前,围攻察罕帖木儿。 藏身在草丛中的道衍二人,万万没想到两伙人突然内斗起来,两败俱伤。 刘玥儿大喜,“他们人数本就不多,我们就当一次黄雀,赶快救出李叔叔!” “确实是天赐良机,我们赶紧集合人手准备动手,救出李大哥。不过察罕帖木儿毕竟是我救命恩人……” 不待道衍说完,刘玥儿已经猜出他心中所想,“放心吧,我这就吩咐下去,留他一条性命,替你还了救命之恩。你在这盯着,我去通知大伙。” 正是紧要关头,道衍放下心中感动,凝神看向场中情形。 几个扈从已被砍翻在地,察罕帖木儿也受伤不轻。 一扈从悄悄绕到他身后,一剑刺去,眼看就要偷袭成功,道衍将一切看在眼中,为救察罕帖木儿性命,只能大声提醒,“小心背后!” 听到声音,察罕帖木儿赶忙回身抵挡,才堪堪躲过要害,手臂被重重刺伤。 “谁!?” 宗善眼见手下即将得手,却被人惊扰,怒火中烧。 道衍知道无法继续隐藏,干脆现出身来,跑到察罕帖木儿身边,“你还能撑住吗?” “是你?”察罕帖木儿有些吃惊,“感谢你的好意,可你我二人如何抵挡这么多人,只怕要连累你命丧于此了。” 道衍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又不会武功,心里非常紧张,可就算知道亲身涉险非常危险,也必须出手相救,只能期盼教中众人快些赶来。 道衍虽然害怕,但也目光坚定,“你救了我一命,我怎么能眼见你遇难而不施援手呢?”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我们就并肩杀贼,黄泉路上也不孤单!”。说完捡起脚边的一柄长剑递给道衍。 道衍自幼读书,农活做得都很少,哪里碰过刀兵,剑一入手便觉沉重,试着挥了一下,略感吃力。 察罕帖木儿见状大笑,“让一个小沙弥随我砍杀奸贼,也真是难为你了。” “原来是你,竟敢坏我大事,快!给我杀了他们!”宗善咆哮道。 话言刚落,四面八方突然冲出十几人,正是明教一众。 “贼秃驴,好大的口气!” “妖女!”宗善大惊,道衍身边的察罕帖木儿也皱紧了眉头。 面覆薄纱的刘玥儿率众出现,宗善一伙人顿时惊恐不安,哪里还顾上道衍等人,缩成一小圈保护宗善,昏迷在地上的李喜喜也没人理会。 几名教徒飞快地冲了过去,将李喜喜手中绳索割断,两人扶着他退到后面。 见到李喜喜伤势如此严重,刘玥儿对这帮人更加痛恨,“这帮人平日里为祸百姓,作威作福,今日便将他们全部杀了!” 明教众人立刻向宗善等人攻去,两伙人缠斗在一起。 道衍带着察罕帖木儿撤到一旁,轻声道:“不瞒你说,你眼中的明教叛逆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已经答应了我不会伤你性命,你快走吧。” “你的意思是你也加入了这邪教?”察罕帖木儿一番苦斗,现在终于脱身,大口地喘着粗气。 道衍苦笑道:“今日情景你也见到了,这伙官僧连你这样的贵族都敢加害,不难想象他们平日里如何对待百姓。只有你口中的邪教在团结乡民,互帮互助。” 察罕帖木儿摇了摇头,郑重道:“吏治腐败一事确实需要整顿,今上励精图治,已经颇有成效。这邪教为首之人若真是一心为民,就不会试图聚众造反。一旦发生兵乱,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可自从元朝建立,贵族子弟中像你这样一心为国的能有几人?朝廷赋税一提再提,百姓连生活都成问题,怎么可能忠心呢?吏治腐败确实可以整顿,频发天灾也可以治理,但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哪里那么容易改变?” “这就是妄图造反的借口吗!?你们汉人不是最重儒家吗?身为子民就只能看到君父的错误吗?” 察罕帖木儿与道衍生长环境区别甚大,想法自然有所分歧,此前自己本对道衍非常欣赏,可听他执迷不悟,不禁大怒。 听着他的指责,道衍沉声道:“大丈夫读书是为了治世,而不是在乱世中被恶人所欺!” “说得好!” 刘玥儿清脆的嗓音传来,二人争论之间,明教众人已经将一干人等尽数围杀。 察罕帖木儿一声冷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率性洒脱,一心为国,又仗义勇为救了我,我怎么能恩将仇报,让我的朋友们伤害你呢?”道衍急切道。 刘玥儿也出声表态,“我能看出你与这群贼人不同,我不愿伤害无辜。” “圣女,可就是这人抓住了李舵主啊,你看看李舵主的那一身伤势!”一名教中骨干出言劝诫。 刘玥儿将目光看向道衍,“多亏了这位兄弟,我们才能救出李舵主,这个色目人对这位兄弟有救命之恩,我们明教理应帮教中兄弟报恩才对。” 刘玥儿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帮道衍圆了报恩的心思,又让一众教徒感到明教的仁义。 察罕帖木儿看着道衍平静道:“今日你们就算放了我,我也不会记你们的恩情。” 道衍知道彼此立场追求不同,多说无益,无奈道:“保重。” 察罕帖木儿深深望了道衍一眼作为无声道别,然后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一人可能应付不来这种局面。”刘玥儿在道衍身边小声感谢后,去探望李喜喜。 沉思了片刻,道衍才回过神来,一转身看到满地的尸体,散落的残肢断臂和殷红血迹让他无比震惊,没想到真实的杀戮竟然如此惨烈。 道衍毕竟在妙智庵待了些时日,心中对杀伐之事非常抵制,此刻闭上双目不敢再看,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渗入口鼻后,胃中顿时翻腾难忍,终于吐了出来。 道衍虽然已生还俗之念,可仍然希望这些人能得往生善果,心中反复默念阿弥陀佛,为已死之人祈祷。 待道衍吐完,刘玥儿过来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毕竟是在心爱之人面前,自己丑态毕露,有些难为情。 “没事。李舵主怎么样了?” “刚醒过来,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伤势很重,还得好好修养才能恢复。” “那我们赶紧走吧,这次动静不小,而且放了察罕帖木儿回去,一会就会有元兵追来。” “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只留了几个兄弟潜回城中,其余人全都撤回颍州。” 道衍苦笑不已,自己如今倒也成了朝廷要抓的谋反之人了。 众人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刘玥儿知晓道衍心中不安,又不知如何安慰,纤手轻握在他手上,无声地陪着他。 感受着手心中的柔软,道衍努力撇清愁绪,温声道:“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共经生死后,两人已经不自觉地将彼此当作心中依靠。 秋风萧瑟,树上落叶一片片无声盖住地上血迹,却难掩无尽人心罪业。 “我已经发令下去让他们分路赶回颍州。” “我们不去颍州吗?”道衍疑惑道。 “之前接到颍州给我传信,让我和李叔叔去帮助黄州那边的几处分舵,现在李叔叔伤重,我就只能拉着你了。你可是答应过要保护我的,不能反悔啊。”刘玥儿摘下面纱,莞尔一笑。 “那是自然,黄州路距离平江路可着实不近,看来明教果然分布甚广。只是……” 道衍眼中扫过满地尸首,心中甚是不忍,“明教起事后,一定免不了生灵涂炭,受苦受难的到头来还是百姓。” 刘玥儿眼中带着一抹哀色,“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场景的时候,是我的母亲被元兵残忍杀害,父亲和几个家仆拼了命才把我救走。” 刘玥儿缓缓讲述,“我们家本来是巨富之家,父亲经商有道,为人正直,可却因此惹来了祸端。黄河泛滥,元廷派钦差修缮河道。谁知这钦差是个贪财之人,多次向父亲索要钱财,父亲不答应,他居然假公济私,擅自修改了河道,将我家祖宅给扩充了进去。家人不愿搬走,他就派元兵来抄家,母亲反抗不成被残忍杀害。所以父亲才对元廷深恶痛绝,发誓要推翻暴政。” “如此恶行,实在天理难容!看来这朝廷果然从里到外烂了个彻底。”道衍心疼玥儿之余,更是对这些贪官污吏深恶痛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三章 赴黄州寿辉迎彭祖 “痛恨元廷的何止我们刘家,百姓若不是被压榨得喘不过气,何必冒着杀头的危险加入我们明教呢?” 道衍点头赞同,这样的朝廷的确已经失去民心。“那这次去黄州依然是宣扬教义,聚集民众吗?” “不是的,我们明教中其实不全是平民百姓,也有许多文人志士帮忙谋划,不然不会发展得这么壮大。”此刻已经没了要紧事,刘玥儿就帮他理清明教的人际关系。 “明教现在奉韩山童为教主,家父刘福通为副教主,我是名义上最为尊贵的圣女,但我并无实权。韩伯父和父亲手下又各自招揽了很多有能力的人作为各处舵主,李叔叔就是其中之一。这次给我传信的是舵主杜遵道,他来头不小,做过国子监生,后来任枢密院椽吏。因为不满元廷的腐败政治和蒙古贵族的欺凌,才辞官还乡,认识了父亲和韩伯父,毅然决然加入了明教。” 没想到明教中也有这种人物,道衍吃惊之余有心结交,感叹道:“这样的人既有文人风骨,又能心系国家,是我最为向往的。” 刘玥儿却摇了摇头不愿道衍与他交际,“他的确很有能力,加入明教后出谋划策,可以说我们的一些大型的行动计划都是他一手布置的。可我却非常不喜欢他。” “这是为何?”道衍非常疑惑,按理说这种人物大家应该都愿意结交才是。 刘玥儿淡淡地叹了口气,为他解释,“他自从加入明教,就屡立奇功,功劳之大甚至要超过父亲。可他居功自傲,有好多次居然执意违反父亲的命令行事。韩伯父与父亲的本意是想发展得稳妥些,只吸纳靠得住的人,他自恃其才,想要联络全国各地的白莲教徒、弥勒教徒等,试图集结全国的反对力量一举击溃元廷。” 道衍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好大的手笔! “韩伯父和父亲起初都很反对,可他仗着功劳大,又很会笼络下属,所以教中兄弟对他信任有加,逐渐吸纳了一批对他俯首帖耳的教徒。父亲他们为避免明教内部生出嫌隙,一些事就只能迁就于他。所以他现在已经隐隐成为明教的又一个副教主了。” 这杜遵道做事更加注重自身利益,让道衍不自主地想起察罕帖木儿的指责,皱紧了眉头:“看来明教立意虽好,可难免有人存心加以利用。教中兄弟虽然团结,可毕竟起源乡间,比起长远有效的谋划更注意眼前的利益,教众数量庞大带来的后果就是人心很难聚做一团。” 刘玥儿芙蓉笑靥满是赞赏,看着道衍的眼中饱含情意,这一番柔情似水怎能不让道衍为之倾倒,情不自禁地握住佳人柔荑。 任他握住纤手,嫣然一笑,接着说道:“父亲与韩伯父也是这么说的。这个杜遵道因为自身才学出众,身边吸纳了一众有学之士,考取过进士的舵主盛文郁就与他非常亲近,二人势力混在一起便在教中非常有话语权了。这次他就是想让我去接触一众颇有名望的白莲教众,看能否将他们收入明教。父亲他们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同意。这杜遵道偏要求我去做这件事,其心可诛。” “此话怎讲?莫非这杜遵道想害你不成?” “虽然在普通教众眼里我是至高无上的圣女,可杜遵道,盛文郁等人自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次我若不能把事做好,他们准是要因此怪到父亲头上,在一众舵主眼里父亲的威望必会受挫。若能将父亲赶下副教主之位,立下汗马功劳的他自然就有了机会。” “此人果然是狼子野心,我们此行务必小心慎重。” “虽然他心怀叵测,但毕竟是推翻元廷这个目标是不会改变的。目前只是暗中较劲,韩伯父还能压得住他们,他们不敢闹得太过。” 道衍入世未深,对这些人心勾斗之事也是第一次有了较深的理解。 心中暗下决心,为了保护玥儿,自己做事一定要多动脑筋,不被歹人蒙蔽,略加思虑后提出疑问,“可是你也说了那伙白莲教众颇有盛名,他们不会愿意加入明教,听从别人的号令吧?” “也不是非要他们加入明教,只要他们能与明教合作就可以,我们没有人手和精力做到每个地方都逐渐渗透,那要等到多久才能起事?韩伯父早先是北方白莲教的首领,有了父亲的帮助后,才逐渐变成现在的明教。所以就算此事不成,这些人看在韩伯父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为难我们两个人。” 道衍还在凝神思索,被刘玥儿推了一把,“你这个呆子,这些事有你想的时候,现在你就陪我好好散散心。走吧,小随从!” 二人都与同龄人接触不多,各自经历让其早熟的同时,内心都充满了孤独寂寞。此刻终于有了感情寄托,紧握双手的二人行走在秋风萧瑟的压抑环境里也觉心神舒畅。 …… 大别山,多云山庄。 多云山,是大别山脉第二高峰。它雄踞于皖鄂大别山主峰接壤处,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处,帝王巡幸之所,名人登临之境。 多云山庄本称天堂寨,自春秋五霸争雄,便是屯兵之地。南宋末年,民族英雄文天祥积极抗元,曾派同榜进士程纶入大别山组织西义军,多云山义民傅高率众响应,重建天堂寨。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首《过零丁洋》,叹出了当时南人的最后一丝意气。 “自文丞相后,宋无人矣。”山门处,一人负手而立,轻声感叹。其丰神俊貌配着一身白衣,宛如天上仙人下凡,正是徐寿辉。 身后的邹普胜本就不高,且圆脸黝黑,被徐寿辉一比,仿佛是个煤球一般。“徐大哥,再等等,师父就快来了,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帮你完成心愿,我敢肯定也就是他老人家了。” 邹普胜知道徐寿辉生平志向就是驱逐胡虏,也知道师父彭莹玉正是以此作为生平所愿,所以极力推动二人在此会面,共谋大事。 本来胸无大志的自己居然能遇到两位奇人,邹普胜也时常唏嘘不已。看着面前如人中之龙的徐寿辉,其人品志气无不让自己无比仰慕拜服。 “自打这天堂寨被元室镇压,已经过去有七十年了。”徐寿辉盯着上方山门匾额“多云山庄”四个大字,心如滴血一般,这是蒙古人压在他心中的无尽屈辱,也是对每一个大别山脚下汉人百姓的无声嘲弄。 徐寿辉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道:“终有一天,我会重建这天堂寨,推翻元室,恢复我们祖宗基业!” “徐大哥说得好!” 出言赞赏的人皮肤粗糙黝黑,脸瘦且长,眼睛不大,一对眉毛又粗又短,看上去与寻常百姓无二,却穿了一身干净的棉布衣衫。邹普胜鄙夷地瞄了他一眼,看来这个所谓的庄主让他非常不屑。 此人名叫倪文俊,也是黄州人,家里原本世代以捕鱼为生,因为打小力气就远胜旁人,所以都称他蛮子。徐寿辉好于结交各路英雄,对同在黄州的倪文俊自然非常欣赏。 适逢多云山庄破败,徐寿辉自己不愿出风头,便找倪文俊来做了庄主,几年时间内,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硬生生将这残败的多云山庄恢复成一个世外桃源。 倪文俊也因此感激,对徐寿辉言听计从,只是为人眼界狭窄,贪财好色,因此山庄里的人更多的是敬重倪文俊背后的徐寿辉,把其当作真正的庄主。 倪文俊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我没有徐大哥那样的见识和志气,只有一身蛮力,大哥什么时候用得上我,吩咐一声就是。” 徐寿辉爽朗一笑,“你如今可不是从前的‘蛮子’了,身为庄主该眼光放宽一点。” “嘿嘿,我哪里需要什么眼界,徐大哥想往哪走,小弟就帮大哥扫平前路。”倪文俊拍完马屁看了看旁边的邹普胜,“彭祖师应该快到了吧?” 徐寿辉点了点头,“我们就一起在此处恭迎吧。” 邹普胜曾随彭莹玉学过相面之术,这倪文俊贪财好色,虽然对徐寿辉尊敬有加,但怎么看是个奸诈之徒。无奈徐寿辉对他颇为倚重,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三人从辰时一直等到午时,徐寿辉与邹普胜不敢怠慢,随时准备迎接彭莹玉,只有倪文俊心躁腿乏,随口找了个理由进庄内休息去了。 “徐大哥,你也进去休息一下吧,都站了这么久了。待师父来了我让人进去喊你。”邹普胜也只是由信中推测彭莹玉今日会到,让徐寿辉白等了这么久,有些不好意思。 徐寿辉正色拒绝了邹普胜的好意,“彭祖为了百姓尚且日夜奔波,如今他老人家受我邀请前来,我怎敢稍有懈怠?” 邹普胜有些惭愧,沉默地站在徐寿辉身旁,不再言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四章 聚多云慧眼识英才 “师父,歇一会吧,又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已经连续几日奔波赶路,况普天担心师父的身体,向彭莹玉哀求道。 彭莹玉呵呵一笑,“我收了这么多徒儿,还是你这个当师兄的最有孝心。” “若说武功呢,我比不过那双刀赵;论水性,比不过李扒头;论识人的本领,比不过那邹铁匠。唉,我也就只能替他们多孝敬孝敬您老人家了。”况普天装作一脸委屈,“您怎么就不传给我些出人头地的本事呢?我也好替您撑撑门面。” 彭莹玉听劝在石头上坐了下来,稍作歇息。 况普天这才放下心来,“连年奔波,可别累坏了身体,您还得留着力气替天行道,赶走这些元贼呢!若是您能辅佐哪个师弟当了皇帝,我也能沾沾光去做个丞相!” 彭莹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苦笑道:“当年若能耐下心再多等个十几年,也不会害了子旺,说不准你那丞相真就当得长久了。” “您怎么一提起大师兄就唉声叹气的,好歹大师兄也做过了皇帝,够本了!” 彭莹玉知道况普天与死去的大徒弟周子旺关系最为亲密,此番是故意逗他开心,莞尔一笑,不再多说。 况普天坐在师父身边也发起了呆,喃喃自语道:“不过,像大师兄那样有勇有谋,又能心系百姓的人,可是再也见不到喽。” 坐下来的况普天嘴也闲不住,抓着师父絮叨个不停。 “师父啊。” “怎么了?” “我这个当铁匠的师弟,靠不靠得住啊?” “他看人不会有错的。” “那万一……” “别啰嗦了,上路吧” “哦……” 在况普天的劝说下,师徒二人走走停停,直到申时才见到多云山庄的大门。 况普天自幼被师父养大,彭莹玉对他来说亦师亦父,这点与其他师兄弟都不一样。虽然没有突出的才能,但为人却至纯至孝。他知道彭莹玉心有执念,竭力想帮周子旺报仇雪恨,覆灭元廷,所以才各地奔波,做一系列的反元准备。 这趟赶赴多云山庄,心里必是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徐寿辉报了莫大期望。待会见面定要看看这徐寿辉是否值得师父倾力相助,如若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自己就将他宰了,也就断了师父执念。 “来了!”邹普胜离了老远就看见彭莹玉二人,甚是欣喜,总算没让徐寿辉白白等待。 徐寿辉闻言大喜,快步赶过去迎接二人,不等邹普胜介绍,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劳烦彭祖亲自前来,受这奔波之苦,在下愧不敢当。” 彭莹玉精通相术,早就在打量徐寿辉,见其天庭饱满,耳厚唇红,气色润秀,眼有定睛,心中顿时大喜。难怪徒弟信中将其称作天人,其身姿容貌皆为大贵命格,俨然一副帝王之相! 邹普胜先恭敬拜见了师父,才介绍道:“师父,师兄。这位就是信中我向你们提过的徐大哥。” 彭莹玉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朗声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徐施主果然是人中龙凤。” 徐寿辉侧过身请众人进庄,“彭祖与况大哥快请进来休息。” 刚一进庄,倪文俊便闻讯赶来,离了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可是彭祖到了?” 待其走近,邹普胜向二人引见,“这位便是这多云山庄的庄主倪文俊。” 倪文俊先施了一礼,“彭祖到来,真是让这多云山庄蓬荜生辉。” “此番前来,我们就多打扰倪庄主了。” “彭祖何等神仙人物,徐大哥可是常常对我讲起。这多云山庄莫说是久住个一年半载的,若是彭祖喜欢,这山庄就是送给您老又能如何?”倪文俊虽然言辞夸张,但语气真诚,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众人进屋落座,尊彭莹玉坐了首位,徐寿辉就站在其身旁添茶倒水。况普天见徐寿辉恭敬迎接,心中暗赞,看来这邹铁匠的确把师父识人的本事学了去。 一番寒暄过后,彭莹玉清了清嗓子,侧过头开门见山,“不知徐施主此次找我前来,是有何要事啊?” “彭祖郑重发问,在下不敢相瞒。”徐寿辉遂走到堂中央侃侃而谈。 “自打这大元建立,我汉人百姓就终日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朝廷上下沆瀣一气,官吏腐败,奸人当道。蒙古贵族享有各种权利,偏对我汉人频繁压迫,将我们划作那最下等之人,终生不得出人头地。既然身为汉人,我们就应该推翻这暴政,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彭莹玉探着身子,沉声发问,“蒙古铁蹄所向披靡,你如何能敌?” “自南宋覆灭,元兵便都驻扎于繁华府城,沉湎声色,糜烂不堪。只需一众兵马士气激昂,何愁元贼不破?” “徒生战乱,必会动摇国本,受苦的终是百姓,你如何敢说此举是为国为民?” “元室纵容蒙古、色目贵族以权谋私,压榨百姓,如今压在百姓身上的繁重赋税亘古未有。唯有揭竿而起,摧富济贫,才能让百姓人人吃得饱饭!” “那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乱军不滋扰百姓,为祸一方?” “本起于民,何谈为祸于民?只要以身作则,纪律严明,必能做到对百姓秋毫不犯!” “造反可是掉脑袋的大事,想清楚了?” “大丈夫自当光复汉室,驱逐鞑虏。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这一番应对毫不做作,皆是心声,让彭莹玉甚是满意,终于站起身来,仰天长笑,“哈哈哈,好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一连串的精彩对答亦是让众人听得心潮澎湃,跟着站起身一同朗声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徐寿辉闻言单膝跪倒,拜向彭莹玉,沉声道:“恳请彭祖助我,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彭莹玉走上前扶起徐寿辉,“快快请起!十年前袁州一败,导致我徒儿周子旺被元贼所害。自那时起,我便日夜期盼再遇肩负天命之人,推翻这些蒙古人的残暴统治,看来上天终不负我!” “我必定早日重建这天堂寨,光复汉室河山!” 倪文俊抚掌大笑,“徐大哥,这次能有彭祖相助,何愁大业不成?你们只管谋划,我们自当为你扫平前路。” 见师父对徐寿辉如此赞赏,邹普胜欣喜若狂,“我们齐心协力,定能做成一番大事。” “二位远道而来,想必甚是劳累,我们不如边吃边聊。”倪文俊差人摆开宴席,众人欣然应允。 当谈及如何起义,邹普胜想起了东南沿海的海寇一事,“师父,徐大哥,近日我听闻浙东那边,已经有义士齐聚海上,封了这帮元贼的海路?” 倪文俊抹了抹嘴,眉飞色舞道:“不错,我也听说了此事,据说元廷派当地的行省左丞督军征讨,也被他们生擒活捉回去,真是大快人心!” “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这伙人的首领叫方国珍,本是私盐贩子,听说元廷抓不到海寇,就想捉这方家人充数。结果反倒被这方家几兄弟先行劫了官船,一天之内集结了几千人,当地元兵都吓得不敢妄动,现在已经越发壮大,在海上啸聚一方,时刻威胁着温、台等地。”况普天跟着彭莹玉四处奔波,自然了解的更为详细,为众人讲述情况。 徐寿辉感慨不已,“这无异于给了天下有志之人一个信号,曾经不可一世元兵反倒打不过一群没有兵器装备的百姓,真是可笑至极。” “倒是中原那边,近些日子怎么没了动静?”邹普胜许久未跟师父见面,对各地形势已经不太清楚。 况普天耐着性子给师弟解释,“他们改头换面,靠着白莲教的底子,又聚集了弥勒教徒等,组成了看似驳杂,却凝聚人心的明教。教主韩山童是曾经北方白莲教的首要人物,与我们有些交集,前些日子给我来信说想要共谋大事,我猜他这是打上了我们南方白莲教的主意。” 倪文俊听罢,一掌拍在桌子上,气愤道:“若说名气和地位,怎么也该尊彭祖师为首,他们算些什么东西,还想要我们并入他们?” 见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彭莹玉才直起腰身,发表看法。 “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个韩山童,我们白莲教在宋朝之前就传到了北方。元朝建立后,朝廷试图利用民间组织稳固民心,所以对白莲教多加扶持,导致南北香火都很旺盛。” 彭莹玉顿了顿,嘴角扬起,面上含笑,接着道:“可这些元贼毕竟小瞧了我们汉人,我们哪里甘愿当这些蒙古人的走狗?遂屡有义士揭竿而起,反对暴政,元廷应对起来手忙脚乱,才在全国范围内禁止白莲教。韩家几代人都是北方白莲教的忠实信徒,韩山童虽然因为宣传教义屡被驱逐,但是从未放弃,十几年的时间内以一人之力硬是重振了北方香火,现在又发展成为明教,其才智绝不在我之下。” 徐寿辉点了点头,“此人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能得到彭祖这么高的赞赏,一定有其过人之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五章 生变故山庄囚圣女 众人神交已久,今日聚在多云山庄更是惺惺相惜,免不了大摆筵席,觥筹交错之后很晚才散去,徐寿辉和倪文俊早已将客房等处安置妥当,各自回去休息。 邹普胜与师父久未见面,待其他人散去后,来到彭莹玉房间,敲了敲门,“师父。” “进来吧。” 邹普胜掩好房门,便到彭莹玉身前含泪拜倒,“师父,袁州一别,我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您老人家了。” 彭莹玉也是唏嘘不已,“那时我料到大难将至,却无力回天,不得已才让你们几个徒弟回归故里。” “徒儿回来之后才知师父当日苦心,您都是为了我们着想。” 彭莹玉扶徒弟起来,“这么长的时间,害得你隐姓埋名,只能做个铁匠,苦了你了。” “本来的确想着就这样安度余生,没想到在麻城结交了徐大哥,他胸怀大志,却孤掌难鸣。那一日我酒醉后便忍不住提起了您的经天纬地之才,殊不知原来他对您仰慕已久,正赶上您给我来信,我就想把您引荐给徐大哥。” “罢了罢了,此次既然已经决定助他成事,我便会不遗余力,你大可放心。” 夜色混着烛光将彭莹玉庞大身躯拉成一道羸弱身影,就是真的完成了大业,那袁州城里遇害的上万教众还能活过来吗?可若放弃,他们便连死去的意义都没有了。 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又低头看看身上残破的僧衣,彭莹玉笑了起来,这无尽的罪孽,就都加在我一人身上吧,若能拯救这水深火热之中的万千黎民,即便我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复又能如何? ………… 与自小奔波各地的刘玥儿不同,道衍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刘玥儿也将愁心事暂放一边,二人一路上体会风土人情,本来一个月的路程居然走了两个多月才到。 道衍一番磨砺之后,稚嫩面庞也渐生棱角,又因其饱读诗书,所以看上去成熟稳重,丝毫不像只有十四岁年纪的少年。 二人朝夕相处,情意与日俱增。此时到了山脚下,刘玥儿越想越是纠结,既担心坏了道衍前途,又舍不得道衍离开,犹豫再三,还是拉住了道衍。 “这次与以往不同,之前都是你救我、助我,可这次是谋反的大罪,你若参与进来,可真就成了元廷眼中的邪教妖人。先不说你会因此无法参与科举出仕,怕是连自身性命都要日夜担忧,更何况明教起事并不一定成功,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而自毁前程。” 眼前佳人亭亭玉立,美目之中满是柔情,当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月之菊。 道衍握住刘玥儿的纤手安慰道:“你不要多想,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蒙古贵族当权,汉人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明教也好,白莲教也罢,这些民间组织虽然鱼龙混珠,但都对百姓亲近友善,这点我是非常赞同的。更何况我哪里能让你只身涉险,就算做这些是错的,我也要陪着你,保护你,我可是发过重誓的。” 得到道衍肯定的回答,刘玥儿才放下心来。嫣然一笑后,拍开道衍双手,取出红纱戴上,芳容丽质顿时更显神秘妖娆。 “自那夜竹林相见,你戴着面纱的样子就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刚去妙智庵的时候,佛法经书哪里看得懂?除了想念家人,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山后看那漫山遍野的红花。” 此刻的刘玥儿正穿了一身红裙,与当晚非常相似,勾起了道衍回忆。 刘玥儿听后盈盈一笑,“那些红花有我美吗?” 道衍定睛望着刘玥儿,轻声慢语,“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我那时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群芳再美又如何能与你争?” 刘玥儿轻啐一声,心里却是无比高兴,“你这小沙弥真是不知羞耻,诗书读到肚子里也都往坏地方用了。” 道衍微笑不语,二人又走了盏茶功夫,便到了多云山庄。 “玥儿,前面应该就是多云山庄了。” 李喜喜已经返回颍州,刘福通自然已经知晓了江南的局势,所以前些日子特意传信让女儿一定以安全为重,联合南方白莲教徒一事尽力而为便可。 彭莹玉等人的情况杜遵道在信里也详细讲过,刘玥儿与道衍早就熟记于心。 “也不知道这些人对我们究竟是何态度。” “既然他们也极力邀请你前来,想必态度不会太坏,照我们之前商议,见机行事便可。” “嗯,也只能如此了。” 半晌,二人到达庄门请人通禀,不多时彭莹玉等人便出来迎接。 倪文俊见刘玥儿和道衍如此年轻,嗤笑道:“这明教莫不是没人了,怎么派了两个娃娃前来。” 知道这是对方故意试探,刘玥儿冷笑一声,“以貌取人,看来这南方的白莲教也不过如此,我们走。”说罢带着道衍佯装要走。 彭莹玉使了个眼色,徐寿辉拦住二人,施了一礼,“这位便是明教圣女吧?我兄弟是个粗人,口无遮拦,还请见谅。” 刘玥儿眼睛一瞥,“你是?” “在下罗田人士徐寿辉。” 刘玥儿听他说完,走到彭莹玉面前,恭敬道:“晚辈见过彭祖师。” 彭莹玉面露微笑,回礼问道:“韩教主可一切安好?” “教中事务庞杂,许多要事还需教主亲自决断,无法脱身,所以此次特命我代他前来拜访彭祖师。” “好好好,进来慢慢说。” 见彭莹玉面和蔼睿智,徐寿辉彬彬有礼,道衍稍感安心,跟着众人进了山庄。 多云山庄在徐寿辉和倪文俊的苦心经营之下,人丁兴旺,风景秀美,刘玥儿见了不禁感叹,“难怪彭祖师久不出世,原来是隐居在这世外桃源之中。” “我也是受人之邀才来到此地。”彭莹玉微笑着解释。 刘玥儿回过神来发现并肩行走的已不是彭莹玉,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间让了半个身位,将徐寿辉让在前方。 刘玥儿心中暗惊,父亲与杜遵道信中从未提及这人,此刻看来,这一群人竟是尊其为首!看来这里的情况不像信中说的那么简单。 待进屋落座,果然是徐寿辉坐了首位,彭莹玉为刘玥儿依次介绍了众人。 道衍也是满腹疑惑,杜遵道的来信他看过,信中着重讲述了这个被称为“彭祖师”的白莲教首及过往事迹,从未提及徐寿辉和倪文俊。 “圣女这次前来,可是为了筹谋大事?”徐寿辉粲然一笑,温和问道。 刘玥儿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犹豫间看了彭莹玉一眼,后者解释道:“我已年迈昏聩,精力已经不够用了,教中大事现都由寿辉主导。” “彭祖说笑的,圣女不要当真,教中要事都靠他老人家运筹帷幄,我只不过代其奔走效力而已。”徐寿辉面色平静如水道。 刘玥儿心想,原来这彭祖师竟然已经甘愿辅佐了别人,南方的白莲教已经一切以徐寿辉马首是瞻,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此刻也只能尽力施为。 “此次前来的确是为了谋划大计,请问徐教主有何良策?” “你到此之前,我等与彭祖师已商酌多日,事到如今无非是厉兵秣马,待时机成熟,反了便是。”徐寿辉言简意赅仿若成竹在胸。 “甚是,我们不谋而同”但刘玥儿仍然试探问道,“如果南北教合一,如此一来兵合一处岂不是抗元力量又壮大了几分。” 徐寿辉听到此处哈哈笑道:“你们既然有如此想法,那我也开诚布公,直言不讳了。敢问圣女,南北教如何合一,是由韩教主统领,还是由我们管辖?” 刘玥儿闻言一怔,没想到这徐寿辉如此直接。 徐寿辉接着道:“当下虽然时局动荡,但元贼仍然不可小觑。依我看,南北合并倒不如各自雄踞两地,待时机一到同时举事,这样元兵四顾不暇,你我南北呼应岂不更好?” 徐寿辉言之凿凿,说的滴水不漏,虽然刘玥儿久历江湖,可毕竟资历尚浅,哪里是徐寿辉的对手,一时无言以对。 玥儿思忖片刻,仍觉得有负父亲和韩叔叔的重托,又不甘心地劝道:“韩教主在北方经营多年,人心所向,一呼百应,其父子二人皆为当世将帅之才,如若你们归于我北方,到那时兵多将广,举南北之力,倾所有雄兵才能与元军一决雌雄,否则难免被各个击破。” 出于意料的是徐寿辉并没有马上辩驳,反倒是沉默起来。 彭莹玉接话道:“圣女,蒙古铁骑曾经俾睨天下,纵横四海,驱除他们绝无可能一蹴而就,兴复汉室也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谓欲速则不达,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在旁的倪文俊狡黠一笑,“早就听闻明教圣女大名,号称‘明王的使者’。南北合一之事暂且不论,我倒觉得若是圣女留在我们白莲教,才是好事一桩。所以既然远道赶来,便在此安心住下吧。” 道衍二人闻言皆是一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六章 化诡计哈麻反伸冤 至正九年,元大都太平府邸。 太平年少时曾经受业于赵孟頫,又拜云中吕弼为师,自袭父职起,因政绩卓著屡被升迁,脱脱初任丞相时,就因为极力赞同修撰辽、金、宋三史,被任命为总裁官。其原名贺惟一,因功在至正七年被赐姓蒙古氏后才改名太平。 自脱脱去年被封为太傅,朝中形势已经大变。别儿怯不花已被贬谪至渤海县,至正帝升左丞相朵儿只为右丞相,拜太平为左丞相,韩嘉纳为御史大夫。 “圣上复用脱脱是早晚的事,你我身为别儿怯不花异性兄弟,之前对脱脱族人没少打压,现在还得早做打算,先发制人。”说话的人正是韩嘉纳,虽被皇帝升为御史大夫,但心中却惴惴不安。 起初,别儿怯不花曾与太平、韩嘉纳、秃满迭儿等十人结为兄弟,来往甚密,于朝堂上抱作一团,声势浩大。如今脱脱回京,别儿怯不花被贬,他们自然忐忑不已。 太平虽然曾与别儿怯不花结为异性兄弟,但对他后来所为却颇为不耻,抬起头看了焦虑的韩嘉纳一眼。 喝了口茶,缓缓道:“别儿怯不花为了保住相位,做了太多的荒唐事,有此结果也不必意外。几年前脱脱便因病辞相,走之前推荐了阿鲁图出任右丞相,别儿怯不花才有机会升任左丞相。可他仍不满足,想联合阿鲁图加害脱脱,阿鲁图不愿,便被他陷害弹劾,致其主动辞去相位,他这才坐稳了中书右丞相的位置。” “唉,谁能想到脱脱竟然还真的能活着回来?”韩嘉纳愁眉不展。 太平抬了抬了眼,懒散道:“慌什么,脱脱回来又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你的意思是……” “你也不想想,圣上为什么重用脱脱?” “脱脱大义灭亲,帮圣上扳倒伯颜,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太平哼了一声,呵斥道:“你这官真是做傻了,对圣上忠心的人多了,哪差他一个?你想想,自从脱脱离京后,天灾动乱何时少过?圣上励精图治,却收效甚微,若再这样下去,等百姓都反了,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议论朝政了。” 韩嘉纳叹了口气,“我不也是太着急了吗!” “急有什么用?脱脱是聪明人,他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应该会拉拢你我,更何况他如果大动干戈,圣上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韩嘉纳点头赞同。 “现在重要的是圣上身边的那个哈麻,要不是他每次帮着脱脱说尽好话,脱脱早被别儿怯不花害死了。我们之前与别儿怯不花站在一起,曾多次羞辱哈麻,他早就对我们心怀怨恨,若他在脱脱面前极力诽谤你我,我们就真要头疼了。” “这个人确实不好对付,他侍奉了圣上这么多年,想要动他可不容易。” 太平冷笑道:“你我二人已经不比从前,现在你可是御史大夫,他一个礼部尚书你还愁无计可施?他虽然是圣上宠臣,可伴君如伴虎,离皇帝越近,可就越容易触及逆鳞。” 见太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韩嘉纳才松了口气,“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好主意快点说出来!” “除了收受贿赂等小罪数不胜数以外,在皇上御帐之后设立账房可是君臣不分的大罪。而且据我所知,宁徽寺一向是由哈麻掌管的吧?畅通无阻地出入脱忽思皇后的宫闱,二人关系怎会一般……” 韩嘉纳眼睛一亮,脱忽思皇后可是明宗生前的妃嫔,此事若能坐实,就算皇帝有心帮哈麻脱罪,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事不宜迟,可以立刻去办!” “放心,我早有安排。”太平说完拍了拍手,“进来吧。” 一宫女走了进来,见到太平和韩嘉纳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太平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面无表情地道:“说说吧,你是什么身份。” “奴婢叫兰心,是脱忽思皇后的贴身婢女。” 韩嘉纳试探道:“哈麻是否常常出入图胡思皇后的宫闱?” 兰心一听哈麻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是涉及到朝堂的大事,赶紧跪下磕头,“两位大人,这些事兰心可不敢乱说,大人们就别为难奴婢了。” 太平早有准备,恫吓道:“我已差人打探过了,你的家人就住在大都附近。你若是乖乖听话,帮我办好了这事,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要是不配合,那我就……” 面对太平的威胁,兰心赶忙答应,“大人尽管吩咐,兰心照办就是,还请放了我的家人。” 太平二人对视一笑,韩嘉纳道:“你放心,只要你肯配合,亏待不了你。我二人明日就会上奏章弹劾哈麻,届时你只需这般……” 二人交待了兰心一套说辞,才放其回宫。 回宫路上兰心忐忑不已,太平和韩嘉纳让自己在皇帝面前检举哈麻与脱忽思有染,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若是配合太平等人行事,自己便成了背信弃主之人,以后在宫中便再也没脸见人;若是不配合,家人便要因为自己而遭难。兰心犹豫不决,回宫之后心神不宁。 正在梳妆的脱忽思刚想叫兰心递给自己发簪,却发现她又在怔怔出神,疑惑道:“兰心,今日是怎么了?出了一趟宫回来便魂不守舍的。” 兰心冷不丁回过神,瞬间冷汗直流,再也不敢期满,跪了下来,哭声道:“您对兰心有恩,兰心就是舍了这条贱命也不愿背叛您。” “慢慢说,怎么回事?” 兰心哭着讲述了太平与韩嘉纳胁迫她一事。 脱忽思听后又惊又怒,“好一群乱臣贼子!我安心待在这宁神宫竟也要遭人暗算。” 惊怒之余,脱忽思也心惊胆战,若不是兰心告知,恐怕自己到时候有口难辩,名声遗臭万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宁徽寺是掌管脱忽思钱粮的机构,向来由哈麻掌管。今日正赶上哈麻到宁徽寺清点账册,脱忽思赶忙差人将哈麻叫来。 哈麻进了寝宫,见脱忽思颦眉蹙頞,皱眉道:“怎么了?” 脱忽思早已屏退左右,只留下了兰心一人,叹了口气,扶额道:“兰心,你将事情来龙去脉跟哈麻大人讲清楚。” 兰心一五一十地讲了太平等人所谋,哈麻听罢冷汗直流,如若让他们得逞,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此事一定不能再跟第三个人说起,先下去吧。”哈麻斥退兰心后,看向脱忽思,“您怎么想?” “得赶在他们前面揭穿阴谋,否则有口难辩,你我二人皆要丧命!” “这二人竟然想出如此奸计,必不能让他们得逞,此事你先不要出面,我带着兰心去见皇上。” 脱忽思疑惑不已,“见皇上也该是我去好一些才对。” 哈麻狠声道:“既然他们想先发制人,我们倒不如趁此机会废了他们。” 脱忽思有些担心道:“他们可是朝中大臣,一个是左丞相,一个是御史大夫,你一个礼部尚书如何跟他们争斗?” “放心吧,我背后的可是圣上,更何况……”哈麻大笑着走上前,捏住脱忽思下巴挑逗道:“我不是还有你帮忙吗?” 脱忽思虽已年过四十,但仍是风韵犹存,此刻在哈麻面前如同小女人般乖巧,温声道:“我都听你的。” “我先去面圣,晚上再来找你。”哈麻挪动着肥胖身躯,带着兰心去见皇帝。 至正帝正在偏殿小憩,哈麻到了立刻屏退左右宫人,带着兰心跪在门口。 过了半个时辰,至正帝才醒过来,“来人。” 哈麻赶忙起身,进殿问安。 “你今天不是要去宁徽寺办差吗?这么快就办好了?”至正帝站起身在殿内活动了下筋骨,随口问道。 哈麻突然声泪俱下,嚎啕大哭道:“陛下可要为我做主啊!” 至正帝有些惊讶,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哈麻是他的心腹,难道还有人敢欺辱于他?疑惑问道:“哭什么,说,怎么回事?” 哈麻抹了把眼泪,哭着道:“哈麻从来都只知道服侍您,却不知道注意朝中诸事,以致于不知道何时得罪了韩嘉纳大人,他竟然要诬陷我。” 至正帝听后笑了起来,安慰道:“你放心吧,他是朕钦封的御史大夫,是何等人物,怎么会费心跟你较劲。” 哈麻闻言哭得更加厉害,“哈麻被人欺辱倒不是大事,可人人都知道哈麻是您身边的人,就怕给您丢脸。” 至正帝挑了挑眉头,感觉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今天照常去宁徽寺办差,见脱忽思皇后的贴身婢女兰心心神不宁的,担心是皇后那里出了什么事,就责问了她,怎不知她竟说……” 至正帝急声道:“说什么!?” “哈麻不敢说,哈麻将兰心领来了,陛下亲自问她吧。”说罢给门外的兰心一个眼色,让她进来。 “奴婢兰心,叩见陛下。”兰心赶忙进了殿内,跪下问安。 “说吧,怎么回事?” 兰心胆小,见皇帝言辞急切,吓得哭了出来,抽泣着将韩嘉纳威胁她作伪证陷害脱忽思和哈麻的事说了出来,却因事先哈麻的吩咐,丝毫未提及太平的参与。 “哐当”一声,至正帝将桌上砚台重重砸在地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七章 护宠臣偏殿斥御史 哈麻特意嘱咐兰心不准讲出太平是因为太平对脱脱家有恩。马札儿台过世后,是太平不顾中书省大部分官员的反对,奏请皇帝才让他归家葬父,回到京师。自己尚不清楚太平与脱脱的关系,不能轻举妄动。 何况太平毕竟是中书左丞相,皇帝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一次性动两个自己亲手提拔不久的大臣,莫不如将这个天大人情卖给太平,化解仇怨。 至正帝在殿内踱了几步,沉声道:“此事关乎皇室声誉,不许外传,敢走漏半点风声我要了你全家的命!” 兰心被吓得浑身发抖,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哈麻见状,小声提示道:“还不快退下!”兰心这才赶忙退到殿外。 “你们那点私人恩怨我清楚,本以为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如今倒好,手都伸到朕的身边来了!” 哈麻止住哭声,双眼滴溜溜的一转,有了主意,费力地爬到至正帝身前。 “陛下,他毕竟是您钦封的御史大夫,也不一定真的敢在朝堂上做文章。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哈麻的委屈咽在肚子里就是,万不能因此再引发朝堂混乱,坏了陛下的布局。” 至正帝也正烦恼此事,果然还是哈麻这样忠心的人知道替自己着想。转过头对哈麻安慰道:“起来吧!这事你办得对,不能因小失大,乱了朝纲。放心吧,朕自会替你收拾他,你照常回宁徽寺办差去吧,有朕护着你,不用怕。” 哈麻谢恩,退到殿外,叫来一个自己安排在皇帝身边的宫女,瞄了一眼偏殿,提示道:“圣上这几天心情不好,武夷山不是刚送了些好茶叶来吗?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去取些来,找机会与圣上亲近亲近,圣上没准一高兴,就纳你做了妃子。” 宫女大喜道:“多谢哈麻大人。” 四下无人,哈麻捏了捏她精致的脸蛋,笑了一声,“快去吧。” 这一招反客为主之后,韩嘉纳无论如何行事,可都没有好果子吃。哈麻心情大好,脑海中浮现出脱忽思妩媚的身姿,大步朝其宫闱走去…… 脱脱府邸。 吴直方毕竟年迈,脱脱回京后又助其日夜操劳,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不久后就病倒。无奈每日所需处理之事甚多,脱脱只能再招来一些有识之士作为僚属帮助自己。 “大哥,您回归朝堂已有不少时日,可宫里为何还没有所表示?”说话的人是脱脱的亲弟弟,也先帖木儿。马札儿台和脱脱离京后,也先帖木儿也被贬出御史台。 脱脱斥责道:“我走时不是吩咐过你要时刻留意朝局吗?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也先帖木儿觉得委屈,委屈道:“我的确想不明白,别儿怯不花一走,中书右丞相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你的才能谁人不知,又深得陛下信任……” 话未说完,脱脱瞪了弟弟一眼,也先帖木儿知趣地闭上了嘴。 “信任?君臣之间哪有绝对的信任?圣上若是真的信任我,几年前我也不用称病辞相了。” “太傅,依我所见,圣上任用朵儿只和太平等人不过是权宜之计,旨在试探您。只要圣上是真的想扭转时局,这中书右丞相的位置只能由您来坐,就看圣上什么时候能想通了。” 说话之人是汝中柏,吴直方病倒以后,在幕僚之中脱脱对他最为倚重。 汝中柏所言与脱脱不谋而合,脱脱叹了口气道:“再等等看吧,我们大元的朝堂何时消停过,也该有人折腾一下了。” 果不出脱脱所料,已有筹划的韩嘉纳此刻正在监察御史斡勒海寿府中。 韩嘉纳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向忠君爱国,平时最看不惯圣上身边的那些宠臣。今天来找你,正是为了解决这些佞臣贼子。” “大人说的是哈麻?”斡勒海寿挑了挑眉毛。 “不错,他身中罪责可不少,将这个毒瘤从圣上身边摘除,于我们大元也是好事一桩。” “那些受贿行贿的小事可不足以把他参倒。” “这些小事上自然上不得台面,圣上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哈麻与后宫有染这种大事呢?” “你说什么?”斡勒海寿激动地站了起来,“可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而且我已找到了脱忽思皇后的贴身婢女作为证人,我们就说他利用职权要挟并玷污了脱忽思皇后,这样既能除了他也可以保全圣上的颜面。” 斡勒海寿与哈麻素有仇怨,闻言大喜道:“太好了!如此说来,哈麻此次必死无葬身之地!” “我已经替你拟好了弹劾他的奏章,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去见圣上,狠狠地参他一本。” “好!” 至正帝听到太监禀报韩嘉纳带着斡勒海寿来,便知道其所为何事,将二人叫到了偏殿。 冷冷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二人,问道:“不知两位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韩嘉纳朝斡勒海寿使了个眼色,斡勒海寿便拿出弹劾哈麻的奏折,高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堪称一代明君。陛下为了整顿朝纲殚精竭虑,我等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可是……” 至正帝微眯双眼,“接着说。” “同知枢密院事哈麻败坏朝纲,擅用职权,贪赃枉法,臣恳请陛下罢黜哈麻。” 至正帝没有接话,看向韩嘉纳,“你怎么看?” “哈麻作为陛下近臣,不为陛下分忧,反而利用陛下对他的信任,行贿受贿,无视君臣之礼!臣建议,陛下应该立刻罢黜哈麻所有官职,流放蛮夷之地,以儆效尤。” 至正帝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对其更是失望透顶。冷漠地招了招手道:“呈上来。” 身边伺候的太监赶忙恭敬呈上斡勒海寿的弹劾奏折,至正帝扫了一眼,便将手中奏折向韩嘉纳摔去! 韩嘉纳正伏在地上低头暗笑,等着皇帝发火罢黜哈麻。被飞来的奏折砸在头上,吓了一跳。心中飞快盘算,这奏章可是自己亲自写的,应该没什么问题,皇帝怎么会如此生气? 至正帝怒道:“朕叫你统领御史台,是让你整顿朝纲,不是让你琢磨这些腌臜丑事,往朕脸上泼脏水的!” 韩嘉纳有些不明所以,这奏折自己润色再三,已经确认过不会触及到皇帝颜面。更何况哈麻与脱忽思有染的事没有写在奏折里,只写了哈麻在御帐后设置账房一事而已,难不成……这账房实际上是圣上所设? 韩嘉纳误以为至正帝生气他指责宫内账房一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声道:“陛下息怒,臣……” “滚!”至正帝一声咆哮,韩嘉纳二人不敢辩解,赶忙退身出了偏殿。 至正帝扶额靠坐在榻上,对朝臣失望之余感觉无比乏累。自己明明想要用心治国,朝堂政务却好似泥沼一般,只能深陷其中却无法施为。 想尽了办法也还是这个老样子,与心中所愿相距甚远。难道,自己真的不如那个脱脱吗?国家大事不交给他处理,整个朝堂便要如此涣散! “陛下,这段时日天气干燥的很,这是武夷山御茶园新送来的岩茶,清热去火,您尝尝!” 至正帝正感疲累,听到声音不由得苦笑,心道这宫女都比那些大臣识趣得多。 抬头瞧了宫女一眼,微微一怔,之前竟未注意到身边还有这等姿色的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宫女见皇帝问话,心道哈麻所教果然管用,柔声细语回道:“奴婢叫凝香,哈麻大人说圣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身边不能尽是些苦着脸的奴婢,因为我性子开朗,便才将我安排到陛下身边。” 至正帝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哈麻有心。这茶不错,回头令人取一半赏给哈麻,你就留下来多陪陪朕吧。” 凝香暗喜,这可是天赐良机,便放下茶具,温声道:“我看陛下很是疲乏,奴婢跟母亲学过一些推拿之术,不如我帮陛下放松放松身体。” 凝香正值豆蔻年华,肌肤水润紧致,至正帝看着也颇为心动,笑道:“也好。”于是在榻上趴下身子,让凝香脱去鞋袜,到榻上为他推拿。 凝香技艺娴熟,乃是哈麻特意差人教授的,至正帝享受之余逐渐将朝堂上的乱事丢到脑外…… 殿外。 斡勒海寿被吓得不轻,“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哈麻在御帐之后设立账房一事是不能提了。” 斡勒海寿擦了擦汗,“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韩嘉纳目中充满杀意,恶狠狠地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去把奏折改一下,把哈麻肆意出入后宫那条加上,明天上朝再奏。我就不信了,我们御史台还治不了他一个哈麻。” “可是……”斡勒海寿见韩嘉纳有些冲动,想要劝阻。 “没什么可顾虑的,就照我说的做!明日早朝便奏,免得夜长梦多。” 斡勒海寿见韩嘉纳如此坚决,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八章 引党争后宫起祸水 次日早朝前,韩嘉纳已重新拟了奏折交给斡勒海寿。待朝议接近尾声,斡勒海寿咬了咬牙,出列上奏。 “臣斡勒海寿弹劾同知枢密院事哈麻九大罪状,请陛下过目。” 位列最前的中书右丞相朵儿只神色一凛,自从脱脱回京后,朝堂看似安稳平常,实则暗流四起。时至今日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也不知是谁的手笔,不参与党争的自己只能隔岸观火。 此事哈麻并没有提前与脱脱通气,因为哈麻也没有想到这帮人竟然敢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 脱脱皱紧了眉头,哈麻作为皇帝近臣,若被弹劾的话,其罪状可都不会小,心里盘算如果出了最坏的情况应该怎样补救。 龙椅上的至正帝见到斡勒海寿出列,气得七窍生烟,眯起眼睛看着亲手提拔的“能臣”,看他又要扯出什么事端。 见皇帝沉默不语,韩嘉纳侧身出列,以示对斡勒海寿的支持。 “臣附奏。” “臣附奏。” “臣也附奏。” 呼吸间整个御史台的御史们都站了出来,个个眼神坚定,精芒四射的目光好似要将哈麻的一身肥肉吃了一般。 哈麻大惊,知道这种局面自己非常危险,腿一抖就跪了下来,“陛下,哈麻冤枉啊!” 至正帝恼怒无比,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帮御史,只能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手指用力之后整个手臂都微微颤抖起来。威严华贵的龙椅好似一个无形牢笼将其罩在其中,动弹不得。 至正帝无奈道:“把哈麻的罪状一项项说给我听听!” “罪臣哈麻利用职权之便,收受贿赂!” “罪臣哈麻利用职权贪墨属国朝贡,无视皇权!” “罪臣哈麻身为陛下近臣,不为陛下分忧,反倒为祸朝野,败坏陛下圣名!” “罪臣哈麻之弟雪雪身为大内宿卫,却私通宫女,哈麻身为朝中重臣,纵容亲属藐视皇权。” “罪臣哈麻……以提调宁徽寺之名畅通无阻进入脱忽思皇后宫闱,无君臣之分!” “够了!”至正帝打断了御史们一条条的指责,心知此次哈麻是无法逃脱干系了,闭上眼道:“罢黜哈麻和雪雪的一切职务,让他们去草原放牧吧。” 如此多的重罪,竟然只是免除职务,太平见皇帝仍是心念哈麻旧情,忍不住站了出来,沉声上奏。 “陛下,哈麻与雪雪服侍您多年,按理说御史台不该如此大动干戈,但是哈麻近些年行事越发放肆。据臣所知,哈麻不但肆无忌惮出入脱忽思皇后的宫闱,还胆敢要挟并且玷污了脱忽思皇后!此等大逆不道之举理应株连九族!” 太平若不说出此事,哈麻被罢黜已是定局,但太平此话一出,本为“一锤定音”的奏禀,便成了哈麻的救命稻草。 “陛下,臣冤枉啊!各位大人若瞧不上哈麻,惩处哈麻就是,怎么能因此败坏脱忽思皇后的声名?请陛下明察啊!”哈麻痛哭流涕,指着太平等人喊道。 “陛下,脱忽思皇后身边宫女兰心可以证实我所言之事。”太平轻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哈麻,不料话语一出,哈麻满是眼泪鼻涕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冷笑,太平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至正帝心里也是冷笑,好一个太平,本以为此事只有韩嘉纳一人设计,想不到你也是推手之一,真当朕好骗不成? “宣!” 兰心早被脱忽思和哈麻再三告诫如果事发该如何应对,且其家人也被哈麻派人控制起来,上殿后也不再紧张,跪伏下来等着回话。 “朕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左丞相说哈麻要挟并玷污了脱忽思皇后,并且你能够证明,可是真的?” 兰心按照脱忽思的吩咐回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我是脱忽思皇后的贴身婢女,平日与皇后形影不离,从没见到哈麻大人对皇后有任何的不敬。” 太平听后大惊失色,瞪着眼睛道:“你莫不是受了贼人要挟?快如实禀报!” 兰心想起太平威胁自己家人的丑陋模样,心一狠,抬头大声道:“是丞相大人以我家人的性命相逼,命我陷害哈麻大人,但奴婢怎敢欺瞒陛下!” 一时间,大明殿内的所有大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宫女此话一出,这朝堂又要变天了。 “陛下!这贱婢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她这是故意害我啊!陛下明察啊!”太平急忙跪下颤声道。 御史台众人也不知所措,赶忙跪下。朵儿只深深地看了身一旁脱脱一眼,出列道:“陛下,御史台弹劾哈麻利用提调宁徽寺一职出入皇后宫闱之事还需明察。不如暂且罢免了哈麻和雪雪的职务,让其兄弟二人到草原放牧,这样既体现了陛下仁爱,又能警示朝臣。” 说完顿了顿,看了眼跪在地上发抖的太平,接着道:“左丞相虽然试图欺君,其罪难免,但念在他也是为了陛下着想的份上,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朵儿只毕竟在朝多年,此次两边各打一棒,不偏不倚,为至正帝找好台阶,以便了结此事。 至正帝明白朵儿只的意思,点了点头,“就依右丞相的意思吧。太平德不配位,罢其左丞相之位,贬为翰林学士。御史台此次也有失察之过,贬御史大夫韩嘉纳为宣政使,监察御史斡勒海寿为陕西廉访副使,御史台自他二人之下皆罚俸三月。” 一个早朝之间,左丞相、御使大夫、监察御史接连被废,再愚蠢的人也知道太平等人这次败的体无完肤,倾其一党之力仅仅是将哈麻革职待查,而且整个过程脱脱还未发一言…… 朝议过后,至正帝回到寝宫,心中仍是无比气恼。本是想让太平和韩嘉纳先坐稳位置,然后再安排脱脱顶替朵儿只,避免脱脱一家独大。哪知道这两个废物竟然打乱了自己布局,拼命的针对哈麻,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躺在榻上,想起来昨天的宫女凝香,吩咐身边太监,“将凝香叫来。” 凝香是哈麻安排进来的人,如果哈麻真的倒台,她在这宫中就没了依靠。所以听说了早朝之事后,凝香就思索着如何能帮哈麻化解这一次的危机,听到太监传唤,心想此事有了转机。 至正帝见到凝香,叹气道:“今日早朝比往日都要疲累,朕这身子到处酸疼。” “奴婢这就来伺候陛下。”凝香回了话,给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便把其他人都带了出去,关好宫门。 凝香为皇帝更衣,伺候皇帝到榻上趴下后,脱下鞋袜爬到皇帝身边帮其推拿。 “陛下贵为天子,就应当享受着天下人的服侍,各种琐事就应该让那些臣子尽心竭力的分忧才对,哪能什么事都盼着陛下来解决。”凝香双手不停,揉捏着皇帝背上筋骨,轻声安慰。 “朕好不容易坐稳了这皇位,一心盼望重振大元开国时的盛况,可事实上哪有这么容易。”至正帝心中愁苦此时只能同一个卑微的宫女诉说。 凝香小声羞涩道:“奴婢愿意为陛下分忧。” 至正帝反身搂住凝香,笑道:“那你便好好服侍朕。” …… 温存过后,至正帝搂着凝香感叹道:“朕本想励精图治,一扫朝堂颓势,可无奈这帮臣子一点也不清楚朕想要什么。” 凝香见来了机会,将头枕到皇帝怀里,安慰道:“奴婢虽然不懂国事,但也知道朝中大人还是有对陛下忠诚的。” 至正帝闻言来了兴致,“哦?那你跟朕说说,谁是忠臣?” “奴婢乱言,陛下可不要责怪。” 至正帝揉了揉凝香秀发,宠溺道:“你尽管说就是,朕不会怪你。” “奴婢久在宫中,认识的朝中大人不多,但还是听说过脱脱大人的,他当初冒着生命危险大义灭亲,帮助陛下诛杀乱臣贼子,所以他一定是个忠臣。” “不错,若是没有脱脱,朕到现在可能还是个傀儡皇帝,你接着说。” “奴婢还敢肯定哈麻大人一定是效忠于陛下的。每逢宫中设宴,送上来的酒菜糕点都是由哈麻大人亲自尝过,才能送到陛下这来的,但凡他发现宫人私下里对陛下有些许不敬,都要拉出去乱棍打死,可以说他的忠诚后宫无人不知。” 提到哈麻,至正帝更是心中苦闷,叹气道:“哈麻的心意,朕是了解的,自从朕登基以来,他就在我身边伺候。可是这次哈麻不知为何与太平等人结怨,御史台接连上奏弹劾,朕也保不了他,只能让他先出去吃些苦头了。” 凝香探听清楚皇帝的想法,目的已经达到,贴住皇帝奉承道:“像陛下这样爱护臣子的明君,奴婢能服侍您真是三生有幸。” 至正帝本就自负,凝香的赞赏让其非常受用,即刻下旨将凝香封为才人。 哈麻已经被罢黜,即将离京前往草原,凝香便成了他的替代品,开始贴身侍奉皇帝的生活起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二十九章 报旧仇脱脱掌朝政 身在后宫的脱忽思得知早朝之事后非常恼怒,太平等人不但毁坏她的声誉,又将哈麻逼离大都,用心实在险恶无比。脱忽思越想越是气恼,既然你们毁我声誉,我便以牙还牙,让你们万劫不复!打定了主意,便带着兰心去求见至正帝。 “陛下,脱忽思皇后求见。” “快请进来。” 脱忽思是至正帝庶母,至正帝平日里对其尊敬有加,此刻知道她是为了早朝一事而来,待其进门就连番安慰。 至正帝越是安慰,脱忽思便越伤心,哭诉道:“皇帝只知他们陷害哈麻,却没有想到深处。若此事传出,不光我的声誉受损,皇室的威名又如何能够继续让天下信服?皇帝仁慈,才对他们纵容再三,此事若不重重惩处,以后臣子的眼中只会越发的轻视皇室,甚至轻视皇帝啊!” 至正帝对脱忽思所说方面确实没有多想,听后皱紧了眉头,对太平等人更加讨厌。可自己对太平和韩嘉纳的惩罚已经够重,又不能不给脱忽思面子,心中思索再三,决定拿斡勒海寿开刀。 “来人,传我旨意!早朝一事,盖因斡勒海寿藐视皇权,蒙蔽太平和韩嘉纳等人,即刻起夺去他一切职务,让他待在家中,永世不得外出!” 脱忽思也知道至正帝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这才止住哭声,告辞离去。 已经被封为才人的凝香端着汤羹走了进来,“陛下因此事甚是劳神费心,得好好休息几天,不然身体都要累垮了。” 至正帝苦笑着感叹,“自朕登基,已经十六年了,这期间朝廷非但没有什么好转,反而是越发破败了。” 一日之内,凝香已经听过皇帝数次类似的话语了,依偎在至正帝身边柔声道:“陛下,他们这群臣子争来争去的,莫不如就遂了他们的愿,挑几个有能力的替您分忧就好。陛下贵为天子,生来就该享受一切尊荣,哪能因为这些琐事而累坏了龙体呢?” 至正帝搂住凝香,“你说的有道理,这些事弄得朕每天都要头疼不已,既然脱脱回来了,就都交给他算了,朕也该休息休息了。” 元大都城外。 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带了一众僚属为哈麻和雪雪送行。 “士廉,你已久居皇城,此去草原要受苦了。”脱脱拉着哈麻的手伤感不已。 哈麻已经换下了华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身肥大的寻常百姓服装,满是横肉的脸上颇为沮丧。 “我们兄弟二人到草原上吃些苦倒是没什么,就是放心不下宫里,自打圣上登基,就是由我亲力亲为地伺候着,我离开后圣上一定难以适应。” 也先帖木儿也被哈麻的忠心所感动,努力地眨了眨眼,将眼眶中泪水止住,“士廉尽管放心,你们是因为我们兄弟二人才遭此劫难,我和兄长一定想办法尽快让你们回来。” 脱脱点了点头,“太平一党还有余孽,我担心他们会加害你们,所以我已经暗中派人保护你们,安全之事你大可放心,等我重掌朝政便立刻让你回来。” 雪雪是哈麻的亲弟弟,平日里游手好闲,但论起忠心,倒与哈麻无二,此刻跪了下来,啜泣道:“两位大人保重,待我们兄弟二人回来再替大人效劳。” 四人皆是重情之辈,此番道别真情切意,甚是感人,一众幕僚都被感动。唯独汝中柏心中妒忌,心道,哈麻和雪雪可是宫里出了名的谗臣,脱脱大人居然还与他们惺惺相惜,像自己这样有能力帮助他的人倒被晾在一边! 汝中柏因为颇有文采,办事严谨,为脱脱所赏识,但却心胸狭隘,报复心极强,一众幕僚均对他唯唯诺诺,不敢得罪。 哈麻附在脱脱耳边小声言语,“大人,我走前已有安排,近日宫里必有动静,还需早做准备。” 见哈麻仍然如此为了自己着想,脱脱更是感动,“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一直待在草原上受苦的。” 送走了哈麻和雪雪,脱脱兄弟二人才打道回府。 还未等坐好,宫里就来了人,脱脱赶忙迎接。来的是哈麻安排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对脱脱自然恭敬无比,微笑道:“脱脱大人,恭喜了。” “何喜之有?”脱脱表面不动声色,心道,难不成宫里这么快就有了动静? 太监解释道:“圣上已经下旨,罢朵儿只中书右丞相一职,复为国王,属国辽阳。任命您为中书右丞相,同时主持东宫端本堂的事务,并兼顾阿速、钦察二卫,内史府、宣政院、太医院诸机构事务。任命也先帖木儿为御史大夫,总领御史台。估计旨意晚些时候就能到,我就是来提前给大人报个信,好让大人能有个准备。” 脱脱大喜,重重赏赐了这个太监。也先帖木儿感叹道:“哈麻真是帮了我们家天大的忙,这份恩情真是不知如何报答。” 脱脱也唏嘘不已,“待朝中形势稍稳,我就到圣上那里去为他求情,想必圣上也愿意让哈麻早些回来伺候。也不知哈麻在宫中如何施为,竟能让圣上消除对我们的疑心,作此决断,这是将天下重担都压在了你我兄弟身上啊。” “这样也好,兄长本就一心报国,圣上既然愿意信任我们,我们为圣上分忧便是,多想无益。” 虽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可脱脱仍然心中激动,握紧了座椅扶手,认真道:“如今朝中实权尽归我手,总算可以施展拳脚,革除弊政,解决灾患。” 先是重责斡勒海寿,然后是脱脱复相,一日之间,至正帝的举动无不是向每一位臣子宣告着别儿怯不花一党的彻底覆灭和脱脱一党的再度复出…… 一年后,脱脱等人已经完成了对别儿怯不花旧党的完全肃清:将别儿怯不花罢为庶民,迁居般阳;中书右丞秃满迭儿贬为四川右丞,在出京途中被诬告有罪,当场处死;韩嘉纳从宣政使再被贬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后又加其贪赃之罪,受杖刑后流放致死;太平在朝中任命提拔的中书参政孔思立等名士,俱被脱脱等诬告而罢官。 “兄长,自你回京这两年多的时间以来,我们家族的权力已经比当年你离京之前还大,这都多亏了有你运筹决策。”也先帖木儿统领御史台,一年来也颇有作为,全力帮助脱脱整顿吏治,打击贪官,帮了脱脱不少的忙。 脱脱扶着府邸中长廊的围栏,怅然若失道:“历代皇权尚且只能维持几百年,你我的权力能算不得什么,兴亡可能只在一夜之间。” 也先帖木儿疑惑不已,“那我们为何还要如此努力维护家族的地位与权力?” “因为只有自己的手中握有足够的权力,才有令其他人改变的资格。” “你的意思是……” 脱脱依旧穿着一身白衣,负手而立,语重心长地道:“从古至今,大富大贵之人多不胜数,就连做过皇帝的人都数不过来,可是真的留在史册中被人铭记的又有几人?我们家族一时的显贵与否不重要,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将这衰败的大元再次振兴,我们的家族才能赢得世人真正的尊敬,我们才能永远能被世人铭记。” 听了脱脱的教导,也先帖木儿觉得兄长的背影越发高大,恐怕自己这一生都无法企及,叹息道:“难怪你当初能劝小心谨慎的父亲豁出性命也要扳倒伯父,你这番话语足够打动任何一个蒙古儿郎为国尽忠。我们虽然是亲兄弟,可兄长你的志向却远超我百倍,我只求能紧紧跟随在你后面便可。” 兄弟二人说话间,汝中柏赶了过来,向二人施礼后建议道:“大人,太平之子也先忽都娶宗室女为妻,有越分之罪,要不要……” “住口!” 汝中柏正欲建议脱脱和也先帖木儿除掉太平,却被路过的脱脱之母蓟国夫人听到,严词打断。 蓟国夫人年岁已高,却不糊涂,瞪着眼睛指着脱脱道:“太平对我们家的恩情你忘了吗?当初若不是他替你说话,你至今还无法回京安葬你父亲。你不仅不思报恩,却想着除之而后快!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敢加害太平,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脱脱本以为只有哈麻曾替自己求情,对太平帮助自己一事并不知情,此刻被母亲骂得羞愧无比,低头不敢说话。 也先帖木儿安慰母亲道:“您不要生气,兄长他之前并不知道太平对我们家有恩,您既然都发话了,我们怎么敢违逆您的意思呢!” 蓟国夫人火气攻心,立刻咳嗽个不停,脱脱赶忙叫来丫鬟扶母亲回去休息。 脱脱对汝中柏无奈道:“你也看到了,太平一事就不要再提了,放他回家养老吧。”汝中柏遂领命告退。 提到恩情,脱脱立刻想到了哈麻和雪雪,询问道:“士廉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 “兄长放心,我已派人去接他们了。这次他们回来,我们可定要报答恩情,不能委屈了他们。” 还未走远的汝中柏听到二人所说,心中郁闷,对哈麻越发妒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章 变新钞君臣赌成败 哈麻回京后,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对其更加优待,不出几月时间,便想办法恢复了他的官职,至正帝也愿他尽快回来伺候,哈麻因此又能以殿中侍御史的身份回到至正帝身边。 虽然一路都有脱脱安排人照应,但是几经辗转奔波,仍然吃了不少苦,臃肿的身躯瘦了不少,此刻跪在皇帝身边低声啜泣道:“哈麻没能好好辅佐陛下,以致被人弹劾,以后哈麻一定会谨言慎行,不敢再丢陛下的脸。” 至正帝许久未见哈麻,也甚是想念。见到哈麻这般模样,安慰道:“这次出去吃了不少苦吧,快起来。” 哈麻站起身,擦了擦脸道:“哈麻出去吃苦也是应该的,只是担心这帮奴婢伺候不好陛下,所以日夜期盼着能早些回来。” “朕知道你忠心,你离京远去,朕也确实不适应,多亏你安排了凝香在朕身边,她甚是体贴,没少替朕解忧。”至正帝说罢搂住了身边的才人凝香。 见气氛融洽,凝香提议道:“陛下不是总念叨着哈麻大人走后,连双陆棋都找不到称心的对手了吗?今日高兴,不如让哈麻大人陪陛下切磋两盘?” 至正帝闻言立刻来了兴致,“是啊,说到这双陆棋,朕与哈麻才算是棋逢对手,其他人可入不了朕的眼睛。” 哈麻也非常高兴,回道:“哈麻陪陛下多玩几盘!” 凝香立刻吩咐太监、宫女端上棋盘和骰子,亲自在旁伺候茶点。 双陆棋盘长约两尺,宽约一尺,左右两个长边各以骨片嵌制了十二个圆形的路标和一个新月形状的门标。棋子为尖顶平底中有束腰,共三十枚,一半为白子,一半施黑漆作为黑子。 双陆棋由来已久,于唐朝文人中盛行,宋代更是在民间普及,北方的酒馆茶楼中随处可见,因为带有运气成分,所以也用于赌博。 至正帝和哈麻对坐后,大声笑道:“不知道你到草原执鞭放牧后,掷骰子的本事弱了没有?” 哈麻拿起骰杯,手腕翻转间已经抄起骰子,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至正帝见状抚掌大笑,指着哈麻对凝香道:“朕就说过,这双陆棋还是哈麻玩的娴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玩了一个时辰。至正帝有些乏了,不再注意棋盘局势,而是定睛看着哈麻今日新换的一身朝服,觉得这套衣服穿在哈麻身上滑稽可笑。玩闹心起,便喝了一口茶含在嘴里,待哈麻专心掷骰子时,将口中茶水都喷在哈麻的身上,逗弄于他。 至正帝并非在宫中长大,儿时便性格活泼贪玩,撒尿和泥、爬树捉鸟都是常有之事。回大都前曾寓居于静江的大圆寺,在寺中秋江长老的教导下,才学习了《论语》《孝经》。 秋江长老曾教导他:“太子乃国家金枝玉叶,不比凡民,见大官人来,切不可妄发言,亦不可不自重。”此后年幼的至正帝见到官吏便正襟危坐,一旦离开,就嬉戏如初。尽管登基称皇,经历诸多磨难,但这份孩童喜欢玩闹的心态却始终如初,此刻将哈麻视作亲昵之人,忍不住捉弄于他。 哈麻被至正帝这一口水喷了满脸满身,模样更是滑稽,引得凝香和宫女、太监一阵嬉笑。可哈麻脸上却没有了往日谄媚的笑容,抬起袖子把脸擦干净后,平静的看着皇帝沉声道:“陛下觉得身为天子应该这样做吗?” 至正帝怔了一下,想起了幼时教导自己的秋江长老,有些惭愧,低声道:“的确是朕不好,下次不这样了。” 此景让凝香等宫人呆立当场,再不敢出声嬉笑。往日皆是一副奉承谄媚模样的哈麻此刻竟然敢沉声指责皇帝的无礼之举,场面的确有些怪异,众人不禁改变了对哈麻看法。 哈麻心中虽然也有些后怕,但却言语出口后却颇为坚定。盖因此次离京后,哈麻心态的转变,每当他静下心来,脑海中都会想起当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指责的场景。 谄媚皇帝,参与党争只是因为对权力的向往与渴望,让家族以自己为荣才是真正想要的,而绝不是得到个谗臣、奸臣的名号!是以今日的哈麻被至正帝的一口茶水喷在脸上,能有这般表现。 至正帝知道自己失了天子威仪,被哈麻指责后淡然一笑,丝毫没有生气,“来,继续掷骰子。”二人便如常玩乐,浑然没有发生此事一般。 半晌之后,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脱脱丞相等大臣求见。” 哈麻停下手建议道:“陛下,先议国事吧。” 至正帝道:“也好。”然后偏过头吩咐道:“让丞相他们到偏殿等朕。” 凝香服侍至正帝更衣后,便由哈麻陪着皇帝前往偏殿议事。 众臣子参拜后,至正帝道:“国事要紧,众爱卿都不要过多顾及礼数,赶紧开始吧。” 脱脱施了一礼,率先道:“自至正四年以来,天灾频发,黄河暴溢。先是白矛堤、金堤先后决口,沿河郡邑,如济宁路、大名路、东平路等所属沿河州县均遭水患,以致水势不断北浸,几地交界处已成千里泽国。朝廷虽有治理,但都收效甚微。至正八年,河水又决,淹没济宁路诸地后,北侵安山,危及运河,影响了河间、山东两盐运司所属盐场的运行,我朝财政收入急遽减少,国库越发空虚,至此已成危机。臣等想尽办法,若想尽快解决危机,为今之计只有变钞。” 脱脱所说水患与财政的危机至正帝自然清楚,只是变钞事大,有些犹豫,便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问道:“众爱卿以为丞相之计如何?” 吏部尚书偰哲笃朗声道:“变钞一事是由左司都事武琪提出,臣非常赞同。纸钞实行至今,民间已经伪钞横行,且旧钞法漏洞百出,如今之计,唯有变更钞法,方可化解危机。” 变钞之事已不是第一商议,此次脱脱会集了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集贤、翰林两院官一同进宫商议方案。 变钞一事本就有争议,偰哲笃说罢,众人争论逐渐激烈。脱脱实际心中较为赞同偰哲笃的看法,无奈反对的人颇多,见这样争论也不是个办法,便止住众人建议道:“不如由户部尚书具体讲一讲变钞的方案,大家先听一听。” 偰哲笃遂将方案讲出,大致意思如下:一,用旧日的中统交钞加盖“至正交钞”字样,变为新钞。新钞一贯合铜钱一千文,或至元宝钞二贯,两钞则并行通用。二,发行“至正通宝钱”,与历代旧币通行,使钱钞通行,并以钱来实钞法。 话音一落,便再次引来无数争论。众人心中都知财政的危机已至何等严重的地步,短时间来看,变钞确实是个可以解决这次危机的办法,但若是从长远来看,却一定是弊大于利。 户部的人率先表态支持变钞,赞同以纸币一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为母,而钱为子的方案。但仍有大部分朝臣持反对意见,尤以集贤大学士兼国子祭酒吕思诚反对最坚决。 脱脱询问吕思诚道:“大学士可有其他解决之法?” 吕思诚争论激烈,此刻满脸通红,但被问及其他对策,却瞬间哑言。官贪吏污、纪纲废弛、赋役不均,各项弊政都是酿成危机的祸源,哪有百利无害的解决良策? 吕思诚涨红着脸道:“虽无良策,但变钞弊害太大,此令一出,恐怕天下百姓必将生乱!” 脱脱再次止住众臣的争论,高声道:“变钞事关重大,其中利害我怎会不知?如若出现纰漏危及大元,便是我等臣子之罪。但此时除了此策,还有谁能拿出解决办法?” 众臣皆默然以对。 脱脱虽然也对此举担忧,可这担子终究压在他的身上,避无可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看向龙椅上的至正帝恭声道:“陛下,臣脱脱赞同此案,愿领旨实行变钞!” 殿中鸦雀无声! 提出变钞的武琪不敢说话。 做出方案的偰哲笃也不吭声。 反对最激烈的吕思诚沉默起来。 只有高坐于龙椅之上的至正帝无言地点了点头。 大元无数臣子,只有这君臣二人最不情愿冒险,却一个下旨,一个领旨。他们二人最为心中清楚,此举成败的后果最终都是要压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贤相?明君?旨意一下,两人毕生的理想与留存后世的声誉尽付于此! 时值至正十年,中书右丞相脱脱终于下定决心实行变钞。 至正帝妥欢贴睦尔批准了中书省的变钞方案,下诏曰:朕闻帝王之治,因时制宜,损益之方,在乎通变。惟我世祖皇帝,建元之初,颁行中统交钞,以钱为文,虽鼓铸之规未遑,而钱币兼行之意已具。厥后印造至元宝钞,以一当五,名曰子母相权,而钱实未用。历岁滋久,钞法偏虚,物价腾踊,奸伪日萌,民用匮乏。爱询廷臣,博采舆论,佥谓拯弊必合更张,其以中统交钞壹贯文省权铜钱一千文,准至元宝钞二贯,仍铸至正通宝钱与历代铜钱并用,以实钞法。至元宝钞,通行如故。子母相权,新旧相济,上副世祖立法之初意。 脱脱等遂领旨着手准备变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一章 遇故知出逃得良机 庙堂之上党争不断,江湖之中民不聊生。 所幸脱脱复相以后政绩斐然,治理水患,受惠百姓皆以“贤相”称之,民心颇受鼓舞。 一转眼已经到了至正十一年的春季,脱脱等人积极准备变钞一事,而道衍和刘玥儿已经被徐寿辉等人软禁在多云山庄两年多的时间。 被强行留在山庄以后,徐寿辉对他们也算善待,除了限制自由以外,一切要求基本都会满足。道衍二人知道强行抵抗也是无果,只能先住下来,再做打算。 老谋深算的彭莹玉起初打算招揽二人,可见刘玥儿颇为坚定,便逐渐放弃了,反倒是与不起眼的道衍接触后,对这个年轻人非常喜欢,有意收为弟子。所以不仅山庄中的藏书任他借阅,而且对其多有指点,道衍也非常钦佩他的才学,对其非常尊敬。 彭莹玉能被尊为“彭祖师”,自是有其原因。除了他十几年前带领弟子在袁州起义的壮举,其人生阅历的丰富也远非常人可以想象,除了精通一些旁门术数以外,对诸子百家的正统学说也均有涉猎。 这样的人对道衍来说无异于一座藏宝阁,虽然委婉拒绝了彭莹玉将其收入门下的想法,但还是经常厚着脸皮请教。彭莹玉喜欢他虚心求学的性子,对他愈加关照,经常与他接触。 道衍正站在后山崖边,望着崖下广袤无垠的山林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岁月流逝,道衍变化颇大,不仅学识猛进,个子也长高了许多,面容棱角越发分明,此刻一身黑衣,身姿挺拔,气势不凡。 “想什么呢?” 原本与道衍身高仿佛的刘玥儿现在与其相比已经矮了一头,但身材却越发迷人,一身红装如雪中梅花般傲然绽放,漫步走到道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衍听到声音嘴角一扬,还未转身便想捏住肩膀上的玉手。刘玥儿躲开道衍的手后又拍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道衍这才看到刘玥儿身后跟着的几名“扈从”。 所谓扈从便是白莲教派来监视刘玥儿的心腹,二人虽然已经习惯,但道衍仍是以冷目相对,幽深眼眸中的深邃让几名扈从打了个寒颤。 几名扈从嘀嘀咕咕道:“这人是谁,怎么看着这么凶?” “小点声,你没听说吗?之前有个人想去偷看那圣女面纱下的样子,被这小子看到了,差点就给扔到山崖下面了。” 被告诫的扈从打了个冷颤,小声道:“那我们远远跟着就好,别招惹他们,反正这监视圣女的人手一天一换,我们保证今天不让他们跑了就行。” 刘玥儿笑容灿烂,拽了拽道衍,“好了,他们又没有对我如何,你这么凶干嘛?” 道衍收起骇人的冰冷目光,转过脸低头宠溺地看着刘玥儿,柔声道:“有的人如果不给他们些教训,便会越发过分。” 刘玥儿也不否认,耸了耸肩膀道:“不过换做是我也难免想要看看别人面纱下的样子。” 道衍认真道:“你面纱下的样子我只想自己一个人看。” 刘玥儿俏脸一红,没有接话。 见其害羞,道衍瞄了远处扈从一眼,拉着刘玥儿转过身背对他们,小声道:“还没有消息吗?” “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已想办法传出去无数封信,可都石沉大海,渺无音讯。”刘玥儿忍不住唉声叹气,面容愁苦。 道衍眉头紧锁,坚定道:“看来与我想的一样,问题不光出在这里。” “你是说我们明教内部也出了问题吗?”刘玥儿美眸忽闪忽闪地看着道衍。 “如果一切正常,你父亲一定会想办法派人来救你,但是这两年多的时间却是太平静了,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与父亲许久未见,刘玥儿也甚是担心其安危,伤感道:“也不知道父亲和韩伯父他们怎么样了。” 道衍安慰道:“别急,总会有办法的。”不忍见到心上人愁容,转移话题道:“听说今天有许多人到山庄里来?” “嗯,听说是淮南行省的参政知事,是个非常出名的文人,带着幕僚来大别山游山玩水,到多云山庄借住。他们哪里想得到这里其实是南方白莲教的总舵?” 道衍正想带刘玥儿去换换心情,便建议道:“那我们去看看。” 来访众人毕竟是朝廷的人,徐寿辉、彭莹玉、倪文俊等人早就远远避开,留教中心腹装作庄主接待他们。道衍打听之后才知为首之人便是淮南一带著名的书法大家——饶介。饶介不仅自身才学横溢,而且礼贤下士,身边聚集了一众鸿学巨儒。 山庄颇大,二人寻了许久才看到饶介的身影,与想象中不同的是,此刻与饶介并肩而行的是个少年,而非一些声名远大的儒学大家。道衍二人觉得奇怪,便换了个方向去看其面容。 饶介二人走得缓慢,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须向身边少年问道:“此番游历感觉如何?” 少年恭声道:“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让我感触颇深,受益匪浅。” 道衍看清其面容后一又惊又喜,饶介身边的少年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好友高启! “你认识他们?” 刘玥儿很少见到道衍这样欣喜激动的样子。 “那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人早已敞开心扉,对彼此过往非常了解,“原来如此,他就是你总提起的高启?” “正是!自从竹林一别,我已经与他许久未见,他果然与我想象中一样,结交了许多鸿儒名士。” 刘玥儿美眸一亮,问道:“他可靠吗?” 道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道:“当然可靠,不过现在人多眼杂,又有一帮人跟着你,我不方便与他相认。待晚些你我分开后,我便来寻他。” “好,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白莲教的人如果发现我们想要逃走,说不好会下杀手。”刘玥儿出言提醒。 “放心吧。” 道衍打听到高启等人的住处便回到自己房间,一直等到酉时,才悄悄起身去寻高启。 听着急促的敲门声,高启放下手中书卷,打开了房门。四目相对之下,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便是狂喜。 高启率先出声确认道:“天禧兄!” 道衍笑道:“季迪,好久不见。” 高启将道衍迎进屋内,还没坐稳就询问道:“自我们在竹林青庐一别,已经快有三年时间了吧?我多次差人到你家送信,却都没有回复,难道你家搬走了吗?”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道衍经历颇多,一时间哪里解释的清楚,感慨道:“我也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与你相遇,其中曲折实在是一言难尽。我已不是从前的姚天禧,已经变成释道衍了。” “什么!?释,释道衍?你是说?” 道衍平静地道:“没错,当日分别之后,我回家中待了几日,便去妙智庵做了沙弥。” 高启脸上满是不解,不经意间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激动地道:“以你的志向怎么会甘心做个方外之人?” 道衍站起身望向窗外,语气中的平静让人听得心疼,“出家做了沙弥,我尚且能够继续读书求学,若不做沙弥,便要在家中弃学从医,一辈子做个江湖郎中。你说我该如何选择?” 高启想劝慰好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只能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反倒是道衍转过身来安慰高启道:“不必替我难过,做沙弥只是一时之计,是当时迫不得已的选择,将来若有机会我便还俗,与你和孟载兄继续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说说你吧,白天我见到你与那位饶介大人并肩而行,你已经做了他的幕僚吗?” 见道衍不是一心向佛,高启略感放心。 “饶大人以诗书出名,博学多才,而且为人谈锋机敏,倜傥豪放,僚属之中尽是鸿儒硕卿。他不知从何处得了我的诗作,便亲自来招我去做幕僚,对我特别照顾。” 道衍见好友得志,着实替他开心,由衷赞赏道:“你的天资我是最了解的,什么‘鸿儒硕卿’,假以时日他们拍马也追赶不上你的步伐。” 道衍殊不知饶介对高启越是欣赏,便越容易为高启引发周围人的妒忌。高启资历尚浅,且不懂官场之道,为人耿介孤傲,所以没少吃亏。 听着好友毫无保留的赞美之词,高启苦笑道:“若说吟诗作对,我自然可以从容应对,可是官场险恶,与想象之中截然不同。我最为怀念的便是竹林中我们三人以诗作伴、食文而生的生活。” 道衍回忆起来也是欣然神往,二人寒暄良久,道衍才说到正题。 “季迪,今晚来找你,是有要事需要你帮忙。” 见道衍神色郑重,高启也认真道:“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涉及到的事情太多,我长话短说……”于是道衍简单讲述了自己加入明教的过程和此时被困的窘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二章 露端倪内部起争端 虽然道衍解释得比较匆忙,许多细节处高启仍然充满疑惑,可大概意思还是明白了。脸上布满了对好友的担忧,佯怒道:“好你个姚天禧,几年不见,胆子越来越大了,都干起掉脑袋的事了!” 道衍知道高启是担心自己,为了让好友放下担忧,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玩味道:“都与你说过了,以后叫我释道衍,免得我掉脑袋的时候连累了你。” 见到他这般无赖模样,高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斜着眉毛问道:“道衍和尚取字了吗?” 面对好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话,道衍嘿嘿一笑,答道:“小僧法号道衍,字斯道。” 高启无奈道:“真是拿你没办法,说吧,斯道兄,需要我做什么?” 见其提到正事,道衍认真道:“他们每天都派人监视玥儿,所以最首要的就是想办法帮玥儿脱身……” “等等,等等。”高启忙不迭地打断了道衍的讲述。 “怎么了?”道衍有些疑惑。 高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你口中的玥儿,就是你所说的明教圣女吧?” 道衍在好友面前一时放松,忘记了掩饰与刘玥儿的关系,被聪明的高启立刻发现。 “啧啧啧,既然如此我就不用担心你还俗的事了,加入明教短短时日,能得到堂堂圣女的青睐,前途不可限量啊。” 面对好友打趣,道衍也不脸红,只是告诫道:“你可不要到处胡说,我们现在都是朝廷眼中的妖人,我可不想连累到你。” 高启听罢立刻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放心吧,你且接着说,我如何帮你救出佳人?” 道衍白了他一眼,便与其认真研究起逃跑事宜,直至深夜才离开。 道衍与刘玥儿按计划准备,过程非常顺利。 几天后,饶介一行人休整完毕,离开多云山庄,队伍中已经多了一男一女两个随从。 徐寿辉在庄门望着饶介一行人长长的队伍,负手而立,面露微笑。 况普天疑惑地问道:“徐大哥,师父,我们不是答应了那个杜遵道的要求吗?他要我们将这个圣女杀了,我们便迟迟没有动手,现在怎么反而将他们放走了?” 彭莹玉淡然一笑,解释道:“我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这个所谓的圣女其实是明教副教主刘福通的亲生女儿。那个杜遵道摆了我们一道,表面上美其名曰待其取得教中大权后率众来归,实际上其根本目的就是想要借我们之手除掉这个圣女,逐渐降低刘福通在明教中的威望,然后取而代之,做明教新的副教主,自始至终都是耍我们的。” 邹普胜赞同道:“我们之前不够了解情况,才中了这杜遵道的奸计,他一方面利用我们白莲教打压刘福通,一方面将圣女失踪的责任推到我们头上,在明教中快速积攒势力,如今已经彻底压制住了刘福通,成为教主韩山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他如今有此势力哪会愿意投靠我们白莲教?所以我们才反其道而行。” 众人被杜遵道玩弄于股掌之间,很影响士气,彭莹玉自责道:“这件事情怪我贪心,早些时候若是选择和明教合作,也不会生此事端。” 徐寿辉见状赶忙安慰道:“彭祖说的哪里话?当时的决定是我们大家商议的结果,更何况这次彭祖放了这两个人,也是一计妙招。待这圣女回去,杜遵道散步的谣言便不攻自破,刘福通是聪明人,待其想清楚其中关节,自然会记我们一个人情。到时候两教自然可以重归于好,共谋大事。” 众人皆赞同徐寿辉所说,不断安慰彭莹玉。 况普天在一旁小声道:“只是可惜了那个叫道衍的沙弥,我还以为要多了个小师弟呢!师父,您老人家从袁州到黄州已经错失了两个得意门生了吧?” 彭莹玉苦笑道:“他们日后一定都有所作为,但无奈与我无缘。淮西遇见的壮士心志着实不凡,其杀伐果决的性格更是我生平罕见。而这位叫道衍的少年,天赋异禀,品行才能皆是上等,又身具佛缘,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是个情种,也不知道这段孽缘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刘玥儿此刻已经摘下面纱,露出本来面貌,与道衍并肩走在高启身后。待走远后,刘玥儿感激道:“这次多亏高公子了。” “不必客气,我与这无赖沙弥本就是至交,举手之劳而已。”高启诙谐的回答将刘玥儿逗得捂嘴直笑。 道衍回瞪了高启一眼,没有搭茬,疑惑道:“你们不觉得我们出逃的太顺利了么?” 刘玥儿点头赞同,“我也觉得过于顺利了,比起逃离,倒像是他们故意放走我们一样。” 高启扭头安抚二人道:“你们就别杞人忧天了,我们这好歹也是官府的队伍,难不成这伙白莲教的人还敢把你们劫回去不成?” “你小点声,被别人听到了,你可没有好果子吃。”道衍捅了捅高启的后腰。 高启大笑道:“你们是被囚在这山上太久了,许多事还不知情。近两年朝廷动静不小,有贤相之称的脱脱复相以后有很多大动作,不仅治理水患,还多次整顿吏治,如今又开始变钞。这些事听起来虽然都是脱脱政绩斐然,颇有作为,可实际上却加重了蒙古、色目贵族对汉人百姓的压迫,官吏从上到下层层盘剥百姓,致使民怨沸腾。两年时间内,各地百姓聚众反抗的事件屡有发生,所以大家对这些民间组织已经见怪不怪了。” 刘玥儿听后问道:“高公子可曾听说过明教的消息?” 高启仔细想了想道:“没有。照你们所说,无论是明教,还是这白莲教,规模之大均不是那些小打小闹的组织可以比拟的。如果有什么动静,一定会闹得天下皆知。” 道衍劝道:“你现在好歹也算是官场上的人,也该多留心些当朝时事。” 高启洒脱一笑,“官场上混不下去,我回竹林便是,想必孟载兄也不会赶我离开。” 道衍了解高启孤傲爽朗的性格,也不再劝他,无奈道:“也好,到时候算我一个。” 道衍和刘玥儿要北上赶往颍州,便与高启道别,约定日后去淮南寻他…… “咦,最近举行的祭祀仪式怎么都见不到圣女了呢?” “据说是被南边白莲教的人给劫走了!” “小点声!他们要真敢如此,教主不早派我们将圣女抢回来了?” “谁知道呢?真要动起手来,我们明教兄弟可不怕他们。” 安丰路颍上县的明教总舵正欲举行祭祀大典,几名普通教众在下面嘀嘀咕咕地议论着。 “你们胡说什么呢!” 人高马大的李喜喜听见他们议论刘玥儿,忍不住冷哼一声,出言打断。 几人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李舵主莫怪,我们也是担心圣女的安危。” 刘福通见状,走了过来,平静安抚道:“圣女有要事在外奔波,你们不必多疑,过些时日便会归来。” 众人见副教主发话,均低头应允,不敢再说。 刘福通拍了拍李喜喜的肩膀道:“随我来。”李喜喜又狠狠瞪了众人一眼后才跟在刘福通身后离开。 刘福通神色惆怅,轻声道:“还没有玥儿的消息吗?” 李喜喜摇了摇头,自责道:“刘大哥,这都怪我,若是当日我没有受伤,便能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好她。” “事出突然,你不必自责,而且让玥儿去接触白莲教,也是经我同意。。只希望玥儿吉人自有天相,能平安归来。”刘福通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到了李喜喜与他提过的道衍,询问道:“你所说的那个小沙弥可靠吗?玥儿的失踪会不会与他有关?” “一定不会!”李喜喜保证道,“他救过我和小姐的性命,更何况平江一事也都靠他的计策才能让兄弟们全身而退,他若是有歹心,我们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就只能期盼他保护好玥儿了。”刘福通每日应对教中琐事已是筋疲力竭,女儿又下落不明,虽值壮年,但脸上已是尽显老态。 “呦!这不是李舵主嘛!听说最近带教中兄弟行事,又被官兵发现了,这是刚刚退回总舵吗?”刘福通二人的谈话被一尖锐的嗓音所打断。 声音的主人李喜喜熟悉无比,转过身怒道:“盛文郁,你别欺人太甚!” 出言讥讽李喜喜的正是明教中与杜遵道抱作一团的舵主盛文郁。盛文郁一身儒生打扮,声音听着阴柔无比,面容却粗犷丑陋,让人见了便心生反感。 刘福通拉住了欲起身前去争论的李喜喜,瞄了盛文郁一眼,缓缓道:“盛舵主,教中兄弟应团结互助才是,怎能如此针锋相对,莫不是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教规条令?” 见刘福通亲自护短且以教规所压,盛文郁不敢多言,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三章 埋谶语众人谋时机 李喜喜怒不可遏,“这个王八蛋寻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福通安抚道:“他们想方设法的挑衅我们,不过是想让我们露出破绽罢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要沉住气!” “刘大哥,我早就劝过你,那杜遵道不是什么好人,你却非说他有才略,收留他加入明教。现在倒好,他不但不记你的恩情,反而将我们当作眼中钉了。” 刘福通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与他争这个副教主,也只是徒增内耗,于大局不利。何况杜遵道的才能我了解,由他总领全局,我相信大事可成,我受些委屈又能如何?” “他们做事嚣张跋扈,哪还像是明教中人?我们手底下的兄弟们已经颇有怨言了,长此以往,哪还有人愿意追随我们?” “无妨,只要能成大事,再多的屈辱我也可以忍受。如今杜遵道等人锋芒正盛,我们无需在此时与其争个高低,有韩大哥在,我相信他也不敢闹得过火。” “我都听大哥的。” 刘福通拍了拍李喜喜的肩膀,冷静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你不必为我担心。” 盛文郁没讨到便宜也不生气,转了一圈便回杜遵道处复命,刚一进门见韩山童也在,赶忙恭敬行礼。 韩山童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继续与杜遵道商谈。 “元廷已经开始变钞了。” 韩山童的声音低沉有力,短短的一句陈述,夹杂了数层意思。 杜遵道哪能不懂他的意思,笑道:“变钞谈何容易?百姓本就苦不堪言,经此一乱,就算是想不反,也被元廷逼得反了!” 盛文郁到末位安静坐下,没有插话,心中却是一惊,难不成准备要起事了? “若光变钞一事,尚不足以为虑。可据我在朝中的耳目来信说,脱脱欲大举治水。” “治水?他不是一直在治理水患吗?” “但这次他似乎是准备一劳永逸,彻底治理黄河灾患。总负责人多半是行都水监贾鲁,此人为官竭诚干练,我担心……” 突然进门的刘福通爽朗一笑,打断了韩山童的话语,大声道:“韩大哥不必多虑,元廷已是强弩之末。” 杜遵道不管私下里与其如何争斗,但在韩山童面前不敢造次,见刘福通来了,起身客气道:“副教主也来了。” 刘福通面带微笑点了点头,“杜兄弟不必多礼,快坐下说话。” 二人表现得亲如兄弟,但跟在刘福通身后的李喜喜眼睛里可不揉沙子,浓眉竖起,瞪了坐着的盛文郁一眼道:“怎么有人如此不知礼数!” 盛文郁刚欲发作,眼角扫到韩山童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将火气压了下去,起身施礼。 刘福通也不理他,径直走到韩山童身边道:“韩大哥有想法尽管说出来,福通自当效劳。” 韩山童欣慰道:“如此甚好。” 待众人落座,刘福通率先出声道:“此番脱脱手段尽出,变钞已是大事,又想大力治水,不怕自毁根基吗?” 杜遵道摇了摇头,“副教主可别小瞧了这脱脱,他复相以后元廷气象立刻焕然一新,不少地方的百姓都已经将他称为‘贤相’了。” 韩山童也赞同杜遵道所说,点头道:“这个脱脱确实不好对付,但元廷此时已经再无后手,只要在变钞和治水二事不能帮他们挽回颓势,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盛文郁探身问道:“教主的意思是……” 韩山童看了看座位上的几个人,面容严肃道:“依我所见,这两件事我们都应该加以利用,召你们前来便是想问问有没有好的主意?” “治水!” “变钞!” 刘福通和杜遵道两个人思索片刻,突然同时有了主意。 二人被彼此声音吸引,四目相对之间,杜遵道让了一步,微笑道:“刘大哥你先说。” 刘福通也不客气,朗声道:“如今元廷内忧外患,自顾不暇,我们不如趁此良机,高举义旗!” 盛文郁皱着眉头道:“可这与治水有什么关系?” 刘福通扬起嘴角,缓缓道:“我们之所以等到现在还没有举事,不就是等待时机,也等待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吗?脱脱治水的目的就是稳定民心,我们如果让其适得其反呢?” 李喜喜听得着急,“刘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将你的好点子说出来!” 韩山童也笑了起来,“李舵主别急,让你刘大哥慢慢说。” 刘福通与韩山童对视一笑,解释道:“待其开工之前,我们便安排教中兄弟在河道中埋设一石人,在其背后刻上‘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字样,待民工将石人挖出,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人心必然浮动,我们便可趁机起事!” 李喜喜大笑道:“刘大哥好计策!这样一来,既破了他们的招数,又为起事增添了缘由!” 坐在末位的还有一人,名叫罗文素,其为人正直,从来不参与刘杜之争,此刻听了刘福通的计策插话道:“副教主这一石二鸟的计策甚妙,只是我担心……” 韩山童对罗文素非常了解,知道他是一心为百姓着想的人,帮刘福通解释道:“文素不必担心,脱脱等人既然已经想清楚了治理黄河的重要性,不惜一切也会将水患治好,我们起事之后只要不去干涉水患区域,自然不会影响其帮助百姓治水。” 罗文素担心韩山童等人为了起事反而加重百姓负担,听了解释后松了口气,不再言语。 韩山童注意到罗文素脚上的草鞋都已露出脚趾,轻声道:“文素啊,等议完事到我家去,你嫂子上次多给我缝了一双布鞋,我暂时用不到,你拿回去穿。” 罗文素嘴笨,不知道如何谢人,便只能点了点头,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杜遵道见状粲然一笑,借机表忠心道:“教主待我等如同亲兄弟,我等敢不效死?” 韩山童没有在这个问题多说,看向刘福通道:“福通说的是个好计策,我稍后吩咐林儿亲自去办!” 盛文郁见刘福通和李喜喜神气了一番,心中妒忌,便建议道:“杜舵主不是还有条计策吗?” 李喜喜听着他阴柔的声音,不禁翻了个白眼。韩山童闻言,伸手示意了一下,“不知杜舵主针对变钞有何妙计?” 杜遵道清了清嗓子,平静道:“元廷敢如此雷厉风行的开始变钞,说明如今元室的财政状况已经入不敷出。可众所周知,自打元朝建立,蒙古和色目的一众贵族便成了最大的财主。如今伪钞遍地,元廷又张罗着通宝与纸钞并用,到时候物价必然上涨。” 李喜喜听得迷茫不已,忍不住插嘴道:“物价上涨与我们有何关系?” “李舵主听我说完,便可体会其中意思。” 李喜喜撇了撇嘴,手肘拄在椅子扶手上撑着下巴,心道,我到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 见其安静下来,杜遵道接着道:“以我对元廷的了解来看,脱脱就算再能干,自身也依旧是个蒙古贵族,他不会、也不能削弱蒙古贵族的权力来讨好汉人。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变钞’不管形式和方法正确与否,被蒙人视为牲畜一般的汉人百姓一定是受苦的那一方!” 众人听后才意识到变钞一事的复杂,罗文素也皱紧了眉头,急声问道:“物价越发变贵,百姓手中的钱财却不会增多,如此一来,不是更吃不饱肚子了?” 杜遵道邪魅一笑,“如果说副教主的计策是我们起事的由头,那这变钞一事就是他们亲手给自己挖的坟墓!” 盛文郁一拍大腿,睁大眼睛道:“所以说,如果我们现在立刻屯粮,待物价涨起来后,再将粮食贱卖给百姓,百姓怎能不追随我明教?杜舵主果然妙计啊!” 刘福通却皱紧了眉头,沉声道:“虽然是个好计策,但也是条毒计,若我们举全教之力购粮,势必加快物价的上涨,到时候元廷自然是无力回天,可也会让更多的百姓陷入饥荒啊!”说罢转头望向韩山童,“韩大哥,此计万万不可!” 罗文素没有说话,但从其凝重的表情中已经可以看出对此计也非常不满。 李喜喜直接站了起来,啐了一口道:“我呸!我还当你能想出来什么好计策,原来是要我们明教兄弟去做伤天害理的勾当,你居心何在?” 杜遵道被二人轮番指责,饶是其心智过人,脸色此时也阴暗下来,寒声道:“我可都是为了大家好,谁知道你们这样狼心狗肺!” 盛文郁附和道:“大傻个子,你若是能想到更好的计策你就说出来,在这装什么好人?” 李喜喜被指着鼻子,顿时勃然大怒,眼看就要爆发,只听“咣当”一声,韩山童将座下凳子重重摔倒在地。 “都给我住口!” 众人见韩山童发怒,都坐了下来,不敢再闹。 韩山童见场面稳住了,沉声道:“此事再议,福通和遵道留下来,其余人先出去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四章 现杀机贾鲁治水患 韩山童发话,李喜喜和盛文郁便起身离开,目光对视间仍然是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罗文素帮忙把摔倒的椅子扶起,才对屋内三人行礼告辞,韩山童对其点了点头,略感欣慰。 众人散去后,韩山童面对自己的左膀右臂再也控制不住火气,斥责道:“好不容易大事将起,你们几人尚且不能心往一处想,教中兄弟又该如何自处?你们难道想让我们明教步那元廷的后尘吗?” 杜遵道情绪调节得很快,又变成了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劝慰道:“教主别急,我们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议事过程中有些争论在所难免,过后各自消消气也就好了。” 刘福通虽然心中不爽,但也只能止住火气,耐下心来劝道:“韩大哥,是我不对,杜舵主的计策不错,只是我的性子急了些,这才打断了他,您别怪我。” 韩山童对两人非常了解,杜遵道的小心思他很清楚,可纵使他再有谋略,也比不过刘福通在自己心中的重量。此番斥责旨在暂时稳住二人,毕竟想要成事,缺少不了杜遵道这样的谋士,更缺不了刘福通这样的忠心之人。 知道二人皆是违心之语,韩山童也不强求,装作欣慰的样子道:“这样才对嘛。” 刘福通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转移话题道:“韩大哥,真要让林儿去埋设石人吗?此行注定危险无比,不如还是让我去吧。” 韩山童略作思索,回答道:“林儿大了,我想让他多锻炼锻炼,不过也担心他误了大事。这样吧,辛苦你陪他跑一趟,这样我也放心。” 刘福通欣然应允。 韩山童转过头道:“遵道,你出的主意确实是个妙计,但我们明教立教之本便是为民着想,若依你之计,恐怕会因此令百姓心生怨恨,还需再考虑考虑,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杜遵道听罢笑了笑,抱拳道:“是我考虑不周,教主责罚的是。” 韩山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明教能发展得如此迅猛,可都得益于你出众的谋略。” 杜遵道忙称不敢。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说到这。遵道,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教主慢走。”杜遵道起身将二人送离他的住处。 二人刚一离开,盛文郁便折了回来,急切道:“杜大哥,怎么样?” 杜遵道在盛文郁面前也不再隐藏情绪,面色瞬间阴沉下去,寒声道:“教主还是更信任那个刘福通,亏我心甘情愿的为其效劳这么多年!” 盛文郁叹了口气,“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刚走,你派个靠得住的心腹跟上去,看看能不能听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好,我这就去办!” 韩山童二人出了门,边走边聊,“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放心吧,我心里清楚。” 刘福通苦笑道:“大哥,跟我就不必说这些了,为了完成大业,我还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吗?” 韩山童知道他是想起了妻女,轻声道:“还没有玥儿的消息吗?” “李喜喜亲自奔波各地,去找了两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然他也不会变得这么针对杜遵道。” “此事确实可疑,玥儿失踪之前虽然是收了杜遵道的书信才前往黄州,可在那之后也收到过你我的书信,若因此便怀疑杜遵道有些说不过去,至于白莲教应该没有理由伤害玥儿,毕竟还要与我们合作。” 刘福通重重的叹了口气,沉默起来,二人行走间,已经到了韩山童住处。 韩山童将刘福通领进门,“进来说。” 盛文郁派来的心腹暗中跟着二人,见他们进了屋子,便在窗下隐蔽身形,偷听二人所说。 韩山童率先坐在窗边,解释道:“福通,具体的计策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今天到杜遵道那里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省得他心生不快。” 刘福通有些疑惑,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问道:“大哥请讲。” “我原本想,元廷变钞后百姓必将更加不堪重负,届时我以宋徽宗八世孙之名公开于世,你就自称是南宋名将刘光世的后代,我二人以恢复宋室为名,高举义旗,天下英雄必来相投。而且配合上你方才想出的妙计,两策相辅相成,届时明教之名必将响彻天下,我们便可一举推翻元室!” 刘福通感慨道:“不枉我们经营多年,如今终于见到一丝曙光!”随即想到了善妒的杜遵道,有些担心道:“可若如此,那杜遵道必不甘心,会不会因此生出二心!” 韩山童微笑道:“此人虽有谋略,却心怀叵测,为人阴险无比,如何能堪当大用?” 刘福通恍然大悟道:“原来大哥早就清楚他的人品!” “之前我们势单力薄,所以不得不重用他这样的人,如今已不似当日形势,如果他安分守己,尚可任用,如果不然……”韩山童眯了眯眼,“坏我大事、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虽然刘福通与杜遵道私下争斗颇多,但听了韩山童的话后心中还是一惊,想不到豪杰如韩大哥,一旦涉及到权力争斗,也免不得如此冷血无情。 窗外偷听之人更是冷汗直流,赶忙起身逃离,回去禀报情况。 盛文郁和杜遵道听到心腹的回禀后心中大惊,盛文郁恐慌道:“想不到教主表面上和善仁慈,实则如此冷酷无情。杜大哥,我们以后还是小心行事吧!” 杜遵道面色阴沉如水,狠声道:“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杜遵道无情了。” 盛文郁颤声道:“大哥,你这是想?” “在此乱世,怎可甘当俎上鱼肉?还需先下手为强!” “可他们是明教的正、副教主,就算我们有些心腹,哪里能在正面与其抗衡?” “蠢货!是不是让人吓破了胆?不能正面抗衡,就想些其他办法,韩山童深不可测,此番又起了杀意,我们务必将他除去。” 盛文郁被骂了一通也不生气,思索间突然有了主意,喜道:“大哥,不如我们来一招借刀杀人!” 杜遵道眯着眼睛,“你的意思是……” 盛文郁脸露出渗人笑容,缓缓道:“待起事前,只要派人向官府故意放些风声,透露出韩山童所在,何愁没人替我们杀了他?” “那刘福通呢?韩山童一死,刘福通不就理所当然做了教主吗?” “大哥别忘了,他们可是想要以宋朝正统自称,韩山童一死,这教主之位只能是韩林儿的,韩林儿对我们颇为亲近,定会重用我们!到时候再慢慢收拾刘福通。” 杜遵道听罢狂笑,赞叹道:“好一招借刀杀人!此事若成,我二人便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再利用明教覆灭了元室,我们便可名垂青史!” 盛文郁急忙表露忠心,谄媚道:“以大哥的才能,必可以做这天下之主!” 杜遵道心情大好,遂与盛文郁筹划具体事宜。 在杜、盛二人谋划布局的同时,脱脱的府邸中,汝中柏、乌古孙良桢、龚伯遂等僚属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良久,脱脱携着一老人进了正厅,一众僚属赶忙起身问好。 脱脱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行都水监贾鲁,能不能治理好肆虐的黄河,便都要依仗他了。” 贾鲁与脱脱算是旧识,早在至正三年,脱脱初次为相时,便任用他为宋史局官。书成后,迁燕南山东道奉使宣抚幕官。官员考绩中名列第一,又调任中书省检校官,任职期间,上书长达数万言,指出当时富户兼并贫民及流亡人口,致使国家租赋收入流失之弊。不久任监察御史,提出御史奏事应直接呈给皇帝,而不应经过其他官员,由此深得至正帝赞赏。后来又被召回任工部郎中,提出了关于工程建设的十九项建议,被脱脱所看重。至正九年至正帝亲自任命贾鲁为行都水监,主持山东、河南等处的治水工作。 贾鲁施礼恭声道:“老臣惭愧,有负圣上和丞相所望。” 脱脱摆了摆手道:“贾大人一心为民,连年奔波在治河前线,我曾听闻为了考察水患情况,往返数千里不辞劳苦。这样的好官若仍是有负圣望,我等臣子岂不是要羞愧而死了。”旋即看向一众僚属,“你们也当多向贾大人学习。” 贾鲁虽为汉人,但为人、为官之道远近闻名,众人饶是蒙古贵族,也无不对其衷心敬佩。 寒暄过后,脱脱开门见山地问道:“贾大人,这次召你回京,便是因为圣意已定,整治黄河,你可有良策?” 贾鲁面有难色,答道:“治河之策,老臣几年前就已经说过了,只有两个方案:一是就决口以下新河道北岸筑堤,限制决河横流,工程量小;一是堵塞决口,同时疏浚下游河道,挽河回故道,这是事半功倍的做法。” 脱脱苦笑道:“几年前朝议此事时,我尚不能统领全局,以至于贾大人受了委屈。如今我已经向圣上请命,任命你为工部尚书兼总治河防使,此次治河就用后一方案,不管需要多少财力、物力、人力,我都会为你备齐,请你务必将肆虐的黄河平息下去!” 贾鲁闻言感动得老泪纵横,哭声道:“这次老臣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堵住黄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五章 留后手颍上举义旗 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四月四日,至正帝妥懽帖睦尔正式批准治河,下诏中外,任命贾鲁为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进序二品,授以银章,发汴梁,强征临近几省民夫总计十五万人,庐州等地戍军二万人供役,准备开启极为浩大的黄河治理工程。 消息很快就传到明教众人耳中,李喜喜瞪大了眼睛道:“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韩山童沉吟半晌,出声道:“时机已到,遵道,文郁,着手准备祭典,明日我们就在颍上县高举反元义旗!” 杜遵道抱拳听令,“是,教主!”旋即给了盛文郁一个眼色,二人共同离开。 刘福通有些担忧道:“大哥,会不会太急了一些?” 韩山童摇了摇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事不宜迟,你马上带着林儿前去依计行事,务必赶在他们正式动工之前将事情办好!” “大哥放心,那我先行一步!”刘福通应允下来,转身便欲离去,却被韩山童一把拽住。 韩山童有些犹豫,吐了口气,缓缓道:“机不可失,明日祭典就不等你了。” 刘福通有些疑惑地看着韩山童,“这是自然。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率众起事毕竟事关重大,若我出什么意外,林儿就托付给你了。” 刘福通闻言一怔,旋即满脸坚定道:“若真如此,福通拼了性命也会护林儿周全。” 韩山童笑了笑,握了握刘福通的手臂,然后看向李喜喜道:“毕竟是在元兵眼睛下办事,护着你刘大哥些。” 李喜喜双手抱拳,认真道:“教主放心,只要有我李喜喜一口气在,我保证无人能伤他们一根汗毛!” 韩山童摆了摆手,轻声道:“早去早回!” 二人出门找到韩林儿后,仅带了数名心腹,一路往济宁路赶去。 四人各自领命而去,屋内仅剩下罗文素一人,韩山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文素,教内除了福通,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罗文素话语本就不多,此刻垂首而立,听候差遣。 “辛苦你跑一趟徐州,今晚悄悄地走,别让任何人发现,也别带人,到萧县寻找李二,他在当地比较有名,人称他为‘芝麻李’。他实际上是我暗中安排的心腹,我早年间对他有恩,他对我非常忠诚,可以信任。若我与遵道在此起事失败或者有意外发生,你便联系我的一众心腹,与李二在徐州汇合,迎福通与林儿前去主持。” 罗文素凝神记下,向韩山童恭敬行了一礼,便起身离去。 杜遵道见刘福通等人已走,嘴角一翘,笑道:“起事的时机到了,韩山童的死期也不远了。”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随时能将元兵引来,刘福通等人一走,韩山童的性命就握在我们手上。”盛文郁阴柔的嗓音尽显狠辣。 “不急,刘福通此去短时间内回不来,明教起事还得依靠韩山童在教中的威信。你只需将他的坟墓挖好便可,等他没了用处,我就亲手埋了他!”杜遵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中充满了对韩山童的恨意。 盛文郁见了他的样子,也不免心惊胆战,暗道以后定要毕恭毕敬,不能得罪于他。 第二天,待一切准备就绪,无数明教教众聚集在颍上县。 韩山童站在八卦台上,身着粗布白衣,头绑红巾,昂然而立。吉时已到,韩山童跪下焚香祭拜。礼毕,振臂一挥,心腹教徒挥舞屠刀,利落地宰杀了一头黑牛,一匹白马,韩山童遂以牛头马面作为祭品,誓告天地。 杜遵道与盛文郁两人见状将祭台旁的两幡扛起,高声呼喊。 “明王出世!” “弥勒降生!” 台下教众皆着白衣,一眼望去如皑皑白雪罩住大地,听到台上舵主呼喊,无数人异口同声道:“日月永存!日月永存!”一时间喊声振聋发聩,气势磅礴如天雷滚滚,经久不息。 韩山童微微一笑,止住众人呼声,朗声道:“胡虏侵我疆土,覆我汉室,辱我百姓,毁我山河。承蒙各位英雄慧眼,奉我为明教教主,如今承接天时,顺应民愿,我也不愿再做隐瞒,我实为宋徽宗八世孙,副教主刘福通为名将刘光世后代。我二人虽然出身不凡,但既然忝为明教之徒,便当与各位勠力同心,如亲兄弟一般!” 杜遵道借机大喊道:“难怪教祖有训,言明待明王出世之日,即为汉室光复之时!教主实为明王转生,山河共主啊!” 盛文郁附和道:“那副教主便是转生的弥勒,特来助教主成就大业!” 三人轮番唱和,台下安插的心腹扯着嗓子呐喊道:“驱逐鞑虏,复我汉室!” 一众教徒哪见过这种壮观场面,被情景所感染,均以为真是神仙下凡,佛陀转世,都跟着喊道:“驱逐鞑虏,复我汉室!” 本是团结教徒,尊崇日月的“日月神教”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变为一心复汉的起义军队。在杜遵道等人的准备下,盏茶时间内,给每个人都配有有一碗清酒,一块红布。 韩山童端着酒水,高声道:“元贼欺辱压迫我们汉人,如今已是民不聊生,我们怎可一忍再忍?如今上天发怒,导致黄河泛滥,蝗灾频发,我等须满饮此酒,集结成军队,将贪心的贼兵赶出我汉人河山!大家无论高低贵贱,待系上此块红巾,你我皆为同袍!” 韩山童煽动人心的手段早已炉火纯青,百姓久被压迫,心中仇恨瞬间被激发出来,配合着此刻情景场合,一片呼喊之中均已系上了红巾。 杜遵道与盛文郁对视了一眼,都为韩山童的本事暗暗心惊,此处教众何止千人,片刻之间已成一片义军,竟无一人出声反驳! 随后的几天内,韩山童不断聚集教众,杜遵道则策划出了初步的行军路线,计划攻占颍州! 刘玥儿归心似箭,与道衍日夜兼程,终于赶到颍州。 “玥儿,前面就是颍上县了吧?” 刘玥儿眼见就要与父亲团聚,心中也是喜不自禁,“是啊,这次一定没少让父亲担心。” 道衍虽替她高兴,但因其话语一时也想起了相城的家人,心中有些落寞惆怅。刘玥儿心思细腻,察觉到道衍的情绪变化,回身依偎在他身边,目光之中饱含似水柔情,轻声道:“我已经想过了,这次回来不如就将我们的事对父亲说了,我随你浪迹江湖,周游天下,你觉得好吗?” 道衍又惊又喜,迎着身旁佳人目光,确认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刘玥儿捋了捋而后秀发,羞涩地点了点头,解释道:“这几年过后,我对教中事务真的感到厌倦了,明教圣女什么的对我来说只有负担,更何况如今已经民不聊生,估计韩伯父和父亲也快要起事,战乱一起,我一个女儿身又能帮到他们什么呢?最重要的是……若我久在教中,你难免也要卷进这些争端。” 道衍感动无比,但转念想到刘玥儿的父亲,心想此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自己还需说服这位明教的副教主才行。心中虽然忐忑不安,但嘴上仍是在安慰刘玥儿,“慢慢来,这事急不得,不管是权谋诡计,还是杀伐争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也不怕!” 二人各自整理思绪,平静心情,携手前行。 道衍经多云山庄一事,心思已经越发缜密,忽然扭头问道:“玥儿,我记得听你说过,明教教徒除了你以外,都穿白衣吧?” 刘玥儿有些疑惑,“不错,你的意思是……” 道衍面色不变,建议道:“以防生变,我们还是先换上白衣,装作普通教徒进入颍上县比较好。” “也好。” 二人找到寻常百姓人家,换了一套粗布白衣后,往总舵赶去。 “咦,果然有些异常。”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刘玥儿察觉到了异处。 道衍立刻皱紧了眉关,“怎么了?” 刘玥儿解释道:“颍上县虽然是我们明教的总舵所在,但往日也都是在重大节日才聚集在一起,可今天怎么到处都是白衣教徒。” “你不觉得他们更像是在巡逻守卫一般吗?”仔细望去,道衍也感觉有些不对劲。 “糟了,一定是教中有大事发生!”刘玥儿有些担心。 道衍按了按她的肩膀,轻声道:“别急,我们混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二人走近,果然有几人拦住了去路,试探道:“我教教义为何?” 身为圣女的刘玥儿自然清楚无比,冷静应对道:“清静、光明、大力、智慧。” 为首之人点了点头,“进去吧。” “先去我爹的住处。”刘玥儿对地形无比熟悉,带道衍左右绕行。 连番找寻,发现刘福通和李喜喜均不在此,刘玥儿不禁越发担心,“我爹和李叔父都不在!” 道衍简单思索后询问道:“会不会是外出了?还有没有信得过的人?” 刘玥儿点了点头,肯定道:“韩伯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六章 遭毒手教主惨就义 与往日热闹祥和的氛围不同,如今的明教总舵安静的可怕,如训练有素的军营一般,让人心生敬畏,不敢打扰。越是这样,刘玥儿越是肯定已经有大事发生。 道衍既要时刻观察周围的情况,又要兼顾着刘玥儿的情绪,拽着她的柔荑将其护在身后,不断出声安慰。 道衍停住步伐小声道:“玥儿,越往前去人就越少了,我们两个略显突兀,恐怕藏不住了。” 刘玥儿闻言四处看了看,发现周围的确已经人丁稀少,疑惑道:“平时这里是人最多的地方,老弱妇孺都聚集在这,看现在的样子她们似乎已经转移了。” “你是明教圣女,有没有一些特别的传讯方式或者隐蔽据点?” 刘玥儿轻皱颦眉,仔细想了想,回道:“传讯方式已经多次使用,可都没有回音。隐蔽据点的话附近也没有,不过……”刘玥儿眼睛突然一亮,“总舵有一处密道,只有韩伯父、我爹和我知道,连韩林儿都不知道。” “密道?” 刘玥儿解释道:“不错,从我爹的住处一直通到总舵外面,中间还有一条岔路通往韩伯父的住处。” “这里氛围很是诡异,让我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若再往前说不定会被人识破身份,我们还是返回去走密道吧,先到韩教主的住处看看。” 刘玥儿轻轻地点了点头,美眸闪烁之间却无法隐藏浓重的愁绪。 二人来到刘福通住处,刘玥儿到其卧室的床榻上摸索机关。 “我也是有一次无意中发现了之后,父亲才将启动方法告诉我的,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也不知密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咔”的一声轻微声响传来,“快过来帮我,我抬不动。” 道衍飞身上前,帮助刘玥儿将一块铁板掀开,心中惊讶不已,看似平常的一间卧室,竟然隐藏着如此精湛的机关! “你先下去,我将来过的痕迹抹去,省得被人发现。” 道衍点了点头,取出火折子,将盖子拔掉,找了找角度,将其吹燃,然后扶着边沿跳了下去。挥了挥手,将面前尘土拂去,才发现密道并不深,而且很窄,得弯下腰才能前行,一眼望去不见边际,幽深无比。 不一会儿,刘玥儿也跳了下来,小声道:“走吧。” 二人缓缓前行,大概走了几百米,果然出现了岔路。 “走这边。” 又走了不远,很快就到了一处出口,刘玥儿有些犹豫道:“也不知道韩伯父家里是否有人,我们这么轻易地上去是不是太失礼了?” 道衍劝道:“现在教中状况不明,为保你的安全,也只能如此了,我相信韩教主不会怪罪你的。” 刘玥儿也知道道衍用心良苦,只能点头答应下来。地道狭窄,道衍又不知道机关的方法,刘玥儿只能让道衍尽力矮下身子,然后将头微微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步步的指示。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又被其秀发擦摩着耳鬓,道衍心中顿时大乱,用力咬了咬舌尖,将心中莫名思绪摒去,才凝神记住刘玥儿指导的开启方法。 又是“咔”的一声,成功的开启了机关后,道衍担心外面有人,便等了一会,见上面没什么动静,才直起身子用力掀开铁板。 铁板吱呀作响,二人紧张无比,道衍缓缓探出身子见屋里没人,才爬了出来,回身将刘玥儿也拉了上来。 屋子看起来像是已经无人居住的样子,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刘玥儿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卧室门外。 刚探出头看了一眼,刘玥儿便花容失色,仿佛见鬼一般,张大了嘴,眼见就要喊了出来,道衍见状快步上前,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以防被人发现。 刘玥儿死死的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但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道衍收手后皱着眉探出头瞧了一眼。 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让他双颊皮肤徒然发麻,脑海中嗡的一下,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还未生出臭味,殷红的血迹还在流淌,一切迹象表明了此惨状酿成不久。本为会客的堂屋此时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尸体,鲜血如低潮般,渗进地中缝隙,染红每具尸首的白衣。 刘玥儿抱着头蹲在地上,紧紧闭着双眼,颤抖间泪水布满了脸颊。 道衍蹲下身子,轻轻搂住刘玥儿的肩膀询问道:“他们……都是明教教众吧?” 刘玥儿努力平复着心情,哭着道:“他们都是韩伯父的心腹。” 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惊,推开了道衍,向堂屋冲去,喊道:“爹!” 刘玥儿飞快地确认每一具尸体的面貌,道衍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帮她检查有没有剩下的活口。 “是……玥……玥儿吗?” 刘玥儿无比紧张,被突然传出的沙哑声音一惊,立刻跨过一具具尸体冲了过去,循着声音在堂屋角落才找到了出声之人,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颤抖道:“韩,韩伯父!” 倒在角落之中的人赫然是明教教主韩山童! 道衍也是一惊,赶忙过来检查他的伤势,只见其四肢满是鲜血,身上无数伤痕,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叹了口气道:“韩教主的手筋脚筋都被人以利器挑断了……且全身大小伤处无数,恐怕……” 刘玥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将韩山童扶起,哽咽着道:“韩伯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咳……”韩山童想稍微直起身子,却发现根本用不上力,反而又是吐出几口鲜血。 韩山童虚弱地道:“玥儿,真的是你,快离开这,一会元兵就要来了。” 刘玥儿已经方寸大乱,连声道:“韩伯父,我先救你出去!” 韩山童苦笑道:“不必了,他们是故意给我留了口气的,一会元兵就要被他们引来,我手脚筋骨都断了,根本动不了……” 说罢韩山童视线越过刘玥儿,盯着她身后的道衍,道衍迎着他的目光抱拳行礼道:“韩教主。” 刘玥儿见状急忙解释道:“韩伯父,他是我的朋友,他救了我几次性命,而且也加入了我们明教。” 韩山童点了点头,放下了戒备。道衍忍不住提醒道:“韩教主,你伤势太重,先别说话了,不然……” 韩山童知道自己撑不住了,不顾道衍的劝告,大口的喘着气道:“杜遵道……是明教的叛徒,一定要小心他!玥儿,你快去徐州,找你罗叔父,让他想办法通知你爹,你们一定别让这个贼人毁了明教!” 道衍已经冷静下来,凝神听着韩山童的话,心道果然是明教内部起了纷乱,而且问题就出在那个杜遵道身上。看来自己和玥儿被困在多云山庄也应该是他捣的鬼! 刘玥儿已经有些哭得喘不过气,不停地帮韩山童擦拭着嘴角流出的鲜血。 韩山童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这一切……都是杜遵道的奸计,他妄图……害死我和你爹,以便掌控明教……你们快走,将消息带给其他人……” 话音未落,外厅突然传来“哐”的一声,随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道衍眉毛竖起,小声道:“不好,有人来了!” 韩山童费力地出声道:“快……快走!” 刘玥儿痛哭流涕,自儿时起,韩山童便对她极为宠溺、关爱,此刻眼见他命不久矣,哪肯弃他离去? 道衍拽了拽刘玥儿,见她死死地抓住韩山童的胳膊,只能用蛮力将刘玥儿扛起,将她推回密道中去,回去对韩山童施了一礼道:“韩教主放心,我会保护好玥儿的。” 韩山童嘴角动了动,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道衍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道衍飞快地收拾好二人来过的痕迹,钻入密道中去,然后盖好铁板,将伤心欲绝的刘玥儿拥入怀中。 道衍神情凝重,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密道中刘玥儿的呜呜哭声将骇人的幽深刺破,显得那样凄惨,可怜…… 堂屋中的韩山童看也不看冲进来的到底是元兵还是教中叛徒,闭上了眼睛,忍着面部剧痛,将嘴角翘起。 自己仿佛生来就是要掀翻这元朝的,所以自称为明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真是可惜,不能亲眼见到我们汉人北定中原之日了…… 冲进来的一队元兵见到屋内惨绝人寰的景象也有些震惊,不过还是逐个检查面貌。 “找到了!”一名元兵指着韩山童道。 为首之人走了过来,蹲下身子挑眉问道:“你就是韩山童?” 韩山童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缓缓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明教教主。” 元兵首领大喜道:“你这妖人蛊惑人心,今日终于……” “呸!”话没说完,虚弱的韩山童突然用力地将身子坐起了一些,将嘴中鲜血一口吐在了他的脸上,随后倒在地上挣扎着大声狂笑,全无将死之人的模样,怒吼道:“我韩山童怎可被你等贼人所杀!” 话音落下,韩山童咬舌自尽,留下屋中呆若木鸡的一众元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七章 忆金兰壮志平山河 过了好一会儿,在道衍怀里的刘玥儿才止住哭声。 道衍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劝道:“玥儿,别伤心了,我们得先逃离密道,不然一会元兵很有可能发现这里。” 刘玥儿抽泣着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道:“这奸人敢加害韩伯父,我担心我爹也有危险。” 道衍想了想,否定道:“应该不会,我听韩教主的意思,你父亲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危险。现在除了罗舵主可以信任以外,也不知道其他教中骨干是否已经被杜遵道收买,更何况我们除了知道罗舵主的行踪以外,其他人的情况一概不知,着急也没有用。” 刘玥儿伤感道:“刚才屋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韩伯父的心腹,平日负责着教中各项事务,为明教尽心尽力,到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我一定要杀了杜遵道,为他们报仇!” 道衍回想起刚才堂屋中的惨状,也是胆战心惊,感叹道:“明教对他有恩,可他却恩将仇报,这等恶人,实在是丧尽天良。不过他既然是为了争权夺利,就必定想要趁此机会做了明教之主,应该不会眼见着明教变成一盘散沙,这一点我们可以加以利用。” 刘玥儿抽了抽鼻子,认真道:“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我们只要找到罗叔父,将其中原委公之于众,明教必不容他。” 道衍赞同道:“既然韩教主如此嘱咐,必然有其原因,说不定罗舵主就是他留下的后手,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动身!” 刘玥儿道:“我对徐州的情况很了解,韩伯父派罗叔父到徐州去,多半是要找萧县的芝麻李谋事,我们直接动身往萧县去寻他们。” 二人离开密道,躲过元兵,日夜兼程往萧县赶去。 …… 刘福通、韩林儿、李喜喜等人正在水患灾区的黄陵岗附近,用来煽动人心的石人已经埋设完毕。行事颇为顺利,刘福通对着身旁的韩林儿夸赞道:“林儿,这次差事办的极好,胆大心细,颇有你父亲的风采。想必韩大哥已经领着教中兄弟们起事,我们速回颍州助他一臂之力!” 韩林儿与刘玥儿一起长大,一直对刘玥儿心存爱慕,所以总是在乎刘福通对自己的看法,此番被其夸奖心中大为高兴。 想到了失踪已久的心上人,韩林儿忍不住问道:“叔父,还没有玥儿妹妹的消息吗?” 刘福通平静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韩林儿见状也只能苦着脸叹了口气,对魂牵梦萦的身影更是思念。 二人正各怀心事出神间,突然传来李喜喜急切的喊声。 “刘大哥,不好了!” 刘福通对李喜喜最为了解,他虽然性格直率,可也粗中有细,不是个横冲直撞的莽夫,他如此急迫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于是询问道:“别慌,出什么事了?” 李喜喜跑到二人身边以后,急的满头大汗,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韩林儿笑了笑,挪揄道:“这天底下还有让李舵主害怕的事不成?” 李喜喜嘴里泛苦,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眼中却是逐渐泛红。 在刘福通的记忆中,李喜喜上次落泪还是他失去家人的时候,此次让他如此难过,难道是…… 刘福通不禁皱紧了眉头,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急忙喊道:“快说,难道是有玥儿的消息了?” 韩林儿被刘福通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随后也是一惊,难道玥儿出事了? “不是玥儿,是韩教主他……遇害了。” 李喜喜感觉嗓子里好像被铁块堵住,用力地瘪了瘪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壮硕的汉子一时间哭得跟个孩童一般。 刘福通瞬间双目通红,一双眉毛就要竖起一般,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林儿呆立当场,丝毫不敢相信父亲出了意外,待回过神来,冲到李喜喜面前,抓住他的衣襟,嘶吼道:“你在说什么!我爹到底如何了!” 李喜喜被韩林儿推搡间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双手捂面,哭着道:“韩教主在总舵接连聚集教众,被元兵察觉,致使总舵被破。那群元兵……那群元兵将韩教主杀害后,还将他的尸首悬挂在颍州城头……” 这个消息对韩林儿来讲如同晴天霹雳,令其不知所措,心神慌乱下,险些跌倒,好在刘福通眼疾手快将他扶住,劝慰道:“林儿,坚强些,韩大哥已经就义,你便是我们明教的希望,万不可自暴自弃!” 说罢向李喜喜询问道:“总舵还有什么损失?韩夫人呢?” 李喜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答道:“教主的一众心腹都没能幸免于难,好在盛文郁已经将教中骨干的家小尽皆转移,没有什么伤亡。此外,罗舵主不知所踪,杜遵道带着总舵剩下的兄弟躲起来了。” 刘福通深吸了口气,回头叫道:“刘六!” 刘六是刘福通的堂弟,虽然能力欠缺,但好在对兄长及明教非常忠诚。听到兄长呼喊,刘六急忙跑了过来,应道:“大哥,我都听到了,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刘福通沉声道:“韩大哥已经遇难,明教一定生乱,我必须立刻赶回教中探查情况。”旋即看了看身边有些惊慌的韩林儿,接着道:“前路未知,不能让林儿以身试险,你保护他去与韩夫人汇合,然后护送他们母子二人一路南下,到饶州武安山上的普宁寺去。寺中主持是我故交,可以信任,若教中情况有所好转,我会亲自去寻你们回来。” 韩林儿已经回过神来,哭着道:“叔父,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我不走!” 刘福通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劝慰道:“现在教中情况不明,实在太危险了,你若再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你爹。若我此去也遭不幸,你就想办法在徽州路一带重新聚集教中兄弟,复我明教!” 韩林儿慌乱无神,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抽泣着应允下来,随刘六动身。 安顿好韩林儿,转过身去面对咆哮的黄河,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的表情,狂风吹袭而来,刘福通放声恸哭,回忆起与韩山童初次相遇的情景…… 当年自己还是朱皋镇的巡检,无意间抓住了这个祖辈信仰白莲教的教首,想劝其悔改。 “宋金相抗多年,黎民流离失所,百姓苦不堪言,如今国家一统,你又为何执念于此,以至于被朝廷视为妖人?” “哈哈……哈哈哈”随着一阵狂笑,韩山童吐出一口鲜血,指着刘福通的鼻子骂道:“亏你也是我们汉人的种,焉不知愚公移山否?”随即擦了擦嘴角,讥笑道:“我竟忘了,你也是个为贼人卖命的官差!” 刘福通生于巨富之家,为人正直豪爽,乐善好施,邻村邻县之人皆以英雄相称,自己也以此为荣。但在韩山童面前,自己却被他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家大业大,名声又好,怎么到了此人嘴里,便成了背祖弃宗之徒了? 韩山童看透了他困惑不解的表情,讽刺道:“饶是你富有千金,能救百姓几人?任你声闻乡里,能留几世之名?” 刘福通再也控制不住,恼火道:“不然如何?似你这般为祸乡里,聚众造反不成?你祖辈便如此行事,何尝种下善果?” 面对质问,韩山童只是淡然一笑,平静道:“我韩家世代虽无将相,也无王侯,但至少我们都记得自己是汉人,而不是被人视为低贱如牲畜的贱奴!而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日子过得再好,也不过是蒙古、色目人的眼里的奴仆罢了。就算元兵今日杀了我,也不能将我身体里汉人的血性抹去,仍然有我的儿子会接替我!像你这样背弃祖宗,替元贼当差的人,有何面目来教训我?” 刘福通被骂得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反驳。沉思良久,蹲下了身子将韩山童背回家中替他疗伤,随后辞去官职,帮他躲避追捕,二人相处间钦佩对方,便就此义结金兰。 在之后的一年当中一切都印证了韩山童所说,汉人过得再好在蒙古贵族的眼里依旧只是贱奴罢了。治河的钦差轻易地毁了刘家祖宅,杀害了刘福通的妻子,对相邻百姓压迫日益严重,致使民不聊生。受这位异性兄长的影响,他才放下一切,随其一道成了那移山之人。 刘福通逐渐回过神来,对着众人下令道:“上马,我们先去颍州城将教主的尸首夺回来!” 众人岂能不应?一行人纵马疾驰而去,马蹄声混合着背后黄河的咆哮声,如同奏了一曲慷慨激昂的悲歌……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 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 其害乃去,茫然风沙。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韩大哥,既然你已经用尽力气将山移去,那我刘福通,便替你将这河也平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八章 破奸计快马奠明王 刘福通一行人赶路虽快,但马匹却已经坚持不住,一名心腹劝道:“副教主,歇息会吧,如果将马累死了,反而会耽误了时间。” 这名心腹名叫韩咬儿,加入明教时间极早,对韩山童和刘福通都很忠诚。因为其人勇敢率真,遂得刘福通重视,视之为心腹,留他在北方经营教中事务,时值大事将起,才将其召回身边。 刘福通点了点头,回头吩咐道:“那就在此休息一晚吧,给马匹多喂些草料。另外,我们已经临近颍州,尚不清楚情况,辛苦兄弟们轮流看着些,有什么情况立刻叫我。” 几天的时间里,刘福通几乎没合过眼,通红的双眼有些骇人,此刻翻身下马,轻轻地摸着马匹的鬃毛,叹了口气。 一行人疲惫至极,靠坐在树旁很快就都沉沉睡去,韩咬儿喂完马匹,找了块空地盘膝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谁能想到英明无比的韩教主竟然会折在元兵手里?”往昔种种尽在眼前浮现,恍惚间便要进入睡梦之中。 “吁!”先行去打探消息的李喜喜返回,扯住缰绳,翻身下马。 急促的马蹄声将韩咬儿吓了一激灵,见来人是李喜喜才放下戒备,揉了揉眼睛,站起身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什么消息吗?” “比想象中要好一些,杜遵道将教众收拢了起来,正聚集在白鹿庄中。”李喜喜回了韩咬儿一句,便要去叫醒刘福通。 韩咬儿将他拦了下来,小声道:“他们刚睡下,你也休息会吧,不然就算到了白鹿庄也没有力气帮韩教主报仇。” 李喜喜虽然比众人更加疲惫,但是摇了摇头,否定道:“教主遇难已经起事,刘大哥如果再不赶回去,我担心教中生变。” 韩咬儿疑惑道:“你是说杜舵主他们……” 李喜喜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过去将刘福通喊醒,“大哥,教中情况我已经打探清楚了,杜遵道他们在白鹿庄。” 刘福通努力的睁开双眼,揉了揉脑袋,清醒过来立刻沉声道:“走!” 韩咬儿看着疲惫不堪的二人心疼不已,接连劝道:“休息会再走吧!” 刘福通摇了摇头道:“教中情况尚不明朗,我实在放心不下。”说罢转身看了看昏沉睡在地上的众人,实在不忍将他们喊醒,便吩咐韩咬儿道:“我们二人先赶去白鹿庄,待兄弟们醒了你再带他们来寻我。” 李喜喜挑了两匹体力尚可的马,牵了过来,与韩咬儿告别后,二人立刻向白鹿庄疾驰而去。 而在白鹿庄内,杜遵道和盛文郁正安然坐在堂屋之中。 杜遵道喝了口茶水,平淡地道:“你这招借刀杀人果然好用,现在回想起那个不可一世的韩山童躺在我脚下的感觉,我都觉得浑身无比舒畅。” 盛文郁起初追随杜遵道是因为他谋略出众,且心怀大志,这样的人自然比刘福通、韩山童等乡野村夫更有资格让他追随。可如今那个宁愿放弃官职,也要为民着想的杜遵道再也不见踪影,而是面前狠辣无比的毒士。 借刀杀人的计策本意是尽可能让元兵动手除去对他们起了杀心的韩山童而已,可结果却是杜遵道亲自安排将韩山童一众心腹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再交到元兵手上。这两种手段背后的意味可是完全不同,盛文郁一时间不由得想道,若是自己有一天成了他的威胁,那…… 想起当日屋中惨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敢继续深思,只好装作谄媚模样附和道:“能为您解忧的计策便勉强算是个好计策吧。” 杜遵道显然很喜欢盛文郁对他顺从的样子,翘起嘴角笑了笑,接着道:“接下来只要再控制了韩林儿,这明教上下便掌握在我的手里了。” 盛文郁疑惑道:“那刘福通呢?” 杜遵道嗤笑一声,“韩山童已死,他刘福通又算个什么东西?等他从黄陵岗得知消息赶回来,至少也得半个月的时间,教主身死,最有机会接替他的副教主久出不归,你说大家会怎么想?” 盛文郁闻言一怔,心中暗道,好毒的计策!确如他所说,若是刘福通归来得迟了,将向元兵告密的脏水泼到他的身上,届时必然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令其百口莫辩。 盛文郁嘴中发苦,想不到自己只是为了自保而随口说出的计策竟然被杜遵道利用至此,这一套连环毒计施展下来,无需多做任何事,便可掌控明教,真是一箭双雕。 “可就算除掉了刘福通,韩林儿又怎会完全听命于我们呢?” 杜遵道闻言粲然一笑,“他不是心心念念我们的明教圣女吗?拨给他一些人马,让他到黄州去寻圣女好了,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怪不得我了。” 盛文郁点了点头,沉默不语。韩林儿最是敬佩杜遵道的才能,对他非常敬重,没想到杜遵道为了权力竟已经狠毒至此。抬头看了看本属于韩山童的座位,心中突然感觉无比愧对明教,可大错已经铸成,自己又如何能够回头? 杜遵道冷漠的声音传来,“去将大家找来吧,也是时候讨论一下韩教主的死因了。” 盛文郁心情复杂,应声而去,很快就将教中骨干尽数召集至此。 杜遵道装作一脸悲容的样子,哀声道:“韩教主遭元兵所害,实是我等保护不力啊!” 随韩山童被杀的心腹虽有不少,但对明教来说也只是少数,仍然有很多对其忠诚之人,此刻沉声道:“教主连年在外行事,都不曾出过意外,结果却在总舵遇害身亡,一定是有人向元贼通风报信才害死了教主!” “说得对!总舵建立多年,相邻百姓莫不支持我们,元兵怎能轻易发现教主所在?” “我也因此纳闷,元兵偏偏是趁我们大部分人都外出的时候,突然袭击总舵!” “一定是有人告密!” “别胡说,我们明教的兄弟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杜遵道只是起了个头,下面的人便立刻七嘴八舌吵作一团。 等众人争论得差不多了,才朝盛文郁使了个眼色,盛文郁会意地点了点头,坐直了身体,高声道:“各位,可有人知道刘副教主去了哪里?” 在座众人被接连引导思路,难免往坏的地方想去,再次陷入了争吵。 “你说会不会是刘副教主告的密?” “你小子说什么呢!刘副教主与教主情同手足,怎么会加害于他?” “那他现在到底在哪呢?我们大家都在这,为什么偏偏他不见了?” “你们也不想想看,教主一死,谁来接替他的位置,还不是刘副教主吗?” “照你这么说,他的确非常可疑!” 杜遵道见状心中暗喜,果然不出所料,顺利的将告密一事扣到了刘福通的头上。 正欲将其定罪,却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声响,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屋门应声而开,正是风尘仆仆的刘福通和李喜喜赶了回来。 盛文郁心中大惊,他们不是去了黄陵岗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杜遵道也皱紧了眉头,陷入沉思。 刘福通进了门,缓缓从众人面前走来,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就座,而是冷冷地问了一句话。 “为何无人身着缟素?” 眼见刘福通归来,方才议论他的人难免有些尴尬,听他如此发问,更是沉默起来。 一名杜遵道的心腹不服气地答道:“明教向来躲避元兵行事,若身着缟素,岂不是告诉他们我们是明教的人吗?” 刘福通闻言挑了挑眉毛,还未说话,身后的李喜喜迅猛冲出,照其所在便是一脚! 说话之人被踹的倒飞出去,捂着身体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座下椅子也摔得七零八落。 他身旁之人看不过去,起身冷着脸质问道:“就算你是副教主,也没有理由无故伤人吧?” 刘福通按住又欲发作的李喜喜,平静地道:“韩教主是明王转世,此人对教主不尊,也对明王不敬,你也敢称其无错?”旋即再次扫视在场之人,高声呵斥道:“之前为图大事,教主才让你们躲避元兵,隐藏身份,可如今明教已经高举义旗,教主也因此遇害,你们却贪生怕死,在这里安然就座,对得起死去的韩教主吗!?” 众人被责问得无言以对,低下头深感惭愧。 杜遵道见局面失去控制,站起身来插话道:“副教主,我们也知道你是因为教主遇难而伤心,可我们也不能盲目送死啊!” 盛文郁附和道:“对啊,教主之死迷离扑朔,尚未调查清楚,教中兄弟早就乱成一团,若大家尽着缟素,与用性命引元兵来此又有何异?” 李喜喜怒睁双目,喊道:“我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丢了性命,我李喜喜只知道教主的尸首现在还挂在颍州城的城头,无人去救!” 一些对韩山童忠诚的教徒已经忍不住痛哭失声,屋中一片哀恸。 刘福通缓缓闭上双眼,沉声下令道:“但凡明教中人,尽着缟素,到白鹿庄外集合,随我去颍州城夺回教主尸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三十九章 继英志千人尽缟素 刘福通的及时归来,无异于给明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时间热血上涌,群情激愤,纷纷向白鹿庄外聚集。 大部分教众都是贫苦的百姓,此刻衣不蔽体,手里拿起了家中的杈、耙、锄头、镰刀等农具当作武器,站在一起等待刘福通号令。 将庄外简易搭建的木台作为点将台,刘福通、杜遵道、盛文郁等人立于其上,李喜喜和随后赶来的韩咬儿负责清点人数,为手无寸铁的人分配竹、木制成的简要兵器。 台上,杜遵道冷着脸质问刘福通道:“副教主有何安排,还请告知,总不能让教中的兄弟们去白白送死!” 刘福通早料到他会有此问,沉着应对道:“韩大哥突然遇害,教众必定人心浮动,若放任下去,明教便会元气大伤,难以恢复现有的规模,所以此时应该继承韩大哥所愿,立刻进攻元廷才是。你我二人虽然之前有些过节,但此时还应该携手同心,以慰韩大哥的在天之灵。”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杜遵道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借口。 不过若真能借此稳住明教,甚至对元廷展开攻势,对自己来说也不是坏事。杜遵道思绪一转,便点头应允下来,点头回道:“理应如此。” 刘福通不愿此时在教中掀起争斗,见他答应自己所说,稍感安心,随后看见盛文郁捧着一堆东西,疑惑道:“这些是什么?” 盛文郁回道:“教主生前差我们二人四处张贴此诏书,怎奈还未行事,教主便已遇害,所以就留到了现在。” 刘福通将诏书展开,定睛望去,只见其文浅显易懂,却富有深意。伪诏为韩山童所拟,符合其自称为宋徽宗八世孙的身份,文中追思大宋,罪问胡元,虽为伪诏但其中尽为肺腑之言,引人深思。 刘福通阅后无比伤心,再次坚定了要推翻元室的决心,恸哭道:“韩大哥一生心血尽在于此,眼看大业将起,却遭大难,我等若不能继承其志,此生愧为汉人!” 盛文郁心中有些不忍,神情复杂道:“诏中所述‘蕴玉玺于海东,取精兵于日本。贫极江南,富夸塞北。’等句,盖以宋广王走崖山,丞相陈宜中走倭等事来动摇天下民心,此等手笔,非韩教主不能为之。” 说罢又将捧着的两面旗子展开,旗帜黄底黑字,顶部绘日月图案代表明教,下端绘农具牛马代表起义百姓,一旗饰之以蓝色丝绦,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另一旗饰之以红色丝绦,上书“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两面旗子相辅相成,寓意浅显易懂,代表着明教出世,复出的大宋要解救受苦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台上的情形,下方教徒自然看在眼里,被教主的苦心打动,愈发感伤,情绪传递左右,本为一群乌合之众的教徒转眼间变成一队哀兵。 杜遵道见状暗自心惊,死去的韩山童竟然还在在百姓和教徒心中有着如此威望。 附近的教徒大多集结完毕,李喜喜二人上台复命,韩咬儿行抱拳道:“副教主,兄弟们已经集结好了。” 杜遵道眼睛一转,心中想道,纵使明教规模不小,也终究是一群百姓而已,与正规的元朝军队如何媲美?既然你刘福通想燃起燎原之火,那我便借你东风,由你去面对凶猛的元兵好了。 主意已定,插话道:“如今教主因举义旗而亡,我们继承其志,也应当自称正统,不能再以民间教派之名起事。副教主既然对外宣称是刘光世将军的后人,依我看,今后应当称其为刘元帅,各位意下如何?” 李喜喜对杜遵道始终存有戒心,自然不相信杜遵道有此好意。心中想道,他在此时将指挥统领之权尽皆让给刘大哥,必定图谋不轨,说不定就是想冷眼旁观,等着我们去送死! 可刘福通却一口答应下来,平静道:“有道理,我们既然决定推翻元室,便不能以宗教之名行事。” 李喜喜和韩咬儿知道刘福通有自己的打算,就没有出声反驳,众人当场将内部的事情逐步敲定下来。暂定由刘福通以元帅之名,韩咬儿和李喜喜随其左右,率领白鹿庄集结起来的人马去颍州夺回教主尸首;杜遵道留守后方,保护老弱妇孺;盛文郁带人潜入周边县城、村落,广发布告,召集百姓随明教起义。 待杜遵道和盛文郁退下台,李喜喜小声道:“刘大哥,我就知道杜遵道他们不会这么好心,他定是想待我们与元兵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刘福通轻声道:“本就没指望他们出力,能不拖我们后腿便可以了,韩大哥死因不明,此时尚不能轻下决断。此时若与杜遵道等人起争执无异于自断筋骨,徒遭元贼耻笑。” 韩咬儿望着台下聚作一团的教徒,非常担忧,忍不住问道:“颍州城毕竟有元兵驻守,我们既没有盔甲,也没有像样的兵器,究竟该如何才能救出教主尸首?” 李喜喜心急如焚,只想赶快救出韩山童的遗体。 “颍州虽然有驻军,但这些元兵骄奢淫逸,早已没了当年之勇,何足为惧?”李喜喜说罢看向刘福通,“刘大哥,下令吧,让我领着兄弟们将元兵杀个干净!” 刘福通瞥了李喜喜一眼,轻声斥责道:“如今我们已经举起义旗,便是正面与元廷作战,战争并非儿戏,稍有不慎便会连累众兄弟丢掉性命。若我们正面进攻城池,就算侥幸取胜也一定伤亡惨重,我们在颍州经营多年,到处都有明教的兄弟在,得想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听刘福通分析得头头是道,李喜喜揉了几下脑袋,瓮声道:“那大哥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刘福通没有立刻说话,闭上眼睛揉按着太阳穴考虑了一会,冲着韩咬儿吩咐道:“你带几个兄弟先行潜进城去,待我们赶到,便里应外合,先夺了城门再说。” 韩咬儿琢磨着刘福通的话,有些不解,“抢夺城门?元帅,难道我们此去不光是抢夺教主的遗体吗?” 刘福通缓缓地点了点头,“既然起事,便必须以迅雷之势夺下颍州城!” 韩咬儿吸了一口冷气,虽为教中舵主,但毕竟也是平常百姓,想到此次竟然要去抢夺朝廷的城池,不免紧张不已。 李喜喜看出他的担心,调侃道:“你要是不敢的话,就留在这跟杜遵道他们一起做缩头乌龟,我替你去。” 韩咬儿被李喜喜一激,连忙道:“怎么不敢?只要是刘元帅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我韩咬儿一样敢去!” 刘福通握住韩咬儿的手臂,嘱咐道:“小心行事,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韩咬儿遂与二人告辞,带着手下人马奔赴颍州城。 李喜喜此刻也冷静下来,出声问道:“刘大哥,我们连个落脚的地盘都没有,便直接去攻颍州城,会不会太冒进了?” 刘福通答道:“此举虽然冒险,但好在元兵对我们没有防备,若趁其不备,取下州城,元廷必定大乱,届时临近村县便不足为惧,尽可收之。反之,若先去进攻县城,就给了元兵准备的时间,再想夺城便难如登天了。” 解释完进攻意图,又向李喜喜问道:“人数清点得怎么样了?” 李喜喜摊开双手,无奈道:“原本韩教主聚集了三千多人,但总舵一乱,兄弟们就都散了,现在能拿起武器跟随我们的也就一千多人。” “此时虽然只有不到两千人,但只要成功拿下颍州给附近百姓以信心,他们必定过来追随我们。” 准备得差不多了,刘福通理了理思绪,示意台下教中噤声,然后高声道:“当今元廷朝纲颓败,贪官酷吏蠹食百姓血汗。胡元重北人而轻南人,使我江南贫瘠,民不聊生,而观其塞北,则穷奢极欲,骄侈暴佚。是以如今朝廷为胡元之朝廷,非我汉人之朝廷。元贼侵我河山,扰我百姓,是故明教应运而起。怎奈天地不仁!令明王陷入贼人之手,我等身为汉人,理当同舟共济,勠力同心,继承教主大志,雪崖山之恨,复汉室之宗!” 汉人百姓被朝廷压迫已久,已无法安生,听天由命只能死路一条,若揭竿反了,反倒可能有些许生路。是故哀恸之中的台下众人听此激昂话语,立刻群情沸腾。 刘福通看准时机,振臂高呼:“驱除胡虏,复我汉室!” 台下人纷纷响应,呼声振聋发聩。 刘福通遂以舵主、堂主等教中骨干为将官,各自统领麾下教徒,分成多股人马,尽往颍州而去。 百姓压抑多年的血性被激发出来,化悲痛为力量,转眼间已经初步形成了一支颇具士气的民军。 南人被囚做刍狗,生来已是末等奴。 凭志为雪崖山恨,以血开天祭武穆! 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五月初,刘福通等人在颍上县白鹿庄正式起义,为群雄并起的时代揭开帷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章 识阴谋患难见真情 道衍二人逃离总舵,赶往徐州,与刘福通等人返回总舵的时间刚好一前一后,错过了相遇的机会。 二人接连赶路,早已疲惫不堪,刘玥儿脸上香汗淋漓,面容略显憔悴。 道衍心疼地拉住她的手臂,劝道:“在这歇息会吧。” 刘玥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被道衍扶着靠坐在树下。 彼此皆是苦命之人,所行之处屡遭挫折,所以刘玥儿的心情道衍完全能够体会,可值此乱世,普通百姓又有谁能够幸免于难呢?能有缘相会,携手患难,已属难得至极,身为少年的道衍早已将对人间最美好的期许全放在了刘玥儿的身上,有她在身边便全然不惧迷途中的一切。 天色渐晚,附近鲜有人烟,看来今夜又要在野外度过。晚风清徐,夜色微凉,道衍将外衫解下,轻轻披在刘玥儿的身上。刘玥儿嫣然一笑,将其长衫横着共同盖在二人身上,然后轻轻将头靠枕在道衍肩上,二人情真意切,不用说话,便已清楚彼此的心意。 道衍起身去附近捡了些干柴,升起一小堆篝火。待篝火燃起,明月已至,道衍盘膝靠在树旁,让刘玥儿枕在自己腿上,帮她盖好长衫,轻声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刘玥儿双腿蜷起,将头贴近他的怀里,小声道:“又连累你受苦了。” 道衍没有应声,抬头仰望着璀璨夜空,低声诵道:“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有情人诵诗,则天下诗皆为情诗。 刘玥儿读书不多,道衍便尽可能多说些直白的诗句,尽管刘玥儿许多次听得不明所以,但心中清楚这些都是他真诚至极的情话,所以每次也不要他解释诗句含义,也不问他诗词来源,甚至不在乎哪首诗是他亲自为她作的,哪首诗是他背诵后读给她听的。 她每次只是红着脸,心中悄悄的高兴…… 不多时,刘玥儿便已睡去,道衍则独自陷入了思索。道衍明白,只有分析清楚杜遵道、彭莹玉、韩山童等人所为种种的目的,才能真正地保护好刘玥儿。 次日清晨,刘玥儿睁开惺忪睡眼,发现道衍正满含笑意盯着自己看,坐起身害羞道:“天天看也看不够吗?” 道衍长笑不答,被刘玥儿枕着的腿早已酸麻难忍,害怕将其吵醒便一动未动,此刻她已起身,才将盘着的双腿伸直,活动了几下。 刘玥儿见状蹲下身子,为他揉了揉腿,道衍嘿嘿一笑道:“我真是好福气,能让圣女为我揉腿。” 刘玥儿白了他一眼,想起要办的正事,自语道:“今天若我们走得快些,应该便能赶到萧县了。” 道衍知道刘玥儿最担心刘福通的安全,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杜遵道的最终目的只可能是掌控明教或者是利用明教与元廷相争后坐享其成,不管是哪一种,韩教主已死,他都需要你父亲等人帮他稳住明教,他城府如此之深,就算再起歹心,也不会在急在这一时的。” 刘玥儿满面愁容,“可我们从多云山庄逃出,若彭莹玉等人传信给杜遵道,杜遵道难保不会提前对我爹他们动手。” 道衍一笑,“彭莹玉是故意将我们放出来的。” 刘玥儿当日虽然也有所怀疑,但是却一直不清楚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此时看道衍如此轻松,睁大了美眸,询问道:“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道衍解释道:“两年之中,他们对你的监视丝毫没有放松过,怎么会到了我们逃跑的时候偏偏出了此等漏洞?而且,我们逃离的前一日彭莹玉特意派人约我于次日午时在后山与他相见,所以就算我们扮做季迪的随从隐匿而出,最多到午时他便会发现我们逃离,可他却没有派人追赶,这就让我更加肯定了猜测,彭莹玉就是故意将我们放走的,让我们或者说是你父亲,记他一个人情。” 刘玥儿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再次问道:“他们所作所为一直有些古怪,如今可以肯定他们囚禁我必然是杜遵道耍的手段,可将我们突然放走的原因呢?” 道衍提示道:“我虽然没见过杜遵道,但从此人行事风格来看,其心机深沉无比,做事狠辣无情,连韩教主都要斩尽杀绝,更何况被他视为棋子的你我?” 刘玥儿恍然大悟,“你是说,他的本意是叫彭莹玉杀了我们?” 道衍接着分析道:“不错,只要圣女一死,再想办法将你们的父女关系公开,刘副教主必将失去威望,届时他就可以顶替你父亲成为明教副教主,而后再将韩教主之死嫁祸于元兵,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统领明教!不过杜遵道机关算尽,却还是小看了彭莹玉,我猜他一定是许诺给南方的白莲教什么条件,彭莹玉等人才答应他加害于你。可彭莹玉也城府颇深,看样子定是回信告诉杜遵道你已身死,实则将你囚禁在庄内,作为后手。” 刘玥儿跟着他的思路往下想,脱口而出道:“所以,现在杜遵道还以为我已经被南方白莲教所杀!” 道衍点头认同,接着道:“若我猜的没错,彭莹玉将我们囚禁之后,杜遵道一定声势大涨,甚至已经将你父亲压制在其下,他得势极有可能摆了白莲教一道,没有兑现与白莲教的约定,所以彭莹玉才将我们放走,借我们之口来拉拢你的父亲,再图两教合作一事,也可以借我们之手除掉两面三刀的杜遵道。可天意难料,谁也算不到我们逃离之后,会阴差阳错地见到韩教主最后一面,发现了杜遵道的阴谋。” 刘玥儿听后虽然放下了对父亲的担忧,但其中的阴谋诡计让他很是后怕,感慨道:“两教本意皆为驱除元贼,怎么就不能竭诚合作,非要变成勾心斗角,为权相争的丑陋模样?” 刘玥儿毕竟是刘福通的女儿,心向父亲在所难免,而道衍则如同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了这一切,才看得更为透彻。 于是替刘玥儿分析道:“照你所说,这杜遵道本就胸怀大志,又才学卓著,富有谋略,这样的人,时间一久,自然不甘屈身于乡野出身的两位教主之下。而彭莹玉则是个为了覆灭元室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为了联合反元势力,在他眼中不会看重少数人的生死存亡,我们二人包括杜遵道,都不过是他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现在看来,这俩人的连番斗智终归还是彭莹玉胜了一筹,这几年时间内南方白莲教发展迅速,可明教却因杜遵道的阴谋酿成此祸。” “彭莹玉为了反元,从不贪恋权位,反观杜遵道这个贼人,恣意妄为,连番对教中手足施以毒计,二人自然高下立分。”彭莹玉虽然险些杀害自己,但刘玥儿也听说过他的诸多事迹,此刻替他说起话来。 道衍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孰是孰非,哪有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之分。韩教主也应该知道杜遵道是把双刃剑,所以才将罗舵主作为后手反制于他,无奈大意之下终是被其所害。” 刘玥儿气愤地道:“我们若能找到父亲便好了,将这个贼人的恶行公布于众,我明教兄弟必不容他!” “若想将他罪名公布,还不能心急。” 刘玥儿疑惑不已,皱眉问道:“为什么?他的罪名可是韩伯父死的时候可是亲口对我们所说。” 道衍反问道:“可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场吗?若杜遵道倒打一耙,说是你我害死了韩教主,好让你父亲统领明教呢?” 刘玥儿被问得一愣,不知如何反驳。 道衍装作轻松的样子道:“既然韩教主临终命你我去找罗舵主,就说明此事的转机在罗舵主身上。只要我们找到了他,便可通过他暗中与你父亲取到联系,到时候杜遵道在明,我们在暗,便有足够的时间和把握来揭露他的恶行!” 刘玥儿叹了口气,庆幸道:“多亏有你在我身边,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道衍将刘玥儿拥入怀中,柔声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刘玥儿也不说话,紧紧地抱着道衍,道衍不禁莞尔,打趣道:“这样下去可不知何时能到萧县了。” 刘玥儿俏脸一红,拽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道衍吃痛,求饶道:“圣女饶命,我知错了。” 松开皓齿,在其手上留下了一排清晰咬痕,刘玥儿粲然笑道:“让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罢将道衍的长衫扔到他身上,起身跑开,道衍看着她的窈窕身影,笑着追赶过去。 春风正暖,吹着槐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恣意地蔓生出缠绵悱恻的情愫。唯有在这一刻,一对璧人才能难得的远离一切是非争斗,恢复原本的青春烂漫。 刘玥儿生来苦命,直到遇见道衍,与其相知相惜后,才觉得自己余下的生命有了期愿……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夺颍州义军系红巾 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五月初三。刘福通率领明教教众马不停蹄,终于到达了颍州城外,勒住战马,望向前方,目眦欲裂。 元朝建立以后,由于民族歧视、压迫等原因,军队大多由四部分构成:蒙古军,由蒙古人包括部分色目人组成的部队;探马赤军,初指从蒙古诸部抽取精锐组成的前锋、重役或远戍部队,逐渐也有色目人、汉人等加入;汉军,即由原金朝地区的汉人和部分女真人、契丹人组成的部队,还包括早期改编的南宋降军;新附军,即灭南宋前后改编的原宋军。 此时颍州城门处,一小队汉军正在例行巡视,个个无精打采的样子,说是巡视,其实只是走个过场,此刻正聚在城门下闲聊。 一名较为年轻的士兵不以为意地道:“这尸首终于摘下去了,不然每天看着都晦气,知州大人真是异想天开,还想用韩山童的尸首做诱饵,引明教的人来报仇,谁有那个胆子来白白送死。” “唉,也是,这世道能自己活命就不错了,不过听说那些百姓吃不饱饭才迫不得已加入明教的。”看上去稍显老成的兵油子感叹道。 话题一起,便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兴致。 “啧啧啧,咱们头儿可真会抢功,明明那韩山童是咬舌自尽的,他上去补了一刀,说人是他经过大战奋力杀死的,这次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你说朝廷会不会直接给他升个达鲁花赤当当?” 一人嗤笑道:“别忘了头儿也是汉人,给点赏银倒是有可能,你什么时候见过汉人做达鲁花赤的了?” “达鲁花赤”是自大蒙古汗国时期就有的官职名称。元朝建立以后,中书省和行省以下的行政区划依次为路、府、州、县和录事司。路、府、州、县和录事司等各级地方政府,都设置达鲁花赤,虽然品秩与路总管、府州县令尹相同,但实权大于这些官员,且元世祖忽必烈以后,达鲁花赤必须由蒙古人担任。 “咱们这些汉人军户,生出来就是受苦的命,别痴人说梦指望着发迹了。” 年纪最小的士兵抱怨道:“你说说,咱们怎么生来就是受苦的命呢?处处都要受这些蒙古人的气。” 为首的兵油子立刻训斥道:“小点声!不想活了?那韩山童的尸首可刚摘下去,难不成你也想到城门上去吊着?” 年轻士兵想了想韩山童的样子,打了个冷颤,嘀咕道:“还是算了吧,活着总比死了强。” 年长的兵油子叹了口气,怅然道:“他娘的,老子可得攒些钞币,到时候想想法子给我儿子替换出军户去。” 军队实行军户制,被划为出军当役的人户称军户,父子相继,世代相袭,不准脱籍。分别设立专门的管领机构,称为“奥鲁”。凡签发丁壮﹐替换老弱﹐供应军需﹐赡养征戍军人老小﹐处理军户间的民事纠纷等﹐都由奥鲁官府直接管理﹐不受地方路府州县管辖。 时至今日,各项制度早已不似建立之初,在各级蒙古、色目军官的压迫之下,军户制已经近乎崩溃,奥鲁制更为统治阶级压迫汉人提供了便利条件。导致汉军与普通汉人百姓一样,常年饱受压迫又不敢反抗,只能认命或者想办法逃脱军户身份。 就在几人闲聊之时,明教众人已分批扮做客商、百姓模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城去。 城外几百米处的林子里,李喜喜瓮声道:“大哥,已经有不少兄弟都按照你的吩咐顺利进入城里了,接下来怎么做?” 刘福通思索了一番道:“若我们现在进攻,难免会伤及无辜百姓,你先潜进城去与韩咬儿汇合,等到戌时我在城外率兄弟们杀进去,你与咬儿在城中接应我等。” 李喜喜领命而去,待到戌时,天色将黑未黑,刘福通看了看身后众人,悲愤道:“各位兄弟,时辰已到,此时不诛杀元贼为教主报仇雪恨,更待何时?” 随后一马当先拎着把镰刀直奔城门冲去,教众士气正盛,见副教主身先士卒,哪敢退居于后,争先恐后喊叫着冲杀过去,一时间呼声震天。 李喜喜和韩咬儿早领了各自手下埋伏在城门附近的酒肆之中,听到城外冲杀之声,立刻冲出酒肆,带领众人挥舞着农具、屠刀等当作武器,向城门处元兵杀去。 守卫城门的元兵哪里见过此等阵势?慌不择路地朝城中跑去,惊恐道:“不好了!造反了!” 李喜喜早有准备,哪肯放走他们通风报信,两手各握着一把屠刀,追在一名逃跑士兵身后,双手挥舞屠刀狠狠砍下,转眼间便已将其砍翻在地,怒吼道:“谁再敢逃,爷爷我便将他宰了!” 其余逃跑士兵看着凶神恶煞的李喜喜,立刻丢了兵器,不敢妄动,颤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李喜喜怒目圆睁,犹如判官,森然下令道:“教主就是受他们欺辱,统统给我杀了!” 元兵早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求饶道:“别,别杀我!” 众教徒哪肯罢手,围聚过来用农具将几名元兵尽数砍杀当场。 另一边,韩咬儿空手捡了一把长矛在手,冲上城头,将两名弓手刺死,将其尸体扔到城下,探身喊道:“刘元帅,城门已夺,速速进城!” 刘福通刚冲到城门附近,便听到韩咬儿已经得手,不禁大喜,直接率众冲进城去,“咬儿,带人去围了府衙,将知州给我绑了!” 韩咬儿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叫了两名堂主帮忙,三人带着手下向府衙冲去,城中顿时大乱,百姓陷入惊慌,元兵不知所措。 刘福通早有准备,向军械司冲去,驻守军队见明教势大,不敢抵抗,有的甚至脱掉了盔甲和兵器,装作普通百姓逃离而去。夺下军械司,众人纷纷换了兵器铠甲,在城中到处追着元兵冲杀。 韩咬儿带人冲进府衙,大喝道:“元贼何在?” 一众官吏纷纷躲避,互指为官,韩咬儿见状大笑,将其尽数俘获起来。 达鲁花赤见势不妙,引了驻军保护家眷慌忙逃走,知州等官员的府邸也被李喜喜尽数抄没。 至亥时末,两个时辰之内,颍州城已在义军掌握之下,刘福通即刻命人驻守城门,四处张贴布告,安抚百姓,并告知明日开仓放粮。 整顿人马之后,发现几乎没有伤亡就已经夺下颍州城,刘福通喊来众舵主、堂主,为各部发放盔甲、兵器,义军士气更盛,嚷嚷着要继续追击元兵。 刘福通正色道:“此战能一举克敌,皆因韩教主生前的神机妙算,当尽归于韩教主之功绩。” 众人纷纷应和,暗自却敬佩刘福通的人品和才能。 一人出声建议道:“教主既已故去,明教和义军不能没有首领,刘副教主是刘光世将军的后人,有资格做我们的统领!” “对啊!要不是刘副教主,我们明教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了,哪里还能攻下颍州城!” 出声的二人皆是明教堂主,一人叫关铎,人称关先生,身材清瘦,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另一人被唤作“破头潘”,本名潘诚,膀大腰圆,天生神力,骁勇异常。两人往日皆是韩山童手下,忠心耿耿,今日眼见刘福通的忠义,对其心服口服,愿意追随鞍前马后。 刘福通摇了摇头,郑重道:“韩教主实为徽宗之后,他虽为奸人所害,但其子韩林儿才是大宋正宗,我们都应奉其为主,尽心尽力辅佐于他才是。” “可是为何不见其人?”关铎担忧不已,众教徒也对此纷纷询问。 刘福通解释道:“时局不明,我怎敢让小明王身陷险境?大家放心,我已差人护送明王家小隐匿起来,待我们大业初成,便将其迎回。” 见刘福通对韩山童如此忠心,关铎和潘诚等人对其愈加敬佩。 次日,刘福通开仓放粮,食不饱腹的百姓无不拍手称颂,纷纷加入义军。 为百姓发放粮食、兵器的韩咬儿道:“如今我们穿着的都是元兵的盔甲,日后征战起来恐怕不好辨认敌我。” 刘福通淡然一笑,“韩教主生前不是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吗,早已为我们想好了办法。” 李喜喜一拍大腿,“对呀,韩教主告诉我们头上都系上红巾,那不就立刻就能认出谁是教中兄弟了么!” 关铎、潘诚等人也尽皆赞成,于是征集百姓家中红布红巾,撕成条状扎于头上,用以区分敌我,百姓由此便称明教义军为红巾军。 短短一日之内,许多百姓见义军杀的元军落花流水,占领颍州后对百姓秋毫无犯,更是开仓放粮,心中对义军敬若神明,都愿意加入其中,清点整编人员过后,发现已经众至五六千人,众人抗元信心更足。 刘福通一面下令各堂主操练兵士,拒守颍州,以防元兵来袭;一面派人继续打探附近州县的情况,准备聚集附近的教众,建立红巾军,对抗元廷,颠覆元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二章 收新部元帅守空城 红巾军起义的消息犹如平地春雷,在中原大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颍州临县本就经明教多年渗透,百姓对明教颇为亲善,如今开仓散米,赈济贫农,更是鼓舞人心。刘福通率领红巾军在颍州城站住脚跟,设立元帅府,派人返回颍上县赶走元兵,依旧留杜遵道和盛文郁负责后方事项,杜、盛二人也乐得于此。 早在红巾军起事前夕,在黄陵岗埋设的石人已被挖出,河工们惊诧不已,消息飞速传出,大江南北顿时人心浮动。此刻配合着颍州起义成功的消息,百姓群情激愤,一队河工居然杀死督官,径直往颍州来投。 红巾军来者不拒,但凡贫苦百姓皆可领粮,自愿加入义军,绝不强迫。元廷法度宽纵,贫富不均,百姓多乐从乱,是以不过十日之间,到颍州聚集的义军人数已达万余,朝廷亦为之震惊。 颍州城元帅府内。 “大哥,姓杜的传来一封书信。”李喜喜急匆匆地走进帅府,擦了擦脑门的汗珠,将信递给刘福通。 刘福通看罢沉思良久,忍不住出声赞赏道:“杜遵道此人确实才谋出众,不愧其明教智囊的称呼。” 李喜喜对杜遵道和盛文郁向来仇视无比,此刻听刘福通赞赏其人,翻了个白眼,瓮声道:“这小子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至今都在颍上县缩着,也不肯来颍州露头,大哥您怎么还能夸他呢?” 刘福通粲然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们起义顺利么?” “那还用说?大哥您开仓放粮,百姓都高兴着呢!这才十天不到,算上今日来投奔的河工等人,我们在颍州的人马已经过万了。” “可是粮仓已经快空了。” “什么?这么快?” “而且想必元廷也会立刻派兵来讨伐我们,我们义军连每人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无法分配,要如何抵挡勇猛的元兵呢?” “这……” 红巾军等人大多被眼前胜利迷惑,随后会发生的各种情形均未细想,李喜喜被问得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刘福通扬了扬手中书信,“这杜遵道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李喜喜挑眉问道:“他能有什么好主意?” “我们夺取颍州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派盛文郁带了些在县衙搜出的金银财宝,往大都而去。” 李喜喜疑惑道:“那不是元廷皇帝的老巢吗?盛文郁莫不是活腻了,到那里送死不成?” 刘福通瞥了他一眼,呵斥道:“元廷官吏贪腐,盛文郁此行定能贿赂到元朝的大臣,只要摸清了元廷的动向,我们才能早做准备。而且他在信中建议,我们应该一如既往使用明教的方式,大量派人渗透到颍州临县,只要地盘大了,粮食多了,能追随我们的百姓便会源源不断,这点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李喜喜很不服气,冷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地道:“就算他主意多,那也是个小人,与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可得时刻防备着他。” 刘福通抿了口茶,叹息道:“杜遵道最近的举动确实让我有些疑虑,我们还未夺取颍州之前,他便已让盛文郁在临县广贴告示,为我们日后行事做好了充足准备。他虽有谋略,可也不至于是此等运筹帷幄的高人,除非……他早已做好了夺取颍州和临近各县的准备,见我们从黄陵岗及时赶回,才将计就计。” 李喜喜惊诧道:“难不成他早就准备夺取颍州了?” 刘福通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喜喜大惊失色,急声问道:“如此说来,难不成韩教主的死真的与他有关?” 刘福通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下决断,若他真的不怀好意,胆敢乱我明教,露出狐狸尾巴,我自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李喜喜拿过茶盏,一饮而尽,气道:“小姐不知所踪,教主离奇遇害,罗舵主也杳无音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急,真相自有水落石出之时。”李喜喜苦着脸道:“大哥,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刘福通想了想,说道:“你去将信得过的舵主、堂主都叫来,我得布置一番。” 半晌过后,一群人围坐在帅府之中,除了刘福通和李喜喜以外,分别有舵主韩咬儿,堂主关铎、潘诚、李武、崔德等人。 众人寒暄过后,刘福通便开门见山道:“承蒙各位兄弟信任,将我推举为义军元帅,今日叫大家来,是想请各位为明教出力。。” 李喜喜、韩咬儿、李武、崔德四人本就是刘福通手下心腹,唯有关铎和潘诚是近期才加入进来,此刻关、潘二人对视一眼,为表忠心,出声应道:“只听刘元帅吩咐,我等必不留余力。” 二人颇具忠义之风,且颍州一战出力很多,刘福通也有意拉拢二人,咧嘴笑了笑,说道:“韩大哥生前多次与我提过‘关先生’和‘破头潘’的名号,我早就对二位钦佩已久,此前一战,二位勇猛无比,我都看在眼里。” 关、潘闻言喜不自胜,关铎站起身认真道:“韩教主既已就义,刘元帅便理当为我等之首,您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就是。” 刘福通面上微笑,实则心中大喜,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此刻多了两名得力帮手,不能亏待了他们,便大声道:“既然义军已经颇具规模,我们已经不是当初潜伏于暗处行事的明教教徒,各自都已经领了近千人的手下,大家行事还需有个规矩才行。” 韩咬儿赞同道:“义军多为百姓,行事杂乱无章,非常难以管辖,确实得想个办法。” 李喜喜说道:“我看我们明教的办法就不错,教主下面有舵主,舵主下面有堂主,堂主下面有香主,这样一层一层的分下去,最是方便管控。” 刘福通也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军中多为原本的教徒和新加入的百姓等,以我之见,便如从前一般,各行其事,也能便于管辖。”随即看向关铎等四人,“你们今日起便升做舵主,相当于我们义军的将官,各自统领麾下义军,对待下属务必赏罚分明,一个舵主下属最多有四名堂主,以此类推,由明教香火等级进行管理,百姓也好理解。” 这无异于将几支军队交给他们自由管辖,四人自然欣然应允。 刘福通见众人无异议,便继续下令道:“为防元兵来袭,我们需早做准备。李武和崔德前往颍州西北的舞阳和叶县,关铎和潘诚往西,到确山和真阳去,你们四人务必将四个县城控制下来,细心经营,待我传信与你们,便立刻由北方和东方两面夹击汝宁府城,将其一举攻破。韩咬儿则往北,到上蔡潜伏下来,隐藏身份,暗中拉拢百姓,若元兵来讨,便可与我呼应,对其首尾夹击;李喜喜与我则固守颍州,继续发展义军。推翻元室的重任就交付于各位之手,希望大家尽力而为!” 李武对刘福通向来忠心,待指派完毕,有些担忧颍州的情况,忍不住问道:“元帅,若我们将部下统统带走,颍州城便只剩下五千不到的守军,若元廷发兵来讨,您怎么办?” 刘福通笑了笑,安抚道:“放心吧,我自有打算。你们四人务必各行其事,无论颍州危及与否,皆不必回援。” 几人见刘福通胸有成竹,以为他必有妙计,便放下心来,各自领命而去。 四人走后,韩咬儿忧心道:“元帅,你将我们都分派了出去,虽说会一举扩张很多地盘,可李武的担心不无道理……” 刘福通微眯着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颍州的安全,实不相瞒,我也在赌。” 韩咬儿疑惑道:“赌什么?” 刘福通站起身子,背负双手走了几步,一边解释道:“不过十日之间,来投百姓已达万余,等元兵来攻之日,我相信来投颍州的义军必不会少,我赌的……就是我们汉人推翻元室的决心!” 李喜喜也有些担心,苦笑道:“可大哥你不是说粮食快发完了吗?就算百姓来投,我们的粮食也不够继续发放给百姓了啊!” 刘福通展开双手,搂着二人肩膀,轻声道:“放心吧,不是还有在颍上的杜遵道么?若我身死,他又有何处可藏?剩下的难题就让他去解决好了。” 韩咬儿听罢对刘福通愈加钦佩,恭敬行了一礼后才告辞离去。 李喜喜重重地叹了口气,显然把性命交给仇视的杜遵道身上,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刘福通半个月来日夜操劳,此刻将众人送走,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一些,恍惚间眼睛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好在李喜喜急忙拖住了他。 李喜喜忍不住劝道:“大哥,你快去歇息吧,再这样下去身体就先累垮了。” 刘福通艰难的睁开双眼,张了张嘴,还未等出声,便彻底昏倒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三章 修喜乐密室舞天魔 颍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朝廷自然已经得知消息,脱脱此时便在宣文阁外,请求觐见皇帝。 半晌后,哈麻从其中缓缓走出,见到沉吟不语的脱脱,凑近身前小声道:“大人,圣上正在‘无碍堂’中修炼‘大喜乐’法,此刻正在兴头上,一时半会也出不来。方才我已经将您的意思向圣上通禀过了,圣上下了旨意让您全权处理便可。” 脱脱已有三十六七岁年纪,样貌英伟,身姿挺拔,双眼炯炯有神,听罢哈麻所言,面色微怒,甩了下所着罗服的宽松袖子,背过手去。 哈麻低下头,弓着身子,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左右并无旁人,劝慰道:“大人,圣上此前尽付精力于朝堂,但结果却收效甚微,难免失了些志气。眼下圣上既然相信大人的才略,将一国军政尽数托付于您,您该高兴才是。” 脱脱斜着眼睛瞟了哈麻一眼,漠然道:“带我进去”。 哈麻转了转眼珠,直起身子,苦笑道:“圣上禅定之中,若真惊怒了他,就得不偿失了。” 脱脱突然话锋一转,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集贤学士秃鲁帖木儿是你的妹婿吧?” 哈麻一怔,心思飞速盘转,秃鲁帖木儿的确是自己亲自向皇帝引荐的,脱脱此问颇有些问罪的意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勉强镇定道:“大人说的不错。” 起初,为了尽快加速自己家族的崛起,从弟弟雪雪到妹婿秃鲁帖木儿,可以说都是哈麻亲手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为了获得至正帝的宠信,秃鲁帖木儿与老的沙、八郎、答剌马吉的、波迪哇儿祃等十人,俱号为“十倚纳”,又向至正帝引荐了吐蕃喇嘛僧伽璘真等人,教皇帝“演揲儿法”。 所谓演揲儿即汉语“大喜乐”之意,“大喜乐”又名双修法,即男女双修气功,皆房中术也。十倚纳以高丽姬妾为耳目,专门刺探贵族家的命妇,或民间良家妇女,带到宫中,供皇帝修炼“大喜乐”时享用。又差人在宣文阁旁建一秘密法堂,名为“些郎兀该”,即“事事无碍”。众人在此“无碍堂”中,男女裸居,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著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对此深恶痛绝。至正帝因此荒废朝纲,是以脱脱对哈麻等人颇有怨言。 脱脱踱着步子绕哈麻走了一圈,边走便说道:“听说教圣上演蝶儿法的西蕃僧伽璘真做了我大元的国师?” 哈麻冷汗直流,颤声答道:“其僧不过善喜乐禅定法,圣上一时高兴,便随意赏了个封号给他罢了。” 脱脱俯下身子,直视哈麻的眼睛道:“那圣上下次高兴,是不是就要封你的妹婿做中书丞相了?” 哈麻以为脱脱动了杀心,大惊失色,赶忙跪下,纳头便拜,解释道:“大人莫怪,哈麻明日就将他赶出宫去……不,将他赶出大都!” 脱脱摸了摸自己的几绺髭须,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哈麻已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士廉啊,如今朝堂上的担子太过繁重,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听其话风转变,哈麻心中稍安,赶紧接话道:“大人为何事所忧,哈麻定当竭力为您分忧。” 脱脱淡然一笑,搀起哈麻道:“起来吧,你的忠心我是清楚的,今日胡乱发了些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哈麻察言观色的能力非比寻常,心中思量着朝中局势,呼吸间便明白了脱脱忧虑之处。 当初廷臣议论治河一事的时候,就曾有多人预言过中原必乱,脱脱极力将其反对的声音压制下去之后,才使治河工作顺利展开。不料,如今治河刚刚施行,河南果然起乱,脱脱自然为此伤透了脑筋。 哈麻想清楚其中关节,立刻有了主意,谄笑道:“汉人叛乱之事常有,如今也不足为惧,大人只需命人以雷霆手段镇压便可,圣上这里,哈麻自会向其陈述其中利害,保准不叫圣上怪罪大人就是。” 脱脱听后点点头,陷入了沉默,心中对哈麻这样的人又爱又恨,他向皇帝引荐奸人,为祸内廷,导致皇帝愈发沉溺玩乐之道,荒废朝事,可自己几次遭遇险境,皆靠其施展援手才能幸免于难,若不是依赖他在皇帝身边替自己斡旋,自己又怎敢在朝堂上大施拳脚,一展抱负呢? 沉吟良久,脱脱还是放下了杀心,轻声道:“我等身为臣子,自然不敢干预宫中之事,可也要时常劝诫圣上,如今内廷荒唐成什么模样你心中清楚,莫要忘了你当日在朝堂中被御史群起而攻的情景。” 哈麻面对脱脱的提醒,立刻躬身道:“哈麻牢记大人恩情,自不敢忘。”随即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今日后宫情形确实是哈麻之错,我也未曾想到这演蝶儿法如此荒唐,可圣上既已乐于其中,我怎敢阻拦?不过大人放心,有哈麻在这里帮您盯着,保管后宫之中无人敢对您指手画脚,但凡朝堂之事,全凭大人您一人处置。” 既然不能见到皇帝,提点哈麻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脱脱没有接着多说,深深地看了一眼宣文阁的宫门后,紧了紧腰束玉带,踏着皂靴大步离去。 哈麻躬身目送其离开后,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复杂无比。身为人臣,谁不渴望成为脱脱这样一心为国的贤相,哈麻也是如此,可卑贱的出身限制了他与脱脱这样的天之骄子无法比拟。所以,为了能在这充满争斗的朝局中站到最后,自己只能紧紧抱住至正帝这棵最粗壮的大树。 晃了晃满是横肉的脑袋,摒去胡乱的思绪,进了宣文阁后,准备往“无碍堂”去侍奉至正帝。正欲进门,后方忽然传来一女性威严的声音。 “哈麻大人。” 哈麻听见声音,心中叫苦,怎么今日如此倒霉,连番碰见惹不起的人物?遂回过头,躬身行礼。 来人是后宫中权势颇盛的第二皇后奇皇后。元朝可立多位皇后,但正宫只有一名,现任正宫皇后伯颜忽都淑德温恭,从不参与权力争斗,这位奇皇后便掌握了实际上的皇后权力。 奇皇后原本是高丽贵族之后,以高丽贡女的身份被献于元廷,初为至正帝的奉茶宫女,因为长相美艳,聪明伶俐,便得至正帝宠幸,对她喜爱有加。后因诞下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被册封为第二皇后,居住在兴圣宫,与至正帝最宠爱的太监朴不花勾结,大肆排除异己,独揽大权。 哈麻能在后宫中站住脚,自然与其颇为亲近。可以说至正帝、奇皇后、脱脱三个元廷权力最大之人对哈麻尽皆视为心腹,哈麻八面玲珑之能由此可见一斑。 奇皇后已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仍旧风韵犹存,靠近哈麻后,轻挑细眉,问道:“圣上在里面吗?” 哈麻行礼后直起身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奇皇后伸出右手,身旁的太监朴不花赶忙过来搀着,哈麻趁着皇后不注意,朝其使了个眼色,示意带皇后离开。 朴不花眨了下眼睛,表示明白,便扭头小声劝道:“皇后,近些日子圣上心情不好,我们就别进去了吧?” 奇皇后没有理他,朝哈麻扬了扬下巴,示意其开门。 哈麻面带难色,犹豫道:“皇后,此刻进去,我担心会惹恼了圣上。” 奇皇后瞪了他一眼,抻着声音道:“那……你是甘愿惹恼本宫了?” 哈麻与奇皇后交情匪浅,对其不似对脱脱那般惧怕,摇了摇头,苦笑道:“哈麻开门就是。” 旋即引着奇皇后和朴不花从侧门进去,刚一入门,奇皇后便被眼前景象气得七窍生烟,惊怒道:“好啊!我道外面传闻都是夸大之词,想不到居然真的如此不堪!” 此处秘密法堂为至正帝亲自设计,工匠按照他的图纸搭建,堂中置一宽大床榻,其广可容数十人居于其中,此刻至正帝帽带金玉佛,手执数珠,坐于中间。 榻前正有十六名宫女翩翩起舞,宫女头发梳成若干小辫,头戴象牙制成的佛冠,身披七彩璎珞,下着大红色绡金短裙,上穿金丝小袄,肩负云霞披纱,合袖天衣,绶带鞋袜。各人各执法器,其一人执铃杵领舞,又有宫女十一人用龙笛、头管、小管、筝、琵琶、笙、胡琴、响板、拍板等作为乐器进行伴奏,妖艳至极。此舞在元廷中流传已久,原为西夏旧乐舞,后因其宝相庄严且有香艳飘逸,被改称为十六天魔舞。有诗赞曰: 西天法曲曼声长,璎珞垂衣称绝装。 大宴殿中歌舞上,华严海会庆君王。 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昙花满把青。 舞唱天魔供奉曲,君王常在月宫听。 奇皇后自然认得此舞,可此刻场中香艳之状哪是此舞本有的样子?便冷着脸走上前去,想要劝慰皇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四章 斥皇后师生起嫌隙 场中天魔舞香艳,却好过修炼“大喜乐”时更为不堪的场面,哈麻呼出一口气,心中暗叹,好在至正帝已修炼完毕,否则被奇皇后看到,指不定要尴尬成什么样子。随后赶紧清了清嗓子,出声提示道:“陛下,奇皇后来了。” 至正帝循声看过来,淡然一笑道:“这十六天魔舞经朕亲自改曲编排,颇为好看,皇后且来一同观赏,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奇皇后生性善妒,又喜权势,后宫之中有了这么大的动静,自己却被蒙在鼓里,心中已是恼怒无比。表面上尽量保持平静,走近至正帝施礼后,耐心劝慰道:“陛下贵为天子,还当以国事为重,歌舞虽好,却不该沉湎于此啊!” 至正帝听罢收起笑脸,眉头紧了紧,漠然道:“天子便是天子,你若愿意待着,就陪朕好好听歌赏舞,若不愿意,就回你的兴圣宫歇着,少拿这些闲言碎语来烦朕。” 奇皇后得宠多年,此刻突然被皇帝当着一众宫女的面冷漠呵斥,心中大为不安,冷着脸扫视了一圈,宫女们顿时停下奏乐和舞步,垂手而立。 场面一冷,至正帝也觉得丢了面子,恼火道:“都反了不成!” 奇皇后一时急火攻心,立刻反驳道:“陛下改歌排舞,难不成要学那亲作《玉树后庭花》的陈后主吗?” 此言一出,满场大惊,哈麻皱紧了眉头,向朴不花连使眼色,可话已说出,哪里再有改过的机会? 至正帝闻言一怔,登时大怒无比,将手中拿着的佛珠尽数砸出,咆哮道:“你竟敢咒朕!给我滚!” 奇皇后自入宫便得宠爱,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顿时心惊胆战,吓得不敢出声。 哈麻毕竟在场,赶忙挪动着肥胖身子从奉茶的凝香手里拿过茶盏,迎上前去,圆场道:“陛下息怒,皇后也是与陛下多日未见,记挂着陛下,才亲自赶来觐见的。” 朴不花也附和道:“是啊,陛下,皇后还亲手为陛下熬制了羹汤,陛下可莫要一时气急,坏了龙体啊!” 至正帝发了脾气,见奇皇后现出害怕的样子,才稍稍平和下来,斜眼看着二人,挪揄道:“你们两个倒是知道心疼皇后。” 哈麻装傻充愣,谄媚道:“陛下与皇后是天造地设的天人,哈麻知道只有龙凤祥和,我们大元才能得上天护佑。” 至正帝好观天象,且笃信“天命”,哈麻这样一夸,任其恼怒,也不至于对奇皇后做出什么大的责罚。 果然,至正帝再次露出笑容道:“还是你懂得怎么说话。”旋即瞥了奇皇后,冷声道:“你也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了,若是被朕宠溺惯了,便一个人好好静静吧。” 朴不花一听,心中稍感放心,这已经不算处罚了,赶忙奉承道:“陛下如此宽厚,难怪百姓都称陛下为仁君呐!” 至正帝挑了挑眉毛道:“哦?百姓真是这么认为的?” 哈麻接话道:“那是自然!陛下下令治理黄河,受灾百姓莫不称颂,尽言陛下为千古明君。” 至正帝笑了笑,“看来这帮汉人百姓也是懂得感恩的。”说着想起颍州叛乱一事,“不过难免也有一些不知悔改的南蛮。” 哈麻正要对此事回禀,赶忙道:“那伙汉人是白莲教发展来的妖人,与平常百姓不同,为首之人已经被当地的达鲁花赤捕杀了,其余的逆贼脱脱大人自会派人前去镇压。陛下既然最近身体不适,便多歇歇,这些小事就该让臣子们多为陛下分忧。” 至正帝倍感欣慰,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朕累了,要休息一会。” 奇皇后赶忙谢恩,由朴不花搀扶着退出去了。一边凝香走近皇帝,从袖中掏出一丹匣,恭敬递给至正帝,后者打开丹匣,取出一粒红色药丸一口吞了,便躺下休息。 哈麻皱了皱眉,凑近凝香小声询问道:“这又是什么?” 西番僧伽璘真等人上呈的丹药多为壮阳之物,至正帝毕竟是哈麻立身的保障,哈麻比其他人更在乎皇帝的身体,是以对“十倚纳”和众番僧留有戒心,吩咐安插的一众宫女太监,不准让皇帝滥用药物。 凝香附在哈麻耳边道:“大人放心,照您的吩咐,西番僧呈上来的丹药都被我给换掉了,这些不过是些安神的药丸罢了。” 哈麻赞许地看了看凝香,随后也退出了法堂。 脱脱回到府邸,见管事在门口候着,便知道定是府中来人,问道:“谁来了?” 管事恭敬回道:“是吴老先生。” 脱脱赶忙迈步进去拜见,见到苍老的吴直方,问候道:“学生最近忙于公务,没能去看望您老,恩师身体可好些了?” 吴直方面容愈发清癯,没有与脱脱寒暄,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声音不急不缓,“我听说河南乱了。” 脱脱沉默了一会才答道:“是颍州出了些乱子,并不是河南乱了。” 吴直方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已所剩不多的牙齿,接着道:“河南乱了,整个中原可就要乱了。” 面对恩师的自言自语,脱脱沉默许久,然后默默地走过去搀扶着吴直方往院中花园慢步走去。 看着满园春色,老人的脸上难得的充满了笑意。 “自从你回来,大都倒是没有了满地的饥民,这点你做得不错,可变钞一事还是急了些。” 脱脱轻声驳道:“可颍州之乱,源于治河。” 吴直方突然停住了身形,身体变得僵硬有力,仰起头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集贤殿的大学士被你赶走一个了,我这个老头子的话看来你也听不进去了。” 吴直方所说是当日在殿中反对变钞的集贤殿大学士兼国子祭酒的吕思诚,因其当日陈述之时大声厉色,后被监察御史弹劾,夺了诰命和所赐玉带,调任行省左丞。 脱脱依旧搀扶着他,沉声道:“他反对的声音太大了。” 吴直方斜视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门生,语气平淡至极道:“汉臣为数不多了。” 脱脱松开恩师的手臂,不再搀扶,侧过头盯着门廊上蒙古贵族特有的纹样,神情逐渐冷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作乱的都是汉人。” 吴直方盯着脱脱宽厚的背脊,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师生二人沉默良久,“咔”的一声传来,吴直方将纹有汉式青松祥云图样的拐杖用力击打在刻有乌嘎拉吉犄纹图案的门廊扶手之上。 拐杖应声折断,七十六岁的吴直方推开上前想要搀扶的丞相府管事,颤颤巍巍的向府门走去。 待走了十几米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后,从嘶哑的喉咙中蹦出几个字,“记得派精锐去……”随后佝偻着的老人再不停留,离丞相府而去。 丞相府的管事自马札儿台一辈便为其家族效忠,与脱脱极为亲密,此刻出言劝道:“吴先生年岁高了,何必与他怄气呢?” 脱脱神色怅然,失落无比,垂首看着地上折断的拐杖,小声道:“自父亲将他引为我的启蒙先生,我才能学习汉学,通读了汉人古籍,《左传》中有一句我记得清楚,其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先生一心为国,自然是忠心无比,可现今朝廷危机重重,任用汉臣一事怎能一概而论?” 管事也是蒙人,自然清楚脱脱的忧虑,捡起折断的拐杖默默地站在脱脱身后。 脱脱想着吴直方的话语久久不能平静,过了盏茶时间,对管事吩咐道:“差人去将知枢密院事老章叫来,我在议事厅等他。” 元朝建立之后,沿用宋、金旧制,设枢密院,专掌军务。但其官职多经改动,至此朝大体如下:由皇太子掌枢密使虚衔,但并无实权,枢密使下有知枢密院事为实际最高掌权者,知枢密院事下设同知枢密院事,再其下又有枢密副使、佥书枢密事、院判等职。 言语间便可差人将总管一国军务的知枢密院事叫到自己的府邸中议事,可见脱脱对元廷的掌控程度有何等之深。 管事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大腹便便的老章才姗姗来迟。 脱脱抿了口茶,平静道:“坐吧。” 老章颔首一手,撩起官服,将臃肿的身躯挤进椅子里,问道:“丞相将我叫来,是为了颍州百姓造反一事吧?” 脱脱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后,接着问道:“枢密院可有什么主意?” 老章看着脱脱冷漠的神情,心中琢磨了一下说辞,试探着道:“这些年天灾不断,百姓闹灾,多是行省自行处理解决。这次颍州的动静大了些,不如我从大都派个人去督察着些?” 脱脱目光微冷,直直的盯着老章道:“至今浙东的那些海寇还在闹着,难不成你想要河南也乱成那样?” 见脱脱问责,老章掌心出了些汗,搓了搓手,回道:“还是得丞相拿个主意,我照办就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五章 露野心阴谋挟少帅 脱脱继续敲打老章,“颍州的事不容忽视,浙东那边有什么新动静吗?” 老章颔首以对,答道:“这伙海寇看似蛮横,实则对朝廷非常畏惧,为了尽快治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其招抚。我们打算派前同知枢密院事达识帖睦迩会同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樊执敬对其招谕。” 脱脱轻哼了一声,挪揄道:“达识帖睦迩现为大司农,却还要转过身来帮枢密院擦做事,难不成你们枢密院无人可用了吗?” 老章知道会有此问,早在心中措辞,此刻沉着答道:“枢密院人才自然不少,拟派达识帖睦迩前去,是因为他曾任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较比其他人对江浙当地的风土民情和现状能多些了解,我想着派得力的人早些将海寇招抚,丞相也能早些安心。” 脱脱听后稍安,面色渐缓,说道:“既然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紧接着将话题转回颍州一事,缓缓道:“颍州离治河工程一带较近,万不可让这些乱民去耽误了贾尚书的治河进度。” 老章见脱脱态度稍好,也放松下来,建议道:“同知枢密院事赫厮、秃赤就在黄河一带监戍治河民工,不如就近调他们二人前去镇压乱民。” 脱脱还是有些不放心,沉声道:“这次务必一举镇压乱民,否则朝廷威严有失,难保给这些谋乱的汉人以可乘之机。令赫厮和秃赤统领附近的几支汉军,再将大都的阿速军也调去,这一仗必须打得漂亮一些。” 老章有些惊讶,疑惑道:“一群乱民而已,至于调动阿速军吗?” 元朝的军队除了蒙古军、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以外,还有中央宿卫组织,这个组织就包括了赫赫有名的“怯薛军”和几支侍卫亲军。 “怯薛”一词含有“宿卫”之意,怯薛军是当初成吉思汗钦点的禁卫军,可汗赶赴战场,则必有怯薛护驾。入元以后,怯薛已很少参与征战,甚至连大都和皇城的军事防务也大多由侍卫亲军接替承担,但近万人编制的怯薛军却一直保留,逐渐由军事组织转化为一个给侍内廷的军事官僚集团。至此时,怯薛军主要由贵族、大将等功勋子弟构成,每名怯薛军的士兵都有普通战将一般的俸禄和军衔,官员以怯薛军出身最为显贵,昔日扬名天下的铁卫已经演变成为元朝宫廷的上层贵族团体。 侍卫亲军由元世祖忽必烈参考中国古代王朝的中央禁卫部队而设置,其兵力全盛时期可达二十万人左右,至此时,俨然已演变为正规军的主力。“阿速”在蒙古语中便是“守卫”的意思,除了怯薛军以外,几支侍卫亲军精锐之首便是阿速军,其创始于百年前蒙哥汗之手,阿速部落属色目诸族之一,分左右两卫,共有六千色目人组成,屡立战功,所以被视为精锐。这部分军队的待遇自然难比怯薛,既要保护大都的安全,又要随时外出征战,而且为了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他们还要屯田自备军饷,服各种徭役。脱脱面无表情道:“朝廷财政吃紧,军队士兵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担心汉人军队作战不力,还是将阿速军调去稳妥一些。” 老章看着脱脱面上不可遮挡的郑重神情,心道,看来此事在朝堂上带来的无形压力已成了这位年轻丞相的心病。遂答道:“丞相放心,此事必定万无一失。”随后动身离去,安排一众事项。 脱脱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吴直方折断的拐杖,脑中不停浮现出其“河南一乱,中原不宁。”的话语,心中复杂无比。 我大元当初能灭了南宋,让无数汉人尽皆俯首,可此时为何因为一些乱民便心绪不宁?是因为吴先生的话还是…… 红巾军刘福通部夺取颍州,元廷脱脱立即着手应对,双方博弈之间杜遵道和盛文郁也不敢闲着。 盛文郁留了心腹在大都探听情况,便独自赶回颍上县,杜遵道则为接下来各方即将展开的动作谋划布局。 白鹿庄,议事厅。 杜遵道望着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盛文郁道:“这趟辛苦你了,大都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盛文郁有些疲累,靠坐在椅子上,回道:“我动身的早,到大都后,消息才刚传到那,元廷对颍州如何应对暂且不知,不过倒是打听到了浙东的动静。” “哦?浙东可闹了很久了。”杜遵道明显被引起了兴致。 盛文郁呵呵一笑,说道:“那方国珍生性多疑,反复无常,起初当地的参政率军去征讨,他将人家抓了,向朝廷换了个定海尉的差事,便俯首称臣。结果没过多久对元廷的封赏不甚满意,就又叛逃到海上,继续滋扰沿岸,终于引起了大都的注意。听说这次要派大司农达识帖睦迩前去招抚,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滋扰沿岸海运,迫使朝廷许诺种种条件,是历代海寇同有的行径。这方国珍将元廷的目光吸引过去,带着江浙行省的元兵在海上绕来绕去,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否则若元廷由南北两方同时派人来攻颍州,我们便要手忙脚乱了。” 盛文郁听罢,将身子向前一倾,沉声问道:“我这趟来回之间,从百姓口中听到的可尽是红巾军刘元帅的名号,这刘福通怎么短短时间内得了如此威望?” 杜遵道淡然一笑,答道:“他取了颍州城后,不到半个月便散尽了粮仓,那些百姓怎能不感恩于他?” 盛文郁大惊,忍不住站了起来,疑惑道:“什么?粮食都散尽了?那我们的军队吃什么?” 杜遵道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平静地道:“不仅粮仓,他还收拢明教的各个舵主、堂主,将其封为将官,统领着各自麾下人马散到各县去了,现在的颍州只能算是一座空城。” 见杜遵道平静似水,盛文郁坐了下来,出了口气道:“看来这都在你意料之中了。” 杜遵道在屋中踱着步子,出声道:“既然要将刘福通作为棋子,就不如索性将他利用到底,散粮、分兵的计策也都是我教给他的,没粮没人的问题也要靠我们的颍上县来帮他解决。” 盛文郁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担忧道:“就算应付了来讨伐的元兵,他便必定就会因此名声大噪,威望远胜于你,岂不是成了第二个韩山童?而且如今已经知道刘玥儿没死,若她回来,刘福通统领义军便会如鱼得水,我们不得不防啊!” 原来刘玥儿在多云山庄多次传讯皆是被盛文郁派人截断,是故二人清楚地知道彭莹玉并未如约将其杀害。 “刘玥儿倒是无关紧要,借白莲教之手能将她关了这么久,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已经起义,明教的影子便会逐渐淡化,他一个圣女在战争里能起到什么作用?倒是这个彭和尚,还真是不能小瞧。” 盛文郁闻言苦笑道:“我们此前失信于他,若他将刘玥儿放回,便是铁了心要站在刘福通一边了,我们也该再寻些援手。” 杜遵道邪魅一笑,回道:“要成大事,怎可全靠着刘福通和彭莹玉,我在明教这么多年,可一刻都没有闲着。” 盛文郁又惊又喜,眼睛一亮,问道:“难道你早有准备?” 杜遵道知道盛文郁对他忠诚,坦诚道:“我早已派心腹到其他地方苦心经营,王权、张椿在南阳一带暗中发展已久,孟海马也在襄阳经营多年,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的声势比起刘福通只强不弱。” 盛文郁心中震惊之余对杜遵道更是害怕,此人城府之深难以想象,竟能将各地势力如棋局般算计得如此清楚! 稳定了心绪后,盛再次问道:“可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已经布置的如此完善,为何我们还要在此想办法帮刘福通守住颍州?将他杀了,再让王权等人起事,掌握明教不是轻而易举吗?” 杜遵道轻笑了一声道:“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红巾军之所以得到百姓的拥护,是因为刘福通以大宋正统之名行事,说到底是韩山童准备得足够完善,红巾军若想走得长远,便必然要依托于这来之不易的‘正统’之名,这正统可不是刘福通或者我便能代表的。” 盛文郁立刻明白了话中深意,恍然大悟道:“韩林儿!” “不错,刘福通从黄陵岗归来,韩林儿和其弟刘六就不见了踪影,且韩山童之妻也被人悄无声息地接走,你不觉得可疑吗?” 盛文郁摸着下巴思索道:“如今看来,必定都是刘福通所为了,那现在可有他们母子的消息?” 杜遵道微眯着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阴狠地道:“我用重金买通了刘福通的一名心腹,才发现他已经嘱托刘六亲自将母子二人送往饶州。我已派人前去寻找韩林儿,只要将他控制下来,刘玥儿也好,刘福通也罢,都掀不起什么风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亲犯险萧县纳绿林 徐州辖下萧县,两老妪在河水旁浣洗衣物间正在闲聊。 “听说了吗?颍州那边出了一支‘香军’,赶走了元兵,起兵造反了!” “这么大的事,颍州又离我们这么近,我当然知道,据说这伙人是明教的叛逆,打起仗来高喊着‘阿弥陀佛’,个个刀枪不入,厉害的很呐!” “呸,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什么叫叛逆?这伙香军占了颍州城后开仓散粮,不知道救了多少百姓,这可是义军!” “小点声!这年头造反的人还少了?最后还不都被朝廷给剿灭了。” “唉,说到底受苦受难的还是我们,我听说有的颍州百姓怕被战乱波及,带着全家都往南跑了。” 道衍和刘玥儿赶到萧县后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罗文素,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罗文素目眦欲裂,发誓定要手弑杜遵道,为韩山童报仇雪恨,且立刻传信给刘福通将真相告知。 可正当刘玥儿准备赶去颍州与刘福通汇合的时候,回信却让她留在萧县,不要前往颍州。 此刻二人坐在河边的小桥上,静静听着两老妪的闲谈之语,刘玥儿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道衍柔声道:“又在担心你父亲吗?” 刘玥儿声若细蚊,“嗯”了一声。 道衍自顾自道:“此前我自认为想得已经够仔细了,以为找到罗舵主后此局便可破解,现在看来,情势一定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复杂。”旋即握着刘玥儿的手道:“不过你放心,你父亲既然已经收到我们的传信,他便会对杜遵道多加防备,不会给贼人以可乘之机。” 刘玥儿的愁绪尽现在眼眸之中,盯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没有说话。 二人各怀心事,沉默许久后还是道衍率先开口道:“其实我们留在这里也有办法帮到你父亲的。” 刘玥儿急忙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道衍闻言一笑,微微扬着头,打趣道:“淑女颦眉,君子安得妙计?” 自离开妙智庵后,受佛门出身却不被世俗拘泥的的彭莹玉所影响,又与高启在多云山庄久别重逢,是故道衍除了仍旧以法号自称以外,言谈举止尽是从前儒生做派,说话做事皆随心而走,现在与其称之为沙弥弟子,说他是个谦谦君子反倒更让人相信。 刘玥儿经她一逗,盈盈笑道:“这可是明教的据点,小小沙弥胆敢调戏圣女,也不怕被扔到河里去?” 道衍舒展双眉,嘴角向一侧翘起,不以为然道:“戴上面纱,高高在上的才是圣女,而现在我身旁之人,是我的玥儿。” 刘玥儿听罢,嫣然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两老妪已将衣服浣洗完毕,路过桥上,当二人是一对年轻夫妻在打情骂俏,打趣道:“这对小夫妻如胶似漆,真是甜蜜得很呐!” 刘玥儿蓦地涨红了脸,扭过头去,道衍则笑个不停。 待其走后,道衍碰了碰刘玥儿道:“还要听主意吗?” 刘玥儿羞赧着将头转过来,佯怒道:“还不快说!” 道衍收起笑意,说道:“据打探回来的消息可知,暂时还没有元兵大举进攻颍州,且不说刘元帅会利用这段时间进行充足的准备来应对即将到来的元兵,我们在这也不是无事可做。” 刘玥儿听后若有所思,轻叹道:“被囚多云山庄一久,我倒逐渐忘了自己圣女的身份。” 见到佳人如此冰雪聪明,道衍赞道:“不错,现在除了你我二人、刘元帅、罗舵主以外,其他人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了杜遵道的罪行。” 刘玥儿还是有些不解之处,疑惑道:“可我若用圣女身份行事,杜遵道岂不是知道了我们已经归还?” “杜遵道应该早就知道白莲教没有对你动手了。” “你的意思是……” 道衍缓缓解释道:“你在多云山庄多次想办法向外面传信,却都没有消息传回,现在来看多半都是杜遵道派人截下,他们自然就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对杜遵道来说,能将你囚在山庄如此之久便已达到了降低刘元帅声望的目的,你此刻现身与否他不会在意的。” 刘玥儿也想帮助父亲,可对自己圣女的身份却没什么信心,无奈道:“可时局今非昔比,我就算恢复了圣女的身份,又该如何帮助我爹呢?” “战事已起,若元廷失败,还可调兵再战,而红巾军虽得民心,但是既无粮草,又无后援,此时形势但尝一败,便容易被一举击溃。我想韩教主将罗舵主派来萧县发展,应该便有取徐州之意。” “徐州?” “不错,若我们能占了徐州,便可借此与颍州相邻,互以为援,元兵再想一举击溃红巾军,就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我听说刘元帅所到之处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如此一来,虽然赢得民心,但军队后续补给却成了问题。” 刘玥儿虽然精灵古怪,但毕竟对军务之事不太了解,听罢道衍的分析才知道其中牵涉之广,连连点头赞同。 “现在元廷的注意力都被刘元帅吸引过去,对徐州的防备就必然不足,你可以凭借圣女的身份召集到更多的教徒前来相助,只要我们能想办法夺下徐州城,无论是人马还是粮食,都能对颍州起到莫大的帮助。” “既然如此,我们得赶紧去找罗舵主他们商量。”刘玥儿说话间便要起身。 道衍却一把拽住了刘玥儿的手臂,面有忧色。 刘玥儿疑惑道:“怎么了?” “此计虽然可行,但如此一来,你便会完全暴露在杜遵道甚至元廷的视线当中,我担心……” 刘玥儿用手掩住了道衍之口,安慰道:“不是有你在我身边么?我不怕。” 道衍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默默地点了点头,二人遂起身去找罗文素。 罗文素来到萧县以后寻了一处普通民宅作为住处,以便隐藏身份,二人进了院落,发现除了罗文素以外,还另有几人。 刘玥儿已戴上面纱,道衍紧随其后,为首的罗文素见到二人赶来有些疑惑,向刘玥儿使了眼色,担心她暴露身份。 刘玥儿径直走了过来,当着其他人的面轻声道:“罗舵主不必担心,既然我已归来,便应该让教中的兄弟们知道。” 道衍悄无声息地来到罗文素身边,快速对其解释了下缘由,罗文素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他几人见到圣女现身,皆道:“恭迎圣女。” 罗文素知道了他们的来意,便主动向刘玥儿介绍众人,依次为芝麻李、彭大及其子彭早住、赵均用及其心腹毛贵。 芝麻李便是韩山童嘱托罗文素寻找的李二,因当地遭遇灾荒,李二散尽家中的一仓芝麻赈济灾民,遂被附近乡民敬称为“芝麻李”。 而彭大和赵均用则是附近有名的山寨首领,劫取贵族、富商的财物,救济灾民。 介绍完众人,平日寡言少语的罗文素主动道:“圣女有所不知,彭、赵二位首领与李兄弟是故交,他们听说了红巾军的事,便率领部来投,意图与我明教一道覆灭元室。” 刘玥儿闻言大喜,回道:“各位真是为我明教雪中送炭,待我传信于刘元帅,相信他也一定会高兴的。” 芝麻李个子很矮,站在罗文素身旁比其矮了半头还多,皮肤黝黑,年纪不大却看似老成,此刻颔首而立,颇为恭敬,沉声道:“韩教主对我曾有大恩,其武功谋略我等无不敬佩,如今他心愿未了,便被元贼所害,我等愿为明教效死,以慰韩教主在天之灵!” 这一番话真诚至极,毫无惺惺之态,道衍深深望了他一眼,心中赞道,好一个忠肝义胆的汉子! 听罢芝麻李所言,彭姓父子接连附和,称道:“我们是山野出身,最羡慕的便是韩教主这样的英雄,此番来投,还望明教众兄弟不要嫌弃。” 刘玥儿应付起这样的场面很是轻松,回道:“我明教也是起于民间,如若以身份之别拒好汉于门外,与那元贼又有何异?” “说得好!”一旁的赵均用突然大声赞道,“要我说咱们就别弄这些俗礼是非,什么明教、山贼的,能杀元贼的便是好汉!” 其言不甚恭敬,道衍听在耳中很是反感,皱了皱眉头,反倒是赵均用身边的毛贵器宇轩昂,风采不凡,让道衍多看了几眼。 果然,毛贵暗中扯了扯大言不惭的赵均用,恭敬道:“我们在山野中闲散惯了,赵大哥率性洒脱,心直口快,圣女莫要见怪,我替他赔礼了。” 赵均用被毛贵提醒,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拱手道:“圣女莫怪,圣女莫怪。” 芝麻李看着刘玥儿身旁的道衍问道:“这位兄弟是……” 罗文素刚欲介绍道衍,道衍却抢先答道:“在下不过圣女侍从而已,姓名何足道哉?” 道衍正是十七岁的年纪,又因经历颇多,腹有诗书,看上去成熟稳重,这样的人却只是圣女侍从,众人对视之间对明教和圣女愈加敬畏,毛贵更是深深看了道衍一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七章 定风波海寇惧能臣 众人寒暄过后,进屋排座,刘玥儿毫无疑问坐于首位。道衍则立侍在旁,面色郑重,眼神坚毅,盯视着众人,彭大、赵均用等与其对视之间莫不移去目光,转向别处。 得道衍相助,刘玥儿之势更盛,屋内众人对圣女轻视之心消失殆尽。 罗文素坐在次位,此前已经从道衍口中得知刘玥儿的来意,便想办法配合于她。此刻看向刘玥儿,恭敬道:“圣女在上,文素不敢擅自做主。我明教红巾军大事已起,今日又有好汉来投,教中兄弟士气正盛,不知接下来圣女有何吩咐?” 刘玥儿有红纱覆面,只余下眼眉在外,此刻听罢,眼里平静如水,轻启朱唇道:“刘元帅已经率领红巾军先行攻下颍州,我相信明教其他兄弟也不甘心落于其后。” 场中年岁最大的彭大眼睛一转,知道这是立功的好机会,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抱拳朗声道:“彭某人不才,但自认为手下兄弟们作战勇猛,又有与元兵对战的经验,只要圣女一声令下,彭某愿为先锋!” 赵均用与其都是绿林起家,见他表态抢功,自己当然不甘落下,也抱拳道:“赵某的兄弟们也都身经百战,保管元兵见了望风而逃!” 见二人争着要做先锋,刘玥儿盈盈一笑,轻声道:“二位勇猛不凡,是明教难得的将才,日后必有让二位大展拳脚的时候,可我此番计策,却不是与元贼硬碰。” 众人对视之间,不解其意。 刘玥儿见状,朝罗文素问道:“罗舵主,我明教立身之本可还记得?” 经此点拨,罗文素茅塞顿开,定睛答道:“百姓!” 芝麻李挺了挺身子,颔首问道:“圣女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仿照刘元帅夺取颍州的方式,先赢得民心,再攻略城池。” 刘玥儿美目之中蕴含笑意,说道:“不错。” 赵均用身旁的毛贵随即出声道:“所以当务之急是应该先拉拢附近百姓,只要我们赢得民心,所到之处便皆是众望所归!” “好计策呀!”彭大一拍椅子扶手,大声赞道。 赵均用却皱着眉头,看了毛贵一眼,对其不满尽皆写在脸上,道衍时刻观察着场中众人神情,见到这一幕心中轻笑一声,看来这赵均用和毛贵的关系值得推敲。 彭大之子彭早住的思路不似众人活络,但听到父亲出言称赞,便也笑着附和道:“好计,好计。” 见众人已经大概领略了要领,刘玥儿接着道:“韩教主不幸遇难,我们就更不能让刘元帅孤军奋战,徐州与颍州相邻,我们应当想办法夺取徐州,与其交相呼应。” 此番言论谋局颇大,众人听后对刘玥儿心生敬佩。 芝麻李对彭、赵二人较为了解,他们虽然已经投身明教,但长期以来在山林中恣意妄为惯了,做起事来容易乱了布局,便提议道:“圣女,彭、赵二位首领部众勇猛,应当将其用作定锤之音。我奉韩教主之命,在此经营多年,虽不及圣女的威望,但也能聚集一些父老乡亲,不如由我配合罗舵主行事,只愿兵不血刃拿下徐州,既能达到圣女所期,也不至于折损二位首领的兄弟。” 芝麻李所言给足了彭、赵二人面子,二人也不好反驳,遂不再争。 罗文素道:“李兄弟之言,甚合我意,我们既要避免手下兄弟无故伤亡,也要尽力保证百姓不被战乱影响,这样才是仁义之师所为。” 刘玥儿赞道:“理当如此。” 屋内众人定下大致策略,遂分工合作,由罗文素及芝麻李负责渗透到徐州临近县城、村落,招募更多百姓;彭家父子、赵均用和毛贵则暗中制作兵器,操练现有人马,打探徐州城的军防布置。 萧县的众人摩拳擦掌,意图建功立业,大展拳脚,而远在东海的一艘军船之上,一男孩正呜呜啼哭。 男孩的父亲正在掌舵,回过头黑着脸斥责道:“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男孩的娘亲见相公心情不好,便将儿子拉远了些,在空阔些的甲板上坐下,吓唬道:“再哭下去,你爹可又要揍你了。” 男孩用袖子擦了擦脸,止住哭声,可怜巴巴地道:“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成了贼寇了,邻家的阿兄都要赶来海上捉我。” 男孩的娘亲正欲解释,眼角扫到在甲板上躺着的一名黑脸汉子,面色有些慌乱,推搡了一下儿子,佯怒道:“别胡说!”然后领着孩子往另一边去了。 躺着的汉子便是称霸海上已久的方国珍,母子二人所言自然被他听在耳中,待他们走后,缓缓坐起身子叹了口气。 至正八年,方国珍聚众逃往海上以后,朝廷立刻就发下数十道宣召,许以重金,招募沿海壮丁镇压方国珍等海寇,是故无数滨海壮士纷纷来海上讨伐。 来攻之人尽是往日街坊乡邻,所以尽管大多数都是方国珍所部得胜,但士气却逐渐不复以往,方国珍对此大感头痛。 看着母子二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若不做海寇,亭户也好,农户也罢,谁能逃得过朝廷的剥削?” “三哥,又在想什么呢?”方家老四方国瑛不知在何时走来,端着些酒菜,拍了拍出神的方国珍。 方国珍苦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疲惫而已。” “又是一些妇孺偷偷议论被你听到了吧?”老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轻笑道。 方国珍点了点头,说道:“希望那位先生的计策可以管用,否则长此以往,大家可就真没了士气。” 老四知道他说的是前些日子独自乘船来访的一位名叫张子善的儒士,回道:“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若你当日依他之言,溯江而上,窥视江东,说不定我们真的能割据一方。” 方国珍摇了摇头道:“我哪有那么大的志向,大伙跟着我为的是能活命,有口吃的便满足了,我若带着他们跟元廷正面冲突,岂不是白白要他们丢掉性命?” “我就随口一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咱们大伙都听你的,你拿主意就行了。对了,说到你心烦之事,那位先生不是替你想了计策么?二哥已潜回台州贿赂官员,江浙的官员本就贪腐,如此一来,奉诏讨伐我们的沿海百姓不能得到应有的奖赏,便无人再会相信朝廷,我们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方国珍面露苦楚,缓缓道:“此前温州与元兵一战,大哥就受伤亡故,希望二哥此行不要再出意外。” 老四想到战死的大哥方国馨,也很难过,不过还是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咱们方家从前过的日子那么苦,如今能横行海上,无拘无束,就是死了也够本了。” “我们与元兵多次交战,我已经看清了形势,这一省的官吏大多贪腐不堪,招抚我们也是为了应付朝廷而已,我们越是折腾,他们就越是害怕,越要许给我们好处。只要我们逃往海上,他们便拿我们没有办法,怕就怕……” 老四知道方国珍害怕的是谁,无奈道:“那个泰不华,的确很难对付,咱们几次都差点折在他手上,好在为首的官员都比较迂腐,否则朝廷以他为帅,我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二人议论之人名为泰不华,字兼善,为人颇有风骨,最重气节。十七岁便在江浙科举乡试中考头名,次年在朝廷考策论,策进士及第,以此入朝为官。 妥懽帖睦尔即位时,为拉拢文宗皇后、燕帖木儿、伯颜等人,欲加文宗皇后以“太皇太后”的称号,对大臣燕铁木儿、伯颜皆赐地封王。泰不华据理力争,上书称道“:婶母不宜加此称号,相臣不当受土封王。”文宗皇后碍于声名,只好纳谏并表彰其耿直忠贞。 后来太平罢相,泰不华也为之饯行,一直送到大都城外。太平劝其止步,不要以此受到牵连,泰不华却道:“士为知己者死,何惧祸患?”后来虽然因此被朝臣排挤出大都,但没有一人能说出他的不是。 方家兄弟在海上起义后,朝廷诏令泰不华到江东一带,屡经迁调,终负责调查此事。泰不华将方家兄弟作乱一事查清之后,上报朝廷,认为此事可以安抚,献招安之策,但朝廷却不予采纳。 方国珍复叛之后,因其熟知情形,又调他为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方国珍侵袭温州失败,就是由泰不华派火筏偷袭焚烧方国珍的船只,此战方家老大方国馨为保护方国珍战死,方国珍侥幸逃脱。 这些事大部分朝廷都未予以查明,对江浙形势一概不知,枢密院派大司农达识帖睦迩也只是意图简单了却此事,完全不知其中的复杂情况。 泰不华一心为国,完全不屈服于方国珍海上不断袭扰沿岸的方法,是故方家兄弟视其为真正的大敌。 方国珍感慨道:“但愿二哥行事顺利,只要让沿海百姓意识到朝廷的昏聩无能,不与我们作对,甚至配合我们行事,就算这泰不华有通天才能,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八章 谋合兵官军掠百姓 西风怒号排浊浪,东海寥廓洒春霜。 南存百舸刀光影,北有朱门酒肉香。 海上的方国珍担心自己部众的安危,岸上的泰不华则对本应是自己最大助力的朝廷充满了担忧和无奈。 泰不华的随从捧着件外衫,走过来披到他身上,小声道:“大人,有消息了。” 泰不华四十六七岁的年纪,须发已白,背脊在海风中挺得笔直,接过随从递过的回信,微微侧首道:“你先下去吧。” 随从垂首退下,远远望着仿佛与崖石融在一处的泰不华,惋惜无比,自家大人有勇有谋,若得朝廷重用,必是一代名臣良将,怎至于沦落成这种孤苦模样? 远处的泰不华将信阅罢,眉梢之间露出一抹欣喜,将外衫扯下,快步走回,边走边道:“快,回府衙!” “大人,是有什么好消息吗?” 泰不华朗声笑道:“看来这江浙行省的官吏也不尽是愚昧无知的人,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回信于我,谋定于六月乙未合兵进讨海寇。” 随从喜道:“大人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地方大员的支持,这次定能一举击溃海寇,荡平东海之乱。” 面对来之不易的机会,泰不华自然不能放过,回到府衙立刻整集军备,只待日期一到,便要讨伐海寇…… 浙东之战在所难免,双方都在积极准备,与此同时,颍州的事态也是一触即发! 上蔡县城内,“哒哒”的马蹄声不绝于耳,正是从大都南下的阿速卫军所部穿行而过。 有“骑兵之王”美称的阿速卫军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尽管此次出动仅仅是为了平定民乱,但每名将士仍旧了配备两三匹马,行军之时轮流乘坐,以保持战马的体力。 阿速卫军其部皆为轻装骑兵,以弓箭作为主要武器,每人配备两支蒙古弓,两包箭囊,每包三十支箭,一包装“轻镞”,其镞小而锐利,最大射程可达到近三百米,用来远距离杀伤敌人;另一包装“重镞”,其镞大而宽广,虽然射程稍近,但更重穿透能力,用来应对中距离骑战。副武器为环刀,这种刀携带轻便,用作砍杀犀利无比,待近战之时,置刀于马鬃之上,靠近敌人后反手用刀尖制敌,追杀时则俯身低头,以刀身追砍敌人。 蒙古骑兵之所以扬威寰宇,要素很多。首先,他们的将领大多闻名遐迩,是用无数实打实的战绩堆砌出来的。其次,游牧民族出身的优势在于蒙古部落人人皆是成熟的骑手,每一名牧民到了十五岁左右都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兵。有前两种优势在前,他们便形成了简明扼要,且最为有效的作战方式,即“迂回游击”。 与想象中有所不同,蒙古轻骑并不是用做正面冲杀敌军的阵型上,他们充分展示了“以弓为首,环刀次之”的作战方式。每逢正面作战,都会布置部分兵力摆在正面做好进攻姿态牵制敌人,而这些轻骑则迂回到敌军侧翼放箭进行袭扰,敌人若分兵来追,蒙古轻骑便依仗个人优异的骑术和精悍的战马将其远远甩在身后,待敌军人困马乏,蒙古轻骑则兜个圈子回来继续以弓箭袭杀,此时敌军多半已经开始溃逃,他们就会将箭矢射光,然后抽出环刀,如砍瓜切菜一般收获丰厚的战果。 有先辈英烈无数耀眼的战绩在前,此时的蒙古人生来便带有一种自豪与优越感,更何况他们可是如明珠一般璀璨的无敌军队,所以每一名阿速战士的毛孔中都散发出对这次任务的不屑。 一群手无寸铁的乱民,也值得我们披上盔甲,装满箭囊?不光普通士兵有此想法,奉命带兵的同知枢密院事赫厮也如此想。 赫厮的马匹上没有箭囊,只有酒囊,多余马匹不是用来换乘而是载着美女同行。 一骑兵千户拍马赶了过来,狡黠笑道:“大人,兄弟们难得出来一次,要不就别让他们绷着了。” 赫厮正拿着酒囊品尝美酒,被部下一问,侧过头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饶有深意地道:“叫你们来,可是脱脱丞相的主意,若是闹得过分,我回去可是要被斥责的。” 千户笑意更深,抱拳俯首道:“这县城虽然不大,但看上去颇为富饶,这些百姓也该拿着好东西献给大人才是。” 赫厮哈哈一笑,将旁边马匹上的美女一把抱到自己的身前,惹得其一声娇嗔,瓮声道:“我去找秃赤喝酒了,你们不要闹得太过分了,到时候责问起来,我可一概不知。” 千户连声道:“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赫厮拍马而走,寻另一位官员秃赤饮酒作乐去了,千户调转马头,冲着手下士兵吹了个口哨,队伍顿时喊叫声四起,有的纵马狂奔,有的干脆将马匹拴在原地,向民宅冲去。 附近百姓大惊失色,说是派来平乱的官兵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比山贼还野蛮的强盗?杂乱之中,纷纷往自己的家中躲去。 被视作精英的阿速卫军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群如地痞无赖般的渣滓,一片欢呼声中找回了游牧民族喜爱掠夺的本性。 当地卫兵哪里敢管?赶忙回到各自的家里保护妻小,至于其他的百姓,便放任于其魔爪之下了。 被刘福通派到上蔡县的韩咬儿见此情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与其决战,可想到刘福通的嘱托,只能带领众人装作百姓模样,任其羞辱。 一名士兵纵马狂奔,道路中央的孩童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被马蹄踩踏,韩咬儿扑身而出,将其护在身下,勉强躲过一劫。 突然扑出的身影惊了马匹,嘶鸣之中高高扬起前蹄,险些将士兵跌落在地,阿速士兵登时大怒,甩起马鞭重重抽在了韩咬儿的背上。 “啪”的一声,韩咬儿后背上立刻皮开肉绽,现出一道血痕。 韩咬儿护着男孩,双目通红,转过头瞪着马上满脸轻蔑的士兵。 “呵,还是个硬骨头。”说罢又高高扬起鞭子,抽了过去。 韩咬儿的一名心腹不忍见其接连被伤,何况这一鞭子是向他面门抽去,挺身而出替他受了一下,遂被抽倒在地。 色目士兵冷着脸,将环刀反握手中,以刀尖指着他厉声道:“滚开!” 倒在地上的汉子眉毛竖起,以肘拄地站了起来,不愿再忍受这样的屈辱,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快步朝着马匹走去。 “别!”韩咬儿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慌忙喊道。 明教的汉子没有被叫声所阻,逼近后一拳击在马腹,马匹应声嘶鸣,汉子找准时间将身形不稳的士兵扑倒在地,一拳就打在了他的面部。士兵没想到这人竟然突然动手,但毕竟是体力壮硕的色目勇士,缠斗片刻后,挣扎着起身捡起环刀,手起刀落便将汉子劈死当场。 打斗声吸引了不少周围的百姓围观,此刻见出了人命,人群立刻慌乱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动静越闹越大,杀人的士兵也慌了神,不知所措。片刻后,为首的骑兵千户赶了过后,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韩咬儿则护着孩童闭口不言。 千户听罢呼了口气,不屑道:“不就是杀了个刁民么?我还以为是怎么了。” 围观百姓大惊失色,杀人的士兵眼睛则亮了起来。千户耷拉着眼皮,瞅了瞅韩咬儿残破不堪的衣着,取出一件刚从民宅里抢到的普通首饰,扔到他面前,轻蔑道:“死了个汉人而已,这就算作补偿好了。”旋即扭头对士兵懒散道:“别再给我惹麻烦了。” 说罢,千户军官及士兵牵着马便走了,留下一众哑口无言的当地百姓。韩咬儿将死去心腹的眼睛轻轻合上,站起身后,从袖中抽出了一块红巾,默默地系在了头上。 男孩的父亲姗姗来迟,听邻里讲了方才状况后,坚定地走向韩咬儿,沉声道:“算我一个。” 上蔡县离颍州很近,韩咬儿等在县内宣扬反元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红巾意味着的含义百姓又怎能不知?不过毕竟是面对着杀头的危险,百姓一直不敢情意投身红巾军。 可如今阿速卫军这种与强盗一般的行径过后,百姓们都陷入了沉思,不造反便只能被欺辱,若是系上这红巾一起反了呢?说不定倒有了一线生机! 男孩父亲的话就好似一颗小石子砸入了波澜不惊的湖面,悄然间掀起了一方百姓与命运进行抗争的涟漪。 “既然没有好日子过,莫不如就都反了!”一农户握紧了拳头,振臂高呼道。 “好!”有人起了个头,再难忍受屈辱的百姓纷纷响应起来。 韩咬儿强忍悲痛,沉声道:“如今不是大伙想不想造反,而是元廷根本不给我们活路,与其等死,倒不如随颍州的刘元帅一道,将这暗无天日的元室推翻。” 有刘福通的名望在,百姓迅速抱作一团,接连道:“早就听说了刘元帅是个好人,到处救济贫苦的百姓,咱们就去投奔他,到时候就算被杀头,好歹也带着些骨气上路,这样窝囊的日子不过也罢!” 远在大都的脱脱尚且不知,自己倚重的精锐之师正劫掠所过之处的百姓,将无数汉人逼得只能造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四十九章 择战机城外伏骄兵 颍州城,元帅府内。 李喜喜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瓮声道:“韩兄弟传回消息,元兵已经过了上蔡,往颍州来了。” 刘福通一边握着笔杆写信,一边自语道:“倒是比想象中慢了许多。” 李喜喜拄着脑袋,冷笑了一声道:“这帮人与其说是元廷派来的精锐,还不如说是找了伙强盗来。据传信的兄弟说,这帮色目人组成的骑兵走到哪抢到哪,不管是地主还是百姓都不放过,随行的马匹上装的尽是掠夺来的财物,有的甚至将箭囊中的箭矢丢光了,好用来装取首饰珠宝。” 刘福通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些元兵竟敢如此出格,停下笔疑惑道“那当地的官军呢?就没人管辖他们吗?” 李喜喜苦笑道“为首带队的是同知枢密院事赫厮,那可是正二品的军务大臣,地方上的达鲁花赤估计还在想着办法如何向他献些财物,哪有人敢去寻他的晦气?” 刘福通眯着眼睛道:“也就是说,这次元廷派来的军队根本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何止是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恐怕那群王八蛋的鼻孔都扬到天上去了。” “既然如此,那计划就该变一变了。” 李喜喜终于提起了兴致,挪了挪屁股将身体坐直,发问道:“刘大哥,你又想出了什么好主意?” 刘福通将笔放好,站起身子洒然一笑,说道:“这颍州城不必守了。” “什么?”李喜喜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难道我们要弃城而逃?” 刘福通瞪了他一眼,呵责道:“你这张嘴便胡说八道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李喜喜尴尬的挠了挠头,没有吭声。 “假如你是元兵,你能否想到我们会决定在城外与其决战?” 李喜喜闻言一怔,很快就明白了刘福通的意思,睁大了眼睛道:“要在城外孤注一掷进行伏击,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刘福通沉吟了一会,分析道:“原来的计划是待元兵围城,我们凭借城池先对其进行消耗,待其困乏,再让韩咬儿带着兵马杀回来,就可以对元兵里外夹击。可如今这伙色目骑军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没有与其余的军队汇合,就迫不及待的要来洗劫颍州城了,这样的兵马就算装备再精良,又哪有作战的勇气?我们的兄弟虽然兵甲不堪,但士气正盛,只要集中力量对其迎头痛击,必将大挫元兵锐气,若此战能胜,我们便可乘势进军,将关铎、潘诚、李武、崔德等人正在潜伏的县城村落尽数攻占!到时候,元兵再想集中力量一举击溃我们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好计策!”李喜喜听后忍不住大声夸赞,但随即皱紧了眉头道:“不过若我们倾巢而出,全力一搏,我担心背后的杜遵道不会安分。” 收到刘玥儿和罗文素的传信以后,刘福通和李喜喜自然已经清楚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好在有刘福通以大局形势相劝,李喜喜才勉强控制住情绪,没去轻易寻仇。 刘福通点头道:“杜遵道在明教多年,我们身边难免藏着他的眼线,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知晓。”旋即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与其对他隐藏消息,倒不如光明正大的邀他来颍州城一同参战。” “依我看,该将他一刀杀了才好,放这个祸患在身后,睡觉都不踏实。”尽管赞同他的主意,李喜喜还是忍不住发牢骚。 刘福通面沉如水,恨声道:“他既然想要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呢?以他的城府,一定布置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他既然想得到权力,我便尽可能的将权力让给他,消除他的戒心,等到他黔驴技穷的时候再下手不迟。” “唉,好在小姐没事。” 刘玥儿失踪的这段时间,李喜喜愧疚无比,知道她被道衍再次救出,心中无比欣慰…… 红巾军安排设伏的时候,赫厮等人却全然不知,仍然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 军营内,河南江北行省的地方官员徐左丞正握着杯盏,奉承道:“听闻是二位大人带兵前来,在下特意备足了美酒佳肴,供二位在此享用。”说罢朝外面挥了挥手,立刻涌进了一群舞女,端着丰盛的晚宴进来侍奉。 赫厮坐在主位上,左拥右抱,放声大笑道:“朝廷派我们二人去监戍河工,可的确是个苦差事,那新任的工部尚书贾鲁又不识好歹,也不知道为我们找些乐子,整日里东转西转,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旁的秃赤附和道:“是啊!要我说,那贾鲁要是有徐大人你一半识趣便好了。”说着,将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徐左丞是汉人,能坐到如今的位子殊为不易,不敢得罪二人,此时见他们心情大好,拍了拍手道:“进来吧!” 赫厮和秃赤有些好奇,将酒盏放下,看这个徐左丞要耍什么花样。 转眼间便有四名扈从拎着两个木箱子走了进来,赫厮眯着眼睛道:“徐大人这是何意?” 徐左丞朝扈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将箱子打开,其中堆放的金银财宝之多让赫厮二人都有些惊讶。 徐左丞不禁大感肉痛,这些是他为官多年贪赃所得,如今为了在官场能更进一步,掏空了家底贿赂二人。 “此次全是因为下官失职,才让颍州乱民抓住了机会,不过既然二位大人亲自赶来,贼寇必然望风而逃。这都是我的一点心意,只希望大人讨贼成功之时在朝堂上能替在下美言几句。” 赫厮和秃赤对视一眼,脸上笑意更盛。秃赤大大咧咧地道:“放心吧,徐大人做事细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待得胜归来,在丞相面前我们自然不会忘了细数你的功劳。” 赫厮朗声大笑道:“汉人若都似你这般知道好歹,这天下如何能不太平?” 徐左丞赔笑着拿着酒盏,示意扈从将东西抬下去,然后谄笑道:“那下官就再敬二位大人一杯。” “好!”三人醉身于酒色之中,全然没将此行的任务放在眼里。 歌舞声起,军营帅帐之内一片奢靡景象,外面的士兵又怎能安心驻扎?徐左丞早就安排了舞女酒菜给各个千户军官,普通士兵则在营中升起篝火,聚作一团饮酒作乐,互相比较着谁在几天里抢夺的财物最多。 几天以后,杜遵道收到刘福通的传信,果然带着部众赶来,再加上占领颍州期间陆续来投的各地义军,城中的红巾军加起来又已经接近三万余人。 杜遵道与刘福通一见面便抱拳道:“刘元帅果然有领兵之能,夺取颍州城可谓功不可没。”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李喜喜忍不住嗤笑道:“总比某些躲在白鹿庄甘做缩头乌龟的人强。” 此言一出,两伙人立刻针锋相对,盛文郁斜视着李喜喜,嘲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不自量力的散粮散到自己饿肚子,还要求着我们给送口吃的。” 杜遵道一众顿时哄笑,李喜喜脸色铁青,刚要反驳却被刘福通按住了肩膀。 “如今大敌当前,自家兄弟就不要置气了。” 杜遵道面露微笑,点头道:“刘元帅说的是,此番破敌之策还需早做安排。” 两伙人进了元帅府,走至厅中,却没有人先行落座。 杜遵道是有意的放缓了身形,而刘福通则径直走到主位前面后顿了顿身形,扬声道:“韩教主虽已故去,但这个位子我们却都坐不得。” 杜遵道没有应声,在心中暗自盘算刘福通的用意。 盛文郁接话道:“可如今我们红巾军人数众多,若没有个统筹大局的人,做起事来岂不是杂乱无章?” 刘、杜之争已久,下面的众堂主立刻议论纷纷,思索着到底要支持哪一方。 刘福通早有打算,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平静道:“韩教主生前任命我为元帅,福通不敢不从。可明教中杜舵主的功劳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若没有他在后方调度粮草,筹备人马,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攻下颍州城,所以这居中调度的职责只有杜舵主有资格担任。” 听其如此说,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声,刘福通接着道:“杜舵主放心,福通所部尽皆听令,若有不从者,我自会以军法处置。”说完朝自己部众示意了一下,除了李喜喜没有说话以外,一干人等尽皆抱拳道:“但凭杜舵主吩咐。” 刘福通摆出这样的姿态,杜遵道也不好反驳,回礼道:“众位都是明教兄弟,本就该不分你我,我与刘元帅以身犯险也只是为达成教主遗愿,既然刘元帅吩咐,我也不敢拒绝,日后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见杜遵道也表明了态度,盛文郁便带着部众回礼,两伙人表面上暂时重归于好,刘、杜二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带领红巾军协商出城伏击阿速军的具体事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章 诱轻骑树林破阿速 两日以后,秃赤随徐左丞去交接其他几支汉军,留赫厮领着阿速卫军继续逼近颍州。 副将走近他身旁恭声道:“大人,再往前五十里便是颍州城了,不如就地扎营,等待其他兵马前来会合。” 赫厮晃了晃手里的酒囊,发现已经空了,浓眉皱起,不耐烦地看了眼不识趣的副将,将酒囊砸到他的头盔上,愠怒道:“秃赤给了你好处吗?” 副将被骂得一愣,不知所以。 赫厮转了转脑袋,筋骨处传来“咯咯”的声响,撇了撇嘴,指着副将道:“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如此蠢笨?秃赤向来胆小,所以才去与那徐左丞整顿汉军,意图包围城池。你也不好好想想,阿速铁骑尽在我手,颍州不过一些乱民而已,如何能够阻我?只要趁着秃赤他们不在,我们去将叛逆的妖人抓了,等回到宫里,功劳可就都在我一人头上!” 副将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扶正被赫厮砸歪了的铁盔,咽了下口水,垂首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哼,还不快去!” 收回目光,赫厮打了个哈欠,与左右兵士打趣道:“都走快点,待会进了城,我是要先睡一会的,至于其中的财宝和女人,你们就随意处置吧。” 兵士一听此言,欢呼出声,伸着脖子往远处瞧了瞧,巴不得赶紧见到颍州城。 同一时间,城外的树林中人影攒动,满是设伏于此的红巾军。 “元兵加快了速度,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到了。”低声言语的正是盛文郁,刘福通和杜遵道等人也都亲自出城埋伏。 刘福通眯着眼看向杜遵道,笑道:“杜兄弟果然神机妙算,这伙色目骑兵果然耐不住性子,径直攻来了。” 杜遵道闭着眼睛靠坐在树旁,被其夸赞后面色毫无波澜,平静道:“消息已经打探清楚,接下来能取得什么样的战果,便要看刘元帅的本事了。” 刘福通呵呵一笑,站起身道:“若想钓到大鱼,鱼饵还得喂足,这一趟我亲自去,诸位张好网便是。” 杜遵道闻言睁开了眼睛,盯着他饱含深意的笑容,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盛文郁看着刘福通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在旁边快要睡着了的李喜喜,心中冷笑,看来这刘福通是特意将他留在这里监视着大家的动向。 刘福通挑了五十名教中好手,飞身上马,朝阿速卫军的方向奔去。 李喜喜悄悄地微眯双眼,见杜、盛二人没有异动,才继续闭眼装睡,心中却忧虑重重,虽然早有准备,但毕竟是亲自诱敌,还是对刘福通的安全非常担心。 半晌过后,刘福通率领的五十骑就与阿速卫军的先头部队相遇,红巾军人马装作大惊的样子,调转马头便跑,高呼道:“元兵来了!快跑!保护刘元帅!” 前锋的千户见了,不敢耽搁,赶忙到中军向赫厮禀报。赫厮大喜过望,“我就说这些乱民不足为惧!没想到贼首倒送上门来了,来人啊!吩咐下去,全军冲锋,生擒贼首者重重有赏!” 主帅如此下令,兵士哪里还顾得什么阵型,前锋、中军、侧翼等部一股脑地策马冲锋,呼喊着就追击而去。 冲在最前面的兵士兴奋地嗷嗷直叫,拿出蒙古弓便欲向刘福通射去,可手习惯性地往箭囊中一摸,却只抓出一些抢来的首饰,不禁郁闷无比,嘴里嘀咕着污言秽语,只能抽出环刀向前尽可能快地奔袭。 刘福通等人早有准备,穿着城中搜集来的最精良的甲胄,骑着最精壮的马匹,带着后方的元兵朝设伏的林中策马狂奔。 听到动静,李喜喜蓦地睁开双眼,沉声道:“来了!” 以逸待劳的红巾军立刻打起精神,将准备的绊马索和马叉等长兵握在手中。杜遵道站起身,将衣服上的尘土拍掉,鼓舞士气道:“刘元帅以身犯险,亲自诱敌深入,我们决不能让冲进林子的元贼活着出去!” 呼吸之间,马蹄声已至,众人也是第一次同正规的元军作战,屏住呼吸,等待命令。 刘福通等人马术毕竟比不过阿速军的将士,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朝左右喊道:“钻进树林!” 尾随其后的阿速骑兵狞笑着挥舞环刀进行追击,红巾军转瞬之间就有几人被砍落马下。付出了十来条性命后,刘福通等人才尽数钻入树林,阿速骑兵哪里甘心放过他们,跟随着进了林子。 盏茶时间过去,刘福通等人拼了命将千余骑士兵引了进来。杜遵道见状挥手下令,绊马索扯起,元兵人马顿时跌落一片,盛文郁率领着部众突然冲出,手持着各类长兵向元兵刺去。 “不好,有埋伏!” 赫厮等人还没来得及冲进林中,突然冲出来了无数义军,人人头系红巾,如一片红色潮水般涌了出来。 赫厮大惊失色,赶紧调转马头,慌忙喊道:“快撤!快撤!” 千余骑兵被无数红巾军埋没,树林之中已经血流成河,李喜喜则带着部下绕了出来,直奔赫厮而来! “大人,快走!”副将和千户等军官还算忠诚,抽出环刀为赫厮殿后。 李喜喜拎着柄大斧子,怒吼了一声道:“元贼休走!” 一群阿速士兵向来依仗着自己种族的强悍体魄作战,从没见过汉人中还有这样魁梧勇猛之人,只见光头的李喜喜赤膊上阵,身强体壮如牦牛无二,一斧子劈下去,将战马头颅都砍为两半。 赫厮吓得丢了魂魄,环刀都没敢拔出,在侍卫的保护下转身便逃,哪里顾得上军卒的生死? 阿速军一路上饮酒作乐,战前又没有好好休息,长途跋涉下来筋疲力尽,根本没有体力,被乌泱泱的红巾军近身后更是双拳难敌四手,有的被钉耙勾下马,有的被长矛贯穿了身体,一炷香的时间后便战死了大半。 待刘福通策马赶回战场,六千阿速卫军已被红巾军斩杀了过半,剩余人等丢盔卸甲随着赫厮跑了。 “元帅,让兄弟们上马追过去吧!” “是啊!” 红巾军大胜过后,士气更盛,就连杜遵道等人也对丰厚的战果颇为满意,露出了笑容。 刘福通止住众人的喊声,扬声道:“狗急尚且懂得跳墙,这些人无需逼得太紧,我自有准备,李喜喜听令!” 李喜喜闻声出列,抹了把脸上血迹,将大斧子朝空地上一扔,抱拳道:“末将在!” 杜遵道看着如金刚力士一般的李喜喜,心中也不禁暗赞不已,其他将士更是对其无比敬佩。 “带领兄弟们上马,将这些穷寇向上蔡方向驱赶一百里后返回便可!” “是!”李喜喜早知道刘福通的计划,没有多说,捡起斧子便带着麾下部众去了。 杜遵道回过神来,缓缓道:“看来刘元帅在上蔡已有准备?” 刘福通洒脱一笑,答道:“实不相瞒,韩咬儿已埋伏已久,待他们逃至上蔡,就算不能全歼这伙色目骑兵,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 “我说怎么一直不见韩咬儿。” “这么说来,他手下的一众心腹堂主也都不在。” “难道这刘福通早就设计好了?” 一旁盛文郁在心中飞快的思索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刘福通果然不是泛泛之辈,看来这次自己和杜遵道这次是被他给利用了。” 杜遵道自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冷笑道:“元兵已经大败,刘元帅就将剩下的计划也都说出来吧。” 刘福通粲然一笑,解释道:“杜兄弟切莫见怪,我红巾军人多眼杂,我此前担心元廷会派些耳目隐藏在我们身边,便只透露了部分计划,如今计策成功,看来是我多虑了。剩下的布置若想完成还得你多多出力才行。” 杜遵道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福通整理了下衣襟,背负双手,缓缓道:“此战既胜,我军还需乘胜追击,一举夺下周围各县。李武、崔德、关铎、潘诚、等人已经暗中潜伏舞阳、叶县、确山、真阳等地多时,我已传信他们立刻动手,攻占县城。兄弟们都在奋战,我们也不宜在颍州龟缩,不如……” 杜遵道伸手示意打断了他,挑眉问道:“刘元帅是在打南边罗山县和朱皋镇的主意吧?而且若我没有猜错,上蔡已经掌握在韩兄弟的手中了,待这伙骑军逃至上蔡,便是他们的死期了吧?” 刘福通哈哈大笑,赞道:“杜兄弟果然足智多谋,我费尽心力的布局不消片刻便被你猜了个清楚明白。朱皋镇的情况我最熟悉,至于罗山便要麻烦盛兄弟了,杜兄弟留守颍州掌控大局便可。若不出意外,这些地方被我们占据后,我们的人马会迅速扩张,到时候粮草、人事的调动可都得仰仗着你啊!” 盛文郁面色微怒,刚要发作,杜遵道却先行接话道:“刘元帅信得过我,杜某自当尽力而为。” 盛文郁听他这么说,只好暂时将火气压下,应道:“盛某领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一章 围上蔡军民斩赫厮 上蔡县。 一所普通的民宅内,穿着破旧衣衫的妇人拉着孩子,眼神里充满担忧,小声道:“当真要去参加那红巾军吗?” 男人握着妻子的手臂,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平静地道:“红巾军的兄弟为了救咱们的孩子,被那群色目人眼都不眨的就给杀了,你就当我是去替他偿命了吧。” 妇人知道没法再劝,俯身将孩子抱起,呜呜的啼哭起来。 男人不忍转身去看妻儿,取了一把镰刀,嘶哑着道:“我爹腿脚不好,孩子又小,这个家就辛苦你了。” 妇人闻言更是伤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孩子不明所以,也瘪起嘴嚎啕大哭。 男人咬了咬牙,眼神坚毅,决绝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爹?” 门外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叟,髯发如霜,盘坐在地上,身边放着一把锄头,头上赫然系着一条红巾。 见儿子出来,老叟用手撑着地,费力地站起身后,将手上的灰土拍掉,一瘸一拐地走到儿子身边道:“走吧,爹陪你一道。” “可您的腿……” 老叟突然狂笑起来,笑着笑着,浑浊的双眼中留出几滴热泪,缓缓道:“当年就是这些蒙古、色目人辱骂你娘,我上前理论了几句,他们便将我的腿打断了,你娘忧郁成疾,不久就过世了。” 越说越是激动,枯瘦的下巴微微颤抖起来,恨声道:“我就想着,咱们平头百姓的人家,没法子与人家争,就只能忍着。可倒是好嘛!如今连我的孙儿都要受这份穷气,咱们家的祖上还出过将军哩!怎么到咱这辈子就窝囊成这样了呀!我气不过,我气不过啊!” 男人被父亲的话打动,两股热泪留出,劝道:“爹,儿子去便好,替你……” 老叟挥了挥满是老茧的手掌打断儿子,随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你比爹有骨气,爹的仇你可以替爹去报,但你娘的仇,爹得……”微微侧过头,将眼眶中的泪水擦干,一字一字地道:“爹得亲手去报啊……” 男人喉咙发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劝慰的话语咽了回去,点点头,说了一句“好”。 说罢一手将锄头和镰刀拿起,一手搀扶着瘸腿的父亲,父子二人坚定地朝县衙走去。 韩咬儿正提着一柄长刀,伫立在县衙外,身前躺着三具无头死尸,三个卷发碧眼的头颅滚落在附近。 一队官军冲出,手持长矛对着韩咬儿,县尹站在其后默不作声。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上,将这贼人给我宰了!” 达鲁花赤也在县衙之中,出来后见到这样一幕,慌忙下令。 听到声响,转瞬之间道路中冲出无数头系红巾之人,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们!你们这是造反!” 上蔡的达鲁花赤吓得面无血色,大声指责道:“快将他们给杀了!快上!” 韩咬儿一手倒提长刀,一手指着官军厉声质问道:“你们当真要为这狗官卖命,来与我们手足相残吗!” 官军都是汉人组成,与在场的不少红巾军都是乡邻,听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达鲁花赤更是慌神,冲旁边的县尹下令道:“快让他们除贼啊!” 想着身旁之人配合赫厮、秃赤等人强抢民女,在县衙饮酒作乐的荒唐模样,县尹冷哼了一声,朝达鲁花赤步步紧逼,反问道:“除贼?” “你,你想干什么?” 县尹将卫兵的配刀抽出,一刀攮进达鲁花赤的腰腹,冷笑道:“自然是除贼。” 达鲁花赤不可置信的倒在血泊之中,县尹遂将官服脱下,高声道:“朝廷如此纵容蒙古、色目人,却将我汉人逼得走投无路,这官我不做也罢!” “干得好!”围着的红巾军莫不喝彩。 一众官军也将阿速军的暴行看在眼里,早已无心镇压,此刻也学着县尹将兵服脱在地上。 韩咬儿找准时机,差人将红巾递过去,驻军都已转投红巾军,百姓更是信心大增,两炷香的时间内,整个上蔡县的军民已经尽系红巾! 县尹平日里颇为清廉,颇受百姓爱戴,韩咬儿遂与他共同商议埋伏之事,只等赫厮等人逃回上蔡后,将其一网打尽。 李喜喜虽然马术不够精湛,追不上奔逃的元兵,但其竖起双眉,拎着巨斧如鬼神下凡一般的模样,让一众逃军闻风丧胆。 保命要紧,为了负重更少,跑得更快,装满珠宝首饰的箭囊和蒙古弓都被士兵扔到身后。 李喜喜见状嗤笑道:“好一群丢盔弃甲的蒙古精锐!”红巾军众人勒住缰绳,放声大笑,看着赫厮所部朝着上蔡方向越逃越远。 “不急,让他们先跑远点,一会再追。” 曾经以“赶羊”战术为傲的蒙古骑军今时今日居然被一群毫无战斗素养的红巾军“圈养”起来,其中的差距和变化之大可想而知。 狼狈逃窜的赫厮随处感到风声鹤唳,不敢驻足,直奔上蔡而来,殊不知韩咬儿等人已经为他布置了天罗地网。 “大人,现在应该安全了。”一个千户喘着粗气道。 赫厮勒住缰绳,看着近在眼前的县城,擦了擦汗,后怕道:“这次险些回不来了。” 两千余骑兵疲惫不堪,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去选空地扎营,赫厮则带着侥幸逃出的军官直奔县衙。 “来人!” 赫厮进了县衙,便大声喧哗,想把胸中压抑释放出来。 等了良久,也没有人应声,众人立刻紧张起来。 “大人,这县衙怎会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奇怪啊!” “刚才进来的匆忙,现在想起来,好像街道上也没有什么百姓啊!” “该不会这里也出了什么事吧?” 赫厮早被吓破了胆,听着一群人议论纷纷,心中后怕,急声道:“不好!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一群人连椅子都没坐热,抬起屁股便要离去,行至县衙门口看到的却是早已将布下层层包围的红巾军。 已投靠红巾军的县尹冷笑一声,嘲讽道:“赫厮大人好是威风。” 赫厮大惊失色,颤声道:“你竟敢弃官投贼!” 一旁的千户恐吓道:“赫厮大人可是当朝二品大员,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可要想清楚了,有什么条件说出来便是,但若是真敢伤了大人,朝廷定会将你们统统处死!” 命由天定,说话的千户与当日纵容手下士兵行凶杀人的千户正是同一人!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韩咬儿嗤笑一声,提着长刀上前骂道:“就是你这狗娘养的让我兄弟死不瞑目!” 千户认出了当日在场的韩咬儿,立刻害怕无比,身体微微发抖,连连向后退去,狡辩道:“那个汉人又不是我杀的,我还对他作了补偿,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韩咬儿笑了起来,走近后一脚将他踹倒,举起长刀冷漠地盯着他道:“那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被人欺辱的滋味儿!” “别,别杀……” 话音未落,韩咬儿手起刀落,千户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鲜血飞溅,染得一旁的赫厮满脸都是,脚下一软便瘫坐在地,裆中尽是屎尿等污秽之物。 韩咬儿轻呼了口气,走到县尹面前,将满是血迹的长刀递给他。 “看来,这是要我交投名状了。”县尹心中明白,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后,接过长刀,朝赫厮走了过去。 “你们若杀了我,丞相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有的是粮食和财宝,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别杀我,留我一条性命!” 赫厮慌不择言,跪在地上,卑微乞怜。 对比着之前在县衙中作威作福的同知枢密院事,县尹看着跪倒在地的赫厮,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怒火,厉声道:“晚了!” 挥刀劈下,却被赫厮以胳膊挡住,伏在地上继续求饶道:“求你们了,别杀我!我会替你们向朝廷争取好处的!” 韩咬儿见状向后面的兄弟们挥了挥手,众人一拥而上,锄头、镰刀等农具尽数向赫厮击去,片刻之后,县衙内再也听不到赫厮惨叫的声音。 剩余的阿速卫军正在扎营,本想歇息一会,却又听见有马蹄声传来,赶紧凝神戒备。 不过片刻,李喜喜带人赶到营门处,双手举起巨斧,借助着马匹之力,一斧将营门砍出个豁口,朗声笑道:“一群丧家之犬,我看你们还往哪里逃?” “居然追了过来!” “他们就这点人,咱们跟他们拼了!” “对,杀了他们!” 营中士兵发现李喜喜仅仅带了百余人便敢冲营,找回了些胆色,纷纷拿起兵器准备反抗。 “冲啊!” “冲!” “杀光元贼!” 却不料刹那之间营盘四面八方突然有无数红巾军杀来,韩咬儿拍马赶到,将赫厮和骑兵千户的头颅扔进营中,阿速军所部顿时大惊,立刻准备上马逃窜。 可韩咬儿足足布置了几千人马,重重围困之下哪里可逃? 上蔡军民对其部众的所作所为愤恨不已,但凡卷发碧眼的都视为仇敌,将营盘点燃后,分批对其剿杀。 阿速卫军奔波了一整天,毫无力气,红巾军又是人多围攻人少,半个时辰后,已将两千余阿速卫军尽数剿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二章 袭官军松门擒左丞 秃赤刚刚接手了河南行省的几支汉军,还未等调度便接到赫厮于上蔡战死且阿速卫军全军覆灭的消息。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大人。”徐左丞听到消息险些昏了过去。 赫厮可是同知枢密院事的身份,率领的又是正规军中的精锐部队,如此轻易地就败在一群乱民手中,朝廷若追究起来,自己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 秃赤也是震惊无比,心中骂道:“好你个赫厮,若让你抢到功劳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不是打丞相的脸吗?要我如何能够交差?” 徐左丞唉声叹气,在屋中急得乱转。 瞧着他慌乱的样子,秃赤却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现成的替罪羊在这里,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徐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得尽快赶回大都,面见丞相,奏禀这里的情况,这些军队就只能交由你暂时接管了。” 徐左丞满面愁容,急声道:“秃赤大人,我一介书生,哪里会带兵打仗啊!” 秃赤一拍桌子,佯怒道:“难不成由你回大都面见丞相吗!” “这,这,唉……”徐左丞想要反驳,却被逼得哑口无言。 秃赤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宽慰他的样子,说道:“赫厮兵败与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如此担忧。虽然你不擅领兵,但按兵不动你总会吧?” 徐左丞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道:“还望大人明示啊!” 秃赤故作高深道:“赫厮擅自出兵才酿成此祸,你只要不轻举妄动,朝廷又怎么会怪罪到你头上呢?” 徐左丞闻言大喜,对他感激涕零。 秃赤安抚了徐左丞后,领了军中亲随快马加鞭赶回大都。 红巾军在河南大破元兵的同时,方国珍与朝廷的较量也逐渐升级…… “二哥,这趟辛苦你了!” 方家的老二方国璋办事归来,方国珍带着两个弟弟亲自到海岸迎接。 方国璋见几个弟弟亲自来迎,甚是欣慰,笑道:“那位张先生的猜测一丝不差,此行顺利得很,我带着金银财宝见了三四个官员,都对我好吃好喝的招待,我看他们巴不得我再多去几次哩!” 方国珍见二哥之行如此顺利,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苦笑道:“那位张先生是个奇人,可惜我志气太短,当日若将他留下,想必我们足以割据一方。” 方国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河南也生乱了,眼下到处都不太平,咱们方家人能在海上逍遥自在已是祖宗修来的福分,你也不必后悔。” “是啊,三哥!”老四、老五也接连劝慰方国珍。 方国珍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问道:“还有其他的消息么?” 方国璋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沉声道:“此行倒的确有意外发现,我在台州行事时,打探到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打算与那温州的泰不华合兵一处,到海上征讨我们。” “什么?” “这下该如何是好?” 老四和老五闻言惊讶不已,一个泰不华就已经让他们吃过亏了,若他再得援助,岂不是如虎添翼? 方国珍心里也是焦急,但知道现在不能乱了方寸,所以表面上装作镇定的样子道:“不用慌,二哥,先上船,我们回去再说。” 船上备好了酒菜,几兄弟开怀畅饮,闲聊着逸闻趣事。 酒过三巡,方国珍才将话题转至正事,问道:“二哥,讲讲具体细节吧。” 方国璋放下酒杯正色以对,答道:“我只知晓他们暂定于六月在大闾洋合兵。” “大闾洋?” “不错,就在台州松门镇附近。” 方国珍呵呵一笑道:“敢在台州屯兵,我们也是时候使出点真本领让朝廷肉痛一次。” “对呀,我们兄弟对台州的形势和地貌太了解了!要是在温州开战我还对那个泰不华有些忌惮,可选在台州,那无异于在我们的家门口作战,哪有输的道理啊?” “就是,只要别再让那个瘟神埋伏到我们,这江浙行省的官军就是一伙酒囊饭袋!” 方国璋苦笑道:“老四,老五,有自信是好事,可我就是担心待他们合兵一处后皆有泰不华统一管辖,我们可就真的麻烦了。” “这……” 方国珍抬手打断了他们,露出笑容朗声道:“那便不等他们合兵,便先将这伙官军灭了。” 方国璋闻言眼睛一亮,赞同道:“是个好主意!以往都是他们追我们,这次我们便攻其不备!” “嘿嘿,上次捉了那参政,仅仅换回一个‘定海尉’的头衔,这可满足不了我的胃口。这次若能将这行省左丞捉回来,保准兄弟们都有官做!” 几兄弟闻言大喜,尽皆听从方国珍的安排,两天后,便分成几伙潜到了台州。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官军船上,一名参知政事向孛罗帖木儿问道。 已至戌时,天色渐深,看不到二人面目上的表情。 行省左丞孛罗帖木儿皱起眉毛,不耐烦地斥责道:“军机大事,岂容你随意置喙!” 参知政事碰了一鼻子灰后不再多言,但心里对其非常不满。 “江浙的平章政事如今只有庆童一人担任,还空着个位置,这次若能将这伙海寇除掉,再差人到大都打点一番,没准自己屁股下面的位置还能往上升一升。” “不过也不知道这泰不华是否识相,听闻其人颇为执拗,但愿自己这正二品的官职能将这位秩从二品的宣慰使司都元帅压住。” 孛罗帖木儿正反复思考着合兵后的事宜,做着讨贼升官的美梦,突然之间火光四起,叫喊声震耳欲聋。 “有敌人!” “海寇来袭!” 船舱外卫兵呼喊起来,孛罗帖木儿大惊,赶忙探出头来,急道:“怎么回事?” “禀大人,敌军旗帜上写着‘方’字,八成是……” 侍卫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插在了他的脖子上,鲜血咕咚咕咚涌了出来。 “迎敌!快迎敌!”孛罗帖木儿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叫喊道。 方家四兄弟带人在大闾洋埋伏已久,见大鱼终于上钩,哪里会给他反抗的机会? 老二方国璋亲自带着几队水性好的人潜到水下,拿着凿子去破坏官船的底板。 老四方国瑛领着一队弓弩手,分批乘坐小船,在官军两翼以火箭点燃船舱。 老五方国珉更是勇猛凶悍,带人驾驶轻快的渔船径直撞向孛罗帖木儿所在船只,跳上敌船近身搏斗。 方国珍则站在己方的大船之上,观察着海战形势,见自己的兄弟作战有序,欣慰无比,高声喊道:“左丞大人,方国珍在此,若再不投降,便将你等一网打尽!” 孛罗帖木儿从没有过实战经验,拿了把刀战栗着躲在船舱中不敢出去。 方国珉穿着从官军处抢来的柳叶甲,一把朴刀使用得非常熟练,无意中见到脚边正在装死的参知政事,一把将朴刀插在他耳边的甲板上,厉声道:“还敢装死!” 参知政事被这么一吓,睁开眼看到眼前立着的朴刀,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赶忙起来下跪,求饶道:“好汉饶命啊!” 方国珉觉得好笑,一脚将他踹倒,问道:“你可是左丞?” “不,我不是,他……” “他什么他!到底在哪?再不说我一刀宰了你!” 想到先前对自己冷言冷语的孛罗帖木儿,参知政事咬了咬牙,指向船舱道:“那里,他躲在那里!” 方国珉立刻将视线转向船舱,参知政事则灵机一动,突然跳下船去,妄图躲过一劫。 方国珉冷笑一声,将朴刀拔出用力掷了出去,正中他的后心。 参知政事顿时感觉浑身冰冷,四肢逐渐麻木,淹没在大海之中。 “你,你就是方国珍?”孛罗帖木儿拿刀指着冲进来的方国珉道。 方国珉歪了歪脑袋,打量了他一番,粲然笑道:“看来你就是左丞大人了,跟我走一趟吧,放心,我不会伤你的。” 孛罗帖木儿冷哼一声,给自己打了打气,两手握着刀柄,愤然道:“无礼贼寇,你做梦!” “哈哈哈,如今还敢嘴硬?”方国珉说罢赤手空拳朝其逼去。 孛罗帖木儿紧张不已,挥刀一顿乱砍,却不敢向前一步。 方国珉找到空隙,猫着腰向前一扑,将他扑倒在地,宽厚的手掌攥起,一拳便打在了他的鼻梁之上。 孛罗帖木儿“啊呀”一声,扔掉了兵器,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面部。 “呸!真是个不经打的玩意儿!” 方国珉站起身,拽着他衣服的后领,一把将其扥了起来,讥嘲道:“走吧,大人,再不老实可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孛罗帖木儿鼻子酸疼麻木,眼泪不自主地混合着鼻血流了下来,很是不堪。 方国珉擒住他走出船舱,冲着不远处的方国珍喊道:“三哥,抓住他了!” 方国珍放声大笑,扬声喊道:“你们的左丞大人已经被俘,还不束手就擒?” 官军见果真如此,便都放弃了抵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三章 挟贪官国珍占先机 孛罗帖木儿被带到方国珍的船上,在方国珍的示意下,有人递给他一块棉布手帕,顺手接过后看着脏兮兮的手帕,略显迟疑,没有立刻擦在脸上。 方国珍笑了笑,挪揄道:“左丞大人,实在抱歉,毕竟是在海上,我们又都是些粗人,将就着用吧。” 孛罗帖木儿也知道自己已经沦为阶下囚,偏过头去擦拭脸上血迹,刚一碰触到鼻子,便又是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喘着粗气问道:“方国珍,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若是敢伤了我的性命,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方国珍眉毛一挑,嘿嘿笑道:“我哪敢呀?大人,我们这船上环境虽然差了点,但干粮充足,供您在这住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你到底想怎样?”孛罗帖木儿已经至此境地,也没有好怕的了,厉声质问道。 背后的方国珉哪里看得惯他这脾气?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他的后脖颈上,轻蔑道:“赶紧把你官场上的架子收一收,我三哥愿意跟你好言好语,我可见不惯这些,别在这找不痛快!” 这一巴掌用足了力气,孛罗帖木儿只感觉脖颈处先是剧痛,然后又是火辣辣的炙热之感,咬着牙没让自己发出声音,瞪了方国珉一眼,然后道:“说吧,要如何才肯放了我?” 方国珍拍了拍手,赞许道:“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说罢朝弟弟使了个眼色,方国珉从旁拎过来一把椅子让其坐下。 孛罗帖木儿也不客气,理了理官服,靠坐在椅子上,连连叹气,无奈道:“我自做官以来时刻如履薄冰,这次的确是我大意了,轻视了尔等,现在落到你们手里,倒也不冤。” 方国珍心中早就有了打算,看着他颓废的样子,缓缓道:“大人的军队训练有素,在下若不是预先设伏,怎会是大人的对手?” 孛罗帖木儿听着他恭维的话语,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却不知英明神武如左丞大人,怎会听那泰不华小人的一面之词,竟然答应与他合兵一处?” “呵呵,我看你是害怕泰不华才对吧?” 方国珍不与他辩驳,接着道:“大人,我等逃往海上也是迫不得已,若大人愿意将我等的真实情况上报朝廷,为我的兄弟们谋个出路的话,我们便将这招安海寇的功劳赠与大人,如何?” 孛罗帖木儿还在揉按着面部,斜眼反问道:“你当真想要归顺朝廷?” 方国珍放声大笑道:“那是自然,大人久居官场,应当清楚该如何进言才能替我向朝廷争取个不错的官职。” “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倒是好奇大人这身子……到底能挨得住我五弟的几拳几脚?” 方国珉听后狞笑着捏了捏手指,关节处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孛罗帖木儿也是只老狐狸,想了想便有了主意,回道:“好吧,你们若将我放回去,我自会禀报朝廷此中情况,届时你们接受我的招抚,我必当为你们争取个好点的官职。” “大人莫要说笑,空口无凭的便想逃回去,难道当我们兄弟是傻子不成?纸笔早已为您备好,只要大人修书一封即可,待朝廷招安的旨意下来,我便亲自护送大人上岸。”方国珍哪里会将其放走,招了招手,手下立刻拿着纸笔走了过来。 “你!”孛罗帖木儿心中无比郁闷,看来这伙贼人是早就打了自己的主意,悔不该提前来这大闾洋,若等到与泰不华合兵一处,怎会遇此劫难?可此刻身陷囹圄,若不按他们的要求行事恐有性命之危…… 正在心中盘算,方国珉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恫吓道:“究竟写是不写?” 孛罗帖木儿被这愣头愣脑的莽夫一吓,顿时没了底气,重重地叹了口气,取过纸笔,书写起来。 半晌,方国珍将书信看罢颇为满意,露出笑容道:“若此事能成,日后我与大人同朝为官,还要多多仰仗大人提携。” 孛罗帖木儿皮笑肉不笑,对着他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懊悔万分。自己之所以急着与泰不华联手讨贼,就是因为听到了朝廷要派大司农达识帖睦迩来招安的风声,想要赶在他们到来之前将功劳抢占,谁曾想这方国珍居然如此狡诈?此番行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功劳得不到了不说,这战败之责也难以交代,但当务之急还是以安全为重,大不了回去后破财免灾,多使些钱财贿赂上级罢了。 捋清了思绪,看向方国珍嘱咐道:“将这封书信送到我家中,我家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方国珍点了点头,差人立刻去送信。 与沦为阶下囚的孛罗帖木儿不同,温州海岸边的点将台上,泰不华身穿战甲,泛白的胡须随海风吹拂而动,看上去气势逼人。 看到台下正在操练的士兵们军容焕然一新,顿时心情大好,对此颇为满意,看来最近的严加操练已经起到了效果,只要约定日期一到,便可到海上一举击溃方国珍所部。 出神间,一贴身近侍快步等上点将台,轻声喊道:“大帅。” 泰不华转过身,微笑着询问道:“可是左丞大人那边有了消息?” 近侍面露难色,点了点头,不知如何开口。 泰不华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心腹,心中不祥的预感生出,沉声道:“快说!到底是什么消息?” 近侍躬身垂首,小声答道:“左丞大人于昨日提前率兵赶赴大闾洋,却遭方国珍等海寇的埋伏,其部损失惨重。” “什么!竟有此事?那左丞大人现在如何?” “据逃回来报信的兄弟说,谁也没想到海寇竟然敢主动攻击官军,所以防备颇为松懈,大部分士兵不战自溃,赴水淹死者就超过半数。此外,随行的参知政事被杀,左丞大人则被方国珍部所俘。” 泰不华闻言大惊,急声道:“赶快集结军队,去救援左丞大人。” 近侍不忍看见泰不华的表情,接着道:“左丞大人被俘以后,传了亲笔书信回来,称方国珍等人已准备受他招抚,且特意下令,命沿海官军只可以布防,决不可以率军出海……” 本以为孛罗帖木儿是难得的忠臣,敢与自己一同肩负起除贼的重任,没想到他竟如此不堪!泰不华对他莫大的期望瞬间化为泡影,眼看着敌人在海上猖狂不已,自己却无能为力。情急之下,本就身体疲惫的他额头上急得冒出冷汗,再经海风一吹,眼前一黑,腿一软便瘫倒下去。 身旁之人赶忙将他搀扶下去,副将见此情形,令众兵士停止操练,回营驻扎。 稍过歇息之后,泰不华才勉强睁开双眼,众将官均候在榻旁,不敢出声。 泰不华坐起身,看了看屋内的一众心腹,苦笑道:“看来这一次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众人相互对视,不知如何答话。 泰不华突然转移了话题,缓缓道:“跟着我这样的铁疙瘩,日子不好过吧?我知道自己平时对你们严苛了些,但是希望你们知道我的苦心。你们也都清楚,我泰不华是因为在朝堂备受排挤,才被贬谪到了江浙。虽然做事尽心尽力,却仍旧不受重用,你们作为我的下属,难免会觉得抬不起头。可无论如何,我这名字是当年文宗皇帝亲赐,所以无论我身处何方,官居何职,都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如何做一个为朝廷尽忠的臣子,我也希望你们能同我一样。” 听着主帅的肺腑之言,众人接连劝慰道:“大帅,您别这么说。” “这海上之乱是因何而起,温、台等地的每一个百姓都清楚,您来了以后尽职尽责,多次挫杀了敌人的锐气,兄弟们都看在眼里,跟着您做事我们从来不觉得委屈。” “是啊,大帅,谁是好官百姓最清楚!” 泰不华颇为欣慰,无奈道:“本以为这次能够一举击溃海寇,可还未等行动,台州的军队便已经伤亡过半。事已至此,就只能静观其变,等着朝廷的诏令了。” 浙东的形势便因为这一次海战,由方国珍占尽了先机。 对于朝廷来说,河南的形势也因为秃赤的私心和徐左丞的胆小而陷入危机。 赫厮在上蔡战死以后,红巾军照刘福通的计划乘胜追击。在明教教众里应外合之下,由刘福通取朱皋镇、盛文郁夺罗山县、关铎破确山、潘诚下真阳、李武攻叶县、崔德据舞阳,再加上杜遵道留守的颍州城,李喜喜和韩咬儿驻防的上蔡县,红巾军的势力瞬间暴涨,所到之处百姓踊跃参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已经众至六万余人。 一众明教的舵主、堂主等均摇身一变,成了军政共掌的红巾军万户、千户、百户。 照刘福通的号令,各部所占领的州县均将赋税降至原本的十之一二,参加义军者便可领取一块象征义军身份的牌子,他的家人便能以此领到粮食,如此一来,红巾军更加深得民心,其他各地听闻红巾军的事迹,或投奔而来,或翘首以盼,刘福通率领的红巾军声势一时无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四章 庇下属秃赤逃罪责 满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 城里无一人,红军府上坐。 河南大乱以后,不断有这样的民谣传到大都,脱脱的复杂心情可想而知。 “赫厮擅自行动,致使阿速卫军几乎全军覆没,我担心此事会引起众朝臣的风言风语,不敢耽搁,就立刻赶回大都禀报丞相。”秃赤此时跪在厅中,装出一副愁苦的可怜模样,恨不得挤出些眼泪来。 议事厅中除他以外,只有中书右丞相脱脱和知枢密院事老章在场。 脱脱面无表情,平静道:“你也是朝廷正二品的官员,动辄便跪着说话,也不怕失了朝廷的威仪?” 秃赤抬起头瞄了瞄二人的目光,见老章轻微地点了点头,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 “坐下说吧。” 秃赤颔首而立,,恭声回道:“这趟办差不利,秃赤无颜就座。” 脱脱瞟了他一眼,“哦”了一声,漠然道:“那便站着好了。” 老章的两手交叉在腹前,靠在椅子上,揣摩着脱脱的态度,率先向秃赤问道:“阿速左、右卫加起来整整六千多人,近两万匹战马,又带了最精良的装备。我实在是想不通,赫厮再怎样蠢笨也不至于让阿速卫军全军覆灭吧?” 秃赤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缓缓道:“我们几人原本商议的是由我去与徐左丞接管几支汉军,赫厮则领着骑军先行在颍州城外扎营,待我们集结兵力后便可围城迫使乱民投降,结果……” 脱脱冷笑了一声道:“你是说还未等到你们,这些乱民便一举冲出城外轻松击溃了我们大元最精锐的骑军?” 面对着质问,秃赤顿了顿,继续解释道:“据逃出来报信的士兵说,赫厮想要抢在我与他汇合前攻下颍州城,好独享功劳。结果先是在城外中了埋伏,折损了近半部曲,待折返回上蔡县后,又遭暗算,以致于酿成此祸。” 脱脱盯着秃赤,一字一句道:“可赫厮死了。”言外之意非常清楚,赫厮已死,战败的罪责由谁来承担? 厅中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秃赤知道脱脱这是要向自己问罪,可出师不利,折损精锐的罪名自己哪里敢担?只能看向老章,投出求救的目光,希望他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老章的心中也是颇为踌躇,赫厮和秃赤都是他推荐的人选,若是将二人都定下罪责,那自己也免不了落得个用人不利的罪名。沉默了一会后,将屁股往前挪了挪,直起腰身,将脱脱的话题转移,向秃赤问道:“所以你赶回来后,河南的军务便暂时交给了这个徐左丞?” 秃赤赶回大都后,也收到了红巾军趁乱攻占了许多州县的消息,此刻听到老章不动声色的提示,立刻有了主意,回道:“不错,徐左丞此人胆小怕事,有赫厮擅自出击的败绩在前,定然使大军龟缩不动,借此来逃避罪责。想必因此才给了这些逆贼以可乘之机,让他们夺了附近州县。” 脱脱眯了眯眼,确认道:“徐左丞?是个汉人吧?” 自河南汉民生乱以来,脱脱便对汉臣格外排斥,老章见脱脱如此神情,立刻接着他的口风道:“我就说嘛,那可是阿速卫军!就算领兵将领再不济也不至于遭此大败,依我所见,定是这徐左丞没安好心,说不定便是他与这群逆贼相互勾结,暴露了我们的行军路线!” 秃赤闻言心中大喜,看来临走前这个替罪羊是真的找对了,于是添油加醋道:“听大人这么一说,有一事倒确实颇为古怪。” “何事?” “我们商定分头行事以后,我曾见到徐左丞多次出入赫厮的营帐,此前我还以为二人只是正常交涉军务,现在看来……” 老章拍了一下旁边的茶桌,怒道:“岂有此理!”旋即看向脱脱道:“丞相,果然如您所说,不可让汉臣干涉军政要务!” 脱脱自从与吴直方产生分歧之后,对汉臣便愈发反感,虽然不至于因此排斥汉学文化,但在这样动乱的时局下,还是不免对汉人显示出了很强烈的排斥心理。 经老章与秃赤这么一唱一和的引导,脱脱也不免往坏的地方去想,下令道:“圣上和阿速部落的首领那里都需要个交代,就算这徐左丞没有通敌,也有避战不出的罪责,先将他押解进京吧。” 说罢看向秃赤道:“谅你是被他们二人所累,我也不愿过分责罚于你,不过……不管你想什么法子,也要去将阿速部落的怨气和怒火平息了,然后自行上道请罪的折子。” 秃赤眼睛一亮,与脱脱和至正帝相比,阿速部落首领的怨怒显然更容易平息些,于是赶忙跪下谢道:“丞相之恩,秃赤永记于心。” 老章见状也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此祸盖因我用人不利,多谢丞相手下留情。”待其走后,老章也不装傻,立刻站起身恭敬行了一礼。 脱脱有些惊讶于老章的坦率,点了点头,脑海中又想起吴直方的话语,苦笑道:“大祸已经酿成,河南一乱,中原怎么安生得了?这件事不管是你们谁的过错,到了圣上面前不也都由我在顶着。” 老章有些哑然,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当然清楚。如今的至正帝已非从前励精图治的样子,整日沉溺后宫,上朝时也是毫无耐心,非常易怒,一国军政尽交付于脱脱之手,他肩膀上担着的压力确实太大了些。 脱脱站起身,偏过头道:“我得进宫一趟,你也赶快将河南的军务安排一下吧。” “是。”老章颔首而立,目送脱脱离开后,看向挂在墙壁上的河南行省地图皱紧了眉头。 一个时辰后,大内延春阁外,脱脱换了身官服赶来觐见至正帝。 “丞相大人是有事要面见圣上吧?我这就帮您进去通禀。”主动与脱脱搭话便是最得宠的太监朴不花。 脱脱见他在此,便猜到了奇皇后也在,叫住了朴不花,小声问道:“圣上与奇皇后……” 朴不花一笑,回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丞相,上次因为皇后扰了圣上的兴致,圣上因此冷落了皇后许久,今天难得心情大好,才召见了皇后。” 脱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出声道:“那便等奇皇后出来以后再帮我通禀吧。” 朴不花眼中带笑,颇有深意地道:“丞相若是为了河南的事……莫不如现在进去。” 脱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不解。 朴不花微笑着解释道:“丞相最近公务繁忙,恐怕是无暇顾及端本堂的事务了吧?今日身为太子谕德的李好文告病,所以皇子闲暇之余就陪着奇皇后一同来了。” 脱脱恍然大悟,笑着道:“多谢公公点拨。” 卖了脱脱个人情后,朴不花才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折了回来道:“丞相请随我来。” 除了一起进来的脱脱和朴不花,殿中还有四人,即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第二皇后奇皇后、皇子爱猷识理达腊,还有在一旁侍奉的哈麻。 因正宫皇后伯颜忽都所生嫡子真金二岁时夭折,所以奇皇后的长子爱猷识理达腊便成了皇长子。依照皇室惯例,爱猷识理达腊幼年便寄样到脱脱的家里,脱脱因此成为他的“奶公”,对他的呵护照顾可谓无微不至,自他出生便以正宫皇子的待遇对待他,更是花费私财十二万二千锭在大都健德门外修建了大寿元忠国寺为他祈福。后来脱脱返京,又以太傅的身份一手主持东宫事务,爱猷识理达腊入学端本堂一事也是脱脱在负责。 爱猷识理达腊已是十二岁的年纪,能在蒙、汉两族文化的共同熏陶下长大,又得到至正帝和脱脱的悉心培养,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 至正帝一家三口相聚在此,心情非常不错,脱脱见礼之后,至正帝便开口道:“皇儿这几年越发懂事孝顺,学业上也进步很大,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脱脱落座后颔首道:“皇子天资卓绝,远非常人,这是我大元之福,臣怎敢居功?” 奇皇后笑意吟吟,显然心情不错,接话道:“陛下,臣妾听说太傅为了巩固皇子的气运,特意花费私财命人修建了一座寺院呢!” “哦?还有此事,看来我这皇儿的确是让丞相费心了。”至正帝闻言很是欣慰,捋了捋胡须,笑着赞道。 皇子不仅机敏聪明,又很知礼仪,向脱脱问好道:“奶公,处理政事之余,可不要累坏了身体。” 脱脱回礼道:“谢殿下关心。” 至正帝朗声问道:“丞相进宫可是有要紧事与朕商议?” 脱脱闻言从座位上起身,到殿中恭敬行了大礼,沉声道:“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今日是来请罪的。” 朴不花都能猜到脱脱的来意,殿中的众人又怎能不知? 至正帝面色平静,直直地盯视跪着的脱脱,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五章 赴江浙司农倚旧功 正宫皇后伯颜忽都的嫡子早夭以后,至今未再诞下一子,皇太子的位置便一直空着,这对热衷权利的奇皇后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诱惑。 虽然爱子天资聪颖,非常受至正帝的宠爱,可自己高丽贡女的身份对于蒙古皇室来说却是卑贱至极,若想将爱猷识理达腊推上皇位,单单靠自己在后宫的这点势力是完全无法做到的,所以朝野之中除皇帝以外,声望和权势最大的脱脱便成了自己必须拉拢之人。 借着朴不花和哈麻之手,奇皇后早就对脱脱百般示好,可这位与爱子颇为亲近的奶公,却迟迟没有表明态度。现如今脱脱陷入窘境,自己若能伸出援手,那么脱脱自然而然也要还了这个人情。 哈麻面对这种情形,却始终垂首站在一侧,一言不发。 原因是至正帝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很好揣测,唯独在对待脱脱的时候却总是让他捉摸不透;奇皇后母子自然是会想方设法讨好脱脱,以便日后让他支持爱猷识理达腊坐上皇太子的位置;至于脱脱,因为这次突然进宫并没有事先知会自己,所以他到底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现在还不能断定。 殿中的众人各怀鬼胎,呼吸之间仿佛已经过了数个时辰之久。 “丞相何罪之有?”短暂的沉默之后,至正帝缓缓问道。 脱脱跪在殿中,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恭敬道:“这是河南传回来的消息,还请陛下过目”。 朴不花早已经退了下去,此刻就由哈麻接过向至正帝呈上。 至正帝看了文题,表情便逐渐凝重。 这本中书省吏员根据地方上呈的奏折整理成的文牍,送到脱脱处时,题为“谋反事”,脱脱阅后,提笔改为“河南汉人谋反事”。 阅罢,面沉似水,将奏章重重地拍在案上,佯怒道:“好一个赫厮,将朝廷的脸面都丢尽了!”随后观察着下方脱脱的表情,问道:“枢密院怎么说?” 脱脱面不改色,沉着答道:“知枢密院事老章认为,阿速卫军落败皆因同知枢密院事赫厮领兵不利,但赫厮已在上蔡战死,所以具体原因尚不明确,此中详情还需再查。不过,据返回大都的秃赤回来说,河南地方的汉人官员徐左丞颇为可疑,有通敌之嫌,臣已命人立刻将他押解进京。” 至正帝不耐烦地道:“这等罪臣还押解进京作甚?直接杀了,将其家产抄没,尽数赏赐给阿速部落,以表安慰。” “臣遵旨。” 奇皇后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找准时机劝慰道:“陛下,我大元的军队从来都是天下无敌,此番意外战败,盖因领兵的将领不行。依臣妾看,不如给丞相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由丞相亲自挑选将帅,领兵前去平乱,可好?” 至正帝也正准备给脱脱个台阶下,赞同道:“丞相劳苦功高,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朕自然不忍心责罚,更何况这次失利在于领兵将领疏忽大意。哈麻,快扶丞相就座,此事就依皇后所言,不知丞相可有好的人选?” “谢陛下。”脱脱被哈麻搀扶起来,回到座位上接着道:“陛下,臣以为在镇压汉人谋反一事上,应当避免任用汉臣。” 半天没有吭声的爱猷识理达腊对此感到疑惑,插言问道:“父皇和奶公向来对汉儒文化推崇备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为何却要排斥汉臣呢?” 至正帝见爱子已经能对政事表示看法,颇为欣慰,脸色渐缓,耐心解释道:“汉学文化虽好,可面临战争和危机的时候,还是我们种族间的血缘更为可靠些。等将这些动乱平息了,贤能的汉臣父皇还是会继续任用他们的。” 爱猷识理达腊若有所思道:“多谢父皇教导,儿臣懂了。” 脱脱颔首道:“陛下圣明,河南地处中原,现在正值鼠疫、蝗灾蔓延,虽然现在看似只有几个州县被夺,但臣担心会因此酿成大乱,所以此次务必派遣可信之人前去。” 至正帝道:“依你之见,何人可以领兵?” 脱脱顿了顿,昂首道:“当朝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 此言一出,场中所有人都是吃了一惊。也先帖木儿可是脱脱的亲弟弟,可以说如今的朝堂已经尽在两兄弟之手,若是再将军权交付,一国的军政可就彻彻底底被脱脱所掌控。 “他们兄弟二人已经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此刻居然又敢向皇帝讨要兵权!” “不对,脱脱做事向来谨慎,难道河南的情况比想象中更差?” “又或许是变钞一事的失败,让这个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丞相也开始惊慌失措了?” 奇皇后在心里接连思索着脱脱的用意,却还是不得其解,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至正帝看上去倒是颇为平静,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未跟也先商量过此事吧?” 脱脱对答如流,“陛下若肯信任他,便是他的荣幸,哪里由得他不答应?” 奇皇后面露微笑道:“丞相是不是太紧张了些,这些年乱民闹事的事情时有发生,怎么这一次要如此大张旗鼓?” “皇后有所不知,臣听闻这伙逆贼做事很有组织,甚至打着光复汉室的旗号,治河的工程正在关键阶段,万不能被乱民所扰!” 至正帝眯了眯眼,回应道:“这些乱民不过一群衣食之贼罢了,此事容朕再想想。”随即嘱咐道:“变钞一事的风波尚未平息,丞相还是先将精力都用在治河上吧。” 变钞失败的事实众人早已清楚,自从新钞与通宝同时发行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大都的物价便上涨了十倍有余,十锭钞币尚且不能换得一斗粟米。小规模试用新钞的郡县,都出现了以物换物,钞币概不接受的情况,暗中反对脱脱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脱脱眼神一暗,无奈道:“臣遵旨。”此刻皇帝突然将话风转至变钞,无疑是在暗示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政事上面,不要过多涉及军务。 “父皇,既然战事不得任用汉臣,那在其他方面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善待贤臣?端本堂的李先生教我非常用心,现在他病了,儿臣想去看望他。”奇皇后面对此景,不知如何替脱脱说话,反倒是爱猷识理达腊开口化解了场中的尴尬气氛。 至正帝见爱子已经知道替自己分忧,非常高兴,朗声道:“那便让你母后随你一同前去吧,传朕的口谕,让李好文好好休养身体,朕的儿子还需要他继续教授!” 奇皇后欣然应允道:“臣妾领命。” “朕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至正帝说罢便站起身,由哈麻搀扶着进内殿休息,脱脱则与奇皇后等一起告退。 皇帝没有答应让也先帖木儿领兵,脱脱也只能下达命令让河南行省自行剿贼,阿速卫军的覆灭就由徐左丞的一颗人头作为结果而不了了之。 另一方面,大司农达识帖睦迩依照枢密院的诏令,从大都奔赴江浙行省招抚方国珍等海寇。可海贼却丝毫没有被他放在眼里,一路上结交各地官员,饮酒作乐,是故走得极慢,对江浙行省的事务一概不问。 达识帖睦迩此时已经半醉,拉着旁边的官员醉醺醺地吹嘘道:“像我这样为朝廷尽心尽力的能臣,已经不多见了,你们这些晚辈还得多与我这样的人交流。” 大司农秩从正二品,此时又是朝廷钦差,地方上的官员自然得罪不起,只能奉承着吹捧他。 一参政谄媚道:“大人当年在湖广任平章政事之时,我便久仰大名。分治各族的招安之策,非大人不能想出。” 达识帖睦迩之所以被朝廷器重,便是由于在至正九年间,任湖广行省的平章政事时,向朝廷提出了“分而治之”的招安政策,朝廷采纳他的意见以后,湖广的少数民族果然对元廷尽数归顺。 所以这句马匹拍的十分高明,达识帖睦迩一把将参政搂住,笑道:“果然还是有懂我的人!那么难对付的各个部族我都能顺利招安,更何况是浙东的区区海寇?要我说啊,这老章随便抽调个人过来便可,何必非要我亲自跑一趟?” 老章是枢密院的首脑,达识帖睦迩敢开他的玩笑,其他的官员却不敢放肆,只能装傻赔笑。 “那我就预祝大人马到成功!” “是啊,大人所到之处,贼寇必定授首来投!” 众人伺候着他吃饱喝足,又往房间里安排了侍寝的舞女,这才放下心,逐渐退去。 有人仗着往日的功劳寻欢作乐,自然也有人忧心忡忡,为生乱的国家而叹息。 浙东道宣威使都元帅泰不华自从得知孛罗帖木儿被俘的消息后,已经辍食数日,苦苦思索着如何才能剿灭方国珍等人。 亲随热了饭菜,劝慰道:“大人,吃些东西吧。” “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海寇的消息,不过倒是听说朝廷派来招安的大司农快到了。” “哦?”泰不华眼睛一亮,心生一条妙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六章 正军纪道衍定乱局 在明教新建立的秘密据点之中,疲惫的刘玥儿靠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刘玥儿瞬间坐正了身体,用沉稳的语调道:“进来吧。” 道衍推开门,嬉皮笑脸道:“参见圣女,圣女威武,圣女万福。” 刘玥儿白了他一眼,立刻卸下圣女的架子,瘫靠在椅子上尽显疲态,问道:“这么快就忙完了吗?” 道衍嘿嘿一笑,走到刘玥儿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后,掏出一个洗好的桃子递给她,然后抻了抻腰身道:“教中那么多兄弟的家书,没有几天时间根本写不完,我怕你一个人孤单无聊,便借着上茅厕的由头溜出来看看你。” 刘玥儿摘下面纱,咬了一口桃子,笑意吟吟地道:“真甜。” 道衍用右手拄着下巴,左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秀发,打趣道:“真美。” 两人情意绵绵,刘玥儿也早就习惯了道衍的甜言蜜语,露出一副小女儿之态,感叹道:“平日里教中的兄弟看上去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结果写起家书来居然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道衍随刘玥儿留在萧县后,便想着能为大伙做点什么,正巧彭大和赵均用的多数部下都想求人替自己给家里写封书信,道衍便多为代笔,不收银钱,并且当众说是圣女让他来做此事的,只当替刘玥儿赢得声望。 道衍挪揄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是人之常情,你在多云山庄的时候不也偷偷哭过鼻子么?” 刘玥儿啐了一句,咕哝着道:“暗中偷看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 “哈哈,你忘了我还没还俗吗?既然是和尚,又如何称得上君子呢?” 刘玥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与这个无赖的沙弥斗嘴,突然有些怅然道:“你也想家了吧?” 道衍被问得一愣,自打他离家到妙智庵去,一晃已经有三年过去,也不知道父亲身体如何?兄长是否已经接替父亲从医?姐姐在婆家过得好吗? 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相城,白天有孟先生授业,晚上有母亲做好了饭菜,然后再给烧香拜佛的祖母惹些乱子,只可惜这样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摸了摸头,好在尚未剃度,等帮着玥儿做完事,便去找宗传师父还俗,然后带着她回去看望家人。 “天禧。”刘玥儿轻声将正在出神的道衍给叫了回来。 虽然道衍早就以法号示人,但无论他如何自嘲,刘玥儿却始终使用“姚天禧”这个称谓,其中夹杂的情愫和其少女心思不言而喻。 道衍挠了挠头,尴尬道:“还好吧,就是有些担心我爹的身体。” 刘玥儿将吃了一半的桃子放下,用手帕擦干净手后,握住了道衍的手臂,抿了抿嘴道:“其实我们的事情我爹可能早就知道了。” 道衍有些惊讶,随后转念一想,无奈道:“是李喜喜舵主吧。” “嗯,之前我被囚于多云山庄的时候,李叔父急红了眼,怎么找也没有我们的消息,他离开前只有你与我在一起,所以我爹必定已经从他口中知晓了我们的事。” 道衍免不得有些紧张,但在刘玥儿面前还是表现出坦然自若的样子,两手握住她的双手后,柔声安慰道:“不用紧张,反正早晚都要与你父亲见面的。” 刘玥儿急道:“我爹现在一心都在红巾军的事务上,腾不出时间过问此事,可我担心他日后会因此为难你。” 道衍眉目柔和,缓声道:“你父亲现在是大名鼎鼎的红巾军元帅,而我却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寺院沙弥,身份悬殊如此,他能继续留我在你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 刘玥儿的心里矛盾无比,几乎是带着哭腔道:“我爹在前方征战时刻有性命之危,我却……” 道衍知道她心中郁结着很多事,继续耐心劝道:“不要想了,有我在呢。” “可我却忍不住不去想!为了给我娘报仇,从小我便要覆着这层面纱,谁知道这圣女做得越久,便越发不知道这红纱的意义所在。离开多云山庄后,我刚下定决定不再做这个圣女了,就眼睁睁的看着韩伯伯在我们面前饮恨而死,这样无尽无休的仇恨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结,我好害怕突然有一天传回来的是我爹战败的消息,我更不想连累了你……”刘玥儿泪水夺眶而出,越说越是动容。 道衍看着她的样子心疼无比,将她搂在怀里认真道:“玥儿,你不要怕。我说过的,无论如何我也都会保护好你,否则……” “住嘴!”刘玥儿眼中带着泪花,哭着道:“不许你总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傻话,就算我有一天真的被官兵抓了去,我也要你好好活着,更不要你替我报仇!” 道衍替她将眼泪擦干,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二人正值情动之时,却又传来敲门的声音。 刘玥儿赶忙将道衍推开,飞快地拿出手帕擦拭脸颊,再将红纱覆上。 道衍看着刘玥儿慌忙的样子摇头苦笑,小声道:“我去看看来者何人。” 道衍打开门,见来人是赵均用的部下毛贵,微笑道:“毛堂主。” 刘玥儿同意将彭大和赵均用两个绿林团伙收编进明教之后,便给了彭大、赵均用、芝麻李三人舵主的位置,彭大的儿子彭早住和毛贵则是堂主。月余的相处时间里,道衍对颇有主见的毛贵很有好感,所以此时态度很好。 毛贵虽然皮肤粗糙,但五官硬朗,棱角分明,身姿挺拔,气势不凡,再加上其沉稳的性格,让人见了均不敢对其生出轻视之心。 因其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了道衍和刘玥儿不凡的关系,隐隐猜到了年纪不大的道衍实际上才是夺取徐州的主要策划者,所以对道衍也是心生敬佩,见开门的是他,便觉得事情更加好办。 毛贵微笑道:“小师父,外面出了些乱子,我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示圣女。” 刘玥儿在里面扬声道:“毛堂主不必多礼,快请进吧。” 毛贵见到刘玥儿,抱拳施了一礼道:“圣女。”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毛贵无奈一笑,答道:“因为彭、赵二位舵主是绿林出身,他们手下的兄弟自在惯了,明教的许多教规都难以适应,不可饮酒一事,便争论颇大。这几日,二位舵主手下的兄弟饮酒的情况时有发生,老教众自然不满,对其多加指责,一言不合之下,竟然动起了手,罗舵主和李舵主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所以便差我来请示下圣女,是否可以将这条教规稍微放宽些?” 这些强盗出身的人自然不比寻常百姓,若仍旧以从前的教规束缚,难免起到些反效果。可若是放任他们饮酒,又担心教中风气败坏,让百姓对明教生出反感。 刘玥儿犹豫之间,一时拿不定主意,道衍见状出言提示道:“不如先去看过情况后再定主意?” 刘玥儿点了点头,“劳烦毛堂主带路。” 萧县本就不大,罗文素害怕这些突然吸纳的教众扰民,便将他们大多数聚集在一处。是故不到盏茶时间,三人便已赶到。 “参见圣女。”罗文素和芝麻李等人见到刘玥儿后立刻转身行礼。 此时场中已有二人醉得不成样子,如泥般瘫倒在地,刘玥儿问道:“彭、赵二位舵主呢?” 罗文素无奈道:“他们二人都想抢得头功,纷纷带着部下好手到徐州城打探消息了。” 芝麻李面有愧色,对着刘玥儿道:“圣女,这些兄弟都是我极力推荐而来,现在却闹出这样的乱子,都怪我。” 刘玥儿对老成的芝麻李向来非常看重,温和道:“李舵主不必自责。”随后看向场中情形。 道衍看着醉倒的二人,眉头紧锁,然后蹲下身子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脸颊唤道:“醒醒。” 那人迷糊着睁开眼,见是个毛头小子,不耐烦骂道:“滚。” 这一声引得围观的彭、赵旧部哈哈大笑,等着看这小子如何出丑。 道衍眉毛一挑,眼神冷了下来,看向嬉笑的众人道:“各位莫非不知道明教的教规?” 一个为首的汉子道:“小兄弟,记得教规容易,可是能不能做得到便是两码事了,咱在山里喝酒吃肉惯了,突然让我们喝起清汤寡水来,这实在是受不了啊。” “对啊!” “就是,咱们是来打元兵的,又不是来受穷气的!” 身后诸人纷纷附和,更有甚者讥讽道:“我见你这毛还没长全的样子,该不会还没喝过酒吧?哈哈哈。” “放肆!”毛贵蓦地一声怒吼,场中混乱才稍稍停缓。 罗文素也暗中朝道衍摇了摇头,示意别再强行插手此事,刘玥儿倒是颇为镇定,相信道衍定然有解决的办法。 道衍没有理会罗文素的示意,冷着脸瞪着众人道:“好一句‘打元兵’,不过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七章 生歹意堂主用拙计 芝麻李、彭大、赵均用等人之所以都对道衍有些忌惮,除了不清楚他和刘玥儿的真实关系以外,便是因为他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坚忍性子。 毛贵看着道衍的背影,眼神里充满疑惑,这并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现在看似被激怒,却好像又是在……激怒对方? 人群果然又嘈杂起来,传出许多污秽之语,要不是毛贵站在身后,道衍恐怕早就被这些本为强盗的人群吞没。 “你这个臭小子,爷爷们劫道杀官兵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小子,杀过人吗?我们过得可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在这里大放厥词?” 罗文素见事情闹得越发严重,便想站出来缓解下气氛,可还未等出声,人群中又飞来一个酒碗,径直砸向道衍。 道衍躲闪不及,只好抬起胳膊去挡,酒碗击了个结实,掉落在地上,才“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吵是吵,闹是闹,如今家伙都用上了,刘玥儿和罗文素等人都是面色一寒。 道衍吃痛,揉了揉胳膊,这下子是冲着头部砸来,辛亏自己反应及时,挡住了酒碗。表面上被众人激怒,心中却是冷静异常,时刻分析着局势。 饮酒虽然是教众常犯的一条,可如今这年月百姓想吃饱肚子都难,更别说饮酒作乐了,所以平常人家只有赶上有什么好消息或者逢年过节才能沾一沾酒气荤腥。大部分情况下,舵主、堂主等对此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顾及这等小错,可最近却总有当街醉酒的人出现,颇为奇怪。 道衍入场后便在观察吵闹的人群,发现大致都是彭大的旧部,便觉得有些可疑,若是因为绿林出身便要饮酒,那赵均用看着更像是跋扈之人,他的部下为何从来不闹?若自己所猜无错,应当是有人刻意而为。 盯着地上碎裂的酒碗,一番思索之后,心中有了打算。不待罗文素等人出声,道衍扬声道:“各位入明教之前便敢于反抗元贼,的确是义勇可嘉,方才是我唐突了。” “真是个窝囊废,还以为要跟我们打一架呢!”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怎么跟变脸似的,方才还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难道是被这一下砸怕了?” 道衍致歉后,人群中又是议论纷纷,全场的人尽是陷入困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道衍抻着长音,顿了一下道:“如今各位既为明教弟子,又是红巾军的一员,那这教条和军规,无论如何也得遵守,如有违背便决不能轻饶。”然后又指着醉醺醺的二人向罗文素问道:“罗舵主,这二人既犯教条,又违军规,该当如何?” 罗文素沉着脸道:“斩!” 嘈杂的人群刹那间鸦雀无声,众人吸了口凉气,心中清楚场中二人可是跟了彭大许久的心腹,难不成这小子真敢借着这些规矩便动手杀了他的人? 道衍听后,昂首道:“既然前有教条、军规如此,那便斩了。”然后将身旁毛贵的佩剑借来,朝二人走去。 随着他一步一步缓慢地逼近,倒着的一人再也不敢装醉,坐起身求饶道:“别,别杀我!” “咦!” “原来是装醉!” 场中除了闹事的彭大旧部以外,还有许多看热闹的教众,此刻也议论起来。 道衍一言不发,继续缓步走向二人。 看着道衍似笑非笑的表情,求饶的人惊恐至极,向人群中投出求救的目光,可却无人回应。 “之前有谁饮酒,我且不问,但你二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酗酒,想必便是带头违反军规和教条的人,今日不得不死!”道衍说罢便举起铁剑。 听着道衍冷漠至极的声音,这人顿时吓出了哭腔,急声道:“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我们也不想饮酒闹事的,是……”毕竟有所顾及,话到嘴边还是犹豫着吞了回去。 道衍眯起双眼,质问道:“哦?你的意思是,有人逼着你借此生事的?” 这人再次朝四周望去,发现依旧没人救助自己,憋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道衍将剑放下,回首看向人群,扬声道:“唆使教中兄弟酗酒,挑拨教中兄弟的情谊,莫非是我们之中进了元兵派来的奸细?” 这三者是一项比一项更重的罪名,场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道衍身上,关注着事情的走向。 道衍移回目光道:“说吧,究竟是谁?” “是……” 就在大家等着他说出幕后推手的时候,一直装作醉倒的另外一人突然起身抽出一把匕首,瞬间插进了他的喉咙。 “大胆!”毛贵一声怒喝,向行凶之人冲去。 行凶之人动作极快,不待毛贵和道衍等人动手,便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喉咙,转眼之间便倒在血泊之中。 场中形势变化之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出身惊愕之间,道衍则暗中观察众人的神色。扫视许久,只见所有人都在观察场中情景,唯独有一人目光始终放在刘玥儿身上。 是他?道衍看清了这人的模样,原来是彭大的儿子彭早住隐藏了身份,藏匿在人群之中。 原来如此,道衍嘴角上扬,转过头小声向毛贵确认道:“这二人可是彭舵主的旧部?” 毛贵点了点头,皱起眉毛,疑惑道:“不错,你是怀疑……彭舵主?” 道衍摇头不语,毛贵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强行追问。 芝麻李走进场中,抱拳环视众人道:“诸位既然是冲着我芝麻李的面子投身明教,参加义军,便还得请大家遵循军规教条,以此为例,如若再犯,莫怪我不讲情面!若有谁反悔了,便尽早退去,我决不强留!” 芝麻李在徐州一带的乡野间向来颇有名气,是仁义之士,众人见他发话,又见到今日惨死的两条性命,也只能认同,不敢再出声反驳禁酒一事。 道衍走到刘玥儿身边,小声言语了几句后,刘玥儿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前道:“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各位都无需再做深究。无论各位兄弟之前入教参军是带着什么目的,今后还请大家团结一致,这样的事情如若再有发生,我必严惩不贷!” 众人齐声应允,逐渐散去,几名骨干随刘玥儿折返议事厅。 “小师父,刚才为何不继续追查,如若顺藤摸瓜应该很容易便能找出背后指使之人。”毛贵也知道刘玥儿让大家不要深究,必定是道衍的主意,所以发问道。 罗文素也赞成道:“是啊,既然已经看破了有歹人作祟,为何不一鼓作气将他揪出来。” 道衍依旧立于刘玥儿座侧,表情平静,轻声解释道:“其实幕后之人我大致已经猜出是谁了,只不过不想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是谁?”芝麻李也急声问道。 “我既然能够猜出是何人,自然也就看出了他此举的目的。各位放心,我自有办法处理此患,不必将此事闹大。” 芝麻李和毛贵对视一眼,对神神秘秘的道衍略显不满,俄顷便起身识趣地离开了,屋内便只剩下刘玥儿、罗文素、道衍三人。 剩下的罗文素自然是可以信任之人,刘玥儿轻声道:“这下你可以放心的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衍的手臂还在作痛,见没了外人,便寻了个座位坐下,反问道:“你们没发现今天有一位堂主没有露面吗?” “你是说彭早住?” “不错。” 刘玥儿疑惑道:“他虽然不在场,但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是他指使那两人装醉的吧?” 道衍胸有成竹,将所想娓娓道来,“方才混乱之时,我已向毛堂主确认过了,那两人都是彭舵主的旧部,而且对我出言讥讽、谩骂也大多是其手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前几次因饮酒闹事的教众也是这伙人吧?你们想想看,同样是绿林出身,赵舵主跋扈的处事之风显然更盛,他的部下都没有因此闹事,而颇有智谋的彭舵主怎么会纵容属下如此呢?” 刘玥儿分析道:“如此说来,的确有些奇怪,可这段时间彭舵主带人在徐州打探情况……所以,能调动他这些部下的只有彭早住!” 罗文素认同二人所说,却对彭早住的动机不太清楚,问道:“可这彭早住平时看上去像个老实人,这次为何要行此事?” 道衍答道:“其实刚才他也在场,只不过换了身装扮躲在人群之中罢了,虽然藏得不错,但还是被我看到了。”随即嘿嘿一笑,将目光转向刘玥儿道:“之所以能发现他,盖因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场中形势吸引的时候,只有他的目光始终盯在圣女身上。今天的事情若我们全都束手无策的话,我想藏匿着的他便一定会挺身而出,然后略施小计降服一众早就吩咐好的下属,届时必将提高自己声望,甚至赢得圣女的青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八章 解困境孤身化危机 道衍能将彭早住的心思揣摩的如此明白,皆因他与彭早住相比,对刘玥儿用情更深,所以这样引起佳人注意的小把戏自然能够轻易拆穿。 刘玥儿想到此处,俏脸一红,所幸有红纱所掩,才能不被罗文素发现。 罗文素冷哼一声道:“竟然敢对圣女心存不敬,手段又如此不光彩,彭舵主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想不到他的儿子却是个阴险小人!” 说到对圣女不敬,倒让一旁的道衍感到有些尴尬,将头撇过去暂时不看向刘玥儿,然后才接话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将事情闹大,赵均用与彭大向来不和,若被他得知其中原委后必定落井下石,引起争端。而且彭早住再怎么样也是彭舵主的独子,我们若因此杀了他,彭大必定带着部下叛离出去与我们作对,到时候我们再想夺取徐州便难上加难。” 罗文素深深地看了一眼道衍后,慨然长叹道:“你与刘元帅的行事作风倒是颇为相似,你们做得都很对,我不知道如何反驳,不过……虽然长远来说的确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我相信那两个受指使之人死之前思考的不是什么大局和安排,而是饱含着滔天的不甘与恨意。” 顺利解决了危机的道衍窃喜之余并未多想,听了罗文素的感慨后陷入了沉思。 是啊,这可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被人蒙蔽方才还在饮酒闹事,如今却不知道已经魂归何处。这两人与央求着自己代写家书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或许也有各自的家庭,也有妻儿老小,只是迫不得已才投身绿林,又辗转成了明教和红巾军的一员,可连战场还没有上,便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而枉送了性命。 道衍心中愧疚无比,亏自己还是佛门弟子,虽然识破了这拙劣的诡计,但却害得二人惨死,不由得心生愧意,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勿要逞能,不可擅自行事。 刘玥儿对罗文素比较了解,知道他是由今天的事想起了死去的教主韩山童,于是出言安慰道:“罗叔父,韩伯父他一生都将覆灭元室作为己愿,我相信他如果在天有灵,更愿意看到今天的局面,要对付杜遵道那样的奸贼,我相信父亲他一定已经想好了计策。” 罗文素苦笑道:“是我失态了。”然后起身告辞,离开了议事厅。 厅中只剩二人,刘玥儿立刻摘下了面纱,俏皮道:“呆子,想什么呢?” 道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刘玥儿早就担心道衍是否受伤,问话间已经站起身,走到道衍身边将他的袖口挽了上去,查看他小臂的伤势。 “这下砸得可真够狠的,真想不到这彭早住也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道衍带着醋意道:“无碍,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不过也难为彭早住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看来应该是被我们的圣女勾走了魂魄。” 刘玥儿莞尔一笑,柔声道:“别贫嘴了,不是说有办法善后吗?还不快去!” 道衍拖着长音道:“是,圣女已经吩咐,小的哪敢耽搁?” “拿着这个,若需要人手的话直接调动就是。”刘玥儿担心他孤身一人前去会遇到危险,拿出了象征自己身份的一块令牌递给道衍。 牌子并不是用什么珍贵的材料制造,只是普通的实木所制,但是上面雕刻的图案却栩栩如生,难以伪造。 道衍将令牌推回,微笑道:“不必担心,他毕竟是教中堂主,就算被我揭穿了计谋,也不至于冒着被教条惩戒的风险来难为于我。” 刘玥儿知道他倔强的性子,只好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彭早住虽然本人没有什么声望,但由于是彭大的独子,所以也人尽皆知,道衍简单询问了下教众便打探到了他的居所。 彭早住正在房间中因计谋被识破而烦闷不已,动手杀人并自尽的是父亲最忠心的心腹,如今却因保全自己而死,还不知道如何向父亲交代。 “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彭早住骤然挺直了身体,手握刀柄,紧张无比。 犹豫之间已经来到门前,努力平复思绪后拉开了房门。 “是你!” 彭早住见到破坏自己计划的道衍,心中更是惊恐,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此事是自己所为? 道衍抱拳问好道:“彭堂主。” “小师父是有什么事情寻我吗?”彭早住忐忑问道。 道衍表情玩味,打趣道:“彭堂主不邀我进去坐坐么?” 彭早住愈发觉得来者不善,但还是侧过身道:“请进。” 房间非常干净,装饰也简朴平常,道衍也不客气,径直坐下,然后笑呵呵地继续四处打量。 道衍表现得越是轻松,彭早住就越是紧张,关上门后,转身陪同他坐好,客气道:“小师父既然是圣女的亲随,想必是圣女有所指示,但凡圣女吩咐,在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哦?看不出来彭堂主对圣女如此尊崇。” “小师父这是说的哪里话?既然我已投身明教,便再也不会计较着从前的身份,圣女在我们明教地位超然,我哪敢心存半点不敬。” 道衍呵呵一笑,然后缓慢将袖子挽上去,将被砸伤的左臂露出,用右手轻轻碰了碰,吃痛后发出“嘶”的一声。然后脸色骤然冷了下去,漠然道:“这一下砸得是真狠啊。” 彭早住慌忙接道:“是啊,这些人也是粗鲁惯了,有事情解决不就行了,非得动手。” 话音刚落,道衍停了了手上所有动作,直直的盯视着彭早住的眼睛,道:“彭堂主方才并不在场,却怎么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彭早住微微一怔,心道糟了,不自觉间便说错了话,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事后立刻有兄弟向我禀报了此事,畏罪自杀的二人是我爹的旧部,父亲既然不在,便是因我统领不力才酿成此祸,就算小师父不来,我也是准备去向圣女请罪的。” 道衍耸了耸眉毛,装作恍然的样子道:“原来如此。” 彭早住忙跟着赔笑,“正是,正是。” “彭堂主可知道明教与聚众而成的山贼有何不同之处?” “小师父又说笑了,我本绿林出身,其中的差别如何能不清楚?无论是做山贼还是做强盗都不算是长久之计,若是太平盛世,谁又愿意背负着这样不堪的恶名?我爹曾与我讲过‘忧国忘家,捐躯济难’的道理,男儿还当以身报国,建功立业才对。” “彭堂主说的不错,明教之所以迅速崛起,盖因已故的明王和刘元帅深知顺应民心,团结百姓的道理。可如今居然有人不顾教条和军规,企图挑起争端,你说此人是否心肠歹毒?” 彭早住年岁不大,此次用计也不过是临时起意,彰显自己,所以准备不足,漏洞百出,本就因酿成祸事懊悔不已,道衍循循善诱之下,更是自惭形秽。至此已经忍不住想承认自己做的错事,刚想出声,道衍却率先开口道:“圣女心地宽仁,特意责令我不许深究此事,今日来找彭堂主也是圣女吩咐来告诉彭堂主一定要善待死去二人的家眷。” 彭早住心中五味杂陈,颔首应允道:“请转告圣女,在下定当为其尽心尽力,不敢辜负所望。” “既然如此,便是最好,我定当将彭堂主所言如实转告圣女。”道衍见彭早住愧疚之意不似伪装,目的既已达成,便起身告别。 彭早住独自留在房中,喃喃自语,怅然若失,懊悔不已。 “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就看穿了此事是我所为,只不过出于某种考虑没有道破而已。” “自己做事还是太欠考虑,不计后果了。” “此事过后恐怕在她心中会更加看不起我了,真是弄巧成拙啊。” “万万没想到竟然闹出了人命,我真该死!” 道衍甫一出门,却发现毛贵已在附近看着自己。 毛贵靠站在墙上,略带笑意道:“看来我也碰巧猜对了。” 道衍并未感到意外,也是淡然一笑道:“看来毛堂主在此已经等候多时了吧?毛堂主颖悟绝伦,明察秋毫,彭早住这点微末伎俩自然难逃你的法眼。只是我年少性急早来一步而已,不过此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大局为重,暂且善后吧,对否?”二人心意相通,对视一笑,毛贵继续说道:“为今权宜之计,莫过如此,刘元帅在前方身陷险境,孤军作战,此时,此地,万万不可节外生枝,如若再生事端,刘元帅危矣!” 道衍心中暗赞,此人顾全大局,深谋远虑,能文能武,实乃将帅之才。 道衍没有言语,二人彼此对视。 沉默片刻,道衍忽然抱拳一礼道:“尚未答谢毛堂主暗中保护之恩。” 毛贵听了哈哈大笑…… 此时二人无需更多言语,英雄所见略同,心中都觉得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英雄识英雄,英雄重英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五十九章 聚弟子祖师拜仁君 与往日的气氛不同,此刻的多云山庄内,人人神情凝重,好似等待着重要时刻的来临。 议事厅内也不比已往,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彭莹玉今日换了一身干净的僧衣,从次座上站起身向徐寿辉道:“袁州起义失败,导致我的大徒儿周子旺不幸战死,就都是因为我准备不足,导致孤立无援后才酿成的祸事。从那以后,我便日夜筹划,精心准备,势必要将元廷一举推翻。你们都是我座下的得力弟子,为成大业,我才提前遣座下的得力弟子散到各处发展,只待今时今刻,一同揭竿而起,打元廷一个措手不及!” 徐寿辉和倪文俊也站起身,等待彭莹玉为屋内众人一一介绍。 “他叫李普胜,乡人多称他为‘李扒头’,水上功夫了得,一身翻江倒海的本领无人能及。” “这是赵普胜,因善使双刀,人送外号‘双刀赵’,其武功之高为我座下弟子之首。” “项普略,我于兵法一道的本事多被他学了去,其才可领一方之兵。” “欧普祥,善使机关,能为巧匠,若逢攻城略地,方可见到他的长处。” “陈普文,读书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大事将起,户籍钱粮的调度,可尽付于他。” “丁普郎,勇猛刚毅,场上逢敌鲜有敌手,若为先锋,定可直捣黄龙。” “杨普雄,是北宋杨家将的后人,忠勇过人,文武双全,镇守一方不成问题。” “邹普胜,通晓天文地理,术数阴阳,若论运筹帷幄,其能毫不逊色于我。” “至于况普天,虽然天资一般,不像他的师弟们精通于一道,但能取众家所长,补己能之短,倒是与我最为相像。” 听彭莹玉介绍完身侧的九个得意弟子,徐寿辉抱拳道:“久闻各位大名,今后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倪文俊附和道:“既然来了,大家便都是兄弟,可都不要拘束!” 徐寿辉见彭莹玉有如此精密的筹备,又带来诸多好手,不禁大喜过望。寒暄过后,握着他的手道:“有彭祖及各位兄弟相助,何愁大业不成?若不是彭祖不愿收纳我这样愚笨的徒儿,徐某早就想拜在彭祖门下,也像各位好汉一样习得一技之长。” 彭莹玉面露笑意,眯着眼睛道:“我却另有东西送予你。” 徐寿辉有些惊讶,问道:“哦?不知彭祖所说是为何物?” 彭莹玉却不急着回答,陈述北边明教的情况道:“韩山童意外身死,北边的明教却并未因此溃散,反而在刘福通和杜遵道二人的带领上,愈发壮大,自颍州而起,大破阿速卫军,给元廷以迎头痛击。” 徐寿辉赞同道:“不错,刘福通确有领兵的才能,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能让红巾军有如此声势。” 彭莹玉反驳道:“刘福通虽然不是泛泛之辈,但红巾军发展如此迅速,却并不是他一人之功。明教虽然看上去声势颇大,实际上却是危机重重。” 倪文俊也对红巾军的情况非常了解,明明已经大破了元军,士气正盛,又怎会危机重重?于是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彭莹玉知道他会有此问,分析道:“虽然看上去刘福通是因韩山童之死才不得不迅速起兵,但时间上也是在韩山童将所有大事铺垫完成之后,在此期间又适逢元廷变钞失败,强征民力大举治河,此为天时。韩山童此人确为一世枭雄,明教选在河南颍上起事,占据了中原命脉,义旗高举,八方义士必然相投,此为地利。近几年饥荒、鼠疫、蝗灾、水灾同发,百姓无路可走,面对元廷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面对有活路有饭吃的义军,怎能不为所动?反观元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干的尽是强盗的勾当!此为人和。冥冥之中,刘福通将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元军此败是必然之事。” 倪文俊听后更加疑惑,追问道:“既然如此,他们面对元廷不该是占尽了优势才对么?为何又会危机重重?” 彭莹玉一笑,耐下心继续解释道:“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气运时机无时无刻不在转变。元廷能压制汉人这么多年,自有其底蕴在,岂是那么容易便被覆灭的?刘福通倾尽所能,才能博来此胜,而元廷却始终尚未真正将其放在眼中。而且他们虽然占据了中原要地,却无据守之能,元兵如若大举镇压,四面进攻,步步为营,届时该当如何?且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战力与蒙古铁骑相比还是差距太过悬殊,若元廷换了得力的将领来统率,凭借着兵甲不全的民军又该怎样对付兵精粮足的官军?” “这……” “本以为形势一片大好,听了师父分析,才知道原来竟然尚有如此多的隐患存在?” “那我们到底还应不应该响应刘福通啊?”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都生出了危机之感,倪文俊也陷入了沉思。 徐寿辉却始终颇为平静,朗声道:“既然要推翻元廷这个庞然大物,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便免不了要赌上身价性命,这点困难又有何惧?”旋即看向彭莹玉道:“彭祖既然已经看到了此中难处,想必已有解决之法吧?” “我曾说过多次,若想完成复汉的大业,就得让各地势力联手才行,否则孤军奋战便只能被元廷逐个击破。” 徐寿辉保证道:“彭祖放心,我们与刘福通联手已成定局。” “既然如此,那么只要将其中利害考虑清楚,这些危机对于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徐寿辉恭敬道:“还请彭祖赐教。” 彭莹玉侧过头向徒弟们问道:“官军大败,朝局必然动荡,若你们是那个大权独揽的中书丞相脱脱,会选择怎样做?” “精心挑选将领,收复被攻占的县城!” “停止治河?” “想办法安抚民心!” …… 听着几个徒弟的意见,彭莹玉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然后分析道:“脱脱主张的变钞一事已经失败,朝廷的财政已经陷入窘境,若治河工程再耽搁,便会有更多接踵而来的灾患和灾民,若是治河成功与否是关键,脱脱就算舍弃了其他的利益也不会允许此事有失。而且与安抚民心相比,对现在的脱脱来说,恐怕取得更多贵族门阀的支持,支撑自己的政务才更为重要。虽然现在晌午动静,但再次派军镇压是早晚的事情,不管刘福通此战胜败,都势必要牵扯元廷的大部分精力……” 徐寿辉接话道:“若我们借此时机出兵,元廷必定无法腾出精力大举前来镇压,各州县的防备也会弱了许多。” 彭莹玉笑着点了点头。 徐寿辉继续问道:“那依彭祖之见,我们该选择在何处起兵?” 不等彭莹玉回答,一旁的邹普胜出声提示道:“徐大哥不是对曾经的天堂寨念念不忘吗?” “你是说……” 彭莹玉赞同道:“不错,此时脚下的多云山庄,便是最佳地点。” “这是为何?” “此处距蕲州路很近,起兵后可立刻攻取罗田县城,以此为基础径直攻取蕲州等地。” “为何将蕲州看得如此紧要?” “徐大哥,你想想看,我们若在蕲州附近立身,北方便是刘福通为首的红巾军,会替我们抵挡大部分的元军兵力。其次,蕲州地处湖广行省的水陆要冲,既然元军骑军战力最强,我们便可建立水军,若元军来攻便扬长避短,以巧取胜。另外,此地北可进兵陕西行省,西可派一支精兵入川,南可退至江西行省,东可与刘福通互为犄角,共同防御。” 徐寿辉也赞叹道:“如此说来,看来我们地利之盛更优于明教啊!”旋即又问道:“彭祖可想过,水军一事又该如何组建?” 听其所说涉及自己的长处,赵普胜和李普胜出列抱拳道:“您放心,师父早已教授我等如何训练水师,预先便遣我们二人在无为州营建水寨,只待起兵之日,我们便至巢湖为您操练水师。” “好!”徐寿辉大喜,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然后感慨道:“有彭祖和诸位助我,何愁大业不成啊!”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有人道:“咱们这不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吗?” “哈哈,说的不错!” “咱们一鼓作气,将这元廷捅出个窟窿!” 倪文俊出声问道:“彭祖,您老还没说到底要送给徐大哥何物呢?” 彭莹玉长长地出了口气,看向徐寿辉眯着眼道:“我要送你‘三笔两字’。” “这是何物?” 彭莹玉没有应声,却突然跪下身子。 徐寿辉大惊道:“彭祖快请起来,您有什么吩咐我必定竭尽全力做好,如此大礼要我如何承受得起?” 彭莹玉涕泪纵横,激动地道:“元室愈发颓弊,致使天怒人怨,灾况频出,我料定元室危矣,还望明君挺身而出,带领我等恢复汉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章 压大元三笔造天完 眼见师父都已经下跪,九个门徒哪敢继续站着,忙不迭地一同跪下,附和道:“还望明君挺身而出!” 徐寿辉心中窃喜,面上却作无奈状,冲着众人连连摆手道:“若论威望和声名,我不及彭祖十之一二;若论文韬武略,我也拍马难追各位英雄,我怎敢妄自尊大,做诸位之首呢?” 彭莹玉道:“老朽年岁已高,眼见大限将至,况且我不过一僧人尔,出世如此之久已是悖逆佛训,怎敢再逆天而为?而你正值英年,便能心怀百姓,志在天下,对贫困受灾的人施以援手,又不趋炎附势于显贵豪门,临近的乡民莫不钦佩你的为人。元朝规制积弊已久,百姓苦不堪言,亟需你这样的仁君挺身而出,带领他们恢复汉室啊!” 一旁的倪文俊知道徐寿辉这是故意推托,来验证大家追随他的心意,于是也带着心腹拜倒,劝道:“徐大哥,您坐这头把交椅早先便是我们大家推选出来的,您的壮志和才能我们有目共睹,如今情况危急,您就不要再推托了!” “要没有徐大哥,我们大多数人都已经饿死在荒郊野外了。” “是啊,只有徐大哥才有资格让我们赌上性命追随!” 徐寿辉听着众人的劝谏,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苦笑道:“诸位快快请起,寿辉答应就是。”说罢便去搀扶年岁已高的彭莹玉起来,温声道:“无论何时何地,彭祖皆如我恩师慈父一般,万万不可再行此礼,否则寿辉如何对得起您的一片苦心?” 彭莹玉起身后点了点头,呵呵一笑,扭头对邹普胜道:“还不快将为师所说之物送上。” 邹普胜闻言正色以对,看着徐寿辉道:“元世祖忽必烈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意,建国号为‘大元’。师父所说的‘三笔两字’便是要在这‘大元’的头上加三笔‘一’和‘宀’,变为‘天完’二字,我们可以此作国号建立新的政权,寓意压倒这暗无天日的蒙元!昔日奸佞频出,致使蒙古铁蹄践我河山,国仇家恨我等怎能不报?如今有徐大哥带领,我们大家团结一心,势必力压这‘大元’一头!” 徐寿辉听罢拍手叫好,赞道:“‘天完’二字简洁有力,寓意深刻,浅显易懂,最为合适不过,百姓知晓以后必然望风来投,此礼胜过千军万马!二位请受寿辉一拜。”说罢便要施礼,被邹普胜急忙拦下。 倪文俊见彭莹玉等人备受重视,担心劝谏的功劳都被他们抢去,便插话道:“彭祖所思深远,在下钦佩不已。徐大哥,既然战事将起,我请命领兵,必将为大哥献上首捷!” “好!倪兄弟如此自信,我们首战必能取胜!我立刻派人着手准备,制造兵器盔甲。只是我们虽然布局颇多,但人手似乎不太充足。” 邹普胜哈哈大笑,朗声道:“有我师父在此,徐大哥何必为此担忧?” 徐寿辉笑道:“那宣扬教义,征召义军的事情便要麻烦彭祖了。” 彭莹玉微笑道:“好说,好说。” 至此,南方白莲教众人便推戴徐寿辉为首领,处理各项事宜,准备发动起义以响应北方的刘福通。 为方便日后迅速壮大,彭莹玉继续将得力门徒派遣到各处发展,待本部在蕲州起事以后再共同响应…… 刘福通领兵夺取朱皋镇后已回到了颍州城,此刻又在元帅府收到了彭莹玉的回信,欣喜异常,喃喃自语道:“韩大哥,一切皆按照计划行事,我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你的心愿,待局势稍稳我便可将林儿迎回来继承你的大业。” 出神间,李喜喜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刘福通很少见他脸色如此阴沉,立刻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李喜喜瓮声道:“大哥,刘六兄弟回来了。” 刘福通蓦地一惊,急声道:“刘六?他不是在武安山保护林儿吗?” 刘六这时走了进来,只见他身上衣服多有残破,露出的胳膊上赫然有着一条血痕,似为兵器所伤,看着触目惊心。 刘福通顿时惊慌失措,站起身道:“到底怎么回事?韩林儿母子呢?” 刘六见到兄长后立刻涕泪交加,跪拜下来道:“大哥,他们母子被人劫走了!” 刘福通双目无神,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岁。 刘六知道辜负了兄长的期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大哥,是…是我办事不力,你就尽管责罚我吧。” 李喜喜重重地“唉”了一声,急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处,出声道:“事已至此,刘大哥再怎么罚你也是于事无补,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何人所为啊!” “他们…他们是在晚上突然动手,又都遮着脸,我看不清模样,不过绝对不是普通的盗贼。” “你怎会如此肯定?” “当晚我听到声响后,就立刻拔出刀冲了出去,可他们人数众多,身手又好,我不是对手,一番打斗后被他们推下了悬崖,好在我命大,拽住了崖上的藤蔓,才保住了性命。待我设法返回寺院后,他们母子已经被这伙歹人劫走,可一应财物却分文未动,看样子就是冲着人来的。” “可你们到武安山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这些人又都是刘大哥的心腹,会不会是你赶路时走漏了消息?” “一定不会!我带着他们母子一路上走的都是小路、山道,一定没人发现。” 刘福通叹了声气,打断了二人道:“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怪我。” “刘大哥……”李喜喜刚想劝慰,刘福通却继续道:“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日在黄陵岗的一个兄弟已经转投到了杜遵道处吧?” 李喜喜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是他被杜遵道收买了,然后透漏了林儿母子的下落。” 刘福通看着刘六道:“这趟辛苦你了,你伤势不轻,赶紧去请郎中医治。”然后扫了一眼李喜喜道:“随我去一趟杜遵道的住处。” “要带兵吗?” “不必,林儿一定在他手上,若我们杀了他,林儿母子也难以活命。” “这个畜生,真是卑鄙无耻,尽耍这些阴险的手段!” 柱香时间后,二人已到了杜遵道的住处,发现盛文郁早在门外等候。 “刘元帅,李千户,请进吧。” 刘福通不动声色,推门而入,李喜喜则重重地冷哼一声。 盛文郁狡黠一笑,示意属下守好房门,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屋内。 杜遵道正伏在案上如往日一般批阅调拨钱粮等信件,见刘福通来了,停下笔道:“刘元帅请坐。” 屋内除了杜遵道的桌案之外,仅有一张椅子,刘福通面无表情的就座,李喜喜则站在他身后。 盛文郁走近后在杜遵道旁耳语一番,然后也照着李喜喜的样子,站在杜遵道身侧。 屋内虽无兵刃,但凝重氛围却给人以剑拔弩张之感。 杜遵道整理好案牍,率先出声道:“刘元帅突然来访,可是有要事找我商议?” 李喜喜早已怒火中烧,见他装模作样的态势,忍不住讥讽道:“杜军师神机妙算,我们所为何事而来,岂会不知?” 杜遵道冷笑了一声,斥责道:“什么时候也轮得到你这个家奴来跟我喝三到四了?” “你说什么!”李喜喜闻言大怒。 见李喜喜盛怒,与他不和的盛文郁却愈发开心,阴阳怪气地道:“怎么着?莫非自认力气大些便可以肆意妄为了么?盛某虽然不才,但也自幼习武,李千户若想讨教,在下便替杜军师与你切磋一番好了。” “打就打,老子怕了你不成!”李喜喜刚欲上前,却被刘福通用力拉了回来。 刘福通盯视着已被教众推举为军师的杜遵道,郑重道:“杜军师,明人不说暗话,明王的妻儿可是在你手里?” 李喜喜怒目圆睁,要看看杜遵道又要编造出什么谎话,可杜遵道却很是平静,淡淡地回道:“不错。” 李喜喜见他坦然承认,更是生气,怒斥道:“大胆!你竟敢劫走他们母子。” 杜遵道扬了扬眉毛,看向愤怒的李喜喜,一字一句道:“你再敢口出狂言,我便让你们躺着离开这个屋子。” “你!”李喜喜哪里信邪,拔腿就要冲过去,刘福通见状佯怒道:“再闹就给我滚出去!”李喜喜这才停下动作,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杜遵道面色稍缓,露出一抹微笑道:“李千户天生神力,勇武非凡,我很是敬佩,只是这莫须有的罪名,我可不敢轻易背负。说起‘劫’这个字,我倒是要问问刘元帅,明王的妻子当日我已派盛千户妥善照顾,为何令弟刘六兄弟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将人给劫走了?” 李喜喜没想到杜遵道竟然会以此事倒打一耙,眉头紧锁。 刘福通回道:“杜军师说笑了,当日林儿与我正在一处,得知明王突然遇难后,便让我立刻差人将其母寻回。只是恰逢战事,便忘记了知会二位,实在不好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一章 寻少主奇兵分两路 杜遵道恍作了然状,回道:“原来如此,可说是我劫走了明王的妻儿,这又要从何说起?” 事到如今,刘福通也只能如实相告:“起事前夕我担心教中局面混乱,无法分心来保证韩教主妻儿家眷的安全,所以便命刘六护送他们前往一隐蔽处隐匿起来,这样就算我们在河南举事失败,明教也能后继有人。可今日刘六浑身是伤,返回来禀报说他们母子被人劫走,杜军师又承认了他们在你手上,故此前来迎接他们回去。” “刘元帅看来是误会了,事实是他们被不明身份的歹人劫走,恰巧被我的手下发现,我便差人将他们救了回来。” “那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刘元帅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不如就由我代为保护吧,我已将他们妥善安顿好,刘元帅大可放心,况且林儿将我视为师长,我也理应竭尽所能地对其尽到保护之责。” 刘福通沉默了半晌,面对杜遵道明目张胆的阳谋无计可施,只得回道:“如此甚好,军师才学出众,智谋过人,心思缜密,林儿有你负责安全,我也可以安心了。” “这怎么行!”李喜喜惊讶的看着刘福通,后者却对他微微摇了摇头,满眼尽是无奈。 盛文郁看着一筹莫展的二人,心里大为自得,拿腔拿调道:“二位没事了的话,就不要耽误军师批阅军务了吧?我送二位出去?” 听着他怪里怪气的阴柔声音,李喜喜恨不得将他的头踩在脚下,可此时他们以韩林儿的性命要挟,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刘福通站起身,拱了拱手道:“杜军师,告辞。” 杜遵道眉眼尽是笑意,示意盛文郁道:“盛千户,替我送送刘帅。” 刘福通摆了摆手道:“不必。”遂与李喜喜折返回元帅府。 一路上,李喜喜一直想着如何能够安慰刘福通,可揉着脑袋想了好半天,也憋不出来什么话来,又担心说错了话再惹他生气,便低着头跟着刘福通身后。 日上三竿,赤日炎炎似火烧,阳光晒在脸上火辣辣地烫,李喜喜抬起头眯着一只眼睛瞄了瞄了太阳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悄悄的从刘福通身后右侧换到了左侧,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帮己的大哥遮挡着些许的阳光。 其实对于李喜喜来讲,韩林儿被劫走并不至于让他恼羞成怒,对杜遵道等人深恶痛绝的原因,便是因为他们总是要将他人的心血一丝一丝抢掠殆尽,以此来谋求自己的利益。 李喜喜没有读过书,没有习过武,家人为了躲避徭役四处搬迁求生,所以他就是最普通,最低等的没有户籍之人。 地里务农的时候便祈求着来朵云遮挡日光,免得让他背后烫伤;久旱无雨的时候就嚷嚷着龙王爷快来施展法术,若真求来了雨就跪地叩头谢恩,求不来雨就只能抱怨一句“他娘的”;爹娘病重后没钱请郎中看病,就只能到寺院、道观里逢人便拜,求僧人和道士给画个符,念个咒,让爹娘多活几天。 他如无数日夜操劳着求生的百姓一样,就是这样朴实,简单,纯粹。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爱恨分明。 庄稼熟了,我自己尚且吃不饱肚子,你们官兵却要来尽数抢走,我对你们就只有恨。家人都饿死了,我正在嚼树皮挖草根,饿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刘大哥给了我一张大饼,那我这条命就理所应当是他的。 你杜遵道一声不吭,背后使坏,屡屡想给刘大哥种的“庄稼”抢走,那你就是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大恶人,我就与你势不两立。好嘛!你见老子打起架来厉害,就背地里要给老子钱财,甚至要给老子讨个俏婆娘,来让老子给你卖命?我呸!老子偏偏就不稀罕你这些腌臜玩意儿!你给再多的东西,也不如我刘大哥的那一张救命的大饼! 刘福通察觉了李喜喜的小动作,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必担心,杜遵道想以此控制明教也没有那么容易,他们能将林儿劫走,我们自然也能想办法打探到林儿的踪迹。” “可是您别忘了,韩林儿一直都与杜遵道颇为亲近,以师奉之,况且韩教主的死因我们尚未告知于他,我担心他被杜遵道灌了迷魂汤,忠奸不辨。”李喜喜担心地说道。 刘福通笑了笑,问道:“杜遵道私下里也拉拢过你吧?” 李喜喜摸了摸鼻子,不屑道:“我自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可韩林儿……” 刘福通仰天长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林儿当真受了杜遵道的蒙蔽,认贼作父后与我们貌合神离的话,我们再将韩教主遇害的事实告知于他,他可就未必能够相信杜遵道鬼话了,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李喜喜思考着与韩林儿有关的人,突然一拍脑门道:“有了!” “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刘大哥,我们怎么将玥儿给忘了!韩林儿不是一直倾心于玥儿吗?若由玥儿去劝他,此事一定事半功倍。” “倒是个好主意,只不过情况尚未明了,不能再让玥儿涉险,还是得先将林儿找到才行。” “嗯,稍后我便着手派人去查。” “对了,罗舵主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与之前所说相差无几,他们吸收了很多教众,正在逐渐整合人手,准备依照我们的方法进攻徐州。” “我很了解罗舵主,以他的性子若无十足把握便绝不会轻举妄动,玥儿就算有心助我,也捉摸不出来这么大的手笔。想必韩大哥留在萧县的心腹芝麻李必定是个远见卓识之人,否则想不出这样高明的计策。” 李喜喜想到了刘玥儿身边的道衍,嘿嘿笑道:“这芝麻李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有道衍小兄弟在,我倒是不担心夺取徐州的计划会失败。” “希望如此吧!要不是这边事情太多,我倒真想去会会你口中的这位小兄弟,他先是将你从元兵手中救出,又带着玥儿从彭莹玉手上全身而退,然后又助我们得知了韩大哥之死的真相,现在又在帮助我们夺取徐州,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俄顷二人已经回到帅府,甫一进门便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刘六盘膝坐在踏道上。 刘六自知头脑不够聪明,又没有李喜喜这样好的身手,本想借着保护韩林儿的机会立些功劳回来,结果却将事情办砸了,深知自己辜负了堂兄的委以的重任,见刘福通回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这件事不能全怨你,我相信你已经尽力而为了。” 得到兄长的谅解,刘六憋在心里的委屈终于忍受不住,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李喜喜最见不得别人哭,坐在他身边安慰道:“行了行了,刘大哥又没打你骂你,你倒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 刘六哽咽着道:“咱虽然头脑不灵光,但也知道大哥这是将重任托付给我,我却给办砸了。别人笑话我倒不打紧,我就怕丢了大哥的脸!” “嗐!莫哭了,做错了事补救回来不就成了!你瞧瞧我,当年陪着玥儿到江南去,不也将人给弄丢了,现在玥儿不也还好好的待在萧县哩!” 刘福通在一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于是亲自道:“起来吧,也不怕外人笑话!” 刘六憋着嘴,抽了抽鼻子道:“大哥你放心,我一定给她们母子找回来。若是他们因我被奸人害了,我就自己提着脑袋去见韩教主。”说罢边站起身想要冲出门外。 刘福通拉住了他,无奈道:“你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 “那你要如何去找?” 刘六想了想,一屁股又坐在地上,无精打采,不知所措。 李喜喜见状道:“刘大哥,你就别难为他了。”然后看向刘六道:“他们在杜遵道手上。” “什么?真是他动的手?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找他算账?我跟刘大哥去都没讨着便宜,你就不怕再让人推下悬崖一次吗?” “那……那你说怎么办?” 李喜喜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将目光看向刘福通。 刘福通看着呆若木鸡的二人吩咐道:“刘六,你就尽管大张旗鼓的带人去查好了,不过不要与杜遵道起冲突。” 刘六立刻来了精神,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吧,大哥,这次我一定将事做好。”说完后匆匆而去。 刘六走后,李喜喜担忧道:“刘大哥,这样不是白费功夫吗,能查到吗?” “当然不能,我这弟弟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清楚,他如何能是杜遵道的对手?” “那又为何多此一举?” “让他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去查,至少可以分散一些杜遵道的精力,混淆他的注意,我暗地里会安排更多的人去秘密寻找的,兵分两路,一明一暗,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才能寻到韩林儿的下落。”刘福通毕竟与韩山童一起苦心经营明教多年,暗棋密布,眼线众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二章 聚沔阳渔户欲投军 与湖广行省蕲州路相邻的西边便是隶属于河南行省的沔阳府。沔阳当地有很多渔户人家,世代以捕鱼为生,平日里吃喝住宿尽在船上。 其中一户人家姓陈,家主名叫陈普才,生有五子,分别叫陈友当、陈友直、陈友谅、陈友贵、陈友仁。陈家原本姓谢,盖因陈普才之父谢千一入赘陈家,遂改其姓。 陈家父子若尽为渔户,倒也可以勉强度日,但无奈渔户的身份实在卑微,大儿子和二儿子还算听话,打小跟着父亲干活。老三陈友谅却始终不愿意一直做个被人瞧不起的渔户,便总带着两个弟弟想方设法的读书识字,想着要是能到县里的衙门讨个差事,便再不用每日低着头做人。 陈友谅出生时,两位兄长便已跟着父亲打渔,家境寒酸但也没有饿过肚子,陈普才甚至还送他到私塾读过书,陈友谅也因此略通文义。陈友谅打小便对低等渔户的身份深恶痛绝,是因为村民们平常日都不与自己这样的渔户打交道,每当走进村县里,村民们都会捂着口鼻,厌恶自己身上的鱼腥味。 陈友谅想着等以后至少也要摆脱这惹人生厌的渔户身份,便在闲暇时练习武艺,读书认字,逐渐在附近小有声名。想了好多办法,终于才在县衙里做了一个刀笔小吏,可进了县衙以后,反而觉得越发没有出路,此刻正神情沮丧,一人坐在岸边,直勾勾地瞅着自家的渔船。 五弟陈友仁正在闲逛,一扭头发现自己最尊敬的三哥正在一个人发呆,便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笑道:“三哥,你好不容易进了县衙,我还指望着你领我挨家挨户转转呢,也好让弟弟我脸上沾点光。” 陈友谅看着一脸兴奋的弟弟,心中愈发愁苦,不知道怎么解释,就从脚边的湿地里抠了些泥巴,抹在了陈友仁的脸上,无奈道:“跟着我出去,你的脸上也只能沾到这些臭泥罢了。” 陈友仁有些不解,疑惑问道:“哥,你不是说等摆脱了渔户的身份,就能让人瞧得起咱们了吗?进了县衙以后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陈友谅弯下腰,将头埋在双膝内,小声道:“我原来确实是这么以为的,可真这么做了以后,才知道受的冷眼更多。进到县衙便能改变一切?不过是一个不入品的代笔小吏而已,而且就算是县丞,见到那些蒙古官员,还不一样是卑躬屈膝,跟奴仆没有分别。” 陈友仁听了这番话后也有些沮丧,搓了搓脸上的泥巴,嘀咕道:“哥,那咱这辈子就注定得让人瞧不起了吗?” 两兄弟正在郁闷,远处两壮汉大声喊道:“大哥!” 陈友谅听到声音,眉眼间露出惊喜之色,赶忙站起身答应。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叫他大哥的人自然不是他的亲生兄弟,而是与他志气相投的两名结义兄弟。 一人名叫张定边,排行老二,与陈友谅是发小,身材魁梧,留着几绺美髯,看上去英俊潇洒,也出身于沔阳的渔户,其人豪侠仗义,不仅身手不凡,又略通天文地理,更擅岐黄之术,陈友谅自诩气力惊人,可在他手下却难挡几个回合。 三弟名叫张必先,大家都称其为“泼张”,很有头脑,个子不高胆子却大,乘船打渔往往所获最丰。 三人寒暄过后,张定边神色突然郑重起来,沉声道:“大哥,东边有消息了!” 听见此话,陈友谅也不敢大意,正色以对道:“什么消息?” 张必先四处看了看,确定了周围无人,才接过话道:“大别山上那伙白莲教徒已经决定响应河南的刘福通,准备进攻蕲州了。” 陈友谅面容瘦长,认真想事的时候眉毛紧锁,给人以凝重之感,听着张必先带到的消息,不敢盲目相信,出言确认道:“这消息是怎么传来的?” 张必先答道:“大哥,你放心,这是我家中的堂兄亲口告知,他们已经开始打造兵器,集结人马了,就由多云山庄的庄主倪文俊担任先锋将军。” 陈友仁一听这话,心中大惊,脑门上吓出了冷汗,拽了拽陈友谅的袖子道:“三哥,我们要去报官吗?” 陈友谅转过头,眉毛拧在一处,呵责道:“你掉进水里淹傻了不成?报官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是能赏你条渔船,还是能给你些钱粮,那些贪官酷吏将我们视作乱党一同抓起来倒是有可能。” “那……那我们怎么办?” 张定边出言安慰陈友仁道:“不必惊慌,我听说红巾军到处摧富济贫,攻陷城池后第一件事便是开仓放粮,让大伙都有口吃的,贫民寒士都支持他们,反倒是平时作威作福的县官老爷和田主都被砍了脑袋。咱们几家身份低贱,红巾军就算攻到了这里,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经他解释之后,陈友仁才稍感放心,想起刚才自己丢人的紧张样子,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 “去,将你四哥也叫来。”陈友谅吩咐陈友仁去将陈友贵找来。 陈友仁疑惑道:“大哥和二哥不叫吗?” “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今天怎么这么多嘴!” 又被训斥了一顿的陈友仁不敢多言,赶忙跑着去寻找陈友贵,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将其带回。 听到此事后,陈友贵比弟弟平静些,看向陈友谅道:“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五人已经围成一圈,陈友谅扫视着四人,声音低沉地道:“都怕死吗?” “不怕!”张定边和张必先异口同声道。 陈友谅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向两个亲弟弟。 “怕是怕,但若是三哥要我去死,我就不怕!” “对!我也是,都听三哥的。” 陈友谅露出一丝笑意道:“放心,我不会带着你们送死的。”然后放慢语速道:“咱们兄弟几个天生就都是臭打渔的,走在村里都没人愿意理会,一辈子都低人一等我不甘心,所以就想着多认些字,给身体练得结实点,才能寻条好点的出路,也因此成了这县衙内的一个刀笔小吏。本想着这回终于能脱离渔户的身份让人正眼看我一眼了,可到了这县衙内,这帮狗娘养的还要以此来羞辱我,凭什么咱们兄弟天生就要低人一等,我陈友谅不服!” “说得好!”张必先赞了一声后接着道:“大哥说得对,人活这一辈子总得图点什么,你们看北边那些红巾军,抄起家伙将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娘养的王八蛋都给宰了,想想就觉得爽快。” 陈友贵接话道:“谁不想活得潇洒快活?可这毕竟是造反,是要掉脑袋的,就算我们不怕死,可连累家里的父母兄长得怎么办?” 陈友仁紧张地附和道:“说得没错,这事人命关天,可千万马虎不得!” 陈友谅点点头,赞同道:“这就是我不想同两位兄长说起此事的原因,他们已有家室,不能因此轻易丢下妻儿,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倒是觉得,既然我们决定了投军,就不能瞻前顾后,这样做不成事。”张定边反驳道。 众人各抒己见,却都不能说服对方,逐渐沉默起来。 “有了!”陈友谅突然出声,其他四人一同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只要想个折中的办法,就可以既投身义军,又能保证家人的安全了。”陈友谅向来是拿主意的人,这件事也是由他起头让张定边和张必先打探,此时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办法。 张必先立刻问道:“大哥可有什么好主意?” 陈友谅故作神秘道:“你方才说,倪文俊一伙人正准备进攻罗田县是吧?” “不错。” 陈友谅接着道:“在我看来,罗田县不过弹丸之地,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他们真正要抢夺的一定是整个蕲州路!” 张定边捋着胡须疑惑道:“红巾军迅速扩张是一定的,这与我们投军有何关系?” 陈友谅解释道:“若想在红巾军中立足,现在便去投奔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势必会因此连累家人,我们不如退而求其次,等红巾军攻占这里后我们再顺势匿名参军。到时候要是在红巾军混出个人样了便可衣锦还乡,要是没什么起色,也可以对外声称我们已经死于战乱,以免殃及家人。” “好主意!” “是啊,这个主意好,要是能混个百夫长当当,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我们跟着大哥就是!” “那就这么定了!”陈友谅见众人对自己非常信任,心中非常高兴。 张定边心中替陈友谅考虑,担心道:“可大哥你现在毕竟是衙门里的人,到时候红巾军攻来,难免会对你不利啊!” 陈友谅嘴角现出一抹坏笑,回道:“贤弟放心,本来正担心耽误了投军的时机,得不到重用,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有了主意,这些衙门里的蠹虫不正好可以当做我们兄弟几人的投名状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三章 忤钦差定计除海患 张必先传回的消息无误,不过月余,徐寿辉等人果然起事,多云山庄的牌匾已被摘下,换上了古朴厚重的“天堂寨”三字大匾。 彭莹玉利用自己在白莲教和弥勒教等组织中的威望,迅速帮徐寿辉集结了近万人的部队,由倪文俊率领一举攻占了大别山脚下的罗田县。 由于是响应刘福通的号召,所以徐寿辉所部也系红巾,区别在于,白莲教和弥勒教更加信奉弥勒佛。在彭莹玉的倡导下,每名义军在胸前背后的衣服上都写上一个大大的“佛”字,作战时不喊冲锋,而是喊着“阿弥陀佛”,以此祈求佛祖保佑,刀枪不入。战死者则称其为往生极乐,受伤者则被视为对佛祖心生不敬,因此虽然作战毫无章法可言,但却士气高涨,勇猛异常。 这支红巾军由倪文俊统领着到了罗田县以后,驻守的元兵见了还以为是一群和尚,不知该杀还是该拦,等到“阿弥陀佛”的喊叫声越来越大,大队人马挥舞着各式武器一拥而入的时候再抵抗已经晚了。 红巾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占领了罗田县,彭莹玉便向徐寿辉提出了多线作战的想法,留下主力继续进攻蕲州,其他人则分兵四处进攻。 蕲州路治下有蕲春、蕲水、广济、黄梅、罗田五县。蕲州是威顺王宽彻普化负责监管的地盘,罗田县突然生乱,宽彻普化无比震惊,不知所措。 宽彻普化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孙,镇南王脱欢之子,泰定三年受封威顺王,赐予金印,镇守湖广行省的大部分地区,拨付怯薛丹(担任怯薛的人员称怯薛歹,复数被称作怯薛丹)五百人给他,又私自募集人员扩张至一千人作为亲卫。 因其地位的高贵,湖广行省要给他供给钱粮衣装,每年支米三万石、钱三万二千锭,还要供给其王子诸妃膳食。有此殊荣,他镇守湖广以后却仍不知足,纵容怯薛官员肆意侵占民利,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早年间伯颜操控朝局时排除异己,曾假传圣旨将他召入京师,罢黜官职,到脱脱为相时,为了拉拢权贵支持自己,便昭雪其冤,恢复了他的官职,继续镇守湖广。得到脱脱的庇护后,宽彻普化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倚仗宗亲的势力,恣意横行,湖北廉访司的官员曾多次向朝廷上奏他的罪责,脱脱为了巩固自己在贵族勋贵中的地位,就将这些奏章都替他挡了下来,不予上报至正帝。 宽彻普化生有六子,分别名为别帖木儿、答帖木儿、报恩奴、接待奴、佛家奴、和尚。此时在他身边的只有大儿子别帖木儿和二儿子答帖木儿。 见父亲满面愁容,别帖木儿出言道:“父王,这些年汉人百姓总是不消停,四处生乱,现在居然都敢到我们眼皮下面撒野了,这次必须给他们些教训。” 老二答帖木儿摆摆手道:“大哥,不过一群贼人而已,哪里入得了父亲的法眼?父亲不过是担心生乱的消息传到大都的皇帝耳中罢了。” 宽彻普化看着两个精神焕发的儿子,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却想着儿子们倒是学会替自己分忧了,颇感欣慰,于是答道:“你们说的都不错,这些汉人嚣张的气焰必须尽快扑灭,更不能因为此事再让地方和朝廷的官员借机诽谤我们。吩咐下去,集结人马,准备镇压反贼。” “是,父王。”两兄弟领命而去,想在此战中立些功劳,方便日后加官进爵。 蕲州已经起义,一路饮酒作乐的达识帖睦迩终于到了浙东。 朝廷钦差到来,地方上的官员尽皆聚在一处迎接,达识帖睦迩背着手扫视了一圈,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冷意,沉声询问身边的官员道:“泰不华呢?” “泰不华大人他……” 一旁的官员心里知道泰不华是赌气故意不来,又不敢向达识帖睦迩如实回答,楞在原地半晌也没有想出个理由回话。 达识帖睦迩对泰不华早有耳闻,知道他不喜逢迎上级,可自己此行前来是帮助他平定祸乱,他倒装起了清高,让自己颜面扫地。 “好你个泰不华!”达识帖睦迩袖袍一甩,气愤而去,留在不知所措的一众官员。 台州军营。 泰不华的亲随知道自己大人的脾气,劝道:“大人,那位大司农今晚便到了,他也是为了平乱而来,与我们也算是同袍战友,您……” 泰不华一声冷哼,打断了他,恨声道:“据我所知,三个月前他就已经从大都出发了吧?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啊!他将海防安危置于脑后不管不顾,只知道聚众结党,饮酒作乐,这一路上天晓得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这样的人,你居然想要我去卑躬屈膝地迎接他?” 亲随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劝慰,毕竟泰不华是当年连文宗皇后都敢得罪的人,像达识帖睦迩这样的权贵他自然不屑一顾,可长此以往,怎能每次都有如此好的运气,逃过劫难。于是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泰不华将手中的兵书放下,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苍老的脸上愈发显得落寞。 我这条老命就算留在这里又能如何?我若是卑躬屈漆,又与他们有何区别?眼下已经错过了招抚海寇的最佳时机,强行招抚只能加大他们内心的贪婪。中原生乱朝廷尚且无法应对,这伙海寇若不能彻底击溃,温、台等地早晚要尽陷其手。 “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名将官走近营帐恭敬道。 “我们安插在海寇中的眼线怎么说?” “不得不说方国珍思虑的确长远,很久前便派人到京师疏通关系,所以朝中很多人都替他们掩盖罪责,因此包括丞相甚至圣上在内可能都并不知道他们沿海祸乱的严重性,以致于始终没有重视此事。” “混账!”泰不华震怒无比,一只手狠狠地拍在案上,发出“咣”的一声。 将官无奈道:“不光如此,这次达识帖睦迩这次行程缓慢,更是给了海寇与他私下接触的机会,他很可能不顾我们的意见直接对其进行招安。” 泰不华点了点头,认可道:“不是很可能,是必然,看来我们的计划还得调整。” 将官苦笑道:“大人,不是小的多嘴,达识帖睦迩毕竟是朝廷钦差,代表着朝堂的意思,我们若公然与其作对,可是要掉脑袋的。” 泰不华嘴角带着笑意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年轻将官,挪揄道:“怕了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将官摇了摇头,无比认真的回答道:“我是汉人,若不是大人赏识,恐怕现在还是名普通士兵,大人当初在大都敢孤身送知己出城,我自当慨然随大人赴死。” 真想不到啊!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为了镇压汉人的叛乱,身边唯一能信任的将官反而却是汉人,若是朝堂中的这群人能够目睹此景,该是怎样的表情?心中又会作何想法?只可惜,自己可能见不到他们瞠目结舌的模样了。 泰不华缓缓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折,缓缓道:“此次若能成功,你便赶去大都将这本奏章亲手交给中书右丞相脱脱,他虽然不会因此治这些人的罪,但也可以保住你们的性命。” 将官强忍泪水,接过这份奏折后咬了咬嘴唇,直接将其置于烛火之上。 泰不华不忍看着燃烧起来的奏折,喟然道:“你这又是何苦啊!” 年轻将官的泪水流了出来,哽咽道:“为国尽忠何须要让奸臣知晓?浙东若无大人,则再无安宁之日,与其亲眼目睹海寇横行,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我们不如陪您一同为国捐躯,待到黄泉路上继续陪伴大人。” 泰不华心中感慨万千,用力睁了睁眼,不让眼眶中的热泪留下,张大了嘴却因为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将官逐渐将心情平复下来,建议道:“大人,我们莫不如用一招借刀杀人,既然达识帖睦迩一定会招抚方国珍,我们不如就在方国珍受降的时候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朝廷要杀要剐,由得他们去便是。” 泰不华有些犹豫道:“这……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们若这样做,岂不是会辱没了圣上和大元的威名?” 将官摇了摇头道:“大人,朝廷并未下达明确的旨意要求我们必须对其招安,如何处理海寇全是达识帖睦迩一人说了算。只要我们先下手为强,并将这功劳让给他,届时他也只能将计就计,否则没法回京交差。” 泰不华眼睛一亮,赞道:“好主意!如此一来,也免得你们随我遭此横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四章 顾大局参政叛司农 接风洗尘过后,达识帖睦迩才带着江浙行省的参知政事樊执敬姗姗来迟,出现在温州泰不华所在的军营。 不同于地方官员主动接风,朝廷钦差视察军营,泰不华必须得遵循军规,于是早早地便披盔戴甲,恭敬候在营门。 泰不华驳了达识帖睦迩的面子,后者对他自然也没有好脸色,,本想挑些营中的毛病,以此来责难泰不华一番,可巡视了几圈之后,仍是找不出泰不华作为宣威使都元帅的失职之处,不由得更是气恼。 好你个泰不华,任你能文能武,不还是只能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自命清高是吧?有本事就一直装得像模像样,否则被我抓到了把柄,有你好果子吃! 达识帖睦迩对泰不华腹诽心谤,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参知政事樊执敬看着尴尬的气氛,便出言调和道:“大司农以国事为重,一到浙东便立刻军中馈赏将士,可谓当朝贤臣,都元帅的治兵之能也让我等大开眼界。已至晌午,不如大人们去稍稍歇息片刻?” 泰不华知道他们来军中视察不过是做做样子,一群人在营中转悠了许久,除了樊执敬询问了一些事情以外,其他人连一句与军务相关的话都没有提到,尽是在绞尽脑汁溜须拍马。 樊执敬此言让达识帖睦迩有些尴尬,朝廷财政尚且入不敷出,何时拨款让他来馈赏将士了?可这么多将士在场,自己也不好交代,只能硬着头皮道:“将士们屡次与海寇作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放心,此次若能将海患之事解决,我回到京师后必定向圣上讲述大家的功劳。” 泰不华心中冷笑,面上装作认真的样子回道:“如此我便先替将士们谢过大人厚意。” 达识帖睦迩点了点头,说道:“今日便到这里吧。”然后看向泰不华道:“都元帅,待我将政务视察完毕,再与你商议海患一事如何?” 泰不华没有拒绝的理由,应允道:“理当如此。”达识帖睦迩等人遂离开军营,折返回府衙。 “樊大人,泰不华管辖的军营之中可有你的亲信?”达识帖睦迩向樊执敬询问道。 樊执敬微微一怔,不明就里,疑惑道:“大人这是何意?” 达识帖睦迩粲然一笑,略有深意地道:“樊大人坐在这参知政事的职位上已经有很久了吧?” 樊执敬闻言心中一动,自己的确苦于无人提拔,多年来在官场上也不曾再进一步,达识帖睦迩突然提及此事,难道是想帮自己一把?可这官场上向来利益至上,既然他许下了条件,不如就听听他想要自己如何帮他。于是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达识帖睦迩大笑一声,朗声道:“我就喜欢与樊大人这样的明白人打交道,我既然是奉旨前来,便定然是为国做事,樊大人不必担心。” 樊执敬陪笑道:“还请大人明示。” “明人不说暗话,泰不华的才能你我心里都清楚,若朝廷将浙东海防的总领之权交到他手里,方国珍之流也不会发展至这种火候。但其人实在难以相处,这样的人就算有才能,又有谁敢重用他呢?因此朝廷才将此大事委任于你我。” 樊执敬颔首以对,表示赞同。 达识帖睦迩接着道:“既然你我身兼重任,则必须认真对待此事。今日我去那军营之中,虽然没有看到军纪松弛之处,但肃杀之气太重了些,这分明是与方国珍等人不死方休的态势,可国库空虚,根本无法调拨额外的钱财来对付这群来去自如的海寇,唯有招安才是解决问题之策。” 樊执敬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都元帅初到浙东,就曾经上疏阐明招抚海寇利大于弊,可因为当初海寇势弱,便没有得到朝廷的首肯。如今海寇势力愈发壮大,形势不同以往,方国政等人降后复叛,此次能轻易接受我们的招抚吗?” 达识帖睦迩神秘一笑,轻声道:“你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报官方国珍率部来降便是。只是我担心泰不华会不甘心我们轻易招抚了海寇,抢走他的功劳,会因此从中作梗。” 樊执敬见他如此神情,心中发寒,原来传闻中这伙海寇在朝堂中有人撑腰是真的。 “樊大人?” 樊执敬略微出神,被达识帖睦迩喊了回来,忙不迭地回道:“那不知大人有何计策?” “泰不华性格执拗,必定不肯放任海寇归降朝廷,樊大人在江浙为官已久,想必在军中也颇有威望,我想请你打探清楚泰不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樊执敬有些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达识帖睦迩的脸突然冷了下来,寒声道:“樊大人莫非也想学那油盐不进的泰不华?” 面对他的威胁,樊执敬心生寒意,无奈道:“属下不敢,遵照大人吩咐就是。” 达识帖睦迩轻哼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按着樊执敬的肩膀道:“这件事只要顺利的完成,不光是我会受到朝廷的嘉奖,你和泰不华也有不小的功劳,如此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什么非要与海寇弄得你死我活呢?” 樊执敬心中复杂,但迫于他的权势,也只能颔首答应道:“在下领命。” 敲定了各项部署的细节,樊执敬才告辞离去,一路上心神不宁,纠结无比。 明明清楚都元帅是为国为民的贤臣良将,我若当真这样做了,对得起他在浙东付出的心血吗?海寇降而复叛,不断骚扰沿海州县,日益猖獗,就算要对其招安,也应该先将其主力击溃才对。 可若不配合达识帖睦迩行事,恐怕此后我也会像都元帅一样,被其他官员排挤在外,官场上再难更进一步。 俄顷樊执敬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见长子在院中读书,略感欣慰,刚想上前夸赞几句,却看到自己的夫人端着碗羹汤先自己一步走到了儿子身边。 樊执敬来了兴致,想听听母子二人有何对话,便靠在长廊的门柱旁观看。 “来,娘给你熬了些热羹,快喝了吧。”樊夫人如天下的慈母无二,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樊执敬长子接过羹汤,却迟迟没有享用,沉默了半晌后,看向母亲感叹道:“娘,我听管家说外面有好多百姓都只能饿着肚子,有的甚至易子而食,我却能衣食无忧,不必担心冷暖,看来上天的确不太公平啊!” 樊夫人莞尔一笑,柔声道:“你我母子二人能衣食无忧,盖因你爹在朝为官。天塌下来自然有个子高的人顶着,百姓闹饥荒的事也有像你爹这样的官员来负责,你只管读你的书,将来也好做个像你爹一样的好官。” 其子听罢母亲所言,抿了抿嘴,试探着问道:“百姓现在私下里都在骂朝廷,说赈灾的钱粮都被各级官员贪墨了大部分,到手的不过十之一二。娘,我爹不会也做这些事吧?” 樊夫人微微一怔,然后耐心解释道:“放心吧,你爹就是因为两袖清风,才在这个职位上止步不前的,到什么时候百姓也怨不到你爹这样的好官头上。” 其子听母亲如此自信,才露出笑容,将羹汤喝下。 远处的樊执敬听着妻儿所言,心中万分惭愧,他们心中的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官员,自己怎能因为畏惧权贵便坏了都元帅的全盘打算?若海寇因此再生祸乱,导致民不聊生,自己万死莫赎! 樊执敬咬了咬牙,打定主意,回到屋中换了身便服,孤身骑乘快马往军营赶去。 已至戌时,天色渐暗,今日巡逻的年轻将官正是泰不华倚重的心腹之人,见到樊执敬孤身赶来有些惊讶道:“樊大人,您怎么来了?” 樊执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快带我去见都元帅。” 年轻将官见他神色郑重,急忙领着他赶到泰不华的帅帐。 “大人,樊大人他……” 不待将官禀报完毕,樊执敬已经走了进来,抱拳道:“都元帅。” 泰不华见到急匆匆的二人心生疑惑,询问道:“樊大人突然来访,想必是有要事?” 樊执敬面色波澜不惊,站直了腰身,昂首道:“国事。” 泰不华看出樊执敬此举必然事关重大,于是向心腹吩咐道:“樊大人来访的事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违令者斩!” 心腹将官点了点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去办。” 早些时分樊执敬逢迎达识帖睦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此时却突然变了个模样,泰不华不得不对其多看几眼,正色问道:“樊大人所说到底是何事?” 樊执敬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想起了妻儿对话的场景,于是沉声道:“都元帅对海寇应该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吧?” 泰不华沉默不答。 樊执敬接着道:“恐怕大司农达识帖睦迩与海寇有所勾结,此行意在招安,大人的除寇之计……恐怕要无用武之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五章 散芝麻李二晓大义 有人在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有利益的争斗中,重则涉及生死,轻则不顾脸面。 一山不容二虎,好女不嫁二夫。 这样浅显的道理,道衍和刘玥儿自然清楚,可为了帮助明教和刘福通稳定河南的局面,也不得不重用彭大和赵均用。 “本以为能调和好二人的矛盾,甚至起到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可如今看来,我们走的这步棋倒带来了不少后顾之忧。” 河南行省,徐州萧县。道衍难得的向外人露出愁容,可想而知彭、赵两部近日以来产生了多少摩擦和冲突,让其难以应对、调和。 今日的议事厅中除了道衍、刘玥儿、罗文素以外,芝麻李和毛贵也在场。芝麻李能够加入这个内部集团是由罗文素极力推荐,这位平日少言寡语的罗舵主既然开了金口,刘玥儿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罗文素的理由非常简单:李二是韩教主生前托付之人,而且是安排在他们所有人起事失败以后,可以辅佐韩林儿的人。言外之意就是,韩教主都如此信任他,可见其对明教的忠心程度,怎么能放着这样的人不去重用? 毛贵,则是道衍举荐。刘玥儿不必多说,罗文素对这个足智多谋的少年始终颇为敬佩,抛开他与圣女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论,若没有他倾囊相助,明教此刻的局面恐怕更加危险。所以道衍的意见,罗文素很看重,并且给足了他的面子。 道衍的理由看似复杂,总结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这个人才智不在我之下,我们做什么事瞒不过他,与其和他产生隔阂逼他走向我们的对立面,不如加以重用,为明教新添骨干。 所以此刻以刘玥儿为首的徐州明教势力,分成了三部分,三者之间泾渭分明。彭、赵两部表面上遵从刘玥儿领导,实际上则打着各自的算盘,且两部针锋相对。 毛贵投靠刘玥儿,或者说是投靠刘福通的诚意很足,对赵均用的交代也很清楚——他将手下的人马尽数留给了赵均用,只带了十几名嫡系净身出户,毫无条件的站在了刘福通集团中。赵均用则又恨又喜,怨的是毛贵没有真心效忠自己,乐的是总与自己唱反调的二当家卷铺盖走人了,没了他掣肘,自己做事终于可以随心所欲。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在毛贵所为不算叛逃,毕竟你赵均用也是投靠了人家的下属。由于毛贵的精心善后,所以此事非常平静,没有引起轩然大波。刘玥儿和罗文素也因此见识到了毛贵的手段,心中认可了道衍的举荐。 “是我将他们二人引入明教,这件事要怪也是怪我,小师父莫要自责。”听着道衍无奈的语气,芝麻李劝慰道。 这位李舵主为人忠义两全,又敢于承担责任,要是再多些智谋便好了,道衍心道。不过转念一想,若果真如此,恐怕明教的副教主又要再添一位了。 “我倒觉得,此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毛贵说罢,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 虽然已经信任芝麻李和毛贵,但明教中一些秘密还是不能向他们透露,例如刘玥儿与刘福通的父女关系和韩山童真正的死因等。 是以刘玥儿仍旧面覆红纱,正襟坐在首位,冷艳的声音传出,“看来毛舵主心中已有妙计?” 毛贵定力惊人,又有彭早住的愚蠢行为在前,是故虽然刘玥儿红纱后的面容引人遐想,但此刻也将目光稍微移开些才回话。 “彭舵主和赵舵主摩擦也好,争斗也罢,说到底不过是想夺得头功,将对方压制在自己之下而已。他们现在闹来闹去不过是因为缺少个共同的目标而已,我们不如就用刘元帅的名义立下规矩,先夺徐州城者便可总领徐州大小事宜。这样一来,就算小纷争无法处理,总体的目标至少是对大局有利的。” 又是条利用人心的计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手段怎可用在自家兄弟身上?自从知道是杜遵道残害韩山童以后,罗文素便最忌讳这种在他看来不甚光明正大的计策。于是出言反驳道:“这不等于是我们亲手设计自家兄弟一般?他们极容易因此产生更加不可调和的矛盾!” 毛贵并不知晓韩山童的死因,道衍却早已猜测到了罗文素的想法,所以才始终没有提出这样的计策。道衍看向毛贵,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然后替他解释道:“毛舵主毕竟加入明教时间不长,难免考虑事情的方法与教义偏差了些,是以虽然是条好计策,我们却不能采用。” 毛贵心思一转,想必此中定是有什么原因才触碰到了罗文素的底线,于是歉意道:“是我唐突了,还请罗舵主见谅。” 罗文素也意识到了自己略显失态,拱手道:“议事厅中争论乃是正常,大家对事不对人,毛舵主也别见怪。” “这是自然。” 一旁的芝麻李见讨论已久,此事还是没有个统一结果,便自告奋勇道:“圣女,各位兄弟,既然大家都没有其他的主意,此事莫不如还是交给我来办吧。” 刘玥儿劝道:“李舵主,此事大可从长计议,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芝麻李站起身颔首道:“圣女误会了,并非是我要逞能,而是我听了毛贵兄弟的建议后受到了启发。” 此言一出,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引来。 芝麻李对刘玥儿一向恭敬有加,此刻虽然尽力站得端正些,但无奈其腰背略驼,个子又矮,若不是其表情严肃得令人生敬,其模样着实引人发笑。 “在座的各位加入明教的具体原因我虽然不清楚,但在我看来应该是殊途同归,皆为韩教主和刘元帅的大义所动。我本是个衣食无忧的田主,可眼看着周围的百姓家中无粮半斗,我自己就算吃得饱饭,又如何能吃得香甜呢?我样貌丑陋,务农的乡邻也都在背地嘲笑我,可结识了韩教主以后,才知道何为大义,何为顶天立地。” 芝麻李的话引人深思,众人皆一言不发,静待他讲完。 “饥荒闹得严重,我听从韩教主的建议,散尽了仓中芝麻,救活了多少受难百姓,我与他们同坐一桌吃饭以后才觉得嘴里有了些滋味,与吃独食不一样的滋味!大伙也因此敬佩我,送了我‘芝麻李’这个称呼。我们现在做的事乍一听是什么大业,但其实不也就是将那些贪官和贵胄手里的粮食抢过来分给贫苦百姓吗?” 芝麻李越讲越是动情,侃侃而谈间仅以浅显的小事和质朴的道理便将富有谋略的道衍等人说得哑口无言。 芝麻李接着道:“像我这样的粗人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毛贵兄弟那样精密的计策,但我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我们不是在抢地盘,抢功劳,我们不过是在元廷的压迫下替百姓讨一条生路!如今的问题不也是在于要怎么样将这个简单的道理教给彭兄弟和赵兄弟吗?我们姑且将毛贵兄弟的计策改上一改,咱们就定为占领徐州后,百姓最拥护谁的部队,谁就来管理徐州。这样一来,他们再如何相争,也都是为了百姓做事,而不是为了功劳做事!” 道衍和毛贵对视一眼,内心中皆因其言惊起滔天波澜。 罗文素听罢一拍大腿,高声赞道:“妙啊!真是个好主意啊!” 刘玥儿看着站立着的矮小声影,突然想到了韩山童,他们是如此相像,腹中没有经史典籍,言语间不是长篇大论,往往用最简单的道理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受苦百姓重新看到生机,生出希望。 道衍此刻感觉很遗憾,只与韩山童见了最后一面,只能凭借着如今芝麻李迸发出的气势来想象韩山童于重重困难之中展现出的风采。 毛贵起身向芝麻李恭敬行了一礼道:“承蒙李舵主赐教,让在下开了眼界。” 趁着场中众人称赞芝麻李的计策,刘玥儿飞快地看了道衍一眼,见他也是赞同的神色,于是扬声发话,“既然各位都认同李舵主的主意,这事便这么定了。”然后看向芝麻李道:“李舵主与他们二人颇为熟稔,这件事就劳烦你去知会他们二人。” 芝麻李被大家夸赞,羞赧答道:“圣女放心,李二就是拼尽了性命也会将徐州的事情办妥。” 计策已经敲定,众人不久后便尽数散去,唯留下道衍与刘玥儿二人。 刘玥儿望着道衍嫣然一笑,“不然我与罗叔叔商量一下,也给你个舵主的位置当当,免得每次议事都让你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这。” 道衍呵呵一笑,答道:“圣女的木桩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旋即感叹道:“现如今我才明白韩教主为何会将李舵主这样的人作为后手。” 刘玥儿轻挑细眉,明知故问道:“为何?” 道衍微眯双眼,沉吟道:“民心在手,胜于万马千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六章 抑相思初度尝情毒 刘玥儿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沉吟模样,见他想的出神,自己便软下腰肢,将两手臂叠放在椅子扶手上,再将下巴枕于其上,乖巧地看着道衍。 俄顷道衍回神后,见到刘玥儿的模样,甚是喜欢,温柔地帮她理了理碎发。 “就要攻打徐州了,你紧张吗?”刘玥儿好奇地问。 道衍诚实地点了点头,“我不想动手杀人。” 想起他陪自己营救李喜喜时见到满地尸首后呕吐的样子,眨了眨眼,问道:“现在回想起来,在颍上韩伯父的住处时,你倒是挺镇定的。” “韩教主临终前那满屋死尸的惨状何等瘆人,当时若是我孤身在场,一定吓了个半死,可是当时见你害怕、慌神,我就顾不得这些了,脑子都在想怎么保护你。” 道衍无奈一笑,在旁边座位坐下,探出手将未动过的冷茶呷了一口。 刘玥儿其实心中清楚,可就是愿意听到道衍多说些这种不是情话更似情话的缘由。屋子里没有外人,少女表情尽露如吃了蜜饯一般的甜蜜,绯红的脸颊宛如滴水蜜桃,心中温暖久久弥存。 二人没有动作,厅中又静得恰到好处,呼吸声夹杂着心跳,让道衍的喉咙愈感干渴难耐,饶是接连呷着凉茶,也难以浇灭心中滚烫的烈火,只好转移眼神,看向别处。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进来,你怕什么?”刘玥儿突然一改小女人之态,用往常圣女的口气挪揄道。 其音如叮咚流水,其色如鬼魅勾人,遍数天下英雄,谁又能过得了如此国色天香之关隘?更遑论动情的圣女与羞赧的沙弥。 道衍腹中藏着的谋略像被施了法术般烟消云散,突然想起师父宗传教自己的几句佛经,便立刻将其视作救命稻草,闭上眼睛默诵起来。 刘玥儿也突然静了下来,看着攥在手中的红色纱巾怔怔出神。若所谓的大业可成,我就等着你做个贤臣良相后来明媒正娶,我做你的诰命夫人,辅助你做一番事业;若是竹篮打水,我便随着你回到那竹林中,你耕我织,做一对不羡仙人的鸳鸯。 女儿身对情感一事向来比男儿早熟,刘玥儿又比道衍稍长些,自然而然地身陷入情网之中,将情爱放在了一切事情之上。看似老谋深算的道衍却只能小心翼翼地算计着每一步,深怕让刘玥儿陷入水深火热的地步。 与眼前佳人的情爱一事,他无时不刻不在想,又不敢想,不能想。二人身份的阻隔,自己家世的凄苦,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的可以一展抱负的机会……乱世之中太多太多的扑所迷离,太多太多的恩怨情仇,交织往复之间无论如何也理不清个头绪,想要提把朴刀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尽数斩断,可又偏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一不留神就带着心爱之人堕入深渊之中。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道衍睁开了眼睛,刘玥儿也回过神来,二人对视之间都感受到了对方无奈、驳杂、却炽烈无比的浓郁情愫。 刘玥儿笑骂了一句“呆子”。 道衍嘿嘿傻笑,不作回答。 “真不敢想象,我居然要带着大伙要去夺取城池。” “我替你去。” “可你又不敢杀人。” “为了你的话,我自然敢。” “你要是死了,往后就没有哄我开心了,孤零零的圣女也与尼姑无异了。” “等我回来。” 道衍没有回头,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留背后的一袭红裙翩然而舞。 觉情毒味苦,难解想思。 待陌上花开,嫁为君妇。 …… 毛贵正擦拭着心爱坐骑的鞍辔,察觉到背后的气息,便转过头来。 “咦,你怎么来了?” 赶来的道衍摊手一笑,“你们冒死行事,我总不至于躲在圣女背后吧?” 毛贵皱了皱眉,提醒道:“我是要去徐州。”言外之意是告诉道衍,这不比在此,危险得很。 道衍自然清楚毛贵的动向,故作轻松道:“我尽量不拖累你。” 毛贵做事向来谨慎,且深知道衍与他是一路人,但转念想到他与刘玥儿可能产生的情感瓜葛,叹了口气道:“何苦呢?” 道衍视若罔闻,看向他的坐骑装模作样地赞道:“好马!” 毛贵扑哧一笑,打趣道:“那你说说它好在哪里?” 若谈到经史典籍,道衍倒能对答一番,但兵械马匹的事真是一窍不通,尴尬之余玩味道:“瞅着它不面生。” 毛贵哈哈一笑,“既然它与你有缘,那我便将它赠与你了。” 道衍抱拳笑道:“多谢毛大哥。” “放心吧,有我在没有元兵能伤得了你。”紧接着有些迟疑道:“只不过……” 道衍试探着接话,“只不过要小心彭早住和赵均用吧?” 毛贵一笑,“知道就好。”二人遂结伴赶赴徐州,同彭、赵两部接洽相关事宜。 徐州一酒馆之中,彭大父子正坐在一起。 彭大把弄着手中酒碗,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我来徐州不过月余,你倒在萧县做了不少好事。” 彭早住自知在萧县做错了事,不知如何在圣女面前自处,便只能觍颜来徐州寻找父亲。 “爹,这次是我做错了。” “那你说说,错在哪了?” 彭早住悻然道:“既然投身明教,就该与他们同心同德,不该耍这些小手段。” “放屁!”彭大将酒碗重重砸在木制桌面上,酒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与这有什么关系,我在这为何就吃酒吃得好好的?还不是你事情安排得不够完善?” 彭早住垂首挨骂,丝毫不敢还嘴。 “昨日萧县又来了消息,毛贵要赶过来了。” 彭早住有些吃惊道:“说来奇怪,这个毛贵居然甘心放弃那么多部下也要背弃赵均用,看来这姓赵的老东西果然不受人待见。” 彭大冷哼了一声,“哪有那么简单?这个毛贵足智多谋,他既然付出这么大代价,就必然是能得到足够大的好处。” 彭早住撇了撇嘴,摆明了对毛贵非常不屑,“原本还当他是赵均用的心腹,没想到利益面前也不过如此。” 彭大仔细回忆着毛贵的做事风格,摇摇头道:“他在大事面前绝不是颟顸糊涂之人,更何况就算是对赵均用不满,也不会挑在此时生事才对。” 彭早住提醒道:“父亲可还记得前些天芝麻李的传信?” “你是说毛贵的做法与此事有关?” 彭早住悻悻地点了点头,“听说这次那个叫道衍的圣女亲随也来了,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我的计策就是被他识破的。” “圣女的命令确实有些奇怪,按理说无论谁立了多大的功劳,最后论功行赏地事不也都由她来决定,又何必多此一举,让百姓来定功?” “爹,我们想得是不是太远了些,徐州毕竟也是咽喉要地,我们尚未行事,又怎知一定能够成功呢?” “抛开我们不论,赵均用虽然为人跋扈,但他的手下也尽是悍勇之徒,又有明教在百姓中的声望,胜局已成必然。” 父子二人正聊得兴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彭早住起身去看了一眼,苦笑道:“姓赵的。” 赵均用不似彭大在徐州城中隐藏了身份,而是光明正大的以之前的绿林身份行事,但凡城中有些职权的军官都被他贿赂了一遍,此刻正拉帮结伙地四处招摇,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一般。 一名随从眼神机敏,瞄到了探出头的彭早住,拽了拽他的袖口,低声道:“大当家,姓彭的多半在里面。” “哦?”赵均用一听便来了兴致,通红一片的脖子和前胸无不显示着他已经酗酒不少,瞧见了酒馆的招牌,便扬了扬手,“走,兄弟们,老子带着你们喝个痛快!” 彭早住一见他们如此张扬的势头,转头问道:“爹,我们走吗?” 彭大其实心里也不想多生是非,可碍于是在儿子面前不想如此狼狈,丢了面子,便故作镇定道:“走什么,好好喝你的酒。” 话音未落,赵均用已经带着一大群人进来,一手挠着通红的脖子一手倒提着坛酒四处扫视,看到彭大后便径直走了过来。 赵均用一脚踩在长凳上,将酒坛重重按在木桌上,挑眉问道:“这不是彭老大吗?” 彭大见他一副寻衅的模样,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吃多了酒便回去休息,这里人多眼杂,你可不要坏了大事。” “笑话!”赵均用的嗓门极大,一时间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目光。 “你哪只眼睛瞧见老子醉了?” 彭早住见他无礼,呵斥道:“姓赵的,你可不要太过放肆。” 赵均用像听了个笑话一般,顿时捧腹大笑,指了指在座的彭大,讥嘲道:“老王八不说话,小王八倒敢张嘴了!” “你……”彭早住刚要还嘴,却被彭大拽住了袖口。 彭大眼睑低垂,沉声道:“赵均用,你当真以为我怕了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七章 显圣令巧舌胜壶觞 赵均用寻衅滋事,彭大不甘示弱,两人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却没人注意到酒馆里还有两个隐匿在角落的人影。 明教教众不能饮酒的教规官兵也都知晓,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人多眼杂的酒馆便是最安全,又最好打探消息的处所。 毛贵毕竟身系绿林出身,也是酒道中人,盖因在萧县要以身作则,遵奉教规,才许久没有沾酒。此刻有隐藏身份作为借口,就正好解馋,大口地饮酒不说,且嘴上称赞不断,看得道衍连连苦笑。 “你倒是好兴致,那边都要动上手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言语间毛贵又满饮了一碗,砸了咂嘴,毫不在意地道:“放心吧,哪那么容易打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针锋相对的二人吵来吵去却当真没人动手。 “掌柜的,再来一坛好酒!”毛贵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将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吸引了过来。 “是他!” “来得倒快。” “果然是他们两个一同前来。” 彭大、赵均用、彭早住三人见到毛贵,立刻止住了拌嘴。 围观人群见没热闹可看,扫兴无比,逐渐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碗中的烈酒。 赵均用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到空位坐下,抱怨道:“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毛贵拿了个空碗给赵均用,又替他倒满,笑着道:“赵大哥,你我许久都未同桌共饮了吧?” 因脱离其部一事,赵均用自然与他多了许多隔阂,但面子上也不好发作,只好抬起酒碗与他碰了下,然后向道衍问道:“小师父亲自前来,可是圣女有何谕令?” 不待道衍回答,彭大也已经跟了过来,坐在了最后一个空座上,彭早住倒是比较识相,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 赵均用斜了彭大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毫不掩饰与他的矛盾。 彭大没有理会,朝道衍和毛贵拱了拱手,“小师父和毛舵主前来,想必是圣女已经定好起事的日子了?” 彭大在话语中特意加重了“毛舵主”三个字,让赵均用听了愈加不爽,目光凶狠地盯着他。 道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三位舵主今日都豪饮了一番,事情不如明日再议?” 赵均用豪气地摆了摆手道:“无碍,我酒喝得越多,脑子反而越清楚。” 彭大呵呵一笑,冷嘲热讽起来,“看来赵舵主的确是醉了,小师父是在提醒你切莫忘了教规,饮酒误事,还当真是关心你不成?” 彭大此言将道衍也给卷了进去,刚想解释,却由毛贵率先开口道:“眼看大事将起,二位不如先放下心中芥蒂,毕竟大家也都为此赌上了身家性命。” 彭大笑意玩味,欣然应允道:“理当如此。” 赵均用阴沉着脸,没有回话。 正襟危坐的道衍对这二人也颇感头疼,无奈道:“圣女有令,三天后依计行事。” 就算刘玥儿在此,二人做事也不过阴奉阳违而已,在此紧要关头,单凭一个年纪轻轻的道衍,又如何能让二人俯首听令? 赵均用率先提出了条件,“让我的人得很清楚了,此令一出有如圣女在此,不从此令者自当视作叛教,而此刻又有军机大事当前,叛教者……唯有一死。” 赵均用的醉意顿时烟消云散,瞪着双眼,模样暴戾至极,嗤笑道:“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与我们妄谈生死?就不怕走不出这酒馆!”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赵均用又想以武力要挟,一旁的毛贵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眨眼之间一把短匕已经指向了赵均用的脖颈。 “赵大哥,先前只道是我们二人许久未在一桌共饮,现在想起来,也有时日没有比试了……”毛贵笑着威胁赵均用后,又看向彭大,“抑或者二位一起?试试我这条狗咬起人来有几排牙印?” 彭大和赵均用都清楚毛贵的脾气秉性和武功身手,若他真得不顾一切动起手来,就算是己方仗着人多将他和道衍斩杀当场,自己也多半难以活命。 吵闹无比的酒馆中,最角落这一桌的空气突然之间凝滞起来,道衍看着不敢轻举妄动的二人,嘴角扬起笑意,“各位言重了。” 道衍伸手将毛贵提着匕首的胳膊按了下去,接着道:“赵舵主和彭舵主既然能投奔明教,我相信你们也清楚南方还有白莲教、弥勒教等教派蠢蠢欲动,不过想必二位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白莲教的彭和尚已经响应了刘元帅的号召,汇集手下弟子和教中开始攻占蕲州,东南沿海一带的方国珍自然也没有闲着,不停地骚扰着沿海的温、台二州。” 二人听罢道衍所说,面色剧变,如果真按这个小沙弥所说,有彭莹玉加入红巾军,那么徐州对于眼下的明教来说,战略意义已经大打折扣,若此刻落井下石,日后刘福通报复起来,后果必定不堪设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八章 训虎豺楹下谋徐州 见二人已经动容,道衍便不多多言,面上不动声色,作从容状,内心则努力缓和情绪。折冲樽俎之间,毫无疑问已经尽了他这个十七岁少年的最大努力。 两位奸猾凶狠的绿林首领久在江湖,若论讨价还价的本事道衍深知自己拍马也不能及,可他们咄咄逼人的态势下又无路可退。面对这样的豺狼虎豹,只要先行露怯便会满盘皆输,所以道衍只能放手一搏。 就跟这两个老家伙比狠! 你们想要抢玥儿的肉,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寄人篱下的贼盗之流,是否当真敢与明教这样的庞然大物为敌! 楹下之谈向来如此,谁手上的筹码多,拳头大,谁就说了算。若想用公平、正义等道德之事直击权谋利益,无异于以卵击石,旁敲侧击,滴水不漏的言辞与气势才是取胜的关键。 一旁的毛贵知道此时该给二人个台阶下,便收起匕首,抱拳歉然道:“在下自诩与两位兄长熟稔,才在圣女面前夸下海口,此番夺取徐州还需二位出力才是,适才莽撞之处还请见谅。” 赵均用好似会变脸一般,时笑时怒,现在又是一副颇为平静的模样,深深地看了一眼毛贵后点了点头,“三成就三成。” 彭大还在犹豫,没想到赵均用这么快便答应了下来,粗黑的眉毛挤在一处,还是拿不定主意。 “彭堂主也在此啊!”道衍看似不合时宜的感叹让彭大的心中又是一紧。“此前闹出了些乱子,圣女好生叮嘱我们……” “够了!”彭大现在忽然生出一丝无力之感,这样的感觉让他愈发愤怒。 彭大清楚道衍这是反过头来以彭早住之事威胁,其中含义很简单:若你再不让步,我们便将此前的事情公之于众,虽然不能拿你彭大怎么样,但以教规杀了你的儿子倒是件信手拈来的易事。 道衍本不愿如此,因为此前一直将彭大视为忠义之士,可今日他利益熏心的样子实在令自己心生反感,必须替玥儿敲打他一番,这样的人若真的无法控制,还不如尽早赶离明教,否则后患无穷。 “好,就依你之言。” 凝滞沉重的气氛随着彭大的让步消失不见,取之而来的是道衍毛贵的爽朗笑声。 毛贵端起酒坛替二人斟酒,“我敬两位兄长!” 道衍则悄无声息地将令牌收入怀中,其上的火焰好似跃然而出,温柔地裹着胸膛,配合着渐渐平缓的心跳声安慰着他,又一场危机已经悄然消除。 毛贵、赵均用、彭大三人喝起酒,气氛逐渐变得热闹起来,不谈利益纠葛,彼此间的恩怨在这一刻好似突然停驻,宛如知己好友一般聊起了陈年往事。 听着他们回忆往事,道衍也唏嘘不已,此次唇枪舌剑般的谈判能够占优,多亏了在多云山庄时彭莹玉总与他讲的那些“旁门左道”。 那个老家伙着实是个奇人,若说他是和尚,他且在道学上臻至化境;若说他是道士,他张嘴闭嘴又都是儒家圣贤的理论;若说他是个贤儒,偏偏又天天念着阿弥陀佛。无论向他求解哪个种类书籍中的晦涩难懂之处,他都能以浅显易懂的言语来解释清楚,这样一个深不见底之人,他所渴求的又是什么呢?道衍无数次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都笑着不答。 不管怎样,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都着实让道衍钦佩不已。 “罗舵主和李舵主到哪里去了?”又空了几个酒坛之后,彭大询问道。 道衍虽然从不饮酒,但此刻在酒馆之中看着旁人饮酒醉倒的情景后,心中对普通人的酒量也有了个大概,可眼前这三个人几番豪饮过后,却反倒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不由得心里暗赞真是海量。 毛贵审慎地按时回答道:“李舵主陪着罗舵主查看部署去了,晚些时候便能到徐州,罗舵主则会在我们动手后立刻想办法占领周围的村县。” 赵均用突然慨然长叹一声,低下头小声道:“这次过后,我们便是红巾军中的千户了吧?” 道衍心中苦笑,这位赵舵主恁地如此贪恋权势? 毛贵和彭大却一脸严肃,眼中都有些同情的目光,道衍有些不解,投给毛贵一个疑惑的眼神。 毛贵当着赵均用的面,苦笑着解释道:“赵大哥的长子聪慧无比,能文能武,自幼便以崖山之恨为耻,立志要做个如岳鹏举一样的将军。可天道不公,他在一次官军对我们的围杀之中,不幸遇难,若他还活着,年岁应该比你还大一点。”说罢看向赵均用,安慰道:“待事成后大哥你做了红巾军的千户,贤侄若泉下有知,也会赶到欣慰的。” 赵均用低着头,让人不能清楚地见到他的表情,只是这一番样子与先前暴戾跋扈的样子太过反差,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彭大喝了口酒,砸了咂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怨叹,自语道:“咱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有一次那些官兵的刀眼看着就要砍到我的眉毛了,有个兄弟硬是将我拉走用后背替我挨了一刀,才救了我的性命。事后我亲自帮他上药的时候,瞧着那可怖的伤口,就想着那帮龟孙子的刀怎么就能这么锋利?父母给的筋骨皮肉一下子就能让他们给翻开了花!后来这个兄弟病死了,时间一久,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但唯独那道伤口,永远的印在了我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类似的事毛贵也经历过,此刻微眯着双眼怔怔出神,不知因此想到了什么。 见三人陷入不同程度的哀思,道衍也陷入了沉默。自从离家开始,江南、淮西、河南,这样一路走过以后,他发现遇见的所有人莫不有着一些难以排出的愁苦,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些惨状好似成为了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 此时眼前的二人与央求他代写家书时潸然落泪的普通教众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一直在酒馆待到申时末,芝麻李才终于赶到。 “罗舵主办事滴水不漏,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一遍,所以便多用了时间,各位见谅。” 毛贵微笑着问道:“可还顺利?” 芝麻李信誓旦旦地道:“只要攻陷徐州,我敢保证三日之内,邻县尽在我手。” 彭大和赵均用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与芝麻李相识多年,从前只以为他是个善心仗义的老实人,没想到做起事来能力竟然如此出众。道衍和毛贵在萧县便已经清楚他的能力,对其所说深信无疑。 芝麻李看向彭、赵二人,“徐州可是此战的关键,不知两位兄弟有几分把握?” 因为芝麻李尚且不知此前发生了何事,道衍担心再生是非,所以抢先答道:“李舵主放心,莫说几分把握,二位舵主连夺城后如何守备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芝麻李眼睛一亮,“哦?如此甚好!”随即看向道衍,“小师父怎么也来了徐州?” 道衍旋即将圣令从怀中取出示意了一下,认真道:“此役关乎圣女威望,所以特令我与毛舵主一同前来助阵。” 芝麻李自然认得此物,恭敬道:“既然如此,徐州的大小事宜理应由小师父做主。” 道衍郑重地摇了摇头,“我于军机要务不甚明了,不敢妄言。此番受圣女之命前来,一为督战,二则代圣女布意战后事项。” “战后事项?” “不错,方才我与其他三位舵主已经商议过了,此战既然彭、赵二位舵主为主力先锋,夺城之后从贪官酷吏所处搜查出来的财物及得到的兵甲取出三成分予他们。此外,圣女有令,但凡红巾军各部均不可侵扰百姓,违令者军法处置。战后由二位舵主布防城门,驻扎各处县衙,所得户籍、财物、兵器、铠甲、粮食等尽由李舵主掌管分配,万不可私自分配抢夺,毛舵主则带一队人马伏于城外,以防有意外发生。” 芝麻李仔细听着道衍的安排,见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便点头应允下来。 “此外,战事一起,各教众则尽是红巾军的一员,劳烦各位须得严格要求部下,明教向来赏罚分明,战后圣女自会亲自前来论功行赏,必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小师父放心,我赵均用说一不二,答应的事必定做到。” “不错,这月余时间里我们早将这徐州城的防务摸了个通透,就是硬碰硬地打上一仗,我也颇有胜算,更不用说他们是毫无防备。里应外合之下,夺取此城不过探囊取物。” 彭大和赵均用也不是忸怩之人,既然讲好了条件,事情自然就得做好,纷纷向道衍保证道。 天色渐深,不宜继续在酒馆逗留,芝麻李引着众人到城中一处明教据点,连夜商讨敲定各项细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六十九章 涌风云祸乱惊皇城 志之所向,无坚不入;锐兵精甲,不能御也。 朝廷迟迟没有派遣精兵良将镇压红巾军,仅靠地方上的守军又如何能够奈何愈发凝聚民心的明教? 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八月伊始,有刘福通成功的例子在前,越来越多的百姓爆发动乱,红巾军的规模迅速壮大。 徐州一带,由刘玥儿和道衍暗中主持,芝麻李和罗文素统筹大局,又有彭大、赵均用、毛贵、彭早住等得力将领,仅在半个月之内便一举攻略以徐州城为核心的一片区域。 颍州的刘福通和杜遵道自然大喜,有蕲州和徐州于两翼起事,终于可以继续着手继续扩张。于是在杜遵道的暗中胁迫之下,刘福通亲率其部,于九月初攻克汝宁府,光州和息州两县也被红巾军所夺,周围百姓纷纷来投,一时之间众至十万。 眼看着中原已经大乱,以脱脱为首的元廷政治集团再也坐不住了,至正帝也终于从无碍堂中走出,召集重要廷臣商议此事。 “丞相,圣上有旨,召您去延春阁议事。”至正帝最宠信的太监朴不花亲自出宫来宣召脱脱。 脱脱见是朴不花,凝声问道:“今日怎是公公亲自前来,莫非是宫里……” 朴不花屏退左右的小太监,上前一步贴近脱脱道:“丞相,今日圣上听闻了红巾军声势越发壮大的消息,龙颜震怒,大人须得提早做些准备。” 脱脱接着问道:“圣上可还召见了其他人?” 朴不花眼睛转了转,答道:“知枢密院事老章,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哈麻大人也应该在宫里。” 脱脱点了点头,心中将至正帝的心思猜了个大概,拱手道:“有劳公公。” 朴不花笑了笑,没有说话,颔首退身,引人离去。 宫中的人一经离去,脱脱的幕僚们才现出身影,其中以汝中柏、龚伯遂最受脱脱重用,分别为左司、右司郎中。 龚伯遂为人颇具风骨,很守规矩,是以除非脱脱以大事相问,否则很少在小事上做文章。而汝中柏则生了一颗八面通透的玲珑心,对朝堂大小事务皆有独特的看法,将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兄弟看作自己赖以进取的臂助,对他们二人忠诚无比,深得脱脱的重用,是以汝中柏之于脱脱犹如哈麻之于至正帝。 而脱脱的老恩师吴直方,自打在他府中摔断了手杖以来,再也未曾主动到丞相府邸中一次。脱脱虽然暗自生出悔意,却碍于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和日益看重的脸面不肯亲自登门致歉,派遣管家和下人送去的财物和补品也都被退了回来。 “大人,圣上是为了河南汉人谋反一事吧?”汝中柏轻声问,每每涉及到红巾军的事,他都不会忘了加上“汉人”二字,借此来提醒脱脱,那个汉人老东西吴直方毕竟是外人,只有像我这样的忠诚下属才值得你托付。 龚伯遂一向对吴直方这等大儒钦佩有加,屡次听着汝中柏卖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心中不免生恶,但因为知道这是脱脱的逆鳞,所以面子上也不好轻易发作,只能处处忍让。 “不错,除我之外,圣上还宣了老章和也先。” 汝中柏听后淡然一笑,拱手道:“恭喜大人。” 脱脱心中清楚,但还是明知故问,“圣上龙颜大怒,此去要以什么言辞面对圣上尚且不知,何喜之有?” “若我没记错的话,颍州初乱,大人就曾向圣上举荐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为帅镇压红巾军,可圣上却出于某种考虑婉言拒绝了。如今徐州、汝宁府皆乱,圣上召您等入宫,可见圣心必是有所转变。若也先大人能够挂帅,则大人之忧可解,怎能不喜?” 脱脱赞许地看向侃侃而谈的汝中柏感慨道:“你果然知我。”说罢负手而出,留颔首而立的一众幕僚留在府中。 池里无鱼,虾公为主;山中无虎,猴子称王。 脱脱前脚刚走,汝中柏一挑眉,斜视着众人呵斥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各忙各的,多为丞相分忧!” 龚伯遂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生笑,想起了吕思诚被贬离京前嘱咐他的话语,“去年许可用为河南左丞,今年吕思诚为湖广左丞,世事至此,足下得无动心乎?” 老祭酒,我又安能不为所动?可若是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谁来守护这大元呢?能留在丞相身边,为朝廷尽忠效力,也不枉为臣了…… 管家早就备好了金檐八抬大轿,在官邸外恭候,柱香时间过后 元大都的皇城兴建于至元四年,以刘秉忠为营建都城的总负责人,阿拉伯人也黑迭儿设计宫殿。又因为蒙古人格外注重“逐水而居”,元世祖忽必烈又任命郭守敬担任都水监,修治元大都至通州的运河,并以京郊西北各泉作为通惠河上游水源。 皇城四周建红墙,又称“萧墙”,其正门称柩星门,左右各有千布廊亭。大内历经二十余年,才初步完工,正门为崇天门,北面为厚载门,东有东华门,西有西华门。 崇天门前有金水河,过河之桥名为周桥,华贵轿子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下人替他撩好了轿帘,脱脱揉了揉太阳穴,吸了口气,迈腿下了轿子。 金水河中锦鲤无数,河边抛洒饵食的宫女太监见到脱脱的轿子赶紧停下手,恭敬施礼。脱脱摆手屏退了众人,孤身踏上周桥,迈进崇天门。 整个皇宫与园林融为一体,以太液池为中轴线建立的宫殿群呼应着琼华岛上的广寒殿,花鸟鱼虫,莺歌燕舞,胜似人间仙境。 皇帝处理事务的大明殿最为靠前,金黄的琉璃瓦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刺眼,一条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攀裹在朱红色巨柱之上,台基上燃着的檀香,烟雾缭绕,深深地凸显着这所宫殿的奢华与糜烂。 脱脱缓缓地迈着步子,脚下踩着的整齐铺砌的大理石如白玉一般,想必就算赤足踩着也比百姓的床榻温润得多。穷工极丽的宫宇自然得有金衫罗裳与之相衬,以脱脱的身份,刺绣宝珠金线的华服不必多说,就连一些身份高些的宫女也都有明玉首饰配身。 “大哥。” 脱脱闻声回头,只见是弟弟也先帖木儿快步走来。 也先的个子比脱脱更高,两臂粗壮且长,御史大夫的官服套在身上颇有些格格不入,若是换了身银盔亮甲,定然威风无比,豪气冲天。 太液池中浮萍满在,碧绿而明净,将兄弟的身影倒映其中,清晰而又朦胧。 脱脱皱了皱眉,轻声呵斥道:“好好看看这是在哪!” 也先嘿嘿一笑,如小孩子一般俏皮道:“遵命,我的丞相大人。” “心里可清楚陛下为何召见你我。” 也先卖弄聪明,挪揄道:“不是还有老章吗?” “他是枢密院首,这样的大事能不召他吗?” “放心吧,我知道。” 脱脱叹道:“战场不比官场,刀剑无眼,这次暴乱的汉人百姓不好对付,你若取胜倒还好说,若不幸落败,指不定又要跳出来多少人戳你我的脊梁。” 也先的脸色逐渐严肃下来,认真道:“你的意思,此去不求大胜,但求不败?” 脱脱点头吐出两个字,“不错。”然后踱着步子解释道:“中原已经大乱,这不是一战便能功成的事,圣上在乎的是朝廷的脸面,祖宗的基业,所以只要你将这一仗打得漂亮便可,切勿贪功。” “我明白了。”也先答应后关切地瞅着脱脱,“知道你日理万机,可也不能凡事都压在自己一人肩上,若是累垮了身体,我可没办法顶替你。” 这一番关切言辞让脱脱心中感动,赞赏道:“你在朝堂上替我分担了不少压力,着实进步不小。吏治能有所改进,可都是你实打实的功劳。” 两人正聊着,老章也迈步进了崇天门,见到他们立刻拱手施礼,“二位大人久等了。” 老章误以为两人是在等他,好共同透个底,脱脱见状也没有解释,接着他的话道:“一会见了圣上,老章大人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 老章一笑,捋着自己的几绺胡子,回道:“自然是随着丞相的意思。”说罢看了眼也先帖木儿,奉承道:“也先大人能文能武我早就清楚,我现在这里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也先一笑,“那边多谢了。” 随后三人联袂觐见,朴不花早已恭候多时,迎了他们进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章 知圣心皇子露锋芒 “参见陛下。”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叩见。 金漆雕龙宝椅上,至正帝用自以为无幽不烛的目光打量着三人,随后动了动嘴唇,“赐座。” 皇帝发话,朴不花连忙差小太监将准备好的几个紫檀木制的短凳搬来。 殿内的哈麻则始终沉默着立于大殿东侧,臃肿肥胖的身子与君臣议事的场面格格不入,形成一道别致的滑稽景色。 皇帝的龙椅本就在雕龙台基之上,脱脱三人又矮身坐了短凳,君臣之间的距离看似一步之遥,却又拉开了一道无形天堑。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沾了脱脱的光,第一次坐了御赐的座位,顿时感觉大不一样。 老章头回在大明殿里享受这般待遇,只觉得腾出来歇着的腿脚被云彩裹着一溜烟地飞上了青天,身子都跟着轻了起来。偷偷咽了咽口水,不敢轻易地挪动屁股,生怕自己的坐姿失了一个“重臣”该有的庄重。 也先帖木儿是脱脱的亲弟弟,自然比老章大气得多。不过从前仗着身材高大,看向皇帝时仰头的角度也都比其他人小一些,今天矮下身坐在小巧玲珑的短凳上,才第一次看到了大明殿内用檀木作的横梁以及嵌在其中的硕大夜明珠。 “今日召众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事要与你们商议。”至正帝厚重的声音传来,二人连忙收了收心神。 最为从容淡定的脱脱奏对道:“陛下所说可是汉人百姓骚乱,在河南等地为祸一事?” 至正帝见他不装糊涂,自己也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不错,不知丞相对此事有何见解?” 脱脱犹豫了一下,恭声道:“生此祸乱,盖因微臣办事不力,愧对陛下圣恩。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圣裁。” 至正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挪了挪目光,问道:“老章,你总领了枢密院这么多年,你怎么看?” 老章还当是皇帝重视自己,飞快地答道:“陛下,河南之乱源于这些汉人百姓对朝廷不忠,依臣之见,只要派遣精兵良将,必能将其一举镇压。” “哦?” 至正帝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起来,微微昂着的笑脸缓缓回缩,每个毛孔中渗出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正殿的每一处角落。 “当朕糊涂了是吧?”然后微眯着双眼冷笑道:“赫厮和秃赤是你亲自派去的,阿速卫军也是经你的许可才可以调动,结果呢?赫厮死在了外面,我大元的阿速铁卫全军覆没!这里的帐,朕可还没跟你算呢!” 从至正帝训话起,老章便张大了嘴,怔在当场,待至正帝说完,老章额上的冷汗已经流到脸颊上,窒息感将他的面部笼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罪该万死。” 至正帝饶有深意地抻着话音,“万死?替朕和朝廷丢脸的时候你没想这些吧?还是说……你觉着有人替你撑腰,做起事来便可以不用顾及朕的脸面了?” 面对此等诛心之言,老章方寸大乱,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哈麻始终在冷眼旁观,时而瞧瞧如乞丐一般的老章,时而撇过目光看看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在心中微微叹息。这样的场面他见了无数次了,无论是有着滔天权势的皇亲贵胄,还是刚刚入品的芝麻小官,但凡皇帝愿意,都要在这里五体投地,然后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运气好一些的,便被那些牛鬼蛇神踹了回来,不幸运的就干脆举家搬去了阿鼻地狱。 等到老章的眼泪和额头已经要将地砖擦拭干净,脱脱才将屁股从短凳上抬开,恭敬地跪下替他开脱道:“陛下,赫厮领兵时军纪混乱,导致将士毫无战意,这是其一。徐左丞与乱军勾结,使我方军机尽泄,这是其二。微臣总领的变钞一事失败,治河工程耗费巨大,导致民意沸腾,这是其三。老章大人总领枢密院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识人不明之罪还望陛下开恩。至于臣的罪责,臣无颜请陛下宽恕,还请陛下责罚。”说罢也将头贴在了地面上。 脱脱此举无疑是在侧面回答至正帝,没错,替他撑腰的是我,罪责也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也先帖木儿见状自然也坐不住了,慌忙跪下替脱脱求情。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低头扫视着跪成一片的三人,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笑了,他想起了曾经在马背上低头逼视自己的燕铁木儿,想起了亲手将自己的皇后答纳失里放逐并杀害的伯颜。 今日之所以发此诘问,就是因为脱脱此时握着的权力已经接近了当初的两人,若再将军权掌握,也就意味着自己拱手将江山送了出去。东西送出去容易,到时再想收回,便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权力这万恶之物?江山好打,人心难测,妥懽帖睦尔最爱的便是忠臣,最忌讳的便是权臣。 哈麻这时候一直在盯着脱脱,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世上最了解至正帝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此刻请罪的男人。脱脱在至正帝面前做事向来明哲保身,饶是背后仍然有人指责他权势过大,却没有一人能够说出他不忠之处,他既然敢于将罪责揽到身上,就一定是认定了皇帝的心思。 哈麻见时机已到,朝朴不花使了个眼色,朴不花知会后点了点头,立刻退了出去。 至正帝靠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三人便一直保持着跪姿不敢松懈。 朴不花出去片刻以后,便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奇皇后和皇子求见。” 至正帝正想着如何赦了他们的罪状,听到通禀后有了主意,回复道:“来的倒是巧!也好,宣他们进来吧。” 奇皇后和爱猷识理达腊自然是在哈麻朴不花的安排下才寻了最好的时机觐见,至于目的,便是替脱脱等人求情,来得到脱脱派系真正的支持,以保证爱猷识理达腊可以顺利登上皇太子的位置。 母子二人进来的时候,三人依旧跪着,奇皇后作惊讶状,“陛下既然在谈国事,不如臣妾到偏殿回避一下。” 至正帝摆摆手,示意无碍,然后将目光移向宠爱的儿子,微笑道:“今日终于想起父皇了。” 爱猷识理达腊恭敬有礼,用着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样子回道:“最近各位先生为我布置的学课颇多,所以才没有常看望父皇,儿臣今日特来请罪。” 妥懽帖睦尔儿时流落在外,没有受过系统的皇家教育,所以格外重视爱子的读书情况,见他如此用功,心情大好,扬声赞道:“皇儿勤奋好学,朕心甚慰。” 爱猷识理达腊虽然年纪不大,但心中自然清楚此来的目的,装作无意中扫视到脱脱的模样,惊讶道:“父皇,奶公做错了什么事吗?” 至正帝笑而不答,盯着脱脱思忖良久,方才说道:“皇儿也读书许久,但所学毕竟都是往朝的例案,今时不同往日,父皇不如就以国事考一考你。” 奇皇后闻言大喜,赶紧示意爱子接旨。爱猷识理达腊恭声道:“儿臣愿意一试,但若说错了,还请父皇不要怪罪。” 至正帝哈哈一笑,“那是自然。”随后问道:“如今中原一带遍出红巾贼人,此前派去的同知枢密院事赫厮和秃赤业已战败,阿速卫军也损失殆尽,依皇儿之见,此时应如何应对此事呢?” 爱猷识理达腊的面色认真起来,脑海中飞速回想着各人背后的派系,揣测着父皇的心思。不过须臾,认真回答道:“父皇天威可达四海九州,今有乱民暴起,必是有心之人从中作梗。” 至正帝听着儿子微妙地拍着自己的马屁,欣慰一笑,等待着他最终的答案。 爱猷识理达腊顿了顿,接着道:“依儿臣所见,在我大元雄兵猛将的面前,这群乱民之能不过尔尔,重要的是先前赫厮的败绩着实令我大元蒙羞,既损失了朝廷在百姓中的威信,更是给这伙乱军以可乘之机。如今之计,还需派遣一名足以代表父皇威严的统帅领兵,以一场酣畅大胜来鼓舞军心,后续也好对作乱者施以雷霆手段,一举镇压。” 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对答听到众人的耳朵里,莫不对其暗自称赞,能以小小的年纪便将军国大事看得如此清晰,着实天资非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一章 掌军权丞相斥哈麻 “说得不错!”至正帝称赞后勾了勾手,将爱子宠溺地拉到身侧,然后睨视着仍是跪着的三人道“是不是这天下太平得久了,你们才变得如此糊涂,居安思危的道理都没人晓得吗?” 脱脱终于将贴在地面上的头抬了起来,“臣知罪。” “都起来吧,你们都是朕的肱股之臣,朕不希望中原的局势愈发混乱下去。”至正帝给了他们重重的一巴掌后自然要喂颗甜枣,于是向皇子问道“那你替父皇和丞相想个主意,你觉得由谁做这领兵之人合适呢?” 此言一出,自然牵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弦,跪着的、站着的、坐着的都要因这个回答作出不同的应对方式。 爱猷识理达腊被自己的父皇揽在身边,心中却也免不了有些紧张。若直言推荐也先帖木儿,父皇难免会对自己招揽党羽的举动生出不满,可此行前来的意图又是替脱脱解围,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只好向场中人看去。 奇皇后和脱脱等人在至正帝的注视之下哪敢乱动,这时一个人的动作引起了聪明皇子的注意。 哈麻从始至终便未发一言,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他所等待的便是这个机会,帮皇子取得脱脱的助力只是次要目的,能在未来皇太子的心中提高自己的地位,才是哈麻最想看到的结果。 哈麻站在东侧,也就是龙椅位置的左手边,因此右手便暴露在皇帝的视野之下,而自己臃肿身躯挡住的左手则一时无人注意得到。他的袖袍不知何时挽上去一截,露出了肥胖的左手,此刻面光直直地盯视着爱猷识理达腊,手上唯独露了两个手指。 绝顶聪明的皇子茅塞顿开,转过身向皇帝道“父皇,儿臣在奶公家时,曾多次随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一同打猎、习武,近年来吏治愈发清明,御史台功不可没,可因此也埋没了御史大人勇武的一面,儿臣相信若以也先帖木儿为帅,此战必定可以取胜。也先帖木儿又正好是奶公的胞弟,兄长犯错,弟弟将功补过,岂不是一桩美谈?也能向朝野展现出父皇信赖臣子的胸襟和气度。” 这番话说得虽然漂亮,可始终没有解决脱脱家族尽握军政大权这一问题,所以众人皱着的眉头愈发绷紧,等待着至正帝最终的意见。 正当各人飞快盘算如何应对这一建议的时候,爱猷识理达腊再次开口道“不过……” 众人心中立刻苦笑不已,平复心绪听他说完。 爱猷识理达腊见自己已经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才将靠着哈麻提醒才想出来的点了抛了出来。 “先前一战的败果影响着实太大,也先帖木儿虽然能代表臣子、代表朝廷,但终归不能代表父皇。儿臣以为,可以派卫王宽彻哥为监军,与也先帖木儿一同镇压乱贼。” 卫王宽彻哥之父完泽是成吉思汗的玄孙,所以若论起辈分,这卫王比起至正帝还高了几辈,由他代表皇家担任监军一职,自然可以起到挟制也先帖木儿的作用。 至正帝眼睛一亮,在心中暗道“好主意!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脱脱也大吃一惊,对自幼与自己相处的皇子顿时刮目相看。奇皇后和哈麻等人自不必说,见到皇帝的表情便知道为今日做的准备不算白费,不但替脱脱解了围,又助他兄弟二人拿到军权,更加重要的是现在皇帝对这名皇子愈加满意,喜欢。 至正帝不知在何时已经收回龙威,变成一副和蔼的样子,笑着道“都还跪着干嘛?还不快起来!” “谢陛下!”老章和也先的腿早已酸麻无比,此时又不敢揉捏,忍痛站起来后立刻躬身谢恩。 “丞相,这主意你怎么看?” 脱脱站起身后倒不像二人一般不堪,施礼回道“殿下贵为龙子,妙计一出岂是臣等拙见可以媲美,着实令臣汗颜。” 至正帝见脱脱都难得地拍起了自己的马屁,心想着这次对他的敲打也差不多了,便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结,直接朗声下旨。 “令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兼任知枢密院事,卫王宽彻哥为监军,即日起整顿兵马,总领河南行省军务,务必平乱。” 也先帖木儿大喜,昂首道“谢陛下,臣此去必定为陛下剿灭乱贼!” 至正帝点了点头,“如此甚好。”然后看向老章道“念你在枢密院替朕分忧了多年,这次就先将你的罪状记着,望你将功补过,切勿辜负了朕的期望。” 老章赶紧再次拜倒谢恩,“臣定当竭尽所能将此事办妥,以报陛下恩情。” 安排完了二人,至正帝才将目光定准脱脱,“丞相,治河工程怎么样了?” “回陛下,工部尚书贾鲁曾拟了折子称治河工程进展顺利,可以在冬季前完工,不会将工程拖至明年。” “那就好,待办成了此事,黄河沿岸的百姓也终于不用再受洪灾之苦。” “陛下爱民如子,百姓也定会感念圣恩。” 至正帝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感念圣恩?这些汉人百姓早已令朕寒心,你们都听着,这次到河南务必将为首的歹人给朕抓回来,不必非要活的,尸首也行!” 也先帖木儿道“微臣领命。” “这件事大体上就这么定了,丞相回去再和枢密院一起筹划一番,拟个周密的折子给朕,都退下吧。” 三人躬身告退,一旁许久未动的哈麻也悄悄地随着他们退了下去。 比起殿内阴沉的熏香,老章觉得还是大明殿外阳光照耀下的空气更好闻一些,苦着脸向脱脱问道“丞相,圣上今日怎么会发如此大的火?赫厮战败一事可都过去了好久了。” “圣上本没有什么火气,不过是想借此敲打敲打我罢了,你不必如此害怕。” 老章尴尬地挠了挠头,今日在殿中光顾着求饶,根本没有余力帮脱脱争取到丝毫利益,反倒是害他们兄弟二人陪自己跪了许久。于是只好替自己无能的表现想些亡羊补牢主意,向也先帖木儿道“也先大人,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好歹也在枢密院当差多年,不如现在我就领您到枢密院坐坐,熟悉一下官员和事务?” 面对着老章卑微讨好的样子,也先也不好拒绝,笑着道“那就多谢老章大人了。”说罢二人便一同离开大内,往枢密院而去。 脱脱这才转过身看向一脸平静的哈麻,“奇皇后和皇子是你安排来的吧?” 哈麻点了点头,但罕见的没有回话,也没有露出与往日一般的谄媚笑容,因为他知道这种做饭脱脱其实很不满意。 “是不是太急了些?”脱脱的眼神盯着大明殿的牌匾呢喃道。 哈麻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问向自己还是问向依旧在殿内奇皇后,不过思来想去二人给出的答案应该都是相同的,便恭敬回答道“不早了。” 脱脱回想着方才殿中表现惊艳的皇子,感叹道“是啊,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我与皇子的这份情谊之所以能维持到现在,倒要多谢谢你了。” 哈麻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满和指责之意,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无奈作答,“大人言重了。” “你不必自责,我没有说你做得不对,只是……”脱脱说到这又叹了口气,“终归是急了些。” 哈麻突然躬身请教道“大人,哈麻不明白。” 脱脱摇头苦笑,“想必在你看来,只要我对圣上是真正的忠心,我与奇皇后母子再站在一方,那这朝廷便不会生乱,对我,对你,对奇皇后母子都是好事一桩,对吗?” 哈麻没有说话,更加疑惑地看着脱脱,显然是默认了他方才所说。 “从前这后宫之中终归是有两位皇后分庭抗礼,所以相对暗流四起的朝堂来说还算安分。可近些年在你和朴不花的帮衬下,奇皇后仗着逐渐长大的皇子肆无忌惮地独揽权势,伯颜忽都皇后愈发势弱,木衡一旦倾斜,可就再难恢复平衡……” “可皇子自幼与您相处,奇皇后越得势,对您来说不就越是好事吗?” “你说的自然不错,可方才殿中皇子一语震惊全场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不出两三年,殿下便定可独当一面!你有没有想过届时陛下正值壮年,殿下又锋芒尽显,可堪大用,到时候你又该站在哪边?是帮着陛下压制你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皇子,还是帮着皇子忤逆你效忠了这么多年的陛下?” 听着脱脱愈发冷冽的声音,哈麻终于理解了对皇子如此爱护的脱脱为何迟迟没有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无幽不烛的目光,哈麻再次恭敬地低下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明头颅。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脱脱说罢拂袖而去,快步走出了崇天门,留下嘴中泛苦的哈麻独自享受这大内之中温润的阳光和刺骨的冰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二章 赴黄岩微服会贼首 京师的官员对自己的前途尚且感到茫然无奈,又哪有多余的精力来操心江浙行省的那一小撮上不得台面的海寇? 一心修习大喜乐法的至正帝自然懒得过问,脱脱、也先帖木儿、老章等重臣也都被红巾军扰得焦头烂额。 贩盐、海运等事牵连甚广,谁也不愿意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给了方国珍足够的喘息时间,不疾不徐地发展势力,积蓄钱粮,至今为止整个浙东道少有没被方国珍以重金收买的官员。 浙东道,台州黄岩。 这是方家兄弟的故乡,达识帖睦迩特意选在此处与这个久闻其名的海寇首领见面,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消除他的戒心,表示自己的诚意。 尽管煮盐的亭场每年能为朝廷贡献不菲的一笔财政收入,本地百姓却并不富裕,以至于达识帖睦迩很难找到一处适合他身份和排场的见面地点。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方国珍差人回信道,“不必大费周章,就在亭场见面。” 今日约见方国珍不是代表朝廷,所以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穿着官服,但纵使达识帖睦迩寻了套常服套在身上,也仍旧与亭场中正在抛洒汗水辛苦煮盐的亭户们格格不入。 正值午时,头顶的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亭场中却连个遮凉的地方都没有,达识帖睦迩来回挪动着步伐,无奈于脚下石沙尽皆滚烫无比,烦躁之余将手中折扇狠狠地一拍大腿,拧着眉毛向下属责问道“怎么回事?方国珍怎么还没到?” 负责传信的下属比他更急,心中早就骂了方国珍千万遍,真不该轻易相信这贼人的鬼话,说好了巳时末见面,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连他的人影也没见到! 心急如焚的下属谄媚地凑到自家大人身侧,快速地摇摆着手中扇子道“或许是这姓方的怕了,所以不敢现身。大人,不如我们先回去,今太这日头太毒,可得小心着,万一晒伤了您,小人就是豁出去这条贱命也没法补救呀!” 拙劣的逢迎之词将达识帖睦迩逗得一笑,挑眉打量着这名办事尽心尽力的汉人下属,挪揄道“若是方国珍这些汉人都像你这般识趣,我也不至于亲自从大都跑来一趟。” “那是方国珍没有见识过大人的威势,待大人对其晓之以理后,想必他也不会不识好歹。” “那就再等等。”达识帖睦迩移转目光,看着亭场中劳累的鬻海之人来打发时间。 人群之中有两人正在窃窃私语,“三哥,再拖延一会午时可就过了。” 说话的人正是方家老五方国珉,他口中的三哥自然便是方国珍。两个人早就以亭户的身份混到了亭场之中,暗中注视着达识帖睦迩的一举一动。 方国珍有些迟疑道“都说这个人平日里仗着功劳飞扬跋扈,可今日看来却与传闻中有些不同。” 方国珉觉得是方国珍太过小心,于是劝道“三哥,这位大司农好歹也被太阳烤了这么久,今天若是就这样将他晾在此处,他一定会记恨我们的,到时候他若是毁约,与泰不华站在一处,我们可就很难应付了!” 方国珍也在担心此事,经弟弟一劝,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嘱托道“一会我自己出去,要是发生什么意外,你就赶紧回去通知二哥。” 方国珉也知道三哥此去安危难测,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方国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在亭场中绕了一圈后才向达识帖睦迩走去。 “干嘛的?去去去!一边去!”凑在达识帖睦迩身边的下属见到穿着破衣烂布走过来的方国珍后还当他是不开眼的普通百姓,不耐烦地想要将他轰走。 方国珍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谈判之事如同讨价还价的生意一样,万万不能丢了气势,于是把心一横,也不解释,一巴掌扇在了这名下属的脸上,厉声喝道“滚开!” 见到有人闹事,远处的两名扈从立刻充了过来,将刀拔出对准着方国珍道“哪里来的贼人,休得无礼!” 方国珍已经接触到了达识帖睦迩的目光,知道此时更不能服软,于是目光更加凶狠地看向扈从,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我来找人。” 达识帖睦迩的目光始终打量着方国珍,穿着虽然不堪,但从他逼人的气势来看,绝对不是凡人。于是快步走上前,将抽刀出鞘的两名扈从拦了下来,表情玩味地试探道“你是……” 方国珍嘿嘿一笑,“没错,就是我!” 达识帖睦迩见他承认了身份,便吩咐道“都退下吧。” 待众人散去后,才缓缓出声,“方国珍,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见面的地方是你选的,却让我多等了你一个时辰。” 方国珍这才绽出一个笑脸,拱手道“毕竟您是官我是贼,身份差异在此,我做事还得小心这些,得罪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早就混在了这些煮盐的亭户中吧?”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我自然要比大人早到些。” 达识帖睦迩将头昂起,眯着眼直面刺眼阳光,“眼看着我在这毒辣的日光下熬了一个多时辰……方国珍啊方国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达识帖睦迩终于开始以身份施压,不过方国珍却不吃官场的那套,直接摊开了手嗤笑道“朝廷钦差私会海寇首领,这可是杀头的死罪,怎么论也都该说是您胆大包天才对。” “好胆色!”达识帖睦迩也并非等闲之辈,任湖广行省平章政事的时候出色的功绩可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所以在面对无法无天的方国珍时,心里并不打怵。 方国珍看着他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开始犯起嘀咕,这达识帖睦迩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人若是真跟泰不华联手,自己应付起来必定要吃些苦头。 “大人今日约我前来,想必是有些事情想要交代吧?” 达识帖睦迩的声音带着笑意,“方国珍,你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 方国珍的眉毛顿时立了起来,“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达识帖睦迩开门见山,“宣慰使都元帅泰不华,与你应该没有少打交道吧?”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泰不华与我不同,他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将你这伙海寇一网打尽。” 方国珍对此有些不屑,“就算如此,我不也好好地站在这里?” “不得不说,你的确有些本事,凭借着一群臭鱼烂虾便能跟官军斗得有来有回。”达识帖睦迩说罢话锋一转,“可你也不要因此低估了朝廷,若是再这么闹下去,对你没有什么好处。这次枢密院将我调来,对你是个机会,至于能否把握得住,便要看你自己了。” 方国珍眼珠一转,带着笑意问道“大人说的是招安一事吧?”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我曾经替兄弟们做主,接受过朝廷的招安,可事后看来,你们许诺的官职不过是个虚衔而已。大人坦诚相待,我也不愿欺瞒,这样的虚职满足不了我的胃口,至少我得保证手底下的兄弟们都能有口饭吃。” “这次招安一事由我总领,你尽可说出条件,只要在我权责范围之内,我都可以做主。” “既然如此,又何来‘死期将近’一说?我是真心投靠朝廷,大人又可以替我做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表面上虽然如此,但也架不住有人从中作梗。” “泰不华虽然对我恨之入骨,但我若投靠朝廷,对他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么?他又为何非要生出额外事端?” “泰不华大人的骨头可是硬得很,莫说你在他手上占不到便宜,就算你能将他打得节节败退,他也绝不会接受你们投诚。”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背叛过朝廷。” “就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 达识帖睦迩哈哈大笑,“简单?若不是朝廷懒得理会你,你真当自己有能力与整个大元作对?泰不华是何等人也,他连当年权势滔天的燕帖木儿和伯颜都敢顶撞,会任由你这样的小角色来回往复的骚扰他治下的官民吗?就算你这次能被朝廷顺利接纳,依着泰不华的性子,他也定会将你视作附骨之疽,时时刻刻紧盯着你的动向。” 方国珍突然陷入了沉默,须臾过后淡淡地回了一句,“若江浙行省的官员人人都如泰不华,我们又何须避居海上?” 达识帖睦迩没有理会他对于泰不华的赞赏,自信满满地道“我会派人时刻紧盯着泰不华,以保证不会出什么差错。至于你想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回去后慢慢考虑,差人回信于我便是。” 方国珍见他如此自信,露出一抹笑容,抱拳道“我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送到大人府上了,还望大人笑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三章 推赤心儒帅行下策 黄岩会面的结果让达识帖睦迩和方国珍都很满意,他们都很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彼此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只要能绕过“不懂变通”的泰不华顺利完成招安,方国珍就会得到一个可以让他保留部下编制的军职,达识帖睦迩也可以向朝廷交上一份非常令人满意的答卷。 达识帖睦迩和方国珍私自接触的时候,樊执敬也在背着达识帖睦迩与泰不华互通往来。 樊执敬心里清楚,自己做的事可能会将自己和家人陷入何种险地,所以没有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坚持亲力亲为,选择在深夜赶赴军营与泰不华密谈。泰不华也因此将军营中酉时以后负责巡逻守夜的将官都换成了绝对信任的心腹,以保证樊执敬顺利出入营帐而不被任何外人发现。 帅帐之中,樊执敬面色凝重,用坚定的语气向泰不华道“中秋将近,招安一事绝不会往后再拖,一定会安排在佳节之前,甚至在节日当天,我们还得早做准备。” 昏黄烛火摒去了浓郁的夜色,泰不华饱经沧桑的脸上现出一丝苦意,沉吟许久以后,起身搬来了一坛烈酒,这也是泰不华领兵以来,军营中出现的唯一一坛酒。 泰不华动作极缓,斟了两碗酒后,才张开嘴惋惜道“樊参政,今日过后你便不要再来这里了。” “都元帅这是何意?莫非是畏缩了不成?”樊执敬一挥衣袖,蓦地站起身来,急声质问。 泰不华心中赞赏这位后辈对朝廷的忠心和敢于对抗权贵的勇气,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大明殿中不惧生死的自己。但纵使幼苗如何坚韧有力,也必须有人在背后精心的呵护,才能茁壮地成长起来,成为可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当年自己在朝堂上无所顾忌,但凭一腔热血就敢问责天下一切不平事的模样看似潇洒,可回过头再看,若没有一些真正的贤臣和好友在背后帮衬,自己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岁,莫说已经踏上了几十年的仕途,就算是生死也早就已经抛在了脑后,可樊执敬不一样,一心跟随他尽忠报国的将官们也不一样。现在的他们终究还是稚嫩了些,毕竟达识帖睦迩所代表的是整个大元真正的权力核心,与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斗,他们一经浮出水面便会被其无情地吞噬,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泰不华不愿意,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后起之秀这么早就深陷在自己与这些权贵斗争的泥潭里面,眼前的方国珍之流有自己承担便可,不应该让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 泰不华站起身宽慰道“我泰不华的腰背硬得很,一个大司农还不足以令我露怯。” 樊执敬缓缓坐回原处,平复心情后呼出一口浊气,拱手致歉,“刚才是我失态了。” 泰不华笑了笑,示意无碍,然后背过手道“这次解决海寇一事上,你助力颇多,辛苦你了。若能一举铲除此祸,我必向朝廷上疏细数你的功劳。” 樊执敬连忙开口解释“都元帅,我……” 泰不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想要表达心意的话语,“我知道你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一腔热血尽忠报国本应该是你我身为人臣的本分,可如今纲纪混乱,朝堂之上尽是结党之人,连我的奏疏都很难直达天听。在这种光景下,锋芒毕露,可不会如我当年一般幸运,想必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应该懂得。” 樊执敬错愕不已,很难相信这番话是从泰不华的嘴里说出来,一时之间有些结巴起来,“可……大,大人你……” 泰不华突然笑了起来,“我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气,想来你也有所耳闻。” 泰不华的人品气节自不必说,听到此,樊执敬立刻恭敬以对,“都元帅的风骨世人皆知,实为我辈楷模。” 可泰不华听后却没有得意的样子,强硬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取之而来的一种落寞无比的伤感之情,喟然长叹,“在我之后,你可见到有哪个铮臣活着走出了大都?朝堂重臣尚且动辄便遭贬谪,更不用说地方上的官员,忤逆了权贵后能脱下官服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就不错了。” 樊执敬知道泰不华这是在劝自己,沉声道“我不怕。” “你不怕,可是我怕。”泰不华突然面无表情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樊执敬怔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从这名铁血儒帅的口中听到了“怕”这个字! 泰不华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表情,带着笑意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解释道“我不是怕他们,我是站到我这方的你们。” 樊执敬犹豫了片刻,认真道“我并不后悔追随都元帅,我相信其他人也一样。” “我自至治元年由进士及第,入身朝堂之中算起,已经为官二十七载,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已经历过。可你们却不一样,你们正值壮年,肩负这一家老小的期望,我不想你们还未来得及在这乱世之中崭露头角便被淹没在权力争斗的洪流之中。除了你樊参政,军中中也有很多一心报国的将士,你们选择相信我,便是下半生的期望系在了我的肩背之上。我可以孤身犯险,逆势而为,但我却不能带着你们这样做,我怕你们因此失去前途,甚至失去性命……”泰不华说罢,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原来如此,樊执敬眼中的精芒顿时黯了下去,带着一抹苦笑问道“都元帅,若抛开您的重重顾虑不论,有多大把握将方国珍这伙人一举击溃?” “若现在与我对饮的是达识帖睦迩,我有十成把握,但要说现在,我们的胜算最多只有两成。”泰不华一边回答他,一边将碗酒重新倒满。 樊执敬无奈道“想不到都元帅竟然对大司农评价如此之高……” 泰不华将酒碗递给他,示意他饮下,然后缓声道“厉害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代表着的权和势。樊参政能不为其所惑,可能保证其他人也对权势不为所动吗?反观我们这边,既要面对着权势的压迫和诱惑,又要担负着违令抗旨的罪名,就算侥幸成功了,日后依旧要面临着其他人的排挤和讥讽,所以就算我执念再深,也不愿你们陪我背负这样大的风险。” 樊执敬自然清楚达识帖睦迩开出的条件何等诱人,连连苦笑之后才将酒碗端起饮下,只能用烈酒入喉的滋味来缓解此时压抑的心情。 “这些天我又将计划仔细想了许多遍,要想彻底地解决海患,无论如何也绕不过朝廷和达识帖睦迩。与其和他明争暗斗,倒不如想办法取得他的支持。”对饮之间,泰不华逐渐将心中的打算全盘托出。 樊执敬有些担忧,“可您……” 泰不华开怀一笑,“你是想说,我之前便得罪了他是吧?” “没错,他可不像是个大度之人。” 泰不华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会尽力去求他。” 樊执敬再次陷入了沉默,难以想象这个“求”字蕴含了这位老帅多少的心酸…… “倘若他不答应呢?” 听到此问,泰不华倒酒的动作突然停驻,满是老茧的手掌微微发颤,神情逐渐由不甘变为坚定,淡淡地回道“那我就继续在浙东看着方国珍。” 烛光摇晃起来,眼看着便要燃尽,樊执敬想要替泰不华倒酒,却发现酒坛已经空空如也,于是起身抱拳道“望都元帅空闲时能来家中一叙。” 泰不华摇了摇头,“今日过后,你我便从未相识。” 樊执敬心中一颤,知道泰不华这是替自己考虑,感动之余却又不知道能替他做些什么,一众无力感深深地缠绕在心头,强忍住泪水,嘶哑着嗓子抱拳道“大人保重。” 泰不华点了点头,没有起身相送,沉默地看他走出帅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四章 尽肺腑儒帅铸铁骨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泰不华孤身站在达识帖睦迩暂居的宅院之外,仰望着天边圆月,心中泛起无限感伤。 他极少与官员私会,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愿意攀炎附势,结交权贵,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纵使他愿意,以他少言寡语的直率性子也很难融入那样浓郁热烈的场合。 除了与家人共度的中秋佳节以外,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便是当年太平的府邸中共同赏月的情形。那时的太平还在掌权执政,能以汉人的身份一步一步走到中书左丞相的位置上,足可见其才略之高、城府之深。 能让泰不华视为知己好友的太平自然与其他重臣不同,筵席之上在座的并非皇亲贵胄,大部分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汉人官员和自己这般不讨喜的孤臣,众人共饮佳酿,同赏月色,吟诗填词,畅所欲言,以此慰藉心中酸楚。也是在那之后,二人私交甚笃,以至于脱脱一党占尽上风,太平被逼离京之时,泰不华不顾自身安危,洒然为其送行。 “咦,这位可是泰不华大人?”达识帖睦迩的亲信正在里里外外地布置着院落,以迎接明日的中秋,忙碌之余眼角瞥到了站在院门外角落中的泰不华,试探着道。 泰不华被发现了身份,赶忙收回心神,慨然拱手道:“宣慰使都元帅泰不华有要事求见大司农,劳烦通禀一声。” 管事的亲信有些犹豫,这泰不华是什么来头他清楚无比,可达识帖睦迩正在里面同“那位”议事,特意交代了不允许外人进府,迟疑了许久才开口回复道:“大人您是稀客,理当请您进去。可不巧府内正有贵客,我家大人正在作陪,吩咐了不让任何人进去,小的不敢打搅,不如……您先到门房小歇?” “无妨,我在此等候便可。”泰不华本就是放低姿态来见达识帖睦迩,早已做好准备接受他的冷言冷语,更不必说是在府外等候这等小事。于是收手回袖,整了整衣襟,负手立于宅院门前。 来往搬弄物件的下人们听到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硬骨头泰不华,过往间都要对他多看几眼,逐渐窃窃私语起来。 几名丫鬟提着精致的灯笼小声议论:“看见了吗?他就是那个能让海寇望风而逃的都元帅!” “嗐!同其他来拜见的那些官员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看这些做官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别胡说!咱们大人到浙东的那天,四品以上的地方官员都来迎接,唯独这个都元帅以不敢懈怠军务为由没有前来巴结,我听说他可曾经是个名动京师的状元郎哩!” 旁边的丫鬟挪揄道:“怎么着,莫不是想着去给这白了须发的状元郎做个小妾?”一群姑娘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被调笑的丫鬟啐了一口,笑着还嘴,“那我也比你们这些识不得真英雄的蠢笨女子强!” “都少在这贫嘴,赶紧给我干活去!今晚不将这些物件弄好,就都别想着睡觉了!”管事朝她们的方向瞪乐一眼,大声地斥责道。 泰不华在门外默默地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达识帖睦迩的身影。 达识帖睦迩是在管事的指引下快步赶来,见到门外站得笔直的泰不华后,立刻拾起官腔,皱着眉头斥责管事,“你真是不知好歹,都元帅是何等贵客,居然都不请进去!” 管事转了转眼睛,赔笑道:“都怪小的今日忙晕了头,不知天高地厚,这才怠慢了都元帅。” “掌嘴!”达识帖睦迩面色冷漠至极,当着泰不华的面责罚下属。 “啪”的一声,管事不敢迟疑,立刻抬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泰不华看着主仆二人上演的这出戏码,心中清楚达识帖睦迩是意有所指,这记耳光他恐怕更想直接扇在自己脸上,不过心里对此也早有准备,因此并没露出惧色,施礼道:“深夜拜访是有要事恳求大司农相助,叨扰之处还望莫怪。” “都元帅快请进,站在门外是什么样子!若旁人见了,还道是我达识帖睦迩不知礼数。”达识帖睦迩也不客气,言辞之中处处带着讥讽。 泰不华这些年不知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场面,对达识帖睦迩的冷嘲热讽一笑而过,昂首而入。 “方才听管事所说,大人另有贵客在府,不知是何人能让大人重视至此?”某位地方官员为了巴结达识帖睦迩,特意将自己最大的一处宅院献上,是以泰不华与他同行间,得以抽空作出此问。 这个问题将达识帖睦迩问得一愣,原本计划于明日中秋佳节之时对方国珍所部进行招安,所谓的“贵客”正是方国珍的二哥方国璋。心中暗骂这个管事真是多嘴,过后一定要重重责罚,嘴上回道:“是我一位故友,并不是在朝的官员,说来大人也不会认得。” 行走间,达识帖睦迩已经将泰不华引至书房。待其关好门后,泰不华突然说了一句让他脸色非常难看的话。 “大人的这位故交,莫非姓方?” “泰不华,我知道你的胆子向来不小,但是就凭你无故诋毁朝廷命官这条,便足够我向圣上参你一本。” 泰不华听罢突然笑了起来,“待我丢了这官服的时候,大人再想招安方国珍,可就难上加难了。” 达识帖睦迩眯着眼睛,“你今日来寻我,想必不是来对我说这些废话的吧?” “那是自然,我是来向大人赔礼的。” “赔礼?我看你倒像是来向我问罪的!”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随着泰不华吐出这句话,达识帖睦迩的目光之中已经露出杀气。 泰不华没有理会他带有威胁意味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江浙不比湖广,方国珍之流也与大人曾经平定的南方各族不同。朝廷早就错过了对方国珍招安的最佳时机,如今他霸占海路,为祸一方,进可攻温、台,退可至各处海岛。大司农可曾想过,他没有占据这些优势的时候官军尚且拿他没有办法,现在他又何必接受朝廷的招安呢?” 达识帖睦迩听罢,缓缓坐下,拿着茶盏呷了一口,轻声道:“你说的都对,可这是枢密院和丞相的意思。” 泰不华急声辩驳道:“可他们对这里的形势根本不够了解,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只要你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回禀,我相信大都那边会改变主意的!”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泰不华教我如何做事了,放着到手的功劳不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到海上捉贼?你是想让我也走你和太平的老路,被人弃如敝履,灰溜溜地滚出京师吗!”达识帖睦迩将茶盏重重地砸在案上,厉声质问道。 被人无情地戳到痛处,泰不华也逐渐冷静下来,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道:“只要大人愿意与我联手,我有十成把握将方国珍等人一网打尽!这样的功劳岂不是比所谓的招安大得多?” 达识帖睦迩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装作不相信的样子道:“十成把握?都元帅,你也未免太小瞧方国珍了吧?” 已到了最后时刻,泰不华也只能放手一搏,凌厉的目光投向达识帖睦迩,沉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想必大人早已经和方国珍达成了一致,招安之事想必就安排在了明日吧?” 好你个泰不华,果然有些能耐!达识帖睦迩愈发被有勇有谋的泰不华打动,但还是耐住了性子,没有急着回答,沉着道:“接着说。” 泰不华这才将计划说出:“我有心腹将士百余人,尽皆勇猛善战,只要您答应我的请求,与我联手,待明日招安之时,我便可派遣这些壮士突然杀出,将方国珍所部的大小首领一举抓获,届时再遣海军围攻其巢穴,剪除海患只在翻手之间!” 正如泰不华所说,这着实是一条妙计,方国珍等人已经完全信任达识帖睦迩,任谁也料想不到他们二人会在行事千夜突然联手! 但是达识帖睦迩还是有些不放心,凝神问道:“这样的计策,你本可不必知会于我,今夜又为何赶来与我相报?若是我不答应,你在浙东这几年的心血和布局可就化为乌有了。” 泰不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望着达识帖睦迩案上的官印轻声道:“自打先帝为我赐名泰不华,将我调入奎章阁学士院起,我才有幸能入身朝局,此等殊荣作为大元的臣子纵然万死也不敢相忘。今圣上和朝廷可以负我,但我安敢对圣上和朝廷有些微不敬之心?大人携圣旨前来,是为钦差,泰不华不敢擅动,只有如实奏禀,求取您的信任,才敢领旨除贼!”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 在此等肺腑之言面前,达识帖睦迩就是铁石心肠,又怎能不为所动?心中对他已是盛赞,当真是好一副铮铮铁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五章 请圣旨招安养虎患 达识帖睦迩站起身,正欲点头答应泰不华的所请,一名壮汉不合时宜地破门而入。 来人穿了一身干净的绸衫,但精致的布料与其黝黑粗糙的面容毫不相称,看上去滑稽至极。 达识帖睦迩瞳孔一缩,暗道糟糕,他竟然还留在此地! “看来……这就是大人的那位‘故交’了?”泰不华面无惧色,慨然以对。 破门而入之人正是先前与达识帖睦迩商议招安具体事宜的方国璋,本应从后门告退的他听闻又有人深夜来访,一时放心不下,杀了个回马枪,翻过院墙后始终在书房外面偷听,眼看着二人就要联手,方国璋只好现出身形,阻止达识帖睦迩。 达识帖睦迩面色愠怒,斥责道:“你想做什么!” 方国璋反唇相讥:“我还想问问大人想要做什么!” 泰不华这时突然插嘴:“看来你果然都听到了?” 方国璋对他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离去了。”泰不华的声音冷漠而蕴藏杀机,说罢便欲上前擒住方国璋。 “哈哈哈哈”方国璋突然大笑起来,看向达识帖睦迩道:“想不到大司农甘愿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达识帖睦迩朝泰不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妄动,轻声道:“你的计划已经败露,听听他有什么要说。” 泰不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退回到了原地,没有动手。 方国璋见状,威胁道:“我们虽是粗人,但也不是愚笨之辈,我与三弟早有约定,今日只要我不回去,他们便再也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势必与你们鱼死网破!至于我这条贱命,你们自可取走,不过……大司农可要想好了,这泰不华就是个瘟神,谁沾了他都得不到什么好处,与他联手的孛罗帖木儿是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 “我千算万算,想不到竟然会被你这样一条臭鱼烂虾坏了我的大计!”泰不华喟然长叹,看着达识帖睦迩犹豫的神色,知道自己再不能犹豫,只要取了方国璋性命,他就只能与自己联手。 机会稍纵即逝,打定了主意,泰不华立刻冲了上去,与方国璋战在一处。 “其中利弊大司农可要考虑仔细了!”方国璋一边应对下手凶狠的泰不华,一边出声劝达识帖睦迩偏向自己一头。 达识帖睦迩此时纠结无比,若没有这突然出现的方国璋,泰不华的计策不可谓不妙,不但偌大的功劳唾手可得,还能因此取得泰不华的好感,留下不错的声名。可此计已被发现,若与泰不华站到一处,将方国璋斩杀当场,明日起面对的就是会与自己不死不休的方国珍,届时就算朝廷没有怪罪,自己多半也要留在浙东常年与海寇相周旋。 转瞬之间,达识帖睦迩已经有了决定,对自己来说,今夜方国璋无论如何也不能死!眼下泰不华如此拼命,多半也是想要堵上自己的退路,于是立刻扬声喊来府中卫兵和下人将扭打着的二人分开。 泰不华焦急万分,急声劝道:“大司农莫要听信了这小人所言,此计就算不成,一时不能取得战果,但只要你我勠力同心,我必将去海上取了方国珍项上人头!” 可此时的达识帖睦迩与先前被泰不华说动的时候判若两人,为官多年的“老道经验”从他的毛孔中喷泻而出,将他笼罩成一个利益至上的无情怪物,此时忠义二字对他来说甚是苍白、可笑。 达识帖睦迩取出圣旨,漠然道:“圣上亲诏我来浙东招降海寇乱民,如今他们慑于圣上天威,易帜来投,安有不纳之理?都元帅口口声声说不敢辜负陛下圣恩,现在难道想要违背陛下旨意吗?” 眼看着自己千思熟虑的谋划付之东流,无声遁去,泰不华面如死灰,知道此事已经无可回寰,泛红了眼眶下跪接旨,颤声道:“臣泰不华奉诏来浙东讨贼三载,未立寸功,本该万死,但自问死后羞于觍颜叩见先帝,这才兢兢业业,日夜卫戍这千里海岸,试图以老臣毕生心血偿还圣恩万之一二。今圣上有旨,臣不敢稍负圣意,但求大司农事后回禀陛下,泰不华愿为台州一边官,替陛下把守海路要冲,以弥解我不能替陛下除贼的遗憾和过错。” 方国璋在一旁放声狂笑,对着跪在地上的泰不华讥嘲道:“想不到你泰不华还是败在了我们手上!” “住口!”他这哪里是对泰不华的羞辱,分明是在践踏自己身为人臣的底线和尊严,达识帖睦迩再难忍受,对着方国璋怒吼道:“滚回去!明日我若见不到方国珍,你们就都给我在海上等死!” 方国璋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道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对达识帖睦迩愈发瞧不起,反倒是此刻看来跪在地上不起的泰不华让自己生出些许不忍,临行前抱拳道:“我们也是身不由己,以往得罪之处还请都元帅见谅。”说罢也不等泰不华和达识帖睦迩多说,扬长而去。 达识帖睦迩深谙为官之道,向来认为荣辱成败皆来自每一次做对了的选择,可今日不知怎的,始终有一浓郁的愧意堵塞住了胸口,让自己喘气都有些不自在,看着沮丧的泰不华想要安慰,却又根本无从说起,只好矮下身子去扶他。 泰不华推开他想要搀扶自己的双手,独自起身,从怀中摸出自己的信物递给达识帖睦迩,漠然道:“大司农可差人携此物到黄岩海滨遣散我预先埋伏着的精兵,见此物犹如见我,他们不会不从。” 达识帖睦迩接过信物,侧身交给属下,示意立刻去办,随即看向泰不华道:“今日已经夜深,都元帅不如暂留我府中过夜,来人!立刻替都元帅收拾一间最好的客房。” 泰不华知道这是要软禁自己,以防再生变数,露出一抹饶有深意的笑容道:“那就多谢大司农。”说罢便要离开书房。 达识帖睦迩心有不忍,叫住泰不华,沉声道:“待我返回大都,一定会如实上禀你的功劳。” 泰不华停住身形,没有回头,轻声道:“那就有劳大司农替我求情一份台州的军职。” “你这又是何苦呢!” “若方国珍再叛,我也好替陛下挡上一挡……” 众人散去后,管事赶忙寻人来收拾被毁坏的木门。达识帖睦迩则垂首站在一旁盯视着案上放置的令泰不华屈膝的圣旨,久久不能平静。 次日午时,台州黄岩海滨。 达识帖睦迩以大司农和朝廷钦差的身份带领着十余名地方军政要员姗姗来迟,被其软禁的泰不华自然也位列其中。 沿岸处两批船只排列开来,一批由方国珍所部的渔船和劫掠来的官船组成,另一批则是泰不华等将官的麾下战船。至于泰不华提前安排的一众亲信,已经被达识帖睦迩派人遣散,此时的海滨对于方国珍来说,毫无危险…… 方国珍已经得知昨夜发生之事,既然这位钦差大人有足够的诚意,那自己也当然愿意领取朝廷授予的官职,于是带领着大小首领几十人依次跪倒在海岸之上。 待达识帖睦迩宣旨招安之后,方国珍等人纷纷上前拜领官职,海军漕运千户的官职令其非常满意,他部曲编制能够得以保留,便意味着只要他愿意,可随时再次反出朝廷,博取更大的利益! 泰不华则对手握圣旨的达识帖睦迩毫无办法,眼看着方国珍狂笑着站在他的面前而不能将其手刃。 方国珍路过着泰不华身边的时候轻声讥讽道:“都元帅,以后你我同朝为官,可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泰不华也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大元还容不得你这样的宵小之辈胡闹,最好你能安分守己,否则让我抓到了你的把柄,你便不会笑得如此时一样开心了。” “哦?那我们倒要走着瞧了。”方国珍也知道他是块硬骨头,既然不能拉近关系,也就没有必要对他低三下四。 场中另有一人始终郁郁不乐,便是参知政事樊执敬。从泰不华被软禁的样子看来,他果然还是没能说动大司农,现在方国珍已有官职在身,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积蓄实力,若他再次叛出朝廷,想必就是都元帅倾尽全力,也再难将其挡在海岸以外。 玉不自言如桃李,鱼目笑之卞和耻。 楚国青蝇何太多,连城白璧遭谗毁。 荆山长号泣血人,忠臣死为刖足鬼。 樊执敬看着达识帖睦迩和方国珍洋溢出的笑容,心中感觉愈发恶寒,按旨意将招安的流程办好以后,便借口有病在身,托辞离去,回到家中以酒买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六章 起风雨也先初领兵 方国珍归顺朝廷的消息不胫而走,无论其是否埋下了隐患,但只要浙东的局势能够稳定下来,对于朝廷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现在的局势非常微妙,对于脱脱代表着的元廷来讲,治河工程已至尾声,浙东又能够暂时得以稳定,他们可以便可以集中精力对付已经不容小觑的红巾军,一时之间大都的朝臣颇为振奋。 而对于刘福通代表的红巾军来讲,虽然东南沿海的方国珍不能继续牵扯朝廷的精力,但南方的彭莹玉和徐寿辉已经开始展开对元廷的进攻,东北侧又有芝麻李和刘玥儿夺下了徐州等要地,是以造反的红巾军也认为己方形势一片大好。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水火不容的两方都没有闲着,红巾军不断地扩张势力,元军则开始调遣精兵良将有组织地进行镇压、围剿,中原大地眼看着就有新的战事将起。 至正帝逐渐不理朝政,又把军权放出,则脱脱大权独揽更胜从前,一国军政尽在掌中。得到达识帖睦迩招安成功的消息以后当机立断,责令其弟也先帖木儿会同卫王宽彻哥立即出兵。 可纵使有脱脱的百般叮嘱,也先帖木儿心底也没能对红巾军真正地重视起来,只把他们看作是可以摄取利益的棋子而已。只要自己得胜归来,不仅对自己家族对权势的把控上有着种种助益,皇帝届时也必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亲生兄长脱脱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右丞相,自己又何尝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知道从至正九年太平被罢免中书左丞相以后,这个职位可一直空着,只要立下足够的功劳,没准龙椅上的至正帝一高兴,自己也能坐得丞相之位,到时候兄弟二人同掌中枢,势必能成为一段佳话! 脱脱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愚蠢至此,大敌当前心中居然还在打着这样的小算盘。但从他眉飞色舞的表情来看,也知道他多半也要情敌,于是为他精心挑选了能征善战的巩卜班作为先锋,以定军心。 卫王宽彻哥突然被委以重任,生怕犯错,表面上装作义正辞严的监军大人,实际上则对军务一概不问,将自己的亲卫和营帐始终布置在队伍后方,远离战事,携带姬妾无数,日夜在其帐中酣醉不醒,只求也先帖木儿能够尽快得胜,他也好跟皇帝交差。 反观刘福通一方,因为杜遵道将韩林儿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刘福通不得不忍气吞声,以元帅的身份冲锋陷阵,四处奔波。先是在九月初击败官军,击杀元军万户朵儿,千户高安童,攻陷汝宁府,又相继破光、息二州。而后官军来剿,刘福通又率部与官军战于亳州,杀指挥使秃鲁,众至十万余人。 多亏了刘玥儿与道衍暗中相助芝麻李和罗文素轻取徐州,给予刘福通很多援助,否则在内忧外患之下,刘福通早就因筋疲力竭而被元兵所破。 如今听闻元军再次大举出动的消息,杜遵道等人聚集于颍州元帅府中商议对策。 “既然刘元帅身在汝宁府,军中大小事务则理应由杜军师做主。”盛文郁看着场中红巾军新招揽的千户、百户等中层将官,缓缓说道。 毫无疑问这是趁刘福通不在,尽可能地拉拢人心,待杜遵道的威望足够,便可立即取代刘福通成为红巾军真正的统领之人。是以盛文郁作为他的心腹,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 “但凭杜军师做主。” “大家都没意见!” 红巾军中大部分皆是贫苦百姓,少有能人,提拔将官全靠上级之人定夺,因此免不了养成一股攀附之风,相互分裂成各个派系,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小争斗不断。 此刻被杜遵道和盛文郁提拔的人当然没有意见,因为只有杜遵道的权势变大,他们的地位便会水涨船高,才有资格同一些本就是明教骨干的舵主、堂主相媲美。 杜遵道坐在首位笑意吟吟,自打将韩林儿控制起来,他到哪都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苦心积虑多年终于能够将刘福通压制,这种达到目的的快感令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感觉舒适,每一块骨头都格外硬朗。 可正当他想假模假样地推辞一番,角落里有人发出了极其反对的声音。 “真是好不要脸!” 众人循声望去,还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见到他的面容后都陷入了沉默。 怒斥盛文郁的人正是韩咬儿,他虽然只领了千户之职镇守上蔡县,但他毕竟时明教立教之初韩山童亲自招揽之人,又是刘福通甚是倚重的心腹,若论资排辈,杜遵道和盛文郁也都算作他的后辈。 这样的一位明教元老,除非有刘福通、罗文素在场才可以震慑,一群才入身明教不久的新人自然不敢得罪,是故他站起身一声怒斥,场中便立刻鸦雀无声。 盛文郁被驳了面子,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寒声道:“这是议事的地方,可不容韩千户在此倚老卖老。” 毕竟刘福通不在场,同为他嫡系的李武和崔德深知韩咬儿不是杜遵道的对手,立刻在旁小声劝阻,深怕他因此吃亏。 韩咬儿挣开李武拽着他衣袖的手,昂然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有所不知,韩教主虽然遇害,但他在生前早已宣布刘副教主为元帅。”然后指着坐在首位的杜遵道,向其他人道:“而他杜遵道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因为刘元帅爱才,才将你奉为军师罢了。如今元廷欲遣大队兵马来战,如何应对势必要由刘元帅做主,哪里轮得到我们擅自决定?” “你……你真是大胆!” 这番话虽然一定得罪了杜遵道,但若较起真来,也的确有理有据,盛文郁气愤地指着韩咬儿,想要辩驳一番,却一时想不到好的由头。 韩咬儿心中早就认定盛文郁是个趋炎附势的奸诈之徒,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在座之人顿时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是好。 杜遵道却不怒反喜,心中乐开了花。好你个韩咬儿,我不找你的麻烦,你倒先沉不住气了,今日正好拿你开刀!于是起身道:“韩千户所言确有道理,战事如何筹划本就应该由刘元帅定夺。” 此言一出,连同盛文郁在内的众人都有些惊讶,以杜遵道的野心和谋略怎么会甘心错过这种可以增加自己声望的机会? 盛文郁劝道:“杜军师此言差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因此耽误了时间,这贻误军机之罪我们可万万承担不起!” 杜遵道笑了笑,朗声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与元军对战,他们将领昏聩,毫无士气,怎么会是我们的对手?” “那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韩千户说得在理,刘元帅没有吩咐,我们若轻举妄动很可能会坏了大局。”杜遵道说罢看向众人继续道:“那就请各位将官率兵守好各处,莫要给元兵可乘之机。没有刘元帅的吩咐,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以军法处置!” 李武和崔德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杜遵道的用意,这厮果然没安好心!因为战事一向是由刘福通主导,所以驻扎在红巾军势力外围的部队都是刘福通的心腹和嫡系。 一旦开战,驻扎在上蔡的韩咬儿更是首当其冲,这杜遵道摆明了就是想要到时候见死不救,让韩咬儿至于险境,用心当真是险恶无比。 盛文郁也立刻明白了杜遵道的意思,似笑非笑地道:“既然杜军师都这么说了,我们遵命就是。” “韩千户,这下可是遂了你的心愿?”杜遵道问道。 “韩兄,不可啊!” “是啊,这杜遵道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李武和崔德在一旁连连劝慰韩咬儿。 韩咬儿也知道这是杜遵道的激将法,可若想替刘福通分忧,也只能出此下策,于是沉声道:“我明教中人向来说一不二,我韩咬儿就是死在上蔡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好!韩千户果然是条汉子!”杜遵道见韩咬儿甘愿入瓮,心中很是高兴,只要他能死在元兵手中,对刘福通也会是个不小的打击。 韩咬儿此时走到场中抱拳环视众人道:“不过还请诸位记住今日杜军师所言,从今日起,我明教红巾军的军政大事只有刘元帅才能做主,其他人胆敢妄言便是对明王不敬,对仙逝的韩教主不敬!” 李武和崔德知道韩咬儿这是以自身安危来换取刘福通的主导地位,站起身道:“韩兄放心,若有人违反此令,我们必不饶他!” 杜遵道盯着他们,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任你们忠心如此,可刘福通却连韩林儿在我手里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们,你们却在这里白白送命,真是蠢得可怜!我倒要看看刘福通归来后看见你的尸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七章 起战事师徒赴蕲州 起先各地红巾军起义能够成功,除了凝聚民心和精密筹划以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是驻守在各地的元军和将领都没有很好地进行应对。 这一点可以说从至元四年(公元1338年)彭莹玉第一次在袁州带领周子旺和况普天发动武装起义时起便初见端倪。在至元四年再到至正八年(公元1348)方国珍啸聚海上,这十年时间里百姓动乱的例子也有很多,在统治者看来,对付他们的手段无外乎两种:一是整合军队,血腥镇压;二是许以官职利益,进行招安。 这两种手段在至正十一年(公元1351年)这个重要年份得以充分体现。以至正帝为首的政治集团在这十年里,逐渐失去当初的雄心壮志,皇帝的逃避和纵容使得元廷纲纪愈发松弛,官军毫无战力。 在这样的时刻下,元廷镇压动乱的手段还是老样子,可揭竿而起的义军却已经今非昔比。招安是看起来一本万利的手段,不费一兵一卒,只要地方官员从自己的指甲缝中抠出一丁点利益让给作乱之人,便可以接触祸乱,并因此取得不小的功劳和政绩。 将这个招数用得最好的莫过于达识帖睦迩,他在至正九年任湖广平章政事时采取威逼利诱的手段招谕沅州、靖州、柳州、桂阳等路暴乱的少数民族一事,做得的确十分漂亮。可也正因为招安的手段历来好用,在面对方国珍时,元廷在他身上才吃了大亏,毕竟此前元廷少有应对这种既有战力又肯投降的贼寇的经验。 反观元廷在面对韩山童、刘福通、彭莹玉等真正有组织、有威胁的派系军队时,则会采用第一招,集结正规军队,血腥镇压。 只可惜在对红巾军的初次镇压中,因为赫厮、秃赤、徐左丞等为首将帅的昏聩无能,酿成了阿速铁卫全军覆没的惨状。 吸取了这些经验教训以后,元军上下虽然仍没有将红巾军放在眼里,但也知道他们比以往作乱的百姓都要难对付一些。为对付北方的刘福通,以脱脱为首的朝廷派出了御史大夫兼知枢密院事也先帖木儿、卫王宽彻哥、先锋巩卜班这样的豪华阵容,南方的徐寿辉则由威顺王宽彻普化着手应对。 徐寿辉之所以能立即响应刘福通,原因大多在于彭莹玉倾尽全力的帮扶。可以说徐寿辉的嫡系只有倪文俊和邹普胜,而这个最支持他的邹普胜也是彭莹玉的徒弟,如此一来,徐寿辉势必难以服众。彭莹玉将多数得力弟子遣回原处,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徐寿辉只有获得了了足够的实力和名望后,才能驾驭得了他们。 人心悬反覆,天道暂虚盈。 素怀大义的徐寿辉突然被彭莹玉驾到这么高的一个位置上,心境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他深知彭莹玉的门徒都很有能力,但是自己需要他们的同时,总会感受得到他们目光中的一丝质疑,随着这种感觉的逐渐放大,徐寿辉生出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所以徐寿辉敲着自己的小算盘极力以倪文俊为先锋,邹普胜为军师,让他们二人旗开得胜,也让自己的心中稍有慰藉,告诉其他人也是告诉自己,我——徐寿辉才是真正的首脑。 彭莹玉本就不在意这些名利,又看穿了徐寿辉的小心思,便索性以生病为由,将有着必胜把握的几场仗都放心地交给徐寿辉全权任命、负责。 “师父,您老人家这病得装到什么时候啊?”况普天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枕着双手懒洋洋地问道。 彭莹玉穿了身干净的素衣,盘膝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双眼紧闭,两臂自然地放在腿上。由于他今天并没有拿着拂尘也没有握着念珠,所以很难分辨他现在的冥想之状究竟是在进行道家的观想还是佛家的禅定。 况普天早就习惯了师父这番模样,待着实在无聊,彭莹玉又不搭理自己,便偷笑着走到其身后想要吓他一下。 结果蹑手蹑脚地刚走到身边,彭莹玉便睁开了眼睛,满脸慈爱地吟吟笑道:“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儿时的心性。” 况普天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再次问道:“师父,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转转啊?” 彭莹玉挑了挑银眉,轻声道:“师父病了。” “师父这是心病,光在这闷着是好不了的。”况普天对其何等了解,自然知道彭莹玉谎称生病的原因。 彭莹玉笑了笑,没有接话。 况普天试探着道:“您老要是生邹铁匠的气了,不愿意见他,咱们就到陈秀才那里转转,您老不是喜欢瞧他背书的样子么?” 彭莹玉向来拿这个与自己最亲近的徒弟没有办法,无奈道:“我的爱徒得了我的真传后辅佐明君,我高兴都还来不及,何来生气一说?” 况普天最拿手的就是哄师父开心,一是因为孝顺,二则是因为他非常善于揣摩人的心思。他心里当然知道以师父的度量不会在意徐寿辉耍的一些小聪明,但毕竟师父年岁大了,他担心老人家因此寒心,遂将这事拟成玩笑博其一乐。 况普天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道:“那就更没有理由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您教我用来修身养性的经法口诀,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每天待在这除了发呆什么也做不了。” 彭莹玉听着爱徒的抱怨,舒展了下眉眼,苦口婆心地劝道:“普文现在忙着帮他们轻点户籍等要事,现在不比以往,哪有时间来让他背书给我听?” 况普天突然一拍大腿,“哎呀”一声后说道:“师父,我怎么把双刀赵和李扒头给忘了!” 彭莹玉苦笑道:“你又提他们作甚?” 况普天露出一副向往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啧啧啧,李扒头那水上功夫着实了得,真如水中蛟龙一般,双刀赵也还不错。”旋即突然瞪了彭莹玉一眼,皱着眉毛道:“师父,你当初怎么就不教我这身本事呢?你还说你什么都教我了,我看分明就是嫌我笨,对我藏了心眼。” 彭莹玉愈发无奈,连连摇头道:“你师父我这辈子都没下过水,拿什么教给你那水上的功夫?” 况普天听后眨了眨眼睛,拄着下巴琢磨了半晌,才不甘心地回道:“我回想了下,您老人家的确没在我面前下过水。”随后话锋一转,瞪大了眼睛,好似发现了天大的好事一样,大声道:“您老人家都不会的本事,我正好可以求师弟们教教我啊!” “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我这些徒弟里,唯独你怕水,也不编个好点的理由。”彭莹玉知道这是况普天在故意闹他,便耐下心陪着他闹。 况普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丝毫见不到尴尬的神色,接着道:“上次听双刀赵说,他结识了两伙英雄,一户父子,一对兄弟,都是人中豪杰。我这不是合计着帮您再捉几个资质好点的徒儿嘛!” 彭莹玉没好气地答道:“除了你是我从元军手里抢下来的,其他弟子都是主动来投,为师不求你帮我捉徒弟,只求你不败坏为师的名声便好。” “不去就不去,您数落我的不是作甚?”况普天一边说着一边嬉皮笑脸地凑到师父身边。 彭莹玉瞥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咱们还是去趟金刚台吧,不然我不放心。”况普天突然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 彭莹玉欣慰地笑了起来,“是你怕我不放心吧?” 况普天神色更加认真,“师父不放心,我便不放心。” “乖徒儿,你觉得这次师父能成功吗?” 况普天反问道:“师傅都不知道的事做徒弟的怎会知道?”然后蹲下身子搀扶彭莹玉起来。 “那倒也是。”彭莹玉呵呵一笑,扶着徒弟的手臂费力地站起身,旋即感慨道:“人真是要服老呦!师父若是等不到那天了的话,你一定要替师父好好瞧瞧。” “师父在哪,普天就在哪。”况普天帮师父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后,认真回道。 至正十一年九月,为平蕲州之乱,威顺王宽彻普化与其子别帖木儿、答帖木儿引兵至金刚台,与徐寿辉麾下的倪文俊所部对峙。 大战将起,一对师徒说走就走,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缓缓赶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八章 入多云池鱼化蛟龙 除了所谓的“素怀大义”以外,徐寿辉并没有彭莹玉日积月累来的威望和谋略,也没有刘福通的气魄和能力,更比不过方国珍与生俱来的圆滑和奸诈,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的眼力格外出众。 除了能够将已经化身铁匠多年的邹普胜收为己用以外,他还发掘了倪文俊这个人才。 如果说徐寿辉有着不言而信的君子之风,那倪文俊的过往经历则最多算是个市井之徒,只不过,他是自己所在的那群贩夫走卒之中最优秀的。 人生来有很多事都没办法主动进行选择。从来没有人问过倪文俊是否愿意做个渔民,因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根本不会不识好歹地贪图更多。 无论出身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特点,比如说,倪文俊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大家同样都在捕鱼,凭什么你就能扯动比我更大的渔网?凭什么同样的流着汗水,你每天的收获都要比我更多?自己必须比别人做得好,得到的更多才行! 因为身具这样的性格特点,所以很容易衍生出与常人相比更为强烈的求强争胜的欲望。这样的人只要肯努力,经过一定程度的成长以后,只要再辅以一丝运气,往往就会变得出类拔萃。 在太阳无情的炙烤下,他的皮肤因常年暴晒而近乎干裂,生出了一条条鱼纹状的小口子,宽阔的背脊上尽是健壮无比的肌肉,卖力吆喝着众人默契行事,手中动作迅速有力,待将收上来的渔网拽回船上,便一把抹去头上汗水,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冲凉,远远看去,当真如翻江倒海的黑色蛟龙一般。 可想而知,当四处搜罗人才的徐寿辉走进黄州的某个渔村时见到这样的一个好汉,心中该是怎样的窃喜。 于是气宇轩昂的徐寿辉朝这个精装有力的渔户走了过去,用一种足以穿透人心的目光盯着他,缓缓地问出了那句:“你甘心做一辈子渔户吗?” 这句话好似没过河堤的第一滴雨水,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倪文俊心中的门窗,汹涌澎湃的洪流便立即肆意地朝着里面涌去,一波又一波,飞快又短暂。 我甘心吗?他在问我我甘心吗? 村里的田主因看不起自己低贱的身份,便将自己深深爱慕着的女儿嫁作他人之妇,凭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是这些条渔船里最能干的渔夫了! 来村里收取赋税的官吏连品秩都没有,就可以仗着那身衣服将鞭子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身上,凭什么?自己明明一只手便可以结果了他的性命!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等到聒噪的蝉鸣将倪文俊从出神中拉回来,徐寿辉依旧在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由于警惕和内心的慌乱,倪文俊飞快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瓮声瓮气地回道:“你我素昧平生,何出此言?” 徐寿辉似乎早就料定了他的反应,不急不缓地伸出双手,抱拳道:“在下罗田徐寿辉,敢问好汉姓名?” 他就是徐寿辉?倪文俊心中一震,重新打量起这个在相邻州县声名鹊起的布商,还礼道:“倪文俊。” 徐寿辉态度极为谦恭,解释道:“倪兄弟神采非凡,绝常人可比,是故方才有此一问,寿辉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倪文俊向来平易近人,更何况是对自己赞赏有加的贵人?见徐寿辉如此多礼,赶忙道:“徐大哥可莫要折煞了我,我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礼数,您既然看得起我,我们不妨便以兄弟相称。” 徐寿辉哈哈一笑,“如此甚好!不知道倪兄弟可愿意跟我走一趟?” 倪文俊好奇道:“不知徐大哥要领我去何处?” “一去便知。”徐寿辉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便不再言语。 就算徐寿辉小有名气,但自己毕竟是与他初次相见,就这样贸然前去,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正当倪文俊打算张嘴拒绝徐寿辉所请的时候,脚边篓筐里的鱼突然活蹦乱跳起来,篓筐禁不住几条鱼这样折腾,剧烈地摇晃之后,“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几条鱼趁机翻滚着重新回到了河里。 徐寿辉见状又是一笑,出言点拨道:“鱼的本领尚且要在水中施展,更何况是像倪兄弟这样的蛟龙,不从这篓筐之中一跃而出又如何能够找到可以大显身手,施展抱负的地方?” 倪文俊盯着篓筐陷入了沉默,如果可以的话,他又何尝不想同徐寿辉一样穿着干净的衣衫,活得像模像样,而不是在这鱼腥之地徘徊不前,终日与船桨渔网为伴。罢了,就信他一回! “我跟你走。”倪文俊犹豫了半晌,终于做出了决定。殊不知同徐寿辉一走,最终将对他造成多么巨大的影响。 徐寿辉带着他缓慢前行,一路上只聊家长里短,对目的地却闭口不提。 几日后,当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大别山下,倪文俊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徐大哥,你要带我来的便是这大别山脉?” “是,也不是。”徐寿辉卖了个关子,率先走上了山路。 既然都走到了山脚,自然没有不登顶的道理,倪文俊也不再多问,跟在他身后想要一探究竟。 徐寿辉走得慢,且时走时停,二人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山顶。 “徐大哥,这是……”倪文俊看着眼前如桃花仙境一般的山寨,惊得目瞪口呆。 徐寿辉这才为他一一解释起来,“我们脚下的山名为多云山,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这山寨本名天堂寨,多用作屯兵之所。当年为了抗元,文丞相就曾派同榜进士程纶来到这多云山组织义军,后来这天堂寨为元兵所不容,便鲜有人迹,空置下来。我见不得此地冷清,便集结了附近无家可归的饥民和灾民,重建此处,更名为多云山庄。” 倪文俊没有想到徐寿辉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凭借这多云山庄的规模和其实他已经足以称作山大王了,他将自己邀来此地,莫非是想要自己入伙不成?却不料徐寿辉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他震惊。 “倪兄弟,以后你便就是这多云山庄的庄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七十九章 得良机蛮子做先锋 人一旦有了野心,便再难甘心平庸地度过一生。 在徐寿辉的安排下,渔户倪文俊摇身一变,成为多云山庄的庄主,这就相当于向他递出了一把开始成功之路的密钥,将直抵青云的道路摊开在他眼前。 倪文俊自认为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在之后与徐寿辉的相处中,对他做出了承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寿辉也不做作,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倪兄弟,你徐大哥我想把元廷推翻。” 倪文俊很清楚这是掉脑袋的事,但也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面对徐寿辉抛出的橄榄枝,他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就算这可能会丢掉性命。 就这样,倪文俊抱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决心,接受了徐寿辉的招揽。 做了所谓的庄主以后,他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多没见识过的东西,原来……被人尊敬是这样舒服的一件事。 倪文俊不傻,看得出来庄内的人更多地是把徐寿辉当作真正的庄主,把自己看作他的下属。这样倒也没错,毕竟我就是替徐大哥卖命的,倪文俊往往这样安慰自己。 于是他自以为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一切,穿比徐寿辉更为精贵漂亮的衣衫在庄内漫步、听着山庄里的人一声声地叫自己“倪庄主”…… 可好景不长,正当他刚要适应多云山新鲜的生活时,徐寿辉外出回来了,这次他领回来了一个“煤球”,听人说是麻城的铁匠,叫邹普胜。 倪文俊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因为他知道徐寿辉没有第二个多云山庄用来笼络邹普胜,所以有些担心这个与徐大哥颇为亲密的人会抢走自己的庄主之位。 他开始思考,徐寿辉需要自己帮他做什么?邹普胜又是来帮他做什么?虽然暂时没有想到答案,但他明白只要自己做得更多做得更好,那不管再来多少人,徐寿辉最重视的也一定是自己。 邹普胜的到来无疑刺激到了他自尊心和敏感的神经,于是他放低姿态,主动去与邹普胜接触。 几次试探之后,倪文俊便发现了他与自己的不同之处。首先,如果说自己是被徐寿辉的诚意所打动,邹普胜则完全是对徐寿辉的个人品格魅力深深拜服。其次,邹普胜不仅自己足智多谋,能为徐寿辉出谋划策,他还有一个多智近妖的师父——彭莹玉。 徐寿辉想做的是造反的大事,这种事情要想成功,除了智慧和野心以外,还必须有一定的实力,也就是足够硬的拳头。如果说彭莹玉和邹普胜可以为徐寿辉运筹帷幄,那自己能为他做的便是冲锋陷阵。 想通了这一点,要强的倪文俊便不容忍任何人做得比自己更好,带领身着短衣草履的乡民削竹为矛,时刻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着各种准备。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彭莹玉将手下弟子聚集到多云山庄的那天,倪文俊的心境才又一次发生了转变。 赵普胜、丁普郎、项普略、杨普雄……看着彭莹玉的一众弟子,心中震惊无比,原来这个彭祖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倪文俊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助感,这是他做庄主以后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 若论水战,有武功高强的赵普胜;若论勇猛,有不惧生死的丁普郎;若论领兵,有深通兵法的项普略;若论出身,有杨家传人的杨普雄……他们是如此出众,真可惜自己不是这位彭祖的徒弟。 倪文俊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无助,徐寿辉现在有这么多人才可以任用,身无长处的自己多半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吧? “倪庄主。” 正当他陷入迷茫的时候,一身白衣如雪的徐寿辉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是如此的偶然又及时。 “徐大哥?”倪文俊看着眼前面容清新俊逸的徐寿辉吃惊道。 “近来琐事太多,你我兄弟二人似乎好久没在一起吃酒了吧?”徐寿辉笑着拍了拍捧着的酒坛,他宛如和煦春风般的声音总能给人以亲近之感,迅速地拉进彼此的距离。 倪文俊轻轻的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尴尬地道:“徐大哥,以后莫要如此叫我了。这多云山庄……不,现在应该叫它天堂寨了,这本就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我……” “来,我们边饮边说。”徐寿辉腾出一只手揽住倪文俊宽阔的肩膀,打断了他自怨自艾的话语。 “倪兄弟,但凡我能得到的东西,便一定有你的一份。”二人坐下后,徐寿辉如此说道。 他确实是个大气的人,尤为懂得分享,对待朋友和下属从来不会吝啬赏赐。倪文俊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轻微地笑了笑,没有反驳。 “彭祖的确是个世外高人……”徐寿辉一边倒酒一边自言自语,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对彭莹玉由衷的敬佩。 “是啊,彭祖和他的这些弟子都很不简单。”倪文俊附和道。 徐寿辉听出了他语气中夹杂的落寞和无奈,笑着道:“他们的确个个身怀绝技,但从他们的眼中,我只看得到对彭祖的尊敬。除了邹兄弟以外,其他人多半也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倪文俊再次陷入了沉默,原来徐寿辉也有着同他类似的感受。 “可你与他们都不同,这也是我为何能与你在此饮酒的原因。” “我的确不如他们。”倪文俊苦笑道。 徐寿辉放声长笑,知道倪文俊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认真解释道:“倪兄弟误会了,我说你与他们都不同,是认为你比他们都强得多。” 倪文俊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我比他们强得多?怎么可能?他们可都是彭祖最出色的弟子。” 徐寿辉止住笑容,轻声道:“就算他们人人皆是彭祖,也不如你。” 倪文俊这时终于理会了他的意思,侧过头对徐寿辉认真道:“我倪文俊只认你徐寿辉。” 徐寿辉露出了赞赏的目光,缓缓道:“待战事一起,先锋将领非你莫属。” 倪文俊顿时大喜,抱拳道:“徐大哥放心,我一定打个漂亮仗回来!” “那就祝你旗开得胜。”徐寿辉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倪文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时之间惊喜无比,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借此机会立下功劳,并且积蓄自己的力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章 统大军兄弟定战策 就算彭莹玉毕竟阅历丰富,做事非常谨慎小心,很守规矩。既然决定了辅佐徐寿辉,凡事便都交由徐寿辉做主,自己只是适当地提出建议,就算徐寿辉有做错的地方,只要不影响大局,彭莹玉也尽量不会出言反驳。 彭莹玉除了在背后把控整体大局以外,几乎不在任何场合占据主导地位。他清楚自己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将来可以代替自己辅佐徐寿辉的现在看来只有邹普胜,因此特意与爱徒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以保证他与徐寿辉之间不会产生隔阂。 饶是做到如此,徐寿辉还是打算培养自己的势力,逐渐吸纳彭莹玉的门徒,而不是直接将彭莹玉积攒的东西拿来就用。 在这一点上,徐寿辉做的合情合理,并不算错,也因此才能够给倪文俊这样的机会。在与彭莹玉和邹普胜商议过后,徐寿辉所部的红巾军势力正式以倪文俊为先锋,进攻罗田县城。 倪文俊便立刻把握住了这份机遇,他亲力亲为,先把彭莹玉手中的白莲教徒、徐寿辉暗中征召的乡民、以及自己在多云山庄培植的庄民杂糅到一起,然后再将其分为几支队伍。 尽管是一场有人里应外合的偷袭战,所有人都有着必胜的把握,但倪文俊还是不敢懈怠,亲自下山去观察了罗田的情况后,将几支队伍的行动计划做了更为细密周全的安排。 是以当倪文俊亲自带兵占据罗田的过程非常之快,县衙等处的元兵和官差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红巾军团团包围,无奈之下只有投降,少许的反抗者也没有掀起太大的动静。 经此几次类似的战役,倪蛮子的名号很快便在义军士兵之中口口相传,为他建立了不少威信。 一时之间倪文俊得到了所有身边人的支持——徐寿辉希望倪文俊能够替自己把控住这支军队;彭莹玉希望他能顺利得到这些功劳以消除徐寿辉和自己的隔阂;红巾军士兵更不必说,身在战场上胜利就意味着可以活命。 由于红巾军的攻势凶猛且迅速,等威顺王宽彻普化及其子别帖木儿、答帖木儿集结好军队以后,倪文俊已经攻克了不少村县,红巾军愈战愈勇,士气越打越盛。 实战中得到的经验和教训比任何一本兵书都来得实在,倪文俊秉承了一个原则,那就是只要能用来打赢的方法就是对的。 宽彻普化年岁已大,便将部队的统领之权交给了长子别帖木儿。别帖木儿自认为熟读兵书,权当此战是在为自己积攒功劳,未将倪文俊放在眼里。 “大哥,这伙乱贼暴起不过月余,便已经发展成这等规模,我看他们就是与河南的那伙贼人相比也不遑多让,我们一定要小心为上,万万不可大意。”答帖木儿满面愁容,劝诫着自己的兄长。 别帖木儿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听了弟弟的意见后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二弟放心,我心中已有打算。” “大哥打算如何用兵?” “这伙贼人既然也号为红巾军,想必与河南的贼人出自一脉,这些红巾贼之所以能够闹的烽烟四起,让朝廷难以应对,盖因他们擅用偷袭和埋伏,作战之时又总有汉人作为内应透露军情。”别帖木儿分析得头头是道。 答帖木儿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像的确如此。” 见弟弟认同,别帖木儿欣慰一笑,接着道:“我大元士兵的铁蹄威震四海,岂容这些宵小之辈一再放肆?他们既然只知道袭扰,便说明他们惧怕与我们正面作战,我此番便要逼迫他们与我一战!” “可他们大多数连兵器盔甲都没有,而我们手里除了可用的地方驻军以外,更有御赐的怯薛铁卫,无论军械还是粮草补给我们都占了上风,他们应该不会蠢到前来应战吧?”答帖木儿疑惑地问道。 “我已经差人传信给各地,尤其是父王的属地,命令他们全都加强戒备,谨防贼人来袭。只要不被他们轻易地攻陷城池,他们的攻势便会被阻滞下来。嘿嘿,仅凭一些竹枪木棍可没办法攻城略地。”别帖木儿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可这样也只不过是限制住他们的攻势而已……” 别帖木儿打断了弟弟,呵斥道:“你莫不是被贼人吓破了胆,连显而易见的事情都看不明白了。” 答帖木儿有些尴尬,虚心道:“请大哥赐教。” “他们能进攻,我们便只能守着吗?我只要集结大军,一路镇压过去,任贼人再怎么猖狂,又如何能够挡我?” 答帖木儿闻言一怔,急切道:“大哥难道是要将地方驻军和父王的亲军合兵一处?” 别帖木儿呵呵一笑,“总算是开窍了。” 答帖木儿担忧道:“可这样一来,我们若败,蕲州便再也没有军队能够阻挡这伙贼人,届时门户大开,红巾贼必将如蝗虫一般席卷整个湖广行省。” “住口!”别帖木儿心中顿时生出一团火气,怒斥道:“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道理?为兄初次领兵,你不能帮我出谋划策也就罢了,反倒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不如将这统帅之位让给你算了!” 两兄弟向来感情和睦,无话不谈,答帖木儿没有想到兄长会如此激动,吓得缩了缩头,懦声道:“大哥莫急,是我不好。” 看着弟弟害怕的样子,别帖木儿有些不忍,安慰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可大敌当前士气最为重要,万万不能再出此言。” 别帖木儿颔首道:“是,大哥,我记住了。” 弟弟恭敬的样子让他稍感欣慰,一把搂过弟弟的肩膀道:”走,喝酒去,等出征以后可就不似这般随意了。“ 答帖木儿心中忧虑,但在此刻也不敢再忤逆大哥,只得闷声答应。 两兄弟不过只言片语便将战事安排确定,反观徐寿辉一方,在了解到宽彻普化准备大举出兵以后,聚集了一种骨干共同商议对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一章 显神威先锋擒敌将 天堂寨的议事厅中,众人齐聚一堂,常见的身影里唯独少了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 “彭祖向来守时,今日怎会误了时辰,莫非是病情加重了,还是有要事耽搁了?”徐寿辉落座后扫视了一周,没有看到彭莹玉和况普天,便向邹普胜问道。 邹普胜今日一改往日装束,换上了一身道袍,手持拂尘,颇具新风道骨,闻言起身施礼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近些时日有些精力不济,我便请况师兄陪他回去休息了。” “如此生死攸关大战怎么可以少了彭祖的出谋划策,立即去请彭祖。”徐寿辉说完示意身旁的近卫兵去传信。 不多时近卫兵回禀,未在彭祖居所找到人。 徐寿辉大吃一惊,焦灼地对邹普胜道:“彭祖何意,难道大战之时要弃我而去吗?寿辉哪里失礼,请邹兄弟明示?” 邹普胜听闻回报师傅不在也有些不解,不过略一沉思,就明白了过来,此时听徐寿辉出言相询,立即答道:“徐教主多虑了,师傅他老人家定是不放心这场关键之战,便让况普天师兄陪同他前往金刚台查看地势去了,教主不必担心,彭祖有我师弟保护一定万无一失,我们无需担忧,眼下商议战事要紧。” 徐寿辉只是刚初闻彭祖不见时,有些乱了分寸,此刻听了邹普胜的回答已经完全放下心来,环顾四周对众人说道:“彭祖大义,以带病之身亲赴战地,徐某感激至极,如此甚好,那么我们现在就商讨一下如何应付威顺王宽彻普化的围剿吧。” 倪文俊率先说道:“不知敌军是攻是守,我们是进是退,我方需要拟定两套战略方案相应对才好。” 徐寿辉微微地点了点头。 一身道袍的邹普胜轻摇拂尘,朗声道:“倪庄主思虑缜密,真是有勇有谋,不过此次敌军前来不大可能据守城池,首先他们是来剿灭我等,岂能龟缩不出,任由我们作乱,坐大;其二,元廷官兵虽然战力不如以往,但作为蒙古铁骑的骄傲仍存,元廷为了彰显他们的威武,必将与我们直面相战;其三,威顺王宽彻普化与他的两个儿子答帖木儿和别帖木儿为了建功立业势必想将我们消灭殆尽,他们必定举兵出击,才能获取最大的功劳,得到朝廷最优厚的封赏;其四,这次元兵有备而来,粮草充足,兵多将广,根本未将我们放在眼里,他们焉能来而不剿。” 徐寿辉及众将屏气凝神,听着邹普胜行云流水般娓娓道来,心中无不赞叹。 邹普胜见众人未有异议,继续道:“既然确定他们一定会出城围剿,我们便要严阵以待,需要有勇有谋的将领作为先锋大将据敌,不知徐教主有何人选?”说罢有意无意地用眼光扫了扫倪文俊后,望向了徐寿辉。 徐寿辉深以为然,心中也是打算任命倪文俊作为先锋,于是站起身正色道:“邹普胜兄弟所言甚是,此战元廷派出征战的乃是名将宽彻普化父子三人,所谓上阵父子兵,此战艰险异常,必须孤注一掷,精选出能力出众的先锋大将,不知哪位兄弟愿担此重任,让赫赫有名的威顺王铩羽而归。” 邹普胜早在昨日就被师傅彭祖告知,此次大战元军一定会出城灭敌,更是叮嘱他告诉各位师兄弟不要与倪文俊争夺先锋之位,以避贪功之嫌。 此时天堂寨议事厅中,众人或坐或立,左右相顾。 “教主,我愿做先锋,”只见倪文俊霍然站起,声若洪钟,“我定不负教主及众兄弟,誓死杀敌,死而无憾。” 徐寿辉心中石头落地,欣慰道:“倪庄主,好兄弟,此先锋非你莫属,不知你可有破敌之策。” 倪文俊为了与彭祖弟子一决高下,为了自己出人头地,为了自己飞黄腾达,早已对战事做了充分的研究与准备,欲以自己的实战经验,以自己的命为自己拼个前程。 富贵险中求,倪文俊狠了狠心,咬咬牙,坚定道:“我拟分兵五路,左侧,右翼,前军,左前,右前各一路。左侧兵四成,右侧兵二成,前军兵二成,左前和右前各一成兵力。先以左侧四成兵力猛攻,牵制元军大部,再以右侧两成兵力助攻,待敌我双方激战半柱香后,前方,左前,右前一起出击,待敌军出现防守薄弱的地方,我则与三百死士直取敌帅,擒贼先擒王,捉住或者击杀敌军主帅,元兵必然溃败。” 徐寿辉闻言后沉吟不已,心彭祖的弟子与倪文俊都是出类拔萃的将帅之才,可在内心深处对彭祖及其徒弟总有一丝担忧有一丝提防,现在代表自己力量的,自己信任的能征善战的唯有倪文俊,可方才倪文俊之策略分明是以身犯险,战场之中擒将斩帅谈何容易,万一倪文俊失了性命,除了彭祖的弟子,自己以后岂不是无将可用。 思来想去徐寿辉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对邹普胜问道:“倪庄主以身犯险的计策可行否,是不是太凶险了一些?” 邹普胜心知肚明徐寿辉的小心思,虽然心里暗叹倪文俊的计策,但不便直言,看向倪文俊,回道:“倪庄主忠勇可嘉,但此计委实凶险,我们再议吧。” “无妨,如果我的一条命能大败元军,死有何惜!”倪文俊说得斩钉截铁,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 徐寿辉见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策略,只得同意了倪文俊的计策,只能在议事后再三叮嘱倪文俊注意保护好自己的性命了。 徐寿辉又站起身,挺直地面向众人,高声道:“令倪文俊为先锋大将,此战誓与元兵元将决一死战,只要一举将威顺王宽彻普化所部击溃,整个淮西门户将大开,我军将长驱直入,势不可挡!众将听令,出兵金刚台。 …… 彭莹玉和况普天一路山高水低,风餐露宿。 师徒二人尚未赶到金刚台,便已得悉:倪文俊大败元军,并生擒别帖木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二章 溺酒色王爷做逃兵 威顺王宽彻普化本以为两个儿子定能取得辉煌的战果,便带着姬妾在部队后方饮酒作乐,坐等他们得胜归来。 诺大的帅帐之中,宽彻普化左手揽住一名西域舞姬的丰腴腰身,右手轻轻敲打着盛酒的金瓯发出清脆的响声以应和乐师奏出的靡靡之音,眼睛半眯半睁陶醉其中。 西域舞姬名叫康娜,本是一粟特商人准备进献给朝廷的,不料被威顺王部下怯薛丹所见,便强掳了回来献给了他。 康娜天生媚骨,相较于汉人女子的婉约,其举止之间的万种风情更加让久在花丛的宽彻普化垂涎欲滴,当即纳为小妾整日带在身边。 美人、美乐、美酒这些奢靡之物尽在军帐之中,其荒唐程度可想而知,以至于慌忙跑进来通禀消息的士兵进来以后都怔住了神。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你有几颗脑袋可掉?也敢扰了王爷的兴头。”坐在末位的一名王府幕僚呵斥道。 闯进来的士兵这才回过神来,焦急道:“大事不好了,小王爷被红巾贼捉去了!” 此言一出犹如雷霆贯耳,宽彻普化和一众幕僚惊愕不已。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小王爷坐镇中军,怎么会红巾贼所擒?还不从实说来!” 士兵本就紧张,在这些大人物的逼问下,突然口吃起来,“小……小王爷,他,他被……我,我也不,不知道……” “废物!” 一名将官怒骂了一声,将他一把推开,掀开了军帐的门帘出去查看情况。 这时帐内的乐音已经止住,门帘被拉开后才听到外面人喊马嘶的声音。难道真是前线出了什么乱子?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紧张起来。 将官出去后揪住了一个慌不择路的士兵,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乱成这个样子?” 正想着逃跑的士兵被他一拽险些摔倒,刚想问是哪个不长眼的挡着老子逃跑,结果一回头发现是管辖自己的将军,顿时惶恐不安,老老实实地回道:“将军,红巾贼眼看着就要打过来啦!” “你说什么?” 将官的脸上布满了错愕,手上的力度就加重了几分,按着这名士兵追问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士兵以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他,不知从何说起,但在眼角瞄到了奢华军帐撩起的门帘后便立刻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前线都已经十万火急了,这些大人物居然还在里面觥筹交错,真是可笑至极! “说呀!愣着干嘛!”将官愈发着急,心道今天的人怎么都跟傻了一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小王爷亲作先锋带着部队与红巾贼正面交锋,结果被人给擒了去,现在红巾贼已经杀过来了,将军若是想活命的话也早些跑吧!”士兵知道形势危急,说完这番话见愣住的将官还不松手,咬了咬牙,骂了句“去你娘的!”后用力地推开了早就已经无法忍受的将官,撒腿就逃,待寻了匹马后扬长而去。 怎么会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将官站在营中呆若木鸡,此时哪还有闲心去追赶对他不恭敬的下属,失神间只知道应该赶忙回去禀告王爷。 待他回到军帐里禀明消息后,众人立刻乱作一团。 “红巾贼不过万人,小王爷带着一万怯薛铁卫,又领着几万当地官军,怎么能这么快便被击退?” “是啊!几万大元勇士对战一群手无寸铁的乱民,怎么会战败呢?” 将官苦着脸道:“具体情况尚不知晓,但红巾贼眼看着就要杀过来了,我们战死事小,王爷千金之躯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啊!” 宽彻普化向来胆小,听到下属将官确认了此事更是心惊胆战,开始微微发抖。 名叫康娜的美妾也害怕起来,两只手拽着宽彻普化的胳膊央求道:“王爷,请您带着我逃走吧!” “滚开!” 人在害怕至极的时候便会将其转化为愤怒,宽彻普化此时也是如此,大袖一甩将康娜推搡了出去,面前案上的金瓯也被刮倒,其中盛放的美酒立刻倾洒出来,散发出一阵又一阵醉人的醇香。 康娜不可置信地看着对她如此疼爱的宽彻普化竟然会这么对她,一时间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望着洒出的美酒从翻到的桌案上缓缓滴落到地上。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撤!”宽彻普化老迈的身体此刻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三步变作两步,飞快地冲出了军帐。 “保护王爷!”一帮人借着个由头也都赶紧准备撤退,根本没有人愿意断后。 他们安慰自己的理由也很简单——别帖木儿带着怯薛军尚且败了,我们凭着这点人马又如何能够阻拦这群红巾贼? 胆小的宽彻普化拔腿便跑,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儿子的安危,带着幕僚和亲兵一口气向西逃了几十里后才停住马匹,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儿遭遇了红巾贼的埋伏?”宽彻普化咽了咽口水,深吸了几口气,皱着眉头向身边人问道。 一众幕僚尽皆陪着宽彻普化吃喝玩乐,宽彻普化不清楚情况,他们自然也是不明就里。 见没人回话,宽彻普化立刻燃起怒火,想要训斥这帮下属。 正在此时,突然马蹄声大作,想要发威的宽彻普化立刻噤若寒蝉,紧张兮兮地戒备起来。 “前面可是父王?”一伙骑军转眼而至,为首之人赫然正是宽彻普化的次子答帖木儿。 没有比危急时刻见到亲人更值得欣喜的事情了。 宽彻普化看着立身马上的答帖木儿后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答帖木儿看到父亲这般,知道他定是已经知道了兄长被俘的事情,立刻翻身下马搀扶住父亲。 “父王,都怪孩儿无能,没能帮兄长战胜贼军。”答帖木儿也难过至极,早知如此当时就算冒着被兄弟反目的风险也一定要阻拦大哥犯下此错,说到底自己也低估了这群红巾贼的作战能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三章 屠人命割耳赚军功 宽彻普化泪流不止,悲痛地道:“本想让你们兄弟二人借此机会立些功劳,没想到……” “父王,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红巾贼眼看就要追来,大哥已经遭遇不测,您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答帖木儿还算理智,劝慰过父亲后,朝王府的一众幕僚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马撤退。 别帖木儿大败,被倪文俊所俘,宽彻普化和答帖木儿又突然逃离,导致数万大军居然无人殿后,各部争相逃命,狼狈至极。 反观另一方的红巾军,在倪文俊的带领下孤注一掷,先发制人,一举擒获了敌军主帅,士气正酣。 一时之间,元军在前方丢盔弃甲,拼命逃窜。红巾军则在后面边追边捡,不过多时已经将手中竹矛木棍尽皆换成了精良的兵刃,有的甚至将头盔甲胄都盖在了身上几件。 倪文俊赤裸着上身,棱角分明的肌肉上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迹,头上所系红巾映衬着座下枣红色的神驹分外引人注目,右手拎着把夺过来的铁矛,左手拿着邹普胜亲自给他打造的九环刀,眼神凌厉逼人,渗人的模样犹如杀神降世。 疾驰之间,刀身与铁环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摄人心神,无心恋战的怯薛铁卫再不是当年所向披靡的勇士,奔逃之间有如丧家之犬,胆小者竟然下跪求饶,渴求义军绕自己一条性命。 胜利的木衡倾斜后,单方面追杀的战场便如同屠场一般,四处飞溅的新鲜血液为大地披上一层又一层的红妆,哀嚎声、求救声、喊杀声共同交织出的天然乐曲有如冥府之音,配合着刀枪剑戟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珍贵而又轻贱的生命。 “别……别杀我!我求你了!” 一名年纪轻轻的怯薛歹跪在地上,他本是贵族人家的子弟,生来便可衣食无忧,此番来到前线不过是因为家中长辈的安排,想让他混些军功而已。 此刻他清隽的面孔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可怖,求饶间便把手中唯一可以依赖的钢刀扔了出去,亲手将自己未来的命运交给了面前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敌人。 他求饶的对象是一名红巾军,准确的来说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这名少年与其他杀红了眼的红巾军有些区别,例如他拎着竹矛的手依旧在瑟瑟发抖,冲锋的脚步总是不自然地比别人慢了半步。 少年努力地想要听清跪在地上的怯薛歹说些什么,可凑近了身子也还是听得模糊,疑惑之间便摸向自己的耳朵…… “啊……!!!”他蓦地嚎叫起来,叫声之惊恐不亚于如同白日见鬼。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呢!”他突然扑倒了跪着的怯薛歹,双手扼住他的咽喉瞪大了眼睛厉声质问道。 怯薛歹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挣扎之间抬腿将他蹬翻了出去,起身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少年翻滚倒地,裸露出来的手臂和手掌便沾得满是混着鲜血的泥土,猩红的咸味在空气中迅速发酵,飞速地钻进他的鼻喉之中。 胃中立刻倒转翻腾,一股目眩之感随之而来,少年恍惚之间眨了眨眼,却好似在手掌中看到了自己被砍下的耳朵,忽然重新感觉到了头部侧面的剧痛,便跌坐在地上捂着伤处嘶嚎起来。 “都疯了,都疯了……”怯薛歹恢复了少许体力后看着心神错乱的少年呢喃自语。重新捡起被自己扔掉的钢刀后,突然发现周围除了在地上哀嚎的少年以外已经没有了旁人。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朝蜷缩成一团的少年举起了钢刀,不知道是因为对红巾军的怨恨,还是对少年的同情,他觉得他此刻就应该杀了对方,尽管他不想如此。 怯薛歹没有杀人的经验,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砍向比自己更加年轻的少年,心底存着的一丝怜悯和同情让他犹豫起来,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如果还与方才一样,没有反抗能力的是自己,会想要对方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呢?被竹矛贯穿胸腹还是被刀剑割了喉咙?” 可惜命运来不及等他思考完这个问题便给出了正确的答案。一支坚韧的竹矛冷不丁地贯穿了他背部的薄甲,墨绿的茅尖混着他肺脏殷红的血液后变得发黑,从他的身前穿透而出。 怯薛歹喉咙一甜,无法控制地从嘴中咕咚咕咚吐出了几口鲜血,无力感瞬间从伤口处蔓延全身,手指逐渐无力,直至不能成拳,钢刀“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他努力地将下巴往回收了收,好让喉咙紧些,因为鲜血翻腾的滋味让他愈发接近窒息。 他这一生最后想要做的事情便是回过头,看看杀了自己的人的面目,但是他没做到…… 因为有竹矛插在身体中,年轻的怯薛歹死后也没法完全瘫软在地,被竹矛支撑成一个奇怪的姿势留存在了这修罗场的正中央。 几名义军这时才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想去察看红巾少年的伤势,可少年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嗷嗷怪叫着跑开了。 “罢了,看来这孩子疯了。”一名红巾军的士兵叹气道。 为首之人是这支义军的十夫长,也是方才出手杀了怯薛歹的人,见到这少年癫狂的模样后,痛心疾首地道:“这孩子命苦,他娘早早就病死了,他爹随我们打罗田的时候被守军用弓箭射死了,我看他可怜才带在身边,没想到却害了他。” “这年月光景,又哪有不苦命的人呐?”一名年纪较长的士兵感叹道。 十夫长扭头看了看刚刚丧命的怯薛歹,本想用他来反驳老兵,可看到他较为凄惨的死状后,陷入了沉默。 就算有何种深仇大恨,以一条性命作偿,也该放下些了。 十夫长捡起癫狂少年遗留下来的长枪准备离开,可眼角却扫到了想要将怯薛歹耳朵割下的老兵,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是沉声喝止了他。 “给他留个全尸吧。” 老兵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手,心想反正这战场之中可以割下用来赚取军功的耳朵多得是,不必为了这一次与同袍呛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四章 扛帅旗累功晋军官 人困马乏天低云暗之际,红巾军对元军的追杀也落入了尾声。 体力几乎耗尽的倪文俊只感空气格外的闷热,身上燃到的血迹已经干了,黏在皮肤上堵住了毛孔,汗水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脱离他的身体,顽强地吸附在他的皮肤上。于是他丢了捡来的铁矛,将手空出来拽着缰绳,以防虚脱无力的自己突然掉下马,折了面子。 倪文俊虽然表面威风凛凛,时刻保持着冷厉威严的态势,但心中很清楚自己胜得有多么侥幸。就比如现在,第一次追击敌人的红巾军士兵哪里晓得保持体力的道理? 正面战场不过厮杀了一个多时辰,跟在元军屁股上追了却有足足两个时辰了,这时如果元军趁着己方将士疲惫无力突然派出一队骑兵……倪文俊突然不敢想象这样的场景,毕竟丢盔弃甲的元军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下令,收兵!”倪文俊扫视了一圈,发现身边只有一名自己还认识的卫兵,于是朝他喊道。 此战胜得酣畅淋漓,自家将军又始终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甚至单枪匹马杀进敌阵擒获了元军的主帅,端的是一条好汉!亲眼见到倪文俊奋勇杀敌的红巾军无不有此感想,这名卫兵自然也不例外,心中早已将倪文俊奉若神人。 卫兵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将军是在叫自己,连忙踏着草履跑了过去,“将军,您叫我?” 倪文俊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装扮着实可笑:脚下踩着一双自己编制的草鞋;身上披着一件“漏洞百出”的破旧短衣,短衣前后各用木碳描了“阿弥陀佛”四个大字,其中的两个字还少写一笔;头上紧紧地系了一抹红巾,红巾上沾满了泥土,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哪里捡来的;双手握着一杆旗,但旗帜已经被刀剑削去了大半,隐约可见是个“倪”字。 倪文俊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自己方才的确是实打实地骑着马匹用尽全身解数奔走冲杀,随身卫兵百余人早就跑散,可这名士兵仅仅穿着一双快要磨烂的草鞋便能死死地跟着自己直到现在,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兵刃盔甲,仅仅抱着这杆制作简陋的“帅旗”而已。 他的决心和毅力包括在战场上活命的本事如何能不引起倪文俊的注意? 倪文俊暂停了与他的对话,左右转了转身子,发现恰好地上有一副被丢弃的甲胄,便俯身用自己的九环刀挑了起来,递到士兵的面前道:“穿上。”然后又扭头看向一个抢了匹马的士兵,命令道:“把你的马让出来给他。” 扛旗的士兵接过甲胄后感动无比,哽咽着道:“谢将军。” 倪文俊将九环刀搁置好,才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旁处的士兵都已经拿刀披甲,按理说扛旗的士兵应该更为机敏才对,怎么会依旧是这副打扮? 于是疑声道;“元军叫我打得丢盔弃甲,一场战斗下来我们红巾军谁人不是换上了精良的甲胄和武器,你怎么如此不长眼力,还要穿着这幅形同虚设的破衣烂衫?” 扛旗士兵一手揽着盔甲和旗杆,一手抹了抹额头,有些无奈地道:“将军神勇无敌,就连坐骑也是匹骏马,一路冲杀过来无人可挡,我怕一不留神便跟丢了将军。” 倪文俊立刻露出恍然的神情,心中对他又高看了几分,但仍是故作疑问试探道:“跟丢了便跟丢了,哪有活命要紧?” 谁曾想士兵立刻皱着眉头反驳:“咱们队伍里只有我扛着这杆帅旗,大家看到旗便如同看到将军,心中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杀敌,但若这杆旗乱了分寸,旁人便会知道是将军陷入了险境,这样一来就算是能打赢的仗士兵也免不了生出怯意,不能用心作战。所以就算我跑断了腿,这杆旗也不能跟丢了将军,更不能轻易地折断!” “好小子!”倪文俊听完他的回答后心中对其盛赞,眼神中露出了逼人的精光,缓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士兵跟将军一番对答下来已经有了底气,亢声答道:“明玉珍!” “明玉珍?那个带着村民结栅自固的就是你?”倪文俊眼睛一亮,这个士兵今日倒的确给了他不少惊喜。 叫明玉珍的士兵有些尴尬,悻悻地道:“是我。” 原来这明玉珍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早在金刚台之战之前,倪文俊率领着红巾军飞速攻陷村县的时候,他便给了红巾军的众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当时官军闻风丧胆,不战自溃,根本无人进行反抗,可这明玉珍却依仗着自己在村民中的好名声,将大家召集在一处搭建营寨,自行抵御红巾军的进攻。 徐寿辉听闻此事后,不忍下令将他们赶尽杀绝,便亲自修书一封招降于他,信中称“来则共图富贵,不来举兵屠之。”明玉珍因此带着村民加入了红巾军的队伍,说起来他能成为倪文俊的亲兵,还是倪文俊特意安排的,想要帮他放在身边敲打一番,只不过战事突起,便把他这码事给忙忘了。 “上马吧,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兵队长。” 明玉珍登时大喜,可想到方才倪文俊去传令的吩咐,又苦着脸道:“将军,现在弟兄们都杀乱了,眼下也找不到个传令兵,就只能口口相传,让大家撤退回营了。” “你来安排就是。”倪文俊将难题丢给他后,便驾着马匹往元军已经陷落的中军帐而去。 一路上听着着红巾军士兵的兴奋喊叫,倪文俊终于来到了宽彻普化逃离前玩乐的军帐前,可眼前的情形让他立刻怒火中烧。 宽彻普化逃得匆忙,一众乐工舞姬,侍女美妾全都来不及带走,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异域美女在惨烈的战场上无异于任人宰割,一群红巾军正围着他们聚做一团,口中尽是放荡之词。 眼看着一名为首的红巾军百夫长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军帐行那禽兽之事,赶到的倪文俊暴喝一声,在后面提起九环刀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头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五章 立军威怜心收女眷 一众怜人和姬妾哪里向来被雪藏在天潢贵胄的府邸之中,身份再下贱也是享受着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突然被这样一群看上去只比乞丐稍强一点的士兵围堵住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又都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头颅滚落到面前,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也已崩溃,纷纷恸哭嚎叫起来。 其中原本身份最高的康娜与其他人相比倒显得冷静得多,宽彻普化的无情抛弃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悲之处。 如今羊入虎口,自知已经无法清清白白地走出这军帐,康娜看着周围类似身份的女子们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好似看到了初进王府的自己,心中愈发难过,思忖着该如何能将她们救出。 围着的几名士兵本来面部挂着淫笑,可眨眼之间长官的头颅便飞了出去,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回身望去。 “倪,倪……将军!”众人回头这一望,几乎吓了个半死,颤抖着纳头便拜。 倪文俊几经厮杀,身上模样早已骇人无比,此刻心中动起真火后,戟指怒目的样子更是让他们心弦俱颤。 “好一群畜生!” 倪文俊翻身下马,甩起马鞭便抽了过去,人的身体发肤哪里受得这样的鞭挞,随着满场“啪啪啪”的鞭声响起,几名士兵的身上已经添了数十道血痕,一人支撑不足已经昏死过去。 “倪将军,别打了,再打下去他们就都死了。”眼见着倪文俊要将几人活活打死,一名百夫长硬着头皮过来劝道。 倪文俊丝毫不为所动,随着围凑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手中更是加大了力气,鞭子每每抽下,便带起一阵“呜呜”的风声,听了便叫人胆寒。 本为板上鱼肉的女眷眼见有救星出现,莫不喜极而泣,暗道多亏菩萨保佑。 正在危局已解的时刻,康娜却突然站了起来,施了个万福礼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悦耳大方的女声显然比百夫长的规劝更为吸引倪文俊,挽起马鞭看向康娜。 浅薄朱唇,娇羞艳色,敢叫春情无花意。 她是倪文俊见过的世间最美的女子,没有之一。以至于这一眼看去,他忘掉了爱慕过的田主家的女儿,忘记了自己先锋将军的身份,忘却了世间一切烦恼忧愁…… 康娜见他直直地盯视着自己,俏脸之上浮起了一抹红晕,更显迷人之色。 倪文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使劲眨了眨眼睛后轻声道:“姑娘不必多礼。”随即指向被自己责罚的士兵道:“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自会用军法处置,稍后我会派人送你们离开。” 康娜微微颔首道:“敢问将军追来此处可是要寻威顺王?” 倪文俊眼睛一亮,急切道:“莫非你知道他的下落?快告诉我,我好领兵去追他。” 康娜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他得知别帖木儿被擒后便立刻跑了,此时估计将军已经很难再追上了。” 倪文俊点头不语,心道此战已经大获全胜,也没有必要再为了锦上添花之事再加风险。 “不过……”康娜将时机捏的恰到好处,再一次吊起了倪文俊的胃口。 “不过什么?” “我是宽彻普化新纳的小妾,将军抓我回去,想必也是功劳一件。”康娜吐出这句话后,面容上明显掠过一丝哀愁。 倪文俊突然笑了起来,朗声道:“姑娘也太小瞧我倪文俊了,抓女人回去邀功这等无耻行径,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做的。” 康娜见自己连最后的一些价值都已失去,低头不语,泫然欲泣。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康娜认真地道:“将军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方才已经答应送你们离开此地,你又为何非要自报身份,令自己深陷险境呢?” 听到倪文俊此问,康娜眼眶中的热泪终于留存不住,一股脑流了出来,瞬间布满了面容,委屈地道:“将军有所不知,那暗无天日的王府大门才是我等真正的险境啊!这些王侯将相高兴时将我们视作掌上明珠,不高兴时非打即骂,等玩腻了便将我们当作礼物赠予他人,何曾会对我们付出真心?” 倪文俊陷入了沉默,原来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女眷过的生活竟是不堪至此,心中不禁对那些王侯贵族更加痛恨。 “我想将自己当作功劳献给将军,是因为我有个不情之请。” 倪文俊已经起了怜爱之意,自然不会推托,拍了拍胸脯,亢声道:“姑娘请说,我尽力而为便是。” 康娜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后,指着蹲在地上的一群女眷道:“我们都是奴籍,就算离了这战场也是孤苦飘零,可否请将军将她们送到一处寻常的村落安置下来,日子过得再苦也好过沦为他人玩物。”说罢便跪了下来。 旁处的怜人、乐工、舞姬见康娜如此为自己着想尽皆感动无比,幽幽哭泣的女声愈发多了起来,也都随着康娜跪倒。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先起来说。” 倪文俊见不得女人如此求他,只得满口答应下来,然后便想去搀扶康娜,可手一伸出才发现尽是污渍血迹怕弄脏了她的衣衫,就又缩了回去,隔空示意她快起来。 “此话当真?”康娜绝美的眼眸忽闪忽闪,充满希冀地看着倪文俊。 这样的情景任是哪个男人都无法拒绝。 倪文俊在脑中飞速地想着办法,须臾之间便有了主意,一拍手掌,心道怎么将天堂寨忘了?于是喜道:“多云上有一山庄,名为天堂寨,你们如果愿意,便随我去那里吧!吃穿用度虽不会太好,但好在安全自在,不用再过那心惊胆战的日子,平日里能帮着将士们缝衣编鞋便好。” “多谢将军之恩。”康娜等人虽然没有听说过天堂寨,但一听有了落脚的着落顿时喜不自胜,纷纷拜倒在地。 解决了此事,倪文俊才回身看向几名满身血痕的士兵,冷声对着围观的士兵道:“都看好了,再有敢骚扰百姓,掳掠妇女之人便都是这个下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六章 避内乱分身筹水军 倪文俊战后恩泽俘虏,威摄下属,令麾下义军士兵愈加钦佩。 如此一来,其麾下由几部人马杂糅而成的红巾军经过金刚台一战的洗礼后已经远胜先前。且不说战力和装备的精进,单论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控和在将士中的威信,倪文俊便已经很是满意。 在派人打扫了战场以防止产生瘟疫后,明玉珍也想办法召集回了各部,穿着短衣草履拿着竹矛钩镰的“乱民”已然变成了穿着制式盔甲手拿钢刀铁矛的义军。 倪文俊这时才终于放松下来,心中想着:“原来一向被视为所向披靡的元军在自己的九环刀之下脆弱得如同窗纸一般,轻轻一捅便是偌大的窟窿。今后饶是你彭莹玉门人中有再多的卧虎藏龙之辈,也再难替代我在徐大哥军中的地位了!” 想到此处倪文俊的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之前在彭莹玉等人压制之下产生的忧郁之气瞬间无影无踪。又回头看了看走在队伍中间的一队貌美女眷,心中略微有些后悔,担心徐寿辉和彭莹玉会因此不满,不过想起楚楚可怜的康娜后,还是坚定了将她们带回去安顿的想法。 与此同时,彭莹玉和况普天师徒二人业已赶到正在收尾的战场。 况普天离着老远便看到了红巾军队伍中一排被绳索捆绑着的俘虏,不禁啧啧连声,感慨道:“以往倒真是小瞧了这个倪文俊,本想着此战最好的可能也是险胜,没想到他却能大获全胜,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彭莹玉脸上带着笑意,捻着胡须道:“倪将军能够取胜对我们来说可是好事一桩,此战以后可直击蕲水,元军短时间内很难在湖广行省集结可以与我们相抗的力量。” 况普天一脸峻肃的表情,嘟哝着道:“姓徐的好赖不分,对我们心存芥蒂也就罢了,只当他是忌惮师父您的威望。没想到这姓倪的居然也有这么深的城府,一俟被他逮到了机会便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这下可好,邹铁匠手下的一些人马如今也都成了他的麾下猛士。” “住口!”彭莹玉脸色略一阴沉,斥责徒弟道:“我们为的是将窃据中原的元室赶走,而不是在争权逐利。如今刚刚起事,倘若你便对他们心存不满,以后又如何才能勠力同心,共讨元贼?” 况普天对他们不满归不满,此时也只是在师父身边抱怨几句罢了,见师父动了真火,连忙认错。心里忖道:“师父身体已不复往日康健,如今对抗元一事愈发敏感,以后还该少说些让他老人家动气的胡话。” 彭莹玉咳嗽了几声,余怒未消地说:“为师自打将你们收入门下,便教导你们切勿因权势名利勾心斗角,我只道你引我前来是记挂着倪将军和众弟兄的安危,想要我暗中出手相助。没想到你竟然心怀此等龌龊心思,难道你想要看到义军士兵被元军大败的场景不成?” “弟子不敢。”彭莹玉很少如今日这般发火,况普天赶忙跪下了身子继续认错,害怕师父因怒气伤了身体。 彭莹玉瞪了这名最忠心的弟子一会儿后,才叫他起来,决断地说道:“连你都会这样想,你的师弟们心思一定会更加复杂。” 况普天低头不答。 “走吧。”彭莹玉突然转过身去,朝他吩咐道。 “走?都到这里了,不与倪将军打个照面吗?”况普天兢慎地问。 彭莹玉的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和之态,向徒弟解释道:“此战足以见得倪文俊有马上弯弓,诛凶讨虐的才能,威顺王经此一败,蕲州形势已经尽在我们掌握之中,邹普胜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有这一文一武辅佐徐寿辉,我足以放心,我们也该去其他地方转转了。” 况普天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其他地方?师父,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你不是想去跟赵普胜学习水中的本领么?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去巢湖吧。”彭莹玉似笑非笑地道。 身材颀长的况普天苦巴巴地道:“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是打趣的话。” “是啊。”彭莹玉感叹了一声,接着道:“现在翅膀硬了,都敢在师父身上找乐子了,也正该将你这只上不得青天的野雀丢到湖里去喂鱼。” 见师父心情转好,况普天立刻借机警觉地问:“师父是想分兵吧?” 彭莹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向来不会卖乖,今日莫不是被鬼扯住了舌头?” 况普天嘿嘿一笑,“师父再次,寻常的小鬼哪敢放肆?我不过是试着猜测一下您老人家的心怀,也好多个人帮您出出主意不是?” “元廷丞相脱脱指派了他的同母胞弟亲征河南,阵仗势必不小,红巾军虽然日益壮大,但还是能难正面与元军抗衡,也不知道这次刘福通能不能捱的过去。”彭莹玉没有理会油嘴滑舌的徒弟,话锋一转,又说起了战局。 况普天这时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郑重地分析道:“韩山童虽然早死,可其子韩林儿却幸免于难,可以继承他的威望,而且额刘福通和杜遵道也绝不是等闲之辈,我认为元廷想把他们一举击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彭莹玉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提醒道:“你别忘了,浙东的方国珍已经接受了元廷的招安,江浙的局势若是稳定下来,集结一支精兵北上,就算这刘福通生了三头六臂,也只怕再难抵挡。”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师父想去帮双刀赵把水军赶快建立起来,再将元廷的精力牵扯去一部分?”况普天一拍脑门,顺着彭莹玉的思绪捋过之后亢声道。 “不错。” 况普天看着殚精竭虑的师父,心疼地问道:“我还是不明白,您老人家为什么要竭尽全力扶徐寿辉坐上这个位置?若您亲自领兵,我相信元廷决不会是您的对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七章 说佛法慈师训孝徒 面对爱徒的深究细问,彭莹玉花白的眉毛之中泛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笑意,嘴唇微张,吐出了一句似是孩童一般置气又好似非常郑重无比的回答:“我倒是想要辅佐你,可你不是不愿意么?” 况普天才刚吐露一些压在腹中的心声,便又被师父一句话给噎在原处,一时之间怔忡不语,回想起近十年前师徒间的一次对答。 那时候的彭莹玉便已是花甲之年,适逢袁州惨败,大徒弟周子旺被俘遇害,自幼跟着师父的况普天眼见着恩师俞显苍老之态,便出言劝慰师父放下执念,安度晚年。 “师父,且不提您的经天纬地之才,便是凭您腹中所藏佛学也足以入身一处佛门圣地,大到黄河两岸的那些恢弘古刹,小到江南山水之间的瑰丽梵宇,尽可颐养天年,何必继续牵涉在这凡尘俗世之中呢?” 师父当年回答时的表情,况普天如今回想起依然历历在目。师父当时尚未全白的须眉先是轻轻抖了几下,一双往日尽露精芒的双眸接连闪过愁苦、思念、害怕、不忍、担忧、执着等无数复杂情感,最后缓缓地闭上双目,叹息了一声,嘶哑着答道,“我所造杀孽甚多,死后已是必赴阿鼻,生前又何须惊扰到这些处圣地的佛陀?” “既然师父不愿去那香火处,那徒儿便砍竹伐木,为师父造一处养心的精舍供养您老。” “寻常人佛经读得越多,便越是想做超脱之人。时时求得佛祖庇佑,以保自己永世留存极乐世界。可极乐再好,也终究装不下我眼前这偌大的凡尘俗世。我大概是前世修了善报,是以今生甫将成人之前便得以在佛祖足下修阅经传。可我若闭眼不看衣不遮天食不果腹的受苦百姓,只求自己的身净心安,又如何对得起佛陀尊者的指引和教诲?地藏王菩萨曾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说的便是这个道理。我若出世,则只能孤身往赴那片‘小极乐’;我若入世,才能有一丝机会将天下人救出水火,造就没有忧愁苦恼的‘大极乐’。” “可是师父……”况普天还想再劝,却被彭莹玉打断下来,“你是想说连佛陀和菩萨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以凡夫俗子之力决计无法完成吧?” 面对将自己所想完全看穿的师父,况普天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 “无我即是大我,只要心中真正向佛爱佛护佛尊佛礼佛恭敬佛,则抬脚便入极乐,便是入身地狱又有何妨?” …… 况普天待在师父身边如此多年,很少听师父以佛说解惑,心思一转,心道想必连师父也陷入了两难之地,内心仿徨无助,是以才动用佛说阐述所想,便静静地听师父讲下去,不再插嘴。 末了,彭莹玉话毕,突地转变了话风,看向况普天亢声问了一句,“师父辅佐你起兵抗元可好?” 况普天吓了一跳,还以为师父是心病成魔发了疯,赶忙站起身子紧张兮兮地看着彭莹玉。 可是彭莹玉讲佛之后,面色红润,眼神中的精光重新泛出,若说是个“老顽童”还好,哪里像是发疯之人?于是嗫嚅着道:“既然劝不了您,我时刻侍奉着您老便是。” “我在问你话。”彭莹玉厚重的声音好似可以穿透人的胸腔,让况普天提着的心又抖了一抖。 “弟子不堪大任。”自己的师父是怎样的高人,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能配得上他辅助的人除了天纵奇才的大师兄周子旺以外,自己未尝看见过半个,现在哪里敢胡乱答应。 “也罢。”待他答完,彭莹玉突然站起,吩咐了一句“走吧,那我们便去找。” 从回忆中返回现实,况普天不免苦笑连连,当初殊不知这一找,竟然又是十年…… 静静地等着徒弟回过神后,彭莹玉摸了摸挺出尖的大肚子,怆然道:“不是师父心急,而是师父实在没有时间了。” 况普天撇过脸去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道:“弟子不多嘴了,我这就背您去巢湖。” 彭莹玉本想着拒绝,可无奈已是如此高龄,又接连赶了许久的山路,两条腿又酸又疼,骨头缝里好似长出小虫一般,磨蚀得他着实难忍,最终半推半就地伏在了况普天背上。 况普天看着身材颀长纤瘦,可力气着实不小,背起体态臃肿的彭莹玉后也没有特别吃力,不疾不徐地改变了方向,离开战乱之后的金刚台往巢湖而去…… 如今的年岁光景,元军将领似泰不华一般尽心尽责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反而像赫厮和宽彻普化这样沉湎声色,将国家大业抛在脑后的佞臣愈发多了起来。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说得便是这样的昏聩将领。 说来也是奇怪,这战场之上好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力,总是将这些手握兵权的元军将帅牵引到绮丽春色之间,红尘温柔乡中。 也先帖木儿领了圣旨和兵符之后,把兄长脱脱嘱咐的“不必心急扩大战果”和“但求不败”等话记在了心里,选择性地将“不可喝酒误事”和“务必严明军纪”等话抛在了脑后。 原先担任监察御史期间,也先帖木儿尚能帮助父兄整顿吏治,打击贪腐,到后来脱脱柄国之时,他便连带着被拔擢成御史大夫,跻身朝廷“重臣”之列。 从那之后他便沽恩恃宠,出府赴宴的排场比脱脱都更为讲究,衙门公事尽皆交由副手去办,章奏文牍、往来册簿也都命人打理,表面上将笑脸卖给兄长和皇上,背地里将屠刀挥向一切看不顺眼的政敌。 在脱脱的威望和权势之下,也先在京都的胡作非为没有人胆敢擅自议论,以至于连脱脱的一众心腹见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脱脱面前只言其善,不说其恶。如此一来,向来自认明辨是非的脱脱还当无法无天的弟弟是那个兢兢业业的监察御史,费尽了心机将兵权尽皆交到了他的手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八章 择甲胄新帅出京师 也先既然已经挂帅,便免不得要选一套可以尽显其男儿气概的威武盔甲,可选来选去也没有找到心仪之物,便派了府中的管事满京城的寻些新花样。 京都中的贵胄子弟听了消息立刻乱作一团,这可是个天载难逢的巴结脱脱兄弟的好机会! 于是不管是正身具怯薛中的贵族子弟,还是身在朝堂的簪缨之臣,全都回家打开祖辈留下的已经布满灰尘虫屎的柜屉,争抢着将家中收藏起的名贵甲胄送到也先的府中。 脱脱住的府邸是父亲马札儿台做丞相时新建的,脱脱为相后便又直接住了进去。也先做监察御史的时候本随着脱脱住在一处,可做了御史大夫以后,觉得自己也该有个像样的独立门面,便花了重金买了几处与兄长邻近的宅院,将其连成一片后翻修扩充一番,当作了自己的新府邸。 此番又领命兼任了知枢密院事的也先正在书房中思忖着自己要不要将府邸规模扩充得如兄长一般大的时候,府中管事的声音在外响起,“老爷,庭院里已经堆满了送来的甲胄,您要不先出来筛选一番,否则再来人送可就装不下了。” 这声“老爷”叫的谦恭无比,并且也是带着讲究的。像脱脱的府中的下人和心腹向来称“大人”,是因为一向喜欢这种听着正经又能表明其高人一等的称呼。也先脱离了兄长立府后,连带着下人对自己的称谓也想换上一换,可左思右想下也没踅摸出个好词语。 说来也是这名管事丑人多福,论长相论气质均是下等,能当个帮工混口饭吃便不错了。可正赶上也先新搬进府邸,雇用了一批下人,他便入府成了仆人。 一日也先从当值的衙门回来,甫一进门便跟不长眼的他擦了下胳膊,当时还是仆人的管事赶忙跪倒,嘴里连连喊着“老爷饶命”。 经他这么一嚎,也先一拍大腿,朗声赞道:“这个称呼好!”便要他吩咐下去令全府的下人从此都这么叫,这样一来一回,也先倒觉得这个奴仆办事不错,趁着高兴便提拔他做了门房。 升做门房后的管事办事更加卖力,知道这位主子爱做表面文章,便时刻将轿厅打扫得一尘不染。如此用心的奴仆日子长了也先使唤起来自然会越发顺手,正逢有一阵子老管事身体欠佳,便将他一提到底,破格升做了府中的大管事。 也先推开房门便见到管事这张丑陋且带着谄媚之色的胖脸,不由得让他想起常在宫中的哈麻来,心道难怪皇上看重哈麻,这样的人使唤起来的确顺手。 享受了类似于皇帝才能享受到的逢迎笑容之后,也先心满意足地背过双手,踩着皂靴快步而去,在雕栏画栋之间留下“橐橐”的声响。 管事一路矮着身子在前边指引他到了院中,只见东一箱笼西一挑子的堆了满地。 “都怪小的办事不机警,日前为老爷去城中寻甲时被那些贵胄子弟探听了消息去,这才引得院中连个老爷可以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不过这也正可以瞧见老爷您在这京都之中的威望哩!” 这些讨巧的曲意逢迎之词向来让也先受用,心中早就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道:“都掀开来看看。” 管事立刻叫来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将精致的甲胄一件一件地取出呈到自家老爷的面前。 也先自然是个识货的人,心中约莫着只怕是世祖以后有名有姓的将帅甲胄八成都在这了,下人一件件地拨弄,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也先乐此不疲,管事和下人却早就累花了眼,以至于一件前朝的军甲取出后未经管事点头就径直拿到了也先面前。 这套亮银盔甲与带有蒙族特征的甲胄区别明显,赫然正是南宋时的产物。管事当即心中道了一句“糟糕”,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送来的,竟将那汉人所制的糙物拿来献给老爷,活腻了去吊死便好,偏偏也要拉上自己。 正当管事局促不安,揩着头上冷汗的时候,也先却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汉人这副花拳绣腿做出来的东西样式玲珑!” 见老爷不气反笑,管事心中大喜,凑上前试探着问了句,“那老爷就带着这件?” 也先捻了捻面上的胡茬,摇头道:“这件中看不中用,要说上战场还得是带着先前看的那套兽纹金甲。” 管事这时候又适时地递出一句溢美之语,“要依着小人的拙见,老爷根本无需亲上战场,只需威势一到,那群红巾贼便会束手就擒。” 也先嘴角一翘,“那便将这两套都带着,待贼人授首之时,我便再将这套银甲穿出,好叫他们心悦诚服的归降。” 管家闻言便立即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髹漆实木箱子搬来将盔甲妥善搁置。 也先帖木儿便在整个京都这样的吹捧之下由一个整日里养鸟莳花的章缝之侣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军权的介胄之臣,本就得意忘形的他现在恨不得将鼻孔对准天上,连解溲时都嘴角带笑,夜夜做着得胜归来的美梦。 离京那日,不仅脱脱亲自相送,就连至正帝也吩咐了朴不花代其布意,朗声宣读了一份鼓舞军心的诏书。 因为脱脱的缘故,也先帖木儿也知道这位大珰是奇皇后的人,所以对他保有了很大的敬意,所以在朴不花宣旨后凑上前与他多寒暄了几句。 脱脱更不用细说,自是对亲弟弟嘱咐再三,若碰到了危机只管来报,必将立即派去援军。 有兄长在京都坐镇,也先便没了后顾之忧,愈发觉得这是一次出征注定自己与失败是碰不到头的。 从副官的手中取过头盔戴上,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小腿用力一夹,催动坐下骏马朝城外而去。 兵卒的走动声和“得得”的马蹄声顿时卷走了京师大部分的嘈杂之音,让雄伟的城门得以享受一阵难得的阒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八十九章 净己身痴儿化权宦 也先前脚刚走,京都的所有官员包括皇帝便都松了口气——他们全都认为也先的出征意味着河南局势的平定。 就连一贯燮理阴阳,调和鼎鼐的脱脱也暗自思忖着:“终于可以腾出些精力赶紧将贾鲁手上治河的工程给完结了!” 脱脱的丞相府离大内很近,所以和要回宫去复命的朴不花便是同道而行。脱脱早就看出这位当权大珰心中藏了些“要事”想对自己吐露,便没有直接坐上自己的八抬金些话暖场却一时没有什么好说辞,于是只好陪笑点了点头。 脱脱呷了一口上等花草窨出的西湖龙井,若有所思地道:“据我所知,公公是古往今来第一位从高丽入身大内的人吧?” 朴不花闻言一怔,心中顿感不快,可也不好显露出来,便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说到他出身高丽,便免不得要扯出那位生性善妒极爱权势的奇皇后来。朴不花与入宫前的奇皇后本是邻里,两个人从小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好景不长,二人生出的绵绵情意被奇皇后的父亲奇子敖发现,为了拆散二人便将貌美如花的女儿以高丽贡女的身份献给了元廷。 生在贵族家庭的奇皇后从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甫一入宫难免被其他宫女妃嫔戏弄欺负一番,再加上与心爱的朴不花已是暌违永隔,也只能专心于自己在宫中的生活。深宫之中勾心斗角是每日常态,这便激起了她好斗善妒的天性,一心想要立身他人之上。 也是这位奇皇后心思活络,又生得貌美勾人,在对至正帝花了心思后一来二去的竟然真从一个小小的奉茶宫女博得了皇帝的宠幸。 无奈天不遂人愿,这位高丽出身的宫女能因此在后宫站住脚也就罢了,偏偏又被当时同样善妒的正宫皇后钦察答纳失里发现了她勾引皇帝,动辄便将她召进自己的寝宫詈骂,有时甚至委派宫女太监对其拳脚相加。 正当这位奇皇后不敢其辱,生出轻声之念的时候,却在大内之中见到了往日的情郎朴不花,二人见面难免一顿抱头痛哭。一番追问之下,朴不花才向她吐露了实情:自她走后便觉生活无望,思念之情满心满腹都是,便狠心给自己净了身,贿赂了几位大臣和管事太监后投进元廷大内作为一名小太监寻她来了。 这样执着的感情如何不让人感动?奇皇后哭得心都要碎了,可眼下一人是元廷当朝皇帝玩弄后抛弃的宫女,一人是无权无势连**都丢了的腌臜阉人,就算彼此感情再真挚动人、再刻骨铭心,又能修出什么样的好结果呢? 这时朴不花做出了他的选择,颓然一笑后,紧握着奇皇后的双手柔声道:“你我今生既然无夫妻之缘,我便助你达成心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你做这皇帝后宫之中最得宠的皇后!” 二人也是自那时起便互为依倚,在大内宫闱的深海波涛中一步步携手共济,风雨同舟。这朴不花既为阉人,又将对奇皇后的爱意视为超脱一切之物,就抛弃了一切男人的尊严,以男不男女不女的身子百般讨好宫中一切的得权人物。 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垂怜,这对苦命鸳鸯终于迎来了翻身之日。朴不花因为心里玲珑,善于揣摩人意,竟然真就一路爬到了皇帝的身边,成了至正帝依赖的心腹权宦。正在此时,正宫皇后钦察答纳失里的兄弟因谋乱被杀,答纳失里失去倚靠,没多久便被权相伯颜亲自逐出宫外,用毒酒鸠杀。 在朴不花的运作之下,心心念念的爱人被自己亲手重新推回了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的身边。内有奇皇后,外有朴不花,二人联手之下,整个皇宫生杀予夺的大权顿时尽陷其手。再加上奇皇后的肚子争气,接连为皇帝诞下两个龙种,理所应当地被册封为第二皇后,居住兴圣宫,日益受宠。 至正帝哪里会想到二人的私情,因为信赖朴不花,竟然调他进了兴圣宫照顾皇子的饮食起居。如此一来,朴不花进宫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虽两人已不能似平常夫妻般共识人间烟火,可如今能够在深夜无人之时长相厮守,也就满足了。 因二人共同照顾爱猷识理达腊,朴不花的心里也就将这位皇子看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所以当奇皇后提出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太子之位时,朴不花也大为赞同。 盖因这份爱屋及乌之心,在扶持爱猷识理达腊培养自己的羽翼之时,朴不花出力之多远胜哈麻等人,甚至连奇皇后这位皇子的生母也常生出不及之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日月姚广孝》正文 第九十章 詈大珰远虑偿近恩 当然,这些宫闱中不可告人的秘事脱脱是一定不知情的。之所以挑了这样特别的一句话开场,是因为他有意敲打敲打朴不花——你再得宠也是个阉人。 朴不花本不是颟顸愚笨之人,可此刻却丝毫没有顾及话语中的告诫之意,笑眯眯地吐出一句看似不相关却又直切主题的话:“丞相论道经邦,日理万机,想必已是许久未去大寿元忠国寺烧柱香了吧?” 这话中蕴藏的意思别人不见得会懂,但脱脱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搪塞过去。大寿元忠国寺是他专门花私财为爱猷识理达腊所建,来为皇子祈福。 可以说,脱脱就是除了奇皇后以外最先青睐这位皇子的人。可随着皇子年岁渐长,脱脱反倒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其中深藏的缘由除了日前对哈麻讲过几句,似朴不花和奇皇后等人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彻。 朴不花的来意脱脱明白,先前这对母子在哈麻和朴不花的帮助下,巧妙地在大明殿帮了自己一招,让也先成功挂帅。作为官场宫斗的老手,付出之后必然要得到一些回报。朴不花显然就是那个冒着被脱脱训斥来讨要回报的人了。 脱脱蹙了蹙眉头,喊来堂倌换一壶没被花香窨过的茶水,嘴里轻轻地道:“这上好的西湖龙井是绝顶的好茶,这上等的龙兰也是花中君子,可凑在一起后的味道反倒失了本意。” 堂倌以为丞相不喜自家的窨茶味道,脑门中瞬间流了几滴冷汗,赶忙撤下了茶壶,重新去换了一壶新从云南购进的上等普洱来。 朴不花咀嚼着脱脱话中的深意陷入了缄默,脱脱则为自己倒了一盅普洱橙黄浓厚的茶汤,吹了吹后一饮而尽。 “丞相慢着些,可莫要烫了金口。”朴不花没有心思与茶较劲,忍不住拖腔拖调地暗讽了脱脱一句。 脱脱听罢,一张和煦如春风的笑脸瞬间冷峻下来,将身子朝桌案前压了压,阴沉着脸厉声喝道:“本以为奇皇后终究是女流之身,我便尽可能地不将她步步紧逼的态势放在心上,可你这个狗奴才怎么也敢插手皇家之事!” 自奇皇后登上第二皇后的高位以来,朴不花还没人如此训斥过,以至于真将自己算作了元廷中的大人物。此刻经脱脱这一声詈骂后,不禁想起了当年视他们如同草芥刍狗的权相伯颜。 说起来,脱脱身上还流淌着与那位伯颜相同的血脉啊!更不用说脱脱虽然向来收敛低调,可此时手中的权柄比起当时的伯颜只高不低,朴不花一时间心中后怕不已,忙不迭地低下头如一只瑟缩发抖的小羊羔一般求脱脱恕罪。 脱脱冷哼了一声之后,才将这份苛毒态度逐渐收起,重新恢复了温恭有礼的样子,缓声道:“不懂茶的人只觉得西湖龙井入口醇香,上等龙兰窨制的更是令人沉醉,可懂茶之人却终归忘不掉这普洱浓厚持久的回香。” 朴不花此时已经慌了神,生怕将事情办砸,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揣摩脱脱之言,只好垂首问:“老奴愚钝,还望丞相明示。” 脱脱见他已经失态,便只好不厌其烦的解释:“天资惊人的皇子便如同这人人皆知是好茶的龙井,后宫得宠的奇皇后就好比是闻着香气诱人的上等龙兰,而皇上……”脱脱再倒了一盅普洱递到朴不花面前后接着道:“便是这懒得与其台面争鲜的特等普洱。” 朴不花似懂非懂的连连称是,脱脱却怕他因慌了心神记不到心里去,又继续点拨道:“皇子何时能够更进一步,本就不是我能做主,而是圣上。” “丞相的意思是只要圣上对皇子钟爱有加,您便不会强行干预此事?”朴不花还是想要脱脱透底,所以试探着问道。 “我向来有恩必报,皇后娘娘帮衬之情早就记在心里,你今日既然来寻我,我便将这恩情还了。” 朴不花眼睛一亮,心道这趟霉头总算是没有白触。 脱脱扥了扥袖袍,侃侃言道:“圣上最不喜的便是别人插手干预他的事情,你家主子上次到无碍堂闹了一番,仗着恩宠没被责罚,却也两个月没被圣上召见,这事我可说的不错?” 朴不花没想到脱脱说的报恩竟是把话题转到这里,一时有些尴尬,只好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也是多亏了那些番僧,否则你家主子这第二皇后的位置可就难保了。”脱脱叹了口气道。 这句话可着实将朴不花吓得不轻,立刻恭敬地问道:“还请丞相言明其中深意,老奴先在这里替奇皇后谢过丞相大人。” 脱脱笑了笑,问道:“正宫皇后伯颜忽都膝下无子,又向来不喜后宫争斗,可你家主子为何近两年才在后宫之中风生水起,如日中天?” 朴不花想了想,没敢轻易回答。 脱脱抛出了问题,又自己答道:“不是因为你家主子厉害,也不是因为你和哈麻的帮衬,而是因为陛下将心思都放在了修禅宗密法上,否则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就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替皇子丰满羽翼?” 朴不花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最近宫中的确有许多蹊跷变化之处,再对照脱脱所问所答,事情就立刻清楚了起来,郑重道:“若非丞相提点,我等竟一直自以为是,蒙在鼓里。” “陛下正值壮年,春秋康健国祚绵长。你回去后同奇皇后好好商榷一番,看看立皇太子一事是否太过心急了些。若因为你们的一时疏忽大意让陛下父子生出嫌隙来,可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都怪我等一时糊涂,竟险些将皇子推入险境,今日多亏丞相赐教。”朴不花感激莫名,看向脱脱的眼神变得恭敬起来。 “公公在陛下和皇后身边侍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得罪之处还望公公海涵,不要往心里去。”脱脱大方地笑着道。 朴不花讪笑道:“老奴哪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无题 以朴不花为代表的皇子势力虽然还是没能将脱脱招揽至麾下,不过从他模棱两可的态度之中朴不花也可以看出,这位权倾朝野的中书右丞相所代表的一众贵胄势力对爱猷识理达腊也很有好感。 只不过碍于有当今龙体康健的至正帝如山峦般雄峙于前,想让脱脱等重臣如哈麻一般摇尾乞怜是不太可能了,于是朴不花寻了托辞便行礼告别了。 在他走后,脱脱才可以放下满腹的机警之心,轻蹙着眉头陷入沉思。 随着爱猷识理达腊成长起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野形势再次混乱起来。从上一次哈麻胆敢背着自己将这人情卖给奇皇后母子,再到这一次朴不花不惜犯险也要摸清自己的底线,脱脱毫无疑问地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地步。 身在官场,最难的本就不是面对纷繁错乱的国事,而是要有惊无险地应对这每一次绵里藏针的试探和稍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的政治旋涡。 这位迎春楼的主人想必是钟爱于兰草,如今正是兰花可以分株的季节,几盆新栽好的幼苗想必明年开春便又会香聚一方。想到这里,脱脱又惆怅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不会不知,想必等皇子之香真正散遍朝野的时候,自己这个丞相便势必要言明立场,身陷其中了。 有心之人总忍不住对事物进行剖析,这些兰花现都成了一剂毒药,害脱脱染上了心病。 自己本欲做一个操庙算之权行强国富民之术的千古名相,可无奈自己刚刚接手朝局,财政、民生等大事便均已告急。开始想着大不了拆东墙补西墙,先以变钞治水两剂猛药解了天怒人怨的燃眉之急,可谁知道东墙一拆河南又冒出这一伙来势凶猛的红巾贼来。 刚派达识帖睦迩喂饱了浙东叛投反复的方国珍,蕲州又接着不安分起来,想起今早接到的威顺王于金刚台惨败的奏报,脱脱便气不打一处来。各地方守军形同虚设也就罢了,先是赫厮这个废物葬送了满编的阿速铁卫致使中原大乱,现在威顺王所部怯薛又败,蕲州也陷于水火之中。 这满天下的臣子难道就我脱脱一人在为朝廷做事?他不禁在心中打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可笑问号。 只希望自己的亲弟弟也先帖木儿此去能为自己分忧,否则……轻轻叹了口气,喊来堂倌添满茶汤后,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柄国权臣竟在迎春楼的雅间中独坐了大半个时辰后才悄然离去,打道回府。 且说也先帖木儿挂帅出京,一路上大军相伴好不威风,大有旌旗到处履山河如履平地之感。 同行的卫王宽彻哥是个胆小懦弱之辈,虽然有皇命在身,领了监军一职,可在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也先面前,宽彻哥连喘气都觉得费劲,更不用说对军务提些有建设性的意见了。 “听说卫王若无美姬宠妾在身侧则不能入睡,也不知这传闻是否可信?”路途之中实在无聊,也先便将目光锁向了宽彻哥,挪揄道。 面对这般无礼之言,宽彻哥的几名部下脸色铁青,只待主家表明态度便要与也先帖木儿针锋相对,水火不容。 可任谁也想不到的是,这卫王竟郑重其事地赔笑着回答道:“确有此事,眼下到外地办差身边也带了几名与我同行。” 也先本就是存了压制卫王的心思,此刻不过是出言刺探一二,心中早就想好了若他发火该怎样回寰,可不想他竟懦弱至此,以至于也先听得一愣。 “哈哈哈!”也先麾下将领这才接连不断发出肆意的笑声,没了这个软骨头掣肘,这场战事的唯一顾虑也随风而散。 “巩卜班,我早就听说你能征善战,此番你既为先锋,这除贼的重任可就推托不得了。” “那是自然,元帅大可安心坐镇中军,给我半月时间,足可让汝宁城破人亡。”巩卜班年岁比也先大些,在军中也颇负威望,但摄于脱脱的权势,对也先很是恭敬。 也先对巩卜班的态度很是满意,笑着道:“将军不必心急,我来之前兄长已有吩咐,此战无须大胜,更无须贪功,我们只要稳扎稳打便可,切莫如赫厮一般心急,犯下弥天大错。” “元帅既有妙计,在下自当听命,万不敢擅作主张。” 也先见他词真意切,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指挥着部队缓缓进军,朝最靠近汝宁府的上蔡县逼去。 也先等人轻松至极,负责把守上蔡的韩咬儿却不似这般好过。为了捍卫刘福通的总领之权,不让杜遵道有机可乘,韩咬儿在颍州已经与杜遵道为首的一方撕破脸皮,此战他们十成十地不会出兵救援。 而刘福通又坐镇在汝宁府面对各方官军的频频镇压,根本腾不出精力帮助自己,可以说如今的上蔡在明眼人心中已经成了必死之地。 “韩大哥,听说这次元廷派了精兵十万有余,可眼下上蔡除却老弱最多也只有两千弟兄能上战场,您还是赶快向刘元帅求救吧!”一名红巾军百户知道韩咬儿吃软不吃硬的牛脾气,便软声细语地央求道。 “你真当刘大哥会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吗?”韩咬儿此刻的声音深情而又冷漠,头也不回地将问题反抛回去。 百户听了大惊,急声道:“您是说刘元帅会不管我们的死活?” 韩咬儿摇了摇头,“刘大哥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我写信求救,他不顾一切也会来救。” “那您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韩咬儿盯着百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早已传信给他,叫他务必不要分兵前来。” “你说什么!?”百户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韩咬儿,犹如白日见鬼一般。 “上蔡不过弹丸之地,丢了便丢了,败了便败了。又怎能因小失大,因此乱了刘大哥的长远布局呢?”韩咬儿的声音不容置疑,将百户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斩断,也为上蔡的义军将士沉声宣布了死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无题 义军也好,香军也罢,都不过是平民百姓往头上多系一抹红巾罢了,若人人都能做到忠义二字,几千年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王朝更迭。 红巾军颍州起义之初,尚有专人负责记录钱粮户簿等琐碎事项,可随着战事越打越乱,能将自己的项上人头保住不丢已经是天大的本事,又有谁会关注他人的生死,记录他人的命运呢? 在烽烟遍地的中原大地上,且不说大部分百姓仍旧怀着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刍荛心理,即使是明教骨干之中,像韩咬儿这样以“贱民”之姿怀忧国之心的大义之辈也是极少。 当今世道,冤死枉死的孤魂野鬼遍地都是,可真正能为江山社稷舍弃自身安危而抛洒出的鲜血实在烧的可怜。正因为这样,韩咬儿才动了“轻生”的念头:能以我之发肤血汗激起大家的血性,也不枉此生了。 红巾军百户听了韩咬儿之语,面色变得支吾难堪起来,目光游离之下终究是下定决心吐出了一句狠心话语:“韩大哥,兄弟我虽然也想陪你做此壮举,但无奈家中尚有妻儿老母,我这条卑微的贱命还得留着,对不住了!”说罢,一把扯下了头上红巾,踩着从元军将官脚上扒下的皂靴“橐橐橐”地快步走远了。 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放在往常,韩咬儿一定怒吼着举起板斧要了他的脑袋。可在此刻,手下的弟兄无论是叛教还是做逃兵,他都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一名少年如箭簇般飞快跑来,见到韩咬儿后,才止住脚步,大口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接下气地道:“韩,韩大哥。” 韩咬儿向来不愿以千户等军职自称,麾下兄弟皆如此称他。这名毛躁的少年无名无姓,加入红巾军前是个小乞丐,参军时因为他的一副皮包骨头过于瘦弱不堪,所以负责募兵的百户大都不愿意接纳他。 赶巧韩咬儿路过,见这个少年有些眼缘,便收到了手底下做他唯一的一名亲兵,并为他起了个名字:韩二。解释起来浅显易懂,“我韩咬儿是家中独子,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兄弟,你叫韩二就是。” “别着急,慢慢说。”韩咬儿毕竟是跟随韩山童和刘福通多年的明教元老,经历的大事多不胜数,心中知道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得住气。 韩二咽了口唾沫,两道细瘦的眉毛往上一吊,瞪大了眼睛瓮声瓮气地道:“韩大哥,谢五那王八蛋带着不少人都跑了!” 韩咬儿挑了挑眉毛,冷静地问道:“走了多少?” “起码五百人!”韩二举起手掌,将五根细长的手指尽数摆出,一边惊怒道:“眼看着元廷大军压境,这帮王八蛋居然吓破了胆,真是一群狗娘养的白眼狼!” 韩咬儿被他夸张的表情和言辞逗得一笑,挪揄道:“他们可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要说‘狗娘’,你岂不是将我也骂了进去?” 韩二听后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愠怒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带着兄弟们去将他们都给剁碎了喂狗!” 韩咬儿已经看破生死,摆出了云淡风轻的样子淡然一笑,“不必去追了,是我叫他们走的。” “什么!?”韩二摸着脑袋疑惑起来,想了片刻后一拍大腿,惊喜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大哥你安排他们去做什么埋伏了!是不是?” 韩咬儿看着他兴高采烈充满活力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爱护之心一起,将计就计道:“是啊,元军众多,我们若不用点计策可是很难抵挡的。你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我有些事要你替我去办。” “什么事能有抵挡元军重要?”韩二疑惑地问。 韩咬儿想以送信为名,骗他离开自己保住一条性命,心中盘算了一番,想到了一处河南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出言道:“我有要紧事要秘密呈报给圣女,别人我都信不过,所以你得替我跑一趟。” 之所以挑选刘玥儿所在的徐州城,而不是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一是因为刘福通所在的汝宁府如今也深陷地方官军的围攻当中,韩二若去难保不再次陷入险境。二是因为圣女是心慈面善之人,徐州的局势也稍好一些,若在信中拖她照看韩二,则韩二能更安全些。 韩二一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哥你放心,除非我丢了这条命,否则一定将信送到圣女手里!” 韩咬儿这才放下心来,立刻转身回到住处写了封遗书,嘱托刘玥儿分心照看一下年纪尚浅的韩二等事,将信封好以后交给了韩二。 韩二第一次受韩咬儿托付此等大事,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将信揣进里怀,抱拳道:“大哥放心,我择匹快马赶去,争取在你与元兵大战之前赶回帮忙。” 韩咬儿如释重负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韩二见他笑得有些异样,可也没有多想,飞快地回住处收拾了一番便快马赶赴徐州。 韩咬儿一直等到酉时初,估摸着韩二已经走远,才将上蔡剩余的军卒叫到一处,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 韩咬儿因为深受韩山童的影响,秉承着明教上下一心的思想,即使身负义军千户军职,可手底下的百户也就提拔了两人,从不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两名百户一人在已往战斗中不幸战死,另一人便是带着五六百人逃离出上蔡的谢五。手下真正的亲随兼卫兵更是只有韩二一人,以至于此时站在石块垒成的粗制点将台上,看着下方的军卒人人眼熟,可真正知道姓名并且熟悉的却寥寥无几。 目光四下梭巡之后,韩咬儿大致掌握了台下的军卒人数——不到一千五百人。莫说是元廷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就算是十万头绑好了待其宰割的猪羊牛马,以这点可怜的人手恐怕都杀不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无题 “谢五走了。”韩咬儿的声音有些冷厉,但从他半舒半展的眉眼来看,这句话中含有的还有许多无奈之情。 金乌已经西坠,漫天的晚霞染血了似的裹着一身妖冶艳妆款款而出,露出一抹少女般的红晕飞腮,害羞地与这满目疮痍的大地打着招呼。 诱人的美景在此时却无法拨弄到众人的心弦,凝重与冷峻覆满了每一个人的脸庞。盛夏虽已远遁,安逸舒爽的秋风却迟迟不肯现身,害得大伙儿裹着红巾的脑门上密密地渗出一层层豆大的汗珠。 韩咬儿吐出了这几个字后便闭口不言,缄默地等待下方兵卒给他一些反馈。 他不说话,下面的人也不说话,就连往日几名冲动张扬的“大嗓门”也咬着嘴唇怄气,场中的气氛悄然尴尬起来。 须臾过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叟欠了欠身子,就当是对千户施了礼,然后昂起头一脸峻肃地质问道:“韩千户,谢五临走前所说可都是真的?” 韩咬儿循声望去,只见这老叟精神矍铄,倒提着一把割草用的短镰刀。虽然上了年纪,但头上紧紧绑着的红巾无疑表明了他的身份。 “爹,这是军中,容不得你倚老卖老,快给千总赔罪。”老叟旁边的中年人显然是个看重军纪军规的兵卒,害怕自己父亲倔牛一般的脾气顶撞了千总,赶忙撤步现出身形,向韩咬儿躬身后尴尬一笑,解释道:“韩大哥见谅,我爹年岁大了,说话时总是这副牛脾气,怎么劝也改不了。” “是你?”韩咬儿一眼就认出了这名为父辩解的汉子。当日赫厮麾下的阿速军来上蔡横征暴敛时,就是为了护住他家里的幼子,自己的一名心腹才惨遭遇害。 中年汉子见韩咬儿认出了自己,客气地笑了笑,抱拳道:“韩大哥好记性。” 韩咬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与他寒暄下去,将目光看向他的父亲——也就是还在硬着脖颈逼视着自己的老叟。“老人家,若是想报你孙儿被救性命之恩,有你这精壮的儿子便可,无须您老亲来,这战场上刀剑无眼……” 老叟听后反而愈发不客气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吊着两道白眉扬声道:“咱虽然老了,不中用了,但是这是非黑白看得向来清清楚楚,救我孙儿的恩情咱与你另算,咱把这红巾系上,冲的是明教豪气冲天的忠肝义胆!” 这番话抑扬顿挫的讲清之后,老叟吧唧了一下嘴,吞了口唾沫接着道:“不瞒千户你说,眼下该走的人也都走干净了,剩下这千把个人要么是咱上蔡的住民,要么就是些承蒙你韩千户收留招募的无家可归之人。否则,咱没准或许也跟着谢五那贪生怕死的孙子一起当王八蛋去了。” 老人的这番肺腑之言话糙理不糙,且尽是实打实的大白话,旁边的儿子听了苦笑不已,但无奈于父亲的脾气太大,也不好劝说。 韩咬儿听了也是心中受用,当即回了句:“老人家说得在理,我今天将大家召集到一起,也是想好好说说这件事。” 中年汉子见父亲没有惹到长官动怒,这才在心中缓缓出了口气,暗赞韩咬儿的心胸宽仁。 “韩千户请讲,我等洗耳恭听。”老叟将一番愁壅心室的话尽数讲出,心中的疙瘩也就化开了不少,这才恢复了平和。 韩咬儿虽然穿着一身麻布素衣,可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出一股雍和从容之气,斯时侃侃言道:“若照着明教杜军师原本的打算,这上蔡县不过是个苦寒的弹丸之地,前无梐枑行马等据敌之物,后无粮草补给等安民之本,着实应该放弃不守才对。” 这话一出口,上蔡的原住民立刻炸开了锅。 “这该如何是好?” “我们的妻儿父母全都在此,我们若是逃了,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依我看这姓杜的根本没存好心!” “刘元帅呢?他也不管我们吗?” 心虚神乱的众人吵了好一阵,才逐渐安静下来。先前的老叟这时反倒站在了韩咬儿一方替他说话。“你们一个二个吵什么吵?韩千户不是还在这呢吗?先等人家把话说完!” 韩咬儿向其投出一抹感激的目光,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吵闹,亢声道:“依我之见,杜军师的话用在行军布阵上来说没错,可放在需要守卫的家园上来说却是十足地使不得!”说罢指了指身旁写着“日月”二字的旌旗,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接着道:“我明教立教之本,义军起义之初,奉的就是明王济世救民之心。如今眼前依附于红巾军的乡民有难,我韩咬儿第一个不肯见死不救!” “说得好!” “跟那帮乌龟王八蛋拼了!” 随着韩咬儿慷慨激昂的陈词,已经有许多兵卒表明心迹,愿与元军誓死一战。 “可韩千户尚未说清楚谢五口中讲的‘刘元帅见死不救’一事。”老叟眯着眼睛兢慎地问道。 “时至今日,我也不瞒大家,不是刘元帅见死不救,而是我早就命人向刘元帅传了书信,叫他务必不要分兵前来。”韩咬儿解释完,心中升起一股不可磨灭的愧疚之感,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 老叟虽然一生都是俚俗之人,可也深谙处世之道,不难韩咬儿话中藏着的意思——上蔡必破。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摩挲着额头道:“刘元帅也被元军缠着,若他分兵来救我们,想必汝宁的伤亡会更大。想必正是因为如此,韩千户才放谢五等人离开吧?” 韩咬儿点点头,心中对这名老人尊敬起来,换了对他的称呼,恭敬道:“老先生说得不错。”旋即咬了咬嘴唇,将目光投向局促不安的众人道:“我已命人将军中剩余的钱粮尽数拿出,虽然没有多少,但也可以用来当作细软斧资,带着你们的家人一路往南逃往颍州去吧。有心杀敌的兄弟便留下来随我共赴黄泉,也叫这些目中无人的元兵看看,我们汉人绝不是孬种草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九十四章 淡生死老叟重情义 韩咬儿直抒胸臆,已经将心中所想表露清楚,也就不再有心理负担,反剪着双手昂然面对众人。暗暗做好了打算,就算这上蔡只剩他一人,也要将这道血肉之墙顽强筑起,不让元兵轻而易举地跃过。 老叟听罢,将手中的短镰用力地扎在身前的土堆里,浑浊的眼珠之中迸发出一道摄人的精芒,转过身背对着韩咬儿,面冲着乡民声情并茂地道:“韩千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不用多说,想必你们也都清楚,小老我在这上蔡过了几十年,唯独最近的半年光景才有了那股做人的滋味儿,这是为啥?这滋味儿是义军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如今咱们受了义军的好,承了明教的情,要是都学谢五那王八蛋逃之夭夭做个缩头乌龟,那咱们的儿孙只怕也是乌龟的儿子王八蛋了!” 老叟越讲越是激动,以至于肌瘦枯槁的面容上缓缓出现了一滴又一滴饱含人世沧桑的热泪。“咱是个过来人,吃过的草根比你们吃过的谷粒还多,今天咱就替韩千户多跟你们唠叨几句。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得懂得知恩图报,如今明教有难,刘元帅身陷囹圄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和人手来帮我们,咱们不但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还得尽力帮刘元帅一把,你们说对不?” 经老叟这一番指桑骂槐的指责后,周围的人纷纷生出羞愧之情,性子内敛的就低头不语,性子张扬些的便连连附和,言明要与韩咬儿共进退。 平日里从不多言的这名怪异老叟竟然也是个胸怀大义之人,引得众人肃然起敬,心中已经把他看作上蔡义军的代表人物。 “老先生,依你之见我们现在应该如何?” “是啊,老先生和韩千户你们只管吩咐就是,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咱不怕!” “对,与其跑老跑去,不如杀他个尽兴!” 韩咬儿已经走下石台,与众人站在一处,此刻见士气振奋,军心已定,正色道:“弟兄们能作此想实乃义军之福,只是此战不同以往,以我们现有的人马想要完全击败元军是不可能的,但求能够最大限度地阻挠敌人,为义军其他各部争取到更多的周旋时间。而且……” 见韩咬儿面有难色,老叟挺身而出替他说完了最后一句:“此战只怕也是我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战。” 为防止悲愁的情绪蔓延,老叟的儿子哂笑了一声,故作轻松地道:“元贼作乱,以致使举世溷浊而不清,使人以禅翼为重,千钧为轻。如今我等以赤子之心将热血洒向忠义二字,死有何惧?” 韩咬儿点了点头,心道今日多亏了这父子二人,不然这悲怆的局面自己一定应付不来。默默地理了理事情的头绪后,韩咬儿重新回到了石台之上,双手抱拳高声道:“各位弟兄,此战意图以及后果我已对各位明言。以今夜亥时末为期限,留下的兄弟可以多领取一份钱粮交给身在上蔡的亲人,想要离去者我也不会强留,只希望你们能在明日替我们将上蔡的妇孺老残护送着前往颍州。我会亲自书信一封,叫颍州的兄弟们不为难你们。” 韩咬儿说罢,将发放钱粮一事交给了之前弃暗投明的上蔡县令,并命他着手统计能够留下作战的人数。这样的安排对义军兵卒来说已经足够仁至义尽,所以也没人反对。 韩咬儿等人忙碌了一夜,等到天朦朦亮起,昂扬挺拔的大公鸡打鸣的时候才将钱粮发放完毕,只留了一些充作军粮。尽管老叟与韩咬儿再三劝说,但此战毕竟是蚍蜉撼树之举,剩下的人还是有一小半人想要离去。 归附的县令姓徐,虽然没有大才,但也算是个清廉的好官,所以在叛投到红巾军一方时,上蔡的乡亲父老也没有人以此取笑讥嘲他,反而推荐他继续管理本地的各项事宜。 “韩千户,大伙熬了一夜,总算是将这些琐事大致办妥了。”徐县令拿了块布手帕揩了揩头上的虚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走到韩咬儿面前,将一些名册递给他看。 “徐先生辛苦了。”韩咬儿对这位徐县令一直礼遇有加,但现在是他的上级,又不好再以县令的身份称呼他,便以“先生”当作称呼,以表明对他的尊敬。 徐县令笑着点了点头,韩咬儿的为人也同样令他深感钦佩。 韩咬儿当即翻了翻名册,发现自愿留下杀敌的竟有九百余人,其中老叟及其子,包括面前徐县令等人的名字也赫然跃居纸上。 看到徐县令名字的时候,韩咬儿的目光明显凝滞了一下,迟疑了一下劝道:“徐先生,您是读书人,又有为官一方的经验,我们义军中缺少这样的人才,您就别留下了,随他们一道走吧。” 徐县令有些感动,轻叹了一声道:“千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逃了。” 韩咬儿有些不解,“先生此话怎讲?” 徐县令的眼神中明显露出许多落寞之情,此刻也将心里话和盘托出,“我先前从叛离朝廷投靠明教便已是一名不忠之人,现如今千户为了大局着想行此义举,我若再想独善其身岂不又成了不义之人?这不说不忠不义的骂名在下实在背负不起。” 韩咬儿当他是读书人一般的意义用事,于是蹙着眉头继续劝道:“逢此乱世,先生又何必拘泥于这些?您弃暗投明是大智而非不忠,您只有留下满腹经纶才能帮助义军更多,这上战场博生死的事交由我这样的粗人来做便好。” “千户行此螳臂当车之举表面上看是为义军争取时间,可实际上是另有深意吧?”徐县令突然话锋一转,眯着一双丹凤眼问道。 韩咬儿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徐县令抚须继续言道:“若想覆元,除了黎民百姓应该挺身而出以外,更需要有才能的人投身其中。我要是只因为比他人多读了几本书便将自己的命看得金贵些,那这天下的读书人便不会再有人愿意帮助义军了,安然过自己的日子岂不是更好?” 韩咬儿听了他的话低头不语,沉默了半晌后向徐县令认认真真行了一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九十五章 斥探马裨将迎首战 也先的大军走得缓慢,九月下旬才终于赶到了上蔡,这都因为沿途各地的官员过于热情。在飞觞传盏的场场款待之下,他本人离京时的青云之志已然烟消云散。 正如困扰着元军将领的魔咒一样,也先的行辕之中终究还是被一群袅袅婷婷的莺燕所占据,将收复上蔡的重任全权交给了巩卜班。 巩卜班胸膛紫红,声如洪钟,毫无疑问是名来自草原上的勇猛将领。在他的军帐中听过探子的回禀之后,攒着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嘴角一撇,嗤笑道:“亏我将这些红巾贼放在心上,居然已经不战而逃,当真无趣。” 恭声回报的探子心中直犯嘀咕,心道我明明说的是尚有千人左右的敌军严阵以待,怎么到了您这里就是不战而逃了?难道是没听清楚? 探子用袖袍揩了揩额头渗出了几滴热汗,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与面前的先锋大将再说得清楚些时,巩卜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愣在这干嘛?下去吧。” 本以为探明了虚实能够得些赏赐,再不济也能被将军夸奖几句,没想到马屁没拍到反倒落了个冷脸,便将刚要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表面恭敬地应了一声后退了出去,心里琢磨着下次真该将回禀的言辞润色一番,好叫这位急功近利的将军满意。 “也速哥,拨给你三千士兵,三日之内去把上蔡给我夺回来。”巩卜班估摸着这帮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便喊来自己的裨将代自己动手。 探子回报时身为副官的也速哥也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他与巩卜班相比注意到了探子言辞中“有近千人时刻警戒”的话,但也认定了这是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也速哥心中惊喜表面却是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低声道:“遵命。”遂领了军符兀自点兵去了。 翌日未时,也速哥率领的三千兵马便已达到上蔡。斯时落寞的飒风迎面扫来,卷起尘埃中的枯草落叶共同画了一幅萧瑟的秋景图。 也速哥的心情极好,一方面是因为期待已久的凉秋终于顶替了燠热的盛夏——这让他身上的毛孔格外舒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今天过后,呈报给朝廷的功劳簿上会有他重重的一笔。 这可是头功啊!尽管可以想象传给朝廷的奏报上也先和巩卜班会占了功劳的大头,但跟着喝些肉汤也总是好的。 正在他陷入美好想象的时候,前方突然现出一名探子的身形。从探子座下马匹的速度来看,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探子见到也速哥,急忙勒起缰绳,马匹咴咴一叫,原地腾起前蹄,磨了个旋后再勉强停住,“将军,县内的红巾贼都不见了!” “你说什么!?”探子的紧张程度已经让也速哥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此刻听他奏报后更是慌神,吊起双眉怒斥道:“昨日还好好的留在县里今日怎么就会不见?给我找!” 收复空无一人的乡县和经过奋力抵抗后攻取乡县的概念完全不同。若这批残留的红巾贼也逃了,对也速哥来说就意味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叫他如何能够不怒? 也速哥正想着该到何处去寻这伙贼人的时候,部队后方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也速哥忙不迭地调转马头,只见部队尾翼有大量红巾涌动,心中不由得发出阵阵冷笑,“好一伙狂悖之徒,我正愁寻不到你们,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也速哥咆哮着下令道:“全军听令!都给我上!” 由于一早就认定了这是一场围歼战,贼人再顽强也不过是在县内复杂地形中展开些许巷战,所以也速哥此战带了三千名装备精良的步卒。 为了讨好那些王宫朝廷中的贵胄大臣,他还特意往其中安插了几百名怯薛丹放在队伍后面,以便他们鱼目混珠地在战场上捡些功劳。 殊不知这让他自鸣得意的一招现如今成了他的败笔,两军交战士气最重,故勇者胜。 韩咬儿带领的红巾军自不必说,是一支舍弃性命的哀兵,其战意和士气不必刻意渲染便已达到顶点。反观元军一方,这两千多的精兵的确战意正浓,可架不住部队后方这几百名官宦子弟出身的软柿子无能,一个回合下来整个部队后方便有了溃逃之势。 也速哥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战若胜,这些废物是他的锦上添花之举,此战若败,他的项上人头都会搬家!所以眼下再也顾不上这些怯薛丹的死活,在马上挺直了腰腹高声下令道:“后退者斩!”说罢把心一横,抽出环刀便砍杀了一个正在抱头鼠窜的怯薛歹。 前方是一副以命搏命打法的红巾贼,后面是突然变得冷血无情的也速哥,这群第一次上战场的怯薛丹顿时更加慌乱,手抖着想要略作抵抗。 可平日里逗鸟莳花的一群公子哥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打得过这群常年在庄稼地里干粗活的乡民?一时间不是被镰刀剜到了脑壳里,就是被钉耙拍在了地上,整片整片的倒下。 一名怯薛歹眼见大势不好,干脆从死去的同袍战友身上层了满手的鲜血涂抹在自己脸上,将兵器一丢就装死躺在地上。任红巾军从他身上踩过嘴里也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动静,只在心里暗骂也速哥,心道若能回了大都定要自己手握大权的舅舅给他好看。 只怪他的命不好,红巾军大多数人越战越勇,冲得飞快,可偏偏最后面还有一名腿脚不好的花甲老人瞪圆了眼珠扫看着战场形势。 这名贪生怕死的怯薛歹的举动恰巧被他看在了眼里,老叟当即握紧了从不离手的短镰刀一瘸一拐地赶了过来,如割稻谷一般收下了这名贵族子弟的头颅。 怯薛歹只觉得脖子一凉,嗓子眼里微微泛甜后便永远地做起了春秋大梦。 梦里他在上蔡初战之中斩获了贼首韩咬儿的头颅,以此功在回京以后被赏了官,得以重新回到那奢靡华丽之地享受无尽的逍遥快活。 可那毕竟是梦。在现实中,他死了。 他的人头被老叟一抬胳膊扔到了远处,喷溅出的鲜血粘连泥土慢慢悠悠地滚成了一个肮脏的泥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九十六章 救爱子老父丧黄泉 一刻钟之后,几百名毫无战斗经验的怯薛丹已经被红巾军如割草般轻松地杀戮一空。不说别人,老叟父子的手上起码就了却了七八条性命。 “肏他娘的,元廷也忒不把咱当人,派了这群怂货当先锋,爷爷今天就杀个尽兴!”一名身形如熊罴般的黑脸汉子大声地骂道,企图以胸腔共鸣时的气力将肩膀上的几处砍伤压住。 韩咬儿本想喝止住他,让他不要脱离阵型。可未等出声就有一杆长枪破空而至,呼啸着攮了过来。要不是身旁的徐县令拽了他一把,这一枪恐怕会直接掼穿他的头颅。尽管偏过了脑袋,冰冷的铁矛还是刺掉了他的半个右垂,鲜血顿时流满了右半边脸。 这一下着实将韩咬儿吓得不轻,未等将悬着的心搁回肚子里,便下意识地提起大斧,“啊呀呀”吼叫了一声,朝偷袭的元兵砍去。 元兵赶忙收回长枪,两手支撑住枪杆首尾去挡来势汹汹的一斧,可无奈枪身在厚重的大斧面前实在太过单薄了一些,韩咬儿双手用力挥动的巨斧这一下起码有几百斤的力量,仅凭人力哪能抵挡得住? 只听“镗”的一声,斧刃压弯了铁制的枪身后余力不减,狠狠地劈在了元兵的身上,脆弱的肩胛骨当即粉碎,任凭斧刃镶在了他的左半身中,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徐县令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到了战场上也不含糊,眼疾手快地补了一刀,笔直地刺穿了元兵的前胸,了却了他的痛楚,也结束了他的生命。 韩咬儿这才冷静了下来,回头递给徐县令一个无比感激的眼神后,才重新打量起场中形势来。 与方才不堪一击的怯薛丹相比,此刻赶回后方支援的步卒在装束上有些不同,战力也有些提升,于是韩咬儿立刻扯着嗓子用粗话打气道:“弟兄们加把劲,杀光了这群狗娘养的!” 也速哥心急于杀敌建功,一马当先地奔袭回后方督战。眼见手下的士兵节节败退士气低迷,再也忍耐不住,抽出环刀拍马向前杀去,其刀锋所指正是老叟的儿子! 瘸腿的老叟正在儿子旁边弯着腰大口地喘着粗气,见到敌阵里突然冲出一骑笔直地杀来,一时间护子心切,吼了句“小心”就立刻迈着跛脚加速对着马匹冲去。 蒙古人治下的元廷向来对战马要求极高,将领所骑的又怎会是凡物?在也速哥的鞭策之下,这匹精壮的乌棕色骏马奋然前冲,蹄声如雷般震耳,鬃毛随风而动,眨眼间便踏了过来。 一瘸一拐的老人虽然速度不快,但也瞧准了时机,穿着麻鞋的脚用力地瞪了一下地,侧着身子便撞向了马匹的腹部。可这马匹疾驰之下带有千钧之势,孱弱的跛脚老人哪里会是这畜生的对手? 两者相撞之下,奔驰的马匹仅仅是被阻滞了一息而已,反观老人则是瘫软在地再也无力起身。汉子在听到父亲的提醒后赶忙闪了过去,然后便看到了这人畜相撞的一幕,呆滞在了原地。 老叟这一辈子是第二次感觉到这样的疼痛。上一次是他见到自己丑婆娘尸首时的心痛,而这一次是让他五官留出殷殷鲜血的肉体之痛。 他羸弱的身躯骨架在一撞之下已如散架一般,不知碎了多少块骨头。此刻只感觉耳膜嗡嗡作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鼻孔里塞满了灰土却没有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世界也被脑门上流出的血液染红。 不知是否是老天开眼,他被撞得已经不能再动的身体好巧不巧地对着儿子——这正能让他看到儿子最后一眼。见到自己用性命换来的机会救了儿子,想到他能替自己再杀几个元贼,老叟才笑着合上了双目,心中暗道了一声:“婆娘,咱来找你了。”然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他的半寸气息。 “爹!”汉子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就朝父亲猛冲了过去,等到了身边用手一探发现没了气息,这才放声恸哭起来。 面对父子二人的生离死别,也速哥却并不知足,本想着第一次冲锋就能将颇为勇武的汉子击杀,可没想到偏偏从一窜出去一个瘸老头将自己吓了一跳。 正待他想要调转马头反向冲回的时候,一名红巾军龇牙咧嘴地充了过来,给马屁股结结实实攮了一刀,马匹吃痛地哀鸣了一声后急遽地扬起了前蹄。 这可苦了毫无防备的也速哥,虽然握紧了缰绳但还是没有坐稳,从马身上跌落在地,这一下直摔得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好在有一旁的士兵跑过来护住了他,这才没让一拥而上的红巾军将他大卸八块。 战场之上,生与死只在毫厘之间,故寻常的伤痛大家都来不及说句疼便要继续应对下一名敌人,因此汉子痛彻心扉的大哭声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韩咬儿见死的是帮了自己大忙的老叟,赶紧一脚蹬开了面前的元兵,抽身跑了过来。 “韩千户,那人八成就是敌军先锋!”徐县令见到被兵士围着保护的也速哥朝韩咬儿提醒道。 “擒贼先擒王!弟兄们跟我上!”韩咬儿听罢当即更改了路线,叫上作战勇猛的几个人朝也速哥逼去。 “好一伙不要命了的蟊贼!”也速哥刚从落马的眩晕感中清醒过来,强行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呕吐之意,重新捡起环刀骂了一句。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方人马虽不是仇家,但在这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又都没了退路,也就自然成了生死对头。 眼见决定这场战斗胜负的恶战将至,两伙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身形,面对面地排列开来。 “贼人报上名来,等我手刃了你也好替你做块灵牌!”也速哥本就是好战之辈,此刻又自恃占了上风,便率先狞笑着道。实则在心里盘算着朝廷目前掌握的贼首名单,以便战后邀功领赏。 韩咬儿见这名元将口出狂言,一改平时沉稳的作风,先是在口中攒了一口唾沫啐了一口,然后瞪起眉棱,嗤笑道:“我是你爷爷韩咬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九十七章 逢狭路独臂刃敌将 一道斜掠而来的人影打破了唇舌相讥的僵局。刚刚经历丧父之痛的汉子双眼通红,再也不能镇定下来,紧握着一杆捡来的铁枪直直地向也速哥捅去。 也速哥也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此刻见汉子攻来,搡开护在面前的士兵便与他斗在一处。韩咬儿见时机已到,与徐县令对视了一眼,高声喊道:“弟兄们冲啊,宰了这个元军先锋咱们就能活命了!” 红巾军尽管胸前胸后都写满了“阿弥陀佛”,但毕竟也是肉体凡胎,尽管前一夜还能信誓旦旦地舍生忘死,此刻真正经历了如此惨烈的搏斗之后心志难免也产生了动摇。 日子过得再苦,好歹也有婆娘儿女的热炕头不是?韩咬儿正是摸准了大伙的这个念头,突然高声抛出“可以活命”的希望来,红巾军立刻士气如虹。有的嗷嗷大叫着冲锋,有的念着佛语苦苦防守,有的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残肢断臂痛哭流涕,有的为了给亲人报仇奋不顾身…… 刀枪无眼兵刃薄情,战场之上只分生死不分高下。又一个回合下来,双方的作战人数登时暴减,场中虽然还是元兵人数更多,但论气势无疑是红巾军占了上风。 要不是摊上也速哥这样一个死战不退的将领,这些看上去骁勇善战的兵油子早就跑了,哪里还会跟这些看上去个个如同疯子一般的红巾贼死战? 只有也速哥的心理与其他每一个人都不同,他既紧张又要强行保持镇定的样子,一会想着能否将这伙贼人剿灭,一会又想着回去之后胜败都该如何复命。此刻脑子里如同灌了浆糊,浑浑噩噩的,只知道下意识地去与敌人搏斗。 几招下来,心神不宁的也速哥气息紊乱起来,老叟的儿子找准时机抡起枪身拍在他的侧腰上。也速哥只觉得脏腑都似移位了一般,瞬间就岔气了,一手捂着痛处,一手挥舞着环刀一阵乱砍。 见他如此顽强,汉子心急如焚,一口白牙都快被自己咬碎,眼看着也速哥生出了退意,汉子更是报仇心切,将枪放到右手握紧,对准也速哥一使劲掷了出去,然后一蹬腿扑到了也速哥的身上,与其扭打在一处。 也速哥为了挡住投掷来的铁枪,伸出环刀去挡,但环刀也因此脱手而出。汉子一拳一拳朝他面部打来,他就只好去捏汉子的手腕,两人角力片刻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汉子瞪着近在咫尺的杀父仇人狠心一动,将脑袋向后微微后仰,蓄足了力气后猛撞向也速哥的鼻梁! 一声闷响之后,也速哥的鼻梁已经塌陷进去,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疼得不知所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嚎叫着求教,“来人!快来人啊!” 见到将军命危,旁边的士兵赶忙围了过来,转眼间几杆长枪就攮了过来。汉子躲闪不及,登时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嘴里渗出了一缕又一缕的鲜血。 韩咬儿一回头见到这副场景顿时龇目欲裂,可又疲于应对面前的元兵不能抽身前去支援,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生命的尽头。 汉子在生命垂危之际已经忘记了疼痛,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将头向也速哥凑去,这一次则是张嘴向他的脖颈咬去。 他的这张嘴此时看在眼里如猛虎一般,也速哥的眼神惊恐至极,脖子上脸上的汗毛尽数立了起来,求饶道:“别!不要!” 直到汉子带着血液的牙齿印到也速哥的脖颈上时,他的身体才终于僵硬起来。 再动一动牙齿!再有一息的时间!他可能就真的变成了人形野兽,亲口吞噬掉杀父仇人的性命。可生命飞快的消逝速度不允许人做出任何的反应,他浑身是血的身体疲软地倒在了也速哥的身上。 徐县令等人也都将父子二人死时的惨状看在眼里,群情激愤之下哪还顾得上阵型,一股脑全都向也速哥冲去。 徐县令已经遍体鳞伤,一身青色长衫已经染成了红黑色,为了帮助韩咬儿指挥作战喉咙也喊破了,张了张嘴后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也速哥好不容易摆脱了如野兽一般的汉子,捂着塌陷的鼻梁勉强睁开眼睛,又看到如疯秀才一般的徐县令冲了过来,再也顾及不得此战的胜败,转头便跑。 “撤!都给我撤!别跟这群疯子拼了!”也速哥慌不择路边跑边叫。 另一边,韩咬儿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先前两方唇舌相讥之后,韩咬儿身为贼首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这帮元军兵油子也知道斩杀贼首意味着多大的功劳,也都嗷嗷直叫地冲向韩咬儿。 韩咬儿所用的大斧虽然劈砍之下有开山之势,可毕竟是一把几十斤重的大家伙,并不是能够以一敌多的轻便武器。这边躲过去一杆长枪,后面又砍来一柄环刀,纵使韩咬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招架不住这么多人一拥而上,身上很快就添了无数道大小伤痕。 好在也速哥突然下令撤退,几名元兵才悻悻地收起兵刃,飞快地退去,韩咬儿这才保住了性命。 “好你个狗贼,伤我这么多弟兄的性命还想全身而退!”见也速哥在元兵的护卫之下仓皇退去,韩咬儿心中大为恼火。 正在所有人逐渐缓下步伐准备从这场险恶万分的战斗中松口气的时候,韩咬儿的眼角突然扫到了撞死老叟的那匹马,当即拎着大斧飞身上马,向前追去。 “韩千户!”徐县令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可还没等劝阻,马匹便已如箭般离弦射远,直逼也速哥等人的方向。 一名亲随搀扶着也速哥道:“将军,安全了。” 未等话音落下,突然马蹄声大作,韩咬儿两腿紧紧夹住马腹,双手高举大斧冲了过来。 “贼人大胆!”周围士兵大惊失色,纷纷在侧面用兵刃向韩咬儿砍去。 韩咬儿慌乱下只好用左臂去挡,可肉体哪是刀剑的对手,一小截手臂登时飞了出去,溅出鲜血登时将马匹乌棕色的鬃毛染得通红。 左臂虽断,刻骨铭心的痛苦仍没有让他放下右手举着的大斧,借着马匹的冲锋之力,斧刃轻而易举地割下了也速哥的头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无题 元兵本就一门心思的想撤,如今主将又在阵前被斩,哪还顾得上韩咬儿这个立于马上的血人,立刻四散而逃。 韩咬儿眼神直勾勾地盯了也速哥的头颅半天后,才放声狂笑,蓦地大吼了一声:“无能元贼,不过此尔!” 这一声嘶吼犹如旱地春雷般乍泄而出,天上悄然凝成的愁云都好似跟着震颤了几番。但这也耗尽了韩咬儿剩余的全部气力,眼皮无力的耷拉下来后,身子一软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韩千户!” “韩大哥!” 徐县令带众人追上来后,看到昏倒在地的韩咬儿大惊失色,还以为他已遭遇不测,赶忙上来查看。 “还有气!” “快,将他背上,我们回上蔡!” 好在有徐县令这样临危不惧的人物坐镇稳定军心,在他有条不紊地命令之后,身负轻伤的人纷纷承担起照顾重伤号的责任,勾肩搭背地返回上蔡。 “徐先生!你快看!”一名义军士兵指着不远处也速哥的头颅道。 徐县令喉咙瞬间硬了起来,哽咽着道:“原来韩千户拼尽了性命,以损失了一条臂膀的代价终归手刃了敌将。” 联想到此战中牺牲的同袍战友,众人的眼睛立刻湿润起来,不停地擦拭着眼中泪水。 正当红衣军众人以为这场首战胜局已定的时候,北方突然传来轰隆轰隆的大阵马蹄声。 “不好!是元军!” 望着旌旗招展的大队骑兵,饶是徐县令也恍惚起来,口中呢喃道:“这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一场血战下来,且不说所有人都已筋疲力竭,现在能勉强站着的已经不足两百人,只怕已经禁不住突然到来的元军骑兵们一个冲锋。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咱尽力了,一条性命而已,送给他狗日的又能如何?” 经过战争洗礼的死士心志之坚早已今非昔比,此刻虽然没有再次取胜的希望,但也再没有一人言退。 “咦,南边好像也来人了!”一人耳朵贴地,仔细听了听后含糊着道。 身旁人咧起嘴角大笑道:“莫不是耳朵都被打聋了吧?”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在这修罗炼狱之中笑了起来。 被挪揄的人也不发火,反倒跟着笑了起来,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道:“他娘的,没准真叫元兵打坏了。” 正开玩笑的功夫,南方不远处也突然传来了如北方一样的马蹄呼啸声。 徐县令突然站直身子睁大了眼睛道咕哝道:“难道是……” “是咱们的兄弟!” 南方来的骑兵赫然头系红巾,奋力前冲的态势明显比北面来的元军更加焦急。 徐县令的泪水立刻流了出来,轻声道:“这一定是刘元帅派来的援军。” 且说带队的元军将领正是巩卜班,他派遣也速哥出兵之后正逢也先帖木儿醉酒。醉醺醺的也先帖木儿念叨着兄长脱脱的嘱咐突然发起酒疯,当众责怪巩卜班大意,命他立刻亲自前来支援。 巩卜班顾及脱脱的权势,只能忍气吞声,带着闷气前来支援。行至半途便看到了有己方的士兵四散窜逃,询问之后才知道战事打得如此艰难,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赶快全速赶来,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感叹也速哥的无能之余,只好寄希望于尽数消灭红巾军,亲自收复上蔡。 “猖狂贼人,巩卜班在此!还不给我束手就擒!” 元军将领的兵器虽然五花八门,但像巩卜班这样挥舞着链子锤的却是少之又少。巩卜班手中的链子锤算是仅系着一锤的“单流星”,铁索替代的绳子长达四米有余,连锤带链五十多斤,战场之中挥舞起来当真是一大杀器。 此刻巩卜班大声怒吼之下,一马当先冲在前方,挥舞着的链子锤上尽数镶着带刺“狼牙”,传出一阵“呜呜”的破空声。 “先叫你爷爷来会会你!”来援的红巾军为首之人正是凶悍无比的李喜喜,方才经过血流成河的战场他早已痛心疾首,此刻见到元军还想欺负这伙“没爹娘疼爱的自家兄弟”,着实恨得牙痒痒,抡起两柄大斧就朝生人勿近的巩卜班冲了过去。 “是刘元帅手下的李千户!” “你说他就是勇夺颍州的李喜喜?” “是啊!这下咱们有救了!” 大悲之后的大喜是无法言状的,此时再流出的泪水包含了无数的情感…… “镗”的一声,巩卜班甩出的狼牙流星与李喜喜架起的双斧狠狠地撞在了一处。 “好大的力气!”李喜喜心中一惊。 “此人是谁?竟然能硬扛住我全力挥动的一锤!”巩卜班也暗自忖道。 想不到元贼将领之中也有如此悍勇之人! 想不到贼众之间也不乏能人异士! 一回合下来,除了生死向博的危险以外,二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今天爷爷我就与你战个痛快!”马匹失去速度后,近身交战起来李喜喜的武器占了些便宜,此刻也不着急,先动嘴说了一句。 “既然你着急上路,我这就送你一程!”对手越强,巩卜班越是动了杀意。既是近战,巩卜班便将铁链绕着手臂缠了几道,以便可以更快的挥动链子锤。 李喜喜虽然兵器占优,但在马术之上却输了不少,两两相抵,一时间竟打了个难解难分。二人都知道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就不约而同地从缠斗中抽出身来。 两人有心中都着不一样的顾虑。李喜喜担心受伤的弟兄支撑不住,巩卜班则担心自己所带的人马不多,并不足以将这群红巾贼一网打尽。 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巩卜班率先生出了退意,策马原地兜了一圈后沉声道:“秃贼,待我回去整顿军备,我们来日再战!” 见他示弱,李喜喜心中一喜,面上却摆出一副讥笑的模样道:“孙儿想逃,爷爷自是不好强留。” 巩卜班面色铁青,酒糟鼻中“哼”了一声,放弃了与李喜喜的唇舌之争,下令道:“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九十九章 营私党伪报换人心 “你们可都是韩兄弟的部下?他人呢?”见敌军已退,李喜喜立刻询问起韩咬儿的情况。 徐县令已经不知不觉成了除韩咬儿以外众人的主心骨,此刻也不做作,先是拍了拍襟袍,然后上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将军可是刘元帅不下的李千户?” 他不答反问的坦荡气势让李喜喜有些侧目,瓮声瓮气地答应了一声,“快说,韩兄弟怎么样了?该不会是……” 久闻这位光头赤膊的李千户生性率真,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徐县令在心中对其暗赞了一番,随后颔首对答:“李千户放心,韩千户虽然身负重伤,但性命暂时无碍。只是为了斩首敌将耗尽了一身力气,如今昏过去了。” 听到韩咬儿没有丢掉性命,李喜喜才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一想到方才经过的让人见了触目惊心的惨烈战场后,粗犷的面容上又浮现出一抹焦急之态,沉声道:“其他弟兄们呢?” 徐县令听到此问后神情一怔,脑海中又现出方才力战而亡的执着汉子,护子心切力扛奔马的老叟,以及更多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同袍战友…… 他的双眸突然泛红,喉咙也硬得难捱,使劲清了清嗓子后一指身后的众人,用微弱哀痛的声音道:“回李千户,除了先行护送韩千户回去的十几名弟兄外,整个上蔡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 “你说什么!”纵使李喜喜已经对此战的惨烈悲壮有所预料,但也没想到上蔡竟然已至绝境!倘若自己再晚到一步则后果不堪设想…… “唉,都怪我来晚了。”李喜喜的嘴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涩,本就五大三粗的他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安慰他们,只能怆然长叹,在心中狠狠地责备自己。 若说先前韩咬儿说刘福通不会派来援军的时候,上蔡的义军心中都有一股怨气的话,现在见了李喜喜如此自责的模样,也都立刻收起了这些怨念。 “容在下斗胆问一句。韩千户先前早说为了大局着想,刘元帅不会派来援军,李千户又怎么会及时赶到?”徐县令机敏地察觉到此事有些蹊跷,便直白地问道。 “你说啥?”李喜喜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正当徐县令蹙着眉头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一遍的功夫,李喜喜蓦地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惊声道:“好你个韩咬儿!竟然瞒了我们所有人!” 徐县令也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凛声道:“您的意思是……” “元军随时都有来攻的可能,先回上蔡再说。”李喜喜此刻粗中有细,强行镇静下来吩咐道。 徐县令点了点头,叫上了众人跟在李喜喜的队伍后面,一齐回到上蔡。 另一方面,巩卜班没想到也速哥竟然真的败了,撤兵的一路上一直铁青着脸,还没等想好对策,一抬头居然已经可以看到营门。 “罢了,这次算我倒霉。也先若想立功总归还要倚靠我,想来也不会难为我。”心烦意乱的巩卜班在心中默默地安慰了自己一句之后,迫不得已地朝也先帖木儿的行辕走去。 也先醉酒快,醒酒也快。也速哥兵败的消息他已经收到,此刻坐在帐中心中后怕之余又无比庆幸自己一番酒后胡言将巩卜班派了出去。 “他毕竟是朝中老臣,我此番酒后当众给了他难堪,等他回来后还得好生安抚一番。他此去定然是能将那伙残兵败将收拾了,立功而回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甩脸色……”也先正在胡思乱想,匆匆赶来的巩卜班就搡开了帐帘。 “老将军回来得如此之快,想必定是已经全被扫灭?”也先帖木儿也是久经官场之人,此刻为了给这名还需要利用的先锋将军台阶下,居然拾起了已经摒弃多年的谄媚之笑。 哪料巩卜班却“扑通”一声直接单膝跪倒在下面,脑袋撇向一边,双手抱拳低沉地道:“末将没能一举剿灭贼寇,请元帅责罚。” 这样的结果也先从没想过,眯着眼确认了巩卜班之状不似假装之后,立刻在心里盘算着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嘴上冷静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巩卜班遂将战场上的事细细讲了一遍,着重突出了红巾军战力之强,遇到的李喜喜武力之高,己方如何尽心尽力等等。 也先心中对他的讲述不屑一顾,认为他分明是不敢死战,胆小地撤了回来。可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给这位老将一个情面,就当是对自己酒后失态的弥补。 此刻面容上淡淡一笑,蓄着的胡须都跟着翘了翘,安慰道:“老将军快快轻起,此事是我酒后失责,哪能都怪罪到您的头上?” 这话一语双关,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告诉他,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责罚你。二是提醒他,我酒后失态的事情你也最好别再记恨。 巩卜班虽是武将,但也是个心思细腻之辈,揣摩清楚也先的话后才放下了心中的担心,随着他的搀扶站起身。 巩卜班站定后跟着问了一句:“那元帅想好如何回禀朝廷了么?” 也先明白巩卜班这是担心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思索后答道:“只说裨将也速哥不幸战死,损失了千余士兵,却也拼得上蔡的红巾军伤亡超过九成,损失三千人。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 巩卜班听后郑重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元帅,这番恩情我巩卜班必会记在心里。” 也先本早就想着用什么好处才能笼络住巩卜班,将他变成自己的人。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仅以一份虚报便能收服一员大将,心中不免大喜。 “老将军说的哪里话!咱们毕竟不是那天生的王爷,在朝为官哪个不是如履薄冰?这种时刻更需要互相帮衬才是,你说对吗?” 巩卜班知道也先口中的“王爷”指的便是卫王宽彻哥,虽然心中想隔岸观火,但无奈自己因大意犯错被也先抓到了把柄,所以只能点头答应表明忠心。 “元帅说的是,巩卜班定然时刻与元帅站在一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第一百章 仗宠信狗眼看人低 这份伪造的军情急报由也先帖木儿亲自掌笔写了两份。同样是送往大都,只不过一份是呈报朝廷,一份则由快马加急先行送到脱脱的丞相府邸。 这无疑是也先动的一点小心思。从奏报上来看,上蔡初战互有胜负,按理来说皇帝的回旨必定是一些宽慰安抚之词。小心起见,也先还是决定先行将消息传到兄长处,这样就算是宫中朝廷有些暗流出头攻讦自己,脱脱也一定会出手将其尽数镇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军戎倥偬之间,驿马千里疾驰。这份奏报终于在十月份的第一天送到了脱脱府里。 送信的是也先的心腹——也先府邸中以汉人身份得宠的丑管事。他与脱脱府中的老管事较为熟识,但此刻事态紧急也就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冲他点点头当作老友间的问候,正色轻声说了句:“有要事。” 老管事神色一凛不敢耽搁,凝声道:“随我来。” 这府邸院落之大令人咂舌,穿过几个小院落之后来到一处较为幽静之所。丑管事曾多次来过脱脱府邸,却还是头一次见到此处。 心中虽有疑惑,但下人该有的本分还是守得十分明白,不该问的一句不会多问,只安安静静地跟在老管事身后。 “你等我。”老管事扔出一句话后就孤身搡门进去,不一会儿就领出一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是汝中柏。 脱脱身为柄国权臣,每日需要机理之事过于繁冗,所以府中聚集的一众幕僚看似家臣其实每日过目讨论的也都是国家首要的大事。 这处幽静之所就是这些家臣们可以稍作休憩之地,老管事琢磨不透这事里包含的轻重缓急,就索性带他来寻汝中柏了。若是个让丞相高兴的好事,就当是卖给汝中柏一个人情,若是个让人听了窝火的糟心事,自己也正好避开主子的霉头。 汝中柏作为幕僚之首,其神经中的敏感自不用说。听说是前线来人,赶忙睁开惺忪的睡眼,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出来见丑管事。 汝中柏的才学韬略皆是上乘,但偏偏有个毛病就是喜欢以貌取人。见到前来送信的丑管事之后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生出的兴趣也顿时弱了几分,睨视着他道:“也先大人派你来的?” 丑管事已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被人肆意凌辱的下人,这样歧视的目光让他心中生恨,大感不快。但为了办好主子吩咐的差事,此刻还是忍耐下来,只是语气故作生硬地回道:“是也先元帅派我来的。” 老管事也没想到汝中柏会这样不客气,赶忙上前一步圆场,将丑管事的心腹身份介绍给汝中柏。 汝中柏这才收起那份高高在上的神情,态度柔和一些,问道:“信呢?” 丑管事也不愿在此地多待,便将写着军报内容的书信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然后转头朝老管事拱了拱手道:“老哥,信送到了,我还得立刻回去,先告辞了。” 老管事也对汝中柏的态度大为不喜,为了安抚丑管事的情绪,尴尬地笑了笑,“我送你。” 二人走后,汝中柏小心地捏着书信,谨慎地掂量清楚其中蕴含的可能后,立刻推掉了其他繁琐的日常事务,往脱脱的书房而去。 脱脱正在听一名工部侍郎讲述治河工程的收尾事项。听到汝中柏求见的声音,一向不喜被人打扰的脱脱立刻蹙起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让他进来。 汝中柏进来后恭敬地道:“丞相,有份急报还需您亲自过目。”没有理会在一旁的侍郎。 脱脱有些疑惑地问:“急报?什么急报?” 汝中柏这才若有所指的瞥了侍郎一眼,没有答话。 侍郎有些尴尬,但也知道他是脱脱面前的红人,不愿意与他起争执,便主动让了一步,对脱脱恭声道:“丞相既有要事,我便先行退下。” 脱脱看出来汝中柏定是有要紧事要说,就对侍郎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告诉贾尚书专心在工程的事上便可,财政上的事我会再想办法。” 工部侍郎恭敬地施了一礼后,才转身离去。 “丞相恕罪,事关重大,卑职不敢怠慢,需要您立刻过目。”没了外人,汝中柏才露出那副奴仆般的嘴脸,将手中的书信递了上去。 脱脱一边拆信一边咕哝着,“你还没看怎就知道是急报了?” 汝中柏早有准备,淡淡地说了一句:“信是河南来的。”此话一出,脱脱果然立刻挺直了腰身,目光向信的内容扫去。 看着脱脱凝重的表情,汝中柏对心中猜测又肯定了几分,试探着问了一句:“难道是战事不顺?” “你自己看。”脱脱抖了抖手中的信,汝中柏赶忙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谁送来的?” “也先大人府中的管事。” “人呢?” “信送到了就走了。” 脱脱“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看?” 汝中柏心中早就酝酿好了言辞,但在脱脱的面前不敢托大,赔着小心确认道:“这可是元帅亲笔?” “是。”脱脱自然认识弟弟的笔迹。 “照这信中所说,红巾贼战力之强的确远超我们所料,这样一来之前阿速军覆灭一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我没问你这个。”脱脱白了这名心腹一眼,“你说圣上看了会怎么想?” “这……”汝中柏支吾着不敢接茬。 脱脱大手一挥,“你尽管说。” 汝中柏这才打开话匣子,将心中所想倾吐出来,“这战报想必是元帅抄了两份,嘱咐心腹之人先行送一份给丞相过目。” 脱脱也想到了这一层,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汝中柏继续眯着眼分析:“若真是信中所说的险胜,想必元帅也不用煞费苦心送两份捷报回大都才对……” “你的意思是……信中所述有假?” “倒也不会有大的差池。若是出了大变故,凭元帅和丞相的关系,大可以直言相告。依仆之见,此战更有可能是打了个平分秋色或是稍逊一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书中第三卷诗词出处 k в Ψ 3 η oл 档 庮 δ tη m μ 糾 ν ν г 鵽 μ 鱱 c g c λ 塣 δ 壬 Σ δ л 顣 ·麡 c 役硣 孡 c жy yξ嫺 衣 裬 yδx u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第一百零一章 揣心意幕僚献巧计 汝中柏对脱脱兄弟二人的心思一向揣摩得清楚,草草地看过一遍军报后便将前线的真实情况猜了个大概。 “接着说。”脱脱动了动下巴,示意汝中柏继续。 汝中柏起身后在屋中踱了两步,继续分析道:“虽然这份奏报已经被元帅‘修饰’了一番,可再怎么看也算不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此刻正是治河工程的收尾阶段,不宜再在朝堂上掀起新的风波,仅凭这份军报想要堵得住众臣悠悠之口消除皇上的顾虑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脱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先可以自作聪明弄了一份真不真假不假的军报回来,难保那卫王宽彻哥不会送一份真军报回来。届时圣上疑心一起,这件事恐怕就变得麻烦了。” “与其瞒天过海,倒不如背水一战!”汝中柏见火候已到,开始找机会说服脱脱采纳自己的计策。 脱脱知道自己这名心腹喜欢卖弄的小毛病,心中生出一丝怨气,将眉毛一吊嗔怪道:“卖什么关子?快讲!” 汝中柏摸了摸鼻子,嘴角漾起一丝讪笑,得意地道:“我猜这军报中所说红巾贼悍不畏死一事八成不假。我们与其在大都焦头烂额地帮也先元帅消除可能会出现的对其不利的舆论,倒不如想办法提供给他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丞相大可以趁此机会面见皇上,着重讲述红巾贼的猖狂态势,顺势请求加派人马,皇上为了尽快平定河南之乱必定应允。若有援兵相助,想必元帅在前线的日子也会更好过些。” 脱脱听罢吸了口冷气,有些迟疑地道:“可这样一来,这剿贼一事可就务必成功了,再没有任何退路。” “丞相又何时有过退路?”汝中柏立刻挑眉接了一句。 脱脱听后苦笑了一声,重新拾起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吩咐道:“去派人将老章叫来,此事我还得同他商议一番。” 次日晌午,也先传回的军报才辗转到了宫里。不等至正帝和朝臣有何举动和反应,早有准备的脱脱和老章便已联袂入宫面圣。晚些时候,一道新的旨意便降了下来——着知枢密院事老章带兵赶赴河南支援也先帖木儿…… 自李喜喜率领骑军长途驰援上蔡后,也先率领着的元军就再没了动静,上蔡的红巾军也得以享受这难得的喘息时间。 随着飒飒的秋风阵阵刮过,盛夏令人难熬的燠热也终于悄然消失。上蔡原本的县衙早已被改成了红巾军临时的议事厅,院内树上的叶子虽然满是不舍,但被此刻厅中的争吵声一震,还是慢慢悠悠地飘落在地最后嵌在土里。 “你这是在送死!”李喜喜本就性急,此刻吵得厉害,脸面和脖子一片通红。 “那你能拿出什么好办法吗?”与李喜喜针锋相对的正是韩咬儿,二人正就是否撤防上蔡一事产生了分歧。 韩咬儿在李喜喜心里本是一个沉稳本分之人,没想到此时竟摇身一变,成了头油盐不进的倔牛。 李喜喜的意思很简单,元军风头正盛,凭上蔡的这点人手根本无法应对,应该先行撤军再想办法。韩咬儿则不愿离去,执意在上蔡死战。 “那姓杜的原意就是想害死你,你又何必执念于此?”李喜喜气愤地嚷嚷了一句,然后坐下来将碗中的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韩咬儿叹了口气,眼神中尽是落寞之情,反驳道:“李兄弟,若是你早些前来,说不定我会带兄弟们随你尽数撤离。可如今已有千余弟兄在上蔡战死,我若苟且逃命如何能对得起他们的英灵?” 李喜喜一拳砸在桌上咆哮道:“放屁!胳膊没了难道脑袋也坏了不成?”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咽了咽嘴里的唾沫收起几分火气。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另外城中军粮已经见底,若不想饿肚子的话,你还是带着兄弟们赶紧撤吧。”韩咬儿生气地转过身去,宽厚的肩膀下一只袖管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将背影衬得愈发落寞。 “你这又是何苦呢?”李喜喜苦着脸还欲再劝,厅外突然走来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千户。”来人正是徐县令,进了厅后立刻向李喜喜恭敬行了一礼。 “有什么事吗?”李喜喜没有心情理会他,含糊着问了一句。 “方才两位千户的争吵在下都听见了,我来是想禀告李千户一声,我上蔡剩下的两百多名兄弟都已决意随韩千户赴死,还望您能成全。”徐县令颔首以对,声音却是带着十足的硬气。 李喜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感觉这帮倔强的自家兄弟比战场上的敌军还要难对付得多,嘴里不停地咕哝道:“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刘大哥那里还需要有你帮忙,明日我便送你离开上蔡。”韩咬儿听到徐县令的声音后默然转过身来,接着他的话向李喜喜说道。 “我李喜喜岂会抛弃兄弟独自离去?要走一起走,否则我也跟你们一起死在这里!”李喜喜瞪圆了眼睛置气道。 “你若不走,我便立刻死在你的面前。”韩咬儿也知道李喜喜不会轻易地抛下自己,事到如今只好以死相逼,手中握着的匕首径直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你别冲动……”李喜喜见韩咬儿一脸赴死之意,知道拗不过他,终于还是妥协了下来。溜圆的大眼睛充满悲伤,沉声道:“若明年的今日我还能活着,一定带些好酒来看你们。” 韩咬儿这才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将手中的匕首放下,朗声道:“我韩咬儿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教规不可违,酒水就不必了,李大哥替我多砍些元贼的狗头便可。” 李喜喜心中五味杂陈,但心中知道汝宁的情势也很紧迫,若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恐怕刘福通也会有危险,所以只能忍痛与二人作别,带着手下的骑兵尽数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无题 韩咬儿本以为一战之后上蔡定会生灵涂炭,可没想到义军死战之下竟将元军打怕了。苦口婆心地将李喜喜劝走以后,又过了十多天的时间,看似凶猛的巩卜班却依旧没有露过面,以至于徐县令带着众人布置的一些陷阱都迟迟没有用上。 人之将死,才知道时间的珍贵之处。此时的上蔡再无风声鹤唳之感,红巾军残众日日过得逍遥自在,将每一口吸入肺部的寻常空气都当做是赚取到的宝贝。 可决意赴死的韩咬儿却忘了一个人——被他哄骗去往徐州的韩二。这本也怪不得韩咬儿,照他的计划等韩二抵达徐州时自己战死的消息也快要传到那里才对,届时接到信件的圣女一定会安顿好他,不让他冲动地为自己复仇。可造化弄人,元军的第一波进攻偏偏又被韩咬儿打退,这自然改变了河南的战局走向。 身在徐州的明教圣女刘玥儿亲自接待了星夜兼程赶到的韩二,在看了韩咬儿的“遗书”之后,一众明教骨干不禁为之动容。 罗文素本与他不是特别熟识,但此刻明白了韩咬儿的用心以后顿时对他高看起来,慨然道:“韩兄弟这是想以死证道。” “我等虽然没有机缘与这位韩千户结识,但从他慨然赴死的大义之举来看,一定是位英雄豪杰!”芝麻李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韩千户的忠义自不必说,可此时却也的的确确给我们出了一道难题。”毛贵的语气有些无奈,说完后眼神有意无意的瞟向韩二。 韩二本来还沉浸在圆满完成任务的喜悦之中,可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愈发感觉不对劲,尤其是他们说到什么“赴死”、“大义”的时候,屋中不知何时已经被一股浓浓的悲怆愁绪所笼。 “圣、圣女,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韩二的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心慌,用脏了的衣袖揩了揩脑门渗出的细汗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封信的内容你不清楚?”刘玥儿的声音中也难免夹杂着一丝难以摒去的担忧,待韩二出声后向他反问道。 “韩大哥只说是教中机密,吩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上才行,我自然不敢偷看。”韩二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也罢,你自己看看吧。”刘玥儿说着就把展开的书信递了过去。 “我、我不认字啊!”韩二接过书信后方才想起了自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愈发急了起来。 这时刘玥儿身边的道衍走了过来,轻声安抚了他几句之后,替他逐字逐句念了起来。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韩二听后大惊失色,冲着道衍大叫起来。 “休得无礼!”毛贵嗔了他一句。 “毛大哥,无碍。”道衍摆了摆手,示意毛贵不必责怪他。 本就慌了心神的韩二再被毛贵这么一吓,鼻涕眼泪登时流了出来,跪在地上向刘玥儿央求道:“圣女,我求求你,赶快出兵救救韩大哥吧!谢五那个王八蛋带走了好多人,如今上的蔡县哪还经得住元军攻打。” 道衍在一旁眯着眼问道:“谢五?这又是谁?” “谢五是韩大哥手底下的百夫长,听说元军要来攻打就带了许多兄弟逃走了,韩大哥还骗我说是派他们执行要务,这分明不就是放他们当逃兵了嘛!上蔡的兄弟本就不多,现如今……现如今可怎么办啊!”韩二一想到将自己视为亲人的韩咬儿正身临险境便心急如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二讲得没有头绪,可道衍等人却都结合书信内容听明白了。“看来上蔡现如今非常危险,甚至很有可能正在与元军苦战。”芝麻李摸着下巴道。 “圣女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韩二听了更是害怕,冲着刘玥儿不断地磕头,三两下就将额头磕破,一抹鲜血顺着脑门一直淌到下巴处,看上去有些骇人。 “你先起来再说。”刘玥儿面色有些不忍,连忙劝道。 “圣女若不答应,今天韩二就跪在这里再不起来!”韩二在这点上倒是与韩咬儿酷似,都有着犟牛一般的执拗脾性。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刘玥儿面临这种状况俨然没了主见,话是冲着众人所说,眼神却看向道衍处。 “韩千户既然将没有战意的逃兵都放走,那自然是不愿将伤亡增大,我们若派兵救援岂不是坏了他的打算?”毛贵虑事向来以大局为重,为了一处弹丸之地和决意赴死之人便要分兵前去救援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不理智之事。话中所说也不过是想给刘玥儿一个台阶下,避免在事后落人口舌。 芝麻李也比较赞成毛贵的看法,出言附和道:“毛兄弟所说不无道理,更何况我们手中人马本就不多,夺取徐州靠的多半都是彭、赵两部的人马,若想让他们分兵支援上蔡恐怕有些困难……” 二人的意见于情于理都较为中肯,可他们却并不知道此事牵涉到明教高层的复杂争斗,清楚刘杜之争的的罗文素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正色反驳道:“可若见死不救,我们岂不是如那姓杜的一般绝情?此事以后若被人说起,我明教哪还有面目立足于世?” 毛贵没想到罗文素会反对,向来准确无比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坐下身子仔细思考此事背后可能关联到的人物,陷入了沉默。 芝麻李和罗文素则将目光看向了道衍,想听听这位“小军师”的意见。 道衍深深感到杜遵道这条毒计的厉害。若是出兵则会影响到徐州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而且派去支援的义军也多半是狼入虎口。若不出兵则会落人口舌,将见死不救的帽子扣到刘玥儿和刘福通头上,一时间也陷入了两难取舍的窘境。 跪着的韩二眼见这些“大人物”迟迟不肯出兵相助,只好跪在地上悄悄地抹眼泪,口中直念着“阿弥陀佛”,求菩萨佛祖保佑韩咬儿。 冷静思考着的道衍听到韩二口中念着的“阿弥陀佛”,突然有了计策,喜道:“有主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第一百零三章 生醋意内心记仇怨 当朝廷派出大军围剿北方红巾军的时候,以徐寿辉为首的南方红巾军得以在战胜威顺王宽彻普化以后一鼓作气攻占了蕲州和黄州,军队规模更是扩张了几倍。 当彭莹玉借以病为由去往巢湖以后,立志推翻元廷的徐寿辉终于得以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人的尊敬。看见了吗?指挥你们攻占蕲州的人是我徐寿辉,领兵征战的倪文俊也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不是彭莹玉!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愈发不愿见到那个当初自己处处礼遇有加的彭祖,反倒和是倪文俊带回天堂寨的康娜待在一起更让他感觉舒心。 想起那温婉可人的康娜一口一个“公子”的称呼自己,徐寿辉便觉得自己的理想都已经实现了大半,恨不得立刻就将身在大都的至正帝拽下龙椅,自己进宫去取而代之。 南方红巾军中除了徐寿辉以外,获得最大利益的人便当属数建奇功的神威先锋倪文俊了。自罗田县首战开始,所有的战役不管大小倪文俊都亲自上阵指挥,并且身先士卒,这无疑在义军队伍之中为他自己争取到了极大的声望。 这名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先锋将军现已成了让附近元军闻风丧胆的人物,将前来围攻的各路元军尽数击溃以后,才腾出空来回到成就了自己的老地方——多云山庄,也就是如今的天堂寨。 一是要回来向徐寿辉复命,将夺取的金银财宝送回来,二则是因为迫切地想要见见让自己魂牵梦萦时刻记挂着的康娜。 康娜当日被他带回天堂寨后,便安置在了自己作为庄主时居住的院落,虽不奢华但非常宽敞,被细心地康娜收拾一番以后更显得素净典雅。并且出于自己的一些小心思,倪文俊还特意挑了个听话懂事的小丫头与康娜作伴。 倪文俊本欲先拜见徐寿辉,将战况战果奏报一番,可请人通禀之后却得了个“主公今日身体有恙不便见人”的回传。思念佳人的倪文俊没有多想,头一转便轻车熟路地走向康娜的住处。 “啊!倪将军回来了!”充当侍女角色的小丫头正一个人在院外发呆,等到倪文俊走近了才发出一声惊叫。 “嘘”倪文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袖中掏出了一块雕刻得颇为精致的小玉佩递了过去,当作犒赏。 小丫头哪收过这样珍贵的物件,一眼看去便被吸引住了眼球,自顾自地摆玩起来,丝毫忘记了康娜吩咐她坐在这里的目的。 倪文俊笑了笑,迈开步子朝院中走去,手里还紧攥着一支青鸾凤钗。若说送给小丫头的物件是富国人家的平常物,这凤钗则要算作不可多得的宝贝,本有一对,一为金钗一为银钗,是在攻取城池以后从官员的府邸中搜出来的。 这些宝物本应该原封不动地送回天堂寨呈交徐寿辉,可倪文俊一见这对宝钗便想起了可以与容貌足可之相配的康娜,遂悄悄地藏了一支银钗,准备在见面时赠与她。 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此刻竟有些紧张,手心里渗出的细汗不知何时已经将青鸾银钗沾湿,钗身变得愈发光滑。倪文俊担心康娜笑话自己是个粗人,便停身用衣袖不停地擦拭这支银钗。 倪文俊停身的地方已经与康娜的闺阁近在咫尺,那股只属于少女身上的香气在久经沙场之人的口鼻中更是散发出醉人的味道,引得他想入非非。 “多谢公子好意,这么贵重的宝物我哪有资格领受。”闺阁之中传出的康娜的温婉声音将倪文俊猛地拉回到现实。 屋内有人?倪文俊浓眉一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康娜可是她亲自带回安顿的人,若有谁胆敢打她的主意无疑是触动了倪文俊的逆鳞。 轻轻地将银钗收回怀中后,倪文俊攥紧了醋钵大的拳头便欲破门而入,好好教训一番这不懂规矩的登徒子。 刚靠近门扉的倪文俊还未等发泄怒火,便又听到一句低沉有力的男子声音,“这青鸾金钗是倪将军从前线搜取来的宝物,昨日才送到庄内,寻常人一生之中都只怕难得一见,我细细思索之下,恐怕也只有康娜姑娘的天人姿色才能驾驭,还望姑娘一定收下我的心意。” 这是徐大哥的声音?斯时倪文俊只觉有一盆冰凉的井水当头浇下,冒出的火气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倪文俊突然胡思乱想起来,伸出去要推门的手也收了回来。 “多谢徐公子。”过了几息的时间,康娜礼貌致谢的声音再度传出,二人接着便闲聊了起来。 虽然二人所谈多是日常琐事,没有涉及男女之情,可屋内不是传出的笑声听在耳中也是难以忍耐,深深地刺激了他更胜于常人的占有欲。 倪文俊早已把康娜当作了自己的禁脔,此刻眼看着徐寿辉将手伸进自己的碗里,心中怎能不恨?心道:“我在前线奋力杀敌,得来的宝物得全都献给你也就罢了,百姓士兵最尊敬的人也是你,可你却在后院打起我女人的主意来!” 可碍于徐寿辉的身份在自己之上,又对自己有着非一般的恩情,想了想后只能就此作罢,狠狠地瞪了二人所在的屋子一眼之后,就转身退出去了院子。 “倪将军,你出来了。”倪文俊一出院门就又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小丫头,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责。 倪文俊见到她便想到了怀中的银钗,心中更是火大,粗暴地从怀里一把掏出银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冷哼了一声后扬长而去。 “这是怎么了?”倪文俊生闷气的样子让丫头有些不解,明明方才还笑着送给自己这么好看的物件,怎么一转脸就变了个人一样。 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因为什么生气,索性一摇头不再想了,低头去捡起倪文俊扔掉的青鸾银钗,夸了一声“好漂亮”以后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第一百零四章 知实情徐公欲称帝 心中暗自视为归窠的地方此刻成了他人谈情说爱的去处,这让离开康娜住处的倪文俊心烦意乱,低着头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 “倪将军?”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倪文俊惊醒,循声望去只见面前正站着一个身材矮胖的道士打扮的人物,正是身为徐寿辉智囊的邹普胜。 倪文俊方才恍惚之间只顾赶快远离那是非之地,根本就没有看路,此刻见到仙风道骨的邹普胜后才发现自己阴差阳错地竟走到了他的住处。 倪文俊始终对邹普胜有一些偏见,认为他之所以能被徐寿辉看重多半都是倚靠他身为彭莹玉门徒的身份,这种偏见中不乏含有他对邹普胜等人有幸成为彭莹玉弟子的一丝嫉妒之心。 “啊,邹军师。”来不及多想的倪文俊急匆匆地应了一声。 “倪将军快请进,您可是稀客。”邹普胜说罢亲密地揽着他的胳膊就往院内走。 倪文俊这才清楚,原来邹普胜是误以为自己来寻他。可他如此热情自己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客气地说了句“叨扰了”之后就无奈地跟着走了进去。 邹普胜的住处极为简陋,屋内毫无装饰,桌案上摆着的一些藏书应该就是最值钱的物件了。邹普胜迎他坐下后亲自给他倒了碗清水,不好意思地笑道:“内人回乡探亲了,要是早知道倪将军会来,我便该叫她好好将屋子收拾一番才对。” 邹普胜的笑容真挚无比,倪文俊见了心情稍好,在心里也将对他的成见淡去了一些,此刻轻声回道:“军师说得哪里话?倪某是粗人,不懂什么礼数,今日贸然前来还望不要见怪。”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邹普胜突然正色问道:“倪将军今日来寻我想必是有要事商榷吧?” 邹普胜自认为开门见山的一问倒让倪文俊有些尴尬,一时间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主公果然就此事询问将军的意见了。”邹普胜观察了他的表情后突然苦笑起来。 倪文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邹普胜在说什么,可从他的神情来看一定是颇为重要的大事。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对徐寿辉的不满,倪文俊突然好奇起来,于是将计就计摆出一副凝神的样子,反问道:“军师也知道了?” 邹普胜苦笑道:“主公脾气执拗,想要做的又净是些大事,我已经劝了几次,可还是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倪文俊装模作样地点头附和了一声,“是啊,主公向来胸怀大志。” 邹普胜喟然长叹:“就这称帝一事来说,哪是那么容易的?论势力我们仅仅才攻占了元廷的寸土之地而已,论声望我们又怎能与北边的刘福通比肩?此时称帝只怕会引火烧身,适得其反呐!” 这番感慨已将这件事的大概说出,其中蕴含的内容着实让倪文俊大为吃惊。 徐寿辉要称帝!他是疯了吗? 倪文俊心中滔天巨浪兀自搅动,表面上却依旧要装作镇定的样子,此刻咽了口唾沫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附和道:“现在的确不是时候。” “倪将军来寻我可是有什么好主意?”邹普胜现在已经彻底以为倪文俊是来同他一起想办法劝谏徐寿辉的。 “主公是怎么同你的说的?”倪文俊顿了一下,继续向邹普胜试探其中缘由。 邹普胜以为倪文俊是想了解徐寿辉与自己的商议过程和与他商议的有什么不同之处以便综合分析此事,便大方地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且着重讲了自己前几次劝阻失败的过程。 倪文俊认认真真地听过之后才将整个事情的缘由弄清,有些庆幸还好今天意外得知了此事。 原来自从南方红巾军在攻占了蕲州和黄州之后,徐寿辉感觉己方的势力发展速度飞快,又始终不甘心作为刘福通部红巾军的分支,就想着自己建立政权,以便更好地扩大名望,赢得百姓的依附。 结果徐寿辉将建立政权的想法与邹普胜通气后却遭到了他的反对,这件事才一直搁置下来迟迟没有公布给其他人。 “彭祖对此事是什么看法?”倪文俊听了半天,却没见邹普胜提起他恩师半个字,不免有些疑惑。 “唉,倪将军,你算是问到正处了。”邹普胜咕哝了一句后接着道:“我将此事书于信中传给师父,本想着是让他老人家出面劝劝主公,可谁曾想……” “彭祖如何说?” “师父的回信中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顺其自然。” “这是何意?”倪文俊皱着眉头暗自思忖起来。 “我猜想师父指的是大局,若到了大势所趋民心归附的时候,则建立政权称王称帝都是必然之举。”邹普胜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话你没有对主公讲吗?”倪文俊有些疑惑,虽然徐寿辉与彭莹玉的隔阂他了解得比较清楚,但在大事面前,彭莹玉话语的分量在徐寿辉心中还是很重的。 邹普胜咂了咂嘴,满面愁容地道:“难就难在这了,师父回的这四个字在我眼里是这种解释,在主公眼里可就变成了另一种解释。” 倪文俊好奇地问道:“哦?主公怎解?” “主公说,‘顺其自然’即是彭祖要我放下不必要的担心,此刻正是绝佳的机会,而且顺着话柄又提到了师父当日赠予的‘天完’二字,如此一来我就更没法劝了。” 倪文俊听后却是感觉有些好笑,心道谁让你们师徒二人当初巧言令色地讨好徐寿辉,要在“大元”之上加那三笔,弄出个“天完”来。如今可好,徐寿辉主动将这事提起,想必就是要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天完政权,众人再想阻拦又哪是那么容易? “主公是如何同你说的?”邹普胜见倪文俊不说话,反过头来问道。 “自然没有同你商量的这样仔细,只是简单地问了问我的看法。”倪文俊装出一副惋惜的表情回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第一百零五章 生奇计谗言弥大谎 邹普胜顺着倪文俊的话往下问道:“哦?你是怎样回复的?” 倪文俊正要扯谎,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嘹亮的喊声,“军师在否?” 听到来人的声音后屋内的二人均是一惊,面面相觑起来。 原来自倪文俊刚走,徐寿辉就向康娜告辞离去了。不同的是倪文俊是一头雾水地撞了进来,徐寿辉则是真正有事要找邹普胜。 屋内二人谈论的事情虽然重大,但倪文俊在屋内坐下也不过半刻的时间,徐寿辉后脚就跟着到了。 徐寿辉是邹普胜住处的常客,在这里商议决定的事情甚至比议事厅和书房还要多。因为知道邹普胜的妻子回乡了,所以将邹普胜当作心腹的徐寿辉没打招呼便唐突地走了进来。 眼见躲是躲不过了,倪文俊只好一同起身迎接徐寿辉,心道今日真是巧了,你徐寿辉在背后偷偷摸摸做的事情倒是都叫我给撞见了。 邹普胜则因方才在背后议论徐寿辉的短处,此刻心中有些尴尬,被头发覆盖着的后脑处渗出了更多的细汗。 “原来倪兄弟也在?”心情不错的徐寿辉先是一惊,然后便笑着打起招呼。 倪文俊努力地从嘴角处扯出一些笑意回道:“我从前线归来后便第一时间想去拜见主公,不巧主公不在,便赶来同军师叙叙旧。” 徐寿辉这才一拍脑门,笑着道:“都怪我都怪我,被那些烦心的琐事一搅,将你得胜归来的日子都给忘了。” 倪文俊保持着面上微笑没有答话,心中却更加生出几分怨气,徐寿辉俊逸的面容此刻看起来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丑恶。 好你个徐寿辉,你待在这天堂寨中整日与美相伴,好不快活!现在连建国称帝这样的美事到你口中倒成了烦心的琐事了,那我这样真正为义军出生入死的人莫不是都可以去做天上的神仙了? 徐寿辉自己心虚,就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言,转过头看向邹普胜道:“要我说军师这屋舍还是太寒酸了些,待会去后我还是安排两个杂役过来。” 这样的话徐寿辉曾说过多次,邹普胜都婉言谢绝了,可今日却因心中有些尴尬,便顺口答应了下来。 三人寒暄过后便再次进了屋子。因为心中生了嫌隙,倪文俊便越发地谨慎小心起来,硬拉着徐寿辉坐到了主位。 “我们天堂寨的兄弟能够连战连捷,可都是二位之功啊!”徐寿辉坐下后朗声赞道。 这话看似夸赞二人,可实际上却是完全将彭莹玉的辅佐之功摒弃了出去。见到今日的徐寿辉一改往常时刻不忘恭维彭莹玉的样子,邹普胜眯起了眼睛,揣摩着到底是什么事让这位向来沉稳且会做表面功夫的主公得意忘形起来。 “若说功劳,在下不过使些蛮力而已,怎比得上彭祖他老人家千分之一。”倪文俊故作谦逊的样子,装傻充愣地将徐寿辉话中的漏洞戳破,想要以此引起邹普胜对他的不满。 徐寿辉哪里晓得倪文俊的心思变了,还当他是那个自己可以信任的心腹,以为他是在故意提醒自己,于是顺着话接了一句,“彭祖他老人家已是半佛之人,自然不是我们凡人可以比拟的。”说完用眼角瞄了邹普胜一眼。 邹普胜点了点头,没有搭腔。 徐寿辉见状索性换了个话题,询问道:“你们方才在聊些什么?” 这随口一问倒让邹普胜和倪文俊尴尬起来。邹普胜是担心自己背后议论这事会引得徐寿辉的反感,倪文俊则是担心自己方才编的谎言被揭穿。 迟疑了片刻,倪文俊脑海中突然生出一计,于是抢着答道:“回主公,我们方才在讨论主公应在何时登上帝位。” 倪文俊的话犹如一块巨石一般轰然砸向徐寿辉和邹普胜,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激起了层层巨浪。 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就不怕引起助攻的不满吗?邹普胜双眉不自然地皱起,缩在道袍里的手指也不住地捻捏起来。 好你个邹普胜,竟然私自把这么重要的事说给了倪文俊听,真是枉负了自己的信任!可听着倪文俊的意思似乎是两人已经赞同了自己的想法?徐寿辉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怒气,随后又疑惑起来,反复揣摩倪文俊话里的意思。 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倪文俊已将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禁对自己的计策更有把握。 “那你们讨论的结果如何?”徐寿辉出声问道。 “我与邹军师讨论了片刻,却始终没得出个妥善的结果来。”倪文俊颔首回道。 看来是邹普胜还有些反对。徐寿辉看过二人的表情后心里已经下了结论,于是明知故问道:“这是为何?” “主公未来之前,我们还在苦苦思索彭祖回信中‘顺其自然’的意思,可如今见到主公我才觉得豁然开朗。”倪文俊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谄媚的笑意。 “哦?”徐寿辉显然被勾起了兴致,急切地问道:“那你说说究竟是何意?” 倪文俊见徐寿辉已经上钩,便更加自信起来,挑眉一笑说道:“照理说,以彭祖他老人家的见识,这全天下的事情都该能给说出个是非对错来,可偏偏此事答得含糊不清,怎么看都有些蹊跷。”说罢将目光转向沉默的邹普胜,问道:“你说呢?军师。” 邹普胜还不知道他要卖的是什么关子,但话已经问到头上,就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得了他的肯定,倪文俊才继续侃侃言道:“问题的根节就在这了!以彭祖的本事就算不能通晓天机,也至少该将命数看了个大概,不然他也不会见了主公一面便倾其全力也要来辅佐。依我看不是彭祖不能答,而是彭祖不敢答!” “此话怎讲?”徐寿辉急着追问道。 倪文俊停顿了一刹,深吸了口气缓慢道:“天子的命数凡人自不敢答。” 此言一出,徐寿辉登时大喜,邹普胜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