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当家:农门小娇娘》 一、弃妇 前尘往事成云烟,再回首已百年身。 许悠悠开三辈子的脑洞也想不到,她不过为了赶一件木雕画稍微熬了几个夜居然一睁眼就是前世今生了。这就是所谓的过劳死? 行吧好吧,死就死吧。既然冥冥中瞧不过她英年早逝,要安排她重生,又干嘛非给她找个胆小窝囊做人这么失败的主? “唉——” “娘啊,你就别再唉声叹气的了。让表舅妈看见,又该骂我们晦气了。” 说话的是六岁的上官蕊,初具美人雏形的翦水明眸里满是少年老成的担忧。 四岁的上官信接口,啜着手指头懵懵懂懂地问:“阿姐,表舅妈会不会也把我们赶出去?” 猪!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官蕊瞪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瞄许悠悠,故意大声地驳斥:“怎么会呢?我们可是亲戚,是外祖父把我们送到这里,嘱咐表舅照顾我们。” 上官信困惑,偏着小脑袋:“阿姐,不是你告诉我的么?表舅算什么,咱们亲生的爹都下得去狠心,把我们从府城家里赶到了县城娘的娘家。还有舅舅,那可是娘嫡嫡亲亲的兄弟,照样说轰就轰,所以我们才又搬到了乡下表舅这里。” 听听,听听!这就是那苏丽娘催霉催的不断被人嫌弃的一生。其实活该,一大半是她自己作的。脑子轴得一根筋,遇事不是死哭就是上吊。 有什么呀?不就是渣男相公非逼着你和离吗?至于寻死觅活的吗?好歹那家伙只是个半渣,好歹半渣还给了一大笔的补偿费,再加上之前的嫁妆,闭着眼睛抄着手都能过得滋滋润润逍遥快活。这傻女人偏偏要把一手好牌打了个稀烂,自家爹娘又是个软弱没用的。外带还眼瞎,托孤都没给她找个好人家,沦落到如今捧人的饭碗看人的脸色。 那边厢,上官蕊却神情紧张地注意着许悠悠的脸色,生怕娘亲再钻牛角尖,又气又急掐了猪队友上官信一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上官信吃痛,咧开了嘴要哭。这时候,屋外,轻轻悄悄鬼鬼祟祟的一个声音响起。 “表妹,表妹——” 许悠悠开门一瞧,真真说表舅表舅就到,苏丽娘的表哥苏大友提着一个食盒正对着她一脸讨好地笑。 “表妹,这几日过得可好?表哥我事忙,也没顾得上怎么照应你们。” 切,什么事忙,怕老婆不敢过来才是真的吧。 许悠悠凉淡着面孔,懒得搭理他。苏大友些微尴尬,记起手里的食盒,赶紧献宝:“表妹我知道这些天委屈你了。这不,我特意从厨房拿的鸡腿跟烧肉,还热乎着呢。快,信儿蕊儿,拿进屋吃吧。” 上官信一听有肉,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刚要抬手,转念却缩回去,些许畏缩地望向姐姐上官蕊。上官蕊原本不想接,也是转了个念头,立马变了个表情,伸手捧过食盒,甜笑:“谢谢表舅。” 苏大友这一番顶风作案,总算得到回报,心情舒畅起来,特大气特大度:“不谢不谢,趁热吃去吧。吃完了表舅那里还有。” “嗯!”上官蕊乖巧地点头,转脸向许悠悠,“娘,我们进屋吧,表舅慢走。” 许悠悠怔了怔,随即心领神会:“那表哥我就不送了,你的好意我领了。” 踏出去的脚收回来,许悠悠顺带着就要反手关门。苏大友一看这哪行啊,冒这么大一风险来一趟,哪能这么便宜就回去。别看他平时怂包一个,关键时刻手脚倒不慢,先抬脚抵住门,这狼爪便司马昭之心地伸了过来。 “表妹,你看我们好多年没见了,这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也要好好说会话。表妹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记挂着你,我——” 许悠悠不着痕迹地后退,同时把手背到身后。于是“狼爪”便在她胸前一尺处落了空,苏大友讪讪地,右手只得垂下,无意识地在腿侧擦了擦。不过,这心还没死,倾着上半身探头探脑,谋划着登堂入室。 “表妹,这小偏院你住得还习惯么?我进去看看你们还缺什么不缺,回头让你嫂子再给你张罗。” 嘿,这死胖子,还没完没了了。姐们不吭声,你还真当姐们是病猫!许悠悠来了点火气,眸光暗沉下去,却没来得及等到她“母老虎发威”,一个小小的身子已挤到她前头,生生地隔开了许悠悠和苏大友。 是上官蕊那个丫头!不卑不亢,直指苏大友软肋:“表舅,还是不要了。万一被表舅妈撞见,我怕你——” 跟条件反射似的,苏大友眼前闪现李氏那张猪肝脸,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本待打消念头,视线又不经意掠过苏丽娘那芙蓉如面桃花容颜,登即色心再起心痒难耐。连掩饰都忘了,直直说出心里话。 “不妨事,你舅妈出去了,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他这里语音未落,院门处便有人阴恻恻地接过话头:“是吗?你就这么笃定我回不来?” 再瞧苏大友,比见鬼还可怕,骇得脸都脱了色。上官信直接舌头一伸躲到许悠悠身后去了。就是小大人似的的上官蕊也仿佛失了方寸,些微惊慌,却仍是拦在许悠悠身前。难为这孩子,本末倒置,小鸡护起母鸡来了。 另一头,李氏,苏大友发妻、苏丽娘的表嫂以威风八面得意将军的胜利姿态华丽登场。扬着下巴、扭着肥臀,到了近前,却视许悠悠等如无物,一迳盯着苏大友。 “你个死鬼,我就知道我一走你就得过来。苏大友,你是属狗的啊,天天闻着狐狸的骚气受不了了是吧?” 喝,这话,够粗够毒!许悠悠学建筑出身,以前混工地比这粗比这毒的听得多了,想着人在屋檐下不跟丫计较算了,只求这对极品夫妻赶紧滚蛋。却没料到向来应对得体、小可人模样的上官蕊,却难得的反应激烈,捏着拳头小脸涨得通红。 “表舅妈,你说话怎么能这么难听?你实在是太过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反击 其实也难怪上官蕊忍不住,她本是世家出身,上官府几代的书香门第,似李氏这般污言秽语她哪里见识过。更何况这事关自己娘亲的声名清誉,她自然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只不过她的反击,李氏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她等的就是有人接话,唱独角戏多没意思。 “哟,瞧瞧,我们上官家的孙小姐这是怎么了?眼睛瞪这么圆,要把我吃了不成?怎么?嫌我说话难听?难听你别听呀,有点骨气从这里滚出去,别吃我们家这碗饭!” “你——” 上官蕊气结,却回不了嘴,终究是个孩子,委屈的泪花泛在了眼眶。 许悠悠闭了闭眼,看不下去了。让人欺负到这地步,再忍下去那就是龟蛋!闭上的眼再一次睁开,怒气却消失不见,她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表嫂,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她这一出声,倒把李氏和上官蕊、包括缩在一边噤若寒蝉的苏大友全体吓了一跳。要知道,苏丽娘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语,最擅长忍气吞声、打落牙齿肚里咽。上回寻短见被救回来以后,更是前言不搭后语,三魂少了两魄似的只会勾着眼睛发呆。今天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不惧李氏淫威,表现得如此镇定平静。 许悠悠内心os:姐姐我那是初来乍到,一时接受不了。死肥婆死三八,看姐们怎么收拾你。 许悠悠冲着李氏,客客气气有商有量的。“表嫂,你说话难听,我可以理解。毕竟我们苏家人都知道你那出身,当然是不能和我们相提并论的。但是,你要骂表哥是狗,我可要说说你了。你想想,表哥是你的——夫君,你骂自己的夫君是狗,那你自己是什么?” 嗯,母狗。 李氏眨巴着眼,这一大段听得她脑子有点乱。好不容易消化了理清了,猪肝面上却是一阵青红交错。 “好你个小蹄子,你敢骂我是狗?!” 许悠悠谦逊做人:“表嫂这是说哪里话?我从小饱读诗书学习礼仪,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是你蠢得要自己骂自己,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你!”李氏气急,急急乎乎要翻脸却又忽然间不生气了,一迳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的口气,“对,没错。我们这些乡下人,没读过书不懂什么礼。可我好歹也是正正经经人家的媳妇,不像有些又读诗书又学礼的,给婆家生生地扫地出门,丢脸丢尽了。” 怎么?笑她离婚?她许悠悠才不在乎。“是啊,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婆家是刻薄媳妇的,我不像表嫂这么好命,没公婆管着,我表哥又是个没出息的。要不然,悍妒什么的咱就不提了,光是这么多年都没个一儿半女,这不但要扫地出门,恐怕还得洒水请香好好地除一除晦气呢。” 嘲笑女人不能生孩子,那是最下品最没德的。但是对待下品缺德的人,也没无所谓了。 李氏非常有所谓,简直气炸了:“你个小贱人,贱货烂嘴长能耐了你啊!说我不会生?就你能生!能生管个屁用,连自家亲爹都不要的贱种!” 这一句太狠,上官蕊蓦地脸色煞白,许悠悠动了真怒。她这个人越是动怒,面上就笑得越发甜美。“表嫂,你这话也太看不起我了。是,我是遇人不淑。不过不要紧,哭着求着想给我们蕊儿信儿当爹的可是大有人在。”目光有意无意飘到了李氏旁侧苏大友那里。 李氏怎会注意不到?原本就疑心生暗鬼,这下坐实了,更加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苏大友给她瞪得浑身发毛,冷不防许悠悠火上浇油,如花笑靥大大方方送过来。 “表哥,今儿的鸡腿不错,烧肉味道也还可以。可我这几天吃肉吃腻了,明儿我想吃鱼,我要清蒸的,不要红烧的,表哥你可别忘了。” 李氏愣了愣,苏大友缩着脖子要跑,李氏猛地醒过味来,立马惊天动地天灵盖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好啊,苏大友!你竟敢偷拿鸡腿给这小骚货!还、还、还天天有肉吃?你——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今时不同往日,家道中落,买点荤腥都要精打细算着。这烧肉烧鸡她自己都不怎么舍得吃,这个不争气的败家东西居然天天拿钱倒贴着那个小妖精!!李氏恨得心肝都颤了,张牙舞爪拔腿就追苏大友。苏大友抱头鼠窜拼命讨饶:“夫人,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一出闹剧就此收场,果然还是狗咬狗的戏码比较适合这俩夫妻。 上官信拍着手从许悠悠背后跳出来:“哈哈,坏人跑喽,哈哈。”言罢,还特别解气地门牙撕一口鸡腿肉搁嘴里大嚼特嚼。 这熊孩子!许悠悠不禁哑然失笑,回头再瞧上官蕊。只见她咬着下唇,小脸依旧是一片惨白。许悠悠皱了皱眉:“蕊儿,别把那些混帐话放在心上,那种人你就当她野狗乱吠。” 上官蕊垂下眼睫,片刻才扬眸看向许悠悠。却是刻意地回避,“娘,表舅妈今天吃了这么大亏,会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 许悠悠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重,大概没那么容易开解。算了,以后再找机会吧。现在先来盘算盘算这迫在眉睫的。上官蕊说得不错,李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还不仅仅是找她们麻烦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当天的晚饭就没再端来。有苏大友吃里扒外的食盒垫底,母子三人倒没算怎么饿着。隔天大早,苏大友乌青着一只眼又来敲门。这回规矩得很,眼观鼻鼻观心,正人君子目不斜视。 “表妹这个,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那个,你嫂子她娘家,那个要修房子,想借咱家偏院住一段时间。因此,所以,然后——” 好嘛,直接下大招,请她们走人了。许悠悠有心理准备:“表哥,那你打算叫我们搬去哪里?” 不管怎么样,是苏丽娘的爹把她们托付给苏大友,直接赶她们走就此不管不问,说不过去吧。 想不到苏大友还真给许悠悠准备了下家。“村末的舅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表妹正好搬去跟她做个伴。我想表妹最是心善,一定不会拒绝。” 村末,舅婆?谁呀?许悠悠把原主记忆搜了一遍,依稀仿佛是苏家某个沾亲带故的远亲。许悠悠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搬走就是了。” 苏大友没料到这么顺利,正喜不自禁,耳边却听许悠悠说但是。 “但是表哥,我记得我们来的时候,我爹是给你捎了钱的,当作我们母子三人的生活费。他还给你带了话,以后会定期托人捎钱过来。既然我们不在这里住了,那么这些钱——” “啊——啊?” 苏大友一提到钱,立马张口结舌左右为难。 许悠悠冷下脸:“表哥,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不把钱拿出来,你休想让我们离开。” “可是——” “可是什么?这可是我苏家的房子,我苏家的人住不了,他外姓人谁也别想住!你要觉得我说得不对,我们就把村里族里长辈们统统请出来,请他们来评评理!” …… 半个时辰后,苏大友回返,另外一只眼睛也青了。如此倒也对称。 “喏,表妹,这钱袋你收好。” 许悠悠掂了掂,轻飘飘的,不超过二十个铜钱。 “表妹,其他的钱你嫂子都已经买了米面油盐了。” “那就把买好的米面油盐让我带走好了,我不嫌重的。” …… 又半个时辰,“熊猫眼”的苏大友这次鼻子给打歪了,拖着两股血鼻涕,恨不得三跪九叩对许悠悠摇尾乞怜。 “表妹,我求求你了,你就拿着这半袋米走吧。我知道这是苛刻你了,可你表哥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我保证,下次伯父再捎钱过来,我一定一个不拉地全部送去给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舅婆 许悠悠想过了,叫苏大友两口子把钱全部吐出来,不太可能。说是可以找村里人评理,可评了理又怎样?李氏那泼妇会在乎吗?就算闹到县城苏丽娘爹妈那里,就那两个连儿媳妇都治不住的软弱角色,又能奈侄媳妇如何? 更何况许悠悠她们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这哑巴亏暂时是要吃下了。没关系,淑女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这笔帐她会连本带利讨回来。而且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总算还榨出来一点东西来。 眼下是唐显庆五年,唐高宗为帝,武则天为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是不亚于贞观、开元的另一个太平盛世。据说物价低得很,五个钱就能买一斗米。换算成斤两,那就是十二斤半。她现在有二十个铜板外加半袋米,撑个十天半个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单看那所谓的舅婆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愿比李氏要厚道一些。 舅婆,夫家姓孙,原来也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只可惜早年一场意外,丈夫儿子死于非命,只剩她独自在这人世间挣扎度日。看见苏大友领着许悠悠她们拎着包袱行李过来,倒也没有十分意外。 “到底是把她们给撵出来了么?唉,作孽啊,欺负孤儿寡母,那是要遭报应的!” 苏大友脸一红,哪里还站得住,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孙舅婆朝向许悠悠,面色柔和起来。 “闺女,还记得我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她一把拉过许悠悠的手,团团握着,情绪由义愤填膺向沉痛感伤转变,“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唉,你也是个苦命人啊。” 许悠悠些微手足无措,没办法跟她产生共鸣。好在,孙舅婆很快放开了她,转而去看上官姐弟。 “你们就是蕊儿和信儿吧,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上官蕊机灵,领着上官信叫“太舅婆”,居然把她叫得老泪纵横。“哎哎,好乖好乖,你们就踏踏实实在我这里住着,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许悠悠踏实不下来,环顾四周,破败的小院子,几间茅草房、光光四面墙。看来舅婆的日子不好过,也就是上顿接下顿勉强温饱的水平。如今再加上她们娘仨,只怕—— 回过头,孙舅婆搀着上官姐弟进屋,嘴里兀自絮絮叨叨地念着:“大友家的真真丧良心,这么好的娃儿硬是不给饱饭吃,看把孩子瘦的。乖蕊儿乖信儿,来,快进来。你们先坐着喝口水,太舅婆这就去厨房给你们做好吃的去。早知道你们这么受罪,太舅婆早该把你们接来。我就看不惯大友这家子,真真忘本。头几年他苏大哥苏大嫂回村,对我们这些穷亲戚,哪个不是送钱送物,照顾得不得了。他大友媳妇记不住,我老太婆忘不掉。我老太婆骨头硬,不怕你们连累……” 许悠悠蓦地心头一暖。舅婆是个好人,或者嘴皮子厉害些,心肠却比豆腐还要软,一个倔强而又善良的老太太。可是倔强不能当饭吃,甚至善良还会让自己饿了肚子没饭吃。许悠悠不愿做那米虫,拖累这样的老人家,只怕真的会天打雷劈,遭了今生的报应。 是时候想法子赚钱谋生计了。只不过这钱要怎么赚呢?那生计又该往什么路子上去谋呢? 这要搁在现代社会,许悠悠一点也不用担心。不提好几年的工地管理经验,单单说她这一手好雕工,那也是在国内外拿过奖的,在木雕圈子里算得上一号人物。随随便便鼓捣出来的玩艺,那就叫艺术收藏品,要价从来低不了。 但是如今,就好比夜明珠搁在大白天,它派不上用场,不符合唐朝这国情。虽然盛唐风气开放,女性地位一日千里地提高,可也没见过哪个女人出来干木匠活的。听说唐朝的匠人都要登记在册,恐怕许悠悠这头一关的门槛就迈不进去。即便有朝一日能一展所长,那也是个等待时机、从长计议的事。 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唯有结合天时地利走唐朝人的一般路子。一般路子,在清泉村这个地方,就是a和b的选择。一、种田,二、做小买卖。 孙舅婆家没有田,也幸亏没有。尽管许悠悠天不怕地不怕,铁臂铜头响当当女汉子一枚,可你要她挽裤腿下那湿湿的烂泥田,她还真有点心头发怵。小时候被田里的蛇咬过腿,落下了至今无法克服的童年阴影。 舅婆说,不用许悠悠管这些,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做不来这种粗活。 “我家就是屋后那一块菜地,这会儿种的是小青菜、春韭菜还有芜菁菜。不是我自夸,我孙婆种的菜最是鲜嫩,挑到集市上卖得比谁都快。” 这是孙舅婆的谋生手段之一,除此之外就是—— “你别看我老婆子年纪大,我眼神还好使。偶尔也接些针线活来做。丽娘,你要真想帮我,赶明儿我去县里绣坊给你找点绣活,我知道你打小手就巧,女红做得比谁都好。” 许悠悠傻了眼,女红?刺绣?这是要她拿针吗?那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她就只会钉扣子而已。正干笑着接不了话,却见孙舅婆整整衣衫拿起一把小小的锄头拎着竹篮就要出门的架势,连忙问道:“舅婆你要去哪里?去菜地么?我帮你!” 孙舅婆笑道:“我去地里挖点野菜,这时节荠菜最好,晚上我给你们做春饼吃。” 许悠悠还没闹明白春饼是啥东东,幼子上官信已然欢呼雀跃:“好棒!有春饼吃了!信儿最爱吃春饼!” 这小吃货,真是府里出来的么?特没见识的样子,随便提到什么吃的,都兴奋得跟什么似的。孙舅婆倒是笑得越发开了,在那打开了的院门处,饱经沧桑的面上一条条皱纹舒展开来,映衬着午后的春阳,多么温暖动人的画面。只可惜一个怪老头突然出现,跑出来破坏了美感。 孙舅婆向着路过的他打招呼:“华老爹,从县城回来了么?这次出去的日子可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老爹 老爹,华老爹,孙舅婆的邻居,村里的木匠。只不过他这个木匠比较出名,据说这十里八乡没人比得上他的手艺,人送外号“活鲁班”。 半个同行啊。许悠悠不由地上心,态度便越发地客气有礼。“华老爹——” 奈何人家不领情,怪眼一翻,鼻孔里哼一声,特别不好相处的样子。 孙舅婆介绍:“这是我夫家的外甥孙女,现在带着孩子住在我家。” 这么一说华老爹倒是多看了许悠悠一眼,透着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你啊”的意思。却也只是多看一眼,随即不屑一顾,转向孙舅婆,瓮声瓮气地道:“老嫂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是个什么光景,村里谁不晓得。有爹有娘有哥有嫂的,轮到你来养么?再说了,叫人家生生休出去的,能是个什么好东西?要是亲生亲养的,那男家能连孙子都不要?” 这一番话把许悠悠听得完全愣住了。要知道苏丽娘来村里日子并不长,平时又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至于一个常年在外做工的木匠都对她了如指掌似的。再往深处想一想,却又明白了。铁定是苏大友家那泼妇在外广的播,真有她的,生怕抹得不够黑,怎么难听怎么来。 许悠悠私下里冷笑,这“人情”她一并记下了。以牙还牙却不是当务之急,最重要是如何来辟谣。清者自清她自己反正无所谓,可苏丽娘那两个孩子怎么办?等到住久了混熟了,他们肯定要出去,跟别家小孩玩也好,甚至于去私塾读书。难不成要像那些电视剧演得那样,一帮拖鼻涕的小鬼跟着他们屁股后头笑他们是“野种”? 她暗自盘算着对策,而孙舅婆却选择当面锣对面鼓张嘴就骂:“好你个华老头,没想到你也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东西。不晓得从哪里听来的几句闲话,居然跑到我面前来搬弄。我老太婆不用你操心,我自己家的孩子是个什么品性我自己心里有数!” 华老爹自以为一片好心却碰了一鼻子灰,气得嘴都歪了:“好好好,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等你被人吸干了血,我看你怎么哭。” 言罢,哼哼唧唧自顾自地走了。跟在他身后是个年轻的后生,一劲儿地道歉:“孙婆,师父的脾气您知道,他就是有口无心,有什么不中听的您千万包涵。” 挺斯文挺清秀的一个小伙子,腼腆着神情,极之诚恳的歉疚。孙舅婆果然消了大半的气,“长生,不是我说你师父,就他那张臭嘴,除了你村里还有谁受得了。真是难为你了,三不五时就要受他的冤枉气。” 这个叫长生的年轻人貌似人品还不是一般的好,他还替华老头辩解:“师父就是嘴巴坏,其实心肠是好的。” 远远的“嘴坏心好”的华老头凶巴巴喊了一嗓子:“长生,你磨蹭什么?赶紧回来做饭!娘们叽叽的,也不嫌晦气!” 靠!这老头真毒,拐个弯说孙舅婆寡妇门前晦气。孙舅婆登时老火暴起,梗着脖子就要找华老头干架,许悠悠连忙拉住她:“算了舅婆,你也会说华老爹臭嘴,你跟他认什么真。我们不是挖荠菜做春饼吗?赶快去吧,要不然恐怕到天黑都吃不上了。” 也因着她说了这句话,一起劝架的长生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这还是他头一回正眼瞧她,许悠悠本能地回视,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原本很普通很平常的事,却把那长生吓了一大跳。许悠悠也跟着吓一跳,怎么了?她长得很难看吗?难看到吓人? 这会儿长生的惊吓已然渐渐平复了,可这脸却又莫名其妙地红起来。许悠悠越发不解,视线一时之间也就没收回来了。哪诚想她越看,长生的脸就越红。红到最后实在吃不消了,招呼也不打一声,跟做贼被逮到似的慌不择路一溜烟地跑了。 孙舅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孩子,好好的,他跑什么?我跟他师父置气,又不会拿他撒气。” 许悠悠不作声,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明白。回头进屋叮嘱上官蕊照顾好上官信,不要去碰剪刀利器不要攀爬水井诸如此类,上官蕊一一应下。孙舅婆老怀安慰:“这么好的娘,这么好的孩儿,往你们身上泼脏水,真真缺了八辈子的德。” 许悠悠不愿她在孩子面前提这些,有意识把话岔开,拖着舅婆出了门。 出门,挖野菜。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清泉村依山傍水,景致极好。许悠悠多日来的郁闷之气连带着一扫而光。 一路上再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除了许悠悠在村口发现了不止一辆两辆的马车经过。不是那种行脚商旅,外观装饰非常华丽,里面似坐着华服女子,言笑晏晏,在那官道上来来去去络绎不绝。另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富贵公子,或结伴或独行,时不时数骑绝尘而去。 “那是县城、府城里的大户人家、官宦人家出来踏青赏春。这里前头几里地的清泉湖、月牙山,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年年春天都有不少的官小姐贵公子巴巴地赶远路过来呢。” 舅婆解释,许悠悠随即了然。历史书上看过,唐朝人最爱春游野餐,据说还是个年青男女邂逅约会的好时机,跟上元灯节不相上下。原主苏丽娘的记忆里也有这类印象,似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夫君一起远足踏春,只可惜她那个渣男相公从没让她如愿过。 这话听也就听了,许悠悠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日子好像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着,舅婆每天起大早卖菜,把她关在房间里绣花。许悠悠憋红了脸,也绣不出半片叶子。便想从其他方面补偿,比如做做早饭什么的,却总是被舅婆抢先一步。 好不容易半夜就提着神,天蒙蒙亮便起了身。爬起了一瞧,她还是晚了。院子里卖菜的担子已经不见了,厨房里香香的米粥早就在灶里温着。许悠悠泄了气,有那么点无以为报的感觉。只能把家里家外扫了扫,又把那如何赚钱的心病拿出来想了一想,依旧想不出个头绪。叹口气正准备叫醒上官姐弟,却听见院外头一阵嘈杂的人声,呼呼喝喝透着焦急的味道。 许悠悠出屋一瞧,赫然一惊。一男几女大踏步地向她家奔来,孙舅婆被那男的背在背上,竟一动不动,仿佛已奄奄一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累病 许悠悠真真以为晴天霹雳,孙舅婆快要死了。好在送她回来的人说,舅婆只是在卖菜路上昏倒,看着情形像饿晕了。那几个妇人挺热心,七手八脚帮着许悠悠扶孙舅婆躺下,又强行撬开她的嘴灌了一碗米汤。 孙舅婆这才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众人俱都松了口气,大家都是做活计讨生活的人,见孙婆并无大碍便纷纷离开了。只一个叫王婶的,似乎和舅婆特别交好,仍是不放心留下照看着。 许悠悠送她们出门,听见有两个妇人在那里小声议论着。 “孙婆真是自讨苦吃,这么大年纪还要养一大家子,能不累病么? “就是说啊,这年头各人管各人,又是个远亲,苏大友家都不管,孙婆这是何必呢?” “那小娘子也是,年轻轻有手有脚的,不能出来做活么?怎么把担子都推给孙婆?” “嘘!人家原来可是府城里的少夫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你说她能做什么活?” “嘁,少夫人又怎样?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也亏她好意思,厚着脸皮在孙婆家吃白食。” …… 这一番对话,虽说不中听,但话糙理不糙。再联想起华老爹先前“吸血”的说法,许悠悠越发地满心不是滋味。 回到屋里,恢复意识的孙舅婆正和王婶说着感谢的话,许悠悠见她脸色依旧很差,便说要和王婶去请郎中,却不料竟然引得舅婆发了急。 “请什么郎中?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我没事,歇一歇就好!” 许悠悠心中一动,问:“舅婆,是不是家里已经没钱了?” 孙舅婆没吭声。许悠悠心下一凛,兀自不敢相信:“这么快?我之前给你的钱全都花光了?” 王婶却以为她在查帐,“苏家娘子,话可不是这么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孙婆都病成这样了,你要怀疑她贪你的钱,你可真就不是个人了。” 这话说得重,许悠悠却不在乎,一味的震惊。这几日有饭有菜,偶尔还开个荤吃个肉,却没想到都只是孙舅婆打肿了脸在强撑。难怪她一天比一天起得早,原来是要多卖点菜多赚点钱。可自己却还逍遥自在这么一天天地混日子—— 许悠悠实在没脸待下去,原是个泪腺闭塞的人,却一刹那间控制不住地鼻子发酸泪气上涌。死命地压住,她拔脚向外,走到院子里挑起孙婆卖菜的担子。 王婶追出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许悠悠手背一抹眼睛:“王婶,家里就麻烦你照看一下,我去卖菜。” 王婶拖住她:“你这孩子!脸皮也太薄了,我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住了?你知道集市在哪儿么?再说了都这光景了,等你到了地头,集市早散了。” 许悠悠不听。不行!她今天一定要赚到钱,就算去卖血,她也一定要把钱拿回来! 屋里,孙舅婆也急红了眼,撑着双臂就要起来:“丽娘,你快把担子放下!我不用你去,我自己去!!” 这当口,内屋的上官蕊和上官信也醒了,揉着眼睛出来喊娘,却撞上这么一幕,吓得小脸煞白。上官蕊飞奔着去搀孙舅婆,带着哭腔:“太舅婆,你怎么了?” 上官信更不经事,直接问也不问,张嘴就哭。 连王婶都触景伤情,抹着眼角的泪花:“这一家子老老小小的,真是可怜。苏家娘子,你也别着急,来日方长,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唉,也难为你了,明明是个享福的身子,却沦落到这般田地。我还记得头几年,你坐着马车跟你爹娘回村,那是多风光多体面啊。” 马车?许悠悠一怔,鬼使神差地联想起村口的马车,那些坐在车里美人,还有骑马的俊俏少年,游春踏青,约会邂逅,有关唐朝资料里所描述的一见钟情概率之大…… 一瞬间仿佛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许悠悠蓦地惊喜了面色:“王婶,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采到花?” “花?”这思维跨度之大,王婶接受不了,傻傻地,“什么花?” 随便什么花吧,最好漂亮一点的。不晓得这里有没有玫瑰?好像唐朝也不流行玫瑰花吧。最好选一个应时应景讨当下女人喜欢的花。 桃花?对!桃花!曾经很火的电视剧,讲唐朝太平公主的那个《大明宫词》,主题曲不是这么唱的吗? “长安月下,一壶清酒,一束桃花”,多么诗情画意呀。 王婶依旧理解不了,只能挑她听得懂的回答:“桃花是有的,村子南面不是有片桃林么?这会儿桃花开得正好。” 得嘞!许悠悠高兴得差一点手舞足蹈,问清楚了桃林和清泉湖的位置,在家里找了个竹篮挎在胳膊上就要跟王婶告辞。 “王婶,这回真要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孙婆和两个孩子,我最迟太阳下山就能回来。” 王婶瞠目结舌:“你要去哪里?” 许悠悠回眸一笑,不见负气,只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我的好婶子,我当然——是去赚钱呀。” …… 赚钱的第一步,采桃花。这个简单,许悠悠不费吹灰之力便折了满满一篮子桃花。接下来是重头戏,怎么把这些花卖出去。 没来之前,信心十足。到了清泉湖边,却莫名地心怯。深深吸一口气,举目四望。确实有不少人,沿着湖畔,在绿树芳草丛中,三三两两地分散着。许悠悠叫自己别心急,眼光放准了,头一笔生意一定要成! 寻了许久,她把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那对青年男女身上。青山碧水,席地而坐,面前铺着一块很大的席子,上面摆着果盘和酒具。身后有小厮和婢女侍奉,身上华美衣装佩着价值不菲的玉饰金饰。绝对有钱有情调的主! 再看那二人神情,女子含羞垂眸,男子欲言又止,太适合不过了,彼此有情却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许悠悠大喜过望,低头思忖片刻,跟着摸索过去,清清喉咙扬声道:“有山有水,有酒无花,公子不觉得单调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卖花 许悠悠自认为自己这句开场白切中命题很有创意,可惜时机不对。人家小两口正眉目传情尽在不言中,她这没头没脑突然喊一嗓子,人家能不翻脸吗? 男子蹙眉,不耐:“谁?” 立马有小厮跳出来狐假虎威:“哪里来的疯婆子,快走快走!没的扰了少主人的雅兴!” 说话间他便强行把许悠悠往后推。眼看着便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许悠悠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大声嚷嚷着:“公子,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男的一愣,女的也一愣,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能讲出这么有品味的诗句。旁人非常有品味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男的挥手屏退随从,问许悠悠:“你刚才在说什么?” 许悠悠知道有门,转着眼珠子,灵感如泉涌:“公子我的意思是,香花美人,人面桃花。只有这么美的桃花才能配得上小姐的倾世容颜。公子要是不送上一枝给小姐,岂不是辜负了好花、也辜负了美人?” 多亏了小时候语文老师抓得紧,逼着她背了一大堆的古诗古文。卖花也是个技术活啊。 许悠悠技术不错,马屁拍得男的受用、女的也受用。男的笑道:“不想你这卖花的妇人倒也会附庸风雅。如此,我便买上一枝,不负这——香花美人。” 这后半截是冲着那女的说的。那女的又喜又羞,两颊酡红美态撩人,把那男的看得快活死了。许悠悠也快活死了,桃花送到买主手上,旁侧的小厮掏钱袋买单。 “多少钱?” 许悠悠眼珠子再转一转,杀心一起:“二十个钱。” “什么?”小厮叫起来:“一枝破桃花要二十个钱,你怎么不去抢?” 大概是要贵了,许悠悠些微后悔,但是骑虎难下,绝不能功亏一篑!“你这人讲话怎么这么粗?好好的雅事,到了你嘴里也太难听了。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美人一笑值千金。什么叫破桃花?你这是骂谁呢?” 对啊,那“破桃花”正被小姐拈在手里当宝似的,你这是骂谁呀? 那男的原本也有些嫌贵,但是台子搭起来,高度捧上去,再贵也不能在美人面前丢了脸。更何况也就是区区二十文。 “没眼力的杀材,再啰嗦我打烂了你这张臭嘴!给我滚到一边去!” 小厮挨了骂,摸摸鼻子自认倒霉。许悠悠二十个大子到手,乐得合不拢嘴。 当然了,这只是开始。头一炮开门红,接下来这胆子就壮了底气就足了。 几个美人在那边拉开场子蹴鞠嬉戏,一个愣头青躲树后探头探脑。许悠悠笑嘻嘻凑过去。 怎么?小哥,看上哪个妹纸啦?苦于没有搭讪机会?不要紧,没关系,买我一枝桃花吧。没有女人不爱花的,送一枝过去既讨了佳人欢心,又为下一步的亲近作了铺垫不是?什么?面皮薄不好意思唐突,那更没啥了,多加几个钱,姐我送货到手,替你牵线搭桥。我告诉你哦,姐我口才很厉害哦,出口成章佳句不断,铁定帮你赢得最高印象分。 事实证明,古往今来,情侣的钱是最好赚的。一心撩妹的男人都色迷心窍了哪会在乎那十几二十文的小钱。如此,转了一圈,许悠悠卖出去大半篮子,剩下一小半也不愁销路。往那女人堆里钻,嘴上抹蜜,甜话使劲往外蹦。姑娘小姐,好花堪折、人比花娇。您长得如此花容月貌,一定要锦上添花,让这鲜艳桃红为您再添几份颜色。 所以,女人的钱,尤其爱美女人的钱同样不难赚。只不过不敢漫天要价了,老老实实一枝两个铜板。 不多时,余货出清,鼓鼓胀胀的钱袋沉甸甸地压在手里。自此,许悠悠那颗到唐朝以来一直飘浮无依的心这才算真真正正安定了下来。 喜滋滋地打道回府,半路上遇到出来寻她的王婶。 “谢天谢地,你可算回来了。可把你舅婆担心坏了,倚门都望了几回了。怎样?你真去卖桃花了么?有人买么?” 许悠悠张口欲答,哪晓得王婶已自说自话,就跟事先编排好了似的。“没卖出去是吧?我就说了,要桃花自己去折就好,哪有人肯花那冤枉钱。你也别灰心,我们大家再合计合计,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里还有几个钱,你先拿去应应急。我家光景还过得去,我不用你还。” 王婶说着话就要掏袖子,却不想许悠悠已然拿出钱袋数着铜钱往她手里塞。 “婶子,今天谢谢你了。我也不知道这市集在什么地方,明天就烦你帮我割二斤猪肉,买点大骨头,我想给舅婆熬汤喝。” 王婶嘴巴张老大,惊得半晌合不上。“这钱,这么多钱你是哪里来的?真就是卖花赚的么?” 许悠悠含糊应了一声,心思全在给钱上。“王婶,你看这么些钱够买肉?我也没去过市集,也不知道猪肉多少钱一斤。” 王婶一看许悠悠已经数到三十个钱,连忙一迭声道:“够了够了,猪肉也就七八个钱一斤,大骨头就更不值钱了。你这给的也太多了。” 许悠悠财大气粗一挥手:“不要紧,剩下的就当我谢谢您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少不了请乡里乡亲帮衬。不知道您明天方不方便——” 王婶正拿眼瞟许悠悠那钱袋,心里估摸着得有一二百个钱。就这么轻飘飘出去一趟能赚上百个钱,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好的买卖。不由地满脸艳羡,耳边一听许悠悠说明天,立马来神:“怎么?你明天还要去?” 当然要去了,春天这么短,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不如明天让我家媳妇也跟你一起去吧。让她跟着你学学本事、长长见识。” 王婶不假思索,许悠悠愣了一下。王婶不是个眼拙的人,心下不快,嘴上却道:“要是你不乐意那就算了,我也明白这好生意好买卖总是独享的好,你当然不愿意旁人来掺一脚。” 这时候,许悠悠的心思已然转过了这个弯,笑道:“婶子你这是说哪里话?大家发财才是真的发财,明儿你尽管把你媳妇领来就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同伴 也多亏许悠悠答应了王婶,要不然孙舅婆那一关还不好过。老太太死活不相信许悠悠能在短时间内赚来这么一大笔,怀疑她走歪路捞偏门。 许悠悠只得搬出明天的同伴:“舅婆,你尽管放宽心把钱收好了。明早王婶的媳妇跟我一起去,你要不信我,等她回来你问她。” 这么着孙舅婆才半信半疑,把许悠悠给她的钱袋接过来。颤巍巍到屋角挪开杂物自地下搬出一个小坛子。打开坛子盖,先唤许悠悠来瞧。原来,之前那二十个钱跟坛子里好好地藏着呢。 许悠悠明白舅婆的意思,她白天提到钱让舅婆也多了心。 “舅婆你这是要羞死我吗?你对我们娘仨这么好,我要是那样想你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许悠悠故意发毒誓,孙舅婆急了,又是骂她又是叫她吐唾沫。许悠悠笑起来,暖意便像温泉上方的水蒸汽越发在那心底氤氲开来。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为了舅婆,为了两个孩子,为了——这个家…… 第二天,王婶果然领着媳妇巴巴地赶过来。利字当头,谁也逃不过。心急得天边才亮起了一片光,这俩人便敲门敲得砰砰响。王婶不仅买了肉和骨头,还从家里又带了几只鸡蛋,态度也比先前殷勤了几分。 “苏家娘子,这家里你尽管放心交给我。快出门去吧,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许悠悠哭笑不得,她以为是下田种地赶时辰么,那些有钱人哪有这么早的。不过也无所谓了,正好留点时间来聊天。这才是许悠悠的目的所在。打好人际关系,找机会洗白自己。既然打算在这村子里长住,便要住得舒舒坦坦抬头挺胸。 许悠悠琢磨着开场白,王婶的儿媳妇张氏倒是先开了口。 “苏家妹子,给你添麻烦了。我婆婆就是没眼界,见不得些小钱。其实我们家那口子长年跟着城里的掌柜跑买卖,本事得很。我们家在村里算不上拔尖,却也是数得着的。这听风就是雨的,何苦来的。” 许悠悠一听,哟,厉害角色。短短几句,几层意思。不要以为我欠了你人情,我们家条件很好,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都怪你在我婆婆面前吹牛,害我还要跑这一趟,我才不信你能赚这么多。 再看那小媳妇的面相,弯眉杏眼小嘴薄唇,是个灵巧能干的模样。只是眉宇间过于要强,透着心比天高的劲儿。 肯定是王婶回家把许悠悠一顿猛夸,惹得这小妇人不服气了。 无妨,越强势的个性在村里女人堆里就越有话权。许悠悠想了想说:“我知道阿姐好福气,不在意这点小钱。你就当陪我去湖边散心,我们也学学那些有钱人家,踏踏春赏赏景。” 张氏却把这话听成了讥刺,干笑道:“我们这些庄户出身的比不了妹子,田里家里大把的活计,享不了富贵人家的福。” 机会来了!许悠悠垂下眼眸,培养凄苦的情绪:“阿姐何苦揭我疮疤?以我现在的处境,阿姐认为我比得了你么?” 张氏向来是针尖对麦芒,冷不丁来个直接示弱的,真心不习惯,些微别扭。“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哭了?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这也算一种道歉了吧。人虽厉害,心是善的。许悠悠原本也挤不出眼泪,见好就收:“让你看笑话了,我就是想到从前,想我在夫家侍奉公婆照顾儿女、打理家事克尽妇道,有什么用?到头来人家看上了京里的官家小姐,照样不是逼着我和离?” 张氏愣了愣,“原来你是被逼着和离,我还以为——” 许悠悠接得快:“以为我是被夫家休弃,对么?” 张氏没作声,许悠悠笑了笑:“这年头人就是这样,就算亲戚又如何?雪中送炭的没几个,多的是踩高捧低落井下石,非把人往毁了说,好像生怕我不够惨似的。” 这话张氏深有同感,有感而发:“人情薄如纸,别说亲戚了,自家兄弟姊妹娶了亲嫁了人,从前感情再好现在也生份了。” “就是这个理。”许悠悠附和,关键的关键来了!“别说兄弟姊妹、同床共枕的夫妻,就是自己亲生亲养的骨肉,人家官小姐不愿当这后娘,做爹的还不是一狠心说不要就不要了。” 苏大友那凶婆娘不就是抓着这一点做文章吗?圆起这文章,不难。 张氏居然起了一些义愤:“这你也答应?不是他家的种么?当爹的犯浑,你公婆也由着他?” “我公公在京中供职,婆婆回了娘家。我夫君可不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再说了,一儿一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他就是要,我还舍不得。当娘的心,宁愿割肉也不能舍了自己的孩儿。” 这一连串许悠悠应得滴水不漏,张氏信了十成十,敌意尽去,感慨万千。“我婆婆真没说错,你真就是个可怜人。那些泼你脏水的,真真是损了阴德。” 等到这句话,许悠悠心满意足。话这就算是散出去了,至于传播的速度,千万不要低估大妈小媳妇的八卦能力。这趟没白来,至于今天会赚多少钱,许悠悠反倒没那么在意了。 二人摘好桃花到了清泉湖边的时候,太阳也就升起来一竹竿高。原以为肯定见不着人,却仍是在路边发现了一辆马车。极其华丽的马车,金银丝的纹饰,轻纱的帷幔,很显然其主人非富即贵。 张氏眼尖,推了许悠悠一把:“人,人在那里!” 许悠悠放远了目光,果然绿水边上站着一男一女,仆人离他们起码三尺的距离。 许悠悠对张氏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给你做个样子。再碰到相似的,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包你百试百灵。” 别看张氏在村里眼高于顶的,碰上真格的,气虚得很。“你真要去么?我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你这冒冒失失上去,花卖不出去是小,搞不好遭顿打都是可能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渣男 本来许悠悠因着昨天的经验胆气十足的,听到张氏这话却起了犹豫。看这家随从恭敬的态度,似乎还真要加点小心。 从藏身的树后出来,上前,却不敢靠得太近。朗声念诗,李逵的三板斧翻来覆去依旧那几句。 “当春好时节,桃花笑春风。有花直须折,无花空折枝。公子小姐,买桃花么?一枝二十文,莫嫌它贵,美人一笑值千金。” 俗话说得好,招不在老,有用就行。湖边的人闻声而动,转向许悠悠。男的反应要快一点,最先转过来。在许悠悠的视线里,慢慢地,面颊的轮廓、侧脸、继而全部的容貌。 蓦然间的面熟,随即记忆中的惊弦一震,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乱跳起来。许悠悠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错!是扇原主苏丽娘一大耳刮子。人都死了,魂都没了,原先身体的条件反射居然还残留着,每次见到这个人、这张脸就心慌气短手足无措。 有点出息行不行?!有什么呀,那家伙不就是长得帅了一点?好吧,许悠悠摸着良心承认,他的确很帅,非一般超世俗的帅。陌上公子人如玉,着一袭淡青色的袍子,映衬着背后湛蓝的天空绚烂的春阳,自带天神光环似的,冷不丁就能闪瞎你的狗眼。 许悠悠捏住拳头命令自己淡定。帅有什么用?披一身好皮就能掩饰内里人渣的本质?还不够渣吗?好好的老婆,贤良淑德得立块牌坊都不为过,就因着一封莫名其妙的情信,他说不要就不要了。好好的儿女,又孝顺又懂事,跟他简直一个模子造出来的,他居然也忍得下心来怀疑血统。 ——“苏丽娘,是你不安于室,给上官家蒙羞。我念在往日情份,只与你和离。你还有脸哭闹寻死?把那两个孩子也带走,上官家容不下来历不明身份不清的娃儿。” 许悠悠把手握得更紧,因为拳头在作痒,蠢蠢欲动要给渣男那俊美无俦的下巴来上一下子。这时候被忽略的女配开口,好奇地打量着许悠悠。 “刚才是你在说话么?你是在卖桃花?我还从未见过哪个人卖花卖得像你这样雅致。” 许悠悠瞄了她一眼,是不错,小模样挺标志,穿的襦裙居然是浅绿色。靠,唐朝也流行情侣装? “上官公子,我们买一枝花吧,这么好的诗不捧一下场,多可惜?” 这妮子倒洒脱,一点小女儿的娇羞都没有。上官庭曜,苏丽娘的前夫、上官蕊上官信的老爸,他第一时间没有回答。他还在盯着许悠悠,极深的眼眸,也许有惊讶,藏得太好,看不清楚。 怎么?认出她来了?认出来就认出来,怕你啊。真贱男!这么短时间就找了下家,搞不好还真让她说中了。什么所谓的情书,不过是借题发挥,看上了新人踹了旧人。 新人有点小意见:“上官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一直盯着她看,你——认识这个妇人?” 千万别!那边还有个张氏,这要把话说穿了,她之前编的那一大堆不就白费了。许悠悠猛地一警醒,脑子活泛起来,满面笑容堆出来。“回这位贵小姐的话,像小妇人这种粗鄙村妇,哪有机会认识公子小姐这样的贵人。大概是我昨天也在这里叫卖桃花,公子见过我?” 那女的一怔:“怎么?上官公子昨天也来过?” 对啊,我还看见他带着个大美人一起游湖呢。小姑娘,选老公一定要把眼光长足了,那些斯文败类脚踩几只船的还是能扔多远扔多远吧。 许悠悠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眼角余光扫到自己挎着的那一篮子桃花,小小的天人交战。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好呢,还是借机赚钱敲那渣男一笔? 一秒做出选择。越发笑容可掬,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昨天我还求公子买我桃花来着。可公子说,一个人形单影只,要这桃花有什么用?等到明天如愿以偿请到意中人与自己成双成对,他便包了我这一篮子花。我只当公子与我说笑,不想公子却是个诚信君子。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这一篮桃花请公子收下。一枝二十文,这里有二十五枝,一共五百钱,谢谢惠顾。” 许悠悠走几步,伸长了胳膊,把篮子直直地杵到上官庭曜的鼻子底下。 上官庭曜如深海一般的眼睛,立时起了一丝波澜。这一回,诧异掩饰不住显而易见。他垂眸看了那桃花一眼,眉心蹙起,继而抬眼仍是望向许悠悠,目光里多了研判的意味。双眸炯炯,几可看穿人心。 这什么意思?跟她来眼神杀?怕你啊!许悠悠扬眉,硬生生顶着上官庭曜的视线,眼里较着劲。一时间,目光流转,暗潮汹涌。 还没比出个高下,冷不防许悠悠手上一空,隔在她和上官庭曜中间的篮子让人给拿走了。女配终于找到存在感,喜滋滋地抱起那一捧桃花,那叫一个自我陶醉。 “原来上官公子今日约我游春,还有这样的深意。公子的美意,珺瑶心领了。” 这么一打岔,上官庭曜便撤回了目光,没事儿人似的,顺水推舟也没解释。只是淡淡地吩咐随从拿钱给许悠悠,那语气那镇定还真不是一般渣男办得到的。 许悠悠五百铜钱到手,皮笑肉不笑:“啧啧,看看这位小姐,人面桃花,真真美得就像一幅画。公子好福气,祝公子早日抱得美人归,来年再得好儿好女一双,从此琴瑟和谐,天长——地久!” 咬牙切齿吐出那最后两个字,许悠悠也不管上官庭曜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翻脸,潇洒一转身径直往前走。心内忽地些微彷徨,奇怪了,又不是她老公,又不是她前夫,她在这里气个什么劲呢? 张氏从树后出来迎她,嘴巴张得都快塞下一整只鸡蛋。“就这么容易你这花就卖掉了?老天,五百个钱,跟白捡了一样。” 许悠悠甩甩头,把那纷乱的思绪甩到脑后去,朝向张氏道:“今天也是碰上个冤大头,算我走运。不过路子就是这个路子,那些个公子小姐就好这一口酸文酸句的,你把我教你的记熟了,你的生意也差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旧识 张氏原是个心思灵巧的,一点就透。日头高照,人渐渐多起来。许悠悠又帮张氏挑了个看似靠谱的潜在客户,叫她上去试了一回。 果真还就是那么回事,张氏得了甜头,不由地热情高涨。许悠悠却莫名的情绪低落,就跟张氏说自己先回了。张氏满口答应,等不及许悠悠说再见,便已然转身往那人堆里钻去了。 瞧这劲头,只怕是教会了徒弟没了师傅。许悠悠并不担心,她早留了后手,不愁别人跟她抢生意。再说了,这本来也不是个长久的买卖,要想赚那长久的铜钱,还得往别的门道上动脑筋。 许悠悠想着心事,回头走了没几步,便被一个人叫住。 一个作小厮打扮的半大小子,浓眉大眼,倒是生得十分机灵。见到许悠悠面上的焦急这才敛去,换作一片惊喜。看来他是特地来寻她的。 “少——” 急急忙忙地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就立马打住,惊觉失言的表情。缓了一缓,才又续道:“小——小嫂子,你还认得我么?” 许悠悠望着他,在心里撇嘴。她倒是想不认得,可这大脑就跟装了开关似的,记忆它自己往外蹦。这个小厮叫做小九,是她“前夫”上官庭羽的贴身,打小就跟着他,好像这主仆感情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只不过,记得归记得,认不认识还得由她来决定。许悠悠一本正经地装傻充愣:“这位小哥,请问你哪位?” 小九一听,失望之色立显,压低了声音嘴里嘀咕了一句。许悠悠没听太清,但从口形可以推断出来。大概意思就是——难道少夫人真的害了什么疯病,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原来,上官庭羽以为她失忆了。不放心,又派随从到她这里套话来了。 小九又问:“小嫂子,跟你打听个事,你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么?” 许悠悠顿时警觉。这是间接在问她住在哪里吗?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摸到她门上去?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是防渣男。许悠悠摇头:“我住得可远了,起了大早赶了好几里地才过来。” 小九不解:“你既住那么远,怎会跑来此地卖花?” “还不是这里贵人多?花也好卖一些。唉,谁叫手头不宽松呢。穷则思变,总是想办法多赚一点才好。小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小九心不在此,含含糊糊地点头称是。那眼珠子转来转去,想是还要问别的东西。许悠悠不耐烦了:“小哥你到底有完没完?我们家那口子还等着我回家做饭呢,你要没别的事我可走了。” 小九直接吓掉了下巴,话都结巴起来。“什、什么?你、你、你又嫁人了?” 许悠悠心下好笑,脸上却惊奇不已:“你怎知我是再嫁?” 小九答不出来,结结巴巴变成了支支吾吾。许悠悠给他铺梯子下台,作恍然大悟状。“噢,定是我面相天生的寡妇样,叫你瞧出来了。” “啊?寡、寡妇相?”小九更加瞠目咋舌。 许悠悠自自然然的:“对啊,你没看出来?我头前的男人就是得急病死的,可怜哦,不知道什么怪病,头生疮脚生疮满口流脓。人家都说这是他作孽太多,老天给了报应。连累我这一世做了寡妇。好在如今又寻了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汉子,也不嫌弃我拖儿带女的。算命的都说我命里灾劫已经过了,以后的日子可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小九彻底被打败了,或者应该说受刺激太深,嘴巴良久良久合不上,眼珠瞪得滚滚圆圆,仿佛魔怔了似的。 许悠悠作好心状,拿手在他眼前挥来挥去。“小哥,小哥?你怎么了?” 小九回过神,惊恐万状地望了许悠悠一眼,好像她不是疯子就是怪物。 “小、小嫂子,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话没说完,人已跑远,落荒而逃。许悠悠跟他挥手、抬高了音量喊:“哎?——哎!怎么回事?怎么说一半就走了?慢走啊——” 茫然的语气还在嘴上装着,一丝玩味的笑却已然浮上了唇边。上官庭羽,我不管你是心存愧疚意欲上门弥补,抑或憋着坏水心生歹意,好的坏的,姐姐我一概谢绝。咱俩已经离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做人做鬼,永不相干! 至于今天这五百个铜钱,就算我许悠悠路见不平,对你这个渣男小惩大戒。如此许悠悠心安理得提篮把家还,心情是好的,就是钱太重了。影视剧里都是骗人的,唐朝根本就没有银票这种东西,金子、银子也不是主要的流通货币。买来买去,用的就只有铜钱,一千个铜钱串一串,是为一贯。所以说,这穷人也就罢了,稍微发点财,腰缠万贯的下场那就是被钱压死。 幸好许悠这财不算大,背到家还有命在,不过是手酸胳膊酸。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只有王婶在刷锅准备做饭,一见许悠悠喜不自禁,“今天这么早就回了?我儿媳妇呢?” 说着话她就向外伸脖子,许悠悠回道:“我今天走大运,头一笔便叫人包了篮。你家媳妇还在那边没回来呢。” 王婶“哦”了一声,脸上掩不住的失望。 许悠悠明白她的意思,笑起来:“好婶子,你就尽管放宽心。你家小嫂子聪明着呢,刚才没多一会儿我就已经见了她卖了好几十文。本来我准备多陪她片刻,只是心里记挂着好舅婆跟孩子,所以就先回了。” 王婶又“哦”了一声,其中情绪却已和先前天差地别,合不拢嘴的笑,对许悠悠又是一番感激,顺带着也就更加殷勤地表功。 “你舅婆就是个闲不住的命,老是记挂着她那块菜地,非要去看看。我琢磨她还没好利索,去了肯定又要劳心劳力的,就造了个由头,叫她领着蕊儿信儿上村口玩去了。菜地我已经浇过水施了肥,回头你跟你舅婆说一声。还有,你不是叫我请郎中给她瞧瞧,方才贾郎中来过了,说是没大碍,就只是操劳过度身子虚了些,好好调养一段时日就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领情 王婶说就为这请郎中,孙舅婆还把她好一阵数落。许悠悠自然又要领情,对她再次表示感谢。 大概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似乎不是怼来怼去,就是谢来谢去。人家给你人情,你欠了人家人情。你领情,你还人情。对方再领情,再还人情。一来二去,关系便亲近起来。这亲近也许是无坚不摧的,也许碰到具体的利益冲突便土崩瓦解了。 许悠悠深谙此道。打小父母离异,从单亲孩子变成两个再婚家庭的踢皮球。爷爷家外公家,亲戚家妈家爸家,飘到一处是一处,过上一天算一天。还好她没有变成愤世嫉俗的问题少女,而是练就了察颜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品性,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待方式,只要从她眼前一过,她便能瞬间做出反应。就好像脑子里装着一台精密的机器,分析处理应变,环环相扣有条不紊。 当然,这也是木雕同行诟病她的地方。他们说,许悠悠这个人有技艺有灵气,出来的作品绝对登得了大雅之堂。只可惜做人太圆滑了,少了棱角,缺了一点艺术家的风骨灵魂。 无所谓,风骨灵魂是什么?她只想赚更多的钱,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过属于自己的优质生活。 题外话,似乎扯得远了。回归正文,许悠悠把请郎中的钱给王婶,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叫王婶回去,中午的饭她自己来做。王婶也记挂着寄在邻居家的小孙子,便也没有推辞。 许悠悠将刷好的锅重新拿回厨房架到灶上,水缸里舀水到锅里,再坐到小凳上往灶膛里添柴。她在农村待过好一阵子,寄人篱下的日子,怎么可能光吃不动手。这些简单的家务活难不倒她。 柴枝旺旺地燃起来,火舌贪婪地舔着锅底。许悠悠些微出神,先前的气愤淡下去,如今再想起上官庭羽,却是莫名的困惑。讲真,他实在不像那种会抛妻弃子的人渣。五官生得太端正,眉眼间也柔和。纵然心思深沉了些,但谦谦君子的大框架是铁定错不了的。 那他为什么独独对苏丽娘这般绝情呢?许悠悠想不通,下意识要叹气,却冷不丁一口烟气吸进鼻子里,立马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条件反射地捂住口鼻,打眼一瞧,坏了!刚刚只顾着发呆,柴伙塞得太多,堵住灶眼了。手忙脚乱地正待抽出柴枝,又听见上头滋滋滋的,却是水烧干了锅底在火上干炕着。 这种关键时刻,大脑居然好死不死地当机,不晓得是要先顾上还是先管下,许悠悠傻不愣登地站着,慌得没了主意。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跟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手脚并用,灶膛里抽出干柴,把那燃着的火星迅速踩灭了,与此同时一碗水泼进锅里,只听得“嗤”的一声,锅底起了一片水汽,热度缓解。 许悠悠松了口气,抬眼瞧来人。是他!舅婆家的邻居,怪老头木匠华老爹的徒弟,叫什么来着?对,长生,孟长生! 孟长生的脸皮那就是宣纸做的,薄得不能再薄,被许悠悠一盯,又要惯性的面红。 许悠悠打破尴尬,开口道谢。“刚刚多亏你了,要不然锅烧坏了我真不知道该跟舅婆交代。”这可是家里唯一仅有的一口宝贝大铁锅。 孟长生却惶恐起来,双手乱摆:“少夫人您千万别谢我,小、小人当不起。” 少夫人?小人?许悠悠有些明白了:“你以前见过我?”难怪第一次见面他表现得那么奇怪。 长生点头:“少夫人许是不记得了,小人却时刻不敢忘记。前年小人随师傅去上官府做活,小人一时不知深浅误入了府上的后宅,幸亏碰上的是少夫人。少夫人不但没有追究小人,还指点小人出去的路径。少夫人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许悠悠听得头有点晕:“我说,长生——兄弟,我已经不是什么少夫人了,你也就别再一口一个小人的了,听着怪别扭的。” 长生是个死脑筋,不肯改口。许悠悠下重药:“我已经离开上官府,你还偏要夫人夫人的叫我,你这是在提醒我现在有多么落魄吗?” 长生一吓,连忙一迭声地否认,又是没口子的道歉。 许悠悠活怕跟这种人打交道,赶紧岔开话头:“对了,你正好从门口经过吗?这么巧正好赶过来。” 原就是句废话,却把长生又是一吓,跟做了亏心事似的涨得面红耳赤,低着头期期艾艾地道:“其实,我是记挂着少——记着您的好,这两天一直在院子外面转悠,想找个机会再跟您亲口道一声谢。” 许悠悠心里头警钟一敲。她前世好歹活到三十开外,恋爱也谈过几场。面前这小伙子分明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怕只怕道谢是假,记挂是真。想想也合理,十八九的大小子平常就跟暴脾气的师傅混一块,偶尔见到个温柔貌美气质佳的婉约少妇,还不是立马惊为天人。 刚刚在清泉村立足,许悠悠不想传出这样的桃色新闻。虽说唐人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风气开放,但是它究竟开放到什么程度,许悠悠还没个数。如今她也算是当了妈的人,谨慎一点比较好。 耳边孟长生还在叨叨着报恩,拍着胸脯说什么砍柴挑水之类的重活一并交给他就好。许悠悠快刀斩乱麻,下逐客令。“长生兄弟,你看时候也不早了,舅婆和我两个孩子说回来就回来,我还要忙着做饭,就不招呼你了。” 孟长生虽迂,却不傻。黯淡了面色,却强打精神告辞,嘴里说着以后有用得到他的地方许悠悠尽管吩咐,他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到这里,倒是提醒了许悠悠,她还真有一件事情要请孟长生帮忙。 “长生兄弟,你这两天要是去县城,麻烦你跑一趟我家,就是在县里开富春酒楼的苏家,你一问就能问到。请你捎个口信给我爹,告诉他我们娘仨已经不在苏大友家住了。以后要是捎钱直接捎到村尾的孙舅婆家,千万别再经苏大友的手了。记住,一定要见着我爹才能说。若是碰到的是苏家少当家,也就是我哥或者我大嫂,你千万一个字都别提,知道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一、商机 孟长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口信带到。这个,许悠悠不怀疑。至于苏丽娘的老爹会不会再捎钱过来,那还真不好说。 现在苏家是长子当家。苏丽娘的大哥能干得很,把酒楼经营得蒸蒸日上。她嫂子娘家的一个远房表兄还在京都什么府里当了个从七品的小官。有人有钱,这家中爹妈的位置便直线下降。从前还有个世家公子的女婿撑腰,现在女婿变路人,便越发地腰杆挺不直了。 因此还是那句话,靠天靠地靠爹靠妈,都不如靠自己。卖花的生意依旧要做下去,多存一点开元通宝,将来甭管要干什么本钱绝对是需要的。 第二天,许悠悠又来到了清泉湖边。到之前,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既然她把这个赚钱的诀窍告诉了王婶的媳妇张氏,不担保张氏不会告诉什么纪氏王氏,纪氏王氏再转几手,这就成了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 不过许悠悠以为,这总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却不曾料到,这清泉河周边的草地上,乌泱泱的一片人头,全都是挎着篮子叫卖桃花的村妇。我的乖乖,那个张氏是把全村的女人都招来了么? 张氏见着许悠悠也挺内疚,“对不住啊妹子,都怪我婆婆,嘴上缺个把门的。得了几个钱逢人便吹嘘,弄得大家伙都来问我。你说,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再说这也不是个藏得住的事,你说对不?” 许悠悠知道这个道理,她也曾动过叫张氏保密的念头。但确实,这不是个瞒得住的事。更何况张氏便是答应了她保密,也难保不会悄悄告诉几个与她亲厚的熟人亲戚。不过是平白的让许悠悠落了个小气吃独食的坏名声。 张氏降下喉咙悄声道:“你放心,你教我的几句话我谁都没告诉,她们卖不过我们。” 她倒是聪明,不但对旁人,便是对许悠悠也留了心眼。张氏的篮子里,桃花是编了花环的,另有其他各种讨喜的花样。许悠悠失笑,聪明不到点子上再怎样花心思都是枉然。搞这么一大帮人乌烟瘴气乱了此地的清静,哪个文人雅士还愿意来呢? 得,她的第一桶金挖到这里,就算是到尽头了,回家洗洗吃饭陪孩子去! 幼子上官信看见许悠悠回返,惊喜十足:“娘,你回来啦!” 嘴里叫喊着,小家伙便扑了过来,抱着许悠悠的大腿撒娇似的不放手。书上说,三到六岁是恋母期,这话果然有道理。搭在恋母期边缘的上官蕊也想上去,却又不太好意思。 许悠悠什么眼力,立时看穿了,走过去摸了摸上官蕊的头,和声问道:“蕊儿,舅婆呢?” 想是那苏丽娘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对女儿上官蕊并不十分亲近。上官蕊居然因着许悠悠的这个动作红了红脸:“娘,太舅婆在屋里呢。”同时乖巧地接过了许悠悠手上的篮子。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许悠悠心头涌起阵阵怜惜之情。前世她虽然不愿结婚,却梦想生个可人贴心的好丫头。不想这一世竟让她遂了心愿。以后就是再辛苦,也值得了。 孙舅婆闻声而出,一见那满满当当的篮子,脸却坍下来。“怎么?今天一枝也没卖出去么?” 许悠悠寻她开心:“舅婆,你不是说我这是投机的把戏,不会长久。你看,当真被你说中了。” 孙舅婆仍在失落:“虽是投机不假,可要是能再卖几天该有多好。一天上百文的进项,抵我多少斤菜。唉,可惜这一篮子花,也害你白费了半天工夫。” 许悠悠微笑不语。她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哪回没给自己留过后路。桃花和工夫都不会白费。把花摘下来清水洗一洗,煮上一锅桃花粥。舅婆的菜地里摘点新鲜小菜,拿盐腌了凉拌好。再带上点乡间的土制米酒,去月牙山。 要说这唐人,日子过得还真是逍遥,旅游运动的观念和现代完全有一拼。唐诗里不是经常有登高望远的描写吗?许悠悠观察过了,还真没错,除了游湖,每天爬月牙山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上山容易下山难,又累又饿一身臭汗。这时倘若在山脚看到她的小摊,就着嫩嫩的小菜吃一碗香香的桃花粥,喝一口沁入心脾的小米酒。有谁能抗拒这样的诱惑呢? 今天是来不及了,赶明儿她再想几句特别的诗句当广告语,做个大招牌,那些个自诩文人墨客的不愁他们不光顾。 只不过收入恐怕不能跟之前卖桃花那两天相提并论了。唐代本来就有寒食节前后吃桃花粥的习俗,这不算什么独门新创。依这村里人如此强悍的模仿能力,大概要不了多久又会有一群跟风而来的。说也奇怪,不是讲古人最瞧不起做小买卖的,怎么这村里全都上赶着往上扑呢?看来追根究底,还是开元通宝的魔力大过了其他一切啊。 许悠悠着实有些后悔,她实在不应该在王婶面前露了行藏,损失了这么一大笔,只卖给她婆媳一个人情,也不知道究竟值不值当。 就在她头痛这些杂事的时候,上官信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样新鲜物事,拿在手里问上官蕊:“阿姐,这是什么东西?” 许悠悠下意识瞄一眼,就见着薄的刀刃在太阳底下闪着亮晃晃的光。立时神经紧张。板起面孔喝斥:“信儿,我不是不准你碰这些利器,快拿来给我!” 上官信委屈,撅着小嘴:“娘只说不许碰厨房里的东西,可这是我在外面捡到的。” 的确,这不是她们家厨房里会有的东西,这是一把刻刀,雕木头用的。噢,她知道了!八成是昨天孟长生不小心掉在院子里的。他们师徒俩可不就是做木工的么? 许悠悠将刻刀握在手里,顿时久违了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这“老朋友”,有多长时间没见了?这可是她前世里吃饭的家伙哟。 那边厢上官信还在小人儿生闷气,许悠悠招手唤他过来:“好了信儿,是娘错怪你了。不气了不气了,你舅婆还在煮粥,娘正好得空。我去找块没用的木头树根什么的,给你雕个小玩意好不好?” 上官信仰起脸,好奇:“玩意?什么玩意?” “嗯,随便吧。什么木头小老虎、木头小马,我告诉你哦,我可是雕得很像的哦。” 说者无心,听到自己耳里,却是雷光电闪的一下子。思路马上打开了,对啊!她以往总是雕惯了大物件,一出手就是几位数几位数的人民币,却不曾想到其实她完全可以从小做起。弄些娃娃们喜欢的小玩具,最好是唐朝没有出现过的,能要高价固然好,要不了高价就薄利多销,能赚一个是一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二、玩具 接下来的几天,卖过桃花粥回来,许悠悠就坐在院子里琢磨要做一个什么样的玩具。必须简单容易不费时间,又得别出心裁抓人眼球。 特别难想,她经常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搞得舅婆和上官姐弟以为她又犯了之前的傻病。甚至于觉得她又有什么想不开了,会分分钟自杀寻短见的节奏。然后,每天每时,许悠悠走进走出身后都有个“尾巴”跟着,那一老两小成天神经兮兮防贼似的防她。 关于这一点,当事人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许悠悠只知道,当某一天,她突然想到最佳方案,正仰天长笑三声的时候,舅婆和那一儿一女以一种“末日终于到来”的表情在她面前突然崩溃。 上官信死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嘴上玩命地哭。上官蕊拉着她的衣角也是死命不肯松开,双眼饱含着热泪:“娘,你不能再寻短见了,你走了我跟弟弟怎么办啊?” 舅婆一边擦泪一边骂:“死丫头,我男人儿子都没了,说起来我还有什么盼头?要死也是我去死,什么时候轮到你!” 呃——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许悠悠抓抓头,不知所措,只能玩命地吼,不玩命不行啊,哭声太大盖不住。 盖住了哭声骂声,再指天指地赌咒发誓,她绝对不会自杀,肯定不会自杀!求求你们,别再哭了,刺耳朵脑袋疼,真心受不了啊。 如此这般,安抚了家里人,这才腾出手来忙正经事。找不到其他能帮忙的人,只能厚着脸皮去托孟长生,准备工具准备材料,做第一个实验品…… “蕊儿信儿,快来看!看娘给你们做了什么?”许悠悠样品制作成功,喜出望外奔出屋子。 上官蕊上官信聚过来,抬头只见许悠悠手上有一只精致的竹制蜻蜓。蜻蜓做得非常像,就连翅膀上的纹路都是惟妙惟肖。但这不是最稀奇的地方,最稀奇就是,那蜻蜓就只尖嘴勾出来的一个点在许悠悠的食指上,其他部分都是凌空的。随便许悠悠怎么动手指,上下左右甭管幅度有多大,那蜻蜓就仍是稳稳地定在她的指尖,便像是粘在了她的指头上一般。 许悠悠又把蜻蜓放在院墙外的矮树上,那竹蜻蜓尖尖的嘴便停在那树枝上,翅膀向外伸展着,活脱脱一只真正的蜻蜓。 这竹蜻蜓是越南的特产,据说是几十年前越南某个村的人根据活的蜻蜓仿制出来的,特点就是单靠头部的尖嘴,可以在桌角、树枝、手指任意一个支点保持平衡。看着神奇,说穿了就是个杠杆原理。用坚实的竹根刮去青皮劈成长条,削掉部分竹心做成身子,两边各钻一小孔用柔软的竹梢做成翅膀,将身子的一端向上弯成尾巴,另一端向下弯作头部的尖嘴,也就是支撑点。只要身体翅膀的比例长度计算精确,两边完全对称,这蜻蜓就算是立得住了。 许悠悠还没在木雕这一行大放异彩的时候,在某宝上卖过这个东西,赚点零花钱贴补家用而已。没想到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只可惜差了最后一道工序彩绘上色,唐朝的油漆和颜料实在是太贵了,刚刚起步的买卖,许悠悠不敢下那个血本。先搞个原始粗放版的,投出去探探市场。 便是原始粗放版,已经叫上官蕊上官信乐开了花,兴奋地又是拍手又是蹦跶。 “娘!快!快拿给信儿,信儿要蜻蜓,信儿要蜻蜓!” 上官信猴急猴急的,许悠悠刚将竹蜻蜓从树上拿下来,就被他一把夺走了。捏在手上还有点情怯,小心翼翼地放到另一手的指尖,试探地动了动,蜻蜓果然没有掉下来了。这下可把小家伙给高兴坏了,哈哈大笑上蹿下跳。 于是乐极生悲,蜻蜓掉到了土里,上官蕊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捡起来,轻手轻脚地拍拍灰尘:“阿弟,你小心点,可别把它弄坏了。” 即使稳重如上官蕊,亦在此刻露出了属于小孩子的神情,翻来覆去把玩着竹蜻蜓,简直爱不释手。 这情景终于打消了许悠悠最后一点顾虑,虽说这东西是越南人近些年的原创,可不能担保在这遥远的唐朝会出来个“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双胞胎。就中国古代人那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和聪明才智,实在是无法低估啊。 不过还好,这巧合似乎没有发生。上官姐弟都是府城大家族里出来的,爷爷又在长安做官,那些新奇好玩的东西铁定见识了不少。既然他们都新鲜成这样,竹蜻蜓的市场前景估计差不了。 那边厢上官姐弟为了玩竹蜻蜓差点吵架。 “信儿,给我玩一下嘛。” “不要,我还没玩够呢。” “你再不给我,阿姐生气啰。” 上官信扭着身子:“不要!不要——” 许悠悠心中一动,“蕊儿信儿,不如你们拿去村口玩吧,叫村里别的娃儿也来见识见识。”正好看看其他孩子的反应如何。 上官蕊上官信齐齐说好。这些时日他们早就跟村里的同龄人玩熟了,小孩子心性,自然是得了好东西就要到人前去炫耀。 许悠悠叮嘱:“记得,要是别人想要,叫他们回去求爹娘,拿着钱来跟我买,知道吗?” “知道啦!”上官姐弟脆声应着,不一会儿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许悠悠乐滋滋地回去做饭。这村里的人搅黄了她卖花的好买卖,如今也让她们出点血破点小财。 她这里打了一副如意好算盘,却不诚想人算不如天算。也不过片刻时光,她就在厨房里就听到上官蕊上官信跟院子里喊娘。 “哎,来了。”许悠悠忙不迭地跑出来,一瞧两人那模样,愣住了。 “蕊儿,信儿,这是怎么回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三、算帐 院子里,上官姐弟的情状,已经不能简单用“狼狈”来形容了。 上官蕊的辫子散了半边,上官信跟三花脸似的面颊好几处都是黑乎乎的。那衣服就更不能看了,又脏又乱得仿佛在泥地里连打了几个滚。可邪乎的是,这两人精神状态挺好,甚至可以说是昂扬的。 上官蕊握着那只竹蜻蜓,神气得好像得胜归来的女将军。上官信还好整以暇地在啃大饼吃,边吃边咂嘴,似乎这饼的味道相当不错。 许悠悠愣得歪了嘴,半天半天才道:“你们跟人打架了?” 上官蕊稍微怯了怯,低下了头。上官信兀自得意着:“娘,你不知道,阿姐可厉害了,朱阿牛那么大的个子,村里小孩都怕他。结果被阿姐打得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那样子别提多可笑了。” 喝,看不出来呀,上官蕊文文秀秀的,还有这本事。许悠悠看向她,上官蕊顿时把头埋得更低。 许悠悠些微伤脑筋,记得有个做幼教的朋友讲过,这种小孩打架的事一定要好好处理,既不能护短,也不能埋汰了自家孩子。先把前因后果搞清楚再说。 “为什么打架?”许悠悠问上官蕊。 上官蕊忸怩地踢着脚尖:“因为——因为——” 上官信抢着答:“因为、因为—— 许悠悠瞪他一眼,上官信总算识了些实务,一伸舌头也把脑袋低下去,低下去专心致志地吃饼。 其实不用问也猜得出,准是那朱阿牛在村子娃娃堆里横行霸道惯了,乍一见竹蜻蜓,不管三七二十一下手就来抢。却没料到被上官蕊巾帼不让须眉地给ko了。这姐弟俩还得理不饶人,顺带手抢了人家的饼子来吃。 要照许悠悠以前的性子,立马拍着桌子鼓掌叫好。她的人生信条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遇佛杀佛。但是考虑到目前她为人母亲的身份,似乎太高调了。 然而,同母不同心,作为另一位主要当事人的母亲,朱二嫂似乎恨不得有多高调就多高调。还离得老远,就听见那河东狮吼。 “家里有人吗?快给我滚出来!” 朱二嫂那泼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没理还要硬占三分理,更何况这回是上官蕊她们稍显理亏。今天这关只怕是不好过。 上官蕊一格登,望向许悠悠:“娘——” 上官信缩着脖子,把饼子往怀里揣。 许悠悠微作沉吟,当机立断。“蕊儿信儿,快!回屋去!我不叫你们千万别出来。” 上官信乖乖听话,上官蕊放不下心:“可是娘——” 外头朱二嫂携子朱阿牛眼看就要到了,刻不容缓,许悠悠拿出为娘的威严:“快!进去!” 上官蕊一怔,娘虽然对她不算亲近,却也不曾这般喝斥过。小姑娘不由地委屈满腹,咬着嘴唇一步三回地进了屋。 许悠悠整整衣衫,酝酿了一下情绪,打开门。人还没出来,嗓子已拔高了,气贯长虹的音量。 “朱二嫂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我问你,你家阿牛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了,好意思欺负一个四岁的娃儿。你进去看看,你儿子把我家信儿蕊儿打的,衣服也扯破了。这到底算谁的?你们家赔吗?” 切,扮恶谁不会?我还会恶人先告状,你会么? 朱二嫂给整懵了,眨了半天眼睛才找回点状态。“你说什么?明明是你们家闺女把我儿子给打了,你看你看,这后脑肿这么大一包。还有这,看这脸上给挠的。对了,最惨是胳膊!” 朱二嫂此次当真是心疼坏了,扯着朱阿牛推到许悠悠面前,袖子一摞。嗬,那么深一牙印,渗着血丝一缕一缕的。这上官蕊下嘴还真狠。不应该啊,就为了一个竹制的玩具,这孩子不至于啊。 许悠悠也对着朱二嫂眨了眨眼。朱二嫂不明白许悠悠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不作任何反应就只是对她眨眼睛。愣了愣,才记起来要光火。正要光火,许悠悠却又作出了反应,以吃瓜群众的心情问:“哟,这是谁干的呀,把好好的孩子打成这样。” 朱二嫂气晕了,扯着脖子青筋暴跳地咆哮:“你是不是傻?!我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是你闺女!你闺女!!” 许悠悠很冷静,想也不想一票否决:“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不成我会诬赖你?”朱二嫂要哭了,一蛮不讲理农村妇女居然破天荒地体会到“秀才遇到兵”是个什么滋味。 许悠悠表示,她才是秀才,摆事实讲道理的那种人。扬声向院内:“蕊儿,蕊儿——你出来一下。” 上官蕊答应着,挪着小步子怯生生地出了屋。 许悠悠向她招手柔声唤她过来,揽着上官蕊的双肩也把她推到朱二嫂面前。 朱二嫂以为这是要让两个孩子对质,急忙拉着朱阿牛摆出架势准备迎战。却不想许悠悠只是云淡风轻问她:“二嫂子,看见我闺女了么?” 当然看见了!她又不瞎! “好,很好。”许悠悠满意地点点头,“蕊儿,没你事了,回屋去吧。” “可是——”上官蕊犹豫,却见许悠悠极迅速地冲她使了个眼色。上官蕊明了,低下头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朱二嫂濒临崩溃的边缘:“你什么意思?耍我们母子?你这婆娘是香的不吃吃臭的啊,本来我看你孤儿寡母怪可怜的,才跟你客客气气地讲道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这话已经说得难听了,却伤不到许悠悠。她慢条斯理地叫朱二嫂别急,怒极伤肝。“二嫂子,我是个慢性子,你得容我一样一样跟你说,是不是?” 朱二嫂深呼吸,再深呼吸,憋着伤肝的怒火等下文。 许悠悠的下文说来就来:“二嫂子刚才也看见我闺女了,她那个子、还有那小身板瘦的。你再瞧瞧你儿子,你们家阿牛长得多好,人高马大壮得真就跟头小牛一样。你儿子后脑的肿包明显是让人一把一推跌在地上磕着的,你觉得我闺女有那个力气把壮得像头小牛一样的阿牛一把推在地上爬不起来吗?然后还上去把他一顿挠外带狠狠咬了他一口,你儿子都不反抗的吗?我闺女可是一点伤都没有。这合情理吗?我看是你们母子俩在耍我们母女吧,朱二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四、吹牛 多亏许悠悠从前爱看些破案刑侦的电视剧,这会儿才能有理有据把个朱二嫂给唬住了。 朱二嫂兀自嘴硬:“我家阿牛说了,就是你家闺女打的!” 许悠悠嗤笑:“娃娃的话你也信?你去村里随便找个人来听听,你儿子被我闺女打得满地找牙,说出去谁会相信?” 朱二嫂反驳不出,心里也有些怀疑了,粗声粗气地问始作俑者:“阿牛,你自己说,你到底是被谁打的?是不是她们家的丫头?” 许悠悠刚才那番话朱阿牛小朋友也是听在耳里的,混沌的小脑袋瓜豁然开朗。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他堂堂的朱阿牛,村里的小霸王,居然让个丫头片子打得还不了手,这要是传出去,他在村里那帮屁孩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 想到这里,朱阿牛打定了主意,干脆响亮地回答:“娘,不是她,不是她打我的。” “不是?!”朱二嫂立时直了眼珠子,嚷嚷着:“不是她又是哪个?” 朱阿牛注定了是他娘命里的克星,“娘,没谁,没谁打我。哼,这村里谁能打得过我?”睥睨天下的霸主气势立显。 霸主他娘要疯了:“那你刚才哭着跑回家干嘛?拿你老娘寻开心啊!对了,还有那胡饼呢?也不是她家抢的?” 没错,差点忘了胡饼。面子要顾,胡饼也要夺回来,他还一口没吃呢。朱阿牛纠正他娘的用词,“不是抢的,是她家那个小子偷的我的。” 朱二嫂这会也顾不上到底是偷是抢,气急败坏只想占点上风。从来她吵架都是越吵越来劲,怎地碰上这城里来的小蹄子就搞得这般憋屈呢。 “信儿他娘,你怎么说?”朱二嫂斜睨着许悠悠,就等对方张口否认。但凡这小蹄子说个不字,她非撕烂了她那张利嘴。心头那口鸟气到现在还堵着胸呢。 谁知许悠悠偏就要跟她作对,居然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这倒是真的,饼子让我家信儿给吃了。” “什么?吃了?朱二嫂聚中气震天吼,”这可是他爹特地从府城捎回来的烤胡饼,那是府城最出名的铺子,每天就卖那么几炉,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许悠悠没搭理她,却只望着朱阿牛,“阿朱我问你,这饼子当真是信儿抢了你或是——偷了你的?” 眼眸倏然间一冷,冷得朱阿牛小小地打一寒战,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朱二嫂企图夺回注意力:“我说你——” 许悠悠打断她,叫她等一会,自己去去就回。 回到屋里,上官蕊上官信正跟墙那儿贴着,做错事小孩的标配。 “娘,要不我去跟朱阿牛他娘赔个不是?”上官蕊小心翼翼地说。 “娘,这个饼子我也不吃了,你拿去还给阿牛吧。”上官信把咬了一半的胡饼送到许悠悠面前,眼睛还兀自盯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许悠悠终于体会了为娘的心情,酸涩搅动起来的那凉凉的温暖。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许悠悠一点都不矛盾。摸了摸上官信的头,又望了望上官蕊,和声道:“放心吧,这件事娘自有主张,朱阿牛母子找不到我们麻烦。” 朱二嫂可不这么想,又被晾在外头半天,火气指数直线飙升。“我说信儿他娘,你到底玩什么把戏?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你。说吧,你打算怎么赔我?” 许悠悠依旧忽视她,俯下身和朱阿牛平齐,问了的问题再问一遍:“阿牛,你告诉我,这饼子当真是我家娃儿拿了你的?你看看我手上是什么?你还记得这个竹蜻蜓么?” 因为先前冷冷一瞥的阴影,朱阿牛还对许悠悠有些发怵。原本不敢和她对视,可听耳边这语声和悦,方始抬头。一抬头,目光立马被吸引。小吸一口气,没错,就是这个蜻蜓!孙婆家那小鼻涕鬼小气得要命,碰都不肯他碰一下。要不是把他眼馋急了,他才不会欺负一个断奶还没断干净的娃娃呢。 许悠悠知道这小子要上钩了,又将竹蜻蜓勾着自己的食指,上上下下地晃悠,“阿牛,你想不想要这个?” 要要要!朱阿牛眼都直了。 “那么,你就要说实话。你说,胡饼是不是你硬塞给信儿逼着他把竹蜻蜓换给你?” “呃——”朱阿牛迟疑,但很快就不再迟疑,小牛眼亮起来,“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胡饼算什么?没了还可以缠着爹爹再买,苏家小婶子拿着的那可是从来也没见过稀罕东西。若是叫他得了,还不叫王家小虎、毛家的铁蛋他们羡慕死了。 朱阿牛拽着朱二嫂的衣角撒娇:“娘,就是这么回事!苏家那个小娃说话不算,你快帮我把竹蜻蜓要回来。” 这牛小子倒是会顺竿爬,许悠悠暗自好笑。 只是朱二嫂却弄得面子里子都没了,偏生自家儿子拆的台,向外人发作不得。唯有恨铁不成钢,狠命戳了朱阿牛一指头:“你个混小子败家玩意,好好的胡饼叫你拿去换这破烂货,我看你是好米好饭给吃糊了脑子!” 许悠悠这会子倒是不请自来,半路插话道:“二嫂子,你可别这么说。这烤胡饼算个什么?铺子再有名饼子再金贵,撑破了天它也就是个吃食,胡麻饼而已。你可别瞧不起我这小玩艺,那可是上古传下来的好东西,鲁公秘录知道不?” 朱二嫂跟儿子一齐摇头,不明觉厉。 也是,这大概就是《寻秦记》里杜撰出来的典籍,唐朝人知道才怪。不管了,接着吹。 “那鲁班祖师爷总听说过吧?” 这个朱二嫂晓得,华老爹外号不就是“活鲁班”么。 许悠悠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哎,对了,鲁班祖师爷生前写过一本书,将他毕生绝学收录其中,那就是鲁公秘录了。我这个,就是根据鲁公秘录里的记载做出来的。本来呢,这竹蜻蜓不仅会立,而且会飞。怪就怪我资质不够,就只做出来个半调子。就这半调子,那也是值了大钱的。府城荣古斋听说过吧,我这个就是专门做出来要送去荣古斋卖的。家里统共就那么几个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五、忽悠 忽悠到这地步,许悠悠算是彻底把朱二嫂忽悠傻了。再来最后一句,画龙点睛。 “我们家信儿就是知道这竹蜻蜓金贵,才怎么也不肯跟你家阿牛交换的。” 朱二嫂虽被忽悠傻了,但不是真傻。她一听这话急了:“信儿他娘你这什么意思?敢情我们家胡饼就让你们家给白吃了?” 许悠悠拍大腿,又气又急:“唉,怪就怪你家阿牛偏偏追着我们家信儿要把饼子给他,我家信儿呢又是没眼力嘴馋的。这下子,饼吃了,这竹蜻蜓我又不能就这么白给你们,这可怎么办是好。” 朱二嫂不开口,一迳拿眼剜着许悠悠,摆出一副你不给说法我绝不罢休的架势。 许悠悠敲脑袋,又是左右为难了一番,这才壮士断腕般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大不了我起早贪黑再赶制一个出来,至于这个——” 朱二嫂顿时面上一喜,朱阿牛急不可耐就要来接。 许悠悠把手一缩,接续上句:“至于这个,二嫂子你再给我十个钱,纯粹意思意思,不让我做个白工,怎样?” 缩出去的手伸出来,正待交货收钱。原以为十拿九稳,却低估了乡下主妇的吝啬程度。 “什么?十个钱!”朱二嫂嚷嚷起来,“我搭进去一个胡饼,还要倒找你十个钱,我失心疯了么?” 许悠悠始料未及,愣了愣。朱二嫂打定主意:“信儿娘,这竹蜻蜓确实是个好东西,是个稀罕物件。可对我们这些人家,这再好的物件,不能吃不能用的,搁屋里也就是个摆设。不值当,你还是把买胡饼的钱赔给我,都是乡里乡亲的,其他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不是吧,这眼看着就要成功了,难不成功亏一篑?许悠悠想了想,换了副欣喜十足的表情爽快地道:“那成!多亏二嫂子明事理,不为难我们,我这就回屋给你拿钱去。阿牛,这竹蜻蜓婶子收起来喽。下回你要是想玩,我叫我们信儿借你玩会儿。” 许悠悠故意指头勾着竹蜻蜓在朱阿牛眼前绕了一圈,这才收到掌心,作势转身。果不其然,朱阿牛立时跳脚,拽着他娘嚎着嗓子又哭又闹:“娘啊,我要这个!我要这个——呜呜哇哇,你快把钱给小婶子,我才不要去求他家的小娃儿,我要带回家自己玩,呜呜呜!” “哟,听听,这孩子哭得多可怜。这要让他爹瞧见了,指不定多心疼呢。”许悠悠在旁闲闲地煽风点火。 朱阿牛得了提醒,立马袖子一擦眼泪,两手叉腰:“哼,你不给我买,等我爹回来,我告诉爹去,让我爹收拾你!” 村里人都知道,朱二家就朱阿牛一个宝贝疙瘩,朱二干的又是货郎营生,走街串巷一年倒有半年在外头。俗话说远香远香,难得回家的朱二便格外地惯着自己的独养儿子,这才养成了朱阿牛无法无天的个性。 至于那朱二嫂再泼再凶,也是怕自家汉子的。没法子,要靠汉子养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朱阿牛捧着一波三折终于得回来的宝贝蜻蜓,乐得合不拢嘴。旁边的朱二嫂到这会儿还在纳闷,她明明是来找人家算帐的,为什么帐没算成自己还贴进去十个铜板。 许悠悠目送那母子二人离去。虽然忽悠小孩是很没品的事,但是像朱家这种霸道蛮横的,小小地教训一下也不为过,权当她替天行道吧。 如此,许悠悠心安理得地揣着那十个钱回返,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看朱二嫂这反应,恐怕她即便将竹蜻蜓拿去集市上卖,也卖不出什么大名堂。乡下人家,过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实在日子,这些个花巧的小玩艺顶多就是一个钱两个钱的消遣。可如果让许悠悠只卖那一个两个钱,她着实有些不甘心。这开局贱卖了,以后翻身就难了。难道真的要跑去府城搭路子?能找个有路子的人帮忙就好了。 院子里头,正屋门口,一个小脑袋探出来。确定周遭平安无事之后,上官信跳出来,哈哈哈地鼓掌叫好:“娘真棒!娘最厉害!娘真的把坏人赶跑喽!” 这小子!亏他还有脸得意。许悠悠板起面孔,打发了外边的,现在是时候教育这家里的。 “信儿,你不记得娘跟你说过什么?别人的东西不能拿,不告自取是为偷,你都忘了么?” 许悠悠这虎妈气场一开,可不是闹着玩的。上官信吓得连连摆手,磕磕巴巴地辩解:“娘,不是,我不是偷的!是、是阿牛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我捡起来想要还给他。可他被阿姐打怕了,跑得飞快飞快的,怎么喊也不肯回头。” 许悠悠一怔,继而震惊。“掉在地上?掉在地上你还捡来吃?脏不脏啊?” “不脏不脏。”上官信还挺开心,“我拿袖子擦过了,一点都不脏,可好吃了。” 许悠悠无语,仍是不敢相信。这还是上官家捧在手心养大的金孙少爷吗?怎么养得比市井普通人家的孩子还不如。 上官蕊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睛仍是望着地面,不跟许悠悠对视。嘴里轻声轻气地说:“娘,这不怪阿弟。你不知道,就是你昏迷——就是上回舅舅要赶我们出门你气不过悬梁那次。娘你昏过去了人事不知,舅妈骂我们是丧门星,一天一夜也没给我们饭吃。阿弟又饿又怕,饿极了怕狠了,这才落下了心病。老也吃不饱的样子,看见吃的就想要。” 那一刹那,许悠悠的心好像被椎子狠狠地椎了一下。尽管这不是她的责任,这两个也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子女,却还是椎心椎骨的歉疚、椎心椎骨的疼。难过得想哭,强忍着把上官信搂到怀里,用力所能及最温柔的声音。 “信儿乖,都是娘不好,娘让信儿受委屈了。娘保证,会让信儿过上好日子。以后不要再捡地上的东西,也不要去馋别人吃的东西。不管你想吃什么都要告诉娘,娘都会买给你,好不好?” 上官信似懂非懂,不过天底下还有比窝在娘亲的怀里更温暖更舒服的事么?就算娘什么都不买给他吃,也没什么关系啦。反正他胡饼也吃饱了,嘻嘻。 上官蕊离得远远的,些微别扭地搓磨着自己的脚尖,偶尔偷眼瞄一下许悠悠和上官信。 许悠悠一看就明白,这傻丫头,准是又多想了。于是,心变得格外柔软,又想哭又想笑的。她冲着上官蕊伸手示意。这动作居然把上官蕊惊住了,睁圆了双眼无法置信。 从前,苏丽娘究竟有多忽略这个女儿。许悠悠索性搂着上官信走几步,一把拽过上官蕊,不由分说强行圈进臂弯。儿子女儿她都爱,上一世没有享受到骨肉亲情,这一辈子她再也不要错过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六、教女 母子三人在院子里抱成一团,浇过菜地回家的孙舅婆一进门就见到这样一幕,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 许悠悠轻描淡写带过去了,并没有提及朱家母子上门闹事的事。舅婆性子硬,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许悠悠隔了一天才找到单独询问上官蕊的机会,询问她如此下狠手胖揍朱阿牛的原因。 上官蕊咬着下唇:“娘你就别问了,都是我不好,失了大家闺秀的方寸。是我给娘丢脸了。” 屁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不是大家闺秀,那是脑子缺根弦少根筋。许悠悠大力地拍上官蕊的肩,首先对她的能力进行毋庸置疑的肯定。一个小女孩家家,没练过一天拳脚功夫,能将一个比自己大一岁高一头的混小子打得满地求饶,这是多么大的勇气外加多么大的毅力。 上官蕊被夸得目瞪口呆,继而不好意思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当时就觉得快气疯了,什么也顾不上想了。” 许悠悠不动声色:“你为什么被气疯了?朱阿牛说了什么话让你气成那样?” 上官蕊一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意欲亡羊补牢,抿紧双唇再不肯吐露一个字。 其实许悠悠早就心中有数:“是不是朱阿牛说,你们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而且还说了娘很多坏话。” 上官蕊又是一惊,惊忧满眼,却见许悠悠尚算平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担忧尽去,眼神却慢慢地悲哀起来,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人样的悲哀。 “原来娘早就知道了。是,朱阿牛说我和阿弟都是没有家的野孩子,我们的爹都不要我们了。爹要去找小娘了,永远不会来接娘和我们回家了。” “就这些?” “嗯,就这些。” 说到这里,许悠悠知道她在王婶媳妇张氏那里下的心眼没有白费,舆论的风向转过来了。对,朱二嫂那句“我看你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亦是佐证。事态发展,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仍在悲哀着的上官蕊,抬眼望许悠悠,却不由地好奇起来:“娘,你不伤心的吗?” 伤心个毛线球啊!为了个贱男,伤自己的心,不划算。许悠悠正色道:“蕊儿,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头脑很有主张的孩子,是信儿的好阿姐,是娘的好女儿。可今天我却要对你失望了。” “娘——”上官蕊登时惶恐起来。 许悠悠努力让自己语重心长:“蕊儿,那朱阿牛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我来问你,你爹有没有亲口对你说过,他不要你了,不要信儿了。蕊儿你实在是辜负了你爹的一番苦心。” 上官蕊摇头,困惑。 许悠悠揭晓谜底。 “你爹是怕娘一个人离开以后太孤单,他知道你们都是娘的心头肉,他不忍心将我们分开。 ——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你想问,爹和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开?蕊儿,大人的事你也许还不太懂,但是我问你,以前娘在上官府的时候过得开心吗?娘是不是每天都偷偷地哭? ——那么现在呢?你还见过娘哭么?娘是不是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其实你爹是成全了我。两个人缘分尽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到这种地步,勉强凑合倒不如分道扬镳,成全彼此也成全自己。” 上官蕊说上官信有心病,她自己何尝不是藏着很重的心结。这是许悠悠能想到的解开她心结最好的方法。贱男固然可恨,但是这恨里,没必要加入上官蕊和上官信的。恨自己的亲生父母,那恨多一分,便是向那痛苦的泥沼里陷上一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痛苦许悠悠尝得够了,她宁愿编一个美丽的谎言,让这对姐弟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长大。 上官蕊在努力消化这一段话,以她的理解能力,完全听懂还是有难度的。不过,囫囵吞枣的效果也还不错。“娘,是蕊儿错了,蕊儿不该埋怨爹。我和阿弟一定会好好地陪着娘,听娘的话,孝顺娘。” 许悠悠点点头,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路得由这两个孩子自己选。或者,她该不该去府城找一找上官庭羽呢?总觉得他不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脑子里有两个小人,正反双方,一个说应该,一个不应该。时不时就争得面红耳赤不相上下。 到最后许悠悠自己都不耐烦了,各打五十大板,打死完结。这种烦心事,放着以后再说吧。反正府城终归是要去一趟的,而且越快越好。竹蜻蜓已经做出来了,打开销路势在必行。即便是作为初衷的玩具,有机会还是要够一够那高档玩具的门槛。拿朱二嫂的话来说,这是个稀罕物件,怎么能暴殄天物呢? 就在许悠悠为动身去府城准备行装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朱二,常年在外的货郎、朱二嫂的男人、朱阿牛的爹爹,在这个时候回了村,居然又巴巴地来敲许悠悠家的门。 许悠悠应门而出,一见朱二,一听他自报家门,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个突。难道是看穿了她的把戏,代老婆儿子出头来了。 还真有点像。朱二长得高大壮实,简直就是超大版的朱阿牛。久经风霜的面上掩不住的精明干练,到底是走南闯北跑江湖的角色。 许悠悠暗怀戒备,蒙在鼓里的舅婆倒是热情得很,把朱二让进屋内,又是备座又是倒水。 “我说朱二,你这么个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婆子门上坐坐?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许悠悠在心里偷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舅婆肯定也瞧出点不对,这是客客气气给朱二一个下马威呢。 这下马威似乎很有成效,朱二越发拘谨起来,斟字酌句地说:“孙婆,你说得对,我确实有事,我找苏家娘子有点小事。” 当真冲着她来的,但瞧这架势,不像是秋后算帐的模样。还言辞闪烁的,似乎还有点避着孙舅婆的意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七、朱二 许悠悠给孙舅婆使了个眼色,让她领了上官蕊、上官信去院子里玩。然后,静待朱二开口。 至于那朱二,虽然他不是来找碴干架的,但提起的还就是竹蜻蜓那档子事。 “我回来听我家里的说,她跟苏家娘子买了只竹蜻蜓。” 许悠悠眼神微闪,继而大化而之一挥手:“嗨,什么买不买的,都是乡里乡亲的,抹不开那面子。”言下之意,我可没坑你,我是看着乡里乡亲半卖半送。 朱二没接这茬,照着自己的思路:“我还听说这竹蜻蜓是上古鲁班祖师爷传下来的好东西。” 许悠悠谦逊,“都怪我资质平庸,好东西传到我手里也没做出全模全样的。” “苏娘子太客气了,就这半模半样的也已经很了不起了。苏娘子真不是一般人,寻常妇人哪会做这精巧玩艺。”朱二捧她,继而话锋一转,试探之意明显,“不知道家里的货都送去荣古斋了么?” 许悠悠心里一格登。第一反应,坏了,牛皮要吹破了。本来要慌,再观察朱二的神色,却是心头微微一动。拿出演技,作气恼状。“别提这事,一提我就糟心。” 朱二一愣,一直掩饰着的情绪外露,露出些许急切。“怎样?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可不是?”许悠悠唱作俱佳,“既如此,我也不瞒你朱二哥。原本路子已经铺好了,是我爹的至友,很有些神通广大,跟荣古斋的老板熟络得很。可没诚想,天有不测风云,这位伯父在外跑货,竟莫名染了场急病,用汤用药虽说命是保住了,元气却伤了大半。这不,前日托人捎信给我,说是回老家养病去了。这么一来,还真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这几天我正寻思着亲自去一趟府城。可我毕竟是个女人家,这家里家外我也放不下心。唉,头疼啊。” “哦,原来是这样。”朱二了然。明明眼中精光频闪,一刹那的喜形于色,却偏偏要强行压抑,故作沉吟,这才状似无心闲闲一句,“要不然,苏娘子,你把你手上的货给我,我帮你代着卖卖看?” “啊?”许悠悠作惊讶不解状。 朱二生怕她犹豫,又加了一句:“不是我自夸,我虽是个货郎,却比寻常的货郎混得要好一些。说不定能帮你卖个好价钱。” 许悠悠笑起来:“可不是,我倒没想起来,朱二哥的嫡亲兄弟是府城珍品堂的二掌柜,可了不得。朱二哥也有一条好路子呢。” 这回轮到朱二惊讶,真正的惊讶,继而些微懊恼。半晌才勉强笑道:“珍品堂比不得荣古斋,只怕苏娘子瞧不上我这野路子。” 他前句自夸,后句自贬,似前后矛盾,其中内情却不过是个练达生意人的算计罢了。他之前说代卖,这话里不确定因素就多了,卖给谁卖什么价,统统不得而知。但若提到珍品堂,那便是另外一种情况了。诚然,珍品堂不如荣古斋名气大,但在府城里也是数得上的。进了珍品堂的东西,价钱自然低不了。 如此一来,朱二便没有办法向许悠悠压价,倘若收价过高,他这转手的利润便低了,搞不好还有蚀本的风险。这叫他怎么能不懊恼呢? 许悠悠暗笑,怪就怪他有个大嘴巴的老婆,成天价家里有人自家兄弟有本事,这村里村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她倒没说错,若不是靠着这个兄弟,朱二这货郎怎能做得风生水起?往那市井坊间收些没人要的旧货野货,转手经珍品堂一捣腾,哪回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朱二那边,许久没作声,之前的计划被打乱,他需要重新慎重考量一番。良久,朱二开口,语气已和前番截然不同。“苏娘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不知道荣古斋是个什么状况。我也承认苏娘子做的这东西,确实新奇有趣。但是会不会被珍品堂看上,那边究竟肯出什么样的价,我不敢夸这个海口。我家兄弟就只是个二掌柜,终究是替东家做事。而我这边——” 朱二只把最后这句说了一半,另一半的意思许悠悠懂。他不捞点好处,他兄弟不捞点好处,凭什么来帮许悠悠这个忙。他不提,就是要许悠悠来提。许悠悠懂,却不想现在就提。 “朱二哥果然是个见识广的,说出的话真真在理、叫人佩服。不如我把做好的成品拿出来给朱二哥鉴赏鉴赏,看看以朱二哥的见识我这货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入了珍品堂的眼。” 朱二没听明白,“不用再看了,我头前在家已经看过了。” “那只是初版,拿来给孩子玩的。”许悠悠笑了笑,回身进里屋,跟着捧出一个托盘,托盘里摆着八只竹蜻蜒。 朱二原本不以为然,不过给个面子瞧一眼,却立时目瞪口呆。许悠悠这托盘还没在桌子上摆稳,他已忍不住取了一只,小心翼翼搁在手里把玩,嘴里喃喃地:“真真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说起来还真要谢谢朱二嫂,要不是跟她吹牛,许悠悠怎么会吹着吹着就吹出灵感万千,从此改了竹蜻蜓的市场定位。既然预备卖去府城荣古斋一类的地方,原始粗放版大概是不够瞧的。许悠悠终究还是逼着下了血本,买来了生漆颜料,给竹蜻蜓通身彩绘。又做了底座支起一根细木棍,用来将蜻蜓立在棍顶。 许悠悠知道,唐朝的木雕彩绘在后世那都是非常出名的,一般的货色恐怕还入不了那些权贵富豪的眼。因此格外不敢怠慢,对于蜻蜓的制作,诸如头身翅膀的纹理图样、边边角角的打磨以及色彩的搭配,林林种种一概都是费尽心力地讲究。同时对底座也做了浮雕彩绘的图案,并且八只蜻蜓各有各的主题。四只为一组,一组为“春夏秋冬”,一组为“梅兰竹菊”,采用的颜色、底座雕刻的图形,均与之相对应。 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差点没要了亲命。光是调漆就伤了许悠悠的神,唐代毕竟资源有限,很多颜色都需要自己调配,单说那春天的浅绿、夏季的翠绿就费了老半天工夫。每调坏一次,她都要心疼得半死,那可是血滴滴的一大把铜板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八、成交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朱二一改平日的审慎,一拍桌子不假思索:“苏家娘子,你这货我要了!” 许悠悠心里实在是巴不得的,本来她就对府城之行没有把握,无门无路的,人家会买她一个村妇的帐么?朱二的出现,简直就是天助她也。但心里想那是自家的事,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起来。 “这个——”许悠悠作为难状。 朱二面色一紧:“怎么?苏娘子还有什么难处?” 许悠悠答道:“难处倒算不上,只是荣古斋那里——” 朱二生怕到嘴的鸭子给飞了,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给你牵线的人不是病了么?你生人生面地过去,未必占得到好处。不如我,熟人熟路,我们又是一个村的,我还能让你吃亏么?别说你了,就是那孙婆,也放不过我呀。” 许悠悠把戏演足,再思忖片刻:“这样吧朱二哥,我一个人拿不了主意,容我去跟舅婆合计合计。” 朱二有些急了,却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皱着眉点了点头。 许悠悠到了院子里,孙舅婆正心痒难耐地好奇着呢,一见她就轻声问:“怎地?朱二要问你买那竹蜻蜓么?” 许悠悠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再俯身耳语:“舅婆,你先别问这么多,回头我再慢慢说给你听。我的好舅婆,我们的好日子要来喽!” 言罢神秘一笑,抬高音量:“哦,知道了舅婆,我知道怎么做了。” 再回转屋内,朱二正向门口张头探脑的。 熬到这会儿,火候应当够了。许悠悠道:“朱二哥,让你久等了。舅婆说了,朱二哥是个实诚人,信得过。我这货便交给你了。” 朱二闻言,老大松了口气,耳旁听见许悠悠问:“但不知朱二哥,准备用什么价钱来收呢?” 这个价,还真不好说。这竹蜻蜓铁板钉钉绝对会赚大钱,可这钱究竟能赚到多大,朱二没把握。他斟酌片刻道:“不知先前,苏娘子和荣古斋是如何约定的?” 许悠悠料他有此一问,“我和那位叔父约好了,卖下的钱,刨去相应开支剩下的,五五分帐。” 朱二一喜,这个划得来。主动权在他手上,卖多少、赚多少还不是他嘴上说了算。 是吗?真就是你说了算吗?许悠悠不慌不忙地给朱二上眼药:“朱二哥,你是做惯了大买卖的,以诚待人、诚不相欺的道理肯定不需要我多说了。手艺在我这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不欺我、我不欺你,这生意才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我会做的可不只竹蜻蜓这一样好东西。” 言外之意,你要是背着我玩猫腻,这回我不知道,但我总有知道的时候。到时候,我路子已经铺出去了,一拍两散,损失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朱二蓦地出了一身冷汗,暗忖道,这妇人难道有透视眼么?怎么他想什么都瞒不过她似的。惊疑之下,却是下意识地肃然起敬:“苏娘子果然不是一般人,你放心,长长久久地做买卖,必然是要诚不相欺的。” 许悠悠颔首微笑,买卖就此成交。 朱二收货,起身告辞。许悠悠忽地记起了什么,追过去:“朱二哥慢一步,容我给这竹蜻蜓取个名号。” 朱二奇道:“这还需要取名号?” 当然了!唐人不会明白,品牌的价值,有时候甚至超过了商品本身。 许悠悠想了想说:“我看,就叫它——‘苏娘蜻蜓’吧。” …… 朱二走后,许悠悠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搁在她心头的这块大心病总算是去掉了。无事一身轻,没来由地却是想起了孟长生这个人。这次能成事,孟长生可算是帮了大忙。 生漆颜料又是托他买来的,底座许悠悠想弄点好木头,也是他从活计里顺带手短下的边角木料。实在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这孟长生也奇怪,甭管帮什么天大的忙,他都乐呵呵的,开心得不得了。帮完了忙,却不来领人情,成天躲个没影,搞得许悠悠想道声谢却找不到对象。 你说找不到人吧,算着家里柴伙快没了,这新柴便砍得好好的,堆在大门口。舅婆去浇菜地,十回有五回跑个空,地里水啊肥啊都弄得妥妥当当的。而且最神奇的是,只要每回许悠悠犯了难想找人帮手的时候,他就跟心灵感应似的立马来敲孙舅婆家的门。 许悠悠应付千种人都能游刃有余,偏偏对孟长生这一类毫无办法。偶尔歉疚得很了,也会忽发奇想。等哪天那小子实在憋不住跟她表白,干脆就一咬牙一狠心答应他得了。毕竟像这样踏实肯干又对你死心塌地的,古往今来都算得上是稀缺品种。然而此念方起,却是忍不住地浑身起鸡皮疙瘩。过不了自己这关,也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罢了罢了,以后还是能不找他就不找他,等到将来她发家致富,总能想到办法还了现在的人情吧。 只不过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呢?那两组“苏娘蜻蜓”究竟能不能卖出去,能卖一个什么的价格,一切都只有等朱二回村才能见分晓。 朱二来得比想象中要早,风尘仆仆的,想是没回家直接就奔了许悠悠这里。兴奋得连门都顾不上敲,大力推开跟院子里喜气洋洋地喊:“苏娘子,苏娘子!——” 许悠悠一听这声音就有数了,迎出来:“哟,朱二哥回来了。” “嗯,回来了!”朱二哥这心花怒放才起了个头,急欲找人分享,“苏娘子这回咱们可算是在府城得了头彩了!” 舅婆也跟出来,嗔怪:“你这个朱二,平常看着稳稳当当的,这会儿怎地这般没轻没重。快!先进屋,喝口水歇歇脚。” 朱二连声答应,也不等许悠悠她们招呼,自顾自地进了正屋,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他确实累坏了,从府城着急着回来,紧赶慢赶路上一点没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十九、发财 朱二的喜气感染到孙舅婆,忙不迭地给他拿碗倒水,嘴里问着:“朱二看你这高兴劲,这趟卖得不少啊,是多少?” 朱二咕嘟咕嘟仰头一大碗凉白开下肚,手背一抹嘴,张口欲言却转而卖了个关子:“孙婆,不如你猜猜看。” 舅婆不肯配合:“我哪猜得出。” 朱二竖一根手指头。 “一百个钱?”话一说出来,舅婆自己就把自己给否了。朱二是见过大场面的,区区一百个钱不至于这样。可就那几块小木头疙瘩,能卖一千个钱? 朱二哈哈一笑:“孙婆,是十贯,整整十贯钱!” 此话一出,不仅孙舅婆,就连许悠悠都为之动容。要知道十贯,那就是一万个钱。在当下,一匹好马也不过就卖了两万多个铜板,一百多贯便足够在京都长安买一处宅邸了。 朱二这会子口气倒大起来:“这有什么?鲁班祖师爷传下来的好东西,再加上苏娘子这一双妙手生花,就算是开到天价也有的是买家。珍品堂的掌柜都说了,想不到这《鲁公秘录》居然还流传于世,还叫他亲眼见了这其中的好玩意,真真是今世里的造化。” 许悠悠险些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难不成还真有什么秘录?八成是那掌柜的不懂装懂人云亦云罢了。单凭这几个噱头,初来乍到的东西开不到这样虚高的价格。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运气的成分存在。 朱二直把许悠悠佩服了个五体投地:“苏娘子猜得不错,也是老天作美,该着苏娘子财运到了。不知是府城哪家的贵公子,刚中了头榜进士,又新娶了美娇娘。据说这夫人还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咱们苏娘蜻蜓上柜头一天,正巧就遇上了这对贵人。那位进士夫人头一眼见了就喜欢得不得了。说什么不但这蜻蜓做的精巧新奇,就连底座也雕得特别高雅,什么用色用刀有那个大家的风范。尤其那个梅兰竹菊,气质特别——特别——嗨,总之特别好就是了。” 朱二学不来那些个文绉绉的词,许悠悠自行脑补,心里还是相当的受用。要知道,她最拿手就是仿雕历代的名家字画,与原作相差无几。气质高雅大家风范这几个字,她当得起。 另一边朱二续道:“进士夫人这一叫好,立刻有其他的人围过来问价钱。那贵公子生怕别人夺了他夫人的心头之好,想也不想就一口价十贯钱两组蜻蜓全买下了。听说他还在当晚宴客的时候把咱这苏娘蜻蜓拿出来展示,又博了个满堂喝彩。这不,这两天老有人来珍品堂打听,生怕买不到还非留下订金。” “订金?”许悠悠一愣,问,“你收了几个人的订,订了多少?” 朱二一巴掌伸出来:“五组,三组春夏秋冬,两组梅兰竹菊。这还是怕你来不及,只收了老客贵客的的订。苏娘子,还要请你受点累,加着快这两日做好了让我赶紧把货送去。” 许悠悠沉了沉脸,“朱二哥,容我说句不太好听的,你这次做得不妥当。货不是这么卖的。” 朱二怔住,神色一慌,跟着自以为明白了,将包袱打开,取出其中的一个布包。“嗨,我怎么忘了?买货卖货,自然是要钱帐分明。苏娘子,上次一共十贯,珍品堂抽了两成,剩下的我和你一人一半,至于什么路费开销全算我自己的,大家一个村的没必要那么计较。珍品堂那边还叫我瞒着你点,我记着苏娘子的话,不敢相欺。还有这次的订金我一个不要全给你。” 说话间朱二便要将布包送到许悠悠手里,许悠悠没接。其实他误会她的意思了,这次不是钱的问题,而单纯就只是货的问题。既然,头一炮打得这么响,就应该维持住,甚至再把“苏娘蜻蜓”的身价往高里抬一抬。当商品高出自身价值的太多倍,就应该叫做奢侈品。奢侈品之所以能够一直奢侈下去,那是“物以稀为贵”。 “朱二哥,你去跟珍品堂的掌柜说一声,同模同样的东西我苏娘不会做第二件。这回既然朱二哥应了那边,我也不好推辞。我会尽快做出五组蜻蜓来,不会与上次一般无二,也绝不会输了先前的品质。但是下不为例,我不收订,我做什么,便卖什么。” 这就是所谓艺术家的风骨、艺术家的脾气,只有把自己抬到艺术家的高度,你手里出来的东西才会越卖越贵水涨船高。更何况唐朝能工巧匠那么多,难保时间一长别人不会仿出一模一样甚至于技高一筹的。毕竟这么赚钱的买卖,谁不想插一脚?只有她先下手为强,自己把这条路给堵了,那么她将来不管做什么样的木雕,世人都知道,这是绝无仅有只此一件的。以后不管有多少仿制品流传于世,她做出来的这第一件,永远会有人争抢继而卖出天价。 这些道理朱二未必都懂,但是许悠悠在他心里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苏娘子真真是好气度好胸襟。原来这就是大家风范啊。你放心,我这就动身去府城,一定把苏娘子的话带到。” …… 珍品堂那边得回的反应非常好,许悠悠这“大家风范”的定位算是跑不了了。下订的买家也高兴,谁不想自己买回来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如此再高的价也值了。朱二的任务圆满完成,接下来他就只剩下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催单。 许悠悠给他催得哭笑不得,就算是吃个饼也不能一口就吞下去。好歹要一刀一刀刻出来不是?况且,苏丽娘的手毕竟不是许悠悠的手,技巧都在,可实际上手却总是要生疏一些。看来还得要练上一阵子。 许悠悠说心急吃不了豆腐,朱二却听不进去。也难怪他,大把大把的钱就在眼前,看到拿不到,当然急得跟什么什么似的。后来许悠悠实在吃不消了,索性给他找点事做,打发他去买材料油漆什么的。这个朱二倒高兴,欢天喜地地忙活去了。 他这一趟一趟地往许悠悠这里跑,清泉村拢共芝麻大点地方,抬头不见低头的,闲话便慢慢地传了出来。那朱二嫂什么脾气,理所当然要跳出来解释。这一解释露了口风,许悠悠做蜻蜓赚钱的事便捂不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眼红 整个村子里,第一个眼红许悠悠的,自然是表哥苏大友的老婆李氏。 这天,李氏特地穿戴整齐,百年难得一次地登了孙舅婆的门。以从未有过的亲热语气跟院子外头喊:“丽娘,舅婆——” 舅婆出来一瞧是这货,当下板着脸甩手就走。许悠悠前后脚,一见李氏,眉头也要皱起来。但转念一想,双眉却舒展了,展得特别开,满面春风地迎上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表嫂啊。别在门外站着呀,来,进屋坐。” 李氏没料到会有此礼遇,简直受宠若惊。进了屋,落了座,舅婆砰地一声掼了手上的东西,领着上官蕊和上官信气呼呼地进了里屋。 别人什么态度,李氏根本不在乎。偷眼看许悠悠仍是一脸和气,原先的些许忐忑,终于烟消云散了,神情完全放开来。 “丽娘,你最近气色可真不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许悠悠不接她这话,浅浅一笑。李氏越发将心放进肚子里,正琢磨着再套一套近乎,将此行的目的顺带出来。却不料许悠悠那边,不显山不露水给她来了这么一句。 “表嫂这次,是来给我送钱的么?” 李氏一听钱立马反应激烈,母夜叉本相露出来。“钱?什么钱?平白无故地我干嘛给你送钱?” “噢,原来表嫂是忘了。”许悠悠不惧也不恼,一迳平常拉家常的语气,“你不记得了么?当初我搬出来的时候,表哥只给了我二十个钱半袋米。而我爹当初捎给你们的钱可不止这个数。表哥说,家里不凑手,只当先欠着我的。我还当这会儿表嫂终于钱凑手了,到我这里还钱来了。” 李氏立时恍然,暗地里恨恨地咬牙。苏大友这个窝囊废,当初跟她说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却不想还留了这么大一话柄在人家手里。看她回家怎么收拾他!至于眼前的这位,今时不同往日,会下金蛋的母鸡,给点脸捧着也是应该的。 于是乎,李氏那张面孔,一百八十度大变脸,整容一般的演技。母夜叉瞬间变身亲密无间知心大嫂。 “表妹你这话说的,咱们自家亲戚,总把那钱啊钱的挂在嘴上多伤感情。前阵子为了我娘家修房,委屈表妹了。让表妹住舅婆这小破屋子,我这心里也天天的不是滋味。这不,昨儿娘家房子一修好,我就赶紧让他们回去了。屋里屋外我也重新打扫过了,都换了新的被褥。我今天来呀,就是特地来接表妹和蕊儿信儿回家的。从此,咱们亲亲热热,关起门来就是一家。” 许悠悠冷笑,这母老虎倒是会打如意算盘。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还有脸来请她回去。真真是人无耻而无敌。对付不要脸的人,许悠悠最擅长了。 故作为难:“可是表哥也说了,舅婆一个人住怪孤单的,他说我最是心善,让我来陪舅婆。这段日子,也亏了舅婆的照顾。现在你让我说走就走,怎么说得过去呢?” 这个难不倒李氏,“好妹子,你的心表嫂懂。可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娃儿着想。舅婆这屋子都多少年没翻修了,挡得住风挡不住雨的。这眼下还好,可要等入了冬,你让蕊儿信儿怎么挨得住?” “可不是吗?”许悠悠举双手双脚赞同,“我也正为这发愁呢?你说舅婆年纪这么大,这要到了天寒地冻的时节,她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呀。还是表嫂说得对,大家都是自家亲戚,关起门来亲亲热热都是一家。表嫂,是么?” 李氏一合计,不对啊,这是要她连那老太婆一起接走的意思?这小贱人可真贼。罢了罢了,看在她一笔能赚几千文的份上,多个老婆子就多个老婆子吧。当下爽快地拍板:“成!就依表妹的,我家房子大,不差舅婆这一间屋子。” 冷不丁孙舅婆在里屋吼了一嗓子:“我老婆子不去!那种人家,再好的屋子住了也会发臭!” 李氏碰一鼻子灰,讪讪地:“呵,呵呵,这舅婆,人老了火气倒不小。表妹,你看——” 许悠悠早料到了,事不关己一推三五六:“舅婆不去,我也不去。” 上官蕊和上官信跟在后头宣示话语权,隔着墙脆脆地喊着:“娘,我们也不去!我们不要去表舅家!” 许悠悠忿忿地跺着脚:“瞧瞧,瞧瞧这两个娃儿!你们表舅妈到底做了什么该死该杀的缺德事了,让你们两个小娃儿也嫌弃成这样!” 这脸打得啪啪响,李氏不蠢,这会子知道许悠悠那是在耍她,神情阴了阴。却硬忍着,勉强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强迫你们。表妹要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好了。以后可不能说是表哥表嫂不待见你,容不下你们娘仨。” 许悠悠一挑眉,哟,这凶婆娘比她想象中还要聪明一些。“那是自然的了,表哥表嫂除了总是钱不凑手,其他还是说得过去的。” 原是句讽刺,不想李氏倒会顺水推舟。“可不是吗,表妹,你表哥没本事,我们日子过得苦哇。听说你和朱二合起来做买卖,这第一次就赚了笔大的。不如表妹先借些钱给我们周转周转。” “原来表嫂不是来还钱,也不是来接我们,表嫂是来借钱的。”许悠悠刻意冷下了脸。 李氏死猪不怕开水烫,“唉,没办法,人一穷这脸皮就要厚,表妹你多担待着点。” 许悠悠垂眸想了想,作无奈状:“行吧,表嫂要借,我也不好拂了表嫂的面子。就算表嫂脸再厚,我也还是要给表嫂留点颜面的。” 李氏一听许悠悠答应,立马地笑逐颜开,哪还管她话里带不带刺。“那是那是,你表哥说得对,表妹最是心善。你的大恩大德表嫂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给你还上。” 许悠悠不动声色,扬声吩咐里屋:“蕊儿信儿,去,把咱们家的纸笔拿来。” 李氏一呆,借钱而已,要纸笔干啥。 许悠悠笑起来,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拿纸笔,自然是要让表嫂写借据了。虽然自家亲戚,但老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帐。钱帐分明,才好有来有往。至于利息嘛,我也不跟你多要,你就写上两成利,入秋以后归还。表嫂也会说,舅婆的屋子要修了,入秋以后我可等着钱修房子。表嫂若是不还,我可就要拿着借据告去衙门。到时候,只怕表嫂的皮再厚,也经不起那县衙的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一、撒泼 李氏做梦也想不到,曾经软弱到一无是处的苏丽娘居然把自己给治得哑口无言。好!文的不行,她就来武的! “好你个苏丽娘!也不想想当初你灰溜溜地被赶到乡下,是谁收留了你?好啊,现在长点本事了,瞧不上我们了是吧?亲戚跟你借点钱,你还要收利息?!你还要去衙门告我?!良心都让狗吃了啊,你个黑心的小贱人!” 李氏跟院子里扯开了喉咙撒泼开骂,“左右四邻,大家快来看看啊!这儿有个心黑肠烂的畜生,没脸没皮的小贱人,让婆家休了的破烂玩意儿!” 舅婆气炸了,作势就要去撕李氏的嘴,许悠悠拦住她,继而寒着眸光朝向李氏:“趁我还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说谁忘恩负义,我爹娘这几年接济了你们多少,要我把帐翻出来跟你算一算吗?你要叫村里人来看?好啊,你去叫啊。当着大家伙的面,咱们把前尘旧事好好地拿出来掰扯掰扯,你看大家是帮你还是帮我。” 李氏嘴瘪,却不肯就此罢休,索性一屁股赖到地上。“我不管!你今天不拿钱给我,你们家别想安生!” “你不让我安生是吧?成!看我老婆子怎么收拾你!”舅婆暴起,随手抄起扫把就要来打李氏。 李氏来了神,麻溜地站起来,“你个老东西,你还敢打我?好啊,来啊!我还怕你这个老寡妇不成!” 这可是孙舅婆心上最痛的一道伤疤,当下恨得眼都红了,“啊啊啊!我今天就算拼了我的老命,也要拉你这婆娘跟我一起下黄泉!” 一场恶战眼看着就要开始。若要在前世,许悠悠早就按捺不住有拳出拳有脚出脚。跆拳道黑带的身手,可不是练着玩的。但是今生不比前世,想她做木雕的手都生了,那拳脚功夫也不晓得还剩下几成。 不过不要紧,整治恶人,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出手。许悠悠眼疾手快拉住孙舅婆,又给一旁愣愣的上官蕊递眼色。上官蕊回神,明了,跟着上前抱住舅婆的腿,哀声乞怜:“太舅婆,不要!” 上官信一看姐要哭,立马扁起嘴也要哭,却被许悠悠劈头盖脸一通骂。“你个倒霉孩子,你哭什么?还不赶紧地,去!到后头把昨天刚逮的那只野狗牵出来!” 所有的人,包括孙舅婆、上官姐弟还有李氏,全都愣住了。什么?牵狗? 许悠悠隐去眸中寒意,换了副表情望着李氏笑得春花灿烂。 “表嫂,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家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一只野狗凶得狠,我们一家子,还请了旁边的华老爹师徒,费了好大劲才逮住它。这会儿正绑了嘴,捆在后屋呢。要不然,我也让表嫂见识见识——这狗到底有多凶?” 上官蕊最懂许悠悠的心,反应最快,随即花容失色:“娘不行啊!那狗太凶了!会咬死人的!” “怕啥!野狗咬的,跟咱家有啥关系?咬死了算你表舅妈倒霉!” “可是,你也不能让阿弟去牵呀。”上官蕊嗫嗫嚅嚅。 好丫头,接得妙!许悠悠点点头,“也是,你们都躲到屋里去,我自己去牵——” 这最后一个字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再看李氏,早就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孙舅婆住在村尾,门口原就没什么人经过。因此,上次的朱二嫂、这次的李氏,虽然闹腾的动静不小,却没有惊动旁人。也幸亏没有惊动,否则李氏这脸可真就丢大发了。李氏悻悻地往回走,心里盘算着总有一天她要想个辙,好好地报一报今日这个仇。 这时候,路前头有人叫她:“这不是苏家嫂子?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氏抬眼,是王婶的儿媳妇张氏。 “原来是王家妹子,怎么?你也是上那家去的?”李氏远远地手一指孙婆家的院子,满脸的不屑。 张氏笑眯眯的,“对啊。不是朱二家的阿牛得了一只你家表妹做的蜻蜓,整天在村里显摆。我们家虎子非缠着我也要一只,这不,我实在拿没办法,上你表妹家也给他买一只。当然了,还要讨个人情,让你表妹也跟我只收个手工钱。” “什么?你还要买?她要真收你钱,那可真就是只认钱不认人了。也不想想,你家婆婆平常帮衬了她们家多少,人家说水滴大的恩还要拿一整条河来报呢。”李氏挑拨。 张氏不为所动:“这是什么话?都是手上一点一点做出来的,做活的做的都是辛苦钱,哪有不给钱的道理。” 李氏鼻子里嗤一声,“什么辛苦钱?天底下哪有那么好赚的辛苦钱。你没听说吗?她几只蜻蜓可在府城卖了十贯,那可是一万个钱!” 这话张氏也是听说了的,却没有附和着李氏。“卖多少赚多少,那是人家的本事。鲁班爷传下的好东西,人家会做,你不会做,你再怎么眼红也是眼红不来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见过,不就是几块破竹片穿起来的。”李氏原本无心一语,但说到这里心思却活络起来,神秘兮兮地凑近张氏,“我看这竹蜻蜓也没有难到哪里去,俗话说得好,难的不会,会的不难。不如你让她教你做,做会了大家一起赚钱嘛。” 张氏眼中一动,却不露声色。“你倒说得好,你怎么不去学?你们还是亲戚呢。” 李氏撇撇嘴,“妹子是自家人,我也不瞒妹子,那小贱人记恨我先前没让她住家里,不肯给我好脸子看。我刚刚不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算啦,人家现在能耐啦,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咯。可妹子你不同啊,你们两家关系多好,她还能对你藏着掖着?上回不就是她教你去卖花的么?她肯教你卖花,就不肯教你做竹蜻蜓?” 张氏不愿提起卖花这事,皱了皱眉岔开话头:“我们家又不是缺这钱花,何必去勉强人家呢。” “嘁,王家妹子何苦拿这话来糊弄我,谁还嫌钱多烫手来着?再说了那是一个钱两个钱么?” 李氏不肯放弃,拼了命地鼓动。却不料张氏突然翻了脸,冷然道:“话是这么个话,钱多是不烫手,可有些钱哪,它烫脸——我没你那个能耐,有些事我可做不出来。” 张氏话里有话,李氏恼羞成怒。“算了算了,好心当作驴肝肺。哼,等到苏丽娘和朱二他们两家都发了财,我就不信你不后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二、挑拨 李氏的小九九,张氏如何不知。不就是挑拨生事,让她们两家起隔阂。张氏才没那么傻,将心比心,倘若自己有这个手艺,自然也不愿意外传。意料之中的事,何苦去碰那一鼻子灰呢。 张氏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到了许悠悠家,头一句就把李氏给告发了。 “我把她狠狠地说了一通,我就是见不惯这种嘴碎爱生事的,还是亲戚呢,真不如个外人。” “可不是吗?多亏阿姐替我出了头。”许悠悠没口子地道谢,又去里屋取了一只刚做好没上色的竹蜻蜓,“阿姐,拿去给孩子玩吧。” 换成张氏道谢,边谢边要掏钱。许悠悠拦着她的手:“自家人,谈钱生分。虽然我们不是亲戚,可在我心里,早把你当成自家阿姐了。” 张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提起卖花这茬,“我这阿姐做得惭愧,都是我家里上次多嘴,害妹子到最后花也卖不成了。” 许悠悠淡淡地:“这有什么?你不是也卖不成了?这世上很多事都要讲究个时机缘份,做买卖赚钱也是这个道理。” 话到这里,张氏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这苏娘子看着和和气气没脾气似的,但内里总给她一种一潭深水一篙子探不到底的感觉。这么一来,张氏便不好贸然开口了。 许悠悠看出她的犹豫,“阿姐这是,还有话要说?” 张氏犹自欲言又止。 许悠悠暗暗好笑,得亏舅婆领着孩子出去了,要是舅婆在铁定又要跟她抱怨——丽娘啊,从前这村里人大家都是有啥说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怎么一碰上你全都别别扭扭说一句留半句的。这到底是个啥缘故啊。 是啊,这到底是个什么缘故呢?许悠悠自己也想不明白,叹了口气:“王家阿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尽管说吧。你这样左右为难的,倒显得我好像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许悠悠打趣,笑起来。张氏没觉得有多好笑,跟在后头咧开嘴那笑容便越发地尴尬。但是尴尬归尴尬,话既挑了头,势必要继续下去。 “妹子,我听说——这趟你在府城赚了大钱。” 许悠悠眼眸一动,早该想到张氏是为了这事来的。“也算不得什么大钱,这次算是撞了大运了。” “妹子客气了,妹子心又灵手又巧,该着你发财,我们这些粗人羡慕不来。”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这话里意思,她还真不是中了李氏的挑拨,上这儿学手艺来了。 张氏这里也是外松内紧,偷眼打量着许悠悠的表情。“只不过我听过——妹子是和朱二家合起伙来卖竹蜻蜓的。” “……” “说句公道话,朱二这个人还算不错,在村里口碑人缘也还说得过去。可他家那朱二嫂就——” 张氏顿了顿,换了口气,拉起许悠悠的手:“妹子,我怕你将来会吃亏啊。” 许悠悠渐渐摸到了头绪,“那依阿姐的意思——” “要我说啊,你索性甩了朱二那家子。你也听说过吧,我们家那口子在外头的人面路子比朱二那是多得多了。再说了我们两家处了这么久了,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跟我们合伙,不比跟朱二家来得放心么?” 噢,原来她不是想撬许悠悠的门,而是巴巴地挖朱二的墙角来了。 许悠悠些微头疼,这样的情形她并不陌生。曾几何时,她出名了发达了,过去那些巴不得甩了她的亲戚们,总是不厌其烦一趟一趟地来拜访,无利不起早嘛。不能就此断言人情凉薄,毕竟每个人肩上都挑着生活的重担,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我们都想要活下去,我们都想要活得更好,所以利益便成了很多人永远无法拒绝的诱惑。 尽管那些亲戚们巴结她的嘴脸很讨厌,以前嫌弃她的嘴脸更讨厌,可怎么说呢,他们总是在自己并不丰盛的三餐里分了一碗饭给年幼的她。天生刻薄的肯定有,比如苏丽娘的表嫂、她哥嫂,但更多也许是被人生压得刻薄了的人。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也无可厚非。 至于张氏,刻薄那就更加谈不上了。为人性情还算爽直,也分得清是非。许悠悠心里其实是真有些喜欢她骨子里的那股要强的劲儿,更何况她婆婆王婶过去还帮过舅婆许多。 “阿姐,你意思我懂了。只是,我和朱二哥那边已经说好了,这刚赚了点钱我就过河拆桥跟你家合伙,别说我在朱二家那边说不过去,只怕你们家在村子里也要难做人。” 张氏并不十分意外,神情终究失落了些。“妹子说得有理,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是我欠考虑了。那成,那我就先回了。” 许悠悠拖住她:“你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说。” 张氏却没心情听:“不用了妹子,你要说什么我晓得。我就这么随嘴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不过这以后啊,你凡事还是要多长个心眼。我知你仁义,也别因着仁义亏待了自己。该争就要争,该自己得的一个钱都不能少。” 许悠悠不由地一阵感动,张氏还真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就冲这句,许悠悠也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我的好姐姐,你忙什么?你是锅里炖着汤还是灶里煮着饭?你先坐下,听我跟你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朱二家府城的确有路子,可他也只有府城一条路子而已。我听说你家大哥去的地方可多了,就是京都长安这几年也没少跑。” 张氏一点就透,顿时喜上眉梢:“对对对,他跟的那掌柜在长安、洛阳都有买卖,生意可兴隆了。” “那不就得了,要是你家大哥能在长安洛阳找到门路,我做出来的东西尽管拿一部分去卖。跟朱二家一样,对半分,谁也不欺谁。” 在唐朝,长安洛阳可是全国的流行风向标,她要是能在这两京闯出名堂,恐怕真就离名扬天下不远了。既顾了人情,又多了销路,这买卖,怎么算怎么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三、人情 那张氏万想不到柳暗花明这事居然就成了,当下满口地答应:“我这就找人捎信给我们当家的,让他得空回来一趟。这还是我自己没事瞎想出来的,也拿不准对不对。那些个方方面面的事,得让我当家的亲自来跟妹子商量。” 许悠悠一怔:“怎么?大哥还不知道这事?” 张氏点头,些微羞赧的模样。“我总想着,老跟在掌柜后头也不是个事。没根没底的,一年也回不了几天。要是能借着妹子这竹蜻蜓自立门户,这日子过得也踏实了,虎子也能经常看见他爹了不是。” 许悠悠忽地顽皮心起,揶揄道:“对啊,不只虎子,还有阿姐,你也就能跟姐夫长相厮守夫妻恩爱了。” 她这回的玩笑张氏倒是很捧场,原是要嗔怪,却止不住嘴角那笑,像水面上的涟漪一点一点荡漾开来。 自此表嫂李氏的挑拨便算是白费了唇舌白费了力气。许悠悠却不能掉以轻心,那母老虎绝不会善罢甘休。她挑拨王婶的媳妇张氏,就能去挑拨村里的其他人。看来要寻个由头,跟她新帐老帐一块算。一定要教训个彻底,教她从此有了怕心,再不敢背后玩花样。 然而许悠悠这里尚在筹谋当中,那李氏给她找的另一个麻烦却已然上了她的门。 清泉村东头有一户人家,姓薛。头前生的都是女儿,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大胖小子,辛辛苦苦养到十大几岁,却不诚想上山砍柴摔断了腿。好好的庄家后生,再也下不了田做不了工,窝在家里成了废人。几个姐姐又全嫁出去了,剩下老两口领着残废儿子清苦度日。眼看自家娃二十出头,长相也不赖,却因为断腿,家里又没积蓄,怎么也说不上媳妇。薛老爹薛大娘急得头发都白了,一把年纪还没日没夜地做活挣钱。村里人见了,谁不叹一声可怜。 所以当薛家父母领着拄拐的儿子、拎着他们家养的一只母鸡过来的时候,许悠悠已然将他们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薛家本就是个老实人家,薛老爹薛大娘一进门,话没说一句,先扑通一声跪下。 这下孙舅婆可着了忙,着急忙慌地扶两老起身,嘴上连连说着当不起。要知道薛老爹于孙舅婆是有恩的,当年舅婆的丈夫儿子在外乡遭了难,是薛老爹推着独轮车一步一个脚印地将二人的尸首送回了家,这才让他们入土为安。这在古代可是天高地厚的恩德,就算结草衔环报答三生三世那也是应理应份的。 许悠悠私下里冷笑,她的好表嫂还真是费尽心机,替她寻了个无论如何也回绝不了的好人选。 薛老爹搓磨着双手,难以启齿地:“孙家妹子,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不到这份上,我也不敢来求你们家苏娘子。我知道艺不外传,都是自家吃饭的本事,我这样是为难苏娘子了。我原本也是没脸来的,可一看我们家这娃,我实在——唉!” 薛老爹长叹一声,就此打住。许悠悠借机打量了薛家儿子一番。恩,不错,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爽爽利利的,眉宇间有灵气,调教好了应该是把好手。 薛大娘提起伤心事,停不住地撩衣角揩眼窝的泪。“妹子,你不晓得,我家娃娃性子硬,说是不愿意拖累我们,这几年寻死都寻了好几回。我只怕他再没个奔头,这将来总是活不长——” “娘!——”一直闷不吭气的薛家儿子陡然出了声,却是要阻止他娘继续说下去。牙齿咬得嘴唇发了白,硬是倔强得不肯掉半滴眼泪。 许悠悠心下喝了一声彩,好样的,有骨气! 而这骨气让舅婆那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克制不住的急脾气几次三番就要越俎代庖地答应。临了想起来自己应了没用,又几次三番地望许悠悠。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丽娘,你倒是说句话呀。” 许悠悠怎么会收不到舅婆的暗示,就眼下这局面,她似乎也就只有一个选择而已。 清了清喉咙开口:“薛老爹薛大娘,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这薛大兄弟呢,看着也挺聪明挺机灵的,我这手艺又不需要到处走动,让他来学是再好不过的。只不过——” 一干众人都以为许悠悠要答应了,冷不丁她冒出个转折,心全提了起来。 舅婆问:“丽娘,只不过什么?” 许悠悠答:“只不过,我是个妇道人家,而薛家大兄弟又是个没成亲的年轻后生,这个——不太好吧。” 古人不是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万一整点流言蜚语出来,还是那句话,许悠悠不担心自己,就怕上官蕊上官信听了受不了。 许悠悠这说法孙舅婆听了也接受不了,粗声大气地驳斥:“这有啥?白天白日的,一大家子都在,谁要敢嚼那舌头根子,我老婆子去撕烂了她的嘴!” 薛大娘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要是苏娘子实在想避嫌,我领着我儿过来,不进屋就在院子里。” 薛老爹想了想道:“要不然,我把里正、村正请来给咱做个见证,有了正名正份的,村里就不会再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出来。” 都说李唐有鲜卑人血统,世俗民风不拘纲常礼法,不像后面的宋明清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破规矩。如今看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既然大家都不讲究,许悠悠更无所谓了。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我答应就是了。” 许悠悠一松口,舅婆及薛家三人均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备不住许悠悠故技重施又来了个二度袭击。 “但是——” 舅婆招架不了地拍胸口:“丽娘,你有什么一次说完,成不成?你这一回一回大喘气的,搞得我这心里扑通扑通的。” 许悠悠笑起来,连连道歉,继而正色朝向薛家那儿子:“大兄弟,你要学做竹蜻蜓,我可以教你。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三个条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四、条件 太阳底下无新事,清泉村里闲话的传递速度远比流行感冒、传染病之类要来得快。 许悠悠这边前脚刚应承了薛家,后脚朱二便气急败坏地赶过来了。 “苏娘子,你糊涂啊,这么好的一手绝活你怎么能说传就传给外人了?” 许悠悠叫他别着急,朱二简直要急死太监。 “苏娘子,你可不能尽听你舅婆的。她懂什么?讲仁义是不错,可你讲仁义,别人能跟你仁义么?你要知道,会了徒弟,饿死师傅!” 这个许悠悠不怕,手上快十年的木雕功夫不是随便谁想学就能学去的。再说了,她也只是答应教做竹蜻蜓而已。 “我说的就是苏娘蜻蜓!”朱二一副快被许悠悠气晕的表情,“你知不知道,咱这蜻蜓卖出高价凭的是啥?凭的就是稀罕,普天下独一份!可如今,会做的再不只你苏娘子一个人,这苏娘蜻蜓还有啥稀罕、还有啥可金贵的?” 许悠悠没作声,朱二只当自己的话奏了效,又道:“你以为你教薛家一个就算完事了?这村里多的是眼热心贪的。你既开了头,保不齐明天后天就有这家那家上门来求你。都是人情人面,过得比薛家苦的也有好几个,到时候你就忍得下心?” 许悠悠老老实实地摇头:“忍不下。不瞒朱二哥,我已经想好了。但凡这村里有人来求,只要人不坏,是个忠厚勤快的,不管男女老幼,只要他肯学,我就教。” 朱二始料未及,一口气没顺过来差点白眼一翻背过去。“你——你你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既然不知道说她什么好,那就不如来听听她会说什么。许悠悠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朱二哥,你说的都对,可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诚然,做第一个苏娘蜻蜓确实不容易。但是这第一个做出来了,让人原模原样照着仿一个,世上能人那么多,你觉得真就没有谁能仿得出来吗?” 换朱二不吭声,默认。 许悠悠继续:“只要苏娘蜻蜓卖得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我做得再快也备不住要的人多,到时候必然会有大批大批的仿品冒出来。更何况,我做的蜻蜓几千文一个,又有多少人家出得起、抑或愿意出那样的高价。一旦苏娘蜻蜓在府城乃至于下面的县城流行起来,市面上更多的都是市井坊间想要买仿品的人。或者做工不如我,但价格却相对合适。朱二哥,你想想,与其将来便宜外面那些个不相干,为什么不趁现在就把好处留给自家村子的人?” 正品和山寨的关系,相克亦相生。有很多时候,山寨卖火了,许多人才听说了正品的牌子。这就是许悠悠对薛家提出的第一个条件。 ——“大兄弟,首先你要记住,这竹蜻蜓它有个名号,叫‘苏娘蜻蜓’。以后不管你向别人提起,或者别人向你问起,你做的永远都是‘苏娘蜻蜓’,没有第二个名字,懂了吗?” 最重要,依旧是品牌的树立与维护。 朱二若有所思,“原来苏娘子执意不肯做同模同样的东西,也是怕别人来仿,从而掉了自己的身价。” 许悠悠微挑左眉,这个朱二倒是会举一反三,果然是个聪明的。跟聪明人讲话,可以省很多的力气。 至于朱二的态度,已然从默认转变为赞同,反复思量之后,只剩下最后一丝顾虑。 “肥水不落外人田,这个理我明白。苏娘子这么做,也在村里给自己树了好名声得了好人缘。可是,乡下人到底不知深浅。这村里人要是会做了,肯定要拿去市集上卖。随便卖个三文两文的,还当自己得了多大的好处。虽然是仿品,可它顶的终究是苏娘蜻蜓的名,这卖不起钱,跌的终究是苏娘蜻蜓的份。” 许悠悠笑了笑:“朱二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朱二哥的见识当真是非同一般。这样,我也放心把苏娘蜻蜓在这府城县城的买卖全部交给你。” 朱二拧眉诧异。许悠悠说出她的第二个条件。 不管以后她教会多少人,那些人做出来多少竹蜻蜓,都不可以私自出去售卖。必须拿来给许悠悠,由她根据品相分级,再让朱二出去找销路。 关于这一点,她把丑话讲在了前头—— “薛老爹薛大娘,还有薛家大兄弟,做人最重要心要放在中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提这么个要求,不是拦着你们在外面卖大钱,你们也不要以为自己会做了,就也能卖出像我头先的高价。 说句狂妄的,我这手艺,那是老天爷给饭吃,注定了的天份。旁人再怎么学,恐怕也是学不来的。 你能做出什么样的价赚到多少钱,那得买的人来定。我想就凭你们两眼一抹黑,也不晓得该卖去哪里。我也不愿意我自己费尽心思做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让人给胡卖贱卖了。 所以还是要倚仗朱二哥的人脉路子,至于卖多少钱你们得多少钱,那是你们和朱二哥的事,我不沾这腥,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当然了,我相信本村本庄的,朱二哥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 在复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许悠悠刻意加重了语气,那是在给朱二敲边鼓。不要以为薛家人老实,就肆意压他们的价。他朱二要真敢赚那黑心钱,自己绝不会轻饶了他。 朱二那反应,好有一比,天上掉块大馅饼,莫名其妙就让好事给砸晕了。半天半天才咂巴着嘴,些微语无伦次,面部表情也不受控制了,嘴咧了又咧地憋不住想笑。 “苏娘子,你让我可怎么谢你?这平白无故的,我这真是——嗨,什么也不说了,苏娘子你就算是我朱二的再生父母,我朱二要是发达了,绝对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如果许悠悠这会儿在喝茶,铁定一口水喷出去老远。搞什么?再生父母都出来了,这不是要笑死人吗?哦,你一三十好几的粗壮汉子,我是你再生父母?那还不老死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五、恩德 也难怪朱二言语无状,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苏娘蜻蜓只要在上层社会大受欢迎,必然很快进入到市井坊间,府城带动县城,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人,只怕将来光是数钱就要数到手抽筋。 朱二几乎快要对许悠悠顶礼膜拜:“苏娘子的眼光见识,那才真的是普天下独一份。那些个虚头巴脑的我就不说了,苏娘子放心,以后甭管我朱二赚多少,苏娘子那一半绝对一个钱都少不了。” 许悠悠些微意外,他这一句豪言壮语不要紧,让出去的利润还真不好想象。 朱二居然真的就满不在乎。 “那有什么?还是苏娘子说得好,做人心要放在中间,喝水不忘打井人。苏娘子这是带着我们全村一起发财,我朱二也不能忘本,不是?” 他呵呵笑着,原先是想笑自己压着,这会子却是拿笑来打掩护,眼皮子底下精光连闪,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带了一句。 “听苏娘子这话,你跟薛家打了契约,把这些个事都写到了契约里面,还要请村正里正来做见证?” 那是自然的了。古人讲究君子一诺千金,她许悠悠只相信合约精神。违反了契约,她就把状纸往衙门里一递。据说古代人最怕上衙门,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照这么说,这古人遵守合同的自觉性,恐怕比现代社会还要好一些。 朱二那边,就是在等许悠悠承认,迫不及待地就坡下驴:“那既然这样,不如我和苏娘子也来打一份契,苏娘子也就不用担心我朱二会赖你的帐了。” 许悠悠一怔,望了望朱二。朱二给她看得有点虚,讪讪地又是在笑。 这会儿许悠悠已经反应过来了,再望向朱二的目光之中便是笑意渐浓。 朱二总算放下心中大石,竟向许悠悠拱手作了半揖:“多谢苏娘子成全。” 许悠悠连道不敢当,回说:“朱二哥,我们心照不宣了。” 聪明人对聪明人,话讲半句便已足够。朱二这是怕许悠悠生意做大了,终有一日抽了他这块踏脚板。这才想到依样画葫芦,也拿契约绑死了她这棵摇钱树。 纯粹生意场上的算计,原本没什么其他的,可这情形看在其他人眼里或许便有了其他的东西。 因为朱二来得急,许悠悠都来不及把他让进院子里,他就已然吧啦吧啦地讲了一大堆。 干站在大门口说了这半天,许悠悠是腿也酸了嘴也干了,正要意思意思送客。偏生朱二怕夜长梦多,依旧赖着不肯走,在那里明示暗示地想现在就把契约订下来。 许悠悠有些不耐烦,蹙眉转眸之际,冷不丁眼角瞥见个人影便在那路口远远地站着。没个心理准备,不由地心下微惊。 等到她调过头看清楚了来人,原本眉心蹙得更紧却又瞬间松开,跟着越发放松了语调抬高了音量。 “朱二哥,买卖上的事回头我们再慢慢合计。你家朱二嫂来喊你回家吃饭啦。——朱二嫂,怎么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这么一来,朱二嫂也不好再站着不动,慢慢地走过来,明明脸色不好看,却在朱二看到她的时候,硬是挤出一丝柔和出来。 “当家的,原来你跑到苏娘子这里来了。害我满村地找你。” 朱二不悦:“找我干啥?我这里在谈正紧事,你个娘们叽叽的掺和什么?赶紧回家去!” 于是乎,朱二嫂这脸便越发难看,黑得跟锅底似的。 许悠悠出来打圆场:“朱二哥,这订契的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说得清的,我家饭还没得,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回头等空了,咱再仔仔细细地说?” “那成那成,苏家娘子,那我先回。下晌我再来。”朱二点头哈腰地告辞,回头冲朱二嫂一瞪眼,“还傻愣着干嘛?不是喊我吃饭,走啊!” 许悠悠一拍额,这蠢货,区别对待也不用这么明显吧,这不是存心在给她拉仇恨值吗?回头得好好敲打敲打朱二,他家老婆醋坛子打翻了那是他家的事,最好自己内部解决。要是把火烧到她这里,届时可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许悠悠担心的这种情况,似乎并没有出现。貌似朱二对他老婆很有一套,那天后偶尔村里遇上了,朱二嫂待她居然热情到诡异,那眼神闪闪发光的,不像看人,活像是在看一座越堆越大的铜钱小山。 许悠悠不由地毛骨悚然,对这夫妻俩甘拜下风。 契约呢,也如朱二所愿,顺利达成。朱二负责从府城到所辖各县城及以下的竹蜻蜓销售,除去成本,得回的利润跟许悠悠一家一半。 自此,朱二心满意足,自以为高枕无忧。却不知,在他看来天衣无缝的契约,早已被许悠悠埋下了不止一处的漏洞。 最明显,他拿到的只是府城范围的销售权。当然了,对于乡下货郎出身的朱二来说,他再有远见,也只能达到府城这一步而已。 就像他思虑再怎么周详,也仍是忽略了那最后一点细节。也就是许悠悠对薛家提出的最后一个条件。为防他人偷师,竹蜻蜓就只能在她家的院子里做。从她许悠悠这里学来的手艺,未经她允许,也绝对不可以外传,哪怕骨肉至亲。 这样,会做苏娘蜻蜓的人,都是和她许悠悠打过契约的人,制作的地点也是唯一固定的,全在可控范围内,没有一丁点的bug。 至于薛家,以及后来跟风而至的其他村里人,谁也没有对这契约提出过异议。反而不约而同地对许悠悠感恩戴德,夸她做事周密、事事以乡邻为先,简直就是他们清泉村的活菩萨。 有时,半夜睡不着觉恶魔属性爆发,许悠悠也会小小地暗爽一把。心想,你们这些淳朴的唐朝农民,怎么能跟我这样一个在高度发达的商业社会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现代人比心眼呢? 等到她带领清泉村人抢先一步占领了苏娘蜻蜓的中低端市场,其他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外乡人只怕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六、嫉妒 许悠悠这段时间的运气,好得似乎连老天都要嫉妒。 那灵感就跟甩卖清仓不要钱似的,嘭嘭嘭地往外冒。五组主题各异的苏娘蜻蜓,没怎么费劲就有了大致的草图。 这脑子好使,连带着手生的毛病好像也克服了,下刀有如神助。没隔多久,便功德圆满,顺利向朱二交货。而且还附赠了一个额外惊喜。 许悠悠多做了一个,与之前蜻蜓加底座的组合不同,这一个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木雕作品。 雕着一池碧水,一蓬莲花,如小扇一般伸展的绿叶当中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荷。花骨朵顶上悬空立着一只她的招牌“苏娘蜻蜓”。 许悠悠还对蜻蜓的形状做了改进,务求使其更加逼真形象。木雕前侧则画龙点睛,刻着与此情景相对应的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宋朝杨万里的诗,在时下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原创。 大唐本就是以诗文来断人断物的年代。一句让人眼前一亮的好诗配上与诗句紧密呼应的好木雕,完全契合主流社会的喜好趋势,有什么理由不成为爆款,有什么理由不卖上一个更加叫人惊艳的价格呢? 朱二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苏娘子,我虽然不懂诗,但你这个真真是个好东西。我进出珍品堂这几年,从没见过比这更精致的物件。啧啧,太好看了,太讲究了。你这手艺,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命中注定的天份哪。我朱二服了,服了!” 许悠悠微笑不语,表面低调,私下里其实挺得意的。还真有点想跟着朱二去府城,看看那些个唐朝名流名士们对她作品赞不绝口的模样。比起朱二这个不懂装懂的,一定更有成就感吧。 朱二吓了一跳,继而面露难色:“这个不太方便吧,府城那么远,我这一路又赶时辰,我怕苏娘子你身子吃不消啊。” 恐怕是怕她就此搭上了珍品堂的线,他自己会吃不消吧。这个朱二,还真是小心谨慎,打了契还要对她留一手。许悠悠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朱二把几件货品仔细地包好放进盒子里,起身告辞。许悠悠送到门口,叮嘱他先把之前订好的货交上,这另外一件不要急着拿出来卖。 “最好先放在柜上展示几天,再寻个由头,让那些有心要买的人一起竞价,价高者得。这样,既能把苏娘蜻蜓的名声炒得更响,我们也能赚得更多不是?” 朱二从没想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卖货方式,叹而观止,边听边消化。 “成,容我去跟珍品堂的掌柜商量商量,看看到底能不能弄,究竟怎么个弄法。” 许悠悠道:“我也就是这么随嘴一说,也不晓得行不行。具体的,还要朱二哥你自己拿主意。” 朱二连连点头,满口应承。一出门,正好碰上薛大娘领着儿子来学艺。薛家儿子薛子义跟他打招呼:“朱二哥——” 朱二一拍他肩膀,有感而发:“好好跟苏娘子学,学好了你小子一辈子受用无穷。” 许悠悠听见动静,也迎出来:“原来是薛大娘跟子义兄弟来啦,快进来吧。” 薛子义蓦地红了红脸,停了步拄着拐,低头肃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许悠悠第一百零一次绝倒,彻底被他打败。交代这孩子多少回了,他非不肯改口,搞得跟开馆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似的,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别扭归别扭,她还真蛮喜欢这个薛子义的。名字叫得响亮,性子也敞亮,人聪明手指头也灵巧。稍稍点拨一下,便领会了其中技巧。没几天,做出来的竹蜻蜓,就已经相当的有模有样了。 “子义,你昨儿做的几个蜻蜓,我帮你修过了还上了色,刚才已经让朱二带出去了。我想应该可以卖个不错的价钱。” “哎!谢谢师父!”薛子义显得很兴奋,许是重新找到了人生的价值,他比一开始阳光了很多。 薛大娘一听儿子马上就能赚钱了,立刻也是喜出望外,拉着许悠悠的手又是左一句谢右一句谢的。 这个字许悠悠这两天听得太多,实在是听怕了。 “薛大娘,你跟子义兄弟先在院子里坐一坐,我去屋里拿工具给你们。” 说话间,其他几个学竹蜻蜓的相约着也一起来了,倒是没喊师父,却比薛子义还要让人受不了。一字儿排开,恨不得脑袋磕到地那样的深深一鞠躬,随之整齐划一的一嗓子:“苏娘子!” 之前头一次碰到这阵仗,许悠悠险些以为自己又穿越了,穿越到古惑仔电影,一帮恭恭敬敬的小弟还有他们的黑社会女老大。 唉,其实有时候,过于被尊重,这感觉也怪碜人的。 许悠悠这里还嫌碜得慌,殊不知有人已经气得烧心烧肺辗转难眠。 夜深人静,苏丽娘的表哥苏大友,灯下偷眼瞄一瞄夫人李氏的脸色,心怀忐忑地开口:“夫人,不早了,睡吧。” 李氏气哼哼地,“你还睡得着?我都叫人欺负得没地儿站了!” “夫人,言重了吧。”苏大友讨好地笑,“就夫人这样,咱村谁敢欺负你呀。” “还有谁?还不是你那个好表妹,苏丽娘!” 苏大友吞了吞口水,些微惧怕的。“你可别再去找她了。丽娘现在风头那么劲,村里很多人家都对她感恩戴德的。你要再找她麻烦,那还不是自讨苦吃。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李氏率先啐了苏大友一口唾沫:“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我要不窝囊,能叫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么?嘿嘿。”苏友友依旧腆着脸,脸皮厚得能切滚刀肉。 李氏只想把许悠悠这块滚刀肉切碎了剁烂了再下锅炸一炸。 “哼!等着吧!我不会让那小贱人好过的!风头劲是吧?会赚钱是吧?我让你们狗咬狗,窝里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七、内讧 李氏打着这样的主意,折腾得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许悠悠却正好相反,难得地睡了个懒觉。 连着好几日起早贪黑地赶货,再加上先前过度地透支脑力,完工以后身子没一处爽利,这手疼腰疼头更疼,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走路恨不得打飘。 前世过劳死的教训尚在眼前,许悠悠这回再不敢年轻任性了。回了所有的学徒,给自己放一天假。从天擦黑就开始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下下午才醒。 睁开眼,发现身边趴着两个小泪人。许悠悠立时吃了一惊:“蕊儿!信儿!你们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上官蕊和上官信猛地抬头,一见许悠悠,惊喜到无以复加:“娘,你醒啦!” 多新鲜,她不过就是睡个觉,怎么搞得跟鬼门关转一圈的感觉? 上官信还就是这感觉,大悲之后的大喜,小小的心脏实在承受不了,嘴巴咧开来原是要笑的,却又突然间悲从中来鼻子一抽哭得惊天动地。 “娘啊娘啊娘啊——” 乖乖,这魔音穿脑的,许悠悠伸一根手指头堵耳朵,向着旁边尚算淡定的上官蕊。“蕊儿,到底怎么了?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呀?” 不料上官蕊被她一问也立马地不淡定,张口欲答,却越发红了眼圈,垂下眼睫又是一颗泪珠儿滚落。 “怎么了?怎地又哭起来了?贾郎中不是说不碍事么?”舅婆从外头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上兀自握着锅勺。一见许悠悠好模好样地坐着,居然无端端吓得一哆嗦。 “我的娘哎,你咋说起就起了?” 许悠悠这会儿已然猜出些端倪,哭笑不得地:“舅婆,是不是我睡得太久,你们以为我睡过去了?” “可不是?”舅婆仍是心有余悸,拉着许悠悠上上下下地检视,“你可不知道刚才你有多吓人。怎么叫你都没声,就跟那——那啥没二样,我魂都快吓没了,赶紧着去请郎中。贾郎中过来一搭脉,说没事,就是累着了。睡足了自然会醒。我还当他糊弄我,没诚想倒是真的。” 许悠悠自己事自己知,以后再不能拼这么狠了,有钱赚,也要有命花,这一大家子还都得靠她呢。 舅婆叨叨着要往厨房去,说是锅里炖了鸡汤。鸡是薛家的,头先拿来的母鸡许悠悠没肯要,今儿不知从哪听说了贾郎中来给许悠悠瞧病,薛大娘上赶着又把鸡给送来了。生怕许悠悠她们不要,事前就在家里给杀好了去了毛,舅婆实在推辞不了只能收下。 “薛家还真是个实诚人家。”许悠悠感叹。 孙舅婆附和:“是啊,子义也是个好后生,要不是断了腿,怕是说亲的媒人早踩烂了他们家的门槛。丽娘啊,你可得上点心,好好教教那孩子。” 许悠悠回说那是自然的。上官信过了这阵难过劲,小吃货本性抬头,缠着太舅婆先给他尝一口鸡汤。上官蕊依旧偎在许悠悠身边,女儿才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啊。 原本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却被院外那气势汹汹的敲门声打断。 “苏丽娘,你给我开门!开门!” 许悠悠已然起身,闻声而出,正好碰上舅婆打厨房里探出头来。二人互望一眼,均从对方的面上看到了诧异之色。 是啊,能不奇怪吗?外头以踢馆干架的势头打门叫喊的那位,不是早跟她们结下梁子的苏大友家凶婆娘李氏,而是这段时间一直对她们笑脸相迎、巴结都巴结不过来的朱二媳妇朱二嫂。 至于朱二嫂,跟院子外头叫了半天也没人回应,便越发证实心中所想,那火气也就自然而然噌噌噌地蹿上了脑门子。 “好你个苏丽娘!躲着不见我,是吧?旁人说了我还不信,真没想到你还巴巴地上了人家的话!你个小贱人!有本事狐媚子,怎地不去狐媚自家汉子?没能耐看住自家的,倒有能耐勾引别家的。呸!天生的贱骨头,一辈子的破烂货!” 院子里,许悠悠刚听这开头,就已然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朱二家的这坛老陈醋,到底还是没能盖得住。 门外,朱二嫂越骂中气越足,话也是越来越难听。孙舅婆那烈性子,哪里忍得下这窝囊气,当下袖子一撸,大踏步地就要开门迎战。却冷不丁,许悠悠身形一动,拦住了她的去路。 孙舅婆恨铁不成钢地跺脚:“丽娘,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就由着那朱二媳妇?她这么一胡咧咧,半个村子都给你嚷遍了,这往后你叫信儿蕊儿还怎么在人前抬头?” 没错!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像这种找上门来讨打的,就没必要同她讲什么客气。 许悠悠倏地冷凝了面色:“舅婆,你把蕊儿信儿带进屋里去,外面这个让我来对付。我让她怎么说出来的,还怎么给我咽回去!” 孙舅婆怔了怔,不信许悠悠能有那个本事。刚想出言反对,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股杀气迎面而来。 再抬眼,只见在她眼里一直温文柔弱的许悠悠,正满院子杀气腾腾地翻东西,找趁手的家伙什。墙角的铁锹拿起来试了试,地上半大的石头捡到手上掂了掂,最后跑去厨房举着把亮光闪闪的大菜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来。 上官信好奇不已:“娘这是要做什么?” 上官蕊惶惶不安地扯孙舅婆的衣角:“太舅婆——” 孙舅婆低头望了望上官姐弟,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那个丽娘,朱二媳妇嘴巴是坏点,但人没坏心。为这点事,不至于跟她拼命。” “谁说我要跟她拼命了?”许悠悠轻轻松松地,握着菜刀,手腕刷刷刷地试验砍人的手感,“刀在我手里,是我要她的命。她哪有命跟我拼?” “啊——啊?”孙舅婆瞠目结舌。 许悠悠回头,露齿一笑:“舅婆,你放心,我有分寸。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吓唬吓唬她而已。了不起就让她见点血,长个记性。” 见血也不成啊,刀刃无眼,万一闹出个什么好歹怎么办?当下角色互换,换成舅婆死拦着许悠悠不让走。 “丽娘啊,咱都先别动气。我们把门开了,好好跟朱二媳妇说。昨儿她还跟我客客气气的,没道理隔了一天就翻脸翻成这样。这里面肯定有人嚼了舌根子,咱可不能上了别人的当。” 许悠悠听了这话,忽然放下了菜刀,一脸成竹在胸地笑:“我的好舅婆,你可算是明白过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八、上当 朱二走了这么些天,朱二嫂一直没来闹过。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跑来骂街呢?就算用膝盖想,也能觉出其中的蹊跷。 有人贼心不死,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搞三搞四掀点波浪出来。 舅婆问:“那丽娘,现在怎么办呢?难道真由着朱二媳妇这么骂?” 许悠悠心中早有计较,老神在在地点头。 “嗯,由着她骂,我们来看看她究竟能骂多久。蕊儿,去你太舅婆的针线篮里找几根布条过来。咱们呀,都把耳朵堵上。这就叫做,耳不听心不烦。” …… 那朱二嫂的战斗力算得上是骨灰级别的了,整整一个时辰,高亢激昂,脏字脏句不带重样的。不过,以她的能力,这也是极限了。 一个时辰之后,骂声慢慢小下去,虽然还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垂死挣扎,但那愈渐嘶哑的嗓音却已是强弩之末。 “成了,是时候了。”许悠悠取下塞耳朵的细布团,转脸问上官信。 “信儿,我听你说过,咱家后院围墙那里让野狗扒了个洞。那狗洞在哪儿?你领我过去。” “呃?”上官信小脑袋不够用,有听没懂。 饶是上官蕊那智商同样一头雾水:“娘啊,好端端的你提什么狗洞呀?” “就是啊。”舅婆一起加入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行列,“丽娘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找狗洞,当然是要钻狗洞了。朱二嫂跟冤魂似的在门口那儿堵着,她要想出去不是钻狗洞就是爬墙。两相对比,还是前者比较安全,而且更加不会引人注意。 事不宜迟,狗洞说钻就钻。要不然等朱二嫂熬不住离开了,她这戏可就唱不起来了。 当然了,这种机率是不太可能出现的。要说抓时机,一万个人里面大概也没有一个比许悠悠抓得更准的了。 当她钻出狗洞,试探地伸头这么一张望。不仅朱二嫂在,远远的路口还聚了一帮子看热闹的。三个一群两个一党,偶尔窃窃私语交换着彼此的意见,却迫于朱二嫂的淫威,没谁有那个胆量敢上前搭话。 许悠悠好整以暇,整了整头发,再掸一掸周身的尘土,这才打隐蔽处走出来。便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一路走一路自自然然地跟一众看客打招呼。 “李婶子,天都黑了,你怎地还不回去做晚饭,你家李叔该等着急了。” “哟,张三家的,你也在啊?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大家伙都围在这儿?有啥新鲜事么?” 许悠悠摆出一副八卦嘴脸,凑到人堆里。却好比狗撵到鸡群里,一窝子八卦鸡刹那间全给惊散了。 有尴尬笑着敷衍的:“没啥没啥,苏娘子,你刚回?哟,你不说我还不觉着,真天黑了,我得快回去,要不然我们那口子饶不过我。” 还有那脸薄沉不住气的,吱都没吱一声,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 开玩笑,这俩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主。一个教着做竹蜻蜓,一个帮着卖竹蜻蜓,都是村里的财神爷,偏了谁都是个错。 许悠悠习惯了戏精,好奇而迷惑的表情演绎得活灵活现。这当口,朱二嫂听见了动静,也往路这头看过来,正巧跟许悠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好戏这就开锣!许悠悠先惊讶后惊喜,“二嫂子?还真是你!你可有日子没来坐了。” 说话间,许悠悠便到了近前。 朱二嫂突然间找不准情绪定位,先前的火气都在那一个时辰的谩骂里耗尽了。原以为今儿是碰不到正主了,没诚想正主陡然就在眼前,还没事人似的笑脸盈盈,倒叫她伸不出手去打、下不了嘴去骂。 许悠悠倒是把手伸了出来,热情洋溢地拉朱二嫂进门。 “站外面干啥?有话进屋说。舅婆今天炖了只鸡,就在我们家吃晚饭。” “不、不了,我家里还有事,我、我先回了。”朱二嫂哑着喉咙,磕磕巴巴地告辞。抬脚欲走,忽觉不对。 搞什么?她是来打小三的,怎么被小三三言两语哄得自己反而虚了底气? 灭了的怒火重新起了头,正待熊熊燃烧,冷不丁瞅见许悠悠在拿奇怪的目光看她,那口中还喃喃自语的:“真是怪了,朱二嫂瞧着挺和气挺面善的呀,怎么会有人说你小鸡肚肠不好相处,跟你们家合伙我那是贪小便宜吃大亏。” 这声音不大,刚好够朱二嫂听见。听见却没听明白,朱二嫂愣了愣:“你说什么?” 许悠悠蓦地警醒,后知后觉地捂嘴,讪笑:“没、没什么。二嫂子,你家里有事那我就不留你了。我先进去了,你也慢走啊。” 朱二嫂顿时不淡定了。 “信儿他娘,咱们两家都这关系了,你可不能说半句留半句。什么叫做我小鸡肚肠,什么叫做你跟我们合伙是贪小便宜吃大亏。我们朱二跟你可是钱帐分明的,每一笔都是规规矩矩。你可不能胡乱诬赖我们!” “我没有!又不是我说的!”许悠悠情急,辩解。 朱二嫂步步紧逼:“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 “还不就是我表——”许悠悠再捂嘴,及时煞车。 朱二嫂已然瓮中捉鳖,眸光沉下去,戾气扬上来:“你是说你——表嫂?苏大友家的?!” 许悠悠有点慌,“那个二嫂子,你可千万别气。我表嫂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去找她,都是自家亲戚,到时候我可就难做人了。” “你还怕难做人!”朱二嫂炸了窝,看许悠悠就跟鲁迅看孔乙己的眼神没二样,一半同情一半气愤。 “信儿娘,不是我骂你,你还真是个憨货!你晓不晓得你表嫂是怎么在我面前说你的?” 许悠悠懵懵地眨眼:“她说我什么?” “她!说你!背着我,勾引我们家朱二。她亲眼看见你们两个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朱二嫂揭晓谜底,抱胸冷笑,等着看许悠悠跳脚。 许悠悠当然得跳脚,必须的。一边跳一边捶胸口,本来还想挤两滴冤屈的眼泪,无奈事起仓促准备不足,只好往愤怒里找补。 “这是什么话?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神灵,她怎么能这么泼人脏水?我这,我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朱二嫂这会儿表现很冷静:“妹子,你先别急,慢慢听我说。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你表嫂存的是什么心。我跟你都上了她的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十九、聪明 许悠悠就喜欢朱二嫂这样的,有点蠢,却不是一蠢到底。朱二嫂也喜欢许悠悠这样的。哼,当家的把这苏娘子夸上了天,如今看来还不抵她一半聪明。于是乎,朱二嫂满满的智商优越感。 “妹子你听我跟你从头说起。头几年吧,苏大友家是这附近有名的富户,日子算是我们村里过得最好的。那时节,苏大友家那媳妇可了不得,成天价眼睛长在额头上,看谁都看不起。嘁,有什么?不过就是祖产丰厚些。家里再有底子又怎样?备不住苏大友那没出息的败家啊。听说这些年田产家当卖了不少,而我们这些人家都是踏踏实实肯吃苦肯出力气的,这一反一正,他们家那日子可就差了我们不止一截两截。他们家那母夜叉,就是你表嫂,平常见了我说话都酸溜溜的,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眼红呢。——噢,我就说嘛她今儿怎么这么好,特地跑来跟我拉家常,原来是憋着这么一肚子坏水。” 朱二嫂自言自语,彻底识破李氏奸计。许悠悠继续捧场,配合演出:“二嫂子,我表嫂究竟憋了什么坏水?” 朱二嫂算是完全把许悠悠给看扁了,拿聪明人的乔:“你说呢?” 许悠悠老老实实地扮傻,偏头认真想了又想,忽地双眉一振恍然大悟:“噢,原来我表嫂看我们赚钱眼红,想拆了我们两家的合伙,所以跑去你那里挑拨我,又跑来我这里来挑拨你。” “哎,这就对了。”朱二嫂一拍巴掌,居然给许悠悠一个“你还不算太笨”的眼神。 许悠悠则拍着心口喊侥幸:“幸亏你说得及时,要不然我这心里还真埋了个疙瘩。二嫂子今天过来就是特意告诉我这事的吧。” “啊?——嗯,是啊。”朱二嫂不太自在地红了红脸,嘴里含含糊糊地答应。 许悠悠暗自好笑,表面上却义愤填膺:“我这个表嫂做人也太不地道了,我们两家赚我们的钱,都是凭手艺凭本事,光明正大的,碍着她什么事了?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明摆着把我们两家当猴耍嘛。” 这一句快准狠,正中朱二嫂的痛处。要不是今儿老天保佑苏娘子没在家,恐怕这会子人早被她那炮仗脾气给得罪尽了。要是那苏娘子当真一气之下跟他们拆了伙,等她当家的回来指不定会怎么收拾她呢。 朱二嫂不由地一阵后怕,连带着对李氏便越发地恨之入骨。“信儿娘,你等着。我找她去!” 许悠悠拖住她:“二嫂子,你现在去找她有什么用?空口白话,她抵赖掉,你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抵赖?”朱二嫂冷哼,悍妇霸气冲天而起,“她要敢抵赖,看我不打得她满地找牙!” 许悠悠提出不同意见,“二嫂子,你再能耐终究是一个人,你家朱二哥又不在村子里。我表嫂娘家一大帮子,还有我表哥,再不济关键时候也还是能撑撑腰的。你去找她算帐,占不到便宜。” 朱二嫂没言语,虽不服气,却反驳不了。她娘家是外庄的,确实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要怎么办?难不成我们就吃了她这个哑巴亏了?” 许悠悠笑起来,迄今为止,唯有这一笑最为真实,气场全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不战而屈人之兵。呵,跟她斗?走着瞧! “二嫂子你放心,哑巴亏我们是吃不了的。我们这就进屋好好合计合计,把那新帐老帐好好地跟我表嫂——清算清算。” …… 其实,说是合计,不过是许悠悠一个人的独角戏。从一开始她猜到是李氏在背后搞鬼,便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只不过圆滑如她,不会让朱二嫂察觉出来罢了。 商定好了外援,送走了朱二嫂,接下来便是要开内部动员会了。许悠悠决定,要么不闹,要闹就闹一个大发的。所以,免不了需要打虎亲兄弟、全家齐上阵。 尽管手上的兵源不太好,孙舅婆老的老,上官姐弟小的小。不过没关系,只要安排得当,绝对会一炮打响,打得那李氏一辈子翻不了身。 首先,战前的思想准备工作要做好。毕竟上官蕊和上官信都还只是个孩子,孩子并不能完全理解成人世界的纷争,许悠悠也不想因为这件事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 “信儿,娘明天要跟你玩一个打仗的游戏,好不好?” “好好!”上官信理所当然地拍手叫好,“娘,我要当将军,我要当将军!” 许悠悠摇头:“信儿明天你可做不了将军,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上官信挠头:“娘,是什么任务呀?” “这任务是你最拿手的。” “我最拿手的?”上官信翻着眼皮子咬着手指头,想半天,他最拿手好像就是吃了。“娘,你要带我去吃饭么?” 许悠悠啼笑皆非,点一点他那小鼻子:“你这孩子,脑子里除了吃就没别的了?我不是要你吃,我是要你哭。” “哭?”上官信那鼻子被许悠悠点得有点痒,拿指头揉了揉,“娘,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哭?” 许悠悠第n1次施展忽悠大法:“没有为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要去玩游戏,到你表舅家跟你表舅表舅妈打仗去。” 一听是要去打苏大友两夫妻,上官信立马兴奋莫名:“好哎,表舅表舅妈是坏人,信儿跟娘一起去打坏人。” 关键的地方到了。 “信儿,你要记住。明天不管发生什么,随便娘说什么,还是其他人说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在玩打仗的游戏。你什么也不用听,什么也不用去想,你只需要看娘的手势。只要娘一做手势你就哭,当然了,你这哭也是假的,你只是表面上哭,心里是不难过的。虽然心里不难过,但是咱也要哭得像样子,要把别人骗过去。要不然,我们赢不了这打仗的游戏了。明白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打仗 玩打仗游戏,这是许悠悠所能想到哄上官信最好的理由。虽然上官信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对于自己分配到的任务却是记得牢牢的。 因为许悠悠说:“信儿,只要你明天任务完成得好,娘就给你买肉吃。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说好久没吃到羊肉了吗?咱就去买羊肉,烧满满一大锅,让你吃个够。” 上官信一听,魂都飘到那羊肉锅里去了,口水流出来多长。“嗯!娘放心,信儿都听娘的。只要娘一打手势,我就哭。” “好,真乖!”许悠悠嘉许,摸头。 上官骄傲地一挺小胸脯,对明天的到来充满了属于羊肉的那一份麻辣鲜香的憧憬。 许悠悠忍不住白眼一翻,实在搞不懂上官信对羊肉的这样一种执念。我去,那膻得要死的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这边搞定了上官信,然后就是上官蕊。这是个早慧的孩子,哄是肯定哄不住的。 “蕊儿,你表舅妈三番两次找我们麻烦,你也看到了。可一不可二,是可忍,孰不可忍。像这种欺负到我们头上来的,我们就要以牙还牙,让她瞧瞧我们的厉害。” 上官蕊咬着下唇:“可是娘,表舅妈那么凶,我怕——” “你怕娘斗不过她?” 上官蕊不吭声。许悠悠大力一拍她肩膀:“有什么好怕的?娘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你没看见么?咱家来来去去的人,你什么时候见娘吃过亏?” 这也是上官蕊疑惑的地方,娘自打上次寻死救过来以后,说话做事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而且以前也没听娘说过,她会做木雕呀。 上官蕊怔怔地想得出神,许悠悠喜欢看她出神的样子。生个女孩就是好,乖乖巧巧的,那小脸蛋水灵灵的多招人疼呀。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蕊儿,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呀。” 上官蕊不由地脸一红,说句心里话,她更喜欢现在的娘,待她和阿弟一般的亲近。不管发生什么,都有自己的主张。不用再去担心什么,娘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如此想来,上官蕊便心安了,细声细气地道:“娘,我也跟阿弟一样,都听娘的。” “好,蕊儿,那你也记住了,只要我一作手势,你就带着信儿一起哭。” 上官蕊眼一抬,眸中仍有疑虑,却不再发问,用力地点头。“嗯,娘,我记下了。” 许悠悠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同时再一次强调:“记住这哭是假的,是哭给别人看的,你心里不许难过。不管你表舅妈,或者其他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都不要难过。你要是难过了,就被他们打败了。我们不能被那种人打败,这是生而为人的尊严。你是上官府出来的孩子,你是名门世家的子弟,你要捍卫你姓氏的尊严,懂吗?” 知女莫若母,甭管许悠悠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她就是知道,出生于上官家,那是上官蕊最骄傲的一件事。 上官蕊是完全被鼓动起来了,这一次连疑虑都没有了,“娘,你放心,我懂了,我真的懂了!” ok,两个小的解决了,就剩下一个老的。孙舅婆把手一挥:“丽娘,你就甭担心我了。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 如此这般,一切准备停当。第二天很快就来了,许悠悠showtime。 入了夏,收了麦,接下来便是农闲时节。天气又还没热到那地步,庄稼人难得的惬意,串串门,拉拉话,一派悠然自在。 “他婶子,邻庄那个崔家,儿媳妇又死啦,听说这个是投河死的。”农妇a神秘兮兮地凑近农妇b。 农妇b没反应,两眼发直望着前方。农妇a疑惑,不是吧,这么劲爆的新闻都引不起轰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婶子,我在跟你说话呢。他婶子,他婶子?”农妇a伸头伸颈,仔细观察农妇b的表情,再顺着农妇b发了直的目光瞧出去——我的妈呀! 只见视线远处,路尽头,气势汹汹尘土飞扬中,走来了三个人。许悠悠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半高的上官蕊。上官蕊一手牵着她娘,一手牵着再小一号的上官信。上官信一手让阿姐牵着,另一只小胳膊也不肯闲着,随着脚步用力地摆来荡去。这要去打仗的人,怎么能不将威风摆到极致? 这样威风凛凛的三人组,所到之处,赚尽眼球。等他们到达苏大友家门外,这身后已然浩浩荡荡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保持距离强力围观。 许悠悠拿拳头砸门,朱二嫂高分贝超大嗓门附体。“出来!苏李氏,你给我滚出来!” “砰!砰砰!砰砰砰!——” 半晌,“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表哥苏大友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先看到沿着院墙处乌泱泱的一片人头,猛地吓了一跳。 许悠悠站他旁边,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表哥——” “娘啊!”苏大友又是一哆嗦,差点没一跟头一个倒栽葱摔到门里头去。正战战兢兢神不附体,却忽然认清了声音的主人,蓦然间松了口气。 “原来是丽娘啊,我还当是——” 许悠悠不咸不淡地接口问:“你以为来的是谁?” 他还以为是朱二嫂来了。自打知道自家婆娘跑去朱二家煽风点火,他就觉着不妥,总好像要坏事似的。那朱二家媳妇,可不是个吃素的。万一哪天想破了,来家闹腾起来,母老虎对上母夜叉,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只怕是他这倒霉的池鱼要遭殃啊。 不过还好,预感没成现实,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苏大友恢复常态,这才注意到许悠悠此行的装备。“丽娘啊,这大白天的你拿着个火把干嘛?幸亏是你拿着,这要换成哪个五大三粗的,我还以为他要去哪里杀人放火。” 苏大友开玩笑,许悠悠没笑。 “对啊,表哥,你猜对了一半。我不准备杀人,我准备到你们家来放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一、交锋 借苏大友一万个脑细胞,他也没办法想象,自己那温柔娴静堪称当今女子典范的表妹苏丽娘,居然有一天会对他说,表哥我要到你们家来放火。 “表表表表、表妹,你这是为什么呀?”心中女神幻灭,苏大友几乎要神经错乱。 许悠悠懒得搭理他:“至于这为什么,表哥,我跟你说不上来,你去把苏李氏叫出来。” “哟,这是谁呀?这么大口气,要跑我们家来放火?” 伴随着沉重的咣当声,门一下子全部打开了,表嫂苏李氏从里头出来,顺带着一只手一揪,苏大友便给揪到了她身后。 一开始她也以为,是朱二家那口子来闹事。心着实有些虚,这才躲着不见让苏大友出来挡一挡风头。结果,闹了半天是苏丽娘那只软脚虾,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表妹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见了面连表嫂也不肯叫一声?” 首次交锋正式开始! 许悠悠淡淡地:“苏李氏,你当得起我叫你一声表嫂吗?” 李氏脸色变了变,扫了扫围观群众,重又把那笑勉强挤了出来:“表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个做表嫂的,哪里对不起你了?” “哪里对不起我?”许悠悠重复,刻意垂下眼睫,片刻再扬眸,刹那间凌厉的目光! “苏李氏,你对不起我的地方还少吗?” 李氏欲接话,许悠悠不给她这空档,加重语气加快语速,一句紧似一句、一句快过一句! “咱们就从远的说起!打一开始,我进村住到你家。你可是收了我爹娘钱的,我可不是白吃白住你的。我爹还托人捎了话,以后会陆续给你们家送钱过来。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一天三顿稀粥,光看见水看不见米。这也就罢了,对我两个娃儿张嘴就骂伸手就打!你何曾把我当过表妹,何曾把我当过自家亲戚!我想着人在屋檐下,能忍就忍了。可是你呢,到底还是把我们赶了出来。我爹给了你多少钱?我在你家统共住了几天?你居然昧了良心,想要独吞我们娘仨这最后一点救命钱!要不是舅婆仁义,我们娘仨恐怕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了——” 说到这里,许悠悠似说不下去,低着头捂着胸口,语声哽咽。 人群中,早就一片哗然。 许悠悠寄住在苏大友家,这个村里很多人知道。却只听李氏抱怨,平白无故多了三双筷子,尽是些光吃不干活的米虫。这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那是有生活费的。人家苏娘子娘家可是县城出名的大户,这钱能给得少吗?苏大友家真是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这些人说了什么,许悠悠说了什么,其实上官信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里。他的神经高度紧张,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许悠悠的手。所以当许悠悠一抬手,他反应最快,几乎是秒哭,扑上去抱许悠悠的腿,嘴里“娘啊娘啊”喊个不停。 上官蕊就慢了一拍,不过比起上官信的干嚎,她心里其实是真难过的。那段日子是真真难熬,心上总有一处伤了还没好利索。但是眼泪流下来,许悠悠的话却响在耳边。 不能因为那些人难过,不能被那些人打败,她是上官蕊,上官家出来的孩子,生而为人的尊严! 上官姐弟的这一番心理活动,外人自然无法知晓。看在别人的眼里,这样两个粉妆玉琢直叫人疼到心坎里的娃儿,哭得这样凄惨这样可怜,李氏那个丧天良的,怎么狠得下心去打骂? 有人跟着心酸,更有人恨恨地磨牙。群情汹涌起来,李氏有点慌,苏大友见势不妙,脖子一缩跑向院内去了。 真是个没用的!李氏气得心疼,却只是徒劳。算了,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再说。 “表妹啊,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一时穷怕了,起了坏心眼。可你如今过得不错,本事了也赚了大钱,你又何必现在过来跟我翻这陈年旧帐呢。” 这一招用得很好,及时扭转了风向,安抚了众人激动的情绪。对啊,再怎么样,事情也过去了,如今日子也过好了,现在来翻旧帐,是没什么太大的意思。 这个李氏,有两把刷子。 不过不要紧,这只是第一步。第一步不过是情感铺垫,将旁人印象里李氏的恶妇人设再加强一遍。 许悠悠放下了捂胸的那只手。上官信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的,一直密切关注着。一见娘亲放手,随即止住哭声,时间上配合得严丝无缝分秒不差。娘交代了,抬手就是哭,放下就是停,一定不能哭错了。错了羊肉就没了。 姐姐上官蕊差一点笑场,她这个幼弟,为了一顿羊肉还真是卯足了力气。这样想着,心里那原本就在淡去的悲伤便越发淡得没影了。 自此,许悠悠唯一的一点担心,被彻底地打消了。可以毫无顾忌地进行第二步了,第二步才是重头戏。 李氏还在假惺惺,挤鳄鱼的眼泪。“丽娘啊,怪只怪当初我鬼迷了心窍,对你刻薄了一点。我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得要命。前阵子,我不是还特意到你门上去道歉,咱们姐俩不是说得挺高兴的么?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好嘛,这个李氏自以为扳回局面,居然还趁机倒打一耙。行啊,你不是说我旧事重提纠着不放吗?我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许悠悠不疾不徐地接道:“表嫂,我也不想纠着你不放,我也以为你良心发现了。可备不住你毒了嘴黑了心,逮着机会就在外头抹黑我们娘仨。千夫所指众口烁金,你存心就不想让我们娘仨安生,我不找你算帐,我这日子过得下去么?” 李氏心虚,强笑,抵赖。“表妹,你误会了。什么在外头抹黑你?我哪能呢。你去村里打听打听,我从来就不是个多嘴的人。” 许悠悠还以微笑,没有急着反驳。因为有人会替她反驳。 朱二嫂从人堆里站出来,口齿清楚声音洪亮。“苏娘子,我给你作证。你表嫂嚼你舌头根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村里全都传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二、外援 苏李氏做梦也没料到,朱二嫂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她实在太小看许悠悠了,没有外援没有十足的把握,许悠悠又怎么会兴师动众领着全家杀将过来? 外援朱二嫂在依照剧本历数李氏罪状。 “苏娘子,我今天就好好地把这一桩桩一件一件全部说给你听。你表嫂说你做人不正经是个狐媚子,所以才被夫家休弃。就连你两个娃儿都来路不明,一并给赶了出来。” 许悠悠人证在手,连连冷笑:“表嫂,你怎么说?” 李氏完全乱了阵脚,头冒冷汗支支吾吾:“我我——” “你什么?”朱二嫂嘴快,接过话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可没有诬赖你,你这话大伙儿都听过,大伙儿心里全都明镜似的。” 人群一片默然之声,的确,以李氏彪悍的嚼是非能力,在场十之八九全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许悠悠扬声向众人:“各位乡亲,我苏丽娘自幼读书认字,识礼仪知廉耻。我只是所托非人,夫家要另攀高枝,这才强逼着我和离。和离书就在我身上,我不怕大家验看。夫君怕委屈了新人,连自家亲生骨肉都狠下心抛了。我落到这般田地,已经不是一个惨字能够形容。本来这是家丑,不该外扬。可是——” 她话锋一转,引众人的目光投向罪魁祸首:“苏李氏,我自始至终尊你一声表嫂,你贪了我的钱,我都没有声张。你何至于这么阴损毒辣,非要往死里毁我的名声。是不是,要毁到我们娘仨在这村里没有容身之地、一辈子抬不起头你才甘心?” 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煽动围观群众的情绪、引起他们最强烈的情感共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像苏丽娘这样的弱质女流,谈吐文雅容颜清丽,原是庄户人心中仙女一般的存在,如今却这般声泪俱下地控诉。 许悠悠演技好到上官蕊都当了真,些微不安地靠向她,低低软软唤了一声“娘——” 这种突然袭击,上官信有些措手不及。阿姐这是要哭么?可娘还没有给信号啊。那他是哭呢还是不哭呢。 上官信纠结许悠悠倒是没留意,不过上官蕊的意思她懂了个十成十。以己度人,这孩子是怕她真难过了。许悠悠抬手摸摸上官蕊的头,意示宽慰。 这下子可把上官信乐坏了,抬手就哭,没毛病! 于是,在外人看来,又是母子三人哭作一团。人群中忽地有人喊了一嗓子:“苏娘子,你莫要难过,你的为人我们大家都清楚,我们不会听那恶婆娘的。” 这一出声,仿佛滚油倒进了热锅里,立马地火花四溅。这个老王头,真会做好人,不就是巴望着想把自家老幺送去苏娘子那儿学徒么?不成!可不能让人情给他一个人占了。随即,附和声四起:“对!苏娘子,我们都信你!” 到了这地步,李氏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忙不迭地就坡下驴:“表妹啊,你看,大伙都站你这边呢。我就算胡咧咧过什么,也没人信我不是?” 许悠悠可不会就这样放过她。“表嫂,大伙不信你,那是咱村民风好、人实诚。可你这恶行总是做下了的,不给你一点教训,你隔三岔五来作妖,我可吃不消你。” 李氏连连摆手:“不会了不会了,我已经得了教训,绝不敢了,不敢了。” 朱二嫂起哄:“你说不敢就不敢了,就你这嘴,谁信哪!” 苏李氏在村里人缘本来就不咋的,因此响应朱二嫂、痛打落水狗的大有人在。 “就是,苏娘子你可不能轻易饶了她!” “这种恶婆娘,就是欠收拾!也就苏大友个怂包,这要搁咱家,皮早扒了一层了。” …… 苏李氏脸青了又青,紫了又紫,从来跋扈嚣张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冤枉气。有心发作,奈何众怒难犯,牙齿再狠命咬一咬:“苏丽娘,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才肯让这档子事过去?” “表嫂,我刚才不是都跟表哥说过了,你也听见了,怎么还来问我?”许悠悠不答反问,说完还故意将手中的火把往李氏面前伸了伸。 那火把燃得正旺,李氏蓦然间惊恐,“你——你当真要烧我房子?” 许悠悠冷冷地。“你造我的谣,无非就是想让我在村里待不下去。你不让我容身,我也让你没有容身之处。一报还一报,公平得很。” 原本鼓噪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料到许悠悠会逼得这么狠。就是一点口舌是非,哪至于放火烧房子?会不会太过份了?围观的,十个有九个半这么想。却碍着许悠悠的面子和本事,没人敢真的说出来。 另一边,李氏回过神,忽地双目赤红,被逼到绝境狗急跳墙似的反扑:“苏丽娘,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还真当我怕了你?!你烧一个给我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个小贱人!” 李氏说行动就行动,伸着两只手冲着许悠悠的脸就挠过来。干架这种事,朱二嫂最在行,撸起袖子正要开打,却突然英雄无用武之地。 打边上杀出个程咬金,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苏李氏。“妹子,你这是干啥?都是自家亲戚,你这不是给外人看笑话么?” 好厉害的话里有话,明着怪的是李氏,暗里矛头指的却是许悠悠。许悠悠并没有太多意外,在她的计划之中,苏李氏的外援也终于到了。 最先抵达,将一场恶战扼杀于摇篮的,那是李家老大。前后脚跟着的,还有李大媳妇,李大的三个儿子儿媳,以及老二家俩夫妻、老二家的一子一女。 阵容极其强大的后援团,周围看热闹的便越发噤声,已经有那谨慎识相的抬脚往圈外退。李大李二可不是好惹的主,一个猎户一个屠户,多多少少都有些功夫傍身。家里还有儿子女儿一大堆,村里人一般都不敢轻易得罪。也正因为有这样强硬的娘家撑腰,李氏平日里才敢在夫家那么的不可一世耀武扬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三、李家 “哎哟妹子,你这是怎地了?两只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告诉嫂子谁欺负你了,嫂子给你出气去!”李大媳妇最是难缠,等不及地率先出招。 她这一通大呼小叫,把苏李氏的委屈全给唤了出来。 “大嫂,你们怎么才来呀?”李氏吸着鼻子,居然真就要哭了。 李二媳妇瞧着是个慢性子,慢条斯理地抽出帕子给李氏揩眼泪。“大姑这是说哪里话,什么来早来晚的。难不成还真有谁敢欺你?真不把你大哥二哥当回事么?”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李二媳妇比李大媳妇厉害多了。 屠户李二却是个直肠子,直来直去的火爆脾气,凶戾乖张的眼往人群里左右这么一扫:“到底是谁欺了我妹子,有种给我站出来!” 刚刚起哄叫好的,齐齐心里打了个突,不约而同埋下了头。这李二最是个浑人,一言不合一把杀猪刀说砍就砍。连朱二嫂都不由地心怯。 许悠悠偏偏要捋这老虎须:“李二哥问得好。李二哥只知道要替自家妹子出头,却不晓得如果你妹子欺了人,你又是怎么个说法?” 李二习惯粗对粗硬碰硬,像许悠悠这种绵里藏针的他着实应付不来。下意识地目光投向他大哥,方才商量好了,他负责震慑其他人,苏丽娘交给李大来对付。 很明显,李家的话事人就是李大。不同于一般猎户,李大的性子极沉,看着比李二和气,其实他才是真正敢下杀心的人物。 “苏娘子,你这话严重了。我家妹子嘴巴是快了点,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错。苏娘子也说自己是读过书的,你又何苦跟我们这些乡野粗人过不去,平白的不是跌了苏娘子的身份么?” “就是,有什么呀?不就是说你和离啥的?这年头这世道,通奸偷人的多了去了,传来传去,就是上下嘴唇一磕碰的事。我也没见谁嚷嚷着要烧了谁的房子。”李大媳妇抢话。 许悠悠逮个正着。“李大嫂这话有道理。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大嫂我们就来唠唠你家大姑养小白脸的事儿。” “什么?!”李大嫂猛地瞪大眼,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却碍着自家男人在场强按下去,“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许悠悠一本正经,“别忘了我可是在你大姑家住了好些时日,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瞒得过我表哥,可瞒不过我。” 李大嫂的表情立马精彩起来。苏李氏恼羞成怒,作势又要来扯许悠悠的头发。“苏丽娘!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再敢胡掰一个字,小心我绞了你的舌头!” 许悠悠以胜利者的姿态望着李大。“李大哥,你听见了么?我不过讲你妹子一句,你妹子便要绞了我的舌头。你妹子造了我这么久的谣,我只是烧她房子,这过份么?” 李大答不上来,一旁的吃瓜群众已有不怕死的窃笑传来。李大顿感狼狈,狠狠地斜了一眼自家的败事娘们。 李大媳妇吃瘪,自觉地往边上站。李大蹙了蹙眉,再度开口:“苏娘子说得是,确实是我家妹子亏了你了。不然,我叫她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你赔个不是,苏娘子抬抬手就让这事过去了。” 苏李氏还不依,典型来了后台壮了胆气。“大哥,咱们一大家子难不成还怕她一个?” 李大暗骂一句蠢货,摆出为人大哥的威严。“你闭嘴!闹出这么大一笑话,你还有理了?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给你家表妹说句软话?” 苏李氏磨蹭着,这会儿倒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许悠悠叫停,“李大哥的为人在村里大伙都是知道的,我信李大哥。只要你给你家妹子作担保,她以后不会再乱嚼那些有的没的,我就答应让你妹子给我赔这个不是。” 许悠悠的言外之意,李大听得明白。她这是要把他也一并拖下水,但凡苏李氏以后有个风吹草动,他李大也脱不了干系。好刁钻的妇人! 李大暗恨,表面上却应得爽快:“成!就依苏娘子的,我给我妹子作担保,她往后要还有什么不妥的,苏娘子尽管来找我李大。” 他爽快,许悠悠自然也爽快:“成!我听李大哥的。只要你妹子手执线香一步三磕亲自到我门上给我赔不是,我就抬抬手,这事儿不提了!” 话音刚落,苏李氏的脸变了,李大的脸也变了。 “苏娘子,我退一寸你进一尺,你这分明是不把我李大放在眼里。” 李大要撕破脸皮,苏李氏跟着骂:“小贱人,你想得美!要我一步三磕,你做梦去!我就骂你怎么着了?你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你这两个娃儿就是没人要的贱种!” 她这里正骂得痛快,冷不丁打横里一块泥巴斜斜地飞出来,正中李氏面门。李氏给砸得有点懵,朱二嫂的儿子朱阿牛跳出来,两手叉腰英雄救美。 “不许你骂我蕊儿妹妹,你就是个凶婆娘、恶婆娘,母夜叉投胎母老虎转世。”哟,敢情这词说得还挺溜,朱二嫂的遗传基因真强大。 朱二嫂有点尴尬,揪着朱阿牛的耳朵拖到自己身边。“你个死孩子,不在家好好待着,跑这里做啥?” 朱阿牛护着耳朵极力挣扎:“娘啊,你快撒手,别在我蕊儿妹妹跟前丢我的脸。” 朱二嫂气歪了。许悠悠笑翻了,私下里飘了上官蕊一眼。小妮子行啊,打一架居然打出个崇拜者来了。 上官蕊的脸比朱二嫂还尴尬,然而她的崇拜者还不止这一个。 又一块小石头砸了苏李氏前额,王婶的孙子小虎光荣成为上官蕊第二个护花使者。并且一呼百应,村里那些孩子全沸腾了,拣石子的拣石子,挖泥巴的挖泥巴,“盛情款待”李氏一家人。 不同于阿姐脸红得抬不起头,上官信看得咯咯直笑,还瞧热闹不怕事大地加入到投石行列,口里念念有词的。“让你欺负我娘,砸死你个坏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四、通杀 这一通石子泥巴雨,苏李氏,李大、李二皆未能幸免。李二媳妇最灵巧,一见势头不对,领着儿子女儿撤了。李大媳妇一看,得老二家都跑了,她还逞这个能干啥?又不真是她妹子。于是,老大媳妇带着儿子儿媳也走了,剩下李家三兄妹死扛着。 李二暴戾上身,怪吼冲天:“小兔崽子们,谁要再敢动手,我砍了他的爪子!” 他本来就生得黝黑粗壮,如今又戾气满脸的便越发显得面目狰狞。孩子们一吓,倒也真的不敢再扔了。李二兀自气哼哼地骂:“小兔崽子,就是欠教训!” 不想他这一骂,又结了一家的仇。 “李二,你骂谁呢?谁家是小兔崽子?谁家欠教训?娃娃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说话的是王虎的娘亲、王婶的媳妇张氏,也就是与许悠悠一向交好的那个张氏。 李二没敢回嘴,他虽浑却不是不知人情。张氏的娘家大哥是里正,他得罪不起。 李大看清楚局势,仍是揪着许悠悠一个。“苏娘子,你给句痛快话,今儿这事你到底想怎么了?” 许悠悠分毫不让:“要么,我烧了她房子;要么,照我说的赔不是。这事儿,就这么了!” “好,好!这事儿,我管不了了。”李大气急反笑,不着痕迹给李二使了个眼色,跟着往旁边挪去,好为李二腾出地方。 李二,兄弟默契心领神会,杀气腾腾补位上前。“谁敢动这屋子,我卸了她胳膊!” 许悠悠没搭腔,搭腔的是另外一个人。 “好啊,李二,我老婆子胳膊就在这!有种你来卸!”孙舅婆手执大锹威风凛凛地登场。 与此同时,薛子义拄着拐不落其后。“谁敢动我师傅,先过了我这关!” 跟着便是薛家二老的同仇敌忾。“谁敢动我儿子,我跟他拼老命!” 这就是许悠悠分配给孙舅婆的任务。以她对薛家人的了解,只要她一跟李家杠上,薛家肯定会不计后果地站她这边。但是他们出头出得太早,反而会减弱了效果。所以舅婆便负责看住这家人,等到情况发展到剑拔弩张的这一步,再让他们出面。 当然了,许悠悠不会让舅婆以及薛家人去冒那火拼的危险。薛家人出面,不过是为了引出她另外几个学徒。 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刻刀这东西还真不是唐朝女人拿的起来的,所以到目前为止她的学徒都是半大小子,清一色血气方刚的年纪。 一见薛子义这个半残疾都站出来了,其余那些谁还有脸猫着。再猫下去,以后还能去苏娘子门上学艺么?因此,不管是爹娘生拦着的,抑或老婆硬拽着的,一个两个全都男儿豪气冲天起,甩了袖子迈开了大步,不约而同站出了人群,与薛家人站在了一起。 这么一来,局面即时逆转,李氏三兄妹再一次落到“人单势孤”的境地。就连李二那个傻大胆都有点沉不住气了,回头望了望他哥。 李大也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候听见那前头由远及近地有人在喊:“别打,千万别打!里正来了,村正来了——” 许悠悠打眼一瞧,居然是临阵脱逃的苏大友,点头哈腰地引着里正、村正向她们这边走过来。 原来这家伙不是认怂跑路,而是跑去搬救兵了。 在古代,里正和村正的权力很大,管着户籍和纳税。说个最简单的吧,你要是哪天想去外地旅游或者到哪儿去走走亲戚,必须到里正那里去开介绍信。里正如果耍刁耍滑,不给你签这个字,那你就是寸步难行。 苏李氏不由地心中一喜,这个男人到底还有点用处,也不算白嫁了他一回。想着眼眸便不自觉地瞟向苏大友,眸光里竟然带着百年难得一见的柔情。 可惜苏大友没有接收到,一迳顾着和稀泥打圆场。 “冯村正,张里正,你们看这事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要有个磕着碰着,这要叫县里知道了,多不好啊。” 冯村正是四五十一小老头,混了半辈子,世故圆滑。他明白苏大友那意思,这是拿县里来压他吓唬他呢。不过话倒是说得有理,这要万一打起来,他这个村正确实逃不了责任。 冯村正心中有了计较,呵呵一笑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大家伙都聚在这儿干啥呢?农活干完了闲得慌么?要不要我给大家找点事做做?” 众人私下一吐舌头,村正给你找事,能有啥好事? 冯村正就等着大家这反应,顺势挥手:“好了好了,赶紧各回各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许悠悠掐着他话尾开口:“等一下!” 冯村正一愣,没想到许悠悠竟然敢挑战他村正的权威,些许不悦:“怎么?苏娘子你还有话要说?” 许悠悠正要回答,不料这冯老头报复心挺强,直接把她话头都给掐了。“苏娘子,这事呢,苏大友已经跟我讲过了。确实是他家媳妇做得不对,我已经把他训过了,他答应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媳妇。你就不要再闹了,再闹谁脸上都不好看,你也讨不了好处。” 冯村正自认为给足许悠悠面子,奈何许悠悠不领他这面子。 “我不要好处,我今天非要讨个公道。” “你还要啥公道?你非得把人往死里逼啊?”说话的这是张里正,也就是王家张氏的大哥。他本是当兵的出身,粗枝大叶性子又急,这会儿口吻已然相当的不客气。 许悠悠不卑不亢:“张里正这是从何说起?别说我没存这心,就算存了这心,敢问张里正当初我被这苏李氏往死里逼的时候,又有谁替我出过头、帮我说过这话?” 张里正语塞,却不肯就此服软,兀自强硬:“有啥了不得的?不就是几句闲话,也就你们这些妇人才当真。” 许悠悠没搭他这茬,不着痕迹地给旁边的朱二嫂递了个眼色。 朱二嫂起初没会过意来,傻了傻忽地脑子一灵光,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对啊,她怎么把最后的王牌给忘了。苏娘子说过,到了紧要关头,只要把这张牌打出来,绝对会大小通杀,杀得李家一根汗毛也剩不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五、王牌 说句人情冷暖的丧气话,很多时候,看别人的事,再同情再气愤,那都是别人的事。可一旦这事牵扯到自身的利益。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朱二嫂抢白,嚷嚷着:“张里正,冯村正,你们还替这黑心婆娘说话?你们晓不晓得,这婆娘一门心思要断了咱全村的财路呢。” 此话一出,不仅村正、里正,就连余下各人都是怔了一怔,心下又惊又疑。 朱二嫂得意洋洋,托苏娘子的福,她这次可是在全村人面前出尽了风头。 “我想大家伙应该还记得,我前两天还骂到苏娘子门上去。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么?就是苏大友家这恶婆娘,她巴巴地跑来我家说苏娘子跟我们家朱二不清不楚,还说苏娘子天生的狐狸精,不但我们家朱二,就连跟她学徒的几个都着了她的道。我还真上了那贼婆娘的当,上门跟苏娘子闹。多亏苏娘子量气大,没跟我一般计较——” 朱二嫂正讲得眉飞色舞唾液横飞,许悠悠忽地打断她:“好了,二嫂子,什么都别说了。这事,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句原先没有排练过,朱二嫂一愣:“苏家妹子,你看明白啥了?” 许悠悠转过来,朝向薛家一家人还有那几个学徒:“薛大叔、薛大婶,我早就跟你们说了,让子义兄弟他们跟我学手艺,这事不妥当。我就是个女人家,随便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看来我跟咱村没有缘份,这里我是不打算待下去了。子义兄弟还有你们几个,大家好自为之吧。” 这下子连朱二嫂都急了:“好妹子,你可不能走啊,你要走了留下这一大摊子怎么弄啊?我当家的回来还不得一榔头锤死我。” 底下附和者众,“是啊,苏娘子你可不能走,千万不能!” 薛家二老直接上手,拽着许悠悠的衣裳,未曾开言却已是老泪纵横。 许悠悠作无奈状:“二嫂子,大叔大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我也不想走。可是我堵着这口气,实在是待不下去呀。” 冤有头债有主,朱二嫂找得准,指着李氏的鼻子破口大骂:“都是你这贼婆娘,咱们赚咱们的钱,你眼红个啥?是你自己跟苏娘子结了仇,自己给自己作的孽。你凭啥来断我们大家的财路?苏娘子要是走了,你还有啥脸在村里待下去?” 李氏兀自不知数,幸灾乐祸的:“是这小贱人自己要走,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关我啥事?” 李大眼一黑心一沉,这下好了,他这个没脑子的妹子算是把后路全部给堵死了。 果然,围观的男女老少,跟许悠悠学手艺的,还有那些动着心思想要去学的,全部彻底愤怒起来。捏着拳头高声叫嚷着:“苏娘子,你别走!要走也是苏大友家滚蛋!” “没错,像这种害人精,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 “你们要是不滚出村里,我们大家就拿扫把来赶你们!” 李氏吓懵了,往她哥哥身后躲了又躲。李大无法,只能寄希望于村干部。“冯村正,张里正,您二位倒是说句话。” 张里正是个粗人,被村民搅得有些晕头。冯老头却是门儿清,原先他对许悠悠的手艺和能力也只是半信半疑。这会儿看朱二嫂情急拼命的架势,那“半疑”便去了十之八九。这苏娘子只怕真的是一尊请都请不来的财神菩萨,万万得罪不起。 这样想着,冯村正的语气便是大不相同。“苏娘子,依你看你要怎样才能消了这口气?” 许悠悠没答,李大替她回答:“冯村正,苏娘子早就把话撂这儿了,要不我家妹子三跪九嗑上她门上请罪,要不就一把火烧了我家妹子这屋子。” 哼,精明如他怎会察觉不出冯村正态度的转变。只不过苏丽娘提出这要求太过无理,他就不信这里正、村正敢明着应承。 便如他所料,冯村正面露难色:“苏娘子,你这也太——” 太什么?得寸进尺?强人所难?许悠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凡这几个学徒赚了钱,上门来求的自然越来越多。说白了,她正在有意无意地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代加工模式,往小了说叫作坊,往大了讲那就是个工厂。不管唐朝怎样,追根究底依旧是“重男轻女”的古代。她一个女人想要做大做强,立威是必须的。她就是要借苏李氏开刀,杀鸡吓猴杀一儆百。 李大却认为,许悠悠此举正中了他下怀。这会子他已经想到解决纷争的最好办法。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苏娘子,理都在你这一边,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是要烧房子么?成吧,我们都让开,你想怎么烧就怎么烧。” 说完这话,他不仅自己带头,还强行推着李二和苏李氏往后,硬是给许悠悠让出了一条路。李二、苏李氏尽皆惊惶失色,一前一后喊着: “大哥——” “大哥!” 李大置若罔闻,一迳望着许悠悠,镇定自若。“苏娘子,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放火烧屋那可是犯了王法的。到时候官府来拿人,苏娘子可不要怪我们不顾情份。” 挑衅!他这是以退为进,反将许悠悠一军。难怪李家在村里算得上一霸,除了李二的浑不吝,更多应该是李大的手段更拿人。 许悠悠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并没有一时托大低估了李家人。所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按着李大清出来的路,举着火把一直往前,直至苏家大门口。 气氛,便如那绷到极致的弓弦。不说李二、苏李氏,就是李大也有些沉不住气。难不成,这妇人真的敢烧? 舅婆、上官蕊她们却是在担心,担心李大口中那个“触犯王法”的后果。难不成,丽娘(娘亲)当真要烧? 所有的人,相干的,不相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许悠悠抬脚欲跨过门槛,这一步之后,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她却蓦地回头,唇边笑了一笑。 “李大,这屋子若是烧了,你说是我烧的那就是我烧的么?你有证据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六、人证 里正、村正在场,大半个村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许悠悠却问李大有没有人证。似乎再蠢的人也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偏偏就有人把她这蠢问题当了真。 “苏娘子说得是,那苏家自己不小心走了水烧了屋子,那是他们家自己倒霉,是她苏李氏不安好心的报应。谁叫她自己没本事发财,却还要憋着坏水也子不让别人发财。她这是活该!苏娘子,你不用怕,我们大家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他们李家人诬赖不了你!” 说这话的是王婶的媳妇张氏,活生生把白的说成黑的,那表情和作派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许悠悠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之前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张氏肯帮她这个忙。却不想张氏连迟疑都没有,不假思索就满口答应。 然而,作为张氏的大哥,张里正却暗暗着恼,妹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这种麻烦躲都来不及,怎么还争着出头呢?包庇这罪名,若要较起真来,那可大了去了。再者说了,你要包庇这苏娘子,旁人肯听你的么? 其实,张里正实在低估了自家妹子的影响力,也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其他村里人正因为许悠悠要离开这事,恨苏李氏恨得牙痒痒的,这会儿里正亲妹子都发了话了,他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没错,就是苏家自己走了水,我们大家都看得真真的!” “对对对,还敢诬赖别人放火,这李家真是烂了心肠了!” …… 李大自信满满的脸一下子垮了,犹自抓住最后一线希望,看向未曾发话的村正:“冯村正,你怎么说?” 冯老头小眼珠子转了两转,忽地大而化之一摆手:“李大,就让你妹子服个软怎么了?一个妇人家,怎么做低都没啥。” 说完也不等李大回话,便朝着张里正:“张老弟,头前我亲家给我捎了坛好酒。怎么?上老哥哥家喝两盅去?” 张里正懂冯村正的意思,他也巴不得要走。自家妹子牵扯进来,他还管个什么劲呢? “成成成,老哥怎么说怎么好。要不,上我家去?我叫媳妇烧两个好菜,给老哥下酒!” “哈哈!那也好。你先回,我家去拿酒,马上到!” 如此,村正走了,里正也走了。李大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这一回不想认输都不行了。自打成人以来,没这么窝囊过。李大没好气地瞅了一眼苏大友。 苏大友受李家压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连忙屁颠屁颠地赶去许悠悠那里,“表妹,莫烧,莫烧!我夫人已经答应,明儿大早就去你家。” “真的么?”许悠悠作惊讶状,“我说的可是手执线香、一步三磕地去——” 嘴上问的是苏大友,可她眼角斜睨着的却是李大、苏李氏的方向。 苏李氏哪咽得下这口气,猪肝脸憋得青紫青紫的,就是死扛着不说话。 她不发话,苏大友哪敢作这个主,许悠悠不在乎得寸进尺:“表哥,是与不是,烧还是不烧,你倒是给个痛快话。我这胳膊可都举酸了,万一不小心失个手走了火,你可别怪我。” “小贱人!”李氏到底憋不住,尖着嗓子直着双臂又要来扑许悠悠,大有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气势。奈何出师未捷身先死,被自家大哥一巴掌拍了个正着。 “行了!别闹了!再闹我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李大低吼,满脸的不耐。 李氏瘪了瘪嘴,三分是撒娇七分真委屈:“大哥,你真由着那贱人欺我?” 李大忽然有些后悔,对这个幺妹过于护短了。像这种没脑子的,受个教训也是应该。 “小妹,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你就马上给我回去,按苏娘子说的准备好一切。明儿诚诚心心地上门赔罪去。你要是不肯,我也管不了你。以后你有什么事,不用再回来找我!” 打出娘胎以来,李大还没对苏李氏说过这么重的话。苏李氏最大的靠山没了,再怎么不情愿不服气,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至此,许悠悠大获全胜,向着众乡邻浅浅施了一礼。“今儿多亏大伙帮衬,这情我苏丽娘记下了。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大伙别客气,尽管开口。” 大家伙图的就是这一句,客套话回了一轮又一轮,闲着没事吃瓜看戏的还有心存善念真心帮腔的,一干人等尽皆散去了。 朱二嫂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妹子,今儿这架吵得太过瘾了,你没见大友媳妇那张脸,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 朱阿牛小眼翻啊翻的,在瞟上官蕊,想搭话又不知怎么搭话的模样。 上官蕊对他似乎是嫌弃的,让了又让避了又避,若不是娘亲在旁边,她早离得三丈远了。 小男生小女生之间的这点事,许悠悠看在眼里,暂时不作评论。一迳笑着对朱二嫂道:“这都是二嫂子还有大家帮忙,谢谢什么的我就不说那废话,待会儿上我家吃饭去。” 朱二嫂谦让,连连说着不用不用。后头张氏在喊许悠悠。也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明着红过脸,但朱二嫂和张氏似乎就是不怎么对付。 “那什么,那我就先回了。明儿我再去你家串门子。要是那大友媳妇来早了,记得叫你们家娃儿上我家喊我一声。”朱二嫂匆匆告辞,朱阿牛还想赖会儿,没敌得过自家老娘那把子力气。 张氏赶上来,许悠悠也是向她道谢,请她一家去吃晚饭。张氏也没答应,又告诫了许悠悠一通,叫她提防着点朱二嫂。许悠悠明白她是一片好意,点点头说记下了。 张氏的儿子小虎也在跟上官蕊搭话:“蕊儿妹妹,你没事吧?刚刚吓着你没有?” 比起朱阿牛,上官蕊对王小虎的态度要好一点,起码很给面子地摇了摇头。 张氏像是抬脚要走,却犹豫着步子,欲言又止的样子。许悠悠帮她开头,叫她有话尽管开口。张氏抿了抿唇,又左右望了望,这才说道:“就是上回跟你商量的那件事,我捎信给我当家的了。可他最近铺子里太忙,实在得不了空闲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七、赔罪 张氏在说她男人很忙的时候,那眼神是虚的,左瞄右瞄就是不看许悠悠。 许悠悠什么人,她可是说谎的祖宗编瞎话的行家,只瞧一眼便猜出了其中内情。定是那张氏的男人眼界高,看不上许悠悠的这档子买卖。 这也没什么,生意要一步一步地做,她也没指着一开始就能登峰造极。 “张阿姐,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你大哥有空回村再说。” “可是这——”张氏迟疑,实际上是怕被别人抢了先。 许悠悠做好人说好话,“阿姐尽管把心搁到肚子里,我做出来的东西,只要你家大哥想要,我一定先紧着你们家。” 张氏这才舒展了面色,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尽管她和朱二嫂面和心不和,但两人的作派倒是一般无二,都和许悠悠相约了明天再见。看来这苏李氏的笑话很多人都跷着二郎腿等着看呢。 第二天大早,苏李氏一起床,就是乌云盖脸煞气满身。苏大友识相,躲得远远的,生怕那恶婆娘拿自己撒气。 这么一来,就没人催苏李氏办那事。没人催,苏李氏也就本能地拖着。只不过随着日头高照,门口的好事之徒和长舌妇人却是越聚越多,喧哗嘻笑之声不绝于耳,恁地叫人心烦。 李氏越发地心烦浮躁,蒸锅里螃蟹似的坐卧不安跟屋里两边打转。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 “砰砰砰,妹子,开门,快开门!” 原来是李二。苏李氏一愣,继而心却奇迹般定了下来。“二哥,是大哥叫你来的么?” “可不?”李二直头棒直头杵,粗声大气地,“大哥让我来看看,你出门了没有。要是没有,赶紧的。这种倒霉事,早完早了不是?” 李氏刚刚安定下来的一颗心立马地一沉到底,不由地失声惊道:“怎么?大哥还真的要我去?” 李二撇撇嘴,“妹子,我知道你不痛快,你二哥我也窝囊着呢。可闹到这份上,这个头你不低也得低。大哥叫我给你带句话,你这次的脸不会白丢,该讨的总有一天咱连本带利讨回来。” 李氏面上一喜,“怎地?大哥已经想到法子整治那小贱人了?” 李二头一摇手一摊,他只负责出力气的差事,那种动脑子的活不归他管。 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苏李氏的心境却已是大不相同了。不错,大哥是何等样人,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他既说了会替自己报仇,就一定能想出绝妙的招来。就冲这,今天就让苏丽娘得意得意,也没啥了不起的。 于是,苏李氏一咬牙一跺脚,真就豁出脸面离了家。李大实在是了解自家妹子,料到了她不会甘心情愿地准备,所以线香是李二带来的。苏李氏也没推拒,手执线香的要求算是勉强达到了。 至于一步三磕,苏李氏却是想偷个工减个料都不成。为啥呢?怪只怪平常人缘太差,这会子自愿监工的人太多。 “哎,我说大友媳妇,苏娘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不能光走路不磕头,你这赔罪赔得也忒不心诚了。” 苏李氏上牙龈顶着下牙龈心火顶着肺,一个字,忍! “大友媳妇,你刚少磕一个头,我可数着呢。咱村可都是实诚人,最容不得作虚作假的。” 李氏一个肺气成两个大,嘴上扎严实了扔水里那就是实打实一气囊。“气囊”很想不管不顾炸一个响当的,记着李大的叮嘱,性子捺了又捺,继续心字头上一把刀,再忍!! 就这么一路磕,一路闲话碎话受着,居然真就让苏李氏磕到了许悠悠门上。这里,比她家更热闹。许悠悠敞着大门,院子里摆着水果零嘴,大人唠嗑小孩玩闹,生生把苏李氏的耻辱日过成了某种欢快的节日。 苏李氏灰头土脸进院门的那一刻,苏家瞧热闹的便和孙舅婆家瞧热闹的胜利会师,相互热热闹闹地交流着心得。 戏到了这份上,也算是够了。许悠悠便没有再怎么刁难苏李氏,只是在她耳边低低加了一句:“记着今天的教训。要是还有下次,我保证让你死得比今天更难看!” 李氏一惊,条件反射地仰脸,正好赶上许悠悠眸中那一抹寒芒闪过。本是热天热日汗流浃背,却无端无由地浑身打一冷战,心头止不住的发怵。也许这事她就该这么让它过去,一个眼神比野狼还要凶狠的人,还是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的好。毕竟,本来也没什么说得上嘴的深仇大恨。 有那么一刻,苏李氏是生出了退缩之心、悔改之意的。只可惜这心意太过脆弱,实在经不起一丁点报复的诱惑。 几天之后,李家人碰头会。 “大哥,你想出法子对付那个苏娘子没有?那事儿一出,现在村里人都不拿我们李家当回事了。昨儿张家那老四还当着我的面讽刺我,娘的我要不看他哥是里正,早一刀活劈了他。” 最先叫屈的竟不是苏李氏,而是李二。 李大媳妇也憋得慌,都是大姑惹的祸,却害得她也被村里那些个长舌妇取笑。就连家里那三个儿媳妇,待她都没从前恭敬了。她真真才是冤枉死的那一个。可又能怎么办呢? “老二啊,你也别把你大哥当神人。嫂子我说句不中听的,现在这个苏娘子,鼻孔已经长到额头上去了。你不晓得么?朱二从府城回来了,听说她这次又赚了笔大的,比头前那次还要大得多。就是薛家老幺新做的一批竹蜻蜓也被朱二给卖掉了,虽说比不了苏娘子,可价钱也是相当高了。据说抵我们庄户人家做一年呢。整个村子都眼红死了,你没见这两天她们家人来人往的,大伙都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呢。” 唉,要不是大姑,自家三个小子倒是也能送过去。可如今撕了脸,还有啥可肖想的呢?于是李大媳妇又忿忿地叹了口气。 苏李氏犹犹豫豫的:“大哥,二哥,要不就算了吧。反正也就是赔个罪,又没少我一块肉。” 李大蓦地沉声凝眸:“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落这么个笑柄,别说我们,就是自家孩子还能在村里抬得起头么?” 一直安安静静的李二媳妇忽然开了口,小声小气慢条斯理的:“那苏丽娘不是还有娘家人么?表哥表嫂拿她没法子,那娘家哥嫂也管不了她?他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什么在家从父、长兄如父那一套?” 苏李氏不以为然:“管得了又怎样?那两个最是贪财势利,还能替我出头不成?” 李二媳妇笑了笑,却是莫名其妙说了句闲话。“邻庄崔家的儿媳妇又死了,现下正四处请托媒人给儿子续弦,听说出的彩礼可真是不低呢。” “再高有什么用?谁敢把闺女嫁去他家?就是寡妇也不肯啊。” 李大媳妇嗤笑,却见自家男人的眼睛刷地一下亮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八、毒计 李家人定下的这条毒计,许悠悠一丁点都没察觉到。这段日子,她实在是有点晕头。一开始,是让膻气味给熏的。 因为要兑现对上官信的承诺,许悠悠只能由着舅婆煮了一大锅羊肉汤。不但上官信,就连舅婆、上官蕊都高兴坏了。 其实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舅婆老早就要买羊肉来吃。却碍着许悠悠这个忠实的猪肉信徒,一直未能成行。这回那一老两小总算遂了心愿,许悠悠却是苦不堪言。 唐朝的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无公害纯绿色,膻味大得三里地都能闻得到。偏偏舅婆又小气,说胡椒金贵,舍不得多洒,还非逼着许悠悠喝一口“好”汤。也不想想,大夏天的喝羊汤,许悠悠差点没喝吐了,连灌几大口凉白开才算是稍稍压了惊。 私下里,对唐朝人吃菜的口味又是一顿狂吐槽。当真是胡人血统的缘故么?举国上下全民羊肉,我大中华好好正经的猪肉就这么给荒废掉了。存在感低也就罢了,油盐酱醋煎炒烹炸那么多种做法,居然猪肉最普遍就是随便蒸蒸就蒜泥来吃,简直暴殄天物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许悠悠这里正被羊肉搞得胃虚上火暑气大增,偏生朱二又挑这个时机回村,这回气势比上回更足,意气风发地恨不得脚下都能生出云雾来。 也不怪他小人得志似的压不住阵脚,怪只怪许悠悠的木雕太受欢迎了。这唐人吃东西的品味不怎么样,买东西的品味却是很怎么样。 据说那组“小荷蜻蜓”在府城的士子文人圈里掀起了很大的风浪,有点名号有点墨水的都对那两句残诗推崇备至,对木雕与诗句情景相映的创意赞不绝口。而许悠悠精湛的雕工反倒成了锦上添花的映衬。 珍品堂采纳了许悠悠拍卖的建议,却不敢真的公开加价叫卖。实在是附庸风雅的、真正风雅的,府城里想要一掷千金拍下木雕的人太多了,个个都是有来头有背景的贵人,谁也开罪不起。珍品堂的掌柜是个头脑灵活的,便将拍卖折了个中,让有意竞价的买家各自写个价格,大家一起亮出来,价高者得。 然后,苏娘蜻蜓便真的拍出了天价,并且在府城迅速地声名鹊起,一时之间富贵人家争相收藏,几乎成了上流社会的一种流行。连带着薛子义做出的那一批竹蜻蜓,也打着“苏娘徒弟”的名头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这下子不仅珍品堂,府城其他的店铺哪怕荣古斋都迂尊降贵找上了朱二。还有下面县城里嗅觉灵敏的掌柜老板们,更是托着各种门路想尽办法跟朱二攀交关系。朱二简直乐癫了乐懵了,满眼所见全都是如天空宇宙一般浩瀚巨大的商机以及那巨大商机背后那几乎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 当然了,乐癫乐懵的何止朱二一个,甚至于整个清泉村都有点不太正常。村里人疯魔了似的,争先恐后来拜师,拎着各式各样的拜师礼排着队求着许悠悠跟自己打契约。 许悠悠彻底被打败了,被舅婆那碗可怕的羊汤、还有清泉村人比羊汤更可怕的如火热情直接给整得歇了菜。晕晕乎乎要倒下去的那一刻,许悠悠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所有人那高度一致、恍如复制的莫名惊诧脸,惊诧惊悚到仿佛世界末日到了近前。 所以村里的贾郎中是被催命一样给催到舅婆家,当被催命一样催来的贾郎中一搭脉搏说“没事,就是热着了累着了,多喝水歇一歇就好”,他的专业素养是被深深质疑了的。 有人猜度,苏娘子脸色这样白,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暗病。跟着,赞同者众。有人提议,去镇上请大夫。更有人升级提议,干脆把人搬牛车上连夜赶去县城。县城的大夫更靠谱,如果许悠悠突然生命垂危,也能节省时间,来得及抢救。于是,赞同者更众。 贾郎中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幸亏关键时刻舅婆给了他最有力的支持,力排众议将许悠悠留在了家里。这才免了她酷暑盛夏的来回奔波之苦。 这次许悠悠睡的时间比之前还长,整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舅婆趴在她脚边睡得正香,上官蕊和上官信睡在另一边,偶尔呓语,喃喃地喊着“娘亲”。 许悠悠先扶舅婆躺好。因为现下床这种东西还不多见,穷人家打的都是地铺,所以也没弄出多大动静。舅婆许是累坏了,一点醒的迹象也没有。许悠悠便越发地轻手轻脚,起了身,又去拍了拍上官蕊和上官信,就像是母子间的心灵感应似的,姐弟俩这觉睡得明显比刚才安稳多了。 小心翼翼地出了正屋,先去厨房生火烧水,简单地冲了个温水澡,洗掉一身臭汗。再打开院门,到了外头更广阔的天地。 夏天最好,莫过于清晨。凉凉的小风吹着,吹动着绿树成荫,天边发着白,湛蓝的天仿佛水洗一般的透亮。 许悠悠贪婪地吸了一口裹着树叶香泥土香的空气,忽然有整个人重新活过来的错觉。这才想到,好像她每一次用脑过度,事后都会特别疲倦。上回是做木雕,这回是斗苏李氏,上回是睡过去了,这回直接晕过去了。然后都是一觉睡醒,立马生龙活虎。 这到底算不算一种病呢?还是穿越重生附带的后遗症? 许悠悠想不明白,也没心思再细想下去。太多的事情需要她考虑。收学徒的事要抓紧办,既然市场打开了,势必要一鼓作气。她一个人未必兼顾得过来,薛子义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帮手,可以把新人交给他来带。或者她还可以统筹规划,将苏娘蜻蜓的制作步骤分开,手脚粗笨的可以做削竹皮之类没技术含量的,心灵手巧的则负责关键性的程序。不知道哪一种效率更高,这个还需要实际操作测算。 另外就是洗脑工作——呸!应该是思想工作要跟上。一旦大批量的竹蜻蜓面市,虚高的价格势必要回落。到时候村民的心理落差肯定会有,要给他们提前打好预防针。也许她能在买方市场和卖方市场的平衡上作一作文章,争取让苏娘蜻蜓的价格尽早稳定下来。 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许悠悠开始后悔当年没把商科的夜校继续读下去,搞得现在半调子、半桶水的尴尬。这样想来,便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她这一叹气不要紧,鬼使神差地,耳边身后,竟也有人跟着她幽幽地一声叹息。 “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三十九、见鬼 虽然是白天,但太阳还没有露头。大清早的,往好了讲叫静谧,往坏了说那就有点—— 不是见鬼了吧?鸟叫都听不到一声的,谁在跟着她“唉”?许悠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些微神经质地转脸,厉喝:“什么人?出来!” 然后,她身前的三尺开外的地方,先是窸窸窣窣细碎的响,跟着犹犹豫豫大树后头一个人慢慢地走了出来。又是像做贼被逮到了似的,低着头躲着目光,打招呼打得仿佛欠了许悠悠好几十吊铜钱那般心虚。 “苏、苏娘子,是我——” 许悠悠打眼一瞧,松了一口大气:“原来是你啊,长生,你可吓死我了。” 孟长生也被她这一句给吓死了,不停地摆着手,结结巴巴的:“苏娘子,我不是故意要吓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孟长生在这个词上纠结了半天也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许悠悠极力压抑着向天翻白眼的冲动。见过奇葩的,没见过这么奇葩的。就算为人腼腆,就算暗恋她,那也不至于紧张到说个话舌头都捋不直吧。好歹她和他也打了不止一次两次的交道了,为什么每次画风都要这么尴尬呢? 许悠悠第一百零一次化解尴尬,岔开话题:“长生,有段日子没见你了,是跟你师傅出去做活了么?” “嗯。”孟长生点点头,他还是比较习惯这种你问我答的相处模式,“前阵子师傅接了趟远活。原来以为十天半月就能回来,没想到竟耽搁了那么久。本来我还担心苏娘子这里照应不到,还好您人好心善,村里人都帮衬着您。” 许悠悠皱了皱眉,不太喜欢孟长生这话,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讨厌。也许是反感“照应、帮衬”这样的词语吧,她许悠悠这辈子最不需要就是被人照应帮衬。她信奉的是“互惠互利、合作愉快”的关系哲学。 这种理念,或者孟长生穷极一生都没办法理解,所以他才会一直觉得许悠悠离他很远,即便站得再近却还是太远。当许悠悠沉默的这一刻,这样的感觉便越发地强烈。孟长生自然而然地暗淡了眼眸。 许悠悠不想愧疚,却又忍不住愧疚。欠债的面对债主的心情,能躲多远躲多远。“那什么,长生,要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了。我还要回去生火烧早饭呢。对了,之前多亏你帮我找木料买材料,哪天有空请你师傅和你来家吃饭,让我好好还你这个人情。” 这话一说出来,孟长生那表情已经由灰暗转成了灰败,再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苦涩。 许悠悠装作没看见,回身就往门里走。孟长生望着许悠悠的背影,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终是朝反方向转过了身去。 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都走了好几步,却突然地停下来。许悠悠把头调过来,孟长生也把头调过来。两两相望,许悠悠些微迟疑地:“长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错!声音,脚步声,还不止一个两个,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一水儿鲜艳喜庆的大红色,行进于乡间田边的小路,由远及近在视线里渐渐清晰。 孟长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许悠悠突然没来由地心惊肉跳,却本能地回避,向孟长生勉强笑道:“长生,你听说今儿村里有人出嫁么?怎么这迎亲的人来得这样早?” 初唐时期,迎亲都在黄昏,像这种天还没亮就性急跑过来的男家还真是极为罕见。更为罕见的是,一般娶亲嫁女,都是尽可能地喜乐吹打一路喧哗,有多热闹搞多热闹。哪像这一帮子,人来得不少,却是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孟长生面上也是极之明显的疑惑,不太确定地向着许悠悠:“苏娘子,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奔着你家来的?” “这怎么可能?”许悠悠不假思索地反驳,却很快地反驳不出。 农闲时分,村里人都不会起得太早,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而那一行人也没有任何要停留下来的迹象。显然,他们的方向明确目标明确,正是毫不犹豫直取村尾。 村尾就只有两户人家,许悠悠家和华老爹家。华家一老一小两个光棍自不必提,排除法二减一,所以那群人要娶的新娘子是—— 这怎么可能?她好端端地在家里,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听说,怎么会平白无故招来这种事情?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些人既然敢大张旗鼓地来迎亲,必然是有所倚仗。可他们仗的是什么呢?这里头有什么她不了解的内情吗? 唐律规定得真真的,成婚嫁娶必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六礼”“允婚书”一样都少不了。难道说—— 许悠悠的脸沉了下来。雷光电闪迫在眉睫,那帮人说到就到,时间不允许她多想。她只能依本能反应,想到哪里做到哪里。 第一个反应,猫腰,往树后闪。悄声对孟长生:“跟我来!” 孟长生一头雾水,见许悠悠说得凝重,也不敢发问,乖乖地跟在她后头。许悠悠绕着树丛,飞快地奔进自家院子,等孟长生也进了门。麻利地把门关好,栓好门栓。 再沿着院墙,找到上回的狗洞。把堵着狗洞的石头搬开,朝孟长生:“快!从这里钻出去!” “啊?”孟长生傻了眼。 许悠悠着急上火:“你愣什么?快呀!” 那语气那眼神太过凌利,孟长生无端端心下一战,下意识地照做,率先爬出狗洞。许悠悠后脚跟着出来,再定一定神,举目四望。时候掐得还算合适,迎亲的队伍刚巧经过。 许悠悠做事有始有终,搬起石头,重新堵住洞口。然后才领着孟长生,准备正要包抄拦截。忽然间地转念一想到什么,立时却改了主意。继续隐着身形,低而急促地向孟长生道: “长生,你过去,叫住他们,说话尽管凶一点不要紧,拿出点气势来。你去问他们鬼鬼祟祟地在村里做什么?如果他们说是来迎亲的,你要问他们为什么不吹打不声张。要是他们答不上来,你就说要带他们去见里正,把这事理理清楚。如果他们答得上来,你就问他们是什么来路、要娶哪家的闺女,如果他们说——” 话到此处,许悠悠蓦地心慌眼皮子跳,牙齿咬了又咬,缓了几分钟才让自己稍稍平静一些。接着前半段续道:“长生,如果他们说是迎娶我的,你就要表现得怀疑震惊。你要说大家一个村的,你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你要嚷嚷起来,怀疑他们是什么抢婚骗婚的歹人,我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来回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迎亲 许悠悠要孟长生假装震惊,其实是多此一举了。因为此刻的他已然震惊得不能再震惊,就连“您”之类的敬语都忘了用。 “你说什么?那些人真的是来迎娶你?你——要嫁人了?” 许悠悠无语望天,敢情她说了那么一大通,全部白费了,这人压根就没带脑子听。再瞄一眼那迎亲的队伍,领头的已经快要挨到她们家院墙了。急得许悠悠恨不能自己上去,可万一那里面要有认识她的,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拖走拜堂,那她可真就是两眼一抹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不能慌!不能乱!一定要把情况摸清楚了,再对症下药。许悠悠深呼吸又深呼吸,耐着性子对孟长生:“你没看出来吗?我要嫁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不是很奇怪吗?” 孟长生眨眨眼睛,问:“这是为什么?” 许悠悠几乎要绝倒,撑着快要被气死的半条残命冲孟长生低吼:“因为有人要整我啊,这是串通好了向我逼婚来了!” “逼婚?凭什么?”孟长生总算还没笨到无可救药,恍然大悟之余,“好好先生”难得地翻了脸,义愤填膺地,“你躲在这里千万别出来!我去找里正。光天化日的,真当我们清泉村没人了?” 许悠悠拖住他,“等一下!你按我教你的去套话,我们先摸清来人的底细再作打算。” 孟长生不是特别明白,但出于对许悠悠的信任和敬重,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许悠悠松了口气:“记住!气势一定足!要震住那帮人!懂吗?” 孟长生想了想,又点头。可瞧他那神情,分明七窍通了六窍,典型的一片茫然一窍不通。许悠悠扶额,在心里叹气。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先把这位推出去,看看再说。 如此,许悠悠在那低洼草丛里藏好了自己,亲眼见着孟长生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至于被赶鸭子上架的孟长生,这开场白喊得实在是不怎么样,理不直气不壮的。 “那——那什么,你们站住。” 尽管他气势不够,但产生的效果非常不错,他一个人把一队的人统统吓了一跳。头前几位蓦地神色一紧,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接着一个媒人模样的老年妇人迎了出来。 “哟,这位小哥,你有什么事么?” 孟长生尽力回忆着许悠悠的吩咐,尽力依样画葫芦:“你们不是我们村里的,这一大清早鬼鬼祟祟的,你们想干什么?” 老妇笑起来:“小哥你想岔了,我们是邻村的,来你们村里迎亲。” “迎亲?”孟长生渐渐进入状态,“迎亲为什么偷摸着进村,连喜乐都不吹打?” 许悠悠私下里击了一下掌,想不到这小子说得还不赖,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而那妇人居然也不慌张,对答如流的:“小哥你有所不知,因为女方不是初嫁,不愿在村里声张,所以我们才赶早凉悄悄地过来。” 孟长生的心因着那一句“不是初嫁”紧了一紧,“那你们是哪个村的?” 那妇人依旧是笑,不愧专业做媒的,生就一副喜庆脸一张蜜糖嘴:“小哥,我们是东五村的。东五村崔家,你没听说过么?崔家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户。” 崔家?孟长生一愣,继而那紧绷了的心便好似绑了块大石,不断地下沉。的确,他听说过崔家,不是因为这家怎么有钱,而是崔家的独养儿子是附近赫赫有名的鳏夫,娶一房妻就死一房妻。据传,都是让婆母给生生折磨死的。 “那你们要娶的是我们村哪家的姑娘?”孟长生试探地问。 媒婆笑成个掩嘴葫芦:“小哥,我都跟你说了,女方不是初嫁,不是姑娘。至于是谁,我可不能告诉你,女方不让说。” “不让说?”孟长生喃喃地重复,些微的失魂落魄。 许悠悠暗骂,笨蛋!你失落个什么劲?要吓唬他们,逼他们说! 媒婆趁机要溜:“小哥,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啦。要知道,吉时可耽误不得。” 这怎么行?话才问了一半,最重要的还没打听出来呢。许悠悠着急,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孟长生关键时刻记起许悠悠的话,及时开了窍:“不对!我看你们不像好人,走!跟我见里正去!” 媒婆终于慌了神,慌里慌张地望向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那几个男人,有老有少,面面相觑。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走了出来,向孟长生抱一抱拳。 “这位小哥,我是崔家的二叔,我们真的是来迎亲的。那女家是谁,我也能告诉你。但请小哥莫要声张。” 登时,孟长生凝着神,许悠悠伸长了耳朵。 那崔家二叔说:“那女方是苏家娘子,就寄住在你们村孙婆家里。” 果然,当真——是她! 虽然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亲耳听到猜测变成现实,许悠悠仍是控制不住地心头剧震。 那孟长生就更不要提了,不亚似于五雷轰顶。许悠悠还真怕他就此歇了菜,没想到他竟然遇强则强,红着眼睛愤怒起来:“胡说!我跟苏娘子就是邻居,我从来没听她们家说起过!我看你们就是来骗婚的,跟我见里正去!” 崔家的人摆明了心虚,却拿眼神示意媒婆。媒婆心领神会,大呼小叫地喊冤。 “哎哟,冤枉啊小哥,我们怎么能是骗婚呢?我们可是揣着苏娘子她嫡亲大哥亲笔签下的许婚书,有媒有证的,再真不过了。” 原来,他们倚仗的是苏丽娘的大哥。不奇怪,离了婚没了钱的妹子,居然废物利用又榨出一笔彩礼来。那俩人渣一定是何乐而不为的。只不过他们远在县城,又是怎么和崔家搭上线的呢? 当然,这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逼上了门的崔家这批人。孟长生再没有理由留住他们,他们终于到了孙舅婆的大门前。这回倒是照着习俗来的,男方傧相抬手拍门,崔家亲戚一起鼓噪着:“新妇子,开门哪!新妇子,开门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一、逼婚 中国上下五千年,要说女人地位最高、最自由的朝代,大约非唐朝莫属了。然而即便是唐朝,绝大多数女人依旧不具备主宰自己婚姻的权利。一句“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多少幸福就这么断送了。 所以,当孟长生回到许悠悠躲藏的地方,他的眼睛依旧是红的,甚至比刚才还要红。 先前那是怒火烧灼的颜色,此刻却是心如刀割的泣血。他的状态非常地不好,语气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苏娘子,你快逃吧!吧。我去拖住崔家的人,你赶紧往村外跑,跑得越远越好。” 许悠悠抿着唇紧蹙着眉心,不置可否不发一言。她明白孟长生的意思。别说崔家是那么样的一个人家,就算那是个人人称羡的美满归宿,她许悠悠也绝对不要嫁!我命由我不由天,没有人能够摆布她的命运!更别说是像苏丽娘哥嫂那般的货色。 她不会嫁,更不会逃!儿子女儿都在这里,她这个做娘的要跑到哪里去?好不容易才打响了的“苏娘蜻蜓”就这么放弃了吗?然后做一个没钱没家没依靠的“唐漂”,隐姓埋名外带天天担惊受怕?不!休想! 孟长生没了主意,焦躁。“你要不跑可就没有第二路好走了。” 那倒未必。许悠悠挑眉,自信强势回归。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事情没发生之前各种忐忑不安甚至于惶惶不可终日。可事到临头逼上了绝路,却反而镇定了下来。这才发现这世上从来不会只有绝路一条,起码眼前这种情况还算不上。 “长生,你赶紧去朱二家、去王婶家,把他们夫妻、婆媳全部叫我家去。还有跟我学徒那些人家,你都知道吧?你一家一家去,哪家近先去哪家。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赶快去我家,有多快就多快!最后,你去请张里正、冯村正,懂了吗?” 这一回孟长生是听懂了的。听懂了,却不赞同。“你就算全村的人都找来也没有用,他们崔家有许婚书,这事咱不占理。” 许悠悠却说,理这东西,那是辩出来的。既然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那么没理也能变成有理。孟长生拗不过她,百般无奈地起身走了。许悠悠继续潜伏,密切关注着前方动向。 前方,崔家已经把门敲开来了。出来的是舅婆,睡眼惺忪没好气地。 “你们谁呀?大清早的,喊什么喊?” 崔家平白挨了骂,居然也不生气,好言好语地解释了来意。舅婆懵了懵,再问清了崔家的身份,理所当然地暴跳如雷。 “你们昏了头了!我们家丽娘什么时候许给你家?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崔家一点也不担心舅婆的“不客气”,崔二叔呵呵一笑:“你就是新妇子的舅婆吧?你不知道,这是新妇子的娘家亲口许的婚,绝对错不了。赶紧将新妇叫出来吧。虽说是邻村,可回去的路说近也不近,我们赶吉时,耽搁不得。 舅婆根本听不进去,急急乎乎地要兑现诺言,往院墙角落里拿扫把。崔二叔给那几个青壮后生努了努嘴,小一班的立马全体出动。其中两个一左一右架住孙舅婆,其余的在媒人的带领下进屋搜人。 他们一进屋,上官姐弟立即跑了出来,两个孩子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上官蕊苍白着脸,上官信喊着“太舅婆”的语声里已然带了哭腔。 舅婆家不大,正屋、内屋加厨房统共三间,搜屋的人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很快地无功而返。崔家二叔脸色不太好看,自言自语着:“难不成走漏了风声?给她提前得着信了?” 这会子,许悠悠已然从草丛里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院墙外头,虽然看不见院子里情况,但声音听得是真真的。 他们当真是有备而来,一切都是计划好了的。天不亮就启程,到了地头一敲开了门,二话不说立刻抢人。倘若许悠悠没有早醒这半个时辰,只怕已经被他们强行塞进了马车,一路快马扬鞭返回东五村。 好歹毒的计策,好周密的布局!许悠悠将那恨意生生压下去,埋藏在心底。淑女报仇,要不了十年,等着吧,算计她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崔家人却等不了了,领头的二叔故意很大声地道:“我告诉你们,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这婚已经许下了,铁板钉钉的,她苏娘子不嫁也得嫁!” 对许悠悠的无故失踪,舅婆原本也在纳闷,但这会儿却是庆幸的。她将上官姐弟拢在身边,嘴里说道:“这家里家外你们全都看过了,丽娘不在这里,她出远门了。你们还是回吧,什么事等丽娘回来再说。” 崔家当然不愿意就这么空手回去,他们居然还有后招。崔二叔干笑着:“不要紧,俗话说得好,父债子还,母债女还。既然当娘的躲出去了,就让丫头来抵债。就算我们崔家吃点亏,养个童养媳。小丫头养个几年也能给我们崔家开枝散叶。 许悠悠的脑子嗡地一下,就好比一锅滚油浇下来,恨怒交加地几乎要炸开了。这帮畜生!上官蕊才六岁,这种禽兽事情他们也做得出!她直起身子,拔腿就要往里冲。却在抬脚的刹那,停顿住。不行!她现在进去,根本于事无补,反而称了那帮杂碎的心。要忍耐,一定要忍耐! 可是,忍得住吗? 院子里,哭声骂声,凄惨得直戳心窝子。舅婆哭骂着挣扎着,竭尽全力地要护住上官蕊。上官信直接吓傻了,一个劲地就知道哭,哭到最后抽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起来就像干呕却呕不出的样子。 上官蕊真真是个好丫头,她没有乱,也没有哭出声来。尽管那语调带着极之明显的颤意。 “你们这是明抢,是犯王法的!若要让我爹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们!——小弟,莫哭!快!快去叫人!叫朱二叔、叫王家小婶婶,让他们来救我!——你们不要打我太舅婆!太舅婆,你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 上官信也是好样的,听了姐姐这话,居然止住了哭,应当是撒开了腿要往外面跑的吧,却被崔家的人一把拦腰抱起。崔家已经把这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一个四岁的小娃儿又怎么可能跑得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二、援手 有人在自己的家里这么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的家人,许悠悠再也听不下去忍不下去。 “住手!” 她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不是她自己的。 朱二沉声,一把抓住崔家小六子。小六吃痛,放开了上官信。那边厢朱阿牛一口咬住小五的大腿,小五惨叫,被钳制住的上官蕊趁机脱逃。朱阿牛护花成功,得意洋洋:“哼,敢害我蕊儿妹妹,咬不死你!——蕊儿妹妹,你没事吧?” 护花以后,自然是要表功的,一回头,啊!被人抢先了! 王家小虎拉着上官蕊的手:“蕊儿妹妹,你手都红了,痛不痛?” 王家的人也来了!还有薛家,她手下的所有学徒,以及那些和她并不算相熟的村里人。扛着锄头,举着犁耙,清泉村这是倾村而出了吗? 那一刹那,一种既温暖又酸涩的情绪猝不及防袭上许悠悠的心头,肿涨着胸口肿涨在眼窝。不管朱二还有其他那些人,他们基于什么样的目的,有多少无私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这一刻许悠悠真心实意地心怀感激。没有他们的出现,也许她今天真的就要走到绝境,再也没有办法脱身了。 朱二见过大场面,自然而然地代表发言:“崔老二,你想干什么?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敢跑到我们清泉村来抢人!” 崔家二叔一见那院里院外呼啦啦的一大片人,心便怯了,话也软了:“朱二,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是替我大侄子迎新妇来了,你也知道我家大哥走得早,我这个做二叔的自然要多多帮衬着些。” 朱二冷笑:“你要帮衬是你家的事,你到我们村地头上来闹事是怎么个意思?” 那媒婆见势不妙,出来打圆场:“大兄弟,误会了误会了。崔家是来迎娶苏家娘子过门的,我们有许婚书,苏娘子娘家也收了崔家的彩礼。都是合乎规矩的,绝对不是抢人。” 朱二没搭她这茬,个中缘由他已经从孟长生那里听了个大概。朱二得出的结论,与孟长生大差不差。娘家作主、媒灼有凭,这事他们占不到理。所幸苏娘子机灵抢先躲了起来,他们崔家接不着人也怪不到咱清泉村头上。 “崔老二,你们迎新妇就迎新妇,无端端地你抢人家丫头作啥?我可听得真真的,你要抢人家小丫头去当童养媳。怎么?娶一个大的还要附带一个小的,难不成那苏家把蕊丫头也许给你们家了?” “这么小的女娃儿你们也下得去手,真是缺德缺大发了,怎么不怕响雷打头?”朱二嫂在旁边狠狠地啐一口唾沫。 崔老二理亏,讪讪地开不了口。这时。崔家的男傧相、崔二家的老幺儿子说了话。“他朱二哥,这事是我爹办错了。我代我爹给您致歉。我爹那也是接不着新妇心里急的。还请朱二哥把苏娘子交出来吧。终归是要嫁,再怎么躲也是躲不过去的。” 朱二心下一凛,崔老二这儿子倒是不好对付,三言两语就直接把帐算到了他头上。哼,毛头小子,你说是我我就要认么? “你是哪里来的浑小子,青光白日的由得你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把人给藏起来了?”朱二作恼怒状,一副你不给我讲清楚、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的架势。 不想那崔家小子居然丝毫不惧,一句一句顶回去:“要不是你藏起了苏娘子,你凭什么替她出头?” ——“就凭苏娘子住在我清泉村,户藉落在了我清泉村地界!” 这短短一句落地铿锵有力,答这话的人除了冯村正还能有谁?话音未落,冯村正、张里正以及孟长生已然到了近前。 冯村正倚老卖老:“崔老二啊,事儿我已经晓了。你们也是,这么个大喜事,娶的又是我清泉村人,你们怎么瞒得密不透风的,都没跟我们知会一声?” 姜还是老的辣,闲闲数语一出手就拿住了崔家的麻筋。崔老二有苦说不出,暗暗后悔不该来淌这趟浑水。还是儿子说得对,娶妻嫁汉要的是你情我愿。把个正主蒙在鼓里,搞什么先下手为强、生米熟饭那一套,对普通女子或许可以。但若是那苏娘子真如传言那般神通,恐怕他们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不过,崔二这小儿子虽然不赞同,但关键时刻还是站出来替老爹善后。“冯村正,你有所不知,只因苏娘子是个好面子的,因着自己是再嫁,不愿意声张。所以才——” 不料这解释却正中冯村正下怀。“哦,原来是女家的要求,这也合情合理。可我小老儿就想不明白,既然你们两家都是商量好了的,怎么这苏娘子会在这正日子无端端地失踪了呢?她这一失踪,你们崔家居然要拿人家闺女来抵,这就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了。好像这里面还有一些我们外人不知道的内情吧?” 冯村正打的是和朱二一样的算盘,只要许悠悠不露面,今天这事就能糊弄过去。至于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凡能保住这苏娘子,他肯定会尽全力去保。薛家小子才学了几天,端的一笔大进项。这样的摇钱树,绝不能便宜了东五村。 然而许悠悠的想法,却和冯村正他们截然相反。她的计划是,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就该轮到她出场了。 依旧是从后院墙的狗洞里爬进来,招不怕老,有用就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前院,双方对峙,关注的全是冯村正和崔老二。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她偷偷地溜了进来,还从后窗翻进了内屋。 第一步,成功! 许悠悠在内屋,并不急着出去。做了一番准备工作,又整了整发髻、理了理衣衫,确保自己是清清爽爽、精精神神的这么一个状态,这才不慌不忙缓步而出。 跨过门槛,到了庭院,冷冷冰冰扬声一句:“崔老二,骗婚骗到我头上来了,你们崔家真是瞎了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三、骗婚 当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对付你,设好了陷阱笃定你不得不跳。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按牌理出牌,反其道而行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的确,许悠悠这一现身,崔家人相当之措手不及。尤其消化了她那句话意识到她就是苏娘子的时候,一个两个不亚似于见鬼的表情。 崔老二直了眼珠子,结结巴巴地:“你、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许悠悠嗤笑一声:“多新鲜,你两只眼睛没看见么?我从屋里出来的呀。” “从——屋里出来?这么说,你一直在屋里?”崔老二面色越发难看,梗着脖子去瞪负责搜屋的那几个小辈。 那几个小的可冤枉大发了,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们都恨不得挖地三尺了,连只活苍蝇都没放过。怎么就凭空地冒出这么大一活人来?难道真是活见了鬼了?是诡异?有妖法?! 崔家小五子最是胆小,不由自主问出了声:“你要是在屋里,我们怎么一直没有瞧见?” 许悠悠冷冷一笑,唱作俱佳将那气氛往恐怖里又托了托。“你没瞧见我,我可瞧见你。你们几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可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要不是刚刚我在闭关,还由得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在我家里闹腾?” 闭——闭关?啥意思?崔家人有听没懂,却莫名其妙地头皮发麻、脚哆嗦。崔老二的老幺儿子转脸望了望他爹,眼神里的意思,爹啊,弄到眼前这境况,这亲到底是迎还是不迎呢?总要拿个主意,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那头还等着人拜堂呢。 崔老二这里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是这么个境况,他才不要把这烫手的差事揽上身。这会子还看不出来么?这苏娘子邪行着呢,可是个惹不起的主。崔老二想溜,但换了个角度一想却是豁然开朗。 管他呢,娶的又不是自家儿媳妇,邪不邪行干他屁事。崔家向来是大房掌家,原以为短命鬼大哥一蹬腿,轮也轮到他们二房出头。却不料寡嫂泼辣厉害手段十足,钱财大权握得紧紧的,旁人愣是钻不到他空子。如此想来,崔老二便心安理得了。娶这么个女人进门,时不时给大房添添堵,倒也不错。 于是这位崔家二叔便正常了面色,老油条地哈哈一笑:“既然苏娘子在家,这就好办了。这时候也不早了,还请苏娘子收拾收拾,跟我们走吧。” 说着话他便给媒婆打眼色。媒婆碍着许悠悠那生人勿近的气场,不敢上前。崔老二有点急了,眼尾下压,威胁意味十足。死老婆子,你还想不想要媒人红包了?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有勇“婆”。冲着那封沉甸甸的大红包,媒婆豁出去了,领着旁侧的小丫头朝许悠悠这边来。到了跟前,止不住的心头发怵,硬生生扯起嘴角笑得像牙疼。“那啥,新妇子,我们赶紧进屋把嫁衣换上吧。大伙都等着喝你喜酒呢。” 还不是强娶明抢吗?哪有夫家自带嫁衣逼着新娘子的?冯村正、朱二他们有心阻拦,却伸不出手开不了口。有媒有证的,实在挑不出毛病找不了茬啊。唉,这苏娘子平常那么聪明一人,今儿怎么就犯了糊涂,怎么能自投罗网呢? 许悠悠似乎还真就糊涂到底了,板上钉钉的事她偏偏要质疑:“慢着!你们口口声声嫁啊娶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这问题崔老二不怕,胸有成竹、故作疑惑:“怎地?你哥嫂不曾知会你么?这亲可是跟你娘家哥嫂早就订下了,我这里可是有你嫡亲大哥亲笔签下的许婚书。” “哦?是么?”许悠悠同样胸有成竹、故作疑惑,半信半疑的那种。“我大哥签下的许婚书?在哪里?拿来我瞧瞧。” “诺,在这里。白纸黑字,你自己看!”崔老二不疑有他,从怀里掏出对折整齐的许婚书。 许悠悠自自然然地接过来,拿在手里,装模作样一行一行仔仔细细地瞧。 崔二家那小儿子突然间吊心一般的紧张,老觉着这苏娘子会在下一刻将那许婚书撕得粉碎。 笑话!众目睽睽之下,许悠悠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这可不比上回烧苏大友的房子,万一崔家一怒告上衙门,清泉村人再想回护她,也绝不敢当着县官的面作伪证。 所以她慢条斯理地看完了,慢条斯理地重新折进来,不疾不徐地道:“这许婚书是假的。” “什么?”崔老二傻了傻,失声高喊,“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嫡亲大哥的字迹难道我不认得?你们这仿得也太拙劣了。” 许悠悠言词凿凿,一时之间崔老二居然没话回了。许悠悠状似无意地瞧了一眼冯村正。冯村正接收到信息,转了转眼珠子,趁势板起面孔正色道:“崔老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到我地界骗婚。来啊!清泉村的儿郎们给我打!” 他这一声令下,却无人敢动。冯村正作势着急,朝着张里正:“张老弟,你还愣着干什么?人都欺到咱头上来了,你怎么还站得住?” 张里正虽是个武夫,却不是毫无头脑。心道,你这冯老头猪油蒙了心么?她说是假的就是假的?空口无凭,万一打错了怎么办? 他其实多虑了,冯村正那老狐狸又怎么会办那蠢事?就算打错了人又如何?即便那婚书是真的,即便将来闹上官府,哥几个也是偏听了苏娘子一面之词,受人蒙骗不知者不罪,他们又能落到什么错处? 朱二脑子转得快,一想通了其中关节,立马响应带头吆喝:“冯村正说得是,大家伙别客气,叫这帮骗婚的瞧瞧咱们清泉村的厉害!” 这段日子朱二在村里头威信大涨。众人一见村正、朱二都发了话,那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举起棍子打呗! 张里正怕出事,还想拦着,冷不防妹子张氏后头拽了他一把。“哥,村正都发了话,你怕啥?” 张里正一想,也是,冯老头人精人精的,他都不怕,自己还怕啥?行啊,那就——打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四、后招 崔老二真没想到,这村里人居然浑不吝地说打就打。好家伙,那么一大群,个个有武器,他们这几个赤手空拳的怎么够瞧? 崔家人当下抱头鼠窜,争相往院子外面逃。崔老二撂狠话:“好你个冯老头,你给我等着,这事咱不算完!” 话没说完,一支大扫把已然威风凛凛地扫过来,原来是孙舅婆报一箭之仇来了。崔老二识相,连滚带爬地奔出了院门。 许悠悠追出去,叫住他:“把你们这假婚书拿回去!这次我念在邻村的份上,不与你们计较。再有下次,就等着我报官吧!” 言毕手上重重一掼,那一纸婚书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崔老二连忙捡起来,恨恨地瞅了一眼许悠悠,灰头土脸地去了。 许悠悠回到院内,向着冯村正、张里正他们盈盈一拜。“今儿多亏村正、里正还有各位乡亲帮手,这情丽娘记下了,来日定当重谢。” 冯村正却顾不上来日,他担心的是眼下。“苏娘子,恐怕那崔家不会就这么算了。说不定崔老二就是回去叫人了。” 聪明人,不用把话说到明处。冯村正知道,崔家那婚书十有八九是真的,等到那家纠集人马再次杀到,大概就不能像这次这么糊弄过去了。到时候,他是帮还是不帮呢? 要说袖手旁观吧,这苏娘子是个会来事的,撇去打契作见证那些个小意思,单说苏大友那一桩,他根本就没出力,偏生人家事后特地备了份礼送过来。那礼厚得,冯村正实在受之有愧。总想着,以后再有什么麻烦,一定尽力相帮。可他再怎么尽力,也不能跟律法作对啊。 唐律规定得真真的,男家下了聘礼女家出了婚书,这亲便算是结下了。女家若是反悔,直接拉去衙门,杖六十。整整六十大板哪,就苏娘子那小身板,扛得住么? 那受了许悠悠厚礼的,不止冯村正,还有张里正。张莽夫不比冯老头,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好赖一句话,能帮我就帮,不能帮你也怪不了我。所以便爽爽快快地道:“苏娘子,不如今儿我和几个青壮的就在你这里守着。就是那崔家再来,有我们哥几个坐镇,谅他也不敢胡来!” 许悠悠抚掌笑道:“那敢情好,那就要辛苦里正还有几位大兄弟。我跟舅婆这就去厨房给大伙做几个好吃的,大家都别客气,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张氏也抬了脚,跟过来:“妹子,我帮你。” 王婶愣了愣,下意识皱了皱眉。这是淌浑水,她不想自家媳妇蹚进来。可儿媳妇已经开了口,乡里乡亲的她又不好反驳。勉强挤了丝笑说:“那媳妇你在这儿帮衬着,我带虎子回去了。” 奈何她宝贝金孙念着人家的宝贝闺女,打死不肯离开,王婶怎么说都说不动。她这脸便渐渐地挂不住了,总算张氏发了句话,虎子慑于母威,到底随他奶奶走了。 “情敌”一走,朱阿牛连忙地补空缺献殷勤。可惜他也高兴得太早,他老爹下一秒就下了死命令。朱二朝着朱二嫂:“你也别在这儿添乱了,带着阿牛回吧。这里有我呢。” 朱二嫂有些犹豫,那王家媳妇可是上赶着来献情卖好的,她现在这一走,不是给苏娘子心里添了膈应么? 然而朱二有朱二自己的打算,崔家财大势大,待会儿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生意伙伴固然要顾好,但也不能忘了自家老婆孩子。万一弄出个好歹误伤了阿牛,他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因着这样的想法,院子里的人倒是走了一半。许悠悠看在眼里,心上透亮。人情薄如纸啊,幸好她平日里还苦心作了一番经营,否则这留下的另一半也是待不住的。也正是如此,薛家那三口子还有孟长生的心意,便显得难能可贵了。 接下来的时间,在院子里的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虽然也有人试图说笑,但气氛总也轻松不起来。至于厨房这边,舅婆、薛大娘、张氏里外忙活着,她们都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半道数的许悠悠反倒插不上手了。 正好她也有别的打算。看了看畏缩在墙角的上官蕊上官信,许悠悠说:“舅婆、薛大娘还有张姐姐,你们受累先忙着。我看蕊儿信儿神色不太好,想是刚才惊着了。我带她们上屋里歇会儿。” 不论古今中外,娃儿的事总是头等大事。舅婆她们自然一迭声地说好,许悠悠抱着上官信牵着上官蕊,出了厨房路过院子。 院内的人一个两个,不约而同起了身。面上是跟许悠悠打招呼,骨子里其实观察的是她的神情脸色。冯村正、朱二他们见她老神在在无波无澜的,心终于放宽了些。 然而上官蕊却没法子宽心,一进里屋就开口道:“娘,要是那些人再来,实在不行你就把我——抵给他们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上官蕊小脸白得像一张纸,眼底却红得可怕,透着股宁为玉碎的惨然。她在竭力说服自己玉碎,可这孩子还是太小了,年纪小得根本做不到义无反顾。想到那可能成真的将来,她便控制不住地战栗,上下嘴唇颤得叫人一阵一阵揪心的疼。 上官信又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两只手胡乱地抹着眼泪:“阿姐,你不要去,你不要去!” 上官蕊把自己逼得快要神经质了,神经质地厉喝:“你哭什么?你懂什么!我要不去,他们就要把娘带走了。娘要是带走了,我们两个就都没有活路了。还不如我去,起码娘还有你,阿弟一定要跟娘好好的——” 上官蕊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许悠悠也哽咽住,有这样的女儿,那是修行十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蕊儿,快别说了。娘不会让你去的,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亲手送进火坑,我还配你叫我一声娘吗?” 许悠悠搂住上官蕊,把她按向自己的胸口。上官蕊没有再说话,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眨一眨眼便掉下一滴来。 上官信瞧瞧娘亲,又瞧了瞧阿姐。瞧来瞧去,突然不哭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要不然,让我去。” 啊?许悠悠怔了怔,上官蕊也怔了怔。上官信瞬间觉着自己长大了,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下意识昂了昂小脑袋挺了挺小胸脯:“娘,让我替阿姐去!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有什么我来扛!” 什——什么?许悠悠看着上官蕊,上官蕊看着许悠悠,母女俩非常有默契地一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五、崔家 经上官信这么一打岔,悲伤便不知不觉冲淡了一些。许悠悠收拾心情,作最后总结:“好了,你们俩个都别争了。我们谁也不用去,娘有办法对付那个崔家。” 真的吗?上官蕊半信半疑,上官信似懂非懂,姐弟俩一齐望着自己的娘亲在这屋里那一通瞎忙。等她忙完了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上官蕊问:“娘啊,你在弄什么呀?你这么弄,就能对付崔家了吗?” “那是当然的啦”许悠悠如是回答,说的时候自信满满,说完了却莫名地有些虚。不由自主多交代了一句,“蕊儿,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真的被崔家的人带走了,你们千万不要慌,也绝对绝对不要跟着我。你要叫舅婆带你们去府城去上官家,找你们的爹来救我,记住了吗?” 如果她出的招术没能管用,普天之下可以救她的大概就只有那个“半渣男”上官庭羽了。只不过对她这个早就下了堂的“旧人”,上官庭羽还愿意出手相助吗? 现实已容不得许悠悠多想,门外的喧哗已然越传越近,崔家竟是来得这般迅速! 上官蕊立时面上一紧,小手不由地拽上许悠悠的衣摆。许悠悠拍拍她的肩,意示宽慰。上官蕊仍是不肯松手,许悠悠无法,只能半强迫地扳开她的手指。 “娘!”上官蕊情急,唤出声。 许悠悠举步往外,回头:“放心吧,蕊儿,你跟信儿好好在屋里待着。娘这就去把那些讨厌鬼打发走。信——信儿呢?” “娘,我在这儿呢!” 冷不丁手边钻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却是上官信踮着脚仰着脸拿面颊在蹭她稍稍抬起的掌心,满满的能把你的心都酥化开来的孺慕之情。 “乖信儿,帮娘看着你姐,不管出什么事,娘不叫你们,你都不可以让你姐出这个门。知道了么?” “嗯!”上官信点头,睁着清澈明亮的双眼问,“娘,你又要去打仗么?” 许悠悠一愣,继而展开双眉嫣然一笑。“是啊,娘又要打仗去了。娘可是战无不胜的哦,你们俩就瞧好吧!” 她,不能输!不为别的,就冲那一句——“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前院,冲突已然起了。崔家气势汹汹地要往里闯,冯村正、张里正他们带着人竭力在拦。 “干什么?干什么!”许悠悠冷颜,扬声,把御姐女王气场发挥到最强。 这一招有用,她甫一登场,便压住了阵脚,冲突的两方不自觉地消停下来。一击得手,怎能不趁胜追击?许悠悠挑着眉,凝眸如深潭水,来回扫视了一遍崔家人。 这一家,果然不负财大势大之名,短短一两个时辰,便召集了这么一大帮子人,全是膀粗腰圆孔武有力的二八愣头青,不是拿棍就是拿锹,乌压压的院子外头一大片人头,瞅着就怪吓人的。 许悠悠让自己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不仅毫不在意,而且高高在上。“你们崔家还真是贼心不死,刚刚是我放你们一马,你们居然客气当福气。崔老二呢?叫他出来!他先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出尔反尔,还要不要脸了?” 短短几句,包含的内容相当丰富。崔家领头几个,脸色变了变。心想着,难不成老二那个软骨头经不起打,已经把内情招认了?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矮壮汉子站出来叫嚣着:“什么保证不保证,你们清泉村仗着人多欺负人少,我家二哥又是个胆小怕事的,他说了什么作不得数。他现在被你们打伤了,还在家里躺着呢。这笔帐,怎么算?” 动没动手、受没受伤,清泉村人个个心里有数。张里正理直气壮,嗤笑道:“那个崔老二跑得比兔子还快,咱还没动手,他早就奔出去二里地了。他要受伤,也是跑快了看不清路自己摔的。” 此言一出,清泉村这边,尤其几个年轻的,全都哄笑起来。 许悠悠在旁边没作声,在崔家人群巡视了一圈,她最后把目光定在了中间那个中年妇人的身上。 那妇人着一身深色衣裙,虽说料子挺不错的,但颜色实在太过晦暗。再加上她那面相,颧骨突兀两颊瘦削,脸上本来就没二两肉,偏偏神情还不阴不阳怪里怪气的。就是在艳阳高照大夏天里,不经意瞧上一眼都会叫人忍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就是崔家那个当家寡嫂阴氏了吧。真真姓了个名实相符的好姓。 那阴氏也在打量许悠悠,就像买家评估货物到底值几文铜钱那样的目光。至于评估的结果,她面上没显出来。不过她右手边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妈宝男倒是喜形于色,将满意之情表露无遗。 “娘,没想到这小妇人还长得不赖。娘的眼光,数这回最好了。” 阴氏眼下,狠厉之色立闪而过,偏偏嘴上却回得慈和:“我儿喜欢,娘就放心了。” 很明显的对儿子的占有欲。难怪前面几个儿媳妇命不长,只怕是这阴氏守寡久了,心理也有些变态了。 变态不可怕,就怕变态有手段。阴氏似乎就属于这种类型。 “苏娘子,你和我儿的婚事,是我请了正经媒人亲自上门,你大哥亲口允下婚书。我下了聘礼依足了规矩,怎么到你这里就成假的了?” 阴氏发难,许悠悠接招。 “这位就是崔家婶子了吧,你说依足了规矩,怎么我一个要成亲的人却蒙在了鼓里?” “这我可管不着,难道你大哥没告诉你么?就算你被蒙在了鼓里又怎样?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你不嫁也得嫁!” 阴氏见招拆招,许悠悠开始发力。 “你也会说父母之命,我问你我父母可还健在?” “……” “既然我父母都还健在,凭什么这亲事由我大哥来允?这婚书由我大哥来写?” “这个——”阴氏些微口拙,慢了一拍才道,“你家当家的是你大哥,长兄如父,又有什么区别?” 许悠悠冷笑:“照你这个意思,我还有两个父亲不成?我大哥再怎么当家再怎么能耐,也不能取代了我爹做了我爹的主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六、时机 多亏苏丽娘的爹娘还没懦弱到那个地步,想来这亲事她大哥是瞒着二老的,这才让许悠悠在与阴氏初次较量中占了上风。 阴氏羞恼:“我不管你们家谁做主,反正你们苏家收了我们崔家的彩礼,给了我们崔家答婚书,这亲事你再怎么赖也赖不掉!” 她给身后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再一次捧着嫁衣送到许悠悠面前。唐朝的嫁衣与后世不同,新郎着红装,新娘服却是寡淡的青色,衬着后方阴氏那脸孔,森森的寒意碜人。 “新妇子,我好话说尽了。你要再不领情,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阴氏不耐烦了,看样子是打算动用武力了。清泉村的这边,谁也没有动。其实薛子义想动来着,却被冯村正、张里正一左一右给按住了。早就说过了的道理,倘若只是逼婚,他们这些外人就没有动手的理由。朱二暗暗着急,苏娘子不是说了那婚书是假的,这会儿怎么不提了呢? 其实他多虑了,许悠悠不是不提,只是特意押后一些时候。这就跟炒菜一个道理,先得烧热了锅,再滚一勺油,爆了葱姜,这才到了主菜下锅的最佳时机。不把气氛烘托到极致,杀手锏祭出来又怎么会达到预期的效果? 许悠悠垂眸,望了一眼那新嫁服,淡淡地道:“看来你们崔家,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阴氏没吭声,有些摸不透许悠悠的底。明明死到临头了,这小妇人哪来的这般自信? 许悠悠也在疑惑,也说看不懂崔家人。“我真不明白你们,明明拿着一份假婚事招摇撞骗,你们哪来的这么大的胆量这么足的底气?” 这话阴氏早听崔老二提过了。这婚书到底假不假,作为当事人的阴氏再清楚不过了。真金不怕红炉火,她自然底气十足。 “苏娘子,你口口声声我们这婚事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难道就凭你空口白牙一张嘴么?实在不行,我叫人去县城把你大哥大嫂请来。到时候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然不行!苏丽娘大哥大嫂一来,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许悠悠知道,这种关键时刻她万万不能露怯。所以尽管一颗心怦怦直跳,她面上却是自自然然,讥刺一笑: “崔家婶子,你还真是会打马虎眼。县城有多远,一来一回得费多少时光。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们这是在玩拖字诀,明面上说是去县城请我大哥,接下来你们就会趁机散了。我们村里人见你们散了,自然也会离开各归各家。到时候你再派几个小的偷偷摸到我家,抢了人就走。我一个弱女子叫天不地叫地不灵,还不是由着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许悠悠前世,上学那会儿就有个绰号,叫“女版韦小宝”,可见她嘴皮子功夫有多厉害。阴氏虽也是个口齿伶俐的,比起许悠悠来,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这大通大通的谎话,她居然就反驳不了,只能为之气结。 “你——你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睁着眼睛说瞎话?”许悠悠冷然一笑,做足了居高临下、嗤之以鼻的架势。 “崔家婶子我早听说过,你是个厉害角色,端的有手段。却没想到,你这背地里还打的一手好算盘。你听说了我那几只苏娘蜻蜓卖出了天价,便眼红了心馋了。正好你儿子要说亲,就让你想到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好计划。你打听到我娘家是大哥当家,又知我与哥嫂素来不睦,我到了乡下几乎与娘家互不来往,你便不知从哪里找到人仿了我大哥的笔迹,伪造了一份婚书。你怕后半晌人多眼杂不好行事,便特意挑了大清早。却不料被我邻居家的长生兄弟瞧破了行藏,你们居然还不肯见好就收。总以为仗着婚书,我不得不嫁——” “胡说,胡说!”阴氏听不下去,气急败坏,“骗婚这种事,可是犯了王法律条的。我就算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你一世。到时候你要去衙门告我们,我们崔家不是要倒大霉?” 这说辞难不倒许悠悠,“我孤身一人,又没有娘家人肯为我出头,我被你们强着拜了堂生米煮成了熟饭,你们自然笃定我是不会去衙门告发你们。就算我想去,你家人多势大,只需多找几个丫头把我看管起来,那我还不是任由你们崔家拿捏?” 话说这份上,就连老成持重的冯村正都起了疑心。难不成,那崔家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目张胆地来骗婚? 阴氏百口莫辩,许悠悠得理不饶:“可惜啊,崔婶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首先,你只知我哥当家,却忘了我父母都还在世,我的亲事怎么着也得由我父母点头。第二,你只知我兄妹情疏,却不晓得我对我哥的字迹其实熟悉得很。你仿得这般拙劣,实在是我不想戳穿你都不行了。” ——“苏娘子,恕小辈无礼。你总说这婚书是仿的,可你到现在也没拿出个凭证来。无凭无证的,苏娘子刚刚那些话可就是想当然的诬赖了。” 说这话的还是崔老二的老幺。许悠悠那一手凭空出现,实在是震住了崔老二。崔二寻借口躲了清闲,派自家的小儿子来凑个数。却万想不到,倒是这凑数的人替那崔阴氏解了围。 许悠悠不禁对这后生再高看一眼,自己云里雾里扯了那么一大篇,他竟然没被她的节奏带跑,反而一语切中要害。是个聪明灵巧的,只可惜姓了崔,是非不分,外带还有黑心黑肠的可能。 崔阴氏得了提醒,立时扬眉吐气、趾高气扬:“苏娘子,我早说过了,空口白话蒙不了人。你今儿要是不把证据拿出来,可就怪不得我。初归新妇,落地孩儿,你以前的婆家没把你调教好,那我只能辛点苦受点累,等你过门以后好好地磨练磨练你。”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时机酝酿到这一刻,那是再成熟不过了。许悠悠分别看了看清泉村和崔家这两拨人,朗声问道:“不知在场各位,可有识文断字、会验看笔迹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七、笔迹 崔阴氏总以为这苏娘子说来说去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却不曾料到,许悠悠竟当真发此一问。不由地心下一惊,暗忖这妇人难道真有什么底牌不成。可又一细想,自己这婚书真真切切是媒人从苏家拿回来的,断断不会有差错。如此,阴氏的心便安了下来。 那边厢,冯村正接道:“小老儿倒是认得几个字,可要说验看笔迹,我不敢夸这个海口。不如去把田秀才请来。田老辈份高,德行操守就是到县城里,说起来也是要挑大拇哥的。由田老来断笔迹,绝对公道。” 唐初的秀才可不是明清的秀才,它和进士一样都是唐朝科举制度里的一个科目。 秀才一科要求对有关国家的大政方略问题作策论五篇,旨在选拔一些具有宏观全局意识的人才。真正比较起来,可比进士要高级得多,也难考得多。当年能考中秀才科的,实在是凤毛麟角,绝非一般二般的人物。就因为太高冷,报名的人便越来越少,到了时下已然是名存实亡了。 阴氏也听过田秀才的名。据说田老头官场混得不得意,回乡办了私学,倒是连番出过好几位进士,用“德高望重”来形容也绝不为过。可不管怎么说,人终究是清泉村这边的,要是有心偏颇,他们这些大老粗未必瞧得出来。 阴氏这心里头又扑腾起来,回身把自己带来的这帮人从左到右检视了一遍。最后眼睛仍是停在崔二家的老幺身上。 那后生还真是一点就透,随即向他大伯娘微微点了点头。 阴氏定心丸吃进肚子里,总算可以安安稳稳地等着好戏上演。老二家这娃娃是个人才,能看会写,能说会算,只可惜老二那俩夫妻眼皮子浅,没把孩子往那仕途路上引,要不然他们崔家这会子恐怕也出人头地风光乡里了。不过话说回来,不考科举也好,老二家风光了,她大房还能在族里站得住脚么? 阴氏这一番心理活动,旁人自然不得而知。只说冯村正着人恭恭敬敬地请来了田秀才,阴氏这方也再一次拿出许婚事。三等一,就差许悠悠一直挂在嘴边的证据了。 众人心知肚明,西洋镜即将被拆穿,只是不知道被拆穿的究竟是哪一方而已。 阴氏很镇定,许悠悠更镇定。她镇定自若地向田秀才等行礼告罪,跟着回屋,取了一沓信件出来。 “得亏我心细,还留着往年的一些家书。否则可真要被人给诓了去了。” 许悠悠淡淡笑了笑,将其中一封送到田秀才手里。略抬音量,向着田秀才,也向着其他人。“这是前几年我大哥写给我亲笔信,请田老验看。” 田秀才点点头,自信封中抽出信纸,一手拿信,一手拿婚书,对比着看了几行。随即双眉一耸,抬眼望着崔家人的目光里,便已透出极之明显的鄙夷和唾弃。 “这许婚书是假的,笔迹只有三分像,仿得极为拙劣。” 这一重锤落下,立马打掉了阴氏的下巴壳,“什么?假的?这不可能!” 她大惊失色,一把抢过田秀才手上的两张纸,唤着崔二家老幺:“小山子,你来看!” 糟糕!许悠悠蓦地心一提,提到嗓子眼吊着一口气。万一这小子之前看过婚书,她的把戏还玩得下去么?不管了,就算那小子揭破,她也一口咬定死赖到底! 而田秀才那里,则是一脸怫然之色。田秀才何等样人,就算本县县令到此,也要买他几分薄面。如今却被个无知村妇如此质疑,心中自然不快。再对比许悠悠的进退得当,当下对崔家的恶感更甚。 崔二之子崔山要比阴氏知礼,见田秀才那模样不由脸红了红,极恭谨地拱手一揖:“田老,得罪了。不是小辈愈矩,实在是事关我们崔家的名声,不敢怠慢。” 田秀才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崔山松了口气,接过阴氏递上的信与婚书,仔仔细细地比对起来。这越比,他脸上越挂不住。 偏生阴氏还在旁边催:“怎么样?真的假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山把头抬起来,瞧着阴氏的眼神有些复杂。 许悠悠不着痕迹地一挑眉,提起的心安全着陆。看来这婚书崔山事先没见过,而那崔阴氏即便看了,也跟没看差不了多少。真真天助她也。 崔山那边,没答他大伯娘的话,而是朝着许悠悠,语气表情已和之前判若两人,些微难以启齿地“不知苏娘子方不方便再拿几封信出来验看?” 许悠悠这会子已然有恃无恐,大大方方一摞子全部塞过去。早年,苏丽娘还是上官府少夫人那阵子,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还是挺深厚。书信往来频繁,字里行间情真意切。 崔山并不在意内容,一迳关注字体。在看到第三封以后,他再骗不了自己。把信还给许悠悠之后,目不斜视,不敢接触其他任何人的视线。 自家做出这等下作事情,他还搅在里头帮腔,崔山羞愧之余更多的是被欺骗的愤懑。对着阴氏的口吻便越发地生硬:“大伯娘,这婚书确实是假的。” 此话一出,阴氏倒抽一口冷气,连退几步。 “怎么会?怎么会?”她喃喃自语,茫然四顾,冷不丁瞅到人堆里缩头缩恼的媒婆,目光顿时凶狠起来。 媒婆被阴氏盯得头皮发麻,双手在胸前摇个不停:“不是我,不是我!婚书真是苏家给的,真的真的!” 崔家头先开过口的那个矮壮汉子一把揪住她,凶神恶煞地:“不是你还有谁?婚书要真是苏家出的,怎么会假?” 媒婆在他掌下瑟瑟发抖,牙齿得得得地吐不出句囫囵话来。 “好了,别再作戏了!”冯村正这会子再无顾虑,作为清泉村最高行政长官,他顺理成章地出来主持正义。 “你们崔家还有什么话说?真有你们的啊。弄个假婚书,大清早的就跑来抢婚。被揭破了还死不悔改,讲得一套一套的,差点连我都上你们的当。——苏娘子,你看这事怎么处置?要不要把他们全都送官?像这种恶人,就该送到县衙里重重地挨一顿板子。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动歪脑筋起坏心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八、本事 那崔阴氏虽然跋扈凶悍,但归根究底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妇人,一听说要把她送官,吓得脸上惨白一片,竟是半点人色都不见。 到底自家亲戚,崔山看不过眼,开口求情:“苏娘子,冯村正,各位长辈,我大伯娘是被那无良媒婆给骗了,求各位高抬贵手,放我家一马。这种事情闹到官家去,我们家自然颜面扫地,可苏娘子脸上也不见得有多光彩。” 许悠悠自家事自家知,这崔家是被她一连串的心理攻势给打乱了阵脚,一时之间慌了神而已。真要弄到官府,把苏丽娘那坏心大哥衙门里一传唤,那她可真就是收不了场了。 “行吧,要我不追究也可以。但你们得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把心思动到我头上?我们不是一个村的,平时并无来往,我不相信就凭你们几个,能把我和我娘家摸得这么清楚。” “是你表嫂!”阴氏当真是怕极了入官门,许悠悠这里还没问完,她已然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招认出来。 “就是苏大友家那婆娘。是她跑到我门上,跟我说苏娘子你端的有本事会赚钱,跟娘家感情也淡。就算日后再怎么拿捏,也不会有娘家人上门来闹。什么清早迎亲、接了人就走这些,都是她出的馊主意。对了,就是她和媒婆一起去的你娘家,搞不好婚书也是她捣的鬼!” 阴氏越想越有道理,那满腹的晦气与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原来我是上了那婆娘的当了。她跟你结了仇,自己拿你没办法。就巴巴地找我给她当枪使,这个黑心烂肚肠的恶婆娘!” 阴氏悔青了肠子恨恨地咬牙,清泉村人却是恍然大悟。 原本冯村正、张里正他们私心里或多或少总觉着,许悠悠上回烧屋那一手有些得理不饶人,过于气焰嚣张了。如今看来,那个苏李氏简直活该,想出这样恶毒的计策,别说烧房了,就是卸她一条胳膊两条腿,那也是情理之中情有可原。 至于其他人,更是恨苏李氏恨到了骨子里。哦,你自己得罪了苏娘子享不到好处,就挖空心思地使坏。先是嚼舌根子逼着苏娘子离村,这次更歹毒,居然怂恿外人来骗亲。宁愿把财神娘子拱手送给邻村的崔家,也不肯让自己村里人沾光。像这种缺德坏良心的东西就还配在咱清泉村住下去吗? 这下子,苏李氏算是彻底干净地激起公愤了。许悠悠将眸中的精光向眼底深处压了压,她早猜到这事少不了苏李氏的掺和,她也说过再有下次保证让她死得更难看。 ——苏李氏,看到了吧,现在,不用我动手,想让你死的人一大把一大把的,都在自告奋勇争相要替我报仇呢。 “村正、里正,我们几个这就去苏大友家把那婆娘抓过来!” 冯村正坚持的原则是,先攘外再安内。不管怎么样,先打发了崔家这帮人再说。 其实崔家已经不用清泉村人来打发,“苏娘子,这趟是我们崔家对不起你,回去以后我这就叫人备一份压惊礼,算我向你赔罪。” 崔阴氏难得这么低声下气。她那个妈宝儿子兀自恋着许悠悠的“美色”,还有些依依不舍。“娘,我们真就这么走了?这亲真不娶了?” 娶你个大头!崔阴氏没好气地啐了儿子一口,挥一挥手带着族人这就要撤。可许悠悠的目的还没完全达到,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崔家婶子,慢走一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崔阴氏心里一格登,怎么?这小妇人要反悔?那三十来岁的妈宝老小子倒是挺天真,喜滋滋的:“娘,苏娘子反悔了,她还想嫁我哩。” 许悠悠笑眯眯地接过他的话头:“嫁就不必了。只不过,过门是客,既然你们听说了我的本事,慕我名而来。我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到底有多少本事。” 一干人等,尽皆愕然,谁也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许悠悠也不解释,施施然行一礼,再度回屋。此番她从屋里拿出来的,是一块木板。木板不薄,目测着总有一指来厚。 许悠悠找来几块石头,将木板左右两边垫得一般高,然后撸袖子撩起裙摆,沉身扎稳马步,深深吸气缓缓举起手刀。 冯村正张里正面面相觑,崔阴氏随着许悠悠的动作不自觉地挤歪了半边脸,妈宝男和他娘对称皱着另外那一边眉眼。大家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万籁俱寂里,陡然拔高了的尖锐女音威风凛凛大喝一声:“哈!——” 众人耳膜给刺得一阵嗡嗡响,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再睁眼望去,我的个乖乖,那么厚一木板,居然让一个小妇人斜斜一巴掌就这么给劈成两半了。老天爷,这还是手吗?明晃晃的砍柴刀啊! 这一回妈宝男反应最快,目瞪口呆三秒种,许悠悠好整以暇冲他笑了一笑。他陡然回神,回神就回头,回头就开跑。等到他娘想起来叫他,他已然跑得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崔阴氏那脸色也不好看。像青菜,绿的。又像茄子,紫的。 许悠悠不介意往里面再加一点颜色:“崔婶子,往后再做这种强娶强抢的缺德事,最好先把人家会的本事一一打听清楚。然后再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阴氏陡然觉得这全身骨头都不得劲,疑心暗鬼的生疼。什么戾气怨气早没了,剩下的全是庆幸。幸亏没把这苏娘子娶回家,这哪是娶儿媳妇啊,典型的杀神附体瘟神临门哪。 然而,在她眼里“杀神瘟神”一般的许悠悠,其实也在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托大,借着上官蕊和上官信躲到屋里,找好木板提前做下了手脚。要不然,光凭苏丽娘那不提四两的素手柔荑,别说劈木板了,撅根筷子都悬。 许悠悠尽量面不改色,悄悄地把手背到身后。虽然已经投机取巧了,可她这手背还是一阵阵火辣辣的,只怕过一会就要红肿起来。 唉,她练了那么些年的跆拳道,算是彻底白瞎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四十九、余悸 崔家人走后,因为手的关系,许悠悠便想着快刀斩乱麻,赶紧把清泉村人也一并送走。毕竟时间拖久了,红肿的手背露了馅,她那牛皮可不就吹破了吗? 其实她多虑了,经历刚刚空手劈板的震撼,余下诸人还真没几个愿意在许悠悠这院子再待下去。齐齐头皮发硬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在心里回想着过去和许悠悠相处的种种细节,有没有言语怠慢过?有没有无意开罪过?万一人家心眼子细记仇怎么办?自己这细脖梗子禁得住那一巴掌吗? 怀着这样又敬又畏的心情,大家伙纷纷告辞。 许悠悠礼数周到,挨个儿道谢,躬身相送。等到最后离开的薛家消失在暮色中,舅婆老大舒了口气。 “我的娘亲乖乖,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 原以为许悠悠会搭腔,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 “丽娘,你怎地了?人都走光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舅婆问。 许悠悠朝向舅婆,直脖子直脑袋地转过来,露出个怪模怪样像笑又像哭的表情。“舅婆,快来拉把手,我——我的腿麻了。” 舅婆瞠目结舌:“啊?腿麻了?你也没干啥呀,好好的腿怎么麻了?” 许悠悠苦笑,这舅婆说得倒轻巧。她还没干啥?斗智斗勇斗力气斗嘴皮子,脑子高速运转,比踮脚走钢丝过长江黄河还惊险刺激。跟崔家周旋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才发现,一直到刚才她整个人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这么高度紧张地过一天,腿不麻才怪。 “咝——舅婆你轻点,疼!”许悠悠龇牙咧嘴地叫出声。 扶住许悠悠的舅婆不明所以,低头一看,却是跟在许悠悠后头惊呼不已。“我的老天,你的手怎么肿成这个样子了?” 许悠悠用另外一只好手捧着这只疼到抖抖索索的手,“不妨事的舅婆,没伤到骨头,只是看着吓人。拿热水敷一敷,再不济上点药,歇几天就好了。” 舅婆却是心疼得不得了,“是刚才劈木板劈的么?你也是,没那个金钢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崔家不是已经要退了,你又何苦再弄这一出?” 何苦?许悠悠从来不会做多此一举只会苦了自己这种事。崔家今天退了,不过是被她连蒙带吓给唬退了。他们这种人家,绝不会就这么吃下哑巴亏就此不提。崔阴氏铁定会杀到苏丽娘娘家兴师问罪。到时候双方一会面,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就算崔家智商不够,猜不到是她在中间捣了鬼,只要苏家再出一份婚书,她许悠悠依旧是死路一条。所以她必须要在最后露这么一手,彻底震住崔家,绝了他们求娶自己的那份心思。 舅婆直接听傻了,眨巴了很久的眼睛,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婚书是真的?怎么会?田秀才还有崔家那后生,不都说是仿的么?” 没错,田秀才和崔山验看的婚书,的确是假的。是许悠悠照着苏丽娘大哥的家信,仿写出来的。说到这茬,还真要感谢死去的苏丽娘,她有收藏旧书信的好习惯。许悠悠搬来舅婆家时原打算扔了的,却鬼使神差地没有丢成,这才有了之后的一连串计划。 计划开始于许悠悠借着狗洞潜进里屋,翻出家信仿写婚书。这个难不倒她,她很擅长仿雕名人字画。仿到几分像,都是信手拈来的。笔墨纸砚也不缺,上官蕊、上官信原先在家里是请了私席的。如今条件好了,许悠悠自然不会耽误他们,该准备的都会准备好。这两天正动着心思给两个小家伙找个靠谱的私塾。 基础条件都能满足,难的是古代硬件跟不上。这可不是什么圆珠笔水笔啥的,要铺纸研墨,还要等墨迹完全干透了。听着外面的动静却束手束脚地不能出去,许悠悠当时很是心急如焚了一番。好在,朱二跟冯村正帮她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她揣着假婚书,跟崔老二对质,从他手里拿到了真婚书。再接下来,她指出婚书作假,暗示冯村正动手赶人。混乱当中,真假对调,假的婚书丢还给崔老二。李代桃僵之计就此完成。 接下来的事,十之八九都在许悠悠的掌控之中了。唯一的变数,古时的许婚书虽说跟现代的公文差不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可具体到不同的人家,措词用句总会有一些区别。 许悠悠压根没见过真婚书长什么样,自己想当然胡诌出来的内容,崔家但凡有个识字记性好的的,一看就能看出真李逵假李鬼来。 这里面就有赌运气的成分了。一赌崔阴氏得了崔二的报信,必定气急败坏跑来找她算帐。在她的认知里,所谓的婚书作假,只是许悠悠不想出嫁找的借口。她不会没事找事,把崔二带回来的那份婚书重新打开来再看一遍。很凑巧,她赌赢了。所以她才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打了崔家人的脸。 然后就是第二赌,赌这许婚书在崔家眼里不过就是个凭证,他们不会仔仔细细地翻看,甚而记住里面的词句。这也是她不着急打出底牌的原因。先云里雾里绕了它一大圈,把这伙人绕晕了,将焦点都集中到笔迹上,她才好趁机浑水摸鱼。 总体来说,许悠悠这鱼摸得不错,顺带手还牵出了苏李氏的狐狸尾巴。 “苏大友家的真不是个东西,上回咱就不应该放过她,应该让村正、里正把他们两口子直接赶出村去。” 许悠悠没有和舅婆一起同仇敌忾,她在掂量苏李氏的斤两。从说亲到迎亲,这一系列动作,有头有尾布置周密,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到了。光凭苏李氏个泼妇,她有能耐办得到吗? “你是说,那婆娘背后有人?”舅婆跟着许悠悠耳濡目染iq大增,“难不成还有她娘家人在里头作怪?李大、李二掺和这事了?” 许悠悠不置可否,没有真凭实据,除非苏李氏自己招供,否则一切都还不好说。 舅婆干架干出了瘾,“甭管他还有谁,都要一并收拾了。丽娘你可要好好地想个辙整治李家,这有一就有二。这回让你躲过去,那是老天保佑。可不担保下回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是的,今天真可算是老天保佑,偏偏她就起了早,偏偏就在门口遇到孟长生耽搁了一会儿工夫。这才让她发现了崔家的迎亲队伍。要是等到崔家来叫门,她毫无思想准备地去应门,只怕她再聪明、反应再快,也躲不过这一劫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下手 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许悠悠深深赞同孙舅婆的话。的确是要好好动一番脑筋想个好办法,只不过这整治的首要目标,却不是苏李氏,更不是她背后的李家兄弟。 “那你要整治谁?”舅婆不解。 许悠悠埋首不答,在舅婆的搀扶下进了屋。屋内,上官蕊、上官信两姐弟也在干架。上官蕊要出去,上官信非拦着不让她出去。 “阿姐,娘说了她不叫我们,我们绝对不能出去。” 上官蕊气得跺脚:“你傻不傻?你没听见外面的人都走了么?人都走了,我为什么不能出去?” 不想这上官信芝麻大点的年纪,却跟个老学究似的抠字眼子认死理。“人走了也不行,娘还没叫我们呢!” 许悠悠见状不觉好笑,终于叫出了声:“信儿,蕊儿——” “娘!” 上官信眼珠子一亮,欢蹦乱跳地奔许悠悠这儿表功来了。“娘,你看!我把阿姐看得可好了,她几次想出去都是我拦着的呢。” “嗯!信儿真乖!”许悠悠忍住笑,摸摸上官信的小脑袋表示赞许,“信儿这么乖,娘一定要好好地奖励你。这么着吧,过几天,娘跟舅婆带你们去县城玩,好不好?” “好哎好哎!”上官信理所当然地喜不自禁,上官蕊和孙舅婆却是一前一后愣了一愣。 舅婆跟不上许悠悠这脑回路:“丽娘,刚刚我们不是还在唠着要整治那谁么?怎么说着说着又要去县城了?” 许悠悠兀自在逗上官信玩,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回娘家了。这次去县城正好回一趟娘家。舅婆,你不是常常念叨着我爹我娘么?正好让你们老姊老妹的叙叙旧。” 她这里讲得轻飘飘的,听到舅婆和上官姐弟耳朵里,却是突如其来重如千钧。就连最闹腾的上官信都冷不丁安静下来,面上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惧怕之色。 看来,她的“娘家”,县城苏家,至今仍是这姐弟心上的一道阴影、午夜梦回的一个噩梦。这样也好,新帐老帐一起算,可不能亏待了她的“好大哥”“好大嫂”。 舅婆却担心许悠悠的好哥嫂会亏待了她,吞吞吐吐的:“丽娘,我可听说了。你那大嫂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娘家在京都里有人撑着。你大哥又是——那般模样,你就算回了娘家,也讨不了好处。你爹娘护不住你的。” 是啊,爹娘靠不住,就要靠自己。因此去县城之前,一定要非常用心地备一份“厚礼”回去。许悠悠跟里屋沉思了有小半个时辰,舅婆知她能耐,领着上官姐弟在外屋即便好奇得要死,也愣是不敢进去搅了她的思路。 千盼万盼总算盼到许悠悠出来,问的头一句却是无关紧要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问题。 “舅婆,咱村里可有娘家是东五村的,或者有亲戚在东五村的。最好是跟我们相熟的人。” 虽然不明白许悠悠的用意,孙舅婆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村里各人的家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子义他娘有个妹子就嫁在东五村。” 薛大娘?许悠悠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人是个好人,可惜木讷了点,当不成崔家的说客。 舅婆持异议:“她妹子跟子义他娘是两个性子,我见着她几次,嘴上可活泛了,是个会来事的。” 许悠悠顿时喜上眉梢:“那成,明儿你赶早去薛家,请薛大娘来我这里一趟。我有要紧事要跟她商量。” 孙舅婆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实在忍不住憋不住。“丽娘啊,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许悠悠索性让她糊涂到底:“舅婆,你甭管我卖的什么药,你只需要知道这是一味对症对方的好药,专治我娘家哥嫂那种人。” 孙舅婆当下无言以对,她被许悠悠卖关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对她这种行事作风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话题便不再提起。 第二天,孙舅婆去了薛家,不仅领来了薛大娘,还带回来一个劲爆消息。苏李氏跑了,据说是连夜收拾的细软,天没亮就跟苏大友两个人一起离了家。大约是昨儿得了信,知道崔阴氏把她给卖了,俩夫妻怕极了许悠悠再来一次秋后算帐,两下一合计干脆惹不起躲得起。 许悠悠这会儿腾不出手来对会苏李氏,所以对她的消息也没那么上心。但是不管怎么说,苏李氏的出逃,恰恰肯定了她的手段和能力。算计她的人,谁都没好果子吃。现在也该是时候让她的正经哥嫂明白这个道理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悠悠知道自己没本事改变这个已经写进唐律里的婚姻制度。但是对付几个能主宰她婚姻命运的人,她的头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整盘的计划,就从薛大娘这里开始。如许悠悠所料,薛大娘对她的要求,满口答应。亲自跑了东五村,把她妹子给带了过来。 她那妹子确实也像舅婆形容的那样,团团脸满脸和气,嘴上说话也有分寸,既待人亲热又不会叫人腻得慌。最重要,性子虽然跟大姐南辕北辙,但骨子里却是相去不远,是个心正可靠的。这样的人选,再合适不过了。 许悠悠不再犹豫,将来龙去脉还有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又特地封了一封红包给薛大娘那妹子朱氏。 朱氏私下里自己掂量了一下,许悠悠请她帮的这个忙,对她自己没损失,不过就是走走路动动嘴的事。更何况在崔家那边,说不定她也能讨到好处。这美上加美的差事,干嘛不应承? 当下朱氏忙不迭地答应,又谦让着不肯收那红包。架不住许悠悠再三坚持,这才勉为其难、合不拢嘴地把红包揣上了身。 “苏娘子,您就瞧好吧,我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那就有劳婶子了。”许悠悠道谢,又加重了语气嘱咐道,“记着,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等我把信儿传出来。不能早也不能晚,明白了吗?” “哎哎,成成!” “还有就是,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你跟那边讲,只要透出一点风声,可就办不成了。” “这个我懂,我嘴严实着呢。您就放心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一、出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单等着许悠悠他们往县城一行。 这出远门子,说起来容易,真正落实到行动却已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首先要等薛大娘妹子朱氏回信。等到朱氏回了信儿,一切都约定好了,还要等许悠悠把这手伤养好。 这养伤倒罢了,关键是你得秘密地养,不能让其他人发现,这就有点折磨人的意思了。害得许悠悠每每有外人在场,都要穿件厚上衣,还要有意无意地把手拢到袖子里,在时下这样的天气里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总算这伤虽然瞧着吓人,但细心将养许悠悠成天里冷敷热敷的,这手肿起来快,消起肿来也快。便是这样,东五村那头还是急急乎乎地按捺不住,打发朱氏回来了几趟。好在朱氏脑子转得快,每每都让薛大娘过来捎带嘴问一句,才没有惹人疑窦。 许悠悠只回说家里家外杂事太多,她必须一一安排妥当。 这倒不是句假话,薛子义一炮打响,她手下的那帮子学徒正是积极兴高涨的时候,谁不是卯足了劲想要尽快上手。恨不得白天也练晚上也练,偏偏契约里规定得刁钻,要做也只能在孙家这院子里做,出了院门再怎么手痒也得忍着。 可许悠悠这一走,也没留个具体的期限,万一日子久了丢工了怎么办?大家伙嘴上不说,私下里全存着同样的心思。 一帮小子整齐划一地露个哭丧脸,许悠悠哪会看不出来。这不是什么难解决的问题,许悠悠索性就把这院子交给了薛家来管。学徒们依旧可以每日来练,监督指导换成她的首席大弟子薛子义。 今时今日薛子义对许悠悠的感激之情,用“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形容都不为过。师傅说个一字,他立马认真贯彻执行乃至努力扩展到一二三四五六。得了监工的大任,便使出浑身解数做得尽心尽力。教起活来那个细致严谨的架势,许悠悠这个师傅都自叹不如。 薛家老爹还自动自发地领着自家一条大草狗,跟院子外头来回转悠,生怕有啥闲杂人等来偷师。 许悠悠将这林林种种看在眼里,心头便朦朦胧胧地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这误打误撞的,小作坊的雏形可不就是建立起来了吗?看来这小作坊大有可为,等她县城从回来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 而作为小作坊的销售主管朱二却表示,他实在是等不起伤不起啊。 “苏娘子,珍宝堂连着番地打发人来捎口信,催着我们赶紧出新货。这些日子,不仅府城,就连外州郡的贵人都巴巴地跑来打听我们苏娘蜻蜓。依苏娘子看,你最慢几天能回来?” 许悠悠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别人急、她不急。 “朱二哥,头先在我家发生的事情你也是从头看到尾的。虽说婚书是假的,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里头不简单。崔家说到底也是个乡下人家,哪有这么大胆子白天白日就来骗婚?” 朱二过脑子想了想,猛地一惊:“那你的意思是——” 许悠悠手一伸,拦住他的话。 “朱二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一切都要等到我回了娘家问清楚了前因后果才知道。朱二哥你说,我这县城该不该去?” 朱二没吭声。的确,比起赚钱,这才是头等大事。毕竟最重要的,不是苏娘蜻蜓,而是会做苏娘蜻蜓的苏娘子。万一哪天她娘家真把她许了人,他们俩的合作进不进行得下去,可就两说了。我朝再开明,也要讲究个出嫁从夫不是? 许悠悠见朱二住了嘴,自己却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当然说的也是苏娘蜻蜓。关于苏娘蜻蜓在中低端市场的定价问题。 她想过了,与其由市场来开价,倒不如她自己先定个不高不低、皆大欢喜的价格。反正现在苏娘蜻蜓的新鲜劲儿正起来,妥妥的卖方市场,卖家说了算。只要按照货品的品质,分成一等品、二等品、三等品三个不同档次的价位。就算将来仿制品泛滥搅乱了市场,他们苏娘蜻蜓还是这个价格,老字号最正宗。你要想买便宜货,请出门右拐。 人的心理实在是很奇怪很难琢磨,经历了上下五千年,不管古人今人都信这个邪。就算山寨做得再漂亮,还是有大堆大堆的人扔大把大把的银钱钞票,咬着牙去买那所谓的正品货。品牌的经营,不外如是。 许悠悠这一番观点,又是引得朱二叹为观止。 “府城来的人,说话想法跟我们这些人就是不一样。旁人还是从一想到二,苏娘子已经从一想到十、想到百了。” 到底是个买卖人,说话就是有技巧。先把许悠悠捧上了天,然后才来疑问。 “听苏娘子这么一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府城还有各县城里转转,把咱苏娘蜻蜓的货源开拓出去。只不过,这总要等你回来吧。子义兄弟那手艺压得住么?万一我接了订单交不出货,那好事可就变坏事了。” 许悠悠给他吃安心丸:“子义兄弟有灵气又肯吃苦,他的手艺绝对压得住。上回他那蜻蜓不也卖得不错么?” “可是我听说,上回的蜻蜓是苏娘子你给他上的色?” 这个朱二接话接得倒快,怕是早就在这儿等着她了。许悠悠只得再次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几天薛子义练上色练得不错,有她许悠悠的风范。而且各种颜色她已经调配好了,依样画葫芦,铁定错不到哪里去。 “朱二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所有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保证不会让你没有货卖。至于价格,这种事我外行,就交给朱二哥来定。学手艺那几个,我也跟他们说好了。朱二哥定的价格绝对公道,谁要是有异议就别再进我这个门。” 就为这,许悠悠还特别给他的学徒以及学徒家长们开了个洗脑短会。内容不外乎什么人要知足、要想想以前紧巴巴的苦日子再想想以后那光明灿烂的锦绣钱程、自己赚钱也要给别人赚钱要不然没好处没利益的别人凭啥帮你赚钱,诸如此类。 经过苏李氏还有崔家这件事,许悠悠在清泉村人心目中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直接升级到仅次于官府的存在。基本上,她说什么,大家就应什么。许悠悠也曾暗自窃笑,幸亏她不是搞传销搞邪教的,否则这整个村子可就被她给毁了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二、县城 原本朱二夸许悠悠,还或多或少带了些奉承的水分。如今见许悠悠当真事事安排妥当,该为他着想的事无巨细无一遗漏,这才实打实地佩服到极点,等同于顶礼膜拜。并且微红着脸指天立誓,他朱二绝对会把良心摆中间,绝不能亏待了同村之人。 至此,许悠悠终于再无牵挂,安安心心踏上了去县城之路。 虽然村里人够巴结,大清早的牛车一直驾到了她家门口,眼巴巴地来送她。可牛车这玩意,真不是人坐的。这天虽已立了秋,可暑气犹在,路上颠来颠去,顶着渐渐高升的日头,许悠悠几次三番头昏眼花,有把早饭全部吐出来的冲动。 这时候还是怀念起前世的好日子,尽管这一世她貌似能比前世混得更溜,可总归没有出租车没有空调没有手机没有无线网,而且还没有——厕纸。 唉,这种事情一言难尽不提也罢。还不如再想想到了县城以后整治她那对活宝哥嫂的各种细节。这可也是一场硬仗啊。 许悠悠自己给自己打气,重新地抖擞精神。却发现跟她同行的那三位精神头都不高,对即将到来的事情不知是福是祸、忧心忡忡的表情。就算上官信都安安静静地蜷在舅婆怀里,越接近县城越发地高声都不敢出。 看来这次是她疏忽了,一老两小的思想工作还没做到位啊。于是到了县城,跳下牛车,进了那高挂“海陵县”三个大字的城门,许悠悠刻意营造轻松欢快的气氛。 “舅婆,蕊儿信儿,这天还早着呢。不如我们先去逛逛市集,再挑一家好店,给我们信儿买好吃的去。” 一听到不用立即去舅舅家,再一听到吃,上官信终于活了过来,脸上也有笑影了,这小巴掌也拍起来了。 至于上官蕊,她是个没意见的。而舅婆也没反对。许悠悠便当全员通过,领着上官信前方带路。 “我记得,集市是那个方向,我们走这边——” 她这里好不容易唤醒原主记忆,确定了要走的路线。手指头刚刚指出去却跟触了电似的缩回来。 等一下!前头远远的街角处好像拐过来一个人,这人长得挺面熟,剑眉星目桃花眼。惹得街上一干少女少妇,擦肩过去的频频回眸,走对面的眼睛恨不得直接粘他身上去了。 许悠悠也有那么一秒钟要粘上去,不是惊艳,而是惊悚。 真真的冤家路窄啊,那不是她“前夫”上官庭羽吗? “娘啊,你怎么不走了啊?”上官信摇着她的手。 许悠悠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闪电般回头,发现上官信正仰面望她。稍稍落后的上官蕊目光也落在别处。 太好了,这俩孩子都没发现!许悠悠神速般换脸,一拍额头:“哎呀,我记错了,应该是那个方向,那个方向——” 她牵着上官信的小手,顺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舅婆和上官蕊不疑有他,跟着一起调了头。 转身之际许悠悠假作不经意目光飘着又确定了一眼。没错,就是上官庭羽。他后面跟着的不就是近身小九吗?真是晦气,一个住府城的人不好好待在自己窝里,干嘛老阴魂不散地在她周围转悠? 许悠悠暗自抱怨。不过抱怨了也就过去了,反正没遇上也就当没发生了。 “娘啊,我要吃蒸饼,我要吃蒸饼!”上官信兴奋地上蹿下跳的。 “哪儿呢?”许悠悠没找到卖饼的地方。 上官信指着不远处包子摊上冒着热气的笼屉急吼吼地。“那里,就是那里!” 许悠悠愣了愣神,这才想起来。对,唐朝有这毛病,但凡外面是皮里面有馅的,甭管圆的扁的都叫饼。 “信儿,那包子——不是,那蒸饼有什么好吃的。看这天也快中午了,不如我们找家酒楼吃饭去。” 舅婆一听按捺不住了。“丽娘,去酒楼干啥?又费钱又费工夫。我看蒸饼就挺好的,又好吃又管饱。” 而且最重要的是便宜吧?“舅婆,我们如今又不是吃不起,赚了钱就要花嘛。这待在村里,想吃好的都未必买到的。现在到了县城,不趁机饱饱口福,那不是白来了吗?” 舅婆还想发言,许悠悠抢断:“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吃,两个小的也要吃啊。你当到了我娘家,我那小气哥嫂能给我们准备好菜?不黑心饿着我们就是烧高香了。” 什么事一摊到孩子头上,舅婆再怎么不舍得也会舍得。可怜天下老人心啊。 唐朝以水运为主,海陵县城便在那运河边上。东面还靠着大海,煮海水为盐,再加上交通便利,这里盐业特别发达。那么多官府的盐船,以及来来往往的商船,还有那些闲着没事到处旅游的才子读书人,县里酒楼的生意想不好都难。 其中以苏丽娘娘家的富春酒楼最为出名,据说很是有几道名菜,口味连府城的酒家都比不上。 许悠悠不待见苏家,恨屋及乌,自然不愿意让那对禽兽哥嫂赚她的钱。街面上逛了一圈,随意挑了家貌似新开张、门脸还算气派的馆子。一进门,立马后悔了。这踩着饭点来的,里面的食客却是小猫两三只。你想这家的菜能好吃吗? 许悠悠想撤,奈何生意越冷清的店这伙计就越殷勤。当然了,在唐朝伙计这职业还不叫伙计,叫茶博士。 “几位,快里面请!”这茶博士够机灵,堵着门口把人往里吆喝。 上官蕊面皮薄,上官信无知,舅婆头一遭进这么贵的饭店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摆。所以这三位乖乖地跟着茶博士坐了临窗的位子,许悠悠没办法也只好随大流。 坐下,许悠悠还等着上菜单,却听见茶博士问:“这位娘子,你们几个要点什么菜?” 恍惚了一下子,原主记忆再一次提醒。对啊,这会儿还没菜单这种东西,要吃什么请往柜台那边墙上看,菜名都写成木牌子挂着呢。 也好,就来体验体验唐朝有啥特别的菜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三、吃饭 前世许悠悠也算是个吃货,自打穿越以来就没能好好地吃顿痛快的。这会儿还真有点小兴奋,摩拳擦掌地开始点菜。打量着那一溜儿菜名。 头一个,切鲙。什么东西?许悠悠偏头想一想,噢,生鱼片。 茶博士可劲儿地推荐:“我们这里切鲙也是一绝,师傅也是双刀切,刀功不比富春楼差。想吃什么鱼就有什么鱼。” 嘁,差不多又怎样?还不是抄隔壁家的?跟风没创意,人家有老字号不去,来你这新店做什么?这掌柜真没生意头脑。 许悠悠这么想着,眼晴继续往下看。她是个熟食主义者,还是来点不会拉肚子的。然后她看到了螃蟹。这个好,前世生在北方,螃蟹这种东西也算是稀罕物。 “好吧,那就先来个糖——” 她这里张嘴念出来,才发现这螃蟹前头还有个定语,这道菜全名是“糖螃蟹”。听这意思,难不成这螃蟹是拿糖腌的?那得是个什么味道?光想想就觉得牙酸。 这头一道、第二道都不咋样,许悠悠顿时有些扫兴。再草草地浏览一遍,素的那些还好,可荤菜除了羊肉就是鱼鲜。 许悠悠不甘心,问茶博士:“我说,你们这里就没有猪肉吗?” 这话一问出来,其他几个人面上都不同程度地变了表情。上官蕊些微不自在,舅婆破天荒略带嫌弃地看了看许悠悠,继而老脸还燥得红了起来。 许悠悠蓦地恍然大悟,是了,这是唐朝的又一个毛病。有钱人不但不爱吃猪肉,还瞧不起猪肉。称之为脏肉,只有买不起羊肉的穷人、下等人才会去吃。 这下子皮厚如她都有些尴尬了,犯这种错误就好比去三星米其林餐厅却非要点一盘重庆臭豆腐,实在是有土鳖的嫌疑。 那茶博士似乎已经拿她们当土鳖,上上下下地斜睨着,注意到她们几个寒酸的打扮,便越发有狗眼朝天的感觉。 “我说小嫂子,我们这里可是县城的酒楼。你要吃那种脏肉,回乡下吃去。” 这就让人有点光火了。光起火来的许悠悠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淡淡地抬眼,淡淡地问出口。 “哟,听你这口气,你是吃羊肉长大的?像猪肉这种脏东西肯定是半点也没尝过喽?”都是社会底层,谁瞧不起谁呀! 许悠悠这句堵得相当有水准,茶博士的那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立马就要恼羞成怒,却被正好赶到的另外一人喝退。 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中等以上的穿着,谦恭而不谄媚的举止。 “这位娘子,还有这位老夫人,得罪了。我们绝没有任何轻慢的意思,只是本店实在没有猪肉,还请娘子莫怪。” 看样子是掌柜亲临啊。到底是上头管事的,模样顺眼多了。 许悠悠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当下笑脸对笑脸、客气话回客气话。 “掌柜的客气了,是我自己多事,怪不到你们。” 掌柜的笑了笑,识趣地不再提起,转而问她想点什么菜。 扯了这半天闲篇,许悠悠也不好意思再耽搁下去,凭着字面感觉随意叫了几个。什么醋芹、虾生、鲈鱼羹,当然了还有舅婆和上官姐弟都喜欢的羊肉。 为着先前的不快,那掌柜还特意恭维了许悠悠几句,说她点的都是店里的招牌菜。不管真话假话,他这好意许悠悠领受了,由此对这店家也生出了几分好感。 等了片刻,茶博士陆续上菜。大出许悠悠预料,这家店菜色做得相当精致,特别摆了盘做了花式,连杯碗小碟都特别的好看。 许悠悠好感又多了几分,先尝了一筷子醋芹,眉毛一挑。唔,吃着还不错! 茶博士许是受了掌柜教训,态度转变过来,一见许悠悠展眉立即热情介绍: “我们这醋芹除了地道的水芹,还加了刚从西域传过来的旱芹。你别看这旱芹粗得一根抵水芹两根,其实肉子嫩得凶呢。还有我们这醋也是正宗的河北老醋。不是我吹牛,跟当年魏相家的口味差不了多少。” 魏相是指唐太宗时期的魏征,这老小子最好这口子醋芹。醋芹这道菜也因着魏征而出了名。至于旱芹,许悠悠在脑子里转了个弯才明白过来,大概就是现代常说的西洋芹吧。确实,那玩艺看着老粗,吃着却比普通药芹要水嫩得多。 “这可是长安、洛阳最时兴的一道菜了,那富春酒楼还没的卖哩。”茶博士意犹味尽地加了一句。 听他这话里话外都不自觉地跟富春作比,可见这家店是有多眼红富春酒楼的生意了。 许悠悠不予置评,接着来吃虾生。 听着名字挺高大上,其实就是现今长江流域极其常见的呛虾子。也就是活的河虾洗干净了,倒上调料姜葱,再拿酒一烹盖上盖子摇一摇,等虾子呛死了,就能吃了。 尽管也是生食,但是比起生鱼片许悠悠心理上稍微可以接受一点。她在上海吃过呛虾,但此刻这一盘味道却更胜一筹。难道是酒的缘故?吃起来更香更鲜。 当然了,再鲜也鲜不过鲈鱼羹。这才是纯正绿色无污染纯野生的好鱼!不提上官信那小吃货,即便许悠悠自己都食指大动,吃得满口流油,连带着羊肉也挟了几块。 嗯!果然不管什么东西都在于人做,这羊肉就没有半点膻味,滋味可不是一般的好啊。就连稻米饭都好吃,珍珠粒似的软硬适中,比起舅婆家那饭强了不止一倍两倍。这就是精米和糙米、有钱和没钱的区别啊。 总而言之,这一餐饭许悠悠娘仨和舅婆都吃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自然结帐时数出去的铜钱数目也非常好看,舅婆又犯了心疼病,嘴里叽叽咕咕地念叨。 许悠悠权当耳旁风,心血来潮想起一件闲事,“舅婆,怎么咱村里人的口音和这县城里的口音差那么多呢?” 村里讲话偏北边,没东北远,儿话音重,有点像京片子。可县城口音却是天差地别,县里人说话有一些软有一些蛮,要不是有原主的记忆撑着,她还真听不太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四、地域 关于口音的问题,许悠悠不过是随口一问,却勾起了舅婆满满的思乡之情。 “丽娘,你爹没跟你提起么?你家,我娘家,还有咱们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不是本地人。都是打仗的时候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我听我爷爷说,那会儿蛮子凶得很,北边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听这话里的描述,估摸着说的应该是南北朝的事吧。隋朝以前的年代,北地异族肆虐生灵涂炭,确实是汉人的地狱啊。 许悠悠自重生以来,只知朝代,还从未想过自己究竟在中国的什么地方。这会子既然聊到了这南北的事,再根据周边的地貌环境、风土人情、还有那大运河,结合起来往深里一琢磨。 忽地灵光一闪,哎哟我的妈呀,她可不就是穿越到了江苏吗?那天天挂在嘴边上的府城,可不就是叫“广陵府”。送孟浩然之广陵,烟花三月下扬州啊! 许悠悠顿时兴奋起来。她来到这个朝代也有小半年了,虽然认了命,却对这个地方一直没有认同感。偶尔总觉着自己是在天上漂着的,就算落下来也是没有根的。 但是现在,根找到了,地域认清了,她真的还活在这片土地上。只不过从长城那里挪到了烟雨江南。比起那些穿越里,动不动就东北盘坑、深山老林的,她应该算是幸福多了吧。 于是,许悠悠幸福地微笑。舅婆实在弄不懂,只是说说口音逃难啥的,她这外甥孙女干嘛高兴成这个样子呢? 上官信实在高兴不起来,这好吃的也吃了,接下来不就是要去——上官信那颗小小的心,顿时沉重起来了。 上官蕊知小弟心思,这一路并不多话的她,只是悄悄地靠到幼弟身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许悠悠正乐着,瞧见这姐弟俩的情状,一时没过脑子。“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拉着个脸?是没吃饱,还是刚才的饭不好吃?” 上官蕊埋着头,没吭声。上官信可怜兮兮地仰脸:“娘,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要去舅舅家了?” 许悠悠恍然大悟,跟着满心的不是滋味。她这趟固执己见,实在是为难这两个孩子了。也怪她只顾打理外边的事,却没能抽出时间专门宽慰这姐弟俩一番。 “傻信儿,我们还没逛市集呢,哪有那么快去?走,跟娘买东西去!——蕊儿,舅婆你们快跟上呀!” 上官蕊见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抬起小脚一路追着娘和弟弟去了。朴实的舅婆兀自愣在原地:“啥——啥?又要买?!哎哟,我的祖宗哎,这刚用出去一大笔,你还要花多少钱哪?” 这次,许悠悠想花的钱,着实超出了孙舅婆的承受范围。今天可算是她来唐朝以后的头一遭。头一遭饭吃得痛快,钱花得更痛快。 先逛点心铺,县城最有名的仁和糕坊,招牌米锦花糕、五色饼,拎出来几大盒。然后是衣料铺子,先买几套成衣,把自己、舅婆还有俩孩子的衣裳从头换到脚,打扮得光鲜亮丽神采奕奕。跟着看布料,据说两京最流行的花色,大手一挥,豪气十足地又是打包了一大堆。接下来是安雅堂的胭脂水粉、五风斋的文房四宝,陆陆续续,大几百个铜板就这么贡献出去了。 舅婆一个劲地抚着胸口喊心疼,许悠悠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顺势打趣她。 现下,她没有那个心情。现下,饭也吃了,东西也买了,天眼看着也快要黑了。终于到了该回娘家的时候了。 娘家,苏家,座落在城西。府上的门脸,不算太大,也绝不寒酸。新刷的黑漆大门,还是有些富贵人家的气象。 许悠悠面沉如水,领着两小一老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在视线里逐渐清晰的,不止那扇大门,不止门旁那镌刻“苏宅”二字的铭牌,还有那些稍显零乱的记忆中的画面—— 她在哭,她的亲大哥在骂:“没用的晦气东西,叫你巴一门好亲都巴不住。赶紧收拾东西滚!你是嫁出去的,别指望着娘家会养你一辈子!” 她哭得更凶:“大哥你怎么了?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能翻脸无情呢?” 她大哥便骂得更凶:“哭!还哭!瞧着就来气,我要再让你待下去,家里那点财气都得让你哭没了!” 于是她拼命忍着哀恸:“大哥,你要我走,总要先把我的钱还给我。” “钱?什么钱?”那是她好大嫂的声音,据说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好女儿,许了苏家这种祖上种田、后来经商的人家,可算是低嫁了呢。 她还没觉醒,还心存幻想:“大嫂你忘了么?前几天你说酒楼周转不开,跟我借了很大一笔。那是我的嫁妆,还有我夫君留给我和孩儿的。” “呸!”苏家大嫂一口唾沫吐到了她的脸上,“让人休回来的弃妇,亏你还有脸提什么夫君。你有什么嫁妆?你嫁妆不全是苏家出的!是你么?” 她是个泥人脾气,竟也被逼出了土性子,颤着双唇张着双臂是要跟那恶嫂拼命么?恶嫂自然有恶兄来护,她大哥毫不犹豫恶狠狠地当胸一脚踹来—— 许悠悠已然走到了苏家大门前,回身望了望上官姐弟,再转过身来,抬手叩门。 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砰、砰,砰…… 画面里,她万念俱灰,一条白绫系向横梁。蹬掉垫脚的东西,脖颈吊在布圈里,整个人在空中飘来荡去的背景板,是那扇打开的门。门口站着她瑟瑟发抖一双儿女,上官蕊和上官信相互搂抱在一起惊骇到空白的脸孔! 吱呀—— 对开的两扇黑漆门从里面打开来,探身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灰白头发老人。 许悠悠看着那老人,眼睛一眨再一眨,笑便渐渐地浮上了两颊。只有笑,没有温度。 她就这样笑着,开口说:“兴伯,我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五、回家 兴伯是苏丽娘老爹的族兄,老三代的亲,传到这一辈,早就远了十万八千里。苏老爹还在乡下老老实实种田那阵子,两家关系还不错。 比起自家儿子,苏老头还是很念旧的。本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观念,他很是提携了一批老家的穷亲戚。比如兴伯俩夫妻,男的管着府宅的杂事,女的则是做了厨娘。 也因着这个缘故,兴伯见到许悠悠特别惊喜,满面的皱纹都高兴得舒展开来。 “丽娘?你可回来了!前两天你爹你娘还念起你来着。快!快进来!” 兴伯忙不迭地把门开到最大,将许悠悠一行人让进门内。 过了门廊、天井,便是前厅。兴伯称呼许悠悠等坐下。 “丽娘,你先坐着,我去告诉你爹娘去。” 许悠悠点头答应,兴伯手忙脚乱地往外走,险些撞到上官姐弟。 上官蕊乖巧地叫人:“伯爷爷好。” 这上官蕊开了口,又怎么能少得了上官信这应声虫,小家伙当下跟着唤道:“伯爷爷。” 这两声“伯爷爷”直接唤出了兴伯的两行老泪,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哎哎,蕊儿信儿还是这么乖,这都有小半年没见了吧,又长高了。真好,真好……” 兴伯兀自念念叨叨地去了后宅。许悠悠没坐,唐朝没桌子椅子,都是坐到地台上。这还得是条件好的人家。像舅婆家里,那就是席子一扔,直接坐地上。 坐法不讲究的还能盘个腿,要是讲究起来必须得跪膝坐,实在太难受了。还不如站着舒坦。 不多时,便听见外头有声音传进来,“丽娘!真是丽娘回来了吗?” 继而话音未落,一对中年夫妻前后脚进了厅堂。 许悠悠下意识挺直了腰,把情绪往心底压了压,这才唤道:“父亲、母亲——” 苏丽娘的行事规矩都随着上官家,对自己爹妈的称呼是那正式却略显生疏的“父母母亲”。这个称呼,符合许悠悠对这二老的心境。 那俩老的倒是没在意,母亲苏柳氏终于抢到前头,奔到许悠悠跟前。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实在是心情太过激动,热泪盈眶一骨脑地哽在喉咙口,几次开口却总是徒劳。 父亲苏贵要好一点,起码说得出来话:“他娘,你看你,丽娘刚回来,这赶了半天的路,一定累坏了。还不让她坐下歇歇。” “对,对,是我糊涂了。”苏柳氏揩了揩泪,拉着许悠悠的手到底是坐到了地台上。 苏贵还在搓手,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法一个接着一个,话说得太多反倒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兴哥,快,叫丫头过来给丽娘倒水。对了,厨房里不是还有点心?快拿过来。还有,还有——蕊儿、信儿呢?怎么没见他们?丽娘你没把他们一起带回来?” 这老哥似乎真的是打心眼里的高兴,都高兴糊涂了,俩孩子就站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愣是没看见。 上官蕊、上官信出声宣示自己的存在:“外祖父、外祖母——” 这外公见到外孙,还能是个什么样的反应。自然喜上加喜乐上加乐,比兴伯强烈了十倍的悲喜交加感慨万千。 刚刚坐下的苏柳氏更是一家伙站起来,拖着俩孩子的手左看右看,“瘦了,蕊儿和信儿都瘦了,又瘦又黑的,这乡下的日子不好过啊。” 苏柳氏话说着说着又要哭,许悠悠受不了地一翻白眼,原来苏丽娘那哭包的性子全是遗传的她老妈。最受不了这种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叽叽眼泪汪汪的,偏偏人家打着好心的旗号,你还怨不了。 好在苏贵拦了他老婆一把:“你这婆娘,丽娘回来是高兴事,你哭个没完是什么意思?” 苏柳氏立马破涕为笑,把上官蕊和上官信牵到身边,重新坐下。 苏贵碍着大家长的身份,不好凑过去,只能继续操心大家长该操心的问题。 “这水怎么还没端来?还有点心呢?那几个丫头都去哪儿了?”他跑到厅堂外面,略扯着嗓子喊,“喜儿、桂儿,萍儿——” 许悠悠忽地心中一动,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萍儿?那是苏丽娘的陪嫁丫头,跟着苏丽娘一起嫁去了上官府,后来又一起回了娘家。 记得苏丽娘死了以后,自己代替她被赶出来要送去乡下的时候,那小丫头抱着自己很是痛哭了一场。本来萍儿是要跟着她们一起走的,可惜被大嫂扣住了卖身契,身不由己。 至于那苏贵喊了一声没见成效,咽了咽唾沫又要提高音量再来一遍,这时有人接着他的尾音道:“他大哥,你喊啥呢,嗓子累不累啊。” 原来是兴伯的老婆端着点心从后院过来了,她是个黝黑壮实的妇人,圆乎乎的脸上挂着春风一般讨喜的笑。 苏贵给她取笑了一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兴嫂子,你就别逗我了。我这不是女儿回来了,高兴的吗?” 兴婶闻言笑得更开,“是啊,可不是吗?别说你了,我都怪想她的。” 许悠悠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看这屋里屋外的情形,谁会相信她会是一个不受待见、半年前被扫地出门的赔钱闺女?在苏贵和苏柳氏的心里,她真就占了那么重要的地位吗? 许悠悠收敛心神,准备起身跟兴婶打招呼。这二位虽是在家里做事的,但总是她的长辈,客气点没坏处。更何况,往日,他们也是拿真心待了苏丽娘的。尽管这真心没能坚持到底,但许悠悠不打算怪罪他们。何必拿亲生爹娘都做不到的事,来苛求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远房亲戚呢? 大概,和自己一样,苏贵、苏柳氏还有兴伯、兴婶,他们也都还记着半年前的那件事。所以才会在今天对她这般的热情吧,保不齐这里面就有愧疚心虚的成分。 许悠悠蓦然间感觉怪异,些微透不过气似的,要说厌恶还谈不上,只是不愿意再把视线落在屋里那几个人身上。下意识地避开,投向厅堂外,忽然发现天井里不知什么时候畏畏缩缩地站了一个十七八岁作婢女打扮的女子。 萍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六、萍儿 许悠悠本人对萍儿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在苏丽娘的印象里,萍儿是个天真温柔、养得珠圆玉润的小姑娘。 可是现在呢?天真没有,珠圆玉润更没有。她就是个面黄肌瘦、风霜满额的愁苦女子,即便站着整个人也还是缩着的,仿佛做好了随时随地挨一顿打的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原主对萍儿存有非常深厚的感情,许悠悠突然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萍儿,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众人都听出了她话里的怒意,俱都怔了一怔,没有人开口答她,厅堂中久别重逢的气氛便开始走向尴尬。 看来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萍儿被虐待,然而不管是主人抑或仆人,他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就像当年苏丽娘上吊自杀却还留了一口气,她哥嫂想一了百了,竟把奄奄一息的苏丽娘直接锁到了屋里不闻不问。那个时候,她所谓的父亲母亲、兴伯兴婶,没有谁敢站出来。除了萍儿,只有萍儿—— 曾经还有些模糊的往事,这会子全部清晰起来了,清晰在了许悠悠眼前。 眼前,萍儿的眼睫下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她才是真真正正为许悠悠到来而感到满心欢喜的人,喜得一双手都微微颤抖着。她死命地压抑着自己,原主记忆里属于萍儿的那种温存柔软的笑容便再一次出现在了许悠悠的视线里。 “一娘子,我没事。见到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极其平淡的一句话,简简单单的几个词语。许悠悠却是一个没留神,眼泪就掉了下来,就好像本能反应一样。 上官蕊和上官信待萍儿也很亲热,自动自发地迎上去,上官信拉着萍儿的手软软地叫着:“萍儿姐姐——” 那态度竟是比对苏贵、苏柳氏还要亲近几分。 世人都说孩子最易骗,其实小孩子才是最骗不了的。因为他们永远都知道谁才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萍儿姐姐,你瘦了好多。我娘买了好吃的点心,我叫娘拿给你吃。” 上官信的话提醒了许悠悠,她已经从刚刚的情绪里完全过渡出来了。是的,她不是早就决定了吗?她不会去怨恨这些人,怨恨也是属于自己的一种心情,投放在他们身上,不过是徒劳了浪费了。 “爹、娘,你们就别为我忙活了。你们快坐,我来之前在仁和糕坊给你们买了你们最喜欢的米锦花糕和五色饼。” 倾刻间,许悠悠仿佛换了一个人,不再冷淡疏离,满面的笑语如花,八面的处事玲珑。她亲自把苏贵迎上厅堂上首的地台,又拉着苏柳氏坐到苏贵旁边。再打开糕饼盒,取了一块花糕,郑重其事地跪坐在前,将手中的糕点送到苏贵嘴边。 “来,爹,尝一口,看好不好吃。” “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来,自己来。”苏贵简直受宠若惊,着慌着忙地伸手来接。 许悠悠固执地让开,加重语气:“爹!你是我爹,我是你闺女。做闺女的侍奉爹吃一块糕饼,有什么使不得的?” 苏贵一听这话,一对芝麻绿豆眼恨不得瞪出番薯倭瓜大。 他这闺女虽说是亲生的不假,可从小讨了上官家的喜欢,一年倒有大半年在那边。后来直接做了府上的儿媳,苏贵对她便是巴结多过了亲情。女儿待他,也是恭敬多过了亲热。哪会像今天这般既恭敬又亲热。 苏贵什么想法,许悠悠可没心思理会。趁他发呆,直接糕饼塞他嘴里去。苏贵猝不及防,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梗着脖子直翻白眼。 一丝凉的笑出现在许悠悠的唇畔,不着痕迹一闪而过。 ——“我说大海啊,你妹子已经剩下了半条命,你把她锁在房里,万一出个好歹,可怎么弄啊?她可是你亲妹子!” ——“爹,你可真糊涂。你看看妹子,她哪是剩下半条命,她根本就剩一口气。妹子一心寻死,我们现在救她,救了也是白救。她要真救过来,咱家可要养她娘仨一辈子。” ——“这有什么?咱家现在又不缺那钱,再说了咱家有今天还不是靠了上官家、靠了你妹子是上官家的少夫人。” ——“可现如今她不是了,被上官家赶出来的儿媳妇,她就是个笑话。咱二弟还没说亲、三妹也没许人,咱把她养在家里,外头人传来传去的总是不会好听。倒不如由着她就这么去了,咱妹子还能博个烈性的好名声,咱也能趁机去找那上官家算帐。他上官家是要脸面的人家,到时候赔偿什么的铁定少不了。” 躺在睡榻上气若游丝的苏丽娘再没等到她亲生爹的声音…… 转瞬即逝的笑彻底隐没,许悠悠随即花容失色,惊道:““哎呀,爹,你怎么了?噎着了么?快拿水,拿水!” 这厅里哪有水,那什么喜儿、桂儿到现在连个影都不见。萍儿倒是惊慌失措,连声应道:“我这就去倒水。” “不用了!” 这萍儿往外跑到一半,突然被许悠悠叫住,不知道是她听错了还是怎么了,似乎大小姐的声音里并没有丝毫的慌张之意。 “萍儿你歇着吧,我爹没事了。” 确实没事了,苏贵已经缓过了那口气,苏柳氏正在给他抹胸拍背。 许悠悠语声沉痛:“都是我的错,没把爹侍奉好。” 苏贵有气无力地摆手,“不怪你,你一片孝心,有什么错?” 既然正主说不怪,许悠悠自然不会再内疚。过去几步将舅婆拉到苏贵、苏柳氏面前。 “爹,娘,你们还记得舅婆么?我在乡下就住在舅婆家里,要不是舅婆照应,我恐怕都活不下去了呢。” 苏贵一愣,“丽娘,你不是住大友的家么?怎地——” 他话还没问完,忽地眼前一花,却是许悠悠根本就没耳朵听他说话,一迳拉着舅婆又到了萍儿那里。 “舅婆你还不认得萍儿吧?她以前是我的陪嫁丫头。当年我病着,就是萍儿不顾一切去把大夫请了回来。要不是她,我早就是阎王殿里没根的鬼了。舅婆,你跟萍儿都是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你们的好我记在心里呢,我一定会十倍百倍地报答你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七、立威 许悠悠明里是感谢舅婆跟萍儿,暗地里刺的就是苏贵那几人的耳朵。 这下子别说苏贵、苏柳氏,就是兴伯、兴婶也有些待不住了。兴婶勉强露出朵笑花:“那什么,我厨房还有事,我先下去了。老头子,傻站着干啥?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大哥大婶跟丽娘好不容易见一面,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怎么?感觉没脸了?要走?许悠悠真情实意地笑出一朵花:“别呀,兴婶,你们可也是我的兴伯兴婶,我也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对了,这一盒点心是我专门买给你们的,兴伯兴婶你们可一定要赏脸收下呀。” “啊?” 兴婶没料到,有点傻,捧着点心盒摸不透许悠悠的用意。这刚刚还在拿过去那事埋汰他们,怎么一转脸又这么客气了呢? 许悠悠在心里冷笑。很多时候,你给人一甜枣,人未必会如何敬你。立威最好的办法,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让他怕了你,还又念着你的好。 “爹,大竹和云娘呢,也在家里么?把他们叫出来吧,我也给他们买了东西呢。” 说实话,许悠悠刚才那句,苏贵听着也是老大不高兴的。这都过去的事了,过去就过去了。你这当着乡下亲戚的面,认里认真地谢一个下人,这不是打他全家的脸么? 可这会儿见许悠悠一如平常,对他、对兴伯兴婶一如既往亲亲热热的,甚至给全家都备了礼,心里那股子不悦也就淡去了一大半。闺女是在上官府那深宅大院里长大的,许是不懂人情世故,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实在作不得真。 于是,苏贵决定不跟许悠悠一般计较,当下笑道:“是了是了,看我都高兴糊涂了,都忘了把你弟妹叫出来。——他兴大哥,还是烦你走一趟,去后面告诉老二一家子还有云娘,他大姐回来了,叫他们赶紧过来。” “对了,丽娘,你还不知道吧,你二弟成亲了。跟隔壁县古家作的亲,儿媳妇家境不错,是个殷实的。” 提起这茬,苏贵就乐得合不拢嘴。许悠悠跟在后头说恭喜、早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笑意仅止于嘴边,延伸不到眼底。 弟弟结婚都没知会一声,这个家已经从骨子里把她排除在外了。也好,本来就是毫无关系的。 苏柳氏在旁细声细气地插嘴:“还有老大跟老大媳妇。他们大早就去了酒楼,今儿是看帐的日子。” 一说到老大,上官蕊和上官信下意识向许悠悠走近了一步,上官信甚至还小小心心地把手塞进许悠悠掌心。许悠悠明了,伸出双臂一左一右揽住两个孩子。 苏贵根本察觉不到,浑不在意没事人似的一迭声附和:“对对对,还有老大,我怎么把老大给忘了——” 兴婶讨好地接话:“这么着,我去叫老二跟云娘,让我们家那口子去酒楼,两下不耽误。大哥这么着,成不?” “哎,成成成,还是兴嫂子考虑周到。” 苏贵子越发地红光满面,越发有兄友弟恭姐妹恩爱那一家之长的自觉。 许悠悠知道,在他心里、在苏柳氏心里,甚至在兴伯兴婶那里,她和老大的那段恩怨已经自动自发揭过了。可能他们都不觉得,老大一家欠了她什么。想来就算是听说了老大私下里把她乱许了人家,这两个老的也不会翻出多大浪来。呵,幸亏她看得通透,没把宝押在他们身上。 那边厢,兴婶已经引着苏大竹家的过来了。 二弟苏大竹本人没出现,意料当中的事。那小子读过几年书,自以为高人一等。苏贵转农为商,偏生朝廷规定商人子弟不得考科举。所以苏大竹可是连全家都恨上了,觉得自己满腹诗书才华全让家里给耽误了。所以除非天塌地陷的大事,否则你甭想让他露脸。 “公公婆婆,夫君他偶感不适,正躺着休息。还请公公婆婆莫要怪罪。” 苏大竹的新媳妇古氏正给苏贵、苏柳氏见礼,许悠悠打量了她一眼。嗯,不错,举止得体,眉宇间温柔娴静。苏大竹那浑小子还真寻了一门好亲事。 “这就是弟妹吧,长得可真好看。我二弟真是有福气。” 古氏给她夸得脸红了一红,低垂螓首,含羞带怯地叫了一声:“大姐。” 跟着她还加了一句说:“夫君让我代为向大姐问好。” 切,骗鬼的话。从前苏大竹跟苏丽娘倒是处得不错,不过这种不错只持续到苏丽娘被上官庭羽退货之前。那书呆子认为长姐和离扫了他的脸面,从此恨不得跟许悠悠一刀两断、脱离姐弟关系才好。 许悠悠心头敞亮,却不点破。既然人弟媳妇管她叫大姐,她就得拿出大姐的架势不是?当下豪气十足地衣服料子、文房四宝大大方方地送过去。 “来,弟媳妇,这是姐给你的见面礼。掌柜的说,这花色是长安城最流行的,弟媳妇你看看还合你眼不?对了,还有这纸笔砚台,都是古风斋的货,二弟不是用惯了古风斋的东西么?” 老爹苏贵在旁看着,甚是老怀安慰,长女这回在新妇面前可算是给他们苏家长脸了。苏柳氏还算有点良心,“丽娘,你怎么买了这么些东西?这得多少钱,你手头也不宽裕。” 许悠悠道:“娘,你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此一时彼一时,你闺女我现在本事了,你到村里去打听打听,我赚的钱虽然还比不上大哥开酒楼,可也差不了多少。” 她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把苏贵、苏柳氏给吓了个半死。能赚到差不多酒楼的盈利,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买卖? 许悠悠正欣赏着两个老的呆若木鸡的滑稽模样,冷不丁门外有人说道:“大姐现在真是财大气粗啊。却不知道,这趟大姐给小妹我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呢?” 不怎么客气、甚而还稍带讥讽的口吻,由一个珠落玉盘慵懒而好听的女声说来,倒显得没那么唐突刺耳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八、亲人 许悠悠闻声转脸,看见一个身着石榴红裙的年轻女子半倚在门边。裙色艳丽,比不过她唇色艳丽;云鬓高耸,只是衬得她脖颈更为修长。原来是苏丽娘的小妹,姗姗来迟的苏云娘。 只见她纱罗轻漫、肌肤胜雪、朱唇半启、美目含烟,她知道自己是美的,也不惮于将自己的美表现到极致。 许悠悠暗暗喝了一声彩,好一个恣意张狂、率性而为的唐朝美人!历史书上形容的那种盛唐女子,穿越至今,总算是见着一个了。她喜欢云娘身上的那股劲儿,够辣够爽! “好妹子,半年不见,你又漂亮了。幸好我不是个男的,要不然可要被你迷死了。” 云娘听了这话却呆了呆,嘴巴微张着,眼睛斜睨着,美人发呆尤为可爱。 许悠悠蓦地起了色心,上去捏了一把她那鲜如桃花的小脸蛋。“我说妹子,阿姐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发愣啊?” 云娘醒了醒神,望着许悠悠,却不复方才的轻狂,些微不太自在地:“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姐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中邪了? 自诩女德典范的大姐,不是最瞧不惯她这副作派么?而她也瞧不惯阿姐那张自命清高的嘴脸。因而,每每遇上了,必是云娘非往死里打扮折腾,而丽娘则是满脸不屑与之为伍的轻蔑样。苏云娘想不明白,许悠悠怎么就不蔑视自己了呢?不但不蔑视,而且还这么的——上道。 “云娘,这是我给你买的,安雅堂的胭脂水粉阿姐我记得没错吧,我记得你最喜欢用安雅堂的东西了。” 云娘望了望那些胭脂粉饼,却没抬手来接,一迳皱着眉盯着许悠悠:“阿姐,你怎么送会我这些东西,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我浓妆艳抹的么?” 许悠悠洒然一笑,顺带手又调戏了云娘一把,半真半假地嗔怪着:“你这小妮子心眼子真细,老把我以前那些不好的记在心上。哦,就许你越长越美,就不许我做半点改变了?” 云娘本就是个过一时算一时的性子,听许悠悠把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会与她较真下去。终于伸出纤纤玉手老实不客气地笑纳,嘴里状似无意地飘出来一句:“阿姐要是真能想通了,那就最好了。做人,何苦难为自己。” 许悠悠不动声色,听见装作没听见,但心里对云娘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这时候,厅堂外头,门廊尽头,有人把门敲得砰砰作响。 兴婶一喜:“他贵大哥,怕是老大他们回来了呢。” 苏贵也喜,“兴嫂子,那你还不赶紧开门去!” “哎!”兴婶重重地答应,迈着粗腿扭着肥腰,奔出天井。 许悠悠神情一冷,正主到底是要出场了! 上官蕊忽感不安,侧眸看向许悠悠,却没得到娘亲的回应。只能些微彷徨无依地握紧小弟上官信的手。上官信还想像刚才那样去够许悠悠的手,却没够着,不由委屈地咬起小嘴唇,同时带着少许惊惧不停地偷瞄大门的方向。 云娘突然懒洋洋地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爹,娘,要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这夜里热死了,我都没睡好,我要回去歇一会。” 说来也怪,苏贵和苏柳氏从前可没这么恭维过云娘,忙不迭地应声,好像生怕惹云娘不高兴似的。 “哟,累啦?那成,你赶紧回去!要是真闷得慌,晚饭你就别出来吃了,我让丫头给你端房里去。” 云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口中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付了爹娘。应付完了却不着急走,望着上官蕊和上官信,似笑非笑的。 “蕊儿信儿,要不要去姨屋里坐坐,姨那里可有好吃的蜜饯果子哟。” 许悠悠闻言,这才发现两个孩子似乎越来越严重的心理压力,更加明白了云娘的一番好意。 这个情,她领了。先向云娘投去感激一瞥,再温言朝着上官姐弟:“去吧,乖乖听姨的话,娘马上就过去。” 上官信虽然和云娘并不算十分熟悉,但是比起即将进门那对凶神恶煞,他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苏云娘。至于上官蕊,她有些担心许悠悠,可瞧着娘亲面上那举棋若定的表情,又让她觉得自己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苏云娘带着上官姐弟出厅堂的时候,刚巧碰上她大哥大嫂入厅堂。上官信骇得恨不能往苏云娘裙子里钻,苏云娘不着痕迹地将他揽进怀里,面上公事化一般敷衍地颔首:“大哥,大嫂——” 大哥苏大海心里头揣着事,脚下匆匆的,看都没看她一眼。大嫂苏仇氏倒是看了她几眼,看见她身边的上官蕊和上官信,眼底有些震惊。 上官蕊原想叫她来着,被苏云娘当头一拦。“你们这两个孩子,这么盯着你大伯母干嘛?你大伯母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苏仇氏顿时脸色难看,却好像顾忌着苏云娘似的,并没有发作。 这里头有点意思,许悠悠站在里面将这段小插曲尽收眼底,把兴味之情搁在肚子里留待以后慢慢琢磨。 另一边,苏大海一踏进厅堂门,苏贵就霍地站起来,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地:“丽娘,还不快来见过你大哥?——大海,你妹子回来啦,还给咱带了好些东西。” 许悠悠暗骂,没用的废物!她费了一番动作,才将这俩老的捧上正位首座,为的是把父纲立起来。结果,大儿子才露个面,这苏贵就把膝盖软成这副德性。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扶不起的阿斗,苏大海当然也不会放在眼里,直接就没搭理他爹。目光在厅堂里极快速地转了一圈,很快便找到许悠悠的身影。极之明显的震动,并且飞快地跟他老婆苏仇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非常典型的做贼心虚,看来苏丽娘此番出现真真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这样才好,让对手始料未及,她才更加容易占据上风。 许悠悠站直了身子,向着苏大海喜怒难辨地笑了一笑:“大哥,少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五十九、兄妹 要说几个儿女当中,最像苏贵的,大约非苏大海莫属了。不仅是五短的身材、粗眉细眼的五官,更包括活络的生意头脑、练达的经营手段。 只不过,苏大海比苏贵更拿得出、更下得了狠手,但凡是对自己有利的,他才管不了什么人情世故、兄妹亲情。 所以当崔家请托出媒婆来求亲,苏大海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到手的财,哪有推出去的道理?唯一担心就是大妹苏丽娘那个死性轴脾气,若硬逼着她改嫁,铁定又要寻死觅活地闹上一番。 苏丽娘死不死的,苏大海倒不怎么在乎。可崔家要是人财两空,绝对放不过自己。没的羊肉没吃着,反惹了一身骚。苏大海这才给表弟媳妇李氏出下了那么一个阴招,甭管三七二十一,出其不意先把人抢了拜堂再说。待到生米煮成熟饭,想那丽娘便是不从也得从了。 再退一万步,即使丽娘还是想不开,终于逮着机会寻了短见,已经进了崔家门的她,便是死了也是崔家的鬼,跟他苏大海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认为思虑万全,算算日子妹子也嫁过去好几天了,并没有风声传到县里来,想来正被崔家严加看管着。如此,苏大海那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便彻底踏实下来了。 却不曾想到,他这里刚一踏实,兴伯竟巴巴地跑到酒楼,送来妹子回了娘家的消息。她这娘家是从哪里回的呢?崔家?—— 苏大海拿不准,拐个弯问出来:“妹子,你这是从哪里来啊?” “大哥真是问得好笑,我还能从哪里来?当然是从乡下来了。”许悠悠四两拨千斤,答了等于没答。 苏大海碰了个哑巴吃黄连的软钉子,这心里越发没谱。以他对大妹的了解,自己私自把她许了人,如今碰了面,她一定会缠着自己不依不饶不死不休的。哪会像眼下这般,平心静气温温和和的。难不成,崔家——没去迎亲?这怎么可能? 大嫂苏仇氏是个眼劲儿足的,一见自家男人犯了难,当仁不让地出来探路。当下堆起满面的笑,人笑得甜,这嘴巴更甜:“哟,大妹来了!这都多少日子没见了,大妹可是越发精神了呢。” “大嫂也不错啊。”许悠悠口中淡淡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苏仇氏,“嗯,多日不见。大嫂是越发丰腴了。乍一看,我还以为大嫂又给我大哥怀了小侄子呢。” 苏仇氏的笑登时僵在脸上,她成婚十多年只膝下一女,许悠悠可算是戳了她的软肋。 苏丽娘的老妈苏柳氏真不愧唐朝好婆母,一见大儿媳妇脸上挂不住,忙不迭地替她打圆场找台阶。 “他大嫂,丽娘这回买了好些衣料回来,你快来瞧瞧,可有中意的?” 苏仇氏原不想买婆婆这个面子,但是考虑到崔家那块心病,他们到现在还都没探到许悠悠的口风,还是不忙撕破脸皮的好。苏仇氏硬生生从肉里挤出一丝笑:“都是自家人,大妹这么客气做什么?” 许悠悠特别坦诚特别耿直:“大嫂,我没跟你客气呀。我知道大嫂家是书香门第,平常眼界可高了。我们这些人买的东西哪能入得了大嫂的法眼,所以我根本就没准备大嫂那一份。” 于是乎,苏仇氏下到一半的台阶被许悠悠眼疾手快给拆了。挤出来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二度僵硬在面颊,不亚似于大庭广众摔一屁股墩的尴尬。 至于旁观苏仇氏摔一屁股墩的一干人,倒是各人心思反应各异。 弟媳妇古氏还没看出门道,也就似懂非懂地瞧个热闹。婆婆苏柳氏则要矛盾一点,既怕大儿媳妇翻脸,又在心底偷偷地幸灾乐祸。毕竟让强悍的大儿媳吃瘪,这场面可不多见。 公公苏贵的脸拉得也有一点长,暗地里嘀咕着。闺女以前挺知分寸的,这去了乡下小半年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那几句话说的,多心的人还当她在针对老大家呢?可你要说她存心找碴吧,闺女这和声细语的也不像啊。大概就是乡下地方呆久了,学了村里那一套,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考虑到这一层,苏贵便瞬间原谅了许悠悠。有口无心,闺女又没存着坏心眼。他大媳妇确实挑剔,寻常物件便是费了钱,也未必落着她一句好。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真正看清了的,大概就只有苏大海。丽娘这一次还真的是来挑事的,她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说话做事透着股邪行味儿。不过没所谓,只要她不是来要钱分家产,只要她不把脸皮扯破、明面上过得去,私下里这种小把戏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自家婆娘也不是吃素的,这姑嫂要斗,就由着她们斗呗。 苏大海拿定了主意,打着回酒楼的名头,撤了。临走之前,还特别照应老婆苏仇氏好好“招待”许悠悠。 苏仇氏听得明白。许悠悠装不明白,一迳坐在地台上引着舅婆跟苏贵、苏柳氏拉家常。苏仇氏开始准备发难,环顾四周,把目标定在了萍儿身上。 “你这个死丫头,木头木脑忤在这里做什么?你不要以为大姑来了就能偷懒,苏家可不会养着吃闲饭的!你给我小心着,让我拿到错处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仇氏指桑骂愧,蓦地母鸭嗓子飙起来。众人一个没防备,都被她吓了一跳。苏贵、苏柳氏面上讪讪地,虽然觉得在舅婆跟前失了面子,却又怂包惯了,不敢拿大媳妇怎样。 处于风暴中心的萍儿,已然脸孔惨白脱尽人色,唯唯喏喏地连声应着,说是马上就走。 苏仇氏仍不满意,气哼哼地撅着水鸭屁股扭过来,伸着手就要来拧萍儿的耳朵。却一不留神,拧了个空。原来是许悠悠突然站起来,挡在了萍儿前头。 苏仇氏不怒反笑,她本来恼的就是许悠悠,如今正主送上门来,她正求之不得呢。 “大姑这是做什么?怎地?我连教训个丫头大姑都要看不惯么?大姑别忘了,这苏家现在可是我在管着,娘都还没说话呢,大姑装什么蒜充什么大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姑嫂 由古至今,似乎姑嫂就是天敌一般的存在,完全不亚似于婆媳。许悠悠不同意这样的说法,起码放在她和苏仇氏身上不适合。苏大海那种货色,根本配不上做人大哥,苏仇氏这大嫂就更谈不上了。 那边厢,苏仇氏还在得意洋洋地等着看许悠悠哑口无言。她自认为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许悠悠决计没有还嘴的可能。 哼,雕虫小技! “想不到小半年没见,大嫂这主母的架势倒是端得越来越足了。”许悠悠不自觉学起了云娘那一套,竖着兰花指掩口轻笑,“只不过——这大户人家的主母讲究的是不怒自威,光凭一个眼神就能把下人调教得服服帖帖。像大嫂这样扯着嗓子大呼小叫的,实在是小家子气了。” 想那苏仇氏仗着娘家是读书人家,平常除了他男人苏大海,对于这家里的其他人,她总摆出高人一等的模样。如今却被许悠悠这样明晃晃地瞧不起,当下呕得她险些一鼻孔出不了气。 许悠悠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再接再励捣着苏仇氏的疼筋不放:“也是,我倒忘了,大嫂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小家子气。虽说是个读书人,可论家底还是比不上我们家的。要不然当年大嫂他爹怎么能考上了进士也做不到官呢?” 唐朝科举,不同于后世明清。考上了以后,必须有当朝大员引荐,才能入仕为官。所以那些中了进士的,都要留在长安交际应酬广结人脉。这交际应酬靠的是什么?还不就是大把大把的开元通宝吗?因而很多寒门士子便落得了高中也还是赋闲在家的尴尬境地。 许悠悠不过说了一个事实,却是苏贵一直未曾想通的事实。如今听到耳里,终于眼前一亮。对啊,他大媳妇有什么可拽的?读书又怎么样?考科举又怎么样?没钱还不是穷光蛋一个,要不然他们那种自命清高的人家能跟咱这种商户结亲?什么高攀低嫁,简直就是屁话一堆。 “他大媳妇,你就别跟这里这么多话了。这丽娘突然回来,我们啥也没准备。你还不赶紧带人把屋子收拾出来,她们晚上还要等着住呢。” 这还是苏贵头一回在苏仇氏跟前摆公爹的谱。苏仇氏气得嘴歪眼斜,在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老东西,却到底不敢骂到明面上来。 “是,爹,我这就给大姑收拾去。”苏仇氏应得咬牙切齿,一转头怒气全撒到萍儿头上,“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许悠悠拦着萍儿不让她走,“大嫂不是我说你,虽说我们家把萍儿调教得确实好,听话服帖样样能干。可你也不能事事都倚着萍儿,把另外两个丫头养在府上享福。这喜儿桂儿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才爹在院子里喊了半天,也没见她们两个应一声。喝,这签了死契的丫头,谱摆得够大的呀!” 这喜儿桂儿是苏仇氏的陪嫁,什么样的主什么样的仆,她们两个本来就没买过苏贵的帐。而苏贵也从来没有介意过。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苏贵经许悠悠一提点,对苏仇氏的看法不一样了,这心里便自然而然膈应起来。 “丽娘说得对,这种丫头下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大媳妇你以后可要好生调教着,咱们苏家现如今在海陵县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的叫街坊四邻瞧笑话。” 苏仇氏:“……” 苏贵初尝教训人的滋味,这嘴里就跟跑了火车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丽娘说得是,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叫你管一个家确实不容易。有什么吃力的,不妨多跟丽娘讨教讨教,她好歹做过上官府的长媳,见识手段肯定要比你高明得多。” 这下子可叫苏仇氏捡了话头,“爹啊,你怎么能让我跟丽娘讨教呢?你不记得了?丽娘已经不是上官府的长媳了,我看她就是管得太多手段太好,才招了婆家的嫌弃吧。” 苏仇氏一颗重磅炸弹丢过来,许悠悠轻轻松松扔回去,极其认真地附和:“可不是吗?大嫂!我就是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这才招了婆家嫌弃。前车之鉴哪!大嫂可不要走了我的老路哟。” 噗!苏仇氏三两心血吐尽,绝倒! 至此,姑嫂斗第一回合,许悠悠全胜,苏仇氏惨败。 自打嫁入苏家以来,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过。苏仇氏到了后宅,依旧气愤难平,喜儿桂儿迎上去。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苏仇氏从小向往的就是大门大户人家主母的生活,所以一嫁人便叫丫头改口唤自己作“夫人”。可她这堂堂的苏宅夫人,却被许悠悠一而再地讥笑她上不了台面,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丫环喜儿转了转眼珠子,“夫人,您跟她置什么气呀?她住在我们府上,大事小事还不是经您的手由您说了算。您要恶心她,有的是法子呀。” 苏仇氏蓦地眉间一动,“你说得对,她不是要我给她收拾屋子吗?我们就用点心思,好好地帮她收拾收拾——” 她拖着尾音,意味深长。喜儿、桂儿全都跟着暧昧地笑了起来。像这样的心思,还不是她们几个的拿手好戏吗? 不多时,苏仇氏回返,说是屋子收拾好了。许悠悠她们一路劳顿,也该先回房歇一歇。这片刻工夫,她瞧着心情好了很多。就连许悠悠说要把萍儿调过来跟自己几天,她也没有出声反对,非常爽快地一口答应。 这婆娘有问题!指不定备了什么阴招在等着她! 许悠悠暗怀警惕,跟着喜儿到了后院苏仇氏精心为她准备的房间。突然瞬间的晃神,一刹那的物是人非之感。 这就是苏丽娘曾经遭兄嫂虐待继而上吊自杀的那一间屋子。这苏仇氏摆明了是在恶心她。 “一娘子——”萍儿忍不住出声,欲言又止。 这傻丫头,是怕自己睹物伤情吧。笑话!心理强大如她,哪会被这种小伎俩打倒? 舅婆憋着性子跟苏贵两口子唠了半天磕,又要讲规矩又要讲分寸的,简直累坏了。这会子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地榻上。 “丽娘,不是我说句不惜福的,就你家这样的,还不如我那草窝棚待着舒坦——哎呀,这、这席子怎么是湿的?” 舅婆忽然跳得站起来,进而俯身跟席子上摸了一把,搁鼻子前面嗅了嗅。 “丽娘,这怎么闻着还有股子尿骚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一、阴招 就在许悠悠等人发现席子有问题的时候,苏仇氏正跟两个小丫头躲屋里暗爽。 “你们说,那苏丽娘发现自己坐的是屎尿席子,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苏仇氏无比畅快地想象着,喜儿桂儿为加重主母的畅快程度掩口葫芦笑得不遗余力。 桂儿讨好地道:“夫人,要不要我去那头探看探看,回来说给夫人听?” 此话正中苏仇氏下怀,她正要点头称好,却冷不防外头惊天动地砰地一声。却是有人彪悍地大力一脚踹开了她的门。 许悠悠连席子带被褥卷在手里,走了进来。进了门,不开口,脏席子脏被子照着苏仇氏一把扔过去。 苏仇氏躲闪不及,被丢个正着,不由地退了又退,不住地掸着自己的衣裙。 “苏丽娘,你干什么?”她惊怒交加,记起刚刚的那股子臭味,恶心得一阵阵想吐。 许悠悠不喜不怒,冷冷冰冰地:“仇梅香,你想干什么?这就是你给我收拾的好屋子?” 苏仇氏缓过了神,这才想起来装傻,“怎么了?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许悠悠下巴冲那地上的被褥抬了抬:“你自己看。” 苏仇氏给丫头使眼色,喜儿上前别着头、翘着两手指,拈着席子一角作势翻了翻。“哎哟,这席子怎么臭了呀?刚才还是好好的啊。” 桂儿接话:“夫人,大概是我们走的以后,有野猫跑进屋里,在席子上撒了泡尿吧。” 这是她们之前就套好的话,这野猫撒的尿可怪不了人。她苏丽娘要算账,就找野猫算去。 苏家格局不算太大。各屋各房彼此离得并不远。再加上许悠悠那一脚制造出来的动静着急不小,等到她和苏仇氏针锋相对的时候,苏贵夫妻俩还有老二家的古氏、小妹芸娘他们尽皆闻声而来。 苏贵愣愣地问道:“丽娘啊,这是出了啥事?” “爹——”许悠悠突然一改刚刚的冷傲之态,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冲着苏贵半撒娇地告状,“爹,你看看大嫂这管的什么家呀?咱家后院就跟那荒宅废园子没什么两样,野猫蹿来蹿去的到处撒尿。爹,你看看,这是我屋里的席子被子,还是大嫂叫人刚铺的呢。我一坐下才发现全给尿湿了,湿了那么一大滩,这得多少只野猫野狗呀。敢情咱府里的下人杂役全都是摆设,由着这些畜生在家里横行啊。” 许悠悠边说倾身把席子完全摊开了,指着上面的潮斑给苏贵看。苏贵只瞧一眼便明白了个大概,什么野猫野狗,湿成这副样子肯定是人为泼上去的。只怕是头前在厅里大媳妇遭了闺女的数落,背地里耍了阴招来整治她。 倘若许悠悠明打明地指证苏仇氏,苏贵是铁定在里头和稀泥,偏帮着大媳妇的。毕竟家和万事兴嘛,为这点小事动肝火不值得,大不了换一床被褥,再不济换个屋子也就是了。 可偏偏许悠悠告状告得高明,她顺着苏仇氏编造的借口,揪着她管家不力的小辫子,这便叫苏贵不得不装模作样说道苏仇氏几句。 “他大媳妇,你这两天是不是酒楼那边管得太多了,把这本宅本份的事给怠慢了。幸亏丽娘是自家人,不会给你到外头吵吵。要不然,这外人听说了,家里头让野猫野狗尿得到处都是,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许悠悠闲闲地在旁再扇一把火:“爹啊,这倒让我想起来一句乡下的老话。娃娃无贤母,出门光屁股。爹,这话糙理不糙啊,摆在咱们家就是,家宅无贤妇,野猫尿床褥。” “扑哧——” 一声轻笑自门边传来,原来是小妹云娘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她的身边依旧跟着上官姐弟。上官蕊表现得还算规矩,上官信却在云娘身后探头探脑,一对灵动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屋内各人。 娘果真变得很厉害,居然能把那么可怕的舅妈训得连吭都不敢吭声。 其实苏仇氏不是不敢吭声,实在是给许悠悠一跤绊在自己挖的坑里,她想不到办法爬上来。只能铁青着面孔,任凭怒气在胸口翻江倒海。 苏贵瞟一眼大媳妇那脸色,忽然间气弱心怯。糟糕,今儿丽娘回来自己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想到这里,他便下意识地软了语气:“他大嫂啊,我这也不是责怪你,我就是要你知道,你管着咱家上上下下,担子不比大海管着酒楼轻。以后啊,凡事多上点心。你家是书香门第,应该明白一心不能二用的道理。以后酒楼那边你就别去了,把家里的事打点好了,就是你最大的功劳了。” 苏仇氏如何不知,那俩老东西早就瞧不惯她插手酒楼的生意,这会子倒是叫他逮着机会敲打自己。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至于苏贵,敲打完了自然要溜,万一大媳妇绷不住真发飙了,他那张老脸可真就没地方搁了。 然而许悠悠却不肯轻易放过他:“爹,那我这里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让你大嫂叫丫头给你新的就是了了。”苏贵大手一挥,脚底抹了油地往外走。 许悠悠不答应:“那屋子一股子恶心味,可怎么住啊?” “要不然,叫你大嫂给你换间屋子?”苏贵这话讲得也有技巧,商量和不确定的口吻,决定权实际上交给了苏仇氏。 苏仇氏硬邦邦地开口:“家里就那一间屋子空着。不然,大姑要是不嫌弃,也可以住下人住的耳房。” 许悠悠提出不同意见:“大嫂,我记得咱家还有屋子也是空着的。” 苏仇氏愣住了。 许悠悠点拨她:“大嫂,我外甥女这阵子不是去了她外祖家么?她的屋子可不就空下来了么?” 苏仇氏的脸立时变了,这回可是丝毫没给许悠悠留面子,想也不想地一口拒绝:“不行!绝对不行!我女儿的屋子怎么能给你住?苏丽娘,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也难怪苏仇氏这么大反应,她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眼看年岁渐长,恐怕是再也生不出第二胎了,苏仇氏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二、恶心 许悠悠信奉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苏仇氏要恶心她,她自然会出双倍的力气来恶心苏仇氏。 “大嫂,瞧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可是好心,你看这新收拾的屋子都有野猫往里钻,咱外甥女的房间可空了有段日子了。我们还不赶紧去看看,指不定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苏仇氏想说这个不劳许悠悠操心,她嘴快却架不住许悠悠腿更快。她这里才预备做第一个字的口型,许悠悠已然转身抬脚快步出门,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苏仇氏张开的嘴只得闭上,忿忿地跺脚,领着喜儿桂儿去追许悠悠。 做不了当家主母的婆母苏柳氏也想跟过去,却被老头子苏贵不耐烦地呛了一句:“咱又不当那家,掺和这些个小事做什么!” 二媳妇古氏再天真这会子也瞧出不对来了,她不是个爱惹事的性子,自然也就回了。 唯有小妹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勃勃带着上官蕊和上官信一路捧场。 似乎原主对这个家非常地记忆深刻,许悠悠几乎不用想,跟着本能就到了苏仇氏闺女苏映雪的房间。 苏仇氏对这个闺女,着实疼到了骨子里。特别为她辟了个小院子,看来是要当成大户人家里的闺阁千金来养的。 许悠悠一把推开了门,嗬,到底是千金小姐屋子,布置得够雅致。虽说有段日子没住人了,却还是一点灰尘都没有。可见苏仇氏天天都着人打扫收拾。 “大嫂,这屋子不错。行啊,就这么办吧,我就住这里了。”许悠悠回身向后脚进来的苏仇氏笑道。 苏仇氏阴冷着面容:“苏丽娘,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怎么了?我说了不行!” 许悠悠好整以暇:“什么行不行的?就住几天而已,大嫂何必这么小气?” “我就是这么小气,你要看不惯,可以滚。”苏仇氏这会子倒是不动怒了,反正苏贵、苏柳氏都不在,这脸也没必要给谁留着了。 许悠悠不在乎,她天生就不怕人给她甩脸子:“你要是这么说,我还偏就要住着。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既然这样,苏丽娘你可就怪不得我了。喜儿、桂儿,我大姑自己走不动路,你们去帮帮她,把她给我——‘请’出去!” 苏仇氏一声令下,喜儿桂儿齐声答应,一左一右忙不迭地来拉许悠悠。却不诚想,这一把子力气竟好像落到了空处,她们两个人居然没把许悠悠拽动身。 这两人对视一眼,不信邪,挽起袖子再来使劲。龇牙咧嘴使出了吃奶的劲,后者却还是纹丝不动。 自打上回劈板吃了暗亏,许悠悠便把跆拳道的功夫又拾掇起来。因为右手受了伤,最先练起来的,就是扎马步、踢腿之类的下盘功夫。短短几天,自然比不了从前,但应付两个黄毛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俩黄毛丫头却也不是吃素的,互相传递了个眼神,跟着竟然不约而同来揪许悠悠的头发。 许悠悠眸光一沉,动了真怒。先是抢在前面头一低身一闪,一避过去,得着劲的小腿便毫不留情地踢过来。 喜儿桂儿先后中招,给踹在地上,一个扶着腰一个揉着屁股,呼天抢地地喊疼。 苏仇氏哪料到许悠悠还有这一手,差点没惊掉了眼珠子。 许悠悠闲闲地左手拍右手、右手拍左手:“怎么样啊?大嫂,这屋子我能不能住啊?——哟,还不服气呢?要不然你们三个一起上,只要能把我拽出这屋,我立马收拾包袱走了。” 苏仇氏简直气疯了,气急败坏地叫喜儿桂儿马上爬起来,跟她一起投入战斗。喜儿桂儿不想再挨打,干脆装死,趴着地上哎哟哎哟地越发大声。 苏仇氏拿她们没办法,恨恨地骂:“没用的东西!”她咬了咬牙,决定自己往前冲,气势汹汹张着俩爪子就扑过来了。 许悠悠不慌不忙,看得准、出手更准!照着喜儿桂儿的思路,一把揪住苏仇氏梳得齐齐整整的发髻。苏仇氏吃痛,尖叫,双手在空中乱抓,试图也抓住许悠悠。许悠悠不耐烦跟她纠缠,顺势一拉、一推、一搡。苏仇氏失去平衡,切切实实地屁股着陆,摔了个四脚朝天。 她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一回过神立马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快来人啊,造反啦!造反啦!呜呜呜……”这是要把全家老少都嚎来给她撑腰吧。 许悠悠不以为然地挑眉一笑:“大嫂,你要是想给你公婆、给你弟媳妇看笑话,你就尽管哭。大不了我也扯了自己头发,跟你一起哭。姑嫂吵架,自然是嫂说嫂有理、姑说姑有理。反正我住几天就走了,丢个脸也没什么。可惜你这个当家主母,马上就要威信扫地了。我要是你,就马上站起来走人。还是等我大哥回来,你们俩再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对付我吧。” 她这话说一半的时候,苏仇氏的嚎哭声就已经小下去了。等下最后一个字落地,苏仇氏已然在喜儿桂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苏丽娘,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你的好看!” 她撂下这句狠话,哼哼叽叽地走了。小妹云娘目睹了一场好戏,笑得花枝乱坠,连连嚷着痛快。 “阿姐,想不到你去趟乡下,人竟然变得这么痛快。我都有点要佩服你了。”直到这一刻,云娘的语气里方始有了属于姐妹的亲近之意。 如果说云娘是佩服,那么上官姐弟望着娘亲的目光已经近似于崇拜了。 “娘真棒!娘又把坏人打跑了!阿姐,以后再也不有人欺负我们了,娘会保护我们的!” 许悠悠知道,这姐弟俩关于苏家的心结,已然被解开了一大半。看来这一架,打得还真是值得。只不过没把那苏仇氏打怕了,她一定还没有死心,这会子大概又在拼命地动歪脑筋想怎么报复她了吧。 果不其然,东厢房,苏仇氏的卧室。 “喜儿,桂儿,你们去跟兴婶说。爹娘累了,晚饭就不用摆饭厅了,把饭菜端到各人房里去。苏丽娘那边的,你们亲自去送。懂我的意思了么?” 喜儿犹豫:“可夫人,万一那苏丽娘再闹起来怎么办?” “哼,那就由着她闹呗。我们一口咬定,饭菜已经送去了,她要没吃着,那是她自己的事!还有,你们给我盯着兴婶,今天晚上不许留下一丁点的剩饭剩菜,做多了的统统给我倒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三、晚饭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许悠悠、孙舅婆、上官姐弟以及萍儿等在屋里,却等不到人来叫她们去吃晚饭。 萍儿咬了咬唇:“要不,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端点吃的过来。” 到底是在苏家待久了,一猜就猜出了苏仇氏的套路。 许悠悠也猜出来了,笑笑说:“不用了,萍儿。先前我买的点心不是还有两盒吗?拿出来我们大家分了吃了吧,先填填肚子。” 萍儿没有坚持,想来她心里也有数,就算到了厨房也找不到什么能吃的了。她依言取来点心盒,一块一块分给了众人,又给大家拿杯子倒水。 许悠悠随口夸了她一句:“多亏萍儿机灵,趁早来拿了热水过来,要不然我们大概连水都没的喝了。” 萍儿居然被夸得脸红了一红,现在的她才算又有了十八九岁女孩的模样。只是那红晕显露在枯瘦的两颊,着实叫人有些心酸。 也许她可以想个法子带这个可怜的女孩一起离开。许悠悠心思动了动,却只是个模糊的念头。自己能不能摆脱苏家还是个未知数,对于萍儿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想到这里,许悠悠只能收敛心情,顺手多拿了一块糕饼递给萍儿萍儿却摇头说不饿。舅婆那边也是,一块花糕只掰了一角就说吃饱了。 许悠悠懂她们俩的心意,她们这是怕僧多粥少,担心许悠悠跟两个孩子会吃不饱。上官蕊一贯的灵巧通透,一见萍儿舅婆那样,吃完了手上的糕饼便也不肯再吃了。就只有上官信,求之不得,一迳地巴着饼盒,嘴里咬着手上拿着,啊呜一大口啊呜一大口的。 “信儿,你要是这么吃的话,你太舅婆、你娘我还有你阿姐、你萍儿姐姐可都要没的吃了。你愿意看着我们饿肚子么?”许悠悠问上官信。 上官信愣了愣,眼睛终于从糕饼上挪开,从舅婆开始,眼睛依次在屋内各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吃食,眨一眨眼,咂一咂嘴,再努力想了想,终于还是把糕饼放下了。 “娘,我吃饱了,我不吃了。” 这口里说着吃饱,却是不住地伸舌头、咽口水。配着上官信圆嘟嘟的包子脸,那模样实在是可爱得有点可怜了。别说舅婆和萍儿,就连上官蕊都舍不得自家幼弟,三个人众口一辞地叫上官信敞开了吃,剩下的糕饼全归他了。 许悠悠却力排众异:“行了,你们几个都听我的!剩下来的我们一人两块,谁也不许多吃,更不许少吃。吃完了大家凑合着冲冲洗洗,然后都睡会儿。把精神养足了我带你们吃晚饭去。今天的晚饭虽然会晚一点,但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吃饱,谁也不会饿肚子。” 她这话一说出来,自然是满屋惊讶。萍儿还不了解许悠悠行事作风,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舅婆却已经摸到了她的门道,见她说得肯定,便不再坚持。 萍儿还在犹豫:“可是一娘子,都这么晚了,哪里还会有——” “行了,萍儿,你只要听我的就行,什么都不要问。”许悠悠打断她,动用主人的强势,“赶紧吃,吃了赶紧睡。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会叫醒你们。” 另一头,东厢房里,苏仇氏听了喜儿的回报,知道许悠悠她们已然熄灯睡下了,不由地心中得意,白天受的窝囊气便消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那些,自然是要到自家男人那里去寻求安慰。 “大海,你看看苏丽娘做的这些事,她还把你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么?”苏仇氏枕边吹风,历数许悠悠恶行。 苏大海倒没有太大的反应:“算了,不就是间屋子,她要住便让她住两天。大不了等映雪回来你叫丫头把里面好好打扫打扫就是了。” 苏仇氏不依,委屈:“你忘了么?后天就是我生辰,映雪明天后半晌就要回来了。” 苏大海微怔,这段时间他心有旁骛,还真没想起来。苏仇氏瞧着要变脸,苏大海赶紧回神抢断,“你的生辰我怎么会忘了?明天就让丽娘回客房去,她要不肯,我去收拾他。” 苏仇氏还是不满意:“那我爹娘跟弟弟呢?说好了请他们一起过来。你妹子住了客房,我爹娘他们要住哪里?” 苏仇氏娘家不是海陵县城的,既然来了势必也要安排住处。 “那就让丽娘跟我爹娘挤几天,反正主屋房子大,让她娘仨在外屋随便打个地铺就是了。”苏大海不假思索。 苏仇氏忍不住了,“你就不能把她们赶走么?留着她们干嘛?成天看着就堵心。” 苏大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崔家那档子事了?” 苏仇氏一格登:“怎么?这里面当真有什么蹊跷?” 苏大海摇了摇头,些微感叹地:“就是不知道才蹊跷。你不觉得丽娘这次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这要放在过去她敢这么跟你顶着干么?你一个眼神就直接把她吓趴了。你再看看现在,她那嘴皮利索的,她那副有所倚仗的样子,这里头真怪。还有崔家,没道理他们家出了聘礼却不去迎亲。可要去迎了亲,这丽娘怎么还能在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回娘家?” 苏仇氏仔细一琢磨,确实不对劲。“难道崔家反悔不肯娶苏丽娘?”非常有可能,到底是被撵回来的货色,稍微讲点规矩的人家谁肯要? 苏大海不太同意这推测:“不一定,不好说。等我明天找个人回村里打听打听,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苏仇氏点头赞同,跟着又想起了别的。“对了,难为我表兄还记得我生辰,特地从长安托人捎了贺礼给我。” 提到这个在长安当官的表兄,苏大海明显神情不同了,“劳表兄挂念,回头你用心备一份回礼,我若得空亲自给表兄送去。” 见苏大海如此巴结自己娘家人,苏仇氏一脸的洋洋自得与有荣焉。这时又听见苏大海问:“我记得你弟弟过了年也要参加春试了,不晓得他准备得怎么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四、夜深 苏大海这一问,倒是提醒了苏仇氏,她忙不迭地答道:““我这个弟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春试什么的肯定难不倒他。我爹担心的是,将来上了榜,定是要留在长安四下活动,那可是好大一笔花费呢。” 那苏仇氏便像是拉家常似的,嘴里说得浑不在意,可眼神却精细得很,一迳瞄着苏大海的脸色,竟是片刻也不曾放松。 苏大海是何等样人,这么点言外之意他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按着生意人的习惯,要投多少、能得多少,这么搁心里细细一掂量,片刻后才道:“要是大舅真能考得中,这花费方面倒也不用太担心。咱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是能出一把子力的。” 这话回得宽泛,苏仇氏摸不着底。“出力肯定是要出的,我弟要是得个一官半职,咱自家人的好处肯定少不了。可我就怕,咱家力气有限,撑不到我阿弟出头的那一天。” 同床夫妻十余载,苏仇氏还不了解自家男人。精得一个铜板恨不能锉出两个来,万一这钱出着出着他肉疼起来,到最后还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她才旁敲侧击着想要逼苏大海撂一句实打实的承诺。 这趟苏大海倒是没叫她失望,极其爽快毫不犹豫地:“这有什么好怕的?丽娘带回娘家的钱,还有崔家的聘礼,我一点没动。了不起全拿出来,再怎么样也该够大舅花销了。” 苏仇氏顿时喜上眉梢,“呀,我怎么把那笔钱给忘了?这下可好了,我阿弟再没什么顾虑,下场肯定能发挥得更好。” 苏大海笑笑没吭声,心知肚明自家婆娘早就盯上了那笔钱,只不过碍着自己没松口,不敢明着动用而已。也罢,只要大舅爷争气中了进士,出点血就出点血,家里出个做官的亲戚,场面上私底下好处那是只多不少。反正坑来的钱,就算花光了也不怎么心疼。 想到此处,那苏大海还算有点良心,“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享了丽娘的福。这两天她要是再说什么刺耳的,你忍她一忍。也就是几天的工夫,她还能一直赖在娘家不成?” “哎哎哎,我晓得了。”苏仇氏遂了心愿,自然没口子地应承,“你就放心好了,怎么说我也是她大嫂,我不会跟她一般计较的。——他爹,天不早了,你在酒楼忙了这许久,也该累了,赶紧歇着吧。” 苏仇氏柔情蜜情地服侍苏大海躺下,生怕他热着,跪坐在旁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苏大海惬意之极,想着自己这手段,婆娘治得服帖、生意场上玩得顺溜,这还不是妥妥的人生赢家么? 他眯缝着双眼,望着窗外如墨一般的夜色,慢慢地困倦袭来,堕入了梦乡。夜色深沉,恰是好梦正酣之时—— 许悠悠大概估算了一下时辰,自窗边回身,把舅婆她们挨个叫了起来。 “舅婆,蕊儿、信儿、萍儿,快醒醒,是时候去吃晚饭啦。” 上官信懵懵地揉着眼皮,带着初醒的鼻音问:“娘,我们要去哪里吃晚饭?” 许悠悠笑着刮了一下他那睡得红扑扑的包子脸:“傻瓜,晚饭还能去哪里吃?当然是厨房了。” “啊?厨房?”在场四人尽皆一愣,鹦鹉学舌似的重复,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其实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苏仇氏有能耐把熟菜熟饭都倒了,可厨房里的米面柴伙总少不了吧。她们三个大人,谁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正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许悠悠几个轻手轻脚摸到厨房,燃着油灯,生火的生火,和面的和面。不多时,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面片汤便做好了。 唐人管这叫馎饦,听着蛮高大上,说白了就是白水煮面条。这会子匆匆忙忙的,讲究不起来,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啊。 好在,萍儿的厨艺不赖,东拈一点西拈一点地调料加进去,这手擀面吃起来还是挺有滋有味的。 在这里许悠悠要重点表扬一下上官信,舅婆这第一碗面汤盛起来,首先拿给的就是上官信。小家伙舔着嘴唇流着口水愣是没接。 “太舅婆,我不饿,你先吃。娘说了,太舅婆年纪大了,不经饿,身子会吃不消的。” 这下子把孙舅婆给感动的哟,将上官信一把搂在怀里直喊着乖乖。 许悠悠,甚感安慰。孩子就得这么教育才上道不是?虽然她前世没当过妈,可貌似这一辈子的“便宜娘亲”她还是做得挺不错的。 当然了,安慰得意之余,她也没忘了提醒各位,尽量低声少语。当下的原则是,弄出的动静要小,埋头闷吃最好。 或者,再小的动静,也是有人察觉了的。 兴伯兴婶住的屋子离厨房最近。兴伯睡着睡着忽然翻身坐起,兴婶拉住他:“哎?你干什么去?” “不对,我听着厨房那边有声音,我看看去。” “什么声音不声音的,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那闲事干嘛?明天还要早起,睡觉睡觉!” 兴婶不由分说,按住了兴伯,与此同时目光扫过高几上摆着的那盒点心。 大海媳妇变着方地折腾大姑子,他们这些捧人饭碗的穷亲戚话不好多说、忙也不敢多帮。对仇氏、对丽娘,都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但愿丽娘她们能在厨房寻到吃食,怎么着也不能饿了两个娃儿。唉,丽娘在厅里的那句话真真戳了他们的心窝子啊。 至于戳到了兴婶心窝子的许悠悠,这会儿正心满意足地摸着鼓涨涨的肚皮。 “我说你们几个都吃饱了没?” 大家伙众口一辞,纷纷点头。萍儿快手快脚,麻利地收碗筷,撸起袖子洗碗刷锅,舅婆则俯身准备把灶里的火给灭了。 许悠悠拦着她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舅婆特实诚:“赶紧把东西收拾了啊,万一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许悠悠笑起来,之前悄没声地不惊动其他人,那是她想吃个安稳饭。现在饭都吃完了,她还怕个毛线球啊。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她不仅不怕被发现,而且还攒足了精气神,预备再闹一场大的给这苏府里的人瞧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五、大闹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有人不愿意给许悠悠安稳饭吃,那么她也别想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萍儿,你先回去睡。等会儿甭管怎么样,你都别出来,听到了吗?” 萍儿听到了,但是听不懂。虽然听不懂,却碍着许悠悠的气势,不敢不从命。 许悠悠打发走了可能会被连累的人,便再无顾忌,想也不想一只大海碗拿起来就往地上掼。 乓啷! 这样的一声,突如其来响在夜深人静,传到人耳里着实有些夜半惊魂的效果。 许悠悠却还不满意,捧起了一摞的碗,照准了东厢苏大海、苏仇氏的屋子外墙狠命摔过去。 乒哩乓啷乒哩乓啷,一连串嘈杂刺耳的响声里还夹杂着许悠悠中气十足的“惊恐”尖叫。 “啊!啊!!啊!!!——” 然后,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一盏灯接着一盏灯,一个窗户连着一个窗户,陆陆续续地灯光亮起来。有人在询问,有人已经开了门,相互间招呼着,惊疑不定、殊途同归,奔向后院的厨房。 “谁呀?到底是谁呀?”大老远就听见苏贵扬着嗓子问。 许悠悠迎上去:“爹,是我!” “丽娘?”苏贵又是一惊一愣。 大嫂苏仇氏一见是许悠悠,一肚子起床气登时发作出来:“半夜三更地喊什么喊?叫魂哪你!” 许悠悠没理他,一迳向着苏贵和苏柳氏。“爹,娘,刚才可吓死我了。” 苏贵也是睡得正香被惊醒,心情同样好不到哪里,朝许悠悠皱着眉头:“怎地了?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许悠悠作委屈状:“爹啊,我跟蕊儿信儿还有舅婆都没吃晚饭。这睡到半夜实在饿得不行,我又不敢去打搅你们,所以就自己起来,想着到厨房随便做点什么吃的。可没诚想,无端端青天朗月的,就那边,就那堵墙,忽拉拉一个鬼影子就晃过来——” 许悠悠最擅作戏,声情并茂,连比划带表情。吓得最胆小的苏柳氏立马颤声连连:“什、什么?鬼影子?” “嗯,就是鬼影子,我瞧得真真的。”许悠悠不住地点头。 苏柳氏越发胆战,一个劲地拽着苏贵。“他爹,丽娘说的是真的么?” 乌漆嘛黑的晚上,树影幢幢的院墙,苏贵这心里不禁也有些发毛,支吾着竟是回不了话。 大哥苏大海算是最镇定的了,“丽娘,快别胡说。好好的哪来什么鬼影?可别吓着咱爹娘。” 许悠悠知错就改、就坡下驴:“是是是,大哥说得对。大约就是我看错了,许是饿晕了眼花了。” 苏贵总算对得起那“亲爹”的名号,终于记起来问这最最关键的。“丽娘,你怎么没吃晚饭?兴婶没把饭菜送到你屋里去么?” 同样闻声而来的兴婶,赶紧跳出来摘干净自己。“他贵大哥,我怎么能把丽娘忘了呢?饭菜做好了是喜儿送过去的。” 顿时,小丫头喜儿成了众矢之的。虽然早就套好了词,喜儿却莫名地有些心慌。“我,我送过去了呀,晚饭我送过去了。那个,那个我敲了门没人应,我就、就把食盒搁门外头了。” 于是,一众人的目光又从喜儿身上转到了许悠悠这里。 许悠悠无辜地两手一摊:“我没见着什么食盒,我也没听到谁敲门啊。——舅婆,蕊儿、信儿你们听到看到了么?” 舅婆他们理所当然地跟着摇头否认。 苏贵已经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转脸望了望大媳妇苏仇氏。苏仇氏一迳平板着面色,俨然一副“不关我事、你能拿我咋样”的架势。 苏贵还真不敢拿苏仇氏怎么样,可要是不说点什么,在女儿面前又仿佛不太像话。到底该说什么呢? 许悠悠发挥“闺女是贴心小棉袄”的特质,主动帮苏贵下台。“爹,你也别犯嘀咕了,我看哪,八成那食盒又让野猫野狗给叼去了吧。我就说咱这宅子有问题,怎么想怎么邪气。爹,赶明儿你真得找几个道士回来驱驱晦气。” 这台下得,直接把苏贵、苏仇氏几个给架在那儿了。苏仇氏面上开始挂不住,苏大海看了一眼自家婆娘,“丽娘,你看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家里我们住得好好的,什么邪气晦气的。” 许悠悠这一回却唱起了反调:“大哥,你可不要不信邪?今天这家里头的邪事还少吗?先是我屋里的被褥让野猫尿湿了那么一大滩,接着好好的食盒又不见了,还有我刚才看见的黑影子。大哥,你能说清楚这里头的道道么?” 苏大海说不出来,自己老婆作的死,他不想护也得护着。 所以许悠悠轻松得出结论,一个任谁也反驳不了的结论。 “大哥你看,你也说不出了不是?我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吧。家宅不宁啊,大哥!你最好还是上点心,要不然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极之明显的讽刺,就差一巴掌直接扇到苏仇氏脸上。偏生许悠悠是顺着苏仇氏的脚本演下去,就算趁机打落了苏仇氏那一嘴牙齿,她也只能和着血恨恨地咽进肚子去。 苏仇氏憋屈得快要得暗伤,又冷不丁接到苏大海一记不悦的眼刀。那意思显然是说,我不让你忍着她点,你搞出这么多明堂做什么? “我——”苏仇氏张口欲辩解,扫一扫其余在场的那么多只电灯泡,唯有闷闷地闭嘴,让心上的暗伤再多加一道。 这世上诸人,总是有人憋闷就有人欢喜。小妹云娘临去之际,向着许悠悠扬眉启唇灿然一笑,那模样就差对她竖大拇哥再点上一百个大大的赞。 总算露了面的二弟苏大竹却是满脸不屑:“大姐,你怎么变得越来越俗不可耐?就跟那乡野间的无知妇孺没什么两样。” 言罢,鼻孔里哼一声,转而拂袖离去。 瞧他那清高样,真不晓得这书呆子拽什么拽?不就是个四体不勤、不事生产的啃老族吗?要不是苏贵箍着不准分家,只怕他也早被苏大海夫妻给赶出去了。 由此看来,苏贵、苏柳氏这一对老的,腰板再怎么不硬,也还是有底线的。这宝贝小儿子就是他们的底线。至于女儿怎么样,那都是可以接受的。老话说得在理,嫁出门的闺女,泼出门的水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六、冷暖 人间百态,人情冷暖,到苏府不过短短的一个晚上,孙舅婆却好像看了个遍尝了个遍。不由地她大发感慨:“丽娘啊,人家都说进城好,城里日子舒坦。可就你娘家这日子,我宁可在乡下住二十年,也不要待这地方一天。这心眼子斗得,脑壳想得不疼么?” 许悠悠笑笑:“怎么了,舅婆?想家了么?——那行啊,等天亮了,咱收拾收拾,我送你、还有蕊儿信儿出城。” 舅婆一听收拾,还挺高兴。可再把那下半截听完了,却疑惑起来。“丽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我怎么能走呢?许婚的事还没了,不给我那好大哥好大嫂上足了药,他以后再把我胡乱许配人怎么办?” 许悠悠笑容变冷,舅婆忐忑不安。 “丽娘你还能怎么着?就你家里这些人,你爹娘、你弟你妹,谁也帮不了你。除了给你哥嫂找点小麻烦小别扭,你还能把他们怎么样啊?” 被人关心着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在血肉至亲都冷待你之后。许悠悠撒娇似的揽住孙舅婆的双肩:“所以啊,舅婆,我还得靠你啊。” “什么?靠我?” “对啊,你回去帮我捎个信给薛大娘,叫她赶紧告诉她妹子,我们要等的好日子到了。就是后天一大早,让他们一定不能晚了。” “后天?”舅婆扳着手指头算日子,“后天是什么好日子?” 许悠悠说:“舅婆你不记得了?之前爹在厅里不是说了,后天是我大嫂生辰。我们家对儿媳妇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特别请了亲家公亲家母还有她弟弟,一起过来给我大嫂贺生辰呢。对了,我大哥大嫂最疼的亲闺女也得回来,这么多人济济一堂,还不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么?” …… 日子既然选好了,那么行动便迫在眉睫。第二天天一亮,舅婆便要赶早出城。按照许悠悠的计划,是要把上官姐弟一并带走的。毕竟接下来有一场大仗要打,而且手上的筹码其实并不充分,许悠悠还没有必胜的把握。 奈何上官蕊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上官信一向唯阿姐马首是瞻。上官蕊不走,他自然也不愿回村。两个小家伙一起执拗,倒叫许悠悠拿他们没有办法。 到最后还是萍儿打破了僵局:“一娘子,你就让蕊儿信儿留下吧,我一定尽我的全力,帮你护着他们。” 舅婆迟疑:“可万一他大嫂再不给你们饭吃怎么办?万一她连厨房的门都锁了,你们可咋整呢?” “不会的,我已经看出来了,一娘子已经和从前完全一样了。就像那个凤凰的故事,一娘子已经浴火重生了,主母她斗不过一娘子的!” 许悠悠猝不及防,居然收到了萍儿这小丫头两道炙热而崇拜的目光。即使皮厚如她,也禁不住老脸一红。 其实斗不斗得过,那还得两说。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天,苏仇氏不会再弄出些什么有的没的来跟她过不去。自己的生日,尤其还当着娘家人的面,害怕横生枝节的应该是苏仇氏,而不是许悠悠。 如此,舅婆放心地回去了。前脚送走了孙舅婆,后脚苏大海便特意来寻许悠悠说话。 他言辞很客气,话语也婉转,迂回来迂回去,中心思想就一个。他亲闺女苏映雪要回家了,请许悠悠腾屋子让位置。并且客房也没她的份,那是为他老丈人一家准备的。 这一次许悠悠没跟苏大海怎么较真。之前已经闹得够了,叫这宅第里的人见识了她的手段就行。住在哪里无所谓,许悠悠向苏大海表示只要不露宿街头,她一切ok。 照苏大海的意思,是想让她们娘仨跟老爹老妈挤一挤。谁知最后居然还没挤成,因为小妹云娘极其罕见的大度,愿意把许悠悠她们接纳到自己这屋。 这还是云娘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当下是跌了好几个人的下巴。这家里人谁不晓得云娘那个性,懒散、娇气、嘴巴还不饶人,跟她大姐苏丽娘根本就是一娘生出来的两个极端。所以姐妹俩也是天生的不对盘,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更不顺眼。 “没错,我从前是不喜欢阿姐酸文假醋的那个劲。可备不住阿姐现在不这样了,阿姐现在说话痛快、做事更痛快,合我云娘的脾气。要是阿姐早一点能想通,恐怕也不会傻傻地落得一个人财两空、净身出户的下场。” 苏云娘这话已经不能算暗示,明打明地矛头直指苏大海夫妻俩。不想苏大海俩夫妻竟然沉得住气,连一个脸色都没朝苏云娘摆一摆。 他们对云娘的容忍度如此之高,倒是让许悠悠再一次意外。依着原主的记忆,云娘之前并没有这么嚣张。难不成那对势利眼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她手里,要么就是他们对小妹云娘别有所求。 云娘又对许悠悠高看了一眼:“阿姐,不简单啊。想不到你遭了难经了事,如今倒是越活越通透了。” 她夸得漫不经心半真半假,却是回避了许悠悠的这个问题。 无妨,人家既不愿意讲,她也不稀罕听。各人事,各人管,云娘的作派,或许不入苏丽娘的眼,却还是蛮投许悠悠的胃口。 倒是萍儿那丫头,心思重,生怕许悠悠为此恼了云娘。特地趁着某个空档,拉着许悠悠告诉她说:“一娘子,你千万别生云娘子的气。你别看她这个样子,其实她心不坏。那回你——病在家里奄奄一息,你哥嫂把你锁在屋里头谁也不准见。就是云娘子给我出的主意,让我先去把郎中请来,把这事捅开来。你哥嫂见瞒不住,这才肯让郎中医治你。” 许悠悠挑着眉,不置可否。萍儿说的就是苏丽娘上吊没死成那件事,想不到这里头还藏着这么个曲折。 萍儿这傻丫头倒把云娘当成了救命恩人,殊不知人家其实变相地害她入了火坑。苏丽娘哥嫂正是记恨萍儿坏了他们的好事,所以才会在这小半年里想着法地折磨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七、生辰 或者云娘对当时的苏丽娘真的也有几分不忍心,只是这不忍心却还没有重到愿意为其惹事上身。既然有一个萍儿傻不愣当地跳出来忠心为主,她便乐得做这样一个顺水人情。 许悠悠可以体谅苏云娘的立场,亲情于她许悠悠,本就是能够上天平称量的浅薄玩意。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认知,她才更加没有办法去理解萍儿。原主待她虽宽厚,不过也仅限于主对仆的宽厚,这中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恩德在里头。她那般舍了自己、奋不顾身,究竟图的是什么? 许悠悠反手握住萍儿拉着她的手腕子,感觉掌中那胳膊细得跟柴伙棒似的,这心里面越是困惑就越发地不是滋味。不知不觉地,竟是将之前产生过的那个模糊念头脱口而出。 “萍儿,这几个月难为你了。等我走的时候,我想办法带你一起回乡下。” 萍儿怔了怔,蓦地双眸炙热起来。却也只是短短的一个瞬间。 “一娘子,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值得了。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的。” 她笑起来,那笑容极苦,里头满满都是认了命的哀伤。 许悠悠不爱看那种表情,平生她最恨的两个字就是“认命”。原本无心之下的冲动一语,却反而因着萍儿这句话坚定起来。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一试。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萍儿还是她自己的危机,能否得一个相对圆满的结果,都要看明天闹腾起来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了。 明天,第二天,大嫂苏仇氏的生辰。 小妹云娘一大早就起来折腾,沐浴更衣打扮。她自己一个人忙活还不行,非拖着许悠悠跟两个孩子一道,说是绝不能在仇家人跟前弱了咱苏家人的脸面。 其实她想多了,从昨天许悠悠搬到云娘屋里以后,一日三餐都是兴婶托盘端过来的。那老厨娘还些许为难地几次暗示,让许悠悠母子有事没事不要出去溜达。 很明显这位传的是苏家主母苏仇氏的意思。 苏云娘扬起那一对好看的柳叶眉:“她不让你去你就不去,阿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许悠悠笑笑,没接这挑衅。云娘顿感无趣:“也罢,你要做缩头乌龟你就做。全当我闲得发慌没事找事了。” 闲得发慌、没事找事的云娘收拾停当,款摆着蜂腰往前厅给大嫂贺生辰去了。 至于厅堂那里,苏仇氏一直还有些吊心,见云娘只身而来,旁边除了新买的那个侍婢小珠便再没有其他闲杂人等,这才彻底地松懈下来。 这心里一松了劲,苏仇氏忽地惊觉,她竟开始害怕起苏丽娘来。不由地暗啐了自己一口,一个无根无底的弃妇,有什么好忌惮的?倒是这个小姑云娘越来越放肆,得留神防备着些。 目前看来,云娘还是蛮规矩的,许是碍着仇家二老在场,并没有表现出平常家里的那副轻狂作派。先是中规中矩地行礼,向爹娘苏贵、苏柳氏以及苏仇氏的父母仇正、仇石氏。接下来便轮着今天的主角寿星女。 “大嫂,云娘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吉祥话说完,礼物奉上。苏仇氏还有些恍惚,敢情就这么完了?人家客气,她自然要投桃报李,演好这一出姑嫂和睦的戏码。 “小姑费心了,多谢小姑。来,拿个红包沾沾喜气。” 苏仇氏抿着唇笑得一脸雍容大度,却冷不防苏云娘吊着眉梢冲她狡黠无比地眨了眨眼。 “大嫂,这份礼是我阿姐托我拿给你的。她说这大好的日子她就不到你跟前给你添堵了。” 云娘接过婢子小珠手中的锦盒,故意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苏仇氏僵着五官,接礼接得手抖牙颤。 她老爹仇正人如其名,实打实的耿直boy,闻言便道:“你大姑也回了府上么?阿女你怎么不把人请到厅上?” 云娘帕子捂着嘴,状似自言自语:“还不是大嫂嫌阿姐晦气,怕冲撞了娘家贵客。” 仇正并不喜云娘抢话,但他是端着架子的长辈,当然不会跟亲家小辈计较,一迳计较着自家闺女:“阿女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云娘子不管怎样总是你夫君的亲妹,哪有如此怠慢的道理?” 苏贵似乎跟仇正拿错了剧本,忙不迭地替儿媳妇圆场,打着哈哈道:“亲家公,你误会贤媳。是我长女遭逢那个——变故,不怎么肯出来见人。” 苏贵顶不愿意跟仇正说话,一个一个地咬字眼咬得他牙酸。仇正也瞧不上苏家人,能不搭话就搭话,多嘴问那么一句只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治家严谨大公无私罢了。 比起那当爹的又要脸面又要无私,仇石氏这个亲娘就坦率多了。跟在苏贵后头和稀泥,朝着外孙女苏映雪:“映雪,你不是准备了一幅字献给母亲么?” 苏映雪机灵地点头称是,她和上官蕊差不多年纪,从小到大一直被苏家和仇家用心教养,不论仪容谈吐还是举手投足,和上官蕊这个世家千金比起来倒也差不了多少。 “祖父祖母,你们看,这就是我为母亲写的字。” 真是个聪明丫头,送给老妈的东西却先拿到爷爷奶奶面前显摆。苏贵乐得小眼细得连缝都望不见,外公仇正则捋着胡须一脸矜持,单等着亲家的溢美之词。为了培养这个早慧的外孙女,他可很是花了一番心血。 谁知苏贵这里还没准备好措词,门廊那边却是先声夺人地响起了砰砰砰的打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打门声,响而杂乱,似乎拍打的并不止一个两个人,透着股来势汹汹的味儿。 “这是谁啊,这么没规矩。”苏贵老大不高兴。 兴伯立时响应:“我去看看。” 苏大海接话:“许是酒楼的人。兴伯你把他们领到耳房去,我待会就过去。” 兴伯答应着,屁颠屁颠地穿过开井去开门。哪诚想门才开了一线,他才探了个头小声问了一句话,便被外头的人推搡着退回到门内。 继而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更是一鼓作气被推开,打门的一帮子尽数跨过门槛,在门廊下叫嚣着:“苏大海,快滚出来!你要不给我们崔家一个交代,今天就别想好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八、诈财 许悠悠被丫头喜儿叫到前厅的时候,这堂上堂下正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看来崔家这边出的阵仗,竟是比抢婚那天还要大。 苏大海的脸是青的,苏仇氏的脸比她男人还要青。苏贵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偏偏生的是窝囊气,他到这会子都没听出个米跟糠来。 二儿子苏大竹看谁都不顺眼,却对中了进士仇正以及即将考进士的仇家独子仇文青极其推崇。他今天肯勉为其难地露脸,也是冲着这二位的面子来的。 “亲翁大人,文青兄,这里乌烟瘴气实在扰了二位。不若到小可屋内小坐片刻。” 仇正巴不得了,自持身份的他哪能跟这些个市井之徒流氓无赖共处一室,随即向着苏贵道:“亲家,你既然有家事要处理,我们不便干预,还是先回避的好。” 苏贵那儿还没搭腔呢,崔家主母崔阴氏倒是先使了个眼色给自家人。立刻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跳出来:“你们谁也不准走,甭想着给苏家搬救兵!这一回,天王老子来了,他苏大海也占不到理!” 仇正已然要站起来的身子只好讪讪地坐回去,同时拂袖冷哼,属于读书人风骨的不屑。 苏仇氏暗暗叫苦,原打算是在娘家人跟前挣一个面子,却不诚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把父亲大人给得罪了。这么想着,不由地气急败坏捅了苏大海一把。 苏大海还恼火着呢,当下朝着苏仇氏一眼斜过去。心道,要不是你这婆娘眼馋那点聘礼,百般地怂恿我,如今又何至于惹来这种麻烦? 苏仇氏理亏,瘪着嘴安生了。苏大海气归气,但作为一家之主,这收拾残局的责任他推不了。 “崔夫人,当初你们下了聘,我给了婚书,两家有商有量。红口白牙,你怎么能说我是诈财?” 许悠悠瞅准了这空档,宣示存在,大声嚷嚷起来。 “好哇,又是你们这帮人!前几天在村里没骗着我,这又讹上我娘家了,是不?当真以为我们苏家是软柿子,任你们拿捏,是不?!反了天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崔家人因着那一手刀的阴影,一见许悠悠就下意识地发怵。就连崔阴氏都被她吼得懵逼,半天才醒过味来。 不对,这苏娘子是在作戏。明明就是她通过薛氏牵线,找上了他们崔家。他们走这一遭,不就是奔着苏娘子的那个口信来的么? 另一头,许悠悠一边抬脚走进厅堂,一边进一步深化义愤的情绪。 “兴伯,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地,报官去呀!可不能轻易饶了他们!” 兴伯不知深浅,望了望苏大海,没敢吱声。 崔阴氏暗自咋舌,这妇人装得一手好腔啊,就凭自己这双毒眼,愣是瞧不出假来。幸亏没把这妖精娶进门,否则以她那招摇的口舌、拿手当劈柴刀使的本事再加上背地里的一肚子坏水,还不把崔家掀个底朝天、日日不得安宁。 此念既生,崔阴氏便对苏大海夫妻益加怨恨,这么个祸害也敢找说客上门生生往他崔家塞,这得是生了一副怎样歹毒的心肠啊。 冤大头苏大海试图理清头绪:“妹子,你先莫要发火。咱慢慢地说,听你话里这意思,你跟崔家夫人打过照面了?” 许悠悠冷笑:“那可不?大哥你不晓得,这崔家人有多阴?他们仿了你的笔迹,伪造了婚书想骗我进他家的门。呸!真是白日做梦,我苏丽娘是那么好诓的?我们村里人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通,我要不是瞧在邻村的情份上,早就把他们送去衙门了!” 崔阴氏等的就是许悠悠这一番话,同样向着苏大海龇牙冷笑:“苏大郎,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大海毫不犹豫地把亲生妹子抛出去堵枪眼,朝着许悠悠冷静地道:“妹子那婚书是真的,我是真的把你许给了崔家。” “啊?”许悠悠睁大眼了,做足了惊诧的表情,半晌才回神。回神,兴师问罪,找的却是她老爹苏贵。蓦地愤恨出声—— “爹!你就这么容不下我!把我赶到乡下还不行,什么家底家境你访都不访,就这么稀里糊涂把我给许出去了。你也不想想我那两个孩子,你们二老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苏贵表示这个锅他不背,没好气地道:“什么死路活路的,这事我压根就不知情!” 许悠悠这嘶声裂肺的咆哮演技更是把母亲苏柳氏给吓坏了,一个劲地摆手摇头:“丽娘啊,我们怎么会呢?你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们哪敢逼你呀?” 很好!这对现成货父母总算起了一点作用,他们的撇清可算是把苏大海夫妻逼到了众矢之的。许悠悠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瞄着靶子开火了。 “大哥,这么大的事你也敢瞒着爹娘?我看你当家当久了,眼里连父母尊亲都容不下了!——噢,我明白了。你既想贪人家的彩礼,又怕爹娘反对,索性就来了个瞒天过海。你了解我的性子,我定然是宁死不从的。你怕我找你拼命,就故意做了个假婚书去糊弄崔家。我若是从了,只能怪自己瞎了眼把假的当成了真的。另一方面,我要是发现了其中蹊跷,这份假婚书也就落到了我手里。崔家人又凭什么来找你算帐呢?” 许悠悠这段推理解释,崔家人是深信不疑的。一定不会错了。没听说么?作说客的她表哥表嫂,一听说事情败露,连夜就挟私外逃了。这得是多厉害的一个人,她大哥要真敢把她许出去,只怕她闹将起来苏家的酒楼都能给拆了。 崔阴氏阴阳怪气地补刀:“苏大郎不愧是做生意的,这算盘打得就是比别人精。”她十分满意许悠悠的表现,看来这苏娘子果然言出必行,她是真心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也是,像苏大海那种哥嫂,落井下石也属人之常情。 大嫂苏仇氏沉不住气,喝斥道:“什么作假糊弄?我们交给媒人的婚书,就是我夫君亲笔所写,真的不能再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六十九、真假 相比于苏仇氏,苏大海城府要深得多。他没有在第一时间作过多辩解,而是要求崔阴氏把她手上的婚书拿出来。 崔阴氏这回心眼倒是长足了,怕苏大海狗急跳墙撕毁证据,吩咐子侄拿着婚书展开来,给苏大海远远地瞧了一眼。 自己写的东西自己心里有数,苏大海虽只瞟了一眼,却也已经确定了。“崔夫人,这根本就不是我当初交给媒人那份许婚书。” “这么说,媒人背着你们两家把婚书给换了?”许悠悠在一旁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嘴。 那媒人也是跟着来的,老婆子立马呼天抢地赌咒发誓,她绝没有在中间做过手脚。 “要么,就是崔家自己真的换了假的,来诈大哥的钱?”许悠悠继续摇扇子点火。 然后换成崔阴氏窦娥似的喊冤:“苏娘子,这样的话可不敢讲!我是疯了还是傻了,弄份假婚书巴巴地上门来挨你的打?你真要是把我送到官府,我不是自己给自己掘坟墓么?” 作为人证的许悠悠一摊手:“那怎么办?总有一方是作了假的,不是你们崔家,就是媒人,要不就是我大哥。” 崔家和媒人坚定地结成同盟,异口同声指证苏大海。 继苏大海之后,苏仇氏再一次扔出许悠悠以求息事宁人。“崔夫人,真也好假也好。说到底,你们崔家不就是要求娶丽娘么?正好,苏丽娘就在这里,你们崔家这就把人领回去。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崔阴氏看了看许悠悠,干笑笑:“苏大嫂,你家大娘子是个烈性子,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崔家不干那逼迫人的下作事情。”或者,不是不干,而是识实务因人而异。 苏大海已然瞧出了些门道,同样看了许悠悠一眼,转而朝向崔阴氏:“崔家夫人,大家都是明白人。闲话不用多说,你要怎么样才肯了了这事?” 崔阴氏一击掌:“苏大郎爽快,这事我也不愿意闹大。一,我要你家把聘礼尽数归还。另外,我家这一番在清泉村不但失了面子还被伤了子弟。这笔帐,也要算到你苏大郎头上。” “那你——要多少钱?” “不多,五十贯。” “什么?五十贯?你怎么不去抢?”苏仇氏尖着嗓子叫出声。 崔阴氏并不着恼:“苏大嫂要是舍不得出这钱,我也不勉强。我们就到那官府里去说道说道,你们苏家骗婚毁婚,苏大郎如果愿意挨那几十板子,我们崔家也可以分文不要。” 苏大海、苏仇氏双双震动,继而彼此交换一个眼神,谁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搭腔。 崔阴氏当下对许悠悠是又服气又忌惮。今天的许多话,什么时候放什么大招,这都是许悠悠教她的。如今看来,果然卓有成效。她此番便是为财而来,五十贯钱正是许悠悠许给她的价格。可是凭苏家大郎的精明,他可能出这么大一笔的冤枉钱么? 当然不可能,百分之一百千分之一千的没可能。所以它就成了许悠悠手里的筹码。而现在似乎已经到了手握筹码谈判的时候了。许悠悠起码有八成的把握,却不料苏仇氏跳出来节外生枝。 “崔家夫人,你也莫要狮子大开口。要不然,我们双倍退回你的聘礼,再赔你一个品貌俱佳的新妇子如何?” 许悠悠一格登,第一反应想到的是云娘,却见云娘淡淡然然一副局外人看热闹的架势。崔阴氏怔了怔,在评估。苏仇氏再加一把劲地游说。 “崔夫人,你家什么情况,我们是瞎子吃饺子心中有数。崔家郎君想要再娶新妇,只怕不那么容易。我家这个可是正经姑娘家,从未婚配过,还不到双十年华。颜色好,身段也好,不若我使人把她叫来,与你相看相看?” 听到这里,许悠悠明白了,苏仇氏要坑的是萍儿。 果然,“喜儿,去把萍娘子请来。”苏仇氏吩咐着,向喜儿频使眼色。大约是让喜儿给萍儿好好妆扮一番再带到厅上。 关键的关键,崔阴氏已经犹豫了,很明显的心动。 许悠悠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她不得不强出头。扬眸轻笑:“大嫂真是好算计,一个签了死契的丫头能值几个钱?” 崔阴氏顿时醒悟,进而羞恼不已:“你们苏家实在刁滑,签了死契的丫头,我们崔家要多少有多少,还轮不到你苏家人来搪塞我!好好好,我也不跟你费这口舌,你们就等着衙门来拿人吧!” 此话一出,苏家的人都慌了,苏贵、苏柳氏等纷纷起来劝阻,许悠悠混在里头象征性地缓和了几句。崔阴氏本无意把事情闹大,既然有人拦,她就顺水推舟,只是嘴上绝不松口,声称五十贯差一个大子都不行。 苏大海皱着眉,望向许悠悠:“妹子,依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办?”到底是生意场上打滚的人物,他似乎已经猜出了谁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控者。 父亲苏贵则是溺水的人逮到一根木头就抱住:“对啊,丽娘,你快想想办法帮帮你哥。” 许悠悠不答反问:“大哥,你真的愿意听我的么?” 她这一问,其实就等于变相承认。她一承认,苏大海看许悠悠的眼神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云娘说得不错,他这个大妹确实变了,这变化简直不可思议。她不仅在崔家人眼皮底下把真的婚书变成假的,而且居然还联合崔家倒转枪头来对付自己。 苏大海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识时务,不管这心里有多气多恨,都不会在面上显出来该低头时绝不死撑。脸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崔夫人,容我和阿妹单独商量商量。你放心,我和阿妹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倒是会拉垫背的,短短一句话就已经把他一个人的烂摊子变成了两个人一起担负的责任。 许悠悠没有推脱,她本来就是准备做这个替死鬼的。用五十贯钱来换她自己和萍儿一辈子的自由。只是这苏大海这么精乖,恐怕这谈判的过程不会太顺利。 便在许悠悠和苏大海即将离开前厅退往内室之际,外间大门那里又有人在敲门。 “叩叩叩” 这次来的人,似乎心平气和,倒是没什么恶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来客 既有访客,去应门自然还是兴伯。 兴伯的老规矩,门开一条缝,探出去半个身子。跟外面的人只短短交谈了几句,他突然地慌乱起来。慌手慌脚地把两扇门几乎全部打开来,一边恭敬地迎来客一行人入内,一边扯着嗓子通报:“贵大哥、大郎、云娘子,是、是——上官夫人!” 上官夫人? 苏贵愣了几分钟,终于反应过来是哪位上官夫人,蓦然间大惊失色,拖着老婆子苏柳氏连滚带爬地自地台上起身,站都没站稳就小跑步地奔出厅堂。 苏大海和苏仇氏没在第一时间跟着迎出去,而是彼此互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从对方的眸子里都看出一点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意思。 许悠悠压根就没想起来,随大流地涌出了厅。到廊下,见到了那个华服妇人,被侍婢殷勤搀扶、苏家二老狗腿随行,骄傲如众星捧月,周身却无丝毫骄矜之意,一迳的温和端庄、娴淑典雅。 这个人许悠悠确实没见过,但是苏丽娘对她却是熟悉得很。或者,用熟悉来形容并不恰当,应该说是感情相当地好极其地好。虽是婆媳,胜似母女。 所以上官庭羽要和离这事,都是趁着他娘不在家,快刀斩乱麻一鼓作气办成的。但凡苏丽娘心气稍微低一点,向上官夫人写封求情信什么的,她这上官府少夫人的头衔绝对丢不了,那婚也铁定离不成。 许悠悠只觉得眼前不自主地黑了一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坏了,她的好日子搞不好要到头了! 那边厢,那上官夫人一见这满庭满院的人头,着实吓了一跳,问苏贵:“亲家翁,你家怎地这般热闹?” 这混乱场面苏贵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讪讪地赔着笑脸。 许悠悠一听那位依旧拿她老爹当亲家待,便越发地头皮发麻,几乎下意识地贴着墙根想溜。可备不住人家不仅气度不俗,更重要是眼神还特别厉害。 上官夫人发现了许悠悠,目光片刻忡怔,恍如隔世那种,继而三分慨叹三分哀切地唤出了声:“丽娘——” 她这饱含深情的一喊不要紧,许悠悠稍不留神鸡皮疙瘩掉满地。情淡如她,实在应付不了这种煽情氛围,条件反射地扯着嘴角正要干笑,忽然间错乱的脑回路鬼使神差又搭对了线。这灵感一上头,比拼演技还不是手到擒来。 “母、母亲——”许悠悠嗫嚅着,似要上前又不敢上前,双唇微颤,眼角含泪。 这样的苏丽娘成功引出了上官夫人全部的情绪,她也快要哭了,无意识地向许悠悠伸着手、指尖些微地哆嗦着:“丽娘,是我们上官家让你受委屈了。” 许悠悠立马表现出承受不住这一句话的崩溃情状,捂着脸孔泣不成声,飞快地一头扎进上官夫人早已为她准备好的怀抱。 上官夫人强忍着泪水抚着她的背:“好孩子,不哭了,有什么事都由母亲替你做主。” 许悠悠埋着脸,故意“哭”得更加肆意,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道:“母亲,你不知道,离开上官家,我这日子过得有多苦,我都快要被人给逼死了!” “嗯嗯,我知道,我都知道。”上官夫人答应着宽慰着,答应完了宽慰完了才觉出不对劲来,“丽娘你在说什么?你被谁逼死?谁要逼死你?” 顿时,苏贵的脸上很尴尬,苏柳氏不晓得眼睛该往哪里瞧、手脚该往哪里摆。苏仇氏面色仓皇心里头直打鼓,眼尾又瞄了一下自家男人,看见苏大海的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 这苏家和上官家的渊源,始于隋末那场动乱。上官庭羽的老头子,那会儿还是个弱冠少年。老头子的老爹因故遇害,上官家也落败了,老头子因为家仆的保护幸免于难。后来不知怎么个因缘际会,就碰上了苏家的老头子苏贵,还受了苏贵一点恩惠。 上官老头子家族基因好,流落民间了金子照样发光,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后,他得了府城某个大员的赏识,中了进士入了官场。上官老儿是个厚道人,虽然发达了,却没忘本。专程去寻苏贵报恩,也不嫌这乡间农户粗鄙低下,两家就这么来往了起来。 论精明,苏贵尽管比不上大儿子苏大海。可他胜在人活泛、会来事。自打攀上了上官家这么根高枝,他就没少花心思去巴结。 那上官夫人头胎生了个儿子,二胎还是个儿子,对这带把的猴崽子实在是看得腻味。她一心求个千金,谁知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好不容易生下来真是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儿,可谁知没活过满月就夭折了。 这下可把上官夫人伤心坏了,成天里茶不思饭不想的。苏贵一听说,那是小眼睛直冒金光啊,连忙带着自己刚满周岁的大女儿也就是苏丽娘路远迢迢地去探望。合该是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也幸好苏丽娘长相随娘不随爹,上官夫人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苏贵投其所好,打着自家老婆又怀了身子照顾不过来的借口,趁势就把苏丽娘留在了上官府。 因此苏丽娘便算是上官夫人一手带大的,带大了还舍不得把她嫁出去。也不嫌弃苏家出身卑微,直接把苏丽娘许给了自家次子庭羽。平日里待这小儿媳甚至比待那出身官家的大儿媳郑氏还要好上几分。苏家从此背靠着上官府的大树,越发地蒸蒸日上,从殷实农家混成了村里的小地主,又从乡间的土财主混成了海陵县城的大富商。 所以,苏家今日之富贵是从上官家来的,所以上官家万万得罪不起。 “唉——” “唉————” “唉——————” 许悠悠以手支额,不住地长吁短叹。云娘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好了,阿姐。你叹什么气啊?该叹气的应该是爹娘还有大哥大嫂。他们现在正在屋里绞尽脑汁地编说词,要在你婆婆面前圆谎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一、去留 能让苏贵苏大海他们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许悠悠当然巴不得了。可一想到让苏家人鸡飞狗跳的是上官夫人,她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身都要难保了,哪里还有心情瞧别人的笑话。 “阿姐,你怎么不干脆把他们对你做的那些事全都捅出来?反正上官夫人就是要来接你回去的,你以后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相反他们可是要时时刻时刻捧你的脸色了。” 云娘吃吃地笑,幸灾乐祸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小小坏坏的淘气模样倒显出了几分平常少见的少女狡黠。 许悠悠忍不住一指头就要戳上她漂亮的前额:“看你得意的,你阿爹跟你大哥倒了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云娘最烦人破坏她的妆容发型,眼见许悠悠把手伸过来,赶紧偏头让开。嘴里满不在乎地道:“他们倒霉对我没好处,但也没什么坏处。要是易地而处,换成我倒霉,就大嫂那德性,也不知道乐成什么样呢。所以啊,我要趁着这时候狠狠地笑够了本,再尽可能地落井下石。这样,等到将来我落难的时候也就不算太吃亏了。” 云娘的这番论调顿时刷新了许悠悠的三观,许悠悠这才注意到,云娘提起苏贵苏大海都没个爹娘阿兄的称呼,一迳用那冷淡而漠然的“他们”代替。 云娘又是一笑,却与之前的笑容大相迳庭,略略勾起的唇角莫名的幽深,深得竟然透出了些微凄然之意。 “阿姐,我虽然不像你,天资聪颖博古通今。可兔死狐悲的故事我还是听过的。你以前风光的时候他们,阿爹大哥大嫂,他们是怎么涎着脸巴结你的。后来你和离了落魄了,他们又是怎么对你的。我当时看在眼里,心里就在想,如果把你换成了我,他们会对我有所不同么?想来想去,就一个答案,不会。在他们眼里,我跟你都是一样的。嫁得好,就可以拿来利用。若是嫁得不好,赶紧有多远滚多远,千万不要回来连累娘家。” 云娘的语气很冰,不是冰刀雪剑那样愤世凌厉的冰。仅仅就是白天有太阳晒着晚上照样冰凌子挂满檐这种冬天里稀松平常的冰冷。你不会为此寒彻心扉,因为日子本来就是这么过的,大家都是这么过的,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阿姐你说,是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是这样?还是我们这种商户人家格外的市侩?” 许悠悠没有回答,撇去苏大海不提,苏贵和苏柳氏对苏丽娘应当是有感情的,否则他们也不会又是捎书信又是留钱的,再三请托那个窝囊废表哥苏大友代为照顾他们母子。 只是许悠悠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感情这东西,也是会有利弊权衡的。所以只有在没有矛盾冲突的时候,感情才真真正正的是感情。也许这话有些偏激,却适合了古来今来大多数的情况。 “算啦,好好地尽谈这些扫兴的做什么?”云娘慵慵懒懒地伸了伸胳膊,“风水轮流转,阿姐,该着你霉运尽了好运回来了,以后回到上官府多给自己留一个心眼,不管是对夫家人、娘家人都一样。” 许悠悠又是没作声。她的反应在云娘的意料之外,云娘眨了眨美目,些许困惑。继而收回了胳膊,探身凑向许悠悠,似乎想要看清后者脸上的表情。 “阿姐,你这样子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不想回上官家?” 这次许悠悠没回避,迎着云娘的目光,半真半假地:“我要说我不想回,好妹子,你能帮我想到不用回去的法子么?” 云娘呆掉了,受惊过度的呆掉。许悠悠不禁好笑,还想着再说两句逗逗这个古装美人,这时候外间苏贵的声音响起,从未有过的小意殷勤。 “阿女,在屋么?我们和你婆母来看你了。” 所谓的“我们”阵容比较强大,包括苏贵夫妻、苏大海夫妻,脸上高度一致地挂着“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的亲昵笑容,跟在上官夫人后头鱼贯入内,宽敞的屋子登时拥挤起来。 云娘有些怵上官夫人,寻了个理由带着上官姐弟到院子里玩去了。可巧上官夫人正好有几句体己话要对许悠悠说。 “丽娘啊,之前的事情你爹娘和哥嫂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仓促将你许婚,这事情做得确实有些不妥。可你爹娘、哥嫂的本意是好的,都是一心为你着想,你就别再怨怪他们了。” 许悠悠一听,立时对苏家这四人刮目相看。哟,不简单啊,这么快就把话圆起来了。 苏家四人依旧保持着媲美同卵多胞胎的默契,歉疚、讨好以及血浓于水的亲密与亲近,诸如此类的表情,难为他们居然能做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上官夫人说完了话,抬眼望着许悠悠等着她回答。那四人也在等,又同步在面上显出一丝紧张。这个倒不是装的,纯粹本能反应,只因着各人心理素质的高低而在紧张的表现程度上略有不同。 许悠悠仰起脸,收到几道不同方向的视线,她刻意沉着目光,继而蹙起了眉,张口欲言却欲言又止。 她这一张嘴皱眉,苏家四人那心就吊起来。许悠悠眉头皱得越紧,那四人的心就吊得越高。高得实在受不了了,再来一下几乎就能断气了, 便在这关键时刻,许悠悠忽地松开了眉心,微开的双唇重新闭上,跟着垂下眼帘,意味不明地幽幽叹了口气。 听到她叹气,苏家四人便老大松了口气。侥幸侥幸,总算丽娘念着往日的情份,没把这事捅破。看来这亲情牌是打对了。既然路线正确,他们便越发热切地朝亲人的身份上靠。 “就知道丽娘肚量大,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大嫂苏仇氏咧着腮帮子努力地呵呵呵。 “那是那是,阿女自小就贴己贴心,自会明白我们大家都是一番好意。”苏贵皱皮皱脸笑得就像只睁不开眼的沙皮老狗。 苏大海也抛了那当家主事的威严,扮起心有苦衷、爱妹情深的大哥来,那演技实在胜了苏仇氏好几倍。 娘亲苏柳氏在旁抹着泪花附和着,这四人里面就属她倒还有些真情流露的模样。 真也好,假也好,许悠悠不作任何表示,由着他们可劲儿地献情卖好。手上握着筹码,让这苏家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对她投鼠忌器,这样的局面于她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只可惜,最有利的局面里,却埋着最不利的隐患。也就是上官夫人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丽娘,你在娘家也住了这么些时日,该是时候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二、软肋 其实许悠悠大可以一口回绝,反正是上官庭羽闹着要和离,错在上官家。离就离了,上官夫人这个婆母已经变成了前任,前婆婆哪里还左右得了她的去留。 可是许悠悠不敢这么做,她有一个软肋,捏在上官夫人手里。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想到办法解决。 上官夫人只当她心中一口怨气未消。“丽娘,我知道这次是阿羽对不住你。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出去寻他了。一找到他,我就把他揪到你这里来,让他当面给你赔罪。” 这狠话一放出来,许悠悠这正主还未表态,苏贵苏大海早就抢着搭腔,一口一个“不敢当”的,那神情谄媚得不行。 许悠悠懒得理睬他们,一迳想着自己的心思。照上官夫人这话口,上官庭羽那渣男应当是知道自家老娘回来以后绝计放不过自己,所以两脚一抹油抢先一步逃家避难去了。 可他避难怎么避到了海陵县城?这不撞到枪口上来了吗?但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千万保佑这家伙不要被逮到。否则,真要闹到她跟前,来这么一出浪子回头,她可怎么下台呢?难不成还真回那深宅大院去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养媳妇金丝雀? ——“阿姐,我真不明白你了。做上官家的少夫人不好么?为什么你非要回乡下去当村妇?成天里不是吃灰就是吃土,挨穷受困的,你心里就舒服了?” 苏云娘蹙着好看的双眉,看许悠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怪胎。 这会子,上官夫人他们已经走了。许悠悠没那么多顾忌,不知不觉就说了实话。 “云娘你不懂,做少夫人虽然享福,可这福气是别人给你的,哪天人家不想给了,那你就一下子从云端摔到泥里去了。就像我之前被赶回娘家那样。我可不想再被赶一次,自己的福气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到那时候我要怎么享福就怎么享福,谁也奈何不了我。” “所以呀,阿姐,我才叫你多长几个心眼,把夫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他的心向着你,你的福气就谁也夺不走。” 云娘不自觉地角色代入,把自己代入到了许悠悠的身份里,瞧她满脸的意气风发、势在必得,似乎对自己抓住男人的手段相当之自信。 也许吧,她本来就是一个尤物。许悠悠却不希罕当这么一个尤物。话不投机半句多,许悠悠闭了嘴,云娘却不肯就此罢休。 “阿姐,就算你不想自己,也要想想蕊儿和信儿。难道你也让他们两个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跟着你一起做小泥猴子小泥腿子?” 这一回云娘终于戳到了点子上。许悠悠越发地沉默下去,胸口闷闷地堵着,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这当口,上官蕊和上官信正好从上官夫人那儿回来了,两个娃儿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看来这久别重逢的祖孙三人相处得极其愉快。 于是,堵在胸口的闷气便开始膈应起许悠悠的心窝。 上官信不识数,一头闯进屋来,兴奋地问:“娘啊,祖母说要接我们回家,是真的么?” 许悠悠一格登,两颊肉紧得实在挤不出来笑,只好僵着面皮极力平淡着语气反问:“信儿很想跟你祖母回上官家?” “嗯!” 上官信应得干脆响亮,许悠悠呕得心头老血翻腾。这个臭小子没良心的,白疼他小半年了。 “那么你呢,蕊儿?你也想回去么?”许悠悠抱着最后的希望转向上官蕊。 上官蕊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抬头再望一望娘亲的脸色,不安地抿一抿唇,试探地开口:“娘,你不高兴了么?” 废话,你们两个全部倒戈相向了,我能高兴得起来吗?许悠悠没好气,“你别管我怎么样了,既然你们都愿意跟着你祖母,那我就简单给你们收拾一下,明天就送你们走。反正乡下那些衣服也旧了,就不要回去拿了。回了上官家,你们祖母给你们再买新的。” 这下子,别说上官蕊,就连上官信都愣住了。小家伙怯怯地:“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许悠悠这气还没消,同样干脆响亮毫不犹豫地:“你爹跟我已经和离了,我回去干什么?” “可是,祖母说了,她会为娘亲作主,一定会让爹收回和离书。”不死心游说许悠悠的,居然是上官蕊。 许悠悠忽然觉得有点伤心,敢情她之前的思想工作全都白做了,这丫头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蕊儿,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我说了,我在上官府过得不开心,我跟你爹缘分尽了,我是再也不会走回头路的。” 上官蕊显然记起来了这话,当时一知半解,这会子明白过来,刹那间脸孔灰败灰败的。上官信小脑袋转过来瞧瞧阿姐,又转过去瞧瞧娘亲,突然福至心灵抓住了重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娘不去,我也不去,我要跟娘在一起,呜呜呜。” 许悠悠蓦地心酸,刚想伸胳膊去抱上官信,却扑了个空。小妹云娘抢在她前面,搂住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上官信,圈在臂间软言软语地安慰。 “信儿乖,信儿莫哭,姨娘疼你。姨娘给你去买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姨娘就买什么,好不好?” 不想这万试万灵的招术竟然失了效,上官信没买云娘的帐,一边袖子抹眼泪,一边袖子抹鼻涕,兀自哭个不停。 云娘来了点火气,向着许悠悠嗔怒道:“阿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对姐夫有怨气,何苦撒在娃娃身上?” 许悠悠挫败,无语,很冤枉。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她对谁都没有怨恨,她就是想按自己的心意过自己的日子,如此而已。 这天晚上,用了晚饭,许悠悠和云娘带着两个孩子很早就睡了。大家都没心思讲多余的话,屋子里的气氛沉重而压抑。云娘的表现最为奇怪,许悠悠好几次都发现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可一跟自己的视线碰上,又立马调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许悠悠如是想着,睡意渐渐上涌,直至酣然入眠。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睁开眼,却见着云娘一夜过去判若两人,像是犹豫很久终于做下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她一身轻松神清气爽地跟许悠悠打招呼。 “阿姐,醒了么?——怎么?还在为昨天的事心烦?——好啦,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包你烦恼尽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三、散心 散心这件事,得到了苏家众人以及上官夫人的全力支持。似乎他们认为,只要许悠悠出去转上几圈,吹几阵夏末秋初的好风,就会像得了失忆症一样,把那些不该记住的统统都忘了。然后心甘情愿地回来,继续做那养尊处优的上官家少夫人以及——富贵了也不忘本记得时时提携娘家的苏家好长女。 这帮子见风使舵的势利眼,怎一个呸字了得。 许悠悠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也没有拒绝云娘的邀约。成天闷在这屋子里也不是个事,上外头走走,换换环境换换脑子,说不定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然而,事实上,她的预想和云娘的计划并不太一样。许悠悠以为她们只是在县城逛逛,却不料云娘竟大张旗鼓地备了牛车,而且吩咐赶车的把式径直出了城。 这富商的牛车,比乡下人的牛车自然是档次高了许多。车上有顶有盖,里面布置得还挺舒适,许悠悠晃着晃着几乎都要睡着了,这当口牛车停了下来。 许悠悠掀了帘子下了车,打眼一瞧,不由地舌头一伸。嗬,好气派的一座庄院,围墙绵延数里伸向远方,这得占了多大地方,里头得有多少屋子,此间主人非富即贵啊。 车把式去叫门,开门的仆役一见云娘,居然露出了不敢怠慢的神情,忙不迭地迎进来,一路殷勤地引向正宅。 许悠悠下意识多看了云娘一眼,却见她一脸娇矜,丝毫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就连那侍婢小珠走得都是熟门熟路的,似乎这地方她们已经来过很多次,一点也不陌生了。 许悠悠隐隐有些明白了,老爹苏贵还有苏大海夫妻对云娘态度转变,原因大概就着落在这宅子的主人身上。看来云娘也要攀一门好亲了。 只不过这丫头特别把她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个什么用意呢?总不至于是想让她这个姐姐帮自己长长眼,相看这准妹夫吧。 那边厢,仆役只领了一半的路,中途换成了丫环带着她们过正厅直接入了后宅。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庭院深深深几许,九曲回廊连接着拱形花门,进了花门又是九曲回廊。 这时候的许悠悠已经是兴奋大过了好奇,她主业读的就是建筑专业,后来因着入了木雕的行当,尤其对古代建筑感兴趣。如今见到保存如此完好的唐代园林,简直就是老鼠掉到米缸里,快乐得几乎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她这里目不暇接东望西望,冷不丁另一边竟是一头遇到了园林的主人家。不是男主人,而是女主人。一个豆蔻年华的贵气少女,见着云娘极其的熟稔亲热。 “云姐姐,你可舍得来了。我哥哥天天都要念到你,你要再不来,他可要下帖子到府上去请你了。” 云娘听了笑笑,四两拨千斤地说了几句俏皮话,逗得那少女又是了一阵叽叽咯咯花枝乱坠。都说姑嫂最难处,瞧这情形云娘若是进了门,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难题。 “珺瑶,这是我阿姐,她嫁得极远,难得回娘家一趟。我今天带她四处走走,想来想去,这附近景致最好的,可不就是你们这里了。” 云娘向未来小姑介绍许悠悠。许悠悠忽然觉得“珺瑶”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曾经哪里听过。满腹疑惑再一细看那女孩长相,蓦地一惊一诧心底拔凉。 坏了!这不是清泉湖边上买花的那位、上官庭羽那小三吗?还记得她含羞带怯娇滴滴的那一句“原来上官郎君今日约我游春,还有这样的深意。郎君的美意,珺瑶心领了。” 前任现任二度相遇,许悠悠些微头上冒冷汗。其他倒没什么,只是这小妮子要是认出来自己准嫂子的姐姐是个乡间卖花的村妇,只怕塌了云娘的面子,反倒对不起云娘一心带她出来散心的美意了。 许悠悠心里头有鬼,便有意无意地低眉垂眼,恨不得以手遮额。好在,那小丫头贵女出身,天生自带的眼睛长脑门上,对于云娘不过是因着哥哥,爱屋及乌,这才降了自家身份高看了一眼。 但是这“乌”却再也及不到许悠悠,所以对这个“云姐姐”的大姐,她只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云娘身上。 “云姐姐,你知道么?我哥哥新近在府城得了个好宝贝,现在正和他一班好友在园子里开诗会呢。走,云姐姐,我带你瞧瞧去。” 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不聒噪,像可爱的云雀、婉转的百灵。许悠悠跟在后头,望着她和云娘并肩而行那两抹丽影,情不自禁地心生感叹。果然美人,才是这世间最好看的风景啊。 虽然这有些灭自家威风,但不得不承认,比起只是小家碧玉的苏丽娘,这位才是跟上官庭羽那渣男从容貌到气质上完全契合的绝配。 可笑那上官夫人还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跟上官庭羽重修旧好,她就没看出来吗?两个压根就不合拍的人,勉强凑在一起,对谁都是一场悲剧。 许悠悠这么一路胡思乱想,走着走着,却是忽然地眼前一亮。这就是这宅子里的花园么?好大好漂亮的一片园子,从假山到花草,从亭台到楼阁,无一不显出匠心独具的精致。 那感觉就好像搔痒恰巧搔到了痒处,许悠悠喜得几乎要手舞足蹈,恨不能立刻拿来铅笔图板,将这园子的布局构造一一描绘下来。 可惜大好的景致,云娘眼皮都没抬一抬。她感兴趣的,是那园子里的人。一群酸模假式摇头晃脑自诩文人雅士里的其中一个。 许悠悠兴味地挑一挑眉,这倒有意思了,云娘那鬼丫头不是最讨厌动不动就把什么诗啊文的挂嘴边上,这也是她曾经不待见苏丽娘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这会子,在云娘身上,却表现出了最大的差别对待。她投出去的目光,眸子里是含着笑的,虽说那笑里的娇矜越加明显了一些,却另有几分撩人醉意欲隐还现。 那个叫珺瑶的小丫头喊了一声“阿哥”,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身形动了动,随即向她们这边望了过来。 许悠悠在心里略点了点头,嗯,皮相还算不错,配云娘也不算好白菜让猪拱了。此念方起,许悠悠突然之间一阵好笑。她这傲娇的心态,还真像一个替小妹挑剔老公的难缠大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四、妹夫 甭管是两千年以前,还是两千年以后,这女人选丈夫,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一条,不是什么家境条件性格,而是他对你有没有用上真心,这份真心又到底能真到什么程度。 那清俊男子一见云娘,那眼神瞬间亮得就像雾夜海上灯塔的那一束光。许悠悠以为他会立刻叫出云娘的名字,甚至于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到云娘的面前,可他却莫名其妙地矜持了,刻意地掩饰那眸中的神采,明明高兴得不了得,却偏偏要克制着心情,只远远地对云娘说了一句: “你——来了。” 许悠悠对他的观感,顿时从“尚可”飞速跃升为“极好”。这不是个情场老手,毛头小子乍见心上人的种种忸怩,实在青涩得呆萌可爱。 相比之下,云娘的表现则要大方得多。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大大方方地问:“崔三郎好兴致呀。我听珺瑶说,你新近得了个宝贝,不晓得能不能让我也开开眼界?” 小妹珺瑶掩唇偷笑,另一只手俏皮地遥遥一指:“喏,云姐姐你看,可不就在那案几上摆着么?” 许悠悠自然而然地也顺着珺瑶的手指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却差一点让她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嗨,她还当什么好东西,想不到竟是大水冲到了龙王庙,那案几上摆着的可不就是她最近雕的那个“小荷才露尖尖角”么? 云娘瞧了一眼,似乎也有些喜欢,却并不是十分在意。“雕工倒是挺精致的,颜色上得也好看。” 珺瑶接过话头道:“雕工颜色不算什么,云姐姐你看,还有更新奇的呢。” 说着她伸出兰花指,拈起荷花上的蜻蜓,拈起再放下,蜻蜓随即又稳稳地在立在那花骨朵上。 “咦?这是怎么弄的?”云娘登时好奇起来,学着珺瑶的样子,拿起放下,重复了几个来回也不觉得腻,越发地感到新鲜有趣,“还真是立得稳稳当当的,真有意思。” 珺瑶卖弄:“云姐姐,你不知道了吧,这是府城刚刚时兴起来的苏娘蜻蜓,可稀罕了,据说千金难求。” “千金?就这么个小玩意?怎么可能?你分明诓我,我才不信。”云娘微哂着嘴角,红唇略略嘟起,十足的任性小女儿情态,却偏又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曼妙风情,真就像那欲绽未绽的花苞,引得人按捺不住的心猿意马。 在座的几个青壮年,定力都不怎么样,不约而地心神一荡,却还要故作正经垂眉敛目,垂敛得却又不够彻底,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时不时偷瞄过去。 许悠悠暗地里谓叹一声,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还真是这个道理。虽然论姿色容貌,崔珺瑶要胜过云娘一筹。但是这两个人站在一起,那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实在是被云娘碾压得毫无存在感。 所以纯情的崔三公子“见色忘亲”,挤开自家阿妹,凑到云娘身边,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云娘,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木雕最值得推崇的地方,不是它的做工,也不是那只蜻蜓,而是刻在上面的那两句诗。” 崔三公子引着云娘去看,云娘碍着这小哥的面子只好装出饶有兴致的样子,一字一字轻声读出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怎样?是不是有画龙点睛之感?本来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连接在一起,配合这情境,真真是浑然天成毫无雕琢之意。所谓匠心独具,正该如此。” 崔小哥又将诗句吟诵了一遍,跟着咂咂嘴,回味无穷陶醉其中。 许悠悠心里很受用,自己的得意之作,遇到懂行懂货的买主,听人这么真心实意地夸着,这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她这里正暗爽不已,冷不丁瞧见云娘些微不自在地撇过了脸。 许悠悠一愣,还当云娘怎么了,却在下一秒发现她避开众人的目光,受不了地偷偷翻了个白眼。不由地许悠悠哑然失笑。可怜的丫头,老天偏就是要寻她开心,平生最恨什么来什么,逃过了家里的苏丽娘苏大竹,却还是没能逃过这半路杀出的崔三郎。 云娘显然对这个崔三郎极为重视,居然勉强着自己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不过她很聪明,懂得避重就轻,避开了自己不擅长的,轻描淡写地道:“这句子写得好是好,可惜只有两句,不伦不类的,也成不了诗啊。” 这话可说到了崔三公子的心坎里,当下更是引云娘为知己:“所以说啊,我才跟一众诗友组了这个诗会,就是想把续上那前两句续上,组句成诗。” “哦?那你们续好了么?不如让我先睹为快。”云娘振作精神,再一次假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崔三公子跟他那几个朋友互相看了看,继而面有难色。一个两个又不愿意在美人面前失了颜面,大家想了想,还是把做好的诗句一张一张递给了云娘。 这下子可算是难为了云娘这小妮子,她哪里瞧得出什么好赖啊,鼓着腮帮子一张张看完了,想要夸又不敢贸然地夸,真真是骑虎难下了。 崔三公子瞧出了她的为难,却误解了那为难的含义。他神色黯然地叹了叹气:“不如原作,是么?唉,想我自以为有几分才气,一向自视甚高。却不料今天连一个工匠的半首残诗都续不了,实在是汗颜不已。” 云娘撇了撇嘴,没话接。 那崔小哥也没有让她接话的意思,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迳感慨着:“那个苏良,也算是个奇人,能够作出这等灵秀诗句,何苦去做一个工匠。” 许悠悠傻了傻,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敢情,这帮家伙把“苏娘”听成了“苏良”,把她当成了一个男的。这倒也合情理,当今世上,好像还真没出过一个女工匠。 再看至于云娘,她又在撇嘴,这回倒是接话接得挺快。“崔三郎这话说得可不对,那个苏良要真是个奇人,早就作出一整首的好诗名扬天下了。可他就写得出两句,所以也就只能去做个工匠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五、般配 士农工商,古人的阶级观念。云娘这一句,算是投了那几个士子的胃口,大家伙的脸色都缓和过来,读书人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其实,云娘口中的不屑未必就是冲着工匠去的。只可惜在场诸位,似乎就只有许悠悠听得明白。 至于其他人,既然优越感已经生出来了,那自然要再加一把子的力,怎么着也要将那个工匠比下去。就连崔珺瑶都加入进来,看来从小也是照着才女的方向培养长大的。 许悠悠趁着他们冥思苦想的空档,悄没声地靠近云娘,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她袖子。云娘讶然回首,许悠悠冲她使了个眼色。云娘会意,跟着她走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许悠悠低低地开口:“要不要我把前两句告诉你,让你在他们面前露个脸。” 云娘愣了愣,跟着吃了一惊,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了许悠悠一番。再接下来的表情就有那么一些五味并陈的复杂。 “难怪阿姐少时才名远播,那几个书呆子脑袋快削尖了都没想出来,阿姐就这一刻工夫便得了句子。阿姐真是厉害。” 许悠悠一片好心没诚想得了这么一个回应,这小妮子是在讽刺她么?照她话里的意思,她还不领这个情,不要自己帮她这个忙? 云娘就是这个意思,“阿姐要露脸尽管自己去露脸,我才不要装这个半桶水。我虽然蠢笨,但也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回你帮了我,让我露了脸。那下回呢?人家肯定会找更多的什么诗啊句啊,那还不得逼死我?” 理直气壮地怼完许悠悠,云娘那一肚子气似乎还没消,转过来就跟那帮子作诗男女告辞,说是不便打扰他们的诗兴雅兴,今天这拜访不如就这么结束了,山长水远有缘再聚。 许悠悠不禁对云娘刮目相看。小姑娘厉害啊,这么个可遇而不可求的高富帅金龟婿,她说甩脸子就甩脸子,就不怕开罪了人家,毁了这即将到手的好姻缘? 事实证明,许悠悠多虑了。有些人,成天价被捧在高处捧惯了,偶尔遇着一个与众不同摔他踹他的,反而要当作宝贝一样稀罕起来。她们刚走开,就听着后头蹬蹬蹬的脚步声追过来。几人回过头,可不就是那些微着急起来的崔三郎么? “三郎这是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云娘得寸进尺,板着脸发问。偏偏她语声娇柔绵软,于是这恼怒便显出了几分娇嗔的味儿。 崔三郎显然很吃这一套,情急地再上前一步,很多话便要脱口而出,却碍着第三、第四者在场,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三者侍婢小珠有当惯透明人的自觉,默不吭声地屈膝一礼,就这么告退了。 第四者许悠悠反应慢了一拍,正要依样画葫芦,却被云娘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阿姐莫走。”云娘这边拽着许悠悠不放,那边又转头朝向崔小哥,“你要说什么赶紧说,我阿姐还在等着我回家呢。” 这一下面子可削得狠了,崔小哥脸上挂不住,心里头也动了点真火。当下便抿紧了唇,更是一言不发。 云娘也不含糊,拖着许悠悠扭头就走。眼看着这一对就要闹僵了,许悠悠还在思忖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在中间转圜一下,却不料云娘早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她怒气冲冲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却突然放缓了脚下,拖沓着步子似有意似无意向着崔三郎那里回眸一望。双目如盈盈秋水一般,一望就收,继而垂下了眼睫,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声音不大,只够崔三郎勉强听见。美人凝眸望,未知心恨谁。爱美人更爱意境的崔小哥终于上了钩,再也忍耐不住,轻唤出声。 “云娘!” 云娘顺势停住,却不肯抬头,一迳地低眉垂眼,越发幽怨得楚楚可怜。 崔三郎便如同那咬住了吊钩的鱼儿,急急地围着水面打转,恨不能将云娘洒下的这饵尽数一口吞下。他快步赶到近前,甚至顾不上许悠悠这只大灯泡正在旁边散发着多少瓦力的强劲光亮,一赶到云娘身边便抓住她的手。 “阿云,你莫要再恼我了,你一恼我,我这心都乱了。” 许悠悠猝不及防给塞了一嘴狗粮,酸得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为自己的胃酸着想,连着忙地往旁侧避去。 崔三郎一见她避开,更无顾忌。云娘还在使小性子,要挣开他的手掌,崔小哥赶紧再加一把力气,将她的手握得牢牢的,双手交握着按在自己的胸前。 要说云娘这表现,真真是典范中的典范。起初仍在反抗,待到青葱玉指一触到崔三郎胸口,却像是触了电一般,连着身体都是一阵轻颤,继而便顺水推舟地酥软酥麻到无力了,摇摇欲坠地往情郎这边靠过来。 崔三郎才是真真正正一直酥软酥麻到了心尖子上,眼热心热神思荡漾,却又不敢冒冒失失唐突了佳人,只是伸着一只胳膊虚扶着云娘的纤腰。口中叹息着:“阿云,你还不懂我对你的心么?” 许悠悠暗地里对云娘一竖大拇哥,好一招欲迎还拒,这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手段,她这个小妹可比自己玩得顺溜多了。 鉴于这对小情侣刚腻歪上,只怕一时半刻还分不开,许悠悠决定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一个人参观唐代庄园去。就在她准备离开的这当口,却听见崔三郎对云娘说:“阿云,我知道你嫌我只顾着诗会冷落了你,可你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这么急着把那残诗续上,也是一心为了我们两个的事情打算。” 许悠悠心中一动,云娘却还没往心里去,一迳只管着娇羞作态。“什么我们两个?我们两个能有什么事情?” 崔三郎却没心情与她打情骂俏,闷闷地停了片刻才道:“阿云,再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我想趁这次回家,把我们的事情禀告父母。可又怕父亲母亲那边会——” 他这里欲言又止,许悠悠却听得清楚明白。崔家显然是官宦世家,而云娘则出身最为低下商户之门。这两个人除了相貌登对之外,其他外在条件却是一点都不般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六、坑妹 情郎远离,彼此的姻缘前途渺茫。许悠悠注意观察云娘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一丝一毫不舍抑或伤心的痕迹。她只是意外了一下子,面色紧了一紧,眼底一抹异色一闪而逝。 “哦?是么?你要走了?”云娘重复,与其说是难过,倒不如说失落更贴切一点。 便是这点失落已经足够牵动崔三郎的心肠,他下意识将云娘的柔荑握得更紧一些。 “阿云,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迎你进门。” 云娘这会儿已然反应过来,她笑了笑:“好呀,那我就在海陵等着三郎的好消息。” 这回答不仅敷衍,甚而还暗含了几分讥讽。 崔三郎受不了她这态度,连许悠悠这个局外人都瞧出来,这小子对云娘真的已是情根深种。 “阿云,你一定要信我。我这次花高价买下那个木雕,又费尽心思地续写成诗,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你有所不知,我父亲最是爱才,最喜那好诗好句。只要我把这续写的诗句归到你的名下,到时候我父亲定然会对你另眼相看。”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唐朝以文断人,一首好诗还真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许悠悠看见云娘眼中动了一动,几乎是立刻就朝自己望了过来。许悠悠懂云娘的意思,她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 可就在她预备开口之际,云娘却突然改了主意,目光收回来,她对着崔三郎淡淡地说:“三郎的好意,云娘心领了。只可惜我本来就不是那腹有锦绣之人,再怎么装都是装不像的。” 许悠悠闻言不由地双眉一挑。云娘看着懒懒散散的,想不到也有属于她自己的一股子傲气。 可是傲气能当饭吃吗?正这样想着,忽觉云娘的视线不由自主又朝她这边飘了过来。哟,这小妮子也矛盾着呢! 许悠悠蓦地促狭心起,举步扬声:“崔三郎未免也太小看我家妹子了。实不相瞒,其实我家妹子早就作出来诗句,只是怕伤了崔三郎的颜面,不愿说出来罢了。” 崔三郎立时惊喜交加:“真的么?不想云娘也是一位才女。” 云娘皱着眉头巴着脸笑得有点尴尬,许悠悠接着损崔小哥:“我家阿云可是才高得很,也就是崔三郎门缝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 她讲得一本正经,一根筋的崔三公子果然当了真,他诚惶诚恐起来。而这种惶恐的程度,在许悠悠念出原句之后,便达到了极点。除了惶恐,还有击节扼腕的赞叹。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好诗,好诗!简直是天衣无缝浑然一体,哪里看得出半点续写雕琢之迹!” 许悠悠跟着补上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我家妹子还给这诗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小池。” “小池?小池!”崔三公子登即眼前一亮,“不错!那木雕刻的不就是一座小池么?泉眼无声,爱惜流水,树阴照水,晴暖风柔。池中小荷,才露尖角,碧叶蜻蜓,悄立上头。好一幅暖春小池图,清新别致自然雅趣,简直是绝妙无比!” 所以,缔造这图画的云娘便成了他心目中才智与美貌并重那绝妙无双的人儿。崔三公子实在欲罢不能,当下便强拉着云娘到朋友面前显摆去了。能不显摆吗?这样绝妙无双的人可一心一意爱慕着他呢! 云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崔小哥装相去了。临了投向许悠悠最后一瞥,那无奈的模样仿佛在说,阿姐你可害死我了。 许悠悠闲闲地与她挥手作别,心里暗戳戳地乐开了花。能把牙尖嘴利的云娘坑得哑口无言,这成就感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呀。 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的她背手转身,正悠哉游哉地迈着步子逛着园子,这时候突然一颗小石子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她的脚下。 许悠悠一愣,收脚。继而前后左右地望了一圈,奇怪了,这四下里都没见着个人影,莫名其妙地怎么会有石子滚出来?她盯着那小石头看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管它呢,也许就是风吹的吧。 许悠悠决定继续前行,却在做出的决定下一秒,又看见一个石子朝她滚了过来。 这可倒新鲜了,许悠悠努着嘴蹙着眉,瞪着那石子。石子静静地躺着不动,许悠悠转了转眼珠子,然后抬腿一脚把它踢了开去。然后便有了第三颗石子,契而不舍地来到了脚边。 此次她已经看清了,石子是从在右侧不远处回廊的拐角那边过来的。有人藏在那里?想用小石头把她引过去?引过去干什么?来人揣着好意还是歹意?这里是崔家的庄园,总不至于有危险吧。那也不一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无数的疑问闪过脑海,许悠悠再转一转眼珠子,也不知怎么地忽然玩心大起。她俯身随手抓了一把石子,飞快地向右跑去,避着那拐弯口的视角,猫腰隐在廊下。再蹑手蹑脚地接近。 那一头,鬼鬼祟祟躲着的那个人,听不见动静,又探头探脑地露出了半个身子。 就是这时机了!许悠悠蓦地暴起现身,手中石子照着那人,悉数砸去。好一把漫天漫地的石子雨啊,而且命中率还挺高,左一下右一下,那人跌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 许悠悠一击得手,一鼓作气,抬脚就要往那人身上踹。亏得关键时刻,那人喊了一嗓子:“少夫人,莫踢莫踢!是我,是我!” 咦?这声音,有点耳熟。许悠悠半路刹车,定睛一看——“小九?” 她“前夫”上官庭羽身边的近身小厮,在清泉湖边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那个小九?! 小九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不无抱怨地道:“少夫人你下手可真狠哪,我要再慢一步,怕是骨头都要被你踩扁了。” 许悠悠厌屋及乌,没好气地:“这能怪我么?谁让你躲躲藏藏装神弄鬼的?” 小九语塞,继而注意到别的,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嚷嚷起来,“少夫人你认得我啦!” 许悠悠越发语气不善:“什么没头没脑的,你傻呀,你都管我叫少夫人了,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可是——”小九挠挠头,一脸迷惑,“可是春天的时候清泉湖边上,你分明没认出我来。你还说自己是寡妇呢。“ “呃,这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七、旧事 许悠悠还真没料到小九会旧事重提,风水轮流转,这趟似乎轮到她无言无对。不过她是何等样人,无言以对也就是一刹那的事。她随即便想到了说词。大原则就一个,一推四五六,打死不承认。 “小九,大半年不见,你怎么还这副德性。只长个子,不长脑子。不对,你这脑子不但没长,而且还退化了。白天白日地说胡话,我什么时候在清泉湖边上见过你?” 小九给骂懵了,懵懵地居然还跟着许悠悠的节奏走。“少夫人你不记得了么?就是你在湖边卖花的那次,就一篮子桃花,你整整要了少主人五百个钱呢。” “荒唐!”许悠悠义正辞严地喝斥,“我娘家好歹也是海陵县城赫赫有名的富商,我干嘛要跑去卖花?吃饱了撑着闲得慌么?” 小九被她唬住了,自言自语地:“那次真不是少夫人你么?可明明就是你的样子啊,难道这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许悠悠得意洋洋:“那可不?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嘛。” 与此同时,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唉,小九,说你只长个子不长脑子还真就说对了。” 那一刻,许悠悠就好比,耳边一炸雷,炸出心若鹿撞、心乱如麻。她对自己很无语,只能不停地默念:这不是我的反应,这是苏丽娘本能反应的后遗症。这不是我的反应,这是苏丽娘本能反应的后遗症! 至于引起苏丽娘如此反应的是何方神圣,这还用问吗?普天之下,舍上官庭羽其谁? 许悠悠想要自戳双目,那么大一人就跟小九后头站着,她居然没带眼睛看!她才是不长个子又不长脑子呀。上官庭羽也是奸诈,自家小厮都给揍得满地爬了,他还沉得住气不吭声,这什么人品? 小九倒没这怨念,一迳研究着自家少主人这句话:“依郎君这意思,那天的少夫人就是今天的少夫人?” 上官庭羽果然具备一切奸诈之人的标配,眉不动眼不动,装得一副好腔。他平平淡淡地答道:“小九,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这世间,纵然有容貌相似的,却不可能连说话的语气、神态都一般无二。你不妨回忆回忆,她刚才说你大白天说胡话的表情,是不是跟那天她说她夫君头生脓脚生疮而死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什么意思?跟她秋后算帐来了?许悠悠控制不住地脸脸颊一丝抽动。上官庭羽依旧眉不动眼不动,继续端着面孔装腔。 而小九,真就是个傻子。他竟然还依言照做,认认真真地回想了半天,最后开开心心地得出结论:“没错!就是一模一样的!我就说嘛,就算一个娘胎出来,也不带长那么像的。可是——少夫人,好端端地你为什么要咒少主人呢?你以前那么温柔,对我们这些下人连高声都不带的。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凶悍?” 是谁说过,只有傻子,才是真真正正地气死人不偿命。这一回,许悠悠可是实打实不掺一点假的无言以对了。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就此别过各分东西。 “小九,我发现你不但脑子不好,而且记性更不好。我跟你少主人早就和离了,谁让你少夫人少夫人乱叫来着?你也会说我现在变得凶悍了,所以你,还有你那个少主人,最好离我远一点,以策安全,明白了吗?” 许悠悠恶形恶状地吧啦吧啦完以上这段话,也不去理小九是个什么反应,上官庭羽又是个什么反应,自顾自地拔腿就要闪人。却听见上官庭羽在她背后喊了一声:“丽娘——” 许悠悠禁不住全身一哆嗦,从头皮麻到脚后跟。受不了,实在受不了,这比听崔三郎对云娘讲一千句情话还要可怕。比听情侣之间讲一千句没营养的情话还要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上官庭羽突然用带着一些复杂情感的声音喊她丽娘。 “丽娘,我明白,你心里对我有怨气。” 嘁,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我现在这个样子,说什么都是枉然。” 那你还在这里罗里吧嗦的干嘛?嫌戏份不够多,跑来抢戏么? “其实我今天要小九引你过来,是因为——我阿娘。” 满脸不屑的许悠悠登时定住,条件反射地回头,惊讶狐疑,“你说什么?” 上官庭羽不避不让,坦坦荡荡:“丽娘,我知道我阿娘在你家里。如果,你想要跟阿娘回来上官家,你就当今天没有遇到过我,我什么也没有对你说。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回来,也不愿意阿娘就此带走蕊儿和信儿,那么你就跟我来。我想,我有办法可以帮你。” 哼!假惺惺!这个上官庭羽,不管明面上有多么坦荡正义,骨子里依旧脱不了心眼如针尖的小人本色。因为他有样学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说完上面这些话,也没有理会许悠悠会有什么样的回应,自以为潇洒地袍袖一挥,昂首阔步地走了。 许悠悠夹着尾巴,灰头土脸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没有办法不认栽,上官庭羽快准狠地拿到了她的七寸。她的软肋,她的七寸,就是那对与她相处不过半年有余的孩子,上官蕊和上官信。 凭着和离书,她可以保住自由身。上官夫人除了打感情牌之外,根本拿她无可奈何。可是上官姐弟就不同了,他们两个姓的是上官。上官夫人有正大光明一百一千个理由,随时随地就能把两个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许悠悠舍不得,不管是前世记忆使然,还是今生情意使然。她已经不知不觉地代入了娘亲的角色,而且她也不认为上官姐弟离开她回到上官府会过得有多么快乐。 他们不是那个家里唯一的孙子辈,即便上官夫人再偏心,也不能以偏概全。更何况他们的爹,对他们根本毫无感情可言。否则他怎么会站在许悠悠这一边,帮她出主意把自己亲生的骨肉挡在家门外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八、前夫 许悠悠跟着前夫上官庭羽一直走到了他在崔家别庄里暂住的地方。难怪会在县城里碰到他,原来他离了家就一直借宿在这里。是因为崔珺瑶吗?这俩人果然有奸情啊。 许悠悠告诉自己,这是题外话,不提也罢。上官庭羽开门,让许悠悠进屋。然后跟着进来,关上了门。小九守在外面把风。 许悠悠心底突然生出一些诡异的困惑,这有奸情的到底是谁?是崔珺瑶和上官庭羽?还是她和上官庭羽? 反正不管怎么样,上官庭羽总是奸夫。这么想来,她便心安理得了。 上官庭羽却还没有解开困惑,他一迳盯住许悠悠,打量着研究着。 “你还真是跟过去大不一样。我曾经听说过,人一旦遭逢变故,便有可能性情大变,甚而与从前判若两人。” 许悠悠龇牙假笑,非常友好地提醒上官庭羽,老娘的变故全都是拜您老人家所赐。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划脚? 上官庭羽沉默下去,他把嘴角抿得很紧,那唇形便显得越发削薄。许悠悠不清楚,这究竟代表的是固执的倔强,还是无情的凉淡? 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许悠悠彻底抛掉一切题外,直接切入正题。 “你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上官庭羽意识了苏丽娘的变化,却还没有习惯这变化。他还没有能习惯从苏丽娘变成许悠悠,那种老实不客气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上官庭羽略微怔了一怔,这才转身往书案那里取来了一封手书。 一封和离书,他和苏丽娘的和离书,却跟许悠悠手中的那份略有出入。出入就在于这封和离书明确提到了上官蕊和上官信的归属问题。 “自此而往,夫妻缘尽。一双儿女,尽归女家。姓甚名谁,再不相干。” 这应该是他新近写成的,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几句话。是许悠悠最想要达到的效果,有了这道金牌护身,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她却没有法子去领上官庭羽的这份情。甚至自己的心情还因为和离书中那决绝的语气而变得有些奇怪。 上官庭羽就是上官庭羽,一丁点的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怎么?哪里不对么?” 许悠悠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和上官庭羽眼对眼。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蕊儿和信儿以为可以回家了,这两天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总把你这个爹挂在嘴上,又怎么会想到你连他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再关心了。” 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过河拆桥、得了便宜还卖乖?戳到上官庭羽心窝子没? 许悠悠看不出来。虽然最初的一个瞬间,他眼底依稀仿佛黯了一黯,但是那黯淡消失得太快,许悠悠抓不住其中代表的含义。 上官庭羽抿一抿薄唇,问:“蕊儿信儿,最近可好?” “好!非常好!”许悠悠大而化之答得爽快,爽快之后的内容才是重点—— “只除了我刚回娘家的时候被我哥嫂虐待了一阵子,然后到了乡下又被我表嫂苛刻了好几天。后来我搬出来了,一开始缺衣少食的又受了一些罪。” 这回总该戳到他疼了吧,上官庭羽的脸的确变得不太好看,却没有惊讶的成分。原来,他了解她们的处境? “我要是知道你哥嫂是那样的为人,绝不会把你们送回娘家去。” 不送娘家又怎样? “我会另外找一处宅子安置你们母子三人。我一直以为你在娘家过得很好,结果那天在清泉湖边碰见你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事后我找人在县城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你的境遇。我本来打算派小九去接你们离开,但是回想起你当时说过的话,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想,如今的你,未必肯听从我的安排。” 离婚男人愧疚忏悔的嘴脸,无论由怎样好看的皮相演绎出来,都是那么的令人厌恶。上官庭羽也不例外。 许悠悠笑了笑:“幸亏你没来,乡下地方藏不住事情,到时候也不晓得会传出什么闲话来。我还要在这个村子里长久地过下去呢。不过你放心,我这做娘的不会比你这当爹的差,我们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不管什么样的难关也都挺过来了,就像当初我大哥收了彩礼迫我改嫁,迎亲的一帮子人逼到我门上,没找到我恨不得抢了蕊儿去当童养媳。这么大的事,到后来我还不是靠自己一个人解决了。” “你说什么?!你大哥逼你改嫁,蕊儿差点被抢去做童养媳?”上官庭羽终于淡定不起来,全然的震惊,继而面色难看到铁青。 许悠悠很满意,一剑诛心她到底是做到了,对吧?既然一击得中,那就没必要再恋战。此刻不撤更待何时? “那什么,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要是让别人撞见,特别是传到那个珺瑶小娘子的耳朵里,我怕上官郎君你不好交代呀。” 许悠悠忍不住,暗戳戳地又刺了上官庭羽一下子。却不料倒把他刺得回了神,很快地外露的情绪收起来。不知道是抛到脑后去了,还是藏到内心深处里了。 这个人不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就是后天的战斗力极强。他不仅回了神,而且还进一步顺着许悠悠的讥刺回道:“这个你多虑了,我倒没什么。你倒是该担心云娘,她刻意瞒下你我两家的关系,若要叫崔家兄妹得知,恐怕会曲解了她的一番好意。” 许悠悠一个没提防,愣了愣。突然有一种,使坏伸腿没绊到对方自己反倒摔了个两头不落实的感觉。 “咝,你什么意思?好好地提到云娘做什么?”好你个上官庭羽!够可以的啊,他这是在拿云娘反将她一军吗? 上官庭羽表示他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顺带手想到了而已。“你这个小妹心思太多太杂,满脑子权衡的都是得失利弊,有时候未必是好事。相比较起来,丽娘你就要直接纯粹一些。你刚才话里有话说了那么多,根本就不是在抱怨诉苦,也不是想要为自己谋取些什么,你纯粹就是为了让我心里不好受。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可事实确实如此,原来你根本不怨恨我,可是看见我难过你会很高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七十九、知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悠悠还真想引上官庭羽为知己。他居然能看得出来,她一心一意只是在找他上官庭羽的不痛快罢了。 很可惜,对手很强大,她没有成功。不过无所谓了,上官庭羽不是重点,闲杂人等一枚,跟她又没有利害冲突。话说了就说了,人散了就散了,从此也就是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 许悠悠离了上官庭羽的屋子,没走多远,小九追过来。 “少夫人,少夫人——” 许悠悠瞪他一眼,“你喊什么?什么少夫人!”云娘的顾虑是对的,不管上官庭羽对崔珺瑶是个什么想法,可以肯定崔珺瑶对上官庭羽绝对有非常不单纯的想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跟上官家的关系,还是瞒着一点比较好。 小九让许悠悠骂得一吐舌头,别别扭扭地改口:“苏、苏娘子,少主人要我转告你一件事。他说这是他无意中得知的,你要是没兴趣的,权当过耳一阵风。” 许悠悠不甚在意地问是什么事,小九居然卖关子,一副被她骂怕了的表情,拼命地给她打预防针:“少——不是,苏娘子,我可把丑话说前头,这是少主人让我说的,你可不能再凶我,怪我嚼你家的舌根。” 这么说来,这事跟她娘家有关?这下倒勾出许悠悠少许好奇心,当即还是拿出了悍妇气势,凶着小九叫他赶紧地,别废话。 无辜又吃了一顿排头的的小九委屈之极,可一想到他即将要说出来的事情,却立即心情大好,压着嗓子露出个贼兮兮、八卦兮兮的笑容。 “苏娘子你还不知道吧,你大哥瞒着你大嫂在城东养了个外室,都快一年多了。最近那外室怀了身孕,据说依脉象还是个男胎。” …… 下半晌,许悠悠与苏云娘自崔家的别庄回返城内。这一趟真真不虚此行,对于许悠悠简直就是满载而归。不仅一举解决了监护权危机,而且还误中副车拿了大哥苏大海一个大把柄。 可笑小九还把她当作从前那个自命清高的苏丽娘,一讲完就跑得没影了,生怕遭她训斥似的。怎么会呢?此番上官庭羽送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她再怎么不想领情都不行了。 行进的牛车内,云娘似笑非笑地:“阿姐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当真是随我出来这一趟,就烦恼尽消了。” 咦?这话里有玄机呀。许悠悠稍作联想,便得到了答案。继而眼带征询望向苏云娘。 云娘没有否认,也没有居功。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斜倚着半躺下来。“阿姐不必谢我,我只是把你引进门。姐夫的那个小厮三番四次地探我口风打听你的消息,所以我想他应该对你还存着几分情意。” 看来在许悠悠是否回上官府这个问题上,云娘倒是和其它苏家人的意见保持一致。而且她好像认为,在上官庭羽对许悠悠还余情未了这个大前提之下,只要许悠悠一看见上官庭羽,自然而然就会消了怨恨改变心意。凭什么? “就凭姐夫是这世上少有的伟岸男子,哪一个女子见了他不会动心呢?”云娘感叹着,说到这里她忽地眉眼一动,继而翻身坐起看向许悠悠的眸光半真半假一抹狡黠。 “阿姐告诉你个事,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呦。我——”她刻意顿了顿,才续道,“我曾经也动过姐夫的心思。” 许悠悠刚刚有些愣神,本能地“啊?”了一声,慢了一拍才讶然抬头。 抬起头,云娘正盯着她,明媚双眸些微眯缝着,显出几分与大哥苏大海不相上下的精明模样。 这妮子在试探她?条件反射地,上官庭羽的话再一次响在耳边。 ——“你这个小妹心思太多太杂,满脑子权衡的都是得失利弊,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呵,官宦子弟,站着说话不腰疼。云娘生在这样的人家,如果不把心眼长足了,那还不得被苏大海夫妻欺负死?难不成要她做第二个“苏丽娘”? 许悠悠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云娘的立场。所以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以为人长姐的心情向云娘提出中肯意见。 “云娘,不是我泼你冷水,上官庭羽这个人城府深得很,你动他的心思十有八九讨不到好处。你要想稳稳当当地攀一门好亲,崔三郎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云娘万想不到许悠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等着看好戏的面上一半尴尬一半扫兴。她悻悻地着嘴角,嘟嘟哝哝地重新躺下。 “我还当你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没想到骨子依旧是端着的,也不觉得累得慌。就承认一下吃味气恼又能怎样?” 这丫头!许悠悠不由地哭笑不得,她还好意思埋汰自己,也不晓得谁把谁的好心当了驴肝肺。可这好心一旦开了头还真有点按不下去。 许悠悠忍了忍,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有多大把握,崔三郎能够说服他父母,回来娶你为妻?” 云娘又是一愣,半天半天才醒过味来,却是虚掩着红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什么?娶我为妻?阿姐你是不是在取笑我?你没听见说他姓的是崔?” 那又怎么样?姓崔就很了不起?许悠悠一提起来就想到那个崔阴氏和她的妈宝男,下意识轻蔑地撇了撇嘴。 云娘却说此“崔”非彼“崔”,“他姓的是博陵崔氏,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五姓之家,他还是主脉嫡系,他们这一房有爵位有官职。我便是与他作妾,都算得上痴心妄想的高攀了。” 许悠悠没吭声,五姓之家她在前世历史书里就看到过。在古代,尤其汉唐时期的确非常了不起。了不起到什么程度呢?一言以蔽之,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梦想着娶这五姓之女为妻。就算牛叉叉如当朝宰相想要跟五姓结亲,都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有没有这个心情。 云娘这段姻缘当真是前景堪忧啊。亏的这小妮子还坐得住,全然一派云淡风轻。 “阿姐怕什么?那崔三郎正对我死心塌地的,他说了,就算我进不了门他也会置办一处宅子,好好地安置我。” 那不就是个外室?没名没分的,只靠着男人所谓的真心,挨得了岁月蹉跎吗? 云娘眼中眸光一闪,进而牵动嘴角露出个像讥讽又像自嘲的浅笑。“也许,我该接一接县丞家小郎君的帖子,他可是三番四次要请我去游湖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报怨 照云娘的说法,“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就是句屁话。动了真情又怎样?付了真心又如何?身为女子,嫁谁不是嫁?真嫁一个自己喜欢的深爱的,日子就会过得舒坦吗? 也许吧,情爱那种东西许悠悠向来不在行,以怨报怨耍心眼背后插刀这些才是她的主场。 这当口牛车已回到苏府,她和云娘相携着进门,人还没到后宅,就听见苏仇氏在大声地呵斥谩骂。 “你个小蹄子,你以为苏丽娘回来给你撑腰了是不是?你就敢把我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听了这话,不用看就知道她骂的是谁。夹杂在苏仇氏高亢母鸭嗓里的,是萍儿的抽泣与求饶。 这声音偶尔不受控制地拔高尖利,那应该是苏仇氏嘴上不停手里也没闲着,不是挥了鞭子棍子就是屈起手指狠狠地掐着萍儿胳膊。 云娘皱着眉准备出声,却被许悠悠一把拦住。云娘始料未及,不解地看向许悠悠。而许悠悠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另一边,苏仇氏终于骂累了打累了,临了还不忘撂下句狠话。 “别想着去苏丽娘那里告状!不要忘了,你的卖身契可是捏在我的手里,我要不松口你什么地方都别想去!” 萍儿嗫嗫嚅嚅地应着声,却还不令苏仇氏解气。 “啪!” 极其响亮清脆的一声耳光,这是许悠悠和云娘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苏仇氏走了,萍儿也走了。云娘的眉心已然松开,唇畔要笑不笑的,眼尾却挑着一丝讥诮。 “阿姐不是说把萍儿当成恩人么?阿姐不是还说要十倍百倍地报答她?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云娘这丫头有毒,跟她待久了,不自觉地就把她那些个小动作微表情学了个十成十。 所以许悠悠也是哂笑着嘴角,眼尾挑着的却是一线精光。 “我的好妹子,不是我现在冲上去扇仇梅香几个耳光就算是帮了萍儿。报恩不是这么报的,不过你放心这一巴掌我会讨回来,要不了多久。” …… 报恩或者报怨的第一步,许悠悠去了酒楼找苏大海。 苏大海见茶博士领了许悠悠过来,很是吃了一惊。 “阿妹怎地来了?有什么要紧事么?” 自打上官夫人进了苏家的大门,苏大海便自然而然地改了对许悠悠的称呼。许悠悠也不含糊,当下投桃报李。“阿哥说得不错,我确实有一件要紧事要跟阿哥商量。在家里说总归不方便,所以我才——” 许悠悠欲言又止就止打住。苏大海看上去倒挺沉得住气,若有所思“哦”了一声,随即挥手摒退了茶博士,静待许悠悠下文。 许悠悠的下文说来就来,单刀直入。“想必大哥也知道上官夫人特地跑这一趟是为了接我跟孩子回去。可我这心里老是拿不定主意,就想来问问大哥,以你的意思我究竟要不要回上官家呢?” 苏大海听完,又是一声“哦”。同一个字应出来却是比刚才轻松了许多。“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这还用问么?那肯定是要回去了,阿妹啊,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你婆母的一番苦心哪。” 许悠悠也“哦”了一下,用的则是疑问上扬的语气。“哦?阿哥真这么想么?” 苏大海一时心大,没觉出不妥来。“那当然了,阿妹能跟妹夫再在一起,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这可是一桩美事。” 很好!他就要入套了!许悠悠故意苦恼地叹了口气:“唉,可我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婆母和夫君要是问起来,我带回娘家那些嫁妆还有其他钱物去了哪里,阿哥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呢?” 苏大海一个没提防,蓦地眼皮子跳了一下,半晌才干笑了几声道:“丽娘你这是说哪里话?什么两手空空的?你的那些钱物嫁妆我都让你大嫂替你收着。前头阿爹送你去乡下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给你。不过这回我是记着的,你大嫂收拾好了这两天就送你屋里去。” 嗬,反应够快的。许悠悠不忙不慌,套上再加一个套。“阿哥,我的性情禀性你还不清楚么?这些个身外之物,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我这个人在乎的是情意,我是记恩的,自然也是记仇的。” 这个套,才是真正套住了苏大海的脖子。他顿时慌了一慌,酷似苏贵的那黄豆大的小眼一瞬间全部睁开来,些微的惊恐与警惕。 许悠悠开始慢慢地收紧绳索。“阿哥,你现在还要我回上官府么?” 苏大海咽了一口唾沫,兀自强笑着:“丽娘,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揭不过去呢。大哥从前那是看你无故被婆家赶回家,不了解内情,急火攻心鬼迷了心窍。自你走后,我不知悔了多少次,我还想着等这阵子忙过去,找个机会一定要去乡下把你接回来。” 凭心而论,苏大海这痛心疾首演得还凑合,乍一看有那么点意思。许悠悠想了想问:“既然大哥都打算接我回来了,怎么又把我许给了崔家?那可是个专门搓磨儿媳妇、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难道大哥事先没听说么?” “嗨,别提了,那都是大友媳妇跟你大嫂私自做的主,她们瞒着我把崔家夸成了一朵花。我觉得还是个良配,这才替你许了婚。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苏大海“痛心疾首”演完了,演“受奸人蒙蔽、悔不当初”,这锅甩得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 “原来大哥是不知情的,都是表嫂跟大嫂作的鬼。”许悠悠接着苏大海甩过来的锅,一锅底就要拍死“奸人”。 “不瞒你说,大友表哥还有他媳妇已经让我赶出村子了,就剩下一个大嫂没整治。大哥准备怎么替我出气呀?” 苏大海恨不得扇自己一大嘴巴,这嘴巴怎么就这么快,包袱甩给苏大友俩夫妻就得了,他怎么就把自家媳妇给一并拖下了水? 可事已到此,只能亡羊补牢。苏大海苦兮兮地想把苏仇氏再从水里捞上来,也顾不上前后矛盾,绞尽脑汁地说好话。 “阿妹啊,其实你大嫂也跟我一样,偏听偏信了大友媳妇。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那可不行!”许悠悠立场坚定愤恨不已,“大哥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么你把仇氏给我休了,要么——等我再做回上官家的少夫人,有你的好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一、插刀 说实话,苏大海本就情薄重利,在他的脑子里,除了他自己,其他所有人都可以拿来牺牲拿来交换利益。可是当许悠悠逼他休掉发妻,他却着实有些下不去手。 一则,毕竟十几年同床共枕,多多少少总有些情份。二人共同还育有一女,女儿养到七八岁,冰雪聪明娇俏可人,假以时日必能名声远播,将来定可攀上高门贵府,便是采选进宫也是说不定的。端看云娘,不就是个好例子么?更何况那云娘只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怎抵得上他们一直悉心栽培的映雪呢?可要是他无故休了苏仇氏,势必要招致女儿记恨,那么他辛苦布下的这一步好棋便算是白瞎了。 另外,仇家还有个在长安做官的表亲,岳父仇正于地方上也有些名望,他的大舅仇文青来年还要考进士。这考不上做不了官倒也罢了,可万一他要是入了官场,官家两张口,要整死他一个小商贾还不是分分钟碾死个蚂蚁的事情。 “阿哥有什么好怕的?仇家算什么?别说那没做到官的,便是那做了官的,也不过一个从七品。不要提我公爹了,就是我夫君的兄长也胜过了他。”许悠悠不以为然。 苏大海深以为然,上官家官做得再大又怎么样?他要是落了难,许悠悠肯拉他一把吗? “当然不肯!绝对不会!”许悠悠回答得直接了当爽快利落,“阿哥,我不借机落井下石插你两刀,就已经算我这个妹子对你仁至义尽了。事实上,即使仇家不对付你,我也会想尽方法对付你,不把你弄得酒楼关门倾家荡产我誓不罢休!”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阴狠,苏大海凉飕飕起了一背脊冷汗,惊而失声道:“那你还要我休妻?” 许悠悠理直气壮把手一摊:“因为我想看你们俩夫妻狗咬狗啊。像你们这种唯利是图缺德丧良心的东西,最好是彼此恨得咬牙切齿、互相咬得头破血流,这才能对得起你们当初差一点逼死我的恩德。” “你!你你你——”苏大海骇得都结巴了,“丽娘,我可是你大哥!你嫡嫡亲亲的亲大哥!” “是么?”许悠悠冷笑,有样学样,“大哥,我也是你的亲妹子,嫡嫡亲亲一母同胞。当初你骗我积蓄、把我关在屋里自生自灭,我也没见你顾念过兄妹亲情。” “原来你真就是来报仇的。”苏大海颓然瘫倒在坐榻上,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许悠悠不承认也不否认,由着他自己慢慢琢磨。 苏大海到底是经过事的,他很快就镇定了一些,大脑飞速运转着,寻找一切可以拿来利用的筹码。既然兄妹之情不管用,他还有父母尊亲。 “阿妹,你就算不顾念我,也要想一想阿爹阿娘。爹娘老迈,你把苏家弄垮了,他二老可怎么过活?” “这有什么?你这长子要是问不了,大不了我这个长女给他们养老送终。”这筹码没份量,许悠悠根本不为所动。 苏大海情急,放重话:“你要是吃里扒外,爹娘一定饶不过你,一定会把你这不孝女赶出家门!” “那敢情好啊。”许悠悠随即一副巴不得的表情,“既然他们要长子不要长女,那我也乐得清闲。奉养双亲本来就是为人子的责任。如果实在有一天你养不了了,我也可以私下出点钱,把爹娘送到乡下老家去。反正先前他们也是这么对我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你!——” 苏大海恼羞成怒,伪善的面具彻底撕下,阴恻恻的气息散出来。软的不行,来硬的! “你这个贱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口!你就不怕我捅到你婆母那里去,上官府以仁孝治家,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上官夫人还肯不肯再接纳你这个弃妇!” 哟,狗急跳墙,要一拍两散了。许悠悠一伸手,要告状赶紧去告,悉听尊便。 她这么有恃无恐,倒是出乎了苏大海预料。这将军没将成,却把自己将死在这儿了。苏大海努力挪成活棋,自己给自己下台,鼻孔里嗤笑一声:“苏丽娘,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以为上官夫人宠着你,你就可以别所欲为了?好啊,你尽管回去啊。哼,不过一个不当家不管事的少夫人,自家男人还不向着你,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多大的浪。” 这厮已然黔驴技穷强弩之末了,现在差的就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悠悠大方地奉上自己的光辉战绩,供苏大海观摩参考。 “大哥还没忘了东五村崔家的事吧?我想你应当派人打听过了,只不过这里头的传闻真真假假的,只怕大哥这会子还有些糊涂吧。不要紧,今天我好好地讲给你听。你要崔家悄悄赶早来迎亲,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一二十个壮汉后生,把舅婆家围得跟铁桶似的。可结果怎么样?我照样在那么多双眼睛底下,把你的真婚书换成了我仿造的假婚书。不仅如此,我还能倒打一耙,联合崔家,逼到你门上来。你还看不出来么?崔家只敢跟你要钱,就算我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他们也不敢再起求娶我的心思。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就是我的能耐,我的手段!我落魄乡下做一个乡野村妇,还有这样的本事和能耐。大哥你想,要是让我再一次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我翻起的那一点浪,够不够把你淹死呢?” 在许悠悠话音落下的这一刹那,苏大海仿佛置身冰窖,不,这形容不恰当。应当是置身月黑风高那乱葬岗上,无数碜人的阴气凉气,从脚底板一直蹿到心窝子。心理防线全面崩溃,什么硬的软的筹码利用全都想不到了,只会依本能地跪地求饶。 “丽娘,阿妹!算大哥我求你!大哥搏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求你放过我!只要放过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要我休妻我就休妻,你要我赶走谁我就赶谁,我都听你的!成不成?” 行了,苏大海这个火候算熬到家了。许悠悠微微笑着,把那个问题又拿出来问了第三遍。 “那好,大哥,我再问你这最后一次,你究竟还想不想我回上官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二、条件 如果说许悠悠问第一次第二次,苏大海尚未意识到个中玄虚。那么这第三次,他要还听不出那弦外之音,那他就是个傻子。 苏大海不傻,相反地,他非常地聪明。绝望之后的生机乍现,豆大的小眼里满是狂喜。 “丽娘,依你的意思,你可以不回上官家?” 只要她不回去,靠不了上官府那棵大树。到时候,管她还会不会心怀怨恨,反正对他构不成威胁就是了。 而在许悠悠看来,甭管有什么天大的仇怨,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此脱离苏家的掌控,这才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可以不去上官家,但是大哥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好——” 苏大海第一时间一个“好”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却在冲出口的一瞬间打了个折扣。属于生意人的精明重新回到面上,他特意干咳了几声,然后加着小心试探地看向许悠悠。 “不知道阿妹要我答应的,是什么样的条件?” 休弃苏仇氏?分去一半家产?还是—— 呵,小人之心。许悠悠刻意地放慢语速,吊足了苏大海胃口。“大哥,我这第一个条件就是——” 苏大海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凝神贯注,全神戒备。却听见许悠悠说:“大哥你必须立下字据,允诺从今往后有关我苏丽娘的一切事宜,不管婚嫁抑或其他,都与苏家无关,大哥还有苏家都不得插手。” “就这个?”苏大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好比他做好了剜肉的准备,对方却只轻飘飘地剪了他一根头发。或者连根头发都算不上,写这样的字据于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许悠悠存心惹他着急:“大哥是不是也觉得这要求过于简单了,要不然我——” 苏大海登时心一慌一颤,连忙一迭声抢断:“不不不,这要求好!这要求好。我这就叫人去准备纸笔。” 少时,笔墨纸砚备妥。许悠悠怕苏大海在文字上玩花样,只让他按照自己口述的依样写来。 苏大海也不是省油的灯,写完之后拿起纸来默读了两遍,自觉没有什么问题,这才签名按手印。如此,第一个要求完成。 “却不知阿妹这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苏大海想耍滑头,故意把方向往那不怎么重要的方面引,“阿妹可是想要回之前的嫁妆钱物,这个是肯定的。就是你不提,我也会双手奉还。原本就是寄存在我这里的嘛,呵呵,呵呵。” 睁着眼睛说瞎话,便是小人如苏大海,也有些尴尬了。他尴尬地笑笑,只等着许悠悠反唇相讥甚而狮子大开口,却不料后者竟是又送了他一个大惊喜。 “不必了,大哥。既然你这么爱钱,那些钱你就留着吧。就当我替萍儿给的赎身钱。” “什么?”苏大海二度惊愕异常,霍地一下站起来,嘴边不自觉地就要笑出来,却不敢笑得太开,生怕碍了许悠悠的眼,惹得她反悔。 “大妹这第二个条件,就是要我交出萍儿的卖身契?”他换了个说法,小心翼翼地确认。 许悠悠没有反悔,很干脆。“不错,只要你把她的卖身契交到我手上,我立刻就去回了上官夫人。” 压在苏大海心上的千斤重担顷刻间卸了一大半,余下的一星半点是狐疑。 “你刚才把话说得那么狠那么绝,怎地现在却这么好说话了?” 因为这只是个铺垫,好戏在后头。真心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许悠悠叹了口气:“大哥,你有一句话真是说对了。咱们是一母同胞嫡嫡亲亲的兄妹,切肉不离皮。你还真当我下得了那个手?我不过放几句狠话,出一出心里的怨气罢了。” 苏大海恍然大悟,进而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惭愧来。可惜这惭愧刚起了个头,却又突然被不安所取代。 苏大海不安地瞟着许悠悠:“阿妹,你不会是在耍弄我吧?你不会是要走了萍儿的卖身契,转头又跟着你婆母回家吧?” 许悠悠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苏大海,你这么聪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时候?我如果在耍你,我如果准备回去,何苦还要你写下这字据?我要真回了上官家,凭你也管得着我?” 苏大海一寻思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丽娘要他许下如此承诺,不就是害怕再莫名其妙冒出个“崔家”上门迎亲么?看来她果然是铁了心不肯再回夫家了。也真是奇了怪了,荣华富贵失而复得,她居然甩手不要。 “那大妹以后打算住在哪里?还要住家里么?要不要我去跟阿爹阿娘商量商量,让他们干脆就留你在娘家。” 许悠悠听得出他话里的勉强,这位又在甩锅了。苏家谁做主,明眼人谁瞧不出来?苏大海把锅甩给苏贵苏柳氏,不就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她留下吗? “你放心,我不会赖在家里不走。村里还有一堆人指着我吃饭呢,等这边的事了结了,你就是留我一天、一个时辰恐怕都留不住。” 苏大海忽地记起从老爹苏贵那里得来的消息,不由心思活络起来:“难怪阿妹瞧不上头前的夫家。我听爹娘说,阿妹可是有了大出息,他们说你在乡下寻了一桩好买卖,一天进项不比我开酒楼差。真有这回事?” 心思活络的生意人假作无意攀谈,冷不丁许悠悠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我做什么买卖跟你有关系么?你字据上的墨迹还没干透呢,要不要我打开来再给你看一眼?” 正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到了这一刻苏大海才算彻底地明白过来。原来他这个大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回婆家,她不过就是拿这件事来威胁他。她不仅害怕他再把她乱许人家,更怕他仗着娘家大哥的身份在她红火起来的生意里硬生生插上一脚。 想到这里,苏大海不禁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考虑周详,这字据立得实在草率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三、贪婪 由苏大海这前后种种表现,可以得到这样一个道理——永远不要低估人性之贪婪。 许悠悠并不担心这种贪婪,“大哥若是后悔了,这字据你大可以收回去。” 苏大海盯着许悠悠手里这张纸,小眼蓦地张大,眸中精光连闪。就在左右摇摆之际,脑海中忽地掠过先前许悠悠那狠厉的模样,苏大海平白无故打一寒颤。 算了算了,大妹从小就是个一根筋,又是死过一次的。老人们都说,死过一次,那就是打阎王殿里走了一遭。沾着地底下的阴气,能不惹千万别惹。曾经这话苏大海不屑一听,可如今许悠悠的实例摆在面前,倒叫他不得不相信了。 当下强笑道:“阿妹说哪里话,我们开门做生意做买卖,头一个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就按我们商量好的,等我晚上回去就管你大嫂把卖身契要来。” “那就好。” 许悠悠略一点头,将手中的字据折叠收好,再懒得跟苏大海啰嗦半句,她起身离开。 不紧不慢出了酒楼的大门,许悠悠却没有急着回家。在酒楼斜对面的茶棚里坐了坐,观察了半天终于选定临街阴凉处懒洋洋躺着的那个乞丐。她给了乞丐十个大子,叫他替自己盯紧了富春酒楼的老板她的长兄苏大海。一旦这家伙去到城东某处,什么时候去的,待到什么时候,都要一一来报她。届时,赏钱加倍。 …… 许悠悠布置这些的时间是临近晌午,而小九把打探来的信息带回给上官庭羽就已经是下下午了。那天许悠悠一离开,隔天他们便从崔家别庄搬回了原先在县城的落脚点,所以说话做事都方便了许多,不必再顾忌什么人前人后隔墙有耳之类的。 上官庭羽蹙起剑眉:“你说什么?丽娘找了个人监视她大哥?” 小九应声:“是啊,真想不到少夫人也会做这种事,她以前那么端庄。” 上官庭羽怔了怔,因这“端庄”一词些微晃了晃神。一时间,端庄的苏丽娘、一点都不端庄甚至于油滑的苏丽娘,同样容貌的两张脸,却又是不同表情的两张脸,交替着出现在眼前。 “我还以为把这事告诉她会招她鄙夷,没想到她竟是连本性都变了。”上官庭羽终于能够肯定,如今的苏丽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德性了。 小九好奇:“这少夫人监视苏大海,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你说呢?”上官庭羽不答反问。 小九早就习惯自家少主人的这种尿性,自顾自地开动脑筋细细推敲:“难不成少夫人是想带着她大嫂来个捉奸捉双?” 也许吧,却并不高明。要真是这样,倒是枉费了她身上的那股子聪明劲。“端庄的苏丽娘”终究淡去,彻底变成了油嘴滑舌精乖的那个女子,面容鲜明生动,还有她成功挖苦到他时眼底眉梢那种得意,虽极力掩藏却仍旧恣意张扬。 身为奴仆,小九到达不了上官庭羽的那种思想高度。他纠结的依然是最简单最实际的。“咝,少夫人接下来究竟会怎么做呢?——嗯,没关系,这两天我盯紧了,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 小九自言自语,心痒难耐。可惜作为少主人的上官庭羽却一点都不体谅自己这个贴身小厮的心情。 “不用了,你不必再盯着那边。我有别的事交代你去做。” “啊?不盯了?”小九垮下脸,“郎君先前不是担心少夫人应付不来她娘家哥嫂,怎么这会子又不担心了?” “因为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她早就拿定了主意,根本就不需要我们替她操心。” 上官庭羽依旧保持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面瘫属性以及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欠揍习性。 跟了这么个主人,小九除了认命,也只有暗地里翻白眼吐槽了。翻完了白眼吐完了槽,主人要你干嘛你还得干嘛。 上官庭羽吩咐道:“小九你去打听一下,先前丽娘的大哥将她许的是哪个人家?” 小九嗅出一丝久违了的不寻常的味道,迟疑地道:“那个人家说不定就是受了少夫人娘家的蒙骗,郎君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就——” “就怎样?”上官庭羽眼眸微动,瞥了小九一眼。 小九识相地闭嘴。尽管他打小就跟着上官庭羽,感情也比一般的主仆要深厚。可当面指出自家主人小心眼爱记仇睚眦必报这些缺点,那还不是分分钟找打的节奏。 唉,可怜那些个眼皮子浅的怀春少女,生生就被少主人这张君子温润如玉的外皮假象给蒙骗了。曾经少夫人也是其中之一,但是自从和离以后,她好像明白过来了。 小九蓦地灵光一闪,鬼头鬼脑笑着凑近上官庭羽。 “郎君这是要替少夫人出气么?难不成你对少夫人还那个什么什么——” 肚中没几滴墨水的小九忽然想不起“余情未了”这个词,上官庭羽则是微带嫌弃地把他一巴掌拍出去老远。 “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连个整话都说不齐全。有工夫费这脑子,还不赶紧收拾了打听消息去。我觉得那个人家不是什么善类,哪有上门迎亲非逼着人出嫁,新妇不在,便要带走家里的幼女去做童养媳的道理。” 这话上官庭羽讲得平平淡淡,小九却大吃了一惊:“还有这种事?少夫人家里的幼女不就是——” 要死了,要死了,居然欺负到上官家蕊小娘子的头上,再碰上自家少主人这种脾气,这家人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小九瞄了瞄上官庭羽淡然如水的面色,陡然间振奋了精神,已经有多久没跟着少主人一起干那坑死人不偿命的勾当了?现在想来,还真有些怀念。 如此这般,天生劳碌命的小九马不停蹄,稍作打点就又出发了。与此同时,满怀心事的苏大海也从酒楼回到了苏宅。回家头一桩事,便是找他老婆苏仇氏去要丫头萍儿的卖身契。现下,许悠悠在他眼里就是瘟神一般的存在,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尽早送离了家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四、嫌隙 也许因为听的是苏大海的转述,大嫂苏仇氏对于许悠悠的那一套威胁,并不怎么买帐。 “他爹你也真是,她苏丽娘随便说几句狠话,你就当真了?我看哪,她就是雷声大雨点大,明显是在吓唬我们,想要白拿萍儿的卖身契呢。” 苏大海向来是家里的智商担当,如今被苏仇氏质疑,心中自然不太高兴。“不管她是真能耐还是假吓唬,她如今有上官家撑腰,我们还是少惹她的好。反正我们也从她那里得了不少的好处,把卖身契给她就是了。” “那可不行!”苏仇氏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按照她的理论,已经到手的就是她自己的,将还在别人口袋里的钱挪到自己口袋里,那才算是得了好处占了便宜。 “他爹我想过了,苏丽娘肯定是看萍儿那死丫头在这里过得不如意,这才变着方地想把她赎出去。行啊,好啊,她要赎人就拿钱来!她不是夸海口说在乡下发了财么?想来也不在乎这点小钱。” 苏大海兴趣缺缺,“我已经应了她,你少在这里出馊主意。不要弄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苏仇氏不以为然,“应了又怎样?又不是白纸黑字剁了手给她。你要开不了这口,我亲自去跟她说。她要不肯,大不了我这两天多折腾折腾那死丫头,我就不信苏丽娘忍得了这心?” 苏仇氏用错了一个词——“亲自”。这感觉就好像苏大海就是个马前卒,她才是幕后操控做主的人。这马前卒不管用了,她这个幕后之人才要亲自出来解决。 苏大海越发地不痛快,对苏仇氏也越发地不客气起来。“就你能耐,你这点花花肠子还不够在丽娘肚里摇一摇。” 苏仇氏一见苏大海将自己贬得这么低,一百一千个不乐意。“他爹,你这是怎么了?她有什么了起的,让你这么抬举她?你是怕上官家么?苏丽娘不是说了,她不会回去。她只要不回去,就是扫了上官夫人的面子。没了上官家做后台,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这里喋喋不休的,苏大海越听越烦躁,“你懂什么?我们要是把她惹急了,她一怒之下应了上官夫人。到时候萍儿的卖身契她照样拿得回去,我们还平白地跟她把仇怨结得更深。” 这要在平时,对话进行到这份上,苏仇氏早住了嘴听苏大海的。奈何曾经懦弱的苏丽娘在她脑子实在过于根深蒂固了,尽管这几天在许悠悠手下也吃了几次暗亏,但终究没见识过更厉害的,自然也就理解不了苏大海的这份畏惧。 苏仇氏不屑地撇嘴,还欲再言,不想苏大海耐心耗尽直接飙嗓子骂起来:“你这婆娘叽叽歪歪啰嗦个什么?叫你去拿你就去拿!苏家是我当家还是你当家?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想不想从我这里拿钱去贴你娘家兄弟了?” 苏仇氏被他吼得懵住了,成婚十余载,苏大海很难得跟她这样急赤白脸的,更何况今天还是为了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苏仇氏回过神,不免心中委屈。 苏大海也意识自己话说重了,当下缓和了面色,安抚道:“梅香,我知你一心为我苏家着想。可是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你眼皮子太浅,掂量不清这里头的轻重。” 到了这一刻,苏仇氏依旧不认同苏大海所言,可她知道要再跟丈夫犟下去对自己没有一丁点好处。于是便借势下台,幽怨地望了苏大海一眼:“我掂量不清,你好好讲给我听就是了。你既然知道我一心都是为家里,你怎么还忍心这样劈头盖脸地骂我?” “好好好,是为夫的错了。你先去把萍儿的卖身契取来,我这就送去给丽娘。回来我再好好地跟你——赔罪。” 苏大海语带调笑,捏了一把苏仇氏的肥臀。苏仇氏理所当然地扮娇羞,嗔怪地抱怨了一句,跟着扭腰摆臀往内室收藏契约的地方去了。可走了没几步,忽地心生疑惑,奇怪了,当家的怎么对萍儿的卖身契这么上心?竟是一刻也不能等。 这样想着,她便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苏大海。苏大海一见,立刻催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苏仇氏“哦”了一声,重新转过身去。那埋在心底的疑惑便越发地浓重了起来。 另一边,苏大海得了卖身契,第一时间就送去了许悠悠那里。 许悠悠表示惊讶:“这么快?我还当大嫂会不肯这么轻易就拿出来?” 轮到苏大海惊讶:“你怎么知道你大嫂不肯?” 许悠悠笑了笑:“大嫂什么性情,大哥和我都心知肚明。不过想想还是大哥夫纲振,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也好,我原本还担心,苏家的钱会不明不白就落到了外姓人手里。” 苏大海听前半段还有些尴尬,但这种尴尬随着许悠悠说出后面的那几句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得意。 “这是自然的了,苏家的钱自然都是苏家的,旁人岂会肖想得到。”苏大海说完,特意望了望许悠悠,“原来妹子还是在意家里的,之前那些果然都只是气话。” “那当然了。一笔怎么会写出两个苏字,你说对么?大哥。” “那是那是。”苏大海附和着,继而试探,希望得到许悠悠的再一次保证,“阿妹啊,你要我做的我可都做到了,阿哥没有骗你,你也不能骗我。我们之间的恩怨就算是揭过去了。你可不能再找我麻烦了。” 许悠悠如他所愿,“阿哥你放心,只要你不找我麻烦,我也肯定不再去找你麻烦。”至于别人会不会,那她可就不能保证了。 苏大海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自以为麻烦解决,如释重负地走了。许悠悠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起来。上官庭羽的和离书有了,苏大海的保证有了,就连萍儿的卖身契也到了她手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向上官夫人摊牌。 可是在摊牌之前,她必须再问一问上官蕊和上官信的意思。看他们究竟是要爹还是要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五、选择 古时和离,孩子从来不在成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许悠悠不能这么做。尽管她也知道,要几岁的孩子在父母中间二选一,这本身就是一件挺残忍的事情。 “蕊儿信儿,你们——” 虽然打了无数遍的腹稿,可临到嘴边,碰上那两对黑白分明的眸子,许悠悠立刻就词穷了。 上官蕊因着上次的争执,有些惊弓之鸟,一见许悠悠面露难色,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她扑通一声跪下,泪花儿泛在眼眶:“娘!你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不要回去了,你别赶我们走!” 上官信又被他阿姐吓到,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哇啦哇啦很快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屋子里一片愁云惨雾,云娘走进来,当下不悦,冲着许悠悠皱眉:“阿姐,你又做什么?蕊儿信儿这么乖,亏你也忍心!” 许悠悠除了一脸懵逼还是一脸懵逼,她做什么她?她什么也没做吧。 “好了好了,不哭了。蕊儿乖信儿乖,到姨这里来,别睬你阿娘。”云娘一手搀上官蕊起来,一手搂住上官信。 上官蕊却不领情,径直走到许悠悠面前,怯怯地扯她的衣角:“阿娘,是我错了,你别生我跟阿弟的气,带我们一起回乡下,好么?” 许悠悠登时像被什么刺到了似的,不疼,但是酸得不行。 云娘却释然了面色,“原来你们两个娃娃是为这件事,放心吧,你们阿娘已经改主意啦,她已经准备回——” 亏得许悠悠来得快,一口截住云娘话头:“是啊,我已经改主意了,我一定会带你们一起回乡下,这两天我们就回去。” “什么?阿姐你说什么?”这回换成云娘懵逼一脸。 许悠悠没理她,只关注着两个孩子的反应。上官蕊表情轻松了许多,却未必全是高兴。上官信懵懵懂懂地咬着手指头,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 “信儿,你想说了什么?” 上官信放下手指头,先看了看上官蕊,再看看许悠悠,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娘啊,我们这次回去,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爹跟祖母了。信儿有一点点想爹了,也有一点点舍不得祖母。就一点点,一点点!” 他特意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微乎其微的那一个手势。便是这微乎其微也还是令上官蕊翻了脸,“阿弟,不要胡说!” 上官信骇得一缩头,连忙噤声。 许悠悠忽然有一点想哭了。不知道当年,她自己的爸妈决定离婚时,是不是也曾经对年幼的她,产生过这样的情绪呢?愧疚像一座大山压在心上。 “蕊儿信儿,是娘对不起你们,是娘害你们难过了。” 上官蕊摇头:“阿娘说过,你在家里过得不好,你跟爹都不高兴,所以阿爹才要送阿娘离开。我明白的,阿爹阿娘不高兴,我和阿弟也会跟着难过。阿爹阿娘高兴了,我们一家就全都高兴了。” 这一大段上官信未必全部听得懂,但中心意思他还是抓得住的,在旁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阿娘高兴,信儿就高兴。阿娘难过,信儿也难过。” 那一刹那,许悠悠怎么也忍不住,控制不住地泪如泉涌。上官庭羽你个混蛋,你不配拥有这样一双儿女!你不配,我也不配。 “蕊儿信儿,你们放心。我们虽然离开了上官家,但是等以后阿娘有空了,可以带你们回去探望,去看看你们祖父祖母,还有大伯大伯娘他们,当然了还有——你们的爹。” 云娘听到这里,也是再也忍不住。忍不住牙酸,一个劲地翻白眼。 许悠悠一记眼刀瞪过去:“你也不要在一边干看着,去,上里屋把我给你写的东西拿出来。” “啊?”云娘一个没留神,傻了傻,这里边有她什么事?什么写的东西? “就是些诗啊句啊什么的,我给你写了很多,你慢慢地背。既然崔家已经把你当成了才女,你好歹也要装装样子。等你以后嫁过去了,也不至于露馅。你放心,这都是些新诗,包管谁都没听过。” 这会子,云娘的牙,不仅酸,而且疼。她笑得像牙疼:“阿姐,真是好才气,这才隔了一天,就写了这么多诗。” 云娘挥着那厚厚一沓纸,突然感觉满屋的愁云惨雾全部集中到了自己头上。 死妮子,瞧她那样!许悠悠转悲为喜,又好气又好笑。她应该感谢现在是初唐,自己还能想得出一些后世的诗句,这要赶在南宋,能剽窃的东西可就不多了。 如此,云娘的事解决了,上官姐弟这边也算解决了,接下来轮也轮到上官夫人。 “我知娘亲爱护我如同亲女,可是夫君对我已无半点情意,上官家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许悠悠低眉垂眼地作戏。上官夫人理所当然地挽留,再三打包票,担保自家儿子一定会浪子回头。 许悠悠不动声色祭出杀手锏:“我听说夫君已经觅得良人,听说是——博陵崔家的小娘子。” 然后就听见了上官夫人倒抽冷气的声音,良久才回过神来问:“你听谁说的?真的是博陵崔家?” 许悠悠避过前句,只回后句:“是真的,听说还是主枝,很显赫的一脉。娘亲要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夫君。” 然后,上官夫人又是老半天没吭气,再出声却是歉疚满怀沉痛一叹。“丽娘,是我上官家愧对你们。” 许悠悠扮贤惠前儿媳:“阿娘说哪里话,是我跟夫君缘分尽了,怨不得谁。” 可上官夫人这个视儿媳如闺女的唐朝好婆婆,跟着说出来的话却实在不厚道了。“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你了。我这就把蕊儿信儿带回去,丽娘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好嘛,直接连商量的环节都跳过了,连女人都不当女人是人。幸亏她准备万全。 许悠悠作为难状:“可是夫君他早说过了,他连蕊儿和信儿都不要了。” “小畜生,还由得他!”上官夫人跳起来,骂了句脏话。 许悠悠委委屈屈地递上和离书:“娘亲请看,这是夫君亲笔写下的。” 上官夫人搭眼一瞧,不仅额际青筋迸出,就连着抓着和离书的手都颤得不行。 “畜生,畜生!小畜生真真该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六、割肉 许悠悠当然知道,上官夫人不会真的拿刀去杀了上官庭羽,她只是语言词汇有些贫乏,实在也骂不出些别的。想想也可怜,骂人都不会。 “娘亲你也不要怪罪夫君,他也是没办法。想那崔小娘子还待字闺中,你让她一嫁人就当后娘,人家娇生娇养的小娘子未必情愿。就算她情愿,将心比心,父母双亲也舍不得呀。” 许悠悠一边劝解着,一边尽量自然地将上官夫人捏在手里的和离书拿过来收起来。万一这位一个激动给撕了,那可就划不来了。 上官夫人倒是没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捏不到纸就捏着拳头:“蕊儿信儿可都是上官家的骨血,怎么能流落在外呢?” “阿娘,蕊儿信儿是跟着我,我又不改嫁,怎么算是流落在外?将来等时间久了日子长了,再让他们回来认祖归宗就是了。” 许悠悠咬咬牙,送上官夫人一个大承诺,反正空口无凭,撒谎没关系吹牛不上税。先把这位哄走了再说。上官夫人开始动摇。许悠悠再接再励,“阿娘,难道真的想坏了夫君这一门好姻缘么?” 此事一出,万事ok。上官夫人再不坚持,转头就去纠结其他的。“可丽娘,这实在太委屈你了。你让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过意不去你还不是这么做了,何必再搞这一套虚的?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许悠悠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没说话。 上官夫人倒也不全是虚的,“丽娘,你手上的钱够用么?不够的话,我让人再给你送来。” 许悠悠一听这个眼睛亮了亮,有门!可以借着她再坑苏大海一把。“娘亲放心,夫君不是个绝情的,临去之前给了我一大笔,再加上我自己的嫁妆,过日子足够了。前阵子我大哥让我把钱全投在酒楼,以后苏家的酒楼算我一份。年底还可以分到花红,娘亲不用为我担心。” “是么?你大哥让你把钱都投在酒楼里了?”上官夫人重复了一遍,思量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可曾与你大哥立下字据契约?” 看吧,许悠悠就知道自己看人不会错,这上官夫人再温和再仁义,那也是属狐狸的。既然有人为自己出头,那她这个傻白甜肯定是要当到底的。 许悠悠摆出困惑不解的神情:“娘亲,自家人还要写字据么?难不成,我大哥还会骗我?” “那倒不会。只不过,亲兄弟明算帐,写下来总归要好一些。”上官夫人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便将话题扯开去。 许悠悠心领神会,顺着上官夫人扯开了闲篇,暗地里翘起了二郎腿等着好戏上演。 果然,隔天,上官夫人借着向苏家众人辞行的机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极其沉痛地表达了歉疚惭愧之意,大致是说和离这事情确实是他们上官家做得不地道,还请前亲家多多海涵,天长水远总有相见。将来总有一天,她会把这愧疚补上。苏贵苏大海要是遇上什么困难,大可以来跟她提,只要力所能及,必定责不旁贷。 苏贵苏大海听了这话正乐着,却冷不防上官夫人话锋一转。 “唉,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丽娘。这孩子,性子软,一心总为他人着想。我说每月月初送些钱物过来,可她却怎么不肯。说是投了钱,自家酒楼有她一份子,年底可以分到很大一笔花红,叫我不用担心她们母子的生计。可我叫她拿出契约来给我看一看,她又拿不出来。莫不是怕我担心,编了瞎话在诓我?” 这下子,老爹苏贵堆起满面笑的脸瞬间垮成了豆腐渣工程。苏大海垮得还要更厉害一些,简直是青中带了紫。大嫂苏仇氏这次的脑回路比较清奇,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钱财的损失,而是——奇怪了,苏丽娘那贱人不是说要拿这笔钱来给萍儿赎身,怎么这会子又撺掇着上官夫人来要?是这贱人反了悔,还是根本就是自家男人在她跟前扯了谎? 苏仇氏心里一格登,下意识探究的目光瞄向苏大海。苏大海这一刻正被上官夫人逼得焦头烂额:“苏大郎,丽娘说契约收在你这里,是真的么?可否容我一观,也让我安了这颗心。” 苏大海明白,他已经是骑虎难下,事已至此,再不舍得也要舍得了。他咬一咬牙,把垮成烂渣渣的笑重新拾撮起来:“是的是的,契约确实收在我这里,我这就去取。” 上官夫人神情微微变了变,却只是极快的一刹那。她随即恢复常态,客套道:“如此便烦劳你了。” 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用在苏大海身上最为贴切。许悠悠讲的是没有契约,他如果回说,‘我们自家人没打契要是夫人信不过我这就去补一份’,上官夫人反而不会见疑。可如今他顺水推舟把没有的承认为有的,倒是弄巧成拙显得他做贼心虚了。 上官夫人心中有了计较,苏大海那边则是过了好一阵子才把所谓的契约拿来。 那是肯定的了。他得重新写一份,还要考虑年底花红的比例。太高了自己肉疼,太低了上官夫人那里过不去。其实不管那比例有多小,哪怕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那都是生生从苏大海心上剜去一块肉啊。 苏大海疼得血滴滴的,苏仇氏到了这一刻心神也终于回归到钱上,也终于疼得血滴滴的。她做不到苏大海那门面工夫,肉疼显到脸上,苏仇氏冲着许悠悠横眉怒目的,恨不得咬她一口才甘心。 许悠悠权当看不见,上官夫人细心地在看那份契约。于是苏大海那兀自滴着血的心又一跳一跳地吊起来,生怕她瞧着不满意,要求自己把分成提高。真的不能再提了,再提真的就亏大了! 好在,战战兢兢等来的是上官夫人的一句赞扬:“苏大郎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契约订得条理分明,丽娘投了多少,该分得多少,都写得清清楚楚。嗯,这我就放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七、双雕 上官夫人一说满意,苏大海这才老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微微的后悔,也许他可以再压低一点,哪怕再低一点点也好啊。 至于上官夫人她最后又看了一眼,然后嘴对着那薄纸吹了吹,这才对折起来。 苏大海见状,顿时尴尬不已。上官夫人这是在吹那纸上未干的墨迹呢,未必真的没干,这个动作的用意就是要告诉苏大海,她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揭破罢了。 许悠悠突然想到,那一次她偷换婚书,其实也是冒了险的。刚刚写成的东西,就算墨迹干了,仔细一点依然是能看得出来的。总算当时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笔迹上,竟是谁都没有发现。许悠悠不由地一阵后怕,暗叫一声侥幸。 另一边,上官夫人把对折好的契约递过来。“丽娘。把这契约好好地收起来,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有人欺负了你,一定要写信告诉我。你虽然做不成我儿媳了,但在我心里我永远是你的阿娘。” 如果说之前还是个有意无意的暗示,那么这一句已经接近于赤裸裸的威胁,直截了当给苏家人一个下马威。 不仅苏大海心下凛然,就连大嫂苏仇氏都吓了一吓,赶忙收起自己那副张牙舞爪的恶形。只是等到上官夫人坐上马车离开,苏仇氏终究忍不住。 “大姑好算计,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管,年底端的一笔大进项。这钱大姑可要收好了,将来惹个病啊灾的,可派上大用场。” “胡说八道些什么?丽娘不是也给酒楼出了钱了?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想替许悠悠打抱不平讲公道话的,不是老爹苏贵,却是大哥苏大海。这厮绝对有下文!果不其然—— 苏大海拿十二万分的诚意进入到语重心长知心大哥的角色:“丽娘啊,你肯把钱投在自家的酒楼,大哥心里当然高兴了。可我这高兴之余,还有点沉甸甸。大哥我这是担心哪,这是你全部的家当,你那俩个娃儿将来可都指着这钱过活呢。这要万一酒楼有个经营不善,把钱给赔了,你让我怎么有脸来见你啊。不如——我把钱还给你,你把契约拿给我,这事就这么算了。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这年头有什么比实打实的钱物攥在自己手里更稳妥的?” 既然对方要飙演技,许悠悠哪有不奉陪的道理。她立时瞪大了双眼,义正辞严地驳斥:“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姓苏的,我们是一家人。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怕你赔了我的钱,我和你——共进退。” 老爹苏贵也有些着急,女儿姓苏是不假,可她儿子不姓苏,不管丽娘将来改嫁也好还是独自将子女抚养成人也好,他们苏家的酒楼总是要被外姓人插进来一脚的。这怎么行? “丽娘啊,你大哥都是为了你好,这次你一定要听你大哥的。你要不应允,爹可就要生气了。” 许悠悠叹了口气,“唉,好吧,既然阿爹都发话了,我要不应可就是不孝了。我这就回去列一份清单,把大哥大嫂从我这里拿走的钱还有东西详详细细地列出来。大哥照着单子还我,我把契约交还给大哥。” 顿时,苏大海变了脸色,苏仇氏大呼小叫起来:“什么你还要列清单?你列多少我们就要给多少?万一你狮子大开口讹上我们怎么办?” 苏大海绷着面皮,表情不善语气不善:“丽娘,你可答应过我,不会再找我麻烦。” 许悠悠针锋相对、遑不相让,“大哥,可不是我找你麻烦,是你当面应了上官夫人,这能怪我么?” 儿子女儿剑拔弩张,苏贵苏柳氏有点不知所措,赶忙劝架和稀泥。 苏贵说:“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大海,丽娘什么样的人你会不清楚?她怎么会讹你?丽娘,都是自家人,还要列什么单子?哪有兄弟姊妹之间这么较真的?也不怕外人笑话。” 苏柳氏口拙,只会当个应声虫:“就是就是,嫡亲的兄妹,何必呢。” 苏大海不吭气,许悠悠下最后通牒:“阿爹阿娘,你们就别再劝我们。爹你说的,我可全都答应了。我是个什么人你清楚,大哥大嫂是个什么人你也清楚,总不好叫我太吃亏吧。——大哥,究竟是一次全还我,还是年年给我花红,你看着办,我全凭大哥作主。” 撂下这句,许悠悠自顾自离开。她不怕苏大海夫妻俩不低头,而且事实上他们很快就低头了。 “丽娘啊,单子列好了没?你大哥叫我过来取,早些取了也好早些了结我们之间的这笔糊涂帐。”苏仇氏阴阳怪气的,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到了这地步,许悠悠犯不着再跟她费那嘴皮子,什么也不用说,直接钱物清单甩过去呕死她。 苏仇氏确实呕死了,虽然那单子上没添什么水分,可是自打苏丽娘回了娘家花的每一文钱都记录在册。也亏得这贱人有脑子记。 苏仇氏原本还想来点软的来点硬的,可一想起男人苏大海前一晚的利害分析,比软的她比不过这小贱人的嘴皮子,来硬的又硬不过上官夫人那座大靠山,所以他们这趟注定要在苏丽娘手下吃大亏,不过风水轮流转,早晚他男人会想法子讨回来。 “行啊,我就按大姑这单子回去准备。大姑就等着——数钱吧。” 苏仇氏要走,许悠悠叫住她。“等一下,我还忘了加一样。” 苏仇氏气急败坏:“你还要加什么?还有什么可加的?” 许悠悠理直气壮:“我忘了萍儿的卖身契,她是我的陪嫁丫头,自然也算我的嫁妆,我要把她带走。” “什么卖身契?什么你的嫁妆?”苏仇氏正要开嗓子对吼,却突然气焰全消,“你说什么?萍儿的卖身契?不是给你了么?” “什么给我了?什么时候给我的?”她不吼,许悠悠吼,把苏仇氏俩耳朵吼得嗡嗡地响,“我不管,萍儿我一定要带走!你不肯,我去找大哥说去!” 苏仇氏没再作声,她已经顾不上许悠悠,嗡嗡作响的不只耳朵,还有脑子。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天晚上的画面,那天苏大海说“你先去把萍儿的卖身契取来,我这就送去给丽娘。”他当时的神态表情。 而许悠悠则在一旁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唇边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这就是她一箭双雕计划里要射的第二只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八、怀疑 一整天,苏仇氏都在怀疑。怀疑自家男人苏大海这段时间说过每一句话、做过的第一件事。还有他每一次看萍儿的眼神,以及曾经自己搓磨萍儿时苏大海不经意为她求过的情。 越回忆这心里就越是不安生。其实苏仇氏大可以明刀明枪去质问苏大海,你凭什么扣下萍儿的卖身契,是不是动了心思要纳小妾养外室?如果她这么做,许悠悠设下的这个圈套便不攻自破了。 可是苏仇氏不敢,她娘家的实力还不够,不足以让她在苏家全然的作威作福撒泼耍横。如今,苏大海瞒着她,说明还顾念着她的颜面。如果她冒冒然撕了苏大海的脸,他真就破罐破摔把那狐狸精大明大方地娶进门,届时自己除了哭一场闹一场又还能怎么样呢? 嗯,最好还是旁敲侧击,先给他上点眼药,提个醒。如此,苏仇氏打定主意,抬眼去看灯下的苏大海。 苏大海正在算帐,算被许悠悠刮去的这一笔还有崔家跟催债鬼一样追着要赔偿的那一笔。这越算越头疼,越算越窝火。 冷不丁苏仇氏开口了:“大海,这几天阿爹阿娘老在我跟前唠叨。” “哦?他们又唠叨什么了?”苏大海有些心不在焉。 苏仇氏尽量装得满不在乎,“还不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苏家到现在也没个带把的继后香灯什么的。我估摸着,该是瞧见丽娘带回的小崽子,又眼热了呗。” 苏大海还没醒过味来:“他们说你就由着说吧,认真起来,也怪不得他们。” 苏仇氏叹一口气:“唉,也怪我不好,进门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了,又还是个丫头。” 这话题算是老生常谈,苏大海依着惯性劝道:“丫头怎么了?我看映雪将来会有大出息,说不定我们苏家的富贵全都要指着她呢。” “可是她终归不是男儿。”苏仇氏小心翼翼留意着苏大海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要不然,大海,我作主给你纳个妾吧,总要给你留一个血脉不是?” 苏大海一惊一震,立时仰脸看向苏仇氏。她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 苏仇氏见状,心下凉了半截。她真的没有猜错,这男人当真——起了外心。 “其实,大海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给你纳妾本也应该。可不管怎么说,我从前也是我爹娘的掌上明珠,你还记得我爹娘将我许给你时嘱咐过你什么?还有我京都的表兄,小时候我们感情最好,他是最见不得我受委屈的。所以大海,你要看上了什么人,一定要来告诉我。好歹我才是你的正妻,我得给你把把关不是?可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进到我苏家门里来,到时候可叫我们母女往哪里站呢?” 苏仇氏温柔贤惠讲完这一段,苏大海面沉如水,心中得出了结论。 她果然,听到了风声! 这一夜,夫妻俩同床异梦。一大早起来,心思沉重的苏大海一头碰上了小妹云娘。 “大哥起得可真早。”云娘言笑晏晏。 “阿妹,也早。”苏大海心有旁骛。 云娘疑惑,“怎么了?大哥脸色不好,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 苏大海没搭理她,正要走过去,忽然脚下顿了顿,“阿妹,你这几天都在家里,没出去过?” “嗯,我都在家里,没出过。” “那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来找你大嫂?又或者你大嫂这几天出去得勤么?” “大嫂,我倒没留心。不过她那两个丫头倒是老出去,一回来就拖着大嫂到屋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哥,你也要管管她们,这哪里还有个奴仆的样子?” 云娘抱怨,苏大海根本没耳朵听,猜疑又印证了几分,脸色越发难看地出了门。云娘一头雾水,望着躲在拐角墙后的许悠悠。 “阿姐,你作什么鬼?你怎么知道大哥会问起大嫂?还非要我一大清早在这里堵他。” 许悠悠微笑不语,苏大海的反应她很满意。 稍晚一些,先前被许悠悠收买了的乞儿寻上门来。说是苏大海一出门就直奔城西某宅,在里面却只待了片刻工夫,一个小妇人将他送出了门。那妇人小腹隆起,好像怀了四五个月的身孕。苏大海对她十分着紧,再三吩咐旁边的丫头,一定要好生侍奉。临了他还对那小妇人说:“你不要担心,我最早后半晌就会来接你。你把东西收拾好,等我就是了。” 许悠悠听完又问那乞儿,是否确定苏大海说的是最早后半晌。那乞儿胸脯拍得砰砰响,再三保证说自己听得真真的,绝对不会出错。 许悠悠微一点头,心想苏大海这厮来得可够快的,稍有风吹草动,立马撒丫子走人。成!咱们就来比比,到底谁更快! 事不宜迟,许悠悠拿钱打发走了那乞丐,随后就到了苏贵苏柳氏屋里。 “阿爹,阿娘,不好了,要出事了!” 苏贵因着一连串的事情,对许悠悠已是心中不喜。却又不敢明着得罪训斥,只得拉着脸道:“又怎地了?丽娘,你就不能消停一天么?” 许悠悠辩解:“阿爹,这回你可冤枉我了,这回我可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和娘、为了大哥、为了咱苏家的头等大事来的。你要不乐意见我,我走就是了。 她作势要转身,苏柳氏一把拽住她。“丽娘,你爹就是这个脾气,你是亲闺女,他怎么会不乐意见你呢?——快,给娘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着急忙慌的。” 那边厢苏贵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跟在苏柳氏后头催促。 许悠悠看看苏贵,又看看苏柳氏,神秘一笑。接着仍是转身,去到屋门那里。先探出头往走廊外头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实没人以后赶紧把门关上。又拉着苏贵苏柳氏进了里屋,这才压低了声线道:“阿爹阿娘,这件事呢,有一半是好的,一半是坏的。你们先要听哪一半?” 苏贵给她撩得有些光火:“跟我们面前,你卖什么关子?要说就说,不说拉倒!” 许悠悠作无奈状:“好吧,那我就先说那好的一半。爹,娘,恭喜你们了,你们就要抱孙子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八十九、威胁 话说那苏贵原本打定了主意,不管许悠悠说什么,他都要骂她大惊小怪。闺女不是从前了,这两天行事待人忒不地道,尤其当着上官夫人,都没给他这阿爹留什么面子。 于是他话都没听清,便嗤之以鼻:“嘁,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好恭——” 可怜那苏贵“恭”字说了一半,突然明白过来了,张开的嘴再也闭不上,黄豆小眼睁得滚圆滚圆,兀自不敢相信。“他娘,我是不是听岔了?丽娘是说,我们——要抱孙子了?” 苏柳氏亦是惊喜不能再惊喜,“是啊是啊,他爹你没听错,丽娘就是这么说的,想不到他阿嫂真的又怀上了!” 许悠悠撇嘴,“阿娘,你弄错了,怀上的不是大嫂,是大哥养在外头的小娘子。” “什么?外头?” 苏贵和苏柳氏互视一眼,彼此喜气洋洋的面上不约而同加了一丝忐忑。苏贵开口:“你大哥在外头养了人?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许悠悠把手一摊:“大哥敢让你知道么?你这嘴又不严实,万一在大嫂露了口风,咱们家还不乱套了。” 苏贵被她一抢白,心中不悦,当即反问:“那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大哥会告诉你?” 许悠悠早有对策,回说自己某天上街买东西,无意中撞见的。 “我也晓得大哥的苦衷,也一直帮他瞒着,没声张。可巧今早我听见大嫂的丫头喜儿桂儿躲一边嘀咕,说什么主母已经约好了娘家人,后半晌就去城西找那贱人算账。我两下一琢磨,大哥养外室的宅子可不就在城西么?难道——” “她要去城西找人算账!”苏贵不自觉地接过许悠悠的话头,霍地一下站起来,捶着拳头跺着脚,“坏了,要出大事了!” 苏柳氏迟疑:“不至于吧,好歹那是大海的骨肉,她怎么敢胡来?” “怎么不敢?”苏贵瞪着眼珠子忿忿地,“那婆娘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清楚我清楚!心狠着呢,怀着身子的人那可是比细瓷还精细,只要那婆娘稍微缺个德使个坏,肚子里的娃娃可说没就没了。” 许悠悠深表赞同:“对啊,我就怕大嫂存的是这个心思,这才赶快来跟爹娘你们商量。”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苏贵急得团团转,跟着猛一抬头,“你大哥呢?” 许悠悠摇头:“不知道啊,我找过了,家里不在,酒楼也不在。唉,偏偏这节骨眼上找不到大哥!” 她咂嘴叹气,苏贵慌得快要喘不来气。苏柳氏出主意:“要不然,他爹,我们一起去劝劝阿嫂?” 苏贵呸她,“啐,那婆娘肯听我们劝?没的豁出老脸还碰她一鼻子灰。” 许悠悠支持苏贵的意见:“没错,这事阿爹阿娘最好装糊涂,大哥瞒着大嫂就是不想跟她正面起冲突。大嫂的兄弟不是马上要考进士了么?万一他考上了做了官,我们家还跟大嫂撕破了脸,那可怎么得了?” “是是,阿女说得对,是这么个理。”苏贵联想一下那有可能发生的场景,拿手背擦了擦额际的冷汗。擦完了汗,这老小子突然地灵机一动,随即换了张脸换了个口气,些许谄媚地:“丽娘啊,我看你是个有见地的,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许悠悠很爽快,一不推脱二不拿乔:“依我看,这事情说难办也不难办。这大哥不是把事情瞒着大嫂跟你们,而大嫂又瞒着你们跟大哥。左右,你跟娘都是不知情的。不如就由你们两个不知情,抢在大嫂之前,悄悄地把人接走,另外安置个妥当隐密的地方。这样,大嫂拿不到人抓不到证据,她想闹也闹不起来,而大哥也能摘干净自己,在大嫂跟前落个清白。” 她这里话音刚落,苏贵立马拍巴掌叫绝:“妙啊,这主意好,我们家丽娘就是聪明。” 许悠悠顺着他的话接道:“阿爹,我这次立了这么大功,你要怎么赏我?” 苏贵一愣,小眼一眯,跟着口里笑道:“阿女啊,你不是说你在乡下发了财,嫁妆什么的你哥也都还你了,你现在财大气粗,还在乎你阿爹这点小钱?” 哼,还真是有其子必有其父。许悠悠给他吃宽心丸:“阿爹放心,我不问你要钱。我只想你给我写个保证文书,保证以后不会做我的主,将我胡乱许给别人。而且我以后的一切,都与苏家无关,苏家任何人都不得插手管我的事情。” 打死苏贵也想不到许悠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不是赤裸裸地在挑战他的父权权威么?苏贵当下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混帐!我怎么能给你写这种东西,你还当不当我是你阿爹!” 老小子当真是气坏了,还没有过这样吼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的。许悠悠也不在意被他喷了一脸口水,一迳平淡漠然:“阿爹要是不肯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惹阿爹发火,是我的不对,请阿爹不要放在心上。” 道了个没什么诚意的歉,许悠悠甩袖子要走。苏柳氏着急:“丽娘,你要去哪里?你还没告诉我,你大哥那外室住在城西什么地方。” 许悠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阿娘等大哥回来,自己去问他好了。” “可你大哥还没回来,你大嫂后半晌就要去了。丽娘,时辰不等人哪!” “那又怎么样?”许悠悠冷笑。 苏柳氏抱最后希望:“丽娘,这可是我们苏家的长孙,你可不能不管!” 许悠悠当她说了个好笑的笑话,“阿娘,我为什么要管?等到哪天阿爹学着大哥,不管不问又把我许了人,我就又姓了人家的姓,苏家的长孙,苏家自己管呗。” 苏贵肺都要炸了,在一边骂骂咧咧的,什么忤逆什么不孝女,想起什么骂什么。 许悠悠没耳朵听他的,径直向外,走到门边又刺激了一下苏柳氏。“阿娘,还没生出来,你怎么知道是孙子?不过,我听说,郎中诊的倒是男脉,恐怕八九不离十吧。” 于是,苏柳氏彻底给刺激疯了。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这话一点不假。急了疯了的苏柳氏一把揪住苏贵:“他爹,你还愣什么?还不给丽娘说句软话?” 苏贵老早也后了悔,表面还装得不情不愿的:“冤孽冤孽,大海早说你是个白眼狼,我还不相信……” 许悠悠打断他,一针见血:“阿爹,你要写就写,不写拉倒!你弄弄清楚,是你求着我,不是我求着你!” 苏贵一噎,连忙住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中计 其实苏贵这份保证书,就目前而言,要不要是无所谓的。有上官夫人撑着腰,苏贵苏大海投鼠忌器,绝不敢明着胡来。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知道隐患埋在这里,却不把它拔出来,这不是许悠悠的行事作风。 ”阿爹,你也别怪我大逆不道,我这是有备无患。都说纸里包不住火,大嫂迟早会知道是我给你们通风报信。你们住一个屋檐下,总是一家人,大嫂拿你们没法子,肯定要来寻我的晦气。我可没忘了,上回崔家也有大嫂在里头牵的线。到时候阿爹你还有大哥,自觉亏欠了大嫂,耳根子更加的软,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可不就冤枉死了?” 苏贵没搭腔,也不晓得是听进去了,还是不以为然。管他呢,许悠悠不在乎。又不是真的父女,更何况这便宜爹对自己也不怎么样。 一手接过苏贵递过来的保证书,许悠悠随即就报出了具体地址。苏贵、苏柳氏以火烧房梁的速度健步如飞地往外奔。跑到一半又回头,原来是要回来拿钱。 苏贵朝着许悠悠没好气:“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出去,我要锁门了。” 德性!不就是怕钱财露白,闺女会眼热。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个模子出来的小人嘴脸! 许悠悠抬脚准备走,不想苏贵那老小人又叫住她。这回态度好多了,却是发现许悠悠还有利用价值。 苏贵让许悠悠在他们走后多留心大房一点,要是苏仇氏提前出门,千万要拦她一拦。 许悠悠满口答应,待苏贵苏柳氏走后,却是回了自己的屋子有条不紊地收拾起行装来。 苏仇氏压根就蒙在鼓里,有什么好担心的?要说唯一的变数,应当是苏大海。这会子,他十有八九正满城地给那小老婆寻找新的住处。就怕他找得快,提前来接,倘若正好遇上苏贵两夫妻,这文章就做不起来了,实在有些可惜。 然后事实上,找房子这种事,无论古代现代,一般都没那么容易。苏大海看了几处,都不甚满意。直耗到下下午,他抬眼一望天色,知道今天是没指望了。 本打算先回酒楼,可一想起云娘早上说的话,苏大海怎么也踏实不下来。思前想后,索性破些财,先把人接出来,暂时安置到客店也好。其他的事情,再慢慢地从长计议。 主意已定,他便不再犹豫,尽可能快地赶到城西外宅。这时,已近黄昏。苏大海抬手欲敲门,却发现那门板竟是虚掩着的。他顿时心头一跳,急急推门而入。院子里静悄悄的,衬得他的脚步分外浮躁。。 “巧巧——巧巧?” 苏大海提着音量,连着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再进到屋内,四下一打量。屋子是空的,榻上榻下一片凌乱,衣服被褥都没有完全带走,可见这屋里的人离开得有多么匆忙和狼狈。 那一刻,好比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苏大海心下顿时凉了半截。他到底来迟了一步,想不到那狠心的婆娘连这半天都等不及了! …… 已近黄昏,晚饭时刻,苏宅却是格外的冷清。老泰山做寿,苏大竹陪着新媳妇回娘家去了。然后,饭厅里,就只有苏仇氏、云娘以及许悠悠母子三人。苏大海不在,苏贵苏柳氏也不在。 这苏大海缺席,倒是常事。可那两个老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到现在也不回来? 苏仇氏心里有些犯嘀咕,云娘不耐烦:“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既然小姑子都发了话,苏仇氏乐得顺水推舟,当即吩咐丫头端菜摆桌。那两个老东西要气,找他们宝贝小闺女气去。 许悠悠趁着空档跟苏仇氏辞行,苏仇氏巴不得她赶紧滚蛋,竟是连句场面上的挽留话都没肯说。倒是萍儿捧着汤碗的手颤了一颤,苏仇氏习惯性地开骂,什么死丫头当心着点,要是泼了汤打了碗仔细你的皮,诸如此类的。 许悠悠不悦:“大嫂,萍儿已经算是我的丫头了,跟你们苏家没关系。麻烦大嫂对我的人客气点。” 带她走这件事,许悠悠并没有提前知会萍儿,萍儿听了这话理所当然地愣住了。 她的愣神,看在苏仇氏眼里,却有另外一番解释。呸,贱丫头,以为攀上主人就能翻身?幸亏自己反应快,就坡下驴把这贱丫头当场就送给了苏丽娘。苏大海骗走了卖身契又如何?只要苏丽娘将人带回了乡下,她倒要看看他预备怎样从他这个难缠的妹子手里要人。 苏仇氏想象着兄妹俩狗咬狗的画面,正暗暗得意着,冷不防“狗咬狗”的男主角一脚踏进饭厅。 “大——大海?”苏仇氏下意识慌了一慌。 她的些微慌乱,落在苏大海的眼里,也有了另外的解释。凉透了的心底早就在回来的路上,噌噌噌地生出一股又一股的邪火来。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大海当下阴着脸寒着眸,三步并作两步走向苏仇氏。 苏仇氏这里已然定了心神,带着笑同样迎上去:“他爹,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话没问完,人到跟前。就见苏大海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右手扬起来带着劲风,狠狠地扇了苏仇氏一耳光。 “啪!”极清脆响亮的一声。 苏仇氏猝不及防,被他打得眼冒金星,半天半天才缓过来,捂着脸颊尖声叫道:“苏大海,你疯了?!好好的,你打我做什么?” 对啊,好好地他打她做什么?厅里其他人也是一样的目瞪口呆,只有许悠悠一脸淡定。云娘忽地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记起许悠悠曾经答她的那句话—— “我的好妹子,不是我现在冲上去扇仇梅香几个耳光就算是帮了萍儿。报恩不是这么报的,不过你放心这一巴掌我会讨回来,要不了多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一、讨回 如果说今天是变相地在为萍儿讨回公道,那么苏大海的表现应当算是非常的给力了。 “说!你把巧巧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苏大海一把揪住苏仇氏,凶狠得面目扭曲,几近狰狞。 苏仇氏从未见过苏大海这般疯狂的模样,顾不上愤怒委屈,一迳地心怯:“他爹,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巧巧?谁是巧巧?” 她的示弱,在苏大海看来,就只是欲盖弥彰的狡辩。 “都到了这节骨眼,你还想赖?你这妇人还真是——恶毒!” 对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余年的女人,苏大海突然控制不住地厌恶,厌恶得碰都不想碰,毫不留情地一甩手将她掼出去。 苏仇氏防备不及,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肘、脚踝处都是一阵阵的疼痛。然而,更让她疼的是苏大海此刻看她的眼神,她没有办法相信这个与她同床共枕十余年的男人有一天会用如此陌生而冷酷的眼神看自己。 “他爹,你究竟是怎么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泣声质问。 苏大海怒极反笑,“你做错了什么?仇梅香,你错的地方多了去了,单是无所出这一条,就够我休你一百回。你还善妒,把弄手段,逼得我爹娘不敢给我纳妾,这也就算了。好,我在家里容着你顾着你,可你偏偏得寸进尺,连我偶尔养个外室你都容不下,仇梅香你还真把我苏大海当成凭你们仇家拿捏的软蛋?!” 这话苏仇氏未必全部明白,可有一点她听得真真切切寒入心扉。“什么?苏大海!你还真敢瞒着我养外室?” “我养外室怎么了?”既然窗户纸捅破了,苏大海撕破脸,朝着苏仇氏嗤之以鼻,“难不成我还要守着你过一辈子?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老成了什么德性。老了丑了是一回事,连个蛋都难得下一颗,你还想让我们苏家断子绝孙不成?” 苏大海越说越粗鄙越说越难听,喜儿桂儿已经快要忍不住,在那里挤眉弄眼强行压着笑。厨娘兴婶闻讯而来,“大郎,怎地了?好好地干啥发这样的火?” 她这一发问,倒把苏仇氏三魂六魄唤归了位,那一瞬间,所有的难堪、羞恼均都转化成对苏大海的恨意。“啊啊啊,苏大海,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她从地上爬起来,尖叫着扑向苏大海。苏大海本能地后退,躲闪。“我告诉你仇梅香,你最好快把巧巧交出来,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好歹,我绝饶不过你。” “什么?那小狐狸精都怀上了?苏大海!我跟你拼了!”苏仇氏在他格挡的手臂间又跳又蹦,伸长了胳膊要拿指甲去挠苏大海的脸。苏大海一个没留神,左颊划出一道血印子,他立马火冒三丈,反手又给了苏仇氏一巴掌。 这下子,苏仇氏两边脸都肿得跟馒头似的,可人却是越打越精神,恨恨地吐一口血唾沫,随即欺身上前,再一次缠住苏大海。 苏大海虽是个男人,力气上胜一筹,但吃亏就吃在矮小精瘦,而苏仇氏则又肥又壮。这二人扭打在一起,不过是你打我一拳,我咬你一口,你揪我衣领,我撕你衣袖,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舍不相伯仲。 兴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兴婶跺着脚:“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他贵大哥贵大嫂偏偏又不在——” 这时候,外头有人搭话:“老妹子,喊啥呢?老远就听见你这嗓门了。” 兴婶如获救星:“他贵大哥,你可终于回来了。” 苏贵刚办成了一件大事,心情正好,笑哈哈地走进来:“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怎么了这是?——” 语音未落,触目所及,苏贵眼珠子下巴掉一地,吓得声都喊变了调,跟捏着喉咙老太监嗓似的:“怎么了——这是?!” 那厅里二人置若罔闻浑然忘我,战斗依旧进行得如火如荼。分不清,是苏大海把苏仇氏打在了地上,还是苏仇氏把苏大海打在了地上。 苏仇氏披头散发,肿成猪头三的脸;苏大海披头散发,挠成猪头三的脸。苏仇氏腿差点被踹瘸了,苏大海袖子扯烂半边小臂上白花花血丝丝几个大牙印。 苏大海怒吼:“仇梅香,你这个毒妇!” 苏仇氏回骂:“苏大海,你这个畜生!” 苏仇氏抓住苏大海头发,苏大海抓住苏仇氏头发,两个人一起拽,两个人一起被拽得歪了脑袋,一起疼得龇牙咧嘴。 婆婆苏柳氏看傻了,看呆了,整个一六神无主。公公苏贵就是兴婶的复读机,跺着脚嚷嚷着:“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 不过他这复读机总算升级进化,跺完了脚还晓得去拉架。可惜,拉不开,还挨了一手一脚,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苏柳氏护夫心切,冲上去:“他爹你没事吧?” 苏贵给她一顿喷:“你问我干嘛?赶快呀,把他们两个分开。——还有你们,都别傻站了,赶紧上来帮忙!” 云娘脚下动了动,可再一瞧那战况惨烈,挪出去的步子又退回来。许悠悠反正站得是固若磐石,萍儿想上前也被她拽住了。 另外两个丫头喜儿桂儿碍不过面子,出人不出力,在外围假意劝着架。总算兴伯兴婶还有一片真心,迎难而上,再加苏贵俩夫妻,四个人一齐加油,到底把苏大海和苏仇氏强行拉了开来。 老爹苏贵捂着不幸被再次误伤的小肚子,又疼又气:“儿媳妇,大海,你们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苏大海余怒未消:“阿爹,你别管!她今天要不把巧巧交出来,我跟她没完!” 苏仇氏遑不相让:“来啊!苏大海!没完就没完,我还怕你怎地?” “巧巧?”苏贵愣了愣,跟苏柳氏对望了一眼,扯着苏大海往旁边一点,低低地问,“你说的这个巧巧,是不是你养在外头的那个巧巧?” 苏大海也愣了愣,脱口而出:“爹,你怎么会知道巧巧的事?” 苏贵彻底明白过来,一拍巴掌:“坏了,这误会大了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二、误会 其实误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误会解开那一刹那,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尴尬。 苏大海偷眼瞄一瞄苏仇氏。原来带走巧巧的不是她,他根本怪错她了,还把她下狠手打了一顿,好像自己还骂她不下蛋的母鸡什么。顿时愧疚后悔袭上心头,有心说两句软话。可视线一接触到苏仇氏那张脸,肿成肉包子也就算了,偏偏眼泪鼻涕把面上涂抹的铅粉胭脂糊成一团一团的,纠结在已然起皱的皮肤上,红红白白的,苏大海克制不住地一阵阵恶心,连忙撇开了目光。 苏仇氏被这一波三折的彻底搞疯癫了,一个人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叨叨咕咕念念有词:“呜呜,你们苏家合起伙来骗我一个,呜呜,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苏贵很无语,苏柳氏也很无语。苏贵给苏柳氏使了个眼色,苏柳氏弯腰去扶苏仇氏:“他大嫂,先起来说话。” 苏仇氏没理她,用力甩了苏柳氏的手,兀自号哭不已。 苏贵无法,只得去看儿子苏大海。苏大海这会子脑子已经转过弯来,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把那问题又问了苏贵一遍。 “阿爹,你是怎么知道巧巧的事?” 苏贵挠挠头,心想都闹到这份上了,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我是听说,他大嫂已经摸清了你那外室的住处,这就要带娘家人过去。我怕万一碰上了有个好歹,所以就跟阿娘提前把人带了出来。” 苏仇氏虽然嘴上在哭,可耳朵却没闲着。一听这话立刻蹦起来:“胡说!这小狐狸精的事我今天才知道,你少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她凶形恶相的,苏贵有点冤枉:“我怎么晓得?都是丽娘告诉我的啊。” 一句话揭开真相,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许悠悠身上。 苏仇氏总算找准了仇人,这就要来拼命。“好哇,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在作鬼!敢这么害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把戏被戳穿,许悠悠一点也不紧张,不闪不避轻轻松松地:“大嫂,你真是不知好歹,怎么是我害的你?是我怂恿我大哥在外头养小娘子的?是我弄大了那外室的肚子?是我把你打得趴在地上起来?” 苏仇氏已然掐上许悠悠脖子的双手蓦地停住,许悠悠笑了一笑只伸两个指头把她的手推开,“认真说起来,大嫂你应该感谢我。这家里所有的人都把你当个傻子似的在骗你,只有我,是真心想让你活得明白些。要不是我,你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在我那好大哥的心里,你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生不出蛋来的不值钱玩意。” 所谓字字诛心,不外如是。被扎了心的苏仇氏立马调转枪头,牙齿咬得嘎吱作响,那目光恨不得真就能化出一柄柄小刀来,“苏大海你给记着,今天的事我们没完!” 苏大海蓦地心下一寒,却不是因为苏仇氏,而是突然想起了许悠悠那天说过,像他们这样唯利是图的夫妻,最好是狗咬狗,互相恨得咬牙切齿、彼此咬得头破血流,这才对得起他们当初差点逼死她的恩德。 这个丽娘,竟是一句都不曾食言! …… 该戳穿的都戳穿了,该表演的也表演完了,曲终人散。 苏仇氏放完了狠话,不知怎地悲从中来,再一次捧脸大哭,哭着跑回卧房,扬言要收拾包袱回娘家。喜儿桂儿面面相觑,慢了一拍才喊着“夫人、夫人”地追出去。 苏大海有样学样,也对许悠悠放狠话:“苏丽娘,你也给我记着,今天的事我们也没完!” 许悠悠作出一副“小女子怕怕”的胆小模样:“大哥你可不要吓我,我这个人不禁吓,万一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你不要后悔。” 苏大海嘴皮子不易察觉地哆嗦了一下子,一肚子的窝囊气终究没敢发出来。色厉内荏最后横了许悠悠一眼,然后也离开了。这后院失火,有的他头疼的。 老爹苏贵毫无保留地站在了儿子这边,痛心疾首不停地数落着许悠悠。许悠悠听得不耐烦回了他一句:“你还好意思怪我坑自己大哥大嫂,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他们把我往死里坑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苏贵被她气得差点心肌梗塞,捂着胸口使劲地骂不肖女,不肖女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许悠悠说:“行,没问题,你要我走我立刻就走。可现在天黑了,外面宵禁了,我们母子三人要是被那巡夜的捉了去,你就不怕传到上官家那里,你不好交代吗?” 苏贵很怕,拿许悠悠完全没办法,只得哼哼唧唧半推半就地由着苏柳氏把他拖走了。 终于,真真正正的曲终人散。 这幕戏,幼子上官信原本看得挺乐呵,可到临了却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坦。他伸出小手拽了拽许悠悠的衣裳:“阿娘,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我想回家。我想太舅婆,想王家小婶婶还有小虎哥。就连凶巴巴的阿牛哥和他阿娘朱婶婶,我都有一点想了。” 长女上官蕊跟在后头连连点头。 是啊,大家都想回去了,清泉村那里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那里,才有真正的关心,真正的爱护,真正关心爱护他们的——亲人。 许悠悠打起精神:“信儿蕊儿,你们不要着急,我已经全都收拾好了,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回去。” 小妹云娘生出些许别离之情:“阿姐,你要保重。若是碰上什么难处,叫人捎信给我。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 许悠悠点一点她的俏鼻:“你啊,把自己的事情要顾好,一定要给自己找个好人家。崔家不行就换别家,千万别傻得去做什么外室。要是碰上什么难处,你也要捎信给我,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你的忙。” 云娘眼圈有点红,怕花了妆,连忙偏过头,吸着鼻子帕子沾着眼窝,直说着“阿姐讨厌”。 丫头萍儿仍是七上八下怯怯地:“丽娘子,你真的会带我一起走么?” 许悠悠第一时间没开口,拉过她的手撂起她的袖子,那小臂大臂,很多的伤口。有掉了痂颜色转成浅淡的,也有刚刚结成疤还没长结实的。没有疤的地方,也有被人拿手掐出来一块一块的青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三、回报 尽管已经一报还一报,整得苏仇氏七晕八素,可一见到萍儿遍布的伤痕,许悠悠依旧恨得牙痒痒的。 萍儿却说没关系,她不记恨任何人,这都是她该受的。身为奴仆,做不好本份,被打两下骂几句没什么了不起。只要忍下去受下去,老天会降下回报。这不,许悠悠不是来带她离开了吗? 这话说得许悠悠差点翻脸,她死了那么多脑细胞一环扣一环的,结果这一切都成了老天的回报?呸,要是她没穿过来,苏丽娘坟上的土都堆老高了。她留下的这对孩子,逆来顺受的萍儿,谁能给他们回报? 当然了,这些跟萍儿讲了也白搭,根本三观不合,谁也理解不了谁。 许悠悠省下力气,化郁闷为食量,招呼云娘、两个娃儿还有萍儿,将那一桌好饭好菜一起分享了。至于傲娇跑回房间的苏仇氏、苏贵他们半夜会不会饿得慌,这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吃饱喝足,一夜无梦。第二天,就是启程的好日子。除了云娘,苏家无一人送行。 许悠悠这一群人倒是喜气洋洋的,跟街上找好了牛车,包袱搬上去,萍儿带着上官姐弟先行上了车,许悠悠最后跟云娘挥手作别,这时兴伯兴婶从大门里头别别扭扭地出来了。出来以后还不忘向门内回看一下,像是生怕被发现似的。 许悠悠叫他们:“兴伯兴婶——” 那两位应得尴尬,尴尬地搓着手笑笑,到底兴婶爽利些:“丽娘啊,我们来送送你。” “多谢兴伯兴婶了。” 兴伯兴婶被谢得更加尴尬,“那什么,丽娘,你一路保重。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我们肯定是希望你好的。要有什么我们做得不周到的,你千万担待着,别记恨我们。” 许悠悠一怔,良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哎。” 不管这二位是被她折腾苏家的手段吓着了,还是当真良心不安了,无所谓了。 “兴伯兴婶,你们也保重,我走了。” 许悠悠要转身,兴伯忽地一拍后脑勺:“哎呀,忘了件事,前几天有人来找丽娘子,瞧着还挺着急的。” 找她?许悠悠始料未及,这县城里会有谁找她?难道是那个乞儿又来要钱? 兴婶埋怨兴伯:“你怎么不早说?” 兴伯叫屈:“我那不是这两天杂事多,忘了么?那天正好丽娘出去,我就回了他。他还留了个姓,好像是姓——姓——姓孟!” 姓孟!那不就是孟长生!疑似暗恋她动不动就脸红的大男生,听说他跟着他师傅华老爹去府城做活,怎么会突然跑到县城来找她?还挺着急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许悠悠顿时跟着着急起来,孟长生对她来说,不是一般的人。人情一桩一桩都在那儿欠着呢,许悠悠不是个债多不愁的主。老早跟心里说了多少遍了,要是孟长生有难处,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帮忙。不然,睡觉都不会安稳。 可是现在,不安稳也没辙,孟长生不知所踪,也没留下个只言片语,只能回村里再慢慢打听了。 因着这个插曲,愉快的回村之路,凭添了一丝沉重。 许悠悠她们清早出发,在路上吃了个早饭,出城,回到村里,已是午后。 打从村头开始,就是一路的招呼不断。 “哟,苏娘子回来啦!”这是惊喜的。 “苏娘子你可回来了,我们家小三子等你这个师父等得眼睛都要酸了。”这是期盼到望眼欲穿的。 …… 丫头萍儿惊讶到无以复加,实在想不到自家娘子居然这般的受欢迎。不由对许悠悠又多了几分崇拜。而这种崇拜之情,在她们到达村尾舅婆家时,达到了顶点。 下了牛车,还没进门,满院子认真做活计的后生,全都丢了手上的物件,一起围拢过来,有叫“师父”的,有叫“苏娘子”,全都恭敬得不得了。 萍儿有些头晕脸热,她自小跟着苏丽娘,长在深宅内院,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年轻大小伙子。许悠悠一瞧有门,也许可以在这帮人里头给萍儿挑一个称心如意的,她今年好像十九了,在古代也快算得上老姑娘了吧。 其实大徒弟薛子义就不错,可惜腿脚不方便,也不晓得萍儿会不会嫌弃。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解决孟长生的事。 许悠悠一头把舅婆拽进里屋:“舅婆,华老爹和长生兄弟在村里么?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舅婆奇道:“咦?你咋知道的?” 这话回得许悠悠有点上火:“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先告诉我,他们出了什么事?” “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舅婆不紧不慢,许悠悠憋得内伤。舅婆老眼一翻:“你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听我慢慢跟你说。是这样的,他华老爹不是接了个府城的活么?那主家呢,以前是个做官的,好像是个什么什么郎的,总之很了不得就是了。这华老爹不是好喝酒么?那天他喝醉了也不晓得怎么弄的,就把主家一个非常贵重的物件给弄坏了。那主家发了火,把华老爹送去府衙狠狠打了一通板子。这还不算完,非逼着师徒两个赔。他们哪有钱赔呀,长生只能答应卖身给主家。这不,把他师傅送回村里养伤,就回去签死契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许悠悠恍然大悟,却没了先前的紧张。 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如今最重要,搞清楚孟长生在什么地方,跟那主家签了卖身契没有,最好是还没。 舅婆笃定地回答,肯定还没。因为孟长生刚从这里离开,他是来拜托舅婆帮忙照顾他师傅华老爹。 “什么?他刚走?”许悠悠气急败坏地跳脚,“你怎么不早说?” 舅婆挺无辜:“早你也没问我啊。” 这老太太!许悠悠彻底被她打败,捺着性子又问:“那他走了多久?” “没多久,跟你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可怜哟,让主家的人押着来又押着走的。你说这些有钱人家也是,越是富贵越是抠门,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啊,把长生看得跟囚犯似的——哎?丽娘,你这刚回来,又要去哪啊?” 舅婆在许悠悠背后喊,却怎么也喊不住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的身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四、长生 许悠悠想的是,既然长生才离开,又是让人押着回府城,肯定走得不会快,那么她现在追出去,十有八九能追得上。 果不其然,她以当年运动会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跑出去,一直跑到村口,堪堪赶上。不好!那一行人已经准备上牛车了。 “长生——长生!”许悠悠气喘吁吁地,人未到,声先至。 孟长生一听那这声音,就跟濒死之人被妙手回春一针刺中生穴似的,身子一震,立时回头。回头张望,再看见许悠悠由远及近进入到视线,那死灰样的面色如枯枝绽出新绿一般,瞬间焕发出了光采。 许悠悠追到近前,张嘴要说话,说不出来,吭哧吭哧喘得跟老牛似的,上气接不了下气。 孟长生根本不在乎许悠悠要讲什么,激动溢于言表,他用那种死了也能瞑目的语气开口说:“苏、苏娘子,还能再见你一面真的是老天对我的恩赐了。” 呸!又是老天。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像萍儿的口吻? 当然,孟长生也不像萍儿的地方。萍儿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那温度那深度,看得许悠悠又冷又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孟长生却一无所觉,只是这么望着她,几近于贪婪却又习惯性的卑微和小心。初见的兴奋在慢慢褪去,别离的哀痛一遍一遍冲刷着心头的伤处。 “苏娘子,你——你要保重。我——我走了。” 孟长生咬着唇,惨白着一张脸,毅然决然地转身,手脚并用往牛车上爬。 许悠悠没好气,伸手一把将他拽回来。神经病啊,她茆足了吃奶的劲,奔命似的奔过来,不是为了听他这几句没营养的废话。搞什么嘛?演苦情戏,玩虐恋情深啊。 “长生,你忙什么?你别急着走,你先告诉你师父弄坏了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值多少钱?也许我能帮你赔给主家。” 许悠悠大概最近练跆拳道练得狠了,手劲有点大,孟长生猝不及防给她拽得差点滚下牛车摔一狗吃屎。这会儿正蒙圈,暂时答不了话。旁边倒有看押他的仆役接了口:“哈,你这娘子口气倒不小,也不看他们师徒毁的是什么物件,凭你也赔得起?” 切,门缝里瞧人了吧。好歹她这趟进城也发了一笔横财,苏丽娘嫁妆加上上官庭羽的补偿,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赔什么赔不起? 不料缓过神的孟长生竟然也跟那狗眼看人低的奴仆一样,虽然感动倒是蛮感动的。“苏娘子,你这份情我记下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不用担心,主家已经答应不再追究,这事情过去了。” 许悠悠不认同:“可是你把你一辈子都搭进去,不值得。你先说个数,看看我想不想得了办法。” 她这里还不信邪,不料孟长生接道:“苏娘子你不知道,我师父毁的是一块极品沉香木,那是多少钱都买不着的。主家肯这么算了,已经算是发了天大的善心。” …… 便如孟长生所言,许悠悠一听沉香木这三个字,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能说什么呢?做了这么多年木雕,沉香木如何的金贵,她能不晓得吗? 普通的沉香树,长成都需要经历几年乃至于十几年的时间。极品沉香木,那是耗费百年光阴都未必结得了一株。就在前几年,北京一拍卖行,一幅沉香木的西洋镜座雕拍出了两千万的天价。这什么概念?一两沉香一两金,华老爹真真是作死,自己给打得半死不活的不说,还连累了这么好一徒弟。 许悠悠不安生,怎么想怎么猫爪挠心地睡不着。 “不行!我要去府城!” 她一骨碌翻身坐起。舅婆两眼将眯未眯正要进入梦乡,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什么睡意都飞了。“丽娘,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你喊什么呀?” 许悠悠重复了一遍,“舅婆,我要去府城。” 舅婆一愣,许悠悠还要说话,舅婆却冲她:“嘘!别把娃娃吵醒!” 许悠悠了然,伸了伸舌头,下意识朝上官蕊上官信那边看。两个孩子似乎没醒,倒是睡在他们边上的萍儿醒了。 萍儿借着窗外的点点星光,小心翼翼地挪过来,好奇地问:“丽娘子,你是在说要回府城么?你想通了?愿意回去了?” 舅婆更是七弦搭了六弦,跟在后面添乱:“啥?你能回去了?是回上官家么?好事啊,丽娘,你可算熬到了头了。” 这什么跟什么嘛?许悠悠哭笑不得,纠正:“舅婆,我不是要回上官家,我是想去府城找长生。” “找长生?找他做什么?他不是刚走么?噢,也是,他走得急,连件衣裳都没带。成,我明天就去华老爹家帮他收拾收拾,回头我跟你一起去看他。唉,这娃娃可怜哪,太可怜了。” 舅婆这一通大发感慨自说自话的,完全没给许悠悠开口的机会。萍儿又在问:“一娘子,长生是谁?你为什么对他这样好?” 这问者无心,听者有意。舅婆得了提醒,立马来了精神。“是啊丽娘,看不出来,你对长生的事情还挺上心。白天还特地追过去,你是不是——看上他?” 黑暗中,舅婆压低了喉咙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虽然看不清表情,但那迎面而来的八卦气息实在是挡都挡不住。这要换成别人,许悠悠早一巴掌拍出去。 我去!她不过就是想着能帮就帮一把,也算对得起初来乍到时孟长生的那一番照顾,这怎么就扯到看上看不上的问题?什么逻辑? 舅婆根本不理她,一迳咂摸着嘴,咂摸出点惋惜的味儿:“要说这个长生,也是个不错的后生。虽说没爹没娘,可人勤快,脑子也聪明,活计做得都快赶上他师傅了。关键长得还不赖,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的。要说配你,倒也能配。只是可惜了,如今签了死契,那就是人家府上一辈子的家奴。不成不成,丽娘你一定要绝了这心思。赶明儿我再给你相看个好的。” 这个舅婆!许悠悠快要无言以对了,幸亏萍儿挺身而出替她做证明:“舅婆,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丽娘子是不可能看上那个什么长生的。我是她的贴身丫头,她的心思我知道。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我们家的少主人。” 舅婆没转过这弯:“你家少主人?谁呀?” 许悠悠却是心下透亮,刚刚忍回去的巴掌又要忍不住拍出来,这小丫头比舅婆还讨厌,好好地扯什么上官庭羽?这都是苏丽娘的陈芝麻烂谷子,跟她许悠悠有半毛钱关系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五、府城 舅婆与萍儿的分歧不仅在于,许悠悠到底是喜欢孟长生还是上官庭羽。还包括,她们两个,究竟由谁陪着许悠悠一起府城。 萍儿的理由是,她从小就陪着丽娘子,只有她最了解丽娘子所想所需,丽娘子到哪里都不能离开她。 舅婆的观点是,你们两个年轻小娘子结伴出远门,那不是给坏人机会拐你们骗你们吗?姜还是老的辣,一定要有她老太婆坐镇,才能平平安安一路顺风。 这两方的说法,许悠悠一个不接受。她一点都不喜欢萍儿这小白花性子,更不喜欢自己在萍儿眼里那完美无缺大白花形象。害得她下意识总要藏着点掖着点,都不敢随心所欲放飞自我了。还有舅婆,就那七缠八扯的糊涂劲唠叨劲,带这老太太上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必须二选一。因为如果许悠悠全盘否定,舅婆和萍儿她俩都不会放过她。两害相权取其轻,综合这二人的闹腾指数,许悠悠最后选了舅婆同行。 萍儿很委屈,不过许悠悠有的是招。郑重其事地找萍儿深谈,把自己这个小破屋子、小破院子还有那两个熊孩子一起托付到萍儿手上。 当然了,熊孩子就上官信一个,上官蕊还是挺乖的。听说许悠悠上府城,小姑娘挺失落。姐姐一失落,弟弟就要哭。许悠悠只得当着她和上官信的面再三保证,等自己回来找一个时间,一定专程带他们去府城玩,顺带着去拜访上官府,去看他们的奶奶、伯娘还有他们的——爹。 萍儿肩上挑着担子,热情高涨,迫不及待地就要履行责任,跟着许悠悠一齐劝解打包票,终于哄得上官蕊、上官信破涕为笑。另外,许悠悠还特别安排萍儿和首席大徒弟薛子义见了个面,互相认识一下。毕竟,这两个,一个帮她管着家里,一个帮她管着家外,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熟悉熟悉有好处没坏处。 至于其他的私心,就看他们自己的缘份了。薛子义真是个能干的,就她去县城的这段日子,销出了一大批的苏娘蜻蜓,大伙都得了一笔不小的收入。眼下对薛子义都服气得很,据说都已经有媒人上门来说亲了,乐得薛老爹薛大娘简直合不拢嘴。 只是薛子义自己却不怎么热心,大概之前断腿见多了人情凉薄,说什么也不肯成婚。急得薛大娘直吊着许悠悠,要她这个师父承担起责任,好好劝劝自家这个犟小子。 其实吊着许悠悠不放的,又何止薛大娘一个。薛子义也吊着她,他有心,对雕刻起了兴趣,想要继续学下去。还有院子里那帮二小子,巴巴地等着许悠悠调漆配色,好让他们手上这一大堆白身子竹蜻蜓早日完工交货。 最急得跳脚气得跳脚莫过于朱二:“苏娘子,你这新货到底什么时候能出?你晓不晓得,府城里你苏娘的东西已经炒到什么样的价格。大把大把的钱就等着你伸手去拿,你怎么又要出门了呢?” 许悠悠点破他:“朱二哥,不是苏娘,是苏良吧。” 朱二一时没明白,片刻后明白过来却是气焰全无莫名的心虚。“苏娘子,那是府城里的人听错了,我心想着我要说一个女子做的这些物件,怕是也没人肯相信。所以就——由着他们这么传了。” 朱二的话不无道理,女子做工匠,还做得这么声名大噪,太过招摇,未必是好事。以讹传讹也好。许悠悠叫朱二再等她几天,等她把手头这件急事料理了,回头新货的事作坊的事,她都会上手做起来。 她没告诉朱二自己是去府城,也没说是为了孟长生的事去的。舅婆那番臆测给了她警惕,她不愿传出那样的闲言闲语,上官蕊、上官信心理上还没完全过得去,传到他们耳朵里尤其上官蕊,小妮子又要胡思乱想了。 舅婆那里,也受了许悠悠的敲打,孟长生的衣服都不敢去收拾,就怕招了别人的眼。许悠悠说回头私下里塞点钱,比送衣服强百倍。舅婆没异议,点头同意了。 一切处理停当,许悠悠带足了钱,又把柜坊的印信带在了身上。苏大海苏仇氏吐出来的那笔钱,她怕路上有闪失,全都存在了县城的柜坊。尽管这钱应该派不上用场,但带着总没坏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用得上呢?万一其他方法都没用,或许主家肯她们替孟长生赎身,那也说不定。 舅婆坐在牛车里感叹:“丽娘你说你对长生没意思,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你要对他没别的心思,那么一大笔钱,你说舍,你就为他舍出去了?你图什么呀?” 是啊,图什么呢?将来建作坊,扩大经营样样都要花钱。还有舅婆的房子,这已经入秋了,再不修葺就来不及了。没了那笔钱垫底,只怕这开源节流有的她伤脑筋的。她为什么这样死脑筋,非要把钱花孟长生身上? 许悠悠想来想去,大概她就是从小到大挨白眼挨惯了,互利互惠的关系处惯了,她就是不能接受别人对她的好是那种予取予求、完全不要回报的好。 一旦得了这种好,又没办法给对方差不多同等的回报,心里头这杆秤得不到平衡,她就会难过,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要是实在帮不了,那也就算了。她也不是什么圣母情结,为了别人舍了自己那种行为她还干不出来。可孟长生遇上的这事,许悠悠本能地觉得这里头有转机。至于怎么转,单看到了府城见了孟长生本人,了解了具体情况再说了。 到了府城广陵,要找孟长生的那主家,还费了一番周折。孟长生曾告诉过舅婆大概的地址,只是经过舅婆那感人的记忆力几天一中和,如今再召唤出来早已是面目全休。 好在她还记得那主家姓刘,从前做的官是什么什么郎。许悠悠猜来猜去估摸着十有八九应该是侍郎。照着这个线索,再加上毁损沉香木闹上官府这么个大新闻,还真让许悠悠瞎猫碰上死耗子,打听出了确实的位置。 到了地头,许悠悠揣了点小钱给看门的,假称是孟长生老家的亲戚。看门的便让她们从后门进来,领着去见了府里管事的小头头。 然后,再揣了更多一点的小钱给那小头头,老小子脸色明显好看很多,假模假式地犯难:“这好像不合规矩啊,孟长生可是来了没几天,府里不让见外人。” 许悠悠心领神会,点头哈腰地又一个小荷包奉上:“还请您老多多帮忙,实在是他走得急,家里人放心不下。” 管事的跟手里掂了掂荷包的份量,心里头相当满意。“行吧,看你们也怪可怜的,我就破一回例。我去叫人,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到处乱走。要冲撞了主人,别说你们,就连孟长生都要跟着倒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六、主人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刘侍郎既然是从京都致仕回乡的四品大员,穷讲究的规矩铁定少不了。所以许悠悠加倍地小心,和舅婆一起原地站着,连眼睛都没敢四处乱看。 奈何她不想找麻烦,麻烦却巴巴地来找她。 一个方脸婆子打前头正宅过来,经过许悠悠身边,见是个生面孔,就随口问道:“这是谁啊?新来的?” 这婆子想是在府里地位还不低,旁边立即有杂役讨好地回道:“这是孟长生老家的亲戚,从乡下来看他的。” “孟长生?”方脸婆子重复,原本不在意的表情却慢慢郑重起来。 杂役只当她一时想不起,还殷勤地解释:“您忘啦?就是毁了主人沉香木那个工匠的徒弟,头两天刚进府。” 那婆子却不领情,不耐烦地一挥手:“我怎么会不记得?要你多什么嘴?” 杂役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到一边。那婆子一边打量着许悠悠和舅婆,一边又问道:“张管事呢?怎么没见他?” 杂役回说,张管事去叫孟长生了,方脸婆子居然发了火:“混帐东西,夫人不是交代了,有关孟长生的事情,一定要先去禀报她。是谁给他的狗胆,自己就作了主?” 小杂役一吓,缩头噤声动都不敢动。许悠悠心里犯嘀咕,这事不对啊,孟长生不就是个签死契的下人,像这样的府宅,这种下人多了去了,那个所谓的夫人为什么要特别交代这一句呢?难道是因为沉香木的关系,所以才特别的关注?那恐怕孟长生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 另一头,那婆子发完了火,便来盘问许悠悠他们。“你们是孟长生老家的亲戚?是他什么人?” 许悠悠处世真理之一,狐假虎威的小人最是不能得罪。她当下作出恭敬的模样:“回您的话,我们孟长生的亲戚。我是他表姐,这位是他的姨婆。” 她说到这里,暗地里推了舅婆一把。舅婆第一次进这么大的宅子,心里紧张得不了,手啊脚啊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被许悠悠这一推勉强回了个神,依旧不知道该说啥,冲着那婆子一个劲地点头。 这典型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老实巴交样,方脸婆子见了,对她二人的身份便又信了几分。许悠悠故伎重施,小钱袋暗戳戳地递过去:“您看我们大老远过来一趟不容易,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婆子倒是没推脱,钱倒是不动声色收下了,却拿钱不办事,说出来的话真真气死个人。“那行吧,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夫人。回头你们跟夫人多说几句好话,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定不会为难你们。” 许悠悠听了光火,却矮人一头没法子发作,只得又赔笑道:“我们就是见上一面,说两句家常话,这点小事就不用惊动夫人了吧?” 方脸婆子听见了却装听不见,径直地往前带路。许悠悠无法可想,只能快步跟上。舅婆在后头悄悄地一扯许悠悠衣袖,小声地道:“丽娘,怎么还要去见夫人?我怎么这心里头直发慌啊?” 是的,许悠悠也有一点心慌,继而隐隐约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如此,她们俩一路随行,过了二门,入了正宅正院。那婆子叫她们跟院子里候着,自己先去通传。过了没多久,她就出来了,进而把许悠悠和舅婆领进了屋。 屋内,那所谓侍郎的夫人便在那睡床上坐着,方脸婆子垂手在她旁边站定,这架势一看就知道是夫人身边的红人。其他的丫头奴仆倒是一个没见着,怕是在她们进来之前就被打发出去了。 许悠悠有些意外,在看清了那夫人的长相之后就更加地意外。 既是告老还乡,那是刘侍郎起码得五六十岁。所以许悠悠以为她会见到一个四十来岁、类似于上官夫人那样的端庄主母,却不料映入眼帘竟是极其年轻女子的模样。 这位,撑死了二十出头,长得还极其美艳,勾魂眼桃花腮,举手投足一股子媚劲,倒是像小妾偏房更多一些。估计不是姨娘扶正,就是继室填房。 许悠悠不喜欢她这种类型,虽然云娘也很媚,可她媚得很聪明很有格调,不像眼前这个,一看就很低俗、上不了台面。 只不过,人家再怎么上不了台面,也是端足了架子坐着问话的那一方。 “不是说,孟长生无父无母,打小就跟着他师父?你们俩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哟,来者不善。对方居然把孟长生的底摸得一清二楚,奇怪,为什么她老觉得这夫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呢? 许悠悠暗自凝神,加着小心回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是远亲,过了三代了。可长生兄弟他阿爹阿娘活着的时候,我们两家来往得挺勤,说起来倒比亲表还要亲。” “哦?是么?”那夫人忽地嗤笑一声,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微微掩着唇,“可我怎么听说,长生是他师父从外乡捡回来的,他们那个村子发了瘟疫,人都差不多死绝了。” 坏了!要穿帮了!许悠悠硬着头皮圆谎:“对啊,夫人也知道那场瘟病?可吓人了,我们家也就逃出来我和阿婆两个。” 貌似她这谎圆得还行,那妖媚夫人没寻到错处,竟然有些不甘,说话便越发地不客气:“哼,我看孟长生师徒俩一身的穷酸气,想不到还有你们这样的阔亲戚。一出手就是一百个钱,你们倒挺大方。” 许悠悠一怔,随即抬头去看那方脸婆子,婆子一迳的眉眼淡淡。许悠悠暗骂了一声死老太婆,收了她的钱还告了她的状。 那边厢,侍郎夫人接着问:“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看着倒像是蛮赚钱的。” 许悠悠咬一咬牙,索性打草惊蛇,扔块石头探探水深。“回夫人的话,就是一些小生意小买卖。只不过我们运气好,倒也赚了不少。所以我们就想着能不能请夫人说个数,我们看看可不可以凑起来这钱,替我们家长生兄弟把卖身契给赎出来。” 当她把这话说完,这个艳若桃李却言语刻薄的夫人居然极其明显地,惊了一惊。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七、夫人 许悠悠已经能够肯定,这女人有问题。奴仆老家来人要为其赎身,有哪家的主母会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反应?那一瞬间的敌意。 没错,敌意!许悠悠后知后觉,忽然领悟到,刚刚这位夫人一直打量着她的奇怪眼神,那眸光里刻意隐藏着的,就是敌意!女人对女人的敌意。 难不成——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形成,却因为太过荒唐,连许悠悠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睡床上的女人。 这大刺刺直视的目光,彻底惹恼了那女人,她讥诮地一抿朱唇:“哈,好大的口气。你难道不知道,孟长生是怎么卖身进的府里?几百年的极品沉香木,刘侍郎费了多少心思才得了这么一块,那可是他的命根子。你要替孟长生赎身?好啊,赔一个原模原样的过来,我担保说服刘公不再追究。” 咦?这女人称呼自己老公不够亲热,是自己出身太低的缘故还是她本身对那侍郎就不怎么亲热?许悠悠继续试探:“这个事,我们在老家也听说了。我们乡下人眼皮子浅,弄不明白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稀罕物件,不晓得毁损的沉香木还在不在府里。夫人介不介意拿给我们瞧瞧。就算要赔一个原模原样的,我们也得知道这原来是个什么模样吧,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此话一出,不仅那年轻的侍郎夫人,就连旁边的方脸婆子都忍不住鄙夷一笑:“乡下的泥腿子,真是不知天地厚。” 那侍郎夫人听见许悠悠被叫做是“乡下的泥腿子”,立时芳心大悦。这心情一好,口气便自然而然的爽快。“既然她不死心,钱阿婆你就去书室把那木头取来,叫这乡下的泥腿子也开开眼。” 许悠悠不由地心下暗喜,有门!刘家还没有把沉香木扔了,这说明她之前的思路是对的,原木毁坏的程度并不是灾难性的,也许她可以变废为宝? 这样想着,又等了好一刻,那姓钱的方脸婆子终于去而复返,千小心万小心地捧着一个大盒子。捧到许悠悠面前,都不肯她伸手来接,钱婆子自己腾出一只手来打开盒盖,再将盒内包裹木料的锦布掀掉。 许悠悠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能够理解她这样的情绪吗?就好比好骑师乍见那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 沉香是在温度、湿度、外界细菌和香树分泌物等共同作用下产生出来的稀世天然藏品,任何一个量稍有不同,所结出的沉香品质层次不一,味道也不尽相同。极品的沉香木需要成百乃至上千年时间来孕育成形,而由于其木料本身凝聚了木质和油质两种特性,外表和内里的油脂走向不易把握,极难下刀。 刻沉香木对任何一个木雕师来说,都是一次挑战自我成全自我的过程。许悠悠前一世流光了口水想了一辈子都没想到一块好的沉香木来练手,这也是她格外积极掺和孟长生这事的另一个出自于私心的原因。 如今看来,她所有积极都是值得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沉香木,那坚硬的质地,那沉香醇厚的色泽,还有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香气,好闻得叫人心都要醉了。许悠悠那叫一个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觉着自己这手痒得厉害,按捺不住地就要伸过去摸一把。 钱婆子警觉,随即捧着盒子一让:“你做什么?” 许悠悠回神,意识到失态,赶紧弥补,赔着笑脸道:“钱阿婆莫见怪,我就是看这沉香木成色太好了,实在太喜欢了,难怪刘侍郎会爱若珍宝。” 华老爹挨的那一顿打实在不冤枉,那刘侍郎真真是手下留情了。如此浑然天成、可遇而不可求的原木胚子生生被劈出一道又长又宽的裂缝,这要换成许悠悠自己,搞不好杀人的心都有了。暴殄天物啊! 那美艳的侍郎夫人却是对许悠悠刮目相看,一半惊讶一半不屑:“你说什么?你一个粗野村妇也能看出这木头的好赖?没的不懂装懂吧。” 许悠悠有心露一手:“夫人见笑了,真赶了巧了,我对沉香木确实知道一些。这沉香,大致可分为六种,分别是倒架、水沉、土沉、蚁沉、活沉、白木。其中以倒架最是上品,香树倒伏后经历风霜优胜劣汰,留下来便是不朽之材。依我看,您府上的这块沉香木,十有八九是倒架无疑。” 侍郎夫人和钱婆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是有听没有懂。于是,那夫人心里便有些不大痛快了。打从她进府做了夫人的位子,她压根就没瞧出来这块破木头疙瘩有什么好的,偏偏那刘老头子当宝贝似的,竟是比家里那些古玩玉器还要收得仔细。 如今她瞧不出来的好,却被一个毫不起眼的乡下妇人气定神闲娓娓道来,她这夫人的脸面要往哪里摆?当下,她对许悠悠的恶感更甚。 “行了行了,就你能说,乡下的泥腿子在这里充什么行家?你既然晓得这木头金贵,就该知道我们已经对孟长生网开一面了。你呀就别想什么赎身了,他孟长生这辈子都得待上刘府,哪里都别想去!” 那倒不一定。许悠悠刚才看过了,沉香木的裂缝大是大了点,却是比她预计中的情况要好了很多。应该是可以补救的吧,顺着这条劈痕也许能够就势雕出个什么物件来。 这只是依稀仿佛的概念,刚刚一眼实在太匆忙,必须要把木头拿过来,仔仔细细地研究其中的纹理构造,再慢慢地想办法。 可是,那位侍郎夫人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吗?她这话里话外,分明巴不得孟长生永远留在这里,巴不得赶紧把许悠悠她们扫地出门。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钱阿婆,去把婢子们叫进来,将这两人领走吧。以后交代门房,把眼睛睁大了,机灵着些,不要什么贱胚野妇都往府里带。要还有下回,他就准备给我卷铺盖走人。”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八、肖想 许是侍郎夫人那一句“贱胚野妇”骂得太狠,竟把一直唯唯喏喏的舅婆骂出了几分火气。 光了老火的舅婆气呼呼地跟她理论,凭什么就这样赶她们走,凭什么不让她们见一见孟长生。卖了身签了死契又怎样?就是那囚犯坐牢,也没有不许家里人探望的道理。 舅婆这里像机关枪一样得得得嚷了一通,竟把那侍郎夫人嚷得没话回了。这女人八成是嫁进来没多久,还嫩得很,倒是她跟前的钱阿婆出来替其打了圆场。说是主人打发孟长生到乡下的农庄干活去了,不在府里。 舅婆不信,还要闹,许悠悠拦住她:“算了,既然长生兄弟不在,我们就先回去,以后再作打算。” 她话里拖了个尾巴,舅婆没留意,却被坐在上首那所谓的侍郎夫人听了去。 “哎,你,给我站住。”她立时发难。 已经快走到门口的许悠悠只得住了脚,再一次转过身。那女人竟是从睡床上站了起来,轻移莲步款摆腰肢,一直走到了许悠悠面前。 她个子还挺高,又有侍郎夫人的名头在那里撑着,而许悠悠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反一正,便形成了那女人居高临下睥睨着许悠悠的局面。 “我听你刚才说,你是孟长生的表姐?” “嗯。”许悠悠敛眉垂目,应了一声。 那女人又问:“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成婚了么?你夫家怎么让你一个妇人出来抛头露面,也不嫌难看。” 许悠悠不卑不亢:“回夫人,我是个寡妇,没有夫家。” 好嘛,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又一次把上官庭羽给说死了。那女人慢悠悠地跟着重复:“哦,原来你是个寡妇。不过寡妇也没什么,在乡下找个差不多的汉子再把日子过起来就是了。最要紧,人要有自知之明,别去肖想那得不着的,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看看你那张脸都老成什么德性了。” 肖想?得不着的?许悠悠愣了愣,抬头发现那女人还在看自己的脸,用那种特别嫌弃、买菜时挑剔皱皮老倭瓜的眼神。 许悠悠当时这火就起来了。心想着,这也就是在唐朝,有能耐搁前世那社会,你再怼我一个试试?姐不骂得你晕头转向、出门找不着路、公交找不了站台,姐我就跟你姓! 嘁,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侍郎夫人就了不起了?你侍郎夫人就敢肖想自家家奴了?为了荣华富贵年轻轻地嫁了个老头,这转手得了荣华富贵又打起年轻帅小伙的主意。你以为你是谁?天下便宜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刘府门外,舅婆惊恐万状地捂着嘴:“丽娘,你说啥?你说那位夫人,看上长生了?!” 许悠悠被她这一问,一肚子气就跟那针戳了的气球似的,噗嗤噗嗤泄了个干净。 舅婆那里,简直就是大难临头,预见到孟长生即将大难临头的感觉:“这可咋整啊,丽娘。跟主母通奸,这罪名可大了去了,要是被抓到,小命都保不住!” 舅婆说的,许悠悠何尝想不到。她也是一脑门子官司:“算了,舅婆,你先别着急。我就是这么随便一猜,作不得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慢慢打听看看。说不定找机会还能见到长生兄弟。” 如此,许悠悠二人便在刘府附近找了个小客店住下。许悠悠有事没事,成天就店里店外地晃悠,跟他也唠两句,跟你也唠两句。通过张三媳妇认识了李四的妈,通过李四的妈又认识了王二麻子他大姑。 许悠悠处世真理之二,永远不要低估群众的力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费了几天工夫,她终于把那侍郎夫人的底以及沉香木事件的前前后后摸了个大差不差。 这位侍郎夫人,本姓吴,小户出身,长到七八岁突遭变故父母双亡,便被那钱婆子收了去认作干闺女。这钱婆子的干闺女可不少,手里养过好几个小丫头。养得如花似玉了,不是卖去青楼就是卖给大户人家作妾。 这个吴氏,算是里头最幸运的。刚好那退了休的侍郎老头丧了偶要续弦,而这刘侍郎活到一大把年纪把什么都看开了,明白了门第全是狗屁、美人才最实在的道理。相看了吴氏一回,便二话不说下聘纳彩娶进了门。而那钱婆子也跟着鸡犬升天,一道入了刘府。 至于沉香木事件就更简单了。刘侍郎两榜进士出身,文采风流、志趣高雅。因缘巧合得了这块绝佳的沉香木,便四处地找寻能工巧匠,想要雕一幅美人图的摆件。打听到华老爹“活鲁班”的名头,便客客气气高价请了来。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哪晓得华老头不识数,酒后一个失手,就把那百年好木给刻坏了。刘待郎气得差点中风,恨不能将华老爹师徒拆皮剥骨。幸亏夫人吴氏在里头劝了又劝,这才大事化小,以孟长生卖身抵债就此了结。 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可细细推敲起来蹊跷的地方就不止一处了。首先,华老爹尽管贪杯,却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他怎么可能在喝醉了的情况下下刀开刻?他要真是这么个浑人,早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哪里还会有人络绎不绝地寻上门来找他做活计? 这是其一。另外,那块沉香木的裂纹,根本不是刻刀刻坏了,分明就是有人拿斧子劈出来的。只是那人气力不够,沉香木又格外的坚硬,所以才没有造成更大的破坏。 结合以上两点,再加上夫人吴氏种种奇怪的表现,不遗余力地劝解、对“孟长生表姐”莫名其妙的敌意以及最后那句几近于明示的宣告主权,许悠悠觉得自己应该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把握盖棺定论,什么毁损沉香木卖身偿债这一套都是那刘侍郎的新夫人吴氏搞出来的把戏。孟长生这趟算是惹上桃花劫喽。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九十九、帮手 其实有时候,人的认知是有那么一点奇怪的,如果将男女对调,把夫人吴氏换成刘老头,孟长生换成某个孤苦无依的年轻小姑娘,许悠悠肯定想都不想就拍案而起义愤填膺。 可是情况一旦变成吴氏不择手段想得到孟长生,在第一波的担心过去之后,私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总觉得那吴氏还蛮痴情的,也不晓得今时今日如了心愿没有。 “丽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舅婆急得长吁短叹。先前她只以为孟长生去做家奴,虽然可惜,但命该如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现如今,情况却大不相同了。拿舅婆的原话来说就是——“可不能让长生这么好的后生就这样白白地被糟蹋了。” 哈哈,糟蹋!许悠悠又想笑,偷眼一瞄舅婆那脸色赶紧忍住。 舅婆兀自忧心忡忡:“丽娘啊,平常你主意最多,难不成真没有法子能帮到长生了?” 提起这茬,许悠悠倒是收起了嘻笑之色。帮,她是的确已经想到了办法去帮。可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谓东风,就是刘侍郎,她要怎么才能把自己引荐到刘侍郎面前,然后还要让那刘老头相信自己的能力,愿意交出沉香木改由她来雕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便如许悠悠所料,那个吴氏夫人实在太过痴情,自打那天以后把个门禁守得比皇宫内院还严,许悠悠根本进不了刘家的大门。 她倒是可以摸准了刘侍郎的出行习惯,来个半路拦截。但考虑到这种方式出来的效果太惊吓,似乎比较适合告状喊冤之类的。而且刘侍郎经过名声在外却“不靠谱”的华老爹,更加不会去相信一个信口雌黄的村野妇人。 唉,难道她真的跟那块极品沉香木有缘无份吗?哦,不对,是帮不到孟长生的同时也跟这百年好木失之交臂了。许悠悠不甘心,想来想去唯今之计就只有一条路好走。那就是找一个中间人,一个与刘侍郎关系不错会被他信任的人。通过这个人作保,先把沉香木骗过来再说。 同样,这样的人,说起来容易,找起来太难。能跟退休的侍郎搭上话的,势必也是和他身份相当、场面上的人物。许悠悠再一次想来想去,在她认识的人里头,唯一仅有搭上点边似乎可行的就只有—— 不会吧,不会真要去找他吧?许悠悠坐在客店房间的窗前,愁眉苦脸地托着腮帮子。窗外是个什么景色,她完全没在意,眼前晃来晃去就只有上官庭羽那张装腔作势的面瘫脸。很碍眼,嗯,帅得很碍眼。 …… 翌日,广陵府,上官氏宅邸外。 许悠悠躲得远远的,往那大门方向伸头探脑的。她不想把上官夫人引出来,所以叫舅婆去探路,尽量隐晦地给上官庭羽捎个话。 舅婆跟开门那仆役简短交谈了几句,旋即回返。许悠悠也不晓得是该提起一口气还是松了那一口气,迎上去:“怎么?他家二郎君还没回来么?” 不想多生闲话,许悠悠并没告诉舅婆要找的是上官家,而舅婆也不识字,到此时竟未生疑,一迳摇着头道:“那边回说,他家二郎自年初出门以后一直没有回来。” 这个上官庭羽!事情都已经摆平了,想来上官夫人也不会怎样为难他,这家伙干嘛还一天到晚浪在外头?搞不好是贪恋崔珺瑶的美色,沉迷温柔乡乐不思蜀呢。 许悠悠忿忿地腹诽,心里盘算着,总不至于真要惊动上官夫人吧。她跟孟长生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上官夫人想不想歪都难。就算不提孟长生,她只要一说她这从前写写字绣绣花的手如今是拿刻刀讨生活,保管就把自己这前婆婆直接给吓晕过去。 舅婆仍是摇摇头,表示许悠悠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上官庭羽他爹、他大哥都在京都供职,所以前天他们一大家子已经举家迁往长安去了。而且上官夫人留了口信给自己那不争气的小儿子,一旦返回立即赶去长安,无论怎样,一切事宜都要先行禀过父母才是。 这后一个消息,是许悠悠亲自出马探听来的。反正上官家都空了,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因为苏丽娘之前的人缘不错,她现身以后留守的仆役对她还蛮客气。所以许悠悠也顺水推舟留下了自己的口信。叫上官庭羽别急着去长安,先回海陵县城找她。她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等着他帮忙解决。 许悠悠尽量把话往严重里说,骇得那老仆脸都变了色,直问要不要送信给京都的主母。一报还一报,许悠悠也被老仆吓得变了脸,赶紧一个急刹车将漫天撒出去的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兜回来。 “不用了,陈伯。这事千万别让家主和主母知晓,否则你家二郎就要倒大霉了。” 姓陈的老仆二度骇然,连连点头。少主人和少夫人之间的恩怨他是听说了的,也明白少主人逃家的原因所在,因此这个恐吓对他来说相当的管用。 许悠悠功成身退,自然是马不停蹄去往海陵县城。一方面是守株待兔,另一方面她还抱最后一线主动找到上官庭羽的希望。也许他还留在崔家在海陵的别庄。 当然了,要想进崔家别庄,肯定还要通过她的那个好妹妹苏云娘。许悠悠不耐烦再跟苏贵苏大海打交道,直接写了封短信找人送过去,把云娘单独约到了外头。 云娘十二万分的意外与惊喜:“阿姐你怎地又回来了?是回来看好戏的么?那你要早几天啊,你走后大嫂跟大哥又大闹了一场,收拾包袱回娘家了。大哥昨天也上仇家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还有阿爹阿娘,天天愁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不晓得要把大哥那外室安置到哪里去呢。” 苏家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许悠悠现在哪有心思理会,火急火燎当头一句:“云娘,上官庭羽还在城外崔家那庄子里么?” “姐夫?”云娘一愣,越发意外,“姐夫老早就离开了,你那天去了以后我就再没见到他。怎么?阿姐你后悔了?你呀就是这点不好,气性那么强做什么?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谁给你这个台阶下呀?”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后悔 云娘说许悠悠后悔,这点许悠悠并不否认。她确实有些后悔,后悔没问小九要个联络方式。总以为不需要再遇见,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打了自己的脸。 “丽娘,现在咋办呢?” 好像自府城到县城,舅婆就只会问这一句。而许悠悠也终于黔驴技穷,把两手一摊:“舅婆,没咋办了,该想的招我都想了,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抱歉了孟长生,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以后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舅婆怀着许悠悠一般无二的想法,长长地叹了口气:“那现在我们干啥呢?” 许悠悠想了想说,去吃饭吧。江南鱼米之乡,扬州十里锦绣,这一次光知道奔命,什么好吃的都没吃着,什么好看的也没看着。临了,回村之前,好歹打打牙祭犒劳犒劳自己这五脏庙。 这一提不要紧,这肚里的馋虫登时闹腾起来,许悠悠咽了咽口水道:“舅婆,就去我们上次进城去的那家店。你别说,那家的菜还真挺好吃的。” “啊?还去那家?不要了吧,丽娘,那家贵死了,就我们两个,不如就凑合凑合随便吃点得了。” 舅婆停住脚,不肯再往前走。许悠悠过来拉她:“走吧,舅婆,钱赚来就是花的嘛。你放心,一顿饭而已吃不穷的。” “话是不错,可人家都说,过日子要细水长流,好天还要防个阴天。像你这样大手大脚的,金山银山也禁不住败啊。” 舅婆振振有词不为所动,许悠悠饿得紧了没力气再废话,索性采取强硬措施卯足了劲儿拽着她往前。舅婆这人虽然平常没主意,但对花钱这一块还是把稳得很,说不去就不去,当下赖着两条腿恨不得一钉子钉在地上。 就这么一来二去,你拖我赖,许悠悠一个没留神劲使虚了,竟松脱了舅婆的袖子,依着惯性往前踉跄了好几步。 原本也没什么,了不起自己摔一嘴啃泥也就罢了。偏偏就这么巧,那一头正好过来一人,做了人肉盾牌,许悠悠一头就栽进了人家怀里,双手为了稳住重心还好死不死地抓上了人家的衣襟。 那一刹那,还没抬头,许悠悠就知道不妙了。凭着那高度还有胸脯的硬实感,此人确定男性无疑。这要搁在现代,都得尴尬个半天。更何况一千多年以前,再配上唐朝社会这开放的风气,对方不会以为她故意投怀送抱吧。 许悠悠连忙松开、避让,想要补救,开口道歉却在“sorry”和“对不起”之间犹豫了片刻。便是这片刻,她已然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位男性人肉盾牌的庐山真面目。 虽然他眼中也有惊讶,但就整体而言依然是那张雷打不动、装腔作势的面瘫脸,很碍眼,帅得很碍眼—— 然后,就在海陵县城当街主道,仿佛时间静止一般,许悠悠双目直勾勾地望着面前这位高大帅气温文尔雅的翩翩男子,一秒、两秒、三秒,眨一下眼再眨一下眼,她终于无比喜出望外、无比高亢激昂地喊道: “上官庭羽,真的是你!” 余音不绝,绕城三日,来往行人,皆若木鸡。 饶是雷打不动的上官庭羽,也被她这反应活生生地吓了一大跳。就更别提他身后的小厮小九。 许久许久才勉强回过神的小九,一边拍着心口给自己叫魂,一边暗暗想着:都说女人说一套做一套,还真是这么回事。少夫人前两次装得那么绝情,这一调头还不是见着少主人就急吼吼地扑了过来。啧啧,她怎么就逮得这么好,知道郎君刚巧从这里经过呢? …… 顶着舅婆跟小九这一老一少四道异样的目光,许悠悠很尴尬,几乎坐立不安。本着没话找话的精神,她环顾四周:“原来你们在县城还有自己的住处,难怪我老是碰到你?” 小九又想,这少夫人不会以为他们滞留在县城是为了她吧,这可怎么好呢?少主人面上淡淡的,其实骨子决绝得很。万一少主人对少夫人并没有余情未了,而少夫人却误以为少主人对他余情未了,这误会来误会去,少夫人万一一个想不开又要寻死怎么办?事情闹大了闹到主母那里,主母就算再恨少主人,也不会真的拿他怎样。那么,依照惯例,遭殃的不就是—— 小九想到这里,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再面向许悠悠却是一张可怜巴巴、生无可恋脸。 许悠悠不明白小九为什么要对自己露出一张生无可恋脸。幸好没明白,要不然以她的脾气,早就暴起给小九一顿胖揍了。 幸好上官庭羽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他想了想问:“丽娘,你是不是——在找我?” 这个问题问得好,许悠悠心有余戚戚焉地点头。 上官庭羽又问:“你找我,有事?” 点头点得更用力。 “什么事?是你娘家的事?” 许悠悠“嗯嗯嗯”(第二声ng)地摇头。 上官庭羽又想了想,神情一紧:“是蕊儿信儿的事?” 依旧“嗯嗯嗯”(第二声ng)地摇头。 上官庭羽再想了想,不太确定:“是你自己的事?” 许悠悠连忙“嗯嗯嗯”(第四声?g)地点头,点一半,“嗯?”(第三声ng)。再想一想,还是“嗯嗯嗯”(第二声ng)地摇头。 上官庭羽没辙了,些许无奈地:“丽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到了这会子许悠悠也觉得自己挺二的,她还从来没有这么二过,顿时些微的脸红。正要张嘴从头说起,不想舅婆又出来找事。 “那啥,丽娘啊,你们说正事,我——上外头转一转去。” 舅婆忽地站起来,她就是再傻耳朵还是灵光的,许悠悠那一嗓子她听得真真的,这位俊俏郎君姓上官。这姓不常见,天底下有多少姓上官的?他铁定是蕊儿信儿的爹错不了了。瞧这小两口的模样,摆明了那什么郎还有情、妾还有意嘛。这郎啊妾的说悄悄话,她一个老婆子跟着掺和什么呢?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一、独处 舅婆这一撤,小九也立刻有了身为“电灯泡”的自觉,找了一个更烂的借口,说是舅婆年纪大了不能一个人出去,要是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多新鲜,舅婆活到今天十几二十天还不都是一个人,也没见她伤着哪里。 许悠悠感觉蠢透了,最关键这两个蠢透了的人居然连累到自己在上官庭羽面前表现得也好像蠢透了。她竟然莫名地心虚,仿佛舅婆和小九的离开是为了成全她的心意,仿佛她巴不得要和上官庭羽独处一室。什么跟什么嘛? 上官庭羽倒是没想这么多,他比较关心的依旧是许悠悠此行的目的:“你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既然人家一派君子坦荡荡的,许悠悠也不好再小家子气下去,当下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全都搁在一边,将孟长生的事情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上官庭羽听完了整件事,反应很奇怪。首先他很意外,然后看着许悠悠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你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事,用意是什么?” 许悠悠的心往下沉了一沉,这么说,他不肯帮她这个忙? 上官庭羽却问:“丽娘,你要我怎样帮你?是,父亲与刘侍郎并没有什么交情。你要我去替那个孟——” 嗬,他竟然记不得孟长生的名字,官家郎君,好大的架子。 上官庭羽用行动证明他的架子就只有一丁点而已。他很快就想了起来:“对了,是那个叫孟长生的工匠。如果寻常的物件倒也罢了,了不起我帮他赔一些钱也就罢了。可那偏偏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别说是我,就算是父亲亲自过来,人家也未必肯买父亲这个面子。” 许悠悠虽然讨厌他这态度,却不得不承认人家有这态度是情理之中的。“你放心,我不会这么为难你。我只要你去帮我在刘侍郎跟前做个保,叫他把沉香木交给我,他不就是想雕幅美人图么?我保证让他满意就是了。” “你说什么?”上官庭羽立时皱起眉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某些特别荒诞不经的故事,“你不说那块沉香木毁损了?把它交给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许悠悠后知后觉,一拍脑袋。对啊,在上官庭羽的认知里,她是苏丽娘,性格大变还能套一个受了刺激的理由。可再怎么受刺激也不能摇身一变就变成木雕高手吧。 提起高手这个词,倒是给了许悠悠灵感,她灵机一动套用起武侠里的套路。 “我是没有什么办法,可我们村里有一个老工匠,技艺高超得不得了,他一定可以起死回生。” 上官庭羽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可是你刚才说,那个孟长生的师傅,是你们村里最出名的木匠。” “呃,这个——”这点小破绽难不倒许悠悠,瞎话编得眼皮都没眨一下,“人家是收了山金盆洗手了,一般人都不知道。” 金盆洗手?这词听得,上官庭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很想再补问一句,别人不知道你怎么知道?可话到嘴边,却不晓得出于什么样的缘故又咽了回去。 许悠悠有些不耐烦了,脑袋一抽居然耍起了刁蛮:“我说你到底肯不肯?肯,你就给个痛快话。不肯,就算了。” 原本就是个虚张声势,不想上官庭羽竟然买了她的帐。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沉吟了片刻,“好吧,那我尽管去试一试。成与不成,我不保证。” 虽然拖了个尾巴,但对上官庭羽来说也算是难得的爽快了。许悠悠喜形于色:“那先谢谢你了。” 她这一道谢,却是令上官庭羽越发怪异,他蹙了戚眉,抿了抿唇,不想说出来却到底还是说出了口:“丽娘,他只是个工匠。” 许悠悠没听出玄机,愣道:“工匠怎么了?” 上官庭羽越发为难,却又不好点明,只得在外围迂回:“丽娘,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蕊儿、信儿着想。” 许悠悠开始有些明白了。工匠在唐朝是世袭制,匠人之子,只能做匠人。 上官庭羽却还怕他听不懂,进一步暗示:“我以为你会跟信里那个人——” 这暗示已经露骨,许悠悠忽然动了点真怒。连带着犯了老毛病,心里越生气,脸上越和气。“你以为我跟你和离了,就一定会跟写信给我的那个人在一起?” 上官庭羽没吭声。 许悠悠不肯就此罢休:“你还真以为我跟他有什么私情?” 上官庭羽想了想说:“有没有私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个好的归宿。” 哟,看不出来,他还是个中国好前夫。离了离了,还会操心前妻的后半生幸福。许悠悠谢谢他,不过只谢不领情。“我以前还觉得你会是一个好归宿,结果怎么样?富贵的靠不住,不如就找个踏实勤快的。你要认为,我改嫁给一个工匠,会耽误了蕊儿信儿的前程,你大可以把他们带回去,上官家才会给他们最好的前程。” 这话回得相当不留情面,上官庭羽第一个反应却不是气恼,嘴角些微的苦涩,他居然说:“那倒也未必。” 许悠悠始料未及:“你,你什么意思?” 上官庭羽避而不答,却突然地变卦:“要照你这说法,这个忙我不会帮你。” “啊?”许悠悠这回真是始料未及了,“为什么呀?” 上官庭羽给出的原因极其的男子气概:“身为一个男子,惹上这种事情,自己没有办法脱身,却要一个妇人为他奔走劳碌。我怕我这次帮你救了他,他会累了你一辈子。” 我去!这算什么劳什子理由?许悠悠气炸了,不自觉前世的习惯暴露出来,凶霸霸地两手叉腰:“哎,上官庭羽,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管他会不会累我一辈子,关你什么事?” 上官庭羽没搭话,只是拿余光瞟了瞟许悠悠那茶壶造型。他是玩外交的一把好手,用沉默来表态。 许悠悠忽然发现她除了应付不了孟长生那种无怨无悔型,似乎拿上官庭羽这样油盐不进的也好像没辙。虽然没辙,但骨气却上来了。 “行!你不帮,是吧?我还不求你了。” 她鼓着腮帮气呼呼地往外走,上官庭羽眼皮子都没抬一抬,完全不为所动。 许悠悠走一半,想想孟长生、想想那块百年难得的沉香木,不由自主就软了膝盖。灰头土脸地折回来:“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我跟那个孟长生没关系。我就是曾经受了他一点小恩惠,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改嫁给他。这下,你总能帮我了吧?”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二、如愿 尽管上官庭羽浑身上下没一处招人待见,但他的办事能力还是值得夸赞的。当那沉香木真真正正送到许悠悠眼皮子底下,她真真正正摸到了那滑腻与粗糙并存的手感,许悠悠不仅眼睛亮了,就连整张脸都好像闪闪烁烁地放着光。 上官庭羽顿觉开了眼界。他只知道一般女子见到珠宝首饰脸上会放光,比一般女子清高一些的才女,看见某些流传开来的诗句好文脸上也会放光,却从来不晓得哪个弱质女流会对一截木头疙瘩满脸放光欣喜若狂的。 这苏丽娘不仅性格变了,难道连脑子也换了? 那边厢,许悠悠这脑子可没闲着,分析木质的构造,选择适合的构图,想象雕刻出来的效果。百忙之中偶然抬头:“咦?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上官庭羽一怔,些微的不自在,偏过头去:“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这木头已经裂成这个样子,你真的有把握那个老木匠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许悠悠这个“老木匠”还真没多少把握,没拿到之前她信心十足,可拿到手之后才发现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刘老头要的是美人图,这可是个命题作文。更何况,还附带了解救孟长生的外加条件,那就必须保证要让那刘侍郎为之惊艳。因着沉香木的特殊构造,就算是好端端的木头,都要费一番脑筋。更何况眼前这块还是残缺的。 上官庭羽瞧着瞧着忽感不妙:“你可不能诓我,我在刘家已经再三做了保证,那刘公恨不得要我给他立张字据。你一定要嘱咐那工匠,千万不要重蹈复辙,这东西我也赔不起。” 许悠悠难得见他着急,突然玩心一起:“你慌什么,不是说你阿爹又要升官了么又要升官了么?一个致了仕的侍郎,你也怕他?” 上官庭羽苦笑:“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再说阿爹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这事要传到他耳朵里,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这苦笑倒是顺了许悠悠的眼,他一苦,她就乐。“你尽管放心,我说过我不会拿你作难。我也向你保证,‘那个工匠’一定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 牛皮既然吹出去,大话既然放出去,骑虎难下,就算不为孟长生,也要为了上官庭羽,硬着头皮上了。 许悠悠是摸着黑悄悄地进了村回了家,为的就是不惊动村里人。一进家门,就把自己锁到里屋,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余的时间就是捧着这块沉香木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看一会趴到案上画一会,一边看一边嘀咕、一会画一会嘀咕。 “这个可以这样?要不,这样?——咝,好像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上官信不解:“阿娘这是怎么了?那木头上有什么?” 舅婆赶忙一声“嘘”,跟着小声道:“你阿娘有正事要做,别去吵她。” 上官蕊乖巧女儿上线,领着上官信去外屋。萍儿紧随其后,舅婆最后蹑手蹑脚地出来,回头尽量小动静地带上门,最后看一眼许悠悠那神叨叨的模样,蓦地心有不忍。 “丽娘,要实在不行,咱就算了。你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嗯?”许悠悠茫然地转过头来,眼睛看着舅婆,却双目呆滞,半晌半晌才记起来问一句,“你说什么?” “唉——”舅婆长长一声叹息,关上门走了。 然后,舅婆加上官姐弟,她们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那段日子。许悠悠没想出竹蜻蜓之前的那段日子,也是这样傻傻呆呆的,一坐几个时辰。那时候还好一点,起码还知道洗脸梳头,哪像现在,几乎都要蓬头垢面像个乞丐了。 幼子上官信小小声地担忧:“阿娘会不会疯掉?” 长姐上官蕊破天荒没有骂他胡说,因为她也有着同样的忧虑。 舅婆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要不,我们再去劝劝她?” 这时候里屋传来似曾相识魔性笑声:“哈哈哈,我想到啦,我想到啦!” 舅婆三人以及萍儿尽皆一吓,惊慌失措互看一眼。丽娘(阿娘),果然,疯掉了?—— 许悠悠当然没疯,要疯也不是现在。现在,她必须要把自己雷光电闪灵感乍现的构思一点一滴实现出来。她已经想到了最佳的方案,绝对是惊天地泣鬼神,力争亮瞎刘侍郎那双昏花老眼。 最佳方案,走的依然是讨巧的蓦刻名家名画的路线。许悠悠这一次选的画作,可了不得,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根据曹植传世名作《洛神赋》创作而成。诗是好诗,画更是好画。在现代,原作早就失了传,如今留存下来的都是宋人的摹本。全世界就六件,全都当稀世珍宝一样收藏在博物馆里。 许悠悠想,在现代这么牛掰的东西,跟唐朝的知名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原以为这大框架是最难办的,却不料接下来环节一个比一个难。首先她得打草图,这草图还必须打得跟原画起码有七八分相似,要不然那刘侍郎看不出来可就尴尬。 从前,许悠悠都要依着原图临蓦熟练了,可现在上哪里找原画。又不是前世,有电脑有照片。虽然这《洛神赋图》因为喜欢,她早先也临蓦过。虽然她模仿能力挺强,还有人开玩笑说要跟她合作倒卖假字画。可如今隔了一世,而且还是两眼一摸黑地自己画出来,许悠悠一点底气都没有。 尤其顾恺之的画以“神采”著称,这才是最难的。凭她,怎么可能?也曾动过找上官庭羽去寻当世摹本的念头,想想古代那条件,再想象一下上官庭羽听到以后那表情,许悠悠觉得还是算了吧。反正木雕也就是截取其中的一个场景,她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试一试好了。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三、木雕 这天,许悠悠焚香、沐浴、祷告、梳妆。为的就是能贴合古代大家的那种飘然出尘的气质,就算骨子里装不像,凑合个表皮也好啊。聊胜于无嘛。 然后,宣纸铺开,研墨执纸,悬于纸上,闭上眼睛,冥想。憋足了劲使劲回想,《洛神赋图》里她想要的那个场景,每一笔每一画每一个最微小的细节。 这法子似乎不错,那幅画,那个画面,脑海里慢慢慢慢地真的就呈现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可不知道为什么,是用力过度的结果吗?许悠悠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几乎昏昏欲睡。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再清醒过来,睁开惺惺忪忪的眼睛,低头一看—— 下一秒,外屋,舅婆、萍儿、上官姐弟四人,又听到那熟悉的魔幻大笑。 “哈哈哈,我画成啦,我画成啦!” 就连新近加入的萍儿也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心理承受能力明显增强,和大家一起养成了默契。上官信去看上官蕊,萍儿和上官蕊一起去看舅婆,舅婆自言自语:“前几天不是好了么?怎地又犯病了?” …… 许悠悠这“病”一直持续到了停刀完工。全部完成的那一刻,迎着窗外的阳光,审视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满满的成就感,就好像涨满了风的船帆,膨胀得几乎就要飞到天上去。 这样的心情,一定要有人分享。所以许悠悠马不停蹄去了县城上官庭羽临时落脚的地方。之前就约好了一旦雕成就在那里碰面。 一进门,她就嚷嚷着:“上官庭羽,上官庭羽!快来看,快来看呀!” 来开门继而跟在后头的小九,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少、少夫人这是天性大释放么?好家伙,这热情的,还“快来看——呀!”小九那是没听过“少女心”这个词,要不然早在这里用上了。 上官庭羽的包容度比较高,并没有显出太多的惊诧,负手而出:“怎么?木雕刻好了?” “嗯。”许悠悠兴奋地一点头,抱着装木雕的盒子进了屋,这会儿倒是端着方子拿了乔,“要不要先给你看一看?省得你说我诓你。” 上官庭羽还是那死样,无可无不可。“也好,让我也见识一下你口中的高人到底有多高明?” 这语气,实在扫兴。不过许悠悠正在兴头上,也就不在乎了。进了屋,将木盒置于案上,打开来,小心翼翼地取出木雕送到上官庭羽的面前,眉飞色舞献宝一样的心情,就差来一段当当当当的bgm。 上官庭羽接过来,搁手里看着。许悠悠凑在旁边探着脑袋,得得瑟瑟地等夸:“怎么样?刻得如何?”这也就是她没有尾巴,要是有恐怕连这尾巴都要摇起来。 上官庭羽第一时间,没说话。许悠悠蓦地心一坠,“怎么?雕得不好么?” 上官庭羽抬眼,看了看她的表情,说:“没有,雕得很好。” “就只是——很好?”许悠悠皱起眉。 上官庭羽又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垂下眼帘,想了想,又说:“看来你找的工匠这确实很厉害,居然真就把一段废木刻成了一幅美人图,也算得上他化腐朽为神奇了。” 许悠悠越听越不对劲,不仅眉心,就连五官都要皱到一起。她还有一些不死心,试图进一步引导:“那你,就没看出来,这是什么样的一幅美人图?” 上官庭羽闻言,侧脸,望她。许悠悠扬眉,期待。上官庭羽反问:“这是什么样的一幅美人图?” 许悠悠立时泄气,暗道一声坏了。是她雕得不够像?还是顾恺之在眼下这个时期根本就不出名?倘若不能让那刘侍郎一眼惊艳,她这阵子不就白忙活了吗?怎么会呢?明明她已经超超超水平发挥了呀,她还从来没有雕得这样好过,这要搁前世,她都敢拿去大拍卖行拍卖了。为什么到了上官庭羽这里,却是这样一副平平无奇不咸不淡的反应? 原本已飘到天上的许悠悠,因为上官庭羽,扑通一下落了下来,而且还不是落到实地,就像行进在湿泥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掸不到底的惴惴不安。 怀着这样的惴惴不安,许悠悠跟着上官庭羽再一次进了府城入了刘家。 这一回总算见到了刘侍郎本人。这刘老头大约五十开外,生得精瘦却矍铄,颔下一把美髯,瞧着倒有几分文人气派。 “贤侄此来,莫不是那沉香木当真雕好了?” 上官庭羽沉稳一笑:“托刘公的福,幸不辱命。” 刘老头似乎兴致并不高,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也难怪他这般敷衍,都毁成那个样子了,就算勉强刻出来又能好到哪里去?之所以答应,只是碍不过上官家的面子。反正这百年的好木已经糟蹋了,最坏不过如此。 上官庭羽命小九呈上沉香木雕,许悠悠在边上紧张得想咬手指头。刘老头勉强赏脸瞟了一眼,然后依着心中早就定好的脚本勉强说了一句:“不错。” 只是这“不错”刚一出口,他突然怔了怔,突然脖颈一个大转弯绕回去,重新绕到案上的木雕,眼珠子粘上去,一看一惊。索性一把拿起来,移到光亮处,细细地把玩观看。这越看越是神采焕发,嘴边已然露了笑,口里不自觉地一迳重复着:“妙,妙啊!实在是妙极,妙极!” 到这一刻,许悠悠总算宽了心,就算顾恺之这时候还不受唐人待见,起码他画里的品味审美还是符合当下主流的。她正这么想着,忽见那刘侍郎激动万分惊叫道:“这、这刻的莫不是顾恺之的《洛神赋图》?” 呃?许悠悠大出意料,愣住了。上官庭羽也被那老小子叫得愣了愣神,跟着忽然联想到了一些什么又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继而眉梢眼底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不太自然。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四、惊艳 手舞足蹈、状若疯癫,一时仰天长笑,一时喃喃自语。这才是鉴赏那沉香木雕正确的打开方式。 “好,真好,真是太好了。”刘侍郎兀自捧着木雕爱不释手,简直视若珍宝。这会子,你就是叫他再拿出一大笔钱来买,恐怕他都不会皱一下眉毛。 这不就是最好的时机么?许悠悠偷偷给上官庭羽打眼色,上官庭羽会意,稍稍酝酿了一下开口:“刘公——” 刘老头压根没听见,还在那里发痴:“好啊,妙啊。” 上官庭羽些微尴尬,刻意清清喉咙咳嗽一声,又喊道:“刘公——” 这刘老头居然还没完没了了,耳朵就跟自动屏蔽了似的,“实在是绝妙无比,绝妙无比!” 饶如面瘫如上官庭羽,脸上也挂不住了。他转过头去看许悠悠,许悠悠也郁闷着呢。这死老头子不会是在装傻吧,姐我花了这么多心血不眠不休的,可不是为了换他几句不痛不痒的“好啊、绝妙啊”。 她心里光火,寻思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挑这屋哪个不值钱的东西摔上一摔,她就不信那老头子还装得下去。 这当口,屋外有人说话:“刘公,妾身可以进来么?” 也真是邪了门了,上官庭羽这么近距离的唤,那刘老头置若罔闻。然后门外边这么个轻轻浅浅的女声,倒是一下子把他给叫醒了。 刘侍郎怔忡数秒,跟着如梦初醒,“原来是夫人来了,夫人快请进。” 瞧那老头的殷勤劲,看来很是宠爱自己这位继室。 继室夫人吴氏应声推门入内,后面跟着的依旧是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干娘钱婆子。 吴氏跨过门槛,一见上官庭羽和许悠悠,面上并无异色,嘴里却说:“原来刘公有客到,妾身还是先回避了。” 刘老头却不肯让她走,他这会儿的状态就跟许悠悠刚刻好木雕那阵子的状态差不多,乍得此宝欣喜若狂,急需找人来分享。 “夫人你快来看!你还记得被那田舍夫毁损了的沉香木么?上官贤侄竟真是替我寻到了能工巧匠。” “哦?是么?”吴氏脸一变,跟着强笑道,“还真有这回事?快让妾身也瞧瞧,都裂了那样一条大缝,居然也能刻得起来?” 她边说边向刘侍郎走去,行至上官庭羽身边,脚下不着痕迹地停了一停,眼尾微扬目光不由自主便朝着上官庭羽身上飘了过来。 这女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又在打上官庭羽的主意了?许悠悠正暗自腹诽,冷不丁那姓吴的女人看过了美男犹不知足,接着目光顺势拐了弯,两道寒芒狠狠地“钉”在了许悠悠的脸上。 许悠悠在心里叹了叹气,吴氏明摆着是闻讯而来、来者不善,孟长生这卖身契恐怕今天没那么好拿走。 有关孟长生的这段桃花许悠悠并没有向上官庭羽提及,所以上官庭羽尽管注意到了夫人吴氏奇怪的态度,却想不透缘由。他本就是个不动声色的性子,面上不显,只将疑惑藏在了内里。 在场最糊涂的,非刘侍郎莫属,一迳指着那木雕高谈阔论:“夫人你看,这雕的可是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顾恺之的画,最难学便是得其神韵。不想这小小的工匠,以刀代笔,竟是雕出了那洛神衣不染尘超凡脱俗之美态。配着沉香木独有的香气,便像是神女馨香传于鼻端,这洛神竟如同活生生的一般,,实在是巧夺天工不同凡响,令人我辈叹为观止。” 算这刘老头还有点眼光,这话听得许悠悠分外舒心悦耳。 吴氏的表情就不怎么好了,她压根就看不出来这块破木头桩子上的那个女人美在哪里。不过她也习惯了和刘老头鸡同鸭讲,当下便随口接道:“还是刘公造化好,与这沉香木有缘,该着刘公得此好物。” 这马屁拍得正正好,刘老头被捧得飘飘然,自我陶醉,一个劲地傻乐。 上官庭羽瞅准空档,趁热打铁:“刘公,既然这沉香木雕成了,那么留在你府上的那个小木匠,是不是也可以放他回乡了?” 许悠悠的心立马地提起来,吴氏的面色沉下去。刘侍郎兀自进入不了状态,愣了愣:“木匠?哪个木匠?——噢,你是说华老头的那个徒弟,那是自然的了,我扣下他也就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如今既有贤侄替他说情,我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计较。” 刘侍郎满口应承,许悠悠没料到这么容易老大松了口气。吴氏的脸则黑得跟锅底一样,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话。许悠悠情急,赶紧眨眼歪头地给上官庭羽打暗号。难为上官庭羽,居然一看就懂,抢在吴氏前头准备开口。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傻乐的刘侍郎乐着乐着,突然情绪低落长吁短叹起来。吴氏不由心喜,连忙问道:“刘公,这是怎地了?是木雕哪里刻得不对么?” 刘侍郎耷拉着脑袋又“唉”了一声才说:“不是刻得不对,我只是可惜它仅仅雕了整幅图里的其中一小部分,若是能将整幅画全部雕琢下来,拼成一组,那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许悠悠和上官庭羽千想万想,也绝想不到刘侍郎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夫人吴氏却是喜上加喜,立刻见缝插针地道:“那还不简单?只需刘公派人把那工匠请来,再让他把其他的雕出来就是了。” 刘侍郎一听连称有理,随即转忧为喜,把头转向上官庭羽,“如此还要烦劳上官贤侄,贤侄受累再走一趟,替我把那位能人请到府上来?” 上官庭羽没把握到底答不答应,稍稍迟疑地看向许悠悠。 许悠悠呕得恨不能扇吴氏俩大耳刮子,这女人真会挑事!那刘老头子也是贪心不足。他当这是刻个猫啊狗啊这些小玩意,随手划拉几下就出来了。光雕这么一小部分,她就已经是拼了老命,而且还走了几辈子的狗屎运。倘若重来一次,还能不能雕到这水准,许悠悠自己心里都没数。 上官庭羽多通透一人,一见许悠悠那模样立刻就明白了,他想了一想道:“刘公吩咐,小侄定当效劳。要不然,刘公先把那孟长生的卖身契给我,让我把人带回去。回头我再去帮刘公请那工匠。不瞒刘公,这趟是那孟长生的家里人三番四次求到了我这里,我受人之托,还请刘公行个方便。”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五、波折 上官庭羽果然没有辜负许悠悠对他的评价,奸诈小人就是奸诈小人,他把话回得模棱两可,只说去请,却没有保证一定会请来。这是目前这种状况最好的处理解决方法,不明着拒绝,先把卖身契骗到手再说。 许悠悠正想给上官庭羽点个赞,冷不丁那夫人吴氏却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哦?原来是孟长生的家人求到了上官小郎君这里,要这么说那工匠也是孟家人找来的了?” 上官庭羽怔了怔,他这一个犹豫却是立即被吴氏抢占了先机,吴氏一抿朱唇笑起来:“那就更好办了,直接叫那孟家人把那工匠带过来,我们府上便立刻将孟长生放回去。” “这个,不太妥当吧。”上官庭羽反应也快,不理吴氏,直接向着刘侍郎作为难状,“刘公,那孟长生师徒本就是为了木雕才到的府上,如今沉香木刻成了,哪有再把人扣着不放的道理。” 刘侍郎语塞,似有些动摇。吴氏接着跑出来坏事:“这道理可不是这么讲的,那华木匠刻坏了沉香木,他徒弟卖身偿债那是天经地义的,这沉香木刻成了又不是他们师徒的功劳。说话听音锣鼓听声,妾身听上官郎君这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请到那位工匠。不如就直接叫那孟家人去请,他们能请到一次,自然能请到第二次。一事不烦二主,这不是也省得上官小郎君为难么?” 到底是朝夕相伴的枕边人,吴氏句句说到了刘侍郎心坎里。刘侍郎知道,能有这般出神入化技艺的工匠,定是各家各府争抢的能人,想来忙得很,未必是他一个致了仕的侍郎说请就能请得到的。就算请到了,那工钱也只怕会漫天开价。而孟家人竟然有本事找到了那工匠,想必与其颇有渊源。那么通过孟家令那工匠就范,便是省钱省力再好不过的一条途径了。 里头。刘侍郎越想越有道理,不好明着赞同夫人吴氏,便索性装聋作哑,继续捧着木雕欣赏。这越欣赏就越是喜欢,想要刻出一整幅图的渴望便越发强烈。 至于另一边,上官庭羽正在斟酌。他倒是也可以强逼着刘侍郎放人,但有一得必有一失,恐怕他同样要被迫应下延请工匠的差使,那就变相地等于把麻烦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只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木匠学徒,实在不值当。不值当的事情,绝对做不得。 便在上官庭羽决定另想他法的时候,许悠悠已经抢在他之前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不再做那闷不吭气的背景板,许悠悠直接开口向着上官庭羽道:“上官郎君,既然侍郎和侍郎夫人非要我们孟家人去把那工匠找来,那我们也就只能照办了。” 她这一出声,当真是出其不意,上官庭羽和侍郎夫人吴氏不同程度地愣住了。刘侍郎是最蒙圈的那一个,他到了此刻才注意到许悠悠这个人的存在。 “上官贤侄,这位是——” 上官庭羽还在思忖许悠悠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明明先前面有难色,怎么头一调却答应得这么爽快。 许悠悠干脆自我介绍:“小妇人见过刘公、刘夫人。回刘公的话,小妇人就是孟长生的家里人,我是他的表姐。” 刘侍郎恍然大悟。夫人吴氏终于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那不悦与敌意堂而皇之挂在了脸上,厉声喝斥:“你这村妇,好没有规矩。侍郎公与上官郎君跟前,有你说话的份么?来人哪,给我把她轰出去!” 上官庭羽求情,吴氏兀自不依不饶。刘侍郎摆出了为官者的宽宏气度,不与村妇一般见识。“夫人罢了,不过就是个乡野妇人,何必与她认真?” 吴氏气哼哼的,却也不好再借题发挥。刘侍郎真正关心的是许悠悠刚才说出来的话。“你真的能把刻这木雕的工匠请来?” “那是当然的了。”许悠悠毫不犹豫一口答应,答应完了却话锋一转,末尾加了个“不过”。 “只不过刘公,小妇人丑话说在前头。我只管把人找来,其他的就不关我的事了。那工匠雕得出来也好,雕不出来也好,到时候您老可不能再怪到我和我表弟头上。” 刘侍郎果然怔了怔,“你这是何意?” 许悠悠等着他上钩,卖力地扮演心直口快农妇的角色:“我的意思就是,我真搞不懂刘公干嘛要把这工匠夸上了天,他也就是个勉勉强强的水平。本来我还怕这木雕上的瑕疵太多,入不了刘公的眼,想不到刘公竟然满意成这个样子。” “什么?有瑕疵?”刘侍郎顿时惶恐起来,随即把木雕搁在手里翻来覆去地验看,看来看去两只眼睛都快聚成斗鸡眼,愣是一个瑕疵也没挑出来。刘老头不禁陷入深深的困惑当中,继而暂时放下了文人的架子,虚心下问。 “当年有缘,顾恺之的洛神图我是见过真迹的。这木雕刻的是曹子建初见洛神的一幕,几乎和原画一般无二,哪里有什么瑕疵?” 许悠悠热情地凑到近前:“刘公,您是当局者迷,当然看不清了。不如让我指给你看?” 刘侍郎不疑有他,沉香木乖乖奉上,请君指摘。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许悠悠瞅准了,从刘侍郎手里一把抢过那木雕。一抢就跑,跑到屋子的角落,离一众人等远远的。 刘侍郎惊怒不已:“你这刁妇,你要做什么?” 夫人吴氏和钱婆子立时大呼小叫:“来人哪,快来人哪!” 随即,仆役、婢女纷纷地闻声而至,奔进屋内。 刘侍郎气急败坏的,吴氏顺水推舟的。 ——“快!把那木雕抢过来!” ——“快,把那刁妇抓起来!” 一时间,鸡飞狗跳,你追我逃。 再看刁妇许悠悠,不慌不忙,躲着众人爬上高几,一手握着木雕,一手掏出怀里的刻刀,居高临下威风凛凛,大喊一声:“谁要再敢过来一步,我马上就把这木雕给毁了!” 其他人还没觉得怎么着,还要在下面七手八手地去拉许悠悠的脚。许悠悠也不含糊,刻刀对准了沉香木,眼看着就要戳下去。刘侍郎蓦地面色惨白,声嘶力竭地怪叫着:“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六、配合 广陵府,刘宅 局面变得有些奇怪。许悠悠高高地站着,底下一堆人头仰着,刘侍郎手捂胸口仿佛随时随地中风倒地的节奏。 许悠悠还真怕他一个撑不住就嗝屁了,连忙说道:“刘公,我无心冒犯,只要你把孟长生的卖身契拿出来,我立刻就把木雕交还给你。” 刘老头顿时神情一松,忙不迭地就要答应。夫人吴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横插一杠子:“好哇,反了天了,光天化日就敢明抢!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钱阿婆,去,派个人,这就去报官!我倒要看看你这刁妇,嘴硬到什么时候。” 许悠悠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你要敢去报官,咱们就一拍两散!”说完明晃晃的刻刀就往沉香木雕上逼去。 刘老头立马就跟刀尖抵着心头肉似的,吊着一口气摆手:“不要报官,不准去报官!” 夫人吴氏娇嗔着跺脚:“刘公,你别听她的。她这是在吓唬您呢。我就不信她真有那个胆量敢下刀。” 许悠悠冷笑:“要不然你试试,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 吴氏巴不得她这样说,“好啊,试试就试试。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倒是拿刀划呀。” “划就划!”许悠悠当即举刀,刘侍郎跟着疾呼:“别,别划!孟家娘子,有事好商量!” 许悠悠趁机停下动作,哪诚想那吴氏却不依不饶:“刘公,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这贱人不敢的,她要是毁了这沉香木,我就把她送进府衙,管叫她坐上一辈子的牢。——你这贱人听清楚了么?只要你现在下来,把沉香木好模好样地还回来,刘公大人大量,不会与你追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好好想想,你在乡下过得滋滋润润的,何苦为了一个孟长生把自己给交代了。” 这个吴氏,不简单。许悠悠些微后悔,这一趟她是走了一步险棋,事前欠考虑了。 吴氏给钱婆子递眼色,钱婆子领会,在旁边帮腔:“孟家娘子,你快下来吧。你现在下来还来得及,侍郎和侍郎夫人都答应了,不会治你的罪。你干嘛还要强出头?不过就是个表弟嘛,就算亲阿弟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要是因为今天的事吃上官司进了大牢,谁又能为你出头呢?你可别犯傻呀。” 许悠悠脑子里,雷光电闪的各种念头一闪而过。这是一场心理战,端看谁先动摇了。来不及细细分析,她决定抓住最初的想法,赌一把,死扛到底! “夫人,刘公,我不过就是个乡下种田的,贱命一条,就算今天把自己交代在这里,有这个百年的沉香木为我陪葬,我也值得了。” 她讲得大义凛然,刘侍郎脸红脖子粗的。“你要死你自己去死,你给我把沉香木放下,这可是无价之宝,你就是死一百一千回也值不了。” 许悠悠悠软下语气重申:“刘公,我说了,我不要你这沉香木,我只要我家长生兄弟的卖身契。我就不明白了,他手艺算不上最好,人又不怎么聪明,您非留他在您府上做什么?平白的浪费米粮嘛。像他这样的粗人,一百一千个也抵不上这无价的沉香木雕啊。我也不忍心下手毁了它呀,这要是毁了,上哪里去找这样品质的沉香木。偏偏纹理构造就这么巧的跟顾恺之的洛神图有几分相似,这是天作之物,要不是这样就算手再巧的工匠他也雕不出来。这一个要是毁了,普天下就再也没有,刘公!” 刘侍郎即将被攻破,吴氏随即后防补上:“刘公,你可千万不能耳根软。您想想,我们今天要是依了她,这事传扬出去,别人会说一个乡野村妇把刘公你逼得就了范,到时候您颜面何存?” 刘侍郎的天平登即向她这边倾斜过来,老头子犹显迟疑:“可夫人,那沉香木——” “刘公,我早说过,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这样您先回屋歇着,稍晚一会我保证把沉香木雕丝毫不损地送到您手里。”吴氏玩缓兵计,吩咐仆役扶刘老头离开。 许悠悠着了急,她还看不出吴氏的用意。只要刘老头一走,吴氏才不会去管什么沉香木雕,毁了就毁了呗,划了就划了呗。刘老头只会把怒气撒到许悠悠头上,她吴氏是怎么着也不会吃亏的。 她聪明,许悠悠也不是傻子,当下叫嚣着只要刘老头走出这屋子半步,她立马把这木雕给划个稀巴烂,他刘老头就等着收一个毁了容的洛神吧。 刘侍郎一吓,伸出去的脚立即收回来,在夫人吴氏和许悠悠之间左右为难。 需要有一个人推波助澜,一举打破这僵局。 许悠悠把目光投向上官庭羽,上官庭羽蹙着眉,似乎并不怎么赞同她这一举动。就在这时,刘侍郎也终于记起来上官庭羽的存在,目光也投过来,七分不悦三分施压:“上官贤侄,你倒是也说句话,这人可是你带来的。” 上官庭羽回视刘老头,眨了一下眼睛,跟着扬眸与许悠悠遥遥一望。许悠悠没法子明着打躬作揖,只能尽量地小意央求用眼神说话。上官庭羽眸中似显出叹息之意,似是而非转瞬即逝。他随即变了脸,向着许悠悠勃然大怒。 “你这村妇,我好心帮你,你竟然这样害我!” 许悠悠一怔,上官庭羽怒上加怒:“刘公,夫人说得有道理,这种人不能姑息,你一定不能答应她。” 吴氏也没料到上官庭羽会站在她这一边,私下里正得意。许悠悠那边隐隐约约地好像也有些明白了,继而泫然欲泣:“上官郎君,连你也要来逼我么?” “我逼你什么?明明是你这村妇,不知感恩,得寸进尺。”上官庭羽嗤之以鼻,“既然刘夫人不肯放孟长生离府,你又何苦步步紧逼,一迳拿刘公作难呢?” 刘侍郎本来还要猛点头,以示赞同,可这话听进耳里却总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上官庭羽再补一刀:“话说回来,刘公,这有一件事小侄我一直想不明白。如那村妇所言,这孟长生一无高超技艺,二无过人之处,尊夫人怎么就对他如此着紧,宁可一再地违逆刘公,说什么也不愿意将他的卖身契交出来呢?” 许悠悠登时领悟,配合上官庭羽,把刀往深里插。远远地哀求:“刘夫人,我这个长生兄弟还没娶亲,他实在配不起夫人,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七、成功 上官庭羽问刘夫人为什么不肯放人,许悠悠喊夫人高抬贵手赶紧放人吧,刘侍郎在默默地回忆孟长生的长相。 夫人吴氏顿时气焰全消,临变能力不足,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钱婆子护主,急忙替吴氏喊冤:“刘公冤枉哪,夫人全心全意为的全是刘公,刘公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刘老头没表态,阴晴难辨的样子。上官庭羽争着表态,虚怀若谷,装惊讶,知错就改:“这是从何说起?我就是心中有些疑惑,不吐不快。小侄绝无半点诋毁夫人的意思,刘公切莫往心里去。” 奈何刘老头不仅往心里去了,好像还去得挺认真。回忆完了孟长生的长相,又回忆自家夫人当初劝说他扣下孟长生时的殷勤劲,再瞟一眼吴氏双十年华、粉面含春的好颜色,刘老头蓦地警醒,貌似一不小心自己这头顶上就要急急乎乎长出一片绿来。 于是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已有决断,端着架子向着许悠悠道:“你,下来罢。” 这还不算应允,许悠悠没动窝。刘侍郎一吹胡子一瞪眼:“你这村妇,还不下来!你是真不怕我拿你见官么?” 上官庭羽帮腔,也冲着许悠悠面色不善:“刘公叫你下来还不下来!刘公已经应了你了,自然会放那个什么小木匠走,好好的,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老头不作声,算默认。许悠悠总算放了心,老老实实地从高几上爬下来,把沉香木雕恭恭敬敬地送到刘老头跟前。“刘公,刚才是小妇人放肆了,求刘公开恩,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小妇人一般见识。” 刘老头也不含糊,虽然鼻孔里冷哼连连,却还是信守承诺吩咐府中管事去把孟长生的卖身契取来。 不想那吴氏痴心长情得,都到了这份上嘴唇微动地竟还是要发表不同意见,被她身旁的钱婆子狠命一拉,这才拦住了。 总管事进来回话,说是他忽然想起来了,孟长生的卖身契前些时候已经被夫人收去了。 刘老头冷眼斜了斜吴氏,面上淡淡地又叫吴氏去拿。吴氏兀自不甘心,钱婆子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唯唯喏喏地应着声,强拉着吴氏走了。 少顷,回返,吴氏娇艳面上满是负气,钱婆子则一迳阴着脸。刘侍郎问吴氏卖身契呢,吴氏咬着唇回说她记不清放到哪里去了,找不着了。 这下子连许悠悠都看不过去了,这女人不是找不着了,而是存心在找死吧。她真以为自己这个“刘夫人”是铁板钉钉终身制的了,就不怕把那刘老头得罪狠了直接叫她下岗回家吃自己的。 上官庭羽落井下石,没了主意地手一摊:“刘公,你看这可怎么办呢?” 刘老头那可是官场里打滚的老油子,吴氏那点小伎俩他哪能看不出来。当下眼眸一沉,命钱婆子送夫人回房。跟着对着上官庭羽说:“贤侄不必担心,稍后我写一笔给你,言明那姓孟的木匠与我刘府再不相干。” 上官庭羽补刀补上了瘾,居然大发感慨:“唉,真想不到区区一个的小工匠,竟然能惹出这么多事来,还把刘公府上闹得鸡犬不宁的。” 刘老头给戳得内伤,笑不出来却又不好生气,只得强行憋着。许悠悠也在憋着,憋着笑,不敢开口,生怕破功。 仆役取来纸笔,刘侍郎写完文书,拿起来朝向上官庭羽。上官庭羽伸手来接,刘侍郎却没有递过去,“上官庭羽,还有那做木雕的工匠——” 上官庭羽回头望了望许悠悠,意思我已经帮了你这么多了,这个就别要我担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许悠悠识相,接过刘侍郎的话头,点头哈腰的。“刘公,我实话跟您说了吧,这个木雕就是华木匠刻出来的。” “啊?华老头?当真是他?”刘老头摆明了瞧不起华老头,满脸质疑加鄙夷。 许悠悠展现她编瞎话小能手的真正实力。“刘公,您别不信,真的是华木匠。他跟他徒弟情同父子,一听说徒弟为了救他卖身入府,急火攻心。这才拼了老命不眠不休的,硬逼着自己把沉香木给雕了出来。刘公,您有所不知,这做匠人也是熬心血的活,华木匠这回算是把心血都熬干了,现在还躺在家里半死不活的,也不晓得还能拖几天。” 可怜刘侍郎真就被蒙住了,一提起华老爹就想起他徒弟孟长生,一想起孟长生他就跟老鼠挖了自家墙角一样闹心,到最后像赶苍蝇一般催着许悠悠赶紧把孟长生领走。 当管事的领着许悠悠他们去见孟长生的时候,那姓孟的小子还蒙圈呢。“苏、苏娘子,你怎么来了?” 许悠悠忽然没办法对孟长生摆好脸色,能不窝火吗?就为了他,费了她多大力气、死了她多少脑细胞。早知道当初才不要找他帮忙,这人情还得简直亏了大本了。 她什么表情,孟长生什么表情,上官庭羽冷眼旁观、尽收眼底。仆役小九陡然一激灵,跟着福至心灵往外围走了几步。少主人,加前少夫人,再外带一个身份不明、长得还不赖的俊俏小后生,这画风委实诡异,还是躲远一点以策安全。 一行四人心事各异,径直离了刘府,还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焦急地喊着:“长生,等一等——” 许悠悠一回头,哟,这位打刘府后门奔出来的女子,头戴帷帽、身形妖娆,可不就是刘侍郎的继室夫人吴氏吗?她还敢来见孟长生?真不把刘老头当回事。 孟长生显然也认出来了,神情一刹那变得很奇怪,“夫、夫人,你怎么来了?” 许悠悠汗一把,这小子就会说这一句吗? 吴氏奔到近前,掀开帷帽露出脸来,跟对着许悠悠的时候完全两个人,柔弱无骨苍白无力,水汪汪的一双眼睛泪光盈盈的,“长生,你就这么走了?都不来和我道个别么?” 我去,这什么节奏?她到底是救孟长生出水火了,还是不解人情棒打鸳鸯了? 似乎被“电灯泡”了的许悠悠还挺乐呵,乐呵呵地看向同样变成电灯泡的上官庭羽,一转脸就撞上了一对幽深如海的眸子。原来他一直在盯着她,那眼神专注得,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有吸力一样,能把人一下子吸进他的瞳孔里。 许悠悠蓦地一慌,这心里一慌神魂一失,曾经熟悉了的晕眩不期而至。她顿时站不住脚,看不清路,越发地慌乱,下意识地喊着:“快,上官庭羽快扶住我——” 最后一个“我”字尚未脱口,她已然倒在了某个人的怀里,不省人事。 吴氏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孟长生也转过头,却只愣了几秒钟,便大惊失色嚷着“苏娘子,你怎么了?”那样扑过去。 小九张大了嘴,久久地合不上。这是什么情况?刘府的正经夫人莫名其妙跑出来给这个俊俏的小木匠送行,然后他家的前少夫人看见了就一下子给气晕过去了。为什么他现在去看看抱着少夫人的少主人,那头顶也好像有一些青草要茂盛呢?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八、昏睡 如果许悠悠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三次昏睡了。 头一回是交了珍品堂下订的五组蜻蜓以及附带一个小池荷花之后,因为起早贪黑操劳过度,她从头天傍晚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第二回是挖空了心思惩治了苏大友媳妇李氏,因为用脑过度再加上中暑,她整睡了一天一夜。 那么这一次,在苏家周旋设计了这么些时日,后来又不眠不休地赶刻沉香木雕,她又昏睡了多长时间呢? 这是许悠悠恢复意识睁开眼睛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窗外,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看着应该是早上,却不知是第几天的早上。这屋子也是个陌生的屋子,瞧布置摆设倒像是个客店的房间,是上官庭羽把她安置在了客店么?他人呢? 许悠悠翻身坐起,兀自有些混沌,怔怔地发着呆。门边轻微的响动,小九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猛一见许悠悠,三魂惊掉两魂,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哎哟我的娘哎,少夫人你怎么说起就起来了?” 许悠悠白了他一眼,多新鲜,她不起来还真准备一直睡下去啊。 小九习惯性地摸后脑勺,讪讪地解释说,不是他咒许悠悠要长眠不起,而是她表现出来的这架势就是一睡不起的模样。 “好家伙,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连着睡两天两夜的,换了几个郎中都没瞧出毛病来,都说是睡着了,可郎君问他们什么时候能醒,一个两个全都答不上来。不要说我了,就是郎君也沉不住气啊。少夫人你倒是睡够了本,可怜我和郎君守了你两夜,累都要累死了。” 小九这一顿叽哩呱啦,透露出来的信息着实不少。比如,许悠悠这次睡了两天两夜。再比如,上官庭羽守了她两夜。还有,因为她一直醒不过来,那么冷静自持、拿面瘫作表情的上官庭羽也好像要沉不住气了—— 仿佛被无形之中的一只手突如其来拨弄了一下子,许悠悠的心,刹那间乱了一乱。因为凌乱,所以思绪便散漫开来,莫名其妙就飘到了她晕眩前的那一刻。 上官庭羽深深凝望她的那个眼神,以及她软绵绵即将倒地之际稳稳落进的那个怀抱。很温暖很安心,尽管当时晕过去了,可她就是知道抱住自己的那个人,就是上官庭羽。 许悠悠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因为胸口那里些微的不舒服,在想到某个人名字的时候。 小九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就告诉郎君去,少夫人已经醒了。” “小九——”许悠悠本能叫住他。 小九回头,不解。许悠悠也不晓得自己要说什么,小九却突然晓得了,猛地一捂嘴讪讪一笑:“是了是了,不是少夫人,是苏娘子,苏娘子。” …… 小九喃喃自语地念着“苏娘子”,一遍一遍给自己加深印象,就这么神叨叨地离开了。留下许悠悠一个人原地郁闷。而最让她郁闷的是,她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郁闷什么。 然后,她好不容易,甩甩头再甩甩头,总算把那些郁闷甩到了脑袋后头。再然后,让许悠悠更郁闷的事情来了,因为她忽然想洗脸。 好吧,她才不是因为上官庭羽马上过来才想要捯饬自己。她就是单纯睡醒了想要洗个脸而已,而且碰巧屋子里现成的一盆水,不洗白不洗。 许悠悠弯下腰,掬起一捧水把脸打湿了。手指触及面颊鼻翼,感觉油腻腻的。这要有个洗面奶就好了。当然,要是再加上一个面膜就更完美了。 似乎她到了这一世,整天就记着赚钱赚钱,压根就没保养过自己的皮肤。风就风头里吹,太阳就太阳底下晒,也不知道脸上究竟长了多少斑多了多少皱纹。许悠悠越想越心惊,竭力想在清水里看清自己的样貌。水面影影绰绰的,却是阴错阳错眼前浮现出刘老头继室那嫌弃的嘴脸,那个娇媚艳丽的吴氏嫌弃地望着她说:“你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看看你这张脸都老成什么德性了。” 从来没有过,被这样一个“老”字,如此快准狠地击中。心哇凉哇凉的,需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暂时不去见任何人,尤其是——上官庭羽。 上官庭羽敲门,入内。声音好像是高兴的,似是而非,并不十分明显。 “你醒了?” 许悠悠埋着头,能埋多低就埋多低,闷闷地应了声:“嗯。” 跟进来的小九感到奇怪,少夫人——不对,苏娘子这是做什么?难道她因为那木匠而气晕了,觉得没脸见少主人? 作为一个尽忠职守为主人着想的仆役,小九知道这种气氛下自己应该回避。但是作为一个尽忠职守同时又具有相当好奇心的仆役,小九认为他完全可以退到角落,一边看戏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 屋内,戏里的两个角色,上官庭羽问许悠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去请郎中看一看。” “不用了,我没事。”许悠悠别扭,不愿意上官庭羽盯着她看。 上官庭羽还在盯着她看:“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样过,怎么会好端端地一睡就睡两天?” 许悠悠自己事自己知,“我没事,我就是累的。只要太累了,就会这样。” 上官庭羽闻言,眼中有什么闪了一闪,他终于把目光收回去,落在未知的某处,嘴里不甚在意地说了句:“你为了那个孟长生,还真是拼尽了全力。” 这话听起来,有歧义啊。许悠悠把头抬起来,换她盯着上官庭羽:“你说什么呀?什么拼尽全力?” 上官庭羽把头偏过去一点,平板无波地指出许悠悠的错处。“你怎么能贸然地去抢木雕?万一刘家不买你的帐,又或者你一不小心把木雕给磕坏了,你预备怎么收场?” 许悠悠没料到他会来个秋后算帐,不由地心虚:“我那不是一个情急,没想那么多嘛。” 不知为何,她回得像撒娇。上官庭羽却不解风情:“就为了一个孟长生,你值得么?” 许悠悠冤枉,什么孟长生?“我才不是为了孟长生,我就是觉得我花了这么多心思花了这么多力气,要是还不能把这事办成了,多憋屈啊。” 奇了怪了,她明明讲的是真心话,为什么这解释听起来这么牵强呢?上官庭羽摆明了不信,许悠悠脑子一抽接着问道:“咦?孟长生呢?怎么没见他?”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零九、怪异 许悠悠发誓,她问起孟长生绝对就是随口这么一提,绝对没有其他的什么意思。可上官庭羽听到这一问以后,表现出来的怪异反应,又代表了什么样的意思呢? 他猛地调头,望了许悠悠一眼。这眼神稍稍复杂,但其中包含着的些微气恼的情绪绝对错不了。 许悠悠又是心虚,心虚地低下头去,因为心底莫名其妙涌起来的那一点点小小的窃喜。 头顶上来自于上官庭羽方向的压力蓦然间消失了,却是他把脸转过去,朝向小九,平平的语气,替许悠悠发问。“小九,那个孟长生现在在哪里?” 小九正愣神,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连连应着:“哦,那个孟长生啊,我传了郎君的话,叫他先回乡下去。可他这个人,木头脑袋,怎么说都不听,又没钱住店,一天到晚就在墙根那里蹲着。掌柜娘子看他可怜,就让他住柴房去了。” 啧,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这要换成他小九,早被那开客店的娘子一笤帚扫地出门了。 小九分神感慨着,上官庭羽语声不悦:“我问你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啰里啰嗦说这么一大堆干什么?” 小九傻了傻,不对啊,依他的经验郎君这是生气了啊。可为什么呢?就因为他多了几句嘴?难不成郎君还真因为少夫人对孟长生那什么了? 小九心思活络起来,耳边听见上官庭羽吩咐自己去把孟长生叫过来。小九越发来劲,预感到接下来的剧情会越来越精彩。 奈何上官庭羽没如他的愿,小九走了,他也跟着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下停了停,回身若有所思对许悠悠说了句:“你,好自为之。” 然后,许悠悠心头那一点隐晦的窃喜,登时被打散了。原来“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听起来竟是这样的疏离与冷漠。 这当口,小九去而复返,孟长生跟在他后头,站在屋里手足无措的。小九倒是还想留下,但上官庭羽不在,他实在是没有赖着不走的理由。 小九带上门出来,本来还打算偷偷地听会儿墙根,可惜另一头正好有人过来,他只得悻悻地作罢。回到他们自己住的屋里,上官庭羽正背着手看窗外的风景。其实那扇窗正对着一棵歪脖子树,还是就快要枯死了的那种,没花没叶的,能有什么看头。 小九暗地里舌一吐眉一扬,自家郎君这心绪好像有一点乱了哟,嘻嘻。 许悠悠的心倒是没乱,就是满满的尴尬。尤其孟长生结结巴巴可劲地跟她道谢、恨不得结草衔环以身相许的时候。 “苏、苏娘子,你的情意我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等一下!什么叫做辜负?许悠悠急忙喊停:“长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我们好歹是邻居。你从前也帮了我很多,我帮你这一次也是应该的。” 孟长生依旧固执己见:“苏娘子,我明白,你这次能把赎我出来不容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愿意为我做这么多。” 他终于鼓起勇气正视许悠悠,他的眼睛里闪着光,亮晶晶的。许悠悠一个头两个大,情急之下拉上官庭羽来挡枪。“长生,你不用谢我,我哪有那个本事。我也是去求上官郎君帮的忙。你见过他没有?你才真应该跟他道一声谢,他出了不少力,为了你这事把刘侍郎都给得罪了。” 孟长生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下去。他垂眼,局促地望着地面,口里答道:“上官郎君,我见到了。——苏娘子,那位上官郎君,是不是,就是你,从前的夫君?” 这个问题问得,也很尴尬。许悠悠含含糊糊地点头。孟长生越发黯然,低头不语。 许悠悠叹一口气,扯开话题。“长生,要不然你先回去吧,你师傅伤还没好利索,你早点回去照顾他,也让他早点安心。” “可是你——”孟长生迟疑,又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许悠悠。 许悠悠知道他是在担心她的身体,“你放心,我没事了。” 孟长生不肯放心:“可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晕过去?我记得你以前在村子里也这么晕过。苏娘子,你要不要在府城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好好地把把脉,你这病得实在有点奇怪。” 其实说奇怪也不奇怪,许悠悠隐隐约约已经能够猜出病因来。或者回村以后她可以按着猜想再试一试,如果真是那原因,恐怕她以后真要好好保重她自己了。 随后,许悠悠给了孟长生盘缠,打发他走了。孟长生原本说什么也不肯要她的钱,大概是出于男子的自尊心吧,本来就欠了许悠悠这么多,再拿她的钱,觉得太丢脸了吧。 还是许悠悠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算他借她的,以后等他有钱再还她就是了,孟长生这才不再坚持。基于某种好奇心,许悠悠还想打听点他和那位侍郎夫人的事,可转念一想万一叫孟长生误会她吃醋嫉妒那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别人的事,事不关己,她还是把自己的事管好吧。她自己的事,孟长生走后,就剩下她和上官庭羽,以及随时可以忽略不计的仆役小九。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虽然唐朝的中秋节比不了上元灯节那般热闹,可总归也应该有几分看头的吧,更何况他们是置身于以繁华著称的扬州城。 前几回来,挂着孟长生那事,也没有心情出去逛个街赏个景什么的。如今事情圆满解决了,是不是可以轻松一下,到处转一转。然后雇艘画舫船,抬头看明月当空,低头听绿水潺潺。尽管跟上官庭羽一起出去,闷可能是闷了点,但备不住人家脸好看,帅得赏心悦目,当风景看也是好的呀。 这么想着,许悠悠心痒而雀跃,却碍着面子不晓得该如何跟上官庭羽开口。好不容易寻到个机会,正铺垫着开场白:“呀,日子过得真快,这没几天就是十五了——” 上官庭羽接话倒接得快:“是的,我要尽快赶去长安,要是中秋还在外面过,怕是阿爹阿娘再不肯放过我了。” 许悠悠顿时心一沉一冷,他这是变相地在跟她告辞吗?想不到,分别就在眼前了。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分别 许悠悠以为分别就在眼前,上官庭羽却执意要先将她送回清泉村。因为上官庭羽赶时间,所以他们便不在府城耽搁,当下上了马车出了广陵城。 许悠悠和上官庭羽坐在马车里,小九跟车把式坐在车门外,一路无话。真真正正的一路无话,车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都快把许悠悠给憋死了。 眼看着,从府城到县城,再从县城到清泉村。是近乡情怯吗?不,应该是分离在即吧。 许悠悠再一次掀开车窗的帘子,再看一眼外面的景色,跟着叫小九赶紧停车。 “再往前面就是村口了,我就在这里下车吧。你们这马车太扎眼,被村里人看见,要被人说闲话的。” 上官庭羽眉眼不动,不置可否。许悠悠自觉没趣,准备起身。本来心里很恼火的,却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又坐回去问上官庭羽:“你要不要去舅婆家里坐坐?这都快中午了,要不?吃个饭再走?” 没料到她有此一问,上官庭羽挑眉,讶异。 许悠悠窝囊极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这算什么嘛?又怕人说闲话,又请他进村,这前后自相矛盾的。本能地想要补救:“我的意思是,蕊儿信儿有大半年没见爹了,他们都怪想你的。” 这不补一句还好,补了这一句就更奇怪了。是啊,他是蕊儿信儿的爹,她是蕊儿信儿的娘,什么跟什么呀! 许悠悠一头黑线,自己跟自己生气。上官庭羽垂下眼睫,想了想,“还是不用了,我怕我突然过去,会吓着他们两个。” 是错觉吗?上官庭羽好像有一点害怕跟自己的儿子女儿见面。是真的感情淡漠,还是—— 许悠悠理解不了上官庭羽这一种当爹的心情,她也理解不了自己这一种当人家前妻的心情。 “那——我走了。”许悠悠下马车。 “丽娘——”上官庭羽叫住她。 许悠悠回头,上官庭羽犹豫。小九识相,领着车把式远远地避开了。 四下无人,四目相对。许悠悠忽然紧张,紧张之中又隐约夹杂了几分期待。上官庭羽到底开了口:“丽娘,听我一句劝,那个孟长生不是你的良配。我们其他的不提,单说他这个人。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固然人是个好人,却心软多情,只怕将来还会惹出更多的风流债来。” 倘若上官庭羽霸道一点,哪怕是幼稚一点,就像那些玛丽苏偶象剧里男主角,直接了当地说:哎,许悠悠,我不喜欢你跟某某在一起,你不准跟他在一起!虽然很狗血,也总比他现在这副模样强。 这个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模样,这个和平分手后顾念着往日情份一心为前妻着想的唐朝好前夫的模样,弄得许悠悠很狼狈。弄得她上一分钟心里的那些紧张和期待,愚蠢得不能再愚蠢。 许悠悠狠狠地瞪了瞪上官庭羽,把他瞪得些微不知所措。本来还要叭啦叭啦挤兑他一通,话到嘴边却没劲得很,索性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大踏步朝前走。 走着走着,马车远了,村口近了,气恼淡了,彷徨来了。呸,她又在犯什么傻呢?早就知道了的,上官庭羽对苏丽娘没感情。要不然他怎么会借着一封信,拿着鸡毛当令箭,小事闹大迫不及待地逼着苏丽娘和离。没错,他对她没感情,她对他更没有感情。绝不会因为这短短几天的相处,就无缘无故地彼此之间生出感情来。哪有那么容易? “少夫人!——哦不,苏娘子,苏娘子——” 身后,小九大呼小叫地追上来。追到近前,气喘吁吁。 许悠悠不愿意再去期待,尽量平淡地问:“小九怎么了?还有事么?” 小九答道:“苏娘子,郎君叫我转告你,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去县城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找他。就算他不在,那个院子里的人也会尽快捎信给他的。” 许悠悠蓦地心一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眼朝远处上官庭羽那个方向望去。上官庭羽的脸也是向着她这里的。至于他有没有在看她,在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她,实在隔得远了,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见了,其实什么也看不清。 “我知道了,小九,代我跟你家郎君道一声谢,这次多亏有他,总是我欠了他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上。” 一直嘻皮笑脸的小九,陡然间也生出些许别离之情。“苏娘子,你要保重。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许悠悠点头。 一南一北,背道而行。许悠悠走向村口,小九走回到上官庭羽的身边。 上官庭羽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来,秋天正午的阳光,温和而慵懒。阳光下的那个背影,纤细单薄。她比记忆中瘦了很多,那天晕倒在他臂弯,那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本该是心疼感慨,或者还有一些愧疚,可到最后心神却只是单纯地停在了那一刻——她倒在他的臂弯,他揽着她的腰肢拥她入怀,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沉香木的香味,却是比任何一种胭脂水粉的香气都还要好闻。 “郎君有没有觉得,少夫人好像是越来越好看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这么好看呢?” 小九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上官庭羽的思绪被突兀地打断,回过神,看见小九在旁边笑得鬼头鬼脑。上官庭羽习惯性地要皱眉,却在皱眉之前,控制不住地面上一热。 好在,小九只顾自己偷笑,并没有进一步注意到他的异样。上官庭羽这才得以从容地将那轻微躁热压制下去,以平常一贯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回身上马车,吩咐小九起行。 小九应了一声“是。”车夫吆喝着,马儿打着响鼻,转着圈子向后,随着清脆的鞭响,撒开四蹄,往官道疾驰而去。 另一边,许悠悠没精打采地从村头走到村尾。到了家门口,心不在焉地抬手拍门。这一拍之下才发现不对,院门上挂着一把锁,从外头把门锁起来了。家里面没人吗?这中午的饭点,舅婆她们能去哪里呢? \s*2016 首发更 新xiaoshuo2016.</a>更q新更 快广 告少s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一、不祥 许悠悠眼皮子跳,有不祥之感。发生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舅婆、萍儿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离开呢?难道是上别人家吃饭去了? 她不死心,用力地打门,喊着:“舅婆、萍儿,开门!” 门内,无人应答。 她又扒着门缝,眯缝着眼睛往里面看了好一会儿,正屋的门也是关着的,她们肯定不在家。 许悠悠蓦然间心浮气躁,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做。去找人,到附近关系好的几户家里看看,也许真就是去吃饭了呢。 原本,第一站是邻居华老爹家。可是刚走了几步,许悠悠就停住了。一来,她有些怕见孟长生;二来,华老爹正伤着,他们家又是一老一小两个光棍,舅婆她们在饭点全体跑过去的可能性实在不高。 许悠悠斟酌了片刻,决定直奔薛子义家。他们一家三口都在院里做活,最有可能知道舅婆四人下落的,就是他们了。 薛家三人一见许悠悠,都高兴坏了。 “师傅,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大家天天都盼着你呢。” “苏娘子,吃饭了么?赶紧进屋,我给你盛饭去。” 许悠悠谢绝了薛大娘的好意,问薛子义知不知道舅婆她们去了什么地方。 薛子义被她的一脸凝重吓了一跳:“孙婆她们不是在苏大友家么?怎地了?出什么事了么?” 许悠悠一得了准信就往外跑,都没来得及细问。去苏大友家的路上,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听薛子义话里的意思,舅婆在苏大友家这是很正常的事。可这怎么可能正常呢?苏大友那俩夫妻回村了? 就算回村,舅婆也没可能跟他们搅在一块。难道是那俩坏货来找麻烦?找麻烦也应该是苏大友和李氏跑舅婆门上,怎么会变成舅婆去了他们家里?又或者是这两人使了花招骗舅婆四人去住?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舅婆向来不待见他俩,又怎么会轻易就上了他们的当呢? 思绪乱成了一团麻,许悠悠终于到了苏大友家门外。气急败坏地捏着拳头打门,来应门的是一个清脆好听女童的声音。 “蕊儿?” 上官蕊看见许悠悠,喜出望外:“阿娘!——” 她话音未落,院子里头立刻又滚出来一个白胖团子一把抱住许悠悠的腿。“阿娘!阿娘!” 许悠悠不由地哑然失笑:“信儿,你又胖了。” 上官信虽小,却也知道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嘿嘿直笑。上官蕊些微腼腆地也来牵许悠悠的手。许悠悠见状喟叹一声,她这趟离开的日子有点长,这两个孩子是想娘了啊。 “蕊儿,舅婆呢?还有萍儿呢?”许悠悠问。 上官蕊答道:“萍儿还在厨房里忙,舅婆在屋呢。” 许悠悠愣了愣:“怎么?你们搬到这里来住了?” “嗯!”上官信想吸引许悠悠的注意力,抢着点头,“阿娘,我们已经搬过来好几天了。” 许悠悠蹙眉,问为什么要搬过来。上官姐弟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就已经走到正屋那里。然后她心里面就有些明白过来了,屋子里除了孙舅婆,还有两个不速之客——苏丽娘的便宜爹娘,苏贵和苏柳氏。 正是吃饭的时候,屋内,苏贵和苏柳氏好整以暇地坐着。但舅婆却是站着的,手里还捧着一盘肉菜,像是正要往下放的样子。食案上,也就苏贵和苏柳氏跟前两双筷子两只饭碗。看来,这个点,不仅舅婆和萍儿还没吃上口热乎的,只恐怕上官蕊和上官信都是饿着肚子的。 苏贵倒是没耍在县城时的那套严父威风,第一眼瞧见许悠悠,嘴巴咧啊咧的原也是想笑的,可一见许悠悠板着面孔,那露了一半的笑便悻悻地收了起来。 母亲苏柳氏不怕碰钉子,热脸暖笑地贴上来:“阿女回来啦,我听你舅婆说你去了府城办事。怎地去了这么久?我跟你阿爹还有些担心你,还商量着看要不要给你大哥捎个信,叫他去府城接你。” 切!叫苏大海去接她?得了吧,她还怕半路被他给害了。苏贵和苏大海父子两个不是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吗?这会子巴巴地跑过来,难不成是来以德报怨、一笑泯恩仇的?没这么简单吧。 所以许悠悠不打算给这俩老的留面子,冷冷地开口:“你们怎么来了?” 就算苏柳氏,面上也僵了一僵。老爹苏贵更是第一时间啪地一下掼了筷子:“你这什么样子?我是你阿爹!你就这样对你阿爹阿娘,你就不怕响雷打头不得好死!” 许悠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什么好怕的?我当年没这么对你们,我也差一点不得好死了。” 她回得轻飘飘,却压得苏贵哑口无言。苏柳氏接话:“阿女,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老提它做什么呢?提多了不是伤感情么?我们好歹是你的阿爹阿娘啊。” 许悠悠挑了挑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俯下身问上官蕊和上官信:“蕊儿,信儿,你们吃了么?” 上官姐弟一起摇头,许悠悠又去问孙舅婆:“舅婆,你吃了么?还有萍儿呢?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吃饭?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把身子饿坏了怎么办?” 苏柳氏很有眼力劲,连忙又接话:“我就是这么说的嘛,可你舅婆非要分什么宾主,不肯跟我们一起吃,还不让两个孩子上桌。说是怕吵到你阿爹,让我们吃饭吃不安生。丽娘你也晓得,你阿爹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不禁吵不禁气的。” 许悠悠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连苏柳氏都不是省油的灯,这话说得漂亮,事儿也摘得干净。 上官信转一转眼珠子,嘟着嘴扯着上官蕊的衣角,小声地道:“阿姐,外祖母怎么胡说呀?明明是外祖父嫌弃我们,不肯让我们上桌,怎么到了外祖母嘴里,却变成太舅婆的错了呢?” 好家伙,这一嫩巴掌打得苏柳氏半天半天讲不出话来。许悠悠没有错过上官信眼底闪过的一丝得意,好小子,几天没见也学着使心眼了。她心下暗笑,口里却故意说道:“既然这样,舅婆、蕊儿、信儿,我们一起去厨房吃饭,没的杵在这里碍了我阿爹阿娘的胃口。” 苏贵闻言爆脾气又要发作,却被苏柳氏连拉带拽地拦住。奇怪的是,苏贵向来不买苏柳氏的帐,这一次却乖乖地听了话。 由此可见,这俩老的这一趟来的目的不简单,恐怕是对她有事相求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二、相求 至于苏贵和苏柳氏求的是什么事,当舅婆告诉许悠悠曾经苏大友收留她们母子三人的小偏院里如今也住着一个人的时候,许悠悠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埋怨舅婆:“舅婆,你怎么就答应他们搬过来?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阿爹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舅婆无可奈何两手一摊:“丽娘,你说我能有什么法子?你阿爹阿娘亲自上门,说是苏大友临走把房子卖给他了。还说这房子他就是为了你们娘仨买的。你阿爹一口一个不能让他的宝贝外孙住在破茅屋里,丽娘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是啊,即便以前不晓得这远房的侄子侄媳是个什么脾气秉性,通过最近这几日孙舅婆也算是看清了。 “丽娘,我真不是挑拨你们父女的感情,你阿爹比起你祖父差得真不是一点半点。怎么说呢?你阿爹阿娘虽然待人也和气,可总好像有哪里让我不舒坦,特别扭似的。” 舅婆描述无能,许悠悠一针见血:“那是因为他们老一辈是真心拿你们当亲戚。可在我阿爹阿娘眼里,你们是亲戚不假,不过前面要加一个穷字,叫穷亲戚。”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儿。”舅婆心有余戚戚焉,一肚子苦水终于找到正确的吐槽方向,“丽娘,说句心里话,要不是不放心两个娃儿,我何苦还在这里待着?这儿是真不如我那草窝棚住着痛快。 许悠悠懂舅婆的意思,苏贵和苏柳氏连吃饭都不肯让上官蕊、上官信上桌,若是没有舅婆盯着,光凭萍儿那个任人拿捏的泥人性子,也不晓得这两个孩子还要挨苏贵多少白眼。 “舅婆你放心吧,我们陪你一起住草窝棚。回头我就去跟他们说,他们这情我不领。” 舅婆迟疑:“只怕你阿爹阿娘不答应。” 许悠悠笑笑,没说话。他们肯定不会答应,这两个老的还异想天开想要她替苏大海收拾残局呢。 事实上,她猜得一点都没错,还没等她去找苏贵苏柳氏,他们两个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来找许悠悠了。 那是下午的时候,许悠悠正跟朱二在原先的家里对帐,大伙的苏娘蜻蜓已经卖出去了几批了,朱二坚持把每一批的出项进项一一报给许悠悠听。由此可见,这个人虽然精明,但相处久了为人还是算坦诚的。 这当口,薛子义他爹热情地把苏贵、苏柳氏迎进了院子。苏贵一进门,两只小眼就滴溜溜地四处打量。他打着许悠悠老爸的名号,众人根本就不提防他,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地喊他“苏老丈”。 苏贵还挺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你们忙,你们忙。你们这是正事,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 他叫大家别停手,自己却停下来了。先是站在边上聚精会神地注意每一个步骤,引来别人侧目后赶紧撇开眼,煞有介事地拿起一只竹蜻蜓:“啧啧,做得真精细,好东西,好东西啊。” 许悠悠在屋内不由地皱眉,“朱二哥,我阿爹这几天经常过来这边么?” 朱二一怔,“也没有经常吧,也就是一两次?两三次?——不对不对,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好像还真来了好几次。” 许悠悠冷凝了面色,朱二也有些惶惑。“苏娘子,依你的意思,你阿爹他不会——” 不管会不会,防人之心不可无。许悠悠随即起身,出屋,“阿爹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苏贵一看见许悠悠,这脸上就不得劲,极其矛盾的表情。有一些怨忿之情,也有一些讪讪之意,除此之外他还表现出了几分心虚,甚至心虚得连忙丢了手中的苏娘蜻蜓。 许悠悠刻意拿眼尾带了带苏贵丢下的那只蜻蜓,苏贵面上越发僵硬。娘亲苏柳氏这打圆场的功夫,已经锻炼得如火纯青。“丽娘,你阿爹跟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哦。”许悠悠慢悠悠应了一声,这尾音拖得有点长,连带着苏柳氏都些微不自在起来。 许悠悠续道:“既是有事商量,那我们出去说吧。这里人多东西又乱,阿爹阿娘以后有什么吩咐的打发萍儿来叫我就是了。我这些个徒弟一个两个糙得很,什么刀啊棍的扔得到处都是,把您二老磕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这话明显是在酸苏贵,苏贵老脸挂不住,偏偏硬忍着,就是不发作。 父女母女三人回到了苏大友家,许悠悠没心思跟他们再绕弯子,“阿爹阿娘到底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碰上商议正事,苏柳氏向来是无条件将发言权交给男人苏贵的。 苏贵清了清喉咙,思忖开场白,为自己作情感铺垫。“阿女啊,你这刚回来,还没见到巧巧吧?” 果然是这事,许悠悠装糊涂。“巧巧?巧巧是哪个?” “你忘了?就是你大哥的那个外室?巧巧啊。” “噢,阿爹说的是大哥的那个外室啊。怎地?事情都捅开了,大哥还没把她接回家?大哥竟是这样惧内的么?” 作为公公婆婆,最不喜欢听的是哪一句话?——咝,原来你家儿子是这么怕老婆的啊。 苏贵不高兴,苏柳氏也不高兴。苏贵直接就想甩脸子走人,苏柳氏比他识实务。她勉强挤出点笑说:“丽娘啊,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事呢,也不能全怪你阿嫂。毕竟是大海头里一直瞒着她,又在家里闹了那么一场,阿嫂心里过不去,也是应该的。你阿爹琢磨着,这巧巧不是怀了身子么?怀了身子的人要静养,还不如先把她送到乡下来。正好你阿爹为了你,买下了大友家的屋子。让巧巧住在你这里,大家互相也有个照应,不是?” 苏柳氏句句说到了苏贵的心窝里,苏贵不由地缓和了面色。他和苏柳氏两个人四只眼睛一齐盯住了许悠悠,单等着她的回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三、父母 在许悠悠的印象里,苏柳氏就是懦弱没主见、典型苏贵应声虫的模样。如今看来,倒是低估她了。 其实她很会说话,有意无意带这么一句。苏大友的房子是他们给许悠悠这个女儿买的,父母一心一意替女儿着想,许悠悠为人子女又怎么能不为父母分忧解难尽自己的一份心呢? 许悠悠当下深受感动:“原来,这房子是阿爹阿娘特意为我买的?” 她这一服软,苏贵立马找回了当爹的节奏。 “你才知道啊,你这个丫头,怎么就不晓得阿爹阿娘的这片心呢。大友和他媳妇一来找我卖房,我二话不说就应下了。我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你托人捎信回来,说是搬到了村尾舅婆家,我怕你和蕊儿信儿在乡下住得委屈,想给你们置一个安生住处。买下来以后我只当你们已经搬回去了,哪诚想这次回来一看,我的乖外孙还窝在那破草棚里,可把你阿爹我心疼坏了。这不,我歇都没歇,连口水都没喝,就赶紧地让他们搬家。我知道你念旧要报你舅婆的恩,所以啊我连那个舅婆一起请过来了。我都做到这份上了,还落不着一个好,丽娘,你说说阿爹我心里头能好受么?” “是啊,阿爹,都是我不孝,惹阿爹生气了。”许悠悠配合他,作无地自容状。 苏贵老怀安慰:“你知道错了就好,一家不说两家好,从今往后咱们都好好的,都别记着以往,把这将来的日子都过好了。” “嗯,阿爹说得是,我听阿爹的。只不过——”许悠悠先点头再摇头,话锋一转正色道,“只不过,这房子我不能住。” “为啥?”苏贵、苏柳氏不约而同着了急,他们不怕许悠悠不住这房子,他们担心的是许悠悠不肯接下巧巧这个烫手的山芋。 许悠悠不慌不忙,痛心疾首的。“阿爹,上次我回娘家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惹您生了那么大的气。我哪还有脸要你给我买房子。不不不,这房子我万万不能住,那房契我也万万不能要,使不得,使不得!” “哎,父女俩哪有隔夜仇的。我说使得就使得,这房子你一定要住,那房契你也一定能要——”苏贵顺着许悠悠的话爽爽快快地往下说,一不留神说到此处卡壳了。 苏柳氏些微不安地望向苏贵,他爹之前可没说过,要把这房子送给丽娘的啊。 苏贵当然没说过,他怎么舍得?虽说趁着苏大友家急着脱手,狠狠杀了一笔价。可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都从他自己腰包里掏的。如今轮不着他当家了,存点私房钱也不容易啊。 许悠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阿爹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好推辞了。好吧,房契我姑且收下,就当我替您二老暂时保管着。” 好嘛,骑虎难下了。苏柳氏看着苏贵,苏贵干笑着。 “那,那房契——”他忽地一拍巴掌,“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们来得匆忙,那房契我给落家里了。” “不要紧,明儿我跟您回家去取,刚巧我也要上县城办点事,刚好顺路。” 许悠悠不动声色步步紧逼,苏贵没了退路,恍然大悟恼羞成怒。“丽娘,敢情,你是冲我这房子来的。” 许悠悠很惶恐:“阿爹,你这是说哪里话?是你口口声声为我买的房子,怎么这会子倒变成我图你这房子了?阿爹,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苏贵剜了苏柳氏一眼,叫你这婆娘多嘴,现在可咋整? 那边厢许悠悠得理不饶人,呼天抢地的:“我就说这房子住不得吧,你看你看,这还没怎么着,就说我图谋您二老的房子。我简直要冤死了我。” 她表演太投入,苏贵目瞪口呆。“阿女,我不是这个意思,没人说你图谋我的房子,你先别喊呀。” 许悠悠喊得更大声:“阿爹,您啊甭解释了。我算看透了,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如今我虽说和离了,可泼出去的水哪收得回来?这房子,您爱给谁住给谁住,我不沾这荤腥。萍儿哪去了?我这就叫她收拾包袱,我们娘仨这就搬出去!” 她言词凿凿气愤难平,苏贵、苏柳氏傻了眼,想拦想劝却不知道怎么拦怎么劝。 苏柳氏之前被苏贵埋怨说错了话,这会子语声怯怯地:“那丽娘,巧巧的事情——” “什么巧巧?关我什么事?”许悠悠不由分说打断她,“她是大哥的外室,理当由大哥来管。这八竿子也打不到我头上吧。再说了,她怀的是苏家的长孙,那可是比金子还宝贝。万一出个什么差错,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贵再一次被气得够呛,捂着心口指着许悠悠手指头都抖了:“听听,大伙都来听听,这是我们家出的不孝女,作孽,作孽啊!” “阿女啊,你看你把你爹气的,这村里村外乡里乡亲,让大家听见了多不好。”苏柳氏扶着苏贵说道。 许悠悠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有什么?您要不怕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说我们苏家叫一个儿媳妇欺得,都不敢给儿子纳妾,您二老尽管上外头嚷嚷去。反正我就是个不受待见的闺女,我不怕丢这个人。” 扔下这句话,许悠悠拍拍手甩甩袖,扬长而去。 她这便宜爹娘,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借她房子住,送她个人情,趁机买一送一,把那个什么巧巧往她这里一塞。他们见识了许悠悠的能耐,知道就算大嫂苏仇氏来闹,在她手底下也讨不到好处。 届时他们和苏大海都落得耳根清静,麻烦全沾许悠悠身上。等到将来孩子生了,他们抱现成的,回头不高兴再把房子一收,呸,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许悠悠径自出门,在河边寻到了洗衣服的萍儿,又把带着俩娃在村口玩的舅婆找回来。告诉大家,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要搬出去了。 舅婆、萍儿、上官蕊上官信,居然不约而同欢天喜地的,看来谁也不愿意在这里住下去。几个人正满屋地忙活着,这当口,苏柳氏又来了,不仅她一个人,还有那位百闻未曾一见的——巧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四、巧巧 拿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个“巧巧”就是个小三。再联系苏大海的人品相貌,甘愿给他当外室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 许悠悠以为,她会看见一个或妖媚低俗或眉眼刻薄的妇人,谁料事实却与想象大相径庭。 那巧巧,娘家姓杜,来时着一身素色襦裙,眉眼淡淡,未施脂粉的模样很是清丽。就是太瘦了,虽然怀了几个月的身孕,腰身臃肿,但双肩却仍是单薄得可怜,仿佛来一阵大风就能把她给吹跑了。 母亲苏柳氏见许悠悠正二八经地在收东西,立马急红眼:“丽娘,你当真要走?” 许悠悠斩钉截铁地点头,这是肯定的了,不走干嘛?留下来被你们坑吗? 坑人的人不应该像苏柳氏这般,活像是许悠悠坑了她一样,红通通的眼眶渐渐潮湿,眼泪说话间就要落下来。 “丽娘,你就这么狠心么?我晓得你对你阿爹阿兄有怨气,可再怎么样那也是你阿爹阿兄。大海都快上四十了,你忍心见他连个儿子都没有么?” 呸,什么叫她忍心她狠心?那苏大海生不生儿子,扯得到她身上吗?这逻辑,简直了。 许悠悠比较应付不来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勉强耐住性子:“阿娘,我真不是不想帮,这事我是真帮不了。好好好,就算我不好我忍心,你要不忍心,你把她带回去就是了。我就不信了,大嫂还能把你们吃了?” “可是,可是——”苏柳氏慑慑懦懦的,到底说了实话,“可是你阿兄不肯哪,说是你大嫂的爹有个什么什么同袍,交情特别好,最近升了做什么尚书,那可是个很大的官。你阿兄跟你阿爹说,这一回只要你大嫂她弟考上进士,那就是板上钉钉进了官家的门。你阿兄好不容易哄得你大嫂退一步,说是只要巧巧不进苏家,其他的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阿爹跟我琢磨来琢磨去,只有你最信得过。除了你,我们还能把巧巧托付给谁呢?” 许悠悠很无语,对苏柳氏非一根筋地吊着自己很无语,对苏大海利益至上的性子更加无语。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杜巧巧。那姑娘表现得很沉默,一迳垂着头,在听到自己的夫君就打算这么把她扔在外头,亲眼目睹自己的婆婆低声下气求大姑接受自己这个包袱,她都没有太大的反应,除了牙齿咬下唇咬得更深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许悠悠忽然有一点心疼她。 苏柳氏兀自不死心,注意到许悠悠目光落到巧巧身上,立时见缝插针:“来,巧巧,你快过来见过你大姑——丽娘,你看巧巧这个样子,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要是进了门还不被你阿嫂欺负死?你就发发善心,收留她,成不成?” 许是为了增强可怜的效果,苏柳氏一个劲地把杜巧巧往前推,硬逼着她给许悠悠下跪行礼。杜巧巧蓦地涨红了脸,满面屈辱的样子,想要挣扎却抵不过苏柳氏的力气,最终挺着个大肚子双膝跪地。她垂下眼睑,盈盈闪闪点点泪光,在那睫毛上越聚越多。她拼尽了全力强忍到浑身颤抖,这才没有哭出来。 这下子,古道热肠的舅婆再也看不过眼。 “好了好了,我说丽娘啊,你应了你阿娘吧。这小娘子怪可怜的,你阿娘说得对,她这性子弄不过你大嫂,你要不帮她,就真没有人能帮她了。” 许悠悠没吭声。这个舅婆,上嘴唇下嘴唇一磕,话倒说得轻巧。怎么就不站在她的立场替她想一想呢? 然而,胳膊肘往外拐的,又何止舅婆一个?萍儿走过来求情:“一娘子,你从前最是好心,你就帮帮杜娘子吧。” 接着,原本许悠悠最贴心小棉袄的上官蕊也跑出来扯后腿:“阿娘,杜姨娘是好人,蕊儿求你把她留下来。” 最后,小包子上官信,直接身体力行搀着杜巧巧起身,奶声奶气地道:“杜姨姨,我阿娘已经答应啦,地上可凉了,你快起来。” 许悠悠哭笑不得,这臭小子,他哪只耳朵听见自己答应了? 苏柳氏却是喜不自禁:“丽娘,你答应了就好。你放心,巧巧她有个丫头叫小兰,平时吃住都由小兰伺候,烦不到你的。” 许悠悠:“……” 她还能说什么?一个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还有她说话的份吗? 那边厢,倒戈相向的一个两个,全都围着那个杜巧巧呢。萍儿帮上官信一起搀她坐下,乖巧的上官蕊在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舅婆担心她因此动了胎气想要去请贾郎中。 张口结舌的许悠悠,没人搭理,像个局外人。看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这个杜巧巧似乎跟大家都混熟了,赢得了她们家两个大人两个娃儿高度一致的好感。这个女人,有过人之处啊。 许悠悠若有所思,视线停在杜巧巧的脸上。那美丽的面庞,眉梢眼底,隐忍着的某些复杂的情绪,用倔强到固执的外衣包裹着,不容人窥视。 这个杜巧巧,似乎真是个麻烦。 …… 县城,城西,苏宅 苏大海这几日心情大好,夕阳西下,大踏步地回到家。 到了天井,还没入正厅,就见苏仇氏铁青着面色,打厅堂里出来。 “梅香?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仇氏一见他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看着办!” 苏大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苏仇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刚巧兴伯端着点心过来。 “兴伯,怎么了?你家主母这是又让谁给气着了?” 兴伯顿时一言难尽的表情,压低了喉咙:“大海,厅里那两个人是来寻杜娘子的,说是她的阿娘和大哥。” “什么?是他们?”苏大海立马沉了脸。 这时候,厅里的人也发现了他。 “苏大郎,你可真难找哇。”阴阳怪气妇人的声音。 接续妇人开口的,则是一个年青男子的嗓子,奸滑刁钻虚张声势,透着股泼皮无赖的味道。 “苏大海,我妹子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不把她交出来,我包你吃不了兜着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五、夫妻 夜幕降临,苏大海回转卧房。苏仇氏还坐在屋里生闷气。苏大海放下手中食盒,特意软着语声道:“好了梅香,你就不要再跟我置气了。我知道你晚上没吃,特别叫兴婶蒸了一尾鱼,你来尝尝,味道可好?” 苏大海一边说一边自食盒中取出菜盘,置于案上,又亲自将筷子送到苏仇氏跟前。 自打成婚以来,十几年了,于苏仇氏而言,苏大海虽说对自己一向不错,却也从未如此殷勤周到过。说不感动那是假话,于情于理,苏仇氏都不好再拿乔,自苏大海手中接过筷子,心中想想却仍是余怒未消,忍不住问道:“那两个人呢?走了么?” “我安排他们在厢房住下了,你放心,我吩咐过了,不许他们在后院随意走动,他们不敢来扰你。” 苏仇氏却不领情:“什么?你还让他们住下了?!苏大海,你是打算把那小狐狸精的亲戚都养到家里来么?” “你嚷什么?”苏大海登时拉了脸,下意识降下声线,稍带不悦地,“叫下人听见了,平白地惹人笑话。” 苏仇氏也意识自己有些过了份,缓和了语调,伏低做怨妇状:“大海,你可是答应我了,绝不把那个杜巧巧惹到家里来。可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梅香,你怎么就这样沉不住气?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只让他们住一晚,明天就打发他们走。” “明天?他们也肯?”苏仇氏疑惑。 苏大海轻蔑一笑:“为什么不肯?他们不是来寻女寻妹的么?我告知了下落,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 苏仇氏眼睛亮起来:“你是要把他们送到苏丽娘那里去?” 苏大海微笑不语,心情愉悦。 苏仇氏比他更愉悦,“这个好,苏丽娘这个毒妇悍妇,让她去跟那些个地痞无赖打交道再适合不过了。” 如今的苏仇氏,恨不得将许悠悠锉骨扬灰生啖其肉。一记起她来,曾经的那一幕奇耻大辱便显现在眼前。理所当然地,苏大海那晚面目狰狞挥拳相向的模样也不可避免地同时出现。 苏仇氏蓦地一滞,满心说不出来的滋味。再去看苏大海,却是心思复杂难解。 苏大海察觉:“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哦,没什么。”苏仇氏回神,不想去在意,却总是膈应,不由抱怨道,“你看你,就算要找外室,也要找个身家清白的。你看看那个杜巧巧,她阿娘阿兄都是些什么货色,摆明了死要钱的样子,一个比一个还讨厌。” 苏大海心道,要不是她阿娘阿兄见财心喜贪得无厌,他哪那么容易就把杜巧巧这么个美人弄到手呢? 苏仇氏也想到了这一茬,眼睛斜着苏大海,似笑非笑:“大海,你怕是在他们身上也花了不少钱吧?” 苏大海心一凛,口里却回得越发松散轻漫:“哼,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能让他们讨了便宜去?” 苏仇氏还欲再言,忽然觉得无趣。 花没花钱,花了多少,还有意义么?反正那小狐狸精怀都怀了,过去的事再计较有什么用?阿爹阿娘都劝她要忍耐,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和离再嫁又能嫁给谁呢?十有八九还不如苏大海。身为女子,不是强不过男人,而是强不过这世道。 苏大海瞟了瞟苏仇氏的脸色,想了一想,又道:“好啦,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这样吧,只要那杜巧巧把儿子生下来,我便将她送得远远的,包你今生今世都见不到这个人。再不济,由你来处置也行啊,随你要卖去青楼还是怎样,我都不管。” 苏仇氏眼中一动,回视他:“你当真?” 当不当真,这就要看你的好兄弟考不考得上了。这是真心话,自然不能摆上台面。苏大海但笑不语,由着苏仇氏自己揣摩。 这时候,丫头喜儿、桂儿双双进屋,喜儿撅着嘴,桂儿鼓着腮帮子,都是满脸的不高兴。 苏仇氏皱眉:“你们做什么?好好的干嘛丧着脸?没的晦气。” 喜儿、桂儿顿时委屈不已,“夫人,我——” 只讲了这一个字,却是欲言又止,两个俏丫头不约而同看了看苏大海,跟着便支支吾吾地埋下头去。 苏大海心中明了,他也没耐烦听这些个鸡毛蒜皮,“梅香,我还有点帐没理出来,我去趟书房。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服侍主母用饭?” 喜儿桂儿忙不迭地应声称是,苏大海转身离去。待到出了屋子到得廊下,却是忍不住将袖中的物件又掏出来看了看。 这是苏贵命仆役自清泉村带回来的,据说在府城流行得很,丽娘就是靠它发了家。这东西苏大海也见过,这阵子县城市面上才刚有的见,价格不低,一只小小的竹蜻蜓就敢要三十个钱。不过做得也实在精巧别致,又传是那《鲁公秘录》里流传出来的好玩意,所以买的人居然还不少。 倘若仅仅如此,苏大海也只有艳羡的份。但是来人还带了他老爹几句话,说是这东西瞧着复杂,其实真正做起来并不困难。苏贵预备趁这段时间在丽娘的院子里看熟了,把步骤记下来,说不定他们就能在县城仿造出同模同样的来。 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好大一笔横财。到时候,他再用些手段,把丽娘的生意全部抢过来,这也就报了先前的一箭之仇,出他心中那一口恶气。苏大海主意打定,竹蜻蜓重新揣回去,整整衣衫准备上书房再去仔细参详。 另一边,喜儿桂儿一边给苏仇氏盛饭布菜,一边添油加醋地告状。“夫人,你可要为我们作主啊。那个姓杜的狗才,好生无理。刚才在外头拦着我们两个,嘴里还不干不净说些不着调的下贱话。” 苏仇氏倒不奇怪:“那个杜巧巧的大哥,长得鬼头鬼脑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在他和他那个娘,明天就走了。你们忍一忍,躲着他点,若真叫他占了便宜,可别找我来哭。” “可是夫人,那狗才还说,等夜了要去我屋里来寻我,这可怎么办呀?”喜儿又是羞恼又是不安。 苏仇氏不以为意:“还能怎么办?把门拴牢就是了。” “可万一——” “万一你要成了他的人,我就给你做主,把你许配给他。那姓杜的不是还没娶亲么?” 苏仇氏嘴上信口一句,心念一动却是来了主意。 “喜儿,桂儿,你们过来,听我说。你们去找兴婶,叫她陪你们一晚。待到明天早上,你们就去找那母子两个,跟他们好好攀扯攀扯。然后装作不在意,告诉他们,他们要去投奔的这个苏丽娘,是和离了的,她不仅人长得美,而且手上有的是钱。要是能把她弄上手娶回家,这后半辈子可就吃喝不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六、插曲 许悠悠最近有点忙。既然被那俩大俩小强迫着答应了苏柳氏,那么短时间不可能搬走的了。 她两下一合计,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舅婆家的房子好好地修一修。房顶要翻盖,屋子也要加建。古人有话,男女七岁不同席,转眼孩子就大了,一间里屋是肯定不够住的。还有前面的院子也要往外扩,好不容易闲事都了了,也该花心思筹备筹备手工作坊的事。 这建房子买地,必须要通过里正、村正。许悠悠打了酒买了肉,又备下礼物,吃了午饭跟舅婆两个人拎着往张里正、冯村正家里去。 今年的初秋,凉得慢。正午的日子,还有些毒。大家伙差不多都在家里歇着,等过了这个时辰再下地的下地,忙活的忙活。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舅婆在给许悠悠做思想工作:“丽娘啊,你同巧巧就不能客气点?这孩子不容易,活得挺难的。咱可不能给人家摆脸色。” 许悠悠冤得快赶上窦娥了:“舅婆,是我给她摆脸色,还是她给我摆脸色?她哪回见我,不是低着个头拉着个脸,活像我刨了她家祖坟似的。” “瞎说!什么刨了什么的,这话也是随便乱讲的。”舅婆剜了许悠悠一眼,跟着继续语重心长:“巧巧不是给你脸色看,人家那是怕你呢。” “嘁,她怕我是她的问题,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又没对她怎么样。” “你——” 舅婆语塞,拿许悠悠没办法。“丽娘啊,你平时待人满和善的,怎么一提到巧巧,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到底看她哪里不顺眼?” 其实,许悠悠也说不上来。都说,这长得是一回事,面相好又是另一回事。可平心而论,这杜巧巧不是个坏心眼、有心计的面相。除了看上去心气儿高点儿脾气怪点儿,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可许悠悠就是不喜欢她,总觉得是个麻烦,而且还会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疑心病太重。我看巧巧挺好的,人水灵,手也灵巧。你瞧见她给蕊儿信儿做的衣裳没?比萍儿的手艺还好呢。对了,她还是个识文断字的,我去她屋里看了。嗬,满屋子的书呢!——” 看来,这杜巧巧真是入了舅婆的眼,一夸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许悠悠听得头昏脑涨,存心和她打岔。 “舅婆,你快看,那是谁呀?这大中午的,她这是从哪儿来呀?怎么好像是从那片的小树林子里钻出来的?” “谁啊?谁啊——”舅婆登时来了精神,跟在许悠悠后头伸头探脑,“我什么也没看见啊,哪里有人?丽娘,你又这样!回回说到巧巧,你就给我东拉西扯的。” 舅婆以为许悠悠又在编瞎话,偏偏许悠悠这次还真没有。 奇了怪了,她看得真真的,明明有一个人影晃过去,身形娇小,应该是个女的,身上裙子是桃红色的,极其打眼。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了呢?她就算是要回村,也该打我们这边过啊。真是蹊跷了。” 许悠悠不信邪,嘴里嘀嘀咕咕的,往林子那边去。 舅婆在她身后喊:“哎!丽娘,你去哪儿啊?丽娘,你慢点,等等我!” 许悠悠置若罔闻,加快了步子。 冷不丁地,林子里头,当真钻出一个人来。 “苏娘子,少见了——” 许悠悠没提防,吓一大跳。定睛一看,李大?苏李氏的大哥? 自打出了崔家逼婚那事,许悠悠见到李家人这心里头就犯堵。要说一连串的阴谋,都是她那位“好”表嫂苏李氏的一个人的“功劳”,委实不太可能。只怕眼前这个猎户李大,也在里面出了一份力。 李大倒是表现得毫不心虚。舅婆赶上来,“咦?李大?这大中午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孙婆,是这样的。我在林子里张了个网,想要捕点野鸟野雀什么的。”李大答得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舅婆恍然大悟,随嘴说了一句:“你可真勤快。” 李大接话接得很快,几乎是立即苦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又没有苏娘子的好本事,再不勤快点能行么?” 许悠悠皱起眉,心下模模糊糊地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李大走后,她问舅婆:“舅婆,你有没有觉着,这李大今天,有什么地方不对?” 舅婆仔细回想了一番,直直看向许悠悠:“他有什么地方不对?” 许悠悠啼笑皆非:“我要知道,我还问你干嘛?”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哟,没瞧出来啊,舅婆现在这嘴皮子功夫见涨啊。许悠悠被她堵了个哑口无言,舅婆这一说起李大,倒记起了一件闲事。 “丽娘,你还没听说吧?东五村的崔家,就是勾结你表嫂,上门逼你嫁过去的那个人家。那家的阿娘,就是第二回亲自带人来抓你的那个婆子,脸上寡寡的都没二两肉的那个——” 许悠悠不由叹了口气,唉,舅婆真的是老了,明明几个字就能讲明白,她非兜七兜八扯出这么多废话。 “舅婆我晓得你说的是谁,就那个阴氏嘛,崔阴氏,崔家大房的寡妇,崔家的当家,对不对?她怎么了?” 虽然话说一半被打断,舅婆有点扫兴,但一想起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老人家的兴致登即又上来了。 “她呀,让官府给抓了。” “抓了?为什么呀?” “崔家头前不是接连死了几个儿媳妇么?那几家人联合起来,把那阴寡妇给告了。说自家闺女不是自然死的,是让那阴寡妇给活生生虐待死的。” “不是吧?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他们怎么现在想起来告了?咝,不对啊,这事。我听说崔家家大业大,在东五村可是一霸,里正村正都他们族里的,这些苦主哪来的胆子?” “可不是么?据说,是城里的贵人,瞧不过崔家这阴损,又出钱又出力,说是要替屈死人的申冤。那几家这才壮了胆,本来那阴寡妇还不认,结果他们家里的几个丫头还有家奴全都招了供,那贵人还请了府城里最厉害的忤作,开棺验尸。就他们家前一个儿媳妇,淹死那个。你别说这做仵作的还真灵,稍微这么一查,说鼻孔里没有沙子,那是死后扔河里的。这人证物证都有了,那阴寡妇想不招都不行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七、麻烦 舅婆感叹老天有眼,崔阴氏那就是恶有恶报。然而许悠悠关注的重点,则是那个“贵人相助。” 究竟是哪家的贵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从城里巴巴地跑到乡下来充当包青天狄仁杰。要不是这个人正义感爆棚,就是他跟崔家也结了仇怨。 然后,许悠悠好死不死地就想到了上官庭羽。一想起来,她就骂自己荒唐。怎么可能是上官庭羽呢?他怎么可能就因为崔家对她逼婚,就劳师动众设计这么一大堆?难道是因为上官蕊?她好像提过一嘴,说崔家要把上官蕊抢去当童养媳。这倒是说得通,也比较符合她对自己与上官庭羽之间的情感定位。 不不不,上官庭羽没这个能耐吧,他老爹又不是做官做到了权倾朝野。 舅婆拿手在许悠悠眼前晃:“丽娘,丽娘?” 许悠悠一惊,瞬间回神。舅婆:“你想啥呢?想得眼睛都直了。” “没,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崔家的事,还真有点稀奇。——对了,舅婆,这时节还有黄瓜么?” “啊?黄瓜?”舅婆傻愣愣地重复,许悠悠的思维跨度太大,她着实接受不了。 “好好地怎么说到黄瓜了?丽娘,你要吃黄瓜么?” “不是吃,我想拿来敷脸。”许悠悠解释。 舅婆更傻了:“啊?敷脸?敷啥脸?” 许悠悠正准备回答,嘴张了张突然又闭上了。因为觉得自己挺矬的,比舅婆还要傻还要矬。 “没什么,是我想岔了。舅婆,我们走吧。” 她笑着打马虎眼,同时暗地里甩甩头,把刚刚浮现在脑海里上官庭羽的模样用力甩到九宵云外。 如此,这么个小插曲也就过去了。 说回正事,里正、村里那边都沟通得非常好,舅婆家的扩建工程说干就干起来了。乡下人谁没砌过房砌过屋,算起来都是半个泥水匠。加上许悠悠如今这人缘和影响力,好家伙大半个村的人都热情似火地跑过来帮忙。 许悠悠呢,也不占这个便宜。男人搬砖盖瓦,妇人烧饭做菜,一天多少工钱都事先说定了,中午管饭管菜,她又不在菜钱上克扣。大伙吃得饱,拿得多,干起活来便越发卖力。 许悠悠也没闲着,画图纸,监工。手把手教那些正二八经的工匠怎么打地基怎么盖房。唐朝民居都以木结构为主,要把他们这么多年的经验全部推翻,改成全部的砖梁结构,硬件上跟不上、时间上也来不及。不过,利用她前世的经验,对种种弊端稍加改良,也还是可行的。 一开始,那几个工匠,尤其领头的陈木匠,对许悠悠那是相当的不感冒。执行起许悠悠的建议来,也是不情不愿满脸忿忿。若不是瞧在优厚工钱的份上,恐怕他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但是经过几次的改良成功,陈木匠的态度就立马地转过来了。 “到底是活鲁班薛匠人的村子,就连一个娘子都精通此道。我们这些年算是白活了。” 许悠悠又好气又好笑,好嘛,这下子,她的本事全算到薛老爹身上去了。 据舅婆讲,前阵子她还没回来的时候,薛老爹伤势有些恶化,孟长生便带着他去县城医治了。这样也好,省得遇上了尴尬。村里人都还不知道,是她把孟长生弄出刘府的呢。 这一点得表扬舅婆,关键时刻嘴巴还是很严实的。 “那可不?我还没老糊涂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拎得可清了。”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应在舅婆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稍微夸她一夸,这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当然,真心话不能说出来,正好天色将晚,给了许悠悠最好的转移话题的机会。 天色将晚,做活的散去,许悠悠跟舅婆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 萍儿带着上官蕊和上官信出来迎她们,给许悠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苏贵和苏柳氏终于要走了。许悠悠以为他们到底是过了即将抱上金孙的新鲜劲,却不料竟是因为云娘的亲事有了眉目。崔家三郎回来了,同时请了媒人到府。想来是得到了自家爹娘的准许,这就要娶云娘过门了。 这是好事,应当替云娘高兴。可不知怎地,许悠悠心里不踏实,老觉得有什么吊得慌。苏贵、苏柳氏也没有提起让许悠悠一起回去。呵,嘴上讲得再漂亮,终是隔了层肚皮,苏贵不用说了,连苏柳氏也不外如是。 苏柳氏居然连愧疚都欠奉,仿佛理所当然似的,一迳握着许悠悠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阿女啊,这巧巧就托付给你了,阿娘可就全指望你了。” “亲家阿婆,这是说哪里话。我跟巧巧他大哥都在这里,你就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包管来年让你抱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许悠悠没吭声,倒是旁边有人抢着开了口,大包大揽极尽谄媚之能事。 苏柳氏却是苦笑,苏贵则露了个类似咯到牙的表情。这就是除了云娘的亲事之外,另外一个他们俩夫妻急于离开清泉村的原因。同时也是萍儿带来的那个坏消息——杜巧巧的阿娘跟大哥投奔她来了。 刚刚抢话的就是杜家阿娘邱氏,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却把自己当成十七八小姑娘那么捯饬,脸上粉堆得起码有二寸厚,只要一说话,两颊肌肉一动弹,就见着漫天的白渣渣扑簌簌地往下掉。一张口两排大黄牙,偏生还要涂一副血红血红的厚嘴唇来包裹黄牙。这货是存心赶着晚饭点,来倒人胃口的么? 其实倒人胃口的又何止她一个? “阿娘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要跟亲家大姑一起照顾妹子,这样才算是亲亲热热一家人嘛。亲家大姑,你说,是不是呀?” 继杜邱氏之后,杜家长子杜平喜也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恶心人。这厮名字倒不算太难听,但长得实在太难看。插大蒜的朝天鼻,再配一口龅牙阔嘴,然后还要作死地假装油头粉面,把他老娘的白粉拿过来涂,涂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如果仅仅只是惨不忍睹也就算了,许悠悠大不了回去洗眼睛。可你这脸比屁股还磕碜的玩意,干嘛还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凑?这丫是在自诩风流地撩她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八、奇葩 奇葩如果不收拾,那你就等着被奇葩气死吧。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开饭?这是要饿死谁呀?”杜邱氏大呼小叫。 杜平喜狐假虎威:“这丫头婆子还忤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我阿娘说饿了么?还不端菜端饭来?对了,别忘了打两壶好酒。” “臭小子,又要喝酒!喝了酒又去赌钱不是?你还没输够?今天要不是你得了两个钱就去赌坊,我们能拖到这时光才到村里么?” 杜邱氏作势要揪杜平喜的耳朵,杜平喜涎着脸讨饶:“阿娘阿娘,这亲家大姑还在呢,给我留点面子。这往后要是亲上加亲,你让我怎么立夫威?” 杜平喜朝杜邱氏挤挤眼,杜邱氏心领神。母子俩目光一起暧昧地飘向许悠悠。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不过姿色还不错。最要紧,进村的时候他们都打听了。这娘子端的是搂钱的耙子,随随便便鼓捣些东西,一出手就是十几贯钱。 十几贯钱啊!杜家母子齐齐星星眼,望着许悠悠的眼神便越发热烈。 所以,还不能得出结论吗?这俩就是一对奇葩、人渣、下三滥!绝对血统纯正无可救药。许悠悠鉴定完毕,招手喊萍儿:“萍儿,你先别忙着盛饭盛菜,我另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立刻去办。” 萍儿点头:“嗯,一娘子,你要我做什么?” “萍儿,你来村里也有一阵子了。不知道张里正家,你认不认得?” “一娘子,我认得。可是,这么晚了找张里正做什么?” 许悠悠瞟了一眼杜邱氏和杜平喜。果然奇葩人渣十个有九个都是跑不掉的惹事党是非精,这两人正转着眼珠子竖着耳朵听呢。 许悠悠不着痕迹笑了一笑,重新向着萍儿道:“你去跟张里正说,让他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来家里,最好是手上有劲,能打人的。” “哎!”萍儿脆生生地答应,抬脚刚要往外走,又转头问,“要是张里正问我,找这些人做什么?我要怎么答他呢?” 这不仅是萍儿的疑问,屋内其他人谁不是满腹困惑? 许悠悠迎着杜家母子的视线,慢慢悠悠口齿清晰:“萍儿,你就这么说。你就说——家里来了两个无赖,死赖在门上不走。我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拿他们没办法。还请张里正带着乡亲们过来主持公道,帮我把他们扔出去!什么刀子棍子尽管招呼,打伤打残了算我的!” 当下,一屋子的人都懵了。 杜邱氏反应过来,张开血盆大口,跳着脚拍着腿,就跟妓院里老鸨一样咋呼着:“哎哟!要死啦!我好好的闺女,叫你们苏家人给糟蹋了。如今怀了身子,我好心来帮你们伺候,你们不但不感激,还要把我们孤儿寡母扔到荒田野外去!哎哟喂,杀人哪,放火哪,响雷打头哇——” 她抽出帕子捂住脸,茆足了劲扯嗓子干嚎。其分贝之高力道之强,在场众人的耳朵没一个吃得消的。 苏贵当真是心脏不好,受不了这噪音,赶紧一拉苏柳氏。 苏柳氏硬着头皮上前:“他——他杜婶子,你先别急。我阿女、我阿女那是跟你们闹着玩呢,是吧,阿女?” 许悠悠冷冷地,不为所动:“谁说我跟他们闹着玩?——萍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萍儿依旧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许悠悠拿眼神给她施压,萍儿不得已,只得往外走。 杜邱氏见状,帕子一拉拔腿就追出去,追到院子里,抢在萍儿前头,双手叉恶霸霸地往大门口一挡。 “我看你们谁敢去!小蹄子,你走一个给我看看!看我不拔光你的头发抓烂你的脸!” 一向小白兔的萍儿哪是她的对手,立时惧怕不已,条件反射地朝后退。 除了上官蕊和上官信被许悠悠拦着没准动,其他人包括许悠悠自己,都从正屋前后脚地出来。 杜邱氏震慑住了萍儿,得意洋洋地向许悠悠扬着下巴。 杜平喜假惺惺地作和事佬:“阿娘,你这是做什么?何苦把事情闹大了?来来来,都进屋。阿娘,回头让亲家大姑敬你一杯酒,消你这口气。——你说呢?亲家大姑?” 许悠悠斜乜他一眼,默不作声,自顾自走开了。大家都以为她这是借机下台,可谁知她却莫名其妙去了屋后。片刻后她又回来,肩上扛着一把斧头。一把超级长、超级大的斧头,斧子锋刃磨得光光亮亮,在黄昏的暮色里,闪着森森的寒芒。 许悠悠径自走到杜邱氏面前,放下肩上的斧子,换成两只手握着。她向着杜邱氏极其和善地:“你,还要挡在门口?你——挡一个给我试试!!” 她神色猛地凌厉,斧子立马地举起来。雷光电闪间,听见的是杜邱氏突然倒抽的一口冷气。 杜邱氏心怯,本能地要避。杜平喜在后头喊:“阿娘,别怕她!她没胆子真砍!” 杜邱氏登时壮了胆量,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色厉内荏地:“好、好啊,你砍哪!你砍了我,你、你也没好果子吃!” “我有没有好果子吃,砍了你就知道了。”许悠悠轻飘飘地露齿一笑,“来之前,在村子里打听过我,是不?” “……” “那你有没有打听到,这家房子的主人,也就是我的表嫂,曾经因为得罪了我,差点没让我把她整个院子都烧了。你还不明白么?这整个村子都要靠着我发财,上至县城的衙门,下至村里的里正村正,我都打点妥当了。就算是把你砍成什么样子,告到上头,也只会治你一个诬陷良善之罪。” 许悠悠故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咬着门牙说出来。边说边有意无意地将那斧子凑向杜邱氏。 杜邱氏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两股战战地正准备求饶,谁知败家子杜平喜却仍是不知死活地叫嚣:“阿娘,不要理她!让她砍!” 许悠悠当仁不让:“好!你要找死,我成全你!” 话音未落,杜邱氏只觉眼前一晃,许悠悠已然快如闪电举着斧子照准她面门劈了过来—— “啊啊啊!” 杜邱氏吓破了胆,一个劲地尖叫,斧子挨着她的脸,重重地劈进了她身后的木门里。杜邱氏哆哆嗦嗦硬着脖子转头看了看,还没看清刀刃上有没有沾到她的血迹,身子便已经软绵绵地往地上瘫去。 许悠悠一击得手,猛然回头,利器衬托下的狠厉之极,目光紧锁杜平喜。“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杜平喜答不上话,头皮发麻腿发软。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接了上来:“你要砍我阿娘阿兄,便先砍了我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一十九、家人 虽然出于某种许悠悠自己都说不清的原因,她一直不太喜欢杜巧巧这个人。可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得不承认,舅婆几人的观感没有出错,这女人再怎么不讨喜,其本性总是好的。 所以,基于这样的认识,许悠悠万想不到,杜巧巧居然会是非不分地为杜邱氏和杜平喜出头。而且还不是用那种息事宁人求情的态度。 她就这样,由丫头小兰扶着,站在偏院与正院连通的侧门边,冷冷淡淡地说道:“你要砍我阿娘阿兄,便先砍了我吧。” 她这回的姿态端得倒高,全然不复那日随苏柳氏前来时的隐忍和木讷。 杜邱氏这时已反应过来,见杜巧巧如见救星,本想站起来,小腿肚子还没缓过这劲儿来,只得坐在原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丧。 ”阿女哇,你怎么才来呀?你要再晚一步,你阿娘的命可就丧在这小毒妇的手里了啊!呜呜呜……” 杜巧巧的反应很值得玩味,她几乎是习惯性的嫌恶,“行了,别哭了,还嫌丢脸丢得不够么?” 杜邱氏没理她,还在哭,可能真是吓惨了。杜巧巧转向杜平喜,比之杜邱氏更加明显的憎恶:“你还不去把她扶起来?这像什么样子?” 杜平喜似乎也不喜杜巧巧对他的这个口气,眼中一狠却又忍下去,没好气地道:“扶起来去哪里?你嫁的这个好婆家,要赶我们走哩。” “我嫁的这个好婆家?”杜巧巧忽然笑起来,她笑着重复,脸上没有一丝笑的模样,那笑声传到人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撕裂开来,怎么听怎么难受。 杜平喜倒是没难受,只是不高兴。“你这什么意思?敢情你还记恨我们?哼,早知道你是这么没良心,我当初就该把你卖到青楼去。” 杜巧巧竟然没动怒,平平静静地回道:“卖到青楼你能卖几个钱?就算价钱卖得再高,还不是一次让你赌个精光?哪比得上现在这光景,你赌输了就能上苏家来拿,反正苏家有的是钱。” “呸!”杜平喜恨恨地吐了口唾沫,“你当苏家是冤大头?娘的,一个比一个贼,我这趟是亏了大本了。”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你也就冲我耍横作威的能耐。” 杜平喜给她刺得没话说,火气一上来就要动拳头犯浑。杜邱氏终于缓过来,一骨碌爬起来,眼疾手快将杜平喜往后一拉。 “阿女啊,你阿兄就是没本事,所以才要靠你帮衬嘛。你快帮我跟你公婆大姑她们求求饶。你阿兄欠了一屁股债,县城我们是真待不下去了。” 她笑得一脸讨好,凑向杜巧巧。杜巧巧却是下意识退了一步,这才接道:“好了,别说了!你们跟我来吧,我院里还有一间屋子,以后就给你们住。晚饭还没吃么?正好我那里饭菜还没动,一起吃。” “哎哎哎!”杜邱氏喜出望外,一迭声地答应。杜平喜还要装样子摆谱,被他老娘甩了一巴掌:“你个小畜生,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杜平喜摸了摸后脑勺,口里叽叽咕咕地抱怨着。杜巧巧此次倒没搭理他,转身准备回偏院,自始自终她看都没看在场的其他人一眼。 苏贵嘴皮子掀了掀,要发话,想了想又咽了回去。他不发话,苏柳氏更加不会吭声。而舅婆和萍儿根本就没有立场发表意见,事情似乎就要这么解决了。 怎么可能?!当她许悠悠是死的吗? “等一下!” 杜巧巧好像巴不得许悠悠出声,立刻停住了脚步,一双眼平平地望向她。 哟,挑衅?小样,我还怕你?“杜巧巧,谁让你把他们招进来的?谁答应了?蹬鼻子上脸是不是?你别忘了,就你自己还是我阿娘求着我才留下来的。” 杜巧巧面无表情:“你阿娘那是求你照顾我,不是求你允我住下。这屋子又不是你买下的,该答应也轮不着你来答应。” 果然,咬人的狗不叫。听听她这理直气壮的,许悠悠下意识去看舅婆和萍儿,看你们以后还夸不夸她性子柔顺! 杜巧巧却是看向苏贵和苏柳氏:“苏老丈、苏夫人,不知你们肯不肯我阿娘、阿兄住下来?” 苏贵、苏柳氏一百一千个不愿意,他们好歹也跟那俩人打过几次交道,冤枉钱也花了不少。想要把杜巧巧送到乡下,除了避忌媳妇苏仇氏,还有就是要避开这对吸血虫母子。 唉,怎么就走漏了风声,叫这两人寻到此处来呢?苏贵懊恼不已,面上却不得不和颜悦色:“巧巧啊,这乡下地方简陋得很,我怕你阿娘阿兄住不惯哪。还是县城好哇,吃住哪是这个穷村子比得了的?正好我们明天也要走,你阿娘阿兄还是跟我们一道回去的好。” “那苏老丈的意思,是愿意替我阿兄还赌债了?”杜巧巧没有反驳,不显山不露水地将了苏贵一军。 苏贵差点被“将”死了,半天半天没能动弹。苏柳氏满面为难,吞吞吐吐地道:“不知道杜郎君这次又欠了多少?太多了,我们也还不起啊。” 本来顺不过气的苏贵顿时急得直翻白眼。这蠢婆娘,多什么嘴?就为抱一个孙子,到底要他掏多少钱? 杜平喜却是立马来了神,迫不及待地答道:“不多不多,就一贯钱而已。” 确实不多,幸亏他还记得跟赶车的约好了出城的时辰,没再继续赌下去。 苏贵咬咬牙:“成吧,这一贯钱,我替你还了。” 罢了罢了,就当破财消灾。先把这对母子哄回城里再说,回了城再叫大海慢慢想法子整治他们。上回衙门关的日子还嫌短,最好寻个什么由头把他发配了才好。 只是他聪明,旁人也不笨。 杜平喜原本些微动心,转念一想却怪叫道:“我不回去!我阿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成!不能回去!上次叫县衙的人抓去平白地坐了几天牢,这事蹊跷得很。搞不好就是苏大海那市井儿在里头做的手脚。昨日在他家里,他不是暗示了么?——“杜平喜,你不要找我麻烦,找我的麻烦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念在你阿妹怀了我们苏家的骨肉,我给你指条明路。巧巧现在由我阿爹阿娘领着去投奔我在乡下的大妹丽娘去了。她可比我有钱多了,你要有头脑,就想法子从她身上刮几笔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报怨 杜平喜硬赖着不走。苏贵完全拿他没辙,只好向许悠悠求救。 “丽娘啊,你说这事,可咋办呢?” 许悠悠的注意力却在杜巧巧的身上。刚刚气头上,也没往深处去想。现在平静下来,她要再瞧不出门道,那可真就是眼瞎了。 她又低头沉吟了片刻,这才走到杜巧巧面前。“巧巧,你阿娘阿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们更清楚。” “苏毒妇,你胡说什么?你别想挑拨我们母女的关系!”杜邱氏立时叫嚣。 许悠悠一记眼刀丢过去,斧劈的余威犹在,杜邱氏一噎,登即闭嘴。 许悠悠续道:“巧巧,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头有怨气。可怨气归怨气,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你把这两个人留在你身边,固然能把我们搅得鸡犬不宁,可你自己也未必好受。你以前吃过他们不少的苦吧,就算这以后他们不找你麻烦,可整天瞧着那副恶心的嘴脸,你就不觉着堵得慌么?更何况我想,你真正恨的人又不是我们。你在这里跟我们犯拧,损得了那人分毫么?” 杜巧巧闻言,猛地一颤。 许悠悠以为她的话点到了根子上,却不曾想竟起了相反的作用。 猛颤了一下子的杜巧巧,抬眼看向许悠悠,眸中尽是秘密被人当众揭穿的狼狈与激愤。因为这狼狈与激愤从而语声尖利。 “什么怨气不怨气的?我能有什么怨气?不错,我阿娘阿兄确实嘴脸恶心,可那又怎么样?我阿娘中年丧夫么可怜,我这做女儿的能不尽孝道么?我阿兄是我阿娘的心头肉,他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阿娘那可就活不成了。我这做女儿能不替阿娘分忧么?既然你们苏家借着我阿娘阿兄把我弄到手,既然你们要我替你们苏家传宗接代,那于情于理,你们苏家都该派养我阿娘阿兄一辈子!” 这大概是杜巧巧自打跟了苏大海以后,一口气说得最多的一段话。说完了这段话,她的丫头小兰头一个忍受不住,哀求着呜咽出声:“娘子,快别说了,别说了!你身子本来就弱,经不起这折腾,我就扶你回去躺下。昨天你不是才应承了我?我们以后好好地过日子,起码还有小兰跟你相依为命。” 之前苏贵、苏柳氏和舅婆她们一个看法,总认为杜巧巧就是个软弱没性子的。今番终于大出意外瞠目结舌。 苏贵小声嘀咕:“唉,我们苏家这是遭了哪门子的邪。娶进来的,嫁出去的,没一个是善茬。” 苏柳氏没有全部听懂,也不在乎那没听懂的部分,她更关心的是杜巧巧的肚子。 “是啊,巧巧,你听小兰的。有什么,你好好地跟我们商量。千万别动气,你月份还小,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得了?至于你阿娘跟阿兄——” 苏柳氏一边说一边去看苏贵,苏贵再叹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苏柳氏得了允准,立即续道:“就听你的,让他们就住在这里。成不成啊——丽娘?” 杜巧巧这边说不动,苏柳氏唯有寄希望于许悠悠让步。尽管她心知肚明,自己这个闺女十有八分不会给自己留面子。哎哟,这一团乱麻的,她想抱个孙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苏柳氏正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劝服许悠悠,却不料许悠悠同样给了她一个意外。她极其爽快地应道:“成啊,阿娘。巧巧说得对,这屋子本来是你们买下来。你们愿意让谁住,就让谁住呗。” “丽娘,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我就说,你打小就是个体贴懂事的,就算再怎么变,性子是变不了的。”苏柳氏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要喜极而泣,却冷不防许悠悠还有下句。 “舅婆、萍儿,看来你们又要收拾一回包袱了。这屋子跟咱们没缘哪,到底是住不长的。” 苏柳氏登时变色:“丽娘你怎么又提这话?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 “阿娘,咱们说好的时候,可不包括这杜家母子。我这里一屋子都是女的,莫名其妙住进来个汉子。我不得让人戳脊梁骨么?我还要不要在村里过了?” 苏柳氏哑口无言,望向苏贵。苏贵给吵得脑仁疼,“好啦好啦,都别争了。我说杜家婶子,杜家大侄子,我阿女的话有道理。你们几个住一个屋檐下,确实不方便。我看你们还是跟我回县城的好。” 蠢婆娘,杜巧巧这边说不通,丽娘这边也说不通,你就不会在杜家身上动动脑子。不管怎么说,这俩到底是外人,他这一家之主都发了话了,他们还真好意思不离开? 苏贵想得倒不差,可要命的是人杜邱氏、杜平喜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这有什么?”杜邱氏嚷道,“既然你闺女觉得不方便,让她搬出去就是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还赖在娘家房子里的道理?” 许悠悠求之不得:“对对对,杜婶子说得对,确实不该。阿爹阿娘,你们都看见了,这可怪不得我。舅婆、萍儿,叫上蕊儿信儿,赶紧地,回房拿了东西我们走人!” 舅婆迟疑:“丽娘,家里房子才砌了一半,现在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走了今晚住哪里?” 苏柳氏立刻帮腔:“是啊,丽娘,这外面天都黑了。” “不要紧,我们先去王婶家挤一晚。我听说前头老刘家要去外地走亲戚,得好一阵子。过年都不一定回来,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明天就去找刘叔,跟他租下来。这几个月不就对付过去了么?” 不想许悠悠早有决断,苏贵苏柳氏慌了神,苏柳氏死拽着她不放手:“不行!丽娘你不能走,你走了巧巧怎么办?我孙子怎么办?” 杜邱氏、杜平喜继续蹦出来添乱:“亲家母,你怕什么?这不是还有我们嘛。我们才是巧巧的亲阿娘亲阿兄!” “啐!别不要脸了!当我是傻的么?就你们这种人,我能把我孙子托付给你们?那还不是白白地把小鸡仔送到黄鼠狼嘴里?” 谁也没料到,一向只会和稀泥搓汤圆的苏柳氏居然也能气急了发疯,指着杜邱氏的鼻子破口大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一、混战 苏柳氏实在是昏了头,就她这实力,能惹杜邱氏么?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杜邱氏一见吵架就整个人精神焕发,眼睛灯泡一样贼亮贼亮的。“哎?亲家母,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孙子不是我外孙?我是黄鼠狼,那你孙子也是只小黄鼠狼!” “你个老虔婆,你敢骂我孙子!”苏贵吼起来。 杜平喜立马加入混战,捏拳撂袖子:“老东西,你敢骂我阿娘!” “我骂了咋的!”苏贵叉腰昂头,尽量和高他一头的杜平喜平齐。 杜平喜直接一拳上去:“老东西,找打!” “啊!”苏贵捂着鼻子仰面往后。 苏柳氏尖叫着:“他爹!他爹!!” 杜邱氏也尖叫:“你放开我儿子!” 苏柳氏拽着杜平喜,杜邱氏拉着苏柳氏,苏贵晃着脑袋喊晕:“哎哟娘哎,疼死我啦!”杜平喜试图搡开苏柳氏,面上晦气无比:“老东西,你叫魂啊!我打着你了么?我打着你了么?!” 舅婆推推许悠悠:“丽娘,我们真不用上去帮忙么?” 许悠悠笑笑,干脆双臂环抱胸前,典型的抄手看戏。 上官蕊和上官信在屋里听见这动静实在太大,不顾许悠悠的禁令跑出来。乍见扭打作一团的几个,俩娃顿时吓变了色,“外祖父,外祖母——” 许悠悠赶紧拦住他们:“哎,你们做什么去?” “阿娘,外祖父外祖母要摔了,快点扶他们呀。” 许悠悠脸一冷:“你管他们?不准去!” 上官蕊一愣,瞧了瞧许悠悠的面色,没再作声。上官信抓了抓包子脸,不解地问:“阿娘,他们不是你阿爹阿娘么?为什么不管他们呢?” 这一问倒把许悠悠问住了,舅婆道:“是啊丽娘,总是自己的阿爹阿娘,就算他们有再多的不是,也总有待你好的时候。” 许悠悠心蓦地一动,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特别柔软的地方。好吧,她才不是为了这对便宜父母心软,只是冲着上官信问的那一句,还有舅婆说的这一句。 劈得陷进门里的斧子,用力拔出来,继续扛在肩上。许悠悠还蛮喜欢这个造型,感觉很拉风。 “住手,住手!”肩扛板斧的女子,吸足了气飙高音。 杜邱氏闻声转脸,一见许悠悠加斧子,条件条射地一哆嗦。 苏柳氏终于得了自由,她已经被杜邱氏扯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另一头,杜平喜也识相地住了手。苏贵毕竟上了些岁数,杜平喜又还想着从苏家捞钱,所以并没有下狠手真揍,不过就是揪着衣领虚声恫吓。 可苏贵自己的感觉就不同了。他自从发了财得了富贵,被旁人客客气气捧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如今又有闺女撑腰,不由对杜家母子越发地气急败坏。 “滚!你们这两个狗杂碎,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从今往后,你们别想从我这里拿到半个铜子!” “什么?”杜邱氏和杜平喜嗜钱如命,一听这话,立马就要发作。却不料竟被杜巧巧抢在前头开口,依旧是那样冷冷冰冰的口吻。 “你们要赶他们走,那我也不留了。我跟阿娘阿兄一起走。” 杜家母子登即一喜。然而苏贵这一趟却并没有买帐,他毫不客气指着杜巧巧:“你算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你跟了我儿,就是我儿的妾!你想走去哪里?先前哄着你,那是看我孙儿的面上。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是不?我告诉你,安安份分在这里把娃儿生下来,咱们苏家亏不了你!要不然,等孩子生了,我就叫大海把你给卖了,我看你还凶不凶得起来!” 杜巧巧被苏贵给骂懵了,许悠悠忽地心下不安。 没错,原主的记忆有这些,在唐朝,妾室根本就没有地位。像电视剧里,什么小妾上位、小妾把主母逼得无路可走,基本上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唐律里规定了,妾室不可以扶正,即便原配死了,男人也只会是续弦再娶。妾室生的孩子,只能管亲娘叫姨娘。更可怕的是,男子可以随时随地把自己的小妾卖掉甚至于送给别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然后,云娘嫁到崔家,做的也是妾—— 那边厢,苏贵见杜巧巧不再作声,只当她被自己给震住了。当下得意不已:“行了,谁都不要再闹了!收拾收拾,回屋吃饭!这都什么时辰了?” 他一马当先,转身往屋内走,这时背后突然传来杜巧巧的笑声。 是的,杜巧巧在笑,笑得肆意张狂前仰后合。她本是个美人,美人笑起来本是一幅极其赏心悦目的图画。杜巧巧的模样,却让人觉得——非常可怕。 没有人会这样笑,拼了命用尽全部的力气,只是为了笑。笑得面上眼泪纵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依旧没有停下。 苏柳氏连忙过去:“巧巧你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么?” 苏贵心知肚明,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咋的?你还不肯消停?真是准备好日子不过了?!” “是啊,我是准备好日子不过了!”笑声陡然止住,杜巧巧望着苏贵、望着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她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出来。那神情浓烈,却不是悲伤。 “我早知道,你们苏家根本没把我当人。我本来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子,却被你们逼得连个人都做不了。好!我不过,你们也别想好过!你们不是要孙子么?我让你们要!我让你们要!!” “娘子——” “巧巧!” 随着婢女小兰和苏柳氏的惊叫声,杜巧巧便像发了疯似的挥舞着双拳不停地捶打着自己已然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下子,苏贵也慌了神,语无伦次地:“快!快拦住她!” 其实哪用得他吩咐,苏柳氏和小兰已然一人一边拽住了杜巧巧的双手,可杜巧巧已临近歇斯底里,力气出奇的大。苏柳氏、小兰压根就稳不住她,舅婆和萍儿赶紧上前帮忙。就连杜邱氏和杜平喜都不敢袖手旁观了,开玩笑,这孩子可是他们的摇钱树护身符。 旁观的苏贵紧张得不得了,“小心!小心!别碰到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二、治住 六个人,十二只手,缠得杜巧巧像五花大绑一样。杜巧巧仍是不甘心,极力挣扎蹦跳,撕心裂肺地哭喊,这么下去肚里这孩子保得住才怪。 上官姐弟似乎与杜巧巧结下了比许悠悠想象中还要深的感情。 小包子上官信当下哭起来:“哇,杜姨姨,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上官蕊也像是要哭的样子,咬着唇,跑过去扯着杜巧巧的裙角,哀声道:“杜娘子,你不要这样。太舅婆说过,你是怀着小娃娃的,随便跑一跑跳一跳,小娃娃都会死掉。你想要让你的娃娃死掉么?” 这会子的杜巧巧,哪里还听得进去任何声音,整个人都发了狂,双腿乱蹬乱踢。抱着她左腿的舅婆手上一个没留神,上官蕊便被杜巧巧毫不留情一脚踹翻在地。 “阿姐,阿姐!”上官信一瞧,再顾不上哭,扑过去。扑到上官蕊身边,看看上官蕊看看杜巧巧,手背一抹又哭起来了。 许悠悠这边也是立即就扔了斧子,“蕊儿,你怎么样?” 伏倒在地的上官蕊翻身坐起,把手掌往身后藏,同时默默地摇了摇头。 许悠悠怎么会留意不到,强行把她的手拉到眼前。还好,只是蹭破了一点皮。许悠悠拿出帕子,给她擦拭伤口。一边擦一边说道:“你们两个,不要再往前凑了。这个杜巧巧正发疯呢,小心再伤着你们。” 上官蕊却不信:“阿娘,杜娘子真的疯了么?刚刚还好好的,她怎么就疯了呢?” 许悠悠没好气,哼,怎么疯的?自作的呗。 “阿娘,你帮帮杜姨姨。阿娘最厉害了,一定可以让她不再发疯。”说来也怪,一见许悠悠靠到身边,上官信居然就不哭了。真真正正地止住了哭,泪水洗过的双眼最是天真孩童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许悠悠。 “是啊,阿娘,你想想办法。难道真要看着杜娘子流掉小娃娃么?”上官蕊跟着附和。过了年她就七岁了,原本就是早慧的性子,这孩子眼神里有悲悯之意。 许悠悠无奈地叹了叹气,好吧,让她想想,想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治得住这个杜巧巧。 事实上,许悠悠并没有考虑太久,眼下这乱成一锅粥的局面,也不容她考虑太久。 再深吸一口气,飙出有生以来最高的音量:“停手,都给我停手!” 也许是她真的音量惊人,也许是她出其不意瞅准了某个刚好的空档。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被许悠悠吓得愣了愣,包括杜巧巧。 许悠悠赶紧趁胜追击:“行了,你们几个,都放开,放开!” 众人尚在犹豫,许悠悠把眼一瞪:“没听见啊!我叫你们松手,放开她!” 杜邱氏对许悠悠有心理阴影,最是听话,连着忙地就撒开了手。接下来是杜平喜,萍儿、舅婆,最后是苏柳氏、小兰。 杜巧巧没料到,这么轻易就摆脱禁锢,怔怔忡忡的,一时之间竟忘了继续闹腾。 她忘了,许悠悠却还记得。径直走过去,依旧是望着她的眼睛,用极其平静的语气发问:“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对?” 杜巧巧眸中一闪,第一个反应是闪躲回避。 许悠悠得寸进尺:“行啊,没问题。来来来,我们都不拦着你,随便你是用打的用撞的,跳起来摔几跤也行。有本事你今天就把这个孩子弄掉!” 话至尾音,许悠悠蓦地加入厉叱。杜巧巧惊得抖了抖,舅婆、苏柳氏几乎同时失声喊道:“丽娘——” 许悠悠叫她们都闭嘴,大概是她当时的神情过于凶狠,还真就没人再开口。 许悠悠仍是盯着杜巧巧:“怎么?你刚才不是捶得挺欢实,现在干嘛不动了?来啊!把手举起来啊!” 她挑眉,扬起声线,满脸的轻蔑。杜巧巧一激,当真举起了右手,反望着许悠悠,眼中满是愤恨。 许悠悠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退。坦坦荡荡迎着杜巧巧那愤恨的目光:“你要是觉得打死这孩子,心里会好过点,你就尽管动手。左右他是你身上的一块肉,是死是活你说了算。” 杜巧巧的手,仍旧是扬着。她的眼睛里,仍旧是愤恨。只是那扬着的手、那愤恨的双眸,渐渐地稳不住,像患了寒热病一样,越来越剧烈的颤粟。 她颤栗着,扬不起放不下的,何止是拳头,何止是愤恨。 婢女小兰眼见杜巧巧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惊叫,想要扶起她,却没能扶得住,随着自家娘子一起瘫坐在了地上。 瘫坐在地上的杜巧巧,失魂落魄,没有再哭闹。 苏贵长舒了一口气:“他舅婆,这村里有郎中么?” 舅婆明了:“有,有!我这就去请贾郎中。” “有劳了。”苏贵颔首道了声谢,跟着又吩咐小兰,“别在地上瘫着了,快扶你家娘子回屋躺着去。” 小兰连忙应声,和萍儿两个人一起用力,终于半扶半架地搀着杜巧巧回去了偏院。 “阿女啊,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我真不晓得要怎么收场了。” 苏贵这句话,充满了真心实意的感激。 “就是啊,丽娘最有办法了。我就说,把巧巧放在丽娘这里,再稳妥不过。”苏柳氏顺着苏贵,拼命地给许悠悠戴高帽子。 许悠悠这会儿心情有些复杂,没搭理他们。 杜邱氏和杜平喜母子俩凑上前来,不敢再耍横,涎着脸摇尾乞怜:“嘿,嘿嘿,亲家,那我们怎么办呢?” “你们?阿女啊,你说呢?还让不让他们留下?” 苏贵踢皮球,原以为许悠悠会一口回绝,却不料她却爽快地应下了。“行吧,他们要留就留下好了,但是这里不能住。要不,阿爹,老刘家那空房子你明天去租下来,临时给他们两个落脚。” “什么?要我去租?”苏贵不情愿。 “不是你租,难不成要我往外掏钱?” 许悠悠望着他,杜邱氏和杜平喜也望着他。 “他爹——”苏柳氏不安地开口。 苏贵搔搔半秃顶的脑门,“成吧成吧,我租就我租。” “那我们每天吃啥?”杜邱氏和杜平喜问。 “这一日三餐你们自己煮,要米要菜,可以过来跟我拿。至于这米钱菜钱——” 许悠悠又去看苏贵,杜邱氏、杜平喜跟着去看苏贵。 苏贵脑门快搔成全秃了。“成吧成吧,这钱我出,我出!” 哎哟喂,他的私房钱哦,他的棺材本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三、为妾 舅婆不明白,许悠悠为什么要收留杜家母子。其实许悠悠自己也不太明白。大概就是不想那两个奇葩到外面去惹事生非吧。惹出祸来,牵连的还不是杜巧巧?既然她已经认命地接下杜巧巧这个麻烦,那么杜巧巧的麻烦也就自然而然会变成她许悠悠的麻烦。 所以综上所述,麻烦都已经惹上身了,也就只能及时止损,把杜邱氏和杜平喜搁在身边,就近监视。即便惹出什么事来,在村子里也好解决不是? 许悠悠的这个理由,舅婆听得似懂非懂。自己埋头琢磨了一阵子,老太太忽地暗戳戳一笑:“丽娘,我就知道你是个口硬心软的。其实你私下里,对巧巧也很是心疼喜欢的,我说的对不?” 许悠悠不置可否,顺着舅婆的话头反问:“那你呢?舅婆。你这么心疼喜欢那个杜巧巧,到底是为什么呀?” 舅婆不假思索:“她长得好呗,那小模样多可人疼啊。” 我去,难道唐朝也是个看脸的时代?许悠悠把前世记忆和原主记忆两下一结合,咦?好像还真是的。长得好看,心灵手巧,最好再精通个琴棋书画什么的,这样的姑娘家,那可真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貌似,杜巧巧勉勉强强沾得上这完美的边。 “那可不?”舅婆得瑟得就像在显摆自家的孙女,“巧巧可不是一般能干,她还能作诗呢。小兰给我看过她写的诗稿,啧啧,那个字,别提写得多好看了。” 许悠悠立马忍俊不禁:“舅婆,你这也太实在了,哪有夸人家诗稿字写得好的?” 舅婆老脸一红,强辩道:“我这不是不识字么?她写的是啥我也看不懂啊,我不夸她字好还能夸点啥?” “舅婆,你真可爱。”许悠悠嘻嘻笑着,一不留神带出了前世的惯用语。 幸好舅婆只顾着发窘,倒也没注意她的用词,“去去去,不知道你说的是啥。我去看看萍儿饭得了没?” 舅婆寻了个由头,忙不迭地出了屋。许悠悠注视着她的背影,笑容却慢慢地凝滞在唇边。真正真心地想要帮帮杜巧巧,是从听了苏贵的那番话开始的。苏贵说,杜巧巧就是个妾,乖巧听话便还好说,要是再不识相,就立刻叫苏大海把她卖掉了事。 每当回忆起这话,许悠悠总是不自觉地联想起云娘。会不会有一天,云娘的夫家也对云娘说出同样的话。甚至,会不会有一天,那崔家郎君腻味了云娘,便真的把她—— 许悠悠不愿意往下想,却希望苏贵、苏柳氏能考虑到这一点。 然而苏贵的回答却是—— “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丽娘不是我说你,你这做阿姐的哪能这么咒妹子的姻缘。我看那崔三郎君不会,人家把云娘可是当宝一样看呢。” 这话是不假,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男人的心,有多少靠得住的? 苏贵些微扫兴地撇了撇嘴角:“要万一的话,就只能怪云娘的命不好了。” 鬼话!人这一生的际遇,一半天定,一半自作。为什么不能拒了崔家这门亲事,另给云娘选一户稳当靠谱的人家。就算比不上崔家显赫,但小富即安,做正妻总比为妾有保障吧。 “那哪成啊?好不容易攀上那样的高门,怎么能拒了呢?你懂什么?靠上崔家这棵大树,我还用怕你大嫂她娘家么?就算那仇文青考上了又怎样?他就是做再大的官,我也敢光明正大把我的宝贝孙子接回家来。” 苏贵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然后许悠悠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她开始有些后悔,前夜没晚一点出来劝架,让苏贵被那杜平喜狠揍一顿才好。像苏贵苏柳氏这样的父母,坏又坏不到骨子里,对待子女也有一份真心,只是这真心掺了太多的水,再真都有限,委实叫人生不出亲近之意孺慕之情。 许悠悠由杜巧巧想到云娘,又从云娘想回到杜巧巧身上,因着这样的心情,她头一回踏足杜巧巧暂居的那个小偏院。 果然如舅婆所言,杜巧巧那里还真是一屋子书。案上搁着一把古琴,瞧着特别高大上。许悠悠心念转动,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等到房子修好了,就该着手送上官蕊和上官信去上学了。这姐弟俩在上官府的时候,都是请了西席的。自打跟着许悠悠来到清泉村,这念的书便中断了下来。如今条件好了,怎么着也得让他们继续读下去。 上官信不用担心。他还小,启蒙认字,村里的私塾完全搞得定。唯有上官蕊是个心思,田秀才是个古板人,女娃娃是断不肯收的。就算他肯收,许悠悠还不稀罕去。老古板教的东西,学了有什么用?没的把好好的孩子给教傻了。 要是杜巧巧真有些才气,由她来教导蕊儿,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许悠悠拿定了主意,便想试试这杜巧巧的斤两,“听说杜娘子还会写诗?不晓得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拜读大作?” 杜巧巧不复前夜的癫狂,一迳的垂首不语,瞧着仍是平常那副清高木然的模样。 她不答话不要紧,许悠悠脸皮厚得很。自自然然地反客为主,吩咐小兰去取杜巧巧的诗稿。 小兰得不到主人首肯,犹犹豫豫的。许悠悠眼一瞪,声一提:“还不快去?” 小兰惊得不得了,实在是昨晚对许悠悠扛斧怒吼的英姿印象太深,一见她疑似要发火,什么也顾不上,连着忙地回身去拿了一沓纸过来。 许悠悠这边还没来得及伸手接,便被杜巧巧出其不意地半路拦截抽走了。 “玩闹之作,不看也罢。没的污了苏娘子的眼。”杜巧巧这样说道。 切,文人的怪脾气。许悠悠不以为意,好在她眼神好,百忙之际瞄了一眼。就看到两句“颦眉微蹙无人懂,千娇百媚与谁同。桃李艳极盛春时,去了胭脂罢唇红。” 幸亏许悠悠语文不算差,这几句还是看得懂的。无非讲的是小女儿家伤春寂寥闺阁之情,不过用词用得不错,挺别致,许悠悠觉得不比她小时候背的那些唐诗宋词差。 难怪杜巧巧不甘心跟了苏大海,苏大海那小眼宽眉、满身铜臭的市侩相确实配不上她。恐怕这两人能够在一起,不仅是因为贪财的杜家母子,搞不好苏大海在这中间也是使了算计的。所以杜巧巧提到苏家,才会那样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让苏家破财才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四、好色 许悠悠不是个滥用同情心、多管闲事的人,所以杜巧巧与苏大海之间的是非曲直,她懒得去打听。当下开门见山,向杜巧巧表明了想请她教导上官蕊的用意。 杜巧巧似乎也很喜欢上官蕊,提到上官蕊连面色都缓和了。 “蕊儿本来就爱到我屋里来看书。既然苏娘子不嫌弃,巧巧我自然也不会推却,自当尽心尽力。” 许悠悠忽然发现,她因为杜巧巧而对云娘产生的那些担忧,其实是完全没必要的。云娘没有杜巧巧那么作那么矫情。倒不是说云娘不“作”,只是她知道什么样的“作”是对自己有利的,什么样的“作”又是毫无意义的。相信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个弯弯绕绕,云娘能够应付得来——但愿吧。 许悠悠压下这一连串的思绪纷杂,起身向杜巧巧告辞。正事已经办完,对着那锯嘴葫芦一般的主仆,也实在也没什么聊头。许悠悠依旧不喜欢杜巧巧,真心的不喜欢。 那边厢,一向信奉沉默是金的杜巧巧却在许悠悠临走前,破天荒地多了句嘴:“你为什么要留我阿娘阿兄在村里?” 咦喂,她居然会问和舅婆同样的问题。难道杜巧巧也和舅婆一样,担心杜家母子会给她许悠悠惹麻烦吗?她还以为,杜巧巧对自己也同样没好感呢。 许悠悠忽地促狭心起:“我这不是如了你的心愿么?你不是拼了命也要留你阿娘阿兄的么?” 杜巧巧脸一僵。 切,开不起玩笑,没意思。 许悠悠要走,僵着脸的杜巧巧却又忍不住说道:“我阿兄这人不仅好赌,还、还很好——好那个。” 那个?什么那个? 杜巧巧似难于启齿,半晌才隐晦地道:“总之你要小心。以前在家的时候,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小兰有好几次都差点吃了他的亏。” 未及二八的婢女小兰登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的样子。 许悠悠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说杜平喜好色啊。不仅好色,还色胆包天。这一点提醒得好。先不说她身边的萍儿,就是村子里及笄待嫁的闺女也有好几个。万一让那小子得了手,姑娘家里人闹将起来,他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却要害得许悠悠在村里不好做人呢。 许悠悠一下子紧张起来,当下离了家,直奔杜家母子暂住的刘家。 杜邱氏跟杜平喜正跟院子里互相埋怨着。做娘的怪儿子滥赌输光了身家,害自己要到这穷乡僻壤来避祸。做儿子的,又怪亲娘没本事,没生出个八面玲珑、降得住男人的闺女,害自己曾经县城闻名的酒坊少东家,如今要沦落到这穷乡僻壤里受罪。 一见许悠悠进门,吵翻天的两个人却是神速换脸。 “哟,苏娘子来啦!”杜邱氏谄媚。 “亲家大姑,走这边,走这边!这院里乱,小心别磕着绊着!”杜平喜比杜邱氏还要谄媚。 许悠悠并不往里进,就站在小院当中,话倒是问得客气:“怎样?杜婶子,杜家郎君,这房子住得还习惯么?” 杜邱氏和杜平喜登即受宠若惊,“习惯,习惯!劳苏娘子费心了。只不过——” 杜邱氏话里带了拖,小心翼翼眼光瞄着许悠悠的脸色:“只不过这屋子小了点,屋里头还黑,阴森森的,一股子怪味。” “杜婶子你担待着些,这是刘家二老住的屋子,房子呢是老了点旧了点。乡下地方,自然是比不上你们县城的。”许悠悠如此回道。 杜邱氏看她并不动怒,心越发定了定,气焰便跟着嚣张起来。“什么呀?别说县城了,就是比你们家的房子,那也差了不止一大截了。” “哦?是么?”许悠悠仍是不动声色,淡淡地道,“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是不让你们住,可你们住进来实在不方便呀。” “方便,方便!”杜邱氏忙不迭地插话,“不方便的是我这混帐儿子,我是个女人家,又是巧巧她阿娘,我住过去再方便不过了。” 杜平喜见势不对,嚷起来:“阿娘!这怎么行?你走了,谁煮给我吃?你要饿死我么?” “爱饿不饿,爱吃不吃。老娘我自己都管不过来了,哪还顾得上你?”杜邱氏不耐烦地嘘他,嘘完了又突然有些不忍心,到底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再偷眼瞧一瞧许悠悠,后者神色平和,看向杜平喜的面上居然还笑眯眯的。杜邱氏心下一动,涂得白白红红的脸孔便越发笑出一堆褶子来,“其实苏娘子,就算我们家平喜也住过去,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看,你也会说,家里一屋子女人,老的老,少的少。这女人哪能顶得住事呢?怎么的也该有个男人出来主持大局,要不然像什么样子呢,这活着也没主心骨啊。更何况这夜有多长啊,没个汉子在身边知冷知热的,什么时候才熬到天亮啊?你这心里头就不躁得慌么?” 杜邱氏越说越暧昧,那表情可把许悠悠恶心坏了。恨不得当场反问一句,好像您老人家守寡也有好几年了吧,您这一夜一夜怎么熬过来的?勾搭了几个野汉子呀?不对,搞不好是几打了吧。 可惜,怼死杜邱氏不是她今天过来的目的,只能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去。 杜平喜那边却是来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是啊,我阿娘说得对啊,这女人家家的,跟朵花一样,哪能没汉子疼呢?你说,是吧?——丽娘?” 他一步步试探,越来越近地凑过来。许悠悠没有闪避,挑眉侧脸斜视着杜平喜,似恼非恼、似笑非笑:“是么?我怎么不觉得呢?” 杜平喜立马地心神荡漾,色胆一起再无顾忌,猴急猴急地就要扑到许悠悠身上来。“好乖乖,我马上就让你知道被汉子疼是个什么滋味——” 杜邱氏见怪不怪,象征性地把头偏过去一点点。这浑小子对女人还是有一套的,几下手法一摆弄,这苏丽娘空虚了这么久,还不乖乖就范? 原以为下一步就是许悠悠半推半就被杜平喜拽入房中成其好事,杜邱氏正暗地里偷笑着,却冷不丁听见自家宝贝儿子凭空里一声惨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五、教训 杜邱氏要疯了。她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只顾着和杜平喜绊嘴,没有做早饭,会儿腹中空空,两眼饿出幻象来了。 不是幻象是什么?自己儿子那么大一块头,怎么可能被娇小玲珑的苏丽娘轻轻松松一个过肩摔就给摔出去呢?摔出去这还不算,那女人居然趁着平喜翻身要起来,一个箭步蹿上去,膝盖顶着儿子背脊,双手反方向地扳着他一只胳膊,他的宝贝儿子立刻就动弹不得,跟着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疼啊疼啊!手要断啦!” 许悠悠悠闲自在地:“你不是要让我尝尝疼的滋味,不如我先让你尝个够。怎样?舒不舒服?销不销魂?” 杜平喜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迳地惨叫。 “啊!平喜——”杜邱氏反应过来,也尖叫着,奔过来要打许悠悠。 “你要过来,连你一起揍!”许悠悠冷冷地,回头眼锋一扫,杜邱氏倏地止步,跟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杜平喜还在龇哇乱叫,许悠悠膝盖上再加点力道,“喊什么喊?再喊,我废了你这只手!” 杜平喜一噎,赶紧闭嘴。许悠悠也不想引来四邻旁观,手上松了些劲,杜平喜顿感轻松。 许悠悠进入正题,对着杜平喜以及杜邱氏厉声道:“你,还有你!你们两个都给我听好了,我把你们留下来,可不是让你们白吃白住,给我惹事生非的。我做工要用到竹片。以后,买好的竹子都会送到你们这里来,所有的竹子你们来劈。我会专门拨个徒弟来教你们怎么劈。把一天的量全劈完了,才能有饭吃。劈得好劈得快,我就给你们加菜加肉。要劈不好劈坏了,头一回,饿一顿。第二回,饿一天。要还有第三回,信不信我连饿你们三天!听见了没?” 这最后一句尤其凶狠,杜邱氏肩膀抖了抖,怯怯地道:“可是,我们的饭钱,不是你阿爹都算给你了么?我看得真真的,你阿爹足足给了你三吊钱呢。还说以后不够,再派人问他拿。” 许悠悠把眼一翻,“那是我阿爹,我阿爹给我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邱氏阔嘴瘪了瘪,迫于许悠悠的淫威,不敢再言。 杜平喜告饶:“苏娘子,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狗眼,惹到你身上。算我倒霉,我走还不行么?我这就走,我离得远远的,绝不回来碍你的眼。” “什么?你还想走?进了我的地盘,你就惹到我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许悠悠手上又加力,杜平喜立马哀嚎改口:“不走不走!我听您的,都听您的!” “这还差不多。”许悠悠表示满意,正想放手,却突然改了主意。按住杜平喜肩膀的左手以及抓住他腕子的右手一齐猛地向下用力,杜平喜随即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许悠悠这才起身,放开杜平喜。 杜邱氏慌忙跑上前来:“平喜!平喜!!” 杜平喜爬都爬不起来,一迳护着手臂在地上打滚。“阿娘,我胳膊抬不了啦,她把我胳膊拗折啦!” 杜邱氏大惊失色,向许悠悠怒目而视,“好歹我们也算亲戚,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许悠悠白了她一眼:“你吵什么?我就是看在亲戚面上,才没把他怎么样。他就是被我拉脱臼了,找贾郎中接上去就行了。” 杜邱氏将信将疑,却对许悠悠敢怒不敢言,扶着哼哼唧唧的杜平喜出门寻贾郎中去了。她是认得贾郎中家的,上回杜巧巧动了胎气,请贾郎中来把脉。杜氏献殷勤拿表现,就是她随贾郎中回家取的药。哪诚想,却是为今天这一出提前认了个门。 “哎!诊费算我的,回头你上我家来取。”许悠悠在背后冲着杜邱氏喊。 杜邱氏回头看了看她,没说来,也没说不来。但是许悠悠笃定,她一定会来。 果然,到了傍晚,杜邱氏当真来了。许是被许悠悠教训怕了,跟院子里缩手缩脚的,正屋都不敢进。 许悠悠却是格外的热情:“哟,杜婶子来啦,我这就给你拿钱去。” 杜平喜血的经验在前,杜邱氏再不敢把许悠悠的热情当热情,老老实实跟刚过门小媳妇似的。她已经从贾郎中他婆娘那里听了一圈许悠悠的光辉事迹。乖乖,原来这是个徒手劈木板的主。她没把自家儿子当木板劈了,还真是看在亲戚面上手下留情了。 许悠悠自房内数了三十个钱出来,尽数覆到杜邱氏掌中。 杜邱氏入手沉甸甸的,又惊又喜,口里推辞着:“要、要不了这么多。” 许悠悠深知打完了鞭子,一定要赏点甜头的。“不多,杜婶子您收着吧。刚才是我出手重了,杜婶子该心疼了吧?” 那不是废话吗?自己儿子,能不心疼么?杜邱氏怨气上了头,忍不住小小地抱怨:“苏娘子,你要我们母子做什么,我们不是都答应你了。你何苦还要把我家平喜给弄脱了臼?” 许悠悠心想,我要不把他胳膊整脱了,万一那家伙脱了困找自己算帐怎么办?制住杜平喜,不过是靠的是出其不意。真刀实枪打起来,杜平喜人高马大的,她未必打得过他。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几个月跆拳道练得还是不赖的,摔杜平喜那一过肩摔挺有感觉的。卸他胳膊的那一下子,也干净利索,有她前世的风范。看来以后还得多找杜平喜多练练手,说不定她还能恢复到当年黑带的水准。 许悠悠暗地里打着如意算盘,嘴上却说:“杜婶子,我也是不得已啊。实在是巧巧她阿兄太会惹事了,我这是先给他吃点苦头,让他有个怕心。你当我真拿你们当白工,要你们劈竹子么?我还不是给他找点事做做,省得他闲得发慌,出去赌出去嫖么?” 这话杜邱氏有共鸣,脸色也比刚才好看多了。她想了想,迟疑地问:“那照你的意思,竹子不用我劈了?” 许悠悠极其爽气的。“那当然不用了。你呀,只管替我看好了他。但凡他有个风吹草动,你就来告诉我。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你白告诉。比如说,你发现你儿子偷偷赌钱了,你来告诉我,我就给你——十个钱当跑腿费。要是你带着我去抓现行,我给你双倍。对了,特别你得看牢了你儿子,别让他调戏村里的娘子。他要对谁动了坏心思,你一定要来报告。你做得好,我每个月到月底还会另外给你五十个钱。但是,如果你儿子劈竹子劈得不好,还是你袒护他知情不报,他要出了事让我抓着了,你也得连坐。哼,到时候饿一天两天那都是轻的,杜婶子,你想不想也尝尝这胳膊脱臼的滋味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六、打服 当杜邱氏从许悠悠这门里出来,心态已经跟来时截然不同了。这买卖值当,反正平常也得看着那浑小子,如今跑个腿报个信,叮叮响的开元天宝就从天上掉到她手心里。她不仅得了实惠,还有人替自己管教儿子。世上居然有这美事儿? 杜邱氏眉飞色舞喜不自禁,隔天就迫不及待要立一头功。其实是杜平喜迫不及待,他给许悠悠修理怕了,惹不起躲得起,便想要连夜逃跑。 杜邱氏哪里肯走,趁杜平喜收拾包袱,偷偷来报信。许悠悠叫上身边几个得力的徒弟,把杜平喜堵在村口,揪着一顿好揍。 杜平喜走不成,又不甘心劈竹子。许悠悠断了米粮,他便操起了老本行,伙着村里几个好吃懒做的赌起骰子来。到底是县城的大混混,村里几个小无赖加起来都不够他瞧的。杜平喜大杀四方,赢了不少的铜板。最惨是其中一个叫赖三的,连家里生蛋的母鸡都输给了杜平喜。 杜平喜大摇大摆打了酒拎着母鸡回家,杜邱氏才知道失踪了大半天的儿子果然又去赌钱了。抓个现行是不可能了,只好先杀鸡做饭。杜邱氏敞开来吃了个饱,又哄醉了杜平喜,这才到许悠悠这里来告密。 这一回,她是真的来迟了一步。赖三的媳妇从地里回来,得知自家男人把家底输了个精光,气得是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女子不仅泼辣,而且有头脑。她不去找杜平喜算帐,反而闹到了许悠悠门上。 许悠悠也不含糊,领着赖三和赖三媳妇冲到杜平喜家里,将酒气冲天的他一把拽出来。杜平喜醉醺醺的,拉扯间怀里掉出几粒骰子。许悠悠老早就觉着这小子赢得有蹊跷,便叫赖三他们拿东西把骰子砸开。 果不其然,骰子是做了手脚的。这下子,跟他赌钱的几个,恨得那叫一个牙痒痒的。都不用许悠悠招呼,拳打脚踢上前对杜平喜好一顿招呼。 稍晚回家的杜邱氏瞧着有些不忍,心里一阵后悔。可这不忍与后悔,随着许悠悠从荷包里数出来铜钱数的增加,而越加淡去了。 老规矩,跑腿费告密费加上看郎中的钱。杜邱氏乐得合不拢嘴,心想着照这样下去,她被儿子杜平喜输掉的养老钱私房钱就又能慢慢从儿子身上赚回来了。 要说许悠悠这法子还真挺管用,一来二去,杜平喜那劣根性,居然真就打服了不少。认命地劈起了竹子,这两三天的工作表现还不错。 杜巧巧听说了,特地来找许悠悠。挺着肚子,艰难地向许悠悠行礼。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心里头再恨,都是希望自家大哥痛改前非的。 许悠悠叫她先别急着道谢。日子长着呢,这一时半会儿,狗还改不了吃屎。就算没人赌了,可女人这一块杜平喜怕是还要闯出祸来。 你别说,她这预感还真灵。这天许悠悠正在新房那里监工,杜邱氏急急忙忙地奔过来,说是杜平喜灌了点猫尿,跑田梗上撒酒疯,拦着路过的一对母女,怎么样也不肯放人家离开。 许悠悠一听就知道要坏事。杜平喜这段日子给打压得狠了,憋到今儿估摸着要来个大爆发了。她不敢耽搁,顺手抄起根棍子就和杜邱氏一道出发。 路上,杜邱氏记着许悠悠连坐的恐吓,一个劲地叨叨,极力地撇清自己。 “苏娘子,你可不能怪到我身上。我是拦了又拦,可我拦不住那小畜生啊。” 许悠悠嫌她啰嗦,喝斥了她几句。小畜生小畜生,小畜生都是当娘的惯出来的。惯出个小畜生,却来带累得她许悠悠忙前忙后地收拾烂摊子。这也幸亏是白天,要是个晚上,杜平喜偷摸着把人往荒田野地里一扯,还不真把人家好好的娘子给祸害了。 杜邱氏想想也后怕:“苏娘子,你们这村子民风彪悍不彪悍?我听说有些地方,碰上这事,能直接把人打残了打废了。” 许悠悠冷笑笑:“我们这里彪不彪悍,你等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杜邱氏越发地心下突突直跳,和许悠悠紧赶慢赶到了地头。 果如许悠悠所言,幸好是白天,田梗上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却碍着杜平喜醉酒撒泼的恶形,没人敢上来。 那对倒霉的母女,已然被杜平喜逼得形容窘迫。做女儿的,十四五岁,骇得面无人色,直往娘亲身后躲。当娘的,倒是还有几分胆气,极力地护着女儿,喝骂推搡杜平喜。可惜她终究是个女人家,护得住闺女,就顾不得自己。被杜平喜摸脸摸手,好一阵轻薄。 杜邱氏急得跺脚:“小畜生,这可怎么得了?你调戏也不能调戏有夫之妇啊。就算要调戏,你也不能青天白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不是讨打么?” 许悠悠没吭声,这会子她倒是不着急了。 杜邱氏又问:“苏娘子,你认得这是哪一家的娘子么?她汉子,凶不凶?” 许悠悠忽地笑起来,杜邱氏这个问题问得好啊。杜平喜实在是慧眼独具,撞大运挑了个清泉村里最不能惹的人家。她已经认出来了,那对母女就是李二的老婆和闺女。 话说李二是谁呀?她好表嫂苏李氏的娘家二哥,村里杀猪宰羊的屠户。性子最是浑不吝,一言不合杀猪刀就敢挥将过来。更何况是眼下辱妻辱女之仇。 那边厢,早有好事的去通知了李二。稍倾,李二便如传闻,舞着两把大菜刀,怒吼着出现。 “哇啊啊!是哪个杀千刀的,敢欺负到我家头上!不开眼的,看我不剁了你!” 杜邱氏顿时惊惶失措,倚酒装疯的杜平喜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没了命地往反方向跑啊。可他哪跑得过李二,杜邱氏都快要神经了,要去拦又不敢去拦,死拉活拽非拖着许悠悠。 许悠悠挨不过,只得出头。这李二倒是给了许悠悠面子,只粗声大气地质问:“那他欺我媳妇闺女这一笔怎么算?” 许悠悠想了想说,刀就不必拿了。了不起你打他一顿吧,只要打不死,断手断脚的悉听尊便。 李二应了一声“好”,杜邱氏猛地倒吸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不过是杜平喜到了清泉村以后挨的又一顿打。自打他出娘胎以来,被打得最惨烈的一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七、八卦 李二虽浑,终是顾忌了许悠悠。没把杜平喜打到断手断脚,拳头也避开了会伤及根本的要害。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一顿胖揍,把个杜平喜打得像个猪头。 最后看不过眼求情的,却不是许悠悠。李二媳妇细声细气地开了口:“算了他爹,到底是苏娘子家的亲戚。给个教训也就是了,也不好叫苏娘子面上太难看。” 她和李二就是两个极端。李二媳妇语气温吞,用词也文雅,并不似一般的粗野村妇,却还不如一般村妇瞧着顺眼。大概是她太装了吧。说话好像总端着,话里有话的样子,自以为内有锦绣高人一等。可那真正内有锦绣教养极好的娘子,并不是装在表面就能装得像的。画虎不成反类犬,装不像,却是平白惹了旁人的反感。 不过,她丈夫李二倒是很买她的账,她一出声李二便停了手。他朝杜平喜恨恨地啐一口:“便宜你了,滚吧!” 肿成猪头脸的杜平喜含含浑浑连连称是。他撑着双臂站起来,却是鼻青眼紫头昏脑涨,完全被李二打懵了,压根不晓得要往哪里滚。幸亏杜邱氏眼疾手快搀住他,才没一跟头摔到田沟里去。 许悠悠意思意思,向李二和李二媳妇致歉并道谢,谢谢他们手下留情。 李二没作声,李二媳妇倒是回得和气:“苏娘子,客气了。你是村里的大红人,我们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你呀。” 这女人,不把话说得这么酸牙就疼吗?许悠悠皱了皱眉,心中反感更甚。 杜邱氏在她背后小声嘀咕:“嘁,打了人又讨好,得了便宜还卖乖。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也不晓得是想勾搭谁呢!” 当时李二一家三口还未走远,许悠悠瞪了瞪她:“胡说八道些什么?欠抽啊你,还没打够?” 杜邱氏畏怯,闭了嘴,等到李二他们完全远离了,才又不甘心地道:“我哪里胡说?你看看她。一个当娘的人,丫头都那么大了,还穿一身桃红色,不是想勾搭人还是想怎样?搞不好就是那贱妇勾引的我儿,还恶人先告状把我们家平喜打成这样!” 杜邱氏越想越有道理,许悠悠险些忍俊不禁。真真是有嘴说人、无嘴说自身,这杜邱氏整天描眉抹唇,把个脸画得猴子屁股似的,她还好意思吐槽人家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一身桃红怎么了?那李二媳妇也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好年纪的少妇,桃红色怎么就不能穿了?—— 想到这里,许悠悠突然愣了愣。嗯?等一下!桃红色?好像那天她去张里正家的路上,看见在树林子里一闪而过的人影,着的衣裙便是这桃红色的! 许悠悠兀自不敢断定,连忙举目远望,视野中李二媳妇只留给她一抹淡淡的桃红背影。像!越看越像!不仅襦裙的颜色,就连那娇小的身形也似乎与那日一般无二。 “什么像?像什么?”杜邱氏耳朵尖,竟听见了许悠悠的自言自语,伸着脑袋好奇地问。 许悠悠立时警惕,“没什么,我没说话,你听错了。” 那天,桃红色的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李大就出现了。他当时是怎么说来着?是了,他说他在林子里张网捕雀,想猎点野味。可是,想找野味,为什么不上月牙山?树林那么小一片,难道就为捉几只麻雀吗? 而且,当时许悠悠就觉得他有地方不对劲。咝,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表情?穿着?对!穿着!他衣服不对,不是穿得不对,而是他上衣,沾到了很多的杂草屑。那草是长在地上的,而李大沾上的杂草,前胸后背都有,便像是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似的。 然后,进一步假设,假设那桃红的影子就是李二媳妇。李二媳妇,在大中午村里人都去睡午觉的当口,孤身一人来到了小树林子里。跟着李大也来了。再接下来,李大在草地上滚。 哟喝,这剧情精彩了!有男有女,大伯和弟媳妇。 杜邱氏越发好奇:“苏娘子,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许悠悠赶紧把嘴唇咧开的弧度收回去,“没什么,没什么。你看错了,我哪有笑?行了,别说这个了!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把你儿子扶去贾郎中那里?打成这副德性,你不给郎中瞧瞧?看他有没有受什么内伤?” “哟,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杜邱氏半扶半背着哼唧唧的杜平喜,往贾郎中家的方向走。走几步,回身,“苏娘子,那——这回的诊金药钱怎么算?” 我去!还真赖上她了。罢了罢了,不过是些小钱,搞不好哪一天还有用到这家杜母子的时候。再不济,练跆拳道,杜平喜也能给她当个人肉靶子不是? 许悠悠一摆手:“成了成了,花了多少,你过来跟我拿就是了。” “哎哎哎!”杜邱氏一迭声地答应,欢天喜地带着杜平喜走了。 许悠悠也把心神从李大和李二媳妇身上收回来。不管这俩人之间有怎样劲爆的八卦,说到底也就是个八卦而已,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呢?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了。 房子建得差不多了,手边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赶明儿还得去县城一趟,柜坊上存的那一笔不动是不行了。唉,花钱如流水啊,难怪人们会有坐吃山空这句话。 不过许悠悠并不担心自己坐吃山空。等她的作坊正式开了张,竹蜻蜓的生意再一次运转起来,她再花心思雕几个新奇有趣的玩意,还愁那叮叮当当的铜板不像流水一样滚滚而来么? 或者,她都不用等到那时。算算“销售主管”朱二离村也有一段时日了,建房之前赶出来的最后一批竹蜻蜓大概也销得差不多了,她眼下就马上能分到钱了吧。 许悠悠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朱二果然在几天之后回了村子,却不像以往那般意气风发。他来找许悠悠时,神情焦虑,一脑门子官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八、危机 “苏娘子,我们这次有麻烦了。” 这就是朱二一进门一见面,对许悠悠说的第一句话。 许悠悠心神一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朱二张嘴欲言,却叹了口气,“唉,算了,我也别开口了。你自己跟我来看看吧。” 许悠悠随着朱二出了院子,看见朱二雇的牛车就停在她家大门口。原来朱二连家都回,直接就把车赶到她这里来了。 许悠悠记得,第一次托朱二去售卖苏娘蜻蜓,他就是这样,家都顾不上回,一门心思先跑来了她门上。只不过,那一回,朱二是急着报喜。而今天,他却是忙着来报忧的。 朱二的牛车上,捆着两口大箱子。朱二叫车把式将绳子解开,然后自己用力打开了箱子盖。 许悠悠上前一看,顿时呆住了。两个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竹蜻蜓。朱二此番带出去的货,竟是原封不动又带了回来。 这不可能!苏娘蜻蜓入市不过几个月,正是新鲜追捧的时候。就算退一万步,市场对竹蜻蜓的新奇劲过去了,可再怎么遇冷滞销,也绝没有一只都卖不出去的道理。 朱二长长地叹了口气,“苏娘子,我们这蜻蜓不是卖不出去,而是我不敢把它卖出去。” 这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敢卖? “因为我们遇上拆台的对家。” 拆台?对家?许悠悠越听越糊涂。 朱二正打算从头说起,却突然捂了捂肚子,回头向舅婆:“孙婆,有吃的没?我这一路没心思吃没心思喝的,这会子倒是饿得慌了。” 舅婆和萍儿赶紧地下厨房,好在她们也才吃过饭,厨房里吃食都是现成的。朱二扒了一大碗饭,又呼哧呼哧喝了一大碗热汤。抹了抹嘴巴打了个饱嗝,这才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苏娘子,还是你看事看得远,还真有人仿出了一模一样的苏娘蜻蜓。” 话说朱二去了府城,赶到珍品堂,他整个人都傻了。那珍品堂里里外外挂满了苏娘蜻蜓。可他是知道的,上一回自己送的货不出几天便一抢而光。那么这么多竹蜻蜓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朱二这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一进店堂一和人打招呼,便更加不对劲了。往常店里杂役见了他,老远地就笑脸迎上来。可这趟,伙计的反应就耐人寻味了,说热情肯定是不热情,说冷淡倒也谈不上太冷淡。他们客客气气把朱二让进后堂,便晾在了那里。 过了好半天,大掌柜才姗姗来迟。作为二掌柜的朱二他嫡亲兄弟,也跟着一道来的。不过这朱家老三,却没跟自家二哥说上一句热乎话,全程尴尬脸陪站一旁。 台词都让大掌柜一个人说了,这老头不阴不阳的:“我说朱二郎,你终于来了。我还当你拿不到苏良的货,不敢再上我这门了。” 朱二一听当时就愣了,立马反问,掌柜的你这话从哪说起?我怎么就不敢来了?我这货不给你送来了么?都在门口车上了。只不过货不能全给你,我还要留一点给下面县城的几个铺子,都是之前应下了的,不好推辞。但是老规矩,品相最好的一等货色,还是会留给珍品堂的。 掌柜老头哈哈一笑说不必了,你全都带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了。 朱二不笨,随即联想到店堂里的那些竹蜻蜓。他登即表情不好了,说那掌柜不地道,过了河就拆桥,收到人家的仿品,就不要他这正牌的苏娘蜻蜓了。 掌柜的也不高兴了,立刻叫伙计上外面取了一只竹蜻蜓,叫朱二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竹蜻蜓究竟是仿的还是真的。 “那朱二哥,你看清了么?他家卖的蜻蜓,当真和我们做的一模一样?”许悠悠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 朱二显得犹豫,先是点头,点到一半却又摇头。 他这反反复复的,弄得许悠悠不由地心浮气躁。 朱二自怀里掏出一个物件,“苏娘子,我就晓得我说不上来这意思,所以我特地带了一只回来。你看,这到底像不像你做的苏娘蜻蜓?” 许悠悠接过来,搁掌心细细地端详,她开始明白朱二犹豫的原因。 这蜻蜓做工极其精致,手艺甚至超过了她最得意的徒弟薛子义的水准。便是许悠悠亲自出马,也未必就能将其比下去。更重要的是,蜻蜓翅膀上雕刻的图案,与她之前卖出的所有苏娘蜻蜓都不一样。这个仿冒的人,竟不是一味的山寨,反而动了脑筋做出创新来了。便像是那真正的“苏良”做出的创新一般。 故此,珍品堂的掌柜把朱二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耍滑头玩心眼,连自家兄弟的情面都不顾,坑人坑到珍品堂来了。既然他把大名鼎鼎的“苏良”给得罪了,拿不到正宗的苏娘蜻蜓,为什么不明说?还打着“苏良”徒弟的名号,给店里送来了一批二等货色。 “所以他把你的货全都拒了?”许悠悠若有所思。 朱二沮丧地默认。 许悠悠怪朱二太老实:“你应该跟他把话说重了,他既然有眼不识金香玉,那以后苏良做出来的东西他一个也别想卖了。那些一只两只的竹蜻蜓算什么?顶了天能有几个钱?苏良最值钱是他的木雕!” “嗨,别提了。”朱二说起这茬更沮丧,“苏娘子,不是我说你,你就不该一连几个月都不出新品。这下好了,人家把苏良的新品都刻出来了。珍品堂当宝贝似的囤着,轻易还不肯出手呢。” 不是吧?这冒牌的“苏良”有这么牛? 许悠悠急忙追问:“他刻的什么东西?比我之前那些还好?” 这个朱二有发言权,他私下里又去他兄弟家找过朱三郎。朱三郎拗不过二哥,就带朱二偷摸着瞧了几眼所谓的“苏良新品”。然后朱二这一次回答许悠悠倒是一点没犹豫。 “苏娘子,不是我长他人志气。那确实是个好玩意啊。雕的是一个老翁在江边垂钓,那垂到水里的钓丝上恰恰立了一只蜻蜓。你是没看见,那刻出来的钓丝真就细得像根线哪,还是弯下来的一道弧。那蜻蜓居然放得上去,还掉不下来,你说神不神?而且那蜻蜓做得比你那些要小得多,可小归小,细微末节却一点没含糊。这内行谁不懂,越小越难雕,考较的就是眼力手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二十九、对家 关于冒牌货的苏良新品,朱二侃侃而谈,大多都是照搬他兄弟朱三郎的原话。也正是因为如此内行的描述,才让许悠悠对那老翁垂钓的木雕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其实,听起来玄乎,真正说开了才没什么难的。还是那个杠杆的原理,只要把握好了比例,不管要做多小抑或多大,都是可能的。至于在弯弧样的钓丝上立着,一理通百理通,保持好二者之间的平衡,蜻蜓便怎么样都不会掉落。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也并不简单。许悠悠记得前世,有一个综艺节目叫做《非凡匠心》。一直觉得这名字取得特别的好,也许从古至今,匠人一词在世人印象里总是落了下乘,却也不妨碍后世之人对沉淀千年的匠人巧心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那个假冒苏良名头的人,算得上是一个匠心独具的高手。只可惜人品太差,有如此巧思,却不敢报自己的真名。这样的人,若是生在现代,一定会被她那些自命清高的同行唾弃死。 “对了苏娘子,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那个假苏良,怕是跟我们对上了,他自己主动提出来,愿意多给珍品堂一成的好处。” 朱二忧心忡忡地向许悠悠汇报自三弟那里得来的这个内部情报。许悠悠陷入沉思,半晌才道:“所以你就把货又都运回来了?你怎么没去其他铺子试试?不是说,单是下面几个县城,找你要货的铺子有很多么?” “我怎么可能没去?”朱二立时叫屈,言下还有些责怪许悠悠小瞧他的意思。“所有的铺子,不管是之前拿过货的,还是托人托关系找到我想要拿货的,我都跑了个遍——” “他们,都不要?” “不是不要。那些铺子几乎都一个说法,拿货可以,但我们必须要降价。” 许悠悠一点就通:“因为有人也找到了这些铺子,并且给出了比我们低的价格?” “还不止这样,听说卖家许下了特别多的好处,什么拿货越多价格越低这些的。而且我兄弟估摸着,他家大掌柜那里,怕是也收了重礼。否则以那老头的圆滑,断不会直接就掐了我这条路子。” 许悠悠赞同这个说法,想了想又问:“朱二哥,依你看,供货给其他铺子的人,会不会就是供货给珍品堂的那个假苏良?” 朱二也赞同许悠悠:“十有八九错不了,这事蹊跷啊,好像就是专门针对我们,把我手上的路子全给堵了。” 所以,那个假苏良,真就是个拆台的对家。不仅为了赚钱,而且依稀仿佛还有报私怨的嫌疑。 许悠悠突然想到了苏贵,想起了苏贵在她院子里东瞧西望贼头贼脑的样子。可她又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苏贵偷了她竹蜻蜓的工艺给苏大海,苏大海也没能耐做到这一步。一般的工匠还雕不出钓丝立蜻蜓的创意,能雕出来的那都是手上有绝活的。那样的工匠早就自己扬名立万了,何苦被苏大海那个奸商剥削? 没有头绪,百思不得其解,这危机来得一点征兆都没有。 朱二也是一筹莫展:“苏娘子,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买卖,我也不敢一个人拿主意。要不——” 他正说到此处,忽听院子外头有人敲门。舅婆去应门,片刻后把一个人领进正屋。许悠悠打眼一瞧,愣了愣,孟长生?他不是带他师傅治伤去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长生见朱二也在,更是拘谨:“苏娘子,我去你家寻你,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搬到了这里。” 许悠悠扩建的新房虽说是差不多完工了,可她因着前世的习惯,坚持要把屋子吹一吹,所以仍是住在苏大友的旧屋里。故此,才让孟长生多跑了这一趟。 “长生,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事么?”许悠悠问。 长生回道,急着找许悠悠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师傅华木匠。 这倒稀了奇了,许悠悠在清泉村也住了大半年了,统共就见了华老爹一回。也就是春天她刚搬到舅婆家,华老爹夹枪带棒当着舅婆的面把她这个“弃妇”狠狠数落了一通。在那之后,再无交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心血来潮想到她了?难道是为了沉香木的事,跟她道谢? 孟长生的表情很奇怪,难以启齿似的。“苏娘子,你去了就知道了。” 这下子,连朱二都生出了好奇之心,频频地看向孟长生。许悠悠想了想,对舅婆说:“舅婆你跟我一起去吧。” 总觉着华老爹找她没好事,要是拍桌子骂起来,好歹拉舅婆挡一挡。那么个病老头子,身上带着伤,万一她一个嘴贱忍不住把他气出个好歹来,那就不太妙了。 舅婆没料到许悠悠用意是拉她当垫背,没怎么细想便答应了。许悠悠回身跟朱二说,她去去就回,其他的事等回头再细谈。 朱二回说不要紧,对家这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商量出个结果来的,他先回家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再讨论对策也不迟。说完他又特别瞧了一眼孟长生。 要说孟长生这小子实在是脸嫩,人家看你就看你吧,你脸红个什么劲呢?本来不打算想歪的,搞不好这会子都要想歪了。 朱二想没想歪,许悠悠不清楚,但舅婆貌似还有些歪门邪念。孟长生走前头,她和许悠悠跟在后头,舅婆悄悄耳语:“丽娘,你说华老爹这趟找你,会不会是代长生向你提亲呢?” 我去!这老太太脑洞开得也太大了吧。 “舅婆你真会想!这怎么可能嘛?”许悠悠嫌弃地翻白眼。 舅婆振振有词:“怎么不可能?要不是你,他们师徒俩能从刘家脱身么?于情于理,也该着他们报答你。” 不对啊,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孟长生向她提亲,怎么就成了报答她了?好像她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许悠悠白眼翻得快把眼珠子都翻没了:“舅婆你就不要胡说八道了。要是他们家跟我提亲,怎么会把我叫到他家里?哪有这么大架子的?” “这也难说,华老爹脾气古怪得很,什么不合情理的事,他都做得出来。”舅婆如是答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盘问 舅婆言词凿凿,倒让许悠悠些微忐忑起来。一路随着孟长生,到了这师徒俩的家。 华老头瞧着气色还不错,就是走路还不大利索,据说府衙那顿板子伤到了筋骨,还需得慢慢将养。 舅婆问候了他几句,老头子应得倒也客气。可寒暄了几句之后,气氛就冷了场。舅婆和许悠悠巴巴地等华老爹进入正题,华老爹却没料到舅婆会跟了来,左顾而言他,明明有话就是没法子开口。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阵子,华老爹刻意咳嗽了几声,向着舅婆道:“他老嫂子,长生今天摸了几尾活鱼,可这小子笨手笨脚的,到现在也拾掇不好。我想着,还是请老嫂子受个累,到厨房去帮帮长生?” 舅婆和许悠悠面面相觑。 华老爹眼皮一撩:“怎地?老嫂子不肯哪?” “哟,他大兄弟,你这是说哪里话。我怎么会不肯?不就是拾掇鱼吗?我这就去。” 舅婆没的推辞,起身和孟长生一起出了正屋,到了厨房。 “哎?长生,鱼呢?” 孟长生为难地望向舅婆:“要不然?孙婆,我现在去抓,行不行?” “啊?”舅婆愣在当场。 孟长生越发尴尬,埋着头就准备出门去抓鱼。舅婆拦住他:“算啦,别管什么鱼了,你师傅不就是找个由头支开我么?” 孟长生语塞,支支吾吾,一脸愧色。 舅婆拿这腼腆小子没辙,一迳望向正屋摇头咋舌:“长生啊,你说你师傅这到底要干啥?他跟丽娘到底有啥话说?还得避着我的面。” …… 是啊,这华老头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舅婆都走了大半天了,他闷头闷脑地怎么就不吱声呢?许悠悠越发戒备。 其实华老爹不是不吱声,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对于许悠悠这个他向来就没放在眼里的弃妇,华老爹忽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 “咳咳咳。”老头子掩饰窘态的必杀技,他装模作样又咳了咳,生硬地道:“苏娘子,我今天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想你告诉我实话。” 什么事? “这个,我想问一问你,你拿到刘侍郎府上的那个沉香木雕,究竟是谁刻的?” 呃?许悠悠始料未及。沉香木雕的事,她没在孟长生跟前提过,也交代了舅婆萍儿她们封口。这华老爹如何得知? “长生带我去府城的医馆瞧病。不晓得刘侍郎怎么就得了信,遣了人过来,把我叫去了他府上。” 噢,原来是那侍郎老头不死心,到底是找上了木匠老头。只是木匠老头并不知情啊,我去,事情不会穿帮了吧?刘侍郎已经知道雕沉香木的工匠不是华老爹? 华老爹越发不太自然,禁不住老脸微红的,亏得皮黑,不太看得出来。 许悠悠安了心。这华老头并没有否认,所以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心虚和不自然吧。毕竟是认了别人的功劳,任何一个自负手艺的匠人都会感到难堪。 许悠悠道:“华老爹,这沉香木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反正那刘侍郎也没理由再来找你的麻烦。你管它是刻的呢?” 华木匠听了这话沉默下去。许悠悠以为完事了,心神正松懈,冷不丁那老头轻飘飘来了一句:“苏娘子,这沉香木美人雕,是出自你的手吧?” “呃——”许悠悠没提防,面上稍一迟疑。 华木匠已然得到答案,说不清是神情一松还是更为紧绷,“还真是你刻的!早听说你做的什么蜻蜓在府城很受欢迎,我还当就是个消遣的东西。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我做了一辈子的工匠,恐怕也比不上你。” 许悠悠被他夸得不自在,这老头话里有陷阱,当心,留神! 果不其然—— 华老头都等不及许悠悠回答,打蛇随棍上立刻接道:“可苏娘子,我听说你从前就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娘子,手不提四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怎会学会了这一手好技艺?做我们这个行当,偷不得懒取不得巧,那是要日日夜夜下苦功练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起的?” “………” 许悠悠无言以对,答不上来。 华木匠又问:“我还听人说,你得了一本咱工匠祖师爷流传下来的什么什么秘录。不瞒你说,我八岁入行,我师傅是正二八经前朝宫里的匠人,见识广得很。我从没听师傅说过,咱鲁班祖师爷留下过这种东西。苏娘子,能不能跟你打听打听,你这秘录是打哪得来的?” 华老头满腹狐疑,一双老眼打量着许悠悠。 许悠悠二度无言以对,眼看着谎言要揭穿、瞎话要现形。额前沁出薄汗,怕华老头瞧出端倪,擦都不敢擦。 乡下人心思纯朴,从没想过类似的问题。没人出来质疑,连许悠悠自己都忽略了这个破绽。这话不好圆哪?是啊,她是打哪得的这秘录,又是打哪学的这手艺呢? 许悠悠脑子飞快地转动,蓦然间灵光一闪急智顿生。想到了对策,心便定了。脸上却是故作为难:“华老爹,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事有些玄乎,我怕说出来,你不信哪。” “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信?”华老头鼻孔里哼哼,终是摆不脱倚老卖老的架势。 许悠悠一拍巴掌:“好,那我就告诉你。这鲁公秘录,不怪你没听过。因为它压根就不是这世上的东西。” “什么?”华老头听不懂。 许悠悠叹了口气,“华老爹,这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什么木雕什么做蜻蜓,我以前确实一点不会,从没学过,也没练过。我就是有一天夜里做梦,梦见一位长须仙人,他跟我说,他与我有缘,要选我做他的传人。然后,他就给了我几册竹简。竹简外就写着,鲁公秘录。他让我在天亮之前看完,能看多少是多少。至于我能学到多少,那仙人说,这就要看我的造化了。” 华木匠整个人都懵圈了,“你说什么?你说你梦到鲁班祖师?祖师还选你做他的传人?这怎么可能?祖师爷怎么可能选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做他的传人?” 许悠悠把手一摊,甩锅甩得干脆:“我这哪知道?要问,你去问祖师爷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一、过关 便如华老爹所言,他八岁拜师,在木匠这个行当干了整整一辈子。临了,却因为许悠悠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甚至于颠覆了三观,开始深深地怀疑人生。 这怎么可能呢?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工匠,就算他这把骨头不中用了,可长生那孩子也是个好胚子呀。祖师爷为什么谁都不挑,偏偏挑了个女子?这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做得了工匠的呢? “是啊,就是这么说啊。”许悠悠附和,“其实华老爹,我也想不明白呢。大概就因为我身为女子,所以那鲁公秘录我只看了一点,天就亮了。所以我也就只会做个半吊子的竹蜻蜓,不过这雕刻的手艺却是不赖。刻刀一拿上手,自然而然就会雕,就跟那手神仙附体了似的。简直是要多稀奇有多稀奇。” 牛皮不能吹大了,吹大了容易破。她的确是只会做木雕,其他的木匠活实在是不怎么精通。 只不过,许悠悠这倍加小心的补充,好像有些多余了。华木匠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管他呢!只要自己安全过关,没引起这老头怀疑就好。许悠悠暗自窃喜,“那什么华老爹,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华老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悠悠求之不得,抬脚刚要溜—— “苏娘子,等一下。” 怎么?是她这谎圆得不够好?让这老头子又揪着错处了?许悠悠无奈回头,发现华老爹已经回过神来,而且对她的态度和先前判若两人,客气郑重了许多,连腰板都不自觉挺直了。 “苏娘子,长生跟你,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都知道。跟你说句实话,你别嫌难听。本来我是不长生是个年轻后生,你比他年纪大,又是个嫁过人的,身边还带了两个孩子。但是这趟,你为长生尽心尽力,我这个做师傅的要是还拦在里头,就真有些不尽人情了。赶明儿我会叫长生挑个好日子,上你那提亲去。长生是个好后生,希望你好好待他。他虽然穷,可我这做师傅的手里总算还有几个闲钱。你放心,彩礼什么的我不会亏了你,一切都按规矩来。” 这老头子这会子说话倒是利索,一长串一长串的,一点没咳嗽。把个许悠悠听得一愣一愣的。 大爷,您才要等一下吧!您先跟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我们两个的事情?我跟您的好徒弟有什么事?我是跟他花前月下让你逮个正着还是怎么地?我做了什么,让您这样想当然地乱点鸳鸯谱啊?舅婆还真说对了,这个华老头,果然是什么样不合情理的事都干得出来。 华木匠认为自己很合情理:“你要对长生没意思,你干嘛拼了命地要把他赎出刘府?你们两个又没沾亲带故,不是有私情,还能是什么?” 得!又是舅婆那套逻辑。这两个老头老太太,还真是一个时代一个年龄层,完全没代沟。敢情,她救人帮人还不应该了,当真是好人不能做、闲事管不得呀。 许悠悠啼笑皆非,心知眼前这位就是个榆木疙瘩一根筋,你跟他说实话那是怎么也说不通的。索性快刀斩乱麻,对付这种老头子,她有妙招。 “华老爹,”许悠悠咬了咬唇,开口,“有件事呢,我还没跟您说。这次能把长生赎出刘府,其实是蕊儿信儿他爹帮的忙。蕊儿信儿你知道是谁吧?就是我那两个孩子,我孩子的爹,那个,你明白了么?” 华老爹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面上阴晴不定的。 许悠悠还是那句话,我才懒得管你!她大摇大摆地转身,华老爹在背后瓮声瓮气地说:“苏娘子,这次算我师徒欠你一次。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招呼。我老华不爱欠人情。” 许悠悠没搭理他,径自出屋,叫上舅婆一同离去。孟长生不敢拿正眼看她,却又忍不住偷眼瞧她。还是上官庭羽说得对,这家伙优柔寡断绝非良配。好在自己没对他动过情,要不然以后的日子有的她苦头吃。 本是闲闲一个念头,却因着想到上官庭羽,瞬间的心绪不宁。以至于许悠悠临走都忘了跟孟长生打一声招呼。孟长生目送她远去,心里头越发地失落。 “师傅,你究竟跟苏娘子说了什么?她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对着徒弟,华老爹习惯性地吹胡子瞪眼:“我能跟她说啥?我不就是跟她道个谢,好好的她干嘛不高兴?” 对于师傅的抢白,孟长生也是习惯地沉默。华老爹这次倒是有些不忍心了。“怎地了?怎地不开口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别一天到晚丧着个脸,我看着闹心。” 孟长生还真是有话要说。“师傅,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那刘侍郎把你叫过去到底是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连门都不让我进?” 这第二问华木匠确实回答不出。他不晓得孟长生跟刘府夫人之间那点似是而非的暧昧,刘侍郎那是听都不想听见孟长生这个名字。至于可以回答出来的头一个问题,华老爹却也是下意识地回避了。 “你第一天做我徒弟?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能告诉你的,我就告诉了。不能说的,你问了也白问。” 倘若换作别人,早就不服气地回嘴了。多新鲜,不是你让我说的么?不说挨骂,说了也挨骂,您老可真难伺候!可是孟长生却一言不发,逆来顺受。华老头这脾气,有一半就是徒弟惯出来的。 被孟长生惯出坏脾气的华木匠却也不是一味的胡搅蛮缠不识数,他抬眼看了看孟长生,软了语气些微别扭地道:“长生啊,以后苏丽娘那里你别去了,别再在她身上费心思,你们俩没戏。赶明儿师傅我去找那说媒的,保准给你找个好的!漂亮的!没嫁过人的!啊?” 孟长生倏地一惊,“师傅!你——” 华老头下意识躲闪他的目光,暴躁性子再次上线:“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么?我告诉你你就听着,其他的别问!还忤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做晚饭去!” 孟长生眸中掠过受伤之色,一贯隐忍着。“可是,师傅,这时候还早,哪有这时辰做晚饭的?” “我就要这时辰吃晚饭咋的?”华老头越发傲娇,脸红脖子粗地吼着,“我、我、我今天想早点睡觉,不成么?!” 那苏娘子既然是做梦梦着祖师爷的,没道理她能他不能啊。要不,试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二、考验 这一晚华木匠究竟有没有梦到祖师爷不得而知,反正许悠悠是几近于一夜于眠。 实在是心里头压着事,睡不着啊。两箱子的竹蜻蜓搁在那里,到底是卖还是不卖?卖的话,逼着要降价;不卖的话,那就是一堆废竹子。大伙做了白工不说,最要紧从此以后这条财路就算是断了。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辛辛苦苦铺好的路,全部留给那个“假苏良”坐享其成吗? 朱二抱着的,就是这么个想法。他恐怕也是一宿没睡好,隔天大早就跑了过来。 “苏娘子,要不,我们也让让价吧。反正这竹蜻蜓成本也不算高,就算降了价大家伙还是有赚头的。干脆我们也来手狠的,把价钱压得比那假苏良还低,把生意再抢回来。” 许悠悠摇头,否定。朱二着急,“苏娘子你先别忙着不同意,你听我把话说完。不错,你以前说的都在理,咱们做的是真真正正的苏娘蜻蜓,不能跟那些假货一般见识。跌了价是小,跌了身份是大。可问题是,谁也没见过苏娘,除了我们自己,市面上谁又分得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府城里你传我我传你的,还不是把你苏娘传成了苏良么?” 朱二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许悠悠以前总提防着旁人模仿她的木雕,却是真没想到居然人家直接就冒了她的名头。 唐朝不是现代社会,能去注册个专利商标什么的。又没有各种媒体网络,知名度靠的都是街头巷尾口口相传。到最后传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所以即便许悠悠现在站出来说她就是苏良,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了。 “苏娘子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你信我,这一回依我的准没错。咱先把价降一降,把那些销货的铺子先拉到咱们这边来。以后你再多做几个更新奇更有趣的好玩意,那珍品堂迟早还得赔着笑脸来求咱们。” “可万一,那假苏良也做出了更多新奇好玩的物件,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比呗!”朱二眉一扬,对许悠悠信心十足,“苏娘子你可是学过鲁公秘录的人,你还能让他比下去?” 许悠悠二度摇头,倒不是她未战先怯,担心比不过那“假货”。只是一个“假货”,能逼得你“正品”跟它打价格战,就这个层面而言,你就已经输了一步。 尽管许悠悠前世并没有学过商科,可没吃过猪肉却也看过猪跑,商场上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打价格战最是要不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只要还没有逼到利润底线,你降,对方也会降。你这里降一文,对方搞不好就会降两文。 这样斗下去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两虎相争其中的一方输了从此退出市场,而笑到最后的这一方却也是赢得相当惨烈。要么,价格落到一个心理临界点之后,两方放弃争斗,共享市场份额。 但是结合那假苏良处处针对的手段,只怕他还是个跟许悠悠或者朱二或者清泉村结下仇怨的人。那么,争价的结局就更加不好说了。 朱二听得似懂非懂:“那照你的意思,我们这价——不让?” 许悠悠斩钉截铁:“不让!一文钱都不让!” “那怎么行?”朱二声音大起来。 许悠悠看了他一眼。朱二情知失态,随即缓和降下音量,却仍是掩不住话语里的焦灼:“我们要是不让价,这东西就卖不出去了。” 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一时半刻也损不了多少钱。 “话不是这样说!”朱二终究压不住,嗓门又高上去,“苏娘子你没做过买卖你不知道,这卖货的路子不能让。要是让出去,人家拿货拿习惯了,你再想插进去可就不容易了。 许悠悠是太监急皇帝不急,她跟朱二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稳住。“朱二哥你容我几天,让我仔细地想一想。你信我,我一定可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朱二不好说自己不信许悠悠,他想了想道:“我倒没什么,就怕村里人等不及。苏娘子你底子厚,少赚几个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旁人比不得你啊。村里现在有一半以上的人家,都在你这里做活,出的可都是壮劳力。你之前修房子修了好些日子,大伙不得已都停了工。这眼看着天就要冷了,他们家里全指着这最后一批货,等我分钱好过冬。现如今,你让我去告诉人家,货不卖了没钱分了,你这——你这让我怎么张得开嘴呢?” 许悠悠沉吟,“这样吧,朱二哥,你不好开口就让我来说。我明天就挨家挨户把他们都叫过来。我们大家再一起合计合计,成不成?” 朱二见许悠悠没把话说死,这才稍微放了些心。他实在等不了明天,自告奋勇出去叫人。还没过晌午,便集齐了许悠悠所有的学徒。清一色小伙子们,都在许悠悠新屋的前院里蹲着。 这次盖新屋,许悠悠是奔着手工作坊的模式去的,本的是扩大生产的经营思想。从前的小院子人满为患,后来实在容不下,只能分成上下午的两班人。便是这样,依旧经常站都没脚站。碰上阴天下雨,更是谁都开不了工。 现在的新屋,两进的三合院。前后院,由障墙分隔,障墙合拢处设二门,连接前后两院。后院作住宅,同时开了小门,供家人出入。 前院全部用来做工,正房三间,宽敞明亮。许悠悠依竹蜻蜓制作工序,分为了粗装间、精雕间以及上色间。她准备推翻过去的做法,取各人所长,手更巧的就做精雕,涂漆涂得更好的就来上色,用流水线的方式加大产量,同时也保证作坊里出来的每一只竹蜻蜓都是精品。 东西厢房和正屋两侧的耳房用来做仓库。暂时看来,屋子多了点,空了点。不过没关系,将来势必要开发更多的新产品,也许还要招更多的学徒,总之肯定会派得上用场。 以上就是许悠悠关于“苏娘作坊”的全部构想。却没想到,硬件配备齐全了,这作坊还没开张,就已经遇上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个考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三、抉择 许悠悠,朱二,所有站在未曾挂牌开工“苏娘作坊”里的学徒们,每一个人都面临着抉择。 朱二已经将情况说了个大概。到底是些男子,虽然始料未及面露惊异,却也没有窃窃私语地议论开来。 许悠悠把自己的主张复述了一遍,跟着环顾四周:“朱二哥的意思是先降价,把货卖出去再说。而我的意思,没必要急于一时,赚那一文两文的小钱。要是大家信得过我,就把这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不会让你们做白工的。” 她话音落下,院子里鸦雀无声。一张张脸上,各有各的表情。每个人心里,各有各的想法。 “怎么样?你们大家的意思是什么?不用顾忌我,说出来听听。”许悠悠如是说道。 “首徒”薛子义是毫不犹豫的那一个。“师傅,我们这手艺都是你教的,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都听你的!” 他把话说完,人群里静了一静,接着便有三四个声音附和道:“是啊,师傅——是啊苏娘子——我们听你的!你不会坑我们大家,我们信你!” 所谓的“羊群效应”便是如此。三四个声音之后,又有七八个声音响起来,这么着越聚越多,赞同声不绝于耳。剩下的几个,即便没有说话,也是迟迟疑疑地点头默认了。 朱二傻了眼,事已至此他就算有心反对也找不到理由开口了。许悠悠当仁不让,一锤定音:“既然你们都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办了。看看天也中午了,都先回去吃饭吧。——好啦,一个两个都别愁眉苦脸的了。你们放心,我能把你领上这条赚钱的路,就绝不会半途而废。行了行了,散了吧,散了吧!” …… 众人依言散去,最是愁眉苦脸的朱二却还不肯离开。“苏娘子,要不,你再想想?要不,咱先降一点把两箱子存货销出去?就算不赚钱,那买竹子买漆的本钱总要拿回来吧。” 许悠悠突然有被唐僧碎碎念的错觉,“知道了,朱二哥。你放心,不会让你亏本。买竹子买漆花了多少,你报帐给我,这钱我出。” “这不是你出我出的问题,苏娘子,这事真不能这么办,这么办搞不好我们真就和那些铺子一拍两散了——” 许悠悠不胜其烦,干脆手脚并用推他出门:“行了,知道了!朱二哥,你快回家吃饭去吧!要不然,朱二嫂又该满村子的寻你了。” 朱二身不由己地离了院子,在大门口拿许悠悠无可奈何,继而猛一叹气一跺脚,气哼哼地走了。 耳边,终于归了清静。偌大的院子,空落落的,便如同许悠悠此刻的心情。说来也怪了,做决定的时候,说服朱二以及其他人的时候,她都是异常的笃定。 可现如今,自己力排众异得到了认同,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忐忑了起来。会不会,朱二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会不会真是她一意孤行了呢? 不!不会!价格不是症结所在,真正的问题是她没有想到办法维护自身“苏良”的正品形象。要怎么样才能在市场上建立这样一种印象——清泉村做出来的竹蜻蜓才是货真价实的苏良蜻蜓? 许悠悠完全没有头绪,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想来想去想得头疼,从天亮想到天黑。许悠悠再不敢拿自己作难,到了点,该吃吃、该睡睡。如果她透支了脑力再一次昏睡不起,只怕这清泉村就再也稳不住了。 然而,事实上,就算她好端端的一切如常,这村里依旧是人心不稳,许悠悠家里甲乙丙丁轮番上门。 打头阵的是朱二媳妇。 “哟,他二嫂子,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许悠悠猜出些端倪,却不动声色。 朱二嫂努力想装没事人,努力地笑,笑出一脸的讪讪之意。“苏娘子你这不是忙么?我要没什么要紧事,也不敢来烦你不是?” “那么二嫂子今天,是为了要紧的事来找我的喽?”许悠悠轻描淡写刺了她一句。 朱二嫂面上一愣,瞬间语塞。幸好身边的宝贝儿子朱阿牛替她解了围。数月不见,这蛮小子又长高了,黑黑壮壮的,已经有了些许少年的模样。只是神情犹带童稚,在屋子里伸头探颈地四下张望。 “苏婶婶,蕊儿妹妹不在家么?怎么没见她呀?”这才是他死缠活缠非要跟着娘亲一起来这里的唯一原因。 呵,朱家有子,情窦初开啊。许悠悠不觉好笑,以某种奇怪的心态细细打量了一番朱阿牛。 其实这小子长得也不赖,虽然皮肤黑了点粗了点,但五官生得还好,取了父母的优点,浓眉大眼龙精虎猛的。最主要顺毛驴性子,憨直憨直的,蠢得还有点萌,典型的忠犬一只。将来蕊儿要是嫁了他,倒是不用怕他会翻墙找小三。呸!她这心思是不是飘得有点远?上官蕊才六岁,这才哪跟哪啊。 许悠悠赶紧收敛心神,告诉他上官蕊在偏院杜巧巧那里学诗呢。 “哦!”朱阿牛高兴地应了一声,拔腿就往外走,走到半道记起田秀才教的礼仪规矩,又吭哧吭哧地跑回来,冲许悠悠殷勤地摇着尾巴,“苏娘子,我能去偏院和蕊儿妹妹一起学诗么?” 许悠悠心想,你都谄媚成这样了,我能不答应吗? “哎!谢谢苏娘子,谢谢苏婶婶!”朱阿牛得了允准,乐得嘴巴咧到耳朵根子,欢天喜地找他“女神妹妹”去也。留下他娘朱二嫂和许悠悠,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朱二嫂尬聊:“那杜娘子就是你阿兄的妾室吧?苏娘子你真是好心,把阿兄的妾室都照顾得这样好,还有那杜娘子的阿娘和阿兄,不都是你在养活么?苏娘子你这负担也重呢,一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指望着你呀。” 许悠悠不接她话茬,一迳望着她:“二嫂子,你又不是个弯弯绕的人,这么拐来拐去地说话,你不觉得难受么?” 朱二嫂一怔,回视许悠悠,四目相对。许悠悠笑起来,朱二嫂一拍大腿也笑起来。 “好妹子,不瞒你,我还真憋得难受。都是我们家朱二多话,说我太直,不准我来,怕我得罪你。我就说,苏娘子量气大得很,哪能为几句话就恼了我。” 许悠悠笑意淡了些,语气更是淡了些许。“二嫂子,我们两家的关系这么近,你有什么直说就好。” 朱二嫂一无所觉,爽快地点头:“成!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四、人心 “苏娘子你是不知道,我们家朱二自打从你这里回去,一晚上唉声叹气他就没停过。这也不能怪他,竹蜻蜓都是交到他手上的,他没卖出去,总觉着跟乡亲们不好交代啊……” 朱二嫂这里滔滔不绝话匣子刚开了个头,便被那来势汹汹的某人给打断了。 气势汹汹、来势汹汹,以撸袖算帐砸场子的姿态杀将进来的,是王阿大的媳妇。 “苏娘子,做人不带这样的。你今天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可不答应!” 三十来岁的妇人,正是最牙尖嘴利的年纪。眼前这位又和朱二嫂一样,是村里数得着的厉害角色。这声势这气场,吓得来开门的萍儿跟在她后头缩手缩脚的,吭都不敢吭声。 许悠悠一开始还以为是杜平喜那赌棍一连几天没竹子劈又给她惹了麻烦。 朱二嫂对吵架找碴这种事,天生的神经敏感。比许悠悠反应快得多,瞬间开启霸气朱嫂模式。 “哟,阿大家的,你是出门吃了炮仗还是怎地?有话不能好好说?口气这么冲干嘛?欺负苏娘子和气呀?” 王阿大媳妇脸色一变,眼看着真就要炮仗蹭出火来。许悠悠赶紧充当消防员,“他王嫂子,你别顾着发脾气呀,有什么事,你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阿大媳妇还是有些原则的,对着许悠悠说话也客气了些。“苏娘子,我这脾气,真是不冲你,我是冲我们家阿大。你说说这死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能跟别人家比么?我嫁过来的时候,他们老王家穷得都快要去讨饭了。要不是我拼着命箍着,这个家还不知道要过成什么样呢。” 仿佛这上了点岁数的泼辣女人所谓悍妇,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嘴碎。但凡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她不给你扯上一通两通的闲篇,就好像对不起自己这伶俐的口条似的。 许悠悠为着自己的耳朵着想,连着忙地叫停,大姐,请说重点!您的意思是—— 阿大媳妇被她这么一打断,饱满的情绪腰了斩,一时间难以为继,面上倒显出了几分不自在,“我、我的意思是——既然竹蜻蜓做出来了,又不是没人买,凭什么压在手上不卖掉?不就是让几个钱么?这少赚几个有什么呀?总比一文都没有强吧。就为了学这劳什子东西,我们家阿大地里活一点顾不上,家里田都荒了。这地里地里没收成,这阿大阿大又拿不回来钱,苏娘子你是存心让我一家老小都去喝西北风啊?” 到底是村里出名上数的干架小能手,说着说着情绪威风又都上来了。一山岂能容二虎,朱二嫂立时出头:“阿大媳妇,你是良心让狗吃了吧?你搞搞清楚,这竹蜻蜓是苏娘子求着你们学的么?想当初,打听到这玩意能赚钱,死乞白赖非要来抱大腿。哦,如今遇着点坎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是不?” 虽说这也是朱二嫂来找许悠悠的目的,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们朱家跟苏娘子是一头的,谁要敢怠慢苏娘子,就是跟她朱二嫂作对!没毛病! 朱二嫂这顿抢白,阿大媳妇倒也没有奋起反驳。关于这点,她是理亏的。“好好好,就当我说错了话。可我也没有翻脸不认人哪?苏娘子的好,我们也是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可二嫂子,我这话也在理啊。这好好的钱为什么不赚?我们阿大辛辛苦苦起早待晚做出来的竹蜻蜓,她苏娘子为什么非拦着不让我们卖呀?” 角色互换,这次换朱二嫂回不了嘴。她转而看向许悠悠,三分真三分假,故作为难地:“苏娘子,你看这——” 阿大媳妇一听就明白,朱二嫂明着不好说,但私下里赞同的是自己。得了支持,当下气焰更盛:“我不管!苏娘子,你要今天不给我个交代,我们一大家子就全上你这儿来!你不让我们赚钱,就得养着我们!反正是活不下去,那大家都别好过!” “阿大家的!说什么蠢话!有话慢慢说,有事慢慢商量。”朱二嫂由出头变成了劝架,许悠悠心里明镜似的。 “王家小嫂子,你的意思我懂了。那你能不能容我说两句?” “……” “我不是拦着不让你们赚钱,也不是非要贪那几文钱的小利。其中厉害,我昨天已经跟阿大他们都讲过了。这一降不要紧,有一就有二,只怕价格会被那些铺子越压越低,竹蜻蜓的买卖会越来越难做。我是为了大家的将来着想。” “哼,将来?现在都要没活头了,哪还管得了什么将来?能赚一个是一个,什么好听话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阿大媳妇丝毫不领情,嗤鼻冷笑。 人心就是这样,抱你大腿的时候是一张脸,认为你挡了他路的时候又是一张脸。人活一世,利字当头。许悠悠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样的三观,所以她没有动怒,极其冷静地思考一番之后说道: “好吧,既然你非要卖,那就去卖吧。” 不仅阿大媳妇,就连朱二嫂都是面上一喜。“苏娘子,你答应了?” 许悠悠摇头,“我只答应了阿大媳妇。——王家小嫂子,你家阿大做的竹蜻蜓,随你家怎么卖,我不管。回头你就去找朱二哥,把你们家做的那些拿回家去。” 阿大媳妇却不感激。“你少来!你当我傻呀,空口白话,我们家跟你签的契在你手里握着,我们要是私自卖了,你再来找我家算账怎么办?” 许悠悠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人情浅薄,她又不是第一天才体会。早料到这女人会提订契的事情。 “这样吧,你去叫你家阿大过来,我把契约拿给他。” 此话一出,朱二嫂立马惊呼:“苏娘子,使不得!” 阿大媳妇居然还不满意,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那不行!我家阿大老实,禁不住你哄。万一你趁我不在,拿师傅的名头来压我们家阿大,那还不是什么都听了你的?”这女人典型精明过了头。 朱二嫂看不过眼,再一次又从劝架变成了出头。“阿大媳妇,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这契约可是你们巴着苏娘子订的,现在手艺学成了,想收回就收回,有这么便宜的事么?——苏娘子,你别理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五、想法 人,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王阿大媳妇的想法,如果真能借这个机会,把那束手束脚的契约要回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以后竹蜻蜓想做多少做多少,娃他爹还能把手艺传给自己、传给儿子,一家老少一起来做,那钱还不是要赚多少有多少? 朱二嫂的想法,苏娘子是被这阿大媳妇气糊涂了吧,契约怎么能交出来?这一交出来,村里还不都乱了套,男女老幼都来做这玩意,再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地乱卖一通,他们家朱二那还能赚什么钱分什么利? 至于许悠悠自己的想法,用老子的一句话来概括,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契约绑的是人心,人心若是散了,再强行绑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向着阿大媳妇道:“既然你信不过我,我直接把契约拿给你也行。” “真的?”阿大媳妇终于挑不出毛病,掩不住地眉花眼笑。 朱二嫂气急败坏地跺脚:“苏娘子!——” 阿大媳妇怕她坏事,先下手为强:“朱嫂子,这是我跟苏娘子的事,你多什么嘴?这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朱二嫂遑不相让、反唇相讥:“我跟你苏娘子说话,碍你什么事?你又多什么嘴多什么心?” 两个都不是吃素的主,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不想让自己的家变成战场,就只能做和事佬。许悠悠叹了口气,先安抚朱二嫂。“二嫂子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朱二嫂见识过许悠悠的手段,见她这么说便真就不再作声。 接下来是阿大媳妇。“王家嫂子,你要拿契约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大媳妇眼皮子一跳:“什么条件?” “我要你现在回去叫你们家阿大写一笔给我,言明自始而后你们家跟我就没什么师傅学徒的关系,你们这竹蜻蜓卖得好也罢,卖得不好也罢,都不能再来找我的麻烦。以后你们也别再来求我教你什么或者收你们在我这里做工什么的,想都别想!” 阿大媳妇犹豫了一下,朱二嫂在旁拿腔拿调地讲酸话:“啧啧,这还用写啊,但凡要点脸的,还能回来么?不过,苏娘子你这顾虑也是对的,像那种没脸没皮的东西,指不定哪天混不下去了,还得求到你门上来。” 阿大媳妇被朱二嫂一激,登即胸脯一挺:“成!苏娘子,我这就回去叫阿大写给你!” 她干脆,许悠悠也干脆。“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拿阿大的字据来换之前的契约。” 阿大媳妇转身欲走,忽地回头,些许为难地。“苏娘子,我们家阿大认字都认不全,你让他写字还不如叫他去干活来得利索。要不然,你想要什么样的字据你自己写,写好了我拿回去让阿大去盖手印。 “行吧,就照你说的办吧。”许悠悠颔首,吩咐萍儿取来纸墨。 少顷,字据写成,许悠悠拿起来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这才递给阿大媳妇。 阿大媳妇欢天喜地地接过来,上下看了看,十个字倒有九个半是生面孔,完全看不懂写了啥。 许悠悠道:“你要看不懂没关系,叫你家阿大仔细看一看。实在不行去找个看得懂信得过的,叫他逐字逐句讲给你们听。听明白了没疑问了,你们再盖手印。省得将来话多,又编排我诓你们上当。” “这个不用你说,我自然晓得。”阿大媳妇嘴快地接话,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对折起来揣进怀里,继而冲朱二嫂得意地一眨眼,兴冲冲地离开了。 朱二嫂气个半死,“苏娘子你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让他立那个字据有什么用?他竹蜻蜓早就学会了,他还来找你干嘛?” 那倒不一定,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一切皆有可能。 朱二嫂不能苟同,没办法理解,胸中一口怨气憋着,便再也待不下去,气呼呼地说要走。 许悠悠没有留她,只叫她带一句话给朱二。“你回去告诉朱二哥,他要是想卖那两箱竹蜻蜓,也照阿大家这么办。我们两家散伙,打的契一并作废。他想卖什么价就卖什么价,我再也不会过问了。” 朱二嫂怔住了,情急之下,拿手指着许悠悠嘴巴张着,半天半天却没蹦出一句话来。这要搁别人身上,照她以往的性子,早就一言不合劈头盖脸便骂过来了。对于许悠悠,她总算口下留情。 “苏娘子,你跟王阿大家有气,怎么撒我们家身上?我们家能是那样的人么?你怎么连好、赖人都不会分了!” 一向彪悍粗放的朱二嫂居然有些伤了心的模样。伤到心的朱二嫂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朱阿牛回家。朱阿牛恋着上官蕊不肯回去,朱二嫂便顺理成章地找到了撒气对象,又是揪耳朵又是母狮吼的,闹了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王阿大媳妇回返。许悠悠说话算话,一手拿字据一手交契约。阿大媳妇终于现出几分愧色:“苏娘子对不住了,你要不是这么一根筋不肯听人劝,我们也不至于跟你弄成这样。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是不记恩德的人家,以后要用得着我们家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我要皱一皱眉就是那四条腿爬的。” 许悠悠不置可否,阿大媳妇许下了承诺便也觉得心里舒坦了,称心如意地告辞。许悠悠知道,她这一称心如意,只怕村里会有更多的人五爪挠心地睡不着觉了。 果不其然,后半晌,孙家阿婆来了,认真算起起来她还是孙舅婆的远房堂嫂。虽然出了三代,到底沾了亲戚的边。不好效仿阿大媳妇来硬的,当下进门便是一通哭。哭他们家孙子千挑万选订了门好亲,就等着卖了竹蜻蜓分了钱,好给女家送彩礼。 许悠悠一视同仁,按照王阿大家的先例解决。她正准备动笔写字据,不诚想孙婆子抢先一步掏出一份现成的来。原来孙家人早就留了个心眼,就在阿大媳妇请人验看字据的时候,他们家有人刚巧碰上了,便请验看字据的田秀才依样抄了一份。如今签了名盖了指印,叫那孙家婆子一并带了来,就是怕夜长梦多,许悠悠会突然反了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六、退契 “我说老嫂子,你家可是我们村里的殷实户啊,怎地现在这么困难了?这幸亏是我那侄孙还跟丽娘学了一手本事,会做几个苏娘蜻蜓。要不然,他还不得连媳妇都娶不上了?” 舅婆没因着堂妯娌的情份对这孙婆子客气。换契约的时候,逮着她好一顿挖苦。 孙婆子眼窝里眼泪还没干呢,嘴边讪讪地赔着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既然伏了低,舅婆便也不好再出言刁难。可又憋屈得慌,老太太全程绷着脸,贴在许悠悠身边跟门神似的。 许悠悠道:“舅婆你要看不顺眼,就去陪陪蕊儿跟巧巧,再不行出门转两圈也好啊。待会儿还得有人来,眼不见为净,你何必自己给自己找气生呢?” 舅婆虎虎地一摆手:“不去!我倒要看看还有谁会来!一个一个,怎么张得开这嘴?吃水还不怕挖井人呢,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 这天,又来了一个“狼心狗肺”的,还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冯村正。 冯老头这大半年得了许悠悠不少好处,这会子神情便格外的尴尬。 “苏娘子,我是真不想来,可架不住家里那个三天两头跟我闹腾。我家那个婆娘、还有我那个大儿媳妇,两个软耳根子妇人,东家听一句西家听一句,越听越折腾。我实在是吃不消——” 当时对于冯村正家,许悠悠是格外优待的。其他人家都是一家只收一个学徒,只有冯家例外。先是收了冯老头最小的儿子,而后又把他家刚满十五的大孙子也加了进来。 这也是冯村正感觉特别对不起许悠悠的原因所在,似乎连人都矮了半截,不复平日村干部架势。 不过凑巧也在场的舅婆,却还是拿他当领导看的,没敢甩脸子,更别提指桑骂槐了。许悠悠则是贯彻始终的同等对待,将那字据换契约的条件又对冯村正讲了一遍。 冯村正业已知情,只是些许犯难:“苏娘子,你看能不能由我来立这个字据?反正我们家两个,我一张纸写给你得了。” 许悠悠不解,微感诧异。冯村正越显窘态,“是这样的,我们家那两个,对你这个师傅敬重得不得了。怎么也不肯写这字据,为这事我家老婆子还有大媳妇,跟他们吵了好几回。这两个冤家说什么也不答应,说是没脸干这出尔反尔的缺德事——” “噗——”舅婆到底年纪大了,忍功不行,一个不注意笑了场。 冯村正也意识自己话里的语病,老脸一红,索性自暴自弃,呵呵呵地尬笑:“是、是啊,我老头子老了,这脸也不要了,这种出尔反尔的缺德事就让我来干好了。苏娘子,我是真没法子,家和万事兴、家衰口不停,我这一家之主难当啊。” 可怜这冯老头往常在村里威风八面惯了,如今却像个两头受气的小媳妇。许悠悠赶紧给他梯子下台,“看您老说哪去了,由您来立字据那是再好不过了。您是咱们村的村正,您说一句话抵旁人说十句呢。” 冯老头被许悠悠这一捧,神色倒是自在了很多。“哈哈,苏娘子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说话就是好听。小老儿不敢当,不敢当啊。” 如此,说着客套话、解决了家庭矛盾的冯村正,无事一身轻地离去了。舅婆智商突然在线,忧心忡忡地:“丽娘,连村正家都退了契,这以后恐怕来找你退契约的人还会更多。” 许悠悠有同感:“是啊,肯定会更多的。” “那咋办呢?”舅婆着急,沉不住气。 许悠悠想了想,“要不然,舅婆你替我跑一趟,把剩下那些还没退契的都叫到新屋那里去。我让他们想退的,干脆今天全给我退了。这一个一个来,从早到晚的,都闹得我们家没个清静时候。” “啊?全退了?”舅婆登时傻了眼,望着许悠悠瞠目结舌。 瞠目结舌的,何止许悠悠,还有朱二。“苏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这竹蜻蜓的买卖你真不打算再做了?” “做啊,为什么不做?”许悠悠言笑晏晏,没事人似的,“朱二哥,你先等一等,先让我跟大家把这事了了,我们再来细说。” 朱二拿许悠悠完全没辙,耷拉着脸闭了嘴。 许悠悠向着院内诸人道:“我上回问过你们,你们都说愿意跟我同进退。我还以为大家和我是一个想法,没想到我这回到家睡了一觉起来,这家的嫂子、那家的婆婆就全都来了。我想你们也都知道了,有好几个都把契约拿了回来。如果你们当中也有人想退出,没关系,说出来,现在就说出来。别再把家里的阿娘阿姐的搬出来了,你们不嫌累,我还嫌麻烦呢。” 薛子义仍是第一个开口:“师傅,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你放心,我们不会退。” 许悠悠看了看他:“子义,你这份心,我领了。可你阿爹阿娘是什么意思?你家不富裕,我目前还没想出应对的方法。只怕得有一阵子,这竹蜻蜓是卖不出了。少了这份收入,只怕你家日子会不好过。你阿爹阿娘不是还要张罗着给你说亲么?” 薛子义却道:“师傅,我阿爹阿娘一早就跟我说了,我这本事都是师傅一手教的。别说只是暂时赚不到钱,就算师傅要把这手艺收回去,那也是在情在理应情应份的。所以师傅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许悠悠愣了愣,她已经做好了所有人都退契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料到会听见薛子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其实她不过大了薛子义几岁,也从没有打心底拿他当徒弟看。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为人师的意义以及为人师的责任。 “子义,我谢谢你。好,你也放心从今往后,只要我有的赚,我也绝不会亏了你。——那么你们呢?你们怎么说?”许悠悠扬声问道。 人群里,有人迟疑不决,有人彼此张望。静默了片刻,赵家的老五出了声:“苏娘子,我刚才听你说,你还没想到应对的法子。万一你要想不出来,怎么办?这苏娘蜻蜓这么好赚,总不至于就这样弃了吧。” “这个,我还真不好答你。我只能说,我觉得我可以想出法子来。你要是信我,就别退。要是不信,那就随你。”许悠悠实话实说,眼神坦荡。 赵小五刹那的神情无措,他埋头想了好一会儿,终是一咬牙根说道:“苏娘子,我不是不信你,实在是——嗨,我什么也别说了!苏娘子对不住了,我还是写张字据,你把我的那张契还给我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七、奸诈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一群人。所谓的羊群效应、从众心理,适用于上一次的全体支持,也适用于今天的争相退出。 曾经颇具厚度的一撂拜师契约,如今变成了一沓同样颇具厚度的退出字据。 “这帮人,明明来之前,我们都说好了。结果事到临头,全都变了卦。”以薛子义为首的留守派忿忿不平。 自始至终许悠悠都很淡定。“算了,人各有志。虽说谁都明白,贪小利吃大亏的道理。可是吃亏总是将来的事,谁也看不到,而小利却实实在在地在眼前,所以也不能怪他们短视。” “师傅,你这意思是不是说,他们那些降了价去卖的,将来会吃大亏?”问话的是留守派里最年轻的一个,也就是冯村正的长孙冯安。他和他小叔冯远乔到底是争过了自家的长辈,愣逼着冯村正又将契约送了回来,把冯村正老婆和大儿媳气了个半死。 关于冯安提出的这个问题,许悠悠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他们究竟会不会吃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许悠悠卖了个关子,继而转向在场众人唯一一个态度还不明郎的人,“朱二哥,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朱二第一时间没吭声,他心中有两个声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分上下挣扎不已。 许悠悠不以为忤,甚至于设身处地开口劝道:“朱二哥,我知道你是赞成降价的。其实你大可以把那些退了契的人家集中起来,让他们还把竹蜻蜓交给你来卖。我想,做生不如做熟,比起自己出去找销路,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你的。” 朱二怔住,猛一抬头,面上尽是心事被瞧破的无法置信。这确实是他另一个想法,也因为这个想法,他甚至真的起了和许悠悠散伙的念头。 幸好,这念头只是在瞬间一闪而过。朱二长吁一口气,由衷地道:“苏娘子,你实在是厉害,我服了。好像打从我们两家合伙卖苏娘蜻蜓开始,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后来全都应验了。就冲这,我信你!你说咋办就咋办!” 一直精于算计的买卖人,偶尔豪放一次,感觉竟是如此的痛快。朱二心上一块大石落了地,不由地通体舒畅。 “管他们要怎么卖怎么降,反正我是不问了。由着去吧,爱咋地咋地!” 朱二打定主意做甩手大掌柜,许悠悠却说他应该对乡亲们负些责任。 “朱二哥,就算你自己不出面,好歹把那些要货的铺子指点给大伙知道。他们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出了村子到了外头全都是两眼一抹黑,你让他们一时半会上哪里卖货去。” 朱二刚刚已经在心里暗暗发了愿,从此唯许悠悠马首是瞻。却没想到,这下一分钟,许悠悠这第一个提议便是挑战了他的底线。 “什么?你让我把要货的铺子都告诉他们?”朱二情急失声,一双眼瞪得快斗鸡了。眼神里满是碍着其他人在场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话。苏娘子,你疯了么?这可是我辛辛苦苦自己跑出来的路子,你让我一下子全公布出去,那我以后还靠什么赚钱? 许悠悠望着朱二笑了笑,完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朱二哥,我怎么会疯呢?你别忘了,你辛辛苦苦跑出来的路子已经叫旁人一家一家全都抢了去,你早就没办法拿它来赚钱了。 其实眼神传话这回事,虚得很。不过是靠对方自己琢磨,然而谁也不是谁肚子的蛔虫,琢磨错了鸡同鸭讲那是常有的事。 朱二忽地眸中一亮,他觉得自己属于琢磨对了的那一种。不错,那些店铺早就让那假“苏良”用降价优惠的方式抢了去了。倒不如就让村里人到县城、府城去搅一搅,把这水搅得更浑更乱。村里这些人目光短浅贪小利,哪是那些人精子掌柜的对手。到时候,铺子势必会将竹蜻蜓的进价压得极低,那个抢他们生意的假“苏良”不就会自食其果么? 明面上,他们还在村里人面前做了好人。这不,薛子义极其佩服地向许悠悠道:“师傅,那些人对你忘恩负义,你却还一心一意替他们着想。师傅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其余冯安、冯远乔诸人尽皆众口一辞地点头称是,许悠悠淡淡地道:“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个村的。他们跟我撕破脸,也是为了多赚一些钱,让家里日子过得更好一点。庄稼人都不容易,能帮就帮吧。” 于是,在众人眼里,许悠悠此刻的形象,脚下加团云、身上穿件白纱裙,就直接可以成仙成佛飞上天去了。然而在朱二眼里,这苏娘子,头上加对耳朵、身后安个尾巴,直接就跟成了精的狐狸一样奸诈了。还不够奸诈么?哪有人能做到不声不响坑了你一把,你还会她对感激涕零、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其恩的。 想到这里,朱二不由阵阵后怕。幸亏他把得稳,选择了联手而非对立,否则不晓得哪一天就能被苏娘子悄没声地给收拾了。只不过,这计策虽妙,于他们而言,没坏处也没好处。那他们这拨人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许悠悠说,天晚啦,太阳下山啦,还是各回各家,吃饭睡觉歇着吧。 出了门,一头碰上王阿大一肚子心事地跟院墙外头溜达。见许悠悠出来,脚下沉了沉,终是鼓足勇气迎上来。 “苏、苏娘子——”他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跟许悠悠打招呼。 “阿大?你怎么来了?”许悠悠诧异。 冯村正的小儿子冯远乔轻蔑地道:“阿大,你还有脸来?你家是第一个退契的,村里人都是学了你。你家那个母老虎在苏娘子家把什么绝话都说尽了,你现在见了苏娘子不觉得脸上臊得慌么?” 薛子义没有冯远乔那么尖刻,却也是语含责备:“阿大你说说你,你好歹也是堂堂七尺高的汉子,怎么就这么没用呢?我知道这事不是你的主意,可你也不能一天到晚被媳妇牵着鼻子走吧?” 王阿大实在是个老实人,他比薛子义他们大了十几岁,说起来叫叔都不过份了。如今却被两个小辈数落得头也抬不起来,原本就涨红的的脸如今更是红得连黝黑的面皮都遮不住了。 许悠悠有些可怜他,出声制止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们一人就少说一句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八、对策 用初中课文里鲁迅评价孔乙已的那句话来形容王阿大再贴切不过了,那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王阿大是许悠悠学徒里年纪最大的一个,都三十好几了,长得又老相,闷头闷脑的,有时候一天都听他讲不到一句话。 原本许悠悠是不想收的,当时就婉言回绝了他。王阿大这人也怪,被拒绝了也不求情,二话不说拔腿就走。可第二天又来了,可怜巴巴地就跟院外墙角里蹲着。许悠悠没理他,他也不烦人,到了天黑自己就回家了。周来复始,一连好几天,后来才听说,王阿大这阵子日子不好过,媳妇嫌他没出息当不了苏娘子的徒弟,骂得他连屋都不让进,晚上就睡在院子里头。 然后,许悠悠不知怎地就动了恻隐之心。其实收下他也没什么,不过是往薛子义那里一丢,基本就没她什么事了。再加上王阿大这个人存在感又低,以至于那天他媳妇闹上门来,啪啦啪啦讲了一大堆,她才后知后觉——噢,原来是为这事来的。噢,原来这人也在我这里做学徒啊。 就这个层面来讲,其实王阿大要比许悠悠重情重义多了。 “苏娘子,我知道我对不住您,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欠您的这份情,您放心,我一定会还。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还!” 王阿大本就拙于言辞,如今心情再一激动,越发语无伦次的。 许悠悠打断他:“阿大啊,这不是大不了的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只不过——” 原本许悠悠是想说,只不过你自己这媳妇还是要管管的。虽然许悠悠是典型的女权主义者,但这次她站阿大这一边,像阿大媳妇这种不把自家男人当人看、嚣张跋扈不讲道理的恶妇就应该抄棍子狠揍一顿。揍一顿不顶事就揍两顿,直到把她揍服了为止。 可话都到嘴边上了,许悠悠心念一转,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算了,闲事莫管,万一传到阿大媳妇耳朵里,平白地惹一场风波。倒不是说怕这泼妇,只是把时间精力耗在那种人身上,没劲得很。 “阿大,天不早了,快回去吧。你今天肯来这一趟,说明你是讲良心重情义的。我记下了,将来我要是把作坊开起来,就独你一人,你若想回来,我允你回来做工。但是我不会教你新的东西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王阿大做梦也没想到许悠悠还会对他和颜悦色,甚至于既往不咎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当下又惊又惭愧,在许悠悠面前简直是无地自容。 基于这样的心情,他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埋着头一溜烟地跑了。 朱二却是惊喜连连,心道原来这位早就有了一连串的计划,难怪从始到终连个脸色都没变一下。只怕是时机尚未成熟,没对自己明说而已。 其他人也如朱二一般,尤其几个立场尚有些摇摆的,登时更加庆幸关键时刻没有站错队伍。没听苏娘子那话么?她还有新的东西要教,搞不好是比苏娘蜻蜓还要赚钱的好玩意呢。 所有人的表现,都在许悠悠的预料之中。承诺王阿大那一句,尽管是临时起意,却也是她刻意为之。目的,是要稳定人心。 余下的这几个,人品秉性肯定要比走掉那一拨要好得多,起码他们把情义看得要比利益重一些。但光靠情义,留不住多少人。活在这世上,谁也脱不了那烟火气,至诚至性的能有几个?她总要给这班人一个信心,相信前途是光明的。而且就算她当众拍胸脯指天立誓,旁人即使再怎么相信久而久之心底还是会有疑虑,倒不如这闲闲一句来的效果好。 既信服了众人,人家还不会追根究底地问你,你要怎么打假呀?你新产品构思是什么呀?诸如此类的。这些问题,还真不能问。因为许悠悠根本没想好,只是一些大概的想法。 既然外来铺子压价,而且假货容易趁虚而入,那么就来搞专卖。我自己弄一个店面,卖我自己的东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么一来,买的人,不就是很容易就能区分正品和山寨了吗?经济上面倒是没压力,便是在府城里开铺子,柜坊里的那笔钱也足够了。问题就在于,“苏良”的名声还不够响,而且之前也没有赋予其“海陵清泉”这样鲜明的地域特征。 因此,就目前这种状况,就算店面开了,生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解决以上两点,才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至于要怎样来解决,不好意思,她还没找到最完美的方案。 有一个稍微不那么完美的,就是做一个新的木雕,像从前那样,将竹蜻蜓融合到木雕当中,并且创意方面要超过那个假苏良的渔翁垂钓。力求让每一个人看到的人,一眼惊艳赞不绝口。很难,要做到真的太难太难。 然而,更难的是,做完了以后怎么办?不可以拿到珍品堂那些铺子去卖,那样的话见到木雕的人就那么几个,达不到普罗大众人人惊奇、街知巷闻人人夸赞的效果。许悠悠那个还不够完美的构想是,找一个大人物,当今名士文人标杆,或者官宦权贵红得发紫的那种,趁他大宴宾客随便寿宴婚宴什么的,当众将她做的木雕作为贺礼献上,木雕上刻上“海陵清泉苏”的标记,然后理所当然地惊艳一干闲杂人等。从此,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这计划是不是过于美好了? 何止啊!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先不提木雕的受众有限,做不到像黄金珠宝那样人人都喜欢。就说这达官贵人宴客,她一个乡下娘子够得上门槛吗?或者可以找一个中间人,而且她刚好还认识那么一个官家公子哥—— 我去!许悠悠无比烦躁往地台上一躺。她已经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去想那个人了,可为什么那个人却总时不时地就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呢? 这当口,舅婆打外头回来,像是跟谁吵了一架似的,余怒未消,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三十九、孤立 舅婆这个人,性子虽急,但为人却是极好。就算脾气上来跟人斗几句,也就是分分钟就消了气的事,何曾像今天这样。 “舅婆,这是谁惹了你生这么大气?瞧你这意思,这架吵得,够凶的呀。”许悠悠刻意转移注意力,向着舅婆好奇不已。 “嗨,别提了!要真是能跟我吵一架倒好了!”舅婆一摆手,完全一副有气没处撒、有力没处使的憋屈样,“丽娘,你说最近怪不怪,村里好些人都避着我似的。明明大家伙说说笑笑挺热乎的,我一去谁也不吭声了,一会子工夫全都散了。还有更过份的,半路遇上了,远远的一见是我,调头就走。敢情,我是瘟神哪还是得了瘟病怎么地,用得着碰见了就要绕路走么?” 舅婆嗓门大,跟后院晾衣服的萍儿听见了,走进屋来:“是啊一娘子,这阵子可怪了。以前吧,我出去,那些村里的娘子老远见着我就喊我了。她们还老揣些果干子什么的,叫我带回来给蕊儿和信儿吃。哪像现在,一个个都躲着我,就算我喊她们,她们也顶多冲我笑一笑,然后就有多远跑多远了。” 许悠悠听罢,沉吟了片刻,问:“舅婆、萍儿,躲着你们的都是些什么人?是哪家的?你们说几个给我听听。” 舅婆和萍儿两个人回忆了一下,分别说出了几个人名。 果然,全都是曾经在许悠悠这里学做竹蜻蜓后来又退了契的人家。许悠悠觉得她已经想明白了个中原因。这些人,不是当舅婆她们是瘟神,而是心里有愧不好意思相见。也就是俗称的“没脸见人”。 忘恩负义,过河拆河,没退契的人家势必会这样唾弃那些退了契的。更何况许悠悠还在朱二跟前讲情,为他们铺平了路子。两相对比,对方越伟大,就衬托得自己越渺小。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就像王阿大,当他得知许悠悠轻而易举便原谅了他,并且还愿意对他既往不咎,他竟然慌张得连再见都没说就如同躲债一般地逃了。 或许,现在村里很多人见到许悠悠甚至她家里人,便如同见到债主一般。任谁见到债主都不会开心,即使知道债主不会向你追债,可心里却依旧是硌应。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自有一杆天平。一旦这平衡打破了,哪怕你是施恩于人,而对方又不再有求于你,很多人都会很遗憾地表示,对不起咱们再也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舅婆想不通:“丽娘,你这说的什么道理啊。当初你帮着村里人发财,现在又二话不说就把契都给他们退了,咱家做到这地步,反倒是咱家的错了?” 许悠悠笑笑,叫舅婆别钻那牛角尖,肚量尽管放大一点,差不多的闲气能不生就不要生。她有预感,这村里人的孤立,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只怕过不了多久,还会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另一头,因着许悠悠和朱二的大公无私,村里积压的那批竹蜻蜓,很容易便卖了出去。几个铺子的掌柜都客气得很,临走时再三叮嘱他们以后有货尽管送来,他们有多少铺子里就收多少。虽然这卖价也被人家客客气气狠砍了一刀,但是少了许悠悠和朱二分走一半的利,这趟货自己又没有出本钱,七七八八算起来竟比从前赚得还多呢。 于是乎,多少人家欢欣鼓舞,迫不及待地买原材料,将竹蜻蜓的手艺传兄弟传子侄,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便做出一大堆的货来,瞬间就能致富奔小康。 然而,所有的人,做着做着就觉出不对劲来。无一例外,都在最后一道工序卡了壳。最后一道工序,是上色。其实上色本身,没什么难的。难就难在油漆上。唐朝的油漆颜色很有限,之前出的货,油漆都是许悠悠事前调好的。 有人不信邪,自己调配了一些,效果差得实在太远。况且唐朝的漆都是漆树上产的,金贵得很,乡下人哪舍得下大本钱试验。另一方面,苏娘蜻蜓之所以紧俏受欢迎,蜻蜓周身绚丽的配色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颜色不过关,城里铺子根本不肯收,就算勉强收了,也卖不起钱来。 走投无路的清泉村人,某天蓦地恍然大悟。难怪苏娘子非要立下字据,言明从此不得相扰,她的目的原来着落于此。她早料到咱们调不出漆来,便先下手为强堵了后路,不准大家伙再来求她。她这是要一拍两散,自己卖不出货,也不肯我们大家赚钱哪! 义愤的情绪蔓延开来,孤立与排挤便上升到了恶意的程度。 许悠悠不怎么出门还没什么感觉,舅婆和萍儿则深有体会。冷眼相对什么的,那都是家常便饭。萍儿过去在苏家,逆来顺受惯了,倒也没觉得怎么样。最受不了是舅婆,每次出去,回来必骂娘。 许悠悠就劝她,以后少出去。就算出去,往那相熟的人家去。至于其他的,眼不见心不烦。舅婆呢,也是个大炮筒子,嚷嚷一阵也就罢了。所以,到最后,谁也没往心里去,谁也没有料到她们与村里人的矛盾会进一步激化,甚至于发展到了急急乎乎要撕破脸的地步。 那天刚好是立冬,萍儿大早上起来一开门,却是尖叫一声,继而脸色惨白地跑回院里。 当时许悠悠还没起床,天冷赖被窝的习惯,终是被她从前世带到今生。舅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早饭,听见萍儿的叫声,赶忙地奔出来。打眼一瞧,差点没把老太太肺给气炸了。 好好的大门口,不晓得被谁泼了一桶的屎尿。还像是刚刚泼上去不久,兀自冒着热气,恶臭熏天。 舅婆当下扯着嗓子就开骂:“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干这种缺德事!丧天良的东西,也不怕生儿子没屁眼!——” “哟,他堂叔婆,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老火不小嘛。”旁侧一个妇人阴阳怪气地搭了腔,言下掩不住的幸灾乐祸之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恩怨 唤舅婆作“堂叔婆”,势必出自于孙家。就是个跑上许悠悠门来哭诉自家孙子没钱给彩礼的孙家。说话的这位妇人,正是“卖不了竹蜻蜓便成不了亲那倒霉蛋”的阿娘,孙家的二儿媳妇周氏。 自然也就属于对许悠悠愧疚在先、记恨在后的那一群人。 舅婆不疑有他,一迳拉着她评理。“他侄媳妇,你看看!不晓得是哪个瘪孙使的坏,你看把我这门口弄的!” “哟,我瞧瞧。”侄媳妇孙周氏装模作样地探头,随即便夸张地咂舌,“啧啧,还真是!这一地臭的,得刷上一个时辰吧。堂叔婆,你们家是做了什么得罪了谁呀,至于让人下这么狠的手?” 舅婆还没觉出不妥来,粗声大气忿忿地:“我们能做什么?见天的就跟家里待着,我能得罪谁啊?” “堂叔婆你没得罪人,不表示你家个个都是行得正站得直的。我看你啊,也别在这门口骂了,还是回去跟屋里的那谁好好交代交代,叫她摸摸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她整的那些鬼心思对不对得起我们这一村的人!”孙周氏指桑骂槐话里有话。 舅婆就是神经再大条,这会子也听出道道来了。“哎?堂侄媳妇,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说谁呢?说我们家丽娘,是吧?” 提到许悠悠,孙周氏神情不同自主变了变,但很快又不甘示弱,气焰上找补回来,极其不屑地:“你说我说谁,我就说谁!” 舅婆光了火:“好哇!你还有脸编排丽娘的不是?也不想想,当初你婆婆在我们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要不是我们丽娘心善,你家老大那契约那么容易就退了?” “容易什么容易?”孙周氏跟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又不是我们一家,这村里多少人家都退了。还是什么亲戚呢,也没看你给我们家什么优待。退了契又怎么样,竹蜻蜓还是做不起来,都是苏丽娘搞的鬼!顶属她心眼最坏!” “是啊,她心眼最坏。她心眼最坏就该什么都不教你们,她心眼最坏就该让你们从头到尾都赚不到一文钱。也不至于跟现在似的,叫你们得了甜头,还落了一身埋怨。” 说起打嘴仗,舅婆也不是孬手,这一段夹枪带棒,句句戳心。 孙周氏面上一红,口里却是不认输:“是!从前我们是承她的情,她走到哪里我们大家伙谁不是拿她当头一代祖宗那么供着。可供了又什么用?我们现在调不了漆上不了色,村里谁家屋里不是一堆白身子竹蜻蜓,买漆的钱买竹子的钱全都打了水漂了。你去问问,村里哪家不是恨她恨得牙根痒痒?” 这当口,附近零零散散也聚集了一些村里人。孙周氏寻求群众支援:“大家伙都来说句公道话,你们说这苏丽娘过不过份?她要么就死咬着别退契,我们大家也就绝了这份心思。现在倒好,设了个套让我们钻,不带她这么整人的!你们大伙评评,我说的在不在理?” 舅婆险些气歪了嘴,刚想骂孙周氏不知好歹扭曲事实,却冷不防周围竟起了一片的赞同之声。 有激进派的:“在理,在理!周二嫂说得对,这苏丽娘真不是个玩意!活该她被人泼粪,泼得不多,报应!” 也有温和派的:“是啊,他孙婆,你回去劝劝你们家丽娘,叫她把调漆的法子教给我们。做好事也要做到底,不是?她这半路把桥给拆了,这不是要活活整死我们大家么?” …… 由此可见,“施恩莫望报”这句话不仅仅宣扬的是一种品行,更多时候它揭示的是一个事实。记恩记德不那么容易,对于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有多少人还会去在乎?与之相反地,记怨记仇却是毫不费力,自己的既得利益被侵犯,能不怨怼能不愤恨吗? 当然了,也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总有记着人情记着恩义的。 “你们这帮子,还有脸在苏娘子门口闹?闹什么?苏娘子该着你们了?欠着你们了?她教你们做竹蜻蜓那就是恩德!她不教你们调漆,那也是天经地义!凭什么?凭什么人家的本事就该让你们学?我们木匠这行当,要学本事,那是要磕头敬茶行拜师礼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瞧瞧我们家长生,再瞧瞧你们!还想让苏娘子教你们,你们怎么张得开这嘴?!” 敢把木匠这行当挂在嘴边、以大师傅自称的,在清泉村除了华老爹还能有谁?又经过这个把月的休养,华老爹的身体显然是完全康复了。如今训起人来,义正辞严中气十足的。 他本来是接了一单活计,准备和孟长生赶早进城的。远远地瞧见一堆人围着,就停下来听了一耳朵闲话。这一听倒是把华老爹的暴脾气给听出来了。别说他还欠着许悠悠一个大人情,就是毫不相干,他也见不得这种人多欺负人少、只舅婆一人孤身作战的糟心场面。 “大妹子,别理这班没良心的!我跟你去找里正、村正去,让他们来给你主持公道!” 华老爹说着话,就要带舅婆走。孙周氏立时起哄:“哟,华老爹,这关你什么事呀?狗拿耗子,你来什么劲啊?” 她抛梗,登即就有好事的接梗。“你懂什么?华木匠跟孙婆平常就好着呢,两家挨那么近,一个老寡妇一个老光棍,可不是天生一对么?” 孙周氏火上浇油:“哎哟哟,还有这事哪?我都还蒙在鼓里呢!看我真是,还叫什么华老爹,怕是早就要改口喊堂叔公了吧?” 围观的,立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舅婆一生守节,临了却被人这样地泼脏水,当下恨得眼里都要喷出火来,没头没脑地就要跟孙周氏拼命。华老爹那边也是,牙齿喀喀响挥拳就要来打,亏得孟长生一把架住。 孙周氏趁机闪得边上去,嘴上还故意大呼小叫:“救命啊!老寡妇老光棍打人哪!——” 人群中,笑声更甚。便在此时,苏家敞开的大门里有人说道:“这么说来,孙二嫂子是看舅婆和华老爹各自单着,想要给他们二老做媒了?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封一封媒人大红包啊?” 便如同某种符咒似的,随着这声音响起,一切的嘈杂仿佛一刀切过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睁眼望着许悠悠面无表情地跨过门槛走了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一、发作 清泉村人害怕许悠悠,也许是从她手执火把整治表嫂苏李氏开始,也许是从她掌劈木板吓退崔家人开始。苏娘子哪怕不在江湖,江湖依旧有她的传说。 听说了没?苏娘子在城里,把她娘家闹得鸡飞狗跳,她大哥大嫂那么厉害的角色,愣是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她爹娘就更别提了,见了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听说了没?苏娘子把城里来的那杜家儿子狠揍了一顿,那么一大块头给她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胳膊都打折啦!还是亲家呢,这都没手下留情啊。 从前的种种听说,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闹得越精彩,谈得就越兴奋。可如今,自己依稀仿佛即将变成“听说”里苏娘子发作的那一方,胆小的已经情不自禁腿有那么点哆嗦了。 许悠悠很不爽,她睡得正香被萍儿火烧屁股似的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叫起来,她这一肚子起床气还没找到地方发呢。结果人还没出院子,就旁听了这么一出大戏。 “孙二嫂子怎地不说话了?你刚才不是说得挺带劲的?怎么见了我倒哑巴了?”擒贼擒王,许悠悠锁定孙周氏。 孙周氏嘴皮子虽利索,却比不得朱二嫂、王阿大媳妇之流那么彪悍,一被许悠悠盯上这气就虚了,脚底一抹油这就想溜了。 “苏娘子这是说哪去了,我就是嘴皮子发痒跟堂叔婆唠两句家常。——哎哟,太阳都这老高了,我这还要赶着进城呢。苏娘子,我先走,走啦啊——” 许悠悠拦着不让她离开:“孙嫂子,这就要走啊?你不是还要给你堂叔婆做媒么?” “什、什么呀?我这不是闹着玩的吧,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孙周氏一见许悠悠那巴掌伸过来,怵得话都打了颤。开玩笑,那可是劈柴刀一样的手掌啊。 “哦,闹着玩?当不得真?”许悠悠忽地面色一板,“闹着玩你说这种浑话?村里人多心听进去了,真以为舅婆怎么样怎么样,她一辈子的好名声可不坏你手上了?我看你还真是嘴痒嘴欠,要不要我帮你治治这毛病啊?” 许悠悠真没给孙周氏留一点颜面,孙周氏当众挨了骂,心里自然不痛快。碍着许悠悠的气势,不敢发作,勉强扯了扯嘴角道:“不用了,苏娘子这手金贵得很,我可不劳烦苏娘子您呢。” 她忍气吞声,却不代表许悠悠会就此放她一马。“好吧,你这嘴欠的毛病就由着你回家慢慢治吧,这事我就暂且不提了。——哎?你可别忙走!你诋毁舅婆这事,我看在亲戚面上,可以饶过你。但是,你把我大门口弄得这一塌糊涂,这笔帐我还跟你算呢!” “你大门口?”孙周氏傻了傻,终于调门高起来,“你大门口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弄的,你找我算哪门子帐?” “不是你,又是谁?”许悠悠有理有据,不慌不忙,“我听萍儿说了,舅婆一出来才骂了一句你就凑过来了,你这不是明摆着等在旁边的么?别告诉我你是碰巧路过?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碰巧?而且萍儿还告诉我,就这天气,泼到我门上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冒热气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泼的人就住在我家附近,孙二嫂子你家离我这里可近得很呢。你还真是照顾我啊,热气腾腾等不及就给我送来了。你让我怎么报答你啊?” 孙周氏蓦地一哆嗦,哆嗦完了才记得喊冤:“你怎么胡乱诬赖人呢?我家住附近怎么了?我说了我要进城的啊,我出村进城,不走你家门口走你让我走哪里?我真是碰巧听见舅婆在门口嚷嚷,才多嘴问了一句,我这真是——真是倒的什么霉啊,早知道,我才不管这闲事。” “是么?你真是碰见舅婆说话,才走过来的?”许悠悠不焦不恼,再次确认。 “真的真的,我要说假话,让我不得好死!” 漂亮!上钩了!许悠悠露出一抹笑:“要这么说,这边一排走过来又走出去的脚印是哪来的?我怎么看这大小尺寸跟你的脚上这鞋,好像差不多呢?” 众人下意识顺着许悠悠伸出的手指看过去,确实,那门口泥泞地里有一些鞋印,赶巧就是打孙家那个方向过来,到了门口又原路退了回去。孙周氏条件反射地一缩脚,在别人看来就像是此地无银的模样。 “孙二嫂子,你怎么说?” “我——”孙周氏咬咬牙,“好好好,我说实话。我在你们家开门之前就出来了,远远地看见你家门口湿答答的,就、就好奇上去瞧了一眼。我一看是有人泼了粪,觉得有热闹看,就躲在旁边等你家开门。” 也许这回她说的是真话,可许悠悠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断案评公道。她要的,是杀鸡儆猴杀一儆百! “孙嫂子,这我可就糊涂了。我刚才可听得真真的,你说你要讲假话,就让你不得好死!可你前脚才说你是碰巧路过,这会子又变成了专门等在旁边。孙嫂子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小心真的哪天就不得好死了。” “你!”孙周氏气结,甩袖,“我不跟你说,反正不是我泼的!我还等着赶村口的牛车呢,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慢着!——”许悠悠再一次叫住她,“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今天要是不赔我二十贯钱,哪儿都别想去!” 孙周氏登时眼珠子瞪得滚圆:“二十贯钱?!你疯啦!就算是我泼的又怎么样?我凭什么赔你二十贯钱?” “就凭你儿子在我这里立的字据。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退契之后,你家不得再来找我麻烦,如有违逆需赔偿对方铜钱二十贯。如今你都把粪水泼到我门上来了,还不算找我麻烦么?” 许悠悠此话一出,不仅孙周氏,就连旁侧都是接二连三一片抽气之声。没错,字据确实有这一条。可当时大家伙都在想,契约都退了,竹蜻蜓都会做了,我干嘛还来找你。既然不会找了,这赔钱一条便无从说起。更何况别人家都这么签了,自己也就这么签呗。这也就是后来调不出漆,却没人敢大明大方来求许悠悠的原因所在。 可淳朴的清泉村人如何能想到,原来“找麻烦”这一定义囊括的范围竟是如此之广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二、儆百 乡下人,勤俭持家,一文两文钱都是心头肉,更何况是那天文数字一般的两万个钱。 “我不管!这钱我不赔!又不是我泼的,凭什么我赔?”孙周氏哭天抹泪捶胸顿足。 许悠悠表示她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道理。“你说不是你泼的,那好,你告诉我,我这门口是谁泼的。你只要说出个人来,这事就跟你没关系了。” “我——”孙周氏迟疑,下意识地望向四周。 四周围,吃瓜群众尽皆心头一紧。 最机灵是东家老陈,一拍大腿:“哎呀,那个死老婆子,大早上的去哪里了?这叫我一通找的。” 老陈叨叨咕咕抱怨着,埋头走了。 西家黄婆子随即效仿:“哎哟,我们家那只大公鸡怎么没了?他五婶子,你见着没?” 五婶子不愧“好邻居”“好闺蜜”,“是吗?你家公鸡不见了?赶紧地,我们一起找找去!可别叫黄鼠子给叼了去了。” 然后,四嫂、六妈、七大姑八大姨,熟的不熟的,全都围拢过来。“我们也去,我们也去!人多找起来快!” 于是乎,找老婆的、找鸡的,一大群人瞬间散了,眨个眼的工夫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华老爹朝孟长生:“长生,我们也走吧。” 许悠悠向他致意,谢他仗义执言。华老爹看了看她,一言不发,眼神复杂。 最是糟心孙周氏,就差跪下来哀求了:“苏娘子,你信我,真不是我!真不是我!” 许悠悠不为所动:“我信你?我信了你,谁来信我呀?我为你们尽心尽力,临了你们一个个倒拿我当仇人待。行啊好啊,那咱们就按字据说话。要么,你赔钱了事;要么,你跟我去见官,公家事公家了,要真不是你,县衙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孙周氏彻底崩溃,往地上一瘫:“不成啊,不成啊,不能去见官。听说进了县衙,有理没理先打十几二十棍子杀威棒,我、我怎么吃得消打啊?” “怕打?怕打,你就爽快点,赔钱。” “不成啊,不成啊。”孙周氏依旧摇头,捂着脸哭,“两万个钱呢!他爹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许悠悠把手一摊,“左也是打,右也是打,那你要怎么办?” 孙周氏放下手,抬起头,吸着红通通的鼻子,茫然的目光在触到舅婆之后陡然亮起来:“他堂叔婆,你帮我跟苏娘子求求情吧!刚才是我不好,是我嘴欠,我该死,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生怕舅婆不答应,自己给自己加戏,自动自发左一下右一下抽自己耳刮子。 舅婆到底还是犯了滥好心的毛病:“算了,丽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都赔罪了,咱就别真跟她计较了。” 许悠悠作势想了想:“好吧,既然舅婆都替你说话,你就先起来吧。” 孙周氏一时恍惚,没听见,手上还没停。 许悠悠撇撇嘴,“行啦!别作戏了,要打也不用点力,你这是在给自己拍灰呢。” “啊?”孙周氏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一听许悠悠说这话,傻了傻,接着“哦哦哦”地点头,这右手随即抬起“啪嗒”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一嘴巴一点没留劲,打得她立马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地喊疼。 许悠悠见状,一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孙周氏一看许悠悠乐了,老大松了口气,使劲咧开印着五指红印的面颊再接再厉继续讨好。咝,刚才那一巴掌真打狠了,这一笑一动就扯着肉疼。可没法子呀,再疼也得忍着,怎么着也得把眼前这关给过了。 “苏、苏娘子,我就知道您肚量大,不会真跟我们这种人计较。您放心,回头我一定帮您查清了,到底是哪个畜生东西干的这种缺德事情。” 许悠悠没作声,孙周氏借势要跑。 “那——我就先回去啦?” “回来!”许悠悠陡然出声叫住她。 刚跑出去两米都不到的孙周氏苦着脸转身。 “你就这么走了?”许悠悠皱眉。 孙周氏眨眨眼,福至心灵:“苏娘子这是还有啥吩咐么?” 许悠悠目光四下里扫了扫:“这门口一塌糊涂的,总不至于你叫我自己来刷吧。” “啊?——哦哦哦,明白明白,不劳您动手,这门我刷,我刷!” 孙周氏拿表现撸袖子,跟舅婆借笤帚借盆,打水刷门。 许悠悠颔首表示满意:“成吧,看你态度还不错,我今天就不跟你较真了。刷干净了门你就先走吧,其他的事情回头再说。” “哎!”孙周氏手里干着活,嘴上应得特别欢实。但应完了之后,私下里一琢磨,不对啊,不是不较真了吗?怎么还有“回头再说”? 这时候许悠悠已经回了门内,即将过了正屋往后宅去了。孙周氏急忙叫道:“苏娘子,你还要跟我说什么呀?” 许悠悠没停步没答话,背着身子朝孙周氏意味不明地摆了摆手。只留下孙周氏在那原地手足无措,心里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自此,这一场恶意的挑衅,似乎就以孙周氏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结局而告终了。起码大部分的清泉村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在许悠悠看来,事情可没这么容易揭过去了。总有些人,你让他一寸,他就敢再逼你一尺。哼,老虎不发威,真就当她是病猫了吗?等她先吃个早饭,回房再睡个回笼觉把精神养足了,再慢慢地来算帐。 孤立?排挤?泼粪?寻她晦气?好啊,既然给脸不要脸,既然人家不赞同她原先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理方法,那就索性成全他们,一步到位把事做绝了。让这帮人永永远远都记得,得罪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三、幼子 话说许悠悠这一个回笼觉,一直睡到了快中午。其实到最后,不是睡醒的,而是惊醒的。因为迷迷糊糊中她忽然想到,与外界接触最多、可能会受人冷眼、排斥的,在这个家里,除了舅婆和萍儿,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每天都会去田秀才家读书的小包子上官信。 许悠悠猛然地一跃而起,因这个认知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舅婆、萍儿就算受点气也没什么,可上官信不一样。他才四岁,嫩得不能再嫩的一株小苗,他对这个世界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如果大人的情绪影响到孩子,而那些孩子又把这些情绪发泄到上官信的身上—— 许悠悠不敢去想象那后果,脑子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里有关校园暴力的很多新闻。心,就像刀绞了一样,绞出来却不仅仅是疼痛。陡然的暴戾之气,只要有谁敢让上官信受一星半点的伤害,她必十倍百倍地还回去,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阿娘——” 屋门突然被推开,一只萌萌小包子迈着小短腿欢快地跑进来。“阿娘,你醒了么?我今天又学了一首新诗,你想要听我背诗么?” “信儿?”许悠悠始料未及,惊而失声。 上官信小小吓了一跳,站住脚:“阿娘你怎么了?你怎么叫我叫这么大声?” 许悠悠缓过来,“哦,没什么,我正在发呆,没提防你会进来。” 上官信不疑有他,一吐舌头一拍脑袋:“哎呀,是信儿不好,是信儿忘记敲门了。阿娘莫要生我的气。” “不要紧,信儿这么乖,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许悠悠望着上官信,不自觉地就笑弯了眉眼,“来,信儿过来,到阿娘这里来!” 上官信求之不得,三步两步蹦过来,一头扎进了许悠悠的怀抱,末了还心满意足地吸一吸鼻子,“嘻嘻,阿娘又软又香,被阿娘抱着最舒服了。” 许悠悠的心都要化了,随他的心愿伸手抱住他。四岁娃娃的身体,才是真的很软,小小颈窝里好像还残留着一点点的奶香。这是世间最美好的所在,是许悠悠拼了命也要去保护的东西。 她一下一下轻拍着上官信的背,口里试探地问道:“信儿,到田先生那里读书开心么?” “嗯,开心。田先生对我可好了,直夸我聪明呢。” 上官信答得毫不犹豫。也怪不得许悠悠这些天一直忽略了,实在是上官信一直表现得很正常,舅婆萍儿都曾抱怨过,唯独这小子成天乐呵呵的,半点异色都未曾露过。 小孩子作不得假,也许是她多心了吧。许悠悠却仍是不能完全放心,“先生对你好,那——别人呢?村里和你一起读书的几个娃娃,他们对你好么?” “嗯——” 上官信偏头,迟疑了一下子。许悠悠的心登时格登了一下子。 好在上官信很快答道:“他们从前对我都很好,可是最近有几个不怎么跟我说话了。不过没关系,有阿牛哥哥和小虎哥哥保护我,他们只敢不睬我,不敢欺负我。” 噢,难怪。许悠悠恍然大悟,朱二嫂的儿子朱阿牛、还有那王张氏的儿子王小虎,那可是村里孩童的领军人物。有这两个“大哥”罩着,小包子上官信自然混得如鱼得水了。 混得如鱼得水的上官信得了便宜还卖乖:“阿娘,有个长得好看的阿姐就是好。阿姐好看,我就有的吃有的玩,谁都不用怕。” 许悠悠一时还没转这弯来,上官信得意地解释:“因为阿姐好看,所以阿牛和小虎才会一天到晚地追着她。因为他们其实不能一天到晚地追着阿姐,所以他们才会一天到晚地来巴结我啊。” 这小包子!个子没怎么长,心眼子倒是见天地长了不少。越来越鸡贼,居然利用起自家姐姐来了。 悠悠不禁哑然失笑,这朱阿牛和王小虎对上官蕊的那点心思,是不是搞得昭告全村了?就连上官信这么个小不点,说起来竟然也头头是道。 想到这些,她些微晃神。心思散漫出去,不知怎地就从“儿子”想到了他们的“娘亲”。 说起来,朱二嫂有些日子没见了。似乎自从那日朱二选择相信许悠悠不再掺合村里竹蜻蜓的生意之后,她就没来串过门子。只怕是在心里恼了许悠悠吧,碍着朱二又不好当面来找她出气。亏的那个大炮筒子按捺得住,指不定这阵子在家憋成什么样了呢。 哈哈!许悠悠没心没肺地好一阵幸灾乐祸,对于朱二嫂的疏远她之前就想到了,也能够谅解。可是王张氏自她与村里人闹翻,便再没碰上过,这倒有那么一丁点伤了许悠悠的心了。 虽然从一开始,她是出于扭转舆论的考虑,才答应带王张氏一起去卖花。但是几次相处下来,许悠悠还挺喜欢这个爽气利落有傲气的小妇人。难道她真怕犯了众怒,有意无意地要和自己划清界线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白天莫念人。这念着念着,搞不好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后半晌,王张氏带着儿子王小虎来访。 上官信一见是罩住他的“老大”来了,自然殷勤得不得了。“小虎阿哥,你是来见找阿姐的么?我阿姐在杜娘子那里。我也正要去呢。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吧。你不但可以看到我阿姐,还可以听杜娘子抚琴哟,可好听了。” 王小虎比不得朱阿朱那没脸没皮的,当着自己阿娘和许悠悠的面,小小少年不自在地扭着脸,矜持地道:“我不是来找你阿姐的,我是陪我阿娘来找你阿娘说话的。” 上官信也笨,说什么就信什么,“哦,那你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了。” 王小虎万想不到这人也有这么实诚的,憋红了面孔想要反口,却出于某种开始成形的自尊心反口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许悠悠不觉好笑,做那知情识趣的好家长。“小虎,我和你阿娘不用你陪。你和信儿一起去吧,杜娘子屋里可有好多的书。我听你阿娘讲,你不是最喜欢看书的么?” 小虎得了刚才的教训,再顾不得什么矜持颜面,兴奋地一点头:“谢谢苏婶婶。” 就某点而言,小虎和上官蕊是一些些相像的。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沉稳模样。他临走还不忘征求王张氏的同意:“阿娘,我可以去么?” 王张氏自然不会拦他,两个小萝卜头就此离去。王张氏一时间却陷入了有话不知从何说起的沉默境地。这情形倒跟上回朱二嫂领着朱阿牛来的时候有几分相像。 许悠悠稍微想了想,主动打破僵局,说道:“我的好阿姐,你今天是为了那孙家二嫂子来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四、众怒 孙家二儿媳妇孙周氏和张里正的媳妇是嫡嫡亲亲的亲姐妹,而张里正又是王张氏的哥哥。算起来,孙周氏与王张氏也算沾了那么点亲戚关系。 王张氏不无歉疚地:“丽娘,我本来是不想来的。我跟我阿嫂说了,本来就是她妹子有错在先,这档子事我管不了。可我阿兄阿嫂非不肯听,非说我跟你关系不一般,我说的话你一定能听进去几句。这不,早也上我家,晚也上我家,我给他们缠得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来了。” 喝,好厉害的小媳妇!先不讲求情,只拿话来堵她。她要是今天不应承,不就是把过往两家的情份一并抹煞了吗?这算是另外一种更高境界的“威胁”了吧。 不过,许悠悠看王张氏顺眼,愿意吃她这一套。当下便向王张氏笑道:“你阿兄阿嫂没有说错呀,我们两家关系本来就不一般。阿姐你说的话,我肯定是要听的。更何况,从前我整治我表哥表嫂,还有我让崔家逼婚那会儿,阿姐你还有你阿兄张里正,那都是尽了心力帮了我的。我还愁,不知要怎样还你们这份人情呢。” 王张氏没料到许悠悠会如此的直白爽快,不由地心生感动。“丽娘,你这么着倒让我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我阿嫂那妹子为人确实不怎么样,尖酸刻薄爱嚼舌根子。可她这次赌咒发誓,说你家门口真不是她泼的。我觉着,她也不像在说假话。” “算了,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许悠悠避重就轻,继而话锋一转,“只不过,张阿姐,有句话我可说在前头。我只答应你,不会拿着字据逼迫孙家赔钱的,其他的我可什么也没应承你。” 王张氏也爽快:“他们求着我的,也就这事。其他的,我也管不了。” “那就好。”许悠悠接道。 王张氏看了看许悠悠,本来不想多问,却终究忍不住问道:“丽娘,你说其他的事,是什么?你是不是对孙家还有别的打算?” 许悠悠答得模棱两可:“这个现在还不好说,过几天不用我说,阿姐就会明白了。” 王张氏也不生气,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们这些人的劝你未必听得进去。所以我才忍着一直没来找你。我就怕一开口,哪里说得不好听,反而恼了你。” 她这话说出来,许悠悠有些意外,也有一些动容。这就是王张氏这几天避着她的原因,不是刻意疏远,只是怕自己会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张阿姐,你要说什么就尽管说,我恼谁也不敢恼你呀。”许悠悠带说带笑,玩闹的口吻,但眼神却是认真的。 而王张氏也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一见面一开口,她到底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丽娘,我知道这一次是村里人做得过份,辜负了你的心意,惹得你不痛快了。可怎么说呢?什么好人有好报,那些个虚头巴脑的我就不提了。最要紧,你要在这个村里住下去,得罪一两个人没关系,咱也不放在眼里。但是这回是大半个村子都联合起来,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众怒犯不得。你反正都已经让他们退了契,还指点他们去找铺子,九十九步都迈出去了,还差这最后一步么?你索性就好人做到底,把这调漆的手艺教他们得了。” “……” “你就算自己不怕,也要为家里人想一想。不说别的,就说你家信儿吧。我们家虎子回来跟我说,村里好几个人家,家里大人都撺掇着娃儿欺负你家信儿。要不是虎子还有朱家那阿牛他们两个人护着,你家信儿都不晓得已经吃了几回苦了。丽娘,你真要早点把这事给解决了,要不然以后麻烦还多着呢。” …… 果不其然,许悠悠之前的担心,并不是无中生有。这人一旦坏起来,你都想象不到他还会使出什么样的阴招。这回许悠悠是刚好逮着了一个背锅的,杀一儆百,却恐怕还有那第一百零一个心存侥幸的。 王张氏说得对,这件事一定彻底解决,而且越快越好。 这天傍晚,许悠悠去了薛子义家,把来意跟薛子义说了一遍。 这薛子义就是那电视剧里愚忠愚孝的那一类,几乎不过脑子,满口答应:“成,师傅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许悠悠点头说好,取出事先拟定好的契约,叫薛子义仔细看一看。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就签字按手印,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了。 薛子义却道:“不用了师傅,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一定会照你说的做,你就放心吧。” 许悠悠回说:“子义,我不是信不过你。打这份契,我是在为你着想,不想你成为众矢之的。我要你带着朱二还有其他几个没有退契的人家一起分钱,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以后日子长了你慢慢地就会懂我的苦心了。” …… 离了薛家,许悠悠又去一趟朱二家。朱二得知许悠悠的这个计划,却是哈哈大笑拍案叫绝。 “苏娘子,你这一手真是没治了。厉害,厉害,我服了,服了。” 许悠悠也不谦虚,“朱二哥,你放心,你们既信了我,我就不让你们吃亏。我还有更厉害的后手,你就瞧好吧。” 朱二嫂一听说又有钱分,心情立马地阴转晴,待着许悠悠越发亲热起来,非要下厨再烧几个菜,留她一起吃晚饭。 许悠悠谢绝,最后叮嘱朱二道:“朱二哥,子义做活是一把好手,但做买卖却不行。这定价的事、进城采买的事,你还要多费心。” 朱二当仁不让,连连回说没问题,这赚的钱里面也有他一份,他必定尽心尽力。 辞别朱二夫妻俩,许悠悠踩着冬日的残阳余晖,一路回返。到了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推开虚掩的大门,还没跨进院子里,就听见正屋那边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暖暖的烛光从窗户缝里透出来,洒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也照进了许悠悠的心上。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的意义所在吧,让她从此不再只为自己活着,让她了解到想要守护一个家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五、解决 这天,很多守着家里一堆白身子竹蜻蜓、进退两难的清泉村人得到了一个消息。 竹蜻蜓的上色油漆有着落了。似乎油盐不进的苏娘子到底是让了步,把调漆的手艺传给了薛子义。如今薛子义调出来的颜色,粉绿翠绿什么的,基本上跟原版一般无二。 不亚似于久旱逢甘霖的村里人,几乎是一窝蜂地赶到了薛子义家里,恨不得把他家门槛给踏破了。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与这一场好雨并肩而来的,却是一道晴天霹雳。 “什么?子义啊,你可别学那苏娘子,咱们可是一个村的。一模一样的漆,不过就是改了个颜色,你怎么能把价格提得这样高?” “是啊,子义,你跟你爹以前可都是厚道人,怎么现在也翻脸不认人了?调漆收钱,已经是不对了,你就该把这法子都告诉我们大家,也为你老薛家祖上积阴德不是?” 打头阵,能说会道的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将薛家父子团团围住。直到这一刻,薛子义才算理解许悠悠所谓的“苦心”。的确,如果不订契,眼前这局面,他不就是那众矢之的吗?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许悠悠身边待久了,再厚道的人都耳濡目染了几分圆滑。薛子义道:“各位叔伯婶子,真不是我要赚你们的钱。这手艺要是我自己,就算教会你们也没什么。可我师傅,就是苏娘子,她把调漆的法子传我的时候,叫我立了字据。只能卖漆,不能外传。还请各位叔伯婶子多多原谅。” 听了这话,大家伙面面相觑,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但静默,只维持了极短的一霎。随即,如同炸了窝一般,群情激愤。 “这苏丽娘心也太黑了,她为什么非要跟咱们村作对?” “我就说,苏丽娘能有那好心肠,什么都不要,就把这调漆的法子传出来?哼,还不是变着方地赚咱们的钱!” …… 许悠悠在薛子义心里,那是被摆在了绝对不能被冒犯的高度。这众人诋毁许悠悠的言语,他连半句都听不下。 “你们胡说什么?少拿你们那一套来抹黑我师傅!实话告诉你们,我师傅说了,这卖漆的钱,全给我们几个,她一文都不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一声嗓门太大,人群又安静了一瞬。极其诡异的安静,片刻,有人问了句:“子义,你说的你们几个,是不是村里没跟苏家退契的几个?” “可不是我们几个人家吗?”薛子义还在生闷气,薛老爹接话。那老实巴交的脸上写着的,全是对许悠悠的敬佩之情。“苏娘子说,因为她的缘故,害我们几户都停了工,平白少了一笔大进项。有些村里人还三天两头的跟她家过不去,害她没法子静下心来,到现在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正好村里人要漆,她就把这调漆的方子传给我们子义。这样,大家伙得了好色泽的漆,又可以继续把竹蜻蜓卖出大价钱。而我们几户也能从中赚点小钱,给家里贴补贴补应应急。” 在场的人越听越沉默,薛老爹却是越讲越激动。 “我说大家伙,你们都把手放到心窝上,自己说句公道话。自打苏娘子来到咱们村,她有哪一点做的是对不起我们大家的?苏娘子把好好的竹蜻蜓的绝活教给咱们,你们自己说,这几个月赚了多少?以前辛辛苦苦在地里忙活一年又能赚多少?现在大家心活了心大了,借着由头都要自己出来单干,你们自己想想,退契的时候,人家苏娘子说过一句为难你们的话么?白学了竹蜻蜓的手艺,现在你们还想白拿人家调漆的秘方?你们亏心不亏心?” 一向嘴笨心拙的薛老爹竟将村里最是伶牙利齿的几个人质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有人小小声声地回了句:“我们也不是白学手艺,每次卖货的钱她不也是分了成的么?” ——“那就顶好了,手艺不是白学的,调漆的方子也不是白拿的!你们要是嫌这漆价太高,那不如就按以前的规矩,调好的漆尽管拿去用,卖出去的货,赚了钱一边一半!”冯村正的小儿子冯远乔大踏步进了薛家的门,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大侄子、冯村正的长孙冯安以及其他五六个后生,都是许悠悠目前硕果仅存的几个学徒,也是这次“卖漆计划”的共同获利者。 虽然唐律规定,百户为里,里正为长,村正为副。但是由于张里正实在是个直肠直肚、肚里又没啥货的莽夫,所以在清泉村,老狐狸一般的冯村正说话往往才是最具权威最管用的。而他的老幺冯远乔又是冯家小一辈里面最有主张、最能说会道的一个,平常仗着冯村正的余威,在村里一贯是得理不饶人,从来不把左右四邻这些个叔伯大爷的放在眼里。 现如今这些个叔伯大爷的一见是他来了,自然而然就矮了半截,敢提出异议的就更加没有了。有那些精明的,暗地里左右一合计、两相一对比,竹蜻蜓小小一只,用不了多少漆。买漆总比分一半利润出去要合算得多。 如此,于主观情势,于客观比较,接受许悠悠“加价买漆”的提议,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冯远乔目光四下里一扫:“各位叔伯婶子,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要没话说了,大家就散了吧。我薛叔这里地方小,容不下你们这么些人。” 逐客令已下,众人再没理由停留,唉声叹息摇着头,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陈家老头多留了个心眼,故意落后一步,将薛子义扯到一边:“大侄子,我和你爹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要不,你卖我个人情,便宜一些卖我,成不成?” 冯远乔眼睛尖耳朵尖,不等薛子义答话,抢先道:“你也要便宜,他也要便宜,卖的价格不一样,村里还不吵翻天?” 老陈头碰了个硬钉子,却还死心,摸着鼻子冲冯远乔赔着笑:“他大侄子,不是我要便宜,实在是你们这价钱才订得太高了。” “高什么高?”冯远乔直眉瞪眼,没给老陈头留一点面子,“这价钱是我们几个人家一起定的,你要嫌贵不买就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六、内讧 薛老爹、薛子义的良心指责,再加上冯远乔的威吓,有很大一部分村里人认命地接受了事实,回家把压箱底的铜钱翻出来,数一数凑一凑,这就准备着上薛家买漆去了。 剩下的那部分,仍持观望态度。观望派里面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兀自盘算着走捷径的美事。 薛家俩父子被契约绑着,又认死理不开通,这条路铁定走不通。冯家小儿子冯远乔,目中无人威大势大,这也是条走不通的死路。掂量来掂量去,解铃还需系铃人,或者他们可以在某个人那里讨到情面也说不定。 “什么?你要我们一起去找苏娘子?这怎么行?你忘了孙家的下场了?咱可都是立了字据的人家,找她麻烦那是要赔钱的!” 一听王阿大媳妇说出这打算,村妇a便连连摇头。 “瞧你这点出息!”阿大媳妇鄙夷地道,“我们又不是去找她干架,咱们好言好语地求她,我就不信那苏娘子还能把咱们打出去?” 终是自以为在许悠悠手底下讨到便宜的人,阿大媳妇信心十足。由此可知,在你这里讨过一次便宜的人,十有**还会来讨第二次便宜,因为有上回成功的经验摆在那里。阿大媳妇始终记得许悠悠和和气气、对她予取予求的模样。 村妇b见状也动了心:“就是啊,我看那苏娘子不是个不讲情理的。是村里有些不开眼的惹到了她,往日我们大家不是处得客客气气的么?遇上了,她还老喊我上她家吃饭呢。” “对对对,我第一眼见苏娘子,就觉得她是个面善的,我还老拿自家腌的果干子给她那小儿子吃呢。那苏娘子心里肯定有数。”村妇c跟着附和。 投反对票的村妇a终于也犹豫起来:“听你们这一说,好像也在理。要不然,咱们就去试一试?” “对对,试试!左右就是赔个笑脸,又不会少块肉。” “咱们备点礼,再多说点好话,大家伙嘴皮子都利索点,肯定能把苏娘子哄高兴了。” 然而—— 许悠悠不高兴,对着一群像菜市场上各类家禽一样聒噪的家庭妇女,她很厌烦。 “打住,打住!你们都不用说了,这事我帮不了。我已经全权都交给子义、远乔他们处理,我怎么好再插手?东西呢,你们怎么拿来的,怎么拿回去。要讲价,去找子义、远乔他们讲去。” 聒噪,一瞬间停止,快嘴快舌的娘子们仿佛被塞了哑药、给施了定身法,笑容僵在脸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咂嘴却发不出声。 到底是阿大媳妇自恃脸大,做了那出头鸟。眉眼刻薄凶悍的人,即便低声下气,笑得也总好像不怀好意。 “苏娘子,你看,我们也不是不肯给钱。咱们只是求你把价钱稍微降一降。都一个村的,乡里乡亲。你不是还夸我们家阿大,人老实重情义。就凭这一点,咱家也跟别家不一样,不是?” 许悠悠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照你这意思,你是想让我只把你家买漆的价格降一点?” “不不不,不止她家,还有我!我家也是重情义的,苏娘子!”众妇女争先恐后。 许悠悠来者不拒,统统点头称是。“是是是,你们都是重情重义,这我都知道。所以我才关照了子义,没对你们额外加价。” “呃——” 所有人都呆住了,这什么意思?敢情这卖价还是不一样的?还有比她们更高的。 许悠悠把手一摊:“可不就是孙家么?哼,他们家把屎尿都泼到我门上来了,这么找我晦气,我只交代多加他们一成的价格,也算是对他们客气了。我知道,不光孙家,这村里憋着坏想整我的多了去了,什么背后嚼舌头根子泼我脏水,什么在我家里人跟前指桑骂槐阴阳怪气,对了还有人居然想要教自家的娃儿变着法来欺负我们家信儿。这些人,我这是还不晓是谁。这要让我查出来,他们哪家都想好过。一个个记性都不好啊,怎么都忘了我表哥表嫂是为了什么才离开村子的……” “咳咳咳”阿大媳妇突然一个没忍住,剧烈咳嗽起来。 “哟,王家嫂子,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呛着了?”许悠悠关心地道。 “没没没,没怎么,没怎么。”阿大媳妇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边说边退,脚底抹油,“那啥,我想起来了,我家里还有活呢。苏娘子,我就不扰你了,我先走了。” “哎?这就走啊,再坐坐啊。”许悠悠挽留。 “不了不了,走了走了。”阿大媳妇已经退到了院子里,远远地还在摆手,一不留神一头撞了墙,也顾不得喊疼,捂着额倒是跑得越发快了。 余下的人坐立不安,也没有一个待得住的,各式各样非走不可的理由,争相作鸟兽散。 这方唱罢,孙家登场。孙家老婆子、使作俑者孙家二儿媳妇孙周氏跑过来“二重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恨不能磕头求饶。 许悠悠被她们缠不过就说,好吧,你们想我不加价也行,既然你们一口咬定不是你们做的,你们就把罪魁祸首咬出来。那我就去加那家的价,跟你们家就没关系了。 然后,情况就开始变得复杂了。孙家咬出了另外一家人,那家人不甘心,和孙家大吵一番之后有样学样,攀咬出了第三家。第三家再咬第四家,以此类推。甚至演变到最后,那些讲过许悠悠坏话的、出过馊主意的,无一例外都被自己曾经的“好邻居”“好亲戚”“好朋友”毫不客气地揭发了出来。 接下来,被揭发出来的和揭发自己的人吵,揭发别人的人也被别人揭发。那段时间直吵得清泉村,山河变色天地无光,户户无宁日、天天口不停。不少人家彼此结下仇怨,仇怨越结越深,恨不得把对方祖宗八代的阴私都抖露个干净。 那个时候,许悠悠很想去告诉王张氏,所谓的众怒难犯,并不是无法可破。心齐为众,心不齐了,互生嫌隙了,可不就变成如今这般狗咬狗、一嘴毛的好戏一出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七、县城 县城,苏宅 “哦?这么说,那些铺子真的收到了一批比我们卖价还低的苏良蜻蜓?”听到这个消息,苏大海并不十分意外。 来人答道:“是啊东家,就是上个月的事。这次我送货过去,很多铺子都要我们也降价,不然不肯收。” 苏大海并不关心卖价又降了多少,他关心的是降价的人。“满堂,送这批货的人,是不是还是清泉村的那个朱二?” 满堂姓郑,原先就是苏家酒楼的掌柜,为人精干,很受苏大海器重。如今苏大海做起了新买卖,理所当然便交给了郑满堂来管事。 郑满堂摇了摇头:“说起来有点怪,这次从头到尾好像那个朱二都没露过面。送货到各家的据说还不是同一个人,有老有少的,不过似乎都是些普通的乡下人。也不怎么会讲价,所以卖价才会一压再压。” 苏大海终是露出了诧异之色:“这倒奇怪了,不是说丽娘跟清泉村的人都立了契,不准他们随意买卖。” “东家说得是,我就是觉得蹊跷,特别找人上清泉村打听了一下。原来,丽娘子非不肯让价卖货,跟清泉村的人都闹翻了,差不多所有的人家都退了契。现在村里,就是各家做各家的,谁也不管谁。” “哈!是吗?丽娘跟乡下那帮泥腿子都闹翻了?”苏大海顿时高兴起来。 郑满堂,丽娘子不肯把调漆的方子交出来,在村里树了敌,很多人家都恨她恨得紧呢。” 积压在苏大海心头的那一口怨气,总算在此刻一吐而尽。“好,好啊!苏丽娘,你也有今天!” 郑满堂垂手而立,没再接话。他是个知分寸的,话不在多点到根子就行了。主家兄妹之间的恩怨,掺合多了未必是好事。 苏大海还在兴奋当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越发地得意洋洋。 郑满堂等了一会儿,又问:“东家,那我们这批货还降不降?降多少?要不要再压他们一头?” “不用了。”苏大海把手一挥,“只要能把苏丽娘挤出去,其他那些三脚猫,成不了气候,不用理会。就让那帮眼皮子浅的乡下人三文不值二文地卖着吧,咱们只要把珍品堂伺候好了,何愁赚不了大钱?” 郑满堂应声称是,苏大海忽然想到了他前面提到的调漆方子,“满堂,咱们这里现在调的漆怎么样?颜色比不比得过苏丽娘的?” 郑满堂斟酌了一下措词,道:“东家,您找的这位能人,手的确是巧,连珍品堂的大掌柜都说,这‘苏良’的雕工更胜从前。可是他调漆的本事就要差一点了,说实话还真没有之前市面上蜻蜓的色泽鲜艳。” 苏大海闻言,眯起眼睛陷入沉思,片刻后自言自语地道:“要是能把丽娘那调漆的方子再弄到手就好了。” 郑满堂依旧没搭腔,这回是不敢搭。生怕苏大海把这差事落他头上,偷方子可不比别的,难着呢。正思忖着如何岔话题,冷不丁还真让他记起件要紧事。 “对了,那位能人最近脾气不太好,天天吵着要见您,说您说话不算话,到现在也不带他去找丽——” “嘘!”苏大海蓦地神色一变,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继而下意识压低声线,“我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件事在家里少提,万一走漏了风声,那个人拍拍屁股走人,那我们不是全都抓了瞎。” 郑满堂不无忧虑:“可这总瞒着哄着也不是个事啊。”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苏大海叹了口气,“回头我再想想,看看还有什么新招能留住他。你也让手底下那些工匠,个个凝凝神,把那人的本事能学一点是一点。但凡有一个能成器,我也就心安了。” 郑满堂知晓其中厉害,连着忙地点头。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郑满堂准备告退。便在这当口,门外一个驻足凝听的人影,越发矮下了身子,悄没声地回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开去。 …… 清泉村,苏大友的旧宅。 舅婆这两天情绪很低落,因为三观被颠覆,因为想不明白,自己相处了几十年的村民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乱咆乱吠的疯狗一般。 许悠悠第一百零一次开解她:“他们这会子,就是让钱蒙了心,魔症了。其实这人哪,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想得那么坏。” 舅婆想了想道:“丽娘,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可别着恼。” 许悠悠说她肯定不恼,舅婆续道:“其实吧,我总觉得他们以前都是好好的人。自从你来以后,教了那劳什子竹蜻蜓,他们就变得越来越魔症了。” 敢情,这还都成她的错了。不过想想,还真有些道理。于是,许悠悠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有那么一点无言以对。 这当口,杜巧巧和她的丫头小兰从偏院那边过来正屋。这还是个稀奇事,杜巧巧这个把两个月基本就没怎么出过她那个小院子,就算过来正屋,基本上也都是许悠悠不在的时候。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地避着她。 搞得许悠悠一和她打照面,一不留神吓一大跳。喝,肚子都这么大了,跟吹了汽球似的。怀娃也是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啊。 杜巧巧养得也比之前丰腴了些许,气色好看多了,也平和多了,眉宇间依稀仿佛还闪现出一些疑似于母性的光辉。怀娃,果然是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啊,居然把人的性情都给改变了。 不过,好像还没有改彻底,起码在看见许悠悠时,依旧是低眉垂眼闷葫芦的招牌表情。小兰的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全权担任杜巧巧的发言人。“孙婆,我家娘子知道你喜欢喝两口,特意酿了一坛酒,埋在地下足足一个月了。今天才起出来。” 哟,今儿什么日子?新鲜事一桩接着一桩,许悠悠不由地对杜巧巧刮目相看,就她这模样还会酿酒? 舅婆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你还不知道?巧巧她阿爹以前是开酒坊,海陵城的杜家酒坊那可是出了大名的,就连广陵府那边都有人巴巴地赶过来买酒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八、绿酒 舅婆说,杜巧巧这酿酒的手艺不比她爹差,要不是碍着女子的身份,她早继承了酒坊。哪至于被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给败了家。 杜巧巧不自在地别过脸去,显然不愿意旧事重提。 许悠悠倒是来了兴趣,唐代的酒哎,枉她重生快一年了,这都还没尝过呢。小兰存心显摆,当下拍了封泥,取碗要倒。杜巧巧急忙阻止她,说是冷酒吃了伤身,让小兰到厨房去烫热了。 可怜许悠悠馋虫给勾出来了,酒香还没闻到,就给端走了。兀自吸着鼻子咽着口水,心下好一阵惆怅。 前世她酒量还不错,听说古代的米酒度数低得很,经过蒸馏酒锻炼的她,搞不好就喝遍天下无敌手了。想到这里,许悠悠忽地兴致大发,摩拳擦掌地要跟舅婆斗酒。 这时候小兰捧着温好的酒回返,萍儿还现做了几个下酒菜。许悠悠还冷不丁想起了两句“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还有那首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合的不正是此情此地冬天的景致么? 她正陶醉着,有那么点未饮先醉的飘飘然。那边厢小兰咕嘟咕嘟米酒倒了一碗,许悠悠豪气干云伸手过去就要拿起来干杯,幸好喝之前无意识地瞧了一眼那酒。好家伙,这一瞧差点没把她给瞧吐了。 这是什么玩意?绿森森的,还浑,像阴天下雨泡着青苔的烂水溏。酒面上漂着,碗底下浮浮沉沉,那一丁点一丁点的,看着有些像虫子又有些像蚂蚁。 许悠悠当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接着又眼睁睁地看着舅婆把那一碗漂着虫子蚂蚁的绿色不明液体,手一点没打颤地送到嘴边,先尖着唇咂了一口,虫子蚂蚁咽下去一些。 舅婆眼晴一亮、一拍巴掌:“嗯!好酒!”然后一仰脖子,一碗绿苔水全倒进了嘴里。“巧巧,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我老婆子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呢。哎哟喂,这大冬天的喝一碗热乎乎的好酒,这心里舒坦得,给我做神仙也不换。——咦,丽娘,你咋不喝呢?快喝快喝,酒冷了喝下去就寒着心了。” 许悠悠欲哭无泪,抽搐着嘴角假笑:“太烫了,我先凉凉,咝,烫嘴。”我去!原来白居易啥的走的根本不是意境,人家完全写实派。绿酒真的是绿的啊!酒里面也真的是有蚂蚁啊! 杜巧巧让舅婆夸得不好意思了,谦逊道:“这酒还不算好,少了几样器具,浑了一点。下回我让小兰回去取了来,包管酿出来那酒比今天的好上几倍。” 许悠悠一听来了神,就问她,好的酒什么样?也是这么——绿的?难得杜巧巧心情好,居然答了她,说是最上品的酒应当是琥珀色的,浆液清澈。 许悠悠私下里细细一琢磨,心道这琥珀色不就是暗黄色,那不就跟跌打酒一个颜色?好像也不咋的。怎么会呢?明明以前她也买过乡下人自制的米甜酒,那酒明明就是白的呀。为什么倒退了一千多年,好好的酒就变得这么寒碜了呢? 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舅婆那里三碗都下肚了,还一个劲地催她说:“丽娘你怎么不喝呀?你不是要跟我比酒量的么?” 许悠悠头皮发硬,嘴角又要抽,幸亏前头有人拍门,及时替她解了围。开门一看,却是小妹云娘托人捎过来一封书信。 舅婆对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存着毫无道理的好感,当下关切地道:“丽娘,云娘信上说了啥?出什么事了么?” 许悠悠答道:“舅婆,没出什么事。云娘就是告诉我家里把她婚期订在了下个月。” “哦,这么说年前她就要嫁过去了?这日子订得有点急啊。” 是啊,是挺急的。只怕是崔三郎那边和她老爹苏贵这边都着急,都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舅婆又问:“除了这,云娘还说啥了?” 许悠悠摇头。没了,一张纸上就这短短的一句话,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个云丫头,也太不知礼了。光说婚期,没让你进城么?还是说,她跟你阿爹、阿娘一样嫌弃你身份,不愿你去送嫁?”舅婆叨叨着,对云娘的好感度骤降。 许悠悠没吭声,其实她是心不在焉,根本没把舅婆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舅婆却当她触景伤情,联想到了自身的姻缘。老太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戳了许悠悠的痛处,吓得赶紧闭嘴,不敢再多言。 许悠悠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开口道:“舅婆,明天家里就劳烦你照看着,我想去县城一趟。” “啥?”暗戳戳假装没事人的舅婆立即跳起来,“你要去县城?你去县城干啥?人家又没要你去,你何必巴巴地热脸贴上去?丽娘, 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你这个妹子,也不怎么样,跟你阿爹阿娘一样的没良心。” 不,云娘不是没良心。不知道为什么,许悠悠就是这么的肯定。这小妮子是盼着她来的,只是不愿在信里明说。不然,她不会专程地托人送信,却只写了那样干巴巴的一句话。她这是担心,自己把许悠悠当阿姐看了,而许悠悠却未必真拿她当妹妹对待。切,这别扭的性子,倒是又有一点像那个杜巧巧了。 其实打心底,许悠悠还有一点点感激云娘来了这么一封信。因为这封信终于让她下定了动身去县城的决心。不仅仅是看望云娘,还为了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个人。 关于重振“苏良”名声的计划,她已经想到了一个非常合时宜并且非常特别的新玩意,很适合当作贺礼送出去。现在她需要知道最近有哪个名人权贵准备摆喜宴或者寿宴,需要有资格参加这类宴席的人替她把那贺礼送到宴上亮相于人前。 只是不知道,上官庭羽这一次还愿意帮她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四十九、折腾 自从决定去县城之后,许悠悠心里就一直很折腾。几乎是立刻就想反悔,反复告诉自己上官庭羽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她。就算歉疚,他欠的也是苏丽娘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另外还有一个声音,也许这才是她真真正正心底里的声音。那个声音对她说,其实你知道的,上官庭羽一定会帮你,就凭他偶尔看着你的样子,就凭他让小九转达的那句话。 小九说,不,应该是上官庭羽说,以后要有什么事,可以到县城的那个小院子去找他。就算他不在,院子里的人也会尽快捎口信给他。 然后,许悠悠的心情,便像是被小兰烫热的那坛子酒,浆液温温地冒着些许热气,缓缓地流入碗里,在碗底打着欢快的旋儿,将空旷的心底一下子就填满了,实实在在感受着那温热,所有的不安挣扎都被熨贴得柔软了。 或者,上官庭羽帮不帮她都无所谓,只要再能见到他就好了,只要能见一面就好了。脑子毫无征兆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把许悠悠彻底惊住了。惊得她什么都不敢再想下去,往后一倒被子一蒙,睡觉,睡觉!其他的,等睡醒了再说! 那晚,许悠悠睡得很早。第二天,醒得更早。也许是一夜都没怎么睡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阴魂不散地一路跟进了她的梦里,她做了一整宿乱七八糟有关上官庭羽的梦。直到醒来的那一刻,才算是暂时地摆脱掉。 披衣,开门,还把在院子里打井水的萍儿小小地吓了一跳。“娘子这么早就起了?可是要赶早进城么?” 许悠悠不答话,顶着很深的黑眼圈死鱼眼一样直勾勾地瞪着她。 萍儿越发心怯,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摆:“娘子这是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么” 又是许久的沉默,许久沉默之后,许悠悠终于像回了神似的,眼神还有些发直,但嘴角却已经咧了开来。 “萍儿你没有说错话,你说得很对,我就是要赶早进城。对,进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我想进城,那就去吧!我怕谁,我有什么好怕的!” 许悠悠径自喃喃自语着,兀自走路打飘、有神没魂似的回屋里洗漱去了。留下萍儿一个人在原地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们家丽娘子这是——中邪了么? 大概吧,许悠悠大概就是中了邪,一忽儿极度亢奋,一忽儿极度低落。搞得随行的萍儿,极度的神经紧张。 因为许悠悠还有些不放心杜家母子,留舅婆在家坐镇,这次换萍儿陪同许悠悠进城。然而又一次成功抢了舅婆位置的萍儿,却没法子如往常一般高兴起来,甚至有些后悔没坚持让舅婆一起来。这万一娘子要出个什么事,她一个人可怎么应付得过来啊。 “哎?娘子,你要去哪里?回去可不是走那条路!”萍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许悠悠的衣角,心道坏了坏了,娘子真是着了魔症,连回苏家的路都不认得了。 许悠悠却是一拍脑袋,哎呀,该死,她一心只顾着去上官庭羽那小院子,竟是把云娘忘了个一干二净。她上县城的首要任务,可不就是去看云娘么? 蒙在鼓里的云娘,无从知晓这其中的弯绕曲折,见到许悠悠,脸上尽管绷着,却掩不住眼底那一抹喜色。“想不到阿姐,还真是一接到信就来看我了。” “那是当然了。你写这么一封着头不着脑的信,可不就是想我担心,要我来看你么?”不知道为什么,许悠悠一见云娘就习惯性地想耍贫嘴。 云娘着恼,斜了她一眼。“阿姐越来越不正经了,枉我还一直担心你。” “咦?要出嫁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怎么本末倒置却担心起我来了?”许悠悠嘻嘻笑着,还想打趣云娘,却忽然愣了愣。不对啊,这小妮子话里有话。 云娘终于占了上风,冲着许悠悠得意地露齿一笑。 哟,小妮子还卖起关子来了。切,你不急我也不急,我就不信你能捺得住。许悠悠不慌不忙,并不追问,转而拣了一对玉镯送到云娘跟前。“这镯子怎么样?好看不?” 提起首饰,云娘可是内行。挑剔地接过来举至眼下:“嗯,成色还不错,玉质好做工也好,中间掐着金丝,做的是牡丹的图样,寓意花开富贵,彩头也好。” 许悠悠夸张地松了口气,说:“能入你的眼就好了,你既然不嫌弃那我就把它买下来。” 云娘一呆,“你挑这镯子是要买了送我?” “对啊,这镯子本来就是要送你的。”许悠悠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要不然,我干嘛特地把你约到这首饰铺里来见面?就是为了给你置办嫁妆呀。” 云娘越发愣住,望着许悠悠神色怔忡。许悠悠不由地心下绵软,语气也真诚了许多:“我们知道咱阿爹阿娘是个什么德性,就那两个抠门的,能给你办几样体面东西?今天我这个做姐姐的大放血,你看中什么尽管要,我要皱一皱眉头,我管你叫姐!” 她说得豪迈,备不住云娘只觉得滑稽,忍俊不禁噗嗤一下,“什么呀?谁要你管我叫姐,你叫我一声姐,我也不会多长一块肉。” 她嘟着红唇小声抱怨,眸中却隐隐浮现出泪影,映着金铺外投射进来的冬阳,水漾一般闪着晶晶的亮光。 古代女子,出嫁时的嫁妆,便是以后立身于夫家的脸面。只可惜许悠悠还没有发到大财,不然她可以大手笔地买间铺子或者置他十几亩田地送出去,无论古今,不动产才是大保障啊。 都怪那个假“苏良”,害得她这段日子一文钱进项都没有。许悠悠正惆怅着,冷不防云娘开口道:“阿姐,我本来还想拿一拿你的乔。可谁知你却——算了,你这样为我着想,那我也不吊你胃口了。阿姐,你是不是在乡下做了什么手艺买卖?而且最近还被人抢了生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能人 关于抢生意这件事,许悠悠原本就有些怀疑苏大海,如今听云娘这么一说,便确信无疑了。果然,假苏良就是那龟孙子捣的鬼。 “原来阿姐早猜到了。”见许悠悠毫不惊讶,云娘颇为扫兴。但是她很快又开心起来,冲着许悠悠狡黠一笑,“阿姐,还有一件事情你肯定猜不着。” “什么事?”许悠悠皱眉。 云娘越发得意,颊边酒窝时隐时现。“这件事可说来话长了。” 从头说起,就得推溯到两个月前。具体的,云娘也没有亲见。只是某天,她的婢女小珠听兴伯无意中提了这么一嘴,说是曾有个男子登门造访,口口声声求见的正是许悠悠此身的原主苏丽娘。这人穿着不俗举止得体,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郎君。 据称,那天苏大海正好在家,便和他在厅里说了几句话。后来不知怎地,还把那人引去了自己的书房,甚至于留宿了一个晚上。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便有些奇怪了。苏大海变得很忙,经常地不着家,有几次晚上都没有回来。大嫂苏仇氏居然也不生气,言辞间偶尔还面有得色。再后来,苏大海回了家,虽然没有再出过远门,但他那个亲信郑满堂却是过来得越发频繁。有次云娘和小珠在拐角听见苏大海和郑满堂一边走一边说话,尽管二人刻意压低音量,她们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不止提到了苏丽娘,还扬言着这次会给她好看。 云娘从此留了个心眼,一旦得知苏大海和郑满堂在书房议事,便打发小珠去听墙角。听了几次,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便慢慢知悉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所以事情是这样——”许悠悠边听边整理,边整理边思考,“有个人过来寻我,却被苏大海发现了他有一门和我不相上下的好手艺。然后苏大海便打着我的名义,把他留下来。还专门建了个作坊,招了工匠跟他学手艺。不过最近那人隐隐发觉自己好像上了苏大海的当,不太肯待下去了。苏大海也很头疼,正在想新的借口挽留他。” 云娘点头,“阿姐跟我想得一样,我觉得**不离十。” 许悠悠沉默,仰头把属于“苏丽娘”的记忆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翻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完全找不到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咝,他到底是谁呢?认识苏丽娘,特别从外地跑来她娘家找她,而且还是个木雕高手…… 云娘讶异:“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么?我还以为是阿姐在外头的情郎找上门来了呢。” 小妮子捂着帕子吃吃地笑,大庭广众许悠悠给她笑得怪别扭的,本能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情郎不情郎的,莫名其妙地我哪儿就冒出来一个情郎?” “没有就没有嘛,你恼什么?”云娘撇了撇嘴,又问,“对了阿姐,你在乡下到底做的什么买卖?真有那般赚钱么?让阿兄拼了命也要插一脚。” “呃,这个——”许悠悠语塞。倒不是竹蜻蜓买卖不能告诉云娘,只是这一说起来她肯定还要跟云娘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有做木雕的手艺。编瞎话骗过云娘不难,可这一解释得费不少的时间。再耽搁下去,也许就来不及去上官庭羽的那个小院子了。 一想到这里,纠缠她一晚上的魔症似乎又回来了,先是心头一热,跟着却是一冷一缩。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不说话了?”云娘在许悠悠耳朵叫她。 许悠悠连忙收敛心神:“云娘,买卖的事等我下次进城再慢慢跟你说。你出来也有好一阵子了,还是先回家去,省得阿爹阿娘还有苏大海他们起疑。” 云娘嘴角一哂:“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见我自己阿姐,他们还能拿我怎样?” “话不是这么说,苏大海一门心思要把我的买卖全部抢过去,说明他心里恨着我呢。你虽然定了婚期,总还没有出嫁。万一他们知道你来给我通风报信,使什么坏招暗整你的话,你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竹蜻蜓的事,铁定还有苏贵掺和在里头。要不然,苏大海怎么可能把她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便宜爹娘永远是便宜爹娘,心向着的永远是儿子。许悠悠把这想法藏到肚里,麻利地吩咐外堂掌柜将她们在里间选好的几件首饰打包算帐。 “阿姐——”云娘忽然不安唤地她。 许悠悠以为她只是不舍,握着她的手道:“好妹子,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至于你出嫁那天,我大概是来不了了。其实阿爹阿娘他们想得也对,我总归是个弃妇,没的冲撞了你的喜气。” “阿姐!”云娘不爱听这话,打断她。许悠悠却坚持:“你让我把话说完,虽然我不能送你出嫁,但是你要记得我永远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往后在崔家你要是有什么不如意,一定找人捎信给我。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如果以后阿爹阿娘都不管你了,那你就记住,你的娘家就在我这里。” 也许,许悠悠没想这么煸情,但有些话不知不觉她就说了出来。大概她是真心拿云娘当妹妹看了吧。而云娘也是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毫无保留地拿许悠悠当阿姐看待了。 “阿姐,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跟你说一说。”尽管毫无保留,云娘依旧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县丞家的小郎君。” 这个许悠悠有印象,那次自崔家别庄回返,提及崔三郎这边靠不住的时候,云娘提过一嘴,应该是她的另一个追求者吧。 云娘作补充,这位不仅是她的另一个追求者,而且还是个痴心的追求者。“前日他约我相见,告诉我说他阿爹即将升任,调至外县做县令了。” 许悠悠一开始没听明白,迟钝了几分钟才恍然大悟。是了,唐朝规定,官民不婚,监临之官不得与所监临地女子交婚。也就是,地方上官员不得娶所管辖范围内的女子为妻为妾,就算是自己的亲属也不可以。所以之前,就算没有崔三郎,云娘也不能嫁给这个县丞家的小儿子。但是现在,他老爹就要调走了,监临的关系不存在,那么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求娶云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一、犹豫 许悠悠终于读懂了云娘语气里的犹豫,她不是犹豫要不要告诉许悠悠这件事,而是这件事本让云娘犹豫了。 一个是五姓高门,却是要为妾;一个可为正妻,小吏之子的身份却差得太多。云娘问许悠悠,如果换作是她自己,她会选哪一个。 许悠悠原本毫不犹豫,当然是选第二个,不管怎么样,做妻总比做妾强。然而话到嘴边,再看一眼云娘,她忽然发现,不管是谈起崔三郎还是那县丞幺子,云娘始终神色如常,反倒是在自己面前还露了些许小女儿娇态。 很多时候,面对自己在乎的人,不管情商多高的人都会去作,都会去矫情。明明害怕对方不把你放在心上,却还是不愿意将自己的在乎紧张放到明处,宁可暗戳戳地折腾死。 所以,云娘对这两个人很明显都没有动心。就这一方面而言,嫁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其实都没有差别。 云娘垂下眼帘,片刻后扬起:“阿姐,你的意思我知道了。” 是吗?她都知道了?可为什么许悠悠自己却有些糊涂了呢? 云娘抿唇一笑:“阿姐怎么会糊涂呢?你可是比任何人都要通透呢。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阿姐你也要保重。” …… 云娘临别前的样子,就像许悠悠初见她时的样子,美态万千,却是摆出来给别人看的,自己未必就是真的欢喜。 “娘子应该多劝劝云娘子,都已经订了婚期了,怎么还能三心二意的呢?”目送云娘的身影远去,萍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许悠悠偏头望她,看见萍儿对云娘一脸的不认同。“云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这男女之情看得太儿戏了。娘子以前不是顶不喜欢她这一点么?如今怎么连说都不说她一句了?” 萍儿说完,这才察觉到许悠悠看她的眼神,蓦地神情一滞,随即便低下头去:“是萍儿多言了,娘子勿怪。” 到底是苏丽娘调教出来的丫头,古板教条。许悠悠试图扭转她的看法:“这也怪不得云娘,一个女子生在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家里,想让自己嫁得好一点,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也没什么错。” “可娘子不也是生在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家里,娘子就不曾如此。” 想不到萍儿的口才也这么好,许悠悠心下不悦,故意呛了她一句:“我就是不像云娘,不懂得为自己打算,所以落得个被夫君嫌弃、又被娘家嫌弃的下场。” “娘子为什么要这样贬低自己?”萍儿睁大了小白兔一般纯真的眼眸,表现得比自己挨骂还要伤心十倍。 许悠悠忽地意兴阑珊,“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 萍儿站着不动,怯怯地:“娘子还要去哪里?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不用出城的么? 许悠悠蓦地一股怨气冲上脑门,“萍儿,你干什么?你今天是来跟我作对的么?怎么我说一句你就顶一句。” 萍儿被许悠悠训得越发惶恐,赶紧把嘴闭得紧紧的,埋头直欲追上许悠悠的步子。许悠悠却突然停住,长长地叹了口气。的确,她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太远,这会要赶过去,她们恐怕真要赶不上出城了。 天意吧,不想耽搁,到底还是耽搁了。也许她该回去重新再想想,把上官庭羽完全剔除出去,重新想一个主意。 “娘子,我们还走不走了?”萍儿迟疑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问道。 许悠悠定了定神,这才答道:“走啊,当然要走了。萍儿前面不远有个酒楼,叫做珍味楼。信儿还蛮喜欢吃他家的烧鸡,你去买了带回家,我们今天晚上给大家加菜。” 萍儿点头,又问许悠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许悠悠笑了笑:“我还有件要紧的事要做,你买好了就在酒楼门口等我。” 果然,不想着某个人,她的智商就立即在线了。她要在县城里布个眼线,把苏大海的竹蜻蜓作坊给摸熟了,最重要是找出那个技艺高超的工匠。既然他是奔着苏丽娘来的,那么策反他搞垮苏大海的工坊那不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做生不如做熟,许悠悠在街边一通找,居然还找到了之前她买通了去跟踪苏大海的那个乞丐。那乞丐见到许悠悠高兴得不得了,心知财神上门又有钱可以赚了。 许悠悠呢,也没叫他失望。一边数铜板一边交代任务,找出苏大海新作坊的位置,找出他作坊里那个神秘的大师傅。找到了立刻到清泉村来告诉她,酬劳翻倍。 “当然了,你要是能直接跟他说上话就最好了。你直接跟他说,他要找的人现在在清泉村。到时,他也会重重赏你。那你可就两边都能拿到钱了。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工坊里的其他人发现,要不然不只你的赏钱泡汤,搞不好还会挨一顿好打。” 乞丐听得聚精会神,不住地点头如捣蒜。一看就是个聪明机灵的,许悠悠非常满意,打发了乞丐,回到酒楼那里跟萍儿会合,却发现萍儿两手空空站在那里。 “娘子,你说的是这家酒楼么?掌柜的说,他们要关张了,不做生意了。” 许悠悠一愣,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城和舅婆她们上这珍味楼吃饭的时候,这店面很明显新开没多久,敢情一年都没坚持下来,这就要关门大吉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这海陵县城来往的客商多,吃饭的酒楼势必更多。想要在这趋近饱和的市场里横插一脚,杀出一条血路,一定要在某一方面独树一帜才行。可这珍味楼虽说菜色不错,却毫无特点,处处学那生意最好的苏家富春酒楼,用现代的观点来看,根本就是基本的经营方法出了问题。 思及于此,许悠悠忽地脑中灵光一闪,便好似山穷水尽之时蓦然柳暗花明一般。一切豁然开郎,她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主意靠谱。 “萍儿,我看这门还开着,酒楼的掌柜是不是还在里面么?” “嗯,在的。我看着好像是在给几个茶博士结算工钱。” “是么?那真是太好,走!我们去瞧瞧!”许悠悠登时兴奋起来,抬脚就往那珍味楼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二、酒楼 便如萍儿所言,珍味楼的罗掌柜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算盘,店里的茶博士们个个都垂头丧气的,等着领最后一笔月钱。 “掌柜的,忙着呢!”许悠悠走过去。 如今她也算是这家酒楼的老客了,每次带上官蕊、上官信进城,必到此处改善伙食。有时候就算没和这两个娃儿一起,她也会巴巴地过来打牙祭,再带只烧鸡什么的回家。一来二去,掌柜的跟她也算熟识了。 “苏娘子,您又来啦?”罗掌柜抬起头,向着许悠悠歉意一笑,“可惜不凑巧,这店子要关门了,以后招呼不了您了。您没看见我挂在门口歇业的招牌么?” “看是看见了,可为什么呀?”许悠悠作诧异状,明知故问,“你家店东西好吃,掌柜的人也实诚,我看比那富春酒楼强多了,生意好好的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呢?” 罗掌柜闻言,笑里的苦涩越发浓厚了一些:“苏娘子不瞒你说,这我也想不通。菜色味道明明都是用了心的,偏偏海陵城的父老就是不买帐。我也想把店子做好,但是本事不如人家,生意清淡入不敷出,这一开门就要亏钱。倒不如下狠心关掉算了。” 许悠悠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刻意走开几步,将店面楼上楼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装作突然眼前一亮的模样。“罗掌柜,借一步说话。” 罗掌柜讶然起身,自柜台后步出,“苏娘子有何指教?” 许悠悠引着他往旁边又走开一段距离,方始低声道:“掌柜的,我刚才看了看又想了想,我觉得吧不是你本事不如人,也不是你这店里烧的菜不够好,主要因为你们是新店,做得再好也比不过城里那些开了十数年的老店在坊间的口碑。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要想压过去,就得搞点噱头、卖点,这才能把人吸引到店里来。” “噱头?卖点?”唐朝掌柜听不懂。 许悠悠不显山不露水地亮出目的:“你听不懂没关系,你只要明白我有法子能把你这酒楼的生意盘活了,只要你照我的法子去做,包管你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什么?你有法子?”饶是罗掌柜定力好,也还是大吃了一惊,不仅吃惊,而且置疑。 许悠悠也不急着证明自己,“你信就信,不信就算了。反正你这店都已经这样了,再坏不过如此,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罗掌柜沉思,片刻后抬头看向许悠悠。他为人虽然实诚温厚,却不代表他不精明。做买卖的,有几个不精明的?“原来苏娘子是有备而来的,想必这出主意的条件也一早想好了吧。” 许悠悠咧开嘴笑起来,所以说她特别中意这家酒楼,最关键掌柜的,聪明,上道。“罗掌柜,不瞒你说,我算不上有备而来,顶多就是到了你家门口,突然灵机一动。我看掌柜的你,也是做惯买卖的。有句话说得好,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不对,应该是这世上没有白吃的饭、没有白喝的酒。我要能把你这倒闭了的店子重新张罗起来,那可是天大的功劳一件,我顺便跟你开些条件,也不算是趁火打劫。顶多就是,你赚钱,我也拿好处,大家各得其所。” 这一番话中肯切实,罗掌柜果然被打动。“苏娘子说得极是,若苏娘子真有妙法,开条件拿好处也是应当应份的。看你这面相,也不像是个会趁火打劫的人。” 嘿,这掌柜的居然拿话来将她。不过许悠悠并不介意,先小人后君子,这才是正经的合作之道。“罗掌柜爽快。今天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出城回家。明天,明天我再来,回头我们再细细地商谈。” 许悠悠准备离开,罗掌柜唤住她。 “苏娘子稍待——” 许悠悠不解,罗掌柜些微地面露难色。“还有一事尚未告知苏娘子知晓。这酒楼虽是我在打理,东家却不是我。我们东家如今不在县里,还要请苏娘子等得几日,待我去信请示了他,再来答复苏娘子可好?” 这倒在许悠悠的计划之外。半路杀出个真正店主,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脾气禀性,是不是个过河拆桥的主。 罗掌柜的精明便在此刻体现了出来,便是像有透视眼似的:“我们东家是个知情义讲道义的,这个苏娘子尽管放心。” 不放心也没办法了,事情起了头,总要走下去才知道。“那好吧,那我就先回去,等过几天再来听你的回信。” 罗掌柜不同意许悠悠这做法,语带征询:“不知苏娘子方不方便留个去处,我一得了信,便派人去通知您,如何?” 许悠悠一听乐了,亏得这罗掌柜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其实外松内紧,他这是怕日后找不到她,酒楼起死回生的大计彻底泡汤呢。 他紧张就好,对方越紧张,谈判于她就会越有利。如此,许悠悠留下了地址,叫罗掌柜他日往清泉村去寻她。接着便和萍儿雇牛车踏上回返之路。 临出县城,回眸一望。高耸的城楼,城门内外往来不绝的人群。心上仿佛缺了点什么,莫名的空落。 好在,这空落还在许悠悠的忍耐范围之内,而且她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等待酒楼掌柜答复这件事上面,偶尔冒出些私心杂念也只是如惊鸿掠影一闪而过。 一开始许悠悠很笃定,不出三五七天,县城那边必有回应。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每日里悠哉游哉地画图,把当初的一点构想逐步逐步地具体化,再进一步地丰富细节。 等到大致的图稿都画完了,就连细枝末节也完善得差不多了,算算日子居然一晃半个月都过去了,罗掌柜那里却仍旧音信全无。 许悠悠的心终于有些慌了,思来想去的不可能。 不可能啊,罗掌柜那日的口气,明明就是板上钉钉的,似乎请示东家不过就是走个流程。怎么会到现在都没个回应呢?难不成,就是这“走流程的东家”那边出了问题?是不是那东家听说她不过一介平凡村妇,打心眼里不信任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三、东家 许悠悠不想放弃酒楼这条线,这是迄今为止她策划的所有方案里最完美的一个。只要这个计划能成功,酒楼生意兴隆她拿到赏钱这还在其次。最重要,她能重新打响自己的名头,杀苏大海那个假蜻蜓作坊一个片甲不留。这可比什么拜寿献贺礼之类的法子管用多了。 因着这样的原因,许悠悠就想着,要不然,她再去一趟县城?成与不成,总要得个肯定的答复。倘是珍味楼这边行不通,也许她还可以到别的铺子那里去动动脑筋。再不济,豁出去,自己开一间! 就在她准备动身的前一天下午,村子里来了外客。很大的一辆牛车,边走边打听,最后停到了许悠悠的门前。不想竟是罗掌柜亲自登门。 “苏娘子海涵,前阵子我们东家杂事缠身,一时回不得县城。这不,今天东家一到,就立刻叫我过来接苏娘子过去详谈。” 许悠悠一愣,原先她还以为珍味楼的东家就是个甩手大掌柜,具体事宜都还是由这个姓罗的二掌柜跟自己对接。却没想到这位神秘东家竟不辞辛苦特别从外县赶回来,他到底是不信任她,还是不信任罗掌柜? 许悠悠当下便存了忌惮。 舅婆不同意许悠悠这个时间出门,因为她肯定赶不及天黑关城门前回来,势必要留在县里过夜。那罗掌柜尽管面相温和,可到底是个男的,还有一个不知庐山真面目的“东家”等在那儿。老太太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偏偏罗掌柜,半个月没着急,这会儿却急得一刻也不能等似的。“苏娘子我们东家说了,要我务必接到您。东家明天大早就要离开,你要是今天不去,这事情又得耽误了。” 许悠悠想了想,问罗掌柜:“你们东家不是海陵县人?” 罗掌柜答道:“我们东家在府城广陵乃至京都长安都有铺子,平常忙得很。” 喝,大商贾啊。要是攀上了关系,那可是很粗的一条大腿啊。“好吧,罗掌柜,我收拾一下,这就跟你走。” 舅婆一听就要跟许悠悠急眼,许悠悠连忙安抚她:“舅婆你先听我说嘛,我把萍儿一起带去,我们两个人你总该放心了吧。” 舅婆白眼一翻,“我放心个啥?你们两个小娘子在外头过夜,我这不更担心么?” 唉,在古代做女人真不容易,想要出门谈个生意都不方便。许悠悠忍着头痛,再接再厉地劝道:“我们怎么是在外头过夜呢?你忘了,我娘家也在县里啊。回头谈完了事,我跟萍儿在娘家住一晚,第二天起早开了城门我们就回来。” 舅婆还在坚持,许悠悠扯着她袖子把她往旁边一拉,附着她耳边小声道:“舅婆,我是真有要紧事。我不是跟你说过开作坊的事?这一趟出去要是谈成了,我们这作坊可就能开起来了。子义他们信着我,没跟我退契,我也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是?” 提到这个,舅婆的态度倒是软化了。“你们两个人出去肯定不行,要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去。” 许悠悠立即一票否决,舅婆要走了,上官蕊和上官信两姐弟怎么办?靠偏院那个大肚婆杜巧巧照应吗?那个杜巧巧快六个月身孕了,她自己还要有人照应呢。 许悠悠说的是事实,舅婆没办法反驳,再退一步:“要不然,在村里找个人和你们一起进城?——咝,得找个男的,这才靠得住。要不,让朱二陪你?” 许悠悠正喝水,险些一口喷出来,叫朱二陪她,他们家那醋坛子还不得立刻就炸了啊。 “也对,朱二不成。有家室的,不方便。” 舅婆念叨着,绞尽脑汁地想人名。许悠悠提议薛子义同行,舅婆又不肯。“不行不行,他腿脚不利索,出门不方便。” 薛子义不行,那就薛老爹,干脆把薛大娘也一并叫上。 “不好不好,薛老爹年纪大了,万一出个什么事,他不顶事不能打。” 我去!这老太太!她是去谈买卖,又不是去打架。舅婆终于想到最佳人选:“叫长生陪你去,他为人我信得过。” 长生?孟长生?不要吧,好不容易才跟他划清了界限。现在去找他,他那个乱七八糟的师傅指不定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 “不怕!我去拜托他,这个面子他华老爹还是给我的。”舅婆一拍胸脯出门了。许悠悠拦都拦不住,那边厢罗掌柜还一个劲地在催:“苏娘子,您收拾好了没?天色不早了,我怕晚了不方便啊。” 也是,唐朝破规矩特别多,晚了要关城门,街上还实行宵禁制度。不管是赶不上关城门之前进城,还是赶不上宵禁之前跟这珍味楼的东家把事情谈妥了,后果都挺麻烦的。 幸亏舅婆速度不慢,不一会儿便领着孟长生来了。孟长生眼眸深深地望向许悠悠,嘴里唤了一声:“苏娘子——” 许悠悠不太自在,不接孟长生那视线,径自上了牛车,萍儿放下帘子。孟长生、罗掌柜以及赶车的把式一起坐在外面。貌似三个人有点挤,罗掌柜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一路无话,进了县城,行至珍味楼。酒楼里,差不多的伙计都遣散了,整个厅堂空荡荡的。罗掌柜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住,“东家便在楼上厢房恭候大驾。” 许悠悠点头,抬脚往楼上去。身后的萍儿与孟长生欲跟上,却被罗掌柜拦住。“东家说,只见苏娘子一人。” “娘子——” “苏娘子——” 萍儿、孟长生俱都不安,看向许悠悠。许悠悠没怎么多想,就让他们等在原地。继而,在他二人及罗掌柜上扬的目光里,转身上了楼。 一级一级的木制楼梯,踩上去,稍微用点力,就咯吱咯吱作响。响在本就异样安静的空间里,传入耳里便越发显得异样。 许悠悠忽然有点浑身上下的不得劲,见鬼了,这不会是什么陷阱吧,那个所谓的东家会不会不怀好意啊。听说初唐年间的治安很好,不至于光天化日就有人敢犯刑事案件吧。 尽管这样想着,许悠悠却还是些微的头皮发麻,下意识捏了捏拳头,又觉着光靠拳头不太稳当,眼瞅着二楼拐角搁着一支扫把,不着痕迹地过去拿了反手背在身后。 楼上厢房有好几间,但只有最靠楼梯的那一间门是开着的,想必那东家便在这屋子里。许悠悠上前,左手将背后的扫把棍握得更紧了一些,右手则抬起来象征地要敲门。却在指节即将叩上门板之际,瞬间的怔忡。 这厢房不大,屋内种种,站在门口一目了然。地台上,坐着一名男子,正伏在案桌上,一页一页翻着手边的帐册。他的侧颜很是俊朗,太阳从敞开的窗边斜斜地照进来,照在他低垂的眼眸,画面美得叫人沉醉。 许悠悠没有醉,只是暂时醒不过神来。那男子终于察觉到她的存在,抬起头向着她笑了一笑。许悠悠忽地也想笑,嘴角不受控制要咧开来,却死命地巴着唇,试图想抿出生气的轮廓。 没错,她很生气,气得恨不能举着手上的扫把,一扫把扫过去,然后大声质问一句:“上官庭羽你搞什么鬼?你怎么会在这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四、再遇 楼下,仆役小九鬼头鬼脑地打后厨溜出来。 “罗掌柜,少夫人她——上去了?” 罗掌柜不敢苟同,“小九,你又忘了么?东家交代了,不许叫苏娘子少夫人,苏娘子不爱听这个。” 小九一拍嘴,“呀,瞧我这脑子,又说溜了!” “所以你才会挨骂挨得比较多。”想不到一本正经的罗掌柜损起来人也不含糊。 小九吃瘪,气哼哼的不愿搭理罗掌柜。却听见罗掌柜自言自语地道:“这也是奇怪了,这苏娘子怎么会变成东家的少夫人?还有她为什么不随东家搬去长安,反而要住在清泉村呢?” “哈哈!”小九来了神,指着罗掌柜笑道,“背后议论东主家事,你也会被我捉到把柄?小心我到少主人那里告你一状!” 罗掌柜些微尴尬,“我就是随口说一句,哪里来的议论。你不要血口喷人。” 小九不以为忤,嘻皮笑脸地还欲再言,突然听见旁边一男一女先后说道—— “你——是不是跟着上官郎君的那个小九兄弟么?” “咦?小九?你不是少主人身边的小九么?!” 小九一吓,先看见萍儿倒还没怎么样,再发现孟长生,却是猛地一跳脚。“孟长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 是啊,上官庭羽,解释一下吧,邀我相商的是珍味楼的大东家,您老人家往这里一坐,算怎么回事啊? 上官庭羽比起上次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大概是面部线条柔和了一些吧,尽管还是面瘫,但唇边有似是而非的笑意。 他似是而非地笑着,问许悠悠:“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 许悠悠一挑眉:“这家酒楼,真是你开的?” 上官庭羽默认。 许悠悠瞪大眼:“不是吧?真是你!这怎么可能?你阿爹不是最瞧不起行商之人?他怎么可能让你开酒楼?” 这是“苏丽娘”记忆里最为根深蒂固的印象,她甚至因为父亲苏贵后来改农为商,而自觉在上官家低人一等。 但是在上官庭羽根深蒂固的印象里,奸诈是许悠悠的第一标签。所以他听到许悠悠的质疑,第一反应就是——“你这是打算要去我阿爹那里告密?” 许悠悠愣了愣,咦?告密?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上官老头一心想让两个儿子入仕途,结果小儿子却跑来开饭店。这个消息貌似很劲爆哦,得值不少封口费吧。 “你说要是你阿爹知道你瞒着家里做买卖,他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你逐出家门?” 其他的且放在一边,先狠狠敲他一笔再说。要多少钱合适呢?十贯?二十贯?这一回许悠悠再不需要遮掩,笑容真真切切地绽开,嘴巴快咧到耳朵根子。 可惜她高兴得太早,她似乎忘了,论奸诈某人并不输她。那“奸诈小人”的外号还是她自己给人家取的呢。 上官庭羽既不慌张也不着恼,慢慢悠悠一字一句地回道:“你要这么说的话,倒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我临走之前阿娘还提到你,说是崔家那边恐怕没指望了,叫我不如顺道把你接回来。既然阿爹就要恼了我,倒不如我先讨好讨好阿娘,遂了她的心愿,把你接回来罢了。” 他回视许悠悠,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了一些。许悠悠一刹那的失神,居然没有听出来上官庭羽这是反过来拿回上官府的事威胁她。她居然只一迳揪着他话里的一句问道:“你说什么?崔家那边没指望了?你跟崔珺瑶的事黄了?” 上官庭羽些微意外,继而若有所思,眼眸锁住许悠悠:“想不到你倒是很关心我跟崔家的事?” 许悠悠蓦地心口一紧,几乎立刻就慌乱起来,眼神躲闪,强行坦然:“谁说我关心了?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随口一问不行吗?我好奇不行吗?” 我去!这回答也是没谁了,要多幼稚有多幼稚。许悠悠忽然想去钻地缝,可惜地上没有缝,只能装没事人,尽量若无其事把话题扯开。 “崔家的事怎么就黄了?我看那个珺瑶小娘子对你不是挺好的?”话一出口,许悠悠就想抽自已一嘴巴,这算什么扯开话题,还不是在崔珺瑶身上打转?邪了门了,她干嘛老提她? 上官庭羽似乎也不怎么愿意提崔珺瑶,轻描淡写地道:“五姓之家眼界都高得很,大约是我入不了他家的眼吧。” 这倒是,撇开门第不谈,单看上官庭羽这个人就不怎么样。除了长得不赖,其他几乎一无是处。整天游手好闲,又没个一官半职,便是心血来潮开个酒楼还亏得一塌糊涂,一年都没撑得下来。 上官庭羽被她贬得啼笑皆非:“我也没有你说得这么没用,除了这家珍味楼经营不善,其他的铺子生意还是很不错的。” 对哦,罗掌柜说过,他的东家府城广陵、京都长安都有买卖。可是上官庭羽哪来这么大本钱?上官家也就是靠他老爹的俸禄,就算上官夫人娘家家境优渥,陪嫁了一大笔产业。但上官庭羽的买卖都是瞒着家里的,他一个次子,平日的花销就靠那么点月钱,他这生意是怎么做得起来的? 上官庭羽避重就轻:“这些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把珍味楼重新再做起来?” 这一问总算问到了点子上,许悠悠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她搓手,进入谈判模式:“你先别问我有什么法子,我们先来谈谈事成之后,我能得什么好处?” 上官庭羽扬眉,他也不是吃素的:“这就要看看你要什么好处,还要看看你的法子灵不灵。 许悠悠拿出诚意:“算起来,我们也是熟人。这样吧,在酒楼生意好起来之前,我分文不取。” 上官庭羽不吃她这一套,追问:“然后呢?倘若酒楼生意好了起来,你要什么?” 许悠悠眉不动眼不动,神情淡淡一语惊人:“倘若酒楼生意好起来了,我要分你一半的利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五、合伙 其实在遇到上官庭羽之前,许悠悠没想要这么多。因为知道东家是上官庭羽,所以她觉得自已要的一点都不多。 上官庭羽持反对意见:“你这也太贪心了。铺子是我的,所有开支都是我出,你就随随便便出个主意,就敢要我一半的盈利?” “要没我这个主意,你这个铺子一文钱都不值。”许悠悠一针见血。 上官庭羽遑不相让:“有你这个主意,未必铺子就能赚到钱。” “不赚到钱,我也不要你钱啊。” “你不要我钱,那我问你,你这个主意需要我再往里面投钱么?” 许悠悠败下阵来。不错,她的计划是需要用到钱的,材料、人工加起来还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所以你的意思,钱都是我出,亏了也是我一个人,赚了却要分你一半?”上官庭羽趁胜追击。 许悠悠不甘心就此认输,重整旗鼓,再来!“上官庭羽,我这个法子妙得很,我保证酒楼从此生意兴隆。” 上官庭羽不咸不淡:“你拿什么来保证?” “我——”许悠悠语塞,思忖。 上官庭羽更加平淡:“要不然,你把你这个法子先说出来听听,让我掂量掂量。” 许悠悠警惕:“那不行!万一你过河拆桥,用了我的主意却不给我钱,那我不是白瞎了?” 上官庭羽闻言再一次看向许悠悠,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对于平时的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是极其开怀的笑了,许悠悠却给他笑得浑身汗毛直竖。 “好好地说着话,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到这时候才发觉,你原来很有做买卖的天份。” 莫名其妙!许悠悠蓦地脸一红,赶紧低头压一压。 上官庭羽续道:“看来我们这买卖不好谈啊,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 许悠悠好不容易把脸红压下去,抬眼望了望上官庭羽说道:“依我看,不是买卖不好谈,根本是你没诚意跟我谈。” 上官庭羽迎着许悠悠的视线,顺水推舟地问:“那依你看,我要怎样才算有诚意?你要怎样才肯把你想的方法告诉我?总不至于你一句保证生意会好起来,我就无条件地相信你。就算我们是熟人,你这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他面上的笑已然收了大半,只留了一线在眉眼之间。他眉眼微弯,显得不那么认真,总露出些许调侃的味儿。 许悠悠不由恼火,不由地怀念起曾经那个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上官庭羽。这丫今天怎么了?走路捡到金子了?心情这么好,像喝了酒似的油嘴滑舌。不!他这是故意的,他这是故意在惹她生气,他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许悠悠连忙收敛心神,平心静气作出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要你跟我订下契约,答应我的条件,我自然会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 “那不行。”上官庭羽不假思索一口拒绝,“我不确定你的计划可不可行,凭什么跟你订下契约?” 敢情,进了死循环了。许悠悠又要上火:“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我计划可不可行,将来酒楼开张自然见分晓。酒楼赚不到钱,我又分不到你钱,你跟我订契约有什么损失?” “你分不到钱不假,除却你要的那一笔,单说酒楼重新开张,请人、备菜这哪样不要用到钱?这万一开了张,生意却还是砸了,你是没什么损失,我可是亏大发了。” 上官庭羽理直气壮,许悠悠气急败坏。“那你说!你说怎么弄?” 上官庭羽忽地面容一整,玩笑之色尽去:“很简单,订契约可以,要分一半利润也可以。分了一半利润,我们就算是合伙了。既然是合伙,出的钱也该一人一半。不管你有什么计划,要花多少钱,从今天开始,这酒楼就算用出去一个铜板,也该是你出半个钱,我再出半个钱。这样才算是公平合理。我也不用担心你胡弄瞎弄,把我的酒楼不知道要弄成什么样子。” 好你个上官庭羽,好你个奸诈小人!难怪生意做得这么大,奸商奸商,果然是无奸不商!许悠悠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盘算她在柜坊的存款,扣去之前建房的尾款,然后再除去未来酒楼营业之前一家老小的生活费用,剩下来的能有多少。还不能全部用在酒楼上,最主要的是作坊,她最主要是要借着珍味楼的崛起,炒热了“苏良”的名声,出自清泉村的苏良,普天之下,只此一家。 她这里大脑正在快速运转分析权衡,冷不防上官庭羽闲闲地又来了一句:“哦,对了。这店面是我出钱买下来的,既然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合伙了,那这买店面的钱你也出一半吧。” 什么?许悠悠立马崩了,气歪了鼻子气歪了嘴,上官庭羽你诚心的吧?你诚心在玩我呢,是吧?! 上官庭羽喊冤,“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怎么会是诚心在耍弄你?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你觉得我会专程从长安路远迢迢地过来就只为了寻你开心么?丽娘,我是真的很想你帮我把这酒楼重新做起来。” 他的表情很诚恳,他的语气很真诚,许悠悠却认为世界上再没有一张脸,比上官庭羽的脸更欠揍的了。牙根咬得痒痒,拳头也跟着痒痒,在咆哮和挥拳之间犹豫,自打来了唐朝,她还从没有这么吃瘪过。 上官庭羽居然还不怕死地道:“你怎么不作声了?肯不与不肯,好歹也要给我个准信吧。要我容你思量几日么?” 思量你个大头!是可忍孰不可忍!许悠悠眼看着河东狮要吼、火山要爆发,却在最后关头眉眼一动,自己消停了下来。不对劲,她上当了!从一开始她就被上官庭羽掌握了主动,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过没关系,她还有最后一招。 许悠悠平复了神情,目光平平看向上官庭羽:“不用想了,我现在就给你准信。你也知道说,我是来帮你的。可你就这么对待一个来帮你的人?算了,既然你这么斤斤计较,又要我出这个钱,又要我出那个钱。我脑子坏了?给你出点子还要我再搭钱进去?你想得美!这个忙我不帮了,你把酒楼关了,我回清泉村去。我们呀,一拍两散,各走各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六、将军 许悠悠觉得自己早该走这一步,一步将军,将死上官庭羽这个大奸商。反正酒楼要倒闭的是他,最着急上火的也应该是他。 但凡他情绪上只要露出一丁点破绽,她就可以趁隙攻入一举拿下。所以许悠悠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住上官庭羽,但是上官庭羽连眼皮都没朝她撩一下,全程淡然,甚至连最基本的惊讶都未曾表现出一丝一毫。 像谈论天气一样稀松平常的语气,上官庭羽缓声道:“你若不肯,我也不勉强。海陵城这里的生意,我原本就是要弃了的。” 切!骗谁呀,装得倒挺像。许悠悠以牙还牙,也学他的口气。“是啊,看得出来,你原本是要弃了的。可我想不明白,你既然都要放弃这边的生意了,干嘛又说得那么着紧,罗掌柜说你一抽了身得了空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许悠悠故意拖了尾音,留一个意味深长的空间,让上官庭羽自己慢慢琢磨。上官庭羽果然变化了一些神色,眼神些许异样,望了望许悠悠。片刻后才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一得到罗掌柜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甚而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只不过,我赶过来,倒不全是为了酒楼。” 许悠悠不解,这倒稀奇了,不为了酒楼,还能为什么? 上官庭羽表情更加奇怪,他又看了许悠悠一眼,唇边要笑,却眉心微蹙,目光想避开,却仍是停留在许悠悠的脸上。“如果我说,我是得知来人留的名姓是清泉村苏娘子,才会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来县城。你——会相信么?” “……” 许悠悠很——很惊讶。对,是的,她很惊讶。不,应该说她简直就是饱受惊吓。他这话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他不远千里奔波而来其实是为了见她一面?不会吧?! 这一波来得无缘无故毫无征兆的,她都来不及羞怯,直接就给整傻了。 直接吓傻了的许悠悠落在上官庭羽的眼里,他终是移开了眼,而后说道:“是我唐突了,也罢,我叫小九备车,送你回去。这时辰出城,还来得及。” 许悠悠这会子总算醒过味来,我去!上官庭羽刚才这是不动声色撩了她一把吗?而且翻脸不认人,撩完了就跑,人渣呀! 那边厢,上官庭羽已然迈步出厢房,在楼上唤着小九。小九利索地答应着,噔噔噔地踩着楼梯上来了。 “郎君,有什么吩咐么?” 上官庭羽欲开口,许悠悠突然抢断:“没什么事,小九你下去吧。告诉萍儿他们,准备准备我们这就要走了。” “啊?这就要走啊?”小九目瞪口呆,看向上官庭羽。 上官庭羽没有表示,许悠悠跟他辞行。“上官郎君,就此别过了,咱们——后会有期。” 她笑吟吟的,上官庭羽颔首回以微笑。两个方向,眼波相撞,许悠悠较着劲,不甘示弱。好你个上官小人,以退为进,套路我是吧?我上你的当才怪,你要讲价,我就散伙。你要撒由那拉,我就和你再见拜拜。我还就不信了,你真能沉得住气! 许悠悠转身向外走,跨出门口的时候脚下停了停,背后没有声音传过来。接着,下楼梯,罗掌柜用下巴掉一地的惊诧来迎接她,“苏娘子,你这是——” 许悠悠用全然不在意的口吻来回应他。“罗掌柜,没办法,你们东家太小气,买卖谈不成了。你这酒楼还是早点关张的好,可惜了你这么个好掌柜。我们有缘再见了。——萍儿,走吧。哎?长生呢?” 萍儿回答说,孟长生刚才在下面听见她说要走,已经先一步到街上雇牛车去了。 许悠悠点头,下了最后一层台阶,身形顿了顿。楼上依旧无声无息。她心念一转,再不迟疑,径直往外。走得有些急了,足下几乎带起了风,萍儿赶紧小碎步地跟上。 出了酒楼,没有调头,眼尾余光却不自觉地向后飘了飘。没动静,里面完全没动静。孟长生效率惊人,这片刻工夫牛车便已经雇到了。萍儿搀着许悠悠上车,入内,放下帘子。 车夫嘴里吆喝着,老牛懒散地迈开四蹄,慢吞吞地拖着车子起行。萍儿问:“娘子,买卖真的谈崩了么?那你跟舅婆说建作坊的事,也黄了么?” 许悠悠心一震,左顾而言他:“咝,哪来的风啊,怪冷的。” 萍儿连忙把车门处的帘子又拉了拉,“娘子,这样好些了么?” 许悠悠心不在焉,随口“嗯”了一声,萍儿说:“刚刚进城的时候风还没这么大,这天,怕是要下雪了吧。” “是么?”许悠悠越发地一些慌乱,“这就要下雪了?怎么冷得这么快?这不是还在冬月么?” 萍儿笑起来:“娘子真糊涂了,今天已经是腊月初三,今年的雪都来得晚了。” 原来,都已经是腊月,转眼便要过年了。算起来,她已经荒废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苏大海的买卖大概已经做得风生水起了吧,今年怕是要过个大肥年了。唐朝不比现代,一旦下了雪封了路,她跟上官庭羽的联系就断了。罗掌柜不是说,他明早就要离开,怕就是要赶在下雪之前返回长安。他要是回了长安,那就彻底白瞎了。她原先的打算,三月便让酒楼开张,如今这一耽搁,就算上官庭羽将来回心转意,错过了春天,她这点子出来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许悠悠忽地一个坐立不稳,往另一边倒去,亏得萍儿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却原来是牛车转弯,拐过街角。外头孟长生还在催着车夫尽量快一点,就怕天黑了城门关了。许悠悠再也克制不住,蓦地撩起帘子:“长生,先等一等!先停下来!” 孟长生始料未及大吃一惊,许悠悠叫萍儿扶她下车,继而站在街边恶狠狠地望着来路。路上,南来北往,男女老幼行色匆匆,远处西方,斜阳无力,天色将晚。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 许悠悠猛一闭眼,又很快地睁开,继而咬牙切齿面目抓狂地,拎起裙摆大踏步往酒楼的方向行去。 上官庭羽,算你狠!丫丫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七、成交 当许悠悠杀个回马枪,以猛虎下山的气势一头冲进珍味楼的时候,罗掌柜和小九都不约而同变色失声: “苏娘子(少夫人),你怎么又回来了?” 说完,小九自知失言,又捂嘴。罗掌柜上前还要搭话,许悠悠脚下不停,生人勿近!一口气上了二楼,上官庭羽还在原处坐着,好整以暇地抬头,不惊不诧。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当你真走了。” “你!——” 许悠悠不停地吸气,再呼气,不停地对自己说,算了,算了!她这次是栽了,栽了就栽了,愿赌服输,大局为重! 如此,第二轮谈判拉开帷幕。 “买铺子的钱我出不起,顶多我答应你,我出的点子重整酒楼的钱我出,以后开了张酒楼的开销你先来出。等生意上了轨道,你跟我都回了本,剩下的钱你六我四,我让你一成。” 上官庭羽秒接:“一成。” 很好,成交! 上官庭羽纠正:“不是你让我一成,是你只能得一成。” “什么?”许悠悠又要暴走,“我担了前期的风险,出那么多钱,你就给我一成?!要没有我,你这铺子就死了,永远也翻不了身。” “不妨事,我手上铺子还有几家,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上官庭羽满不在乎,许悠悠哑口无言。上官庭羽想了想:“要不然,你什么钱也不用出,将来酒楼要真盘活了,我付你一笔酬劳。我给你——五十贯钱,如何?” 不如何!酒楼盘活了,那就是一只生金蛋的母鸡。区区五十贯钱就想把她打发了?许悠悠让步:“七三,你七我三。” 上官庭羽微作沉吟,“你只出了重整酒楼的一笔费用,我却要担下以后的开销,况且买铺子的钱可是很大一笔。要不然你等我把那一笔也回了本,再来分钱。”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许悠悠不答应。 上官庭羽一咬牙,作忍痛割肉状。“好吧,那我就再让一步,二八,给你两成利,不能再多了。” 许悠悠暗骂,上官小人,抠门抠死了。也罢,硬的不成,就来软的。许悠悠换了张脸,劝说上官庭羽换位思考:“你不要以为重整酒楼容易,你知不知道我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做到酒楼一开张就惊艳四座的效果。你就是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这些心思。” 上官庭羽却说:“那你又知不知道,一家生意兴隆的酒楼,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海陵县城在运河边上,四通八达,来往客商络绎不绝。你如果真有把握让珍味楼起死回生,那么就算只得两成的利,那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 是吗?很可观是多少?许悠悠好奇。 上官庭羽作答:“我们就拿你大哥的富春楼来作比,我开珍味楼之前派人查过,估摸着富春楼每年盈利应当是这个数——”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许悠悠差点没让自己的唾沫给噎着。乖乖,怪不得苏大海财大气粗,还有闲钱建什么竹蜻蜓作坊。原来开酒楼,这么好赚的。 上官庭羽再问:“怎样?二八,行不行?” 许悠悠心里已经愿意了,面上却作出勉为其难的样子,不耐烦地一摆手:“行吧,二八就二八,写契约吧。” …… 于是,口头协商达成,进入书面协议阶段。 上官庭羽执笔,许悠悠在旁边唠叨。 “哎,你可要写清楚了,我出哪些钱,你出哪些钱,赚了钱先要给我回本的。回了本,再提二八分帐。” “……” “还有,买店面的钱不能算进去,你应了我的,这一条一定要写进去。” “……” “还有还有,怎么样重整酒楼,那都得我说了算,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弄,但是你不能反对。记得要加这一条啊。” 上官庭羽不胜其烦,一句话堵了她所有的话。“你等我写完了再说,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再加再改就是了。你这样子聒噪,你让我怎么写得下去?” 许悠悠悻悻地闭嘴,闷闷地跟窗边待了一会儿,却是越思量越不甘心。 “上官庭羽,你这人下手还真狠,五五分成,你一下子给我砍掉一半还多。我以为我自己就已经够聪明了,没想到还是没能斗得过你这只老狐狸。” 老——狐狸?上官庭羽嘴角抽了抽,忍着没抬头。 许悠悠还在感叹,“也怪我自己不好,太轻敌了。别看你装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什么好鸟。只可惜,后面几次你表现得太好了,从来都是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样子,害我对你失去了戒心。” 上官庭羽到底停了笔。不停能行么?他都从狐狸变成了狼,又从狼变成了坏鸟。他下意识皱眉,“你这话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装过?这些时日你来找我,我哪一次没有帮你?哪一次没有为你着想?” 哈哈!任你老奸巨滑,也还是留了话柄不是?许悠悠精神大振,得理不饶:“哪,这是你自己说的,你每一次都会帮我,你每一次都会为我着想。那么——这一次怎么算?你把我从五五压成二八,这怎么算?” 上官庭羽默了一默,进而将案上那契约拿起来,递给许悠悠。 “这不还没写完么?你拿给我做什么?”许悠悠不明所以,接过来草草这么一扫,顿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继而气势汹汹一巴掌契约拍在案上。 许悠悠拍案而起!上官庭羽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玩完了阳的玩阴的,非逼着我让了三成的利润。结果怎么样?你契约怎么写的?盈利一分为二,重整酒楼所有投入由东主一方承担。这不是我一开始提出来的条件吗?敢情,刚才那小半个时辰,全都白谈了。上官庭羽,到最后你特么还真是在玩我啊! 上官庭羽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我早说了,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是你自己先跟我耍心眼,非要一板一眼地跟我谈好处谈价钱。我不过就是照你的心意,按着我一贯谈买卖的规矩来。你要早说一句要我为你着想,你我何至于费了这么些口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八、冤家 许悠悠已经可以确定,上官庭羽就是她这一辈子的冤家!克星!是让她一不小心就翻了船的那条臭阴沟! 神也是他,鬼也是他,道理全让他一个人占了,上官庭羽却还不满意,得寸进尺,煞有介事地怪许悠悠反复无常。“你这人还真是难伺候。二八分,你怨我苛待你。我写成五五分,你还是不高兴。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么样!”许悠悠快被他气疯了,来了脾气来了骨气,“谁要你写成五五分?谁稀罕哪!我才不要你给我人情,公事公办,就按规矩,谈的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上官庭羽扬眉微诧,许悠悠挺起了胸膛富贵不能淫。上官庭羽叹了口气:“那好吧,那我就按你的要求,重写一张。” 话落手起,他毫不迟疑团起原先那张契约,揉皱了扔掉。继而铺上新纸,重新下笔。 许悠悠突然间不安。满脑子加减乘除,五成利vs两成利,这中间差了多少钱?要不要,算一算? 然后,她这里帐还没算清楚,嘴巴已经先于理智,诚实地开口:“等、等一下。” 上官庭羽才刚写了一个字,只得再一次停住,他满面的无奈:“你又怎么了?” “这个、那个”许悠悠结结巴巴的,重三倒四了好几回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到最后实在没辙了,脸一红牙一咬,罢了罢了,反正今天脸也丢得差不多,不差再丢这一次。 她起身,屁颠屁颠地小碎步过去,把上官庭羽扔了的那张纸重新捡回来,搁在案上展开拿手抹平了,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推到上官庭羽眼前。 上官庭羽低头看了一眼那纸,又抬头看向许悠悠。许悠悠不由心虚,缩脖子缩脑袋笑得狗腿兮兮。“那个,重写干嘛呀?怪费脑子的。不如,不如就照着这个再抄一遍得了。” 上官庭羽面无表情,许悠悠大窘,冲着他磕磕巴巴地又是一笑。上官庭羽眼皮子没来由地跳了跳,脸绷得更紧了一些。许悠悠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见他很快地低下头去,毛笔伸到砚台那里蘸了蘸,再一次悬于纸上。 谢天谢地,他总算没有借机再为难她。许悠悠老大松口气,却不料这口气松得太早。上官庭羽虽然提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许悠悠摸不清他的用意,问:“上官庭羽,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写呀?” “……” 她渐渐发现不对劲,惊声问:“上官庭羽,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在抖呀?你怎么了呀?!” “……” 许悠悠六神无主,语带怆惶:“上官庭羽你怎么抖得越来越厉害了?连肩膀都抖起来了。” “……” 因为手足无措之际,弯腰瞄到某人的脸,许悠悠忽然间很无语,无语向天。我去!“上官庭羽,你这是在笑吧,你是在——笑我?” …… 一个面瘫属性的人,突然笑到头都抬不起来,那一刹那其实形象是很崩塌的。小九内心很崩塌,站在门口,瞠目结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来回煎熬着,冷不丁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哎哟,这是谁把扫把放在走路口,差点没摔死我。”小九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叽叽歪歪地嘀咕着。 许悠悠记起头一次进门随手将扫把丢在走路口的瞬间,悄没声地吐了吐舌头。上官庭羽一秒回归面瘫,变脸速度之快再一次令许悠悠大跌眼镜叹为观止。 屋内二人目光一前一后投向小九,小九后知后觉自己出现得很不是时候,少主人这眼神好像不怎么友善啊。可没法子,都已经被发现了,现在跑也来不及了。小九抓抓头:“郎君,罗掌柜问,您是在这里用饭,还是回后宅去?” 上官庭羽闻言,视线收回来,继而落在许悠悠的身上。许悠悠眨了眨眼,这是要留她吃晚饭的意思?好在她还没有色令智昏,总算还记得自己那两个同伴。 “小九,萍儿和长生还在楼下的吧?”刚刚走得急了,没顾上他们两个,想来他们应该也跟过来了。 小九这里还没答,上官庭羽倒是先皱了眉说了话。“长生?孟长生?他怎么也来了?” 许悠悠心里一格登,对啊,她怎么忘了,孟长生可是她和上官庭羽之间的一个敏感话题。 “这个——是舅婆,她不知道酒楼东家是你,怕我跟萍儿两个女子出门在外不方便,所以才叫长生,不对,是孟长生陪我们一起进城。”她期期艾艾地解释着,在上官庭羽注视之下越发显得气弱。 然而奇怪的是,她越被上官庭羽压得气弱,心里反而越高兴。真是邪了门了,难道是这酒楼风水有问题,搞得所有人都反了常。 小九很正常,甚至比正常情况还要有眼力劲。他灵巧地接话:“苏娘子,萍儿和孟长生一早就走了,这会早就出了城,弄不好怕是都要到村里了。” 许悠悠一愣,啊?他们回去了?怎么会呢?都没有跟她说一声。 小九越发抖机灵:“是我跟孟长生说,让他先回村里跟家里报个信,让舅婆老人家放放心。萍儿放心不下蕊小娘子和信儿小郎君他们,怕舅婆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就跟孟长生一起走了。”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小九忽然觉得自家少主人望着自己的眼光较之先前温和了许多。 上官庭羽长身而起,口里的话却是在回答小九进门时的问题。“告诉罗掌柜,不必在酒楼里动火了。我们回院子里去。” 小九连连应声,殷勤地跟在上官庭羽后面踏出房门。许悠悠站在原地没动身,她告诉自己上官庭羽口中的“我们”并不一定就包括她。 上官庭羽走到楼梯口,回过头转过身,这才发觉许悠悠还待在厢房里。他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斟酌着道:“天已经晚了,怕是城门已经关了。那你今晚要宿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娘家么?” 许悠悠张了张嘴,正要出声,却被小九抢了话:“苏娘子娘家在城东呢,这转眼就要宵禁了,这万一赶不及可就堵在半路上了。还不如就随我们回小院得了,反正苏娘子以前又不是没去过。” 说完此话,小九越发感到上官庭羽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和善这么简单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五十九、暧昧 许悠悠本来就是宁可住客店也不要回娘家,如今小九相邀,她自然求之不得。上官庭羽那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比客店要舒服多了。 她答应得如此之爽快,倒是出乎了上官庭羽和小九的预料。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极有默契地将惊讶收了起来。 从酒楼回小院超乎想象的快。从珍味楼后门出来,直接就进了小院的侧门。想来买的时候,就是为了方便出入。许悠悠暗暗地骂自己真笨,这院子她进了两次,珍味楼更是来来去去好几回,居然没有发现这两地方其实就一墙之隔。 要是早发现了,早做防备,也不至于今天被上官庭羽耍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不过上官庭羽虽然耍了她一大圈,但办起正事却不含糊。吃了饭,内屋掌了灯,上官庭羽便将契约写了出来,而且写得面面俱到,任许悠悠再怎么挑也挑不出毛病来。 两个人签了字按了手印,一式两份地各自收好,这合作的关系便算是正式建立起来了。 上官庭羽道:“现在你总该把你的点子说出来了吧,你凭什么这么有把握,店里生意一定会好起来。” 这回许悠悠倒不是还想拿乔,只是这说起来话长,这一时半会只怕是讲不清楚。她歪头想了想,决定尽量地化繁为简。“其实说出来也不玄乎,我就是想改一下你店里的格局,加几样摆设。” 大概是她简化得过了头,上官庭羽几乎是有些失望了,“就这么简单?” 许悠悠见他置疑自己,当下不淡定了。连忙告诉他说,这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特别就特别在她加的那几样摆设。 上官庭羽问她究竟是什么样特别的摆设,许悠悠口沫横飞连说带比划,搞了好半天,上官庭羽依旧是莫名其妙一脸茫然。 许悠悠只得放弃,挫败地一甩手:“算了,照我看,说是说不清了。等我做出来你自然就明白了。” 上官庭羽些微不安,说听了许悠悠这话,他怎么越听越不踏实了? 许悠悠忽地咧嘴一笑,贼兮兮地凑到上官庭羽跟前:“哎,你现在是不是特别信不过我?是不是特别想把那张契约作废?” 上官庭羽没提防许悠悠突然会靠这么近,倏地面容一紧,下意识便要让开,却又在瞬间改了主意。他很快地松弛下来,坦然了神情,不闪不避地正视许悠悠。许悠悠的脸便近在咫尺,仿佛再要靠近一些,便能纠缠了彼此的呼吸。 上官庭羽不由地心神有些恍惚,他是个极其克制的人,即便心神恍惚,也不妨碍他面色如常地作答。他听见自己这样答道:“我要是信不过你,根本就不会跟你签下这契约。我这个人也许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但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迄今为止还未曾错过。” 切,狂妄!许悠悠此番神经有点大,居然迟钝地忽略了那暧昧,只顾着扫兴地直起身子。 于是,“近在咫尺”一下子就消失了,消失得太突然,上官庭羽一时适应不了,心中的恍惚更甚,怔忡而失神。 那边厢,许悠悠兀自嘀嘀咕咕,说上官庭羽我才不信你看人有多准,要不然你举个例子证明一下。 上官庭羽压下心头的那一点失落,振作了一下精神,望着许悠悠说道:“如果我说,我看出来你千方百计要重整我这酒楼,除了想分那五成利之外,你还有别的目的。你是不是就能相信我看人很准了?” 他刹那目光如炬,许悠悠登时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上官庭羽笑了笑,“这也没什么难的。你本来就是来帮我,我却对你一再刁难。按你之前的脾气,若对我无所求,你早就拂袖而去了。可是你却再次回返,对我一忍再忍,这种种举动我想不外乎两个原因。第一,你很缺钱,你需要拿你的点子卖了换钱。可是你要的条件是还本之后的盈利,而且还愿意事先贴钱上去。因此第一个原因不成立,那就只剩下了第二个理由。你有别的目的,我想也许重整酒楼成功以后,于你还有其他莫大的好处。” 我天!全中!许悠悠彻底服气,眼前这家伙没老就已经巨奸巨滑了,输在他手里也不冤枉。况且就算他看透了一切,却还是不动声色跟她合了伙。这说明—— 许悠悠蓦地心情大好,二度凑上前去,暗戳戳地在上官庭羽耳边问:“哎,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我的目的是什么?你就不怕我想要的这个好处,会对你不利么?” 她这次靠得更近,但上官庭羽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甚至向着许悠悠这边,略略侧了脸,垂下眼眸,与她目光相接。笑意不自觉地浮上来,语声不自觉地柔软下去。他说:“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许悠悠猝不及防,心跳漏了几拍。突如其来的,空气不够用,血往脑门上涌!下意识地自救,直腰后退,深呼吸,眼睛东瞅西瞅,就是不往上官庭羽那个方向看。正是思绪混乱心神无主之际,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关于原主苏丽娘的往事。 “你要是真的看人很准,那你怎么会看不出来?苏丽娘跟那个写信的人根本就没有私情。她一直对你情根深种,又怎么会与他人苟且?” 她一想到就说了出来,说得太快竟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犯了一个极严重的语病。她没有留意,上官庭羽却是立刻就发觉了,眸中精光一闪,随即望向许悠悠,可嘴上仍是不着痕迹:“丽娘一向温柔贤淑,就算有一千封情信放在我面前,我也绝不相信她会红杏出墙。更何况那封信里只是普通的问候,并无任何愈矩之处。” 他话里有伤感,却不是许悠悠关注的重点。“所以你是真的借题发挥,你不是气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而是单纯地想要和离,对么?” “……” “可你为什么非要和离?为了——崔珺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语病 在眼下这一刻,在眼下许悠悠问上官庭羽为什么要和离的这一刻,许悠悠忽然提到崔珺瑶,竟让上官庭羽有一些紧张。 他本来已经把眼光移开去,听了这话却飞快地转回来,有意无意眼尾余光瞄了瞄许悠悠。见她并无太多异色,心定了定,踌躇片刻才道:“我想和离,与任何人都无关。在此之前,我——我心中并无一人。” 他话里也有语病,心中并无一人,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苏丽娘,对吗?许悠悠以为自己听懂了,殊不知她其实错过了,错过了前面那四个字——“在此之前”。 上官庭羽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微沉了那一颗心。他叹了口气,有感而发:“你是不是认为,我做得过份了?我只是觉得,与其一世怨偶,倒不如各自安好。我原本以为和离之后,那写信的人会寻了来——” 要这么说的话,上官庭羽对苏丽娘也算是很不错了。给了她一笔钱,甚至为她安排好了以后的归宿。说不定让苏丽娘带走两个孩子,也是为了她着想。毕竟嫁在上官府的那段日子,受着丈夫的冷遇,教养两个娃儿、尤其是次子上官信,便成了苏丽娘全部的精神寄托。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上官庭羽也能勉勉强强称得上是个好男人了。起码他感情观、婚姻观是极其端正并且正确的。爱就抓住,不爱就放手。与其一世怨偶,倒不如各自安好。 当许悠悠面上流露出赞同,上官庭羽很是吃了一惊。原本想问为什么她这一次没有逮着机会对自己冷嘲热讽一番,张了张嘴却随即打消了念头。沉下去的心情,一点一点浮了上来,抬眼望去,视线所及,是许悠悠的侧脸,那原本早就熟悉了的苏丽娘的眉眼—— 今晚,无星无月。夜,开始漫长。 …… 今晚无星无月,夜开始漫长。吃过晚饭,小九就一直跟院子里站着。罗掌柜很稀奇:“小九,干什么呢?起风了,你不回屋么?” “嘘!”小九顿时神经紧张,生怕被发现似的,看向东屋那里。 罗掌柜有样学样,顺着他的目光探头探脑,同时配合地压低喉咙:“看什么啊?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小九白了他一眼,小声小气的:“这你就不懂了,我在看郎君会不会从那屋里出来?” 罗掌柜嗤之以鼻:“你傻呀,东主本来就住那屋,这都什么时辰了,他怎么还会出来?” 小九立马唾弃回去:“你才傻,少主人先前是住那屋,可现在少夫人不是来了?” “噢,你是说苏娘子现在住那屋了?” 罗掌柜一点就通,小九刚想夸他,冷不丁人家是七窍通了六窍。 “苏娘子住了那屋,那东家住哪里?——哎呀坏了!”罗掌柜一拍大腿,抬脚就走。 小九连忙拉住他,“哎哎哎!你去哪啊?” “我得赶紧叫人把西屋收拾出来,那屋子空了有些日子了,不收拾不能住。”罗掌柜一脸耿直。 小九差点没给他气晕了:“说你傻你还真傻啊,少夫人住那屋,少主人肯定也住那屋。你还收拾什么收拾,简直瞎捣乱。” “是么?”罗掌柜置疑,搬出小九刚刚才卖弄的八卦,“你不是说东家和苏娘子已经和离了么?和离了,还能住一个屋?” 小九笑他木头脑袋认死理,“和离了,就不能再和好么?你没看出来他们两个之间那什么什么——啊?” 罗掌柜眨了眨眼,摇头:“没看出来。” 小九彻底败兴:“算了,跟你个老光棍就没说头。你就没成过亲,懂什么呀?” “我不懂,你懂?”罗掌柜一听这话不服气了,“你不也是个小光棍么?你不也没成过亲么?我倒要问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当然看出来了!”小九闻言兴致立马上来了,勾着罗掌柜脖子满面坏笑地分享最新动态,“我告诉你,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他们自从进去以后谁也没出来过。” 罗掌柜嫌恶:“小九,你这也太不地道了,东家俩夫妻的事你在这里站半个时辰算怎么回事?” 他这一数落小九不乐意了,“你这什么话?我就是在这儿站站,我又没听墙角,我就是想看看郎君今晚到底出不出——” 他这最后一个“来”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罗掌柜蓦地面容一整,跟旁边一个劲地拽他:”出、出来了,出来了!” “不是吧,哪有这么灵——”小九满不在乎大喇喇地回头,然后一秒吓成结巴,“郎郎郎郎——” 上官庭羽蹙眉:“小九,你是不是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没有啊。”小九嘴硬。 上官庭羽倒也没有追究下去,转头问罗掌柜西屋收拾好了没。 “这、这个——”罗掌柜步小九后尘,答不上来,给小九一个“都怪你”的眼神。 小九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小小心心地旁敲侧击:“郎君,东屋待得好好的,干嘛要去西屋睡?” 上官庭羽似有些心不在焉,一时没过脑子,只说他把东屋让给许悠悠住了,他自然要去睡西屋。 小九意味深长“噢”了一声。上官庭羽些微回神,看了看冬夜寒天下顶风晒月亮的诡异二人组:“这么晚了,你们两个站在外面做什么?” “这、这个——”老实的罗掌柜依旧答不上来。 还是小九来得快,装模作样地仰面朝天:“郎君,我们在看月亮呢。” “月亮?月亮怎么了?”上官庭羽问。 “郎君没看出来么?今晚月亮不太好,雾蒙蒙的就像长毛了。我们老家有句俗语,月亮长毛必有大风。” 这个倒不完全是胡诌,罗掌柜附和:“是啊是啊,这天不好,说不定这两天就得下雪。” 小九蓦地眼前一亮:“这要下了雪,我们不是都得困在这海陵城里了?” 上官庭羽沉吟,不语。 罗掌柜补充:“对啊,看来明天要赶早送苏娘子回去,还有东家也要尽快回长安,要不然天一下雪,就都走不成了。” 此话一出,换来上官庭羽和小九不约而同转眼一望。罗掌柜些微惶惑,怎么?他说错什么话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一、回村 第二天,果然没出太阳,天空灰蒙蒙的,仿佛随时随地就会变脸。 “什么?你这就要回长安了?”许悠悠一愣,面上显而易见的失望。 上官庭羽有些意外,还有那么一丁点说不上来的异样情绪,他下意识看了看小九。 小九如今这灵巧劲,简直就是开了挂了,立即接道:“其实长安那边也没什么要紧事,郎君也不是那样着急回去。” 罗掌柜跟着解释:“主要是天气不好,看着像是要下雪。” 是啊,许悠悠昨天听萍儿也是这么说来着。她点了点头:“这倒是,万一下了雪,你们可就要被困在这里了。” 与此同时,上官庭羽看了一眼罗掌柜,小九瞪了一眼罗掌柜。罗掌柜满腹委屈,他这又是说错了什么? 小九瞪完了罗掌柜,回头冲着许悠悠满面堆笑:“要我说啊,郎君就没必要赶着这天气动身。听罗掌柜那话口,这雪说下就下。到时候,大雪封了路,我们在半道上来不得来去不得去,那才真是麻烦了。” 小九这话不无道理,许悠悠犹豫,不晓得该不该把自己的提议说出来,就此留下上官庭羽。 上官庭羽终是开了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这一句问得真是贴心贴肺,许悠悠心一暖,微红着脸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晚你不是问我怎样重整酒楼,我说了半天也没把你说明白。后来我想起来,我在家里画了些草图,说不定你一看图就知道了。” 罗掌柜想说,契约都定了,反正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说得明白说不明白还重要么?话到嘴边了,记起上官庭羽看他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另一边,许悠悠续道:“还有一件事,以前县城里有一间杜家酒坊,据说特别出名。正好这酒坊的传人现在就住在我们村里。可我对酒是个外行,你有空的话我想你跟我一起回去品一品她酿的酒。要是真的好,就可以放在酒楼里卖,也算得上珍味楼的又一个招牌。” 然后,罗掌柜又想说,品酒这回事,东家也不行,要跟也是他自己跟着去,他才是内行中的内行啊。 这当口,冷不防上官庭羽当真来征求他的意见:“罗掌柜,你觉得呢?你比我先来海陵,这杜家酒坊当真很出名么?” 罗掌柜复杂的心理活动被打断,懵了半天才回道:“我来的时候,杜家酒坊已经关了。不过他们家的名头,我倒是听店里的酒客提过几次,每次提起来都是赞不绝口。东家,依我看,苏娘子此计可行。倘是我们能拿到杜家的酒当招牌,定能力压富春楼一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上官庭羽、许悠悠、小九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定在罗掌柜的脸上,罗掌柜挣扎了很久,到底是满满的求生欲占了上风。“只不过苏娘子说得对,传人终归是传人,酒好不好要品了才知道。所以东家,我们一定要跟苏娘子上清泉村走一趟,不去不行!” 人至中年、依旧响当当一条单身狗的罗掌柜以斩钉截铁、绝不容置疑的语气痛下结论,私下里暗暗擦了一把冷汗,这一回他总该对了吧? 上官庭羽又低头沉吟了数秒:“那好吧,既然罗掌柜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去一趟清泉村吧。小九,快去备车,我们这就出发。” “哎!”小九响亮地应声,转身之际又偷偷瞄了瞄上官庭羽那张貌似无动于衷的脸,突然间有一点嫌弃自家少主人。至于这么装么?明明巴不得的,心里都乐开花了吧。跟那天得知找上罗掌柜的是清泉村苏娘子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唉,想不到英明神武的上官家二郎君也有这么矫情的一天。现世报,现世报哦。 …… 现世报!当许悠悠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碰上沿路乞讨进城的表哥苏大友时,她脑子里蹦出第一句话就是——活该!现世报! “求求你们,发发好心,施舍些小钱,几个铜板就好。我家那口子病得快要死了,要是再没钱看郎中,她的命可就真的没了。”苏大友拦在马车前面苦苦哀求。 许悠悠一怔,这是几个意思?苏李氏病了?要死了?她按捺不住,开了车门出来。苏大友一见是她,本能地拔腿就要跑,跑两步却陡然回头,颤颤巍巍一家伙跪在许悠悠跟前。 “表妹,丽娘!以前都是我们家不好,是我们家害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求你看在咱们表兄妹的情份上,救救你表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苏大友边说边磕头,竟是一点没惜命,脑门磕得砰砰响。这倒出了许悠悠的意料,她还真没想到苏大友为了救苏李氏能做到这程度,印象里他不是最恨自家这只母虎的吗?私底下口口声声哪一句不是发狠总有一天要休了苏李氏。 “丽娘,出什么事了?”慢了一拍的上官庭羽跟着下车。 苏大友是见过上官庭羽的,当下舍了许悠悠,来抱上官庭羽的脚:“表妹夫,表妹夫,救命!救命!” 上官庭羽给他抱得措手不及,转而去望许悠悠。许悠悠冷眼瞧了瞧衣衫褴褛的苏大友,又瞧了瞧他身后那铺着稻草的独轮车。苏李氏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身上乱七八糟地裹着些破布烂棉花。形容枯槁的面上已然冻得发了青,这么个天气,再这样下去,就是个好人也吃不消啊。 许悠悠突然看不下去,转而去回应上官庭羽的目光,向着他无可奈何苦笑了笑。“我想,我们现在恐怕是走不成了。” …… 一刻钟后,距离城门最近的医馆,郎中把完了脉说,幸亏送得及时,要再晚一些时候,苏李氏可能真就要没了。 苏大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许悠悠忍不住问:“你们当初不是带了细软走的么?还有把房子卖给我阿爹的钱,那些钱足够你们过好一阵子的了。怎么半年不到,就弄成这个样子?” 苏大友被许悠悠问得怔住了,半晌才拿满是泥污的手抹了一把脸,却抹出了两行浊泪。跟着就像洪水泄了闸,他再也控制不住,两手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二、不弃 原来苏大友两口子得知挑拨崔家逼婚的事情败露之后,便立即收拾家当,连夜去投奔苏大友在**县的叔父。 苏大友他娘,也就是苏丽娘她老爹苏贵的堂妹,她是家中的独女,所以苏大友他爹是被招赘进苏家的。虽是个上门女婿,但苏家没苛待过他,时不时还容许他拿钱去接济老家的兄弟。因此,苏大友父母在世的时候,他叔父他们虽然远在**,但两家来往却还算频繁。 这就给了苏大友一个错觉,误以为叔父与他家感情深厚,是关键时刻能够靠得住的亲戚。其实他也不想想,俗话说得好“家有三斗粮,不做上门郎”,都是穷得过不下去了,才会到女家当那倒插门姑爷。那么他叔父与他们家保持密切来往的原因,还看不出来么?就算看不出来,单瞧那一家子每次离村时钱粮吃食大包小包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拎着,自己心中也应该有数了。 偏偏苏大友这败家子眼瞎,把这叔父当成了自家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叔叔听说这侄子侄媳是惹了事跑路出来的,而且身边还带了不少的现钱,老头子便动了坏心思。他几个儿子伙着县里财坊的人,串通一气设了天仙局,骗苏大友把身家输了个精光,还因此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 他叔父翻脸无情,把他们夫妻俩赶出家门。赌坊那边还不依不饶,派出了打手来要债,逮着苏大友当街一顿好打。那苏李氏平时在村里威风惯了,哪里受得住这窝囊气,当下又哭又闹,一不留神就把那带头的老大挠了个五爪血痕大花脸。 那老大虽然动了真怒,却还讲点江湖道义,不与女人动手。他命一个手下拦住苏李氏,另外几个架起苏大友,手里提着根比胳膊还要粗的棍子便要来卸苏大友的一条腿。 苏大友只道今遭在劫难逃,却不料紧要关头,苏李氏竟挣脱了出来,一把扑到苏大友身前。因此那男人使出十成力道砸下来的一棒子,便悉数打在了苏李氏的背上。 当时就听她惨叫一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就趴在苏大友身上不动了。赌坊的人一看好像闹出了人命,当下作鸟兽散了。苏大友叔父也怕事情闹大牵连到自己,便拿出了几个钱,给苏李氏请了大夫。可后来听说苏李氏受了内伤,需得慢慢将养,那药钱诊金可是一个无底洞。便联合了坊正,给了苏大友一辆独轮车,将他俩夫妻逼出了**县城。 “所以,你就推着表嫂,从**县一路将她推回了海陵县?”许悠悠惊诧万分,几乎要对苏大友刮目相看。 要知道**县距离这里,路程比府城广陵还要远。就苏大友那养尊处优纨绔子弟的小身板,在没有路费的情况下,他能自己凭双脚走回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更何况如今还要推着受重伤的苏李氏,苏李氏那吨位可不是一般的重量级,那腰身抵苏大友一个半都不止。 “想不到你居然没把她扔在半路上。”许悠悠兀自不可思议。 苏大友闻言,些微忸怩,面上一阵发红。“其实,不瞒你说,刚出**县城我就后悔了。那时候真是又饿又累,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我寻思着她伤得这么重,估计是熬不到回来了。我要带她一起走,十有**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路上。有一次我都自己走出去二里多地了,可我这眼前老是看见你表嫂,我老是看见她冲我扑过来,看见她一口血喷在我脸上——” 说到这里,苏大友突然停下来,把脸仰起来向着天,缓了一缓才低了头向许悠悠笑了一笑,说:“当时我就想着,我要把她丢下了,大概这世上就再没有谁肯替我挨那一棍子了吧。反正钱都已经败光了,与其一个人活着处处惹人嫌,倒不如回去守着她,两个人一块死了也没啥。” 许悠悠蓦地心里一酸,打死她也想不到,这个苏大友居然也有能把她说到想哭的本事。 耳边,苏大友还在讲他这一路的辛酸。“后来路越走越长了,我几乎天天都挨不下去,天天都想甩了你表嫂这个包袱。真的是没办法,吃没的吃,住没地方住,最难的时候草皮树根我什么没试过。可每回一想甩,我就又想,都挨了这么久了,都走了这么远了,我要现在丢下她,那前面的苦不就白吃了么?就这么着,一步一步,一路一路,没想到老天还让我回了县城,还遇到了表妹你——” 这时候,上官庭羽、罗掌柜以及小九从医馆内堂出来。罗掌柜向许悠悠道:“苏娘子,我跟郎中都说好了,也留了钱,足够你表嫂在这里养伤的了。” 许悠悠向罗掌柜道了声谢,说垫的钱待会儿她去柜坊取了还他。罗掌柜这会子倒是通透起来,“苏娘子这是说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可惜矫枉过正,语气太谄媚说话太直接,就差把殷勤二字写在脑门昭告天下:哎!大家快来看哪,这是我们家东主夫人,我得小心伺候着,要不然东家会给我小鞋穿哦。 疑似会给手下小鞋穿的东主上官庭羽都有些看不过去,适时地扫了他一眼。罗掌柜识相,赶紧闭嘴。所幸许悠悠心有旁鹜,没听出来他这言外之意,一迳向着苏大友:“苏大友,我帮你就帮到这儿。至于你自己的吃住,你自己想办法。我管一个就算对得起你们家了。” 苏大友还真是跟从前不同了,他没有厚着脸皮再央求许悠悠顺便把他也管了去。只是连连应着:“哎哎哎,我知道的。表妹你肯帮我,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将来只要我能,我一定还你的情。” 许悠悠仍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我跟你说,别想着去找我阿爹阿兄。他们不比你叔父好到哪里去,没的碰一鼻子灰。” 苏大友苦笑了笑:“丽娘,你也太小瞧我了,经这一场,什么人什么样,我也算看得清了。你不用担心我,就是街边讨个饭,我也能把我自己养活了。这一路我不是讨着饭过来的么?” 呸!还说不小瞧,这么一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什么事情不能做,怎么净想着当乞丐呢? 苏大友给许悠悠骂得,险些头都要缩到胸口里去,半晌才呐呐地道:“丽娘你骂得对,我不想要饭了,我马上就找活做赚钱去。” 罗掌柜和小九心有余悸,互看一眼。乖乖,这嗓门这骂人的利索劲,东家(郎君)前途堪忧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三、赶巧 因为苏大友这一耽搁,许悠悠他们直到午后才离了县城。临走之前,苏大友犹豫了又犹豫,终是把许悠悠拉到一边悄声道: “丽娘,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就是——崔家逼婚那件事。其实打你扬言放火烧屋治了你表嫂之后,她就对你起了怕心,本来不想再招惹你。坏就坏在他哥嫂不答应,非说你下了李家的面子,一定要想法子整治你。” 先前许悠悠也有一些猜到了,所以并十分意外。“表哥,你说是李大吧?” “对,就是她大哥,还有她二嫂。” “二嫂?”李二媳妇? “没错。”苏大友点头,“从前我们家那口子就说她这个二嫂不地道,看着像是比她大嫂性子好,其实心里头毒着呢。把你说给崔家那鳏夫,就是她起的头。到你娘家去提亲,也是她提的醒。你回村可要提防着她点,这人心眼子细得很,总以为自己比村里那些妇人姿色好、聪明,最见不得哪个娘子强似她。更要命就是,她从来不自己出面,都是背后挑唆,拿别人当枪使。连你表嫂这种性子的人,轻易都不敢惹她。” …… 苏大友这番话,许悠悠记在了心里,却并不声张。接下来这一路倒是顺顺当当,再没出什么波折。 马车就是比牛车快得多,也没觉着怎么费工夫,转眼间他们就已到了村口。这一回没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的顾虑,许悠悠径自指挥着车夫驶进了村里,一直到家门口才停下。 刚一停下,便见到一个堵心的家伙,杜巧巧的大哥杜平喜正在她家院墙外头来回溜达,一边溜达一边向门里伸头探脑地张望。 嘿!这小子,不是又憋着什么坏水了吧。许悠悠三步并作两步,厉声喝道:“杜平喜,干嘛呢?我不是交代过你,不准靠近这里三尺以内。有什么事让你阿娘来!三天不打,皮痒了是吧?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吧?” 她作势撸袖子,杜平喜冷不丁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地上,一迭声地赶紧自救:“别别别,别打!我是来报信的,我是来报信的!” 目睹这一切的罗掌柜与小九,再一次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默默地向上官庭羽投去同情的一瞥。 上官庭羽什么人,这种小动作还能瞒得过他,当即迎着俩人的目光不显山不露水地回视过去。罗掌柜、小九心一紧,连忙低下头去。那一瞬间,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多虑了,自家郎君和苏娘子根本就是势均力敌嘛,冷面虎对上母老虎,心机男对上泼辣女,咦?那不是有的好戏看了? 那边厢,许悠悠一听杜平喜口口声声报信,不由愣了愣:“报信?你报什么信?” 杜平喜摆出一副怀揣惊天情报的得意表情,讨好地凑向许悠悠。许悠悠杏眼一瞪,“靠这么近做什么?” 杜平喜畏惧,往后退了退。冷不丁又挨了许悠悠一句骂:“你不是要报信么?快说呀,卖什么关子?” 可怜那杜平喜委屈得要死,却又不敢抱怨,自己苦兮兮地调节情绪:“苏娘子,你别发火呀,你听我从头跟你说啊。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闲在家里没事就出来转一转。哪,你可不能怪我偷懒,我都没竹子劈了,你总不能让我成天待屋里闷死吧——” “行了行了,少废话,快往下说。” 杜平喜连声答应:“是是是,我这就说,就快说到了。哎?我说到哪了?——哦,对了,我说到我没事出来转一转,正转到那田梗下头。我以前在县城就听人说过,这乡下的田梗下头有蛇洞。这冬天蛇冬眠了,往那洞里一摸,一掏一个准。所以我就想着,掏掏看,要正好弄出一条两条来,炖汤泡酒都成啊。” 许悠悠平生最怕蛇,听见杜平喜在那里蛇来蛇去的,冷不丁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要不耐烦地打断他,却不料这唠唠叨叨的家伙终于说到了重点:“当时我正猫腰找蛇洞呢,就听着这路上有两个妇人经过。她们一边走一边说话,走到我这里的时候,我赶巧听了一句,其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阿姐,你就放心吧。这主意这么妙,拿一个小兔崽子还不是拿得准准的。阿姐你可得把戏演好了,那苏丽娘把你妹子我整得这样惨,你可要替我出这口气。’——” 一听杜平喜提到“小兔崽子”,许悠悠这感觉就不妙了。待到对方指名道姓说出了“苏娘子”三个字,她整颗心都慌了。脑子里全都是王张氏那天对她说的话—— “我们家虎子回来跟我说,村里好几个人家,家里大人都撺掇着娃儿欺负你家信儿。要不是虎子还有朱家那阿牛他们两个人护着,你家信儿都不晓得已经吃了几回苦了。丽娘,你真要早点把这事给解决了,要不然以后麻烦还多着呢。” 她一直以为事情全都解决了,不会再有麻烦了。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贼心不死,居然还敢把脑筋动到她孩子身上。小兔崽子?指的是蕊儿还是信儿?应该是信儿!信儿!! 这一刻,仿佛有火在身上烧,烧得许悠悠焦心焦肺睚眦欲裂。杜平喜偏偏还要这当口邀功:“怎样?苏娘子,我这个信报得好吧,得值不少钱吧?” 许悠悠立马就爆了,一把揪住杜平喜破口大骂:“值你个大头鬼!你早上就听见了,怎么拖到现在才说?” 杜平喜被她骂懵了,自卫似的些微抱着头:“我这不是一直在等你回来么?” “等我回来做什么?家里没人么?你不能去找舅婆?再不行,告诉你妹子才成啊!” “可、可——”杜平喜结结巴巴地,几经转折到底是说出了真心话,”可找你才有钱拿啊。我阿娘每次报信都有十个钱,我这消息这么重要,怎么着也该得五十个钱吧。” 我去你大爷!先给五十个巴掌,要不要?许悠悠挥起右手就要扇杜平喜,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回过头,就看见上官庭羽对她说:“丽娘,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到信儿在哪里。” 上官庭羽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孔很冷。冷而硬的面部线条就像拉到极致的弓弦一样紧绷,紧绷到双眸都微微眯起,那眸中眼神凌利,仿如刀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四、整治 上官庭羽的话便如兜头一盆水,浇得许悠悠冷静了下来。 没错,现在最重要是先找到上官信。清泉村还算得上民风淳朴,乡下人的整治再怎样过火都够不上狠毒的边吧。信儿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许悠悠心定了定,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自乱阵脚。 她抬头望了望天,在心里估了估时间,“这个时辰,往常信儿应当还在田先生那里。” “田先生?”上官信重复,疑问。 许悠悠解释:“他是村里的教书先生。” 上官庭羽当机立断:“我们去田先生那里。——罗掌柜你留下来敲门,若是信儿在家,或是问到信儿别的去处,你赶紧来追我们。” 杜平喜见势要溜,被上官庭羽拦住:“你也别走,跟我们一起去。” “啊?”杜平喜垮下脸,隐隐感到自己似乎淌进了一滩浑水。 许悠悠没空理他,加快又加快着脚步,往田秀才家赶去。从没觉得这条路是这样的长,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正心神不宁之际,蓦地腕上一沉,却是上官庭羽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与她并肩而行。 “信儿不会有事,还没有弄清楚缘由,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上官庭羽如是说道,许悠悠点了点头,烦躁奇迹般地消去了大半。 这时候,迎面而来,也有一人急行匆匆。许悠悠定睛一瞧,那不是田秀才的妻子田方氏么? 田方氏在看清许悠悠之后,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苏娘子?原来苏娘子回来了,那就好了,你在就好了。” 她长长吁了口气,许悠悠和上官庭羽互相看了看。果然,是真有事情发生了。 田方氏回答很奇怪:“苏娘子不用担心,你家信儿好好的在我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只不过——” 她欲言又止,些许无奈地叹了叹气:“苏娘子,说句真心话,信儿这孩子田先生和我都是晓得的,他是个好娃儿。但是有些话,我们也不好多讲,我们也很为难。” …… 片刻,到了田秀才家,远远地,就见着一堆看热闹的,在外头伸脖探颈的。再近一些,可以看到院里人更多。还没进门,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吵嚷声,盛气凌人不依不饶。 许悠悠一急,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田秀才见了许悠悠便和他媳妇的口气如出一辙,“苏娘子你来了就好了。” 许悠悠没顾得上答他,注意力都放在了屋内上官信的身上。小包子脸都憋红了,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信儿——”许悠悠赶紧上前。 上官信看见许悠悠,神情才松了松,甫一张嘴浓浓的鼻音就出来了。 “阿娘——” 许悠悠心都听得酸了,连忙蹲在下来扶住上官信双肩,“信儿莫哭,阿娘来了。有阿娘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苏娘子,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我们这里可没人敢欺负你宝贝儿子。你怎么不先问问你家信儿,他干了什么好事?” 许悠悠闻言回头,看见说话的人,不由怔了一怔。张里正的媳妇张周氏?想不到一直刁难信儿的妇人竟是她! 这张周氏平日里与她并无来往,至多不过偶尔遇到了彼此客套客套打个招呼而已。许悠悠低头又看了眼上官信,上官信立马紧张得拽住许悠悠衣摆,“阿娘,我没有!我真没有!” 看来这里头有文章,许悠悠想了想,问道:“张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信儿到底做什么好事?你倒说来给我听听。” 张周氏正是那孙家二儿媳妇孙周氏的嫡亲大姐,自打倒霉催的孙周氏被许悠悠整治了一次又一次,张周氏便跟许悠悠不大对付。如今自认为占着理、拿到了把柄,更是显出了几分得意。她得意洋洋地把自家儿子往许悠悠跟前一推:“文武,你来说!你来告诉信儿他娘她儿子干了什么?” 作为里正的儿子,张文武是村里仅次于朱阿牛的第二霸,一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娇惯蛮横的主。他指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上官信,气势汹汹地说:“就是他!就是你儿子偷了我阿娘给我的十个钱。他把钱藏在书袋里,被我翻出来的。” 话音未落,村里娃儿堆里坐第一把交椅的朱阿牛就吵吵起来了。“你胡说!上官信怎么会偷你的钱?他阿娘可有钱了,还会贪你这点小钱?” “那可不一定。”接这话的是张周氏,“有钱没钱只有自己清楚。我听说有人一趟一趟地进城,还不就是回娘家去借钱么?再说了,钱是从他书袋里搜出来的,捉贼拿赃,不是他还是谁?” 王张氏的儿子王小虎犹豫了一下开口:“大伯娘,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这钱上又没有标记,说不定就是上官信他自己的呢。” 许悠悠在心里喝了喝彩,小小少年,说出话来有条不紊有理有据的,这个小虎长大了肯定是个人才。张周氏却是剜了王小虎一眼,口里怪笑道:“虎子,你倒会胳膊肘往外拐,你这意思是大伯娘还有你表哥冤枉人家了?” 王小虎到底是个娃儿,被张周氏一挤兑,立马不作声了。许悠悠柔声问上官信:“信儿,你告诉阿娘,这十个钱是太舅婆给你的么?” 上官信眨了眨眼,有一些迟疑。 许悠悠又道:“信儿,阿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阿娘不许你扯谎,也不会让别人平白地冤枉了你。” 上官信果然没有辜负许悠悠的苦心,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太舅婆说,小娃娃用不着钱,别说我,就是阿姐也没给过。” “哈!我就说是他偷的!阿娘,他承认了,他承认了!”张文武一听上官信否认,立马乐开了花,像打了胜仗一般欢呼雀跃。 许悠悠冷冷一瞥投过去,“你高兴什么?我们家信儿只说他书袋里原本没有钱,可没承认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钱就是他拿的你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五、陷害 虽然进门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但许悠悠已经把这因果关系给理清楚了。事情很简单,张里正的儿子张文武声称自己丢了十个钱,搜了上官信的书袋,找到了那十个钱。 接着在田秀才这里读书的孩子们,便分成了两大派。一派以张文武为首,指着上官信骂小偷。另一派则是朱阿牛、王小虎,两个娃儿极力维护着上官信。其他剥瓜子看热闹的中立派暂且不提。 本来这只是孩子们之间的争执,上升不到政治的高度。偏巧张周氏来接儿子张文武下学,撞上了这一幕。张周氏非揪着上官信不放,嚷嚷着读圣贤书的地方怎么能留一个小贼在这里,让田秀才一定要给她一个说法。 很完美的计划,趁着她不在家,偷偷搞这种手脚。倘若今天来这里的是舅婆萍儿他们,只怕这陷害便要坐实了吧。 张文武被许悠悠一眼瞪得些微心怯,朝他娘身边挨了挨。张周氏立马护子,“你干什么?偷了我家的钱你还有脸凶?你真以为清泉村是你的天下了?” 许悠悠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张嫂子,你误会了。我没有凶你家的文武的意思,我就是想把事情搞清楚。要是这钱真是我家信儿偷的,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可如果——这是有人起了坏心故意陷害,我也肯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说到最后她特别把目光意味深长了,然后停留在张文武的脸上。张文武随即怯意更甚。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文武啊,来,你把这件事来龙去脉再讲一遍给婶婶听,好么?”许悠悠先紧后松,温和了眼神,向张文武招手。 张文武迟疑,仰头看向他娘。张周氏给他撑腰壮胆:“儿啊,别怕,说就说!我倒要看她还要翻出什么浪来!” 张文武得了后盾,又神气起来,开始神气活现地讲述他带着十个钱离家之后的一路经历。他讲得很流畅,非常流畅,就像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如今几乎是本能地背了出来。 许悠悠不动声色,一直等到他说到自己发现钱不见了跟着去搜上官信书袋的时候才突然打断他:“等一下!我听到这里倒听不明白了,你一发现钱没了,为什么想都不想就怀疑我们家信儿?还是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信儿会偷了你的钱?” 这是疑点,也是破绽!没想到张文武并不十分慌张,他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答道:“哦,我刚说忘了,是铁蛋他们,他们亲眼看见上官信趁先生放我们去院子里休息的时候偷偷地翻我的书袋。” 吆喝,连人证都找好了。张文武身后有高有矮三个男娃儿一齐点头,异口同声:“是的是的,我们亲眼看见的。” 许悠悠陷入沉思,拿不定主意是继续揪着张文武,还是先在这三个人证身上找漏洞。犹疑之际,接触到上官庭羽的视线。上官庭羽眼中一动,继而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他原本只在门口站着,又没有出声,屋里的人并没有留意到他,只是院外那些热闹的乡亲满脸好奇地盯着他瞧了又瞧。 如今他进了门,立马引起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上官信小眼睁得滚圆,小嘴张得能塞颗小鸡蛋,几乎条件反射地那一声“阿爹”眼看着就要唤出口,到最后却只在喉咙口打了个滚,又咕嘟一下被他咽了回去。 跟着他还往许悠悠背后躲了躲,不敢正眼看上官庭羽,却又时不时畏怯地偷望一眼。 看来上官庭羽不招他儿子喜欢啊,难道在家那会儿他做了天怒人怨的事?还是这家伙就是天生的厌娃体质? 田秀才上前一步问道:“敢问这位郎君是——” 田夫人在路上已经搞清楚了上官庭羽的身份,抢着道:“他爹,他就是苏娘子的夫君,信儿那孩子的阿爹。” 此话一出,一屋子外加一院子的哗然。吃瓜群众,各种各样的表情都出来了,许悠悠忍了忍,这才忍住了想要纠正田夫人的冲动。不是夫君好不好,是前夫君好不好! 上官庭脸皮够厚,众目睽睽一点没变色,镇定自若微微倾身向田秀才一揖:“先生有礼。” 要说上官庭羽这家伙,不招娃待见,却很招成年人喜欢。别说田秀才俩夫妻对他印象极好,就是最对立面的张周氏都些微缓和了面容。果然,美男是祸水啊。 上官庭羽向田秀才道:“恕庭羽唐突,不知先生可否容我问几句话?” 田秀才连忙回道:“郎君客气了,想问什么尽管开口。” “我想问一问先生这几位学生,当时的一些具体情形。只不过——”他话锋一转,扫了扫那三个男娃儿,“我想分开来,一个一个的问。” 许悠悠立时领会,对啊,她怎么没想到逐一击破呢? 上官庭羽正在请托田夫人:“烦请夫人将这二位带至别外关好门,有劳了。” 他指着铁蛋以外的另外两个孩子,许悠悠站起身,“田婶子我跟你一起去。”这个得看好了,绝不能让这三个人有机会串供。 如此,许悠悠等去了后屋。众人都稀奇地望着上官庭羽,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上官庭羽刻意板了板脸孔,沉声向四周道:“此事事关我儿的人品,烦请各位噤声。要是谁在我问话的时候,故意说些什么,那我就要怀疑他的用意了。” 每逢此时,小九总要感叹,自家郎君尽管是一介布衣,但这官威摆得却十足,不入官场实在是可惜了。 上官庭羽走过去几步,高大的身形投下来的阴影,几乎把瘦小的铁蛋全部笼罩了去。铁蛋仰脸看了看他,一看即低头,同时脚步往后缩了缩。 上官庭羽开始发问:“我来问,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信儿翻别人的书袋?” 这个铁蛋答得很快。“就是先生讲了半个时辰的诗经,放我们去院子里玩的时候。” “你确定么?是先生早上一上课讲了半个时辰的诗经以后,放你们去院里玩耍的时候?” 铁蛋迟疑了一下,“没错,就是那个时候。” 上官庭羽点了头,又问:“既然你们都已经看到信儿在翻他人的书袋,你们为什么不声张?为什么不当场制止他?” “呃——因为——因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六、断案 上官庭问“一号目击证人”铁蛋,为什么不当场揭发?铁蛋被问住了,张周氏面上些微地沉不住气。 要说这铁蛋,也不是个愚笨的。他下意识地往张周氏、张文武那个方向瞟,还没瞟到张文武,却是先看到了朱阿牛,登时灵机一动,“因为上官信跟朱阿牛和王小虎他们是一伙的,我害怕朱阿牛,就没敢说出来。” “很好。”上官庭羽表示满意,撇开铁蛋,给小九使了个眼色。小九心领神会,抬脚去后屋,带来第二个孩子。 在问话之前,他一整神色,对着已站到一边铁蛋厉声道:“你不要开口,你要是敢说一个字,这钱就是你偷了放我信儿的书袋里。” 铁蛋毕竟是个几岁的娃儿,哪禁得起他这一吓,连手都用上了,捂着嘴巴一动不敢动。连带着他面前那个等着被他问话的娃儿,都战战兢兢起来。 上官庭羽倒也没有刁难他,只是将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那娃儿比不上铁蛋机灵,第一个问题,回答说是刚刚师娘叫大家去东屋喝热汤暖身子的时候。第二个问题直接双目茫然:“我、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说?——我、我为什么不说?” 他求救样地望向铁蛋,铁蛋挤眉弄眼地想给暗示,被上官庭羽一眼秒杀,脸都骇僵了。 所以,第二个娃儿撑到最后也没说明白。 接下着,轮到最后一个娃儿登场。三个人里,顶属这小子胆子最小。还没进屋呢,就已经惨白了面色,像只猫爪下的小老鼠一样哆哆嗦嗦了。 小九不由地得意,跟了上官庭羽这么久,郎君只要抬一抬眼皮他就能猜个**不离十。这回又对了不是,最胆小的留到最后,他小九看人的眼光也是很准的。 上官庭羽重复提问,胆如小耗子的娃儿直接傻了眼,抬头看了看上官庭羽,跟着嘴巴一瘪袖子抹着脸,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铁蛋教我说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呜呜呜!” 跟着一起回到正屋的许悠悠唇边不着痕迹笑了笑,刚刚她在后面也不是闲着的。怎样心理暗示怎样施加压力,对付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不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 许悠悠收住笑,扬眸,正好撞上上官庭羽洞悉世情的那一双眼。果然,只有狐狸,才是最了解狐狸的。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答案,甚至大相迳庭的反应。上官庭羽不予置评,把锅甩给田秀才:“田先生,依你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言下之意,你的学生,你自己看着办。 田秀才脸色有一点难看,“你们几个,我平常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小小年纪,胡乱扯谎诬陷同窗,我看你们是不想在这里读书了吧?” 这下子,三个娃儿全都吓脱了色,正要没口子地求饶,张周氏开口,企图夺回重点。 “田先生,这几个娃儿怕是跟那上官信不对付,所以才趁机告发他。他们虽然扯了谎,但是告发得没错啊。这钱确实是上官信拿的,这事啊有大有小,您还是把上官信偷钱这一桩先给解决了。要是铁蛋他们不能跟着你念书,那上官信就更不能了。偷钱可比扯谎严重多了,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里正媳妇发话,谁敢不给面子。 众人纷纷道:“是啊是啊,咱们村可从来没出过手脚不干净这档子事。” “没错没错,小时偷针,大时偷金,这种事绝对惯不得,一定要严办。” …… 许悠悠这会子却不着急了,有人替她动脑子,她乐得省点脑细胞。 上官庭羽向着张周氏:“这位娘子,便是令郎君丢了钱么?可否我再问他几句?” 张周氏已然见识了上官庭羽的手段,警惕地把儿子张文武往自己怀里揽:“还问什么问?都说了八百遍了,捉贼拿赃,钱是当场搜出来的,这还假的了么?” “张嫂子——”许悠悠站出来敲边鼓,给上官庭羽助阵,“既然已经说了八百遍,也不在乎再多说这一遍。这事要真是弄错了,你家是没什么,可我家信儿却要从此担着一个偷盗的污名。你说,他一个四岁的娃娃,他冤不冤哪?” 田秀才也道:“是啊,周娘子,你便让你家文武再讲讲清楚。真金不怕红炉火,理不怕辩,越辩越明。倘若真是上官信偷了钱,便是再问上一百句,也改变不了真相。” 许悠悠趁热打铁:“先生说得有理啊,张嫂子,就让你家文武再受受累,要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回头我备上好酒给你家张里正赔罪去。” 一提到张里正,张周氏神情一滞,没再说话。张文武有些慌张,想抬头看张周氏:“阿娘——” 上官庭羽不容他抬头,“文武,是么?我问你,这十个钱是谁给你的?” “是、是阿娘。” “哦,你阿娘。那你阿娘每天都会给你钱么?” “没有,阿娘平时都不给我钱的。” “那为什么今天会给你呢?还一给就是十个钱?” “我——” 张文武答不上来,张周氏赶紧来圆场:“是这样的,我打算明天带文武进城办年货。这娃儿就非缠着我要钱,说到时候自己买糖吃。我本来说着明天再给,可他不依,非要我今天就给他。” 上官庭羽和和气气看了一眼张周氏,“周娘子,我在问令郎君,你何必抢着答话?令郎君看着也该有七八岁了,不至于连几句问话都答不周全吧?” 张周氏给他看得心一沉,这俊美郎君瞧着斯斯文文风度翩翩的,为什么冷不丁的一个眼神竟是这样的犀利? 许悠悠的心则是有一些些悬了起来,问到这里好像是问到死胡同了,她根本就听不出什么问题,这上官庭羽预备要怎样继续下去呢?难道还有什么小细节被她忽略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七、揭穿 新一轮问话开始。上官庭羽俯身,视线与张文武平齐。 “文武,你是姓张么?” “嗯。” “你有兄弟么?” “没有,我有两个阿姐。” “你阿姐嫁人了么?” “我大阿姐嫁了,二姐还没有。” “你阿爹是里正么?” “嗯。” “你去长安么?” “没有。” “上官信偷钱了么?” “没有。”——“文武!” 张周氏立即叫出声来,一把捂住儿子张文武的嘴,神情紧张。 上官庭羽直起身,只是望了望张周氏,一言不发。 他不好开口,许悠悠好开口:“张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捂你儿子嘴干嘛?你是怕他说漏嘴吧,我们大家这么多双耳朵可全都听见了,你家文武答的是没有,他说我们家信儿没偷你家的钱!” 众人的目光都含糊起来,张周氏死鸭子嘴硬:“这算什么?你们读过书的就是奸滑,三句两句话就把我们家文武给绕进去了,这个不作数,不作数!” 田秀才胡子有点翘:“周娘子,你这话可不妥当,读书人怎地就奸滑了?若读书便会奸滑,你又何苦将文武送到我这里来?” 这脸打得有点疼,张周氏口拙,赔笑:“田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话问得奸滑。您听听,别说娃儿了,就是我们大人一不留神也能给他绕里头。” 田秀才反驳不出,鼻孔里哼了一声。上官庭羽道:“这位娘子,你若是嫌我问得刁钻,那我便换一个方式来问,如何?” 张周氏已成惊弓之鸟,色厉内荏:“还问什么问?好好的娃儿都让你们问傻了。文武!我们回家去!” “张嫂子,你忙什么?这丢钱的事还没弄清楚,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许悠悠叫住她。 张周氏想要大事化小:“反正钱都找到了,看在一个村的份上,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那可不行!”许悠悠声音大起来,“这事情关系我们信儿的名声,你不追究可我要追究。不把这事问清楚了,你今天别想走!” 张周氏耍泼,软的不成来硬的,嗓门瞬间压过许悠悠:“不让我走!凭什么?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么?” 许悠悠冷笑:“我管不着,那里正、村正总管得着吧。要不,我这就去把你家张里正和冯村正请来,让他们二位替我家信儿洗冤。” 张周氏登时面色一白。 田秀才看到这里,心里也有了决断。他为人方正迂腐,眼里最容不得沙子,性子上来才不管什么里正娘子里正儿子。“周娘子,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既然这事情已经闹出来了,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了了吧。” 他老婆田方氏也在一旁帮腔:“是啊,你不明不白就这么算了。回头,到了各人嘴里可不好说了。万一要有人传闲话,说你家文武拿了十个钱栽害苏娘子家,这不是给你家张里正脸上抹黑么?还是弄弄清楚得好,让这位上官郎君把话问完了。” 张周氏一张嘴敌不过田秀才夫妻两张嘴,私下里把肠子都悔青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答应自家妹子淌这浑水,这下倒好,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一败露了,可要怎么收场啊。当下只有指望文武这孩子把嘴堵严实了,千千万万别再说漏了。 “文武啊,你好好答,想想再说话,知道了么?” 张周氏神经质似的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张文武点头,心下却越发地忐忑不安。 其实忐忑的何止他一人。许悠悠看向上官庭羽,是骡子是马,是李逵是李鬼,就看这一锤子的了。但这种快问快答、钻心灵空子的把戏,还能再成功一次吗? 上官庭羽很淡定,继续问张文武,与先前一般无二的语速,不快也不慢。 “文武,听说你明天要跟你阿娘进城?” 张文武像只站在陷阱边的小兔子,极其警觉。半天才点了点头说:“嗯。” 上官庭羽并不急躁,又问:“你阿娘给了你十个钱买糖?” “嗯。” “这么说,你很喜欢吃糖?” “喜欢。” “那你还喜欢吃其他东西的么?县城里可有很多好吃的很好玩的。” 张文武又点头,面上极其明显的眼馋之色。 “那你知不知道,府城还有更多新鲜好玩的东西?” “是么?”张文武歪着头,疑惑而艳羡。 接下来上官庭羽便给张文武普及了很多府城乃至于长安洛阳的新鲜物事,从来不知道他的口才是这样的好,讲得绘声绘色几如亲见。 张文武听得入了迷,拍着巴掌笑道:“这个真有趣,以后我要我阿爹阿娘也买一个给我。” 上官庭羽面上轻描淡写,语速却突然加快了,一整句话一口气说出来:“你可以叫你姨娘买给你,你帮她陷害上官信偷钱,这么大个功劳也该她破财。” “才不会呢!”张文武不假思索,“我姨娘又酸又小气,要不是阿娘吩咐我,我才懒得帮她。” 他说得快,张文武答得也快。中途张周氏反应过来要拦,许悠悠一步上去猛拽了她一把,她一分心,等到再回过神来,一切已成定局。 一屋子的人,满院子的人,周围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张周氏刹那间有天塌下来的错觉。屋内屋外,静寂过后,慢慢有人窃窃私语。跟着声音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上官庭羽大功告成、功成身退,向田秀才告辞。田秀才些微汗颜:“郎君初次来此,便叫你撞见这样一幕,实在惭愧。” 上官庭羽叫田秀才不必介怀,人心各异,与他人无尤。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就是坏了一锅好酱里的一颗老鼠屎罢了。 许悠悠带着上官信,跟在上官庭羽离开。路过“那颗老鼠屎”时,龇牙假笑:“张嫂子,这笔帐改天我一定会亲自上门,请张里正给我们娘俩一个说法。” …… 回家路上,上官信像小尾巴似的缀在许悠悠身后,离上官庭羽远远的。许悠悠有点可怜上官庭羽便说:“信儿,你躲什么?还不叫阿爹?” 上官信仰脸又看了看上官庭羽,片刻后才嗫嗫嚅嚅低低唤了声:“阿爹——” 哪晓得当爹的比儿子还不如,上官庭羽比上官信还要不自在,居然一些些的手足无措,一瞬间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偶尔抬头,面上一怔:“下雪了?” 许悠悠跟着抬头,暗沉的天幕下,先是一星半点,继而纷纷扬扬,绵绵白白的小雪花扑面而来,不自觉地笑意浮上眼眸:“是啊,下雪了!”这可是她来唐朝的第一场雪啊。 小九又要捂嘴偷笑,可惜少了罗掌柜的默契对视,不能与他同时感叹一声——是啊,下雪了。这一场雪下下来,他们午后返回的计划可就要泡汤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八、留客 下雪天留客,天留,我也留。 当然,杜平喜享受不到这待遇。许悠悠明白上官庭羽之前一定要杜平喜一起去田家的原因。这是准备留着关键时刻和那神秘的姐妹俩对质的吧。虽然到最后没用得上,但是这趟杜平喜确实是立了一功的,要不是他的消息,上官庭羽也没那么容易攻破张家母子的心防。 许悠悠表示自己赏罚分明,荷包里数了四十个钱,大方地全部给了杜平喜。杜平喜顿时心花怒放,奴颜婢膝地对许悠悠谢了又谢。 上官庭羽望着杜平喜的背影蹙眉,“这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跟这种人熟识?” 许悠悠解释:“这就是杜家酒坊老掌柜的大儿子。” “你说的酒坊传人,就是他?”上官庭羽讶异,不相信许悠悠会如此的不靠谱。 许悠悠立即否认:“当然不是了,他就是败家子。我说的酒坊传人在家里呢,你等会儿就能见到她了。” 谁知这不否认还好,一否认上官庭羽眉心蹙得更紧,“在家?他住在你家里?” “对啊。”许悠悠抬手拍门,在外面叫着舅婆、萍儿,与同时随口应了一声。 上官庭羽越发意外,张嘴还要问,搁心里想了一想却沉默了。小九在旁边干着急,坏了,郎君怕是下手晚了?少夫人已经让那酿酒的捷足先登了?这都住一块了,这可怎么办? 那边厢,舅婆来开门,一打开,焦酌万分。“是丽娘么?信儿呢?信儿怎么样了?” 她已经从罗掌柜那里得了个大概的信,本来是在家里坐不住的,急吼吼地就要奔田秀才家去。还是罗掌柜劝住了她,叫她稍安勿躁。他说,上官庭羽是和许悠悠一道去的,他东家本事得很,不管什么样的大事,到了他手里,没他解决不了的。嗬,这迷之自信的。 但舅婆如今却信了个十成十,你看,她的宝贝信儿不是好模好样地回来了么?老太太立马对上官庭羽热情了百倍,“信儿他爹,这回可多亏你了,来来来,快进来!天都下雪了,外头冷,快到屋里暖暖。信儿,你也是,来,牵着你阿爹的手。可怜孩子,这都有多久没见着他爹了。” 上官庭羽似乎很不习惯“信儿他爹”的称呼,上官信也很不习惯让他爹牵着手,但是父子俩都敌不过强大如舅婆的自作主张,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向正屋走去,一大一小两个僵硬的背影,总感觉他们下一秒就会不由自主地同手同脚似的。 接下来被优待的是小九,沾着他少主人的光,也让舅婆春风满面地迎进了院子。剩下了许悠悠一个人,爹不疼娘不爱地被遗弃在了大门口。呼呼寒风使劲地吹,许悠悠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认命地自己迈开腿跨过门槛。 正屋那里,罗掌柜迎出来。“东家,没出什么事吧?” 上官庭羽含意不明地点头,上官蕊站在罗掌柜身后稍远一些的地方,眼睛只盯着上官庭羽,面上流露出的却是与上官信一般无二的怯怯之意。 上官信趁机把手抽出上官庭羽的掌心,一口气跑到阿姐旁边,然后和上官蕊一起默默地向他爹行注目视。上官蕊比幼弟强一些,没要别人提醒,怔忡半晌后到底回了些神,远远地向上官庭羽垂首行礼:“女儿见过阿爹。” 上官信依旧是上官蕊的跟屁虫,见阿姐有所行动,挠了挠头,也跟着行礼,脆生生地道:“信儿见过阿爹。” 此时的上官庭羽又该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呢?他望着自己这一双儿女,默了一默。 这父女、父子之间的互动,许悠悠简直没眼看。知道的是爸爸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是考试考砸了老师来家访了。 舅婆这心是真大,愣是半点没瞧出违和来,一个劲老怀安慰地笑,笑得脸上一条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正是吃饭的时候,萍儿饭菜没端来,先是烫了一壶酒。舅婆招呼上官庭羽他们赶紧过来先喝杯热酒去去寒气。 罗掌柜原本就是为此而来,当下求之不得,不过心下先存了挑剔之意。一碗酒端起来,先闻其味,再观色泽。脸上尽管没显出嫌弃的意思,却也没表现出多少赞赏。但是等他送到嘴边尝了一口,却立刻双眉一扬:“不错,这酒不错!” 许悠悠现搬杜巧巧的说词:“乡下地方简陋,这酒还不算上品。要是把器具备齐了,味道会好很多。” 罗掌柜深有同感,向着上官庭羽:“东家,酒楼要是有这酒当招牌,生意应当会大有起色。” 上官庭羽并不好酒,碗拿起来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下。“罗掌柜说这酒好,肯定错不了。只不过这酿酒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心贪不贪。若是我们拿他的酒,他会不会坐地起价。我看他大哥的品性就不怎样。” 他也奇怪,明明是和罗掌柜在说话,目光却有意无意飘着许悠悠这边。许悠悠以为自己明白了他的用意,当下接道:“等会儿我就去跟她说,你放心,她跟他大哥不一样。” 她这话里维护的意思很明显,而且还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味道。上官庭羽不吭声,不自觉地面色越加紧绷了些。 舅婆只当他不信,在旁边插话:“上官郎君,真的,巧巧是个实诚人。她不会问你们胡乱要价的。” 巧巧?上官庭羽一怔。小九直接问出了声:“孙婆婆,你是说,这杜家酒坊的传人叫巧巧?杜巧巧?” “嗯啊。”舅婆觉得他这话问得很稀奇,“怎地了?这名字有啥不妥当么?” “没,没啥。”小九可劲儿地摇头。罗掌柜接棒,又问:“这个巧字,是巧心灵巧的巧么?” “是啊。就是这个巧字。” 小九和罗掌柜顿时神情一松,上官庭羽脸上倒没有那么大的起伏,只是刹那间面颊的轮廓舒缓了许多。 直到这会子,许悠悠才算是瞧出了明堂,心里头一些些的好笑,还有一些些奇奇怪怪的情绪,顶着心房急急乎乎地要发出芽来。她好像是愿意看着它发芽、看着它慢慢长大,却又好像有一点点恐慌。便如同一脚踏进了虚无里整个人飘在了半空中,那感觉很美妙,可你会不由自主地去害怕,害怕会不会再往前一步就重重地从高处摔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六十九、帮忙 一吃过饭,许悠悠就去找了杜巧巧。其实在得知杜巧巧是苏大海的小妾之后,不止罗掌柜,就连上官庭羽都投了反对票。原因有一大堆,首先她是个女子,第二她是个妾,第三她是富春酒楼老板苏大海的妾。同行是冤家,把自家竞争对手的小妾找给自己酒楼酿酒,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但是许悠悠很坚持,以一挡二,坚持一定要去跟杜巧巧谈一谈。可惜杜巧巧并不珍惜许悠悠争取来的这个机会,听了她的来意,面上的表情根本就是当她发神经痴人说梦。 “就凭我现在这副样子,你要我重振杜家酒坊的名声?”大概是心情过于激动,杜巧巧的声音显得尖利,有些刺耳。 也对,她现在的肚子怕是已经有七个月,算算日子,过了年正、二月就该生了,这种时候确实不能怎么操劳。许悠悠叫她不用着急,珍味楼再开张怎么着也得要三月份。她可以先试着少少地酿上几坛,等开张的时候作为噱头拿出来试试酒客的反应,要是反应再大批量地开卖。届时不管是要重开酿酒坊,还是怎样,都有得商量。反正背后有上官庭羽那个大金主支持着,资金啥的都不用愁。 而杜巧巧却越发觉得荒诞,看着许悠悠的眼神跟看一个疯子没什么两样。“三月份?以后?我都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我还能有什么以后?还重开酒坊?你是在消遣我么?”她语气不善,语声更加尖锐。 许悠悠没怎么细想,忽然间脱口而出:“以后的日子你都还没过,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样子?这人,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那才真是没什么以后,一条路走到黑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舅婆说过我被东五村崔家逼婚的事,我要是像你这样,早早地认了命,我现在就已经是崔家那个老虔婆的儿媳妇了,搞不好已经被虐待死了。” 这话说完,连许悠悠自己都愣住了。她这话里话外,根本是在怂恿杜巧巧想办法甩了苏大海啊。也许她潜意识里早就有这个念头,只不过秉承各扫门前雪的处事哲学,不愿意多管闲事罢了。 杜巧巧直接被她这个念头惊呆了,半晌才道:“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以后还有希望?我怀着他的孩子,我还能有什么希望?我这辈子肯定是摆脱不了他了。” 屁话!有孩子怎么了?有孩子就不能带球跑?自己把钱赚得响当,谁说一个就不能把孩子养活大? 这思想太过惊世骇俗,杜巧巧话都说不出半句,胸口急剧起伏,显然惊骇之余还是有些被触动了的。 许悠悠好事做到底,再多一句嘴:“你不要以为你认了命,日子就可以这么过下去。你这一胎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生个男的又怎么样?孩子生下来,还有你什么事么?我阿嫂有多悍妒,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吧。要是我阿兄有良心,还能继续出钱把你养在外头。要是他没良心——” 许悠悠顿了顿,接着问杜巧巧:“你还记得我回村那天晚上,你大闹了一场,我阿爹是怎么训斥你的?他说,你要听话还好,你要是不听话,他马上叫我阿兄把你卖掉。你听明白这句话了么?重点不是你听不听话,重点是苏家随时随地都能把你卖给别人,你的将来一点保障都没有。” 杜巧巧不是没脑子的,许悠悠说的前半段,她也考虑过不下数次,只是完全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想多了不过是徒增烦恼。至于那后半段,她则是半点都未曾设想过,也许不是想不到,只是那境地太可怕实在不敢去想。 如今许悠悠揭了这层纸,将真相血淋淋地摆在她眼前,杜巧巧刹那间脸孔煞白,却不是面如死灰,指尖掐着掌心,牙齿紧咬下唇,她在挣扎、斟酌。 “是不是,我帮你酿酒,你就能帮我摆脱现在这个困境?” 许悠悠眉一扬,想给杜巧巧鼓鼓掌,不简单,这女人终于开窍了,还懂得跟她讲条件。 “到时候看吧,要是你酒卖得真好,酒楼生意离不开你,你对我有用处,到时候我肯定会想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的。” 许悠悠故意讲得市侩,杜巧巧当了真,清秀面上阵红阵白,阴晴不定。这会儿她心里一定对自己又爱又恨吧,哈哈。 在这之后,就算离开了偏院很久,许悠悠一想起来还是乐得不行。上官庭羽不太能够理解她这恶趣味心理,好气也好笑。 “你真的打算帮你大哥的小妾离开苏家、离开你大哥?” “不行么?”许悠悠偏头看他,眼中神采三分玩笑三分认真,有点挑衅的意思,又带着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撒娇的味儿。 上官庭羽深深地望了望她,深的眸光一望即收,他若无其事回答说:“这世上,没什么行不行的道理。你要想帮,便帮好了。” 许悠悠没料到他会答出这话来,愣了愣,不知不觉竟把杜巧巧反驳她的理由说了出来。 “可是巧巧她怀了我大哥的孩子,难道你不觉得她应该对我大哥从一而终么?” 上官庭羽回得很快,几乎没有考虑,“就你大哥大嫂那种人,她就是想从一而终,恐怕都未必能达成心愿。若我是她,早离开早解脱。你不是说,她本来就不情愿跟着你大哥么?” “那生下来的孩子呢?”许悠悠进一步试探。 上官庭羽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试探,却依旧是坦坦荡荡依心直抒:“要是她不想带走,便只能留给苏家。只是阿爹无品大娘无德,恐怕要苦了那孩子。如果她要带走,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许悠悠眼睛亮起来,简直对上官庭羽刮目相看。可惜上官庭羽没保持住,下一句便露了原形。“当然了,以我的立场,我自然希望这个杜巧巧能留在你这里,为我们所用。我们解了她的困境,以你所描述的她的心性,她必定会对你我感恩戴德。那我们酒楼,不就等于找了一个一辈子的廉价劳工么?” 此言一出,许悠悠忍俊不禁。切,奸商就是奸商,果然三句不离本色。嘴上虽然鄙夷,可备不住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没办法,谁叫她就是喜欢这个男人这个调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孩子 许悠悠从上官庭羽暂住那屋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老话说得好,霜前冻雪后寒,这会子气温果然比早上要低得多,许悠悠搓着手哈着气,一出门立马发现两个不怕冷的,正跟后窗户底下猫着。 上官信缩着小脑袋跺着脚,上官蕊弯着腰贴着墙壁侧耳凝神。 敢情,这俩孩子跑这儿听墙角来了。听得还特别不专业,都被抓现行了自己还蒙在鼓里。许悠悠玩心大起,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准备吓这姐弟俩一跳。 这时候,上官信仰着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悄声问上官蕊:“阿姐,听到了么?阿爹跟阿娘在说什么?” 上官蕊又歪着头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不行,声音太小了,我根本就听不见。都怪你出的这个馊主意,要是让阿爹阿娘瞧见了,多难看呀。田先生没教过你,非礼勿听么?” “可我刚才这么说的时候,你也没怪我啊。”上官信让上官蕊数落得嘟起了嘴,两颊鼓鼓的,更像一只肉乎乎的小包子了。 上官蕊明显自己也理亏,没有作声。上官信瞟了瞟自家阿姐,拿不准她有没有生气,“阿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要走么?” “嗯,我们走吧。你不是想学下棋么?回屋我教你下棋去。”上官蕊点点头,走过来牵上官信的手。 上官信乖乖地由着她牵手,转头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上官蕊。“阿姐,你说阿爹跟阿娘会和好么?” “不知道啊。”上官蕊心里压着事,答得些微走神。 上官信被她这语气弄得心情越加低落了些,垂着头,想了片刻,面上又高兴了些:“可是阿姐,阿爹终于来看阿娘和我们了,这是好事,对么?” 上官蕊顿时也振奋了些,细细的柳叶眉微微弯了弯,“阿弟你说得对,阿爹来看我们了,这肯定是好事。这说明阿爹心里还是想着我们的。” “可我有一点点怕阿爹呢。”上官信咬了咬手指头,嘴里嘟囔着。 上官蕊鄙视他:“傻瓜,那是我们的亲阿爹啊,你怕他做什么?” “可他见了我都不笑的。”上官信委屈,不服气地反驳,“你还说我呢!你见着阿爹不也是怕得不敢开口么?” 上官蕊语塞,强辩:“我那不是怕,我就是不晓得要跟阿爹说些什么。” 上官信没听明白,也没揪着不放再问下去。 一中一小两个人儿,默默地走了一段。上官信又问:“阿姐,你说阿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所以他见到我们才一点都不高兴。” “怎么会呢?”上官蕊些微心烦意乱,说服幼弟也说服自己,“阿爹心里是高兴的,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他是阿爹嘛,你看祖父平常不也是这样的么?” 难为上官信居然认为有道理,“对啊,我其实看见阿爹很高兴的,可是刚才当着阿爹的面,我都忘了要高兴了。阿爹一定也是这样。” “嗯。”上官蕊应得含糊。 上官信却心满意足了,“阿姐,我现在想起来,阿爹来了,我心里头真的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阿姐,你高兴么?” 上官蕊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内心深处的阴霾散去了一些,她笑着露出颊边的小梨涡。“是啊,阿爹来了,我也高兴呢——” …… 对话进行到这里,渐渐地听不见了,姐弟俩手拉手地远去了。许悠悠站直了身子,从阴影处走出来。此刻,她早没了恶作剧的兴致。仿佛猝不及防叫人塞了一把青梅子到心底里,整个人酸涩得不行,酸涩而心疼。瞬间感觉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怎样都不会安生。 于是她跑到上官姐弟那里,把正在摆棋盘教弟弟下棋的上官蕊以及认真看姐姐摆棋盘的上官信连同棋盘棋子一齐打包,二度杀回到上官庭羽屋里。 上官庭羽被她这大阵仗活生生地给吓到了,许悠悠理直气壮脸红脖子粗,看什么看?亲子时间,哪朝哪代都是必须的。好歹当了爹,也要有个当爹的样子,陪孩子下棋那是最基本的义务。 她气场太足,上官庭羽没地儿拒绝,只是看着有点不怎么情愿。许悠悠当自己眼瞎,视而不见。 上官蕊很紧张,跟她父亲面对面坐着,小姑娘拿棋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上官庭羽好像也有点紧张,棋子拈在手里久久地落不下去。 然后,半小时之后,轮到上官蕊走棋,她手却没动,而是抬起头来,为难地看着她爹上官庭羽。 许悠悠是个完全的门外汉,还没瞧出道道来。于棋艺已然粗浅入门的小包子上官信,困惑地摸了摸小脑袋,在旁边小小声声地嘀咕:“阿爹这是已经输了么?” 上官庭羽登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上辈子的小情人,好女儿上官蕊立马出来解围:“阿爹这是在让着我呢。” 是吗?许悠悠表示怀疑,起哄说再来一盘。于是乎,收子清盘,棋局再开。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上官蕊表情就不太好了,每一步都落得无比艰难,这大冬天的,小小巧巧的额上居然沁出一层薄汗。 上官信实在忍不住:“阿姐,你怎么不将军呢?你早就该赢了呀。” “谁说我赢了?”上官蕊流着一脑门子的汗,狠狠地瞪了瞪上官信。 上官信没领会上官蕊的苦心,小娃娃手快,替他阿姐落了子,还无比得意:“你看,这不就是将军了么?” 所以说,上官庭羽又输了?连着两次,败给了七岁的上官蕊,关键是后者都没怎么费力,而且还费心费力地想让上官庭羽在棋盘上撑得再久一点。 许悠悠望向上官庭羽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上官庭羽顶着那目光,强装镇定。 上官信心痒手痒,嚷嚷着:“阿爹阿爹,我们也来下一盘,好么?” 如此,上官庭羽又被迫跟上官信下了一局,庆幸最后是赢了。却是在得了上官蕊提醒的前提下,总算在关键时刻险胜了刚刚学着下棋的四岁幼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一、怀疑 谁都知道,上官庭羽皮相好,谦谦君子温文尔雅,一看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种类型。这一点毋庸置疑。再深入了解一些,你会慢慢意识到,这个人其实非常的聪明和精明,却不张扬,一迳将光芒内敛,只等着哪天你一不留神他便不显山不露水地狠坑你一把,坑完了他还会在那风景独好的高处摇扇子纳凉感叹一句风高气爽好个秋。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接着,再再深入了解一下,然后你突然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原来这家伙是个臭棋篓子,棋艺臭到连稚齿孩童都差点赢不了。难怪许悠悠刚刚提议的时候,他会一脸的不情愿。敢情不是不愿意陪儿子女儿,敢情是怕待会儿输得太难看。 哈哈哈,有没有莫名的很喜感?反正许悠悠是笑成了个傻子,见他一次就笑他一次,完全地憋不住。 大概就是被许悠悠嘲笑得狠了,上官庭羽这厮怀恨在心,然后很不地道地跟许悠悠说——他要走了。 是的,他要走了,离开清泉村,离开海陵县,回长安。 “这么快?” 许悠悠突然笑不出来了。而上官庭羽也完全没有报复成功的喜悦,他眸光沉了沉,“路上雪都化了,我不走不行了。眼看就要年底,府城那边的铺子我要去看一看,长安的铺子也是。还有家里,我要回得太晚,阿爹阿娘那里也说不过去。” “是吗?你这么忙啊。那就别耽搁了,赶紧叫小九收拾收拾,你们马上起程。”许悠悠违心,逼着自己着急催他。 要走就走,赶紧走!别拖拖拉拉的。拖拖拉拉,钝刀子割肉,难受。 看着许悠悠风风火火这就要出屋唤小九,上官庭羽赶紧叫住她。“哎,你别说风就是雨啊,我还有话跟你说。” 是吗?说什么?自此一别,请君保重?天涯海角,他日再见? 可惜上官庭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他哪有那么浪漫。“你不是跟我说,重整酒楼,需要准备东西么?你列个清单给我,我回头叫罗掌柜尽快采买齐全了,等来年一开了春就立刻动工。” 我天,她又把正事给忘了。许悠悠拍脑袋,暗骂自己,同时叫萍儿取来纸笔,写好了单子,交给上官庭羽。 上官庭羽接过来,看第一眼,眸中立现异色。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还是被许悠悠发现了。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么?”许悠悠问。 上官庭羽随即否认:“没有,没什么。我就是不明白,你要这么些木料做什么?” 这么还用问么?要木料,自然是雕东西了。至于要雕什么,等到成品出来了,一切自见分晓。许悠悠小得意,卖关子。 上官庭羽终于记起来秋后算帐,“不对啊,这趟来你不是要给我看草图的么?草图在哪里?拿来我参详参详。” 许悠悠不知怎地矫情起来,老赖上身,又作又别扭:“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不想给你看了。你要信不过我,不要跟我合伙呗。” 上官庭羽让她这一句堵得脾气都没了,半天才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信不过你了?草图的事是你提出来的,现在不让我看的也是你。你这人怎么翻脸翻得这样快?真真比六月的天气还善变。” “女人本来就善变,你才知道啊。”许悠悠毫不客气顶回去。 这下子上官庭羽话都不知道要怎么接了,许悠悠噗嗤一下笑起来,搭错的神经回归原位,翻了的脸又翻回来,“谁说我不给你看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草图。” 上官庭羽却回说不用了,并且再一次表达对许悠悠百分百的信任,他说他相信许悠悠不会把他的钱投到白处。 如此,许悠悠也不勉强。本以为正事谈完了,接下来就该是告别了。哪晓得上官庭羽无端端地忽然说起了闲话。 “你刚刚说女子善变,这倒让我想起来前些日子在洛阳发生的一件奇事。” 奇事?什么奇事? “就是洛阳城里有一户人家,他家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六,正是好年纪的娘子,却在今年年初染了重疾,只拖了几个月,就病重死了。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奇就奇在,就在她家人准备盖棺下葬的时候,那女子竟然活了过来。死而复生倒也罢了,可那活过来的女子却口口声声不认得自己家人,直说自己是江南人氏,还说她早已成婚,膝下更有两子一女。这可把她家里人给吓坏了,都以为此女中了邪着了魔症,更为她请来道法高深的法师驱邪——” 听到这里,许悠悠已是隐隐不安。偏偏上官庭羽刻意停顿下来,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结果,你知道那法师是怎么说的么?” 许悠悠下意识把脸偏过去,尽量若无其事地:“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他怎么说。” 上官庭羽也不拿乔,跟着续道:“那法师说,这景况并非中邪,而是——借尸还魂。” 最后,他特别放缓语速加重语声,一字一字地吐出来。许悠悠只觉蓦然间一柄大锤砸向了她,尽管她已有准备,却还是给锤得心头巨震。 坏了!他怀疑到她了。不,不是怀疑,是确认。他应该早就疑心她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她在他面前暴露了太多的真性情,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怎么性情大变,不会连根子都变了。 舅婆从前与苏丽娘并不熟识,萍儿是个一根筋的单细胞动物,蕊儿信儿又还是孩子,所以她就算再怎么异常,也不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但上官庭羽就不一样了,毕竟他和苏丽娘夫妻数载,即便夫妻情淡,却也总是夫妻啊。可他为什么一直没声张,却在今天突然发难呢? 许悠悠陡然一激灵,是了!字迹,她写的那张清单上的字迹!早在第一次回娘家之前,她就按照手里的家书,模仿过苏丽娘的字迹。怕的是在苏大海那里露出破绽,只是没想到她防了苏大海,却在上官庭羽这里栽了跟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二、露馅 穿越的人露了馅,被身边的人识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许悠悠选择打死不认、粉饰太平。 “哈,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是你编了来哄我的吧?” 她努力让自己语气轻松,却拿不准自己这演技能不能达标。上官庭羽没有给她一个中肯的评价,他既没有顺着许悠悠的话下台阶,也没有进一步地咄咄逼人。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向着许悠悠走近了几步,近得他能把许悠悠的脸看得清清楚楚,不会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低头望着许悠悠,他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湖水,里面有波澜,极细微的。许悠悠分不清这种波澜对她是好还是不好,心神一时间的恍惚。 耳边听见上官庭羽对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真的已经不是苏丽娘了么?” 许悠悠连忙集中全部的精神竖起心理防线,半真半假模棱两可。“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如果我说不是,你又会怎样?” 皮球就这么轻轻飘飘地被她踢了回去,上官庭羽没有再说话。直到离开清泉村的那一刻,这个话题他也没有再提起过。 许悠悠本能地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其实经过这大半年,她已经把自己当成是苏丽娘,可突然间才发现她根本成不了苏丽娘。她不是苏丽娘,更不是上官蕊、上官信的娘亲,跟那上官庭羽更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如今上官庭羽识破了她的秘密,会对她如何呢?她和他之间,究竟是感觉更近了一些还是更远了一些? 许悠悠很纠结,却又理不清自己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那边厢,罗掌柜和小九在等上官庭羽上马车,上官庭羽在跟许悠悠她们道别。 经过下棋等一系列不算成功的亲子活动,上官信待上官庭羽明显亲热了许多。“阿爹,你还会再来么?你一定要再来,信儿会想阿爹的。” 上官庭羽当爹的技能还是有待加强,生疏而生硬地摸摸上官信毛茸茸的小脑袋,承诺说自己一有空就会过来。跟着他又叮嘱上官蕊,叫她帮许悠悠照顾好幼弟。 “蕊儿,你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帮到你娘亲。” 得到亲爹的肯定与夸赞,上官蕊简直幸福得心上能开出许多花来。许悠悠却觉着“娘亲”二字有些刺耳,摸不透上官庭羽是不是借机来讽刺她。 然而事实证明,她这次是小人之心了。上官庭羽又跟舅婆说了几句客套话,让她老人家保重身体之类的,接下来告别的对象终于轮到许悠悠了。 他抿了抿唇,像是有很多话要讲,却在说出口的瞬间又改变了主意。到底也只是言简意赅的普通一句。 “你保重。明年春天,我在海陵县城,等你。” …… 许悠悠觉得自己特别奇怪,好像脑子有了毛病似的。明明上官庭羽没说什么,明明他指的是重整酒楼那档子事,可她偏偏就听出了情话的味儿。甚至认为比她从前看过的剧集里任何一句情话都还要动听一百倍一千倍。 什么纠结什么不安,就跟那清晨的薄雾似的,一下子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心情很好,看什么都美好,即便是那周氏姐妹花上门,她都没有冷脸相向。 周氏姐妹,张里正的媳妇张周氏,孙家二儿媳妇孙周氏,陷害上官信偷钱的主谋与帮凶。自打事情被上官庭羽揭破之后,这两个妇人一直地惶惶不可终日。尤其许悠悠还撂下了登门讨要说法的威胁,俩姐妹合计来合计去,觉得实在扛不下去,就一五一十分别跟家里人招了。 张里正把媳妇张周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孙家则是从孙家二老到大伯、小叔,自家男人、小姑妯娌,轮着番地把孙周氏数落了一遍又一遍。倒霉催的孙周氏早已经记不清了,这是她因为许悠悠挨的第几顿骂。 骂完了数落完了,两家人便坐到一起合计,研究了数条应对之策,单等着许悠悠来上门算帐。结果左盼许悠悠不来,右盼许悠悠也不来。家里再有聪明的一点醒,坏了,这苏娘子是憋着劲要跟他们放大招了。 那还了得?两家人再一商量,决定把罪魁祸首推出来,祸是你们惹的,烂摊子也由你们收拾。收拾不好,就别回来了! 于是,周氏姐妹只得厚着脸皮负荆请罪来了。不过请罪的态度是真不错,许悠悠什么都没问,她们就自动自觉地揭发出了幕后黑手。 “苏娘子,这馊主意真不是我们姐妹出的。我就是那天抱怨了你几句,结果那个李二媳妇听见了,就问我说想不想出这口气。我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不知怎地就听了她的挑唆。什么偷钱栽赃的,都是她教我的。你要算帐找她去,我给你作证!” …… 许悠悠听完恍然大悟。噢,又是这个李二媳妇。算起来,这已经是李二媳妇第二次坑自己了。第一次害得她差点嫁进了狼窝,第二回害得上官信险些成了小偷。明明自己都没有得罪过她,她却还能想出这样那样的毒计来。苏大友说得没错,这女人确实坏到了骨子里,而且太闷得慌了。看来,不给她找点麻烦是不行了。 这么一想,倒是让许悠悠记起了另外一桩心事。过了年她就得去县城了,做木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她大概要在县城耗上一阵子。这家里没她看着,就怕杜巧巧那个娘还有她大哥会惹出乱子来。更何况她还答应了杜巧巧帮她从苏家跳出来,有这两个人在眼前杵着,也不怎么方便做手脚。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把杜家母子弄走。只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这两天也正为这事头疼着呢。如今一提到李二媳妇,倒叫她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三、渔翁 这天,许悠悠又上杜家串了门子。 “杜婶子,家里的肉菜还有么?我又给你送了些过来。” “苏娘子你太客气了。你前天送的,还没吃完呢。” 杜巧巧的阿娘杜邱氏一见许悠悠就眉花眼笑的。能不笑么?这几个月可是她自打酒坊倒闭之后的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虽说住得简陋点,可吃用不愁啊,最要紧宝贝儿子没处赌没处嫖了,省了她多少心哪。 许悠悠也比较关心她的宝贝儿子。“咦,怎么又没见巧巧她阿兄呢?不会是又——出去了吧?” 许悠悠刻意强调语气,杜邱氏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他在屋里躺着呢。苏娘子,平喜最近可老实了,真的。自打上回碰到过那杀猪的以后,他就再没惹过事。” 虽说回回杜平喜倒霉,自己都能拿到好处,可他毕竟是杜邱氏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的嫡亲骨肉挨打受罪,当娘的就是再贪钱,心里总有些不好受的。加上杜平喜最近的表现本来就好,所以杜邱氏拼了命地在许悠悠面前说好话。 许悠悠给她面子,大力赞同。“是啊,要我看啊,巧巧她大哥本质是好的,就是从前让些狐朋狗友给带坏了而已。”她特别提高了嗓门,不着痕迹往正屋方向挪了挪脚步,留神听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猛地一声响,响声不大,像是有人碰倒了架子什么的,却又在倒地之前及时扶住了。漂亮!杜平喜果然知道她来了,而且已经准备来偷听了。 许悠悠来了几次,终于碰到了这么一次好机会。 杜邱氏当真是“自家养的再混蛋都是个好混蛋”,“苏娘子你说的对哇,我家平喜本质不坏,都是让那帮坏东西给带坏了。” “依我看哪,杜婶子你该给他说门亲,成了亲有了媳妇,心自然就定了。”许悠悠进一步分析提建议。 杜邱氏立马引许悠悠为知己,“对对对,就是这个理。这两天,我也为这事发愁呢。” 许悠悠一愣,“怎么?巧巧他大哥有相中的人了?是这村里的么?哪家的小娘子?”老天保佑,杜平喜千万不要看中别人,阿弥陀佛。 这次,老天听到了许悠悠的祷告。杜邱氏些微气急败坏地:“要是个小娘子倒好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许悠悠一喜,面上却装得困惑,“杜婶子,看你这话说的。看不上小娘子,难不成他相中的是——嫁了人的娘子?” 杜邱氏瞪着眼珠子,恨铁不成钢地默认。 许悠悠小心翼翼地再一次确认:“杜婶子,总不至于那嫁了人的娘子就是——杜里杀猪的李二家的——” 杜邱氏二度点头,恨铁不成钢的表情2。 哈哈!天助我也!许悠悠心里乐开了花。杜邱氏开启唐僧模式。 “苏娘子,老辈人都说,儿女是冤家,现在我可算是信了。我们家这个,就是个冤孽,冤孽啊!你说说他,那个贱蹄子都害得他挨了那一顿好打,他怎么就不找记性呢?还说什么她肯定对他有意思,不然不会帮着在杀猪的面前替他说情。我呸!那贱蹄子是在替我们平喜说情么?她就是那么个贱样,恨不得把天底下的男人都勾过来才好!” “杜婶子,你说的在理。说不定还真有这么回事,你叫你家平喜小心着点,别淌这浑水。”许悠悠同仇敌忾,话里有话。 杜邱氏不负八卦能手之名,一下子便抓住重点,“怎么?照你的意思,那李二媳妇还——真有姘头?” 许悠悠打太极,“这个我可不好说。也就是有人随口跟我说了这么一嘴,我也就随便那么一听。搞不好就是造谣传闲话,你也知道村里看不惯李二媳妇的可不止你一个。” 杜邱氏持不同意见:“那也不一定,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一看那贱蹄子就是个不正经的样子,那杀猪的肯定当王八了,准错不了。” “是啊,大概就是吧。”许悠悠又稍微抬了抬音量,确保某人能完全听见,“这要是有谁啊,有事没事盯着点那李二媳妇,准保能揪到她尾巴拿到她把柄。” “那就算了吧,谁有那闲工夫啊。杀猪的不好惹,没的尾巴没揪着反倒招出祸来。” 对于李二挥舞着两把杀猪刀从田梗上冲过来的那一幕,杜邱氏至今心有余悸。许悠悠心想着,你不敢,可保不齐你的宝贝儿子有那色胆包天啊。 只要杜平喜盯死了李二媳妇,查出来她有奸夫,以他那德性,铁定会拿来威胁李二媳妇。要么图钱,要么图人,再或者人财都想得。 不管是哪种结果,凭李大和李二媳妇这两个人的智商,杜平喜铁定没好果子吃。到时候她再出来连蒙带恐吓,杜家母子还不得连夜打包逃跑吗? 许悠悠打好了如意算盘,跟杜邱氏告辞。她出院子,杜邱氏回屋。就听见杜邱氏惊得一声叫:“你个死东西,躲在这里做什么?你想吓死你阿娘么?” 于是,九成九的把握里又加入千分之五。这段日子她要时不时地来转一转,随时掌握动向,防止杜平喜一个心大做过了头。别的不怕,就怕那对奸夫淫妇太心毒,要是来个杀人灭口那可就糟了糕了。你还别说,就李大那阴沉劲,惹急了搞不好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许悠悠心一凉,不由地些微后悔。会不会这法子用得草率了?杜平喜尽管讨厌,但也是人命一条。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就只能下回找机会提他一提,顾着点小命要紧。 当然了,还有一个可能,也就是那最后不确定的千分之一。那就是杜平喜太蠢,天赐良机也不懂得善加利用。鹬蚌争不起来,她也当不了那得利的渔翁。不过也无所谓了,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再去想另外一个点子。 不过目前,许悠悠却被云娘的婚事占去了大半的心神。转眼间就是腊月中旬了,距崔苏两家定下的的婚期剩下没两天了。许悠悠烦恼着,到底要不要去送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四、送嫁 自那次之后,许悠悠陆陆续续跟云娘又见了两次。云娘再没提起过那位县丞家的小郎君,许悠悠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 既然做了决定,木已成舟,那么许悠悠也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路都是选的,旁人纵然可以帮一把,但归根结底,自己的路总要自己走下去,谁也替不了谁。 云娘问:“阿姐,我出嫁那天你真的不会来么?” 许悠悠无言以对。 云娘说:“阿姐我明白的,你有难处,也是为我好。”她是个极洒脱的女子,问过 一次就不会问第二次。即便失望也不会过多地表现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许悠悠有一些些心疼,也有一些些左右为难。 到底那天,她还是进了城。迎亲在黄昏,许悠悠先跟舅婆、萍儿领着上官姐弟在市面上转了转,采办些年货什么的。吃午饭的时候,许悠悠还特别去寻了寻之前交托的那乞丐。 说也奇怪,一个月都过去了,那乞丐却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也不晓得是没有找到那神秘的工匠,还是始终进不了作坊搭不上话,要不就是那乞丐惫懒,存心骗她些小钱出工不出力。 不过无所谓,反正她已经有了酒楼的大计划,那个工匠挡不了她的路了。管他是不是苏丽娘的什么旧人旧友,都一边待着凉快去。 下午正是铺子生意兴隆的时候,许悠悠等又是一阵猛逛。只不过近来铜钱只出不进,给云娘置办嫁妆又花了好大一笔。别说舅婆,就是许悠悠买起东西也有些缩手缩脚锱铢必较。 好在大家都不介意,舅婆萍儿自不必说,就连上官蕊和上官信都懂事乖巧,谁也没争着要买什么。倒是许悠悠固执己见,各人手上这才多添了好几样。 舅婆只要求给巧巧肚里的孩子扯些布料预备着做几套小衣裳,上官姐弟听了也求着许悠悠给几文钱,让他们给小宝宝买礼物。 家人之间相处得如此友好,搞得许悠悠都开始要大发感慨,老天是不是对她太好了,重活此生竟享受到这般的天伦之乐。当然了,她立刻就想到苏贵、苏大海之流,随即心里便平衡了。恶人还是有的,坏心肠也绝不止一个。 这杜巧巧都要生了,别说苏大海,就是苏贵、苏柳氏都没再露过一面。也不知是不是怕许悠悠追着他讨要杜家母子接下来的生活费。贪上这对势利爱钱、欺软怕硬的活宝爹娘,即便强悍如许悠悠,有时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总不能见天地不得安宁,次次杀回娘家去大闹一番吧。他们不嫌烦,她还嫌吵架费神呢。 该买的都买完了,一行几人来到苏家所在的那条街上,站在街角等崔家的人来迎亲。说到这里,许悠悠又要禁不住夸一夸两个娃儿,别说上官蕊了,就连上官信都没问一问,为什么送小姨出嫁却待在门外面,还鬼鬼祟祟地躲着藏着,倒像个居心叵测来抢亲的。 是啊,有那么一刹那,许悠悠自己都觉得她就是来抢亲的。分分钟翘首以盼着,甚至都开始抱怨着,怎么还没来?这个姓崔的怎么还没来?! 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总感觉它越来越慢,等待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可下一秒崔三郎便神采飞扬地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 新郎骑马开道,装饰华丽的马车随后而来,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崔三郎当真对云娘用情很深,起码此时此刻好像是这样,起码此时此刻他给了云娘除了名份以外的其余一切他所能给的东西。 苏家的大门紧闭着,这是唐朝的风俗。迎亲的队伍很快集结起来,又迅速地散开来,大几十人围成了一圈,聚足了中气喊着:“新妇子!新妇子!新妇子!!” 异口同声,其声震天,好不壮观! 终于,门到底开了,喜气洋洋的苏家人领着同样喜气洋洋的崔家人进去了。看热闹的一干群众,只能候在门外头大眼瞪小眼。比如许悠悠一干人等。 尽管如此,却丝毫没有影响大家伙高涨的情绪。最近智商情商大有增长的小包子上官信却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双商掉线,他兴奋地仰着脸,扯着许悠悠的衣襟问:“阿娘,当年阿爹迎娶阿娘时也是如此么?” 上官蕊几乎条件反射地要阻止上官信,却突然想到最近阿爹阿娘之间相处得似乎比和离之前还要融洽,也许可以借此探一探阿娘的口风。小姑娘多动了一个心思,张开的嘴便重新闭了起来,一双漂亮的杏眼偷偷地关注着许悠悠的反应。 其实许悠悠没啥反应,因为如今能想起来的苏丽娘的记忆,已经越来越少了。就连对苏丽娘意义深刻的那场婚礼,她现下就算再怎么努力回忆也还是一片茫然。 不过虽然这个没印象,许悠悠却记起了其他一些东西。比如,唐人对妾不称娶,也不是纳,而是买——买妾。所以妾室是不配享受迎亲特权,崔三郎此番是愈了矩的。想来仗的是天高皇帝远,海陵县人不知他底细,才斗胆给了云娘今日的这般风光。 她这里只顾埋头想心事,可急坏了上官蕊。到后来连上官信都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是撞了枪口犯了忌讳,一姐一弟齐齐望向阿娘,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就怕她触景伤情了。 哪诚想当事人想完了乱七八糟的心事,一抬头,莫名其妙地:“你们看我干嘛?看新妇啊,快看你云姨要出来了!” 不错,冷清的苏宅门前再一次热闹起来,身着新娘礼服的云娘仪态万千款款而出。许悠悠一直认为唐朝新娘喜服颜色太难看,深青外袍素纱内衣,大小腰带袜子鞋子一水儿的绿,这脸但凡要再长点,就跟黄瓜没两样了。 不过好在,云娘先天条件好,甭管穿什么,一举手一投足无比的曼妙风情。只可惜她盖着盖头,像个瞎子似的让人扶着走。 许悠悠蓦地心一凉,坏了,她千算万算忘算这茬了。云娘看不见她,她又不好当众呼喊,云娘怎么能知道她这个阿姐来送嫁了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五、再见 就在许悠悠心焦该怎么让云娘见到自己的当口,云娘已经被搀上了马车,车门关闭。崔三郎骑马绕车三周,习俗做完,马车起行。 许悠悠有些慌,这时候人群突然涌动起来,突然就有一大帮子,包括从苏家跑出来的,包括大街上凑过去的,一下子围堵了道路,把那迎亲的队伍拦在半道,前不得前后不得后。 许悠悠愣了老大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噢,原来是障车族登场了。这也是唐朝婚嫁的一大特色,在新郎回程途中,唱歌跳舞要吃要喝要财帛。 这边厢,大戏已开始。底下人热热闹闹唱着: “儿郎伟且子细思量,内外端相,事事相亲,头头相当。某甲郎不夸才韵,小娘子何暇调妆。甚福德也,甚康强也。二女则牙牙学语,五男则雁雁成行。自然绣画,总解文章。叔手子已为卿相,敲门来尽是丞郎,荣连九族更千箱。见却你儿女婚嫁,特地显庆高堂。” “儿郎伟总担将归去,教你喜气扬扬。更叩头神佛,拥护门户吉昌。要夫人娘子贤和,会事安存,取个国家可畏忠良!” 这些半大少年嘻嘻哈哈七嘴八舌的,唐代歌谣式的吉祥话一套一套的,听得许悠悠头直犯晕。正要往边上避,忽然灵机一动。她叫舅婆、萍儿看好两个孩子,自己随即反其道而行之,拼命地往马车那里挤,一边挤一边喊着:“云娘、云娘——” 夹杂在喧闹声里,她的喊叫不明显,却也引不起云娘的注意。怎么办呢?许悠悠咬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试着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钱,留一个在右手,其余的紧紧握在左手。再把右手的铜钱拈在指间,极力抬起来,朝着马车的侧窗使劲砸过去。 啪!铜钱正中窗框,倏地反弹出去。车下不幸中弹的某人吃瓜群众捂着前额怪叫:“啊!谁砸我?谁砸我?!” 许悠悠一吐舌头,困难地在人堆里挪了几步,换了个方向,又砸,同时暴着青筋大喝:“云娘!云娘——是我!是我!!” 就这么,手上铜钱损得都快差不多的时候,马车那边终于有了反应,车窗微微开了一条缝,云娘侧着脸向外张望着。许悠悠大喜过望,在下面又是挥手又是蹦跳:“哎!哎!!这边,看这边!” 其实不管她不管做多大动作扯多大嗓门,就算胳膊舞断了喉咙喊哑了,淹没在人潮里,依旧是不显眼。可偏偏云娘就是发现了她。目光相触那一刻许悠悠简直要热泪盈眶,可云娘却是立刻就要捂嘴偷笑。是她这会子的形象太差了吧,发髻歪了,衣服皱巴巴的,大冬天挤出满头满脑的大汗,贴着垂下的发丝,还像个傻瓜一样直上直下地在局限的空间跳来跳去。 好你个小妮子!姐为了给你送行,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你不回给我一个感激的眼神也就算了,居然还很不厚道地想嘲笑。许悠悠隔空,叉腰佯怒,谁知云娘那里又画风突变,嘻笑的嘴角还未彻底上扬,眼眸中一颤,猝不及防已有一颗珠泪儿滚出。 她由着眼泪落下,嘴角的笑容却仍是繁花似锦一般如期绽放。许悠悠面上的怒气尚未装出来,便已半途夭折,热泪是真的好像要充盈了眼眶,心里头既酸酸的又暖暖的。 阿姐,你到底还是来了! 傻妹子,保重,此去平安! 前头,出手大方的崔家人已然搞定了拦路少年们,马车继续前进,云娘关上了车窗,只留下许悠悠在原地,目送着她远离,驶向未知的出嫁从夫的人生。 …… 这就是所谓的嫁女的心情吧,许悠悠失落了好几天,心里像缺了点什么,蔫蔫地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这天,大概已经是腊月二十几了吧,下午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许悠悠想破脑袋也绝没有想到的两个人。崔家父子拎着大包小包的礼于此年关之际来登她的门了。 注意,再强调一次,此崔非彼崔,不是刚娶了云娘的崔三郎,而是年中时和苏大友媳妇串通跑来骗婚许悠悠的那个崔家。曾经打头阵迎亲的崔家的老二和他的老幺儿子。 关于东五村崔家的后续,许悠悠陆陆续续也听说了一些。寡嫂崔阴氏收监,长房倒台,掌家的大权终于落在了崔老二的手里。乐得这崔老二得瑟得不要不要的,整天连走路都带着风。本来凭他那半吊子的本事,这偌大的家业他压根管不下去。可人家强就强在有个好儿子,幼子崔明轩。也就是抢婚那天,几次替崔老二及崔阴氏解围,最后在田秀才之后二度验看婚书笔迹的那个少年郎。 其实说心里话,许悠悠还是有点欣赏这小伙子的,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有条有理,虽然初时有些助纣为虐,却也有自己的原则。在发现婚书作假后,甚至表现出了羞愧。这种羞愧直到今天,再见许悠悠,还依然存在着。 看来这位明轩小郎君,此番又是赶鸭子上架被他爹生拉硬拽来的。崔老二倒是坦然,极其坦然地点头哈腰打躬作揖:“苏娘子,前遭的事,都是大房那边作的鬼。我来迎亲,也是受了我那歹毒大嫂的蒙骗。冤有头债有主,我那大嫂已经受了报应,您就别再把仇记到我们身上来了。说起来惭愧,崔家传到我这一辈,早就大不如前了,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还请苏娘子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活路。” 许悠悠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崔老二的中心思想在哪里。自那以后,她就没跟崔家的人打过交道,更没动过寻仇的心思。事儿都隔了好几个月了,这二老头子莫名其妙跑来抽什么风? 崔老二却说他并非空穴来风脑子抽风,“苏娘子您没记仇,可保不齐您家里人为您出头啊。” 家里人?谁啊?舅婆?萍儿?还是那个大腹便便的杜巧巧?都是些战斗力渣渣,崔老二还怕她们? 崔老二些微为难地略带试探地:“苏娘子,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净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了。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指使——哦,不对,是替村里几家苦主伸张正义的府城贵人,就是您夫君上官大郎君哪。” 夫君?上官大郎君?许悠悠猛一吸气,上官庭羽!背后支持崔家几个前儿媳娘家的人,还真是他!肯定是这次他在清泉村露面,有人把他认出来了—— 对话进行到这当口,婢女小兰扶着她家娘子杜巧巧进了正屋,嘴里说着:“苏娘子,现在方便么?我家娘子有些事想同您——” 她没提防有外人在,愣了愣,话说一半便止住了。崔家父子也没料到突然有人进来,也愣了愣,这没什么,人之常情的反应。可怪就怪在,那一直默不作声在旁尴尬陪衬的崔明轩在看清杜巧巧长相后,脸上的怔愣表情竟越发明显,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她,像失了魂似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六、旧识 崔明轩那眼神,很明显是认识杜巧巧的,而且还不仅仅只是认识而已。 至于杜巧巧,为了避嫌,她一直低垂着眼眸,“奴家不知苏娘子有客到访,唐突了,奴家告退。” 婢女小兰没杜巧巧这么讲究,所以她同样看到了崔明轩,同样跟崔明轩一样,表情变得非常奇怪。奇怪到她竟然失了态,想也不想就冒冒失失去扯杜巧巧的衣袖。 杜巧巧正要退出去,被小兰突然这么一扯,险些一个踉跄。她不由地愠怒,侧脸去看小兰。便在视线移转的瞬间,眼角余光终于不经意也瞟到了崔氏父子,整个人随即僵住。她再顾不得什么矜持礼仪,蓦地抬头,和崔明轩的目光隔空相遇。一刹那脸孔煞白面如死灰。 而崔明轩之前,望着杜巧巧,眸光一直热切而炙烈。直到此时,他注意到杜巧巧那臃肿的身形,便好似猛地几十桶冰水一齐浇下来,浅得他从头到脚狼狈不堪,从外到里寒至心扉。 于是杜巧巧变得更加难堪,难堪得没有办法再继续待在这里,她突兀地转身,虚浮着脚步,剧颤着全身,夺门而出。 “娘子!小心身子!”小兰惊叫着,追着杜巧巧也跑了。 这几人表现得如此高调,倒叫旁观者没法子装睁眼瞎了。崔老二很尴尬,许悠悠要好一点。“刚才出去的是我大哥的妾室,她就快要生了,性情有些古怪,还请二位莫要见怪。” 说这话的时候,她特别留意了一下崔明轩的反应,这位小哥已然沮丧得开始要怀疑人生了。 崔老二对儿子的怪异表现似乎并不怎么奇怪,他顺着许悠悠的话连连说着不要紧不要紧,然后就跟屁股后头有钉子戳他似的半刻也坐不住了,忙不迭地起身,带着魂不守舍的崔明轩起身告辞了 如此,一忽儿工夫,满屋子就剩下了许悠悠一个。许悠悠发了会儿呆,叹了叹气,继而出屋去偏院看望杜巧巧。她原是一番好心,却遭小兰挡了驾。就连小兰脸上都有些微哀戚之色,小丫头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为难地道:“苏娘子,我家娘子身子不舒服,已经躺下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么?” 唉,这些个古人怎么都喜欢自欺欺人呢?许悠悠也不揭穿,转而往回走,身后杜巧巧的哭声清晰可闻,其音之恸,撕心裂肺。 …… 那天,许悠悠不知道杜巧巧到底哭了多久。心里寻思着,找个机会去安慰她几句,但转念一想,杜巧巧那脾气未必喜欢别人揭她疮疤。这样也好,许悠悠原本就不擅长做人思想工作,要她去劝,搞不好最后会把杜巧巧骂个狗血淋头。然后舅婆再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何苦来呢? 算了,各人的事,各人想通。想通了,就好好地活下去。想不通,那就早早晚晚地自己折磨自己吧。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日子总过下去,时间以它独有的不紧不慢的速度往前一天天地推移着。从腊月中旬到腊月底,从腊月底到正月初。 唐朝过年也是要放鞭炮贴春联,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地守岁。唯一的不同,就是要在院子里燃一个超大的火堆,火光冲天,许悠悠她们就坐在火堆旁的席上,吃年夜饭喝团圆酒。 杜巧巧便如许悠悠所料,连年夜饭都缺席了。小兰传话,仍是那个用滥了的借口,身体欠佳。舅婆担心她当真哪里不妥,想去看她,被许悠悠阻止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都十来天了,杜巧巧还没缓过这劲来,看来她不出马是不行了。许悠悠决定过了初五亲自去找杜巧巧摊牌。再不行,把那崔明轩也叫过来,当面锣对面鼓,将问题解决了。别这么半死不活地吊着,让人看了就来气。另外,珍味楼那边还等着她酿酒呢,行与不行,总要给个准话不是? 如此这般,许悠悠打定了主意,初六那天,诚心诚意去找杜巧巧谈心。 “巧巧啊,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是有什么烦心的事么?” …… “你心里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说出来给我听听。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搞不好我还能帮到你。” …… “好吧,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勉强。那酿酒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闷葫芦一般的杜巧巧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了头。许悠悠一看,居然眼睛又是红肿的,尼玛这是天天都在哭的节奏啊。这女人疯了么?就为了一个旧情人,还没完没了了。 她心里来了气,那边厢杜巧巧答出来的话则更加让她光火。 杜巧巧说:“苏娘子,你的好意我记着了。可我不想再酿酒了,我该是这样的命,好不好都随它去吧。你不用再为我费神了,苏大海这个人阴得很,不好惹。我不想因此再连累了你。” 许悠悠一听,这算什么?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她忍着性子再劝:“你先别回得这么快,再好好想一想。——其实呢,有些人有些事,以前错过了未必就一辈子错过了。如今能再遇上,那就是缘份。既然还有缘份,就应该再见一面,把过去的事、以后的事都好好说道说道。说着说着,这前缘说不定就再续起来了,对吧?” 许悠悠旁敲侧击,迂回隐晦地点题。哪晓得这一点却是点到了杜巧巧的麻筋上,她一愣,跟着涨红了脸,满是羞恼之色。“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前缘什么过去?” 许悠悠也怒了,没怎么细想就回道:“是我胡说还是你心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杜巧巧立马跟没了气的气球,身子软软地要瘫,面上惊疑不定:“你、你——想做什么?你?你要拿这事去威胁崔郎么?” 许悠悠第一时间没听明白,等到听明白了,肺都要气炸了。杜巧巧啊杜巧巧,你还真是一孕傻三年啊,蠢得连好赖话都分不清了。先别提她这么真诚的一张脸,光说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像是会趁火打劫、干威胁勒索这种事的人吗? 杜巧巧没敢发表意见,小兰犹犹豫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地回答:“这个,苏娘子,我、我不好说啊。” 什么?不好说?言下之意,那就是有点像了?许悠悠给这主仆俩弄得一点脾气都没了,罢了罢了,就当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 许悠悠忿忿地离开偏院,回到前屋,一头碰上孙家二儿媳妇孙周氏来找她。这一趟孙周氏是神清气爽眉飞色舞的。“苏娘子你在家就好了,走,快跟我走!我领你瞧场大热闹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七、热闹 许悠悠对孙周氏口里所谓的“热闹”兴趣缺缺,却架不住那婆娘热情高涨生拉硬拽。就这么一路出了门,走了刻把钟的时间,她觉得不太对劲了。 “孙二嫂子,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还在年里头,吃了中午饭,村里人不是去走亲戚了,就是进城玩去了,要么便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马吊。所到之处,家家门户紧闭,周围冷冷清清的,哪有什么热闹可瞧?莫不是,这里头有诈? 孙周氏不似作伪,神秘一笑:“苏娘子别急呀,你再往前走两步。再走两步你就明白了。” 再走两步?许悠悠将信将疑,暗自凝神戒备,又跟着她走了一段。果然,远远的前头,一堆人围在一户人家大门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孙周氏如是说道。 许悠悠不明所以,“这前面是谁家?家里出什么事了么?” 孙周氏情绪兴奋到极点,神气活现幸灾乐祸:“苏娘子您没看出来?那不就是杀猪的李二家么?” 李二家?许悠悠记忆中的某根线被触动,再联系孙周氏俨然一副报仇雪恨的表情,心里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一些?难道是李二媳妇—— 孙周氏接下来的话从侧面证实了她的猜测:“当初那李二媳妇把我当枪使,挑着我们两家内斗,她自己在旁边看笑话。哼,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咱们来看她的笑话了。苏娘子,来,快来!” 她拖着许悠悠三下两下扒开人群,占据最有利的围观视角。许悠悠本来就已经有一点点不安了,而这种不安在看到杜家母子之后,迅速上升到了极点。 杜家母子,杜巧巧的亲娘杜邱氏以及大哥杜平喜,这两人倒是挺得意。杜平喜堵在大门口,杜邱氏直接进了人家院子。 杜平喜粗声大气嚷着:“阿娘,你可把眼睛放亮了,千万别让那奸夫跳后窗给跑了。” 杜邱氏信誓旦旦地:“放心吧,儿子!我盯着呢,绝跑不了。” 这就是所谓“猪队友”的最完美演绎吧。许悠悠觉着她今年的运气可能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怎么会一开年,先被杜巧巧气得够呛,紧接着这杜邱氏和杜平喜又捅下这么个大漏子。 这俩笨蛋!她把李二媳妇有奸情的消息透露出去,是想那杜平喜私底下悄悄地去威胁。不应该悄悄的吗?但凡智商正常的,又对那李二媳妇动了心思的,不应该先是不动声色,死盯住那女人,等确实地拿到证据,再来摊牌。这样,随便要钱要人,才好提条件不是? 可这两个现在是在干嘛?充当正义使者,管人家家务事,越俎代庖地来捉奸捉双吗?把声势闹这么大,左邻右舍都惊动了,这要捉到还好,捉不到你们预备怎么下台?那个蠢材孙周氏也是,不知道杜家跟她的关系么?巴巴地把她扯来做什么?闹得许悠悠想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杜平喜已经看见她了,如得大援、如虎添翼:“苏娘子,你也来了!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着这婆娘,千万别让她耍花招。” 他一手指着的正是本次风波的当事人,李二媳妇李徐氏。李徐氏便站在院子里,站在大门与东屋、也就是杜平喜跟他娘杜邱氏所站的位置之间。她衣衫发髻略显凌乱,面色也有些苍白,但神情却还算镇定。 李徐氏镇定地道:“杜平喜,你莫要血口喷人!你欺我男人、儿子不在家,敲了我的门对我动手动脚的,被村里人撞破了你还反咬我一口,往我身上泼脏水,你们这对母子到底要不要脸?” “呸!”杜邱氏极其鄙夷地往地上啐一口唾沫,“你才是不要脸!你才是反咬一口,往我儿子身上泼脏水!我跟我儿子两个人四只眼睛,瞧得真真的,就刚才,一个男人进了你的门。我们还隔着门缝看见,你们两个都等不及进屋,在院子里就搂搂抱抱的。啧啧啧,要死喽,这大白天的勾搭汉子,把清泉村的脸都败坏光了。” 李徐氏一僵,但随即反应过来,冷笑:“别说的一套一套的,谁信哪?这村子里谁不知道你们母子俩的德性。你儿子拦着我们母女疯言疯语的,村里可是很有人都看到了。怎么?还想被我男人再打一顿么?这一次,我可不会再给你们求情了。” 显然李二给杜平喜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一提到李二杜平喜就立马有些怂。 俗话说得好,刀不砸在自己身上不疼,杜邱氏没真的挨过打,因此底气足得很。隔空喊着:“儿子,别听她吓唬!我们两个人绝不可能看错。你忘了?你在前头敲门,我绕到后墙那里等着。我是真的看到一个男的,都要爬过院墙了,听我一喊,又缩回去了。” 噢,原来这对母子还真是拿到了真凭实据,就连旁观群众都信了几分。李二媳妇李徐氏面上刹那的不稳。有好事的喊了一嗓子:“哎,我说杜婶子,你真看见那男人了?” “那当然了。”杜邱氏得意洋洋,就像当了英雄似的。 气氛立马火热起来,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询问声此起彼伏。 “杜婶子,那是谁呀?” “是啊,是咱们村的么?” 果然都是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可惜杜邱氏没办法满足众人急速膨胀的好奇心。些许气弱:“那个,他缩头缩得太快了,我没看清。” “嘁!——”她话音未落,立马地嘘声四起。 李二媳妇随即见缝插针:“大家都看到了吧,她就是信口胡说呢。求大家看在同村的份上,做个好事,帮我把这两个外乡人赶出去,再去找我家李二回来。他带着孩子去邻村表舅家了,我今天身子不爽利,才会在家歇着。如今被这缺德的母子一闹,头越发晕了,哪位好婶子来扶我一把,扶我进屋躺一躺。” 她说着话,一只手撑着额际,整个人摇摇欲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八、示弱 李二媳妇这一手来得极妙,女子恰到好处的示弱,总能引起一些同情心。又用同乡、外村的概念,将众人与她划在同一范围,杜家母子自然而然便孤立了。 当下便有人道:“徐娘子莫担心,我这就去叫你家李二回来。”还有与李二媳妇交好的妇人们上前来搀她,“哎哟真是可怜,他李二嫂啊,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我替你去请个郎中?” 李二媳妇越发虚弱,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躺躺就好了。” 张婶点头,李二媳妇顺势倚着张婶往屋内去。走了几步回身,向着另一个同样仗义而出的妇人:“他王嫂,麻烦你替我把门关好。” 王嫂也点头,撸起袖子赶杜邱氏:“出去,出去!没看见人家娘子病了,杵在这里做什么?就是看不惯你们这样的,把我们清泉村的风气带坏了。” 她这话是有出处的,这个小妇人恰恰就是当初那个被杜平喜出老千、输到家里母鸡都保不住的赖三的媳妇。赖三本姓王,只因为平常为人太差,欠钱不还才有了“赖三”这么个浑名。 这李二媳妇当真会找帮手,找赖三媳妇对付杜家母子,还不是新仇加上旧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哎?你出不出去?!”赖三媳妇大力推搡杜邱氏。 “你凭什么推我?我就不出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赖三媳妇看她不顺眼,她还看赖三媳妇不顺眼呢。当初几个输了钱围殴杜平喜,就属那赖三家两口子打得最凶。至于吗?不就赢了几个钱,至于下那么一狠手。杜邱氏遑不相让,用力推搡回去。 这泼妇遇上泼妇,狭路相逢,你揪我我揪你的,一时之间还真是难分胜负。 这时候,杜平喜倒显出孝子的一面来了,二话不说就冲进院子,“你敢推我阿娘?去你的!” 赖三媳妇一时不察跌了个仰面朝天,顿时火冒三丈,“你个死老千臭老千,在我们村里还敢这么嚣张?”她一骨碌爬起来,直着喉咙喊着众乡亲快来帮忙,可不能教外村的把咱们本村的给欺负了。 场面眼看着要乱,许悠悠在边上连连摇头,杜平喜母子实在蠢得没药救。三下两下便叫李二媳妇转移了视线。这下好了,一旦来几个人动了手打起来,被困在里屋的“奸夫”不就可以趁机跑路了吗? 不过虽然看穿了这一点,许悠悠却不打算出头。她不想跟李二媳妇正面杠上,反正这么一来杜平喜已经明着得罪了李二、暗着得罪了李大,在村里肯定待不下去,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不明白的在打架,明白的不出头,原本事情就可以这么了了。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插进来:“哎?你们几个在我弟妹家干嘛呢?” 拔尖的嗓门,先声夺人的气势,除了李大媳妇还有谁?李二媳妇李徐氏都已经快进屋了,一听见她的声音,陡然停住了脚,同时脸稍稍避过去,眉头皱了一皱。 李大媳妇却是亲热万分,“哎哟哟,弟妹啊,你们家这是怎么了?啧啧啧,你看这家里乱的。” 李二媳妇依旧走弱者路线,颤颤巍巍地回道:“大嫂,让你见笑了。我们家李二不在家,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什么?”李大媳妇煞有介事地瞪眼,“谁啊,吃了豹子胆啦?敢欺到我们李家头上来了?” 杜邱氏还算有点头脑,甩了赖三媳妇,来抱李大媳妇的大腿:“他李大嫂哇,你可不能偏听偏信啊,我们才没有欺负谁呢。我们娘俩就是为了你们李家声张正义来了。” “对啊对啊。”杜平喜也涎着脸凑过来,“李大嫂,你得小心着点。那贱人背着你们李家跟野汉子不清不楚的,还把野汉子招到家里来了。” 李大媳妇很享受被人抱大腿的感觉,眼睛瞪得更大了:“什么?有这种事?” “那当然了,我们两个亲眼看见的,就在刚才。”杜家母子一齐点头,恨不能赌咒发誓。 李大媳妇其实就是听着风来的,巴不得地上了杜家母子的船,满脸惊讶地向着李二媳妇“弟妹,有这回事么?” 她这点小九九,李二媳妇哪会看不出来,暗地里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脸上还得挂着委屈:“大嫂,你可不能听他们胡说,我清清白白的,都是他们诬赖我。大嫂你可要替我作主啊。” 李大媳妇望了望自家弟媳妇,又望了望杜邱氏、杜平喜,“咝,你们都把我说糊涂了,你们一边说有奸情,一边说诬赖,这、这我到底应该信谁啊?” 赖三媳妇说话:“李大嫂,这杜家娘俩就是对活骗子活老千,他们的话信不得。” 李大媳妇白了她一眼,“大妹子,你这话说得可难听了。怎么说他们也是苏娘子的亲戚,你说他们是活骗子,不是变相地骂苏娘子么?苏娘子,你说是么?” 她冷不丁把许悠悠从吃瓜群众里摘出来,许悠悠很不情愿地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李二媳妇面色立刻阴沉下来,赖三媳妇也不吭声了。杜家母子则精神大振,杜邱氏把许悠悠拖到她这一边:“苏娘子,你得给我们娘俩出头,这贱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许悠悠心想,我给你们作什么主啊,你们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值吗?杜平喜也来凑热闹:“就是,苏娘子您在边上帮我看牢了吧?那奸夫没逃出去吧?” 许悠悠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只能尬笑。李大媳妇迫不及待地抢话:“你们两个一口一个奸夫的,有证据么?有能耐把这奸夫找出来啊。” 杜邱氏和杜平喜来了神:“好!这可是你说的,我们现在就把他找出来!”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行动一致的把头向后转,看向李二媳妇身后的那间屋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七十九、捉奸 杜家母子扒着门缝看得清清楚楚,那男人搂着李二媳妇进的就是那间屋子。后来杜平喜去叫门,李二媳妇慌里慌张地从屋里跑出来,那奸夫跳后窗爬院墙想逃,又被杜邱氏给吓了回去。 紧接着李二媳妇便开了门,在杜平喜的视线下,那奸夫没有别的时间逃去别的地方,唯一的选择就是原路返回,再从后窗翻进屋里藏起来。 李二媳妇的反应似乎侧面验证了杜家母子的猜测,她堵在门口不让人进:“你们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你们凭什么搜我的屋子?” 李大媳妇闲闲地开口:“弟妹啊,他们要搜你就让他们搜呗,反正你身子正不怕影子歪。他们搜不到人,这才能还你的清白不是?” 李二媳妇呕得都要吐出血来了,却有苦说不出,所幸急中生智还让她想到个理由。当下心定了定,以一贯温吞的语调对李大媳妇道:“大嫂你糊涂啊,这姓杜的是个什么德性,他们在村里住了这么久,你还没听说么?我清清白白自然是不怕人来搜,可这母子俩手脚不干净,万一他们趁机偷鸡摸狗的拿了什么,大嫂,我少了的东西你来赔么?” “这什么话,你少的东西凭什么我来赔?”李大媳妇叫起来。 李二媳妇仍是不紧不慢:“是大嫂怂恿着他们来搜屋,我不找你找谁?” “怎么是我怂恿?”李大媳妇喊冤,“我就是听着信,怕二弟不在家有人欺负弟妹,才巴巴地赶过来。怎么到头来倒成我的错了?” “既然大嫂是来帮我的,就不该伙着外人来搜自家阿弟的屋子。别说我们家李二了,这就要让大哥知道了,也该怪着阿嫂胳膊肘往外拐。”李二媳妇顺着李大媳妇的话往下说。 一提到李大,李大媳妇立时就瘪了。杜邱氏、杜平喜没领教过李大的手段,肆无忌惮地还要往里冲。李二媳妇一改先前的柔弱,挺直了腰板,一妇当关万夫莫开,。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你们敢进这个门,我若短少了钱币东西,就全是你们偷的。到时候可就不要怪我了!” 她越拦,杜平喜就越想进去,情急之下终于彻底把许悠悠拖下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能偷你什么?你要信不过,苏娘子给我们做保。” 李二媳妇一听这话,立马掉转矛头对准许悠悠,“苏娘子你怎么说?” 她本来就怀疑许悠悠,这下子更加坐实了猜测。看向许悠悠的目光,阴阴的恨不得淬了毒。 许悠悠到这会子反倒不犹豫了,已经走到对立面了,那就走着瞧呗。她堆起满面笑,“李二嫂子,你先别恼。这杜家婶子还有平喜大兄弟今天做得确实不对,听风就是雨,胡乱地造谣生事。——” 杜家母子不服,要插话,许悠悠随即伸手拦住他们,跟着向李二媳妇续道:“李二嫂子,你是什么样人,村里人都知道。不提旁的,就说我,我是肯定不相信的。可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们两个这浑话已经讲出来了,这周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听进去了。俗话说得好,千夫所指众口铄金,就怕闲话传来传去的,没影子也能传出影子来。我觉得吧,你嫂子说得在理,反正二嫂子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索性就让这母子俩进去搜一搜,这样才好真的还你一个清白名声呀。”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家好端端的,凭什么让你们这些外人来搜?”李二媳妇停了半刻才道。 许悠悠偷换概念:“凭不凭什么,我们就不要提了。我只向你保证,我一定看牢了这母子,绝不会让他们在你这里偷鸡摸狗。” “可你要是看不牢呢?”李二媳妇顺势刁难许悠悠。 许悠悠笑了笑,不慌不忙的。“要我看不牢,你还是短少了东西,不管少的是什么,我双倍赔你。” 李二媳妇没料到她应得这样爽快,神情一震,这才察觉自己中了许悠悠的语言陷阱。她立时想改口风,许悠悠却抢先一步:“李二嫂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地受这屈辱。只要他们搜不出人来,我苏丽娘全村摆酒,叫这母子俩当众向你赔罪。其后我便打发他们离开,叫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得再踏进清泉村半步。” 她这一番承诺放出来,在场的除了李二媳妇没有不服气的。就连赖三媳妇都忍不住撺掇着李二媳妇:“大妹子,让他们搜!搜不着人,看这母子俩怎么收场?” 李二媳妇有苦说不出,可事态发展这一步,她要是还拦在里头,真真便应了“做贼心虚”那句话。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屋内,勉强道:“好吧,苏娘子既然非要搜,我给你们搜就是了。要是搜不出来,各位乡亲叔伯婶子们,可要替我做主!” “徐娘子放心,那是一定的了。” 院内院外,一干人等应得热闹。李二媳妇迟疑着脚步,让开了路。杜邱氏和杜平喜好比出了笼的猎狗,急不可待一个箭步就蹿了进去。母子俩开箱子开柜子,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找,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房门口,李二媳妇强作镇定,许悠悠冷眼旁观,李大媳妇幸灾乐祸满脸八卦。 一间屋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杜邱氏从东头到西头,杜平喜从西头到东头,不多时便搜完了,别说是个男人,就是公老鼠也没见着一只。 杜邱氏有些慌了,“这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见那奸夫缩回院子里去了。难不成他躲到别处去了?” “不对啊,阿娘你一喊我就推了门进来,他要想躲别的屋,我肯定会看见。” 杜平喜也有些慌张,杜邱氏更加慌张:“那能去哪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杜平喜不敢确定了,“要不然,我们再去别屋搜搜?” 他这里还没说完,李二媳妇立时发难:“什么?你们还要搜?真当我们李家是软脚虾好欺的么?” 许悠悠不作声,再望一望李二媳妇。她的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明显的从容了不少。不对,以她先前的紧张,奸夫肯定还藏在这屋里头,只是杜家母子都恨不得掘地三尺了,怎么就没找到人呢?难不成,真的是趁刚刚的混乱又跳后墙溜了?时间那么短,他来得及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死角 其实找不找得到奸夫,许悠悠并不十分在乎。反正她的主要目的是赶杜家母子离开,跟李二媳妇正面杠上就已经在她计划之外了。她不想多生事端,只是纯粹好奇,条件反射多动了一下脑筋。 一般的人,都有视觉上的死角和思维上的死角。放到眼下这种情况,如果肯定这人就躲在屋子里,如果肯定这屋子里已经搜不到了,那是不是应该换个角度,下面不行就试试—— 许悠悠下意识地往房梁上看了看,李大媳妇这回是真学精了,谁都不盯就盯着许悠悠。一看她视线往上,立刻跟着往上瞧,才瞧了一眼随即叫起来:“在上面!奸夫在上面!” 李大媳妇心里头那叫一个得意,她比杜家母子还巴不得这奸夫早点出现。同是李家媳妇,李二媳妇仗着自己有点姿色有点小聪明,处处压她一头。如今这婆娘做下这种丑事,看她以后还怎么拽上天! 一旁的李二媳妇已然面如死灰,李大媳妇斜乜着她,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这时候,同时仰头的赖三媳妇嘀咕了一句:“咦?这男人不是李大么?” “你胡说什么?”李大媳妇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怪叫着瞪了瞪赖三媳妇,“房梁上趴着的是那贱人的奸夫,怎么可能是我们家李——” 她边说话边抬头,抬起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一次她算是看得清楚了,那狼狈不堪抱着屋梁衣衫不整的男人还真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爹李大。 李大媳妇的脸立刻就青了,李大见再也躲不过,沉着面色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不愧是远近出名的猎户,身手真不错,那么高的地儿,说上去就上去,说下来又下来了。 可惜这节骨眼,没人有心思去夸李大的身手,一众吃瓜群众都很尴尬。可不吗?大伯和弟媳妇通奸,让大嫂逮个正着,要再加上一个李二,这戏可真就热闹了。 便在此时,一声怒吼从外边传了进来:“你们这些人都围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原来是李二得着信,连跑带奔地赶回来救媳妇了。众人的表情变得眼越发微妙,机灵的都脚底抹油悄悄散了。杜平喜就是二百五,居然还往枪口上撞。“李二大哥,你可回来了!你媳妇背着你偷人,给你戴绿帽啦!” “我去你娘的!”李二想都不想,一记老拳挥将过去,“你个狗才,上次打得你轻了,还没长记性是吧?” 杜平喜一不留神成了乌眼青,哭爹喊娘叫唤起来,杜邱氏赶紧过去扶他。李二也不管这母子,径直到了媳妇跟前。“阿兰,你还好么?没被这狗才欺负到吧?” 李二媳妇答不上话。许悠悠暗自感慨,这李二虽然粗鲁得要命,对老婆却是全心全意的好啊。而李二见自家媳妇仍是那副丧气模样,还是把仇记到了杜平喜头上。“都是你这狗才,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平喜被李二打怕了,当下捂着眼满屋地躲。李二抬脚来追,冷不丁撞上李大,他一愣:“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是来帮阿兰的么?” 杜平喜总算找对了思路,急忙喊道:“李二大哥,你可别把好人当坏人,坏人当好人。就是你大哥跟你媳妇通奸,被我跟我阿娘撞上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李二怔住,猛地停脚,无法置信。杜平喜拉人作证:“这大家伙都看到了,不信你问你大嫂!” 大嫂李大媳妇终于回过了神,铁青的面上又是红一阵白一阵,不敢去惹自己男人,把帐都算到了淫妇头上。“啊啊啊,你这个贱人,你敢勾搭我男人!” 她恼羞成怒,作势就要来扯李二媳妇的头发。李二习惯性地拦到前头,李大媳妇恨铁不成钢:“二叔,这贱人都勾引到你大哥头上了,你还护着她?!” 李二脑子转得有点慢,半晌才懵懵地看向自家媳妇:“阿、阿兰,大嫂说的是真的么?” 李二媳妇被动地回视他,触及李二眼神,面上忽地一丝不忍和羞惭,继而便再不肯抬头。李二又去看他大哥,语声已渐渐不稳:“大哥,你、你怎么说?” 李大的心理素质要比李二媳妇好得多,起码他还能维持表情语气,“二弟,你听我说,大哥我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却见李二突然跟疯了似的狂叫起来。他狂叫着扑向李大,像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没头没脑地抬手就打。 李大媳妇惊呼,想上前去拉架,却架不住有人比她速度还快。比李大媳妇速度还快的,是李二媳妇,她一改平日的温柔模样,一把扯着李二就往后拽。拽不动就上手抓,抓得李二一脸的指甲痕。 李二那大块头,这点小伤小疼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他偏偏就放在了眼里,或者说应该是伤到了心里,他张口结舌望着媳妇:“阿、阿兰,你——” 李二媳妇有愧,却做出加倍的理直气壮:“你别伤他!跟你大哥无关!是我,是我主动勾引的他!你有气就撒在我头上好了,有本事你打我呀。我告诉你,我本来就不甘心嫁你,像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不是我爹娘胡乱作主,我怎么能嫁给你这种光长力气不长头脑的莽夫?” “你!——”这刺激太过强烈,李二被刺激得额头脖颈一根根青筋暴跳出来,蒲扇大的巴掌也扬了起来。好家伙这一巴掌打下来,只怕柔弱的徐氏半条命都能给打没了。 李徐氏心里本也是怕的,可刀架在脖子上,她没处退。而且陡然地被捉奸,她被刺激得也有些疯,竟死咬牙昂头硬挺着。 便是她这等死的表情再一次刺激到了李二,竟刺激得他扬起的巴掌如巨石一般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看戏看到这一刻,再不离开就真是要讨打了。就连杜平喜母子都识趣地跑了,许悠悠走在最后,满心的不是滋味。在关上院门的刹那,她隐隐约约地听见李大媳妇说:“二叔啊,你都听到了,你媳妇自己都承认了,是她先对你大哥动了心思。是你媳妇先主动撩拨的你大哥,男人嘛都是有血气的,哪里忍得住?” 然后李大便立即附和道:“是啊,二弟,大哥真就是一时没把持得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一、错爱 原本许悠悠觉得李二有些可怜,后来听见李大那句话,她又开始同情李二媳妇徐氏。当然了,可怜也好,同情也好,那都别家的事,这对夫妻何去何从,轮不着她来过问。 唐朝对通奸罪的处罚可谓是历朝历代里最轻的了,但也是要坐一两年牢的。而李二显然没有去告发他老婆和大哥,因为许悠悠在村口撞见了拎着包袱准备离村的李徐氏。 被休弃回娘家,大约是李徐氏最好的下场了吧。是她女儿送的她,小姑娘话没说几句,就已经泣不成声。李徐氏倒是没哭,望着女儿眼神很纠结,像是要嘱咐她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先嘱咐哪一句。 等到她终于想好了,决定开口了,却已经失去了嘱咐的机会。她刚满二十岁的儿子赶过来了,满脸的鄙夷和怨愤,连看都没看徐氏一眼,不由分说便把自家阿妹拉走了,口中还骂骂咧咧的:“这样的贱妇你还来送她?你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话从自己孩子嘴里说出来,对任何人都是致命一击吧。李徐氏还没有被击倒,尽管面容已然白成了一张纸,可她的脊背却挺得分外笔直。她就那样默不作声地,目送自己的一双儿女渐渐远离。 儿子大步流星恨不得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女儿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儿子在骂,女儿在哭,李徐氏却越发地眼眶干涩,整个人给许悠悠的感觉就像那久旱而龟裂成一块一块的土地。 许悠悠想了想,转了个方向,稍稍绕了点路,从另外一边离了村。李徐氏自始至终都在翘首远望,所以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现许悠悠。 这样也好,她这会子心里铁定恨透了许悠悠吧。不过许悠悠倒是有些感激,要不是因为李徐氏,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出这一趟村。她这趟离村,是打算去邻近的东五村。她想去崔家,为了家里那个一蹶不振、成天以泪洗面的姑奶奶,去探探崔老二那儿子崔明轩的话口。 其实这做的就是无用功吧,用膝盖想也能猜到,崔明轩会是个什么反应。别说这会儿是唐朝,就是搁许悠悠前世,男人也很难接受自己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小三,而且还怀了别人的孩子。更何况崔明轩婚都没结,一大小伙子,长得俊人又聪明。即使杜巧巧顺利摆脱了苏大海,崔明轩还愿意接纳杜巧巧,他老爹老娘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啊,铁定是打死都不肯点头的那一种。 所以她干嘛非要多这个事白跑这一回呢?许悠悠自己也想不明白,大概天生该派欠了那杜巧巧的吧。就这么自我唾弃着赶了老远的路到了崔家。结果怎么样?她连崔明轩的面都没见着。 “苏娘子可真是不巧哇,我儿这几日跟他阿娘出远门子去了。”崔老二佯装热情而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只不过这无事无由的,苏娘子你找明轩有事么?” 关于这点,许悠悠早准备了说辞。特别光明正大的原因,她娘家有个表妹,正到了说亲的年纪。前些天崔明轩过来,自己见他长得一表人才的很是喜欢,便想给自家表妹牵个线,撮合一段好姻缘。 崔老二一听面色立时舒缓了不少,真心高兴起来,“那敢情好啊,苏娘子来得巧,我正寻思着这两天找媒人给他说一门亲呢。” 许悠悠心思动了动,崔明轩突然出门了,崔老二又似乎很着急地要给儿子成亲,这里头信息量有点大啊。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们俩父子在她家碰到杜巧巧之后,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崔老二当时的反应也有一点怪,所以说—— 另一边崔老二也在动心思,尽量表现自然地套许悠悠的话,打听那所谓的表妹什么家世什么背景。当然了撒这点小谎难不倒许悠悠,都不用打腹稿,基本上张口就来,一来就是天花乱坠。 崔老二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拜托许悠悠。许悠悠有苦难言,敷衍了他几句起身告辞。反正她是变不出个表妹来交崔老二的差,这崔家以后不是不能来了,杜巧巧那档子破事她也不想管了。 这死丫头,酒爱酿不酿。总而言之一个原则,不酿酒,不帮忙。回了她生了孩子,由着苏贵还是苏大海把她带走,死啊活的随她去呗。 许悠悠打定了主意,回到了家。一进门,迎接她的就是舅婆和萍儿一脸奇奇怪怪的表情。 “你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许悠悠问。 舅婆像害牙痛病似的张不开嘴,萍儿也是支支吾吾的,一双眼睛时不时瞟着偏院那个方向。许悠悠一下子就懂了,铁定又是杜巧巧那边出了幺蛾子。十有八九脑子抽风又闹上绝食了。 “这个杜巧巧,她还有完没完!”许悠悠光了火,三步并作两步往偏院去。舅婆跟在后头些微着急:“丽娘,你慢着点!有话好好说,毕竟她就快要生了,等她生了孩子再发落也不迟啊。” 呸,还等她生孩子,生了孩子黄花菜都凉了。她今天非把她骂醒了不可,成天作天作地的她烦不烦,烦不烦! 许悠悠不理不睬,一头冲进屋里撸起了袖子正要开骂,冷不丁被跪在当中的两个人活生生给吓了一跳。 妈呀!什么情况?谁跟谁啊这是?杜巧巧挺大肚跪左边,据说离了家出了远门的崔明轩直挺挺跪她旁边,并且在许悠悠进门的刹那双膝下意识往前挪了挪,很明显的一个维护女方的动作。 许悠悠有点愣,舅婆后脚追过来,语无伦次地替这两人解释。原来舅婆和萍儿见杜巧巧这两天无精打采没什么胃口,特意为她炖了锅好汤。端过去的时候,发现小兰神情紧张地守在外面,杜巧巧住的那屋子门窗紧闭,里面无声无息的。 舅婆起了疑,要进屋。小兰神神叨叨颠三倒四地,就是不让她们两个人进。这时屋里头突然传来声响,好像什么打翻了似的,舅婆一发急把小兰一搡,双手一推门,就把杜巧巧跟崔明轩捉了个现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二、情深 要照杜巧巧的说法,崔明轩就是自那日碰到之后,放心不下她,寻个机会来探望她而已。就是见见面说说话,他们两个绝对是清清白白的。 许悠悠冷笑,清白什么清白?清白干嘛要关门关窗?清白干嘛要偷着私会? 舅婆胳膊肘往外拐,“丽娘话不是这么说?我看这小郎君斯斯文文的,巧巧也是,他们两个不像是会干那种事的人。” 许悠悠反问舅婆,你老人家既然认为他们俩没事,为什么不把这姓崔的放了,干嘛还要等到她回来解决。 舅婆连忙甩锅,“这可是你们苏家的家务事,我可不敢胡乱作主。” 不敢胡乱作主的人噤了声,敢于胡乱作主的得意万分,许悠悠朝着杜、崔二人,“怎么着吧?你们说这事怎么着?” 杜巧巧一咬牙,大包大揽:“是我叫小兰送信把崔郎骗过来的,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崔郎无关,你把他放了,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 崔明轩忙不迭地打断她,口口声声是他自己偷着进了屋,杜巧巧根本就不知情。小伙子视死如归,说是打是骂还是要送官究问,他悉听尊便。 许悠悠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不赖,比李大强得多了。杜巧巧却是恨得跟什么似的,连骂崔明轩胡说八道。崔明轩不理她,只向着许悠悠,一条一条地剖析。首先,杜巧巧跟小兰主仆俩压根不晓得他住在哪里,怎么能送信给他。第二,如果是杜巧巧心存歹意骗他过来,为什么现在又忙不迭地承认,这不是自相矛盾吗?第三,就算杜巧巧有心骗他见面,也会挑一个家里没人的时机,又怎么会让舅婆她们抓个正着呢? 因此,综上所述,他的话才是真话,是他对杜巧巧难以忘情,主动摸上门来的。 许悠悠当下对他更赞赏了,嗯,非常好。有情有义还有头脑,真真是个好小伙子。配杜巧巧那粪坑里的石头,简直有些可惜了。 舅婆和萍儿生怕许悠悠真把崔明轩送了官,见她不说话赶紧问她,接下来怎么办。许悠悠叫她们俩把杜巧巧主仆带出去,自己有话要单独盘问崔明轩。 杜巧巧玩同生共死那一套,死赖着不肯走。许悠悠才不怕她,一句话搞定。很简单,你要不走,两个人一起捆巴捆巴送苏家交给苏大海发落。你要是乖乖听话,或许不用共死,姐姐我说不定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于是乎杜巧巧只得泪水涟涟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许悠悠叫崔明轩起来,崔明轩抬头望了望她,仍是跪着没动,眼神里暗含的是戒备。 看来杜巧巧没少在这哥们面前讲她的坏话,许悠悠也是冤。“行吧,你要跪着说就跪着说吧。我来问你,你们这种偷偷见面有几次了?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崔明轩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接着讲出来的故事没什么大惊喜,全是老掉牙的情节。 崔老二好酒,尤其爱喝杜家酒坊那一口子。崔明轩经常进城帮他老爹打酒,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杜巧巧。再三来四去,两个人就对上眼了。崔明轩都已经告知了父母,崔老二也答应了找媒人向杜家提亲。却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杜巧巧他爹忽然身染重疾,没拖几天便撒手人寰。杜家酒坊也就此没落了,崔老二势利立马反了悔,弄得小两口焦心焦肺的。崔明轩向杜巧巧保证,他尽快想办法说服阿爹。杜巧巧也说会一直等着崔明轩。可又是一个没料想,杜家人一夜之间失了踪。崔明轩找了好久才找到杜巧巧的阿娘和大哥,杜家母子口径一致说杜巧巧嫁去了外县,崔明轩受了极大的打击,拖到了现在也没有成亲。 至于这两个人瞒着见了几回,崔明轩死咬着不松口,只承认见了今天这一次。许悠悠不跟他计较这细枝末节的,她关心的是见了之后崔明轩有什么打算。罗敷不仅有夫,这“子”都怀上了,他还想怎么样? 崔明轩沉默的时间更长,又是望着许悠悠,目光些微闪烁,半晌才道:“我、我听巧巧说,苏娘子你应承了她,只要她帮你的酒楼酿酒,你就助她离开苏家。” 许悠悠眉一挑,不置可否,问崔明轩:“然后呢?杜巧巧离开苏家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还想娶她?” 许是她话里的鄙夷太过明显,崔明轩下意识挺了挺胸膛,加重语气:“只要巧巧能嫁我,我定不负她。” 哟,这人还真是情深义重得一点意外都没有。许悠悠使坏,“你倒说得轻巧。就算她离了我阿兄,可你别忘了,杜巧巧总是嫁过人生了娃儿的,更何况她做的还是我阿兄的妾,这是改不了的事实。你日后娶了她,只怕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地说闲话。” 崔明轩一霎的静默。 哎,对嘛,这才是人性嘛。许悠悠很满意。崔明轩随即开口,为自己正名。“我不管她从前是什么,在我心里,她就只是巧巧。” “你不在乎,那你阿爹阿娘呢?他们会答应这门亲事么?”许悠悠不死心,再逼一步。 不料崔明轩竟似早就考虑过这一点,答得不慌不忙。他说:“这世上的事,只要去想办法,总能想到办法。” 许悠悠一愣,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态,实在是像极了某个人。一个没提防那个人的样子便跃上了心头,许悠悠失去了逗弄崔明轩的兴致,“好吧,既然这样,你先回去,让我好好地想一想。过几天你再来听我的回信。” 崔明轩终于有些慌张,他没动,话语里透出焦酌:“苏娘子,你都已经答应帮巧巧脱身,却为什么不能成全我们?” 许悠悠郑重声明:第一,她帮杜巧巧,是为了杜家的好酒;第二,帮她离开苏家是一回事,把她嫁给你又是另一回事。自己跟苏大海虽然不和,但说到底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总要考虑考虑自家阿兄的面子,不好做得太过份。 崔明轩一刹那的灰心,口中喃喃地:“巧巧说得没错,苏娘子果真是异常精明,半点亏都不肯吃。” “所以啊,你赶紧回去想想,有什么好处可以许给我。指不定我就能被你们俩给打动了。”许悠悠顺着他的话,乐得当那精明市侩之人,“还有,崔小郎君,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该再来骗我。你都晓得这么多内情了,你让我相信你和杜巧巧仅仅是今天才见这第一面么?” 崔明轩语塞,眼神越发审慎防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三、把柄 许悠悠叫萍儿送崔明轩出门,不让他跟杜巧巧再有任何语言上的接触。崔明轩前脚走,杜巧巧后脚进。 许悠悠一见她,就忍不住感慨。自己对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之所以在崔明轩跟前扮坏,还不就是为了这丫头以后的幸福着想?一波三折的剧情才会精彩,来之不易的感情才会去珍惜。 可惜杜巧巧又一次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进门打头第一句——“我帮你酿酒,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求求你,放过崔郎,不要去告发他。” 新鲜了,她要去告发,还跟这儿费什么口水,真是个不讨喜专会讨怒的!许悠悠正来气呢,哪晓得杜巧巧见她不吭声,居然弃了软的来硬的。 “你要是非揪着崔郎,我、我就——死给你看!” 许悠悠哪会怕这个,接着杜巧巧的尾音就回过来:“好啊,你去死啊,我正好拿那姓崔的去告官,骗奸人妇,逼死人命,还一尸两命,这罪名怎么样?” 杜巧巧的脸登时变得比白纸还白,许悠悠一看不妙,这位不比崔明轩,万一把人吓早产了那可就罪过了。心里面怕了,口气随即就缓了。 “好了好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不会拿你们怎么样。我会尽我全力帮你们两个的。真的。真的!” 连连强调两回,那是因为杜巧巧依旧用看贼看奸角的眼神打量她,许悠悠算是败给她了,命里欠这姑奶奶的。不过这姑奶奶到最后到底还是有点上道,不用许悠悠再说第二遍,自动自发吩咐小兰准备器具东西,迫不及待就要开始酿酒了。 许悠悠让她顾着点身子,量力而为,能弄几坛就几坛,反正最初也是先要少量投入,试试酒客的评价。等到名声打出去了,杜巧巧这孩子也生下来了,到时候再来慢慢地扩大规模。 杜巧巧没吭声,但话肯定是听进去了。也是,这会子肯定是许悠悠说什么,杜巧巧就应什么,谁叫她的把柄捏在她手里呢。 想到这里,许悠悠的心情好了一些。杜巧巧又向许悠悠确认了一遍,说她绝对不会去找崔明轩的麻烦,这么一来,杜巧巧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家里的事情就此解决,接下来就轮到杜家母子,必须尽快打发他们离开清泉村。 打发的过程很顺利—— “杜婶子,平喜大兄弟,我也不想让你们走啊。这巧巧眼看就要生了,我还指望你们能多照应着一点呢。可是没办法呀,谁叫你们谁都不去惹,偏偏要惹那李家,你们揭了李家这么一桩丑事,那李家兄弟还能放过你们么?” 杜平喜听不懂,“苏娘子,这李大怨恨我们,我能明白。可李二,要不是我们,他还糊里糊涂地做那活王八呢,他感激我们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算帐?” 许悠悠骂他傻,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穿了李大与李二媳妇的奸情,李二这以后在村子里还抬得起头么?他抬不起头,势必要记恨杜家母子。 “不是我危言耸听,你们要是还待在这里,以后可小心着点,千万别在路上碰见李二。他那暴脾气说发就发,你上回就只是言语调戏了一把,便让他打成那般模样。如今你让他丢了这样大的脸,啧啧啧,唉——” 许悠悠留最后半句给杜家母子想象,杜家母子悚然一惊,继而相互埋怨。 “阿娘,都怪你,当时你怎么不拦着我?” “你个小畜生,全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还来怪我?你要不去惹那贱妇,能有什么事?” “没错,都是那贱妇的错,要不是她冷一阵热一阵地作弄我,我哪至于去跟她较这个劲。” 娘俩终于枪口一致,仇全结到李二媳妇。 “行了,你们两个都少说几句,事都已经出了,怨谁都没用了。”许悠悠出来作总结,继续下猛药,“我跟你们讲,李二虽然脾气爆,倒还不算什么。我怕的是他阿兄,你们别看李大看着像是好说话,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今天明告诉你们,听说过崔家来逼我婚的事吧?就是东五村的崔家,那就是李大在背后给他妹子出的主意。他要想整治你们娘俩,那法子多了去了,说不准你们娘俩连命都保不住。那个李大,心狠着呢。” 杜平喜最没出息,一听说小命即将不保,魂都快吓飞了,忙不迭地就回屋收拾包袱。杜邱氏到底是个从犯,心里也没那么害怕,向着许悠悠满面为难:“苏娘子,我们这住的好好的,当真要走么?” “你要不信邪,你就待在这里。可要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丑话说前头,没指望我来帮你们。李家我可惹不起,上回就已经让你们给连累了,我自己还头大着呢。” 杜邱氏已然动了摇,却仍是为难。“可我们这身上也没个闲钱傍身,我们能去哪里啊?” 早料到会有这一出,许悠悠取出几百个钱,“杜婶子,我呢,就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你也清楚,我现在没个进项,手上又没产业,家里还有老老小小的要养活,我日子也不好过啊。” 杜邱氏见许悠悠几百个钱掏得这样爽气,第一反应很高兴,但转念一想这钱拿着挺压手,实际上却不禁用,又听许悠悠哭穷,不好张嘴再要。思忖着往后的生计,杜邱氏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许悠悠知她心思,随即贴心地道:“杜婶子你也别犯难,依我看哪,你们还得回县城去。再去求求我阿兄,让他给多一些盘缠。” 杜邱氏得了指点,登即化忧为喜。杜平喜在旁泼冷水:“苏娘子,你大哥比不得你厚道,要他掏钱可不容易。” 许悠悠也夸杜平喜厚道。“平喜大兄弟,你实在太老实了,他不肯拿钱你们就由他去么?横竖你家巧巧还没有生养,我阿兄还不敢跟你们撕破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逼急了大不了跟他一拍两散,你们上县衙告他去。就告他——诱拐你妹子,弄大了她肚子,偷偷地养在乡下。你们俩母子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到妹子下落,不得已求告官府,还你们杜家一个公道。我阿兄在县城也算是有脸面的,他断不会由着你们闹去衙门。” 哼,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当初他苏大海会把这两个奇葩从县城踢过来,那么今天她就一脚再踢回去。她倒要看看她那个好大哥预备怎样打发这对母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四、进城 经许悠悠这一点拨,杜家母子茅塞顿开,欢天喜地地回县城去了。后顾之忧尽去,许悠悠也开始着手准备进城。 家里的事全部托付给杜巧巧。杜巧巧诧异之极,许悠悠的解释很简单。所有人里面,她杜巧巧识的字最多念的书最多,既然曾经她还帮阿爹打理过酒坊,那么照看一个家,应当难不倒她。更何况,她的短处全捏在自己手里,许悠悠不怕杜巧巧不尽心。 “但凡这家里出什么状况,我全算你头上。到时候你的事一切免谈。” 杜巧巧本来还有些感激许悠悠的信任,如今听她说这一句,脸立马就青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许悠悠就爱看她脸青,要翻脸却又不能翻脸的样子,看在眼里实在是舒心舒肺四肢百骸无一不畅快。 当然了,许悠悠也不一迳地强求她,“遇着什么难事,解决不了的,立刻找人给我报信。你这里尽量拖一拖,一定要拖到我回来。我想以你的脑子,这点要求,难不倒你吧。” 杜巧巧点点头,跟着不无疑惑地问:“我们就在家里待着,又不怎么出门,能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个可不好说。不晓得为什么,这两天一想起要离家,许悠悠就莫名地心惊肉跳,也不知道家里、县城,究竟哪一头会出变故。所以她小心了又小心,除了交代杜巧巧,又再三叮嘱舅婆,千万注意杜巧巧的肚子,按时请郎中来诊脉。一旦快临产了一定要去县城告诉她,古代这个医疗条件,生个孩子不亚似于往鬼门关走一遭啊。 想来,苏大海对杜巧巧还真是情薄,杜巧巧在村里住了小半年了,他竟一次都没有来探望。又或者他也有避着许悠悠的意思。苏贵、苏柳氏亦是如此,只打发下人来问了几回。果然是苏家一脉相承的传统,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崔明轩倒是常常来,天知道他是怎么瞒住崔老二夫妻俩的。对于这种不合伦理道德的私会,许悠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承认不否定。等着吧,这对小情人以后的考验多了去了,都不用旁人来添乱,他们自己搞不好就要内讧起来了。 万事安排妥当,即将起行。珍味楼的罗掌柜心有灵犀地捎来口信,说是物料都已备妥,只等许悠悠这阵东风。 不过这东风,却不是许悠悠一个人就能搞定。她原本是打算到了县城,再叫罗掌柜去招木匠。可那天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的,她就想到了华老爹。要论手艺,华老爹师徒那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选。而且他们俩人品信得过,绝不会在开张之前走漏风声。 千好万好独差一点,许悠悠脑子里闪过上官庭羽那张扑克脸。如果她又把孟长生招惹过来,上官庭羽会不会—— 应该不会吧,反正她跟孟长生又没什么,况且华老爹欠她人情,这工钱必定好商量。于情于理,没道理放着眼前物美价廉的不用,去找那些又贵又不知根知底的生人吧。 许悠悠玩阿q精神,说服自己去了华木匠家。华老爹当真知恩必报,一点没推脱,价都没提就满口应承下来。 华木匠师徒要打点一下工具什么,晚一天出发,许悠悠自己一个人先行赶往县城。一路上,想到马上就要见着上官庭羽了,想到他那句“明年春天,我在海陵县城,等你”,一颗心就扑腾得不得了,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又像是被根细丝线勒着,勒得她一阵一阵地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进了珍味楼看见罗掌柜之后。只有罗掌柜,没有小九,更加没有上官庭羽。 “说也奇怪,长安那边一直没有口信过来。也不知东家是不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罗掌柜如此揣测着。 许悠悠极力让自己振作精神,“不要紧,我们先把事情做起来,不管你们东家来不来,三月份酒楼一定要开张。” “三月?”罗掌柜一怔,“这眼看着正月就要过了,就只有一个多月,这来得及么?” 所以啊,工期很紧迫,同志需努力。许悠悠告诉罗掌柜,她木匠已经找好了,明后天就能到。她草图都已经画好了,只待工匠一到酒楼里面就马上开工。现在她先去后院,抓紧时间上手开始雕刻主要的几个物件。 罗掌柜感染了紧张氛围,凝神贯注地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这里又是神情一诧:“什么?苏娘子你说什么?你来雕?你要雕什么?” 其实他的潜台词是——你一介女流,你会雕什么啊?没的被刻刀划了手吧。 许悠悠笑了笑,并不跟他争辩。手艺不是争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她要雕的第一个物件,也是她酒楼重整计划里最重要最关键的一个东西,雕像,一个美人的雕像。 灵感来自于刘侍郎心心念念的沉香木美人图,唐人爱美人,一座雕刻成功的美人像必定是吸引眼球的。但是前提这美人雕像,必须“美”得够分量,够栩栩如生够倾国倾城。 许悠悠主要参考记忆中的“簪花仕女图”,以云娘为现实模版。原本开刀之前还有些忐忑,可一旦刻刀碰到木料,竟像是瞬间打了鸡血一样,手上没有半点犹豫,下刀有如神助。这就和上次刻沉香木美人图的情况一模一样,整个过程就跟做梦似的,等到大功告成了,心底里竟无端端地生出一丝怀疑——天哪,这是我雕出来的东西吗?我怎么能雕得这么好?假如重来一次,我还刻得到这水平吗? 此时此刻,许悠悠便是在这样怀疑的状态当中。第一个美人雕像她已经完成了,速度快得超乎她想象,这雕像美得更加超乎她想象。 许悠悠站在这人像跟前,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不是她想熬夜,实在是刻刀拿在手上就停不下来,就跟中了降头似的。这感觉还真有点邪门,许悠悠轻轻地吁了口气,下意识地甩了甩头,想要把那邪门到令人不安的感觉甩到脑袋后面去。 不管了,先去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来规划其他的。对了,还得去前面看看华老爹他们那边的进度怎么样了。 许悠悠一边想一边转身,举步,抬头,然后——惊住。 “上、上官庭羽,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啊?吓、吓死我了。” 太过意外,许悠悠结巴巴巴的。上官庭羽没理会她的话,一迳皱着眉,神情若有所思,话里意味不明。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本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五、重逢 一个月以后的重逢,上官庭羽问:“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事?” 许悠悠一个没拿稳,刻刀险些砸了自己的脚。不过还好,第一时间的惊慌过去以后,她很快镇定下来。这种情况,她事先就料到了,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许悠悠决定还用对付华老爹那一套,她朝上官庭羽眨了眨眼睛,“如果我说,我是做梦学来的,你信不信?” 原本计划是一本正经的胡掰,可一接触到上官庭羽那表情,许悠悠忍不住地想笑。可是她还没笑,上官庭羽倒先笑起来了,“梦里学来的?怎么学的?” 略带调侃的语气,特别亲近的样子,好像纵容小孩胡闹的大人,话外那意思,扯谎是吧?好啊,你倒扯一个圆乎的给我听听。 许悠悠也跟着轻松起来,这状态越松,口条就越利索。她利利索索将那个梦中遇仙、得见鲁公秘录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并且因为感觉好,中间还添油加醋描述了很多细节。 上官庭羽听完以后的表情,一句话可以概括,一个问句。你是自己傻,还是觉得我很傻,瞎话也要编得有个谱,离奇到这种程度的你让我怎么接受。 许悠悠把手一摊,“反正要我说就是这样,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上官庭羽没应她,走几步到了那美人雕像跟前,又围着转了一圈,口里自说自话:“有这种技艺,绝非一时半日的功夫,难道你原来就是个工匠?咝,可自古工匠不都是——男子?”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顿时不太好了,感觉不太好的目光投向许悠悠。 许悠悠迟钝半秒,反应过来。噗嗤一下忍俊不禁,举双手双脚发誓:“我是女的,肯定是女的,这个我真没骗你。” 上官庭羽反应贼快:“要这么说,那个做梦的事是骗我的了?” 许悠悠没吭声,上官庭羽也没逼问。他还在端详那美人像,注意到那柔荑素手翻翘的兰花指,那指尖停着的一只蝴蝶。上官庭羽伸手拈起那只蝴蝶,看了看,又放回指尖。眉心习惯性地蹙起,仍旧是自言自语:“这个东西,倒是有点像前阵子府城卖得极好的那个——苏良蜻蜓。只不过他那是蜻蜓,你这是蝴蝶而已。” 许悠悠立感不妙,糟糕,她的真实目的怕是马上就要被上官庭羽看穿了。果然,这“马上”来得还真快,上官庭羽随即就发现了人像底座许悠悠留的落款。 “清泉——苏?”他念出声,面上一怔,前后联系忽现了然之色,“原来苏良蜻蜓就是你做的?苏良其实是——苏娘?” 许悠悠就等着这一刻,立马狗腿地鼓掌,夸上官庭羽还真是非同一般的聪明,这么难想都能被他联想到。 上官庭羽不吃她这一套,望着她,似笑非笑:“原来,你的另一个用意,就是要借着珍味楼把苏良蜻蜓的名声打得更响。我还真应该听小九的话,上清泉村好好地打听打听你,那样我也不会被你蒙骗到现在。” 瞧这话说的,活像她骗了他什么什么似的。许悠悠心里合计着,反正事实也揭了一大半了,索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她当下修正了上官庭羽的说法,她不是要把名声打得更响,而是要为自己正名,搞死撬她墙角仿她创意的那个混蛋。 于是,这便又牵扯出了一大堆的闲话。上官庭羽听完了来龙去脉,居然幸灾乐祸地骂她活该,“谁叫你舍了荣古斋去找珍品堂,如今叫人家过河拆桥,也算是你咎由自取。” 许悠悠给他骂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新鲜话?找荣古斋又怎么样?无奸不商。荣古斋掌柜就能比珍品堂的讲信用讲义气? 上官庭羽肯定得毫不犹豫。许悠悠脑子转了一转,突然间恍然大悟,“难道说,府城的荣古斋是你开的铺子?” 上官庭羽默认,跟许悠悠秋后算帐,“本来在府城,荣古斋的生意口碑都是最好的,结果你那什么蜻蜓进了珍品堂,珍品堂风头大涨,一时之间竟把我那铺子给比了下去。你说我这大半年的损失,是不是该算到你头上?” 凭什么呀?荣古斋的招牌上又没刻他上官庭羽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顶多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许悠悠不认帐,跟上官庭羽嬉皮笑脸地套近乎:“不知者不罪嘛,以后就不会了。只要这次珍味楼局面打开来,清泉苏良的名头立起来,我们两个强强联手,你有铺子有销路,我有手艺有能耐,到时候我再想几个新鲜好玩的东西,咱们继续打着鲁公秘录的噱头,还愁赚不到大钱么?” 许悠悠靠近上官庭羽,哥俩好地自己胳膊肘捅捅他的胳膊肘。这动作搁在她前世,算不得什么。可放在眼下男女之间,似乎是有些愈矩的,但是却被上官庭羽忽略了,因为他的心神让另一件事情给占据了。 “鲁公秘录?”上官庭羽愣了愣。 许悠悠还没觉出不妥来,只当刚才提起的时候上官庭羽没留心,不厌其烦地再次解释。“就是春秋战国时的那个鲁班,原名叫什么公输般的,他留下来的手书,里面记录了很多他当时做出来的利器巧器。怎么样,是不是听着就觉得很厉害?” 许悠悠还在为自己这个创意自鸣得意,上官庭羽却并没有觉得很厉害,只是脸色变得厉害。他看着许悠悠,神情越来越严肃。 “关于鲁公秘录的事,还有谁知道?你告诉过几个人?” 这个,人数不好统计吧。朱二两夫妻,她的那些个学徒们,乃至于整个清泉村几乎是人尽皆知了。再加上珍品堂的掌柜,至于那掌柜又告诉了谁,那还真不好说。 上官庭羽那模样,就差一指头戳到许悠悠额头上,光明正大地骂她是傻瓜笨蛋。以他内敛的性子,很难得这样的气急败坏。 “你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我问你,鲁公秘录是真的在你手里,还是你在吹牛?” 切,吹牛又怎么样?真的又怎么样?编个小谎而已,又不会死人,这么认真干什么。 上官庭羽却异常地认真和郑重,如临大敌。“在你,或者没什么。可让那有心之人听了去,只怕你轻则将不得安宁,重则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你没听过那句话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六、其罪 区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人本来没罪,却因为拥有宝玉而获罪。 许悠悠至今还记得《寻秦记》的那个情节,一群人争夺鲁公秘录,最后还赔上了雅夫人的性命。确实,鲁公秘录中的机关器物,对有些人来说,那可比金钱财宝诱惑力大得多了。而且这些人里对鲁公秘录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当权者。毕竟传说中的攻城利器、守城法宝有很多都是鲁班发明出来的。 这下事情可搞大了,惹谁也不能惹朝廷啊。万一皇帝下一道圣旨,命她交出鲁公秘录,到时候她连上吊都来不及啊。她死了不要紧,关键人家还有一手诛连九族的后招等着她呢。 “这可怎么办啊?”许悠悠越想越后怕,完全没了主意。 上官庭羽比她淡定,极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了一系列的决策。“珍味楼不能重新开张,这人像立刻毁掉。正好市面上有人仿了你的苏良蜻蜓,鲁公秘录的事就让他来背。” “那怎么行?”许悠悠一听急了,“我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精力,怎么能说毁就毁啊?” “你想赚钱,有的是生意有的是路子,苏良蜻蜓断不能再做下去了。你就算自己不惜命,也要想想蕊儿和信儿。我把他们托付给你,不是让你带他们去送死!” 上官庭羽铁了心地不让步,并且进一步升级到行动上,口中唤着小九,说着话就要把人像搬走。许悠悠像护仔的母鸡一样拼命地把人像护在身后。 “不行!这已经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这是我的心血,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雕成的。再说了,清泉村的人个个知道鲁公秘录的事。一旦有外人上了心,细细地查访下去,我这里迟早也是瞒不住的。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 “那你就赶快离开清泉村,我来给你安排去处。”上官庭羽毫不迟疑,提出第二条解决办法。 许悠悠还是不同意,“躲就躲得掉么?只要我躲,就会留下痕迹,搞不好哪天还会连累到你。” 上官庭羽说,他不怕她连累。 许悠悠却说,就算他不怕被连累,她却怕即使连累了他自己还是没有办法脱身。 “那你打算怎么样?”上官庭羽有不好的预感,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许悠悠把脸绷得那样紧。 果然,许悠悠没让他“失望”,她说她打算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上官庭羽已然绷到极致的面色急急乎乎地要崩塌,他急急乎乎地要翻脸,许悠悠眼劲儿足,赶紧灭火,叽哩呱啦把自己想的对策一口气不带喘地说了出来。她的脑袋瓜可能转得不如上官庭羽快,但论灵光的程度却也不输他,或者偶尔还会占个上风。比如——此时此刻? 上官庭羽的脸开始缓和了,许悠悠说的越多越详细,他的面色就越好看。等到她说完了,他心里有一大半其实已经赞同了。剩下了最后一丁点的迟疑,“你这法子好是好,但用得险,不够稳妥。” 许悠悠接话接得很快:“我这法子再不稳妥,也比你那个跑路的点子靠谱得多,起码我这个一劳永逸没有后患。” 上官庭羽没反驳,一迳沉思。“我们还要从长计议,想想哪里还有什么漏洞。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嗯,以后慢慢想呗,反正情况还没坏到那一步,我们还有一大把的时间。”许悠悠又是自来熟地去拍上官庭羽的肩膀,这人长得有点高,手够得有点吃力。 这回上官庭羽总算留意到了许悠悠这一不合时宜规矩的举动,眉心要蹙、眼睛望过去,后者一无所觉,已然调转方向看向已完工的美人雕像,摩拳擦掌预备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把珍味楼的声势搞大,一鸣惊人。让清泉苏良还有鲁公秘录一起传扬出去,然后再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悠悠一刹那的豪气干云,上官庭羽只觉得她双手叉腰、指点江山的模样有些搞笑,忍不住地想跟她唱反调。“你这人像雕得确实是好,不过也还没到一鸣惊人的地步。你是不是托大了?” 他不着痕迹向前了几步,这么一来他和许悠悠之间便近得不能再近。之前她也是如此再三地靠近过他,现在他不过是有样学样一回,不算过份吧。上官庭羽些微地分了心,莫名又想起府城那次,她突然地晕倒,他揽着她的腰肢入怀,视线不自觉地下移,移到许悠悠的腰上。 就在这会儿,好巧不巧地许悠悠抬头。于是,靠得太近、目光下倾然后某人个子有点高的后果就是,额头撞到下巴。 “哎呀!” 许悠悠吃痛,捂着前额。上官庭羽也有点疼,抚着下颚。许悠悠抱怨:“你干什么呀?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愣啊,还挨我挨得这么近。” 上官庭羽没处辩解,一些些的不自在,强行淡定。“没什么,我正在听,你继续说。你说到哪儿了?” 许悠悠上当,”我说到——嗨,我自己都忘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解释了,等工程全部完工,你就瞧好吧。对了,你——去前面酒楼看过了么?”这是让她心虚的一个地方。 上官庭羽似乎并无异常。“我去过了,前面做得好像也差不多了。你把整个酒楼的格局都改了。” “哦,嗯。”许悠悠松了口气,冷不丁上官庭羽杀她一个回马枪。“你怎么又把孟长生给弄过来了?” “呃,因为——” “因为华木匠的手艺远近首屈一指?还因为他们师徒俩欠你人情,反正你要招工匠,做生不如做熟?” 好嘛,他把台词全说了,许悠悠无话可说,一个劲地尬笑。 上官庭羽微微倾身,与她面对面眼对眼。许悠悠压力山大,上官庭羽嘴角弧度要弯,却故意抿起来。他抿着嘴角,眸中波光潋滟,倒映出许悠悠的影子,在里面浮浮沉沉。许悠悠看得有点晃神,上官庭羽慢慢吞吞一板一眼地道:“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让那个孟长生在我眼前转,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你是不是特意拿他来气我?” 许悠悠一傻一怔,陡然一激灵,啥——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七、毒计 苏仇氏最近那叫一个顺风顺水万事如意了,大弟仇文青即将春试据说此趟把握十足,独女苏映雪作了首诗得了父亲一众好友的高度赞赏,才女的名儿已经有些影子了。还有夫君苏大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想不到那样一只小小的竹蜻蜓,利润竟是比开酒楼还要可观。自家发了大财不说,顺带着还坏了苏丽娘的财路,也算是报了曾经的一箭之仇。 唯一的心病,掐指算算日子,杜巧巧那个贱人就快要生了。虽说苏大海应承了自己,孩子一生下便将那贱人卖去外县。可空口白话,到底作不得准。而且据说,那贱人跟苏丽娘相处甚欢,苏丽娘对她照顾有加的。万一到时候,苏丽娘跳出来横插一杠子,搞不好苏大海那没良心的便顺水推舟,将那杜巧巧纳进了门。 这两天,苏仇氏越想越不安生,偏偏丫头喜儿还要在这节骨眼上惹她眼嫌。“夫人,那个杜家的人,又找上门来了。” 杜家?又是杜家!苏仇氏没好气:“他们还来做什么?不是说在乡下住得挺快活的么?你去跟他们说,郎君不在家,打发他们走。” 喜儿怪委屈的,“我说了,可他们不听,非要在厅堂里死等。说是等不到郎君回来,就不走了。” “真是下贱门户!这死不要脸的。这次我非要让他们好看!” 苏仇氏气冲冲地起身,喜儿忐忑不安地跟在后头。到得厅堂,杜邱氏和杜平喜见来的是苏仇氏而不是苏大海,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杜邱氏心有所求,堆起满面的笑。“苏夫人,少见了。一向可好?” “本来满好的,你们一来就不好了。”苏仇氏一上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 杜邱氏脸一僵,又随即舒展开。虽说面上没有翻脸,但口气也已经不太客气。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们母子,我们也不想来挨你白眼。可当年苏大郎是当着我们家巧巧的面许了诺的,说会照顾我们一生一世。如今我们母子没地方可去,苏夫人你说,我不找你家还能去找谁啊?” 这个挨千刀的苏大海!苏仇氏在肚子里又把苏大海骂了一遍。不过输人不输阵,她冷笑笑:“怎么?没地方去?乡下也待不下去了?你们到底跟苏丽娘闹翻了?” 察觉到苏仇氏话里的敌意,杜邱氏故意道:“苏娘子人美心善,帮了我们母子很多,我们感激她都来不及。就是清泉村民风太差,人太恶了,实在是不能住。” “不是人太恶,是你们得罪的人太多,住不下去了吧。”苏仇氏此话虽不全中亦不远矣。 杜邱氏脸上些微发烧,“管他得罪不得罪,反正苏大郎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我就把巧巧带去官府,告你们苏家诱拐民女。” 苏仇氏一惊,“告我们诱拐民女,凭什么?” “就凭我们巧巧大着肚子,是你们苏家的种。当年我们巧巧无缘无故地不见了,我跟她大哥跑遍了全城,脚底板都磨破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你们苏家把人拐了藏到乡下去了。” “呸!”苏仇氏恨不得一口唾沫啐她脸上,“说你们不要脸还真是便宜你们了。什么?诱拐民女?你也不想想,这一路我们苏家替你们杜家还了多少赌债?你们又从苏家敲了多少竹杠?现在才反咬一口,是不是晚了?你当官府是你们家开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有证据么?我告诉你诬告可是要治罪的,没的你们母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好处没捞到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苏仇氏果然不是吃素的,三言两语便将杜邱氏问了个哑口无言。杜平喜跳出来给他娘助声威。眼一瞪声一粗:“谁说我们没证据?这——这苏娘子就是人证,她能给我们证明,就是苏大海诱拐的我们家巧巧。” 苏仇氏第一时间有些慌,但随即便镇定下来。她嗤之以鼻:“苏丽娘那么精乖,真要闹大了,她撇清都来不及,还能站出来给你们作证?做梦去吧!” 杜平喜登时语塞,想想许悠悠曾经的所作所为,他确实没处反驳。 苏仇氏乘胜追击,精神气势上彻底藐视杜氏母子。“你们两个也是昏了头了,我不早跟你们说了,要你们想法子把苏丽娘弄上手。你们晓得那贱妇手里有多少钱么?弄到她,你们母子下辈子吃喝不愁。” “噢!”杜平喜恍然大悟,气哼哼叫嚷起来,“原来是你这贼妇挑的事,害我挨了那苏丽娘好几顿打。你这是存心要出我洋相啊。好好好,冤有头债有主,我挨的疼正好在你身上找补回来。” 那杜平喜虽说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但身形力气比起苏仇氏来,依旧是瞬间秒杀的。他磨着牙搓着手,一步步上前。 别说吓到面如土色的喜儿了,就连苏仇氏自己都不由地心怯,色厉内荏:“你、你敢!你要动我一根毫毛,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杜邱氏观战,阴阳怪气的。“苏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和苏娘子是一家人,你不会不知道她的厉害。那妇人,要嘴有嘴,要手有手。嘴皮子不饶人,动起手来更是凶得要命,跟个母老虎似的。我跟我儿子两个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你挑唆我们家平喜去打她的主意,那不是白白地把那小鸡仔往虎口送么?你这心眼子也太坏了。” 苏仇氏气急,骂杜邱氏和杜平喜有头无脑,不识好人心。“你们弄不过苏丽娘,就不会在她家里人身上动动脑筋。就像那个萍儿,那小贱人一天到晚装得柔柔弱弱的,不是最好上手的么?” 原本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无心一句话。可话一说出口,苏仇氏却是心下一动。对啊,这何尝不是一条妙计呢?当初她只是打骂了萍儿几次,苏丽娘便平空地弄出那么花招来整治自己。要是那败家子强要了萍儿,以苏丽娘的性子,还不得把杜平喜往死里整吗?而那杜巧巧念及手足之情,势必要替她大哥求情,她这一求情苏丽娘势必会恼了她。两个人就此闹翻,杜巧巧没了苏丽娘护着,还不就是她手里的面团,任由自己搓捏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八、得意 苏仇氏的这条毒计,杜平喜一开始是不赞同的。 “开什么玩笑?那萍儿就是那苏丽娘身边的一个奴婢,我怎么能娶一个奴婢为妻?敢情你这贼妇拐着弯骂我,是吗?” 苏仇氏再一次笑他死脑筋,“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萍儿的卖身契握在苏丽娘手里,是良户是贱户,还不就是苏丽娘口里的一句话?再说了,我让你把她弄上手,谁叫你一定就要娶她为妻了?你在乡下住了那么久,还没看出来么?苏丽娘可没当萍儿是下人,待那小贱人比亲妹子还亲。你要得了萍儿的身子,她就得乖乖地跟着你。那苏丽娘必定舍不得萍儿吃苦,你想,她要舍不得她吃苦,从此以后你们母子俩的好处还少得了么?” 这下子,不仅杜平喜,就是那杜邱氏也动了心。杜平喜立马调转枪头,跟苏仇氏推心置腹:“那苏娘子贼精贼精的,就算是她身边的人,只怕在她眼皮子底下我也不好得手啊。” “所以啊,你要趁她出门的时候。我就不信这早早晚晚的,那萍儿就没个落单的时候?” 杜邱氏接话:“可我们母子如今已经离了清泉村,我们哪知道那丫头什么时候落单呢?” 苏仇氏心里前后一合计,摆出“好事做到底”的义气模样。“要不这么着,我先派人去村里给你们探探路,等时机到了,你们再偷偷回去,见机行事。” 杜平喜忽地警觉,“你刚才还一口一口地骂我们,怎么现在突然对我们这么好?这么出谋划策的。” 苏仇氏脸不红心不慌。“你们要的是活路,我要的是清静。与其你们赖在我家纠缠不休的,倒不如让你们去缠上苏丽娘。这样,你们高兴,我也高兴,大家皆大欢喜。” 如此,杜家母子疑心尽去,苏仇氏、杜邱氏、杜平喜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得意一笑。 …… 要说得意,应该许悠悠这会子最得意。她手边的几个大物件,已然雕刻结束了。华老爹那边重修酒楼的工程,同样异乎寻常的顺利。自己煞费苦心的计划,即将大功告成,搁谁身上都应当成就感十足、得意万分。可是为什么,她就是心浮气躁、眼皮子直跳呢?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上官庭羽察觉出她的异样。 许悠悠甩甩头,“没什么,大概明天就要开张了,我有点紧张吧。” “紧张?”上官庭羽笑起来,悠哉游哉地道,“我记得有人从去年保证到今年,一直在说自己这点子好得不得了,绝对是万无一失。怎么?事到临头,你终于心虚了么?” 许悠悠没心情跟他斗嘴,奉送他白眼一枚。上官庭羽望着她,蓦地目光一柔,跟着换了个语气。“你不用担心,你这点子确实是绝妙无比,我相信明天珍味楼一开张,必定会惊艳众人、名扬四海。” 是吗?惊艳众人、名扬四海,好大的口气啊。许悠悠还真有点七上八下、信心不足。 上官庭羽拿她自己挂在嘴边上的话来安慰她,“多说无益,待到明天开张,一切自见分晓。” 明天,第二天,黄道吉日,海陵城出了一件极其轰动的大事,其事件的轰动程度几乎到了街知巷闻、妇孺皆道的地步。 而这件事的由头,就要从一家酒楼的开张说起。海陵交通便利,商业兴旺发达,新开一家酒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更何况是老店新开,过去的珍味楼平平无奇,便是重新修整了一番,只怕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干同行,如是想道。 让他们略微吃了一惊的就是,这珍味楼的东家面子大得很,上至县令、县丞,下至城内一众知名人士,他家全都请了个遍,说是要搞一个什么什么揭幕仪式,另外还有花楼名姬作陪,说是要在今天大开流水席,凡入得酒楼者,尽可敞开来吃,酒水吃食全部免费。 各位,免费啊!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诱惑人的字眼吗?于是乎,一大早,珍味楼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满满当当都是人。其他酒楼掌柜全部跷起了二郎腿,等着看好戏。嘁,免费的噱头也敢玩,先不提得往里头白搭多少钱。就说这场面,只怕大家抢着进门打破头,到时候,喜事变丧事。 他们的顾虑一点都没错,只不过珍味楼的掌柜也很有头脑。他居然弄了文书在门口,发筹子写号码,领到筹子凭顺序入内,一次只能进多少人。另外酒楼又找了好些个壮汉来维持秩序,口口声声地县令即将来此,敢造次的,不要免费酒席没吃到,反倒先去蹲了县衙的监牢。 这么一来,局面还真是热闹而不混乱。接着,本县的县令、县丞驾到,罗掌柜亲迎。其时,海陵县衙刚刚大换血,这次上任的一县之长姓赵,新晋的两榜进士,在长安颇有才名。 有才之人的通病,眼睛长额顶上,尤其瞧不起商贾。原本赵县令不肯来,奈何珍味楼的掌柜持了他恩师的名帖来邀,小赵县令实在拂不了那面子。 本来就想意思意思,露个脸就走,结果着了便服到达,打眼一瞧,喝,乌泱泱的几乎来了半城人。这便叫打算低调行事的赵县令越发心下不悦,当即便拉了脸摆颜色给罗掌柜看。 想那罗掌柜走南闯北,形形色色的嘴脸见得多了,赵县令这种的他哪会放在心上。看了权当看不见,依旧是客客气气将赵明府迎进酒楼。 酒楼内,焕然一新。原本的布局是,一楼散客,二楼厢房。上了二楼,门一关,各房是各房,楼上便看不到楼下。如今却改成了开放式,二楼绕着厅堂,坐在楼上,一低头便能将厅堂种种尽收眼底。 许悠悠要的是就是这种效果,你要叫进到酒楼里的每一个人随时随地都能看到厅堂里她精心布置的那三样摆设。如今这三件摆设,在酒楼厅堂占据了一块极大的区域,搁在高高的底座上,一件最高最大的置于中央靠着最里头的那面墙,另外两件稍小一点的一左一右,都被厚厚的幕布遮着,叫人见不到庐山真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八十九、揭幕 酒楼开张最大的噱头,揭幕。 罗掌柜恭恭敬敬奉上揭杆,“赵明府,请——” 原本就老大不高兴的赵县令这下子脸拉得更长了,什么玩意?还要他这堂堂一县父母官给他这样大的面子,真是得寸进尺,得寸进尺! 小赵县令心里有气,便故意不去接那揭杆,随随便便拿手一扯。幕布落下,依旧臭着面孔的赵县令,不经意抬了抬视线,然后陡然间,愣住,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幕布下面,藏着的竟是那样一尊绝美的木雕像。甚至第一眼,你已经忘记了那只是一尊木雕,甚至你会真的把它当成了活生生的美人,她绝代芳华,她丽质天生,她樱唇微绽,一笑嫣然。她的左手挎着竹篮,竹篮里几枝桃花,娇柔鲜艳。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掌心向上,纤纤玉指托出极其美好的形态,是在等着天空落下的花瓣雨么? 与此同时,左右两边的幕布也被拉下,却原来是两株开到绚烂缤纷的桃花树。春暖明媚,桃红争艳。说不清是桃花衬得美人更美,还是美人衬得桃花更艳,或者是应该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吧。 去过长安洛阳、自认见识不俗的小赵县令,仰面望着那人面桃花,眼神竟似是有些痴了。县令大人尚且如此,旁人自不必提。人头攒动的酒楼,居然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就是惊艳了吗?不,远远不止。罗掌柜向楼上使了个眼色,跟着便有人指着上方惊叹:“蝴蝶,蝴蝶!” 只见,一只色彩斑斓、硕大的蝴蝶翩翩落下,款款婷婷晃晃悠悠,恰好便落在美人翘起的兰花指上。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那是活的蝴蝶,再定睛细看,却是木制的,可木制的蝴蝶哪有可能做得如此逼真,飞得那样从容,好巧不巧便停在指尖,又是停得这般稳当。 些微缓过神的众人,惊叹声此起彼伏,却仅仅只是开了个头。跟着,越来越多、更接近于真实蝴蝶大小的木蝶陆陆续续地飞落,全部落在了桃花树间。 那场面美轮美奂,几如幻境仙域,众人从惊叹直接上升到了咂舌不已、叹为观止。赵县令扭着些微僵硬的脖颈朝向罗掌柜,半天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仍是惊疑不定:“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罗掌柜笑而不答,这时又有人叫道:“那只蝴蝶,那只蝴蝶是真的!” 赵县令再度惊诧,举目望去,不错,此刻自那楼顶翩跹而来的,的确是几只真正的蝴蝶。虽然数目寥寥,却在已经空旷的上方空间里显得格外灵动。灵动的真蝶,时而直行,时而绕圈,飞来飞去,最后有几只停在了美人竹篮里的桃花,还有一只竟是落在美人高高挽起的发髻,那里斜斜插着的也是一朵桃花。 原来这桃花当真雕得是以假乱真,竟连真正的蝴蝶也蒙骗了过去。 接下来,便是许悠悠最后一个必杀技登场。美人雕像身后的那一整面墙,蓦地传来异响,继而慢慢地有水自墙内渗出,水流汇聚,宛如瀑布倾泻,自上而下形成了一幕水帘。水帘里,波光潾潾影影幢幢中,竟然显出一个一个龙飞凤舞的字来。 赵县令下意识地跟着读出声音——“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绿鬓压香蕊,蛱蝶翩翩来。” 这诗写得怎么样?看小赵县令的表情就知道。可怜这年青气盛的县太爷,前番好不容易寻回的神魂,再一次被丢在了虚无缥缈间,目光落在那美人像、落在那桃花树、落在水帘墙、落在那四句诗上,张大的嘴久久地合不上,就只会呆呆地望着,连赞叹的话都不知道要怎样说了。 茶博士捧来托盘,罗掌柜端起托盘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送到赵县令眼下。 “赵明府是风雅之人,此情此景,有花有诗有美人,独独缺了一杯好酒。请赵明府赏光,尝一尝本店的秘制佳酿——桃花醉。” 这酒的名字果然触到了小赵县令那一根风雅的神经。 “桃花醉?”他下意识地重复,恍恍惚惚地转脸。罗掌柜向手中的酒进一步向前送了送,小赵县令又是下意识,下意识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喉,眉心一蹙,咂了咂唇舌,细细地品了品,继而双眉一展眸光一亮,“嗯!好酒!” 酒精真真是个好东西,把赵县令从懵逼状态直接拉进了疑似癫狂的境地。他仰天哈哈一笑,高声道:“好一个桃花醉!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绿鬓压香蕊,蛱蝶翩翩——来!!酒好诗更好,花美人更美,赵某服了,服了!” 语毕,他用力地一击掌,这单薄的一声,响在万籁俱寂中,便好像点了火的引信一般。众人如梦初醒,气氛瞬间燃爆,掌声雷动,一个一个跟着风叫着好,扯着嗓子喊着绝妙。仿佛不把手拍疼了,不把声带喊破了,便不足以将这一刻澎湃在胸臆的激情完全释放出来。 …… 上官庭羽背着手隐在二楼的暗处,遥遥观望着这发生的一切,继而回眸看了看许悠悠:“似乎这反响,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好。” 许悠悠第一时间没开口,因为她也被感染了,心情激动得几乎就要爆血管。虽然今天的这一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之前已经反复演练了无数次。可是演练归演练,实际展现在人前,见着那牛逼哄哄的县令折服拜倒,耳朵里塞满了溢美之词,这成就感简直逆天了。 良久,激昂高涨的情绪才稍稍减退了些,许悠悠轻吁了一口气,偏头向着上官庭羽狡黠一笑:“上官郎君,恭喜你从此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上官庭羽顺着她的笑,投桃报李:“彼此彼此,要记得,我赚的每一文钱里,都有你的一半。” 哈哈,许悠悠忽然觉着,眼前的上官庭羽实在是顺眼得没边、可爱得没边了。只可惜美中不足,下面那一群呆头鹅,居然没有一个发现木像脚边的落款。 “不要紧,今天没人看见,明天总有人看见。明天看不见,还有后天。后天再不行,大不了再找几个人,带一带声势造一造舆论。清泉苏娘的名头总会传扬出来的。” 许悠悠闻言不由地哑然失笑。看来上官庭羽把她找“托儿”这一招学得极好。没错,现下的人群里就有他们安排的托儿,比如首先发现木蝶和真蝶的那两个。只有第一时间引导众人,看着那蝴蝶一只只落下,这样才能把氛围烘托到极致,收到最令人满意的效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扬名 便如许悠悠所言,珍味楼从此生意兴隆、客似云来。对了,珍味楼还改了名,应赵县令强烈建议,改成了“桃花楼”。颇有才名的赵明府亲自题匾,桃花楼一炮而红。 所以免费一天算什么,同行们翘首以盼酒楼被吃穷的时刻终究没有到来。上官庭羽精得不要不要的,把开张时从木蝶到真蝶再到的水帘的这一系列环节全部打包计费,谁想看谁付钱,还冠了一个特别雅趣别致的名字,谓之曰“花引蝶”。看一次价格不菲,偏偏这人还拽上了天,规定一天就一次,就算你上赶着捧着钱来,只要有人捷足先登,“花引蝶”已经展示过一次,不好意思,哪怕你出到天价,也只能明天请早。 许悠悠不得不承认,上官庭羽果然是个天生的商人,一千多年前就已经把后来商场上推崇的“饥饿营销”玩得这样得心应手了。当然了,人家虽然生意头脑十足,对她倒是说到做到。在“托”的推波助澜之下,木像脚旁雕刻着“清泉苏”的字样终于被发现,一经发现便口口相传。 其实这人和事吧,最怕的就是口口相传,因为每一个传话的人都会在传话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加上自己的一点发挥。然后话传来传去,便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离谱。到最后,连许悠悠自己都没耳朵听了,实在是风评把她捧得太高,搞得她天上有地下无的,说她能点木成真,分分钟木头就能变成真的蝴蝶。 此处应有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许悠悠哭笑不得,上官庭羽着眼的是以后,问许悠悠有没有想好下一步的打算。 “你虽然现在打出去了,市面上也开始把苏良蜻蜓和清泉苏良视为一体。可你现在并没有出货,那不是便宜了清泉村其他做蜻蜓的人?听说已经有行商在打听,准备专程到你们村里去收货。” 许悠悠懂上官庭羽的好意,下一步要怎么走,她的确也早就规划好了。在海陵县城寻一间铺子,作为第一家清泉苏良的专卖店,再在村里把苏娘作坊张罗起来。到时候,正牌一出,假货不就通通退散了吗? “嗯,这是一个好办法。”上官庭羽颔首,表示赞同,“找铺子不是什么难处,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打听,最好就在我们酒楼附近。” 他说这话一点没犹豫,提的建议也极其的中肯。这个上官庭羽还真是真心为她着想,并且这种着想,已经近似于本能反应了。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感动归感动,许悠悠却不得不暂时拒绝上官庭羽的好意。因为她现在还顾不上开店开作坊。因为,杜巧巧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她答应了杜巧巧,一定会让她跟苏大海撇清关系。答应了,就必须要做到。不仅是为了成全杜巧巧和崔明轩,就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出发,杜巧巧也绝不能再牵扯上苏大海。 桃花楼的成功,秘制佳酿桃花醉亦是点睛之笔。倘若让苏大海知道了,这桃花醉是杜巧巧酿出来的,你觉得他会无动于衷、不会在中间玩花样玩手段吗? 此涨彼消,桃花楼人满为患,其他酒楼的生意或多或少地却都会受到影响。这里面,首当其冲就是县城的老字号、苏家的富春酒楼。苏大海眼下,怕是恨桃花楼,正恨得牙痒痒的吧。 关于这一点,上官庭羽似乎也考虑到了。他转头扫了一眼许悠悠的脸,说:“看你的样子,你好像已经想到办法了。” 许悠悠忍不住一笑,笑得像只偷油的老鼠,“想是想到了,就是我这法子有点缺德。” 上官庭羽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缺德怕什么?好像你缺德的事也没少做吧。 许悠悠脸皮厚,这种眼神,根本压不住她。她没事人似的,继续向上官庭羽嘻皮笑脸:“而且吧,办法我只想了个一半,还没想好要怎么样来收尾最恰当。所以呢,我打算跟你商量商量,说起干缺德事,你的本事可比我强多了。东五村那崔阴氏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尽管皮厚不在乎,许悠悠还是暗戳戳回敬了上官庭羽一下子。 上官庭羽一愣,瞧那模样好像要问许悠悠怎么会晓得东五村崔家的事,但念头一转,却是洒然一笑。“那也好,承蒙苏娘子不弃,在下但愿能略尽绵力。” 切,什么跟什么啊,他这是在打趣她吗?好尬的俏皮话。不过呢,虽然上官庭羽开玩笑不在行,但要论出馊主意整人,他倒是眨眨眼就能贡献出一大堆来。 “你有没有想过,富春楼生意惨淡,你大哥手头必然吃紧。而另一方面,随着清泉苏良声名鹊起,苏良蜻蜓势必大卖,久而久之甚至其他地方的人也会慕名而来,炒到最火热时,这小小竹蜻蜓搞不好会千金难求。你不是你大哥仿了你的手艺,也开了一间工匠作坊么?他在酒楼这边蚀了本,必定想要在竹蜻蜓上加倍地赚回来了。这么一来,我们不是就有文章可作了么?” 许悠悠皱了皱眉,听他这意思,怎么有种要把苏大海搞破了产的感觉? 上官庭羽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轻描淡写地:“我刚刚忽然想到,你家酒楼的位置不错,距离桃花楼也近,现成的好铺面,拿来给你开店再好不过了。” 许悠悠一怔,眉心蹙得更紧,些微不可思议地望向上官庭羽,上官庭羽一派淡然,由着许悠悠看他。许悠悠看着看着,蹙紧的双眉慢慢松开,笑意一点一点浮上唇畔。上官庭羽也随着她笑,同样爱干“缺德事”的两个人,心有灵犀,彼此心照不宣。 前有“天凉王破”,今有“天暖苏破”。来来来,上官庭羽,像这样的好事,我们两个一定要详详细细周周密密地计划一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一、知己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许悠悠和上官庭羽,典型属于前一种情况。尽管没有酒,两个人却是越聊越起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要不是华家师徒不合时宜地来打扰,他们指不定还会谈到什么时辰。 华老爹、孟长生是来辞行的,之前罗掌柜已经结算了他们的工钱,按市面价,没多给也没克扣。不过这趟,就算做白工,在华木匠看来,那也是值得的。在整修过程中,乃至于事先的演练过程中,华老爹不止一次向许悠悠表达了来自于一个学艺多年老工匠的敬佩之情。现如今,在他眼里,许悠悠已经不是清泉村一个寻常的妇人,她天生就是祖师爷赏饭吃,天选命定该入工匠这一行。用现代的话来概括,那就是两个字,天才,许悠悠在木匠行当里,那就是个天才,别人学不来,更加羡慕不来。 许悠悠给他夸得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她没有华老爹说得那么神,木蝶翩翩而来的噱头,里面的关键说穿了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那些好像会自己飞舞,并且自己落到桃花瓣上的木蝶,不过是在木蝶上穿了一根细而坚韧的丝线,从楼顶连接到事先确定好的落点。使其便好像滑索一样,使木蝶从高处准确地落到低处的桃花瓣上。另外每一只木蝶前头的尖嘴处以及桃花瓣的落点,都埋着极小的一粒磁石,木蝶滑落至花瓣之际,磁力相吸,蝶身被牢牢的吸住,如此,在外人看来,便好像木蝶自自然然地停落在了花间。 为了防止细丝线被眼尖的人发现,许悠悠在酒楼布置格局上花了好大一番心血,首先将人像和桃花树的木雕搁置在一个高的底座上,拉高了视觉高度。还有就是采光方面,讲究的是明而不亮,要保证不管楼上楼下,随便哪个角度,都能清楚地看到木雕,只看得到木雕,而看不到细线。 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华老爹实在贬低了他自己,十里八乡“活鲁班”之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在很多关键时刻,都是他自己想出了切实有效的解决之法。尤其“水帘现字”那个环节,在原先的计划其实是不存在的,许悠悠只是灵感忽生提了个大概的构想,具体的机关设置,大部分全是华老爹和孟长生俩师徒的功劳。 华老爹自谦,“苏娘子,您快别捧我了。我那点微末伎俩算什么,您雕的桃花会把真蝴蝶都招过来,就凭这一手,古往今来的哪个工匠能比得上?” 听了这话,许悠悠和上官庭羽对看一眼,相视一笑。什么木桃花引真蝴蝶,不过是在美人像发间的桃花还有竹篮里的桃花上,抹了香味极其浓郁的花粉。再在头一天捉几只蝴蝶备着,到了适当时候,蝴蝶放出来,闻见花香,还不就一头扑上去了? 蒙在鼓里的华老爹又道:“再退一万步,撇去这手上的功夫不提,单说您作的那几句诗,多少读书人都夸得不行。以前我们活计做得再好,那些识文断字的,哪个会把我们放在眼里?苏娘子,你可给我们匠人挣了大脸面!” 他看来是真的兴奋,讲话讲得唾沫横飞,临了向许悠悠一竖大拇指。 关于诗句这一点,上官庭羽和许悠悠没有默契,此刻再一次记起那四句诗,望向许悠悠的神情便有些复杂难解。 许悠悠疑心生暗鬼,还以为被他看出破绽来了。可再一细想,却是绝无可能。没错,那头两句她的确是抄的,抄的是元稹的《桃花》一诗。可这姓元的家伙,是白居易的好基友,唐朝中后期的诗人。要往后再数一百多年,才轮得到他老人家出生呢,完全属于可抄袭的范畴。 原本全诗是这样的,”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这后半首不合情景,用不上,所以许悠悠还绞尽脑汁现编了两句“绿鬓压香蕊,岬蝶翩翩来”凑上去。都不晓得借的哪一家的,更不清楚平仄用得对不对。居然就这样蒙混过了关,还得了赞誉一片,想来也是侥幸。大概是因为真蝶木蝶的场景太过震撼,诗句又高度契合,这才让许悠悠就此讨了巧。 讨了巧的许悠悠虽然笃定不会在上官庭羽面前露馅,却依旧作贼心虚,朝着上官庭羽心虚地笑了笑。然而她这里是心虚尬笑,但落在孟长生的眼里,却变成了另外一种亲密。 其实孟长生对许悠悠老早就死心了,只是暗地里死心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一向沉默少言的孟长生突然开了口。他师傅还在拽着许悠悠啰里八嗦说个没完,就这样被他生生地打断了话头。 “师傅,时候不早了,再晚恐怕就出不了城。” 华老爹如梦初醒,连连答应着,正要向许悠悠正式告别,不想却又让自己的好徒弟抢了话。 孟长生道:“苏娘子,我跟师傅就先走一步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我们的么?” 许悠悠本来就跟孟长生没啥好说的,当着上官庭羽的面就更加不会说什么了。可就在她想摇头之际,却莫名其妙的心一惊一沉。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这两天老这样,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孟长生也猜到许悠悠对他没话说,做活这段时间,有什么许悠悠都是直接找他师傅。偶尔碰在一起,她都离他老远的,连眼神都是避忌的。孟长生心里明白,许悠悠在避忌什么,甚至她是因为谁才这样的避忌他。 因此最后问的这一句,不过是死心以后的最后一点不死心。得不到回应,只不过是让心死得更加绝望一些。绝望心死的孟长生面容暗淡无光,都等不及华老爹,率先转身欲离开。便在这一刻,他冷不丁地被许悠悠叫住。 “长生,等一下。” “哎!”孟长生倏地回头,一刹那整张脸都亮起来。倍感意外的华老爹惊讶不已,上官庭羽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如果你忽略了他眸光深处那微乎其微的那一丝波澜起伏的话。 许悠悠却没留意到这些个异样,她径直走到孟长生跟前,“长生,你回到村里,马上去我家看看。记住一定要马上去,一发现有什么不对,你立刻进城来告诉我。”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大肚婆,不管是谁,许悠悠都不希望她出意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二、意外 许悠悠叮嘱完孟长生,兀自放心不下,几乎是立刻就改了主意,想要跟孟长生师徒一道回村。 上官庭羽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不愿许悠悠与孟长生同行,却依旧出言反对,找的理由相当的堂而皇之。他说,就刚刚和许悠悠商量的那件事,其实他早就着手开始进行了。甚至他还找到一个非常有用的中间人,约了明天见面。由罗掌柜牵头,上官庭羽问许悠悠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隔壁旁听。 许悠悠果然犹豫起来。偏巧孟长生乍得心上人托付,心情太激动,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苏娘子,你信我,我一回到村里就去你家。你不用担心,我们村里一向太平,不会出什么事的。” 华老爹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苏娘子,时候已经不早了,回村天肯定是黑了。晚上赶路,我们师徒俩没啥,可您终究不方便。” 上官庭羽忽地一刹那的汗颜,他是不是小人之心了?这个孟长生居然把到手的好机会就这么给推掉了,也许在他心里,能够帮到哪怕一点点的小忙,感觉自己于她是有用处的,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想到这里,上官庭羽不由仔细打量了孟长生一番,孟长生却被他看得有点虚,忙不迭地告辞离开。 到了这会子,许悠悠心悸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了。再想到倘若当真有什么不妥,杜巧巧也应该早就传信过来,这丫头虽说性子别扭不讨喜,但人还是机灵的。如此,许悠悠便真真切切放宽了心,转而对上官庭羽口中的中间人产生了兴趣,磨着他问长问短。 上官庭羽可不是孟长生,逮到这种机会,自然结结实实拿了许悠悠一回乔,全程卖关子,由着她好奇个半死。 如此这般,暂且不提。只说孟长生、华老爹两个,顺利出了城,一路急急忙忙往家赶,尤其孟长生,不停地催促着车把式尽量把牛车赶得再快一些。 只可惜越忙越出错,原本按正常的速度,天擦黑也就能够到了。可谁知赶车的给孟长生催得心浮气躁,没留神路上的石头,牛车一崴,嘎哒一声,车轱辘坏了。 这下子,不仅孟长生着急,赶车的也直骂晦气。华老爹个火爆脾气,还差点跟赶车的大吵一架。这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并且接下来的路都得靠两个人四条腿一步一步地走。 乡下人没车没马,其实两条腿走惯了的,便是县城到村里走个来回,也没啥。可要命的是,华老爹去年挨过板子,尽管伤是养好了,但腿脚到底是不太利索。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特别去雇一辆车。 如今牛车主气哼哼地赶着老牛,撂挑子走人了。孟长生不但要顾着自己,还得时不时地扶他师傅一把,天色将晚,乡下的路又不好走。天时地利人和,三缺三,要什么没什么,等到他们俩到得村头,四下里寂静无声,怕已经是深夜了。 华老爹道:“这个时辰,我们再去敲门,怕是不太好。毕竟那家里都是妇人家,我们两个糙汉子,让人看见了,村里肯定要传闲话的。不如明天大早再去。” 孟长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什么也不答应,非要弯过去瞧一眼才甘心。 华老爹腿酸得要死,却拗不过自己这个死心眼的徒弟,只得跟在后头嘟嘟囔囔地抱怨。 也难华老爹颇有微词,适时,舅婆她们仍是住在苏大友的房子里,他们得多绕一大圈的路。而且这路绕得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院墙里头黑灯瞎火悄没人声的,怕是舅婆、萍儿她们早已经进入了梦乡了。 “看吧,我就说没事,就你这个傻小子,苏娘子说什么你都当个宝,简直比我这个师傅还灵光。” 华老爹感觉整个人累得都快要散架了,这口气便越发地冲。孟长生一见师傅那疲态,不由也是心存愧疚,“师傅,不如我背你回去吧。” 华老爹这才面色稍霁,老怀安慰:“这还差不多,算你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他这里已然伸出胳膊,就等着孟长生过来弯腰,他好上他的背。哪晓得却愣是等了个空,孟长生本来已经回头,向他这边走过来了,却只是走了两步又转身,仍是朝着许悠悠家大门的方向快步上前。 “哎?你这木头,怎么就不信话呢?你还非要这个时辰去敲门哪?”华老爹发了急,生怕孟长生真把左右四邻给惊动了,拖着老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后头追上来。 追到近前,几乎是与孟长生同时抵达。孟长生并没有抬手拍门,而是迟疑地伸出一根指头试探着推上去。 “师傅,你看,这门怎么是虚掩着的啊?” “是么?”华老爹兀自不信,可事实胜于雄辩,随着孟长生的那个动作,原本虚掩着只留一条细缝的门板,吱吱呀呀的,往里动了动,细缝变得更大。 这下子,连华老爹都有些神经紧张,“糟糕!莫不是进贼了?”他再一用力,原本半开的门一下子全部打开来,从门外向里望去,黑洞洞的一片,静得叫人心慌。 …… 黑洞洞的院子,将近子夜时分,那是比华老爹、孟长生师徒到达许悠悠家还要早上小半个时辰的时候。舅婆、萍儿、上官姐弟还有杜巧巧主仆,便如华老爹猜测得那般,早早地入睡了。院子里空无一人,那时候的院门,还是拴得好好的,任谁都推不开。 然后,突然地,外面间断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是有人踮着脚尖走路。走路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得不能再近,隔着两扇门板停住。 接着,从那中间的门缝里,慢慢伸进来薄的刀刃。拿刀的人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刀刃顶着门栓,一点一点地往上抬。抬到极致,门栓拨开,门外的人再无阻隔,小心翼翼地把门推了开来。 月光下,赫然是杜巧巧的大哥,杜平喜的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三、险恶 月黑风高之夜,满屋的女眷,偷摸着登堂入室的贼子,如此险恶的一幕,就要从苏大海之妻苏仇氏挑唆杜家母子成功,并且不遗余力地从中推波助澜说起。 苏仇氏当真是留宿了杜邱氏和杜平喜,又等苏大海从酒楼回来,把自己的主意跟他合计一番。 能让许悠悠栽跟头,又可以轻松打发杜家那对嚎丧狗一样嚎钱的母子,苏大海自然举双手赞成。当下便派了仆役去清泉村打听。 得回来的消息简直令苏仇氏等人欣喜若狂,油盐不进、母夜叉一样的苏丽娘居然出远门去了,据说已经走了好些日子。 这还不是天赐良机、千载难逢吗?苏仇氏迫不及待地鼓动杜平喜回去,倒是苏大海多了个心眼,反反复复地盘问来人,许悠悠,也就是苏丽娘,究竟为了什么出远门?又去了哪里? 只可惜,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结果。许悠悠临走交代得仔细,一家人口风严实,村里人都云里雾里的,更别提去打听的人了。 苏仇氏惴惴不安:“他爹,有什么不对的么?” 杜平喜更是脑洞大开:“不会是苏丽娘设好了圈套等着我呢吧?” 苏仇氏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他苏丽娘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那也不一定,那苏娘子看着就挺神的。”杜邱氏嘀咕,提反对意见。 杜平喜越发没胆了:“不成不成,要让那婆娘给逮到,她非打死我不可。” 苏仇氏发了急:“这都商量好了,你现在反悔?你还想不想拿苏丽娘的钱了?” “钱我肯定是想拿的,可这小命也要紧啊。”杜平喜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而且他这滩泥不但烂,而且赖上谁就是谁。这不,他涎着脸向着苏大海、苏仇氏俩夫妻,“要不然,你们帮我把那个萍儿骗过来,接下来的事就不劳您二位操心了。” 杜平喜笑得猥琐,苏仇氏一阵恶心。她哪会做那蠢事,暗地里出出点子就算了,真要出了头,到时候杜平喜睡了萍儿,苏丽娘投鼠忌器也许还不会拿他怎样。但对于自己这个帮凶,铁定不会手下留情。明着跟她杠上,何苦来的? 终究还是苏大海有一套,“平喜,要想吃羊肉,就别怕惹一身骚。路子我们已经给你铺下了,难不成你还要我们把萍儿那丫头抬到你房里去,你还对得起你裤裆里的那玩意么?” 这话说得狠,杜平喜果真受了激将,把头一昂:“好!我去!不就是个小丫头,还能逃出我的手心去?” “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有点男儿血气。”苏大海满意地点头,继而将他拉到一边。 苏仇氏只当他还放不下杜巧巧,要叮嘱杜平喜什么,不着痕迹地挪了几步,侧步细听。却不料苏大海竟是自怀里掏出一样物事,交到杜平喜手里,口中意味深长的。 “实在不行,就用这个,包你心想事成。” 杜平喜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苏大海眉眼一抬,“你忘了?这还是你给我的。” “我给你的?噢,你是说你头一回跟巧巧——”杜平喜说半句留半句,面上的暧昧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苏仇氏心下的恶心嫌弃之感更甚,又见苏大海神情自然,毫无半点羞惭,反而还有一些与杜平喜相似的得意之态。于是,对这个日夜相守的枕边人,头一回起了厌憎之情。 继续说回到杜平喜,他专门挑了个下午的时间出城,到了地头,并不忙着进村,只等到夜深人静,才鬼鬼祟祟地摸上了门。 顺顺利利以薄刀挑开了门栓,进了院子,回身把门虚掩上,再寸着步子去往后宅。 尽管来过这里,但仅限于前院,后面什么样子,哪个住在哪个房间,他一点头绪也没有。跟后头迟疑了片刻,索性拿出苏大海交给他的致胜法宝——迷烟。每个房间都吹一点,又等了一会儿,才放心大胆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 首先进的是舅婆的房间,舅婆和上官信睡在里头,这两个人杜平喜自然没有兴趣,忙不迭地出来了。接着是许悠悠的房间,正主不在,杜平喜闯了个空门,不过这一发现也他彻底地安下心来,胆子越试越大,行动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所以当他终于找到萍儿的屋子,脸上已经因为某些不堪入目的想象,开始神情荡漾。甚至在踏过门槛的一刹那,浑身燥热渐起,继而不自觉地舌头舔了舔嘴唇。 因为这两天家里的主心骨不在,暂当当家一职的杜巧巧,操心得不能再操心,说是为了安全起见,两个孩子离了自己的屋子,都分别跟舅婆、萍儿睡在一起。杜平喜在刚刚那屋已经见过了上官信,那么萍儿的屋里睡的,自然是上官蕊。 并且当杜平喜进到房内,第一眼所见,不是萍儿,而是上官蕊。上官蕊虽然才七岁,但她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其样貌形态岂是一个丫头萍儿能比得了的。 杜平喜蓦地心跳加速,鬼使神差想起来,曾经有个猪朋狗友眉飞色舞地分享把弄幼女的事来。这一想不要紧,已然起了头的燥热愈演愈烈,小腹下方的某处开始蠢蠢欲动。 便在这关键一刻,又是一个鬼使神差,许悠悠彪悍无比掰折他胳膊的那个镜头,陡然地跃上心头。这便好像一盆冰水打头浇到脚,什么绮思歪念全浇没了。不成不成,真要动了苏娘子的这小闺女,那婆娘肯定得下手灭了他,搞不好连个全尸都保不住。还是稳妥些,收个丫头得了。 如此想来,杜平喜当下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眼观鼻鼻观心,把熟睡的上官蕊抱去了舅婆那屋。 这一番折腾来折腾去,倒有些把他的兴致给折腾没了。再一次返回,杜平喜只想着尽快完事,粗鲁地扯去外衫,又一把撕开萍儿的中衣,欺身压上。可怜那萍儿,身中迷烟,毫无知觉,只能任由杜平喜摆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四、夜半 夜半,梦魇,许悠悠惊叫着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惊魂难定。直到发现流出来冷汗几乎把衣裳都湿透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只是做了个恶梦而已。具体梦到了什么,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此时此刻,仍是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复。 难道,真的是有什么坏事要降临到谁的头上吗?或者,只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吓自己罢了。 许悠悠重新躺下,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暗暗做下决定,中间人的事就留着让上官庭羽去费脑筋吧,明天,明天一大早城门一开她就立刻赶回去,不亲眼看一看,确定大家都平安无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的。 …… 县城的另一边,苏宅。 兴伯倒是没做什么恶梦,却是被一阵急剧的敲门声给惊醒。“来了来了,谁呀?”他哈欠连天地披衣开门,睡眼惺忪中出现的是苏大海的得力助手、作坊管事郑满堂的脸。 “兴伯,叨扰了,我有一点急事,一定要告诉给东家知道。” 兴伯见郑满堂说得郑重,瞌睡登时醒了一大半,他不敢怠慢,连着忙地奔去后院又把苏大海俩夫妻给吵吵起来。 苏大海起床气不小,一见郑满堂就没给好脸:“满堂,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没分寸?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让你三更半夜地跑来?难不成作坊失火了?“ 他这两天火气都挺大,关键还是富春楼的生意一落千丈,一干跑堂仆役,一个言行不小心触到他霉头,都会被逮着骂半天。郑满堂这种责备两句的,待遇已经算是好的了。可换一个角度,他到底不是寻常的小伙计,苏大海当着老婆苏仇氏还有兴伯他们,这样不给郑满堂面子,这还是第一次。 要说这郑满堂,城府也够深的,挨了数落,面上却丝毫不显。“东家,不是我不知分寸,实在是这件事,不比作坊失火来得轻巧。” 苏大海顿时重视起来,酒楼这边现下只有亏本的份,好在蜻蜓作坊那边越来越红火,这才让他手头的银钱没那么吃紧。避忌着苏仇氏和兴伯,他把郑满堂带去了书房。 当头一句,急急切切:“满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便是在书房,郑满堂仍是不改谨慎,上前一步,附到苏大海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苏大海立马大惊失色,甚至拔高了嗓门气急败坏地道:“你说什么?不见了?你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你都看不住?” 他这一声嚷得太过突兀,惊动了已然走过书房预备回房的苏仇氏。苏仇氏折返,到底事起匆促,苏大海和郑满堂都忘了关门。苏仇氏迟疑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大海,怎地了?出什么大事了?” 苏大海一怔,继而口气不善,不耐烦地一挥手:“没什么,你快去睡吧,我跟满堂这里还要正经事要商量。” 苏仇氏应了一声,转身离开,离开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郑满堂。郑满堂终是现了一丝尴尬之色,那边厢苏大海则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又发难了过来。 “人丢了你跑来告诉我干嘛?还不派人去找?” 郑满堂压了压心中的不悦,回道:“东家,我已经派人就近去寻了。可这会时辰太晚,街上都宵禁了,实在不好找。” 苏大海忽地生出一线希望:“对啊,这会子已经宵禁了,城门也关了,他走不远。” 岂料郑满堂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其实下午那阵子,那位能人便推说身子不爽利,早早地回了屋。自那以后,再没有工匠见过他。直到晚饭的时间,仆役们去敲门,这才发现房内已空无一人。 “这么说,他早就跑了?”苏大海神经一紧,火气上头,张嘴又想骂人,斜眼一瞥郑满堂那已然难看的面色,过脑子想了一想,到了舌头尖上的话打了个转儿,怒气生生地刹住,些微缓和了语气。 “头天我跟他还说得好好的,他还告诉我说除了竹蝶,他还想到了其他新鲜的好玩意。这才隔了一天的光景,他怎么就会无缘无故悄悄地走了?——是不是你口风不紧,在他面前泄露了什么?” 苏大海的语气虽然缓和了,但言辞依旧生硬,比责备之意更明显的,是狐疑。 郑满堂下意识挺了挺脊背,“东家,我跟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嘴严不严,不用我说,东家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我这差事实在难做,东家你吩咐了又吩咐,那是位能人,千万不能得罪不能怠慢。我不能得罪不能怠慢,却又得时时刻刻盯牢了他。东家,满堂力有不逮,怕是最终要辜负东家的托付了。” 苏大海一听,这话说得谦卑,可内里的姿态却不低,这个郑满堂是在拿撂挑子不干来威胁他?要换作许悠悠,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拍两散就一拍两散。可苏大海却万万不会这么做,脸上阴晴不定一个来回,随即便按捺下阴霾,口中说话越发和缓,甚至面容也开始亲切。 “满堂啊,你看你,我就随便这么一说,你怎么还跟我当真了?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不信你还能信谁?算了算了,跑了就跑了吧,只要竹蝶能做出来了,我也就用不着他了。那个木蝶,工匠们都学会了么?” 郑满堂情绪也松了一松,点头道:“都学会了,仿着做,做多少都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苏大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了,“那你也别在我这里待着了,赶紧回工坊盯着去,珍品堂那边可催着我们尽快交第一批货。” 郑满堂应声称是,苏大海又道:“满堂啊,刚才我着急了些,说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你也晓得最近我的光景不太好,不过你放心,等到这批新货交上去,我的难关就算过去了。到时候,我赚了钱,一定少不了你那份。” 郑满堂连称不敢,跟着便告退了。一个头两个大的苏大海,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望一眼窗外那夜色沉沉,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了杜平喜。那个混帐东西,这会子怕是正风流快活的吧,苏大海忽地心下忿忿,继而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五、风流 被苏大海以为正在风流快活的杜平喜,一开始还真的以为自己这趟马上就要风流快活了。 想他隔三岔五就会出入青楼的主,在许悠悠的高压治理下,生生戒了几个月的女色。如今好不容易开了荤,原本还有些嫌弃萍儿奴婢的身份,一触碰到萍儿滑腻的皮肤,就立马地心醉神驰。整个人兴奋得大小脑都充血了,急吼吼地就准备霸王硬上弓,却突然地后脑一阵剧痛,紧接着即将爆血管的大小脑一齐当机。前一秒还大喘粗气的杜平喜条件反射地抖了一抖,便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萍儿身上一动不动了。 在他的脑袋上方,横着一根木棍。顺着木棍向上,是一双极其修长好看男人的手。再顺着那双手往上,则是一张陌生且不失英朗二十来岁男人的脸孔。看见杜平喜不动弹了,那脸孔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男人赶紧丢了棍子,去探杜平喜的鼻息。 侥幸侥幸,鼻端还有呼吸,看来只是被他打晕了而已。男人老大松了口气,又见杜平喜人虽然失去知觉了,却仍旧八脚章鱼似的缠着萍儿。男人义愤顿起,暗骂了一句:“真是禽兽不如!”,跟着便倾身揪住禽兽不如的杜平喜,毫不留情地一把掀翻在地。 同时,他也就看清了被杜平喜压在身下、至今仍昏迷不醒的萍儿。其时,萍儿已然衣衫尽褪肚兜半解,胸前春光一片。男人蓦地脸红起来,赶忙着撇开眼,随即便准备避嫌离开。往门口走了几步,又觉不妥,跟着再次转身,但头却没有完全回过来,他的视线一直是斜着的,尽量不落到萍儿那里。 就这么像歪头申公豹那样,摸索着到了近前,再拿眼角余光极迅速地一扫,确定了自己要下手的方向。然后头又立刻扭过去,眼睛不看萍儿,手上试探地伸出拇指与食指,拈起萍儿被褪下中衣衣领的一角,凭自己感觉地慢慢地朝上拉,还要小心翼翼不碰到萍儿的皮肤。 这可是精细的高难度的动作,男人费了老大的劲,拉得脑门都出汗了,这才好不容易拉上去了。他不由自主轻吁了一口气,袖子擦了擦额上的薄汗,转而去拖地上的杜平喜,约莫着是想把杜平喜拖到屋子外头去。 然而这男人尽管生得比杜平喜高大,身形却不够健硕,拖起杜平喜来似乎还有些吃力。当他吃力地把杜平喜拖出一段距离,不经意地一转眼,却发现萍儿拉上来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又滑了下来。男人表现出些微苦恼,挣扎了片刻,仍是捂着眼睛过去,把滑下的中衣再一次拉起来。 睡梦中的萍儿也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呓语,身子不舒服地动了动,然后衣领毫无意外地再再一次滑下,雪白的肩头尤其地刺目。男人有一些要疯,一转脸瞧见先前让杜平喜丢在里侧的被子,索性越过萍儿探身去拿。他心想着,我给你盖上被子,你总蹬不掉了吧。 便在此时,无巧不成书的巧,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奔来。却是华老爹和孟长生举着扫把、挥着菜刀救人来了。 那男人还在尽力不与萍儿有身体接触的前提下,努力撅着屁股伸手够被子,听见动静条件反射地把头转过来,看向门口的华木匠、孟长生师徒。 他这副模样,落在华、孟二人眼里,妥妥的采花贼现行。刚正不阿的华老爹,愤怒得双眼通红,“畜生!好好的小娘子让你给祸害了,这种丧天良的事你也干得出!” 男人大惊失色,张嘴要解释,奈何华老爹性子躁,不由分说,手上菜刀就没头没脑地舞过来。男人本能避让,连滚带爬地躲过了华老爹的菜刀攻势,口中疾呼:“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男人的表情倏地一凝固,却原来是避过了菜刀没避得过扫把,让孟长生在身后当头一棍,如杜平喜一般给敲晕了。 华老爹面上装得凶狠,这会子却是一阵阵后怕。“好险哪长生,幸亏这人不厉害,身上也没带刀,要不然我们师徒俩弄不好就要交代在这里。” 孟长生目光扫了扫地下,不无疑惑地道:“师傅,怎么这里还有一个人?” “啥?还有一个?”华老爹跳起来,举菜刀自卫,一脚踢到死猪一样躺着的杜平喜,“咦?这不是最近搬来的、杜家那无赖?” 孟长生瞅了瞅光着上半身的杜平喜,又瞅了瞅那衣衫整齐的陌生男子,不确定地道:“师傅,我们是不是——打错人了?” “那哪儿能啊?我跟你明明见着这畜生趴在人家闺女身上。”华老爹坚信不移。 孟长生一指杜平喜那情状,“可他看着,更像采花贼啊。” “搞不好,他们两个都是,一个放风,一个做事。” 孟长生二度提出异议。“那这姓杜的,怎么又倒在地上了?好像就是给那个外乡人给打昏了。” “说不定这两个人内讧,狗咬狗。” “那为啥这两个人会内讧?” “因为——因为姓杜的无赖想第一个上,那个外乡人不肯,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这华老爹还真是脑洞大开,孟长生不敢苟同,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抬脚朝外走:“师傅,这事我们不好下定论。这家里的人全都晕过去了,叫了也不醒,也不知是中了毒还是中了邪,我看我还是去把里正、村正都请过来。” 华老爹想也不想,疾声喝住他:“回来!你把人都叫过来,那这丫头的名声就算是全毁了。” 他一指萍儿,孟长生一吓,连忙撤回脚步。“师傅,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啊,孙婆他们这样子,不像是中毒,更不像中邪。八成就是这两个畜生给使了什么下三滥的迷药。没事,等药效过了,她们自然就会醒过来了。” 孟长生又问,在药力失效之前这段时间里,他们要做什么? 华老爹摸着下巴沉吟许久道:“长生,你去找两根结实的绳子,把这两个畜生捆起来,拖到咱家里去。这么一来,这屋里发生的事就没人知道了。其他的,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六、天亮 许悠悠后半夜就没怎么睡着,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天一亮就起了身,简单梳洗梳洗收拾收拾,出屋就去找了上官庭羽,说她要回家,立刻!马上!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上官庭羽被她搞了个措手不及,问她这么急着回去的原因是什么。许悠悠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莫名地暴躁:“你到底帮不帮我安排?你要不肯,我自己雇车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如此恶劣的语气来应对上官庭羽。上官庭羽神情一变,许悠悠些微后悔,却死鸭子嘴硬地犟在原地不作声。上官庭羽恢复常态,扬声吩咐小九尽可能快地准备车马。 许悠悠心中一暖,后悔之意更甚,有心低头道个歉,正犹豫着措词,却见上官庭羽打发走了小九又转过头来问她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去?” 许悠悠一愣:“你跟我一起走?那酒楼怎么办?还有,你不是说今天还要见什么中间人?” “酒楼已经上了正道,有罗掌柜看着,我放得下心。至于那个中间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罗掌柜应付他,应当绰绰有余。”上官庭羽答得平平淡淡。 许悠悠却是内心起了波澜,对着这样的上官庭羽,她哪里还留得住什么暴脾气。终是低下了头,三分别扭七分矫情的。“你不用特意陪我,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到底为什么非要回去一趟,我就是觉得心神不宁,最近老这样——” 上官庭羽打断她,说他明白。小九到底是上官庭羽培养出来的小厮,应急反应那叫一个迅速,一眨眼的功夫马车就备好了。许悠悠顾不上再跟上官庭羽客气,率先上了车。上官庭羽也老实不客气,跟在她后头入了车内。 小九得了郎君交代,不敢怠慢,马车一路疾行,到达清泉村时也不过就是红日初升,早上八点多钟的样子。 许悠悠一下马车,脸色就刷地一下白了。院子门没关,从外面一推就开了。院子里头,不寻常的安静。不祥的预感似乎一点一点被证实,许悠悠走路都来不及,拎起裙摆,一溜烟地跑。 先跑去舅婆屋子,一老两小,安安稳稳地还在睡着,屋内整整齐齐,一切都安然无恙。压在她胸口、几乎压得她透不了气的沉重感登时去了一大半。随后记起杜巧巧,再去到偏院,这主仆同样睡得安逸,门还在里面栓着,许悠悠敲了半天都没敲开门。 这倒是稀奇了,就算孕妇贪睡,那丫头小兰也不至于睡死到这种程度。还有舅婆也是,平常她可是起得最早的。许悠悠狐疑,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好像还忽略了谁? 对了!萍儿!还有萍儿的房间没有查验。这一想起来,她哪里还站得住,再一次自偏院回转后宅,萍儿的屋子也和舅婆那间一样,门是虚掩着的。许悠悠双臂一推,跨过门槛,两眼往里面这么一瞧,就好比一个晴天霹雳打过来,她险些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为了避嫌,一直待在前院的上官庭羽,听见她的惊叫,立马地神情一紧,疾步而来。仆役小九紧随其后。 主仆俩一前一后进门,后头的小九却是率先叫嚷起来:“哎哟,娘啊!” 他高声叫嚷着,第一时间捂住眼睛,继而飞快地往门外闪。上官庭羽没他反应那么激烈,却也是不自在地避开目光,退步出门。 小九低低地:“郎君,怎、怎么会出这种事?” 上官庭羽绷着脸,面色凝重。许悠悠不信邪,强撑着自地上站起,死咬着下唇,一步一步靠近熟睡中的萍儿。心底残存着一线希望,在反复地安慰着她——不会的!不会出发生那种事情!一定不会的! 可是越靠近,那仅有的一线希望便越渺茫。萍儿的衣衫太过凌乱,就像是被人撕扯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道道可疑的青紫红印。 许悠悠本能地捂住嘴,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也不知是要捂住行将崩溃的眼泪,还是心中愈演愈烈的怒火。最终,愤怒毫无异议地占了上风,燃烧了理智,她疯了一样地冲出去,又从后宅冲到偏院,停在杜巧巧屋前,冲着那门疯了似的拳打脚踢。 “杜巧巧,你给我起来!起来!!” 这一番惊天动地,总算是叫醒了屋里的人。小兰来开门,犹自打着哈欠,看见许悠悠一脸惊喜加疑惑。“苏娘子?您回来啦?这么早?” 许悠悠不由分说一把推开她,兴师问罪地:“杜巧巧呢?杜巧巧在哪里?” 杜巧巧那肚子已经快要足月了,行动越发迟缓困难,这时候才勉强坐起了身:“小兰,是谁呀?是——苏娘子么?” 许悠悠一听她这慵懒闲散的口气,眼前立马闪过萍儿狼狈不堪的情状,心中的那把邪火彻底烧上了脑门,随即一个箭步蹿过去,恶狠狠地抓住杜巧巧的手腕:“你还有脸提我?我把这个家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杜巧巧一脸懵:“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许悠悠怒极反笑,不由分说拽着杜巧巧朝外走,“你跟我来,你自己看!” 她不管不顾,大踏步向前。小兰惊呼:“苏娘子,你要去哪里?娘子身子重,禁不得你这样拉扯!” 可惜,她的话,许悠悠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杜巧巧被她拽得跌跌撞撞,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萍儿的房间。先是看见门外上官庭羽和小九,蓬头散发、中衣外仅草草披着一件外裳的杜巧巧,不由地羞惭满面,到底是找回了自己原先的脾气,正要跟许悠悠发火,冷不丁瞅见了屋内的萍儿。 她的反应便和许悠悠刚刚一般无二,瞪圆了眼珠子无法置信,口里喃喃的:“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还看不出来吗?”许悠悠心下翻江倒海,急需找一个出口渲泄,“杜巧巧!我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现在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杜巧巧答不出来,她面容惨白,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似的。这当口,屋内的吵闹到底吵到了萍儿,萍儿睡意朦胧地睁眼,在瞧见了许悠悠之后,还下意识笑了笑:“娘子,你回来了?蕊儿和信儿可想你了。” 她越是笑容甜美,许悠悠就越是心酸。萍儿进而起身,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一刹那的花容失色,本能地掩住衣衫,把自己缩成一团,惊声尖叫。 “萍儿你别这样,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许悠悠试图宽慰,言语苍白。习惯性地又要把火撒杜巧巧身上,“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她怒而回头,却发现杜巧巧双目紧闭,虚飘飘地往地上瘫去,她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又一股半透明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不一会儿便湿透了她的下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七、要疯 许悠悠真就要疯了,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边,萍儿整哭了快一个时辰,舅婆怎么劝都劝不住。另一边,杜巧巧羊水早早地破了,阵痛却还没怎么起来。许悠悠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羊水破了,孩子就一定要尽快地生出来,要不然闷在肚子里,随时随地都有性命之忧,搞不好还是一尸两命。 这要搁她前世,再简单不过了,麻醉一打,手术刀一剖,皆大欢喜。然而放在现在,她到哪里去找会剖腹产大夫?村里的贾郎中,连妇科都不会看。请来的接生婆,就只会叫杜巧巧——用力!再用力! 可那杜巧巧哪里还有力气好用,她本来身子就弱,如今精神上受了刺激,又有些昏昏沉沉神智不清,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怎么看怎么都像命不久矣的样子。 许悠悠没勇气再看下去,退出屋外,跟太阳底下忤着,心里头又是愧疚又是悔恨,百般煎熬。偏偏杜巧巧的婢女小兰还在她旁边又哭又闹,口口声声是她害了自家娘子,若是杜巧巧巧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一定会找许悠悠填命。 许悠悠平常最是嘴尖牙利,最吃不得口头亏,但是这会子却像吞了哑药一样,半个字都回不出来。甚至,她还觉得,让小兰这么劈头盖脸地打着骂着,自己会感觉好受些。 到最后,还是上官庭羽替她出了头,拦在她身前,隔开了小兰。“你为杜娘子担心,那是人之常情。可你这样吵闹不休,根本于事无补。倒不如守到屋里去,也能给稳婆打个下手。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县城请大夫了,那个大夫医术极其高明,据说前两天刚救了个难产的孕妇。” 上官庭羽很是定了小兰的心,稍稍定了心的小兰果然乖乖听话,转身进屋陪杜巧巧去了。 许悠悠吁了口气,抬眼看上官庭羽,本想道声谢,可那一个“谢”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转去别的话题:“那个大夫真有那么灵吗?” 上官庭羽没给她肯定答复,只说,等大夫来了问了诊再看吧。 许悠悠明白他的意思,医生治病,阎王要命,即使华佗再生,也不敢打那手到病除、 起死回生的包票。所以只能但愿吧,但愿那大夫能治得好杜巧巧,但愿杜巧巧能撑到小九把大夫请来的那一刻。 许悠悠垂着头,重新沉默下去。上官庭羽侧首望她,右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来,也许是想揽住她的双肩,也许还想把她拥入臂弯,指尖却一再犹豫着,想搭上去又没能搭上去。 时机这种东西,稍纵即逝。舅婆自萍儿屋里跑出来,喘着粗气、慌不择路地:“丽娘你快去瞧瞧!萍儿那丫头,寻死觅活的,我、我拦不住她啊。” 许悠悠顿时一个头涨得有三个大。上官庭羽在舅婆出现那一刻迅速放手,同时面上现出一丝尴尬。好在,这当口的许悠悠哪有闲心注意到他这点小异样,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门。屋内,上官蕊和上官信,一个抱腿一个抱腰,小脸涨得通红,都使出了吃奶的劲。萍儿则在极力地挣脱,心心念念地非要去撞墙。这丫头还真是视死如归,不是说唐朝风气特别开放吗?怎么还有这种死心眼的? 许悠悠赶忙地冲过去,借着冲势,将萍儿一把拉离了墙壁。不想萍儿这会子心眼却是活络起来,这边墙撞不到,她立刻换了个方向,改去撞另一面墙。许悠悠心力交瘁,骂都没力气骂了,“萍儿,算我求求你了,你就别在这节骨眼上折腾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多难过,可你能不能暂时忍一忍,杜巧巧那边生死未卜,我真没精力管你,我求求你,先好好待一会,有什么我们以后再说,行么?” 萍儿愣住了,舅婆和上官姐弟,包括上官庭羽都愣住了。许悠悠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哭了出来,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止也止不住。 然后萍儿也是再一次哭出来,扑上去抱住许悠悠,伏在她肩头,痛哭失声。上官信受不住这气氛,哇地一下也哭着去抱许悠悠。接下来是上官蕊,本来是红着眼圈要去拉小弟上官信,却是终究扛不住,跟着抽抽噎噎哭出了声。舅婆站在一边,连连地拿袖子揩眼泪。 冷凝如上官庭羽,亦是心情沉重,转身出屋,一头撞上孟长生。 孟长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些微六神无主:“上官郎君,这是怎么了?我和师傅就离开了几个时辰,这家里怎么就闹翻了天?难道又有其他贼人进来过?唉,我就跟师傅说不能走,一定要守到天亮!可师傅老说什么要避嫌要避嫌。这萍儿好不容易才保住清白,要是再给别的畜生祸害了,那不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上官庭羽原本不耐烦搭理他,所以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好不容易保住了清白?——” …… 自打早上杜巧巧被她吓得早产生死一线,许悠悠就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自己绝不迁怒他人。可惜这誓起了才这一会儿,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孟长生发火。 “你怎么搞的?你怎么早不来说?你要早来一步,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苏娘子,都是我的错。师傅说天色还晚,说是先睡两个时辰,等天亮了再过来。没想到我们两个这一睡就睡过了头。”满面愧色的孟长生显得尤其无辜。 他这个样子,许悠悠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上官庭羽问他,那两个贼人现在在哪里。 孟长生回说,都在他家柴房里关着,两个人手脚都捆得好好的,就等着许悠悠来发落。 许悠悠哪有心情发落闲杂人等,萍儿的事算是有惊无险,现在就盼着杜巧巧能够化险为夷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八、喜忧 盼星星盼月亮,几乎等到望眼欲穿,终于到了晌午时分,小九回返。便如上官庭羽吩咐的那样,快马加鞭,一加再加,到了近前几乎勒不住缰,差一点连人带马冲进了院子。 好不容易停下了,小九累得站都站不住,半跳半滚地下了马,又连滚带爬地到门口,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叫门:“郎君,苏娘子,开门,快开门!” 许悠悠等人,本来就密切注意着门外动向,这一听见响动,忙不迭地撒开了腿地奔过来。许悠悠跑在最前头,门一关,惊喜交加:“小九,你可算回来了——哎?大夫呢?” 小九身后,就只有一匹和他一样汗流浃背的马。许悠悠心一凉,坏了,大夫没请来?那杜巧巧不是危险了? 小九瘫在地上,背靠着门,可劲儿地摆手。想开口,嘴里呼哧呼哧跟拉风箱似的,压根就腾不出空间来说话。到底是上官庭羽心疼手下,“先把他扶到屋里,给他喝口水,歇一歇。” 然而小九却仍是摇手,接着努力又努力地咽唾沫,些微滋润了干哑的喉咙,这才困难地自牙缝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来。 “大、大夫随后、就——就到,我先回来报信。还、还有——”他又哆哆嗦嗦地自怀中取出一个纸包,“这、这是祖传秘药,大、大夫说以温水送服,可、可保一时平安!” 许悠悠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些许,赶紧接过小九手中的药,拔脚就要往里去,记起小九还瘫在那里,又回头。上官庭羽知己贴心,急速道:“小九有我照应,你快去送药,人命关天,耽搁不得!” 许悠悠点点头,又是没了命地跑。要说这大夫还没真没吹牛,巧巧服了药,气息果然平稳了许多,脸色也好了很多。于是,许悠悠又往下放了一些些。再过片刻,小九歇够了,便说去路上迎那大夫。 其间,巧巧的阵痛终于也越来越厉害,这是不是意味着情况越来越好?许悠悠不敢完全松劲,巧巧在里面叫得龇哩哇啦的,她在外头就听得心一抽一抽的。及后,大夫乘车赶到,摸着胡须把了脉,既没摇头也没叹息。许悠悠心情大好,朝上官庭羽吐吐舌。上官庭羽见她神情轻松了不少,私下里一直揪着的情绪也顿时缓和了下来。 那边厢,果然如许悠悠猜得大差不差,老郎中提了笔开了药,说杜巧巧已经算是过了一关,只要再服一剂催产的汤药,尽快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 抓药的事,又是小九当仁不让地领了。老郎中领了诊金要告辞,许悠悠拦着不放行。“那可不行啊,大夫,这孩子还没生人还没平安呢,你可不能走!” 大夫让许悠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他保证不消两个时辰,母子均安。像这种口头保证,许悠悠信了才怪。“那不成,你说均安就均安。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你得留着,万一再出个什么,你也好就地诊治。” 老大夫着了急,“我还要回县里,再等两个时辰,城门关了,我要怎么回去?” 许悠悠说没关系,家里有屋子,收拾收拾包吃包住包君满意。老郎中不稀罕,非要离开。许悠悠两手叉腰,一妇当关万夫莫开。老郎中气得吹胡子瞪眼,连骂许悠悠蛮不讲理、不可理喻。许悠悠无所谓地两手一摊,要骂随你,要走免谈。老大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留下。而后,上官庭羽又来软的,多加一封大红包,老头子气也就消了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一心一意等着新生儿的降生。许悠悠从来不知道,生一个孩子会这么难。每一次都好像要生了,然后每一次都是半途而废。许悠悠跟热锅上蚂蚁团团转,老郎中给她转得头昏,“这位娘子,你且安坐片刻。生孩子没那么容易的,你又不是没生过,何至于这么沉不住气?” “我——”许悠悠本能想反驳,说她本来就没生过,一搭眼上官姐弟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登时哑口。上官信蹭过来,扯她衣袖,“娘啊,你当年生我也是这么受罪的么?” “呃——”许悠悠答不上来。上官信自说自话:“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的。”上官蕊难得百分百同意小弟的话:“是啊,我和阿弟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许悠悠尬笑,一晃神便对上上官庭羽的眼。我去,活脱脱的一家四口。许悠悠心下古怪,这时候,就听得屋内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幸福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稳婆春风满面报喜:“恭喜恭喜,恭喜贵家,喜得贵子。” 许悠悠闻言,第一时间去看上官庭羽。身无彩翼,心有灵犀,上官庭羽也是第一时间来看许悠悠。眼神交换,彼此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孩子生了,还是个儿子,杜巧巧就再也没理由待在乡下。苏大海很快就会来接她,留给他们时间不多了。 唯有不明就里的舅婆和天真烂漫的上官蕊、上官信是才真真正正的高兴,舅婆恨不得立马就去谢天酬神,“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总算生了,总算生了。” 上官信拍着手一跳三蹦,急不可待地跑去看小娃娃,才看一眼就嫌弃地皱了鼻子,抱怨道:“阿娘,巧姨姨生的娃娃好丑,太丑了,太丑了!” 众人尽皆哑然失笑,许悠悠点一点他小皱鼻子:“傻瓜,小娃娃才生下来还没有长开,等到长开了,就好看了。” “是么?”上官信将信将疑,继而展开了鼻子,嘟起了小嘴,“好看也没用了,本来巧姨还说,她要生个漂亮的小女娃娃,将来许给我作媳妇呢。” 许悠悠愣了愣,原来,杜巧巧想要生女儿?她下意识调头朝向地榻那里,发现杜巧巧把脸转着朝墙。许悠悠好心,从舅婆手里抱过那襁褓中的婴儿:“巧巧,你还没看过你儿子吧?快来看看,你儿子可爱得不得了,才不像信儿说得那样,你看他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杜巧巧明明听见了,却仍是僵着不动。许悠悠奇怪,往里瞄了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杜巧巧在流眼泪,不知流了多久,枕下被褥都已经被淋湿了一大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百九十九、为母 初为人母,经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换作别人,顶多就是喜极而泣。哪会像杜巧巧那样,眼泪都快要逆流成河了。 许悠悠不由地一阵黯然,将孩子还给舅婆,然后找了个理由,把上官姐弟、舅婆她们都打发出去了。这才叹了口气,踱到地榻边,别别扭扭地向着杜巧巧道:“你就别哭了,萍儿的事我已经全都查清楚了,幸亏华老爹和他徒弟孟长生及时赶到,那贼人没有得逞。早上是我不好,我不该把错怪到你头上,害你差点小产。这次算我欠你的,你放心我会加倍补偿给你。” 听了这话,杜巧巧倒是有了反应,她支着胳膊,挣扎着起身。许悠悠心里头打鼓,拿不准她会不会得理不饶,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然而杜巧巧下一步的动作,却是半坐着,伏低上身,勉强着向许悠悠拜了一拜。许悠悠给她弄得一头雾头,愣了一会儿才自以为明白了,向杜巧巧道:“你不用拜我,我说了,我害你这一胎吃了这么大苦、受了这么大罪,我一定补偿你,你的事我一定尽心。” 杜巧巧的表情却不是许悠悠以为的那样,她吃力地摇着头,缓了缓气力才说:“苏娘子,我知道你并不像你表现的那般,你其实是口硬心软,一心为了我好。奈何巧巧却要如你所言,不识好歹,就此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许悠悠听得有点懵,杜巧巧进一步道:“苏娘子,巧巧还有一件事求你,求你带个口信给崔郎,就说——就说自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他,还望他摒弃过往,听从父母之命,寻一门好亲,成家、立业——” 吐出这四个字,便好像耗尽了杜巧巧全部的心力,她再也说不下去,垂着头,蹩脚地掩饰着自己。 没错,确实蹩脚!许悠悠忍不住地翻白眼,口气也不太好了:“你说这话的意思,你不打算跟崔明轩一起了?你要带着孩子跟苏大海回苏家?” 杜巧巧那个二百五果然承认,以壮士断臂的大义凛然,神情悲悯:“我不能舍了这孩子,我拼死拼活地把他生下来,怎么忍心扔下他一个人,自己去过好日子?” 许悠悠嗤之以鼻:“你带他一起回苏家,你们两个都没好日子过。” 杜巧巧冥顽不灵:“就算没有好日子,我也要硬着头皮过下去,我这辈子是完了,只要能看着我的孩子平安长大,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泣不成声。许悠悠都快把嘴撇到耳朵根子,老实不客气打断杜巧巧,叫她不要在这里浪费表情。她不嫌哭得伤身,自己还嫌她这抽抽噎噎的太闹心呢。 啧啧,玩“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是吧?好!行!母爱是伟大的,母爱是无私的,母爱是感天动地的。可再伟大、再无私、再感天动地的母爱,它也不能作为愚蠢的借口啊。你自己蠢得要去跳火坑,那就自己跳去,干嘛临死还要拉个孩子做垫背?事实证明,脑子有坑,比心术不正,更可怕一千一万倍。 杜巧巧那边,也是犹豫了千次万次才痛下了决定,她猜到许悠悠会反对,甚至会对自己破口大骂。可她就算想破脑袋也没有料到,许悠悠没有骂她别的,就只是指着她鼻子一个劲地骂她蠢。还不是恨铁不成钢的那种,完全就是看朽木看弱智的眼神。 想那杜巧巧,虽出身商户,却天资过人。打小她也是被人夸着“灵巧聪慧”长大的。那心气也不是一般的高,哪里受得住许悠悠这种鄙视。然后,画风便慢慢地跑偏了。 杜巧巧不服气地回嘴:“我哪里愚蠢?我舍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便是愚不可及么?” 呦喝,你还敢犟嘴!许悠悠拿出“我一口盐汽水喷死你”的强大气场:“说你蠢你还不承认?你舍不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干嘛要带他回苏家?你不会想办法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哼,你说得轻巧!”杜巧巧冷笑,“我要生个女儿那还有法可想,这苏家,上至你阿爹阿娘,下至你那个禽兽大哥,他们想个男丁都快要想疯了,他们能让我把我孩子留下么?” 许悠悠不以为然:“他们想男丁是他们的事,苏家又不是皇亲国戚,金口玉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办法?” 杜巧巧也是不以为然:“你别在这里空口白话的,有什么办法你倒是讲啊。你讲啊,什么法子?什么法子能让你阿爹阿娘、你大哥不要这个孩子?” “呃,这个——”许悠悠气势一弱,“我暂时还没有想到。” 杜巧巧这嘴也不是吃干饭的,都不用任何言语,仅一声冷笑,就立马打败了许悠悠。 许悠悠不认输,“这能怪我么?我本来都是有计划的,谁知道你突然早产,这提前一个多月,我当然来不及了。” “我早产能怪我么?”杜巧巧有样学样,“我本来养得好好的,要不是你一大早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我能早产么?” “……” 许悠悠二度语塞。我去!见了鬼了!她居然吵架吵不赢杜巧巧了。 赢了嘴仗的杜巧巧倒也没有高兴到哪里去,突然后了悔,低了音量暗了神色:“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能干,能做许多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这次你帮不了我的,谁也帮不了我,你——你就由着我去吧。” 这几句话她讲得真心真意,但是许悠悠这里却不领情。这火已经被她撩上来了,现在示弱管什么用?许悠悠红眉毛绿眼睛的,真心惹急了。 “杜巧巧,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能想出法子来,我要留不住你们母子,你把我名字倒过来写!嘁,我还就不信了,凭我还斗不过苏大海那个矮脚虎!”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一直不放心许悠悠、守在门外的婢女小兰,立时进屋,面带关切地向着杜巧巧道:“娘子,你没事吧?那苏娘子又找你麻烦了?她怎么这样?你才刚生完孩子,身子多虚啊,怎么会有这种人?一点都不近人情。” 杜巧巧闻言,怔了怔,半晌才道:“小兰,以后别这么说苏娘子。她是个好人,她——真的是个好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好人 那一边,杜巧巧对小兰说,许悠悠是个好人。这一边,许悠悠才不稀罕当什么好人,此时此刻她只知道“不蒸馒头争口气”,她怎么能被杜巧巧那死丫头给看扁了? 气呼呼地一脚踹开客房门,正在吃饭的上官庭羽以及正在服侍上官庭羽吃饭的小九,双双被她吓了一跳。 小九一见她来者不善那架势,立马就怵了。生怕遭受池鱼之殃,机灵的小厮脑袋一缩溜之大吉。上官庭羽到底是上官庭羽,仅仅就是小小吃了一惊,随即便淡定下来,向着许悠悠笑了一笑。 “怎么?又是谁惹你不顺心了?” 许悠悠忽然没来由地记起从前看过的一本武侠,江湖上某个大侠,出了名的风度翩翩,只要他对着你笑一笑,你就会觉得好像有一股暖意一直进到你的心坎里,故而人送外号“如沐春风”。 是啊,如沐春风,此刻的许悠悠,便是这样的感觉。烦躁一扫而空,上官庭羽继续“春风十里”。 “你用过饭了么?要不要在我这里吃一点?” 这不说不觉得,一说许悠悠还真有些饿了。于是溜了号的小九又被上官庭羽叫回来,回来给许悠悠添了副碗筷。舅婆收到消息,又立马多做了两个菜送过来,而且一送就走,就跟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咬她似的。走了还又回头,贼兮兮地把忘了关的门重新给带上。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本来气氛没什么,让舅婆这么一搞倒像是有什么了。许悠悠嘴角有点抽,好在上官庭羽没怎么样。 吃完了饭,上官庭羽把刚才的话再问了一遍。许悠悠刚要答,他却又抢话。“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为了杜娘子来的吧?” 得,他老兄会神机妙算会察颜观色,许悠悠很服气地甘拜下风。这一回她是真没辙了,脑子跟一团浆糊似的,什么灵感都没有。 上官庭羽表示,他不相信灵感,他靠的是未雨绸缪。“其实你大哥那边,我老早已经安排了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回县城,等得了确切的消息,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老早安排了人?什么时候?”许悠悠嗅出点蓄谋已久的味道,“咝——你是不是老早就想搞垮苏大海了?” 上官庭羽没否认,“你阿兄见利忘亲,当初差点把你和蕊儿、信儿逼入绝境,就算他倾家荡产,也是应该的。” 这话顺许悠悠的耳,难得地偷懒一回,“那好吧,这事就交给你了,我去睡觉啦。” 不过上官庭羽却不肯轻易放过她,“你也不要说得这么轻松,杜巧巧这里就要靠你担着了。她如今顺利诞下一子,这事一旦传到你阿兄他们耳朵里,他们一定会尽快赶过来。到时候她们母子被带走,那我们可就被动了。” 对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幸亏上官庭羽提醒一句,要不然等到苏大海杀上门来,那可就糟了糕了。 上官庭羽倒是对她信心百倍:“放心吧,要论坑蒙拐骗信口雌黄,苏大海不是你的对手。” 对于这样的夸奖,许悠悠早就司空见惯。回给上官庭羽“哈哈”两声笑。 哈,哈哈,上官兄,我们——彼此彼此啦。 …… 第二天,上官庭羽果然跟小九一大早就离开了清泉村。早到许悠悠还没起床,他们这算得上是不告而别了。许悠悠顾不得离别的惆怅,起了身,简单梳洗一番,便去看望杜巧巧。 杜巧巧的精神比昨日好了许多,许悠悠进门的时候,她正由小兰协助着给孩子喂奶。两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显然对抱孩子、奶孩子这种事情都没什么经验。好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一个托一个举,小兰半跪着,杜巧巧紧张地弓起身子,饿得哇哇大哭的小奶娃娃总算找准了地方,迫不及待地张开小嘴吧嗒吧嗒地吮吸起来。 其间,杜巧巧动都不敢动。她这样的姿势维持久了,即便寻常人腰也会吃不消,更何况刚刚生产的产妇。不多会,杜巧巧额上便是虚汗如雨下,撑住上半身的胳膊都有些打晃了。她明明可以叫小兰先把孩子抱开,让自己把腰直一直。可她偏偏就是不吭声,一直死咬着牙关硬挨着。 直挨到小娃娃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嘴,杜巧巧才如释重负,好像全身骨头都僵硬了,压根就没有办法直腰。她只能慢慢地顺势躺下,像一只虾米那样蜷缩着。尽管面上的表情那么痛苦,可是当小兰将吃饱了奶睡着了的孩子轻手轻脚地放在她身旁的时候,她所有的痛楚都仿佛在一瞬间缓解了,她侧着身子注视着怀里的婴儿,那目光竟是如此如此的——温柔。 许悠悠一直以为,她待上官蕊和上官信,尽到了为娘的本份,就像是亲生的母亲对待亲生的孩儿。然而,到了这一刻,看到了此时此刻的杜巧巧,她才恍然大悟,曾经的自己根本做得远远不够。 骨肉亲情真的是一种非常非常奇妙的东西,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就该是像杜巧巧这样,只一个眼神,便胜过世间万千的语言。无论何时何地,不需要任何理由,不会有哪怕一秒钟的犹豫,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她可以舍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立刻就死了也没关系,只要这个孩子安安稳稳地活着,一切就全都是值得的。 自此,许悠悠对杜巧巧莫名其妙地起了敬仰之心,有那么点仰望的感觉。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改变了许多。 “那个,我昨天晚上想过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苏家人把你们带走。好在,你早产是事实,你身子弱,孩子身子也弱。所以留你在这里做月子,应该没什么问题。怕就怕一个月时间还不太够,我会想别的办法。到时候再告诉你应该怎么办,你记得配合我就行了。” 杜巧巧仍是一言不发。许悠悠怕她钻牛角尖赶紧又说道:“你别想太多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这个孩子被苏大海带回去,肯定是要受罪的。我那个大嫂出了名的悍妒,心思还歹毒,她可不会看在什么苏家唯一男孙的份上,让你们娘俩好过。所以,为了你自己,更为了你自己的孩子,你一定不能认命。你要认了命,搞不好搭上的就是你们母子两个人的命。” 杜巧巧似乎被说动了,她又沉默了片刻,这才眼眸抬起来,望着许悠悠:“苏娘子,我能不能先求你帮我一个忙。” “行啊,你说。” “我、我想——再见一见崔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一、取舍 杜巧巧说她想见崔明轩,许悠悠懂她的心情。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生死关头,最想看见的自然是心里最想念的那个人。 只不过,一提起崔明轩,许悠悠就免不了担忧。当初,她们和崔明轩商量好的计划里,可不包括这个孩子。就算崔明轩再大度,也未必会全心接纳自己心爱之人所生的别人的儿子。搞不好他根本就不愿意杜巧巧留下他。 考量再三,许悠悠还是决定当“恶人”,把丑话说在前头。却不料那杜巧巧竟毫无异色。 “崔郎恨透了苏大海,在他眼里,这个孩子就是个孽种,崔郎大概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死”这个字对于襁褓中的婴儿来说,实在太过恶毒。许悠悠不自禁地身子抖了一抖,“既然你知道崔明轩会反对到底,那你把他找过来的用意是——” 做下了的决定,已经明了的取舍,劝不动的人,那就只有——诀别? 杜巧巧依旧是那个老毛病,嘴巴闭得紧紧的,把脸别过去,尽管拼尽了全力去克制,呜咽声仍是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许悠悠唯有叹息,“你也别太伤心了,做月子哭得太多,眼睛会瞎的。你也不想你的孩子有个瞎了的阿娘吧?” 这话劝得,效果立竿见影。面向着内墙的杜巧巧,许悠悠不知道她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把自己为难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让那哭声渐渐地低下去,直至停止。 心,沉甸甸的,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反正就是难受得紧。杜巧巧的屋子,许悠悠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可人虽逃出去,脑子却一直想着,想着杜巧巧、想着崔明轩。想到上官信说杜巧巧要把生下来的女儿许给他做媳妇,可能她老早就拿定了主意,她只能寄希望于生一个女儿两全其美。 苏家不要女儿,苏家不收,或许崔明轩就会起了恻隐之心,松口答应下来。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又或者,这就是老天对崔明轩的一个考验吧,他如果有这等胸襟气度,才称得上是杜巧巧母子今生可以依靠的良人啊。 思及于此,许悠悠顿时积极起来。好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尽管把那崔明轩找来就是了。 想当初那崔老二在许悠悠家里遇着杜巧巧,回来又见自家儿子发了痴,登时气急败坏。隔天一连寻了好几个媒人,要给崔明轩定亲。崔明轩自然不肯,崔家父子当场闹翻。崔老二怕自己这个痴小子不死心,还要去见杜巧巧,就把崔明轩送到了外县舅家的铺子里帮忙。 哪诚想,崔明轩脑筋活络,竟瞒着舅舅一家,跟清泉村这里来来回回好几趟,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上次离开时,他跟许悠悠约定好了,一旦情况发生变化,只管着人往他舅家捎一句暗语便可。 这个不费事,许悠悠很容易便找到人把口信捎过去。接下来,就是等着这位崔小郎君上门了。 院门响起来,是在隔天下午。这个崔明轩当真是对杜巧巧情深一片,那么远的路程,竟是说到就到了。 萍儿要去开门,许悠悠没让,她要抢在前头,先漏句话给崔明轩知道。杜巧巧现下身体状况、精神状况都不太好,不管崔明轩一会儿有多大的怨气怒气,也请他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气,说话尽可能委婉些。咱们先君子后小人,要是你小子胆敢刺激到产妇,就别怪姐姐我手下不留情! 许悠悠情境代入,开门的刹那,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便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 “丽娘,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打我?还是要打阿爹阿娘?” 一听这话,许悠悠当时就懵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的眼前,一前一后站着的分明是苏大海与苏贵、苏柳氏老俩口。 这怎么可能?孩子才生下来两三天,日子又是提了前的,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而且瞧这几位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的模样,怕是已经知道了杜巧巧生的是男是女。 果不其然,苏贵接着苏大海之后道:“丽娘你也太不像话了,巧巧明明已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你怎么也不派人到县城报喜?” 不怪许悠悠反应慢,实在是这三人来得实在是太快太突然,饶是她应变迅速,依旧迟了一拍,苏贵的问话她答不上来。 苏大海做贼心虚,又疑心生暗鬼,眼神一变,口里试探着:“丽娘,你这是怎么了?好像不情愿看见我们似的。” 许悠悠心神一凛,随即笑起来:“阿兄说哪里话?这本来就是阿兄的大喜事,我这不就是准备出门亲自去县城给你报喜的嘛,谁知道一开门你们就在门外了,倒把我活生生吓了一跳。——对了,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这巧巧刚生了没几天,村里都还没全知道呢,你们怎么得的信?居然都晓得她生的是男娃娃。” 苏贵、苏柳氏全程被蒙在鼓里,自然实话实说,这喜讯是苏大海告诉他们的。那么,苏大海的讯息又是从何而来呢? 苏大海神情躲闪,含糊着道:“就是村里有人去我酒楼吃饭,顺道跟我道喜,我这才得以知晓。” 不对,这矮子撒谎,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许悠悠捺下疑惑,暂且不提。苏贵急吼吼地要见大胖孙子,许悠悠到这会子已然完全恢复了镇定,正要把两扇门全部打开,迎苏家三人入内,同时心里庆幸着——幸好崔明轩还没到,这要是现在他在里头跟杜巧巧见面,还不得让苏大海他们逮个正着。 这个念头才一起来,她忽然地眼前一亮。对了,有了!她已经想到了令苏大海永远不会想要带这个孩子回苏家的方法了。 于是,镇定下来的神情再一次慌乱起来,力求做到那种极力掩饰慌乱却又因为太过慌乱而实在掩饰不住的程度,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程度,能叫苏大海一眼便看出蹊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二、疑心 其时,苏家大门口的情况是这样的—— 苏贵、苏柳氏心急抱金孙,迫不及待地要进门。许悠悠嘴上热情得不得了,偏偏人就堵在那里不让路。苏贵说了不止一遍叫她让一让,许悠悠也是不厌其烦答应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不挪窝,还特别大声特别夸张地向着院内喊:“舅婆、萍儿你们快出来呀,我阿爹阿娘来了!” 苏贵气得直翻白眼,“我们来就来了,你嚷啥?你嚷啥!” 许悠悠不理他,提足了中气,又是引颈高吭的一声:“蕊儿信儿,快出来迎你们外祖父外祖母啊——” 苏柳氏直接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地摆着手:“丽娘啊,你不用这么讲究,哪能把全家都喊出来迎我们?” “阿娘,这是应该的,你们是我的阿爹阿娘。天大地大,父母最大,是吧?哈哈。” 许悠悠闭着眼睛胡诌。苏贵、苏柳氏目瞪口呆,一脸活见大头鬼的表情。苏大海冷眼旁观,面上已经由疑惑转为深思,若有所思。 许悠悠做戏做全套,挤着两颊尬笑,频频地望向门内。苏大海开口:“阿妹啊,你这么拦着不让我们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藏了个野汉子在家里。” 他半真半假地试探许悠悠正要否认,心念一转,立即改口:“大哥,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离开夫家也有一年了,便是再找个人过日子那也是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话放在古代,实在有些过于豪放了。苏贵当即训斥道:“丽娘,你这说的什么话?好歹你从小知书达礼,怎么现在比个村妇还不如?这要是让外人听见了,不是要连累到我们苏家都要被人笑话?” 这老头子说什么,许悠悠根本不往心里去的,她关心的是苏大海的反应。 至于苏大海,他原本是往这方面想的,却没料到许悠悠会承认得如此大方。这么一来,反而惹得他疑窦丛生。 漂亮!鱼儿要上钩了。这时候,萍儿、舅婆等尽皆赶到。 苏大海见萍儿神色如常,又是一愣。暗忖着,看来十有八九杜平喜那个蠢材真的没有得手。从一开始,他就对杜平喜不放心。所以才送了迷烟给他用以增加胜算。临走还叮嘱他,一旦成事,立刻找人送信回来。他在县城等了两日一直没等到回信,又担心杜平喜败事有余,把他们俩夫妻给招认出来,便找了个人到村里探虚实。不诚想,消息没探到,来人竟打听到杜巧巧平安产下男婴的大喜事,苏大海欣喜若狂,这才跟苏贵、苏柳氏来得这般神速。 许悠悠不能未卜先知,这里面的一番曲折自然还未知晓。她只不过看苏大海打量萍儿的眼神过于异样,下意识留了个心眼。 于是乎,她和苏大海各怀心思,苏贵、苏柳氏也终于如愿以偿进了大门,老俩口正屋都不肯进,脚下急匆匆地往偏院去。 眼看着他们已经到了杜巧巧房门口,许悠悠加快步子,赶到最前头,“阿爹阿娘,你别着急嘛,让我先进去看看,巧巧这会子形容不整,你们这样贸然闯进去,不太方便吧。” 依旧延续之前的策略,她把声音提得要多大有多大,与此同时还故意跟舅婆、萍儿打了个眼色。舅婆、萍儿自是莫名其妙,怎么猜也猜不透许悠悠这个眼神的含义。 他们猜不透不要紧,只要苏大海没有错过这一幕就好。苏大海看着许悠悠这种种异常表现,一张脸渐渐地变了颜色。 他随即接话:“丽娘说得有道理,阿爹你在门口等一等,我和阿娘先进去看看巧巧。” 苏贵不太情愿,许悠悠更不情愿,作势还要拦驾。苏大海把脸一沉:“丽娘这是做什么?我是巧巧的夫君,阿娘是巧巧的婆婆,她就算再怎么形容不整,让我们两个看见了又有什么关系?” 苏柳氏简直心急如焚,连连附和:“就是就是。” 许悠悠作语塞状,装模作样想了想,“那好吧,我先去跟巧巧说一声。你们不晓得,她刚生,又是难产,这两天性情越发古怪,动不动就甩脸子。唉,我早说了,阿爹阿娘净会给我找好事。这吃力不讨好的,我真是里外不是人。” 她嘟哝着,上前叩门:“巧巧啊,你醒了么?我阿爹阿娘还有阿兄知道你生了,特意从县里赶过来看你了。” 里头无人应声。许悠悠又敲了敲。苏大海疑心已经膨胀到了极点,再也沉不住气,大力一把推门。许悠悠故意惊叫一声,头一个挤进去,苏大海紧随其后。 屋内,杜巧巧半坐着,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面上惊慌失措。小兰站在一边,也是手足无措慌手慌脚的。其实她们是因为苏大海等来得太突然,害怕他们是来接她们回城的,所以才会神情紧张。 不过于许悠悠而言,却是歪打正着。苏大海整张脸铁青铁青的,甚至不去看自己儿子长什么样子,站在屋子中央,目光一迳逡巡着,像个敏感而多疑的猎犬,恨不得一下子就嗅出陌生人的气味来。 许悠悠心下好笑,出其不意走到他身后:“阿兄,你不是急着要看你的宝贝儿子么?怎么不过去呀?在这里找什么呢?找到了么?” 苏大海当然是什么都没找到,房里本来就没什么摆设,一切一目了然,根本就藏不了人。那边厢,苏柳氏已然从巧巧手里接过孩子,笑得合不拢嘴:“哎哟,真好,这孩子长得真好。” 杜巧巧顿时跟失了魂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孩子,跟着又去看许悠悠,眼神担忧不已。许悠悠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苏贵在门外,眼馋得要命,抓耳挠腮的。“他娘,快,快把乖孙抱给我瞧瞧!” 苏柳氏一时没顾得上他,只叫着苏大海:“大海,你快来看哪,真是带把的,咱们苏家有后了,有后啦。” 苏大海已是心有芥蒂,没作声。勉强过去看了一眼,面色越发难看。这娃儿小圆脸,大眼灵动,肤色极白,跟眼小黝黑的他没一个地方相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三、生根 怀疑这样的情绪,就像一粒种子,种到心里,很快就会生根发芽,继而如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许悠悠借口,杜巧巧的孩子是早产儿,身体虚弱,所以宜静不宜动。她这话也有一半是真的,这奶娃娃也非常给力,苏贵、苏柳氏抱不到几分钟就哭,哭得一抽一抽的,到最后还会吐奶。把这俩夫妻给吓的,挨个边都战战兢兢的,更别提接走一说了。 至于苏大海,住下来的这几日也没闲着。相对于苏贵老俩口一得空就往杜巧巧屋里钻,他却是没事就在院子里转悠,逮着谁都要攀谈两句。舅婆、萍儿,甚至上官姐弟都无一幸免。 闲聊两句之后,话题总会有意无意扯到杜巧巧的身上,比方说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杜巧巧,诸如此类的。舅婆萍儿他们也不是傻瓜,或早或晚都看穿了苏大海的用意,就连小弟上官信偶尔莽莽撞撞地露了些许口风,也叫阿姐上官蕊及时拦了他的话头。 然而,崔明轩来探望过杜巧巧,这是事实。舅婆等为了掩盖这一事实,势必要对着苏大海扯谎。这几个人连许悠悠一半的功力都达不到,自然经不起苏大海的推敲,三句两句问下来言辞间便是漏洞百出。这么一来,就让苏大海几乎可以肯定了心中所想。 由此可见,撒谎是门技术活,就像韦小宝说的,十句假话里必须加一句真的,对方相信那句真的,顺带着也就信了那些假的。 但是就目前而言,苏大海还没有完全的深信不疑。许悠悠知道,她还差了一个契机,缺了一个可以推波助澜、帮她一锤定音的人。 只不过,怎样创造这个契机,又该如何找到那样的一个人,对于现在的许悠悠和杜巧巧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现在,最重要,是要弄走苏大海三人。崔明轩那边的口信已经送过去了,他随时随地都会过来。这要是一不小心两拨人撞上了,阴谋变成阳谋,这戏反倒不那么好唱了。 这一次,老天站在了正义的这一边。大约是第三天的中午吧,县里边来人了,带的是苏大海的心腹郑满堂郑掌柜的口讯,说是店里有事,请东家即刻回城。 苏大海条件反射,随口问了句“什么事?”。来人迟疑了一下,顾忌地看了周遭诸如许悠悠之类的闲杂人等,跟着附到苏大海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许悠悠第一时间就想到上官庭羽,是上官庭羽在县城那边动手了。因为苏大海随即眼一睁脸一变。可是再一细瞧,却又不像。他的脸上只有惊讶,却不是惊骇。甚而跟着涌上眉梢眼底的,还有些下意识掩藏的兴奋之色。 “阿爹阿娘,我店里有些事,需要我回去一趟。你们两个在这里,帮我好好照看巧巧母子。” 苏大海话里有话,别具深意。可惜他此番走得匆促,没时间跟爹娘进一步暗示。苏贵两口子有听没懂,隔天便让许悠悠连蒙带骗也哄回了县城。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还有心思待在我这里?苏家一举得男后继有人,你们还不赶紧地回去筹备满月酒的事?族里那些亲戚,该请的请,该分红蛋的分红蛋。这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笑话阿爹这一房要绝后了,如今可不得让阿爹阿娘好好地扬眉吐气一把?” 这几句真真说到苏贵的心坎里,当下哪里还坐得住?苏柳氏兀自有些不舍,许悠悠又道:“阿娘,不是我做女儿的说你,你这个做人家奶奶的,长命锁没打,娃儿衣裳也没归置一件。这就是巧巧,人老实,不吭声。你要换了我大嫂那样的,老早跟你置下气了。要不是巧巧、还有舅婆萍儿提前着做了几件小衣衫,你的宝贝金孙哪,怕是生下来就要光屁股了。” 这一招更是下到了狠处,苏柳氏不由地愧疚满面。这下子不用苏贵来催,她自己已经忙不迭地打包要走了。 送走了最后两个碍眼的,许悠悠松一口气,杜巧巧越发安不了心。“丽娘,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是啊,下一步要做什么呢?许悠悠些微神思不属,摸鼻子,嘀咕:“我怎么老觉得,我有一件事给忘了。一件很要紧很关键的事情,咝,到底是什么来着?” 就在她想破脑袋也没个头绪的时候,孟长生来了。 “苏娘子,那天被我和师傅逮到的两个人,到现在还关在我家柴房里。师傅让我来问问您,究竟要怎么处置他们?就这么关着,也是个事啊。” 许悠悠蓦然间,一语惊醒梦中人。没错!她到现在也没想起来的,就是这一茬! 想那华老爹师徒也算是谨慎,抓了人,不仅捆了手脚,连嘴也给堵上了。就怕村里人听见动静。 许悠悠到了华家,很是感谢并且夸奖了华木匠一番。华老头给她夸得飘飘着,正吹嘘那两个贼人在他的凛然正气震慑之下老实得不得了一点花样都没敢耍,这时便听得后院柴房那里嘭地一声巨响—— 敢情那两个家伙不是不搞动静,而是一搞就给你搞个大的。华老爹嘴都气歪了,抄着根棍子就直奔屋后,许悠悠和孟长生连忙跟在后头。 到了屋后柴房,门一推,三个人全都傻了眼。只见被捆着双手双脚的杜平喜,像个什么恶心巴拉的鼻涕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着。虽说行动困难,但人却是精神得不得了,脖子极力向上仰着,两只眼睛跟饿急了的狼似的刷刷地冒绿光,堵着破布的嘴里不时发出“嗬嗬嗬”这样含浑不清的声音,传入耳里恐怖之极。 然而更加恐怖的还在后头,杜平喜那对变了形泛了绿光的眼睛看着的,正是他前头与他一般无二缚住手脚在地上蠕动的一个陌生男子。男子显然在躲避杜平喜,却躲避不及,很快就被“杜蠕虫”赶上。杜蠕虫大喜过望,伸长了脖子就去扑那男子的大腿,口中“嗬嗬”之声越发响亮,口水沿着那破布一滴滴流出来,滴在了那男子身上。 我去!这什么跟什么呀?许悠悠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杜平喜这是中了僵尸毒了?孟长生忽地眼前一亮,向着华老爹道:“坏了,师傅,我们好像忘了给他们两个人吃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四、生人 从被抓那天算起,到了现在,杜平喜和那陌生男子已经活生生被饿了五天。整五天水米不沾,居然还有力气扑人咬人,看到人肉居然还有口水流下来,这也算杜平喜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好汉了。 一碗水,两个馒头,分别搁在两人面前的地上。许悠悠作最后的警告。 “哪,吃的就在这里,我可以拿开你们嘴里的布。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拿开了布,你们就只能吃东西,要是敢大吵大嚷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你们把事情捅出去,我就只能把你们送官法办。别忘了迷烟还在我这里收着,我有人证有物证,任你们长一百张嘴也抵赖不掉。” 杜平喜一见吃的,眼睛里哪还容得下其他,压根就没听清楚许悠悠说了什么,一迳不住地点头,恨不得把脑袋都给点掉了。 许悠悠不禁好笑,示意孟长生帮他们拿掉口中的布团。杜平喜真真饿红了眼,破布一拿,都等不及孟长生喂他,猴急猴急地自己趴在地上拿嘴够着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另外那个生脸孔的男子,却跟杜平喜是两个极端。明明也已经饿得有气无力了,孟长生端着水、拿着馒头送到他嘴边,他却只是矜持地喝了两口水,怎么也不肯吃东西。时不时地还偷瞄许悠悠悠一眼,神情欲言又止。 许悠悠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那一身衣服虽然脏而凌乱,但质地很讲究,颜色也很新。再观他举止得体、模样斯文,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长生,你把他的手解开吧。”许悠悠向着孟长生道。 孟长生迟疑,“可是,苏娘子——” “放心吧,长生,就解开他的手而已。他的脚还捆着,再说我们这里有三个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一个?” 许悠悠说到这份上,华老爹也没反对,孟长生不好再坚持。依言解开了那陌生男子双手的束缚。 那男子感激地望向许悠悠,沙哑着喉咙道:“丽娘,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的。” 许悠悠一怔,“你——你认识我?” 那男子却立刻失落不已,“丽娘,你不记得我了么?我们不过几年没见,你怎么能把我给忘了呢?” 咦喂,怎么搞得她跟负心人似的?难不成他真跟苏丽娘有什么瓜葛?许悠悠努力调动原主记忆,奈何苏丽娘的意识在她身体里已经越来越淡薄了,看来看去就觉得这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男的也是戏多,她不就是一时没想起来吗?他至于叨叨叨、叨叨叨,跟个狗血偶象剧男配似的,叨叨出一大堆的台词来。 “丽娘,我知道,你心里怨着我,不愿意认我。我本来也不想来打搅你,我就是想在门外看看你,看一眼就好。可谁知我从下午等到夜里,一直没等到你出来。后来我就看见那贼人鬼鬼祟祟弄开了你家的门,所以我怕他对你不利,这才跟着他进了你家。我见他欲对你婢女行那不轨之事,便出手打晕了他。不想却被这位老丈和他徒弟误会,竟不由分说把我也一并关了起来。” 许悠悠面上并无过多意外之色,这人讲的跟她预料的大差不差。打她一看到有杜平喜在,心里就知道,想要轻薄萍儿的肯定是这小子,绝对错不了。 杜平喜这会子两个馒头下肚,私底下也有了三四分饱,终于有心思注意外界的动向。接收到许悠悠那两道寒光,他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子。本能想自保,眼珠子转几转,智商超水平发挥,当下吵吵着喊起冤来。 “苏娘子,你可别听他胡说!不是我,是——是他!对,没错,就是这个混小子!是他偷摸着把全家都弄昏了,他、他还想占萍儿便宜。我就上前与他搏斗,没想到反而被他给打昏,幸亏华老爹还有长生兄弟及时赶到,要不然萍儿可就糟了。” 那男人遭此诬陷,当下气红了两颊:“你、你怎能如此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要论吵架讲蛮蛮理,杜平喜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我怎么就颠倒黑白了?华老爹,长生兄弟,你们进门的时候,我是晕着的,没错的吧?我都晕了,我能对萍儿做什么?再说了,我跟苏娘子还是亲戚呢,都是一家人,我能干那猪狗不如、丧天良的事么?” 华老爹见他一个劲地赌咒发誓,还真有点信了他的,向着许悠悠道:“苏娘子,我和长生进门的时候,确实是这姓杜的躺在地上,而那个人就在萍儿身边,还在拉扯萍儿的衣裳。” 杜平喜一听还有这出,立马揪着不放,心里几乎要乐开了花:“看吧,我就说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吧,华老爹,我说你这回抓错好人了吧。不过也幸好,没把坏人给放了。” 那陌生男子显然脸皮子极薄,面上越发羞红,却仍在极力争辩:“我是见那婢子衣衫不整,实在不雅,故而想找东西帮她遮挡一下,如此而已。” “如此什么如此?你现在被抓到了,当然这么说了。哼,这种人,谁会信你!”杜平喜神气活现占尽上风,都不等许悠悠发话,便已经反客为主,直叫着孟长生快给他解开手脚的绳索,“被你们关了这么多天,可憋死老子我了。” 孟长生也是老实,居然就被他给震住了,说话间就要过去,幸亏许悠悠及时出声:“长生,先等一下。” 杜平喜一直就对许悠悠怀有惧意,一见她开口,气焰登时便收敛了些,一迳讪笑着:“嘿,苏娘子,你看这事情都已经真相大白,你还捆着我干啥?你,你还信不过我么?” 呸,信得过你才怪!许悠悠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也跟杜平喜笑着:“我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比起你,我更相信我大哥。他和我一母同胞,想来他肯定不会骗我。” “你大哥?——苏大海?!”杜平喜愣了愣,随即变了脸色,“他、他跟你说了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五、翻脸 就凭苏大海乍见萍儿那一个眼神,还有杜平喜提到苏大海时的表情,许悠悠觉得自己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自己接下来说的这番话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杜平喜你这几句谎话,的确是编的滴水不漏。只可惜,你却不知道,你妹子巧巧前两天正好生了,生的是男娃。我阿兄过来看望她们母子,一见到萍儿他就问我,这两天家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情。当他听说萍儿险些遭受凌辱,立刻就对你破口大骂。他说你前阵子来找他要钱的时候,他便看出你心存不轨。当时他就想派人送口信来提醒我,只可惜后来一时事忙,便忘记了。总算老天眷顾,没有叫你铸成大错,不然连他都没脸来见我了。 她这一大段有点长,杜平喜稍微晃一会儿神,等到他领会了,果然立即翻了脸,不假思破口大骂:“这个混账苏大海!一个势头不妙,就把我给卖了!——苏娘子,你可别听他的,就是他们俩夫妻给我出的馊主意。是他们说你最疼萍儿,只要我把萍儿弄上手,你就能养我一辈子。真的!我不肯的,他们非逼着我这么做——” 杜平喜还想往下说,冷不丁许悠悠到了他跟前。杜平喜活吓一跳,许悠悠面无表情,杜平喜下意识咽了口水,许悠悠手起掌落。啪哒一声脆响,不仅杜平喜给打懵了,就连旁观的华老爹、孟长生以及那陌生男子全都看愣了。 只有许悠悠没事人似的左右手拍了拍,跟掸尘似的,杜平喜反射弧终于到达终点,鬼哭狼嚎地喊疼,叫着什么脸肿了牙掉了吐血了之类。 许悠悠没理他,径自走向陌生男子那边。走了一半又回头,杜平喜还在地上打滚,许悠悠一声不吭,上去就拿脚踹,踹了一脚又狠踩了一脚,杜平喜“嗷嗷嗷”地嚷得都快变了声。 许悠悠忽地开口,轻飘飘的一句:“你要再敢哼一声我就把你打残了,信不信?” 杜平喜显然很相信,信得不能再信了,一秒住嘴,一迳无声地龇牙咧嘴面目扭曲。许悠悠很满意,重新走到那陌生男子面前,一边替解绳子一边说着抱歉以及感谢的话。那男的似乎神识不在线,目光飘了飘杜平喜,有那么点无法置信、惊吓过度的意思。 许悠悠客客气气地发问:“请问你是从县城来的么?” 男人望着许悠悠的脸,好像找回点熟悉的感觉,又好像还是很陌生的样子,思绪依旧混乱,半晌才懵懵地点了点头。 许悠悠不在乎他什么状态,她关注的是他的答案。果然,这人是县城来的,那么说—— “你是从县城我阿兄的蜻蜓作坊来的吧?” 那男子又点了点头,点了头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是你阿兄告诉你的么?” 许悠悠不答,向他笑了笑。回过来就去找华木匠:“华老爹,这事情我已经全部弄清楚,我家里不方便,这个姓杜的,还要劳烦您暂时帮我看管着。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坏胚子,你不用跟他客气,该打,打!该骂,骂!” 杜平喜在旁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华老爹迟疑:“苏娘子,你到底打算拿这姓杜的怎么办?这,这也不能一直就这么关着吧。” 关,肯定是不能一直这么关着的。不过,在处置杜平喜之前,她先得搞清楚这个陌生男子确实的身份。 目前掌握的信息有,他就是苏大海手里拿来撬她墙角的一张王牌,一个看着也不太像工匠的工匠高手,他认识苏丽娘,似乎两人还颇有瓜葛。他到县城应该就是找苏丽娘来的,只不过让苏大海中途截胡,给骗去了自家的作坊。然后怕是在最近终于跟许悠悠雇的那乞儿碰了面,得了许悠悠的去处,便一路寻到了清泉村。 他来得正是时候,说不定可以策反了一起对付苏大海。既然要结成同盟,那她绝对有必要知道这位仁兄姓字名谁,跟苏丽娘从前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这个指望她自己想起来好像是做不到了,那人又一副痴心情长剑、笃定许悠悠怨恨他不肯认他的架势,所以叫他自报家门也是不太可能。三减一,方法就只剩下了一个——萍儿。 如此,许悠悠自己先回去,然后叫华老爹过一会儿再把那男的领到她家里去。这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省得村里人说闲话。 要说这华老爹真真实诚,叫他过一会,他就真的只过了一会儿,就跟掐着表算着分钟似的。许悠悠刚到家,把萍儿叫到屋里才要问话,这华木匠便带着人前后脚地上门了。 许悠悠一瞧,得,她也甭浪费口水了,干脆让萍儿自己认吧。 “萍儿,快来见见你的恩人,那天夜里就是他救了你。” 萍儿一听许悠悠提起那夜的事,立时羞惭不已,低眉垂眼地向着那男子行了一礼。礼行完了,头抬起来,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这一瞧不要紧,平时最是温顺柔和的萍儿竟然冲那人瞪了眼睛。还不只是瞪眼睛,跟着简直咬牙切齿,还像护小鸡似的把许悠悠护在身后。 “是——是你!你还来干什么?你把我家娘子害得还不够惨么?” 平白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摸不清状况的许悠悠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就见前面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 那男的说:“萍儿,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家娘子,可我也是无心。要怪就只能怪上官郎君气量狭小是非不分,就这么把丽娘赶出了家门,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萍儿实在是跟许悠悠待久了,把苏丽娘教她的那些温文尔雅差不多全扔了,她居然啐那男人的一口唾沫。“呸!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以为娘子离了上官府你就有可乘之机了?我告诉你,你做梦!我家娘子已经跟郎君和好了,你赶紧走,别在这里添乱!” “什么?你家娘子跟上官郎君已经和好了?”那男子一愣,如遭一万点暴击,那小眼神可怜巴巴地看向许悠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六、旧情 但凡许悠悠智商掉点线,这会子铁定能让这一男一女给说糊涂了。不过好在她关键时刻没掉链子,从二人对话中透漏出的一些线索,前后一联系,很快便理清了其中的因果关系。 那陌生男子姓洛,名子楚。他跟苏丽娘之间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其实连旧情都算不上。统共也就是个两面之缘。 第一次,是在苏丽娘还没成亲之前。那时她寄住在上官府,那年上元灯节,苏丽娘与萍儿出外游玩,解灯谜的时候正好碰上这哥们。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谜底,继而便生出些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来。 然后,本来就没什么然后了。两个人,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洛子楚倒是想打听,没来得及,就走散了。这个洛子楚呢,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在之后的几年里,一得了空就到广陵府来转转,总期望着能再遇佳人。 也不晓得该不该夸他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也就是去年的上元灯节,还真让他在街市上又见着了苏丽娘。这回呢,洛子楚总算懂得抓住时机,一上来就追问苏丽娘家底。却不想竟问出了个罗敷有夫的结果。洛子楚深受打击,正要黯然离去。偏巧苏丽娘成亲这些年受尽了上官庭羽的家庭冷暴力,冷不丁冒出个痴心情长的仰慕者来,顿时也有些心绪起伏,就跟洛子楚多说了几句话。 那洛子楚最是个护花惜花的性子,从苏丽娘只言片语里得知心上佳人婚姻生活不幸福,回来以后他就有点想多了。其实想多了没什么,怕的是这人哪脑袋瓜子一根筋,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洛子楚便是个中翘楚,自别后忆相逢,睡不安枕食不知味的,跟着心潮一澎湃脑子一发热,就直头直脑跑去上官家再次求见苏丽娘。 苏丽娘简直恨死这个“猪队友”了,哪有“奸夫”就这么大剌剌登堂入室的?这不是奸夫也得戴上奸夫的帽子了。后来的事便显而易见,苏丽娘坚拒不出,洛子楚留了封书信以寄情。这信叫上官庭羽看见了,借题发挥,把苏丽娘母子三人赶出了家门。 想到这里,许悠悠忽然冒出个与主题没什么关联的念头,那就是——上官庭羽到底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才借题发挥趁机和离?这个问题,她好像当面问过那家伙,却被他模糊概念,三言两语给转去了其他话题。 那边厢,那个洛子楚还在啰里八嗦地叙述着他此后的经历。什么心灰意懒地回去家里,什么实在放心不下又厚着脸皮再次造访,知道了苏丽娘被抛弃的遭遇,满城地寻她,历经千辛万苦才打听到她娘家的住处,于是便发生了云娘头先告诉过许悠悠的那一幕。 对于这些经过,许悠悠早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比较感兴趣的是,洛子楚瞧着文质彬彬养尊处优的,他怎么就会了雕刻这一门手艺。 提起这茬,原本滔滔不绝、摆明了就是话唠属性的洛子楚,忽然像被什么咬到舌头似的,瞬间就哑口无言了。半天半天才含糊其词地答道:“家父擅画,伯父擅刻,子楚从小便对这些颇感兴趣。只是家父言说匠人乃下下品,严令我兄弟几人不得入此行当。所以——” 他欲言又止,许悠悠恍然大悟。噢,原来这哥们是瞒着老爹,偷学了绘画和雕刻的技艺。也算他家学渊源,天生遗传的天赋,偷学还能学得这样好。 许悠悠回忆着朱二带回的那只洛子楚雕刻的竹蜻蜓,一时间有些晃神。洛子楚在边上见她面色平和,立时平添了胆气和信心,想说又有点不敢说,吞吞吐吐地向着许悠悠道:“丽、丽娘,你、你看我千里迢迢地来这一趟,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我想在此借住几日,不知可否——方便?” 这话说出来,许悠悠还没答,萍儿就先暴跳起来。“什么?你还想在家里住几天?这怎么行?娘子清清白白的好名声,不是又要让你给败坏了?” 洛子楚给她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是的,我、我是想借住在这位老丈家里,就住几天而已。绝不敢再败坏丽娘的名声,不敢了,不敢了。” 许悠悠禁不住地想笑,亏这洛子楚看着一副富贵公子的派头,居然由着自己让一个丫头数落,这小子怂得还蛮可爱的。如此想来,便叫许悠悠起了玩笑之心。她故意装傻:“洛郎君这话问错了人吧,你要借住在华老爹家,就应当去问华老爹方不方便。你怎么反过来来问我呢?” 洛子楚虽迂,却不笨。当下喜极,向着华老爹恭恭敬敬一揖到底。华老爹登时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满口答应。 这么一来,洛子楚便正二八经在清泉村住了下来。萍儿说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些文绉绉的词,一迳小声地嘟囔:“娘子你怎么能答应他呢?这万一郎君哪天回来,看见这个人,不是又要——” 萍儿不敢再说下去,许悠悠不以为然。切,他要怎么想是他的事,这是苏丽娘惹出来的桃花,跟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留下洛子楚,自然有她的用意。说不定哪天他就能起了大作用。至于这人究竟会起什么作用,这就要看县城那边,上官庭羽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 差不多同样的时间段,海陵县城。 苏大海一口气赶回城里,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就去了蜻蜓作坊。 “满堂,你带给我的这口信可是真的?府城荣古斋当真跟我们订了一大批的货?” “不错,东家,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是荣古斋的掌柜亲自找的我,绝对错不了。”天上掉下个大馅饼,郑满堂瞧着也挺激动,“这么大笔生意,我不敢一个人做主,这才斗胆把东家给请了回来。东家,荣古斋怕是被珍品堂抢了生意,心里憋着气。这回他们出的价,是珍品堂两倍,收我们坊里全部的竹蝴蝶。而且可以事先付一半的订金,一旦货到即付全款。东家,这条件可比珍品堂优厚得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七、防狼 自打洛子楚留在村里,婢女萍儿便进入到“牧羊犬”的角色。每当洛子楚登门造访,这丫头恨不得生出四只眼睛来盯着,防那洛子楚比防狼还严密。 每每此刻,许悠悠总忍不住地想笑。萍儿实在是小题大做了,这个洛子楚算什么狼啊,顶多就是只哈奇士,百分百的二货一个。 他这见天价,来倒是来得勤泛。可他这一次次的,来了都在干嘛?跟上官信下了两回棋,和上官蕊讨论了三下午的诗词歌赋,甚至还帮舅婆修了修家里的小推车。 概括起来说,就是每个人都看出来了,他就是奔许悠悠来的,可他偏偏不往许悠悠跟前凑。他不往她跟前凑,却又天天在她身周三米的范围内打转,时不时偷摸着瞄她一眼。一瞄就调头,一瞄就闪人,像极了墙角里老鼠盯猫的情形。 另一方面,因为他老兄那点心思,都明摆着搁在台面上,所以家里其他几个人或早或晚,全都立场坚定地加入到萍儿的阵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每天都在为如何达到“将洛子楚赶离清泉村”这一目的而努力奋斗着。 上官信给洛子楚喝水的杯里加过糖加过盐,有一次最过份甚至加了胡椒,被舅婆逮着一顿臭骂。洛子楚只当舅婆要替他出头,还在里头打圆场,说孩子还小,小小玩笑,他不计较什么的。 哪诚想舅婆却是这么训斥上官信的。——“你说你个小败家星,你要加不会加点便宜的,实在不行你地上拈点土也成啊。你干嘛要放胡椒?那是多金贵的东西,放他杯子里,那不是白瞎了吗?” 听得洛子楚上下唇一阵哆嗦,一不留神一口胡椒水又送进嘴里,辣得他又是一阵连咳带呛眼冒金星。 至于上官蕊,她的方法就文明多了。洛子楚也好文,上官蕊索性就拜他为师,请教诗文。但是请教来请教去,回回都能扯到上官庭羽那里。然后以上官庭羽为标杆,拿洛子楚来作比较。比较的结果,一言以蔽之,她爹是君子,洛子楚是小人;她爹最英俊,洛子楚太难看;她爹很厉害,洛子楚靠边站。 接着,轮到舅婆上场。老太太没念过书,不识字,扯不出那一通一通的大道理。可她胜在生活经验丰富啊,拉着洛子楚苦口婆心,小伙子,看你长得也不赖,你干嘛老掂念着人家的媳妇?正经找一个呗,你要没找着合适的,我老婆子替你张张眼。年轻人,相信我,我老人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坏人姻缘这事不能干,损阴德,你后半辈子都要倒大霉的。 最后,再由萍儿扮“红脸”,老实不客气直接把洛子楚扫地出门。 这老少几人闹腾来闹腾去的后果就是,一开始洛子楚是不好意思跟许悠悠搭话,到后来却变成了他完全找不到跟许悠悠搭话的机会。 这天,好不容易上官信上了学,上官蕊在杜巧巧屋里逗弄小宝宝,舅婆鼓捣菜地去了,萍儿忙活着中午饭,分身乏术。 洛子楚终于顺利摸到了许悠悠房门口,暗道一声侥幸,抬手叩门。许悠悠过来开门。洛子楚心潮澎湃,万千情绪涌上心头,还没来得及细说从详,就见着萍儿慌里慌张地从前院奔过来:“坏了坏了,娘子,上官郎君跟小九回来了!” 舅婆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是啊是啊,我在门外看得真真的,马车说话间就能到。” 许悠悠是太监急死皇帝不急:“你们两个真是的,他们回来就回来吧,又不是第一次来,你们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你真是——”舅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忘了那个姓洛的?这上官郎君要是知道了这个人也来了我们村里,你该怎么跟他说呢?” “是啊娘子,你可不能再为了这个姓洛的跟郎君又闹僵了。”萍儿在旁附和。 被彻底忽视掉的洛姓人士只好尴尬地咳嗽一声,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萍儿大吃一惊,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起这点,一向光明磊落的洛姓郎君不免有些心虚,“院门没关好,我、我就自己走了进来。” 舅婆撇嘴:“洛郎君,我听你跟蕊儿讲书,老是君子前君子后的,这君子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跑人家里来啊?” 洛子楚脸更红了,气弱地辩解:“不、不是这样的,我是叫了门的,可没人应我。” 萍儿不似舅婆老糊涂,这节骨眼还追究这些有的没的。小丫头主次轻重拎得清楚,当机立断,不由分说推搡着洛子楚。“不成,你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要让郎君看见你,我们家娘子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身为当事人的许悠悠,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说不清的。“萍儿你干什么呢?快把手松开,上官郎君和小九是我找人捎信叫他们回来的,我就是为了让他见一见这个洛子楚。” “娘子你糊涂啊,郎君怎么能跟他见面呢?郎君就是因为这个人,才铁了心非要跟您和离的呀!”萍儿恨铁不成钢的,几乎要气急败坏。 许悠悠解释此一时彼一时,这趟她完全是光明正大、有充分理由的。无奈萍儿一根筋的程度不下于洛子楚,什么也听不进去,满心满眼就一个执念,洛子楚这个人绝不能出现在上官庭羽的面前,否则天崩地裂天塌地陷。 洛子楚那傻缺,居然还挺配合,“萍儿说得是,倘若若丽娘与上官郎君仍是彼此有情,洛某愿意委屈自己躲藏起来。但不知,我应该藏去何处?” 萍儿说躲去厨房,舅婆说干脆让这傻子自己去爬后墙。许悠悠哭笑不得,上官庭羽与小九大踏步进入后院。 上官庭羽第一眼看见的是许悠悠:“丽娘,你怎地又不关门?你们一屋子妇孺,还是要多加些小心的好。” 舅婆和萍儿简直就是欲盖弥彰,居然一左一右不约而同上前一步,试图遮挡住洛子楚的身形。她们这一动,随即引起了上官庭羽的注意,目光投过来,极明显的一个怔愣。 “是你?洛——子楚!” 洛子楚原本坦荡荡,要跟上官庭羽见礼,看了看神情僵硬的萍儿,又有些犹豫。 气氛被一群“猪队友”搞得,莫名其妙的诡异。许悠悠努力自救,往外摘自己,退后一步伸手虚戳着洛子楚的后脑勺。“那个,上官庭羽,我叫你来见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上官庭羽比先前更加意外。 洛子楚看看上官庭羽,又瞄瞄许悠悠,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自己是他们口中的哪个人,满脸找不着北的表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八、做局 彼时,黄昏,许悠悠嬉皮笑脸地晃去上官庭羽那屋。小九已有自觉,见到许悠悠进来,摸摸鼻子自动自发往外走。 没了电灯泡碍眼,许悠悠更无顾忌,狗腿兮兮地小碎步过去,小意殷勤地。“这两天叫你县城村里两头跑,辛苦啦,辛苦啦。” 上官庭羽不买她帐,面瘫脸上线,一迳挑着眉斜睨着她,喜怒难辨,特别不好说话的样子。 许悠悠被他盯得不太自在,不知怎地脑子一抽就问了句蠢话:“你干嘛这么看我?我跟那个洛子楚又没什么。” 话说出来她就后了悔,人家又没问,她着急解释个啥。这不是自己硬把话柄往上官庭羽手里塞嘛? 上官庭羽倒没揪着她不放,许悠悠一出声,他便移开了视线,继而终于开了金口,“就算洛子楚就是你大哥延请的工匠,你也没必要特意把我从县城叫来,我还当你这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这一句说得极其平淡,可许悠悠从中却听出些不平淡的意思。他是在为她担心吧,所以一接到口信就立刻赶了过来。心里暖意融融的,许悠悠投桃报李,回道:“我这不是怕你那边进行得不顺利嘛,刚好就来了个可以利用的人,我就想跟你商量商量,看看会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有帮助。” “帮助?利用?”上官庭羽重复这两个词,眼神有点意味深长,“你觉得他对我们有什么帮助?还是说,你已经想到了要如何利用他?” 许悠悠不待见他这语气,“你别说得这么阴阳怪气的嘛,我们又不是拿他做什么坏事,我们这是正义之师!” 她故意讲得夸张,果然如愿博“公子”一粲。估摸着上官庭羽这会子心情好了些,许悠悠趁机打探:“话说回来了,县城那里到底进得怎么样?你真的有把握能让苏大海栽在你这里吗?” 在许悠悠的印象里,上官庭羽从来不会做无把握之事。但他此刻的表情,却不是十分笃定,反而略有迟疑,停了片刻才道:“我已经做下了一个局,你大哥也已经入了局。只不过——” 他顿了顿,抬眼又看了看许悠悠,继而续道:“只不过,我前几天得知,你大哥收到了杜巧巧产子的消息,并且已经跟你阿爹阿娘一起回了乡下。我一时心急,就提前出了手。可这局做得还有破绽,只怕将来会有变数。” “变数?”许悠悠立时心中一格登。人命关天的,怎么能有变数?她已经挑起了苏大海的疑心,此计万一不成,那她不是把杜巧巧母子推到了万劫不复之地? 上官庭羽也是些微懊恼,“这事怪我,是我没有沉得住气。” 许悠悠忽觉蹊跷,上官庭羽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为什么一听说苏大海回了乡下,就心急出昏招呢?心思转了一转,许悠悠突然想通了。 “是不是苏大海来得比我们预料的要早,你怕我——会应付不来?” 上官庭羽没吭声,默认。 这个上官庭羽,嘴上说得再硬,对她其实心软得不得了吧。许悠悠不由地心下又是一甜。上官庭羽却当她是在忧心,“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已经想到补救之法,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仍是不怎么确定的口气,许悠悠怎么会听不出来?“要不然,你把你做的这个局,里头的变数,还有你想到的补救的法子,再整个的讲给我听一遍。我们两个一起来合计合计,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我虽然没有你老奸巨滑,但也不是个吃素的,对吧?” 关于这一点,上官庭羽深以为然。当下没怎么犹豫,就依许悠悠所言,将他所布置的一切和盘托出。 许悠悠皱起眉,直话直说:“叫你安排的人去毁苏大海的存货,你这个补救的方法不太稳妥啊。第一,作坊里人多眼杂未必能成功。第二,就算成功了,你安排的这个人就算是废了,搞不好还会让人家惹上一身官非。这万一再牵连到你,那你不是赔了夫人又折病么?还有最后一点,苏大海疑心病那么重,无端端地存货被毁了,他一定会怀疑这怀疑那的,未必就会乖乖地按你安排的路子走。” 上官庭羽没有反驳,显然这些他也考虑到了,只是苦无没有更好的办法。 许悠悠有心在上官庭羽卖弄一回,当下也沉了心细细思量。这一思量,还真让她思量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好计策。 …… 计策有了,现在就差一个好借口。所以第二天,许悠悠一直在想,到底要用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把洛子楚约到家里来。最好要尽量自然一点,不能太突兀。 她这里拟了几个,正在斟酌选择着,不想那洛子楚倒是省心,自己送上门来了。 萍儿这回看得牢,坚定不移地守在许悠悠身边,对着洛子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还来这做什么?你昨天不是看见我家郎君回来了么?” 洛子楚登时满面尴尬,许悠悠替他解围。 “萍儿,你这是做什么?好歹洛郎君对我们有恩,你就是这样报答恩情的么?”她出言训斥萍儿,只是训斥,却不斥退。她需要一个配合的人,依萍儿目前的状态,应当是最好的助攻了。 这边厢萍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噤了声,那边厢洛子楚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丽娘——哦不,苏娘子,我只以为你和离之后独自过活、度日艰辛。故此才一心要来寻你。如今得见你与上官郎君和好如初,我也就安了心了。当初你夫妻二人因我生出嫌隙,现下上官郎君回返,我也再无脸面待在此处。今日,我便是向你辞行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零九、入局 要说这洛子楚,算得上是旧时君子教育体制下的完美典范了。君子爱美,爱之有道。听说苏丽娘和离,第一不是窃喜自己有可趁之机了,而是担心对方度日是否会艰辛。看见人家夫妻重新和睦了,第一不是嫉妒,而是自惭形秽,进而引咎辞行。 许悠悠刻意避开她和上官庭羽关系那一点,只抓住洛子楚的前一句说话。“其实我和离后,虽然遇到了一些艰辛,可日子也不算难过。其实我私下做了一种小玩意,在坊间还算卖得不错,赚了不少的钱。” 洛子楚果然感了兴趣,问许悠悠是什么样的小玩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竹蜻蜓是已经备下了的,许悠悠装模作样叫萍儿去取。萍儿依言取来,洛子楚只看一眼便大吃一惊,甚至忘了讲究礼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丽娘,这个是你做的?” 许悠悠门清,嘴上却装糊涂。“是啊,这个是我做的。你在县城市集上也看到过,对么?可惜你现在看见的那些,都不是我的做的了。不知是谁仿了我的竹蜻蜓,抢了这条路子。对方势大,我没有争得过他。” 洛子楚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他是个驴脾气,较真,萍儿手里接过竹蜻蜓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不错,就是这个,跟他当初拿过来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他喃喃自语,许悠悠明知故问。“你说什么?什么他?哪个他?” 洛子楚抬头看向许悠悠,满面愧色,本能地替自己辩解:“可、我真的不知内情啊,我只听说这叫苏良蜻蜓,是个叫苏良的工匠传下来的。” 许悠悠还装作没听出重点,仍在解释细枝末节。“那是帮我把竹蜻蜓拿去府城卖的人以讹传讹,其实不是苏良,而是苏娘,苏娘蜻蜓。” “原来是这样。”洛子楚恍然大悟,继而捶手顿足懊恼不已,“原来我被他骗了。” “被骗?被什么骗了?”许悠悠作茫然状,跟着轻笑出声,“你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我们两个说的,是一件事情么?” 洛子楚哑口,有那么点不敢正视许悠悠,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树,这才鼓足了勇气。 “丽、丽娘,我有一件事,思来想去,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我其实、其实——” 许悠悠催促:“其实什么?” 洛子楚眼一闭,牙一咬,“其实我就是仿你竹蜻蜓的人!” “什么?” “什么?!” 许悠悠和萍儿同时叫起来,只不过萍儿的声音要大得多,把她的给盖过去了。萍儿再也忍不住,指着洛子楚气势汹汹:“好啊,原来就是你抢了娘子生意。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想把娘子逼到绝路,逼得她没路可走,只能嫁你,是不是?” 许悠悠登时对萍儿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丫头脑洞也会开得这么大。洛子楚慌慌张张地摆手摇头,一脸百口莫辩的样子。“不是!不对!子楚不敢,绝对不敢!” 真是笨到家了,连给自己解释都不会。许悠悠只能站出来引导话题:“萍儿,不得无礼!我看洛郎君不像那么卑鄙的人,我想他肯定有什么苦衷。” “娘子,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萍儿义愤填膺地,“你忘了?要不是他,咱们能赔那么一笔钱么?还平白地被村里人孤立,还连累信儿差点让人冤枉是偷钱的贼!” 许是回想起了近来所受的委屈,萍儿越说越哽咽,当下鼻子发酸眼泛泪花。洛子楚没听太懂,但中心意思却是抓住了。越发愧疚,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丽娘,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真是无心的,我也是被你大哥给蒙骗了。” 许悠悠不禁长舒一口气,扯了这么多总算是要接近目标了。她作势瞪大双眼:“我大哥?这跟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丽娘,你实在是太过心善,你大哥虽然跟你是一母同胞,但他真真是心术不正。” 洛子楚感慨着。许悠悠突然间心虚,倒有些演不下去了。所幸洛子楚不是上官庭羽,他压根注意不到这些微表情,只是把他到了县城以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同时也加了一些他自己的猜测。 “噢,原来是我大哥偷了我这里的竹蜻蜓,他又见你会这门手艺,便拿我作把柄,诓了你替他做事。”许悠悠如是总结道。 洛子楚连连点头,继续忏悔:“,我是真不知道这东西关系着你的生计,否则我怎么也不会去帮你大哥。你大哥说,你记恨我坏了你的姻缘,不愿见我。如果我能替你们苏家解决了这一难题,说不定你会看在这情面上就会——” 他欲言又止,羞红上脸。许悠悠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迳宽慰道:“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另外做了一批的新货,跟竹蜻蜓不太一样,只要你不继续帮我大哥,我就能重新把生意做起来。” 洛子楚确实宽了些心,又点头“哦”了一声。可接着却好像记起了什么,面色倏地一变。“你所说的新货,不会是——竹蝴蝶?” “嗯,你怎么会晓得?”许悠悠也跟着变了脸,“不会,你也帮我大哥做出蝴蝶来了?” 这要面前有个坑,洛子楚铁定得跳下去。头埋得能有多低就有多低,完全没脸见许悠悠了。许悠悠却是万念俱灰,“完了完了,我应承了人家掌柜,保证这批是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新货,这要是被我阿兄捷足先登,被铺子拒了货是小,只怕我还要依着契约赔上一大笔钱。” 立时,洛子楚傻了眼,萍儿也傻了眼。“娘子,这可怎么办呢?家里已经半年多没进项了,这如今还要再赔钱,娘子我们还能赔得出么?” 许悠悠苦苦一笑:“萍儿,你问我,我又该去问谁?如今我也没了主意了。” 萍儿气急,逮着洛子楚又是一顿骂。“都是你,害了娘子一次又一次,真是娘子命里的灾星!” 洛子楚蓦地起身,“丽娘,你别急!我这就去毁了作坊里那些货,我绝不会坐视你大哥再害你这一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桃花 洛子楚说做就做,拔腿就要往外去。许悠悠赶紧拉住他,让他别冲动。“我阿兄精明得很,你这样怒气冲冲地去找他,肯定会被他瞧出端倪。你帮不了我的。” 洛子楚这趟反应超快:“我知道了,我会沉住气,丽娘你尽管放心。” 许悠悠仍是不肯撒手:“不成,你毁了他的货,他肯定不会放过你。若是他把你送去官府怎么办?” 不想老实如洛子楚也会有张狂的一面。他二度叫许悠悠放心,“丽娘,这些时日我也看出来些你阿兄的性情,你阿兄这人最是市侩、欺软怕硬。只要我报出家父名讳,他不敢拿我怎样。” “那也不行。我明白你是好意,可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许悠悠语气依旧坚决,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样子,但是手上却不着痕迹地卸了大半的气力。洛子楚趁机脱困,头也不回地出屋,奔向前门。 “丽娘,你且宽心,静待佳音——” 许悠悠故意跺脚,“萍儿,快替我拦住他!” 萍儿动也不动,“娘子,你就由着他去吧,反正祸是他闯的,他也只是去补救而已。” 许悠悠做戏做全套,回身望向萍儿。萍儿却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像害怕挨骂似的缩着脖子告退了。 许悠悠目送萍儿出屋,视线与站在门口的上官庭羽撞了个正着。她眸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上官庭羽很可能在外面从头听到了尾。不知道为什么,刹那的不太自在。 上官庭羽不声不响地进了门,许悠悠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襟,空气一霎的静默。 “其实——”上官庭羽打破静默,“其实你没必要设这样一个骗局。那洛子楚对你用情至真,只要你提出来,他一定会答应。” “可是你也会说,这个洛子楚至情至真,他撒不了大谎。我要是直接要他帮忙,他肯定会在苏大海那里露出破绽。苏大海肯定会怀疑到我,甚至怀疑到你。但他现在这么过去,我大哥只会以为他是在为我打抱不平,我们接下来的戏也就好唱了,不是么?” 上官庭羽没说话。许悠悠终于知道,她之前的不自在缘何而来。她问上官庭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心机?”用现代的话来讲,她就是个心机婊吧。 上官庭羽还是很给面子的,他避重就轻:“我不过是认为这么欺骗一个诚信之人,有一些不妥。” 许悠悠想了想,“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愧疚。仔细想想,这个洛子楚,人不但诚信,长得还很好看。我这人吧,一碰到长得好看的,就容易愧疚。嗯,以后还是听你的,不骗他了。” 上官庭羽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再仔细一想,眨了眨眼睛,嗯?不对啊! 许悠悠噗嗤一下,爽快地笑出大门牙。上官庭羽些微明白过来,不知该笑还是该恼,佯怒斜了许悠悠一眼。 许悠悠得了便宜卖乖,贼兮兮凑到他跟前:“哎?你是不是刚才还想问,我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来骗你?” 上官庭羽又是不吭声,很显然动过这样的念头。许悠悠不以为忤,大喇喇拍拍上官庭羽:“你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你比洛子楚可好看多了,就连翻白眼的样子都好看得不得了。” 说完这一句,她施施然离开,留下上官庭羽一个人怔忡在原地,半晌半晌回味过来,一抹笑纹便悄悄地上了眼尾眉梢,继而慢慢在唇畔漾了开来,欲隐还现。 …… 因为洛子楚走了,上官庭羽便也要动身离开。上官姐弟很是舍不得阿爹,但作为娘亲的许悠悠却实在没有立场留他。 许悠悠没有挽留上官庭羽,却硬是留住了小九。因为小九对她有用,计划分两头进行,她也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绝不能让苏大海把杜巧巧母子接走。所以,在成功引起他疑心之后,她必须要趁热打铁再送他一记实锤。 上官庭羽又多嘱咐了她一句。“你也不要做得太过,万一苏大海狗急跳墙,只怕会做出对她们母子不利的事来。” 许悠悠点点头,说知道了。继而送上官庭羽出门,上马车。便在此时,前头来了一个俊俏的青年郎君,一路走一路皱眉,瞧着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到近前,停下,向着许悠悠唤了一声:“苏娘子——” 许悠悠打眼一看,哟,原来是崔明轩啊。这小子这回反应速度也太慢了,她不由地抱怨:“我不是早把信送给你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崔明轩苦笑了笑,抬眼望了望旁边的上官庭羽,没说话。 上官庭羽不认得崔明轩,目光在崔明轩身上转了转,又转到许悠悠身上。 许悠悠正把注意力集中在崔明轩身上,这小子一脸乌云,看来情况不妙啊。“萍儿你先领着他去正屋,我送了上官郎君就来。” 萍儿是识得崔明轩的,知道他跟杜巧巧之间不简单,却不晓得许悠悠跟他们已经达成了默契,一时间她就有些犹豫。许悠悠又催了她一遍,主人发话萍儿不敢不从,当下便引着崔明轩进了门。 许悠悠回过头来,正对上上官庭羽的眼睛,那眼神里意味有点深啊,不太好的感觉。许悠悠不想找死,主动交代:“他就是杜巧巧之前那个情郎,怎么样?看着比我那个大哥强多了吧?” 上官庭羽不置可否,甚至他关注的点就不在崔明轩的颜值上。高深莫测地颔首,“哦,原来他是杜巧巧的情郎,我还以为——” 他刻意停顿,许悠悠用膝盖想都能猜到他接下来的话,不想上他的当,接这话茬。可却又忍不住还是上了他的当,接了这话茬,撇着嘴装凶:“你以为什么?” 好家伙,你再说一句试试!当她什么人哪,招蜂引蝶烂桃花吗? 上官庭羽多会看情势,一看势头不妙,立刻变了语气转了话头:“没什么,我就是以为才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你桃花雕得那样好,原来这才是原因所在。” 他说完这句,很快地登上马车,回身挑眉,送给许悠悠粲然一笑,阳光下竟如绽开的桃花一般绚烂耀眼,看得许悠悠心跳骤然间停了一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一、屈辱 “你说什么?你阿爹给你说了一门亲?下个月便要娶新妇过门?”饶是许悠悠思虑周详,也仍是没有料到崔老二会突然来这一手。 崔明轩开口:“苏娘子,这事千万别让巧巧知道。她这次凶险得很,万一再刺激了她,那就糟了。” 这个道理,许悠悠当然明白。只不过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许悠悠问崔明轩:“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你真要娶妻?” 现下这世道,讲的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貌似崔明轩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不娶不行了。崔明轩没有辜负自己当初立下的承诺,世上之事,总有解决之道。 “我想好了,这趟回家我就装病,再不行就装疯装傻,总之怎么荒唐怎么来。我就不信,那女家还舍得把女儿嫁过来。” 他口中淡淡,面上却另有一股坚毅之色。许悠悠越发对这崔明轩刮目相看,小伙子有前途啊,用情专一,又懂得变通。榆木疙瘩一般的杜巧巧能找到他,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有崔明轩在身边,她也就能放心大胆地给杜巧巧投资建酒坊了。 崔明轩那边不晓得许悠悠心里已经由一及三考虑得无限远了,他一门心思想着的,仍是眼前,“苏娘子,我——我能去看看巧巧么?” 他不由自主神情里加了小心,好像生怕许悠悠会反对似的。 许悠悠大手一挥,去吧去吧,您二位呀想怎么看怎么看,看到天黑也没关系。这熟门熟路的,就不用我带路了吧。 崔明轩给许悠悠打趣得俊脸通红,却也掩不住眉眼间的喜色。 许悠悠则是越发地心情舒畅,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作媒,能够成全一对有情人,感觉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崔明轩告退。许悠悠忽然记起这次叫崔明轩过来的最初用意。杜巧巧要留下孩子的事情,一定先跟崔明轩报备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崔小郎君——”许悠悠叫住他。 崔明轩停住脚步,疑惑转身:“苏娘子,还有什么事么?” “我——”许悠悠张开嘴,那话就在嘴边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知道怎么说才算是妥当。到最后索性做了甩手大掌柜,算了算了,这小两口的事,还是由小两口自己来解决。她这个外人,还是少掺和为妙。 然后,接下来,崔明轩在杜巧巧屋里待了多久,许悠悠便在正宅连通偏院的小门那里溜达了多久。说来也怪,本来不关她的事,为什么她偏偏就这么揪着心呢。 许悠悠一颗心揪着揪着,终于等到崔明轩出来。许悠悠一看他那脸,就知道完了,这俩人谈崩了。 崔明轩的脸再一次涨得通红,却已不是羞涩,满满的全是愤慨,见着许悠悠面色更加的难看。“苏娘子,这是你怂恿的巧巧么?你想要什么,你尽管跟我说。何必要跟我们耍这种心眼?” 他这一句质问没头没脑的,许悠悠半天才醒悟过来。敢情,上一次扮奸角扮得过火了,崔明轩真把她当奸诈小人了。也罢,他这误会也在情理之中,许悠悠决定不跟他一般计较,当下好言好语地。 “你想错了,这是巧巧她自己的主意,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难得她说一回实打实没掺半点假的真话,可惜崔明轩却连一个字都不信。“苏娘子,你莫要自恃聪明,就把旁人都当成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我早就想到了,你压根就不愿巧巧嫁我,巧巧若嫁了我,离了你身边,谁又来给你酿酒?没了巧巧酿的酒,你那县城的酒楼又凭什么客似云来日进斗金?” 嘿,这话说得,可真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许悠悠光了火,“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才是聪明过了头,没错,杜巧巧酿的酒是好,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我那酒楼是靠着她酒才打响名头的么?说句不夸张的,她那酒,在我的桃花楼里才叫桃花醉,要离了桃花楼,那就是普普通通一坛酒。再说了,她酿的那几坛早就卖光了,你再去县里瞧瞧,我酒楼的生意有没有因此就差了下来?” 崔明轩抿着唇,默不吭声,似有悔意。 许悠悠又道:“还有,你说我不想撮和你们?要这样,我费那么大劲把你叫过来干嘛?你要不想我阴谋得逞,简单得很哪,你把杜巧巧母子都接走好了。你就当她是个寡妇,带了个拖油瓶,还不行么?” 许悠悠觉得这两种情况差不多,可在崔明轩看来,却天差地别。他终于又说了话,还有些难以启齿的。 “苏娘子,有些事你不知道。你阿兄苏大海当初是对巧巧用了迷药,才做下了那种卑鄙无耻的勾当。像这种人的骨肉,我不懂巧巧为什么死活非要留下,每日里见到了,就不会想起曾经被那畜生糟践的种种——”崔明轩凭一时意气讲到这里,终是没法子再继续下去,满面的屈辱再也藏不住。 这是许悠悠第一次在崔明轩的身上感受到了屈辱的情绪,她没有办法去指责这种屈辱,只能尽力去劝说:“可是崔郎君,稚子无辜,他毕竟是巧巧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也是巧巧的骨肉,巧巧肯定舍不得让他去受苦。” 崔明轩同样没有办法理解,“这孩子怎么会受苦呢?你们苏家不就是盼望着能得一个男丁么?将来他还会继承苏家的家业,哪里会吃一点苦?” “可我大嫂不是个有度量的人,心胸狭窄为人还刻薄,你说这孩子要回了苏家,娘亲又不在身边,你说他能过上好日子么?而且,而且——”许悠悠斟酌着,拣能说的说,“而且你和巧巧私下里见面的事已经传到我阿兄耳朵里了,他现在都在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这事出乎了崔明轩的意料,许悠悠趁热打铁:“你看,照目前这情况,巧巧这孩子回了苏家,能不能养得大都是个问题。倒不如,你先帮我们一个忙,先帮巧巧把孩子留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你也说过,巧巧刚刚死里逃生,受不得刺激,你忍心让她为你忧思伤神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二、陷阱 许悠悠一搞定了崔明轩,后脚就去了杜巧巧那里。原以为杜巧巧这会子正泪流成河,没诚想她倒是表现得相当平静,抱着孩子喂着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他——走了么?”杜巧巧开口问。 许悠悠一听,乖乖,“崔郎”都不叫一声了,这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崔明轩一刀两断了呀。 杜巧巧面上一滞,就好像完美无缺的面具突然被人砍了一刀,隐隐地现出裂隙来。而这裂隙还越扩越大,平静的伪装眼看着行将崩溃。 许悠悠怕极了看她哭,赶紧地打岔,“他还没走,我留住了。现在不是你们俩内讧的时候,我们先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目前最要紧,要让大哥完全彻底地相信你这孩子是与别人私通所生,的的确确不是他的孩子。” 在杜巧巧心里,果然是孩子排了第一位,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她说,这种事情,信就信,不信就不信,这要如何做到彻底完全呢? 这法子呢许悠悠已经想好了,不过她还是犯了老毛病,喜欢卖关子。“你就别问这么多了,总之一会儿你见到你阿兄杜平喜,一定、绝对、千万不能替他求情,你一定、绝对、千万要依着我的话,斩钉截铁地要把他送到官府去。” 杜巧巧实在是个不成器的,她居然犹豫:“苏娘子,你真要把他送到官府去么?” 许悠悠忍不住地翻白眼:“你放心好了,我就是吓吓他,我还留着他有大用。只不过,有句话你还是要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跟你阿兄讲仁义,等到有一天他真害了你,你后悔都来不及。” 杜巧巧心不在焉地应声称是,显然没把许悠悠的话放到心里去。许悠悠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出了门去华老爹那里,叫他把杜平喜的嘴堵严实了,塞麻袋里送到她家来。今天她要跟他新帐老帐一块算,恩怨情仇一起解决。 少时,麻袋送到。许悠悠先去客房嘱咐崔明轩千万别露面,然后老实不客气地和华老爹一起将麻袋拖去杜巧巧房里。解开来,放出五花大绑的杜平喜。许悠悠开始她的表演,阴阳怪气的:“杜娘子,这人我已经带来了。他毕竟是你的兄长,你兄长差点毁了萍儿的清白,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杜平喜一看许悠悠这不依不饶的架势,魂都吓没了,赶紧地跪地求饶,又是磕头又是哭诉,把希望全搁在杜巧巧身上。 “阿妹啊,你快替我跟苏娘子求求情吧,我也是受了挑唆,一时鬼迷心窍啊。我这些日子已经受了教训了,这两天我都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打那天起,就一直绑着的,我这手脚都快要废掉了。阿妹,你就行行好,再帮我这一回,啊?” 杜巧巧记着许悠悠的话,又想起萍儿那天狼狈的情状,不由地对杜平喜恨怨交加,倒不是全然作假了。“你别叫我,我不是你阿妹,杜平喜你真是没救了,这种丧天良的事你也做得出,就该把你送到官府去,让你去蹲一辈子苦牢!” 桂平喜对杜巧巧口硬心软那一套早熟透了,脸一点没变,一迳苦苦哀求着:“是是是,这次是我浑,是我不好,可我那不是也没成事么?巧巧,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看在阿娘的份上,再饶我这一回。我们可才是一家人,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我要是蹲了苦牢,阿娘怎么办?谁来给她养老送终啊?巧巧,你是要让阿爹在九泉之下都死不瞑目么?” 这是杜平喜的杀手锏,没一回不灵验的,偏偏这次就踢到了铁板。杜巧巧直接没理他,转头向着许悠悠:“苏娘子,我阿兄罪不可恕,你放心我不会再替他求情。要杀要剐还是要送官法办,全由你发落。” “好!我就等你这一句。”许悠悠立刻接话,煞有介事向窗外看了看,“现在天不早了,这样,华老爹还要劳烦你,帮我把这畜生先关到柴房去。等明天天一亮,就送他去县衙。” 华老爹爽快地答应,上去就拽着杜平喜往外。杜平喜急红了眼:“巧巧,你真不管我?我可是你大哥,嫡嫡亲亲的亲大哥!” 哪晓得杜巧巧丝毫不为所动,甚而打了一棒子落水狗。“大哥,我早就该不管你了,我就恨我自己醒悟得太迟了。” 杜平喜绝了望,更加翻了脸,冲着杜巧巧破口大骂:“好你个杜巧巧,生了男娃坐稳了苏家的位子,就不管我死活了是吧?你也不想想,现在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没有我,你搭得上苏大海么?你早被阿娘卖到妓院去,千人枕万人骑了!” “你——” 这话讲得实在太难听,杜巧巧气得面色青白嘴唇直颤。许悠悠给她出气,走过去响响亮亮一个大耳光。 “杜平喜,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么放肆,我就先打断你一条腿!像你这种没脸没皮的采花贼,就算打掉你半条命,也是替天行道该情该理的!” 杜平喜一吓,连忙闭嘴,但眼睛却一直落在杜巧巧身上,那种心怀怨恨、恼羞成怒的目光正是许悠悠想要的。 …… 傍晚,许悠悠端着饭菜去了柴房,开了锁开了门,杜平喜立马从地上蹿起来,“苏娘子,苏娘子,我求求你,别把我送去官府。我答应你,只要你放我这一次,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行了行了,少给我这里作戏了。”许悠悠嫌弃地踢了他一脚,“给我老老实实蹲回去,哪,别说我不顾亲戚的情面,你不是说吃不饱么?这里有肉有鱼,今晚就让你大吃一顿,明天早上也有力气上县衙去挨板子啊。” 杜平喜登时倒抽一口冷气,许悠悠鄙夷一笑正要走,杜平喜忽道:“苏娘子,你既然发了善心,就好人做到底。你把我这么绑着,我也吃不了饭啊。” 好样的,还不算太笨。许悠悠假装迟疑了一下,“行吧,看在你曾经也给我报过信帮过信儿的份上,我就解开你一只手,不过你要想耍花样,就想想凭你打不打得过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三、花样 许悠悠嘴上叫杜平喜不要搞花样,其实心里巴不得他搞花样,而且她一看杜平喜那鬼头鬼脑的德性,就笃定了这小子肯定会搞出花样来。 许是经一事长一智吧,杜平喜这次算得上非常沉得住气了。不管是当着许悠悠的面,还是许悠悠出了门挂上锁扬长而去以后,他一直在啃鸡腿吃米饭,大块朵颐,甚至嚼都来不及嚼。既是怕打草惊蛇,也是因为这段时间实在把他饿坏了馋坏了。 就这么一阵穷吃猛吃之后,杜平喜一边夸张地打着饱嗝,一边侧耳倾听着门外,反复确定安全之后,才拿起那饭碗,在手上试了又试,选了个发出声音尽量轻的方式,在地上弄碎了。 虽说只是不算高的“啪”的一声,但杜平喜已成惊弓之鸟,仍是吓了一大跳。缩头缩脑半天没敢动弹,直到再一次确定没有引起外面的注意,这才取了一块碎瓷,在绑住左手的草绳上来回地磨着。 磨断了手上的,再去磨脚上的。这是一个大工程,杜平喜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来,所以等到他手脚全部恢复自由,天已经全部黑透了。门外连一丁点的声音也听不见,怕是宅子里的人全都睡熟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杜平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再试探地推了推门。许悠悠锁得很好,这门肯定是打不开了。不过没关系,杜平喜早就发现了,这柴房还有一扇窗。 不费吹灰之力地推开来,手脚并用地从窗子里爬出来,踩在了后院的地上,杜平喜突然生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那样一种豪气来。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比如,报仇。找把刀,其实柴房里现成的,先去砍苏丽娘,再去砍姓华的老头还有他徒弟,说不定顺便强了那个婢女,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当然,那也只是一霎的念头。脑海中随即闪过许悠悠无数次海扁他的场景,杜平喜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是先保命要紧。 如此,杜平喜蹑手蹑脚地哈着腰沿着墙根,从后院慢慢地溜到了前院。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前门出去,冷不丁瞧见正屋那里居然还亮着灯,惊得他一身冷汗,腿肚子一哆嗦险些一跤摔了个狗吃屎。好在关键时刻稳住了,而正屋的人也没有觉出异样来。 杜平喜暗地里轻吁一口气,再眯眼看去,那窗上映出来的人影,却好像是一男一女。难道是苏丽娘跟那个什么什么上官郎君?那可就倒了血霉了,苏丽娘已经够可怕的了,再加上一个似乎比她还要可怕的上官庭羽,他今天还逃得出去么? 这时候,屋子里的人说了话,是苏丽娘那母夜叉的喉咙:“如今我阿爹阿娘还有我阿兄都认定了这个娃儿是苏家的金孙,我阿爹阿娘已经回去县城筹备满月酒的事,将来苏家的酒楼还有那些田产房产可都是你的囊中物了。” 这声音不大,杜平喜勉强听了个大概,听得他直犯糊涂。这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认定?妹子生的可不就是苏家的金孙么?那些苏家财产又是成了谁的囊中物? 仿佛就是为了给他解惑似的,那男子的身影随即答道:“这都要多谢苏娘子成全。” 杜平喜一愣,咦?这声音听起来很熟,肯定不是上官庭羽,好像是他从前认识的人。杜平喜心里隐隐生出一个猜测来,因为这个猜测他甚至冒险靠向正屋,探头从窗户缝里向里张望着。 起先那男子背对着,杜平喜依稀仿佛看见侧着面庞的许悠悠唇边笑了一笑,嘴里答的是那男子“多谢成全”那一句话。 “你不用谢我,你只需记得允我的好处,不要过河拆桥出尔反尔就行。” “苏娘子这是说哪里话,我一直记着苏娘子大恩,时刻也不敢忘记。”那男子口中这样说着,与此同时转过身来。 杜平喜猛地心里一格登,是他?!—— …… 夜深人静,窗外的人又听了一会儿墙角,自认已经把前因后果揣摩清楚了,这才踮着脚悄没声地离开。 仍是潜在阴影处,走几步回一回头,确认自己并未惊动屋里的人,方又前行。就这么摸到了前门,龇着牙吊着气,将门栓一点一点地拨开,轻轻巧巧地开门。最后看一眼正屋,杜平喜阴阴一笑,放开了速度,一头扎入门外的黑暗之中。 接着,下一分钟,正屋的门也开了,许悠悠和崔明轩从里面走出来。崔明轩犹有疑虑:“苏娘子,这一计能成么?那杜平喜真能去找苏大海告密?” 许悠悠笑而不语,眼睛看着的还是那敞开的院门口,杜平喜离开之后,那里居然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小九,一切就拜托你了。要是事情跟我们预料的一样,到了县城你就直接去找你家郎君,不用再回来报信了。” 小九点点头,继续追着杜平喜的的踪影,飞奔而去。 …… 翌日,县城。 苏大海这两天,用焦头烂额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原本,一切都发展得好好的,荣古斋的大掌柜亲自上门,大手笔地订一大批的竹蝴蝶。价格给得高,订金也付得爽快。有了这一笔进项,苏大海这手头总算缓了过来。接下来,只要交货收钱,不但能把酒楼那边的亏空填补上,而且还能大赚特赚一票。 这生意,几乎是板上钉钉,铁定能成的。哪诚想,失踪了那么些时日的洛子楚居然回来了。刚一得到这个消息,苏大海还挺高兴,当下报信的郑满堂一起去作坊看望洛子楚。 可谁知,他们两个刚到了巷子口,还没进门呢,就听着里头鸡飞狗跳的。却原来是洛子楚一把火烧了作坊里所有的存货,甚至连他前几日刚进的一批新竹也没放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四、发招 苏大海做梦也没有想到,平常看着直头直脑甚至有些迂的洛子楚,临了会给他下这么一狠手。 要依着他的脾气,苏大海早把洛子楚绑了送衙门里去了。奈何洛子楚却不慌不忙报出了他老爹的名号。苏大海一开始还没怎么样,就是觉得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回家去问了二弟苏大竹,又上苏仇氏娘家去打听了一番。 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下来吓得苏大海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早知道这姓洛的来头这么大,打死他也不敢把歪脑筋动到这人的身上,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平白地结下怨来。 好在洛子楚烧了作坊存货便也罢了,并没有进一步找他麻烦,只是叫他好自为之,不该贪的财莫贪,好好经营自家的酒楼便是,苏良蜻蜓的生意就不要再妄想着染指了。 这话一说出来,苏大海心里就明白了。这个洛子楚到底是和苏丽娘碰上了,所以他之前编的那些谎话想当然必定是被揭破了。这么说来,丽娘已经知道了他抢她生意的事,所以她才一报还一报,挑唆着洛子楚回来毁了他的存货。 这要在平时也就算了,可偏偏现在是交货的关键时期,荣古斋已经几次打发人来催货,放话说苏大海如果再爽约,就等着按契赔钱吧。 苏大海真真是有了穷途末路之感,“满堂,依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郑满堂想了想,“东家,荣古斋那边我探过话了,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当务之急,我们是要想法子把货尽快补齐。” 这个道理苏大海怎么会不懂,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工匠可以加班赶工,可邪门的是他们买不到竹子了,周边几个县城转了一圈,原先特不值钱的东西,如今市面上基本就难得一见。 “东家,是不是有人做了局,非得逼着让我们赔钱?这事,一桩一桩实在来得太凑巧。” 郑满堂想到的,苏大海也想到了。“满堂,还得是你,你再出去跑一跑,看看在背后大手笔收新竹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郑满堂点头应下,告辞离开。苏大海一个人在书房里踱步,本来是想静下心来,却越走越是心浮气躁。 兴伯来传话,说是杜平喜来了。苏大海这会子哪有空搭理那痞子,没好气地一挥手:“就说我不在,赶紧打发他走。” 兴伯面露难色:“大郎,要的好还是你亲自去打发。这个杜平喜,无赖得很,我说的话他不会买帐。” 苏大海原本心气就不顺,再一听这话,越发肝火旺盛,怒气冲冲地到了前厅。杜平喜这边脸色也不太好看:“苏大海,你这做人太不仗义,点子是你们俩夫妻出的,你们要找苏丽娘晦气,就拿我当枪使。这也就算了,可你不能一见势头不对就把我卖了吧。要不是你告密,我肯定能把这事栽到那愣小子头上。现在倒好了,老子我就快没容身之地了,你说——怎么办?” 他这一大通噼里啪啦的,倒把苏大海给说愣住了。“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把你卖了?” 杜平喜将信将疑,“什么?不是你说的么?要不是你漏了口风,那苏丽娘怎么会一口咬定是我?” 苏大海快被这“猪队友”给气死了,“你是不是又上了丽娘的当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去的那天,明明她不在家,就几个老弱妇孺,你都没得手么?” “嗨,别提了!”杜平喜一说起那夜,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当下把自己到了清泉村以后的种种遭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这么一来,正好跟苏大海先前的种种猜测一一对上了号。原来洛子楚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是找到清泉村去了。看来,还真是苏丽娘在里头搞了鬼,撺掇着洛子楚回来摆了他一道。 只不过,这些事情,印证了也什么大意思,解决不了他此刻的燃眉之急。这样想来,苏大海便没心思再应付杜平喜。 “行了,你也别再说了。这事说到底,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蠢。明明都逮着个垫背的了,你居然还被苏丽娘三一诈两一诈就说了实话。这下好了,她都把仇记到我头上来了,你啊,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算是被你给害惨了。” 杜平喜听出些道道来,“怎地?那苏丽娘为了萍儿的事,来找你麻烦了?” 苏大海不稀得跟一蠢货掰扯,一言不发,转身就喊兴伯送客。杜平喜没得着好处,哪肯就这么轻易离开。“哎?苏大海,你可不能不管我!” “新鲜了,我又不是你爹娘老子,我凭什么管你?”苏大海冷笑,欲拂袖而去。 杜平喜突然不着急了,一副吊二郎当有恃无恐的样子,“苏大海,你要这么走了你可别后悔,我手上可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就看你肯不肯出价来买了!” “秘密”这俩字触到了苏大海的一块心病,他回身,面色沉下来:“秘密?什么秘密?” “我说了,秘密是要拿钱来买的,你出多少,我就告诉你多少。”杜平喜掌握主动权,得意洋洋地卖起了关子。 “……”苏大海越发寒了眼眸。 杜平喜见眼行事,赶紧嘻皮笑脸地卖好:“你放心,我保证你这钱绝对不会花到白处。我知道的这个秘密,是关于你们苏家的血统命脉。苏大郎,你说它值不值钱呢?” 倘若没有之前在乡下的种种疑点,苏大海可能这会子还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老天有眼,早叫他发现端倪,因此杜平喜这番话里有话于他而言,几乎就等于是明示了。 于男子而言,这简直就是都奇耻大辱,苏大海这心里就跟浇了一勺滚油下去似的,五脏灼热血气翻滚。他咬着牙根,忍了又忍,这才好不容易打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向着杜平喜道:“你跟我来,有什么事,我们到书房去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五、秘密 杜平喜所谓的秘密,苏大海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既然已经猜到了,他又怎么可能花钱去买?因此一进书房,他当头一句:“你是不是想说,你妹子在外头有奸夫,而且她生的那个孩子根本就是个——野种!” 说到最后那“野种”二字,苏大海几近面目狰狞。饶是杜平喜也不禁打了个寒颤,惊道:“你、你全都知道了?” “哼!你们杜家的人真拿我当冤大头么?”苏大海抽搐着嘴角硬生生扯出一丝笑,原本代表的鄙夷,只是配合他此刻扭曲的表情,实在叫人看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 杜平喜的气焰瞬间都给打没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那你也知道,奸夫是谁了?” ”奸夫?”苏大海一怔,随即变色发问,“谁?奸夫是谁?” 杜平喜顿时看到希望,神情放松下来,继而故态复萌,“你要想知道奸夫是哪个,说难也不难。” 他竖起两根手指,作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苏大海不说话,只睁着两只眼睛盯住杜平喜,那整张脸阴的,几乎都不像是人脸了。杜平喜心里头发怵,嘴上便软了下来。“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巴巴从乡下赶过来给你报信。唉,自家妹子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不瞒你说,我脸上也燥得慌啊。” 苏大海不理他这一套,神情不变,动作不变,问话重复:“奸夫是谁?” 杜平喜兀自不死心,闭着嘴,眼睛骨碌骨碌地直转。 苏大海也干脆,“你要不说,也行。我这就派人去通知赌坊那边,就说你回县城了——” 他这里话音未落,杜平喜立马就急了眼:“别!千万别!” 开玩笑,赌坊那里还有一笔帐没了,这要落到那帮人手里,他不死也要脱层皮。“苏大郎,你看你,这是何必的呢?我告诉你还不行么?奸夫就是那个崔明轩,东五村崔老二家的,以前我阿爹还在世的时候,这小子来酒坊打酒,那时候就跟巧巧眉来眼去的了。后来巧巧跟了你,他还来找过我和阿娘好几回,死皮赖脸地非要问巧巧的下落。我们口风紧,都没告诉他。没想到这小子有能耐,自己打听出来了,还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杜平喜越说越小声,本能地觉得,自己要是再说下去,很可能第一个倒霉的不是杜巧巧或者崔明轩,而是他自己。 苏大海依旧绷着脸,面容却已平复了些许,没有刚才那般吓人了。“我问你,那个——姓崔的,长什么样子?” “啊?长什么样子?”杜平喜没提防他突然有此一问,怔了怔才道,“这种小白脸能长什么样子,还不就是那个样子嘛。” “那这么说,他的脸很白了?” 杜平喜下意识瞟了一眼苏大海那黑皮,含含浑浑地点头。 “那他是什么脸?圆脸还是长脸?”苏大海又问。 “这个——”杜平喜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圆脸吧,反正那脸型怪讨小娘子喜欢的。还有那一双眼睛,天生的带桃花,呸!” 苏大海脑海里浮现出那婴孩的样貌,肤白、脸圆、灵动双眼,无一不符。看来是绝对不会错了。 “当然错不了了,我听得明明白白,苏丽娘对那个崔明轩说,以后苏家的产业就全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崔明轩还多谢她成全呢。”杜平喜眼看讨不到便宜,索性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苏大海微微一震,原来他们谋的——竟是苏家全部的家业!! …… 接下来的几天,苏大海一直睡不安枕食不知味,既是为作坊的事,也是为杜巧巧的事。作坊那边,据郑满堂打探回来的讯息。买断新竹的商家,是个生面孔,在这之前谁也没见过。但是从他手下漏出来的只言片语,似乎幕后的买家是个女子。 这还用问么?一切都已经明朗了。就是苏丽娘这个吃里扒外的,她记恨自己抢了她竹蜻蜓的路子,先是买断了新竹,然后再唆摆洛子楚烧了他的退路。是了!之前作坊的人为荣古斋的订单特意寻到乡下,定是一个言语不慎被那贼妇察觉到了。所以她定下了这么一条毒计。 但是凭她区区一介女流,还没那么大本事。然后她就联合了崔家,一起来算计他。他们就是要把他逼到绝路,最好就是一鼓作气逼死了,再由杜巧巧那贱人生的这个野种出面,光明正大地来继承苏家。 哼,他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只不过想这么就逼死他,有那样容易么? “满堂,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跟我提过,说是邻县有个姓韩的商贾想要出手他名下的一个竹园。” 苏大海冷不丁提这一句,郑满堂还有些始料未及,愣了愣才道:“东家今天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苏大海避而不答,接着前句续道:“我记得你当时还跟我说,其实我们可以把那竹园买下来。反正作坊里用得到,与其一趟一趟出去买,倒不如自己弄个竹林一劳永逸。况且,清泉村的人做竹蜻蜓,也需要用到竹子,我们还可以反过来把竹子去卖给他们。” 郑满堂迟疑:“东家现在是想买下这竹园么?可那些竹子,不过是那商贾种下来讨好他纳的一个小妾。只怕于我们,并不太合用。要是现种的话,那也来不及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荣古斋那边就快要敷衍不下去了。反正也是竹子,估摸着差不了多少吧。这样,你先去看看,那竹林到底什么样子?等你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郑满堂虽然点了点头,但面上仍是犹豫。“东家,你头前就说,买下竹林需要好大一笔花费。如今我们银钱吃紧,哪里还凑得出这么一大笔钱呢?” 苏大海牙根一挫:“不要紧,我手上还有酒楼田产,要把钱凑出来,也不算太难。” 郑满堂立时一惊:“可是东家,这么一来,我们可就没有退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六、报复 郑满堂的担忧,苏大海何尝不知?只是事到临头,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真真应了那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郑满堂道:“东家,我们何不去韩家,先把他竹园里的竹子买下来。先解了眼前的困境再说。反正他也是因为小妾病逝,害怕睹物思人,才要出手竹园,那竹子对他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苏大海一语惊醒梦中人,面上一扫阴晦,眉眼间透出兴奋来,“满堂,你马上就去,哪怕贵一点都没关系,务必要把竹子买回来。” 郑满堂连声答应,当下再不耽搁,快步出门。 山穷水尽乍现光明,苏大海此刻的心境不亚似于绝处逢生,就连脚步都松快了许多。当他以这样的脚步走进饭厅,苏贵、苏柳氏的心情也好比拨云见日,一时间清朗了不少。 这两天苏大海就跟个刺球似的,见谁都要扎一针,搞得苏贵老两口有事都不敢去找他商量。这会子见他容光焕发,还不赶紧地抓住时机? 苏贵挟了一筷子菜到碗里却不吃,眼睛斜瞟了一眼正喝着汤的苏大海,作势咳了一声后开口:“大海,娃儿的满月宴要怎么弄啊?我这里名单可都拟好了啊,还有那红鸡蛋也该分一分了,你上回说铺子里遇上点麻烦,要等一等。可这一个月眼看着就要过去了,咱们再不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苏大海一听这话,脸立马又拉下来了。“阿爹,我好几天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这好不容易有心思想吃口热饭了,你怎么又拿这事来堵我?”还真是堵到他心窝子里了,原本才嚼出点饭菜的香味如今又是什么胃口都没了。 苏贵哪晓得苏大海的苦处,被儿子这么一抢白,也上来了一点做老子的脾气。“你这什么混帐话?咱们苏家添丁进口,这是祖宗保佑天大的喜事,我提这事怎么就是来堵你了?哦,你就不想抱儿子了?” 那也得是他儿子才行!苏大海恨恨地腹诽。 苏柳氏生怕这父子俩杠上,连忙地打圆场,替苏大海着想:“大郎,你是不是担心阿嫂那边过不去?” 自打杜巧巧一举得男的消息传过来,大嫂苏仇氏就不声不响带着独女映雪回了娘家。 要知道,杜巧巧进门以及苏家长孙的满月宴想要操持起来,少不得苏仇氏这个当家主母出来主持大局,她这时候撂挑子走人,也算是小小地拿了苏家一回乔,少不得苏大海亲自上她娘家门上去请。这一请,不就把苏仇氏的身份抬起来了,也是给新妾一个下马威。 苏仇氏的这点小九九,苏贵如何看不出?当下劝道:“大海啊,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阿嫂既要脸面,你就给她脸面。先把巧巧他们母子顺顺当当地接到家里来,这才是正理。” 苏大海不吭气,脸上阴晴难辨。 苏贵兀自在唱独脚戏,“还有啊,这娃儿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取,这成什么样子?这可是我们苏家的长房长孙,名字马虎不得,我想了几个,要不都给你看看?咱们父子俩再琢磨琢磨?” 苏大海到底是听不下去,放下了筷子,抬起了头。苏贵、苏柳氏双双被他眼神吓到,“大海,你这是怎地了?怎地眼睛红得像是要吃人一样?” 苏大海没睬他们,目光向外望了望:“二弟呢?怎么没见他们俩夫妻?” “嗨,你又不是不晓得二郎的性子,他哪一回肯跟我们同桌吃饭?他那个媳妇也是,二郎不出来,她也不出来,俩夫妻都在屋里吃,就像跟我们不是一家人似的。唉,原先还以为结了一门好亲,结果哪晓得又是个不下蛋的,这成亲都一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苏家也不知倒了什么霉了,这人丁单薄的。” 大约是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这苏贵不叨叨则已,一叨叨起来就没完。苏柳氏原就偏心幺子,比起苏仇氏也更喜欢二儿媳妇,当下一个拦头板打过来:“瞧你,越扯越远了,咱们现在商量的是巧巧母子的事,你扯二郎家的做什么?” 苏贵恍然,“也是也是,是我扯远了。回正题,大海啊,我跟你阿娘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声也不吭啊?” 至于,苏大海压根没怎么听他爹娘的对话,他在思忖权衡。片刻后,起身关上了饭厅的门。兴伯兴婶都在厨房,喜儿桂儿跟着苏仇氏走了,苏大竹俩夫妻在自己屋里,应该不用担心什么隔墙有耳了吧。 “阿爹阿娘,有一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们的好。只不过你们心里要有个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待会儿可别太激动,气坏了身子划不来。再传到旁人耳朵里,苏家上上下下都得跟着丢脸。” 苏贵和苏柳氏听着这话头不太好,都有些心下惴惴。苏大海办事稳妥,特意压低了喉咙,附到二人近旁,才把话悄悄地说出来。 苏贵登时炸了毛:“啥?你说啥?!” 苏柳氏捂着心口,急急乎乎要晕:“大郎,这怎么会?怎么会?” 苏大海眼见爹娘如此情状,更是把杜巧巧等人恨到了骨子里,上牙床咬着下牙床,阴森森地道:“阿爹阿娘,我都已经查清楚了,这事板上钉钉,铁定错不了。我连那奸夫的底细都摸到了。” 苏贵和苏柳氏看他如此笃定,不由地信了大半。苏贵一拍案板,“大郎,这对奸夫淫妇绝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放过了!” 苏柳氏问:“这事丽娘知道么?” 这不提还好,一提苏大海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还问她做什么?苏丽娘那个贱妇早就跟那帮子人串通一气了!” 苏贵、苏柳氏面面相觑,苏贵不太相信,苏柳氏带着怀疑。 “大海,这不能吧?怎么说你们才是亲兄妹,一笔可写不出两个苏字来。” 苏大海冷哼:“阿娘,到现在你还提什么姓不姓苏?那个苏丽娘早就跟我们是两条心了,她巴不得我们家越倒霉越好。不过没关系,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们想拿个野种来抢家产,我就叫他们偷鸡蚀米、吃不了兜着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七、算计 清泉村,苏大友旧宅,许悠悠暂居处。 喝饱了奶的小娃娃,满足地蹬着腿,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了。许悠悠伸手摸了一把他肉嘟嘟的面颊,似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崔明轩回去以后就病了,病得还挺重,换了几个郎中,也不见好。跟他订亲的那家好像已经坐不住了,急急乎乎地想要找媒人把亲事给退了。” 杜巧巧的手明显哆嗦了一下,却偏要打肿脸充胖子,装没事人。“他家里也是,村里郎中不顶事,怎么不去县里请?好好的亲事,要是这么黄了那就太可惜了。” 唉,眼前这位,也就是七月半的鸭子,只剩下嘴硬了。许悠悠瞒着崔明轩把他订亲的事捅出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一句。 本来想冷嘲热讽一番,考虑到这位还在月子里,到了嘴边的阴阳怪气许悠悠生生给咽了回去,转而开门见山,打真诚牌。“我说,你还真愿意看他另娶娇妻啊,就为了你们俩,我们这边桥都搭好了,就差临门一脚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们要散,敢情你们这是小孩子过家家酒呢?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杜巧巧眸中黯了一黯,顺带着垂下了眼睫,视线落在躺在她身边兀自酣睡的婴孩身上。“你何必左顾而言他?你晓得,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他——容不下欢儿。” 欢儿,杜巧巧自己给孩子起的名字,杜欢,一世欢愉,今生足矣。 “丽娘,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舍了欢儿,去过自己的好日子么?” 许悠悠答不出来,这根本就是个无解之问。不管答案是哪一个,似乎都是情理之中。只是易地而处,如果是自己妈妈撇了襁褓中的自己,许悠悠一定会怨。就算多年以后看开了不怨了,依旧没有办法轻易原谅。 呵,好像前世的她,就是这么个遭遇。许悠悠勾起点曾经的回忆,心情不是很愉快。回到自己屋里,拿起崔明轩托人捎来的书信,越发生出些无奈之感。 这个崔明轩也实在是舍不下杜巧巧,便是在病中,还是静不下心。这不,又托人捎了书信过来,说是给孩子找了个殷实的人家收养。说那家膝下无子为人敦厚,孩子过去肯定不会受委屈。 他倒是心细,把许悠悠为杜巧巧找出的理由一一都化解了。只可惜他终究不能化解到根子上,经过今天的试探,许悠悠越发肯定杜巧巧是宁死也不会将杜欢送人的。只怕这一对有情人终是要劳燕分飞了。 想到这里,许悠悠不由地一阵怅然和惋惜。 …… 县城,杜家的老房子。 这两天杜邱氏没少给杜平喜脸色看,杜平喜憋屈得要死。“阿娘,你也够了吧?这丑事是阿妹做出来的,凭什么她做的,我就说不得?”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杜邱氏硬忍下去的一肚子火立马再一次爆发出来。 “你还有脸说?你还晓得那是你阿妹?原本我还指望着巧巧生个大胖儿子,从此进了苏家门,我也好跟着享点清福。你倒好,直接跑到苏家揭了你阿妹的底——” 杜平喜不耐烦地打断她:“阿娘,跟着阿妹享清福,这种好事你就别想了。我让苏丽娘拿住,她不但不替我求情,还火上加油,撺掇着苏丽娘把我送官。你说,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就算她将来发达了,她能念到你么?” 杜邱氏语塞,到底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终留了一线亲情。“那你也不能跑去苏家告密啊,这苏大海吃了这么个大亏,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你阿妹,你们是亲兄妹,你忍心看着你妹子遭罪么?” “我这不是被巧巧给气昏了头,又想着再敲那姓苏的一笔的么?”杜平喜理亏,强辩。 “那你敲到了么?”杜邱氏故意问。 杜平喜没话回,不由地郁闷不已,恨恨地道:“早知道苏大海这么不地道,当初还不如直接把巧巧许给姓崔的,崔家好歹也是个富户,那姓崔的小子怎么着也得比苏家大方些吧。” 这马后炮放得,杜邱氏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又逮着杜平喜絮絮叨叨训了一通。 便在此时,外头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苏大海推开虚掩的大门走了进来。 杜邱氏和杜平喜双双吃了一惊,相互交换个眼神,这位怕不是来要钱的吧?远的不提,单说那巧巧有了身子之后,他们母子俩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是在苏大海以及苏贵身上诈了不少的油水。只可惜都让杜平喜那个不争气的全给赌输了。 杜邱氏呕得要死,暗暗戳了杜平喜一眼,跟着扯了个笑脸迎上去:“哟,苏大郎,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杜平喜反应也不含糊,随即也涎着脸附和过来:“是啊,您贵人事忙,何必特意跑一趟?有什么找人捎个信,我去您府上不就行了?” 苏大海冷着面孔,目光扫了扫这对母子,“你们放心,我不是来跟你们算旧账。我在那贱人身上花的钱,花了就花了,我就当逛青楼嫖了婊子。——恰恰相反,我今天是指点你们一桩好买卖,挑你们发财的。” “发财?”杜氏母子俱都一愣,不约而同看向彼此,两个人均有些不知深浅的忐忑不安, …… 许悠悠几乎可以肯定,她利用杜平喜使的那一计,已经完全奏效了。因为虽然小九没回来,上官庭羽却特意派了两个人来了村里,说起来是仆役,看着却更像是保镖。 许悠悠心里有数,不是上官庭羽听到风声,就是他未雨绸缪。一旦苏大海认定杜欢不是他的骨肉,势必不会放过杜巧巧母子。也不晓得他会出什么样的阴招,提防着点总没错。 基于这样的心理,许悠悠这几天把苏大海可能会采取的报复的方式逐一想了个遍。其他的都不怕,就怕他仗着人夫、人父的身份非要把人接走。离了许悠悠的保护,杜巧巧和她的孩子,可真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苏大海宰割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八、请罪 为了应对苏大海的发难,许悠悠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做了自认为万全的准备。可谁知,等到的不是苏大海,却是前来请罪的杜家母子——杜邱氏和杜平喜。 杜平喜拄着拐棍,左腿打着夹板。杜邱氏一只手扶着儿子,一只手拎着包袱,两个人就跟丧家之犬似的,满面惶然之色。 “苏娘子,这回你一定要拉平喜一把!你们要是再见死不救,平喜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杜邱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毕竟是自己亲娘,杜巧巧哪里还坐得住,都顾不得征求许悠悠意见,连着忙地拉杜邱氏起来。 “阿娘,有什么话站起来说。有什么事你起来慢慢说。” 杜邱氏却不肯动,一迳地抹泪。杜平喜也跟着扔了拐杖,虚着那条瘸了的腿,右膝跪地,另用一只手撑着地面以保持平衡。 “巧巧,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做的这些浑事,我一个人扛!随便是要杀要剐要送官要法办,我都没二话。只求你留下阿娘。巧巧,你不认我这个大哥没关系,但是你得认阿娘啊,她岁数大了,我要走了,她就只你一个亲人,你一定要给她养老送终。” 这怕是杜平喜打出娘胎以为,说得最真诚的一番话了。杜巧巧当下动容,带了些情急地:“阿兄,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的腿是怎么了?你又去赌了么?是让赌场的人给打的?” 杜平喜没吭气,杜邱氏忽地气急败坏地捶了他一拳头:“你现在怎么不说了?你倒是说给你阿妹听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别人都说养儿防老,我却是临老都要被你拖累,哎哟哟,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说着说着就改跪为坐,两腿盘着,双手拍着打着,嘴里呼天抢地地嚎啕起来。 这个戏码,杜巧巧倒是见惯了的,似认命一般,苦苦地叹了一口气。“阿娘,阿兄这次又欠了多少钱?” 然而这次,杜邱氏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收了号哭继而迫不及待地报出钱数。“巧巧啊,你别问了,你阿兄没救了,他这次欠的太多了,凭你是还不起的了。” 巧巧一惊,看向杜平喜的目光便含了怨怪:“你是失了疯了么?跟你说了多少次,久赌必输,你怎么就不听呢?弄到现在这个地步,这可怎么办?” “我、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杜平喜埋着头,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杜邱氏则是一把拉住杜巧巧,一脸热切地:“巧巧哇,你阿兄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去求求苏娘子,求她让我们暂时在村里躲一躲,赌坊的人再神通广大,想来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杜巧巧些微迟疑,回身去望许悠悠。许悠悠仍是不动声色,杜邱氏见状连忙又道:“我晓得,平喜上回对萍儿起了坏心思,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如今他也遭了罪受了报应,苏娘子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他这一回。” 杜巧巧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丽娘,你就饶他这一回,如今我阿兄有伤在身,就算他再想做什么勾当也做不了了。不如就留他一段时日,等他把伤养好了再说,行么?” “是啊是啊,等我儿养好了伤,不用你开口,我们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许悠悠看了看杜巧巧,接着目光又慢慢地扫过杜邱氏和杜平喜。杜家母子被她盯着些微不自在,眼睛不由自主地避了开去。 许悠悠开口:“那好吧,既然巧巧都替你们说情,我就看在亲家一场的面上,留你们住些时日。不过,你们只能住在前院偏房里,不准靠近后宅。” 杜邱氏和杜平喜登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满口答应。许悠悠又道:“对了,杜郎君的腿伤得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去把贾郎中请来,再给他看一看。” 原本情理之中的一问,杜邱氏、杜平喜却是神色一变,杜邱氏连忙道:“不用了不用,在县城已经让大夫瞧过了,大夫给接了骨也配了药,说是只要好好将养,将来走路不会落下毛病。村里郎中这手上没个轻重的,万一动了夹板骨头移了位,反倒麻烦了。” “哦,原来是这样。”许悠悠作恍然状,“那好吧,既然大夫这么说了,那杜婶子你赶紧扶杜郎君去躺着歇息。就先躺在巧巧这屋吧,我这就叫人把偏房收拾一下,让你们住进去。” “哎哎,行行,劳烦苏娘子了。”杜邱氏笑逐颜开,没口子称谢。 许悠悠站起来,往外走,她得去找张五、张六交代一下。那两人就是上官庭羽派来的两个仆役,听着像是兄弟两个,话不多,但很是精明干练。 这对母子来得蹊跷,只怕是来者不善,她得叫张五、张六把他们给看牢了。 …… 话分两头,再说到苏大海,从杜家回来一头便遇上了外出归来的作坊掌柜郑满堂。郑满堂带回了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以及一个不算好的好消息。 坏消息就是,那姓韩的商贾就是个一根筋,不肯挖竹卖竹,说那是他如夫人生前的心血,绝不能在自己手里给破坏了。苏大海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走人,要么把整个竹林买下来,至于以后他要怎么折腾,姓韩的说了他眼不见心不烦。至于价钱方面,他倒可以再让一让步。 这便是郑满堂带来的那个不算好的好消息。“东家,若要在平时,这个价钱还真是可以买入。只不过现在——” 郑满堂欲言又止,这要在平时,凭着酒楼的进帐,拿这点钱根本不在话下。可惜,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富春酒楼生意每况愈下入不敷出,几乎是开一日就亏一日的钱。正算盘打成了倒算盘,再加上先头尝了甜头扩张作坊又花去了一笔,如今苏大海除了酒楼去抵押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东家,作坊那边,工匠的心也不稳了,这几日议论纷纷的,几个领头的在我跟前提了好几回了,说是到了月底该结工钱了。东家要是再不把工钱发下来,他们就是想留也不能留了。” 这句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大海一拍大腿痛下决断:“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酒楼、作坊都得倒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一十九、算计 这趟苏大海算是把老本全给押上去了,连日来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把钱凑足了。先发了工匠的工钱,然后亲自去了邻县。见了那韩姓商贾,又实地看了竹林,订下契约。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待到竹林地契实实在在拿到了手里,他这心里的一块大石方始落了地。 回到县城,又一个好消息在等着他,杜平喜那边得手了。当下喜得苏大海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又马不停蹄来了清泉村。 到了村里,一路上都是议论纷纷的,认得苏大海的,还时不时向他投来同情的一瞥。苏大海越发笃定,气定神闲地敲门。来应门的是萍儿,一见苏大海大吃了一惊,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甚至忘了招呼苏大海进门,自顾自地跑回去喊许悠悠了。 苏大海心中有数,也不着恼,自己走进去,装模作样地唤着:“丽娘你在么?丽娘——” 少顷,许悠悠奔出,乍见苏大海反应与萍儿一般无二,不过她到底比萍儿压得住,随即强笑道:“这是吹得哪阵风,阿兄怎么今天有空来了?” “丽娘,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好没章法,怎么叫我今天有空来?巧巧这孩子生了也快有一个月了,总不能一直在你这里。我是来接她们母子回城的。” 苏大海边说边往偏院去,“巧巧他们呢?还在屋里么?” 他走得很快,很快地超过了许悠悠主仆。许悠悠无法,只得加紧步伐跟在他后头,硬着头皮难以启齿地:“这个——阿兄,有一件事,我、我还是先告诉你的好。” “哎,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先去看看孩子。这阵子店里事忙,总脱不开身,这会子还怪想他的。” 苏大海故意做出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满意地看到许悠悠露出了焦头烂额的表情。 “阿兄,这件事就是跟孩子有关,这孩子、这孩子——” 许悠悠期期艾艾地,苏大海让自己表现出惊疑,“孩子怎么了?病了么?严不严重?” 许悠悠摇头,仍是支支吾吾,半天半天一咬牙一跺脚:“阿兄,孩子不见了!昨天下午就不见了,也不知被拐去了哪里!” “什么?!”苏大海惊而反问。其时他们已经走到偏院,苏大海怕被许悠悠瞧出破绽,更是一阵风地奔进门内。 屋子里,杜巧巧毫无生气地躺着,面容灰败,倒像是出气比进气多了。婢女小兰跪在她身边,不住地抹泪,两只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婴儿的小裹被子凌乱地皱成一团,那个野种果然不见踪影。 好!真是太好了!哼,贱人你也有今天!苏大海止不住地嘴角上扬,许悠悠在他背后言语无措地道:“阿兄,这个真不怪我,都是巧巧她娘还有她大哥。这一个老畜生一个小畜生,前几天过来找我,说是那小畜生在城里欠了赌债,要我收留他们母子几天。我想着大家都是亲戚,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可没想到他们能那样丧天良,自己亲外孙、亲外甥都下得去手!——” 苏大海把嘴角往下压了压,整理了一下情绪,才回头。“阿妹,你确定孩子真是被杜家母子给拐了去了?” 许悠悠特别看了一眼苏大海的神情,跟着答道:“阿兄,这绝对错不了。就是我们几个都在前院忙着,就是巧巧她阿娘帮忙照看着孩子。不一会儿工夫,我再过去,孩子不见了,她阿娘还有那个据说瘸了腿的杜平喜也全都不见了。而且村里有人看见了,就是他们母子抱着孩子一路走了。” 苏大海默不作声,一迳阴着脸。 许悠悠等了好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回音,似惴惴不安地试探着道:“阿兄,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苏大海逮住机会,声音大起来,“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都到了这把岁数,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你现在跟我说你把我儿子弄丢了,你说怎么办?阿爹阿娘还等着我把他们的宝贝孙子接回去,苏丽娘,你这是要存心气死他二老么?” 许悠悠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苏大海大仇得报,无比痛快:“苏丽娘,这事情没完!要么你把我儿子给我找回来,要么你也有儿子在这里,到时候别怪我不顾兄妹情份!” “哎?大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又不是我把你儿子拐了卖了,你凭什么要找我信儿的麻烦?”许悠悠一听这话,当下也急了眼。 舅婆闻讯而来,赶紧打圆场做和事佬:“苏大郎,丽娘,你们都少说一句。孩子没了我们大伙都着急,可着急不管事啊,先得想法子把孩子找回来才是正理!” 苏大海鼻子里冷哼一声,再看自家妹子,到底是理亏,虽长了一张利嘴终究回不出话来。苏大海愈加地心中得意,表面上故作沉吟:“这要我们自己找,大海里捞针,哪里有个头绪。我看还是报官的好,可这事前情后果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的。我看丽娘,还是你跟我去县城走一趟吧,爹娘那里也要你去跟他们交代清楚。” 苏大海这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他叫杜家母子把孩子拐出来,交到人芽子手里,有多远卖多远。然后再告到官家去,把这拐卖的罪名栽到杜家头上,叫他们一家全都蹲大牢去。并且人是在苏丽娘手上丢的,苏丽娘就是苏家的罪人,把柄抓在他手里,到时候还不是要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任那苏丽娘再奸滑,从此也翻不了身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大礼 正所谓是得理不饶人,苏大海没有给自家妹子留一丁点的情面,几乎把许悠悠还有两个孩子上官蕊及上官信硬押着进了县城,随行的还有杜巧巧主仆。 苏大海的计划,就要叫许悠悠背一辈子弄丢苏家金孙的罪名,然后名正言顺把她留在苏家做牛做马。洛子楚已经走了,他的作坊需要一个大师傅。他虽然到现在也没完全弄清楚,许悠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门好手艺,不过没关系,手艺怎么来的跟他没关系,只要尽心尽力给他赚大钱就行。 带走两个孩子便是对许悠悠一种隐性的威胁,他要把这棵摇钱树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绝不容有半点损失。苏大海有十成十的信心,他不怕许悠悠不就范。苏大海打算,只要许悠悠提出半点异议,他便威胁将她一并告到县衙去。想那杜家母子为了脱罪,一定很乐于将别人一起拉下水。 至于杜巧巧那贱人,给自己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当然会投桃报李,送她一份大礼。行进的牛车上,思及于此,苏大海不禁嘴角阴恻恻一笑。正好被上官信看了个正着。 上官信立时畏惧不已,下意识往许悠悠身上靠了靠:“阿娘——” “没事,信儿不怕!”许悠悠伸出手将他搂在怀里,另一边上官蕊也不由自主扯了扯她衣襟,同样叫了声:“阿娘——” 这两声阿娘含义不尽相同,上官信唤娘亲只是因为心中害怕,而上官蕊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隐隐约约却是有些明白的,所以她这一声“阿娘”叫得心理压力要比上官信大了许多。 许悠悠暗暗叹了口气,到最后,终是牵累得两个娃儿担惊受怕了。 这时,牛车猛地停下。许悠悠母子三人猝不及防,东倒西歪的。对面的巧巧和小兰也是。杜巧巧本就有气无力,幸亏小兰拼了命地扶住她,才没磕着碰着什么地方。 苏大海倒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掀开车帘。许悠悠在他旁边,往那前处望去,依稀仿佛车前站着几个人,一人开口道:“苏大郎,你可比约定的时辰来得晚。” “没法子,路上不太顺当,朱娘子多担代。”苏大海下了车,如是回道。 许悠悠忽地生出一丝不安,这还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这车停得蹊跷啊。不仅她,就连一直伏在小兰肩上作虚弱状的杜巧巧都睁开了眼睛,跟许悠悠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悠悠想了想,推开车窗往外看,看见外头苏大海对面站着浓妆艳抹的老妇,老妇身后则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 老妇问:“人呢?” 苏大海眼风微微往后一带,“在车里呢。” 许悠悠登时慌乱起来,“巧巧,巧巧,快起来!” 杜巧巧一愣,一下子直起了身子。这原本就是她和许悠悠私下里商量好的,装哭装悲痛欲绝,对于杜巧巧来说,实在是不太擅长。所以许悠悠退而求其次,叫她装病,反正她这次难产身体也不太好,如今受到这么大打击,病得昏昏沉沉也在情理之中,肯定不会引起苏大海怀疑。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除了杜巧巧,许悠悠瞒了其他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了舅婆。这会子舅婆在家里也不知要怎样伤心呢。不过此刻许悠悠已然顾不得对舅婆愧疚,火烧眉毛地:“快,巧巧!快到车子里面去,小兰你护在你家娘子前面,千万别让,听到了么?” 杜巧巧主仆还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们也知许悠悠处事有首尾,绝不会无的放矢。因此这俩人没怎么耽搁,赶忙地往车厢深处挪去。上官姐弟感染了这惊慌,上官信拽着许悠悠胳膊拽得更紧了,上官蕊面上也有些惶惶之意。 许悠悠安抚地拍了拍姐弟俩,叫他们坐着别动,又叮嘱两个人待会儿无论出什么变故,千万不要朝前凑。“你们记得,不管怎么样的事情,阿娘都有办法解决。你们乖乖的,不要给阿娘添乱就好。蕊儿,一定照顾好弟弟,懂我的意思么? 上官蕊看了一眼上官信,又转过来看许悠悠,许悠悠回给她一个无比坚定的微笑。这笑容立时给上官蕊增添了信心,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上官蕊的这一举动,同样也给许悠悠添了信心。心不由地定了定,许悠悠也挪了挪位置,从旁侧挪到车门处,整个人堵着门。 她虽然不认得那老妇,但是那位的装束打扮以及搔首弄姿的那样情状,实在跟古装电视剧里妓院的老鸨一般无二。 这个苏大海!下手竟比她预料得还要快,他这是都等不及回城,半路上便要把杜巧巧卖掉了么?早知道她不该把张五、张六全都派出去跟杜平喜,如今这处境,留一个在身边,胜算应该会大一点吧。对方可是带了四五个壮汉呢,这种情况,她还保得住杜巧巧么? 许悠悠心里没底,这时候,车帘被掀开,她冷不丁地便暴露在人前了,唯有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死扛到底。 “阿兄,怎么了?这不是还没到家么?这便要我们下车了么?” 阳光下,苏大海笑得恶意满满:“丽娘啊,不是要你下车,我是要巧巧下车,她有她要去的地方,不用跟着我们回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一失策 距县城不远的官道上,车内车外僵持不下。 苏大海道:“丽娘,你这是做什么?我要接巧巧去别处,你堵着车门算怎么回事?” 许悠悠扯着脸皮子笑了一笑:“阿兄,不是说好了一起回家,见了阿爹阿娘再作计较。你怎么半道上改主意了?” “丽娘,我这也是为巧巧着想。阿爹阿娘要是听说孩子叫杜家母子给拐走了,难免不会迁怒到巧巧身上。我让她先在外面躲一躲,等阿爹气消了再接她回去。”苏大海巧言砌词。 许悠悠不为所动:“不用这么麻烦。阿兄你是想到其一未想其二,这事本来就是杜家母子惹起来的,要是巧巧避而不见,阿爹阿娘才会真怀疑到她身上,到时候她岂不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要我看哪,巧巧就跟我们回去,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 “不行!巧巧身子不好,禁不起这么来回折腾。还是听我的,在外面休养一阵再说。我都安排好了,专门找了人来服侍她。丽娘你尽管放心。” “阿兄何必多此一举,巧巧的身子我最清楚,还是让她跟着我最好。你把她安置在外面,既费了钱又对她没好处。更何况我听说阿兄的景况也不太好,何必再花那不该花的。” 许悠悠一语双关,刺了苏大海一下。旁边那老妇等得不耐烦了,“苏大郎,人你到底卖不卖,不卖我们可就走了。一个病殃子,我要不要还是两说呢。” 许悠悠求之不得:“阿兄,怎么个意思?巧巧刚给你生了个儿子,你转头就要把她卖掉?” 苏大海沉下了脸,面皮已经撕破了,他也没必要再装下去。“苏丽娘你赶紧让开,不然的话我连你一起卖!” “你敢!”许悠悠蓦地心一慌,随即缓一口气,恢复镇定,“苏大海,你不敢,你不敢动我。” 她自信满满,苏大海也确实气虚了一虚,只可惜不过瞬间而已。他往后退了一步,径自向着那老妇道:“人就在车里,你们想买就去抓。她身边还有个小婢,姿色也算上乘。你们抓去了就是你们的。” 老妇看看牛车,又看看苏大海,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转,“苏大郎,这人要抓是好抓的,只不过那价钱——” “价钱好商量,就按咱们说的那价——” “什么还按那价?那不要亏死我!”老妇立马大呼小叫起来。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苏大海白了她一眼,“我是说,按之前那价的五成。五成,你白得两个人,这买卖你做不做?” 老妇登时喜出望外,“做,做!苏大郎,咱们可就说好了!——哎,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上去抓人哪!” 她都等不及苏大海回答,连着忙地吩咐那几个精壮汉子。许悠悠没有再开口,因为她知道凭嘴皮子在场的没谁比得过她,但是论力气,随随便便出来一个她都不是对手。 或许她还能编个什么瞎话连哄带吓,把那老妇骗走。然而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只有后悔,她失策了,搞不好就把杜巧巧主仆给害了。 这当口,有两个汉子已然登了牛车,说话间就要来拉扯许悠悠。许悠悠一把甩开,眼睛瞪过去,“你们敢动一个手试试,我要出个什么好歹,你们几个谁都脱不了干系!怎么着,太平日子过久了,想吃官司了,是不是?” 然后,不仅那几个打手,就连老妇都面露犹豫之色。苏大海赶忙泄许悠悠的底:“你们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家妹子,有什么我担着。” 壮汉再不迟疑,一人一只胳膊,毫不客气扯着许悠悠下车,许悠悠还没来得及挣扎,上官信率先惊叫起来:“阿娘!” 这小子完全把许悠悠的嘱咐丢到了九霄云外,立马地就扑上来,哇哇哇地哭:“别抓我阿娘!别抓我阿娘!” 上官蕊一个不留神没拽住上官信,只得跟着上来,“阿弟!你们别碰我阿弟!” 局面眼看着要乱,杜巧巧挣扎着起身:“别动她们,我跟你们走!” …… 到最后,许悠悠终是没有拦得住,不过她拿了些钱探到了老妇一帮人的底细,是邻县兰香班的人。 苏大海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拦。在他看来,许悠悠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自此,一路无话。抵达县城,已经是下午了。苏大海很是出了一口恶气,眉眼间得意之极。到了家门口,下了车,发现苏贵在大门外面,东头走到西头,西头走到东头的。 “阿爹,你出来迎我么?我已经把丽娘带回来了,任你家法处置。” 苏大海意气风发地说完,还给苏贵暗暗使了个眼色。苏贵却是一点也没接收到,一迳跺着脚,恨铁不成钢地:“大海你这两天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能把铺子拿去抵押?你是要败光我们苏家的这点家底么?” 苏大海一时没反应过来:“阿爹你怎么知道我把铺子拿去抵押了?” 苏贵气得直哼哼,苏大海道:“阿爹你不用担心,只要荣古斋的这趟货出了,钱收回来,慢慢地我就能把铺子赎回来。” “呸!”苏贵难得啐了大儿子一口,“还慢慢赎回来?你看看,你看看,这要帐的都堵到家里来了!” 苏大海一惊,往苏贵身后望去,那大门是虚掩着的,里头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气势汹汹地奔出来。 “苏大海?!” “是苏大海!” “苏大海,我们的工钱呢?你要不给个说法,今天别想好过!” 也有脾气好点的,好言相劝:“东家,我们也不想闹,可你这几个月不给工钱了,我们也要养家糊口的啊。” 这一波猝不及防的,苏大海顿时间天堂到地狱,兀自不能相信:“工钱我不是让郑掌柜发了?他人呢?还在作坊么?” “什么作坊?不是东家你自己关了作坊,郑掌柜亲口跟我们讲的,说是作坊做不下去了,让我们大家散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二了结 苏大海被工匠们团团围住,许悠悠虽然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欠了多少帐,但大抵也预料到了,所以并没有太惊讶。甚至她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苏大海的窘态,一见他被工人缠住,立马牵着上官姐弟拔腿就跑。 今天第二次后悔,没把萍儿带来,要不然就能帮她照看两个孩子,也不至于跑得这样慢。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去敲珍味楼后面小院的大门时,天已经擦黑了。 开门的是小九,“少夫——哦不,苏娘子——” 许悠悠哪里还管得上小九叫她的什么称谓,急切地一把抓住小九的手:“小九,你家郎君呢?” 小九给她握得不知所措,一向伶俐的口齿结结巴巴地:“苏娘子,你、你这是——” 这缠七缠八的更费时间,许悠悠索性推开他,一头闯进院子里:“上官庭羽!上官庭羽——” “丽娘?——”上官庭羽从屋里走出来,微带惊讶。 许悠悠便仿佛跋涉沙漠的旅人乍见绿洲一般,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上官庭羽,快点!快去救杜巧巧和小兰,她们被苏大海卖掉了!” 便在此刻,“丽娘”另一间屋子,小兰搀着杜巧巧从另一间屋走出来。 许悠悠懵逼树上懵逼果,眨眼睛,再眨眼睛,足足三分钟,明白过来。大概是上官庭羽一直派人盯着苏大海,所以他提早发现了苏大海准备卖掉杜巧巧的打算,然后来了个半路截糊。 上官庭羽没说话,迎着许悠悠询问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继而望着她唇边笑了一笑。 许悠悠也下意识地回了他一笑,压在心上的大石烟消云散,整个人就像刚打了一场仗似的,莫名的疲累不堪。 了结了,计划这么久、布置了这么久,终于这一切都了结了…… 上官庭羽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苏大海被各路花式要债逼得快要跳了河,苏贵、苏柳氏找了她好几回,暗示明示磨破了嘴地求她拿钱出来周转。不过比卖惨他们哪比得了许悠悠,几次几次都是铩羽而归。 到最后,许悠悠假作实在吃不消地松口,答应出钱先把酒楼的地契赎回来。 “不过,阿爹阿娘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这地契既是由我赎回来的,那铺子理应由我来打理,我是断断不会再交到阿兄手里了。” 苏贵原本不乐意。许悠悠也爽快,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往外掏那冤枉钱呢。苏贵一听只得服软,心想着就算是闺女打理,那好歹也是他苏家的闺女,事急从权,先保住家业要紧。等将来再慢慢想办法从许悠悠手里把酒楼夺回来。 许悠悠哪会不晓得这俩老打得什么主意,只不过到了她嘴里的肉,想要她再吐出来,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上官庭羽道:“你阿爹阿娘或许还瞒得住,可你阿兄也不是个傻子,他迟早会怀疑到你身上。过阵子等他们缓过神来,只怕你在苏家的日子不好过。” “那有什么?”许悠悠满不在乎。“我本来没在苏家过日子,不捧别人饭碗,谁也别想给我脸色看。” 亲情这东西,光有血缘还不够,有情才为亲。若是只一味拿你当棒槌,这样的亲情许悠悠敬谢不敏。反之,就算是没有血缘,有了感情,彼此真心相待,那便是结下了亲缘。 “不是亲缘,胜似亲缘。”上官庭羽细细琢磨许悠悠这一番话,举一反三,“你说的便是你待杜巧巧那般吧?” 许悠悠愣了愣,她没开口,因为不知道是该如何应答。要承认吧,首先她没觉得杜巧巧对她有多好,人家都没先投橄榄枝,她才不会上赶子贴上去。可如果否认,又有些矫情,自己确实尽心尽力帮巧巧一路帮到了底。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作为当事人的许悠悠,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她骨子也有一股子正义感?又或许她是把对云娘的心理补偿到了杜巧巧的身上。唉,说起来,云娘嫁出去也有半年多了,一点音信都没有了,也不知她过得究竟好不好,如不如意。 那边厢,许悠悠没答,上官庭羽也没有追问。他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对了,你把杜巧巧那孩子安置在了哪里?那娃儿刚足月,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提起这个,许悠悠顿时得意起来。“我敢打赌,你绝对猜不到我把那孩子托付给谁了。但是我保证,那户人家肯定不会亏待了那孩子。我这一手就叫做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她故意卖关子,上官庭羽又笑了笑,低头想了一会儿,忽地微皱了眉心:“你不会是把孩子送去——崔明轩家里了吧?” 许悠悠始料未及,先是愕然,继而大笑出声,连夸带赞地,说上官庭羽真真是个人精子,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上官庭羽却不领她这夸赞之情,因为他似乎并不赞同许悠悠这一做法。没有指责,只是些许无奈:“你啊,有时候就是太自负聪明了。你这么做,或者能把这两个人重新撮合起来,或者你就是弄巧成拙,帮了倒忙。” 许悠悠喜欢他这种语气,莫名地让她生出被宠溺被纵容的错觉。当然了,她也明白上官庭羽的担忧。可不管怎么样,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真要眼睁睁地瞧着崔明轩和杜巧巧渐行渐远乃至于分道扬镳吗? “倘若有缘,他们自会团圆。要是无缘,我们外人再怎么说合也是惘然。” 上官庭羽这句听着很有道理,其实说了等于没说。许悠悠不以为然,却不想因此跟他争辩什么。一切就留着以后用事实来说话。最不济,大不了过几天再去把孩子接回来就是了,反正她也没把话说死。她只是写了书信搁了钱,请崔老二夫妻俩帮忙照看一下小杜欢。 那崔老二是知道自家小儿子与杜巧巧关系的,自然会产生一些许悠悠希望他产生的误会。而那崔明轩重情重义,想来也不会否认。无论崔老二家对这个不期而至的奶娃娃抱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他们看在许悠悠的面上,又有张五、张六从旁看着,自己离村之前又让舅婆和萍儿也赶去崔家,最低限度那小杜欢是不会在崔家受什么罪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三缘份 什么叫做好心没好报,什么叫做好心当作驴肝肺,请参看这几天杜巧巧对待许悠悠的态度。 许悠悠也是没谁了,打从杜巧巧知道许悠悠把她儿子送去了崔家,这女人就没给过好脸。死活非逼着许悠悠马上将孩子接回来。 好吧,接回来就接回来吧,这见天的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果然老话说得对,杜巧巧这女人就不能帮,帮了也白帮,白帮了还落一身埋怨。 许悠悠也憋着气,秉着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精神,不理会杜巧巧,忙她自己的正经事。既然店铺的事已经搞定了,苏娘作坊此时不开更待何时? 风风火火地到了朱家,听了许悠悠的计划,一向沉稳的朱二登即瞠目结舌,朱二嫂更是欢天喜地,比过年还高兴。 “苏娘子,你真是太——太厉害了。这刚才我还跟当家的说,半年都过去了,苏娘子怎地还没有动静?要再这么下去,咱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不瞒苏娘子你,今年这个年就没好过啊。” 朱二嫂就是朱二嫂,半点亏都不能吃,明明许悠悠带来的是好处,她偏偏还要絮絮叨叨抱怨这一通。许悠悠笑了笑:“朱二嫂,今年过年不好过那有什么,要紧的是以后。我保证以后你家年年都能过肥年,你就尽管放心吧。” 听了许悠悠这话,朱二嫂有些不好意思,“那是那是,苏娘子的能耐我们肯定是相信的,你看才过了几个月,你就在县城弄了个铺面,跟着你哪愁没有钱赚。” 朱二到底比自家婆娘目光长远,问的问题也在点子上。“苏娘子,你这弄了铺面,以后咱分帐要怎么算呢?” 朱二嫂嘴快:“那还能怎么算?肯定按从前的一家一半,是吧,苏娘子?” 许悠悠不作声,眼睛还是望着朱二嫂,还是笑。朱二嫂给她看得不好意思,讪讪地跟着赔笑。朱二察颜观色,赶紧出头,冲着朱二嫂一梗脖子:“娘们叽叽的你懂个啥,还不去给苏娘子倒水去。” “哎,哎!”朱二嫂玩夫妻默契,一边往门那边走一边给朱二递眼色。 朱二作视而不见,等到朱二嫂出了门,才带着歉意向许悠悠道:“妇道人家眼皮子浅,苏娘子见谅。” “不妨事,朱二哥。至于这分成什么,我觉得还是把其他几个没退契的人家一起叫来。我既置了铺子,又开了作坊,那之前的就作不得数了,不如大家坐下来有商有量的,再订新契如何?” 朱二心想,主动权都在你手上,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但心里想归心里想,“当然了,苏娘子又出铺子又盖作坊,大头肯定得苏娘子拿的。” 许悠悠眉眼不动,淡淡地道:“朱二哥,你不用拿这话来探我。我们两家合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什么人,你还信不过?我不会亏了大家,留着便宜给自己占。” “哪里哪里,我哪能呢。苏娘子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朱二连忙撇清,可私下里的心思却是难说了。 许悠悠哪会猜不透,却没有进一步将话题深入。“那成,这事先就这么说了。我家里还有事,那我就先走。回头就烦朱二哥跟其他几家通个气,明天早上都上我新屋那里去,咱们敞开来谈。都是要长时间合伙的,坦诚最重要,谁也不要藏着掖着,谁也不能欺着谁。”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朱二忙不迭地答应,眸中精光一闪。 许悠悠却只作不知,起身告辞。朱二嫂端着水姗姗来迟,“苏娘子,这就走啦?在我们家吃饭吧?” 许悠悠忽地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二嫂子,你都把工夫都浪费在听墙角了,哪有时间做饭啊?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吃到你家的饭呢?” “啊?”朱二嫂立马尴尬当场。 许悠悠半真半假,冲她扬扬眉挤挤眼,轻轻飘飘地离开了朱家。她不怕朱二联合其他几家,她就等着他们几个串通一气呢。 回到家,发现开门的舅婆神色不对。“怎么了舅婆?出什么事了?” 舅婆向里努了努嘴:“丽娘,家里来人了。” 来人?谁? 屋内,上官庭羽缓步而出。 许悠悠一头雾水,不是吧,上官庭羽至于让舅婆露出个满脸便秘的表情么? “丽娘你今日有故友来访。”上官庭羽这话听着,就好像盐油酱醋倒离了谱,表面上色香俱全的一道好菜,细细一品却是一股子不知是咸是酸的怪味道。 许悠悠一头雾水再加一头雾水,怎么着?除了上官庭羽,还有别人? 继上官庭羽之后,第二现身的是洛子楚,一声“丽娘”唤得欲语还休,万千情愫尽在其中。 我去!这货怎么来了?难不成是上回设计他那事被他瞧破了,找上门跟她算帐来了?许悠悠正暗自思忖,就看见今天的第三拨人马跟她打招呼。 “苏娘子,你可回来了,我们在这都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了。” 崔老二谄媚兮兮地冲着许悠悠点头哈腰的,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小儿子崔明轩。 这两个,许悠悠倒是不奇怪。崔老二的出现本来就在她的预料当中,这老货现在肚子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她不用看就能猜个八九成来。 唯一不太确定的是崔明轩的反应,这趟她也算是小小地算计了他一把,也不知这小子有没有生气,会不会把气算到杜巧巧头上。 这小俩口要是再这么闹别扭下去,那可真就要有缘无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四忽悠 这人哪,就不能操心。你越操心,就越有操心的事来烦你。许悠悠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才把“自诩深情”的洛子楚忽悠走,气都没喘上几口,转头就要来继续忽悠崔家老头子。 许悠悠这里打好了腹稿,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那崔老二便已经反客为主,揣着忽悠、套话的目的,迫不及待地说了话。 “苏娘子,近来可好哇?”打头一句先是客套,崔老二投石问路。 许悠悠稳稳地接住这块石子,“好,我当然过得好了。托崔二叔的福,我近来还真有点那什么春风得意的意思。” 这回答当下开启了崔老二无限的想象空间,一时间心痒难耐,艳羡而好奇地咂着嘴:“啧,听苏娘子这话口,这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么?” 许悠悠作喜气洋洋、得意忘形状,“是啊,崔二叔,借您老的金口,我还真是遇上了好事。目前呢已经赚了点小钱。而且照这势头,我这买卖呀只怕是会越做越兴隆。”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呢。”崔老二骨碌碌地翻着眼珠子,忽然出其不意,“听说——县城那个火得不得了的桃花楼就是苏娘子开的。” 许悠悠也给他来了个忽然,忽然地警惕:“你怎么会知道?听说?听谁说的?” 崔老二自然不会说破他是从张五、张六的闲谈中得来的消息,当下打马虎眼,“没有没有,就是些传闻,我就随便这么一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苏娘子好眼光好手段啊。” 许悠悠冷哼了哼,神态越发防备。她自然也不会说破,自己除了交代张五、张六从杜家母子手中救出小杜欢送到崔家,还另外吩咐了他们两个有意无意把桃花楼她占了大股的事透露给崔老二。 崔老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不死心。正问到节骨眼上,他怎么可能会死心?也不管许悠悠冷脸热脸,厚着面皮问道:“苏娘子,我还听说,这桃花楼之所以这么火,独门酿制的桃花醉算得上一绝,喝过的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就是最近桃花醉卖脱了,桃花楼到现在都没出新酒,有那好酒的人出到天价收桃花醉都收不到,也不知道是出什么变故。” “嗨,哪有什么变故?”许悠悠猛地一摆手,作懊恼状,“要不是巧巧难产,到现在身子都没好利索,酒楼哪至于一直卖不出——” 这最后一个“酒”字还没吐出来,就立刻被咽下去,许悠悠倏地一捂嘴,面上懊恼加倍。 崔老二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眉宇间尽是得色。许悠悠彻底沉下脸,“崔二叔,你巴巴地等我半个时辰,就是为了问这些夹七缠八的闲事?” 崔老二连忙否认,只不过他老脸虽厚,但真要把那来意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那啥,苏娘子,其实这趟我们父子过来,是为了那个、那个你前几天送到我家里来的奶娃娃,叫什么什么欢的。” 他把话头扔出去,期望能再一次抛砖引玉,却不料该配合他演出的许悠悠这一回却视而不见,跟听不懂似的,单就着字面的意思答道:“哦,崔二叔说的是小杜欢哪,上次真谢谢您了,危急之中伸了把手,替我们家照顾了孩子几天。你放心,这份情我肯定会还。” 崔老二有些急了,“苏娘子你知道我来不是你还情,我是想问——” “想问什么?”许悠悠不显山不露水逼问一句。 崔老二蓦地一怯,算这老小子有急智,话到嘴边换了个说话:“我是想问,苏娘子怎么会谁家都不送,偏把这娃儿送到我家来呢。” “这个——”许悠悠眉一扬,似笑非笑,看向站在崔老二身后的崔明轩,“崔二叔,你这话可问错了人,你不该问我。至于要问谁,我想您老心里比我有数。” 她不显山不露水将皮球踢回去,将的却不是崔老二的军。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对不起了崔明轩,这把我坑定你了。不要怪我强人所难,毕竟比起来杜巧巧才是自家人,你要真对她情比金坚,你就接这个盘。你要不接,那我也就只能看着你们俩一拍两散了。 崔老二也顺着许悠悠的视线去看他的小儿子,崔明轩一声不吭,一张脸平板得跟石头有一拼。崔老二眼皮子抽了抽,面皮子抖了抖,脸色也有些泛了青,看来对这幺子怨气还不小。 许悠悠则是松了口气,当事人保持沉默,接下来的文章就好做了。改变策略,打明牌。 “哟,看崔二叔这样子,这其中的内情您都知晓了?” 崔老二本能地想否认,但转个念头,明人面前说什么暗话,没的叫这牙尖嘴利的苏娘子奚落了去。 他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唉,苏娘子,我都没脸在你跟前提。这个小畜生做出这种丑事来,实在是败尽了门风啊。” 许悠悠眼眸一动,“崔二叔,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呢,是帮理不帮亲的。说句公道的,这事真怪不得巧巧和崔郎君,要怪就怪我那个狼心狗肺的阿兄,他拿钱买通杜家母子,强逼得巧巧嫁了他。如今呢他恶有恶报,也写下了文书,巧巧得了自由身,从此与苏家各不相干了。我和她特别投缘,已经认了她做干妹子了。” 崔老二心道,怕不是跟人投缘,而是跟杜巧巧酿出来的桃花醉投缘吧。 许悠悠看了一眼崔老二,唇边不易觉察笑了笑,又道:“我呢,做阿姐的,肯定是希望巧巧有个好归宿,孩子能够认祖归宗,所以我才把娃儿送到你们崔家去。可是巧巧她不肯哪。她不愿拖累崔小郎君,也晓得如今她这境地,也高攀不上你们崔家。所以啊,我拗不过她,只好又把娃儿接回来了。不过,我也跟她说了,叫她不用担心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我绝亏不了他们娘俩。” 崔老二一听,不得了啊,这姓苏的妇人是打算把杜巧巧这棵摇钱树占为己有,一个人独吞那桃花醉的好处。如此想来,情急之下,他倒是忘了先前对杜巧巧的嫌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五上钩 “哎?苏娘子,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这巧巧生的可是我们崔家的根,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母子流落在外啊。” 崔老二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许悠悠一愣,一直尽心尽力扮石头的崔明轩也是一愣。下一秒,两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交换一个眼神。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但各自都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这老头子(我阿爹)这么快就上钩了! 许悠悠深谙钩鱼之法,并不急着拉钓线,先得让崔老二把钩咬严实了。眨眼睛,眨两下,再吸一吸鼻子,开口:“崔二叔,你这是要把巧巧母子接回去么?那敢情好呀,我妹子能嫁进你们崔家,跟你们家崔小郎君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 她拖长了尾音,留悬念,等崔老二发问。崔老二却完全不惊讶不好奇,叉着两手冷笑。许悠悠表现出点尴尬,自己给自己圆场,尬笑笑:“看来崔二叔是铁了心要巧巧做自家儿媳妇呀,就连她以前做过我大哥的外室,这种事情都不在意了。” 这扎针、上小话这类的,就必须一击即中,要刺就得刺在点子上。崔老二果然被刺得不吭声。崔明轩些微意外,不懂许悠悠为什么突然又干起了拆台的活。 崔老二父子连心,崔明轩想到了,崔老二随即也想到了。“苏娘子你也会说,巧巧那是被你大哥强迫了的,她也是个可怜人。想她阿爹在世的时候,我也常去她家酒坊,也算是看着巧巧长大的。” “哦,是崔二叔是铁了心了,不怕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怕被村里人族里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了,是吧?”许悠悠不咸不淡地再加一句狠的。 崔老二二度沉默。许悠悠趁机:“二叔啊,我晓得你的心,你是舍不得孙子。可怎么说呢,孙子重要,脸面也重要哇。更何况,您不是已经见了孙子了么?这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吧?再说了,这谁家的根就是谁家的根,认也好、不认也好,都一样,骨肉血亲这东西变不了的。要我说啊,咱还是维持状的好。等到将来孩子大了,巧巧的那些事淡了,再来谈认祖归宗也不迟啊。” “……”崔老二依旧不吱声。崔明轩显得有些紧张。 许悠悠巧舌如簧,再接再励:“二叔,巧巧母子在我这里,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过阵子,我还准备拿钱出来,让她把杜家酒坊再开起来——” 崔老二蓦地双目贼亮,跟一百瓦电灯泡似的,盯着许悠悠:“苏娘子,这可是你说的,你会给咱巧巧开酒坊,说到就要做到啊。” 好嘛,咱巧巧都挂嘴边上了,看来崔老二已经完全进了陷阱,而且是你拉他都不愿意上来了。 崔老二却是自以为掌握全场,自顾自滔滔不绝说起来:“也是,巧巧替你赚了大钱,桃花醉那么火,你给她开酒坊也是情理当中的。” 许悠悠小抽一口冷气:“你怎么知道桃花醉是巧巧酿的?” “苏娘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崔老二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许悠悠苦笑,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样子。崔老二简直是精神振奋到亢奋,“苏娘子,巧巧是我们崔家的人,这酒坊还有桃花醉的买卖,还得我们崔家跟你谈。” 许悠悠继续苦笑,不着痕迹地提杆,钓起崔老二这条大肥鱼。“好啊,崔二叔,你要谈,我们就来谈谈吧。” …… 半个时辰后,谈判有了结果,大致按照许悠悠事先准备好的剧本走向发展。而在崔老二看来,许悠悠给他出了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既顾了崔家的颜面,又白拣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首先,崔老二找个由头,把崔明轩赶出家门。然后,由崔明轩带着巧巧去邻县开酒坊。生人生地,不知底细,别人就是想讲他们的闲话也无从讲起。等到时间长了,再回来,慢慢地一步一步不引人注意地,重新跟崔家来往起来。 然后就是许悠悠这边提出,酒坊的桃花醉必须保证固定供应许悠悠的桃花楼。当然,酒也不是白供的,每坛的价钱,也是崔老二满意的价格。老头子唯一不太高兴,许悠悠坚持酒坊一定要姓杜,一定得落在杜巧巧名下。 崔老二本来还要再讲讲条件,但回过头来一想,这杜巧巧嫁了他儿子,给他生了孙子,将来什么家当都是要留给他孙子的。换言之,那还不是什么都归了他们崔家?这么着,酒坊姓杜还是姓崔,还有区别么? 许悠悠不遗余力地给他戴高帽子:“崔二叔好算计,你是人财两得,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崔老二挺受用,卖乖:“苏娘子,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你也说了,你认了巧巧做干妹子。为了自家阿妹后半辈子的幸福,怎么着都是值得了。你说呢?” 许悠悠作出被问住的表情,半晌才道:“成成成,崔二叔说得在理。姜还是老的辣,我呀,真是服了您了。” 崔老二嘿嘿直笑,许悠悠送他们出门:“那就按我们说的办吧,这以后都是亲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崔小郎君,我妹子可就托付给你了。” 许悠悠一语双关,崔明轩完全明了其中含义,眼带感激地向许悠悠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道:“多谢苏娘子成全。” 得,冲他这句话,许悠悠这番心思就没白费。他是旁观者清,看清了今天的局,并且领了许悠悠这份情,铭记在心,以图后报的。 这世上的人,有那知情识趣感恩图报的,自然也就有那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 “等一下,且慢一步!”杜巧巧打偏院那边急急而来。 许悠悠瞪一眼慌慌张张跟在她后头的萍儿、小兰以及舅婆等人——不是叫你们看住她,怎么还让她跑出来了? 舅婆等则是回给她一个“敌方太聪明、我方莫奈何”的表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六辜负 杜巧巧一出现,许悠悠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 走到近前,这小没良心的最先看的就是许悠悠,那眼神钉子似的。 许悠悠摸摸鼻子,往旁边让了让,自认晦气。她大概真就是上辈子欠了这丫头的,一回回的吃力不讨好。 这当口,杜巧巧已然越过她,到了崔老二面前,垂眸一礼:“巧巧见过崔伯父。” 崔老二虽说刚才一口一个“巧巧”喊得亲热,可真当着杜巧巧的面了,终是心有芥蒂。不自在地含糊应了一声,随即便偏过头去。 杜巧巧心多细一人,这样的举动她哪会注意不到。尽管预料到了,却仍是不由自主脸色白了一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崔伯父,我不知你到此所为何来。但我有一事必须向伯父坦承,先前送去崔家的那个孩子,确实是我与——与苏家大郎苏大海所生,与崔家没有半点干系。” 说这句话的时候,杜巧巧自始至终都低垂着视线,说完了也没抬起眼帘,自然也就看不到崔老二身后崔明轩的神情。但许悠悠却是瞧得真真的。 许悠悠当下不由地暗叹一声,杜巧巧啊杜巧巧,你辜负我不要紧,可你这么一再地伤崔明轩的心,你的良心不会痛么?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呀,让人算计了,什么也不辩解,宁肯吃这哑巴亏,还反过来联合了许悠悠这个外人再一起来算计自己老爹。 终于察觉到自己被算计被愚弄的崔老二立马不淡定了,不亚似于三观颠覆:“你——你说什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一句质问,是冲着儿子崔明轩来的。崔明轩面孔也是瞬间的苍白,却不是冲他老爹,情之所系,只那一人而已。 “巧巧,你这是何苦?你可知,苏娘子已经为我们作了最周全的安排。她安排我们去别处落地生根,没有会谁对我们指指点点,你更不需要看我爹娘兄嫂的脸色。你为什么要出来?你就不能忍一忍么?我就只是对你说了几句气话,你到现在还要记恨我么?” 这还是崔明轩今天第一次正二八经地开口,他尽力保持语声的平稳,却仍是克制不住的尾音的轻颤。 杜巧巧现世报,浑身剧震,猛地一抬头,撞上崔明轩的目光,顿时眼圈儿通红。她随即逃避似的再一次低下头,也是尽力地克制住自己。 “崔小郎君,你的心意我感激不尽。只是你又是何苦?你我自始至终清清白白,你何苦由着旁人污你声名,还勉强自己去认一个根本与你没有半点关联的孩子。”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沉浸在情深缘浅、彼此成全的戏份里无法自拔。被完全忽视掉的大家长彻彻底底地怒了:“你、你们两个!——” 崔老二气得直哆嗦,指完了崔明轩指杜巧巧,得不到回应之后,总算想起来罪魁祸首:“苏娘子!你跟我说句实话,那孩子到底是不是我们崔家的?!” 许悠悠尬笑,做甩手大掌柜,避实就虚。“崔二叔,你这问得倒好。我也是听说猜测,这孩子又不是我生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 她这一赖耍得崔老二直接无语问苍天。 杜巧巧这妮子当真是狠,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崔伯父,你不信我,也该信你家小郎君。你想想,以他的品行,会是做出此种苟且之事的人么?——这都是苏娘子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这才闹出这么一个天大的误会,让您白跑一趟,巧巧这里向您赔罪了。” 崔老二见她斩钉截铁,自此深信不疑。感觉智商被愚弄,憋着一肚子火气,到底忌惮了许悠悠,没敢发出来。双目喷火朝着崔明轩:“小畜生,连你老爹都敢骗,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还忤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跟我走!” 崔明轩依旧眼睛盯着杜巧巧,动也不肯动。杜巧巧居然伤口上洒盐,给崔老二推波助澜:“侄女恭送伯父。” 崔老二更觉面上挂不住,急吼吼地拽着崔明轩出门:“行了,别看了!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中了邪了?随便什么野种你都敢认?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外室你也要娶?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此话入耳,杜巧巧越发地面无血色,整个人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许悠悠一点都不同情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这里还是满肚子的窝囊气呢。 彼时,送走了气急败坏的崔老二以及失魂落魄的崔明轩,关上门,自认为占着公理正义的许悠悠却不料竟受到了舅婆、萍儿、小兰的一致声讨。 “丽娘,我晓得你是为了巧巧好,可你不能坏了巧巧和人家崔小郎的名声啊。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要按你的法子,他们两个不就成了奸夫淫妇了。”舅婆这样说道。 “是啊是啊。”萍儿深表赞同,“娘子,你以前前最重名声的了,怎么现在却越来越胡来了?” 小兰小小声声地附和:“苏娘子,我们家娘子平常作诗都是以梅兰竹菊自比的,她常说做人要性情高洁。你怎么能这么诬陷她呢?” 呸!她性情高洁个鬼啊,她要真清高,当初干嘛还配合她作戏,让苏大海误以为小杜欢不是他的儿子。 杜巧巧振振有词:“对待苏大海那种人,怎样都不算过份。可你不该拿同样的手段去对付崔郎。” 真见了鬼了,许悠悠居然没话回。一个人待在屋里越想越不甘心,终究忍不住地爬起来,去骚扰上官庭羽。 “上官庭羽,你来给我评评理,我真做错了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七牵绊 夜深人静,许悠悠一爪子拍开上官庭羽的屋门。 “上官庭羽,你来给我评评理,我真做错了么? 上官庭羽衣着整齐,神清气爽的,望着许悠悠略微愣了愣。“还没睡?” 许悠悠撇了撇嘴,进门,心头还堵着,口气便有些冲。“你不是也还没睡么?” “我在想一些事情,酒楼的生意上了轨道,你大哥那边也了结了。这里的事大概能告一段落了。” 上官庭羽这话明显没说完,许悠悠蓦地心口一紧,他这是要离开的节奏?这一问急急乎乎地就要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给憋回去,在喉咙口噎得直翻白眼。 上官庭羽倒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对了,你刚刚说什么?什么评理?什么做错了?” 许悠悠已心不在此,含含浑浑地回说没什么。上官庭羽猴精猴精,居然自己猜出来了。“你是不是在气杜巧巧?你为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她非但不领情,还让你的心血全白费了。” 许悠悠记起上官庭羽早先的评价,越发地心情低落。“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自作聪明了?” “怎么会呢?”上官庭羽回头看了看许悠悠灯下的侧影,那阴影里的些许寥落,他眼眸忽地一滞,明明是想要看得更深,却非要转过头去,下意识地笑一笑,把一些突如其来的情绪下意识隐藏到深处去。 “你怎么会是自作聪明?你是确实聪明,你把什么都想到了,只不过却忽略了人心。杜巧巧心气那么高,怎么肯用这种方式迫崔明轩就范——” “可是崔明轩明明是心甘情愿的。”许悠悠不服气,打断他。 “可他的确是被动而且勉强地承认那种孩子。”上官庭羽适时地接话,一针见血,“要换作你,你愿意他是在被动并且勉强的情况下才与你共度一生的么?” 许悠悠望着上官庭羽,想着崔明轩的脸,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换掉男主角,直接代入上官庭羽,突然发现自己非常愿意。 不就是搞点花招玩点花样,只要能把他留下来了,私下里做些小动作好像也没什么良心过不去的。因为她有一大堆光明正大的理由。 首先,她是为了上官蕊和上官信。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俩姐弟对上官庭羽的依恋越来越深。为了两个孩子能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她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另外就是——许悠悠条件反射地咬了咬唇,像做贼似的,眼睫飞快地扫了扫上官庭羽。她知道,上官庭羽是喜欢她的。这还不算是喜欢吗?她只要想做什么,他出谋划策、绞尽脑汁地也要帮她办到,这不是喜欢,难道还是因为他曾经对苏丽娘的那一丁点愧疚? 不过那也说不定,万一呢?万一他就是出于补偿心理呢?许悠悠忽然没把握起来,没来由的矫情,愁眉苦脸,五官纠结在一起。 上官庭羽终究不会读心术,他只当许悠悠还在纠结杜巧巧那档子事,出声开解道:“算了,别为旁人的事烦恼了自己。旁人的路总要她自己去走,外人再怎么帮忙都是有限的。” 很鸡汤的一句话,可惜对应不了许悠悠的症状。许悠悠故意夸大表情,朝着上官庭羽眉毛眼睛揪成一团,气闷而又委屈的样子。 上官庭羽些微地慌了手脚,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才不符合他本人气质地略显笨拙地转移话题。 “行了,不说这扫兴的。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许悠悠问是什么事,上官庭羽向着她抿唇笑了一笑。也不知是不是许悠悠的错觉,她总觉得上官庭羽这一笑含着一些近似于讨好的意味。可他这个人实在不适合“讨好”这个词,所以瞧着总有些违和。 “你心情这么差,我要跟你商量的当然是一件好事了。你的作坊不是要开了么?我要跟你谈一笔大生意。或者换言之,是我作为荣古斋的东家,想要跟你谈一笔大生意。” 知许悠悠者莫过于上官庭羽也,许悠悠顿时容光焕发,两只眼睛blingbling地亮起来。 上官庭羽又是一笑,继而微微地侧了一下脸,面上不易觉察地一抹如释重负之色。 作坊还没开发,就接到一张大订单,这是不是就叫做“万事开了个好头”。当然了,仅仅开个好头是不够的,攘外必先安内,她还得搞定朱二那帮子人,这生意才能顺顺当当地做起来。 第二天一早,许悠悠尚未入住的新宅,院子外面,满满当当的人,竟是比先前还没散伙的时候还要热闹。 其实,真正相关的没几个。当初,许悠悠这学徒确实收得不少,但年前那阵子退契风波走了几乎绝大部分。剩下来的,也只五六人而已。但架不住她约的是五六人,但来的却是四五一大家子。除了朱二、她大徒弟薛子义,其他的人几乎就是拖家带口全家总动员。 有爹妈跟着的,有爹妈媳妇一起跟着的,更有甚者三伯四舅的都来了。这一帮子人声势浩大地聚集在一起,还止不住七嘴八舌指手划脚,谈得兴起之极。却在见到许悠悠之后,极有默契地一齐噤了声。 好家伙,看来他们私底下已经达成某种共识了,朱二这组织工作做得还真不赖。许悠悠扬眉转眸,斜睨了朱二一眼。 朱二莫名地心一虚,越心虚这招呼打得越热情。“苏娘子,才来啊,我们都等你等得有阵子了。” 许悠悠不冷不热不咸不淡:“见谅啦朱二哥还有大家伙,这两天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自打退契买漆的风波过去,许悠悠她们一家就在村里被孤立成了一个禁忌,没人敢去招惹,可但凡她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便也格外地打眼。 所以她们像押解犯人似的跟着苏大海进城,再很快地回来,接着崔老二领着自家小儿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地上门,再气呼呼地离开。林林种种,清泉村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式各样的闲话背地里都传疯了。如今听许悠悠这么一说,一群人彼此互望,尽皆心领神会,只不过碍着许悠悠,面上不显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八谈判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倘若许悠悠今天头一回开设作坊,在村里招募人手,说我这里有一个赚钱的手艺,谁愿意来我算你一份子。那么绝大部分人必定是喜从天降,争先恐后地报名排队,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讨价还价。 然而在场的,都是扛过了退契考验的,算得上是许悠悠的死忠拥趸。虽然当初选择信了许悠悠,但是真正望着别家热火朝天卖着竹蜻蜓,而他们只能分一点油漆的蝇头小利,时间久了,便是这几个学徒自己不在意,他们家里的人或多或少也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如今终于熬到雨过天晴,等到许悠悠再把他们召集起来,他们对许悠悠的心理期待便和从前有所不同了。最低限度,赚得不能少于过去,甚至于天经地义要比过去赚得多。 更何况头前还有朱二在这里头有意无意地添油加醋,所以一旦许悠悠进入正题,很多人便流露出紧张甚至于微微敌对的情绪,从而使得气氛渐渐地微妙起来。 “苏娘子,听朱二说,您打算在村里重开蜻蜓作坊,还准备在县城弄个铺子,直接自己卖?”问话的是冯村正,他家小儿子冯远乔、大孙子冯安都在其中,这个老滑头当然要亲自出马。 村正的身份摆在那里,由他来领头作开场白,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许悠悠给予冯村正肯定的答复,并且进一步纠正他的说法。“这铺子不是准备弄,而是我已经买下了。只要咱这作坊开起来,把货备起来,城里的铺子说开张就开张。” 薛老爹不无担忧说:“苏娘子你这又办作坊又买铺子,是不是做得大了点?这万一蚀本怎么办?你这手头也不怎么宽裕。” 薛家今天也来了薛老爹和薛子义父子俩,不过许悠悠相信他们不是来跟她谈判的,听薛老爹这话口,就知道他是真真正正在替她着想。 其他有几个,也怀着同样的念头,只不过或多或少掺杂了自家的私心。 “是啊苏娘子,咱还是老老实实供货给各家铺子,一手交货一手交钱,这心里也踏实。” “对啊对啊,我听他们讲,现在这市面,竹蜻蜓也不怎么好卖了。苏娘子你这又是新铺子,哪里做得过那些个老店呢?万一放在店里卖不掉,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么?” 说到底,他们是害怕许悠悠买卖做亏了,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许悠悠这边,却是求之不得。晓得忧虑就好,晓得忧虑害怕亏钱,她这一阶段的文章就可以顺理成章做起来了。 “大家伙说得对,其实说句真心话,这回开铺子,我有把握,但也不是百分百的把握。我知道大伙都是信我的,正因为大伙都信我,我也不敢带着大家一起冒这风险。我亏了钱那是自找的,耽误了大家伙的生计,这叫我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呢?各位叔伯婶子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的是的。”“没错,没错。” 许悠悠这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一时间赞同声不绝于耳。 朱二没那么好糊弄,直觉有诈,却又摸不清许悠悠的路数,当下便问道:“苏娘子,听你这意思,你铺子不打算开了?” “不,朱二哥,铺子一定要开。我要是还像从前那样供货给其他店面,我又何必等了小半年才又开工?” “嘶,开铺子有风险,不开又不行,苏娘子你这倒把我弄糊涂了。” 许悠悠不疾不徐地:“朱二哥我的意思是,作坊归作坊,铺子归铺子。作坊是我们大家伙的,铺子的赢亏算我一个头上。这么一来,你们不用替我担这风险,稳稳当当的做一个赚一个,大家心里也安生。” 朱二把她这一番话搁肚子琢磨了又琢磨,终是困惑地摇头:“苏娘子,我没听明白,你这究竟是个啥意思?” 其他人也是如此,环顾左右,面上均是一片茫然之色。 许悠悠极有耐心地解释:“其实很简单,我的意思就是,就照咱们之前的分法之前的价钱,你们做一批货,我收一批货。然后由我收了货拿到店里去卖,至于赚多赚少甚至于是赚是赔,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人无尤。” 此言一出,有几家的脸色就已经松开了,现今这竹蜻蜓的价,就跟那缩水的棉布似的,卖一回降一回。而许悠悠肯以从前的价钱来收货,于他们而言,便算是惊喜了。 朱二开始沉不住气,他做的就是采买、销货的事,她把这销货权给收了回,难不成打算就雇自己去采买么?那不成了一个跑腿打杂的伙计了么?还不如当初领着其他村里人降价供货,好歹各家店铺的路子还掌握自己手里。可他听信了这苏娘子的话,给别人牵了线搭了桥,弄得自己反而一点筹码都没有了,如今竟落得个由人赏差事的下场。 想到这里,朱二脸上不太好看了。精细如许悠悠,哪会察觉不出朱二的异样,直接大明大方地指出来。 “朱二哥你先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我呢,这次是准备跟大家订新契的。除了这种老契新订,我还准备了另外两种契约,就看大家要怎么选了。” 朱二听出了门道,不由地眉头一松,忙问:“哦?是哪两种?苏娘子不妨说来听听。”冯村正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便也跟着追问道:“是啊苏娘子,其他两种,又是个什么说法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二十九新契 许悠悠准备的另外两种新契—— 第一种,按月结算工钱,然后到年底按作坊的盈利分红。第二种,除了作坊,还可以投钱到铺子里,到了年底结算的时候再按投资分成。 这两个都是为朱二量身打造的,端看他有多大的胆子又有多大的气量。 朱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当场拍板。“苏娘子,这个容我再仔细想想,回头我再给你准信。” 许悠悠点点头,又问其他人的意思。薛家父子最爽快,薛子义道:“师傅,你是我师傅,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全听您的。” 人家以真心相待,许悠悠也就不跟他玩那些虚的,直接叫他按月拿钱年底分红,“子义,学手艺你是第一个跟着我的。论手艺你也是最出挑的,你放心我亏不了你。这作坊是新建的,但规矩还按照从前的,平常就交给你来管。——我让子义来管事,你们几个都没话说吧?” 除了冯村正的小儿子冯远乔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没说出来,其他的人一致点头同意。 许悠悠又道:“对了,除了之前的苏娘蜻蜓,我还会教你们做一些新的玩意。比如说,像县城桃花楼里的那种蝴蝶。我保证咱们这次一定会赚大钱。” 桃花楼现在有多火,村里人哪能不晓得?这么一来,原先走保险路线选钱货两讫方案的,又都有些犹豫起来。 许悠悠很民主,“我知道大家伙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这么着吧,咱们今天先散,也跟朱二哥一样,商量好了决定了再来找我。” 众人都没意见,相继离开。冯村正留到最后,悄声地问许悠悠:“苏娘子,你说的这投钱到铺子,最少要投多少?” 许悠悠一愣,万万没有料到这老头子竟是比朱二还要有气魄眼光。 …… 如此,过了几日,翻了黄历,选了良辰吉日,许悠悠的苏家作坊便算是正式开张大吉了。 清泉村不亚似于刮了一阵台风,纷纷的人心震动。原先最闲的几户人家,如今成了最忙碌的。 朱二忙里忙外地采买、张罗,许悠悠把县城的铺子也交给他打理。他到底咬咬牙大出血了一次,占了一些铺子的股份。冯老头也出了点血,也占了一点。不过许悠悠未雨绸缪,在契约里写明了,除了分红,他们对店铺没有任何其他的权利。 作坊这边开始运作以后,县城的铺子也相继开张,挂的仍是苏家作坊的牌子。镇店之宝,也是一尊美人木雕,纤纤玉指上仍是立着一只硕大精美、栩栩如生的竹制蝴蝶,与桃花楼如出一辙。这生意不好才怪! 再加上上官庭羽送上的那笔大订单,这头一个月就赚了个盆满钵满。许悠悠有意笼络人心,当下便发了些红利下去。 众人尝了甜头,原先还有一两家选了第一种契约的,全都反了悔。所以到最后,作坊的经营模式,终于变成了她最想要达到的那一种。月薪加分红,月薪按每人手里出来的成品计算,做的好额外有奖励,自然做的不好的月钱也是拿不足的。 上官庭羽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不想你于此道竟有这等天份。” 许悠悠冲他扮了个鬼脸:“上官郎君过谦了,你于此道才是真的天份。” 这可不是一句调侃,许悠悠也是真真正正又一次服了上官庭羽。他对数字真的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关于订立不同的契约,许悠悠只是提出了一个方向,其中具体的细节,比如说月钱的制定、投资与分红的比例等等等等,全都是上官庭羽帮她完成的。 这就是在唐朝,倘若搁在现代,这丫绝对是经济财会类的高材生。难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让他托生在官宦之家,还真有点投错胎的意思。 至于伸舌头扮的那个鬼脸,大概就是一时兴起率性而为吧。貌似现在她在上官庭羽面前真性情得很,基本上就是想到哪说到哪,有时候甚至都不过脑子。偶尔许悠悠也会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她和他的相处模式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上官庭羽倒是非常习惯得很,一点也没觉得哪里异样,他抿唇笑笑对许悠悠说:“你也不要太得意,就凭你现在作坊里那几个人,别说你县城的铺子,只怕连我那笔单子你都交不了货了。买卖归买卖,人情归人情,你要交不了货,可不要怪我——” “怪你怎样?”许悠悠嘴快,抢话,“是不是我要交不了货,你就跟对付苏大海似的,把我的铺子、作坊也都给收了?” 她故意扬眉挑衅,他偏就一笑接招。“白纸黑字,我们契约订得分分明明,我不想收你的店铺作坊,最好你也不要给我这个机会。” 许悠悠想生气,露一个凶狠恫吓的表情,却半途破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亲娘祖宗哎,她该怎么办呢?她真是越看上官庭羽越顺眼,越聊越觉得跟这家伙志同道合相见恨晚。 是的,这一次上官庭羽又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稍有差别的是,她已经先上官庭羽一步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这天,她挑了时间去了王阿大家。就是那个怕老婆的憨厚汉子,他媳妇是村里第一个闹到许悠悠门上逼得许悠悠当面退了契的人,而他也是唯一一个在事后向许悠悠表达愧疚的人,尽管唯唯喏喏没说两句就落荒而逃了。 许悠悠当时当着很多人的面向他承诺过,将来作坊落成,只要他愿意,还是可以回来做工的。眼下这当口,正好拿这个承诺来当引子。 一路上,许悠还装作不太认识的样子,沿途问了几个人打听了一下王阿大家的位置。自打作坊建成以后,村里有一部分人对许悠悠态度也开始慢慢回温,待她热情了些许,还有那不嫌烦的特地把许悠悠领到了王阿大家门口。 “多谢五婶子,这王家住得真偏,要不是你带着我,我还真不太找得着。” 五婶子连说没事,舔了舔嘴唇,咽了咽唾沫,到底忍不住开口问:“苏娘子你别嫌我多嘴,你跟阿大家也没什么来往,怎么今天想得起来要找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引子 那五婶子算是问出了村里很多人的心声,而许悠悠还来不及卖点关子装装神秘,就听得王阿大家里面传来阿大媳妇的泼妇三连骂。 “王阿大你真是个窝囊废,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嫁了你!” “你还忤在这里做什么?滚!给我滚哪,你还听见啊!” “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把这堆糟心玩意卖出去,你就给我死在外面别回来!” 紧接着,一阵乒哩乓啷声突如其来、不绝于耳。五婶子没防备,吓了一大跳,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却仍是探头探脑地向门里张望。一回头,正好撞上许悠悠的目光。登时尴尬,讪讪地笑。 许悠悠回了她一笑,径自上前一步,也不抬手敲,直接推门而入。人还没跨过门槛,话就已经说了出来:“哟,他王家嫂子,这是怎么了?夏天还没到呢,你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呀?” 她这一亮相,已经被打到了院子里的王阿大以及叉着腰兀自破口大骂的阿大媳妇俱都一愣。 王阿大仍是呐呐地:“苏、苏娘子,你怎地来了?” 阿大媳妇反应过来,一脸敌意加刻薄:“你这是来瞧我们家笑话的吧?” “笑话?”许悠悠当真笑了笑,遑不相让的鄙夷,“你不知道我这阵子开作坊开店铺,忙都要忙死了,我哪有这闲工夫来你们家看你们家的笑话。” 阿大媳妇脸皮子抽了抽,刚要回嘴,许悠悠抢在她前头,向着王阿大道:“阿大,我听说最近你竹蜻蜓的买卖做得不大好,有这么回事么?” 王阿大抬眼望了望许悠悠,随即羞愧地低下头去。阿大媳妇阴阳怪气地:“这村里村外,顶数苏娘子最精明,你把铺子一开,人家都往你铺子里去买了,我们这些仿制的哪有活路走?” “怎么?听你这意思你还怪到我头上来了?”许悠悠趁势把面孔一板,“王嫂子,当初我可是对你一劝再劝,是你执意要退契,不肯你家阿大跟着我。如今买卖做不下去了,也是你自找的,你还有脸骂你家阿大。这也就是你福气大,嫁了好性情的,要是换作旁人,扇你几耳刮子那都是轻的。” 阿大媳妇登时恼羞成怒,嗓子一下子拔高了:“怎么着?你还想扇我耳刮子?” 许悠悠无惧无怒,淡淡然然,气场自开:“怎么着?你这是要跟我干架呀?” 阿大媳妇记起许悠悠曾经的传说,不敢轻举妄动,吊着嘴,生闷气。 许悠悠二度朝向王阿大,不疾不徐地:“阿大,我这次来,原本是因为我当初允过你,等作坊建起来,你要是还想回来,我便留你在作坊内做工。只可惜瞧你媳妇今天这态度,想来你也是不可能再回来。就当我多事,白跑这一趟,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往外,这脚刚抬起来,胳膊却已被人挽住了。竟是阿大媳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地冲过来拽住了她。 前一秒还满面的冰刀雪剑,这会子已是三月花开春意盎然。“哟,苏娘子,这话还没说完呢,怎么急着走呀?” “没有啊,我话说完了。”许悠悠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地。 阿大媳妇差点接不下去,腆着脸强撑:“哪能呢?你不是说要请我们阿大做工?我这不是来应承你了?” “怎么?你们家要来?” “是啊是啊,阿大原来就是苏娘子带出来的,他这个人哪,就是个做死活的命,还是跟在你后头稳当。” 许悠悠不吃她这套,冷冷地:“你是稳当了,我还不稳当呢。我想了想,还不是不要招阿大进作坊。” 阿大媳妇仿佛当头一棒,有些急了:“怎地了?你刚刚明明说要请我们阿大,你怎么说话不作数?” “王嫂子,不是我说话不作数。”许悠悠慢条斯理地,“实在是我这作坊做的都是手指上的精细活,容不得半点马虎。你这成天价对你家阿大不是打就是骂,骂得他整个人都蔫了吧叽的,做出来的东西也没个精气神啊。” “这——”阿大媳妇语塞,撇了一眼阿大,咽了咽唾沫,“哎哟,她苏娘子啊,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哪有一天到晚不是打就是骂,就是最近阿大一只竹蜻蜓都卖不出去,家里没个进项,我这心里着急啊。大不了以后我保证,保证不再使性子,我保证把阿大伺候得妥妥当当的,让他精精神神地到你作坊里去上工。” 许悠悠似有所动,缓和了一些表情:“要这么说的话,倒还能商量——” 阿大媳妇忙不及地顺竿爬,“能商量!能商量!苏娘子咱们就别干站在这外头了,咱们进屋去慢慢地谈。” 好像生怕她溜了似的,阿大媳妇把许悠悠的胳膊挽得紧紧的,亲亲热热请进了正屋。 当然了,这种亲热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中断了。因为许悠悠给出的待遇,虽然不算苛刻,但也不优厚。 作坊里几个人的月钱拿多少,阿大媳妇都是听说了的,她还梦想着许悠悠一视同仁,却被许悠悠残忍告知,你这是白日做梦,绝对不可能的。 “王嫂子,你真当我是那没气性的,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这完全是看在阿大的份上,知道你们过得不易,有心提携你们一把。你要不领情,不要紧,就当我没来过。” 她甩手又要走,阿大媳妇舍不得,舔了舔唇咬了咬牙,“那苏娘子依你看,你能出到多少?” 许悠悠眉不动眼不眨,口里报了个数。比阿大媳妇听说的数目低了不少,却又还在她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阿大媳妇有心再争一争,丧着脸哭穷。 “苏娘子,就算咱们头先对不住你,你也不能区别这么样大啊。都是一个村的,你也知道我们家过得不容易,你就行行好再发发善心,再涨几个钱,成不?” 许悠悠道:“王嫂子,你别跟我这里讨价还价。你摸摸自己良心,我给的工钱算少么?不比你家种田挣得多?我也明告诉你,这还得你家阿大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过得了我的眼,你这钱才拿得到手。真当我是开善堂的么?天底下的行当,哪个行当是那么好赚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一上门 最后,阿大媳妇终是眉花眼笑地送许悠悠出了门,因为许悠悠到底嘴硬心软让了一步。虽然没有涨王阿大的工钱,但她答应把王家滞销的那一堆竹蜻蜓以两文钱一个的价格收走。 这价钱跟过去自然没法比,可经过这半年多来各家商铺的一再压价,清泉村各家卖出手的也就这个价了。 而且许悠悠另外还应允,只要阿大活干得漂亮,她自然也会适当地给一些奖励。虽然比不过那些分红的,但只要作坊经营得好,年底多拿一个月的月钱想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阿大媳妇不啻于喜从天降,跟撒了欢的哈巴狗似的一直把许悠悠送出去二里路,差一丁点就直接护送到家门口。沿途,各家各户看在眼里,稳重些的也只是眼睛看着,把话搁肚子里。至于那八卦好事的如五婶之流,早就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殷勤招呼过来。 以王阿大媳妇那性子,她哪里藏得住事,旁人一问她立马就眉飞色舞地炫耀起来。许悠悠作不悦状,打断她:“行了王嫂子,我不用你送了,你快家去吧。给你家阿大做点好吃的,把他服侍好了,明天上作坊里来上工。” “哎哎哎,苏娘子你放心好了,我们家阿大明天一定精精神神地去上工。”阿大媳妇忙不迭地答应,合不拢嘴的笑。 余下一干人等,投向许悠悠的目光就有神色不一、意味不明了。 许悠悠权当看不见,自顾自地回了家。吃好,喝好,睡好,然后跷着二郎腿等着其他人上门来找她。 头一个厚着脸皮找上来的是孙家二儿媳妇孙张氏,她和许悠悠之间可算得上渊源已深了。 正是由她挑起来的泼粪事件,许悠悠才顺水推舟高价卖起了各色油漆,狠狠整治了一把村里人。这孙张氏怀恨在心,跟自家阿姐也就是张里正的娘子合起伙来诬陷上官信偷钱。把戏叫上官庭羽揭破了之后,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喊着求许悠悠高抬贵手别跟自己一般计较,顺带着毫不犹豫地把李二媳妇出卖给了许悠悠。 照理说,有这么多的恩怨在里头,任谁来找也轮不到这孙张氏。可架不住这婆娘在许悠悠面前伏低做小惯了,求一回也是求,求两回也是求,求着求着也不就不觉得有什么可丢人的了。 既然对方皮糙耐打,许悠悠当然不会没跟她客气。 “孙二嫂子,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咱们退契的时候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此各不相干,不得再来寻我麻烦。怎么?这时间长了日子久了,你就不记得了?——不记得不要紧,白纸黑字你们家打的保证还在我这里收着呢,要不要我再拿出来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不用!”孙张氏连连摆手,拦着许悠悠不让往里屋去拿保证书,“苏娘子,看你说的,我这哪里是来寻你麻烦,你没看我这两只手拎着礼么?我今天哪,是专程特别来看你和堂叔婆的。” 许悠悠冷笑:“二嫂子,你可折煞我了,无功不受禄,你的礼怎么敢收啊。没的一调头又说我偷了你家什么,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她句句顶着孙张氏。孙张氏能屈能伸百折不挠,继续赔笑脸:“嗨,苏娘子看你说的。是,我从前是有对不住你家的地方,可我也不是也再三给你赔罪认错了么?不管怎么着,咱们两家也是亲戚,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的,我诚心诚意地过来,你又何苦跟我这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哦?诚心诚意?”许悠悠一挑眉,斜乜着孙张氏。 孙张氏点头如捣蒜,乖巧得恨不得竖起俩爪子卖个萌。“是啊是啊,我真是诚心诚意,想给我们两家修补关系来的。” “那——”许悠悠作犹豫状,犹豫片刻,双眉一展爽快地道,“那好吧,二嫂子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不是没肚量的。以前那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就此一笔勾销,我不往心里去,二嫂子你也就别再往心里去了。。” “哎哎哎,就该这样,苏娘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二嫂子见外了,行了,这礼我也收下了,我这里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二嫂子了,你慢走。” 许悠悠下逐客令,孙张氏哪里肯走,赖着屁股强行尬聊:“苏娘子要忙的是作坊里的事吧,听说你最近买卖兴旺得不得了,作坊里忙得不得了。” 许悠悠没回她上也没回她下,但笑不语。 孙张氏接着自说自话:“我还听说,你又把王阿大找回作坊里做工了?这不,大伙都夸苏娘子心好,不记仇呢。” “二嫂子你这话其实说错了,我这个人记性是最最好的,我记仇,也记人情。当初王阿大完全是因为被他媳妇摆布,不得已才跟我退了契。他是个老实人,心里过不去,特别找我赔了不是。我知道他是讲良心的,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怎么着我得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你说,是吧?孙二嫂子——” 话说到这份上,要换作其他人,早就羞愧不已掩面而去了,偏生孙张氏心理防线强悍得很,迫不及待地顺竿爬:“可不是嘛,我们家大郎也是讲良心的,当初要不是我婆婆不讲理吵着闹着,我们哪有脸跟苏娘子提退契的事啊?” 许悠悠闻言忽地笑起来,孙张氏也跟着笑。等到许悠悠猛地把脸一沉,她那里兀自收不住那挤出来的一脸假笑。 “孙二嫂子,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傻得可以,随便怎么欺负都不会吭声啊?”许悠悠问。 “怎么会呢?”孙张氏赶忙否认。 “那你跟我面前扯什么胡话?你们家是真心想退,还是逼不得已,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孙张氏无言以对,眼珠子跟眼眶里转了几转,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着坐在地上,捶胸口拍大腿。 “呜呜呜,苏娘子,不瞒你说吧,现在流行的是竹蝴蝶,我们这些蜻蜓都过时了,卖不出去了。一家子人个个都怪我,说要不是我把你得罪了,我们家大郎也就能跟王阿大那样,安安生生地在作坊做活了。不瞒你说,我们家那口子放出话来了,我要不能求着你收下大郎,他就要把我休回娘家去!我、我都是娶了儿媳妇的,这一把年纪给休了,你叫我可怎么有脸见人啊!我、我、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二、圆满 最后的最后,孙张氏功德圆满,喜孜孜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许悠悠终是“经不住”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底松了口。 “孙二嫂子我服了你了,行吧,你家大郎在来上工,来便是了。只不过,这工钱——” 许悠悠刻意停顿,孙张氏知情识趣:“我们也不要多,跟王阿大一样就成。” “跟阿大一样?”许悠悠重复,皱眉,“二嫂子,你这不是让我难做么?” 孙张氏不明白,许悠悠解释:“那王阿大,是我之前允了他的,人家待我自有一份师徒的真心。而你家大郎,却是你在我家磨了整一个时辰,生生逼着我答应——” 她又顿住,自眼梢瞟了瞟孙张氏。孙张氏嘴瘪,不吭气。许悠悠亮底:“二嫂子,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家大郎工钱肯定得比王阿大要少一些。我这作坊是要长长久久做下去的,我不能坏了规矩。” 孙张氏想争,没理,嘴皮子掀了掀:“那、那得少多少?” 许悠悠眉心仍是蹙着,蹙着眉心又望了望孙张氏,孙张氏摆可怜巴巴脸试图博同情。许悠悠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也说的,我们总是亲戚,我也不好跟你怎样苛刻。就减二十个钱吧,意思意思好了。你要肯就让大郎明天过来,你要不肯就算了。” 一个月少二十个钱,一年就得少二百四十个钱,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孙张氏心下肉疼,可又见许悠悠口气强硬,只得咬咬牙应下了。 “成吧成吧,我全听苏娘子的,苏娘子怎么说怎么好。” “那就这么办吧。二嫂子你慢走。” 许悠悠把孙张氏送到门边,孙张氏磨磨蹭蹭地愣是不肯抬脚去跨那门槛。“苏娘子这工钱照着你的意思来的,那我家还压了点竹蜻蜓没卖掉的,你看是不是也能——” 她欲言又止,巴巴地瞅着许悠悠,心里头既希望许悠悠爽快地应下,又有点害怕她会立即翻脸。 然而,许悠悠既没点头也没翻脸,一迳和和气气笑面虎似的。“二嫂子,你听没听过得寸进尺这四个字?你晓得那是个什么意思么?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还没跟你订契呢,我随时都可以反悔的。” 孙张氏一吓,啥也不敢啰嗦,慌慌张张地告辞。 许悠悠似想到了什么样子,“二嫂子,你等一下。” “等、等一下?”孙张氏这会子倒是如坐针毡,搓着脚尖恨不得马上跑了才好,“苏娘子,还有啥吩咐么?” “吩咐不敢当,我就是想问问你,大郎到作坊上工的事,你是不是准备像阿大媳妇那样,回头就在村里嚷嚷去了?” 孙张氏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我嘴严实着呢。” 许悠悠作无可奈何状,“算了,我问了也是白问。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怕二嫂子你就只是开了个头,我这两天大概是没得清静了。” 孙张氏舔着嘴皮子不说话,暗地里盘算着一回家就把大儿子领来打契约。万一这村里来的人多了,真把苏娘子给惹烦了,搞不好头前答应的她都能给悔了。嗯!就这么办! ……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那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剧情发展就跟半年前退契的时候一般无二。送走一家,又来一家。许悠悠实在烦不胜烦,干脆放出话来,还有想做工的,直接上作坊报到的,工钱什么就按之前孙家的算,订契上工。 如此这般,许悠悠没出一张请人的告示,便轻而易举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请的都是已经有了一些基本技艺的熟手,给出的却只是相对低廉的工钱。偏生清泉村人还争先恐后、削尖了脑袋地往里钻。 上官庭羽感慨道:“你常说我无奸不商,你现在倒说说看,我们两个究竟谁才是无奸不商?” 许悠悠作势皱了皱鼻子,“要不然,我们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这就是所谓同道中人吧,志同道合的算起来你两个人相视一笑。这当口,另外一个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出现在门口。 还未进门,先是唤道:“丽娘——” 许悠悠这趟才是真心真意结结实实叹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搞不懂洛子楚这个人,上辈子情花吃多了么?吃得脑子都痴呆了么?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要摆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来呢? 算起来他拢共也没见过苏丽娘几次,更何况如今的许悠悠跟曾经温婉贤淑的苏丽娘已然是气质大相迳庭,他就没觉出蹊跷来吗?还是说,他就只相中苏丽娘那张脸了? 许悠悠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她现在这长相,也就算个中上,搁到美人堆里委实两三眼都捞不着的那种。别说比不得云娘的绝色之姿,就是之前围着上官庭羽转的那个崔珺瑶,她也是大大不如的。 后脚追过来的婢女萍儿诚惶诚恐,”郎君、娘子恕罪,我不让他进门的,是他跑得太快,我没拦得住——” 许悠悠跟她没关系,挥挥手叫她去忙她自己。再转过头来,那边厢疑似情敌那俩男的一直没闲着,在极其友好融洽的氛围进行着极其友好融洽的对话。 洛子楚斯斯文文地行礼:“上官郎君——” 上官庭羽温文尔雅地回礼:“洛郎君——” 洛子楚咬文嚼字地问:“一再于此间遇见上官郎君,郎君是否有意在此地长住,落地生根?” 上官庭羽眸光一闪,继而回道:“我父母均在长安,自然我还是要回长安去的。” “噢。”洛子楚点头,作领悟状,跟着又问,“敢问郎君几时回去?” 上官庭羽眉一皱,没有立刻回答。许悠悠以为自己了解了洛子楚的用意,突然有些光火。 洛子楚最后一问:“恕子楚愈越,问句不该问的,上官郎君此番回长安,是否准备将丽娘母子一并迎回长安去?便是不带她们母子三人回去,郎君是否也该将那和离书作废,重新给丽娘一个正妻的名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三、尴尬 平心而论,许悠悠并不讨厌洛子楚这个人,甚至于是存着几分好感的。直到洛子楚开口问上官庭羽:“郎君什么时候给丽娘一个正妻的名份?” 许悠悠以为,这大概是她这一世为人以来最尴尬的时刻了。无法克制地,两颊腾地一下就红了,火烧火燎的。恨不得立刻跳起脚来,指着洛子楚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神经病啊管什么闲事啊?吃饱了撑着就绕村头跑两圈去,再不成上山挑两捆柴给我也行啊,谁叫你在这里多嘴多舌的,还当着我的面!你这是为我好么?搞得我好像没人要似的。你这存心打我脸吧?! 她差一点就这么做了,可是心底里另有一股情绪在作祟,叫她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继而一刹那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耳边,洛子楚得寸进尺,又逼问了一句:“上官郎君避而不答,是为何意?难道郎君心中并无此打算?” 许悠悠脑子轰地一下,像挨了一击重拳似的,却鬼使神差将那些缠绕着的绵软虚幻的东西给击散了,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起来,清醒而清楚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洛郎君,丽娘也有一问,还请郎君不吝赐教。” 切,文绉绉地讲话也不难嘛,看她还不是说得有模有样的。许悠悠这样想着,好像这样把心思集中到别的地方,闷得快要炸开来的胸口才会稍微的好受一些。 那边厢,她这一声来得太过突兀,洛子楚被她问得愣住了。许悠悠一迳地盯着他,仿佛这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敢问洛郎君,你我两家往昔可有渊源?” 这是一句废话,苏丽娘和洛子楚,苏家和洛家,一个在海陵县,一个远在长安,原是八竿子打不着,哪里来的牵绊渊源? “那么我再问洛郎君,你我相识是否萍水相逢匆匆数面而已?” 洛子楚仍是愕然,愕然回视许悠悠。许悠悠迎着他的视线,全然的坦荡,一字一字口齿清晰地道:“既然你我两家往昔并无渊源,且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数面之缘,那么我与你怕是连旧友都是算不上的,洛郎君可有疑议?” 洛子楚也是心思灵巧、一点就透之人,话到这份上,他已然明了,刹那间的面如死灰。 “苏娘子所言甚是,方才是子楚言语无状,还请苏娘子莫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设身处地,不愿你于此穷乡僻野,不明不白地虚度此生而已。” 许悠悠忽然间心态有点崩,管不住自己的嘴,克制不住的咄咄逼人,“是我说得还不够明白?我跟你连旧友都算不上,你有什么资格来为我设身处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就愿意待在这穷乡僻野!碍着你什么事了?我是拿着和离书堂堂正正从上官家出来的,你倒给我说说清楚,我什么地方不明不白,我怎么就虚度此生了?” 丫丫的,还是大白话来得痛快!弯来绕去七拐八拐的,搞得她舌头都快要打结了。 至于洛子楚也是舌头快要打结了,张口结舌俨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也难怪,自打重逢,许悠悠在他面前一直有意无意装着腔拿着调的,这陡然地羊皮脱了露出内里母老虎的本质,不吓着他才怪! 被吓到语无伦次的洛子楚,老半天老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了说话,也不掉书袋了,连连地摆手摇头。“丽娘,你屈煞我了,我不是指你不明不白,我只是替你不值。我、我,我是想说——”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鼓足了勇气:“丽娘,倘是有人一再负你,你又何必蹉跎今世错付真心?我愿倾毕生所有,求娶于你,只消你点一点头,我立刻修书告知父母遣媒登门!” 许悠悠怔了怔,第一反应是好笑。她当真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莫名地鼻子发酸。 洛子楚只当她不信自己,慌了手脚,恨不得赌咒发愿指天盟誓。许悠悠打断了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 “洛郎君,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萍儿,送客——” 小哥哥,江湖很危险,女人不能信。我跟你,从人生观到价值观,从价值观到世界观,没一个地方是合得来的,你才是那个不该蹉跎今生错付真心的人哪。 那边厢,后院的萍儿听见许悠悠的招唤,非常愉快地赶洛子楚出门。 洛子楚欲言又止,到最后,要走不想走的样子,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地朝着许悠悠凝眸一望。许悠悠当自己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 得不到回应的洛子楚,好像是死了心,垂头丧气地转身,临转身还不忘以正义之师自居,向着上官庭羽投去责难一瞥。 是啊,上官庭羽,直至此时,许悠悠才能稍稍正视这样的一个事实。这屋子里,除了洛子楚,还有上官庭羽,他自始至终都在,他自始至终都保持了缄默,没有开口哪怕说半个字。 心,是有一点点刺痛的。许悠悠竭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维持一个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自己,不回头,不对这间屋子,不对这间屋子里剩下的人,怀有任何的眷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往外走。只要走回她自己的房间就好,回到房间,关上门。她就不需要再跟自己作对了,她就可以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人会看到,没有人会知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四、苦衷 许悠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关了一个晚上。只说自己头疼,晚饭也没吃,任谁来叫都没开门。 舅婆他们觉出不妥,却无从知晓缘由。许悠悠听见舅婆在院子询问上官庭羽,却没听清上官庭羽的回答。 但似乎他的答案是安抚了人心的,舅婆和萍儿领着上官蕊、上官信回屋睡去了,上官庭羽好像没走,好像还站在她的门外。 许悠悠在门里,无端地揪了一把心,又很是厌恶这样揪着心的自己。正无所适从中,轻微的脚步声渐近,近到仿佛紧贴着门扉。 然后,又是静默。静默得许悠悠几乎快要生出错觉,门外的人早就走了,一切的一切只不过又是她一厢情愿的误认罢了。 便在这时,“丽娘——” 从那一块阻隔内外的门板里,到底是传来了上官庭羽的声音,语声不无迟疑,拖沓着尾音,全然不似他一贯的笃定淡然。 许悠悠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指甲有一点点掐到了掌心的肉,不算疼,却能有效地制止住某些不合时宜的冲动。 “丽娘,你——”上官庭羽又重复地唤了她一遍,大约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所以门外也就再一次沉默下去。 许悠悠命令自己用头脑思考,去冷静地思考上官庭羽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 应该是歉疚,也许他是要说,自己是因为和离的歉疚也会对她格外的体贴,他就是想补偿她们母子三人。所以才会弄出了天大的误会,弄得连应当旁观者清的洛子楚都误会了他的用意。 确实够尴尬的,目前这种境地,被喜欢的一方很尴尬,表错情的另一方啪啪啪地这脸打得更尴尬。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两不相见。 “丽娘,那你好好歇着,倘是头疼实在厉害,便来告诉我。小病不能忍,一定要请郎中过来看一看。” 上官庭羽这回是真要回屋了。许悠悠心里头那股子冲动劲终是占了上风,她松开拳头,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吱呀一声开了房门。 上官庭羽没提防,面上仍是保持着先前一秒的表情,眼眸深深,云笼雾罩一般,细究起来直叫人酸涩了心肠的沉郁模样。 许悠悠无酸无涩,百毒不侵,硬生生扯着嘴角,冲着上官庭羽龇牙一笑:“谢上官郎君挂记,我现在好得很,没什么地方难过,就不劳您再操这份心了。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郎君在我家似乎待的日子不短了,您贵人事忙,我也不敢再久留您。认真算起来,郎君才是真真正正不应该在我这穷乡僻野虚度光阴的。” …… 这个上官庭羽,即便有满身的缺点,即便有渣男的嫌疑,却终究是个知情识趣的。第二天,他便收拾了行装,离开了清泉村。 上官蕊很舍不得他爹,上官信更舍不得他爹,许悠悠在旁边狼心狗肺地扮演着表里不一“好”娘亲的角色。 “放心吧,你们阿爹一办完了事就会来看你们的。你们要真是想他了,阿娘也可以带你们进城去看他,对不对?” 两个孩子一齐点头,望着许悠悠天使一般纯洁的眼眸里满满都是全然纯粹的信任与依赖。 许悠悠突然地有些羞愧,转过脸又撞上上官庭羽的眼。他目光有些沉,压得她很不舒服。许悠悠急急乎乎想翻脸,当着俩孩子,强忍着。 人生最悲哀大抵就是,你表错情了,你想跟这个人一刀两断了,可碍着第三者、第四者,你根本就没办法把这刀举起来。 能怎么办?总不好剥夺了人家父女、父子的一聚天伦的机会吧,这原来还是她极力撮合的结果。 许悠悠忍了又忍,心理建设做了又做,才勉为其难多加了这几句:“要是得空,就多来看看蕊儿和信儿。不管怎么说,你是他们的阿爹,他们也需要阿爹的陪伴。还有你要是打算过来,头天先找人捎个信给我,让我有个准备。” 让我在你来之前准备好借口,避出家门去。最好就是,你后脚到,我前脚走,完美错过,我们两个都眼不见心不烦。 上官庭羽约莫听懂了许悠悠的言外之意,本来是神情复杂,继而要点头应允的,却陡然间动作一滞,沉郁之色更甚。 许悠悠只作不见,进而没等上官庭羽完全上了马车,便率先转身,回返院内。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着上官庭羽的眼睛仍是停留在她身上的,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视线反而会更加灼热些。乃至于许悠悠会下意识地感到不自在,甚至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 或许她是有点冥顽不灵吧,最初负气过去之后,许悠悠总也不愿意相信就只是她在自作多情。接下来就是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有意无意地猜度着上官庭羽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么想着想着,忽然某个时刻,许悠悠发现自己很像电视台的情感节目里,那些总也不肯面对现实、不相信自己被抛弃被劈腿的偏执女当事人,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地回忆着曾经男方对自己有多么多么好,即便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了也不愿回头。 这样的人设并不值得同情,而且还相当的惹人厌烦。幸亏许悠悠警醒得早,才没在这条不归路上一去不回。 有什么呀?想开了就好,不就是个男人嘛。也许有他在会锦上添花,但没了他这日子也不是就过不下去。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呀,管他有苦衷也好真渣男也罢。是你的,那个人拼了命也会回到你身边的。反而言之,你就是拿大铁链子也拴不住不属于你的那个人。 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里。这不,东五村的那个崔明轩又来了。要说上一次他还有些模棱两可犹豫不决的,可这一回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便是杜巧巧说尽了绝情的话甚而拿扫把来赶他,都未能使他动摇半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五、成全 杜巧巧就是个二百五,曾经她流出来的眼泪全都变成了如今脑子里进的那些水,所以她才会拼了命地把崔明轩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 崔明轩真就是急了,就差给她跪下了,搞不好给他把刀,他就能顺手把自己心口捅了。没法子,不把真心掏出来,人家不信他这颗真心。 “巧巧,我已经受到教训了,我以后再不会说那些浑话了。你要还是气不过,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受着,绝不会有半句怨言。你要不信我能真心疼爱欢儿,尽管试我一试。哪怕我写个文书给你,请苏娘子来见证,倘若我没有做到对欢儿视如己出,不用你说话,我净身出户与你和离。”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把在场的舅婆、萍儿一干人等全都给惊呆了。 许悠悠深以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乃是一句真理。杜巧巧是个二百五,崔明轩就是二百五的平方无限大。杜巧巧是脑子进了水,崔明轩脑子里那就是整个一汪洋大海。 然后,杜巧巧开始把脑子进的那些水转化成眼泪往外排,一个劲地跺着脚:“崔郎,你这是何苦?何苦!” 崔明轩痴痴一笑,“巧巧,但求今生有你相伴,再苦也甜……” 许悠悠顿时牙酸得受不了,实在没眼看,一转脸上官蕊和上官信不晓得什么时候也从屋里跑出来了,姐姐一脸感动、弟弟一脸好奇地在那里现场观摩呢。 我去!他们这一波恩爱秀的,不是鼓励小孩早恋嘛。许悠悠赶紧清场,“行了行了,我们都散了吧,让杜娘子和崔郎君好好地说会话。” 这点自觉,众人还是都有的,就连小兰都跟着出了偏院。许悠悠生怕那两位情到浓处突然来个限制级镜头什么的,特意把偏院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舅婆兀自咋舌:“啧啧,我本来以为巧巧这命是顶不好的,现在看来她还真是命里修来的福气,像崔郎君这样痴心情长的,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许悠悠突然有那么点阴暗心理作祟的意思,“舅婆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这人不是一天就过到头的,一辈子长着呢。你看他现在痴心情长,难保日子久了不会变。” “不会的,阿娘,崔郎君对杜娘子可好了,他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向来是许悠悠贴心小棉袄的上官蕊居然出声反驳她。 应声虫上官信立时附和:“是啊是啊,杜娘子一定会过得好的,阿娘你不要咒她。” 萍儿脸上满是担忧:“只是不晓得杜娘子这次肯不肯应了崔郎君,崔郎君待她那样情深,杜娘子真不该这般为难他。” “萍儿这你就不懂了。”舅婆以过来人的口气说道,“巧巧不是要为难崔郎君,她是不愿就此拖累了他。你别看她当面冷言冷语的,私底下还不晓得哭了多少回呢。” 萍儿恍然大悟,这两大两小,接下来又是一番七嘴八舌长吁短叹。 许悠悠忽地不耐烦听,好像彻底被忽视了似的,那夜她那么难过,也没见谁来安慰她一句。也是,谁叫她逞强不说,她不说这家里又有哪个能明白她呢?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气终究还是要生的。不好冲俩孩子跟舅婆撒火,柿子拣软的捏,许悠悠当下白了一眼萍儿,“萍儿,我记得你不是最瞧不惯杜巧巧的?说她有了主了,就不该背地里跟别的男子不清不楚?怎地这会子你倒向着他们两个说话了?” 萍儿无缘无故被点名,些微惶惑,“娘子,可不也是你说的么?杜娘子是被逼迫的,她跟崔郎君才是良缘天定。” 好嘛,她又自己打了自己的脸。许悠悠被问得无语,一刹那的灰心丧气。唉,她大概真是害了红眼病了,自己形单影只的就见不得旁人两情相悦恩爱圆满。 这当口,偏院的门蓦地打开了,崔明轩和杜巧巧并肩而立,两个人眼睛都是红通通的,面上泪痕犹湿,却是掩不住的幸福的味道。崔明轩眉眼温柔,杜巧巧羞而垂眸。 很明显,大局已定,这两个人到底是彼此成全了彼此。 许悠悠还真有点见了鬼的满心不是滋味。崔明轩向着许悠悠倾身一揖:“苏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 其实崔明轩会跟她说什么,许悠悠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外乎就是,他准备把杜巧巧母子接走了,跟她这个临时监护人打个招呼,再官方地感谢一下她的成人之美。 然而,崔明轩的感激却远比许悠悠想象的要诚挚。 “苏娘子,你的大恩大德明轩铭感五内没齿难忘。要不是你逼我一逼,或许我跟巧巧真就天各一方此生无缘了。” 许悠悠听他那什么“逼一逼”的,陡然产生了点不好的联想。嘴要咧不咧地想笑,口气仍是止不住酸不拉叽的。 “崔郎君这话我可受不起,就我这自作主张的,你们家巧巧可没少给我脸色看。唉,我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的命。” 崔明轩些微尴尬,笑笑,不作声。想来对杜巧巧的脾气也是深有体会的。 许悠悠私下里感叹一声,杜巧巧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一世修到这么体贴她包容她对她死心塌地的一个人。 或者,在此之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许悠悠的体贴包容,并不下于崔明轩,而且还难得的和她脾胃相投。想天煞孤星如她,好不容易动了点那样的念头,只可惜她愿嫁了,人家却不想娶。 去去去!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这茬来了,许悠悠暗道晦气,心思回归正题,正色问崔明轩:“你这回是瞒着你爹偷跑出来的吧?” 崔明轩看了一眼许悠悠,似有些难以启齿地,“苏娘子说得不错,上次回去我阿爹便把我关了起来。我想尽了办法才从家里逃出来,只怕这会子我阿爹已经发现,甚至他已经找了族人往这里赶来了。所以我一定要尽快带巧巧母子离开,再晚一步,撞到我阿爹,他一定会把我抓回去,逼着我另娶他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六、活该 崔明轩说他老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过来把逃家的他抓回去,许悠悠送他两个字,活该!要怪回去怪他们家那个榆木脑袋开不了窍的杜巧巧去,康庄大路给她铺好了她不走,如今钻进死胡同里,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崔明轩心道自己单独求见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苏娘子恁地得理不饶,这嘴忒毒了,以巧巧那性子哪里受得住。 想到这里,他暗吁一口气开口:“苏娘子,从前的事是我跟巧巧对你不住,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跟我们一般计较。我知道,苏娘子这般气恼,实是以真心待了巧巧的。所以我才大着胆子厚了脸皮来与苏娘子商量我和巧巧以后的着落。” 崔明轩说,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些盘缠,他准备带巧巧母子远走他乡。基本上是越远越好,这样他老爹比较不容易找到他们。许悠悠问他们打算靠什么生活,这一点崔明轩答得还是很男人的。 他说他识字,会做帐,人也有把子力气,哪怕先寻个什么活计先站住脚,等到以后再慢慢地想办法把日子过好,让巧巧享福。只不过杜巧巧这边,还在许悠悠这里担着酿酒的活计,他们这一走自是要与以往断了联系的,他和巧巧就怕会因此耽误了许悠悠酒楼的生意。 “苏娘子你看这样可不可以?巧巧把那酿酒的法子写下来,苏娘子可以找些内行的,依法做来,想来味道也应该差不了多少。原本巧巧应当再留一段时间,从旁指点,可是我们实在是等不及了,还请苏娘子体谅我跟巧巧。” 这几句话倒是有些出了许悠悠的预料。要晓得好的酿酒方子,那可是一代传一代的无价之宝,如今他们两个这么轻易就让出来,看来不管是杜巧巧还是崔明轩,也同样是以真心待了她许悠悠的。而且从这件事还可以从侧面验证出崔明轩的人品,聪明而不奸狡,的确是个值得杜巧巧托付终身的良人。 得,都到这份上了,她还拿什么乔啊,那就把底牌亮出来吧。许悠悠笑起来,叫崔明轩不要愁眉苦脸的。“你们两个就在我这里安安心心地住下,我们哪,还是按原来的打算,我出钱给你们把酒坊开起来,你们酒坊保证供给桃花楼足够的酒。回头我就把契约拟出来,你跟巧巧先看一看,要是觉得没问题咱们就把这契订下来。你放心,我这个人公私分明,我不会趁机占你们的便宜,但也不平白地做好人,让你们占我的便宜。” 崔明轩脸苦得更厉害了,“苏娘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不错,我阿爹是有些忌惮你不假,可这事我们占不到理,若是惹恼了我阿爹,崔家一纸诉状告到官家,只怕我们两个还会连累了苏娘子你。” 许悠悠依旧是笑笑,“崔郎君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你们连累不到我。但是丑话我要说在前头,你去把杜巧巧叫来,我当着你们的面把我的办法说一遍。你们要是答应,那就皆大欢喜。要是不答应,那我也就只能依着你们自己的意思,巧巧留下酿酒的方子,我向二位道一声从此珍重,送你们出门。” …… 要说这一趟,杜巧巧终是识了时务,许悠悠三人达成共识。然后专心致志等崔老二上门来要人。 要说这崔老二,真是比他儿子差得远了。直到第三天中午,才领着几个族人气势汹汹杀将过来。 “哟,他崔二叔,你这杀气腾腾地,这是要做什么?”许悠悠不慌不忙引众人进门。 崔老二脸臭得跟腐乳似的,“苏娘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都打听好了,我那小畜生就在你家里藏着呢。你可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什么?”许悠悠暴跳如雷,“你这什么混帐话?怎么就成了我把你儿子藏起来?崔老二,你这不是红口白牙毁我名声?!” 崔老二果如崔明轩所言,忌惮着许悠悠,口气软下来,“苏娘子你先别急着发火啊,我又不是说你,我说的是杜巧巧那贱人,勾了我儿的魂,唆摆着他不认爹娘不认祖宗。” 许悠悠分眼一瞧崔老二左右,接着走近几步:“崔二叔,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崔老二不太情愿,却又不好拂了许悠悠面子,勉为其难跟着许悠悠进了正屋。 许悠悠一进屋,就放大招,当头斥责道:“崔二叔,你搞什么鬼?你把场面弄得不好收拾,你是不想认巧巧这个儿媳妇了?” 崔老二一听,险些喉头一甜,当场吐出一口老血来。“苏娘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跟我提这个?!” 许悠悠莫名其妙:“这怎么就不能提了?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要不是那小两口突然闹了别扭,搞不好这第二胎都怀上了。” “什么第二胎!”要不是想到自家大嫂那下场,崔老二一口老痰都能啐到许悠悠脸上,“苏丽娘,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那杜巧巧那天说得清清楚楚,那小野种跟我们崔家一点干系都没有。我回家也问了那小畜生,小畜生到底没敢否认。苏娘子,不是我说你,你也是大家府里出来的闺秀,这村里村外都夸赞你行事稳重。你怎么能跟那两个小畜生联合起来诓我呢?” 许悠悠也恼了:“崔老二,你气糊涂了吧,我好心好意给你们撮合,不愿你们崔家的骨肉流落在外,你居然倒打一耙说我讹你!我告诉你,你们家不认这娃儿没关系,但你不能胡乱地泼人脏水!这孩子的的确确就是崔明轩的,我都验证过了,由不得你们抵赖。” 崔老二愣了愣,灭了些许气焰,不太确定地道:“验证?你是怎么验证的?可杜巧巧明明说是——” “他崔二叔!”许悠悠拖长声调打断他,作语重心长状:“这小两口气头上两句气话,你也当得真?行了,我算看明白了,如今这景况,我说一百句你也未必信我。不如这样吧,我叫巧巧把孩子抱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我让这孩子跟你家崔明轩滴血验亲,证明给你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七验亲 滴血验亲,在唐朝还没有那么普遍的传知度。崔老二听说过个大概,却仍是一脸懵逼。 许悠悠本着负责到底的态度,先取了崔老二和崔明轩的血,滴入清水当中,两血相溶,证明父子无误。接着另取一只碗,取了自己和萍儿的血,两血不相溶,是以无血亲关系。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清水中,依次滴入小杜欢以及崔明轩的血。 小杜欢无端被戳了手指头,委屈得不得了,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杜巧巧怀抱着他,心不在焉地抚拍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碗中的血,紧张之情溢于言表。作贼心虚的何止是她,就连崔明轩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虽然许悠悠先前给他们两个交了底,可架不住这二位心理素质实在太差。幸好崔老二关注点也在那碗上,并没有发现他们的破绽。 至于那只被众人瞩目的碗,两滴血在碗中晃晃悠悠地,一点一点碰到一起,仿佛有磁铁一般相互吸引着,终究融至了一处。 不止崔明轩与杜巧巧,便是崔老二,也是老大松了口气。至此,崔杜这段公案便算是降下了帷幕,得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崔明轩、杜巧巧互看一眼,眼底皆是疑惑,他们到了这一刻仍是想不通毫无血亲的两个人怎么就会血脉相溶。到最后,也只得咄咄称奇,心下对许悠悠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许悠悠也蛮佩服自己的,怎么就那么会举一反三呢?当年看《寻秦记》看到项少龙给赵盘和庄襄王滴血验亲的情节,不知怎地就起了好奇之心,还特地到网上去查了查,这才查到加醋两血相斥、加明矾两血必合的这么一个小窍门。 原本上回崔老二领着崔明轩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备下了。只不过那崔老头子太好骗,三言两语便上了套,她还以为用不到了。不想剧情一波三折,她这个后招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的几天,许悠悠忙得就跟个陀螺似的,恨不得要飞起来。跟崔明轩、杜巧巧商量他们以后落脚的县城。选定了县城,又亲自赶过去,找合适开酒坊的铺面。崔明轩算是很能干了,置办器具招揽人手采买生活用物,都是他一手操办的,省了许悠悠不少的事。 不得不又一次感叹,杜巧巧真是嫁了好男人。办事能干,关键人还靠谱。许悠悠到底是怀了些小人之心,将酒坊的所有权落在了杜巧巧名下。崔明轩极其爽快地答应,没说半个“不”字。只是在片刻后叮嘱了许悠悠一句,这事暂时瞒着点杜巧巧,怕她知道了会反对。 另外他居然当真履行了诺言,写下了保证对杜巧巧一心一意、对小杜欢视如己出的文书,倘是违背净身出户永不反悔。只不过保证书杜巧巧没肯收,毫不犹豫一把撕了。崔明轩偏不肯就此罢休,又重写了一份,签了字盖了手印,请许悠悠代为保管着。 许悠悠不太看得懂他此举的用意,崔明轩说道:“我记得听苏娘子说过,人心易变。我是相信我对巧巧此生不变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天我变了,我也要给巧巧留一个好着落。巧巧之前吃了太多的苦,我一定要让她余生安乐。” 许悠悠故意跟他抬杠:“你就不怕,你没变,巧巧却变了。你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被巧巧母子扫地出门。” 崔明轩竟然坦坦荡荡的:“我本来就是要她安乐,只要她安乐,我怎样都好。” 话到这份上,还能愉快地聊天吗?许悠悠只能送崔明轩一个大写“服”字,这一波狗粮喂得实在是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许悠悠发现自己必须尽快送这两个人离开她家,多留一天,对她这只单身狗就是多一天的伤害。 所以她快刀斩乱麻地叫萍儿跟舅婆和她一起去县城。兵分两路,萍儿、舅婆去买肉买菜,买一些布匹什么的当恭贺小两口新婚之禧的礼物。 而她则带着上官姐弟去了桃花楼,酒坊的事必须跟罗掌柜交接一下,倘是上官庭羽还留在县城,也可以让两个孩子跟他们的爹团聚半日。 到了酒楼,罗掌柜对许悠悠的突然造访惊讶不已,直让她去后面的小院,言说他东家这两天正商议着要回长安,直道许悠悠还真是来得巧。 许悠悠心里一格登,但脸上绷得若无其事的,若无其事地叫打杂的领上官蕊和上官信去后院,若无其事地跟罗掌柜谈她该谈的正事。 可能就是太过若无其事了吧,搞得罗掌柜都觉出了异样,频频的小动作,小心翼翼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许悠悠当自己心大,什么也看不见,该交代的交代完了,该商议的商议妥了。外面天色也要暗了,买完东西的舅婆和萍儿都已经到酒楼来跟她会合了,所以再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许悠悠依旧很镇定,说自己要回去了,举足泰然地叫罗掌柜再帮他把上官姐弟领出来。罗掌柜终于大爆发,怔愣了足足半刻钟,这才回过神来,往酒楼后边去。许悠悠仍是以不变应万变,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门前廊下,神情一片空白地望着酒楼里的人来人往,直到上官庭羽的贴身仆役小九将上官蕊和上官信带了出来。 想不到比起狠来,上官庭羽也竟是不输她。许悠悠继续保持面无表情,奈何两个孩子似乎跟他爹相处得很愉快,上官信欢蹦乱跳地迎上来喊着阿娘,上官蕊脸上也有尚未消褪的崇拜与孺慕之情。 许悠悠不得已,生生扯出个笑来,“蕊儿,信儿,快走吧,再晚了城门关了我们就出不了城了。” 上官信脆声答应,上官蕊到底比小弟想得多些,眉心一丝忧虑看向许悠悠。 许悠悠粉饰太平,朝着上官蕊刻意加深笑容,牵起她的小手。另一边半推着上官信的背,不着痕迹加快了脚步。明明是想要尽可能快地离开桃花楼,心却怦怦怦地跳得越来越厉害,终是在踏上牛车之际忍不住回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八当断 有句话么说来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许悠悠终于体会到了其中厉害,所以她才会即将彻底跟上官庭羽一刀两断各分东西的时候,乱了心绪,回眸一望。 其实又能看到什么呢?只有小九静立在街边,难得沉默而凝重的样子。触到许悠悠的视线,嘴皮子掀了掀,像是要说话,却终是垂着手什么也没说。 许悠悠心情不由地惨淡了些,便如同这春末午后寥落而无力的太阳光线。不过也有好处,心跳总算是正常了,也不再患得患失了,一心归命回转清泉村。 小九的情绪也不好不到哪里去,尽管他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搞清楚自家郎君与苏娘子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可正是因为没搞清,所以也才弄得他越发沮丧。 垂头丧气的小九目送许悠悠一行消失在街角,一转身:“哎哟,娘哎——” 冷不丁上官庭羽就站在他身后,吓得小九可劲儿地拍胸口压惊。 可他闹出这么大动静,上官庭羽却置若罔闻面凝如水。小九跟了上官庭羽这么些年,知道少主人现下这种反应,已经接近于平常人的失魂落魄了。 小九登时惊惶更胜先前,忙不迭地出口问道:“郎君,怎地了?出什么大事了么?” 上官庭羽仍是未动分毫仿如泥雕木塑,直到小九问到第三遍,音量也拔高到第三回,他才如梦中惊醒一般。小九从未见自家郎君如此,不由地心怯。“郎君这是怎地了?脸色这样难看?” 上官庭羽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早无牛车踪影的街道拐角。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倘是前缘不该存续,如此干干净净断了,倒也痛快。 “小九,进去吧。收拾收拾,明天我们就回京都。” …… 因为崔老二既想做那什么又想立牌坊,必是不会替崔明轩和杜巧巧操持婚事。所以许悠悠她们晚上操办这一桌,便算是这小两口的成亲喜宴了。 许悠悠原本还担心自己情绪不佳,会影响到席间的气氛。然而事实证明,她实在是想多了。 那一对小没良心的,守得云开见月明,正是你侬我侬情浓意浓之时,眼晴里哪里容得下别人。反倒是许悠悠沾染了他们的喜气,散了些许抑郁在胸间的阴霾。 宴席既罢,洞房花烛。待到红烛燃尽,旭日破晓,便是起身道别之时。 人真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许悠悠原来巴不得这二位赶紧走,走得越早越好。可真正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这心里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亏得杜巧巧还没完全的见色忘义,总算还记得对着她表现出不舍之情。 “苏娘子,你曾经当着崔郎阿爹的面,说认我作干妹。虽然我知道那不过是你的权宜之计,但在我心里却是已经将你认作了阿姐——”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儿几欲夺眶而出。 这个死丫头!好好的,煽什么情啊。许悠悠大刺刺一挥手:“行啦行啦,好听话就少说两句吧。你少给我摆些脸色,少气气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故意讲得促狭,杜巧巧却不上她的套,一味地摇头,认认真真地道:“你对我,恩同再造,这一世我怕是还不清了。要是真有来生,我愿上天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你一辈子。” 许悠悠想笑,什么做牛做马结草衔环的,影视剧都讲滥了的台词了。她还打算着再挤兑挤兑杜巧巧,叫她再编几句新鲜点的说辞,可谁知刚要张嘴,却是鼻子发涩喉头发重,莫名其妙她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好吧,到最后她还是栽在了这丫头手上,还是叫她戳到了泪点。许悠悠忍着眼泪,勉强微笑着向渐渐远去的一行人挥手致意,心下一时分神却是记起几次上官庭羽离去时候的情景。 他大概也已经启程回长安了吧,这一走,只怕是难得再来了。这样想着,便是不由自主在这艳阳缤纷热热闹闹的初夏时节,无端地生出了几分深秋的萧瑟之意。 为了赶走这萧瑟,许悠悠越发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其时,农家大忙,作坊里都放空了。没人陪她忙,她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活干。 有事没事就到县城铺子里走走,却因走得太频繁,引来朱二大掌柜的无端猜测。还当她对自己生了猜忌,不放心这铺子作坊的帐目。搞得朱二为证清白,把这两个多月的帐本通通地拿出来,采买的帐,销货的帐,非逼着许悠悠一笔一笔查验清楚。 许悠悠哭笑不得,不好说自己闲得发慌,只能借口想开发新品,来铺子里找找灵感,做做市场调查。 听到这话,朱二立时精神一振,举双手双脚赞成。“苏娘子,你也是时候出出新的好玩意了,想当初你做的那个小池荷塘在府城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咱这苏家作坊的牌子挂出来,还没有一件能跟小池荷塘相媲美的好货镇店哩。” 他这一说,倒是无心插柳,把许悠悠的好胜心给引了起来。也对,新店开出来,倚仗的都是桃花楼打出的名气,不出新不出奇,还是不足以在市场上站稳。 许悠悠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目标似的,回到家里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二百三十九新品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那么换一个思维方式,反其道而行之,是不是失了恋的女人个个都要智商爆表聪明绝了顶? 起码这个一理论,搁在许悠悠身上是行得通的。这新品要么不想,一想就是两三个两三个的往外冒。 这第一个新品,许悠悠选了最简单的一种。这种的创意,认真说起来,其实是有些投机取巧的。 因着上次沉香木雕的试水成功,许悠悠对自己摹刻名画的技艺信心大增。这一回她决定不做雕像,改回最拿手的老本行,木板雕刻画。做生不如做熟,许悠悠刻的依旧是《洛神赋图》。但不是只刻其中一段,而是将整幅画卷从左到右完完整整地复刻出来。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洛神赋图原图长五米多,那一段时间几乎耗尽了心力。因着上几次的前车之鉴,越接近尾声,她就越是心里打鼓,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犯了老毛病,莫名其妙毫无预警地昏睡过去。 然而这次不知是老天保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现下的状态好得惊人,几乎就是精神亢奋、觉都不想睡了的那种情况。顺风顺水,顺利完工。 当许悠悠把分成三块板子的木雕画拿去店铺的时候,朱二的反应却跟那无风的水面一样,完全起不了一点浪花。 这也怪不得他。朱二原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贩,他哪懂得什么顾恺之什么画啊,就觉得这画里的美人还是挺好看的,如此而已。 “苏娘子,这就是你出的新玩意么?这不就是几幅画么?好像也没什么新奇之处。怎地?原画作很出名么?是那些读书人最喜好的?是不是,一挂出来就能被人买了去?” 许悠悠逐字逐句纠正他的说法中错误的地方。首先,这幅画,她暂时不打算卖,挂在店堂里就好。 朱二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并且不以为然。 “苏娘子你是想靠这幅画再现当初珍品堂的风光?这不太可能吧,就我们这个县城里,往来尽是些行商脚力,便是那舍得花大钱的巨贾,了不起也都是些附庸风雅的。你这画,只怕是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曲高和寡!这奏出来曲子没人听得懂,再好也是白搭啊。” 他一味只顾着心直口快,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这毕竟是许悠悠花了心思做出来的东西,贬得太低似乎太拂了她的颜面。朱二顿了顿,思忖片刻,继而提出中肯建议,“要不然,咱也学桃花楼那招,请几个名流士绅捧上一捧,说不定还真能把这画的名气给捧出来。” 许悠悠哑然失笑,打趣道:“朱二哥,我听你这口气,怎么好像有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 朱二被许悠悠说破,尴尬不已,却并不辩解,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许悠悠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放大招,可真就要被朱二瞧扁了。当下便道:“朱二哥,你再仔细瞧瞧这画,看它与寻常的木雕画可有什么不同?” 朱二不解,依言望去,这一望还真让他看出端倪。随之一愣,拿手去摸,一触即收,讶然一惊:“苏娘子这画,怎么好像裂开来了?” 许悠悠笑笑不说话,跟着也伸手放到画上,却是比朱二动作大得多,直接指甲一拨,生生地从画的一角拨下一块来。 “哎呀!这怎么使得?好好的东西,就这样坏了!”朱二些微跳脚,惋惜。 许悠悠下手却更狠,沿着空缺的缝隙又扒拉了几块下来。朱二这才发现许悠悠把木板分成了内外两层,外面一层就像画框一样,里面的画也被切割成井字型、上字型以及下字型三种形状大致相同的很多小块,然后一块一块拼起来嵌在了“画框”里。 因为许悠悠在雕刻完成以后,并没有急着上色。而是从反面开切割,切割好了再打磨平滑,拼装成整图,然后才开始着色。所以块与块之间拼接的痕迹不是很明显,难怪朱二第一眼并没有注意得到。 朱二挠了挠脑袋,奇道:“苏娘子,你这是什么用意?” 许悠悠得意起来,很想来一句——傻了眼了吧,唐朝人!没见过“拼图”是啥吧?没关系,没见识过就对了,没见识过她这买卖就好做了。 “朱二哥,你不是说想请名流士绅来捧场么?那咱们就来算算,倘是宴请他们需要花多少钱?” 朱二顿时精明掌柜上身,心里头小算盘噼哩啪啦打起来。 许悠悠却不等他算完,径直道:“与其花在那些不知所谓的人身上,倒不如把这钱做一个悬红赏金?” “悬红赏金?”朱二一头雾水,“悬红什么?做什么的赏金?” 许悠悠直到此刻才说出自己真正的打算:“朱二哥你这就把消息放出去,就说苏良工匠最新摹刻出了一幅名画。苏家作坊悬红挂赏,倘是有谁能在半个时辰内将这三块木雕画全部拼装复原,说出此画出自何处,赏金就是他的。” …… 一切交代完毕,营销策略定下了,悬红的告示贴出去。能不能进一步打响名气,那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反正朱二是不怎么看好的,而事到如今许悠悠也就只能赌一赌这是一副好钓饵,不管是爱画的还是爱钱的,只要能成功把人给钓出来,这钱便花得值得了。只希望唐朝人不要那么聪明,最好是让人接连碰壁,这样才能更好地把声势营造出来。 当许悠悠与朱二告辞,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府城的刘侍郎。那位看样子也是个惜画如命的,倘是这事传到他耳朵里,不晓得那老头子还坐不坐得住。要是能把他都给惊动了,还愁拼图这玩意不会在当下流行起来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