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红浪》 正文卷 第一章 鹿鸣书院 大别山南麓,鄂豫皖三省交界处,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碧云镇。 它在历史长河中沉寂了千百年之后,一九二七年的秋天,突然间从岁月的迷雾中脱颖而出,宛如千年幽谷亮起了一盏明灯。 玉带般的碧水河从南到北穿过小镇。沿河逆流而上,翻过几道山梁就进入河南地界。小镇东去八十里,过了长岭关就是安徽境。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鹿鸣书院,就坐落在碧云镇的西北角。 书院由当地名门梅家所建,临河靠街,数十间青瓦房错落有致。院内青砖铺地,树木苍苍,竹影绰绰。 太阳快落山了,碧云镇已被阳光抛弃,只有东北方向的山头上还有一缕余晖。 鹿鸣书院后花园西侧的一间小屋内,光线昏暗。梅家的核心人物正在这里谈论着一件秘事。 梅家的幼子梅尧,指着三姐梅珊的短褂说:“姐,你这身女扮男装,一路上骗过不少人吧?” 梅珊拍了一下弟弟的头说:“那当然了,刚进门时何管家都没认出来。” 梅尧的母亲,书院院长梅一剑,坐在八仙桌旁,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说:“南昌起义就那么失败了?” 梅珊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不能说起义就失败了,毕竟打响了武装反抗的第一枪。” 梅尧好奇地问:“二姐呢?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梅珊说:“二姐跟着队伍往南去了。” 梅尧有一年多没见过三姐了,久别重逢,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姐,饿了吧,我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去。” 管家何弘道上前一步说:“我去安排人做吧。” “先别急着吃。”梅一剑轻轻地拍着桌子,“现在时局变了,梅珊这次回来,一定要保密。听说黄江县新来的贺县长曾是国民党军队的团长,此人阴险狡诈,不能不防。” 梅珊走过去,双手扶在母亲的肩上:“妈,不用那么紧张,咱这是碧云镇,又不是在黄江县城。” 梅一剑皱着眉头道:“老何,三小姐回来的事,你把下人们的口都堵好喽,谁走漏了消息,小心割舌头。” “明白,院长。”何管家点头答应。 “看这年头,世道要变。”梅一剑的语气中不无忧虑,“听说湖南那边也有农民暴动。不过,也失败了。” 梅尧手里握着折扇,不以为然道:“我早就说过,暴动这条路走不通的嘛。” “你懂个啥!乳臭未干的孩子。”梅一剑瞪了儿子一眼,“一边呆着去。” 梅尧灰溜溜地低下头,不再言语。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在别人面前甚有高士风度,对待自己却总是凶巴巴、冷冰冰的。 梅一剑站起来,踱着方步:“珊,这几天先不要出门,等风声过去,你再出来的活动。” 梅珊点头应允。 这时,窗外传来“吧嗒”一声响,像是一根树枝被掰断了。 “什么人?”何管家首先喊了一声,随即打开屋门。 只见一个矮小的人影瞬间飘过南厢房的走廊,闪进南院。 梅一剑指着那个人影急切地说:“快去追,抓住那个毛贼。” 何管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梅尧紧随其后。 梅珊拔出手枪要跟着出去,被梅一剑拦住:“珊,你还是不要露面了。” 偷听的人影穿过南院,一直跑到东头的圆形石拱门,转身钻进一个窄窄的巷子。 梅尧远远的看见,那人个头不高,手里拎着一包东西。 那人拐了几个弯,进入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巷子很窄,只有一米左右宽。 梅尧跟何管家穷追不舍。 那人又跑了几十步,到了巷子尽头,那儿有一扇门,门上“铁将军”把关。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将包袱抱在胸前。 梅尧几大步就追了上去。这时,他才发现,逃跑之人是个穿着短褂的少年,大概十二三岁。 梅尧得意地笑了:“跑啊,看你还往哪里跑?” 少年前后左右看了看,无处可逃。 梅尧与何管家一步一步逼近少年。突然,那少年将包袱往嘴里一塞,用牙齿咬住,身子轻轻一跃,如同张网的蜘蛛,手脚并用,“噌噌噌”就爬上了墙头。 “嘿嘿”,他扭头扔下一个坏笑,纵身跳出了墙外。 “噗通”一声,少年落在松软的土地上。他以为逃到了院外,可是两脚落地,才发现这里是个花园。 园内的花圃修得整整齐齐,有方形的,有圆形的,菊花已经开了,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院内墙壁上绘着古代人物画像。 院子中央有个小池塘,种着荷花,花已败落,只留残叶。 少年四处瞅了瞅,发现花园的东北角有一扇门,他三步并做两步赶快往那边跑去。 由于冲得太猛,没有注意脚下,刚推门出去,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待他捡了包袱起身时,梅尧已站在门后面,右手拿着纸扇轻轻拍打着左手:“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少年转身还想再跑,却被何管家拎着领子提了起来:“小毛贼,跑到书院来干什么?” 少年挣扎着说:“我不是贼。” 梅尧笑着说:“何叔,放下他。” 何管家放下少年:“不是贼,偷偷摸摸干什么?” “我是来找我哥的。” 梅尧问:“你哥怎么会在这儿,他叫什么名字?” “我哥叫常栋梁,他就在鹿鸣书院念书。” “哦,是栋梁啊。”梅尧说,“找你哥干什么?” “天凉了,我妈让我给他送点衣服。” 何管家问:“既然送衣服,就大大方方进来,为什么鬼鬼祟祟,见着人就跑。” 少年停顿了一下,狡辩道:“我,我跑,是因为你们追我呀。” “胡扯。”梅尧又笑了,这少年真有意思,“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扭头看了一眼院墙:“墙也不高。” “这小子一看就不老实。”何管家说,“贼眉鼠眼的。” “你才贼眼、鼠眼呢?”少年眨巴眨巴他那双又黑又小又机灵的眼睛。 “你的兜里装的啥?鼓鼓囊囊的。”何管家指着少年的上衣问道。 少年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衣兜:“我没偷,不过是顺手捡了几颗枣。我还没吃呢?你们要,就拿回去吧,大户人家就是小气。” 何管家道:“呵呵,还嘴硬。地上的枣每天有人捡,哪还有你捡的份。” “那树上的枣,我只轻轻碰一下,它就掉地上了,我就是从地上捡的,又不是偷摘的。” 听他这样说,梅尧非但没生气,反倒更乐了:“这小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少侠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常小树。伙伴们都叫我常少侠。”少年道,“怎么,打听清楚我的名字,准备告官吗?” 梅尧握着折扇拱手道:“幸会幸会,常少侠,在下梅尧,咱们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哼,不交。”常小树将包袱抱在怀里说,“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还是各走各的吧?”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唉,我当你是英雄好汉,原来不过是个江湖毛贼,连交朋友的胆量都没有?”梅尧转身对何管家说:“算了,何叔,我们走,放了这个小毛孩。” 常小树被梅尧的话激怒了,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式道:“交就交,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怕谁啊。” “还是把这兔崽子交给院长发落吧。”何管家扭着常小树的胳膊,将他带到后花园。 这时,梅一剑已走出小屋,正站在花园里的小径上。 “院长,刚才逃跑的是这个小孩。”何管家将常小树推到梅一剑面前,“他说是常栋梁的弟弟,来送衣服。” 梅一剑看到常小树,脸上的表情马上舒缓了许多:“小子,你刚才在偷听我们说话?” 常小树大义凛然地说:“我常少侠向来光明磊落,绝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怎么会趴窗子呢?” 听他这样说,梅一剑淡淡地笑了:“老何,带这小孩子去见他哥吧。” “是,院长。”何管家刚要走,又想起一事,“院长,今晚顺安场有花鼓戏,吴老板发了请柬,您看……” 梅一剑想了想:“你就陪着小禹去吧,让他也涨涨见识。” “是。”何管家带着梅尧和常小树出了后花园,来到南院厢房。鹿鸣书院的书生们都去碧水河边练划船了,这会儿教室里没人。 梅尧对管家说:“何叔,你把那包袱转交给常栋梁。我要带这位常少侠去看戏。” “是。”何管家接了常小树的包袱,“公子稍等一下,我把包袱放下,这就陪你去。” 梅尧摆手:“你忙你的吧,我和少侠去就行了。” 何管家似乎有些担心:“这个?” “这有什么,戏楼离家又不远。” “那好,马车就在门外已备好。等戏快完的时候,我去接公子。”何管家拿着包袱走了。 “走吧,看戏去。”梅尧拉了一下常小树的袖子。 “我?”常小树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他是来给二哥送衣服的,怎么突然就要跟着梅家少爷去看戏,还要坐马车。 这事来的有点突然,令常小树有些心虚,但还是告诫自己要镇静。既然要当少侠,就得锻炼胆识,多结交义士。眼前这位少爷虽不是什么义士,不过说话还挺爽快的。去就去吧,看戏又不是看杀牛,有什么可怕的。 梅尧带着常小树钻进门口的马车内。两人相向而坐。 梅尧身穿藏青色长衫,一把折扇从不离手,颇有江南才子的架势。他长得眉清目秀,稚气未脱,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只是在母亲的严格要求下,心性有些怯懦。 常小树穿一件洗了无数次,已经发白的灰布短褂,还打着补丁。脚上的布鞋,大拇趾都露出来了。 梅尧问:“你识字吗?” “认识几个,二哥回家有时教我。” “你想不想来书院念书?”梅尧觉得作为鹿鸣书院院长之子,他完全可以帮这个穷小子满足读书的愿望。 “我不想念书。”常小树脱口而出,毫无犹豫。 “为什么?”梅尧没想到小树会这样回答。 “念书有什么好的,不能当饭吃,还要花钱。”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种粟。”梅尧很认真地说,“你听过这些话吗?” “我爹说,那些是骗人的鬼话,老老实实学一门手艺比念多少书都强。” “那你爹为什么还送你二哥来念书?” “我二哥太笨,跟我爹学做木匠学不来,我爹只好答应他念书,多认几个字,,出门不被骗就行,没指望着他考秀才、中举人。” 马车在青石街道上缓缓前行,突然,车后传来何管家的喊声:“公子,等一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唱戏的姑娘 马车停了下来。 梅尧挑起车厢后侧的布帘,看到何管家快步追了过来,“何叔,有什么事?” 何管家将一个黑色小布袋递给梅尧:“公子,这是赏钱。” “哦,我怎么忘了。”梅尧接过钱袋,“这是……都赏出去吗?” “公子,你看着办吧。”何管家干笑着说。 梅尧坐回车内,手里掂了掂那个黑袋子,估计有五六块银元吧。 “看个花鼓戏,还要带这么多赏银啊?”常小树瞪大了眼睛,“我们是要包场子吧?” “不,这次是去顺安码头旁边的大戏楼。” “我以为大场子的戏都是白看的,还要给赏钱啊!。” “戏班子要生存,总不能白唱。即使是大场子戏,也是有人赞助的。以前,碧云镇商号多,财力雄厚的大有人在。 这几年,城内闹腾,乡下也闹腾,生意不好做了。大户人家也拿不出多少赞助,这不,戏班子昨天到书院拜贴。 我们好歹去捧个场子,赏几个钱,不要让这荆楚大地的花鼓戏失传了。” 说着话,马车就到了顺安场。戏楼前已经拥入许多看热闹的人。 梅尧和常小树跳下车,从人群中挤到戏台跟前。 戏台上,两侧的乐师已入座,有的在调试琴弦,有的在调整姿式。 两个大红灯笼挂在戏楼的挑檐上,戏台中间悬着一排马灯,乐师的身边还有高高的烛火,将戏台照得通明。 这会儿天还没有黑,戏楼前后躁动的人群中弥漫着浓浓的戏味。 台下两三米远的地方,摆着两排共六张桌,每张桌上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商号或大户的名号。 桌上还有四个小盘子,装着花生、糖果之类,另有四个小茶碗。 梅尧在第二排靠右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他瞅了瞅邻近的桌子,那桌上的牌子写着“镇远武馆”。 他有些不服气,凭什么镇远武馆的位置比鹿鸣书院位置还要好,更靠近台子中央,难道他们给得出更多的赏银? 第一排中间最好的位置是留给陆荣号的,那是大地主陆永发家的桌位。 陆家的产业在碧云镇属一属二,他们不仅有山林茶场,有榨油作坊,还有几条大船跑运输,家业殷实。 戏台下的人越聚越多,嘈杂声越来越大。 附近的叫卖声,不远处河里的吆喝声,以及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搅和在一起。 梅尧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梅尧正对着戏台,常小树坐在他的左边,背对着镇远武馆的桌子。 坐在这么好的位置看戏,小树激动得不得了。 以前,不是挤在台下席地而坐,就是远远地爬在树上,或者骑在墙头。 今天,算是把十几年没享过的福都享了。 已有四个桌位的主宾到了,还剩下镇远武馆和陆荣号的人没有来。 这些大人物,梅尧有的认识,有的眼生。 相较起来,别人是财主,而他所代表的鹿鸣书院,就像寒门。 这时,背后的人群骚动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 梅尧扭头顺着那个浑厚的男声看去。 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年轻女子迈着大步款款而来。 那女子生得福态,身边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分开人群,给女子开辟出通道。 女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红衣女子是镇远武馆馆长许镇远的女儿许如兰。 许如兰在第二排正中的桌前停下,甩了一下斗篷,轻轻坐下。 壮汉和丫鬟分别站在她的身后两侧。 常小树好奇地扭头看过去。 不看还好,只看了一眼,顿时荒了手脚,呲溜,就钻到桌子下面去了,快得像个泥鳅。 梅尧有些纳闷,用脚踢了一下小树:“怎么了,少侠,看见漂亮姑娘就躲起来吗?” “别吱声,别吱声。”小树使劲冲他摆摆手。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戏台两侧“咚咚”发出两声爆竹的响声,紧接着两束焰火冲向夜空。 正当人们欣赏着美丽的焰火时,一个身着民团军服的年轻人,背着手枪,脚蹬皮靴,在两个护卫的陪护下来到第一排的正中坐下。 梅尧认得此人,是大地主陆永发的大儿子陆伟忠。 他是县民团的团总,手下有三百多条枪,是黄江县保境安民的重要力量。 陆伟忠的弟弟伟堂,就在鹿鸣书院念书,与梅尧的关系还算融洽。 陆伟忠刚坐下,就有人提着茶壶来给添茶,随后才给别的桌子的客人倒水。 陆伟忠端起茶碗尝了一口,随着他将茶碗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刻,戏台上的灯光暗了下来。 随即,锣鼓乐器开始演奏,灯光再次放亮。 戏开演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戏台上。 这时,常小树才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背对着镇远武馆的桌子坐下。 他将短褂的领子往上一扯,罩在了头上。 梅尧凑过去问:“你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躲躲藏藏的?” 常小树指了指身后那张桌子,低声说:“我大哥在那儿。” 梅尧往左侧的桌后看了看,站在许如兰身后的壮汉腰杆笔直,两手背后,俨然一个保镖。 “许家小姐身后那个护卫是你大哥?” 常小树使劲点了点头:“大哥见到我就逼我扎马步,他打人下手可狠了。” 梅尧笑了笑,端起茶碗喝茶看戏,不再理会常小树。 戏台的演员走马灯似的一圈一圈上来,又下去,唱的什么,梅尧没怎么听明白。 他也没心思听,几次想离席,又觉得不妥,硬着头皮看着台上的表演。 当晚演的戏是《红丝错》,讲一个穷书生在员外府上教书,日久与小姐生情,员外却要将小姐许配他人的故事。 故事情节简单,并不吸引人,梅尧对那些唱词也没多大兴趣。 正当他心神不宁的时候,戏台上出现了一位身着粉红长裙、手持团扇的女子。 这女子生得俊俏,步态轻盈,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丹凤眼,樱桃嘴,张口一声唱,声音入耳入心。 梅尧的眼里一下子放出光芒。 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姑娘。 他又端起茶碗喝了几口,仔细聆听那姑娘的唱腔,眼神始终跟着姑娘的步子在戏台上移动。 常小树一边吃花生,一边晃动着双腿。 他没用心看戏,也看不懂,只知道花花绿绿的衣服挺好看的。 他还不时侧目偷偷看周围的人群,生怕大哥常大柱发现他。 那姑娘唱完一段,退入后台,临转身时冲着台下嫣然一笑。 梅尧的心里痒痒的,这种感觉是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 别的角色上上下下,梅尧一点都不关心,他只想再看看那姑娘。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那姑娘出场,他就有点心急。 这时,那姑娘又出来,梅尧马上精神振作,不换眼地盯着姑娘。 至于姑娘唱了什么词,舞的什么步,他没在意,只顾着欣赏那姑娘的身段和嗓音。 在一阵阵喝彩声中,戏演完了。 演员全体上台谢幕,台下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人群中还有嘻哈怪叫的声音。 两个穿着戏装的小演员不失时机地端着盘子在人群中收钱。 台下人群开始散去,桌子旁边坐的这些主儿一个都没离开。 那位令梅尧心动的姑娘,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引领下走下舞台,来到八仙桌前一一致谢。 姑娘在陆伟忠桌前施礼,纤手将拖盘举得高高。 陆伟忠哈哈大笑,往盘子里扔了一把银元,粗声粗气地说:“小女子,把头抬起来,给爷笑一个。” 姑娘稍稍抬了下头,却并不抬眼,只看着桌子。 陆伟忠伸手捏住姑娘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托起,哈哈大笑。 梅尧在一边看得生气,将折扇在手心打得“啪啪”作响。 唱戏的姑娘来到镇远武馆的桌前施礼。 许如兰从香囊里摸出一个银元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就走了,嘴里嘟囔着:“长得那么丑,唱得也不好,还要什么赏银。” 梅尧看着许如兰那肥胖的身子,心里暗骂:“真是丑人多作怪。” 唱戏的姑娘终于来到梅尧的桌前,中年男子引见:“这位爷是鹿鸣书院的梅少爷。” “谢谢梅少爷赏脸。”姑娘轻声细语。 梅尧有点激动,他从口袋里拿出装银元的小布袋,从里摸了几块银元,正准备往姑娘的盘子里放。 姑娘一双丹凤眼轻轻往上一抬,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 梅尧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热,索性将整个钱袋放在姑娘端的盘子里, 连着说:“唱得好,唱得好。” 姑娘再次曲身施礼。 梅尧有点受宠若惊,站起来,拱手,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不换眼地看着那姑娘的脸。 “雪妮姐,是你?”常小树歪着头盯着那姑娘看。 那姑娘给常小树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 这个小动作,梅尧看在眼里。等那姑娘走了,梅尧问常小树:“你认识那姑娘?” “她是我表姐韩雪妮。”小树站了起来,指着戏台上一年轻人说, “看,那个拿二胡的小伙子,是我表哥韩铁虎。这戏班原来的老板是我姑妈和姑父。三年前,姑妈和姑父出意外去世,戏班就落入他人之手。” “那姑娘是你表姐啊,太巧了,你,能不能给她传个话,我想请她到旁边的明轩茶楼喝茶,向她请教一下今晚唱的这出戏是什么意思。” 梅尧觉得这个借口还说的过去。 常小树嬉皮笑脸地说:“你是看上我表姐了吧?” “瞎说啥呢!常少侠帮不帮这个忙吗?” “没得问题,我这就去。”常小树从戏台侧面窜了上去。 梅尧看到小树先跟韩铁虎打了招呼,又走到后台的门帘那里喊了几声。 韩雪妮挑开门帘,跟小树说了几句。说的什么,梅尧听不到。 只见韩雪妮朝着台下的梅尧看了一眼,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梅尧的心又颤了一下,心跳明显加快。 小树冲着台下的梅尧招招手,意思好像是谈妥了。 梅尧兴奋地端起茶又喝了几口。 如果韩雪妮来了,带她去喝什么茶呢? 她喜欢不喜欢喝甜茶?要不要给她买点点心糖果呢? 她卸了妆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是那么好看? 她的哥哥会不会也跟着一起来呢…… 梅尧心里正在盘算,突然有人在身后喊道:“公子,公子。” 梅尧回头一看,是何管家。 “公子,戏看完了,赶快回家吧。” “不急,我还有点事。” “家里有急事,院长让我赶快接你回去。” “什么事啊?” “老太爷,快不行了。”何管家道出实情,一脸得无奈与紧张。 “我爷爷怎么了?” “再不回去,可能就见不到老太爷了。” 梅尧心里咯噔一下。 他自小没了父亲,跟爷爷最亲,爷爷快不行了,他必须回去。 可是,他刚让小树约了那位好看的姑娘,怎么办呢?他一时为难,不知该顾哪一头。 常小树还在跟他表哥韩铁虎说话,雪妮姑娘卸妆换衣服不知要等多久。 梅尧冲着台上的小树喊了几声。戏台下乱糟糟的,小树好像没有听见。 梅尧一狠心,走,先回家看爷爷。这戏还要唱两天呢,明天再约也不晚。 想到这儿,他朝戏台上又看了一眼。 那个将前后台隔开的花布帘子静静地垂在那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婚事 梅尧跟着何管家回到鹿鸣书院,来到梅老太爷的床前。 屋里有好几个人。梅一剑坐在床边,握着老太爷的手,正在安慰老人。 梅瑗站在床边,身子微微前倾,眼里含着泪花。 梅缓的丈夫陈昂两手下垂握在身前,脸上挂着愁容。 一头秀丽短发的梅珊,收起了她平日里的活泼,变得安静稳重。 梅尧在老太爷的床前脆下,从梅一剑手里拉过老人干瘦的手:“爷爷,我是小尧。” 梅老太爷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最心疼的孙子,用细微的力气说: “小尧啊,爷爷要走了,书院以后全靠你了。爷爷说过的话,都记住了吗?” “爷爷,您放心,你说的我都记着呢。男子汉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育人为本,守正改良。” 梅尧一字一句重复着爷爷经常教导他的那些话。 “好,好……”梅老太爷气息微弱,犹如灯丝。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和小尧在这里守着。”梅一剑站起来,将梅尧也拉了起来, “有什么情况,老何会随时通知大家。珊珊多日奔波刚回来,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吧。 瑗瑗,你去把北边厢房的收拾收拾,珊珊先住那边吧。” 众人答应着,刚要散去,老太爷突然又开口了:“一剑,一剑。” “父亲,我在呢。”梅一剑又握住老太爷的手,“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说。” “小尧,小尧……”老太爷指了指梅尧。 “小尧在呢。”梅一剑说。 “爷爷,我在。” “小尧,小尧……”老太爷喘了几口气。 “小尧怎么了?要他做什么吗?”梅一剑握了握父亲的手。 “小尧,订婚。我要看着……”老太爷惦记着孙子的婚事。 “知道了,父亲,你放心。小尧到了年龄,我们会为他安排的。” “订婚……”老太爷又闭上了眼睛。 “父亲,父亲。”梅一剑赶紧喊了两声,生怕老人家就此走了。 梅老太爷气息太微,他呼吸的时候,嗓子眼里发出丝丝的声音。 “父亲,我会尽快给小尧订婚。” 梅一剑嘴里答应着,其实她并不想按父亲说的办,她只是安抚一下老人的心。 梅尧看着母亲严厉的目光,心里说,我才不急着订婚呢。 梅一剑当然明白父亲的心思。 梅家在碧云镇传继了三百多年,一直人丁不旺,几次命悬一线,差点断了香火。 梅老太爷只有一剑这一个女儿,没有办法,早早给她招了女婿入赘上门。 梅一剑性格钢烈,做事风风火火,且思想前卫,不怕风大浪大。 她的丈夫裘元任也就是梅尧的父亲,为人忠厚老实,是个本分的读书人。 小尧三岁那年,裘元任得了伤寒去世。梅一剑没有再结婚。 梅尧这一代,梅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仍是单传。 老太爷就是担心这脆弱的血脉有个三长两短,因此,催着给梅尧订婚办事。 如今,梅尧已经十四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所以,当梅老太爷提出这个要求时,梅一剑没多考虑就答应了。 梅老太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 接连几日,老人家一直就是这种状态,醒来的时候,就叫“小尧,小尧”“订婚,订婚”。 梅一剑明白,老人家心里有事,咽不下那口气。 他的身子好起来的几率不大,之所以仍在维持,就是因为心里牵挂着孙子的婚事。 这让梅一剑不得不认真考虑梅尧的婚事。老人是不能这样拖下去的。 不过,她又想,如果小尧的婚事定下来,老太爷心事了却,会不会人就要走了呢? 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就这样拖着,他还可以多活些日子。 但是,一看到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状态,她又觉得让父亲安详地逝去或许是对他最大的孝顺。 …… 梅尧在家里煎熬了几日,一直魂不守舍。 老太爷的病情稳定下来了,一时半会看似不打紧,他便迫不及待去找戏班子。 然而,人去楼空。戏班早就转场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梅尧想起常小树,他一定知道戏班的下落。 于是,他从常栋梁那里打听到常家,独自一人来到镇外山脚下的一户人家。 梅尧找到常小树的时候,小树正在往家里的大树上挂熏肉。 “小树,小树。” 常小树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只顾干自己的活儿。 “常少侠,常少侠。”梅尧站在树下放开嗓子喊。 小树仍然不回应。直到把手中的几块熏肉挂好之后,才从树上滑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梅尧,转身在屋檐下拿起一把镰刀,背上背篓,往屋后的山上走去。 梅尧一把拉住小树的胳膊:“小树兄弟,上次是我不对,不该不辞而别,我向你道歉。” 小树甩了一下胳膊,没甩开。梅尧抓得很紧。 “小树,那天我爷爷快死了,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就匆匆回家,实在对不起。” 听梅尧这样说,常小树才停下脚步,心中的闷气稍稍有所舒缓:“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想问一下,戏班子去哪里了?”梅尧有点不好意思。 “我咋知道?”小树一脸的无所谓,“他们走街串巷,哪里有人请,他们就去哪里。” “如果,你的表姐表哥来你们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你想干什么?” “我,我想跟你表哥学拉二胡。”梅尧说出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太牵强。 “我们两家多年不联系了。他们从来不来我家。”小树又甩了一下胳膊。梅尧松开了手。 小树接着说:“我姑妈和我爹关系不好,我们虽然是亲戚,但很少往来。” “哦……”梅尧感到失望。 “你可以去黄江县城看看,听说,他们要去县城演出。”小树扔下一句话,进山去了。 梅尧悻悻地回到家里。 他先溜进爷爷的卧室,偷偷拿了些银元,准备去顺安码头坐船进县城。 谁知,他刚出了老人的卧房,就被梅一剑撞见。 “干什么去?”梅一剑对别的书生向来态度和蔼,对待三个女儿也一向亲热,唯独对梅尧很少有笑脸。 她那冷峻的目光在梅尧心里一再留下阴影。 “我,我想去趟县城,看看最近有没有新版书籍。” “买书,呵呵,”梅一剑冷笑一声, “我们家的梅公子什么时候喜欢上新版图书了?你不是向来以为四书五经就是世间最上等的书籍吗?” “哦,我,我想找几本新书,念给爷爷听。” 梅尧说出这句话就后悔,自己实在笨嘴拙舌。 这样的借口经不起推敲。且不说梅老太爷时晕时醒,神志不清,就是要念书,也该找些孔孟之作才能让他老人家安心。 其实,梅尧的口齿并不笨,只是到了梅一剑面前,他的表达能力就下降了三级台阶。 “你想买书,正好,跟我一起去长丰书店吧。马车已经备好了。”梅一剑撩起长衫,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梅尧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却也不敢反抗,只好跟在梅一剑的身后走出大门。 想见那个唱戏的姑娘,只能暂且等一等了。 在这个家里,梅尧不怕任何人,除了母亲。 他很想把书院的事好好做起。但,他与母亲的观念相差很大。 梅一剑虽是女流之辈,但是思想开放。 不仅自己接触过一些革命党人,还把一对双胞胎女儿梅阑和梅珊送到武昌读书。 两个女儿先在省立师范学校就读,后来又同时转入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也就是黄埔五期学习。 梅一剑本想把梅尧好好培养一番,希望他担起书院的大业。 无奈梅尧自幼胆小怕事,性格柔弱,可能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厚道和懦弱。 梅一剑怒其不争,也就少了耐心。 正因如此,她才把多数精力放在两个双胞胎女儿身上。 至于大女儿梅瑗,梅一剑操心不多。 梅瑗是个中规中矩的妇道人家,做事有板有眼,家庭打理的井井有条。 梅一剑本想为她招个女婿,已选中了陈昂。 后来,梅尧降生,梅瑗女婿入赘的事就没再提了。 陈昂常年住在梅家,跟上门女婿差不多。 他既担任书院的先生,给书生们讲些新式思想,另外,也参与一些梅家的日常管理。 当然,重大事项,都是梅一剑做决定。 书院除了陈昂,还请了两位先生。 一位是老秀才杜谨,专门教授四书五经,还有一位留过洋的李博士,专讲西方思想文化制度。 梅一剑经营书院的理念与梅老太爷不睦,她经常做出一些突破传统的举动,老太爷每每不满。 前些年还有气力改回去,这几年,人老了,世道也变了,管不动了。 但是,人老心不老。 梅老太爷管不住女儿梅一剑,就把心思放在孙子梅尧身上。 梅尧的性格与母亲格格不入,却与梅老太爷不谋而合。 于是,老太爷把终生所悟悉数传给梅尧,希望孙子能继承他的衣钵,按儒家思想传统把书院办下去,并发扬光大。 如今,老太爷病倒了。 梅一剑完全可以按自己思路处理书院的一切事务,而梅尧呢,梅一剑并没有把他当回事。 老太爷提出的给小尧订婚,梅一剑当时只想应付一下,后来想想,也许老人家说的对。 梅尧早点成家,没准可以收收心,好让这个少年早日成人。 马蹄“嗒嗒—嗒嗒”地敲击着青石路面。 梅一剑和梅尧坐在马车里,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长丰书店 长丰书店位于碧云镇的东南角,与鹿鸣书院是长期合作关系。 书院的笔墨纸砚、书籍等都是从长丰书店采购的。 长丰书店老板卢向安,为人实诚,做生意本分,与书院合作的十几年来,没红过一次脸。 长丰书店也是有年头的老店了,以前印书、出书、卖书。 这些年,铺面扩大了一倍,同时做起其他杂货生意。 梅尧经常去长丰书店给书院订货,与卢老板也熟悉。 他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母亲要亲自陪他去。 马车在长丰书店门口停下。 梅一剑和梅尧刚下车,书店里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身着篮花布衣,两个长长的大辫子垂在肩头,圆圆的脸蛋、厚厚的嘴唇,身体丰满。 “梅院长来了。”姑娘笑着打招呼,声音像银铃,“梅公子也来了。” “淑娟,你父亲在吗?”梅一剑很熟悉眼前这个姑娘了。 卢老板的妻子早亡,他一手经营书店,一边拉扯女儿淑娟,两件事都没有耽误。 书店生意一直不错,姑娘教养得也懂事,还水灵。 三间铺面,就他们父女两人,卢老板时不时还要出门采购,只留下淑娟一人打理。 小姑娘性格活泼,吃苦耐劳,能里能外,既聪慧勤快又知书达理。 毕竟是在书店长大的,也认了不少字。比起普通人家的女孩,自然多了几分灵气。 “我爹在里面呢。您请进,来,先喝杯茶。” 卢淑娟把二位迎进书店的会客厅,在罗汉床前坐下,手脚麻利地给倒了两杯茶, “院长您先坐会儿,我去叫我爹。” 淑娟转身进了院子。 “小尧,你看这淑娟姑娘多能干啊。你要有她这一半,娘也可以少操点心。” 梅一剑品了一口茶,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翻了起来。 “人家父母都是觉得自家孩子聪明,我们家呢,总是看自己的孩子不顺眼。唉,这世道啊,人心啊。” 梅尧心里不快,没有喝茶,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子。 “你也不是不聪明,可怎么就不懂事呢?唉。”梅一剑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淑娟这姑娘怎么样啊?” “她人挺好的,谁家要是娶了淑娟,一定能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没问题。” “说的什么话。”梅一剑把放下,还想再教训几句,屋外传来卢老板的声音。 “梅院长大驾光临,我来慢了。”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细高的中年男子小步跑了进来。 “哎呀,梅院长,有什么重要的事还劳您大驾光临,有什么需要,派人来支应一声,我备好货给您送过去就行了。” 卢老板面带微笑,这话说得让人心里舒坦。 “卢老板,书院需要再订一批笔墨纸,还有几本书想请你从武昌那边代为采购。”梅一剑道。 “没问题,您只需要列个清单,我保证按时送货。”卢老板拿起茶壶准备添茶。 卢淑娟从父亲手里拿过茶壶,给梅一剑又添了些茶:“梅院长,你们聊,我去那边店面照应一下。” “去吧,去吧,你忙去吧,我和你父亲谈一谈。”梅一剑又看看儿子,道: “小尧,你去那边看看淑娟有什么需要帮忙,去搭把手。” “哦,好。”梅尧出了客厅,跟着淑娟来到店铺。 他在书架上随便翻看着,这些书有些是老旧的古本,有些新出的革命书籍。 武昌起义推翻清王朝,民间思想解放,身在革命前沿阵地的荆楚大地,自然就熏染了许多革命的气息。 无意间,梅尧看了一眼正在整理书架的卢淑娟。 豆蔻年华的女性身姿瞬间让他又想起了那位唱戏的姑娘韩雪妮。 卢淑娟虽然大方,但与一个少年独处一室,她还是显得有些拘谨。 “梅公子在看什么书啊?”淑娟问道。 “《牡丹亭》。” “你怎么也看那种书啊?” “你看过这本书?” “我才不看那种书呢。”卢淑娟有点脸红了。 她从书店的侧门穿过去,走到杂货铺里。远远地一回头,仍可以看到梅尧抱着书在乱翻。 书的内容梅尧早就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个版本的插画有意思,这才多看了几眼。 过了一会儿,梅一剑从客厅里出来:“小尧,走吧。” 梅尧拿着那本没有看完的书对卢淑娟道:“这本书我拿去看了,你记在账上喔。” “梅院长慢走,梅公子常来啊。” 卢老板跟在梅一剑的身后,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梅一剑和梅尧上了车。 “妈,怎么了,生意没谈成?”梅尧看着一脸的不高兴的梅一剑。 “这个卢老板,竟然不识抬举。”梅一剑有些生气,与卢老板的交谈一定没有达到她的目的。 “你是想把长丰书店兼并过来?”梅尧问。 “行了,没你的事。” 梅一剑不想再说,梅尧也懒得问,不过,他隐隐猜到了母亲此来的目的。 …… 就在梅一剑母子坐着马车回家的时候,长丰书店里,卢老板也正与女儿淑娟聊天: “淑娟,你觉得梅公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品怎么样?”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还能怎么样?不过,他倒是挺坦诚的。”卢淑娟道。 “如果让你嫁到梅家去,你愿意吗?” “什么?让我嫁给梅尧?”卢淑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行,不行,我才不喜欢那个油腔滑调的少爷。” “哦,那就正好。”卢向安在自己家人面前,终于收起店小二式的笑脸, “梅院长是亲自来给她儿子提亲的,这样直来直去,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 放在别人家,肯定是先找个媒人来提,行就行,不行也不至于伤了和气,违了面子。 梅院长刚一开口说这事,还真把我给搞蒙了。” “爹,你没答应吧?” “我怎么敢答应呢?”卢向安道, “我们是平民百姓,做点小本生意,小打小闹,怎么能跟堂堂百年传承的鹿鸣书院比呢? 门不当,户不对。 我担心你要真的嫁过去,还不被人家当丫鬟使唤。算了,还是不要攀高枝,找个适合我们的人家吧。” “爹,你真是聪明人,难怪生意做得这么好。”淑娟格格地笑出声。 她是不想嫁给梅尧的,她有她的主意。 当然,卢老板也有他自己的主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路见不平 梅家位于碧云镇北,长丰书店在镇南,每次往返,都要穿过整条长长的主街道。 梅家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北移动,马蹄敲打着石头路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车内,梅尧还在翻看着从长丰书店顺手划来的《牡丹亭》。 梅一剑两眼微闭,养神静气。 马车驶过顺安码头的时候,车外传来熟悉的船工的吆喝声。 梅尧的心思又转到了韩雪妮身上。 他放下书,挑起窗帘向外看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下船的,有背着包袱拉着孩子上船的。 有坐在河边的台阶上喝酒的,还有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岸边有意无意卖弄风骚的。 梅尧想起常小树说的话,戏班子可能去了黄江县城。 他真想跳下马车,登上那发往县城的大船,他要去找戏班子,想再看一看那位魂牵梦绕的“榴花”姑娘。 然而,他心里清楚,有母亲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摆脱母亲的控制,才能真正成人。要想从男孩子成长为男子汉,这一步就必须迈出去。 他想好了,今晚做好准备,明天起个大早,趁全家人还没起床,他就登上去县城的大船。 他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再怕母亲的斥责。 为了心中的女子,他要豁出去,做一两件让他人看得见、看得起的事。 他要通过自己的行为,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梅一剑心情复杂,对于这个儿子,她是怒其不争。 她觉得小尧虽然也懂诗书,做个末流文人似乎是没问题的, 可是现在是什么世道,是乱世,清王朝被推翻十几年了,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这样的世道凭着会念几本古书,想活下去,活得好,不行。 人必须在大风大浪中去冲,去闯,去拼命,才有机会。 尤其是男子汉,更不能安享于暂时的太平日子。 三女儿梅珊从武昌回来之后,谈了一些外界的形势,梅一剑已经预感到暴风骤雨就要来了。 在梅家,这个不懂事的小尧,一点敏感性都没有。 他就像活在温柔乡里的贾宝玉,非得要等到抄家败族才能清醒。 而到那时,他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敢做,恐怕连贾宝玉那种出家的勇气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呢? 刚才,她去找卢老板提亲,想让卢向安把女儿嫁给梅尧,即使现在不嫁,定下亲事也行。 可是,未能谈成。 卢向安用一大堆托词将这事软绵绵地挡了回来。 下一个目标又要去哪里找呢?总不能为了哄老太爷,把镇远武馆的小姐订下来吧。 马车驶过了顺安场,进入芙蓉街。 这条街道较宽,是碧云镇最繁华的街市。酒楼、商号、妓院、茶馆,应有尽有。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哎呦……” 梅一剑睁开眼睛,身子却没有动。 梅尧放下书,侧耳倾听。外面又没有了声音。 梅一剑闭上眼睛,梅尧刚把目光再次投向上的插画,车外又传来惨叫和骂声。 紧接着,车身剧烈地晃动,可能是拉车的马受惊了。 “余……。”车夫在用劲控制着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 梅尧从车前方的帘子探出头去问:“怎么回事?” “少爷,没事,没事,您坐好。” 梅尧看到,马车前方的街道上,坐着一个衣衫破旧、披头散发的少年,他的怀里包着一个紫色的长条形布袋。 一个身着黑色短卦,头戴瓜皮帽的壮汉手持鞭子,连续抽打着地上的少年。 “住手!”梅尧大喝一声。 壮汉停下手中的鞭子,扶了一下因用力过猛而震歪了的帽子,对梅尧说: “这位爷,你就别管闲事,我在教训这不懂事的乞丐。” 梅尧一抬头,看到侧上方的楼檐下挂着一个牌匾:“春花楼”。 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这是烟花柳绿之地,没钱是不能进去的。 这个少年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既没有钱,还想吃腥,难怪被人赶出来,还要挨打。 “行了,他已经成这样了,就不要再打了。” 梅尧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元,扔给了那壮汉。 壮汉接了银元,乐呵呵地说:“谢谢这位爷,好,我不打了。” 随后,又在少年的背后踹了一脚,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春花楼是你来捣乱的吗?” 说完,壮汉进了春花楼。 车夫牢牢地牵着马缰绳,对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说: “起来吧,是鹿鸣书院的梅少爷救了你。赶紧磕个头,离开这儿吧。” 少年并没有磕头,而是很吃力地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痕,向梅尧微微一躬,算是行过礼了。 随后,他走到街边,给马车让出路。 街边的路人,对这少年指指点点,满脸的鄙视。 梅尧坐回到车内时,梅一剑仍在闭目养神。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都出手相助,做好事也要先分清是非。” “我是看那少年可怜。” “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梅一剑睁开眼瞥了一眼小尧, “年纪轻轻,不务正业,往春花楼跑,能是什么好人,这样的人也值得同情。你如此大方地出手,我们梅家的家业迟早要让你败光。” 梅尧想解释,见梅一剑闭上眼,他便不再说什么了。 梅一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你为穷人鸣不平,你为穷人伸援手,这是对的。天下苍生,人人平等,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穷人。 可是,这样一个一个救,你知道天下有多少穷人? 难道你要给每人施一块银元,你有多少?你救得过来吗?” “那还能怎么样?”梅尧不服气。 “你有空时,多跟三姐聊一聊。这个国家有病,需要治,制度不行了,要改,不改,还要更黑暗。” “对,是要改良。我向来主张社会改良的。 把不合理的制度改掉,把落后的面貌改掉,中国,必将还是伟大的国家。” “呵,改良,改良,这改了十几年,世道变好了吗?” “那是因为改的不够彻底,如果……” 梅尧还想继续解释自己的大论,但见母亲又闭上眼睛,他只好再次把刚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车子缓缓前行。 梅尧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他将身子挪到车尾,挑起后侧的窗帘往外看去。 只见那少年抱着紫色布袋傻傻地站在街边,痴痴地看着梅家的马车。 这一回头,梅尧看清了那少年的脸,是他,真的是他。 梅尧叫停马车,跳了下去,来到少年跟前。 少年生得壮实,跟梅尧一般高,却比他胖一些,短头发,圆脑袋,两个大眼睛活生生像铜铃。 “你,你认识常小树吗?” “小树是我表弟。”少年怯生生地说,“少爷,您也认识小树?” “我叫梅尧,梅花的梅,三皇五帝那个尧,常小树是我的朋友。”梅尧脸上露出笑容, “你是叫——韩铁虎?” 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的戏班子不是去了黄江县城演出吗?你怎么会在这儿?他们为什么打你?你……” 梅尧还想追问韩雪妮,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唉,说来话长。”韩铁虎擦了下嘴角的血,“上天不公,总是欺负穷苦人。” 韩铁虎的眼睛里,有一种愤怒,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梅尧说:“走,先到我家去吧,吃点东西慢慢说。“ 韩铁虎说:“不了,谢谢少爷。 你我素不相识,我不能无缘无故受你恩惠,刚才你出手相助,我已十分感激,自愧无以回报,怎么能再给你添麻烦。” 说完,铁虎向梅尧深深一躬。 就在他低头的时候,梅尧看到他背上有两道鲜红的血印,那是鞭子抽打脊背留下的罪恶。 韩铁虎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南街走去。 梅尧心里五味杂陈。 他同情这个少年,他更想通过铁虎了解雪妮的情况,可是,他又无法说服铁虎跟着他走。 他想冲上去直接问,你妹妹呢?她是不是还在戏班子? 可是,他没有那勇气。 韩铁虎一步步走远了,步子很慢,还有些踉跄,但很坚定。 梅尧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这一次错过机会,恐怕再也不会有韩雪妮的消息了。 他想去追回铁虎,可是腿上像是灌了铁一样迈不开步子。 “少爷,该走了。”车夫在催促。 梅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正要转身回去,却看到韩铁虎身子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街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悲惨少年 韩铁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的木床上。 身下的褥子松软舒服,而背部却是灼烧的疼痛。 床前站了几个人。 鹿鸣书院的梅尧手里拿着扇子,轻轻拍打着手心。 梅尧的身边站着一个留着短髭的中年男子。 一个穿着长衫青年挽着袖子,一手拿着瓷瓶,往另一只手上的棉纱上倒了些药水, 走过来对中年男子说:“何管家,麻烦你帮我按住他的背。” “哦,好。”何管家答应一声,双手稳稳地按在铁虎上的肩膀上。 “我怎么在这儿,这是哪里?”韩铁虎想起身,却觉得身子重得像是驮着千斤石头。 梅尧稍稍曲身,看着韩铁虎的眼睛道:“你先别动,石大夫正在给你处理伤口。” 何管家说:“这里是鹿鸣书院,是梅院长和我家少爷救了你。” 青年大夫将瓷瓶放下,用带药水的纱布擦拭铁虎背上的伤口: “这个药水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咦呀——”铁虎尽量忍着不叫,可是他实在忍不住。 梅尧看着韩铁虎背上深深的血印,说:“王八蛋,下手太狠了。” 何管家说:“那不是一般的皮鞭,而是一种带刺的皮鞭,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 石大夫将粘满血迹的纱布收在竹篮里,又从药盒中拿出一个深色瓶子,往铁虎的背上撒了些药粉。 铁虎又发出一阵呻吟。 随后,大夫扶铁虎起身,坐在床沿,用纱布在他前胸后背缠了几圈。 铁虎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位大夫。 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平头,方脸。 “石大夫,谢谢你来救治这位兄弟。”梅尧道。 “梅公子,还是不要叫我石大夫,我只是个学徒,叫我石潭就行。”大夫腼腆地笑了笑。 “那你也别叫我梅公子,就叫梅尧吧。”梅尧笑道,“这位兄弟的伤挺严重的,没有伤着筋骨吧?” “他的伤是皮外伤,施了药,过几天就好了。他晕倒,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没吃东西。” 石潭在一旁的脸盆里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干手。 何管家拍了拍韩铁虎的肩膀道:“我已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些粥。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韩铁虎忍着痛站起来,躬身道:“谢谢少爷,谢谢石大夫。不瞒你们说,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这时,厨娘端着一碗粥进来。 梅尧道:“你先吃点饭,稍稍休息,有话随后再说。” 梅尧陪着石潭走出屋子,来到南院的荷花池前。 “石潭兄,你跟师傅来过多次,你看我爷爷的病?” 石潭皱了一下眉头: “我师傅武清泉算是碧云镇医术最好的大夫了,他如果没办法,那恐怕就……” 梅尧点点头:“哦,看来情况不大好。” 这时,梅一剑陪着太和堂的老中医武清泉从北院正屋里出来。 梅尧和石潭连忙走了过去。 石潭接过武清泉手中精致的药箱,跟在师傅身后。 梅一剑客客气气地将师徒二人送出鹿鸣书院。 随后,她直接进了南院,来到韩铁虎治伤的小屋,那是何管家的卧室。 梅尧小跑着跟在母亲身后。 两人刚进屋,就看到韩铁虎手里拿着紫色布袋正要往外走。 看到梅尧进来,韩铁虎道:“谢谢梅少爷救命之恩。” 他并不知道走在前面的女人就是鹿鸣书院的院长梅一剑。 梅尧问:“你这是干什么去?” 韩铁虎说:“不敢留下给少爷再添麻烦,我还是先走一步。我要去找我妹妹。” “先坐下,别急着走。”梅一剑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梅尧就站在她身边。 韩铁虎不敢坐,弯着腰站着。 “韩铁虎,坐吧,坐在床边。”梅尧道:“这是我母亲。” “夫人好。”韩铁虎屁股轻轻担在床边。 梅一剑看着韩铁虎,冷冷地说: “你在春花楼干什么去了,他们为什么打你?你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韩铁虎一想到自己身世,悲从中来,再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忍不住就泪如雨下。 …… 韩铁虎是个弃婴,他是被凤凰戏班的花旦常玉蓉捡回来的。 常玉蓉去庙里上香时,发现了襁褓中的男婴,于心不忍,便带回抚养。 戏班老板想阻止她收养,但常玉蓉是戏班的台柱子,她执意要养,老板也没办法。 常玉蓉出钱,顾了个老妈子带孩子。 铁虎两岁的时候,常玉蓉嫁给了戏班的韩老板,生下女儿韩雪妮。 常玉蓉既是戏子,也算是半个老板。 花鼓戏班子在夫妻二人打理下不温不火,几十人的生计过得去。 虽然四处漂泊,他们也习惯了。 铁虎和妹妹雪妮就在戏班里长大。 铁虎喜欢乐器,跟着乐师学会了二胡。 雪妮继承了母亲的身段和声音,唱起戏来有板有眼,青出于篮而胜于篮。 自从韩雪妮成了当红花旦,常玉蓉就很少上台了。她更多的做些戏班的管理经营。 三年前,戏班从邻县返回黄江,走水路。 夜里,不知怎的,韩老板和常玉蓉双双坠河,打捞上来时,人早就没气了。 这对于还没有成年的兄妹来说,无疑天塌了一般。 可是,再怎么的,生活还得继续。 群龙无首,眼看戏班要解散,好心的戏班管事吴二叔出头,把人马收集起来,继续带着大家四处演出求生存。 慢慢地,戏班又进入正轨。 韩铁虎和韩雪妮名义上还是戏班的小老板,可实际上,一切事务都有吴二叔说了算。 韩氏兄妹到底还是孩子,也没有别的办法。 吴老板对两个孩子还算照顾,并没有亏待他们。日子也还过得去。 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戏班子在碧云镇开始演出。 当时,吴老板分别给镇上的大户发了请柬。鹿鸣书院就是梅尧出席的。 演出结束之后,铁虎和妹妹都觉得演出成功,台下群众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收入应该不会少。 然而,铁虎没想到的是,台下那些呐喊喝彩的百姓,大多是吴老板花钱顾来的。 为了就是营造氛围,给那些大户制造出手的刺激,也给未来演出造势。 其实,唱戏的收入不如人意。 他知道,这两年,戏班越来越不争钱,戏子的生活也大不如前。 正当兄妹在为未来发愁的时候,吴老板说,当晚,还有一户人家临时邀请戏班去家里演出,为老人祝寿。 铁虎觉得纳闷,要请戏班子,应该提前安排好,哪有这么晚了,突然请人去唱戏。 吴老板称,那家人原本请了戏班子,但是前去祝寿的宾客太多,主人家想再加一个戏班,两个唱对台,增加热闹气氛。 对戏班子来说,这也算是大买卖,吴老板希望雪妮当晚能够加演一场。 韩雪妮有些累,不想去。 吴老板也没有强求,他便带了其他七八个姑娘准备出去。 铁虎犹豫一番,还是劝妹妹去演了,能多挣就多挣一点。 他希望他们早早攒下一笔钱,可以开个小餐馆或者其他什么小铺子,生活就可以安定下来。 雪妮听了铁虎的劝,跟着吴老板上了马车。 然而,就是这个决定,让铁虎悔恨不已。 从那天晚上妹妹离开之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谁欺负谁 那天晚上,韩铁虎等了一夜,也没见吴老板带着那几个姑娘回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凤凰花鼓戏班就乱成一团。 有人说,吴老板吃花酒,喝酒之后掉进碧水河淹死了。 也有人说,吴老板把那几个姑娘卖到妓院,卷钱跑了。 还有人说,吴老板和那几个姑娘被土匪劫到吕仙山上去了。 戏子、乐手、杂役们不知如何是好。 胆子大点的,把戏班里值钱的东西拿了去自谋生路,别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甘落后。 一时间,偷的偷,抢的抢,乱成一锅粥。 凤凰戏班几十年辛辛苦苦制办的家底,半天不到,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韩铁虎只担心妹妹的下落,顾不上什么东西。他带着自己心爱的二胡,去找吴老板。 他先打听哪户人家昨天过寿,打听来打听去,无人知道。 也许,吴老板起初就是骗了大家。 铁虎又去码头,想了解一些人来人往的消息,没有什么结果。 他去镇公所报案,那里看门的人蛮横且麻木,连门都不让进。 他去赌场打探。那里小道消息最为灵通,同样,一无所获,反倒白白搭进去一块银元。 吴老板和那七八个姑娘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韩铁虎最不愿意相信的是,姑娘们被卖到妓院,可还是禁不住要去那儿打听。 春花楼是碧云镇最大的窑子,隔三差五就有女子被赎走,或者被买进去。 没有人知道那些进去的女子真名叫什么。谁都不想丢那个脸。 铁虎在春花楼徘徊了两天,想发现一点线索,即使不是自己的妹妹,是其戏班里的其他姐妹也行。 可是,他没有如愿,还被恶毒的护院暴打一顿。 …… 梅一剑了解了韩铁虎的过去,心生怜悯。 她一向对穷苦人有天生的同情,她的思想里有革命的火花。 看到穷人受苦挨饿,她就感到悲凉。 不过,她内心更多的是希望,希望这个国家能彻底改变面貌, 让共和的春风真正吹到大江南北,吹到城市乡村,希望天底下的穷人有饭吃,有衣穿。 想到这些,她的脸色变得舒缓柔和。 “这什么世道吗?”梅尧愤怒地说,“吴老板就不是好人,肯定是他把那些女孩卖了。 梅一剑看着满面愁云的韩铁虎问:“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韩铁虎道:“院长,我要去找我妹妹,一天找不到她,我一天不得安宁。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对,一定要找到你妹妹。”梅尧在一边附和。 梅一剑又问:“你去哪里找呢?” 韩铁虎看了看屋外,眼里噙满泪水:“我也不知道。” 梅一剑道:“不如这样,你先在书院养伤,也可以跟着别的书生念书,等你伤好了,再去找也不迟。” “我,我不想念书。念书没用。我只想找妹妹。” “唉。”梅一剑叹了口气, “你妹妹不是被吴老板害的,而是被这个社会害的,你也是一样。 吴老板也许可恨,但更可恨的,是这个人吃人、人压迫人、人剥削人的社会制度。 只有推翻这种制度,穷人才能翻身,你才能解放,你的妹妹才能自由。”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早点找到妹妹。” “找妹妹也得先把身子养好。你就留在书院吧,念书也好,打杂也罢。我有机会也会帮你打听你妹妹的下落。” “那太好了!”梅尧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不过,他很快就收敛自己喜悦。 如果母亲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梅一剑在碧云镇算不上财大气粗,但凭着数百年鹿鸣书院院长的身份,打听几个人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留下吧,铁虎兄。” 韩铁虎还在犹豫,梅一剑站起来对梅尧说: “你让何管家给铁虎安排住处,另外,给陈昂讲一下,让他关照铁虎念书的事。” 说完,不等铁虎回复,她就迈着飘逸的步子走了出去。 梅尧轻轻拍了拍铁虎的肩膀道:“放心吧,铁虎兄,有我母亲帮忙,一定能找到你妹妹。” 韩铁虎愣住了。 他的命运又一次被别人掌握,而他自己其实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 两个多月过去了。 梅老太爷没有等到孙子订婚,也没有驾鹤仙去,他只是无意识地躺在床上。 每天有人伺候饮食,勉强吊着一口气。 谁问他什么事,他谁都不答理,不过,偶尔会冒出来一句富有哲理的话。 梅尧四处打听韩雪妮的下落,毫无结果。 韩铁虎一直在鹿鸣书院打杂,书生们上课时,他偶尔去听一听。 他对老秀才杜谨讲的那些儒家思想不感兴趣,他喜欢听陈昂和另一位先生讲中国的历史和世界革命。 但一想的妹妹,他就觉得学习索然无味。 梅尧没事就跟着韩铁虎学习拉二胡,两人的友谊逐渐建立起来。 铁虎几次去县城寻找,始终音讯皆无,他又没有别的去处,便一直在书院里留着。 铁虎从小在戏班里长大,吃苦耐劳。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把南院北院打扫得干干净净。 梅一剑和梅家老少,甚至梅家的仆人,都很感激这个勤快的少年。 当然,也有人看不上他的行为。 那就是书院的书生陆伟堂,他是大地主陆永发的二儿子。 那天,何弘道带着书院的十几个书生在南花园锄地,这也是梅一剑倡导的学习内容。 知行合一,既要有文明的精神,也要有野蛮的身体。 种地、武术、划船都是书院的必修课。 翻地的时候,韩铁虎、常栋梁这些贫寒人家的孩子,都知道该怎么干, 不怕脏不怕累,挥汗如雨,身上自然带着些气味。 像陆伟堂那样的富家子弟,没干几下就叫苦不迭。他们不屑于做这些事。 从花园干完活,回到教室时,韩铁虎被陆伟堂拦在教室门口。 韩铁虎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我进教室?” 陆伟堂掸了掸衣服,说:“书院乃清静之所。” “你什么意思?” “你身上的味,有辱斯文。” 站在陆伟堂身后的几个书生咧着嘴在嘻笑。 韩铁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劳动者出汗,我不觉得有辱斯文。” “看看你脚上是什么?” 韩铁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鞋底上粘着泥土,还有一些牛粪。 那是从菜地里带回来的。 陆伟堂一本正经地说:“兄弟,回去换双鞋吧。” “我只有这一双鞋。晚上才能洗。” “噢,那你只能当赤脚大仙了。”陆伟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不,不,不,我堂堂礼仪之邦,岂有臭脚进学堂的?” 韩铁虎虎目圆睁:“你欺负人。” 陆伟堂道:“这年月,泥腿子闹翻天,我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哪敢欺负别人啊。” 说完,陆伟堂向着教室里的其他书生做了个鬼脸,嘴里吐出两个字:“穷鬼!” “你说谁是穷鬼?” 韩铁虎一把抓住陆伟堂的衣领。 陆伟堂并不害怕,慢条斯理地说: “铁虎同学,不要胡来,鹿鸣书院不是撒野的地方。一个戏子,读什么书呢。” 韩铁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挥起拳头,照着陆伟堂的脸就要捣。 正在教室里看书的老先生杜谨大喝一声:“住手!” 听到喊声,韩铁虎的拳头停在半空中。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陆伟堂趁其不备,抬脚冲着铁虎的下体猛踹一脚。 韩铁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线索 韩铁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呻吟着。 一众书生都围了过来。 有人去扶铁虎,铁虎摆摆手,身子不敢动。 有的人指责陆伟堂,对同窗不该下黑手。 杜谨踱着方步走了过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谁让你们打架的?” 陆伟堂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是他先动手打我。” “不管谁先动手,打架者关暗室。” 杜谨向院子里看了一圈,想找何管家来打开小黑屋的门,却没看到何弘道。 韩铁虎慢慢缓过劲来,他一起身便要抓陆伟堂的衣领。 陆伟堂眼疾手快,迅速闪到杜老先生的身后。 杜谨道:“韩铁虎,你还要干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韩铁虎瞪着眼睛,双拳紧握,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 这时,何弘道跑着进了南院。 杜谨指着陆伟堂和韩铁虎:“何管家,来的正好,把两个人都关进暗室,反省六个时辰。” “先生,我……”韩铁虎想申辩。 杜谨一摆手:“不用解释。时辰到了再处理你们之间的是非。” “先生,我冤枉啊。”陆伟堂装作受委曲的样子。 何管家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说:“走吧,去后院。” “慢着。”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南院门口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一个十七八的姑娘身着旗袍,迈着盈盈的步子款款走来。 何管家微微躬身:“三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梅珊穿着木屐,走路的样子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说:“规矩是人立的,规矩是为了界定是非,哪能不问青红皂白,各打五十大板呢?” 何弘道扭头看了看杜谨老先生,又看了看梅珊,两手一摊,显得有些为难。 杜谨捻了一下银白的长须,不紧不慢地说: “三小姐念了几天洋学堂,怎么把鹿鸣书院的规矩给忘了。在书院内,先生说了算,院长也不能干涉先生执教。” 梅珊说:“杜先生,或许是您老眼昏花,不曾看到真相。 我在窗口那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陆伟堂羞辱韩铁虎在先,韩铁虎还没有打陆伟堂,陆伟堂就动手了,不,是动脚了。 而且是很不光彩的一脚。 您老不明辨是非,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关人,怕是难以服众吧。” 韩铁虎偷眼看着梅珊,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三小姐,只听说梅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在武汉大学堂念书。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思想开放,大胆。 只是那件旗袍穿在身上,有点奇怪。 有这样一位女子替自己说话,韩铁虎感到心里暖暖的。 杜谨毫不退让:“关,我说关就关。何管家,执行吧。” 何弘道看着梅珊:“三小姐,你看这……” 梅珊生气地一甩脚,把木屐蹬掉,光脚站在地上: “如此没有是非观念,这样的书院,办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杜谨被一个小姑娘呛得吹胡子瞪眼,却说不出话来。 韩铁虎忙道:“先生不要生气,我愿意接受惩罚。” 梅珊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铁虎:“你,怎么那么没有骨气。”说完,捡起木屐拎在手里,转身走了。 何管家抓住时机,一手抓住韩铁虎,一手抓住陆伟堂,向后院走去。 三人刚走出南院,梅尧急匆匆从外面走来。 “铁虎,你妹妹有消息了。” 韩铁虎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停下脚步扭头问:“公子,我妹妹有下落了?她在哪里?” 还没有等梅尧走近细说,何管家就催促道:“快走,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韩铁虎一甩袖子,挣脱了何弘道的手。 何管家一看铁虎的倔脾气犯了,便不再理他,对梅尧说: “公子,杜先生罚他们二位关暗室,我先将陆公子带过去,你跟铁虎说事,我一会儿再来带他。” 陆伟堂不乐意了:“凭什么先关我,后关他。这不公平。” 何弘道低三下四地说:“我的陆少爷,您就别为难我了好吧。” 陆伟堂趾高气昂:“好吧,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成全您。” 说完,跟着何管家往后院去。 “我妹妹呢?”韩铁虎迫不及待。 这几十天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妹妹,甚至夜晚做梦都梦见妹妹被欺负。 “我打听到一点消息,不过,不是很确定。” “快说说看。” 梅尧将韩铁虎带到屋檐下,说:“我在茶楼喝茶时,听到有人说,文昌宫门口出了人命。 一个戏班子的老板快被打死了。 据说,那个老板前些日子将一个姑娘卖给城南大地主赵家,那姑娘呆了一个月就偷偷跑了。 赵家找到戏班老板要人,或者退钱,那老板既找不到失踪的姑娘,也不愿给赵家赔钱, 赵家派人追打,老板逃到了文昌宫躲藏。 今日被发现,打得只剩下一口气了。” “会不会是吴二叔呢?”韩铁虎说,“我得去看看。” 梅尧说:“走,我陪你去。” 两人转身就往门口跑。 “站住。”梅一剑从北院走了过来。 梅尧一听是母亲,脑子嗡的响了一下: “妈,铁虎哥曾经的老板被人打伤,可能要死了,他得去看看,或许可以打听到他妹妹的下落。” “韩铁虎,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既然在书院读书,就要遵守这里的约束。 杜先生罚你进暗室反省,你怎么能这样随意就走了呢?” 梅一剑说话不紧不慢,不怒自威。 韩铁虎躬身向梅一剑道:“院长,我要去找妹妹,这事很急。” 梅一剑道:“天塌下来,也不能坏了书院的规矩。你应该懂的。” “可是,我妹妹还没下落呢?” “你妹妹的事,我派人去打听。你,还是先回暗室吧。” “我不!”韩铁虎坚决地说,“我只有一个妹妹。” 梅一剑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如此冲动,能成什么大事。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韩铁虎扭头向门外跑去,刚跑了十来步,他又停下,转身回到梅一剑面前,“噗通”跪下。 “梅家收留之恩,铁虎终生不忘。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梅家人有招唤,即使刀山火海,铁虎也义无返顾。 这书院,我是读不下去了。找不到妹妹,我生有何用?” 梅一剑叹了口气: “救一个人容易,救众生难啊。既然你意已决,那就去吧。 什么时候在外面呆不下去了,还回书院来,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韩铁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出梅家大院。 梅尧还想跟出去,被梅一剑喊住了: “成天不读书,也不劳作,就知道乱跑,还不回书院跟杜先生念书去。” “是,院长大人。”梅尧弯着腰,乖乖地进了南院。 梅一剑心中不快,正准备往后花园去,梅珊从一间厢房走了出来。 此时,她已换掉那身旗袍,穿起书生装。 “妈,陆伟堂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收留在鹿鸣书院。” 梅一剑皱着眉头:“孔夫子主张有教无类,鹿鸣书院也持这样的理念。” 梅珊说:“韩铁虎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将来或许是革命坚定的支持者。你却把他赶走了。” 梅一剑说:“底层不觉醒,革命便难以成功。韩铁虎是自己要走,没有人赶他走。” “妈,这书院传到您手里已第十八代了,你大可改革一番。” “怎么改,改成讲武堂吗?”说完,她直接转进了南院,不再理会梅珊。 …… 韩铁虎一路狂奔赶到文昌宫,大门紧闭,门口没有一人。 他敲了半天,也没人答应。 他找了一处墙矮的地方,跳进院子,来到主殿,文昌帝君的圣像上布满灰尘,供台上既没有香火,也没有供品。 韩铁虎又去两侧的配殿找了一遍,没人。 他刚准备去后院寻找,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你在找什么?” 韩铁虎扭头一看,一位道士手持扶尘,站在主殿的台阶之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妹妹在哪儿 道士的长袍破破烂烂,头着将地上的包袱还有掉落的钱物捡起来,递给持木棒的人。 那人扔掉木棒,拿了几块银元交给乞丐。 “给,拿着,够你玩几天的。以后任何人再提起今天这档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是,明白,明白。” 两人趁着刚刚降临的夜色,消失在碧水河边。 …… 这几个月来,梅尧一直惦记着韩铁虎的妹妹雪妮姑娘,茶不思,饭不想,几度抑郁。 梅一剑以为他生病了,要去请武中医,却被梅尧阻止。 他知道自己身体没有病,是心里有病。 可这病既不能告诉医生,因为医生也没什么灵丹妙药,更不好说与朋友,只有闷在心里。 他四处打探消息,表面上是为韩铁虎寻找妹妹,实际上,那个对他报以微笑的姑娘,已经占领了他的心。 他知道当年唐伯虎三笑点秋香,他清楚地记得,韩雪妮对他也笑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台上唱戏时,冲着他笑了笑。 第二次是演出结束拿着盘子求赏时。 第三次是常小树去约她,姑娘挑着门帘往台下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甚是可爱。 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消息,他想和铁虎去核实,可是母亲竟然不尽情理,还把韩铁虎逼走了。 梅尧心里窝着火,没处发泄,便独自坐在南院的荷花塘边发呆。 何管家叫他吃饭,他也推掉了。 看着荷塘里的三五枝残枝败叶,心中充满失落。 直到下起雨来,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傍晚,陆伟堂从后院的暗室出来了。 何管家带着他去见杜谨老先生。 先生批评了一番,同意他回家去。 书院的书生中,大部分是碧云镇的人家,他们晚上回家住,白天再来。 只有少数几个外地的才住在书院。 陆伟堂是地主家少爷,每天有马车接送。 当天,接陆伟堂的马车在门外等了好长时间,不见他出来。 打听清楚原因之后,马车先回去了。过了两个时辰,马车又来了。 陆伟堂心里不服气,表面上还得尊重老先生。听完教诲,他满脸怒气地走出南院。 雨下得挺大的,他没有带伞,一时不知该不该找何管家借伞。 想了一会,借什么借,就这样走吧。 他心一横,将袖子往头上一盖,就往书院的大门跑。 刚跑了几步,脚下打滑,摔倒在地上。 陆伟堂满身泥水,破口大骂:“什么鹿鸣书院,简直就是糊涂书院。” 梅尧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嘴角不禁稍稍上扬,骂道:“活该。” 陆伟堂慢慢爬起来,正准备往外冲。 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拿着油布伞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地上的陆伟堂,连忙走过去,扶着陆伟堂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一边把伞撑在陆伟堂的头上,一边关切地问:“二少爷,没事吧。” 陆伟堂看到小丫鬟,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哦,是燕啊,没事,没事,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天黑路滑,老爷让我来送伞。”丫鬟含情脉脉地看着陆伟堂。 梅尧借着院子里昏暗的灯光,看到那个丫鬟的脸,他的心头一惊,这姑娘是谁?为什么那么像韩雪妮。 他想再多看一眼,陆伟堂已经牵着姑娘的手走了出去。 从那背影看,似乎就是韩雪妮。 梅尧连忙跑出去。 等他到了门口,陆家的马车已经走出几十米远。 梅尧想喊,可是,嘴张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他想,如果那丫鬟真是韩雪妮,那就太好了。 只要明天陆伟堂来了,一问便知。 即便不是,或许可以通过她打听一下韩雪妮的下落呢? 他越想越觉得那姑娘像韩雪妮。他甚至等不到明天一早,就想核实情况。 然而,他也清楚,他不可能现在就这样追到陆家去问明情况。 对,先把这消息告诉韩铁虎吧。 想到这里,梅尧从门后拿出一把伞,向文昌宫跑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陆府的丫鬟 雨夜,碧云镇的街道上没有多少人。 偶尔会有灯光从店铺里透出来,那都是没有关门的小餐馆。 梅尧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伞,走得非常快,步子比平时大一截,脚下不时溅起水花。 他赶到文昌宫。门外的广场上空无一人,文昌宫大门紧闭,一片漆黑。 文昌宫平时不开,只在每年的九月份才连续开放半月。 这里没有专门的道士,偶尔会有云游的僧道暂住几日。 大多数时候,是流浪乞丐避风港。 梅尧站在距离文昌宫几十步远的地方,远远的看着那座破旧的建筑。 铁虎可能早就离开了,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呆几个时辰呢? 他如果找到戏班老板,那应该可以打听到雪妮的下落,如果那老板不是要找的人,他也可能去了别处。 梅尧有点失望,不过,刚才在家里看到那个丫鬟又让心头一亮。 不应该灰心,说不定明天会有意外的惊喜。 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转念一想,这下雨天的,韩铁虎能去哪儿呢?他有可能在文昌宫里避雨。 于是,他挑着灯来到文昌宫门口。 门半掩着,他推开门,那门发出恐怖的声单。 梅尧没敢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喊道:“铁虎兄,韩铁虎。” 院里寂静无声。 他觉得头皮有点发麻。算了,还是先回家,明天再说吧。 他将大门拉上,准备回去。 在他转身的一刻,他看到了大门旁边躺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用灯笼照了照。 “铁虎。” 梅尧把灯笼插在墙壁缝隙里,用手背试了韩铁虎的鼻子,还有气息。 他拍了拍铁虎的脸,又掐了掐铁虎的仁中。 “铁虎,铁虎。” 过了一会儿,铁虎慢慢睁开眼睛。 他看着梅尧,心头还在纳闷,这是在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坐了起来,右手摸了摸后脑,一个大包,还隐隐发疼。 “你怎么在这儿?”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铁虎缓了缓,靠在文昌宫的大门边坐下,讲述了他发现线索以及遭人暗算的过程。 梅尧蹲在他的旁边:“我倒是有个发现,不过,还不能确定。” 梅尧将他看到陆府的丫鬟和自己的推测说给韩铁虎。 铁虎不相信:“不会吧,有这种事?我这就去陆家。” 梅尧一把拉住铁虎的袖子:“我的好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去陆家不是找着挨打吗?明天,陆伟堂来书院,我们当面问他就行。” “我,我不好意思再回书院了。”铁虎说。 “我来问。”梅尧说。 “嗯。”铁虎沉吟了一下,“梅公子,你先回家吧。我现在就去陆家门口守着,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打听。” 梅尧知道铁虎的脾气,想拦也拦不住,他只好一个人回家了。 次日天刚亮,梅尧早早来到南院门口,他一边跟别的书生背书,一边焦急地等着陆伟堂。 过了卯时,书生们已到齐,就差陆伟堂。 陈昂带着其他书生进教室上课,梅尧干脆拿着书走到书院大门外。目光朝着南边的青石路,望眼欲穿。 半天过去,还没有见到陆伟堂的影子。 中午,一家人围着吃饭。 陈昂向梅一剑汇报了陆伟堂没来上学的事。 梅珊说:“不来才好,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梅尧说:“会不会因为昨天受了惩罚,今天生气不来了。” 陈昂说:“即便有什么想法,也应该来说个明白。这样不吭一声,实在不像话。” 梅一剑说:“一会儿吃完饭,我写一封信,老何你派人送到陆府,问问是什么情况。” 站在一边伺候的何弘道答应一声。 众人正吃着饭,下人来报,韩铁虎回来了。 梅一剑放下碗,用布巾擦了擦嘴:“叫他进来吧。”她起身离开桌子。 梅尧也迅速刨了几口饭,随即跟了出去。 在南院门口,韩铁虎愣愣地站着,看到梅一剑走过来,他噗通就跪下了。 梅一剑脸色沉着,说:“韩铁虎,站起来。男人的膝盖跪天地跪父母,不要有点事就下跪,都什么年代了,人要有点骨气。有事起来说。” 韩铁虎没有站起来,而是磕了一个头:“铁虎又来求院长。” 这时,梅尧跟了过来。他知道母亲的脾气,一伸手将铁虎拉起来。 梅一剑说:“说吧,能帮的,我定量。” 韩铁虎说:“我找到妹妹了,恳请院长救她出来,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梅一剑问:“你妹妹,她人在哪里?” 韩铁虎说:“她在陆伟堂家。” 梅尧兴奋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吗?是那个小丫鬟?” 韩铁虎看了一眼梅尧,说: “今天早上我去陆家打听,他们不让我进门。 我就在门口守着,直到有一个猎户带着儿子去给陆家送野味,我请他们帮我探消息。 那位猎人大叔果然发现了我的妹妹。” 梅一剑皱着眉头问:“那猎人怎么认识你妹妹?” “不,他不认识。我告诉他我妹妹的长相、个头,还有我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痣。 凭这些特征,那猎人大叔说,他在陆家的厨房里见到一个丫头,跟我说的模样一致。” 梅尧听到这些,心里想,雪妮姑娘在戏台上是化妆过的,没有看到她的痣。昨天天色晚了,也没注意这个特征。 梅一剑问:“你妹妹怎么会在陆家呢?” 韩铁虎说:“很可能是吴老板把我妹妹卖给他们家了。昨天我去找吴老板,可惜,他已经被人打死了。” 梅一剑说:“这个消息并不怎么确实,不过,既然你觉得有可能,那我就出面问一问。 正好,陆伟堂今天没有来书院。我这就修书一封,问问情况,顺便问一下是不是你妹在那里。 如果在那里,我想可以跟陆家商量,把她赎回来。毕竟,人家也是花了钱买的。” “谢谢梅院长。”韩铁虎深深鞠躬。 梅一剑做事干练,马上修书,叫何管家送往陆家。 何弘道刚出门,就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是陆家派来的,也是送信的。 信是陆永发写的,语气比较客气,说是准备送陆伟堂去省城念书,感谢梅一剑这些年对陆伟堂的照顾。 梅一剑对何管家说:“老何,你还没去陆家吧,陆伟堂以后不会再来书院,你把那封信拿来,我改一下,你再去送。” 何弘道把信封交给梅一剑,梅一剑拿着信回屋里去了。 梅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陆伟堂怎么突然就不来书院念书了,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吗? 他来到陆府送信人跟前,问:“你们陆家有没有一个嘴角长痣的小丫鬟。” 那人警惕地看着梅尧,想了想,说:“陆府家大业大,几个园子的佣人有十来个,我只是负责看门的,并不全认识那里的下人。” 韩铁虎认得陆家送信人,正是今早不让他进陆府的那个人。 这种人狗仗主势,从他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时,梅一剑出来,把改过的信交给何管家。 管家拿着信,与陆府的人一起走了。 一个时辰后,何弘道回来,将陆府的回信交给梅一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练武的大哥 陆府的回信,语气依旧客气。 他们说,府上今年没买过丫鬟,家里的佣人大都是世代在陆府干活。 当然,也没有一个嘴角长痣的丫头。 梅一剑无法判断陆府所言是否属实,但也不能再去打扰人家。 毕竟韩铁虎打听来的消息也是存疑的。 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陆府的人知道。 陆家是碧云镇第一大户,梅一剑虽对陆家搜刮民财的做法很是看不习惯,却也没干涉的意思。 她把陆府的回信内容告诉韩铁虎。 铁虎很失望。不过,这事不能再麻烦书院了,梅一剑已经尽力,再强求就勉为其难。 他离开书院的时候,梅尧追了出来。 “你准备怎么办?”梅尧问。 “还能怎么办?我自己去找。我就守在陆府门口,我就不信妹妹不出门。” “没用。”梅尧说,“我母亲去信打听情况,陆家就已有警觉,他们肯定不会再放你妹妹出门的,还是另想别的办法吧。” “梅公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富家子弟。”韩铁虎说, “像我们这样的穷人,走到哪里都是受欺负,但是在鹿鸣书院,我是被当作人来看待的。你们家人待我不薄,我不会忘记的。” “世道不公,总有人会站出来做点事,让它变得越来越好。”梅尧说,“下一步你打算去哪?” “嗯——”铁虎考虑了一会儿说,“我知道该去找谁了。” “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告诉我一声。” …… 韩铁虎告别梅尧,来到城北山脚下的常小树家。 小树的父亲常为贵是铁虎的舅舅。 小树的二哥常栋梁在鹿鸣书院读书,与铁虎天天打交道。 但是,两人的关系就像两家的关系一样,有点冷。 当年,铁虎的母亲常玉蓉去戏班,与老板相好。 那时老板还有家室,常为贵觉得妹妹的做法不妥,给常家丢脸,他劝她,妹妹不听。 兄妹闹翻了,两家很少往来。 铁虎又不是常玉蓉亲生的。所以,常家对铁虎也就不冷不热。 只有常小树心地善良,愿意把铁虎当兄长。 铁虎把自己的困境和妹妹的遭遇告诉舅舅。 常为贵抽着水烟,只是叹气,并不拿主意。 常小树想帮忙,干着急,也想不出办法。 小树的母亲是妇道人家,听了铁虎和妹妹的事,于心不忍,留铁虎在家里吃饭。 席间,她让铁虎不要在外面乱闯,与其这样盲目无目的乱跑,不如跟着舅舅学木匠的手艺,有了手艺就可以养活自己,才能慢慢找妹妹。 铁虎一门心思只想救妹妹,并没心思学木匠。 常为贵也是老实人,既然妻子提出来了,他也不好反驳,便说: “你要愿意,就留下来,好好跟我学木工活。 我这手艺不说在黄江县一流,起码在碧云镇,超过我的人还没有。 大柱成天舞枪弄棒,不学木工,栋梁也不愿意跟我学,小树倒是有热情,可是人还小。 如果你真想学,我就把这手艺好好的传你,将来,你也可以成为碧云镇的第一匠人。” 舅舅和舅母都明说了,再拒绝也不好意思。 而且,目前的情况下,他还能去哪里呢?无家可归,又无处可靠,也只有先在常家呆下了。 韩铁虎下了决心,向舅舅坦言,愿意好好学木匠。 常为贵很高兴,让妻子准备了点菜,让小树去打了点酒。 当晚,就搞了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 常为贵看到自己的手艺后继有人,心里高兴。 铁虎是自己的外甥,又能吃苦,他很看好这个少年。 小树也很高兴,以前,大哥去学功夫,二哥去念书,只有他成天跟着父亲打杂,如今多了一个伙伴,他当然兴奋。 一家人正在吃饭的时候,常大柱回来了。 常大柱自小就在镇远武馆拜师学艺,他是武馆馆长许镇远的大徒弟,得到了许镇远的真传。 在武馆,作为大师兄的他,经常替师傅出面打理一些事情,深得许镇远信任。 常大柱得知父亲收铁虎为徒弟,端起酒来表示祝贺。 常为贵高兴,多喝了几杯,有点晕,回屋里休息了。 小树他妈看到大儿子回来,又加了个菜,让他们三兄弟边吃边聊。 韩铁虎想到这位大表哥是练武之人,一定有办法帮助他解救妹妹,于是端起酒杯: “大柱哥,雪妮妹妹被一户口人家买了去,在那里受尽欺侮,你能不能救她出来。我找了几个好心人,他们都无能为力。” “革命成功好多年了,怎么还有这种欺男霸女的事?”常大柱的嗓门很大,说起话来嗡声嗡气, “镇远武馆向来愿意为弱者报打不平。你的事,就是哥的事,没问题。我一定把咱妹妹救出来。” 韩铁虎一听常大柱这样说,心里异常高兴,早知大柱哥武艺超群,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常大柱问:“雪妮妹子在哪户人家受欺负?凭我的面子,说几句话应该不成问题。再不济,就花点银元,定能把把妹子赎回来。” 韩铁虎道:“妹妹在陆永发家。” “什么,陆府?”常大柱有点意外, “陆府的事嘛,不太好办。陆家是碧云镇第一大户,陆家的大少爷陆伟忠是黄江县民团的团总。想要从陆家捞人,你大哥本事还不够。” 听常大柱这样讲,韩铁虎的心一下子又凉了。 常大柱刚才还在夸口,转眼就变卦了。 他说的是实情,陆家在碧云镇是土豪,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不过,也不全是实情。 常大柱近来拉起人马组织了一个银枪会,名义是保境安民,维护治安,算是镇上的自治组织。 因为只有几杆枪,实力还不行,威风也不够大。 大柱一直找机会,跟民团接触,希望县民团将他的银枪会收编,或者给他补充些武器。 在这个当口,为了一个不太亲的妹妹得罪民团团总,他是不敢,也不愿意。 常大柱坐了一会儿,就回武馆去了。 韩铁虎再次陷入无助当中。 当晚,铁虎和小树挤在一张床上。 小树脑瓜灵光,又是热心肠,不停地给铁虎出主意,但一次次被铁虎否定掉。 夜里,碧云镇下起瓢泼大雨。 正当他们的瞌睡虫爬上鼻子尖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下这么大的雨,夜这么黑,会是什么人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飞侠“肚子疼” 听到敲门声,常小树披上衣服坐起来,两只黑豆子眼睛即使在黑夜里也显得奕奕有神。 韩铁虎也醒了,但是他没有睁眼,装作睡着的样子。 另一个屋里的常为贵起身去开门:“谁?” “常老板,我是鹿鸣书院的何管家,梅院长有急事请您。” 常为贵打开门,何弘道拿着一把油纸伞挤了进来:“常老板,情况紧急,麻烦跟我走一趟。” 常为贵认识何弘道,他的二儿子常栋梁就在书院读书。 “雨这么大,又是半夜,梅院长找我何事?” “鹿鸣书院的藏书阁被河水冲了,岌岌可危,藏书阁里有几百来年保存的珍贵书籍,还住着杜老先生。” “赶快把人先救出来,修房子,要等明天雨停了。” “藏书阁斜了,没人敢上去,梅院长也怕再上人,阁楼撑不住,杜老先生和藏书就都没命了。院长请你过去看看,怎么加固,或者怎么救人才安全。” 常为贵回头看了里屋,犹豫了片刻,说:“走,马上走。” 小树娘披着衣服问:“他爹,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 常为贵道:“去鹿鸣书院。” 小树娘一听鹿鸣书院,马上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啊,栋梁他怎么啦?” 常为贵不耐烦地说:“哎呀,不是栋梁有什么事,是书院的藏书楼出现险情。” 韩铁虎听说鹿鸣书院遇险,一个机灵坐了起来,马上穿上衣服就要往外冲。常小树也不甘寂寞,要跟着一起去。 小树娘拦不住,三人在何弘道带领下,冒雨赶往鹿鸣书院。 藏书阁位于鹿鸣书院的西南角,阁楼下面就是碧水河。 平日里,站在三层高的藏书阁凭窗眺望,碧水河弯弯曲曲,河上漂过的大小木船和船工的号子声,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此刻,河水暴涨,冲垮了藏书阁下方的地基,阁楼靠近河面的一侧已经悬空。 梅一剑站在屋檐下,焦急地等着常为贵。 梅瑗、梅珊、梅尧,还有陈昂,以及住在书院的书生、下人,全都聚了过来。大家干着急,没办法。 常为贵来了之后,先绕着藏书阁转了一圈查看地形,又看了看河水。 梅一剑问:“常老板,这楼还敢上人吗?” 常为贵撇了一下嘴,说:“是有点危险。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找两根粗绳子,派人上到三楼,将绳子拴在正前方那两根柱子上,绳子另一头系在院子这两棵大树上。 只要拴紧楼柱,就可稳住阁楼。” 梅一剑问:“阁楼会不会散架?” 常为贵说:“不会。这阁楼虽然年代久远,但是结构紧凑,榫卯和斗拱的造型不会轻易散架的。即便地基悬空,阁楼仍是整体。” “老何,赶快准备绳索。” 何弘道很快找来几根粗大的绳子。 这时,藏书阁三楼一角的灯亮了,杜谨老先生从屋里出来,走到三楼廊檐下。老人似乎并不担心。 “杜先生,不要动,我们马上来救你。”何管家喊道。 “不用管我,我要跟藏书楼共存亡。” 杜谨的脾气执拗。 他在鹿鸣书院教书三十多年,书院就是他的家,藏书阁就是他的宿舍。 以书为伴,教书育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这时,阁楼西侧靠近河面的地方发出“咚咚”的声音,地基又垮了一些。 阁楼发生了一次晃动,同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好,阁楼要倒。”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现场气氛更加紧张。 “谁上三楼去系绳子?”梅一剑看着身后一众书生、先生和家人。 “我去。”韩铁虎一个箭步窜出去,捡起地上的绳子就往身上缠。 “我也去”,“我也去”几个书生纷纷往前冲。梅一剑一时不知派谁合适。 突然,从北院跑过来一个人影:“我爷爷呢?我爷爷呢?” 来人是杜谨的孙子杜子城。 小伙子短卦打扮,精干利索。 他是镇远武馆馆长许镇远的二徒弟,武功根底扎实,向来喜欢行侠仗义。 他的武功比大师兄常大柱还要高明些。 杜谨老先生当年一心想把这个孙子培养成文人。 可是杜子城就是不喜欢念书,只想学武,无奈之下,才送到镇远武馆去学艺。 如今,在碧云镇,一提起杜子城的名号,毛贼土匪全都心里发虚。 何弘道指着楼上对杜子城说:“杜先生还在阁楼上。我们正设法营救。” 杜子城看到韩铁虎扛着绳子准备上楼。 他二话没说,抓起地上的绳子往肩膀一扔,三步两步就窜到藏书阁前。 何管家大声喊道:“到三层去,绑住立柱!” 藏书阁前,因为塌陷,有一大坑。 何弘道早已派人将梯子架在坑上当木桥。 韩铁虎顺着梯子小心翼翼地爬过去。 杜子城来到坑边,整了整身上的绳子,一抬脚,轻巧地跑了过去。 那身姿如同蜻蜓点水。 众人看到这功夫,拍手叫好。 常为贵提着马灯又去河边看了看。 梅一剑喊道:“常老板小心。” 梅尧看到常小树也来了,走过去拍拍小树的肩膀:“小侠,辛苦。” 常小树抱拳:“危险见真情,危难见英雄。”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梅珊喊道:“快看,上去了。” 梅尧往三楼望去,只见杜子城迅速将绳子缠在立柱上,随即将绳子另一头扔下楼来。 众人一拥而上,捡起绳子跑到一棵楠木树下,将绳子牢牢的系在树上。 韩铁虎的那根绳子也扔了下来,众人以同样的动作完成了系扣。 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梅一剑还不放心,皱着眉头问常为贵:“这样就可以了吗?” 常为贵说:“应该没问题。古代的建筑比现在楼宇更结实,院长可以放心。” 过了一会儿,杜子城背着爷爷慢慢走下楼来。 韩铁虎跟在后面扶着老人。 众人要将杜谨搀扶到南院休息。 杜谨说:“我能走,没问题。藏书阁几百年矗立在碧水河边,它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梅珊看到浑身已经湿透,且满脸是水的杜子城,笑着说: “肚子疼,功夫又见长了”说着掏出一块方巾递给子城:“擦擦水。” 杜子城自小跟着爷爷,经常在书院里玩,跟梅家子弟都熟悉。 杜子城的名字听起很像“肚子疼”,小伙伴们就这样给他起了外号。 韩铁虎站在杜子城身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上次,他与陆伟堂发生争执,这位三小姐仗义执言,他以为三小姐对他特别关照。 然而今天,她又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给杜子城递方巾。 那是什么意思呢? 铁虎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心里默念着,“别想多了。” 杜子城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接那块方巾:“谢谢三小姐,不用不用。”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将雨水摔在地上,笑道:“看到三小姐,我就紧张,一紧张就肚子疼。” 众人都跟着笑了。 雨下得小了些。何管家带着书生回到教室。 梅瑗和陈昂回屋休息。 梅一剑陪着常为贵来到客厅坐下,下人给梅一剑和常为贵倒上茶。 梅一剑说:“常老板请用茶。谢谢常老板冒雨相助,鹿鸣书院会记着您的功德。” 常为贵说:“梅院长客气了,我就是一个木匠,不是什么老板。建房修房,那是我的本分。” 两人在屋里谈话的时候,几个年轻人在院子你一言,我一语。 大家都围着杜子城向他请教武术轻功的绝活。 杜子城谦虚地说,那是雕虫小技,不值得夸耀。 他越是自谦,众人越是佩服。 这是韩铁虎第一次见杜子城,尽管心有仰慕,却不便直接表达。 梅尧将铁虎叫到一边,轻声问道:“你妹妹,怎么样?” 铁虎摇了摇头。 梅尧指了指杜子城,道:“这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他,是杜老先生的孙子?” “正是。此人武艺高强,为人正直,好抱打不平。人送外号‘飞侠’。” “就是不知人家愿不愿帮忙。” “我去跟他说。”梅尧自告奋勇,将韩铁虎妹妹的情况告知杜子城。 杜子城满口答应。 “这会儿雨下得小了,正好可以夜探陆府。你有什么信物,如果找到你妹妹,我把你的消息先传递给她,然后再查看陆府的路线,约定合适出逃的时间。” 韩铁虎从脖子上取下一块青玉吊坠,交给杜子城:“多谢大侠。” 杜子城接那块玉说: “今夜只是打探情况,改日再商量营救之法。这边没什么事了,我现在就走。天亮前回来,我们再议。” 说完,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是侠还是贼 天亮了。 雨过天晴,碧云镇四周的山头升起白色的雾霭,如同仙境一般。 碧水河一点也不碧,浓浓的洪水甚至有些发黑。 水量不如昨晚大,但仍吐露着凶相,河面上没有一只船。 常为贵在鹿鸣书院吃过早饭,准备带小树和铁虎回家。 铁虎心里惦记着杜子城夜探陆府的事,磨磨蹭蹭不愿离开,却又不好开口说留下。 梅尧一晚上没怎么睡,始终想着杜子城能不能带回好消息。 直到早饭吃过,书生们准备打扫院落,清理风雨蹂躏过的花园,还没有见到杜子城的影子。 梅尧看出来韩铁虎的心思,于是主动跟常为贵说,书院今天有很多的事要做,人手不够,希望铁虎和小树留下来帮忙。 常为贵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他自个儿揣着何管家给的几块银元回家去了。 一众书生在何弘道带领下,先将几个院子里的树叶树枝、杂草清理干净,又去前后花园救助花木。 韩铁虎手里忙着活儿,心里七上八下。 梅尧不时出去到门外,看看杜子回来没有。 中午时分,书院清理完毕。杜子城还是没有回来。 午饭后梅尧、韩铁虎、常小树躲在角落里合计,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小树担心杜子城功夫不过关,可能被陆府的人当盗贼抓了起来。 韩铁虎既焦虑又兴奋,一会儿想着,杜子城可能带着妹妹出现在书院,一会儿又想着,杜子城被抓住送进官府。 梅尧不担心杜子城的功夫,倒是陆府人的阴险让他吃不准会发生什么。 三人合计了半天,也搞不明白。 最后,还是梅尧提议,先去镇远武馆找一找杜子城。 三人来到武馆门外。 常小树硬着头皮进去找大哥常大柱,时间不长就出来了。 他带回的消息令梅尧和韩铁虎感觉不安。 杜子城被师傅许镇远派去河南办事,昨天下午就出发了。 这是怎么回事?杜子城昨晚还在鹿鸣书院抢险救人。他有没有去陆府呢? “杜子城飞侠的名号,不会是吹出来的吧。”常小树说。 梅尧摇摇头。 “哼,就你那小侠的名号才是吹出来的。杜子城的为人我知道,他只要答应了别人,赴汤蹈火也要完成使命。他身上侠义精神不是别人要求的,而是深入骨髓的。” “他会去哪里呢?要不,我们去陆家看看情况。”韩铁虎说。 三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镇南陆家。 青砖白墙,大门紧闭,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动静。 他们又不敢直接去敲门。 梅尧心里犯着嘀咕,平白无故的,陆府门口多了两个带枪的团丁在站岗。 三人在街边的一棵大树下徘徊,盯着陆府的大门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陆府的门缓缓打开,一辆破旧的马车驶了出来。 车夫是个长须老者,面容清瘦,像是几个月没吃饱饭。 那匹马跟它的主人一样,瘦得皮包骨头。 车夫一手牵着马的缰绳,一手拿着鞭子。 车上拉着一副棺材,棺材话。你们年龄相仿,多跟他玩,看看他能不能说个一言半语。” 韩铁虎看了看那少年,说:“哦,明白。” 中年人带着猎物进了陆府。四个少年随意地站在路边。 常小树对少年的弓箭很感兴趣:“这位哥,能不能把你这弓箭拿给我看一看。” 少年没理他。 “你这力气,拉满弓没问题吧?”小树又问。 少年看了常小树一眼,仍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按在弓弦上。 韩铁虎抱拳行礼:“你是叫牛角吧,我叫韩铁虎,今年十六,你应该没我大吧?” 牛角盯着韩铁虎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仍没开口。 梅尧握着折扇拱手:“牛角兄,在下鹿鸣书院梅尧,幸会幸会。” 牛角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梅尧,也许是梅尧这种文绉绉的语气令他不舒服。 他同样没有理会梅尧,而是抚摸着坐在他脚边的猎犬。 常小树伸手去摸牛角的弓背:“这弓看着真不错啊……” 话还没说完,那只猎犬突然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呜——”的低沉。 小树赶忙躲到铁虎的身后。 不多时,中年人出来了。 韩铁虎快步迎了上去:“大叔,见到我妹了吗?” 中年人本来就愁苦的脸上又增添的愁苦。 韩铁虎一双期待的眼晴,等着猎人回话。 猎人一扬手:“走,到那边说去。” 几个人来到路边的大树下,猎人说:“这次进陆府,没看见那个嘴角长痣的丫头。我一打听,才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韩铁虎着急地问道。 “你妹妹,她死了。”猎人为难地说。 “什么?”韩铁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你别难过。”猎人拍了拍韩铁虎的肩膀说, “听陆府的人说,昨天夜里,陆府进了盗贼。 那盗贼胆子真肥,不但偷了陆老爷的翡翠烟斗,还把陆府的丫鬟,也就是你妹妹给,给糟蹋了。 那丫鬟性子硬,觉得没脸见人,投井自尽了。” 韩铁虎一拳打在树上,嘴里骂道:“王八蛋!”他的手背上渗出血来。 梅尧和常小树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韩铁虎问:“是哪条道上的贼呢?” 中年猎人说:“听说是个飞贼,轻功贼好,飞檐走壁,陆府的人只看见个影子。” 韩铁虎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雪妮,是哥没本事,没能救出你。” “那飞贼是不是杜子城?”常小树说。 “绝不可能。”梅尧坚决地说,“杜子城是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他不是那种流窜江湖的采花大盗。” 中年人办完自己的事,带着儿子走了。 韩铁虎突然像发疯一样大吼道:“我得见妹妹最后一面。” 说完,向镇南方向跑去,就是那辆马车驶离的方向。 梅尧和常小树跟在后面追。一直追出镇外,也没有看到马车的影子。 韩铁虎紧握双拳,对着天空喊道:“苍天呐,为什么这样对我。” 随后,他低下头,狠狠地说:“不杀杜子城,誓不为人。” 梅尧听出来不对劲,拉着铁虎的胳膊。 “铁虎兄,杜子城不会干那样的事,我们找到他问明情况再作决断。说不定是陆家的人干的,栽赃陷害杜子成。” 韩铁虎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常小树也用不屑的眼光看了一眼梅尧,跟着韩铁虎走了。 梅尧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翻江倒海。 杜子城是飞贼吗? 那个对他笑了三次的姑娘真的死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二哥的心术 韩铁虎心里窝着火,却无能为力。回到常为贵家,只好老老实实跟着舅舅学做木工活。 常小树的鬼点子多,一会儿一个主意,说得铁虎没了主意。 小树说,杜子城仰仗武功高,明面上是大侠,背地里当飞贼。 梅尧也没按什么好心,他帮助虎哥找妹妹,不是善意,而是打雪妮的主意。 也许雪妮真的死了,也许是杜子城把雪妮救了出来,藏在什么地方。 梅尧可能就是背后的帮凶,是他把杜子城推荐给铁虎的。 铁虎越听越生气。 小树还说,杜子城的爷爷在鹿鸣书院教书,所以,杜子城和梅尧一定是串通好的。 铁虎听着小树的分析,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他的内心对梅尧生出了怨气,对杜子城则是一种恨。 不仅恨他逼死了妹妹,还恨自己轻易就相信一个人,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只见过一面的人。 小树劝铁虎:“穷人跟穷人亲,富人只帮富人。梅尧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帮咱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呢。” 铁虎内心的痛苦只能通过拼命的干活来排解。 他想依靠别人救妹妹,非但没有救出来,反而害得她死于非命。 如今,他心里只有两个字:报仇。 可是,这个仇找谁报呢? 把妹妹卖给陆家是戏班吴老板,吴老板已经死了。 害得妹妹自尽的是飞贼杜子城,那就一定要找他报仇。 凭什么报呢?就他自己在戏班子练的功夫,显然不足以对付杜子城。 他想学武功,可是,杜子城是镇远武馆的四大金刚之一,他韩铁虎怎么可能拜到许镇远门下呢。 想来想去,他只好先跟着舅舅,白天修房造桥。 一有时间,他就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练习斧头功。 他专门找镇上的铁匠打了十把小巧玲珑的斧头。 平时装在一个布袋里随身携带,有空就拿出来练。 起初,斧头扔不远,后来,能扔远了,又扔不准。 等到能击中目标了,但斧刃总是扎不中目标。 他没有灰心,反复练,一点一点找感觉。 直到能够随心所欲地扔出斧头,一下中的,而且斧刃正好插入目标。 江湖传说的小李飞刀,就凭一把小刀行走江湖。韩铁虎要凭这十把斧头做一回“铁虎飞斧”。 铁虎偷偷练斧头功的事,只有小树知道。 小树有时为铁虎放哨,有时给他寻找目标。 一天下午,铁虎趁着舅舅收工之际,提着他的斧头褡裢来到屋后的树林里。 担任“警戒”任务的小树因为闹肚子,上茅房去了。 铁虎将一块破布钉在树上,布上写着“飞贼”二字。 他站到距离那布袋十几步远的地方,抓起斧头扔出去,斧头不偏不倚正中“贼”字。 他又扔了三把斧头,全都命中目标。 “好!”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喝彩。 韩铁虎吓了一跳,扭头一看,二表哥常栋梁从林中小路走了过来。 铁虎连忙收起斧头。 他能感觉到二表哥对他不怎么样,虽然同在鹿鸣书院读过几天书,但是栋梁瞧不起他,因为他是个唱戏的。 铁虎也是有骨气的人,他对栋梁同样不冷不热。 “斧头功练得不错吗?”常栋梁说,“这绝活好像干木工用不上吧。” 韩铁虎将布袋拎在手里,朝小院走去,边走边说:“扔着玩呢。” 这时,常小树跑了过来:“铁虎哥,练完了,我还没看呢。” 韩铁虎冲他摆摆手,意思是收摊了。小树看到栋梁也在,便问:“二哥,你啥时回来的?” “刚回来。好久没回家,回来看看。”常栋梁跟着回到小院。 晚饭后,常家四口在小屋里闲话,韩铁虎独自去山林闲转。 常栋梁对父亲说:“爹,铁虎兄弟真的要跟你学木匠?” “嗯,是啊。”常为贵道。 “我看,还是不要收他为徒。” “为什么?” “他不是当木匠的料。”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心思不在做木工活上。你不知道,他偷偷地练斧头功,那不是为做工匠活,那是准备要杀人。” 常栋梁故意把“杀人”二字说得带劲。 “练斧头功?这事我知道。斧头是木匠的第一把工具,使好斧头,干活不累,还出活。”常为贵说。 “铁虎他心里有仇,将来要去杀人报仇,我们家也会被牵连的。最好还是把他打发走吧。” 常栋梁在为家里考虑。 “这个世上的坏人太多了,杀几个坏人又算什么。”常小树说。 “你懂什么?”常栋梁瞪着小树。 “他爹,这事你可要想清楚。咱不要收徒弟不小心,搞得家破人亡啊。” 常为贵的妻子听了二儿子的话,开始担心起来。 常为贵抽了一口水烟:“铁虎跟着我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这孩子能吃苦,又勤快,是块好料。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快黑了。 常栋梁离家,回书院去了。 常小树对父亲说:“爹,你会赶铁虎哥走吗?” “不会。暂时让他跟着我。这孩子也可怜,赶走他于心何忍。 离开这个家,他还能去哪里呢?雪妮失踪遇害,他的心里难过,可以理解。” 常为贵说得通情达理。 “爹,你觉得二哥的话可信吗?” “你二哥啊,是书读多了,越读越糊涂。”常为贵说,“不管铁虎有什么想法,他终归是我外甥。我怎么能做那种不仁不义的事?” “爹,你说得对,我觉得二哥在鹿鸣书院学不到什么东西。 那里的老师不仅不教正统的知识,还很容易把书生们引到邪路上去。 如果自己头脑不清醒,说不定哪天就招来杀身之祸,连累家庭也不是不可能。” 常为贵抽着烟,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常为贵来到鹿鸣书院,给常栋梁办理了退学手续,将他送到长丰书店当学徒。 常栋梁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他想反抗,可是没有那个胆,只好央求。 常为贵本来就不支持孩子念那么多书,看到栋梁的心思起了变化,老常的心里更不踏实。 这次终于下决心,既然栋梁不学木匠,那就当学徒,总比读死书、读闲书有出息。 长丰书店正缺少人手,卢老板跟常为贵又是熟人,便爽快地收下了常栋梁。 …… 时节变了,小树娘给栋梁准备了些换洗的衣服,让小树送到长丰书店。 常小树最喜欢这样的差事,不用跟着父亲扛木头。 他来到长丰书店,装着看书的样子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二哥。 却发现长丰书店里里外外正在打扫卫生,挂起红灯笼,窗户上还贴上喜字。 这是要办婚礼的样子。谁要结婚啊? 常小树找那些干活的人一打听,才知道是书店的卢老板要嫁女,三天后办婚事。 他又问栋梁的下落,没人知道。 直到小树找到卢老板,才得知二哥早已不在长丰书店。 常栋梁说是家里有事,请假回去,已经有十来天了。 常小树觉得不可思议。二哥去哪儿呢? 更让他觉得愤愤不平的是,卢老板的女儿要嫁的人,竟然是铁虎的仇人杜子城。 常小树真想跟卢老板说一说,杜子城是飞贼,是采花大盗,不能把女儿嫁给那样的人。 可是他也知道,小孩说出来的话,不就是一个笑话,谁会听呢?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一个机会来了。 他必须马上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铁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