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学:全本珍藏版》 第一章 厚黑学 自序 我本是闲着无事,随意写来消遣,究竟写若干长,写至何时止,我也无一定计划,如心中高兴,就长期写去,如不高兴,随时都可终止而一般人所最喜欢者,是听我讲“厚黑学”。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 绪论 我很为诧异,心想古来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别的秘诀,出于史臣圣贤之外。我要寻它这个秘诀,苦求不得,后来偶然推想三国时候的人物,不觉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诀,不过是脸厚心黑罢了。 厚黑学论 刘邦天资既高,学力又深,把流俗所传君臣c父子c兄弟c夫妇c朋友五伦,一一打破,又把礼义廉耻,扫除净尽,所以能够平荡群雄,统一海内,一直经过了四百几十年,他那厚黑的余气,方才消灭,汉家的系统,于是乎才断绝了。 厚黑经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厚黑学绝不会误人,就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当乞丐的时候,讨口,也比别人多讨点饭。故宗吾曰:“自大总统以至于乞儿,壹是皆以厚黑为本。” 厚黑传习录 凡是发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极。儒教是孔子发明的,孔子登峰造极了,颜c曾c思c孟去学孔子,他们的学问,就比孔子低一层;周c程c朱c张去学颜c曾c思c孟,学问又低一层;后来学周c程c朱c张的,更低一层,愈趋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领太大了。 (一)求官六字真言 求官六字真言:“空c贡c冲c捧c恐c送。”这六字做到了,包管字字发生奇效。 (二)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空c恭c绷c凶c聋c弄。”以上十二个字,我不过粗举大纲,许多的精义,都没有发挥,有志于官者可按门径,自去研究。 (三)办事二妙法 那个时候,楚国的实力,远胜齐国,管仲敢于劝齐桓公兴兵伐楚,可说是锅敲烂了来补。及到楚国露出反抗的态度,他立即锯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管仲把锅敲烂了能把它补起,所以称为“天下才”。 结论 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地表现出来。王莽的失败,就是由于露出了厚黑的缘故。如果终生不露,恐怕王莽至今还在孔庙里吃冷猪肉。 附:古文体版 《厚黑学》 夫厚黑之为学也,其法至简,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兴汉,司马得其全而兴晋;曹操c刘备得其偏,割据称雄,烜赫一世。韩信c范增,其学亦不在曹刘下,不幸遇沛公而失败,惜哉! 第二部厚黑原理(心理与力学) 自序一 我的思想,好比一株树。厚黑学是思想之出发点,等于树根;因厚黑学而生出一条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等于树身。 自序二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与瓷杯之分子相同,所以心理变化,如珠走盘,横斜曲直,不可得知,所可知者,必不出此盘而已。人持弓箭,朝东射,朝西射,我们不能预知,但一射出来,其箭必依抛物线进行,这即是力之规律。我所谓心理变化有规律可循者,亦就是也。 性灵与磁电 通常所称的心,是由于一种力,经过五官出去,把外边的事物牵引进来,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视之,即是一种力从目透出去,与那个物连接。我将目一闭,能够回忆那物的形状,即是此力把那物拖进来绾住了。由于这种方式,把耳闻目睹,与夫身所经历的事项,一一拖进来,集合为一团,就成为一个心,所以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完全相似。 孟荀言性 争点 细玩此圈,即可寻出一定的规律:“距我越近,爱情越笃,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其规律与地心吸力相似,并且这种现象,很像磁场现象。由此知:人之性灵,与磁电相同,与地心吸力相同,故牛顿所创的公例,可适用于心理学。 宋儒言性 误点 人类相争相夺,出于人心之私;人类相亲相爱,也出于人心之私。阻碍世界进化,固然由于人有私心;却是世界能够进化,也全靠人有私心。由渔佃而游牧,而耕稼,而工商,造成种种文明,也全靠人有私心,在暗中鼓荡。我们对于“私”字,应当把它当如磁电一般,熟考其性质,因而利用之,不能徒用铲除的法子。 告子言性 正确 究竟“剜肉做疮”四字,怎样讲呢?“肉”喻天理,“疮”喻人欲,剜肉做疮者,误天理为人欲,去人欲即伤及天理也。门人的意思,即是说:“我们如果见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扑灭,自然不会有烧房子的事,请问拿甚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 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一人之力,不敌众人之力,群众动作,身入其中,我一己之力,被众人之大力相推相荡,不知不觉,随同动作,以众人的意识为意识,众人的情感为情感,自己的脑筋,就完全失去自主的能力了。因为有这个道理,所以当主帅的人,才能驱千千万万的平民效命疆场,当首领的人,才能指挥许多党徒为杀人放火的暴行。 人事变化之 轨道 逢蒙杀羿,是先生阻了学生之路;吴起杀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亲阻了儿子之路;乐羊子食羹,是儿子阻了父亲之路;周公诛管蔡,唐太宗诛建成c元吉,是兄阻弟之路c弟阻兄之路。可见力线冲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妇,都不能幸免的。 世界进化之 轨道 人事千变万化,都是由离心向心二力生出来的,离心者,力之向外发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内收敛也,发展到极点,则收敛,收敛到极点又能发展,此即古人所说,盈虚消长,循环无端也。以虚为,由是而发展则为长,发展到极点则为盈,到了极点即收敛而为消,收敛到极点则为虚,由虚而又为长,为盈,为消,为虚,是之谓“循环无端”。 达尔文学 说之修正 达尔文研究生物学数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虫草木c飞禽走兽,都研究完了,独于他实验室中有个高等动物,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学说,就留下破绽。请问甚么高等动物?答曰:就是达尔文本身,他把人类社会忽略了,把自己心理和行为忽略了,所以创出的学说,不能不有破绽。 克鲁泡特金学说之修正 生物之进化,好比小儿一天一天地长大,由昆虫,而禽兽,而野蛮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婴孩,而少年,而壮年。达尔文研究生物,以动物为主,正如小孩抢夺母亲口中饭物时代,故倡“互竞说”。克鲁泡特金所研究者,以原始时代人类为主,较动物更进化了,是小孩更大了点,不抢母亲口中食物,只请母亲与他盛饭,故倡“互助说”。 我国古哲学说 含有力学原理 庄子学说,与爱因斯坦酷似,所异者,一个谈物理,一个谈人事,爱因斯坦谈物理,从空间时间立论,庄子谈人事,也从空间时间立论。爱因斯坦名之曰相对,在庄子则为比较,从空间上两相比较,从时间上两相比较,比较即是相对之意,庄子和爱因斯坦,所走途径,完全相同。 经济c政治c外交三者应采用合力主义 合力主义,不但施之外交,且应施之内政。齐桓公能够称霸,是由管仲作内政,寄军令,内部力线是一致的;孔明治蜀,内部力线也是一致,故魏人畏之如虎。秦自商鞅而后,内部事事一致,六国既彼此相冲突,而各国内部复不讲内政,故秦兴而六国灭。管仲与宁鲍诸人,同心一德,合得到合力主义,故成功;苏秦有一个好友张仪,反千方百计,驱之入秦,违反合力主义,故失败。 第三部厚黑别论 自序 我觉得儒家学说有许多缺点,心想与其宗孔子,不如宗自己,因改字宗吾。从此之后,我的思想,也就改变,每读古人的书,就有点怀疑,对于孔子,虽未宣布独立,却是“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独立的旗帜,二十多年前,已经树立了。 我对于圣人之怀疑 世间顶怪的东西,要算圣人,三代以上,产生最多,层见叠出,同时可以产生许多圣人。三代以下,就绝了种,并莫产出一个。秦汉而后,想学圣人的,不知有几千百万人,结果莫得一个成为圣人,最高的,不过到了贤人地位就止了。请问圣人这个东西,究竟学得到学不到?如说学得到,秦汉而后,有那么多人学,至少也该再出一个圣人;如果学不到,我们何苦朝朝日日,读他的书,拼命去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章 怕老婆的哲学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孝,所以古时的文化建筑在“孝”字上。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世间的丈夫,无不爱其妻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的文化,应当建筑在“怕”字上。古人云:“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故“孝”字可以为全国重心。同时可说:“天下岂有无妻之国哉?”故“怕”字也可以为全国重心。这其间有甚深的哲理,诸君应当细细研究。 六十晋一妙文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兹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 第四部厚黑丛话 自序 我生平揭的标帜,是“思想独立”四字。因为思想独立,就觉得一部二十四史,和《四书》c《五经》,与宋元明清学案,无在不是破绽。《厚黑学》一文,是揭穿一部二十四史的黑幕;《我对于圣人之怀疑》一文,是揭穿一部宋元明清学案的黑幕。马克思的思想,是建筑在唯物史观上;我的思想,可说是建筑在厚黑史观上。 致读者诸君 我研究这些问题,已闹得目迷五色,好像彷徨失路的人。诸君旁观者清,万望指我去路,我重再把这些道理研究明白。只要把真理寻出就好了,不必定要是我寻出的,犹之救国救民等事,只要人民的痛苦能够解除就好了,不必定要功自我出。 厚黑丛话卷一 我著《厚黑学》,纯用春秋笔法,善恶不嫌同辞,据事直书,善恶自见。同是一厚黑,用以图谋一己之私利,是极卑劣之行为,用以图谋众人之公利,是至高无上的道德。所以不懂春秋笔法者,不可以读《厚黑学》。 厚黑丛话卷二 我著的《厚黑经》,说得有:“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间哪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仁义道德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厚黑丛话卷三 我不知过去生中,与孔子有何冤孽,他讲他的仁义,偏偏遇着一个讲厚黑的我,我讲我的厚黑,偏偏遇着一个讲仁义的他。我们两家的学说,极端相反,永世是冲突的。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孔子讲和好了。我想个折中调和的法子,提出两句口号:“厚黑为里,仁义为表。”换言之,即是枕头上放一部《厚黑学》,案头上放一部《四书》c《五经》;心头上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神位,壁头上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 厚黑丛话卷四 古来的圣人,真是怪极了,虞芮质成,脚踏了圣人的土地,立即洗心革面,圣人感化人,有如此的神妙。我不解管蔡的父亲是圣人,母亲是圣人,哥哥弟弟是圣人,四面八方被圣人围住了,何以中间会产生鸱鸮?清世宗呼允禩为阿其那,允禟为塞思赫,翻译出来,是猪狗二字。这个猪狗的父亲是圣人,哥哥是圣人,侄儿也是圣人。鸱鸮猪狗,会与圣人错杂而生,圣人的价值,也就可以想见了。 厚黑丛话卷五 我发明厚黑学,一般人未免拿来用反了,对列强用“厚”字,摇尾乞怜,无所不用其极;对国人用“黑”字,排挤倾轧,无所不用其极,以致把中国闹得这样糟。我主张翻过来用,对国人用“厚”字,事事让步,任何气都受,任何旧账都不算;对列强用“黑”字,凡可以破坏帝国主义者,无所不用其极,一点不让步,一点气都不受,一切旧账,非算清不可。 厚黑丛话卷六 我讲厚黑学,分三步功夫,诸君想还记得。第一步:面皮之厚,厚如城墙;心子之黑,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日本对于我国,时而用劫贼式,武力侵夺,时而用娼妓式,大谈亲善,狼之毒,狐之媚,二者俱备。所谓厚如城墙,黑如煤炭,他是做到了的,厚而硬,也是做到了的,唯有黑而亮的功夫,他却毫未梦见。 社会问题之商榷 自序 墨索里尼c希特勒和日本少壮军人,真是瞎子牵瞎子,一齐跳下岩。我国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经济,一切机构,完全打破,等于旧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们应当斟酌国情,另寻一条路来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错而特错。 公私财产之 区分 各人有一个身体,这个身体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体既是各人私有物,则脑之思考力和手足之运动力,即该归诸个人私有,不能把它当做社会公有物,不能说使用了不给代价。故我主张的第三项,即是各人的脑力体力应该归诸个人私有。 人性善恶之 研究 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说水火性善,乙说水火性恶,问他们理由,甲说水能润物,火能煮饭,是有益于人之物,是谓性善,乙说水能淹死人,火会烧房子,是有害于人之物,是谓性恶,像这样的说法,可以争辩数千年不能解决。不幸孟子之性善说,荀子之性恶说,其争辩的方式,纯是争辩水火善恶之方式,所以两说对峙两千余年而不能解决。 世界进化之 轨道 我的主张,可以二语括之曰:“对内调和,对外奋斗。”现在列强以不平等待我,故当取奋斗主义,等到他们以平等待我了,对外即改取调和主义。我们此时唯一的办法,在首先调和内部,必须内部调和,才能向外奋斗,能够向外奋斗,内部才能调和,二者是互相关联的,但是根本上调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国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国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种学说调和一致不能成功。 解决社会问题之办法 至于改革社会之程序,我主张从乡村办起走,以每一乡村为一单位,各办各的,因为改革之初,情形复杂,应该各就本地情形,斟酌办理,才能适合,如有窒碍处,随时改良。等到各乡村办好了,才把全县联合起来,各县办好了,才把全省联合起来,各省办好了,才把全国联合起来,将来世界各国办好了,把全球联合起来,就是大同世界了。 各种学说之 调和 中国人研究学问,往往能见其全体,而不能见其细微。古圣贤一开口即是天地万物,总括全体而言之,好像远远望见一山,于山之全体是看见了的,只是山上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说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于山之全体,却不十分了然。将来中西学说,终必有融合之一日,学说汇归于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趋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动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章 中国学术之趋势 自序 人类的思想,自以为自由极了,我们试把牛顿的学说扩大之,把它应用到心理学上,即知道:任你思想如何自由,终有轨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变,无不有力学规律行乎其间,不过一般人习而不察,等于牛顿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样。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老子与诸 教之关系 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孙子言兵,韩非言刑,而其源皆出于老子。我们如果知道兵刑与道德相通,即知诸子之学无不与老子相通了。 (一)中国学术分三大时期 《老子》一书,当分两部分看,他说致虚守静c归根复命一类话,是出世法,庄列关尹诸人,是走的这条路。他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一类话,是世间法,孔子以仁治国c墨子以爱治国c申韩以法治国等,皆是以正治国。 (二)《老子》一书是周秦学派之总纲 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最初是蒙蒙昧昧的,像一个绝大的荒山,无人开采。后来偶有人在山上拾得点珍宝归来,人人惊异,大家都去开采,有得金的,有得银的,有得铜铁锡的。虽是所得不同,总是各有所得。周秦诸子,都是上山开采的人,这伙人中,所得的东西,是以老子为最多。 (三)无为之意义 老子所说的无为,是顺其自然c我无容心的意思。当为的就为,当不为的就不为,如果当为的不为,这是有心和自然反抗,这叫做有为,算不得无为。 (四)“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之意义 老子洞明万事万物变化的轨道,有得于心,故老子言道德。孔子见老子后,明白此理,就用以治人,故孔子言仁。孟子继孔子之后,故言仁必带一“义”字。荀子继孟子之后,注重礼学。韩非学于荀卿,知“礼”字不足以范围人,故专讲刑名。 (五)绝圣弃智之作用 老子是叫人把自己的意思除去,到了无知无欲的境界,才能窥见宇宙自然之理,一切事,当顺自然之理而行之,如果不绝圣弃智,本着个人的意见做去,得出来的结果,往往违反自然之理。宋儒即害了此病,并且害得很深。 (六)盈虚消长之理 老子之学,纯是自处于虚,以盈为大戒,虚是收缩到了极点,盈是发展到了极点,人能以“虚”字为立足点,不动则已,一动则只有发展的,这即是长了。 (七)老子之兵法 可知老子用兵,是出于自卫,出于不得已,以慈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为敌人所杀;二是恐敌人的人民为我所杀。所以我不敢为造事之主,如若敌人实在要来攻我,我才起而战之,即所谓“不敢为主而为客”。 (八)《史记》老庄申韩同传之原因 庄子与韩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径绝端相反,而皆本之于无为。庄子事事放任,犹可谓之无为,韩非事事干涉,怎么可谓之无为呢?庄子是顺应自然做去,毫不掺加自己的意见,所以谓之无为。韩非是顺应自然,制出一个法律,我即依着法律实行,丝毫不出入,也是不掺加自己的意见,故韩非之学说归于无为。 (九)老子与其他诸子 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孙子言兵,韩非言刑,而其源皆出于老子。我们如果知道兵刑与道德相通,即知诸子之学无不与老子相通了。 (十)孔子不言性与天道之原因 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道德已被老子讲得透透彻彻,莫得孔子说的,孔子只好从“仁”字讲起走了。老子学说,虽包含有治世法,但是略而不详,他专言道德,于仁义礼三者,不加深论。孔子窥破此旨,乃终身致力于仁义礼,把治国平天下的方法,条分缕析地列出来。于是老子谈道德,孔子谈仁义礼,结果孔子与老子,成了对等地位。 (十一)三教异同之点 老子重在窥探造化的本源,故绝圣弃智,无知无欲,于至虚至静之中,领会那寂然不动c虚而逍遥之妙,故而像一初生之婴儿。向后走是出世法,向前走是世间法。 (十二)宋学是融合儒释道三家学说而成 在宋儒尽管说他是孔门嫡派,与佛老无关,实际是融合三教而成,他们学说俱在,何能掩饰。其实能把三教融合为一,这是学术上最大的成功,他们有了这样的建树,尽可自豪,反弃而不居,自认孔门嫡派。这即是为“门户”二字所误。 (十三)宋学含老学成分最多 宋学是明道开创的,明道之学,既近于老子,所以赵宋诸儒,均含老氏意味。宋儒之学,何以会含老氏意味呢?因为释氏是出世法,孔子是世间法,老子是出世法世间法一以贯之。宋儒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学治世,二者俱是顺其自然之理而行,把治心治世打成一片,恰是走入老子的途径。 (十四)程明道死后之派别 明道学术分程朱和陆王两派,象山相当于伊川,阳明相当于朱子。有了朱子“万殊归于一本”之格物致知,跟着就有阳明“一本散之万殊”之格物致知,犹之有培根之归纳法,跟着就有笛卡儿之演绎法,培根之学类伊川和朱子,笛卡儿之学类象山和王阳明。 (十五)学术之分合 大凡一种学说,独立成派之后,本派中跟着就要分派。韩非说:“儒分为八,墨分为三。”就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孔学分为八派,秦灭而后,孔学灭绝,汉儒研究遗经,成立汉学,跟着又分许多派。老氏之学,也分许多派。佛学在印度,分许多派,传入中国,又分若干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 宋学与蜀学 五代中原大乱,三教中的名人齐集成都,仿佛三大河流,同趋于最隘的一个峡口,天然该融合为一,大约这些名流麇集成都,互相讨论,留下不少的学说。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明道弟兄来川,召集遗老筑台讲道,把它们集合来,融会贯通而断以己意,成为一个系统,就成为所谓宋学。 (一)二程与四川之关系 程明道的学说,融合儒释道三家而成,是顺应时代的趋势,已如前篇所说。至于地域关系,他生长河南,地居天下之中,为宋朝建都之地,人文荟萃,是学术总汇的地方,故他的学说能够融合各家之说,这层很像老子。 (二)四川之易学 袁滋易学,伊川不与之讲授,命他入蜀访求,大约他在四川受的益很多,才自谦不如蜀人,于此可见四川易学之盛。 (三)四川之道教 道教中各派,俱发源于四川,其原因就是由于汉朝张道陵,在四川鹤鸣山修道,其学流传民间,分为各派,历代相传不绝。 (四)四川之佛教 马祖教人,专提“心即是佛”四字,伊川曰“性即理也”,宛然马祖声口,这种学理,或许从雪门寺高僧得来。 (五)二程讲道台 现在汉州城内,开元寺前,有“二程讲道台”,可见二程在汉州,曾召集名流,互相讨论,把三教的道理,融会贯通,恍然有得,才发明所谓宋学,伊川所说的“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大约就在这个时候。 (六)孟蜀之文化 孟昶君臣,既这样地提倡文学,内政又修明,当然中原学者,要向四川来,所以儒释道三教的学问,普及到了民间,二程和袁滋,不过偶尔遇着两个,其余未遇着的,不知还有若干。因为有了这样的普遍的文化,所以北宋时,四川才能产出三苏和范缜诸人。 (七)苏子由之学说 大家只知程氏弟兄是宋学中的泰斗,不知宋朝还有一个大哲学家,其成就较之程氏弟兄,有过之无不及,一般人都把他忽略了,此人为谁?即是我们知道的苏子由。 (八)学术之演进 我们从进化趋势上看去,觉得到了北宋的时候,三教应该融合为一,程明道和苏子由,都是受了天然趋势的驱迫。程子读了许多书,来到四川加以研究,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苏子由在四川读了许多书,又到颖滨闭门研究,也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二者都与四川有关。 宋儒之道统 道统的“统”字,就是从“帝王创业垂统”那个“统”字窃取来,即含有传国玺的意思。那时禅宗风行天下,禅宗本是衣钵相传,一代传一代,由释迦传至达摩,达摩传入中国,达摩传六祖,六祖以后,虽是不传衣钵,但各派中仍有第若干代名称,某为嫡派,某为旁支。宋儒生当其间,染有此等习气,特创出道统之名,与之对抗。“道统”二字,可说是“衣钵”二字的代名词。 (一)道统之来源 宋儒最令人佩服的,是把儒释道三教从学理上融合为一;其最不令人佩服的,就在门户之见太深,以致发生许多纠葛。 (二)道统之内幕 宋儒有了“道统”二字横塞胸中,处处皆是荆棘,我不知道“道统”二字,有何贵重,值得如许争执。幸而他们生在庄子之后,假使被庄子看见,恐怕又要发出些鹓雏腐鼠的妙论。我们读书论古,当自出见解,切不可为古人所愚。 (三)宋儒之缺点 朱子的量,也是非常狭隘,他是伊川的嫡系,以道统自居,凡是信从伊川和他的学说的人,就说他是好人,不信从的,就是坏人。苏黄本是一流人物,朱子诋毁二苏,独不诋毁山谷,因为二苏是伊川的敌党,所以要骂他,山谷之孙黄昀,字子耕,是朱子的学生,所以就不骂了。 中西文化之 融合 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中国人c印度人c西洋人,分途研究,或从人事上研究,或从物理上研究,分出若干派,各派都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照现在的趋势看去,中西印三方学说,应该融会贯通,人事上的学说,与物理上的学说,也应该融会贯通,我辈生当此时,即当顺应潮流,做这种融合工作,融合过后,再分头研究。 (一)中西文化冲突之点 西人一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从事运动,把身体培养好。中国儒者,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读书穷理,把心地培养好。西人培养身,中国培养心,西洋教人,重在“于身有益”四字,中国教人,重在“问心无愧”四字,这就是根本上差异的地方。 (二)中国学说可救印度西洋之弊 孔老讲仁慈,与佛氏相类,而又不废兵,足以抵御强暴。战争本是残忍的事,孔老能把战争与仁慈融合为一,这种学说,真是精粹极了。所以中国学说,具备有融合西洋学说和印度学说的能力。 (三)中国学术界之特点 九方皋相马,在牝牡骊黄之外。我国古哲,师法古人,全在牝牡骊黄之外。遗貌取神,为我国学术界最大特色。书家画家,无不如此。我们本此精神,去采用西欧文化,就有利无害了。 (四)圣哲之等级 我国周秦之间,学说纷繁,佛学虽是印度学说,但传入中国已久,业已中国化,就我个人的意见,与它定一个等级,名曰“圣哲等级表”。一佛氏,二庄子,三老子,四孔子,五告子,六孟子,七荀子,八韩非,九杨朱,十墨翟。 (五)老子与西洋学说 西洋有了自由主义,跟着就有法西斯主义,与中国有了黄老之放任,跟着就有申韩之专制,也是一样的。我们知道黄老之道德,与申韩之刑名,原是一贯,即可把各种学说之贯通性和蜕变之痕迹看出来。 (六)学道应走之途径 中国古人定的制度,许多地方极无条理,却极有道理,如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上者仁民爱物,在下者亲上事长之类,隐然磁电感应之理,不言权利义务,而权利义务,自在其中,人与人之间,生趣盎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 厚黑教主传 教主的家世 我因为避寇入川,得读李氏的许多著作,由彼此通信,而得相晤识,而结为好友,始尽知他的生平行事和言论思想,他并不是像外间所传的虚妄怪诞,立意在惊世骇俗的人。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他的为人,既不面厚,也不心黑;但他偏偏提倡“厚黑学”,偏偏自称为“厚黑教主”,这种“反话正说”的作风,究竟是所为何来? “迂夫子” 和“老好人” 他那时的看书,不是想求上进,也不是为读书明理,只觉得手中有书,心中才舒服,成了一种嗜好的样子。所看的书,也不加选择,无论是圣经贤传,或是鄙俗不堪的唱本小说,他都一律看待,都看得津津有味,不肯放手。他父亲对于他的看书,完全取放任主义,不为他选择应读何书,也不问他看何书,既不催他看,也不禁他看,不过常常喊他为“迂夫子”,他也很喜欢这个绰号。 思想开始 要飞翔 他每得到一部新书,先将序文看完了,前面再看几页,就随便乱翻,中间看,后面看,每页也未必细看;但是寻着一二句合他的意思,他就口诵心维,反复咀嚼;将书抛去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究下去。他因此所获的心得,便以为世间的道理,乃我心中所固有,读书不过借以引起我心中的道理罢了。 不知其人 视其友 宗吾的思想,这时益见解放,因为康梁主张变法维新的书报,已风行天下,给予他的启发不少。并且,除了经史文章以外,尚可自行研究格致数理的新籍。中西文化的交流,新旧学问的演变,那时的全中国,已萌动起来。本来就好翻新立异的宗吾,处在这种时代,更使他有英雄用武之地了。 革命舞台 上的丑角 宗吾在高等学堂时代,即和以上所举的这一班同学结为至友,像列五的宽宏大度,简恒的精干笃实,绶青的坦白真诚,泽溥的公正廉洁,此外还有许多同学,共同研究学问,共同兼办教育,共同努力革命,造成了当年宗吾所处的环境。虽然他在这群人中,似乎是以“丑角”出场,但在他后来所写的文字中,对于这些朋友们的所行所为所遭遇,常常追念不已,涕泣而道,则当年宗吾的深心抱负,也就不言而喻了。 《去官吟》 与《厚黑学》 宗吾发现了这种“厚黑”的秘诀,当夜即为之喜而不寐。于是他由三国时代推上去,推到刘邦张良,推到孙武商鞅,推到黄石公姜太公;更由三国时代推下来,推到司马氏父子,推到唐太宗,推到明太祖,推到张居正,甚而推到曾国藩胡林翼:他们这些人,有的长于厚,有的长于黑,有的厚黑兼长,所以不愧为历史上的显赫人物。 心理与力学 他以为“厚黑学”与“心理学”有关,乃追寻中外心理学诸书来阅读,久之亦无所得。他既陷于茫然无所适从,于是索性将古今人的说法,尽行扫去,另用物理学的规律,来研究心理学。一日,他在街上行走,忽然觉得人的天性,以“我”字为本位,仿佛面前有许多圈子,将“我”围住,层层放大,有如磁场一般;而人心的变化,处处是循着力学规律走的。 吊打校长的 奇案 请问校长是来干什么的呢?是来受气的。教员教错了怪校长,功课排错了怪校长,学生不守规怪校长,以及账目上有错,公文上有错,厨房饮食不好,下至地上未扫干净,无一不怪校长。教职员有气,学生有气,甚至杂役有气,都可从校长这个地方发出去,他就等于泄水的阴沟,如果校长也要讲气节,那就糟了! “只要打不 死,又来!” 他对于现在法定的学校,主张有两种解放:第一种解放,是破除学校与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业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并不必限定年龄,使为工为商为农的,及早年失学的,都给他们一条出路;第二种解放,是学校内部的组织,得由教员体察情形,酌量变通,不必拘守那种死板的办法,可随学生的程度,为适宜的诱导。但有了这两种解放,自然呈现一种纷乱的状态,再设立一种考试制度于其上,悬出一定的标准去考试,于是参差之中,就寓于划一之制了。 一次试验, 一种计划 他这种成绩考查法,是提倡私塾与学校竞争。学校对于私塾,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如果私塾学生,占了优胜,学校就没得面子了。学校的教员,报酬虽是微薄,总是得了公家的钱;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绩反在学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难为情。所以实行这种办法,各学校是特别戒严的,自然成绩就好起来。 别有怀抱 他查学所到的地方,无不是尽心尽力,去帮助办学的人解决困难,或是鼓励他们热心教育;但得到的报酬,往往是被呈控,被发攻击的传单,第一大罪,就是说他讲“厚黑学”。由此而推演下去,便说,他既是提倡面厚心黑,他自己必首先是面厚心黑,他既是面厚心黑,更何事而不可为呢?于是由第一罪状,而第二罪状以至于十大罪状,是不难罗织成的。 “厚黑学” 变质了 宗吾所讲的“厚黑学”,原分前后两期。前期的“厚黑学”,是从暴露人类的罪恶方面立论,是摘奸发伏的一种看法,是官场现形的内在原理,其立论的方式,可说是“反话正说”,不惜自居为厚黑教主,而以己身担当了天下人的罪恶。后期的“厚黑学”,是从鼓励人类的行为向善良方面发展立论,他把“厚”字解释成“忍辱负重”,把“黑”字解释成“刚毅果断”,可说是“借题发挥”,厚黑学到了后期,虽是袭用原来的名词,但已可说是有些变质了。 “返本线”的 发明 吾国儒家主张从小孩时,即把爱亲敬兄的心理,在家庭中培养好,然后扩充出去,以至“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就造成一个仁爱的世界了。所以中国的家庭,可说是一个“仁爱培养场”。西洋人从“我”字径到“国”字,中间缺少一个“家”字,即是莫得“仁爱培养场”;少了由“丁”至“丙”一段,缺乏“诚意”功夫,即是少了“良心裁判”。所以西洋学说发挥出来,就成为残酷的世界了。 和达尔文克 鲁泡特金开 玩笑 达尔文的互竞主义,其弊流于互相冲突;克鲁泡特金的互助主义,其弊流于互相倚赖;唯有合力主义,如射箭一般,支支箭都向箭垛射去,彼此不相冲突,又不相倚赖,可兼达克二氏之长,而无其流弊。达尔文讲进化不错,错在讲进化而提倡弱肉强食;克鲁泡特金讲互助不错,错在讲互助而主张无政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 满腹经纶 他以为规划国家大计,犹如建筑一个大房子一般,须有全部计划,先把图样绘出来,然后才可按照图样逐步兴建,倘若没有全部计划,随便建筑几间来住,人口添多了,又随便添筑几间,人再多,就再添筑,结果必是杂乱无章,拥挤不堪。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要想继续住下去,无奈人口太多,实在挤不下;要想拆除别筑,那就费事太大了。 也许不尽是纸上谈兵吧 国际上的情形是变化莫测的。我们先把自己脚跟立定,再看国际情势如何变,就如何应。以此时情形而论,中c苏二国的关系恰是三国时蜀c吴二国的关系,为对付共同的敌人,实有联合的必要。我国主张联合弱小民族,苏联也主张联合弱小民族,但我们并不与苏联争取领导权。苏联与我国虽说手段不同,而对于打倒帝国主义则目的相同。弱小民族任便加入哪个集团,都是可以的。 华族至上, 想入非非 中国主义是人己两利的。西人主张天演竞争,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这纯是利己主义;印度教义以舍身救世为主,知有人而不知有己,这纯是利人主义。中国主义则不然:纯乎利己c孜孜为利者,是孟子所深斥;纯乎利人c从井救人者,亦为孔子所不许。儒家的主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盖棺尚待 论定 中国政治界的君主,和学术界的圣人,所走的轨道是一样的。春秋战国时,列国纷争不已,后来产生了皇帝,列强就消灭了。同时诸子百家也纷争不已,后来推孔子为圣人,诸子百家也就消灭了。皇帝任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服从,如不服从,就是大逆不道,圣人任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不信从,也是大逆不道。 厚黑教主 别传 又有一种令人喜出望外的事,就是他突然寄给我一篇长约二万五千字的《宗吾自述》,把他一生的大事,可说是都述到了,这不能不说是教主自行降格也写了自传吧。这事,我本是早已绝望的,因为我不会作八股,没有交换的资格;然而他竟无条件地赐予了,哪能不为之狂喜呢?这是我将来为他写一部十万字的《厚黑教主传》的良好依据。 厚黑教主 外传 厚黑教主的思想,不遵传统,不安故常,也不信从中外时人的意见,无论对于天道人事,他只是一意孤行,提出他自己的看法和解释,像这样的叛逆思想,不是一颗彗星是什么?宜乎招惹得天怒人怨,被社会认为是不祥之物了。 导读 李宗吾其人其书 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李宗吾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西洋镜一经拆穿,则牛渚燃犀,百怪毕现,受厚黑之牺牲者必少。实行厚黑者,无便宜可占,大诈大奸,亦无处施其技矣!于是乎人与人之间,只得赤诚相见。 南怀瑾谈李宗吾 /南怀瑾 有一次,厚黑教主对我说:我看你这个人有英雄主义,将来是会有所作为的。不过,我想教你一个办法,可以更快地当上英雄。要想成功c成名,就要骂人,我就是骂人骂出名的。你不用骂别人,你就骂我,骂我李宗吾浑蛋该死,你就会成功。不过,你的额头上要贴一张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纸条,你的心里要供奉我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牌位。 李宗吾的厚黑学,听说现在还很畅销,台湾c香港c大陆,很多人都喜欢看。但是,现在的读者可能不大了解书的历史背景,了解李宗吾的人恐怕就更少了。李宗吾是四川人,自称厚黑教主。所谓厚黑,脸厚皮黑也。我同李宗吾还有一段因缘,在我的印象里,李宗吾一点也不厚黑,可以说还很厚道。 我同李宗吾认识大约在抗战前期,具体日子记不起来了。那时,我在成都。成都是四川的首府,不像香港这样的大城市,生活节奏那么快。在我的印象里,大家都很悠闲,到现在,我对成都还很怀念。 我从浙江辗转来到成都,才二十出头。我们这些外省人被称为下江人或足底人。那时我一心想求仙学道,一心想学得飞剑功夫去打日本人。所以,我经常拜访有名的c有学问的c有武功的人。 那时成都有一个少成公园,里面有茶座c有棋室。泡上一壶茶,坐半天一天都可以,走的时候再付钱。中间有事离开一下,只要把茶杯盖反过来放,茶博士就不会把它收掉。没有钱的不喝茶也可以,茶博士问你喝什么,你说喝玻璃,就会送来一玻璃杯的开水。这种农业社会的风气现在大概不会再有了。 少成公园是成都名人贤士c遗老遗少聚会的地方,经常可以看到穿长袍c着布鞋的,各种各样古怪的人。这些正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就成了少成公园的常客。在这些人面前,我还是个孩子。我穿一身中山装,又是浙江人,蒋介石的同乡,开始时,他们当中有的人对我有点怀疑,这个家伙可能是蒋老头子派来的。慢慢地,他们了解了,我只是想求学问道,也就不怀疑了,好几个人还成了我的忘年交。 有一天,我正在少成公园里同几个前辈朋友喝茶下棋。这时,进来一个人,高高的个子,背稍稍有点驼,戴一顶毡帽,面相很特别,像一个古代人。别人见他进来,都向他点头,或打招呼。我就问梁老先生这位是谁,梁老先生就说,这个人你都不知道,他就是厚黑教主李宗吾,在四川很有名的。梁先生就向我讲起李宗吾的故事。我说我很想结识,请先生引荐。梁先生就把我带过去,向李宗吾介绍,这位南某人是足底人,是我的忘年交。我赶紧说:久仰先生大名。其实我是刚刚听到他的名字,这种江湖上的客套总是要的。 于是,厚黑教主请我们一起坐下喝茶聊天。所谓聊天就是听这位厚黑教主在那里议论时事,针砭时弊,讲抗日战争,骂四川的军阀,他骂这些人都不是东西。这是我第一次结识厚黑教主,后来,在少成公园的茶馆里常常能见到他。 有一次,厚黑教主对我说:我看你这个人有英雄主义,将来是会有所作为的。不过,我想教你一个办法,可以更快地当上英雄。要想成功c成名,就要骂人,我就是骂人骂出名的。你不用骂别人,你就骂我,骂我李宗吾浑蛋该死,你就会成功。不过,你的额头上要贴一张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纸条,你的心里要供奉我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牌位。我没有照他这个办法办,所以没有成名。 有一次,我就对他讲,老师,你就不要再讲厚黑学了,不要再骂人了,他说,不是我随便骂人,每个人都是脸厚皮黑,我只不过是把假面具揭下来。我说,听说中央都注意你了,有人要抓你呢。他说,兄弟,这个你就不懂了,爱因斯坦与我同庚,他发明了相对论,现在是世界闻名的科学家,而我在四川c在成都都还没有成大名,我希望他们抓我,我一坐牢,就世界闻名了。 李宗吾后来没有被抓,也没有世界闻名,他曾经对我说:我的运气不好,不像蔡元培c梁启超那样。不过,他的厚黑学流传了半个多世纪,还有那么多的人喜欢读,恐怕是他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他那个厚黑教主完全是自封的,他也没有一个教会组织,也没有一个教徒,孤家寡人一个,当年,他的书很多人喜欢读,但许多人不敢和他来往,怕沾上边,我不怕,一直同他来往。 过了一两年,我的一个朋友,在杭州认识的和尚去世了,他死在自流井,就是现在的自贡。我欠他的情,自流井一定要去一趟,我的好朋友钱吉,也是个和尚,陪我去。我们走了八天,从成都到自流井,找到了那个朋友的墓,烧了香,磕了头。从自流井到成都,还要八天,我们身上的盘缠快没有了,正在发愁,我突然想起:厚黑教主李宗吾的老家就在这里,李宗吾是个名人,他家的地址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他家的房子挺大,大门洞开。过去农村都是这样,大门从早上打开,一直到晚上才关门,不像现在的香港,门都要关得严严的。我们在门口一喊他,里面迎出来的正是厚黑教主,他一看见我,很高兴,问: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来看一个死人朋友。他误解了,以为我在打趣他,说:我还没有死啊!我赶紧解释。他看我们那个狼狈相,马上安排做饭招待我们。现杀的鸡c从鱼塘捞出来的活鱼c现成的蔬菜,吃了一顿正宗的川菜。酒足饭饱之后,我就开口向他借钱,我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回成都没有盘缠了。他说:缺多少?我说:十块钱。他站起来就到里屋拿出一包现大洋递给我,我一掂,不止十块,问他多少,他说二十块。我说多了,他说拿去吧,我说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他说先用了再说。从我借钱这件小事来看,厚黑教主的为人道德,一点儿也不厚黑,甚至是很诚恳c很厚道的。 饭后聊天的时候,他突然提出来叫我不要回成都了,留下来,我说留下来干什么,他说:你不是喜欢武功吗?你就在这里学,这里有一个赵家坳,赵家坳有一个赵四太爷,武功很是了不起。他接着向我介绍赵四太爷的情况,赵四太爷从小就是个瘸子,但是功夫很好,尤其是轻功,他穿一双新的布底鞋,在雪地里走上一里多路的来回,鞋底上不会沾上一点污泥。他教了一个徒弟,功夫也很好,但这个徒弟学了功夫不做好事,而干起采花的勾当,就是夜里翻墙入室,强奸民女。赵四太爷一气之下,把这个徒弟的功夫废了,从此不再授徒传艺。厚黑教主觉得赵四太爷的功夫传不下来,太可惜了,就竭力鼓励我留下来跟他学。我说他都停止收徒了,我怎么能拜他为师,他说你不一样,因为你是浙江人,赵四太爷的功夫就是跟一对浙江来的夫妇学的,我推荐你去,他一定会接受。他说:跟赵四太爷学三年,学一身武功,将来当个侠客也不错。他还提出,这三年的学费由他承担。我看他一片诚意,不好当面拒绝。学武功挺有吸引力,只是三年的时间太长了,我说容我再考虑考虑。当晚,我和钱吉回客栈过夜。第二天一早,李宗吾来到客栈,还是劝我留下来学武功,我最后还是拒绝了,他直觉得遗憾,说“可惜,可惜”。我又回到了成都。 不久,我到峨眉闭关三年,同外界断绝了联系,对外面的世事沧桑都不了解。只有从山下挑米回来的小和尚,偶尔带来一点新闻。和尚是方外之人,对抗战不是太关心,所以听不到这些方面的消息。有一天,小和尚回来说:厚黑教主李宗吾去世了,我听了心里很难过,我借他的二十块现大洋也没法还了,我就每天给他念金刚经,超度他 后来听说他死的时候很安详,也算寿终正寝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章 林语堂说“厚黑学” /林语堂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李宗吾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西洋镜一经拆穿,则牛渚燃犀,百怪毕现,受厚黑之牺牲者必少。实行厚黑者,无便宜可占,大诈大奸,亦无处施其技矣!于是乎人与人之间,只得“赤诚相见”。英雄豪杰,攘夺争霸,机诈巧骗,天下攘攘,亦可休矣! 近人有个李宗吾,四川富顺自流井地方人,看穿世态,明察现实,先后发布《厚黑学》c《厚黑经》c《厚黑传习录》,著书立说,其言最为诙诡,其意最为沉痛。千古大奸大诈之徒,为鬼为蜮者,在李宗吾笔下烛破其隐。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李宗吾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西洋镜一经拆穿,则牛渚燃犀,百怪毕现,受厚黑之牺牲者必少。实行厚黑者,无便宜可占,大诈大奸,亦无处施其技矣!于是乎人与人之间,只得“赤诚相见”。英雄豪杰,攘夺争霸,机诈巧骗,天下攘攘,亦可休矣!李先生之《厚黑学》,有益于世道人心,岂浅显哉!读过中外古今书籍,而没有读过李宗吾《厚黑学》者,实人生憾事也!此时此境,我论此学,作此文,岂徒然耶? 李氏于1943年冬抗战时期,死于成都。抗战时期,李氏著作,风行西南,人手一册。咸谓意味无穷,全面妙言快语云。 李氏死了。要知李氏发布《厚黑学》,是积极的,并非消极的,不只是嬉笑怒骂而已;对社会人心,实有“建设性”。旨在“烛破奸诈”,引人入正!他在《厚黑学》自序里有言: 最初民风浑朴,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厚又黑,众人必为所制,而独占优势。众人看了,争相仿效,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制我,我不能制你。独有一人,不厚不黑,则此人必为街人所信仰,而独占优胜。譬如商场,最初商人,尽是货真价实,忽有一卖假货者,掺杂其间,此人必大赚其钱。大家争仿效,全市都是假货,独有一家货真价实(认清目标),则购者云集,始终不衰c不败。 世乱正殷,“英雄豪杰”满天下,出卖灵魂,认贼作父,表面糊上一层仁义道德,爱国救民,动人听闻,一究其实,心之黑,脸之厚,较三国时曹操c刘备c孙权,尤有过之。正义沦亡,是非不辨,无法无天,以枪杆武器作后盾,大行其厚黑之道。小焉者,只图自己衣食,乃为人工具,为人傀儡,摇旗呐喊,人云亦云,厚颜事人,跟了人家亦步亦趋,帮凶与帮闲,不是黑,便是厚,天下扰攘,国乱民困,厚黑猖獗。 李宗吾(别署“独尊”c“蜀尊”)厚黑学之发布,已有三十多年,厚黑学一名词人多知之。试对人曰:“汝习厚黑学乎”,其人必勃然大怒,认为此即李宗吾发布厚黑学之精髓处,收效如何?不言可知! 大哉孔子!三代上有圣人,三代下圣人绝了种,怪事也!然则近代之新圣人,其惟发布厚黑学之李宗吾乎! 柏杨论“厚黑教主” /柏?杨 这本书之好,在于告诉国人,一个盖世奇才,对日非的世局,其内心的悲愤和痛苦是如何沉重。李宗吾先生一生为人做事,比柏杨先生不知高级多少,直可惊天地而泣鬼神,而他鼓吹“厚黑”,硬揭大人先生和鱼鳖虾蚧的疮疤,其被围剿,自在意中。 天下有很多“奇缘”的事,使人无法解释,柏杨先生之得来《厚黑教主传》,便属其中之一。这本《厚黑教主传》和《厚黑学》,都是绝版书,曾经托许多朋友代觅一读,以便大开茅塞,结果全归失望。不料前天忽然接寒爝先生电话,告曰:“你下午在家等我,我有一本好书可供你。”届时驾至,原来是他以五百元代价在书摊购得之《厚黑教主传》也。大喜,留吃晚饭,以示谢意。 这本书之好,在于告诉国人,一个盖世奇才,对日非的世局,其内心的悲愤和痛苦是如何沉重。李宗吾先生一生为人做事,比柏杨先生不知高级多少,直可惊天地而泣鬼神,而他鼓吹“厚黑”,硬揭大人先生和鱼鳖虾蚧的疮疤,其被围剿,自在意中。 在全部《厚黑学》和传记之中,有两点值得大书特书,国人不可不知焉。 一是,他曰:大凡行使厚黑之时,表面上一定要糊一层道德仁义,不能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凡是我的学生,一定要懂得这个法子,假如有人问你:“认识李宗吾否?”你就放出最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不认识他” 二是,有一个道貌岸然之官,闻李宗吾先生提倡厚黑学而义愤填膺,写了一本《薄白学》,在成都报上发表,痛斥李宗吾先生狼心狗肺,贻害苍生,结果,该官因贪污渎职,奸淫扰民,被处死刑,其尊头悬在少成公园,以观其薄白学之风行于世焉。 这两件事,给我们很多启示,现在且介绍一二,此中学问甚大,不可等闲视之也。 在全部厚黑学中,李宗吾先生以谈三国英雄开始,他曰(参看本书第一部) 以上是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学原文,接着他便追溯而上,而举楚汉的事来证明。盖项羽先生不厚不黑,所以失败,刘邦先生既厚且黑,故能成功。刘邦先生的心肠之黑,是与生俱来,可谓“天纵之圣”;至于脸皮之厚,还需加点学力,他的业师,就是三杰中的张良先生,张良先生的业师,是那位圯上的老人,衣钵真传,彰彰可考,圯上受书一事,老人的种种作用,无非是教张先生脸皮厚也,张先生拿来传授刘先生,一指点即明。试问不厚不黑的项羽先生,怎能是他的敌手乎?韩信先生能受胯下之辱,可说是脸皮很厚,无奈他的心肠不黑,偏偏系念着刘邦先生“解衣推食”之恩,下不得毒手。后来长乐宫内,身首异处,夷及三族,都是咎由自取。范增先生千方百计想教项羽杀死刘邦先生,可以说心肠很黑,无奈他脸皮不厚,一受离间,便大怒求去,结果把自己的老命和项羽先生的江山一起送掉,真是活该得很也。 李宗吾先生结论曰:他把这些人的故事,反复研究,才将千古不传的成功秘诀,发现出来,一部廿四史,必须持此观点,才读得通。这种学问,原则上很简单,运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故他以“厚黑教主”自居,努力说法,普度众生。 有“学”便有“经”。经,在国人眼光中的地位,尊严万分,李宗吾先生乃奉天承运,发明了《厚黑经》,以阐扬《厚黑学》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章 (厚黑传习录) 除了《厚黑学》c《厚黑经》,李宗吾先生还著有《厚黑传习录》问世。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共包括三大项目,一曰“求官六字真言”,二曰“做官六字真言”,三曰“办事二妙法”。他首先严肃地指出发扬厚黑学的必要,并举出几个伟大的例子,然后假托一个想求官做的人向他问业,乃授之以上述的三套法宝。 法宝之一为“求官六字真言”。六字者,“空”c“贡”c“冲”c“捧”c“恐”c“送”是也。 李宗吾先生曰,只要做到六个字,包管发生奇效。 一介平民,如果想当官的话,自然要靠本闲话所推荐的“求官六字真言”,一番努力之后,把官——无论是市长也好,部长也好,县长也好,委员也好,主任也好,反正是,既把官弄到了手,则必须懂得保官之道,否则一年半载,垮了下来,岂不前功尽弃乎?李宗吾先生有鉴于此,在《厚黑传习录》中,除了发明上述的“求官六字真言”外,还发明了“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者,“空”c“恭”c“绷”c“凶”c“聋”c“弄”是也。 李宗吾先生《厚黑传习录》三大法宝中的“办事二妙法”,内容更为精彩,非有绝世之姿,恐怕真有点领会不动也。 二妙法者,一为“锯箭法”,一为“补锅法”。 厚黑学发展到传习录,可谓登峰造极。但到抗战中期,李宗吾先生把传习录内容更加扩大为四,一曰厚黑史观,二曰厚黑哲理,三曰厚黑学的应用,四曰厚黑学发明史。其立论的形式是自由自在,想说啥就说啥,口中如何说,笔下如何写,或谈学术,或追述平生琐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就不写,或长长地写一段,或短短写几句,不受任何限制。下笔时候,如引用某事件或某典故,偏偏历史上从没有这种事件或从没有这种典故,那怎么办乎?李宗吾先生率然曰:“我就自己捏造一个。”盖思想家与考据家不同,思想家只是说出他的见解,凭空难以开口,不得不顺手牵羊,以增力量,连孔丘先生都得托古以求改制,何况比孔丘先生更大的思想家李宗吾先生乎? 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除了以上正正经经的“学”c“经”c“录”,三大著作之外,平生好写梯突文章,或用杂文体,或用小说体,无一篇不嬉笑怒骂。故有人曰:“厚黑教在世,是天地间一大讽刺。”是非常不错的也。盖他不但讽刺世人,亦讽刺自己,不过当他讽刺自己的时候,更也是恶毒地讽刺世人。“厚黑”一词,明明用以揭世人的底牌,他却一身独当,曾有人质问之曰:“你为啥骂人乎?”他答曰:“我怎敢骂人,我骂我!”于是,正人君子便不得不闭起嘴来也。 除了“学”c“经”c“录”三大著作之外,他还有《怕老婆的哲学》一文,并附“怕经”,以比儒学的孝经,这种对圣崽们的冒犯,可说是尖锐至极。他自己怕不怕老婆,我们不知道,但他却是极力提倡朋友们应设立“怕学研究会”的,其见识诚高人一筹。 《怕老婆的哲学》内容是说,大凡一国的建立,必有一定的重心,中国号称礼仪之邦,首推五伦,古之圣人,于五伦中特别提出一个“孝”字,以为百行之本,所以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全国重心,建立在“孝”上,因而产出种种文明。然而自从欧风东渐,“孝”先垮台,全国失去重心,国家焉得不衰落乎?李宗吾先生曰:五伦之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权的,兄弟朋友更是早都抛到九霄云外,所幸尚有夫妇一伦存在,我们应当把一切文化,建立在这一伦之上。天下儿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文化,应当建立在“怕”上,“怕”自然成为全国重心也。 李宗吾先生曰:怕学中的先进,应首推四川。宋朝的陈季常先生,就是鼎鼎有名的怕界巨擘,河东狮吼的故事,已传为怕界佳话,故苏东坡先生赞之以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陈季常先生并非泛泛之徒,乃是有名的高人逸士,而高人逸士,却是如此的怕老婆,可见怕老婆一事,乃天经地义者矣! 李宗吾先生曰:时代更早的,还有一位久居四川的刘备先生,他对怕学一门,可说是发明家而兼实行家,新婚之夜,就向老婆下跪,后来困处东吴,每遇不得了事,就守着老婆痛哭,而且以下跪为家常便饭,无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发明的这一套办法,真可说是渡尽无边苦海中的男子,凡遇着河东狮吼的人,可把刘先生的法宝取出来,包管顿呈祥和焉。 李宗吾先生更用史事来证明,东晋而后,南北对峙,历宋齐梁陈,直到隋文帝出来,才把南北统一,而隋文帝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独孤皇后大发脾气,杨坚先生便跑到山上躲避,躲了两天,经大臣杨素先生把皇后劝好了之后,才敢回来。怕经曰:“见妻如鼠,见敌如虎。”杨坚先生之统一天下,谁曰不宜耶? 李宗吾先生不但从历史上探讨出怕老婆哲学的基础,而且从当代政治舞台人物身上去考察,获得此结论曰:凡官级越高的,怕老婆的程度也越深,官级和害怕的程度,几乎成为正比。于是,由古今事实,厚黑教主乃归纳出若干定理,名之曰“怕经”,以醒后世。 李宗吾先生之能够寿终正寝,而未被绳捆索绑到公堂,岂真是天眷之也欤? 李宗吾先生笃于友情,道义千古,他一生不轻易推许人,择友也十分慎重,可是交友之后,却以生死相许。他有两个最知己的朋友焉,一位是革命先驱张列五先生,辛亥光复后,被推为四川第一任都督,后充总统府顾问,被袁世凯先生所杀。李宗吾先生曰,此人赤胆忠心,有作有为,如他在世,四川决不会闹得乌烟瘴气。一位是理学家廖绪初,先任审计院长,后见国事日非,郁郁而死。李宗吾先生曰,此人做事,公正严明,道德之高,每使敌党赞叹不止,如他执政,世间哪有贪污乎?李宗吾先生生平未了的心愿便是没有为他的这两位仁友作一个传。当日本飞机轰炸重庆最猛烈时,他还数次给《厚黑教主传》的作者张默先生去函,说到“张列五的衣冠冢在浮图关,此时想必成为伪土!”其慎重择交如此,其敦笃友谊如此,谁能相信“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是出自他手耶?伤心人以冷笑代呜咽,呜呼! 李宗吾先生于1943年9月28日,病逝于自流井本宅(亦即新定的孔子诞辰之日,岂冥冥中自有主者耶)。五月间他的身体还很好,后来忽得中风不语之症,终于不治。次日,成都各报即用“厚黑教主”的称谓,刊布他逝世的专电,自流井各界人士亦为他开追悼会,备极哀荣。我们且抄几副当时的挽联,作为介绍教主的结束,也作为盖棺的定论。至于他的二子,早已先他去世,但孙儿孙女当时已长大,教主有灵,对家事可以安心。然而,对于国事,一塌糊涂如故,他能不再狂歌以当痛哭乎? 任瑞如先生挽曰—— “教主归冥府,继续阐扬厚黑,使一般孤魂野鬼,早得升官发财门径;先生辞凡尘,不再讽刺社会,让那些污吏劣绅,做出狼心狗肺事情。” 李坚白先生挽曰—— “寓讽刺于厚黑,仙佛心肠,与千正言先后辉映;致精力乎著述,贤哲品学,拟念四史今古齐名。” 杨仔耘先生挽曰—— “品圣贤常作翻案,抒思想好作奇谈,孤愤蕴胸中,纵有雌黄成戏谑;算年龄逊我二筹,论学问加我一等,修文归地下,莫将厚黑舞幽冥。” 李符亨先生挽曰—— “定具一片铁石心,问君独尊何在,试看他黑气弥天,至死应遗蜀酋憾;纵有千层桦皮脸,见我无常倏到,也只有厚颜入地,招魂为读怕婆经。” 其婿杨履冰先生挽曰—— “公著述等身,愤薄俗少完人,厚黑一篇,指佞发奸挥铁笔;我惭为半子,贪贤郎皆早世,嫠孤满目,临丧进泪洒金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章 厚黑学历史 我读中国历史,发现了许多罅漏,觉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败兴衰,和史臣的论断,是完全相反的;律以圣贤所说的道理,也不符合。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我很为诧异,心想古来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别的秘诀,出于史臣圣贤之外。我要寻它这个秘诀,苦求不得,后来偶然推想三国时候的人物,不觉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诀,不过是脸厚心黑罢了。 自序 我本是闲着无事,随意写来消遣,究竟写若干长,写至何时止,我也无一定计划,如心中高兴,就长期写去,如不高兴,随时都可终止而一般人所最喜欢者,是听我讲“厚黑学”。 我于民国元年,曾写一文曰《厚黑学》,此后陆陆续续写了些文字,十六年汇刻一册,名曰《宗吾臆谈》,中有一文,曰《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十七年扩大之为一单行本,曰《社会问题之商榷》。近年复有些新感想,乃将历年所作文字,拆散之,连同新感想,用随笔体裁,融合写之,名曰《厚黑丛话》。自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每日写一二段,在成都《华西日报》发表,以约有二万字为一卷,每两卷印一单行本,现已写满六卷。我本是闲着无事,随意写来消遣,究竟写若干长,写至何时止,我也无一定计划,如心中高兴,就长期写去,如不高兴,随时都可终止。惟文辞过于散漫,阅者未免生厌,而一般人所最喜欢者,是听我讲“厚黑学”。因将二十三年北平所印《厚黑学》单行本,略有点窜,重行付印,用供众览。 许多人劝我把《宗吾臆谈》和《社会问题之商榷》重印,我觉得二书有许多地方,应该补充,叫我一一修改,又觉麻烦,因于丛话中,信笔写去,读者只读丛话,即无须再读二书,因二书的说法和应该补充之点,业已融化丛话中了。 十六年刊《宗吾臆谈》,李君澄波,周君雁翔,曾作有序。十七年刊《社会问题之商榷》,吴君毓江,郝君德,姚君勤如,杨君仔耘,均作有序。一并刊列卷首,聊作《厚黑丛话提要》,俾读者知道丛话内容之大概,苟无暇晷,即无须再读丛话。 《宗吾臆谈》和《社会问题之商榷》,业已各检二本,寄存四川图书馆,因忆自非家中尚有数本,撮取来一并邮寄南京c北平及其他图书馆存储,借表现在所写《厚黑丛话》与昔年思想仍属一贯也。 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十二日,李宗吾,于成都 绪论 我很为诧异,心想古来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别的秘诀,出于史臣圣贤之外。我要寻它这个秘诀,苦求不得,后来偶然推想三国时候的人物,不觉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诀,不过是脸厚心黑罢了。 我读中国历史,发现了许多罅漏,觉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败兴衰,和史臣的论断,是完全相反的;律以圣贤所说的道理,也不符合。我很为诧异,心想古来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别的秘诀,出于史臣圣贤之外。我要寻它这个秘诀,苦求不得,后来偶然推想三国时候的人物,不觉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诀,不过是脸厚心黑罢了。 由此推寻下去,一部二十四史的兴衰成败,这四个字确可以包括无遗;我于是乎作一种诙谐的文字,题名《厚黑学》,分为三卷:上卷《厚黑学》,中卷《厚黑经》,下卷《厚黑传习录》。民国元年三月,在成都《公论日报》上披露出来。那个时候,这种议论,要算顶新奇了,读者哗然。中卷还未登完,我受了朋友的劝告就停止了。不料从此以后,“厚黑学”三字,竟洋溢乎四川,成为普通的名词;我到了一个地方,就有人请讲《厚黑学》,我就原原本本地从头细述。听者无不点头领会,每每叹息道:“我某事的失败,就是不讲厚黑学的缘故。”又有人说:“某人声威赫赫,就是由于《厚黑学》研究得好。”有时遇了不相识的人,彼此问了姓名,他就用一种很惊异的声调问我:“你是不是发明厚黑学的李某?”抑或旁人代为介绍道:“他就是发明厚黑学的李宗吾。”更可笑者:学生作国文的时候,竟有用这个名词的,其传播的普遍,也就可以想见了。 我当初本是一种游戏的文字,不料会发生这种影响,我自己也十分诧异,心想这种议论,能受众人的欢迎,一定与心理学有关系。我于是继续研究下去,才知道厚黑学是渊源于性恶说,与王阳明的“致良知”渊源于性善说,其价格是相等的。古人说:“仁义是天性中固有之物。”我说:“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阳明说:“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说得头头是道,确凿不移。我说:“小儿见了母亲口中的糕饼,自然会取来放在自己口中,在母亲怀中吃东西的时候,见他哥哥来了,自然会用手推他打他。”也说得头头是道,确凿不移。阳明讲学,受一般人欢迎,所以《厚黑学》也受一般人欢迎。 有孟子的性善说,就有荀子的性恶说与之对抗,有王阳明的“致良知”三字,这“厚黑学”三字,也可与之对抗;究竟人性是怎样做起的,我很想把它研究出来,寻些宋c元c明c清讲学的书来看,见它所说的道理,大都是支离穿凿,迂曲难通,令人烦闷欲死。我于是乎把这些书抛开,用研究物理学的方法来研究心理学,才知道心理学与力学是相通的。我们研究人性,不能断定它是善是恶,犹之研究水火之性质,不能断定它是善是恶一样。 孟子的性善说,荀子的性恶说,俱是一偏之见,我所讲的《厚黑学》,自然是更偏了,其偏的程度,恰与王阳明“致良知”之说相等;读者如果不明了这个道理,认真厚黑起来,是要终归失败的,读者能把我著的《心理与力学》看一下,就自然明白了。但是我们虽不想实行厚黑,也须提防人在我们名下施行厚黑,所以他们的法术,我们不能不知道。 厚黑学论 刘邦天资既高,学力又深,把流俗所传君臣c父子c兄弟c夫妇c朋友五伦,一一打破,又把礼义廉耻,扫除净尽,所以能够平荡群雄,统一海内,一直经过了四百几十年,他那厚黑的余气,方才消灭,汉家的系统,于是乎才断绝了。 我自读书识字以来,就想为英雄豪杰,求之《四书》c《五经》,茫无所得,求之诸子百家,与夫廿四史,仍无所得,以为古之为英雄豪杰者,必有不传之秘,不过吾人生性愚鲁,寻它不出罢了。穷索冥搜,忘寝废食,如是者有年,一日偶然想起三国时几个人物,不觉恍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 三国英雄,首推曹操,他的特长,全在心子黑:他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c伏完,又杀皇后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子之黑,真是达于极点了。有了这样本事,当然称为一世之雄了。 其次要算刘备,他的特长,全在于脸皮厚: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为耻,而且生平善哭,做三国演义的人,更把他写得惟妙惟肖,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对人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功,所以俗语有云:“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这也是一个大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操,可称双绝;当着他们煮酒论英雄的时候,一个心子最黑,一个脸皮最厚,一堂对晤,你无奈我何,我无奈你何,环顾袁本初诸人,卑鄙不足道,所以曹操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此外还有一个孙权,他和刘备同盟,并且是郎舅之亲,忽然夺取荆州,把关羽杀了,心子之黑,仿佛曹操,无奈黑不到底,跟着向蜀请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逊一点。他与曹操比肩称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丞驾下称臣,脸皮之厚,仿佛刘备,无奈厚不到底,跟着与魏绝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刘备稍逊一点。他虽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备,却是二者兼备,也不能不算是一个英雄。他们三个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开来,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时候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为三。 后来曹操c刘备c孙权相继死了,司马氏父子乘时崛起,他算是受了曹刘诸人的熏陶,集厚黑学之大成,他能欺人寡妇孤儿,心子之黑与曹操一样;能够受巾帼之辱,脸皮之厚,还更甚于刘备;我读史见司马懿受辱巾帼这段事,不禁拍案大叫:“天下归司马氏矣!”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天下就不得不统一,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诸葛武侯,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着司马懿还是没有办法,他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终不能取得中原尺寸之地,竟至呕血而死,可见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敌手。 我把他们几个人物的事反复研究,就把这千古不传的秘诀发现出来。一部二十四史,可一以贯之:“厚黑而已。”兹再举楚汉的事来证明一下。 项羽拔山盖世之雄,喑哑叱咤,千人皆废,为什么身死东城,为天下笑?他失败的原因,韩信所说“妇人之仁,匹夫之勇”两句话包括尽了。“妇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心子不黑;“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气,其病根在脸皮不厚。鸿门之宴,项羽和刘邦同坐一席,项庄已经把剑取出来了,只要在刘邦的颈上一划,“太祖高皇帝”的招牌,立刻可以挂出,他偏偏徘徊不忍,竟被刘邦逃走。垓下之败,如果渡过乌江,卷土重来,尚不知鹿死谁手,他偏偏又说:“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我念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这些话,真是大错特错!他一则曰“无面见人”,再则曰“有愧于心”。究竟敌人的面,是如何长起的,敌人的心,是如何生起的?也不略加考察,反说:“此天亡我,非战之罪。”恐怕上天不能任咎吧。 我们又拿刘邦的本事研究一下,《史记》载:项羽问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斗力。”请问笑谢二字从何生出?刘邦见郦生时,使两女子洗脚,郦生责他倨见长者,他立即辍洗起谢。请问起谢二字,又从何生出?还有自己的父亲,身在俎下,他要分一杯羹;亲生儿女,孝惠鲁元,楚兵追至,他能够推他下车;后来又杀韩信,杀彭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请问刘邦的心子是何状态?岂是那“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的项羽所能梦见?太史公著本纪,只说刘邦隆准龙颜,项羽是重瞳子,独于二人的面皮厚薄,心之黑白,没有一字提及,未免有愧良史。 刘邦的面,刘邦的心,比较别人特别不同,可称天纵之圣。黑之一字,真是“生和安行,从心所欲不逾矩”,至于厚字方面,还加了点学力,他的业师,就是三杰中的张良,张良的业师,是圯上老人,他们的衣钵真传,是彰彰可考的。圯上受书一事,老人种种作用,无非教张良脸皮厚罢了。这个道理,苏东坡的《留侯论》,说得很明白。张良是有夙根的人,一经指点,言下顿悟,故老人以王者师期之。这种无上妙法,断非钝根的人所能了解,所以《史记》上说:“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良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见这种学问,全是关乎资质,明师固然难得,好徒弟也不容易寻找。韩信求封齐王的时候,刘邦几乎误会,全靠他的业师在旁指点,仿佛现在学校中,教师改正学生习题一般。以刘邦的天资,有时还有错误,这种学问的精深,就此可以想见了。 刘邦天资既高,学力又深,把流俗所传君臣c父子c兄弟c夫妇c朋友五伦,一一打破,又把礼义廉耻,扫除净尽,所以能够平荡群雄,统一海内,一直经过了四百几十年,他那厚黑的余气,方才消灭,汉家的系统,于是乎才断绝了。 楚汉的时候,有一个人,脸皮最厚,心不黑,终归失败,此人为谁?就是人人知道的韩信。胯下之辱,他能够忍受,厚的程度,不在刘邦之下。无奈对于黑字,欠了研究;他为齐王时,果能听蒯通的话,当然贵不可言,他偏偏系念着刘邦解衣推食的恩惠,冒冒昧昧地说:“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后来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九族,真是咎由自取,他讥诮项羽是妇人之仁,可见心子不黑,做事还要失败的,这个大原则,他本来也是知道的,但他自己也在这里失败,这也怪韩信不得。 同时又有一个人,心最黑,脸皮不厚,也归失败,此人也是人人知道的,姓范名增。刘邦破咸阳,击子婴,还军灞上,秋毫不犯,范增千方百计,总想把他置之死地,心子之黑,也同刘邦仿佛;无奈脸皮不厚,受不得气,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王,增大怒求去,归来至彭城,疽发背死。大凡做大事的人,哪有动辄生气的道理?“增不去,项羽不亡”,他若能隐忍一下,刘邦的破绽很多,随便都可以攻进去。他愤然求去,把自己的老命,把项羽的江山,一齐送掉,因小不忍,坏了大事,苏东坡还称他为人杰,未免过誉。 据上面的研究,厚黑学这种学问,法子很简单,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刘邦c司马懿把它学完了,就统一天下;曹操c刘备各得一偏,也能称孤道寡,割据争雄;韩信c范增,也是各得一偏,不幸生不逢时,偏偏与厚黑兼全的刘邦并世而生,以致同归失败。但是他们在生的时候,凭其一得之长,博取王侯将相,烜赫一时,身死之后,史传中也占了一席之地,后人谈到他们的事迹,大家都津津乐道,可见厚黑学终不负人。 上天生人,给我们一张脸,而厚即在其中,给我们一颗心,而黑即在其中。从表面上看去,广不数寸,大不盈掬,好像了无奇异,但若精密地考察,就知道它的厚是无限的,它的黑是无比的,凡人世的功名富贵c宫室妻妾c衣服车马,无一不从这区区之地出来。造物生人的奇妙,真是不可思议。钝根众生,身有至宝,弃而不用,可谓天下之大愚。 厚黑学共分三步功夫,第一步是“厚如城墙,黑如煤炭”。起初的脸皮,好像一张纸,由分而寸,由尺而丈,就厚如城墙了。最初心的颜色,做乳白状,由乳色而炭色c而青蓝色,再进而就黑如煤炭了。到了这个境界,只能算初步功夫;因为城墙虽厚,轰以大炮,还是有攻破的可能;煤炭虽黑,但颜色讨厌,众人都不愿挨近它。所以只算是初步的功夫。 第二步是“厚而硬,黑而亮”。深于厚学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他一点不动,刘备就是这类人,连曹操都拿他没办法。深于黑学的人,如退光漆招牌,越是黑,买主越多,曹操就是这类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中原名流,倾心归服,真可谓“心子漆黑,招牌透亮”,能够到第二步,固然同第一步有天渊之别,但还露了迹象,有形有色,所以曹操的本事,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第三步是“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天上后世,皆以为不厚不黑,这个境界,很不容易达到,只好在古之大圣大贤中去寻求。有人问:“这种学问,哪有这样精深?”我说:“儒家的中庸,要讲到‘无声无臭’方能终止;学佛的人,要到‘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才算正果;何况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当然要做到‘无形无色’,才算止境。” 总之,由三代以至于今,王侯将相,豪杰圣贤,不可胜数,苟其事之有成,无一不出于此;书册俱在,事实难诬,读者倘能本我指示的途径,自去搜寻,自然左右逢源,头头是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章 厚黑经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厚黑学绝不会误人,就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当乞丐的时候,讨口,也比别人多讨点饭。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故宗吾曰:“自大总统以至于乞儿,壹是皆以厚黑为本。” 李宗吾曰:“不薄谓之厚,不白谓之黑,厚者天下之厚脸皮,黑者天下之黑心子。此篇乃古人传授心法,宗吾恐其久而差矣,故笔之于书,以授世人。其书始言厚黑,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厚黑;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面与心,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天命之谓厚黑,率厚黑之谓道,修厚黑之谓教;厚黑也者,不得须臾离也,可离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惧乎其所不黑,莫险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至厚黑,天地畏焉,鬼神惧焉。” 右第一章:宗吾述古人不传之秘以立言,首言厚黑之本源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厚黑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孝养厚黑之要,终言厚黑功化至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仁义,而充其本然之厚黑,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以下各章亲引宗吾之言,以终此章之义。 宗吾曰:“厚黑之道,易而难。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能焉。厚黑之大,曹刘犹有所憾焉,而况世人乎!” 宗吾曰:“人皆曰予黑,驱而纳诸煤炭之中,而不能一色也;人皆曰予厚,遇乎炮弹而不能不破也。” 宗吾曰:“厚黑之道,本诸身,征诸众人,考诸三王而不谬,鉴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侯,圣人而不惑。” 宗吾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厚黑也者,其为人之本欤?” 宗吾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厚黑者而从之,其不厚黑者而改之。” 宗吾曰:“天生厚黑于予,世人其如予何?” 宗吾曰:“十室之邑,必有厚黑如宗吾者焉,不如宗吾之明说也。” 宗吾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厚黑,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宗吾曰:“如有项羽之才之美,使厚且黑,刘邦不足观也已!” 宗吾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 宗吾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厚黑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宗吾曰:“道学先生,厚黑之贼也,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曹刘之道,故曰:厚黑之贼也。” 宗吾曰:“无惑乎人之不厚黑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诞生者也。吾见人讲厚黑亦罕矣!吾退而道学先生至矣!吾其如道学先生何哉?今夫厚黑之为道,大道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宗吾发明厚黑学者也,使宗吾诲二人厚黑,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宗吾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道学先生将至,思窃圣贤之名而居之,则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其资质弗若欺?曰:非也。” 宗吾曰:“有失败之事于此,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厚;其自反而厚矣,而失败犹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黑;其自反而黑矣,其失败犹是也,君子曰:反对我者,是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用厚黑以杀禽兽,又何难焉?” 宗吾曰:“厚黑之道,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而未尝不可几及也。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身不厚黑,不能行于妻子,使人不以厚黑,不能行于妻子。” 我著厚黑经,意在使初学的人便于讽诵,以免遗忘。不过有些道理,太深奥了,我就于经文上下加以说明。 宗吾曰:“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间哪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面皮很薄,慢慢地磨炼,就渐渐地加厚了;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道德仁义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宗吾曰:“厚黑者,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天生庶民,有厚有黑,民之秉彝,好是厚黑。”这是可以试验的。随便找一个当母亲的,把她亲生孩子抱着吃饭,小孩见了母亲手中的碗,就伸手去拖,如不提防,就会被他打烂;母亲手中拿着糕饼,他一见就伸手来拿,如果母亲不给他,把糕饼放在自己口中,他就会伸手把母亲口中糕饼取出,放在他自己的口中。又如小孩坐在母亲的怀中吃奶或者吃饼的时候,哥哥走至面前,他就要用手推他打他。这些事都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这即是“良知良能”了。把这种“良知良能”扩充出去,就可建立惊天动地的事业。唐太宗杀他的哥哥建成,杀他的弟弟元吉,又把建成和元吉的儿子全行杀死,把元吉的妃子纳入后宫,又逼着父亲把天下让与他。他这种举动,全是把当小孩时,抢母亲口中糕饼和推哥哥c打哥哥那种“良知良能”扩充出来了。普通人,有了这种“良知良能”不知道扩充,唯有唐太宗把它扩充了,所以他就成为千古的英雄。故宗吾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于至而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厚也,黑也。英雄特扩充我面与心之所同然耳。” 厚黑这个道理,很明白地摆在面前,不论什么人都可见到,不过刚刚一见到,就被感应篇c阴骘文或道学先生的学说压服下去了。故宗吾曰:“牛山之木尝美矣,斧刀伐之,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其濯濯也。虽存乎人者,岂无厚与黑哉!其所以摧残其厚黑者,亦犹斧刀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则其厚黑不足以存。厚黑不足以存,则欲为英雄也难矣!人见其不能为英雄也,而以为未尝有厚黑焉,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厚黑日长;苟失其养,厚黑日消。” 宗吾曰:“小孩见母亲口中有糕饼,皆知抢而夺之矣,人能充其抢母亲口中糕饼之心,而厚黑不可胜用也,足以为英雄为豪杰。是之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苟不充之,不足以保身体,是之谓‘自暴自弃’。” 有一种天资绝高的人,他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就实力奉行,秘不告人。又有一种资质鲁钝的人,已经走入这个途径,自己还不知道。故宗吾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厚黑者众也。”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厚黑学绝不会误人,就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当乞丐的时候,讨口,也比别人多讨点饭。故宗吾曰:“自大总统以至于乞儿,壹是皆以厚黑为本。” 厚黑学博大精深,有志此道者,必须专心致志,学过一年,才能应用,学过三年,才能大成。故宗吾曰:“苟有学厚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厚黑传习录? 凡是发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极。儒教是孔子发明的,孔子登峰造极了,颜c曾c思c孟去学孔子,他们的学问,就比孔子低一层;周c程c朱c张去学颜c曾c思c孟,学问又低一层;后来学周c程c朱c张的,更低一层,愈趋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领太大了。 有人问我道:“你发明厚黑学,为什么你做事每每失败,为什么你的学生的本领还比你大,你每每吃他的亏?”我说:“你这话差了。凡是发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极。儒教是孔子发明的,孔子登峰造极了,颜c曾c思c孟去学孔子,他们的学问,就比孔子低一层;周c程c朱c张去学颜c曾c思c孟,学问又低一层;后来学周c程c朱c张的,更低一层,愈趋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领太大了。西洋的科学则不然,发明的时候很粗浅,越研究越精深。发明蒸汽的人,只悟得汽冲壶盖之理;发明电气的人,只悟得死蛙运动之理。后人继续研究下去,造出种种的机械,有种种的用途,这是发明蒸汽c电气的人所万不逆料的。可见西洋科学,是后人胜过前人,学生胜过先生;我的‘厚黑学’与西洋科学相类。我只能讲点汽冲壶盖c死蛙运动,中间许多道理,还望后人研究,我的本领当然比学生小,遇着他们,当然失败;将来他们传授些学生出来,他们自己又被学生打败。一辈胜过一辈,厚黑学自然就昌明了!” 又有人问道:“你把厚黑学讲得这样神妙,为什么不见你做出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我说道:“我试问:你们的孔夫子,究竟做出了多少轰轰烈烈的事情?”他讲的为政为邦,道千乘之国,究竟实行了几件?曾子著一部《大学》,专讲治国平天下,请问他治的国在哪里?平的天下在哪里?子思著了一部《中庸》,说了些中和位育的话,请问他中和位育的实际安在?你不去质问他们,反来质问我,明师难遇,至道难闻,这种‘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你听了还要怀疑,未免自误。” 我把厚黑学发表出来,一般人读了,都说道:“你这门学问,博大精深,难于领悟,请指示一条捷径。”我问他:“想做什么?”他说:“我想弄一个官来做,并且还要轰轰烈烈地做些事,一般人都认为是大政治家。”我于是传他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和办事二妙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一章 求官六字真言 求官六字真言:“空c贡c冲c捧c恐c送。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这六字做到了,包管字字发生奇效。 求官六字真言:“空c贡c冲c捧c恐c送。”此六字俱是仄声,其意义如下: 1空。即空闲之意,分两种:一指事务而言,求官的人,定要把一切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书也不读,学也不教,一心一意,专门求官。二指时间而言,求官的人要有耐心,不能着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又来,今年不生效,明年又来。 2贡。这个字是借用的,是四川的俗语,其意义等于钻营的钻字,“钻进钻出”,可以说“贡进贡出”。求官要钻营,这是众人知道的,但是定义很不容易下。有人说:“贡字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我说:“错了!只说得一半,有孔才钻,无孔者其奈之何?”我下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无孔也要入。”有孔者扩而大之;无孔者,取出钻子,新开一孔。 3冲。普通所谓之“吹牛”,四川话是“冲帽壳子”。冲的功夫有两种:一是口头上,二是文字上的。口头上又分普通场所及上峰的面前两种;文字上又分报章杂志及说帖条陈两种。 4捧。就是捧场的捧字。戏台上魏公出来了,那华歆的举动,是绝好的模范的人物。 5恐。是恐吓的意思,是及物动词。这个字的道理很精深,我不妨多说几句。官之为物,何等宝贵,岂能轻易给人?有人把捧字做到十二万分,还不生效,这就是少了恐字的功夫;凡是当轴诸公,都有软处,只要寻着他的要害,轻轻点他一下,他就会惶然大吓,立刻把官儿送来。学者须知,恐字与捧字,是互相为用的,善恐者捧之中有恐,旁观的人,看他在上峰面前说的话,句句是阿谀逢迎,其实是暗击要害,上峰听了,汗流浃背。善捧者恐之中有捧,旁观的人,看他傲骨棱棱,句句话责备上峰,其实受之者满心欢喜,骨节皆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是在求官的人细心体会。最要紧的,用恐字的时候,要有分寸,如用过度了,大人们老羞成怒,作起对来,岂不就与求官的宗旨大相违背?这又何苦乃尔?非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恐字不能轻用。 6送。即是送东西,分大小二种:大送,把银圆钞票一包一包地拿去送;小送,如春茶c火肘及请吃馆子之类。所送的人分两种,一是操用舍之权者,二是未操用舍之权而能予我以助力者。 这六字做到了,包管字字发生奇效,那大人先生,独居深念,自言自语说:某人想做官,已经说了许多(这是空字的效用),他和我有某种关系(这是贡字的效用),其人很有点才具(这是冲字的效用),对于我很好(这是捧字的效用)。但此人有点坏才,如不安置,未必不捣乱(这是恐字的效用),想到这里,回头看见桌上黑压压的,或者白亮亮地堆了一大堆(这是送字的效用),也就无话可说,挂出牌来,某缺着某人署理。求官到此,可谓功行圆满了。于是走马上任,实行做官六字真言。 (二)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空c恭c绷c凶c聋c弄。”以上十二个字,我不过粗举大纲,许多的精义,都没有发挥,有志于官者可按门径,自去研究。 做官六字真言:“空c恭c绷c凶c聋c弄。”此六字俱是平声,其意义如下: 1空。空即空洞的意思。一是文字上,凡是批呈词c出文告,都是空空洞洞的,其中奥妙,我难细说,请到军政各机关,把壁上的文字读完,就可恍然大悟;二是办事上,随便办什么事情,都是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路抽身走了,绝不会把自己牵挂着。 2恭。就是卑躬折节,胁肩谄笑之类,分直接间接两种,直接是指对上司而言,间接是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丁役及姨太太等而言。 3绷。即俗语所谓绷劲,是恭字的反面字,指对下属及老百姓而言。分两种:一是仪表上,赫赫然大人物,凛不可犯;二是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槃槃大才。恭字对饭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上司;绷字对非饭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下属和老百姓,有时甑子之权,不在上司,则对上司亦不妨绷;有时甑子之权,操诸下属或老百姓,又当改而为恭。吾道原是活泼泼地,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4凶。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他人亡身灭家,卖儿贴妇,都不必顾忌;但有一层应当注意,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道德仁义。 5聋。就是耳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但,聋字中包含有瞎子的意义,文字上的诋骂,闭着眼睛不看。 6弄。即弄钱之弄,川省俗语读作平声。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十一个字,都是为了这个字而设的。弄字与求官之送字是对照的,有了送就有弄。这个弄字,最要注意,是要能够在公事上通得过才成功。有时通不过,就自己垫点腰包里的钱,也不妨;如果通得过,任他若干,也就不用客气了。 以上十二个字,我不过粗举大纲,许多的精义,都没有发挥,有志于官者可按门径,自去研究。 (三)办事二妙法 那个时候,楚国的实力,远胜齐国,管仲敢于劝齐桓公兴兵伐楚,可说是锅敲烂了来补。及到楚国露出反抗的态度,他立即锯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管仲把锅敲烂了能把它补起,所以称为“天下才”。 1锯箭法。有人中了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下,即索谢礼。问他为什么不把箭头取出?他说: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好了。这是一段相传的故事。 现在各军政机关,与夫大办事家,都是用的这种方法。譬如批呈词:“据呈某某等情,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知事查明严办。”“不合已极”这四个字是锯箭杆,“该知事”是内科,抑或“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就是内科。又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说:“这个事情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杆,“某人”是内科。又或说:“我先把某部分办了,其余的以后办。”“先办”是锯箭杆,“以后”是内科。此外有只锯箭杆,并不命其寻找内科的,也有连箭杆都不锯,命其径寻内科的,种种不同,细参自悟。 2补锅法。做饭的锅漏了,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一面用铁片刮锅底煤烟,一面对主人说:“请点火来我烧烟。”他乘着主人转背的时候,用铁锤在锅上轻轻地敲几下,那裂痕就增长了许多,及主人转来,就指与他看,说道:“你这锅裂痕很长,上面油腻了,看不见,我把锅烟刮开,就现出来了,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主人埋头一看,很惊异地说:“不错!不错!今天不遇着你,这个锅子恐怕不能用了!”及至补好,主人与补锅匠,皆大欢喜而散。 郑庄公纵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这就是补锅法了。历史上这类事情是很多的。有人说:“中国变法,有许多地方是把好肉割坏了来医。”这是变法诸公用的补锅法。在前清宦场,大概是用锯箭法,民国以来,是锯箭c补锅二者互用。 上述二妙法,是办事的公例,无论古今中外,合乎这个公例的就成功,违反这个公例的即失败。管仲是中国的大政治家,他办事就是用这两种方法。狄人伐卫,齐国按兵不动,等到狄人把卫绝了,才出来做“兴灭国继绝世”的义举,这是补锅法。召陵之役,不责楚国僭称王号,只责他包茅不贡,这是锯箭法。那个时候,楚国的实力,远胜齐国,管仲敢于劝齐桓公兴兵伐楚,可说是锅敲烂了来补。及到楚国露出反抗的态度,他立即锯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管仲把锅敲烂了能把它补起,所以称为“天下才”。 明季武臣,把流寇围住了,故意放他出来,本是用的补锅法,后来制他不住,竟至国破君亡,把锅敲烂了补不起,所以称为“误国庸臣”。岳飞想恢复中原,迎回二帝,他刚刚才起了取箭头的念头,就遭杀身之祸。明英宗也先被捉去,于谦把他弄回来,算是把箭头取出了,仍然遭杀身之祸,何以故?违反公例故。 晋朝王导为宰相,有一个叛贼,他不去讨伐。陶侃责备他,他复信说:“我遵养时晦,以待足下。”侃看了这封信笑说:“他无非是‘遵养时贼’罢了。”王导“遵养时贼”以待陶侃,即是留着箭头,专等内科。诸名士在新亭流涕,王导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做楚囚对泣?”他义形于色,俨然手执铁锤,要去补锅,其实说两句漂亮话就算完事。怀c愍二帝,陷在北边,永世不返,箭头永未取出。王导这种举动,略略有点像管仲,所以历史上称他为“江左夷吾”。读者如能照我说的方法去实行,包管成为管子而后的第一个大政治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二章 结论 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地表现出来。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王莽的失败,就是由于露出了厚黑的缘故。如果终生不露,恐怕王莽至今还在孔庙里吃冷猪肉。 说了一大堆的话,在这收头结大瓜的时候,不妨告诉读者一点秘诀:厚黑的施用,定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地表现出来。王莽的失败,就是由于露出了厚黑的缘故。如果终生不露,恐怕王莽至今还在孔庙里吃冷猪肉。韩非子说:“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这个法子,也是定要的。即如我著这本《厚黑学》,你们应当秘藏枕中,不可放在桌上。假如有人问你:“你认识李宗吾吗?”你就要做一种很庄严的面孔说:“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认他不得。”口虽这样说,但心里应当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位”。你们能够这样做去,生前的事业,一定惊天动地,死后一定入孔庙吃冷猪肉无疑。所以我每听见人骂我,我非常高兴,说道:“吾道大行矣。” 还有一点,我前面说:“厚黑上面,要糊上一层仁义道德。”这是指遇着道学先生而言。假如遇着讲性学的朋友,你同他讲仁义道德,岂非自讨没趣?这个时候,应当糊上“恋爱神圣”四个字。若遇着了讲马克思的朋友,就糊上“阶级斗争,劳工专政”八个字,难道他不喊你是同志吗?总之,面子上应当糊以甚么东西,是在学者因时因地,神而明之,而里子的厚黑二字,则万变不离其宗。有志斯学者,细细体会! 附:古文体版《厚黑学》 夫厚黑之为学也,其法至简,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兴汉,司马得其全而兴晋;曹操c刘备得其偏,割据称雄,烜赫一世。韩信c范增,其学亦不在曹刘下,不幸遇沛公而失败,惜哉! 吾自读书识字以来,见古之享大名膺厚誉者,心窃异之。欲究其致此之由,渺不可得,求之六经群史,茫然也;求之诸子百家,茫然也;以为古人必有不传之秘,特吾人赋性愚鲁,莫之能识耳。穷索冥搜,忘寝与食,如是者有年。偶阅《三国志》,而始憬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三国英雄,曹操其首也。曹逼天子,杀皇后,粮罄而杀主者,昼寝而杀幸姬,他如吕伯奢c孔融c杨修c董承c伏完辈,无不一一屠戮,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其心之黑亦云至矣。次于操者为刘备。备依曹操c依吕布c依袁绍c依刘表c依孙权,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知耻,而稗史所记生平善哭之状,尚不计焉,其面之厚亦云至矣。又次则为孙权。权杀关羽,其心黑矣,而旋即媾和;称臣曹丕,其面厚矣,而旋即与绝,则犹有未尽黑未尽厚者在也。总而言之,操之心至黑,备之面至厚,权之面与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故曹操深于黑学者也;刘备深于厚学者也;孙权与厚黑二者,或出焉,或入焉,黑不如操,而厚亦不如备。此三子,皆英雄也,各出所学,争为雄长,天下于是乎三分。此后,三子相继而殁,司马氏父子乘时崛起,奄有众长,巾帼之遗而能受之,孤儿寡妇而能忍欺之,盖受曹刘诸人孕育陶铸,而集其大成者,三分之天下,虽欲不混一于司马氏不得也。诸葛武侯天下奇才,率师北伐,志决身坚,卒不复汉室,还于旧都,王佐之才,固非厚黑名家之敌哉! 吾于是返而求之群籍,则向所疑者,无不涣然冰释。即以汉初言之,项羽喑哑叱咤,千人皆废,身死东城,为天下笑,亦由面不厚,心不黑,自速其亡,非有他也。鸿门之宴,从范增计,不过一举手之势,而太祖高皇帝之称,羽已安坐而享之矣;而乃徘徊不决,俾沛公乘间逸去。垓下之败,亭长舣船以待,羽则曰:“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噫,羽误矣!人心不同,人面亦异,不一审他人所操之术,而曰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岂不谬哉?沛公之黑,由于天纵,推孝惠于车前,分杯羹于俎上,韩彭菹酝,兔死狗烹,独断于心,从容中道。至其厚学则得自张良,良之师曰圯上老人,良进履受书,顿悟妙谛,老人以王者师期之。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尽得其传。项王愤与挑战,则笑而谢之;郦生责其倨见长者,则起而延之上坐;韩信乘其困于荥阳,求为假王以镇齐,亦始怒之,而终忍之;自非深造有得,胡能豁达大度若是?至吕后私辟阳侯,佯为不知,尤其显焉者。彼其得天既厚,学养复深,于流俗所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廓而清之,翦灭群雄,传祚四百余载,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楚汉之际,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归于败者,韩信是也。胯下之辱,信能忍之,其厚学非不优也。后为齐王,果听蒯通之说,其实诚不可言。奈何惓惓于解衣推食之私情,贸然曰:“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九族,有以也。楚汉之际,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归于败者,范增是也。沛公破咸阳,击子婴,还军灞上,秋毫无犯,增独谓其志不在小,必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已。既而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增大怒求去,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夫欲图大事,怒何为者!增不去,项羽不亡,苟能稍缓须臾,除乘刘氏之敝,天下事尚可为;而增竟以小不忍,亡其身,复亡其君,人杰固如是乎? 夫厚黑之为学也,其法至简,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兴汉,司马得其全而兴晋;曹操c刘备得其偏,割据称雄,烜赫一世。韩信c范增,其学亦不在曹刘下,不幸遇沛公而失败,惜哉!然二子虽不善终,能以一长之畏,显名当世,身死之后,得于史传中列一席地,至今犹津津焉乐道之不衰,则厚黑亦何负于人哉?由三代以迄于今,帝王将相,不可胜数,苟其事之有济,何一不出此?书策俱在,事实难诬。学者本吾出以求之,自有豁然贯通之妙矣。 世之论者,动谓成败利钝,其权不操于人,而操于天。不知惟厚惟黑,为人力所能尽。吾人处世,当竭其所能尽之力,以战胜乎不可必之天。而天降祸于吾也,吾必反躬自省,吾行而未修乎,吾则改图焉,吾行而已至乎,吾则加勉焉;所造果精,彼苍自退而听命。若浅尝辄止,而归咎于厚黑之无灵,厚黑岂任受哉?天之生人也,予以面而厚即随之,予以心而黑即随之,面与心先天也,厚与黑根于先天者也。自形式观之,瑰然一面,广不数寸,藐乎一心,大不盈掬,精而察之,其厚无限,其黑无伦,举世之富贵功名宫室妻妾衣服舆马,靡不于此区区间求之自足,造物之妙,诚有不可思议者!人之智慧,有时而穷,人之精神,有时而困,惟夫厚黑,予生俱生,阅世愈多,其功愈著。得其道者,磨之不薄,洗之不白。面可毁,心可死,而厚黑之灵,亘万古而不可灭,则知人禀于天者富,而天之爱乎人者笃矣。 世之衰也,邪说充盈,真理汩没。下焉者,诵习《感应篇》c《阴骘(zhi)文》,沉迷不反;上焉者,狃于礼义廉耻之习,破碎吾道,弥近理而大乱真。若夫不读书不识字者,宜乎至性未漓,可与言道矣;乃所谓善男信女,又幻出城隍阁老c牛头马面c刀山剑树之属,以慑服之,缚束之,而至道之真,遂隐而不见矣。我有面,我自厚之;我有心,我自黑之,取之裕如,无待于外。钝根众生,身有至实,弃而不用,薄其面而为厚所贼,白其心而为黑所欺,穷蹙终身,一筹未展,此吾所以叹息痛恨上叩穹苍而代诉不平也。虽然,厚黑者,秉彝之良,行之非艰也,愚者行而不著,习而不察;黠者阳假仁义之名,阴行厚黑之实,大道锢蔽,无所遵循,可哀也已! 有志斯道者,毋忸怩尔色,与厚太忒,毋坦白尔胸怀,与黑违乖。其初也,薄如纸焉,白如乳焉。日进不已,由分而寸而尺而寻丈,乃垒若城垣然。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蓝色,乃黯若石然。夫此尤其粗焉者耳;善厚者必坚,攻之不破;善黑者有光,悦之者众。然犹有迹象也。神而明之者,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而常若不厚不黑,此诚诣之至精也。曹刘诸人,尚不足语此,求诸古之大圣大贤,庶几一或遇之。吾生也晚,幸窥千古之不传之秘,先觉觉后,舍我其谁?亟发其凡,以告来哲。君子之道,引而不发,跃如也。举一反三,贵在自悟。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闻吾言而行者众,则吾道伸;闻吾言而笑者众,则吾道绌。伸乎绌乎?吾亦任之而已。 编者按:李宗吾把这篇文字写出来之后,挚友廖绪初为他作了个序,谢绶青随后也为他作了个跋。 廖绪初的序曰: 吾友独尊先生,发明“厚黑学”,恢诡谲怪,似无端崖;然考之中外古今,验诸当世大人先生,举莫能外,诚宇宙间至文哉!世欲业斯学而不得门径者,当不乏人。特劝先生登诸报端,以飨后学。异日将此理扩而充之,刊为单行本,普渡众生,同登彼岸,质之独尊,以为何如?民国元年,三月,淡然。 谢绶青的跋曰: 独尊先生《厚黑学》出,论者或以为讥评末俗,可以导人为善;或以为凿破混沌,可以导人为恶。余则曰:“厚黑学”无所谓善,无所谓恶,如利刃然,用以诛盗贼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善与恶何关于刃?用厚黑以为善则为善人,用厚黑以为恶则为恶人,于厚黑无与也。读者当不以余言为谬。谢绶青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三章 自序一 我的思想,好比一株树。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厚黑学是思想之出发点,等于树根;因厚黑学而生出一条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等于树身。 民国元年,我在成都《公论日报》上发表一文,题曰《厚黑学》,谓:古今成功之英雄,无一非面厚心黑者。这本是一种游戏文字,不料自此以后,“厚黑学”三字,遂传播四川,成一普通名词。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心想:此等说法,能受一般人欢迎,一定与心理学有关系,继续研究下去,始知厚黑学是渊源于性恶说,在学理上是有根据的,然私心终有所疑。遍寻中外心理学书读之,均不足解我之疑,乃将古今人说法尽行扫去,另用物理学的规律来研究心理学,觉得人心之变化,处处是跟着力学规律走的。从古人事迹上c今日政治上c日用琐事上c自己心坎上c理化数学上c中国古书上c西洋学说上c四面八方,印证起来,处处可通,乃创一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民国九年,写一文曰《心理与力学》,藏之箧中,未敢发表,十六年方刊入拙著《宗吾臆谈》内。兹特重加整理,扩大为一单行本。 我这《心理与力学》一书,开始于民国九年,今为民国二十七年,历时十八年,而此书渊源于厚黑学。我研究厚黑学,始于满清末年,可说此书之成,经过三十年之久。记得唐朝贾岛作了两句诗:“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自己批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我今日发表此书,真有他那种感想。 我的思想,好比一株树。厚黑学是思想之出发点,等于树根;因厚黑学而生出一条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等于树身;其他所写《社会问题之商榷》c《考试制之商榷》c《中国学术之趋势》,与夫最近所写的《制宪与抗日》等书,都是以“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这条臆说为根据,等于树上生出的枝叶花果。故我所写的文,虽种种不同,实是一贯。 去岁遇川大教授福建江超西先生,是专门研究物理的,并且喜欢研究易学,是博通中外的学者。我把稿子全部拿与他看,把所有疑点提出请教。承蒙一一指示,认为我这种说法讲得通,并赐序一篇,我是非常感激。然而我终不敢自信,请阅者不客气地赐教。 我研究这个问题,已经闹得目迷五色,文中种种说法,对与不对,自己无从知道。我重在解释心中疑团:阅者指驳越严,我越是感激,绝不敢答辩一字。诸君赐教的文字,可在任何报章杂志上发表,发表后,请惠赠一份,交成都《华西日报》转交,以便改正。 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十三日,富顺李宗吾,于成都 自序二?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与瓷杯之分子相同,所以心理变化,如珠走盘,横斜曲直,不可得知,所可知者,必不出此盘而已。人持弓箭,朝东射,朝西射,我们不能预知,但一射出来,其箭必依抛物线进行,这即是力之规律。我所谓心理变化有规律可循者,亦就是也。 我发表此书后,得着不少的批评,使我获益匪浅,至为感谢。除全部赞成和全部否认者外,其有认为大致不差,某某点尚应该改者,我已遵照修改。有些地方,虽经指示,而我认为尚应商酌者,则暂仍其旧,请阅者再加指正。所有赐教文字,请交重庆《国民公报》转交,以便再加修改。 读者常驳我道:“人之心理,变化不测,哪里会有规律?”我说:物理也是变化不测,何以又有规律?今之科学家,研究物理,可谓极精了。我们试取一瓷杯,置之地上,手执一铁锤,请问:此锤击下去,此杯当成若干块?每块形状如何?恐怕聚世界科学家研究之,无一人能预知,所可知者,铁锤击下,此杯必破裂而已。何也?杯子内部分子之构造,无从推测也,我们不能因此就说,物理变化,无有规律。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与瓷杯之分子相同,所以心理变化,如珠走盘,横斜曲直,不可得知,所可知者,必不出此盘而已。人持弓箭,朝东射,朝西射,我们不能预知,但一射出来,其箭必依抛物线进行,这即是力之规律。我所谓心理变化有规律可循者,亦就是也。 我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原是一种臆说,不能说是公例。公例者,无一例外之谓也。当初牛顿发明万有引力,定出三例,许多人都不承认,后来逐渐证明,逐渐承认,最后宇宙各种现象,俱合牛顿规律,惟天王星不合,有此例外,仍不能成为公例。直到1846年,有某天文家,将天王星合牛顿规律这部分提出,将其不合规律之部分加以研究,断定天王星之外,另有一行星,其形状如何,位置如何,加入此星之引力,天王星即合规律了。此说一发表出来,众天文家,依其说以搜求之,立把海王星寻出,果然丝毫不差错,牛顿之说,乃成为公例。心理之变化,较物理更复杂,更奇妙。我之说法,不为一般人所承认者,因为例外之事太多也。我不认为我之臆说有错,而认为人心中之海王星太多。我们亦能只握着大原则,以搜求各人心中之海王星耳。 有人说:你想把人事与物理沟通为一,从前许多人都做过这种工作,无奈这条路走不通。我说:苏伊士运河,从前许多人都说凿不通,卒之凿通。巴拿马运河,许多人都说凿不通,卒之也凿通。我认为自然界以同一原则生人生物,物理上之规律,必可适用于人事,不过我个人学识不够,不能把它沟通为一罢了。学术者,世界公物,当合全世界研究之,非一人之力所能胜也。尚望读者诸君共同研究,如我这种方式走不通,希望读者另用他种方式把他弄通。我研究这个问题,如坠五里雾中,诸君其亦怜我之愚,而有以教之乎! 物理纷繁极矣,牛顿寻出规律,纷繁之物理,厘然就诸,而科学因之大进步。世界纷乱极矣,我们在人事上如能寻出规律,则世界学说,可归一致,人世之纠纷,可以免除,而文明自必大进步。此著者所为希望诸君共同研究者也。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十月八日,李宗吾,于陪都 性灵与磁电? 通常所称的心,是由于一种力,经过五官出去,把外边的事物牵引进来,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视之,即是一种力从目透出去,与那个物连接。我将目一闭,能够回忆那物的形状,即是此力把那物拖进来绾住了。由于这种方式,把耳闻目睹,与夫身所经历的事项,一一拖进来,集合为一团,就成为一个心,所以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完全相似。 科学上许多定理,最初都是一种假设,根据这种假设,从各方试验,都是合的,这假设就成为定理了。即如地球这个东西,自开辟以来就有的,经过了若干万万年,人民生息其上,视为固然,于地球之构成,不求甚解,距今二三百年前,出了一个牛顿,发明万有引力,说:“地心有引力,把泥土沙石吸成一团,成为一个地球。”究竟地心有无引力,无人看见,牛顿这个说法,本是假定的。不过根据他的说法,任如何试验,俱是合的,于是他的假说,就成了定理。从此一般人都知道:凡是有形有体之物,都要受引力的吸引。到爱因斯坦出来,发明相对论,把牛顿之说扩大之,说:“太空中的星球发出的光线,经过其他星球,也要受其吸引,由于天空中众星球互相吸引之故,于是以直线进行之光线,就变成弯弯曲曲的形状。”这也是一种假说,然经过实地测验,证明不错,也成了定理。从此一般人又知道:有形无体之光线,也要受引力之吸引。我们研究心理学,何妨把爱因斯坦之说再扩大之,说:“我们的心中,也有一种引力,能把耳闻目睹,无形无体之物吸引来成为一个心,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相似。”我们这样的设想,则牛顿三例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可适用到心理学方面,而人事上一切变化,就可本力学规律去考察它了。 通常所称的心,是由于一种力,经过五官出去,把外边的事物牵引进来,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视之,即是一种力从目透出去,与那个物连接。我将目一闭,能够回忆那物的形状,即是此力把那物拖进来绾住了。由于这种方式,把耳闻目睹,与夫身所经历的事项,一一拖进来,集合为一团,就成为一个心,所以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完全相似。 一般人都说:自己有一个心,佛氏出来,力辟此说,说:人莫得心,通常所谓心,是假的,乃是六尘的影子。《圆觉经》曰:“一切众生,无始以来,种种颠倒,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我们试思:假使心中莫得引力,则六尘影子之经过,亦如雁过长空,影落湖心一般,雁一去,影即不留了。而我们见雁之过,能记忆雁之影相者,即是心中有一种引力,能把雁影绾住的缘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四章 佛家说 “六尘影子,落在八识田中,成为种子,永不能去。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这正如谷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成为种子一般。我们知:谷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是由于地心有引力,即知六尘影子落在八识田中,是由于人心有引力。因为有引力绾住,所以谷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永不能去,六尘影子,落在八识田中,也永不能去。 我们如把心中所有知识,一一考察其来源,即知无一不从外面进来,其经过路线,不外眼耳鼻舌身,虽说人能发明新理,然仍靠外面收来的知识作基础,犹之修房子者,必须购买外面的砖瓦木料,才能建筑新房子一样。我们如把心中各种知识的来源,一一清出来,从目进来者,仍令从目退出去,从耳进来者,仍令从耳退出去,其他一一从来路退出去,此心即空无所有了。人的心,果然能够空无所有,对于外物无贪恋,无嗔恨,有如湖心雁影,过而不留,这即是佛家所说,还我本来面目。 地球之构成,源于引力,意识之构成,源于种子。试由引力再进一步,推究到天地未有以前,由种子再进一步,推究到父母未生以前,则只有所谓寂兮寥兮的状况,而二者就会归于一了。由寂兮寥兮生出引力,而后有地球,而后有物。由寂兮寥兮生出种子,而后有意识,而后有人。我们这样的研究,觉得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相似,而物理学的规律,就可适用于人事了。 我们把物体加以分析,就得原子,把原子加以分析,就得电子。电子是一种力,这是科学家业已证明了的。人是物中之一,我们的身体,是电子集合而成,身与心本是一物,所以我们的心理,不能逃磁电学的规律,不能逃力学的规律。 心的现象,与磁电的现象,是很相似的。人有七情,大别之,只有好恶二种,心所好的东西,就引之使近,心所恶的东西,就推之使远,这种现象,岂不与磁电相似吗? 人的心,分知c情c意三者,意是知与情合并而成,其元素只有知c情二者。磁电同性相推,异性相引,其相推相引,有似吾人之情,其能够判别同性异性,更是显然有知,足见磁电这个东西,具有知c情,与人之心理相同。 阳电所需要的是阴电,忽然来了一个阳电,要分它的阴电,它当然要把它推开;阴电所需要的是阳电,忽然来了一个阴电,要分它的阳电,它当然也要把它推开。这就像小孩食乳食糕饼的时候,见哥哥来了,用手推他打他一般,所以成了同性相推的现象。至于磁电异性相引,犹如人类男女相爱,更是不待说的。由此知磁电现象,与心理现象,完全相同。 佛说:“真佛法身,映物现形。”宛然磁电感应现象。又说:“性灵本融,周遍法界。”宛然磁电中和现象。又说:“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简直是物理学家所说:“能力不灭。”因此之故,我们用力学规律去考察人性,想来不会错。 物质不灭,能力不灭,是科学上之定律。吾身之物质,是从地球之物质转变而来,身死埋之地中,物质退还地球。物质不灭之说,算是讲得通,独是吾人之性灵,是一种能力,请问此种能力,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我们要答复这个问题,可以创一臆说,曰:“人之性灵从地球之磁电转变而来。”吾人一死,身体化为地球之泥土,同时性灵化为地球之磁电,如此则性灵生有自来,死有所去,能力不灭之说,就讲得通了。世言成仙成佛者,或许是用一种修养力,能将磁电凝聚不散耳。俗云“冤魂不散”,当是一种嗔恨心,将磁电凝住,迨至冤仇已报,嗔恨心消失,磁电无从凝聚,其魂即归消灭。 有了“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这条臆说,则灵魂存灭问题,就可以答复了。吾人一死,身上的物质,退还地球,性灵化为磁电,则灵魂即算消灭。然而吾身虽死,物质尚存,磁电尚存,亦可谓之灵魂尚存。此庄子所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也。 禅家最重“了了常知”四字,吾人静中,此心明明白白,迨至事务纷乘,此明明白白之心,消归乌有。学力深者,事务纷乘,此心所明明白白,是谓“动静如一”。然而白昼虽明明白白,晚间梦寐中,则复昏迷。学力更深者,梦寐中亦明明白白,是谓“寤寐如一”。学力极深者,死了亦明明白白,是谓“死生如一”。到了死后明明白白,则谓之灵魂永存可也。 《楞严经》曰:“如来从胸字,涌出宝光,其光昱昱,有千百色,十方微尘,普佛世界,一时周遍。”此宝光,盖即电光也。阿难白佛言:“我见如来,三十二相,胜妙殊绝,形体映彻,犹如琉璃。尝自思维,此相非是欲爱所生,何以故?欲气粗浊,腥臊交遘,脓血杂乱,不能发生胜净妙明,紫金光聚。”释迦修养功深,已将血肉之躯变而为磁电凝聚体,故能发出宝光,遍达十方世界。佛氏有天眼通c天耳通之说,今者无线电发明,已可证明其非诬。释迦本身即是一无线电台,将来电学进步,必能证明释迦所说一一不虚,而“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之臆说,或亦可证明其不虚。 老子言道,屡以水为喻,佛氏说法,亦常以水为喻,我们不妨以空气为喻,所谓不生不灭c不垢不净c不增不减,无古今c无边际c无内外,种种现象,空气是具备了的。倘进一步,以中和磁电为喻,尤为确切。若更进一步,假定“人之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用以读老佛之书,觉得处处迎刃而解。 吾人自以为高出万物,这不过人类自己夸大的话,实则人与物,同是从地球生出来的,身体之元素,无一非地球之物质。自地球视之,人与物并无区别,仿佛父母生二子,长子曰人,次子曰物,不过长子聪明,次子患瘫病而又哑聋罢了。我们试验理化,温度变更,或掺入一种物品,形状和性质都要改变。吾人遇天气大变,心中就烦躁,这是温度的关系;饮了酒,性情也会改变,这是掺入一种药品,起了化学作用。从此等处考察,人与物有何区别? 人身的物质和地球的物质,都是电子构成的,吾人有灵魂,地球亦有灵魂,磁电者地球之灵魂也,通常所说地心吸力者,即是磁电吸力之表现。地球的物质化为植物,同时地球的磁电,即变为植物的生机。吾人食植物,物质变为吾身的毛发骨肉,同时磁电即变为吾人的性灵。由泥土沙石变而为植物,变而为毛发骨肉,愈变愈高等。同时由地球的磁电变而为植物的生机,变而为吾人的性灵,也是愈变愈高等。虽经屡变,而本来之性质仍在,故吾身之元素,与地球之元素相同,心理之感应,与磁场之感应相同,所以本书第二部分甲乙丙图,其现象与磁场相同,与地心吸力相同。然既经屡变,吾身之毛发骨肉,与地球之泥土沙石不同,吾人之性灵,也与地球之磁电不同,何也?在地球为死物,在吾身则为活物也。所以用力学规律以考察人事,我们当活用之,而不能死用之。 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所谓道,即释氏所谓真如也。释氏谓: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内身外器,都是由真如不守自性,变现出来的,其说与老子正同。真如者,空无所有也(实则非空非不空)。忽焉真如不守自性,而变现为中和磁电,由是而变现为气体,回旋太空中,几经转变,而地球生焉。由是而生植物,生动物,生人类。佛氏所谓阿赖耶识的状态,与中和磁电的状态绝肖。二者都是冲漠无朕,万象森然,也即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我们可以说:真如变现出来,在物为中和磁电,在人为阿赖耶识,犹之同一物质,在地球为泥土沙石,在人则为毛发骨肉也。今人每谓人之性灵,与磁电迥不相同,犹之无科学知识之人,见毛发骨肉,即认泥土沙石,迥不相同也。中和磁电,是真如最初变现出来之物,真如不可得见,我们读佛老之书,姑以中和磁电作为道与真如形态,觉得处处可通。 老子著书,开端即曰:“道可道,非常道。”释迦说法四十九年,结果自认未说一字,归之于不可道,不可说而已。苏子由曰:“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达者因似以识真,而昧者执似以陷于伪。”道与真如,不可思议者也,阿赖耶识,与中和磁电,可思议者也,借可思议者,以说明不可思议者,此所谓言其似也。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可解之曰,道者空无所有也,一者中和磁电也,中和磁电发动出来,则有相推相引两作用,所谓二也。由这两种作用,生出第三种作用,由是而辗转相生,千千万万之事物出焉。老子曰:“抱一以为天下式。”又曰:“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一也,母也,都是指中和磁电,在人则为阿赖耶识。故曰:“恍兮惚兮,窈兮冥兮。”又曰:“渊兮似万物之宗。”老子专守阿赖耶识,故著出之书,可以贯通周秦诸子,可以贯通赵宋诸儒,可以贯通《易经》,贯通佛学,又为后世神仙方士所依托,据严又陵批,又可以贯通西洋学说(其说具见拙著《中国学术之趋势》)。《道德经》一书之无所不包者,正因阿赖耶识之无所不有也。佛氏则打破此说,而为大圆镜智,以“空无所有”为立足点。此由于佛氏立教,重在出世,故以“空无所有”为立足点。老子立教,重在将入世出世打成一片,故以阿赖耶识为立足点。由阿赖耶识而向内追寻,则可到大圆镜智,而空诸所有。由阿赖耶识而向外工作,则可诚意c正心c修身c齐家c治国c平天下。此二氏立足点,所由不同也。 我们假定“人之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则佛告波斯匿王及阿难诸语,与夫宋儒所谓“如鱼在水,外面水便是肚里水,鳜鱼肚里水,与鲤鱼肚里水,只是一样”,明儒所谓“盖天地皆心也”等说法,都可不烦言而解。《中庸》曰:“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中。”六祖曰:“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广成子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庄子曰:“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都是阿赖耶识现象,也即是磁电中和现象,中和磁电,发动出来,呈相推相引之作用,而纷纷纭纭之事物起矣。所以我们要研究人世事变,当首造一臆说曰:“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研究磁电,离不得力学,我们再造一臆说曰:“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有这两个臆说,纷纷纭纭之事物就有轨道可循,而世界分歧之学说,可汇归为一,中c西c印三方学说,也可汇归为一。 佛氏谓:山河大地及人世一切事物,皆是幻相,牛顿造出三例,所以研究物理之幻相也;我们造出两个臆说,所以研究人事之幻相也。本章所说种种,乃是说明造此臆说之理由。第二章以下,即依据这两个臆说,说明人世事变,不复涉及本体。佛言本体,我们言现象,鸿沟为界。著者对于佛学及科学,根本是外行。所有种种说法,都是想当然耳,心中有了此种想法,即把它写出,自知纯出臆断,以佛学科学律之,当然诸多不合,我不过姑妄言之,读者亦姑妄听之可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五章 孟荀言性争点? 细玩此圈,即可寻出一定的规律:“距我越近,爱情越笃,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其规律与地心吸力相似,并且这种现象,很像磁场现象。由此知:人之性灵,与磁电相同,与地心吸力相同,故牛顿所创的公例,可适用于心理学。 孟子之性善说,荀子之性恶说,是我国学术史上未曾解除之悬案,两说对峙了二千多年,抗不相下。孟子说:人性皆善,主张仁义化民;宋儒承袭其说,开出理学一派,创出不少迂腐的议论。荀子生在孟子之后,反对其说,谓人之性恶,主张以礼制裁之;他的学生韩非,以为礼之制裁力弱,不若法律之制裁力强,遂变而为刑名之学,其弊流于刻薄寡恩。于是儒法两家,互相诋斥,学说上c政治上生出许多冲突。究竟孟荀两说,孰得孰失?我们非把它彻底研究清楚不可。 孟子谓:“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这个说法,是有破绽的。我们任喊一个当母亲的,把她亲生孩子抱出来,当众试验,母亲抱着他吃饭,他就伸手来拖母亲之碗,如不提防,就会落地打烂。请问这种现象,是否爱亲?又母亲手中拿一糕饼,他见了,就伸手来拖,如不给他,放在自己口中,他立刻会伸手从母亲口中取出,放在他的口中。又请问这种现象,是否爱亲?小孩在母亲怀中,食乳食糕饼,哥哥走近前,他就用手推他打他。请问这种现象,是否敬兄?五洲万国的小孩,无一不如此。事实上,既有了这种现象,孟子的性善说,岂非显有破绽?所有基于性善说发出的议论,订出的法令制度,就不少流弊。 然则孟子所说“孩提爱亲,少长敬兄”,究竟从甚么地方生出来?我们要解释这个问题,只好用研究物理学的法子去研究。盖人之天性,以我为本位,我与母亲相对,小儿只知有我,故从母亲口中把糕饼取出,放在自己口中。母亲是乳哺我的人,哥哥是分乳吃c分糕饼吃的人,母亲与哥哥相对,小儿就很爱母亲,把哥哥打开推开。长大了点,出而在外,与邻人相遇,哥哥与邻人相对,小儿就很爱哥哥。走到异乡,邻人与异乡人相对,则爱邻人。走到外省,本省人与外省人相对,就爱本省人。走到外国,本国人与外国人相对,就爱本国人。我们细加研究,即知孟子所说爱亲敬兄,都是从为我之心流露出来的。 试绘之为图。如甲: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亲,第三圈是兄,第四圈是邻人,第五圈是本省人,第六圈是本国人,第七圈是外国人。细玩此圈,即可寻出一定的规律:“距我越近,爱情越笃,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其规律与地心吸力相似,并且这种现象,很像磁场现象。由此知:人之性灵,与磁电相同,与地心吸力相同,故牛顿所创的公例,可适用于心理学。 下面所绘甲图,是否正确,我们还须再加考验:假如暮春三月,我们约着二三友人出外游玩,见着山明水秀,心中非常愉快,走到山水粗恶的地方,心中就不免烦闷,这是甚么缘故呢?因为山水是物,我也是物,物我本是一体,所以物类好,心中就愉快,物类不好,心中就不愉快。我们又走至一个地方,见地上许多碎石,碎石之上,落花飘零,我心对于落花,不胜悲感,对于碎石,则不甚注意,这是甚么缘故呢?因为石是无生之物,花与我同是有生之物,所以常常有人作落花诗c落花赋,而不作碎石歌c碎石行。古今诗词中,吟咏落花,推为绝唱者,无一不是连同人生描写的。假如落花之上,卧一将毙之犬,哀鸣宛转,入耳惊心,立把悲感落花之心打断,这是甚么缘故呢?因为花是植物,犬与我同是动物,故不知不觉,对于犬特表同情。又假如归途中见一狰狞恶犬拦着一人狂噬,那人持杖乱击,当此人犬相争之际,我们只有帮人之忙,断不会帮犬之忙,这是甚么缘故呢?因为犬是兽类,我与那人同是人类,故不知不觉,对于人更表同情。我同友人分手归家,刚一进门,便有人跑来报道,先前那个友人,走在街上,同一个人打架,正在难解难分。我闻之立即奔往营救,本来是与人打架,因为友谊的关系,故我只能营救友人,不能营救那人。我把友人带至我的书房,询他打架的原因,我倾耳细听,忽然屋子倒下来,我几步跳出门外,回头转来喊友人道:你还不跑呀?请问一见房子倒下,为甚么不先喊友人跑,必待自己跑出门了,才回头来喊呢?这就是人之天性,以我为本位的证明。 我们把上述事实绘图如乙。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第四圈是犬,第五圈是花,第六圈是石,其规律是“距我越远,爱情越减,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与甲图是一样的。乙图所设的境界,与甲图全不相同,而得出的结果,完全一样,足证天然之理实是如此。兹再总括言之:凡有二物,同时呈于吾前,我心不假安排,自然会以我为本位,视距我之远近,定爱情之厚薄,与地心吸力c电磁吸力无有区别。 力有离心同心二种,甲图层层向外发展,是离心力现象;乙图层层向内收缩,是向心力现象。孟子站在甲图里面,向外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孩提爱亲,稍长爱兄,再进则爱邻人,爱本省人,爱本国人,层层放大;如果再放大,还可放至爱人类爱物类为止,因断定人之性善。故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曰:“举斯心,加诸彼。”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性善扩而充之。孟子喜言诗,诗是宣导人的意志的,凡人只要习于诗,自然把这种善性发挥出来,这即是孟子立说之本旨。所以甲图可看为孟子之性善图。 荀子站在乙图外面,向内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看见花就忘了石,看见犬就忘了花,看见人就忘了犬,看见朋友,就忘了他人,层层缩小,及至房子倒下来,赤裸裸的只有一个我,连至好的朋友都忘去了,因断定人之性恶。故曰:“妻子具而存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又曰:“拘木待括蒸矫然后直,钝金待砻厉然后利。”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恶性抑制下去。荀子喜言礼,礼是范围人的行为的,凡人只要习于礼,这种恶性自然不会发现出来。这就是荀子立说之本旨。故乙图可看为荀子之性恶图。 甲乙二图,本是一样,自孟子荀子眼中看来,就成了性善性恶,极端相反的两种说法,岂非很奇的事吗?并且有时候,同是一事,孟子看来是善,荀子看来是恶,那就更奇了。例如我听见我的朋友同一个人打架,我总愿我的朋友打胜,请问这种心理是善是恶? 假如我们去问孟子,孟子一定说道:这明明是性善之表现,何以言之呢?友人与他人打架,与你毫无关系,而你之愿其打胜者,此乃爱友之心,不知不觉,从天性中自然流出,古圣贤明胞物与,无非基于一念之爱而已。所以你这种爱友之心,务须把它扩充起来。 假如我们去问荀子,荀子一定说道:这明明是性恶之表现,何以言之呢?你的朋友是人,他人也是人,你不救他人而救友人,此乃自私之心,不知不觉,从天性中自然流出。威廉第二,造成世界第一次大战,德意日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战,无非起于一念之私而已。所以你这种自私之心,务须把它抑制下去。 上面所举,同是一事,而有极端相反之两种说法,两种说法,都是颠扑不灭,这是甚么道理呢?我们要解释这个问题,只须绘图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请问友字这个圈,是大是小?孟子在里面画一个我字之小圈,与之比较,就说它是大圈。荀子在外面画一个人字之大圈,与之比较,就说它是小圈。若问二人的理由,孟子说:友字这个圈,乃是把画我字小圈的两脚规张开来画成的,怎么不是大圈?顺着这种趋势,必会越张越大,所以应该扩充之,使它再画大点。荀子说道:友字这个圈,乃是把人字大圈的两脚规收拢来画成的,怎么不是小圈?顺着这种趋势,必定越收越小,所以应该制止之,不使之再画小。孟荀之争,如是如是。 营救友人一事,孟子提个我字,与友字相对,说是性善之表现;荀子提个人字,与友字相对,说是性恶之表现。我们绘图观之,友字这个圈,只能说它是个圈,不能说它是大圈,也不能说它是小圈。所以营救友人一事,只能说是人类天性中一种自然现象,不能说他是善,也不能说他是恶。孟言性善,荀言性恶,乃是一种诡辩,二人生当战国,染得有点策士诡辩气习,我辈不可不知。 荀子而后,主张性恶者很少。孟子的性善说,在我国很占势力,我们可把他的学说再加研究。他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个说法,也是性善说的重要根据。但我们要请问:这章书,上文明明是怵惕恻隐四字,何以下文只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凭空把怵惕二字摘来丢了,是何道理?性善说之有破绽,就在这个地方。 怵惕是惊惧之意,譬如我们共坐谈心的时候,忽见前面有一人,提一把白亮亮的刀,追杀一人,我们一齐吃惊,各人心中都要跳几下,这即是怵惕。因为人人都有畏死之天性,看见刀,仿佛是杀我一般,所以心中会跳,所以会怵惕。我略一审视,晓得不是杀我,是杀别人,登时就把畏死之念放大,化我身为被追之人,对乎他起一种同情心,想救护他,这就是恻隐。由此知:恻隐是怵惕之放大形。孺子是我身之放大形,莫得怵惕,即不会有恻隐,可以说:恻隐二字,仍是发源于我字。 见孺子将入井的时候,共有三物:一曰我,二曰孺子,三曰井,绘之为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孺子,第三圈是井。我与孺子,同是人类,井是无生物。见孺子将入井,突有一“死”的现象呈于吾前,所以会怵惕,登时对于孺子表同情,生出恻隐心,想去救护他。故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我们须知:怵惕者自己畏死也,恻隐者怜悯他人之死也,故恻隐可谓之仁,怵惕不能谓之仁,所以孟子把怵惕二字摘下来丢了。但有一个问题,假令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请问此心作何状态?不消说:这刹那间,只有怵惕而无恻隐,只能顾及我之死,不能顾及孺子。非不爱孺子也,变生仓促,顾不及也。必我身出了危险,神志略定,恻隐心才能发出。惜乎孟子当日,未把这一层提出来研究,留下破绽,遂生出宋儒理学一派,创出许多迂谬的议论。 孟子所说的爱亲敬兄,所说的怵惕恻隐,内部俱藏有一个我字,但他总是从第二圈说起,对于第一圈之我,则略而不言。杨子为我,算是把第一圈明白揭出了,但他却专在第一圈上用功,第二以下各圈,置之不管;墨子摩顶放踵,是抛弃了第一圈之我,他主张爱无差等,是不分大圈小圈,统画一极大之圈了事。杨子有了小圈,就不管大圈;墨子有了大圈,就不管小圈。他们两家,都不知道:天然现象是大圈小圈层层包裹的。孟荀二人,把层层包裹的现象看见了,但孟子说是层层放大,荀子说是层层缩小,就不免流于一偏了。我们取杨子的我字,作为中心点,在外面加一个差等之爱,就与天然现象相合了。 我们综孟荀之说而断之曰:孟子所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一类话,也莫有错,但不能说是性善,只能说是人性中的天然现象;荀子所说“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一类话,也莫有错,但不能说是性恶,也只能说是人性中的天然现象。然则学者奈何?曰:我们知道:人的天性,能够孩提爱亲,稍长敬兄,就把这种心理扩充之,适用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说法。我们又知道:人的天性,能够孝衰于亲,信衰于友,就把这种心理纠正之,适用荀子“拘木待括蒸矫然后直,钝金待砻厉然后利”的说法。 孟荀之争,只是性善性恶名词上之争,实际他二人所说的道理,都不错,都可见诸实用。我以为我们无须问人性是善是恶,只须创一条公例:“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把牛顿的吸力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应用到心理学上,心理物理,打成一片而研究之,岂不简便而明确吗?何苦将性善性恶这类的名词,哓哓然争论不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六章 宋儒言性误点? 人类相争相夺,出于人心之私;人类相亲相爱,也出于人心之私。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阻碍世界进化,固然由于人有私心;却是世界能够进化,也全靠人有私心。由渔佃而游牧,而耕稼,而工商,造成种种文明,也全靠人有私心,在暗中鼓荡。我们对于“私”字,应当把它当如磁电一般,熟考其性质,因而利用之,不能徒用铲除的法子。 战国是我国学术最发达时代,其时游说之风最盛,往往立谈而取卿相之荣,其游说各国之君,颇似后世人主临轩策士,不过是口试,不是笔试罢了。一般策士,习于揣摩之术,先用一番工夫,把事理研究透彻了,出而游说,总是把真理蒙着半面,只说半面,成为偏激之论,愈偏激则愈新奇,愈足耸人听闻。苏秦说和六国,讲出一个理,风靡天下;张仪解散六国,反过来讲出一个道理,也是风靡天下。孟荀生当其时,染有此种气习,本来人性是无善无恶,也即是“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孟子从整个人性中截半面以立论,曰性善,其说新奇可喜,于是在学术界遂独树一帜;荀子出来,把孟子遗下的那半面,揭而出之曰性恶,又成一种新奇之说,在学术界,又树一帜。从此性善说和性恶说,遂成为对峙之二说。宋儒笃信孟子之说,根本上就误了。然而孟子尚不甚误,宋儒则大误,宋儒言性,完全与孟子违反。 请问:宋儒的学说乃是以孟子所说(1)“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2)“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两个根据为出发点,何至会与孟子之说完全违反?兹说明如下: 小孩与母亲发生关系,共有三个场所:(1)一个小孩,一个母亲,一个外人,同在一处,小孩对乎母亲,特别亲爱,这个时候,可以说小孩爱母亲;(2)一个小孩,一个母亲,同在一处,小孩对乎母亲依恋不舍,这个时候,可以说小孩爱母亲;(3)一个小孩,一个母亲,同在一处,发生了利害冲突,例如有一块糕饼,母亲吃了,小孩就莫得吃,母亲把它放在口中,小孩就伸手取来,放在自己口中。这个时候,断不能说小孩爱母亲。孟子言性善,舍去第三种不说,单说前两种,讲得头头是道。荀子言性恶,舍去前两种不说,单说第三种,也讲得头头是道。所以他二人的学说,本身上是不发生冲突的。宋儒把前两种和第三种同齐讲之,又不能把它贯通为一,于是他们的学说,本身上就发生冲突了。 宋儒笃信孟子孩提爱亲之说,忽然发现了小孩会抢母亲口中糕饼,而世间小孩,无一不是如此,也不能不说是人之天性,求其故而不得,遂创一名词曰“气质之性”。假如有人问道:小孩何以会爱亲?曰此“义理之性”也。问:既爱亲矣,何以会抢母亲口中糕饼?曰此“气质之性”也。好好一个人性,无端把它剖而为二,因此全部宋学,就荆棘丛生,迂谬百出了。朱子出来,注孟子书上天生烝民一节,简直明明白白说道:“程子之说,与孟子殊,以事理考之,程子为密。”他们自家既这样说,难道不是显然违反孟子吗? 孟子知道:凡人有畏死的天性,见孺子将入井,就会发生怵惕心,跟着就会把怵惕心扩大,而为恻隐心,因教人把此心再扩大,推至于四海,此孟子立说之本旨也。怵惕是自己畏死,不能谓之仁,恻隐是怜悯他人之死,方能谓之仁,故下文摘去怵惕二字,只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在孟子本莫有错,不过文字简略,少说了一句“恻隐是从怵惕扩大出来的”。不料宋儒读书不求甚解,见了“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一句,以为人之天性一发出来,即是恻隐,忘却上面还有怵惕二字,把凡人有畏死的天性一笔抹杀。我们试读宋儒全部作品,所谓语录也,文集也,集注也,只是发挥恻隐二字,对于怵惕二字置之不理,这是他们最大的误点。 然而宋儒毕竟是好学深思的人,心想:小孩会夺母亲口中糕饼,究竟是甚么道理呢?一旦读《礼记》上的乐记,见有“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等语,恍然大悟道:糕饼者物也,从母亲口中夺出者,感于物而动也。于是创出“去物欲”之说,叫人切不可为外物所诱。 宋儒又继续研究下去,研究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发出来的第一念,只是赤裸裸一个自己畏死之心,并无所谓恻隐,遂诧异道,明明看见孺子将入井,为甚恻隐之心不出来,反发出一个自己畏死之念?要说此念是物欲,此时并莫有外物来诱,完全从内心发出,这是甚么道理?断而又悟道:畏死之念,是从为我二字出来的,抢母亲口中糕饼,也是从为我二字出来的,我者人也,遂用人欲二字代替物欲二字。告其门弟子曰:人之天性,一发出来,即是恻隐,尧舜和孔孟诸人,满腔子是恻隐,无时无地不然,我辈有时候与孺子同时将入井,发出来的第一念,是畏死之心,不是恻隐之心,此气质之性为之也,人欲蔽之也,你们须用一番“去人欲,存天理”的工夫,才可以为孔孟,为尧舜。天理者何?恻隐之心是也,即所谓仁也。这种说法,即是程朱全部学说之主旨。 于是程子门下,第一个高足弟子谢上蔡,就照着程门教条做去,每日在危阶上跑来跑去,练习不动心,以为我不畏死,人欲去尽,天理自然流行,就成为满腔子是恻隐了。像他们这样的“去人欲,存天理”,明明是“去怵惕,存恻隐”。试思:恻隐是怵惕的放大形,孺子是我身的放大形,怵惕既无,恻隐何有?我身既无,孺子何有?我既不畏死,就叫我自己入井,也是无妨,见孺子入井,哪里会有恻隐? 程子的门人,专做“去人欲”的工作,即是专做“去怵惕”的工作。门人中有吕原明者,乘轿渡河坠水,从者溺死,他安坐轿中,漠然不动,他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见从者溺死,不生恻隐心。程子这派学说传至南渡,朱子的好友张南轩c其父张魏公,苻离之战,丧师十数万,终夜鼾声如雷,南轩还夸其父心学很精。张魏公也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死人如麻,不生恻隐心。 孟子曰:“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撄冠而救之可也。”吕原明的从者c张魏公的兵士,岂非同室之人?他们这种举动,岂不是显违孟子家法?大凡去了怵惕的人,必流于残忍。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往往身临刑场,谈笑自若,是其明证。程子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发出“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议论。故戴东原曰:宋儒以理杀人。 有人问道:怵惕心不除去,遇着大患临头,我只有个畏死之心,怎能干救国救民的大事呢?我说:这却不然,在孟子是有办法的,他的方法,只是集义二字,平日专用集义的工夫,见之真,守之笃,一旦身临大事,义之所在,自然会奋不顾身地做去。所以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平日集义,把这种至大至刚的浩气养得完完全全的,并不像宋儒去人欲,平日身蹈危阶,把那种畏死之念去得干干净净的。孟子不动心,宋儒亦不动心。孟子之不动心,从积极的集义得来;宋儒之不动心,从消极的去欲得来,所走途径,完全相反。 孟子的学说:以我字为出发点,所讲的爱亲敬兄和怵惕恻隐,内部都藏有一个我字。其言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吾者我也,其者我也,处处不脱我字,孟子因为重视我字,才有“民为贵君为轻”的说法,才有“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说法。程子倡“去人欲”的学说,专做剥削我字的工作,所以有“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说法。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这是孟子业已判决了的定案。韩昌黎《羑里操》曰:“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程子极力称赏此语。公然推翻孟子定案,岂非孟门叛徒?他们还要自称承继孟子道统,真百思不解。 孔门学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利己利人,合为一事。杨子为我,专讲利己,墨子兼爱,专讲利人。这都是把一个整道理,蒙着半面,只说半面。学术界公例:“学说愈偏则愈新奇,愈受人欢迎。”孟子曰:“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孔子死后,未及百年,他讲学的地方,全被杨墨夺去,孟子攘臂而起,力辟杨墨,发挥孔子推己及人的学说。在我们看来,杨子为我,只知自利,墨子兼爱,专门利人,墨子价值,似乎在杨子之上。乃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反把杨子放在墨子之上,认为去儒家为近,于此可见孟子之重视我字。 杨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极端尊重我字,然杨子同时尊重他人之我。其言曰:“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不许他人拔我一毛,同时我也不拔他人一毛,其说最精,故孟子认为高出墨子之上。然由杨子之说,只能做到利己而无损于人,与孔门仁字不合。仁从二人,是人与我中间的工作。杨子学说,失去人我之关联,故为孟子所斥。 墨子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其道则为损己利人,与孔门义字不合。义(羲)字从羊从我,故义字之中有个我字在;羊者祥也,美善二字皆从羊。由我择其最美最善者行之,是之谓义。事在外,择之者我也,故曰义内也。墨子兼爱,知有人不知有我,故孟子深斥之。然墨子之损我,是牺牲我一人,以救济普天下之人,知有众人之我,不知自己之我,此菩萨心肠也。其说只能行之于少数圣贤,不能行之于人人,与孔门中庸之道,人己两利之旨有异,自孟子观之,其说反在杨子之下。何也?因其失去甲乙二图之中心点也。孟子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一本者何?中心点是也。 墨子之损我,是我自愿损之,非他人所得干预也;墨子善守,公输九攻之,墨子九御之,我不欲自损,他人固无如我何也。墨子摩顶放踵,与“腓无肱,胫无毛”之大禹何异?与“栖栖不已,席不暇暖”之孔子何异?孟子之极口诋之者,无非学术上门户之见而已。然墨子摩顶放踵,所损者外形也,宋儒去人欲,则损及内心矣,其说岂不更出墨子下?孔门之学,推己及人,宋儒亦推己及人,无如其所推而及之者,则为我甘饿死以殉夫,遂欲天下之妇人皆饿死以殉夫,我甘诛死以殉君,遂欲天下之臣子皆诛死以殉君,仁不如墨子,义不如杨子。孟子已斥杨墨为禽兽矣,使见宋儒,未知作何评语? 综而言之:孟子言性善,宋儒亦言性善,实则宋儒之学说,完全与孟子违反,其区分之点曰:“孟子之学说,不损伤我字,宋儒之学说,损伤我字。” 再者宋儒还有去私欲的说法,究竟私是个什么东西?去私是怎么一回事?也非把它研究清楚不可。私字的意义,许氏说文,是引韩非的话来解释的。韩非原文:“仓颉作书,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环即是圈子,私字古文作厶,篆文作,画一个圈。公字从八从厶,八是把一个东西破为两块的意思,故八者背也。“背私谓之公”,即是说:把圈子打破了,才谓之公。假使我们只知有我,不顾妻子,环吾身画一个圈,妻子必说我徇私,我于是把我字这个圈撤去,环妻子画一圈;但弟兄在圈之外,又要说我徇私,于是把妻子这个圈撤去,环弟兄画一个圈;但邻人在圈之外,又要说我徇私,于是把邻人这个圈撤去,环国人画一个圈;但他国人在圈之外,又要说我徇私,这只好把本国人这个圈子撤了,环人类画一个大圈,才可谓之公。但还不能谓之公,假使世界上动植矿都会说话,禽兽一定说:你们人类为甚么要宰杀我们?未免太自私了。草木问禽兽道:你为甚么要吃我们?你也未免自私。泥土沙石问草木道:你为甚么要在我们身上吸收养料?你草木未免自私。并且泥土沙石可以问地心道:你为甚么把我们向你中心牵引?你未免自私。太阳又可问地球道:我牵引你,你为甚么不拢来,时时想向外逃走,并且还暗暗地牵引我?你地球也未免自私。再反过来说,假令太阳怕地球说它徇私,它不牵引地球,地球早不知飞往何处去了。地心怕泥土沙石说它徇私,也不牵引了,这泥土沙石,立即灰飞而散,地球就立即消灭了。 我们这样的推想,即知道:遍世界寻不出一个公字,通常所谓公,是画了范围的,范围内人谓之公,范围外人仍谓之私。又可知道:人心之私,通于万有引力,私字之除不去,等于万有引力之除不去,如果除去了,就会无人类,无世界。宋儒去私之说,如何行得通? 请问私字既是除不去,而私字留着,又未免害人,应当如何处置?应之曰:这是有办法的。人心之私,既是通于万有引力,我们用处置万有引力的法子,处置人心之私就是了。本部分丙图,与第二部分甲乙两图,大圈小圈,层层包裹,完全是地心吸力现象,厘然秩然。我们应当取法之,把人世一切事安排得厘然秩然,像天空中众星球相维相系一般,而人世就相安无事了。 人类相争相夺,出于人心之私;人类相亲相爱,也出于人心之私。阻碍世界进化,固然由于人有私心;却是世界能够进化,也全靠人有私心。由渔佃而游牧,而耕稼,而工商,造成种种文明,也全靠人有私心,在暗中鼓荡。我们对于“私”字,应当把它当如磁电一般,熟考其性质,因而利用之,不能徒用铲除的法子。假使物理学家,因为电气能杀人,朝朝日日,只研究除去电气的法子,我们哪得有电话电灯来使用?私字之不可去,等于地心吸力之不可去,我们只好承认其私,使人人各遂其私,你不妨害我之私,我不妨害你之私,这可说是私到极点,也即是公到极点。有人问:人性是善是恶?应之曰:请问地心吸力是善是恶?请问电气是善是恶?你把这个问题答复了再说。 孟子全部学说,乃是确定我字为中心点,扩而充之,层层放大,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他不主张除去利己之私,只主张我与人同遂其私:我有好货之私,则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我有好色之私,则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宋儒之学,恰与相反,不惟欲除去一己之私,且欲除去众人之私,无如人心之私,通于万有引力,欲去之而卒不可去,而天下从此纷纷矣。读孟子之书,霭然如春风之生物;读宋儒之书,凛然如秋霜之杀物。故曰:宋儒学说,完全与孟子违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章 告子言性正确? 究竟“剜肉做疮”四字,怎样讲呢?“肉”喻天理,“疮”喻人欲,剜肉做疮者,误天理为人欲,去人欲即伤及天理也。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门人的意思,即是说:“我们如果见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扑灭,自然不会有烧房子的事,请问拿甚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 人性本是无善无恶,也即是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告子的说法,任从何方面考察,都是合的。他说:“性犹湍水也。”湍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我们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早用“性犹湍水也”五字把他包括尽了。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意即曰:导之以善则善,诱之以恶则恶。此等说法,即是《大学》上“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的说法。孟子之驳论,乃是一种诡辩,宋儒不悟其非,力诋告子。请问《大学》数语,与告子之说有何区别?孟子书上,有“民之秉夷,好是懿德”之语,宋儒极口称道,作为他们学说的根据,但是《大学》于尧舜桀纣数语下,却续之曰:“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请问,民之天性,如果只好懿德,则桀纣率之以暴,是为反其所好,宜乎民之不从了,今既从之,岂不成了“民之秉夷,好是恶德”?宋儒力诋告子,而于《大学》之不予驳正,岂足服人? 孟子全部学说都很精粹,独“性善”二字,理论未圆满。宋儒之伟大处,在把中国学术与印度学术沟通为一,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氏之法治世,入世出世,打成一片,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是千古不磨之功绩(其详具见拙著《中国学术之趋势》一书)。宋儒能建此种功绩,当然窥见了真理,告子所说,是颠扑不破之真理,何以反极口诋之呢?其病根在误信孟子。宋儒何以会误信孟子?则由韩昌黎启之。 昌黎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这本是无稽之谈。此由唐时佛教大行,有衣钵真传之说,我们阅《五灯会元》一书,即知昌黎所处之世,正是此说盛行时代,他是反抗佛教之人,因创此“想当然耳”的说法,意若曰:“我们儒家,也有一种衣钵真传。”不料宋儒信以为真,创出道统五说,自己欲上承孟子;告子c荀子之说,与孟子异,故痛诋之。曾子是得了孔子衣钵之人,传之子思,转授孟子,故《大学》之言,虽与告子相同,亦不驳正。 昌黎为文,喜欢戛戛独造。伊川曰:“轲之死不得其传,似此言语,非是蹈袭前人,又非凿空撰得,必有所见。”即曰:“非是蹈袭前人。”是为无稽之谈。既曰“必有所见”,是为“想当然耳”。昌黎之语,连伊川都寻不出来源,宋儒道统之说,根本上发生动摇,所以创出的学说,不少破绽。 程明道立意要寻“孔子传之孟轲”那个东西,初读儒书,茫无所得,求之佛老几十年,仍无所得,返而求之六经,忽然得之。请问明道所得,究竟是甚么东西?我们须知:“人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相似:地心有引力,能把泥土沙石,有形有体之物,吸收来成为一个地球;人心也有引力,能把耳闻目睹,无形无体之物,吸收来成为一个心。”明道出入儒c释c道三教之中,不知不觉,把这三种原素吸收胸中,融会贯通,另成一种新理。是为三教的结晶体,是最可宝贵的东西。明道不知为创获的至宝,反举而归诸孔子,在六经上寻出些词句,加以新解,借以发表自己所获之新理,此为宋学全部之真相。宋儒最大功绩在此,其荆棘丛生也在此。 孟子言性善,还举出许多证据,如孩提爱亲c孺子入井c不忍衅钟等。宋儒则不另寻证据,徒在《四书》c《五经》上寻出些词句来研究,满纸天理人欲c人心道心c义理之性c气质之性等名词,闹得人目迷五色,不知所云。我辈读《宋元学案》c《明儒学案》诸书,应当用披沙拣金的办法,把他这类名词扫荡了,单看他内容的实质,然后他们的伟大处才看得出来,谬误处也才看得出来。 孟子的性善说和荀子的性恶说,合而为一,就合乎宇宙真理了。二说相合,即是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之说。人问:孟子的学说怎能与荀子相合?我说: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荀子曰“妻子具而孝衰于亲。”二人之说,岂不是一样?孟子曰:“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据孟子所说:满了五十岁的人,还爱慕父母,他眼睛只看见大舜一人。请问:人性的真相,究竟是怎样?难道孟荀之说,不能相合?由此知:孟荀言性之争点,只在善与恶的两个形容词上,至于人性之观察,二人并无不同。 据宋儒的解释,孩提爱亲,是性之正,少壮好色,是形气之私,此等说法,未免流于穿凿。孩提爱亲,非爱亲也,爱其乳哺我也。孩子生下地,即交乳母抚养,则只爱乳母,不爱生母,是其明证。爱乳母与慕少艾c慕妻子,心理原是一贯,无非是为我而已。为我是人类天然现象,不能说他是善,也不能说他是恶,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之说,最为合理。告子曰:“食c色,性也。”孩提爱亲者,食也;慕少艾c慕妻子者,色也。食c色为人类生存所必需,求生存者,人类之天性也。故告子又曰:“生之谓性。” 告子观察人性,既是这样,则对于人性之处置,又当怎样呢?告子设喻以明之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又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告子这种说法,是很对的,人性无善无恶,也即是可以为善,可以为恶。譬如深潭之水,平时水波不兴,看不出何种作用,从东方决一口,可以灌田亩,利行舟,从西方决一口,可以淹禾稼,漂房舍,我们从东方决口好了。又譬如一块木头,可制为棍棒以打人,也可制为碗盏以装食物,我们制为碗盏好了。这种说法,真可合孟荀而一之。 孟子书中,载告子言性者五:曰性犹杞柳也,曰性犹湍水也,曰生之谓性,曰食色性也,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此五者原是一贯的。朱子注“食色”章曰:“告子之辩屡屈,而屡变其说以求胜。”原书俱在,告子之说,始终未变,而孟子亦卒未能屈之也。朱子注“杞柳”章,谓告子言仁义,必待矫揉而后成,其说非是。而注“公都子”章,则曰:“气质所禀,虽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虽本善,而不可以无省察矫揉之功。”忽又提出矫揉二字,岂非自变其说乎! 朱子注“生子谓性”章说道:杞柳湍水之喻,食色无善无不善之说,纵横缪戾,纷纭舛错,而此章之误,乃其本根。殊不知告子言性者五,俱是一贯说下,并无所谓“纵横缪戾,纷纭舛错”。“生之谓性”之生字,作生存二字讲。生存为人类重心,是世界学者所公认的。告子言性,以生存二字为出发点,由是而有“食色性也”之说,有“性无善无不善”之说,又以杞柳湍水为喻,其说最为精确,而宋儒反认为根本错误,此朱子之失也。然朱子能认出“生之谓性”一句为告子学说根本所在,亦不可谓非特识。 告子不知何许人,有人说是孔门之徒,我看不错。孔子赞《周易》,说:“天地之大德曰生。”朱子以“生”字言性,可说是孔门嫡传。孟子学说,虽与告子微异,而处处仍不脱“生”字,如云:“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又云:“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于王何有?”仍以食色二字立论,窃意孟子与告子论性之异同,等于子夏子张论交之异同,其大旨要不出孔氏家法。孟子曰:“告子先我不动心。”心地隐微之际亦知之,二人交谊之深可想。其论性之争辩,也不过朋友切磋,互相质证。宋儒有道统二字,横亘在心,力诋告子为异端,而自家之学说,则截去生字立论,叫妇人饿死,以殉其所谓节,叫臣子无罪受死,以殉其所谓忠,孟子有知,当必引告子为同调,而摈程朱于门墙之外也。 宋儒崇奉儒家言,力辟释道二家之言,在《尚书》上寻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语,诧为虞廷十六字心传,遂自谓生于一千四百年以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嗣经清朝阎百诗考出,这四句是伪书,作伪者采自荀子,荀子又是引用道经之语。阎氏之说,在经学界中,算是已定了的铁案,这十六字是宋儒学说的出发点,根本上就杂有道家和荀学的元素,反欲借孔子以排老子,借孟子以排荀子,遂无往而不支离穿凿。朱子曰:“气质所禀,虽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虽本善,而不可以无省察矫揉之功。”请问:所禀既有不善,尚得谓之本善乎?既本善矣,安用矫揉乎?此等说法,真可谓“纵横缪戾,纷纭舛错”。以视告子扼定生存二字立论,明白简易,何啻天渊! 宋儒谓人心为人欲,盖指饮食男女而言,谓道心为天理,盖指爱亲敬兄而言。朱子《中庸章句·序》曰:“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无异于说:当小孩的时候,就是孔子也会抢母亲口中糕饼;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就是孔子也是只有怵惕而无恻隐。假如不是这样,小孩生下地即不会吸母亲身上之乳,长大来,看见井就会跳下去,世界上还有人类吗?道理本是对的,无奈已侵入荀子范围去了。并且“人生而静”数语,据后儒考证,是文子引老子之语,河间献王把它采入《乐记》的。《文子》一书,有人说是伪书,但也是老氏学派中人所著,可见宋儒天理人欲之说,不但侵入告子荀子范围,简直是发挥老子的学说。然则宋儒错了吗?曰不惟莫有错,反是宋儒最大功绩。假使他们立意要将孔孟的学说与老荀告诸人融合为一,反看不出宇宙真理,惟其极力反对老荀告诸人,而实质上乃与诸人融合为一,才足证明老荀告诸人之学说不错,才足证明宇宙真理实是如此。 朱子《中庸章句·序》又曰:“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主者对仆而言,道心为主,人心为仆;道心者为圣为贤之心,人心者好货好色之心;听命者,仆人职供奔走,惟主人之命是听也。细绎朱子之语,等于说:我想为圣为贤,人心即把货与色藏起,我想吃饭,抑或想及“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人心就把货与色献出来,必如此,方可曰:“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然而未免迂曲难通矣。总之,宇宙真理,人性真相,宋儒是看清楚了的,只因要想承继孟子道统,不得不拥护性善说。一方面要顾真理,一方面要顾孟子,以致处处荆棘,愈解释,愈迂曲难通。我辈厚爱宋儒,把他表面上这些渣滓扫去了,里面的精义,自然出现。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下文孟子只驳他义外二字,于“食色”二字,无一语及之,可见“食色性也”之说,孟子是承认了的。他对齐宣王说道:“王如好货,与民同之,于王何有?”“王如好色,与民同之,于王何有?”并不叫他把好货好色之私除去,只叫他推己及人,使人人遂其好货好色之私。后儒则不然,王阳明《传习录》曰:“无事时,将好货好色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能扫除廓清。”这种说法,仿佛是:见了火会烧房子,就叫人以后看见一星之火,立即扑灭,断绝火种,方始为快,律以孟子学说,未免大相径庭了。 《传习录》又载:“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出来,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余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法。是友愧谢。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在座者悚然。”我们试思:王阳明是极有涵养的人,平日讲学,任如何问难,总为勤勤恳恳的讲说,何以门人这一问,他就动气,始终未把道理说出?又何以承认说这话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这就很值得研究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八章 怵惕与恻隐,同是一物。 天理与人欲,也同是一物,犹之烧房子者是火,煮饭者也是火,宋明诸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欲看为截然不同之二物。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阳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明德亲民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五者看做一事,独不能把天理人欲二者看做一物,这是他学说的缺点,门人这一问,正击中他的要害,所以就动起气来了。 究竟“剜肉做疮”四字,怎样讲呢?“肉”喻天理,“疮”喻人欲,剜肉做疮者,误天理为人欲,去人欲即伤及天理也。门人的意思,即是说:“我们如果见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扑灭,自然不会有烧房子的事,请问拿甚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这个问法,何等厉害!所以阳明无话可答,只好愤然作色。此由阳明沿袭宋儒之说,力辟告子,把“生之谓性”和“食色性也”二语,欠了体会之故。 阳明研究孟荀两家学说,也未彻底。《传习录》载阳明之言曰:“孟子从源头上说来,荀子从流弊上说来。”我们试拿孟子所说“怵惕恻隐”四字来研究,由怵惕而生出恻隐,怵惕是“为我”之念,恻隐是“为人”之念,“为我”扩大,则为“为人”。怵惕是源,恻隐是流。荀子学说,从“为我”二字发出,孟子学说从“为人”二字发出。荀子所说,是否流弊,姑不深论,怵惕之上,是否尚有源头,我们也不必深考,惟孟子所说恻隐二字,确非源头。阳明说出这类话,也是由于读孟子书,忘却恻隐上面还有“怵惕”二字的缘故。 《传习录》是阳明早年讲学的语录,到了晚年,他的说法,又不同了。《龙溪语录》载,钱绪山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四语,是师门定本。王龙溪谓:“若悟得心是无善无恶之心,亦即是无善无恶之意,知即是无善无恶之知,物即是无善无恶之物。”时阳明出征广西,晚坐天泉桥上,二人因质之。阳明曰:汝中(龙溪字)所见,我久欲发,恐人信不及,徒增躐等之弊,故含蓄到今,此是傅心秘藏,颜子问道所不敢言。今既说破,亦是天机该发泄时,岂容复秘!阳明至洪都,门人三百余人来请益,阳明曰:“吾有向上一机,久未敢发,以待诸君之自悟,近被王汝中拈出,亦是天机该发泄时。”明年广西平,阳明归,卒于途中。龙溪所说,即是将天理人欲打成一片,阳明直到晚年,才揭示出来。因此知:门人提出剜肉做疮之问,阳明正色斥之,并非说他错了,乃是恐他躐(lie,践踏)等。 钱德洪极似五祖门下之神秀,王龙溪极似慧能。德洪所说,即神秀“时时勤拂拭”之说也,所谓渐也。龙溪所说,即慧能“本来无一物”之说也,所谓顿也。阳明曰:“汝中须用德洪功夫,德洪须透汝中本旨,二子之见,止可相取,不可相病。”此顿悟渐修之说也。《龙溪语录》所讲的道理,几于《六祖坛经》无异。此由心性之说,惟佛氏讲得最精,故王门弟子,多归佛氏,程门高弟,如谢上蔡c杨龟山诸人,后来也归入佛氏。佛家言性,亦谓之无善无恶,与告子之说同。宇宙真理,只要研究得彻底,彼此虽不相师,而结果是相同的。阳明虽信奉孟子性善说,卒之倡出“无善无恶心之体”之语,仍走入告子途径。儒家为维持门户起见,每曰“无善无恶,是为至善”。这又流于诡辩了,然则我们何尝不可说“无善无恶,是为至恶”呢? 有人难我道:告子说:“性无善无不善。”阳明说:“无善无恶心之体。”一个言性,一个言心之体,何为混为一谈?我说道:性即是心之体,有阳明之言可证。阳明曰:“心统性情,性心体也,情心用也,夫体用一源也。知体之所以为用,则知用之所以为体矣。”性即是心之体,这是阳明自己加的解释,所以我说:阳明的说法,即是告子的说法。 吾国言性者多矣,以告子无善无不善之说最为合理。以医病喻之,“生之谓性”和“食色性也”二语,是病源,杞柳湍水二喻,是治疗之方。孟荀杨墨申韩诸人,俱是实行疗病的医生,有喜用热药的,有喜用凉药的,有喜用温补的,药方虽不同,用之得宜,皆可起死回生。我们平日把病源研究清楚,各种治疗技术俱学会,看病情如何变,施以何种治疗即是了。 治国者,首先用仁义化之,这即是使用孟子的方法,把一般人可以为善那种天性诱导出来。善心生则恶心消,犹之治水者,疏导下游,自然不会有横溢之患。然人之天性,又可以为恶,万一感化之而无效,敢于破坏一切,则用申韩之法严绳之,这就等于治水者之筑堤防。治水者疏导与堤防二者并用,故治国者仁义与法律二者并用。孟子言性善,是劝人为善;荀子言性恶,是劝人去恶。为善去恶,原是一贯的事,我们会通观之可也。 持性善说者,主张仁义化民;持性恶说者,主张法律绳民。孟子本是主张仁义化民的,但他又说道:“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则又是仁义与法律二者并用,可见他是研究得很彻底的,不过在讲学方面,想独树一帜,特标“性善”二字以示异罢了。我们读孟子书,如果除去“性善”二字,再除去诋杨墨为禽兽等语和告子论性数章,其全部学说,都粹然无疵。 世界学术,分三大支,一中国,二印度,三西洋。最初印度学术,传入中国,与固有学术发生冲突,相推相荡,经过了一千多年,程明道出来,把它打通为一,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法治世,另成一种新学说,即所谓宋学。这是学术上一种大发明。不料这种学说,刚一成立,而流弊跟着发生,因为明道死后,他的学说,分为两派,一派为程(伊川)朱,一派为陆王。明道早死,伊川享高寿,宋学中许多不近人情的议论,大概属乎伊川这一派。 中国是尊崇孔子的国家,朱子发现了一个道理,不敢说是自己发现的,只好就《大学》“格物致知”四字解释一番,说我这种说法,是为孔门真传。王阳明发现了一个道理,也不敢说是自己发现的,乃将《大学》“格物致知”四字加一番新解释,说道:朱子解释错了,我的说法,才是孔门真传,所以我们研究宋明诸儒的学说,最好的办法,是把我们所用名词及一切术语扫荡了,单看他的内容。如果拿浅俗的话来说,宋明诸儒的意思,都是说:凡人要想为圣为贤,必须先将心地弄好,必须每一动念,即自己考察,善念即存着,恶念即克去,久而久之,心中所存者,就纯是善念了。关于这一层,宋明诸儒的说法,都是同的。惟是念头之起,是善是恶,自己怎能判别呢?在程朱这一派人说道:你平居无事的时候,每遇一事,就细细研究,把道理融会贯通了,以后任一事来,你都可以分别是非善恶了。陆王这一派说道:不需那么麻烦,你平居无事的时候,把自家的心打扫得干干净净,如明镜一般,无纤毫渣滓,以后任一事来,自然可以分别是非善恶。这就是两派相争之点。在我们想来,一面把自家心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一面把外面的事研究得清清楚楚,岂不是合程朱陆王而一之?然而两派务必各执一词,各不相下。此正如孟荀性善性恶之争,于整个道理中,各截半面以立论,即成对峙之两派,是之谓门户之见。 孙中山先生曾说:马克思信徒,进一步研究,发明了“生存为历史重心”的说法,而告子在二千多年以前,已有“生之谓性”一语,这是值得研究的。达尔文生存竞争之说,合得到告子所说“生之谓性”。达尔文学说,本莫有错,错在因生存竞争而倡言弱肉强食,成了无界域之竞争,已经达到生存点了,还竞争不已,驯至欧洲列强,掠夺弱小民族生存的资料,以供其无厌之欲壑。尼采则由达尔文之说更推进一步,倡超人主义,谓爱他为奴隶道德,谓剿灭弱者为强者天职,因而产出德皇威廉第二,造成第一次世界大战;产出墨索里尼c希特勒和日本军阀,又造成第二次世界大战。推原祸始,实由达尔文对于人生欠了研究之故。假使达尔文多说一句曰:“竞争以达到生存点为止。”何至有此种流弊? 中国之哲学家不然,告子“食色性也”的说法,孟荀都是承认了的,荀子主张限制,不用说了,孟子对于“食”字,只说到不饥不寒,养生丧死无憾为止,对于“色”字,只说到无怨女无旷夫为止,达到生存点,即截然止步,虽即提倡礼义,因之有“衣食足而礼义兴”的说法,这是中国一贯的主张,绝莫有西洋学说的流弊。 欲世界文明,不能于西洋现行学说中求之,当于我国固有学说中求之。我国改革经济政治,与夫一切制度,断不能师法欧美各国。即以宪法一端而论,美国宪法,算是制得顶好的了,根本上就有问题。美国制宪之初,有说人性是善的,主张地方分权,有说人性不能完全是善,主张中央集权,两派之争执,经过许久,最终后一派战胜,定为中央集权(详见孙中山先生民权主义),此乃政争上之战胜,非学理上之战胜,岂足为我国师法?据我们的研究,人性乃是无善无恶的,应当把地方分权与中央集权融合为一,制出来的宪法,自地主看之,则为地方分权,自中央看之,则为中央集权,等于浑然的整个人性,自孟子看之,则为性善,自荀子看之,则为性恶。 古今中外,讨论人性者,聚讼纷如,莫衷一是,唯有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之说,证以印度佛氏之说,是合的。他说:“生之谓性。”律以达尔文生存竞争之说是合的,律以马克思信徒“生存为历史重心”之说,也是合的。至于他说:“食c色,性也。”现在的人,正疯狂一般向这二字奔去,更证明他的观察莫有错。我们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而告子曰:“性犹湍水也。”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我们这条臆说,也逃不出他的范围。性善性恶之争执,是我国两千多年未曾解决之悬案,我们可下一断语曰:告子之说是合理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九章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一人之力,不敌众人之力,群众动作,身入其中,我一己之力,被众人之大力相推相荡,不知不觉,随同动作,以众人的意识为意识,众人的情感为情感,自己的脑筋,就完全失去自主的能力了。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因为有这个道理,所以当主帅的人,才能驱千千万万的平民效命疆场,当首领的人,才能指挥许多党徒为杀人放火的暴行。 宇宙之内,由离心向心两力互相作用,才生出万有不齐之事事物物,表面上看去,似乎参差错乱,其实有一定不移之轨道。人与物,造物是用一种大力,同样鼓铸之,故人事与物理相通。离心力与向心力,二者互相为变,所以世上有许多事,我们强之使合,他反转相离,有时纵之使离,他又自行结合了。疯狂的人,想逃走的心,与禁锢的力成正比例,越禁锢得严,越是想逃走,有时不禁锢他,他反不想逃走了。父兄约束子弟,要明白这个道理,官吏约束百姓,也要明白这个道理。 秦政苛虐,群盗蜂起,文景宽大,民风反转浑朴起来,其间确有规律可循,并非无因而至。我们手搓泥丸,是增加向心力,越搓越紧,若是紧到极点,即是向心力到了极点,再用大力搓之,泥丸立即破裂,呈一种离心现象。水遇冷则收缩,是向心现象,越冷越收缩,到了摄氏四度,再加冷也呈离心现象,越冷越膨胀,可知离心向心,本是一力之变。比方我们持一针向纸刺去,愈前进距纸愈近,这是向心现象,刺破了纸,仍前进不止,即愈前进距纸愈远,变为离心现象,此针进行之方向,并未改变,却会生出两种现象。因为凡物都有极限,水以摄氏四度为极限,纸以纸面为极限,过了极限,就会生反对的现象,父兄约束子弟,官吏约束百姓,须察知极限点之所在。 由上面之理推去,地球之成毁,也就可知了,地球越冷越收缩,到了极限点,呈反对现象,自行破裂,散为飞灰,迷漫太空,现在的地球,于是告终。又由引力的作用,历若干年,又生出新地球。我们身体上之物质,将来是要由现在这个地球介绍到新地球去的。人身体的物质,世世生生,随力学规律旋转,所以往古来今的人的心理,都是随力学规律旋转。 万物有引力,万物有离力,引力胜过离力,则其物存,离力胜过引力,则其物毁。目前存在之物,都是引力胜过离力的,故有万有引力之说,其离力胜过引力之物,早已消灭,无人看见,所以万有离力一层,无人注意。 地球是现存之物,故把地面外的东西向内部牵引,心是现存之物,故把六尘缘影向内部牵引,小儿是求生存之物,故看见外面的东西,即取来放入自己口中。人类是求生存之物,故见有利己之事,即牵引到自己身上去。天然的现象,无一不向内部牵引,地球也,心也,小儿也,人类也,将来本是要由万有离力作用,消归乌有的,但是未到消灭的时候,它那向内部牵引之力,无论如何,是不能除去的,宋儒去私之说,怎能办得到? 人心之私,既不能除去,我们只好承认其私,把人类画为一大圈,使之各遂其私,人人能够生存,世界才能太平。我们人类,当同心协力,把圈外之禽兽草木地球(如本书第三部分丙圈)当做敌人,搜取它的宝物,与人类平分,这才是公到极点。也可以说是私到极点。如其不然,徒向人类夺取财货,世界是永不得太平的。 心理之变化,等于水之变化,水可以为云雨,为霜露,为冰雪,为江湖,为河海,时而浪静波恬,时而奔腾澎湃,变化无方,几于不可思议,而科学家以力学规律绳之,无不一一有轨道可循。 人的心理,不外相推相引两种作用,自己觉得有利的事,就引之使近,自己觉得有害的事,就推之使远。人类因为有此心理,所以能够相亲相爱,生出种种福利;又因为有此心理,所以会相争相夺,生出种种惨祸。主持政教的人,当用治水之法,疏凿与堤防二者并用。得其法,则行船舟,灌田亩,其利无穷;不得其法,则漂房舍,杀人畜,其害也无穷。宋儒不明此理,强分义理之性,气质之性,创出天理人欲种种说法,无异于说,行船舟c灌田亩之水,其源出于天,出于理,漂房舍c杀人畜之水,出于人,出于气。我不知一部宋元明清学案中,天人理气等字,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说它迂曲难通。 我们细察己心,种种变化,都是依着力学规律走的,狂喜的时候,力线向外发展,恐惧的时候,力线向内收缩。遇意外事变,欲朝东,东方有阻,欲朝西,西方有碍,力线转折无定,心中就呈慌乱之状。对于某种学说,如果承认它,自必引而受之,如果否认它,自必推而去之,遇一种学说,似有理,似无理,引受不可,推去不能,就成狐疑态度。 我心推究事理,依直线进行之例,一直前进,推至甲处,理不可通,即折向乙处,又不可通,即折向丙处,此心之曲折,与流水之迂回相似。水本是以直线进行的,虽是迂回百折,仍不外力学规律。我们的心,也是如此。此外尚有种种现象,细究之,终不外推之引之两种作用。有时潜心静坐,万缘寂灭,无推引者,亦无被推引者,如万顷深潭,水波不兴,即呈一种恬静空明之象。此时之心,虽不显何作用,其实千百种作用,都蕴藏在内。人之心理,与磁电相通,电气中和的时候,毫无作用,一作用起来,其变态即不可思议。我们明白磁电的理,人的心理,就可了然了。 水虽是以直线进行,但把它放在器中,它就随器异形,器方则方,器圆则圆,人的心理,也是如此。人有各种嗜欲,其所以不任意发露者,实由于有一种拘束力,把他制住。拘束力各人不同,有受法律的拘束,有受清议的拘束,有受金钱的拘束,有受父兄师长朋友的拘束,有受因果报应及圣贤学说的拘束,种种不同,只要把他心中的拘束力除去,他的嗜欲,立时呈露,如贮水之器有了罅漏,即向外流出一般。 贪财好色之人,身临巨祸,旁人看得清清楚楚,而本人则茫然不知。因为他的思想感情,依直线进行公例,直线在目的物上,两旁的事物,全不能见。譬如寒士想做官,做了官还嫌小,要做大官,做了大官,还是向前不止;袁世凯做了大总统,还想做皇帝。秦皇汉武,做了皇帝,在中国称尊,还嫌不足,要起兵征伐四夷,四夷平服了,又要想做神仙。这就是人类嗜欲依直线进行的明证。 耶教志在救人,以博爱为主旨,其教条是:“有人批我左颊者,并以右颊献上。”乃新旧教之争,酿成血战惨祸,处置异教徒,有焚烧酷刑,竟与教旨显背,请问这是甚么道理?法国革命,以自由平等博爱相号召,乃竟杀人如麻,稍有反对的,或形迹可疑的,即加诛戮,与所标主旨全然违反,这又是甚么道理?我们要解释这个理由,只好求之力学规律。耶稣c卢梭的信徒,只知追求他心中之目的物,热情刚烈,犹如火车开足了马力向前奔走一般,途中人畜无不被其碾毙。凡信各种主义的人,都可本此公例求之。 凡事即都有变例,如本书甲乙两图,是指常例而言,是指静的现象而言,是指未加外力而言,若以变例言之,则有帮助外人攻击其兄者,则有爱花,爱石,爱山水,而忘其身命者。语云:“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心中加了一个“忠”字c“烈”字,往往自甘杀身而不悔。又云:“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慷慨者,动的现象也,从容者,静的现象也。中日战争,我国许多无名战士,身怀炸弹,见日本坦克车来,即奔卧道上,己身与敌人同尽,彼其人既不为利,复不为名,而有此等举动,其故何哉?孟子曰:“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盖我之外,另有一物,为其视线所注也。耶稣c卢梭信徒,求达目的,忘却信条,吾国志士,求达目的,忘却己身,此其间确有一定的轨道,故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目的可以随时转变,其表现出来者,遂有形形色色之不同,然而终不外力学规律。我们悟得此理,才可以处理事变,才可以教育民众。 人的思想感情,本是以直线进行,便表现出来,却有许多弯弯曲曲c奇奇怪怪的状态,其原因出于人群众多,力线交互错综,相推相引,又加以境地时时变迁,各人立足点不同,观察点不同,所以明明是直线,转变成曲线。例如,我们取一块直线板,就在黑板上,用白墨顺着直线板画一线,此线当然是直线,假使画直线之时,黑板任意移动,结果所画之线,就成为曲线了。我们如把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运用到人事上,就可把这个道理解释明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章 人人有一心。 即人人有一力线,各力线俱向外发展,宜乎处处冲突,何以平常时,冲突之事不多见?因为力线有种种不同:有力与力不相交的,此人做甲事,彼人做乙事,各不相涉。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有力与力相消的,例如有人起心,想害某人,旋想他的本事也大,我怕敌他不过,因而中止。有力与力相合的,例如抬轿的人,举步快慢,自然一致。有力与力相需的,例如卖布的和缝衣匠,有布无人缝,有人缝无布卖,都是不行,相需为用,自然彼此相安。又有大力制止了小力的,例如小孩玩得正高兴的时候,父母命他做某事,他心中虽是不愿,仍不能不做,是父母之力把他的反对力制伏了。又如交情深厚的朋友,小有违忤,能够容忍,因为彼此间的凝结力很大,小小冲突之力,不能表现。诸如此类,我们下细考察,即知人与人相接,力线交互错综,如网一般,有许多线,不惟不冲突,反是相需相成,人类能够维系,以生存于世界,就是这个原因。 通常的人,彼此之力相等,个个独立,大本事人,其力大,能够把他前后左右几个人吸引来成一个团体,成了团体以后,由合力作用,其力更大,又向外面吸引,越吸引越大,其势力就遍于天下。东汉党人,明季党人,就是这种现象。如果同时有一人,力量也大,不受他的吸引,并且把自己前后左右几个人吸引成一团体,也是越吸引越大,就成了对峙的两党。宋朝王安石派的新党,司马光派的旧党,是这种现象,程伊川统率的洛党,苏东坡统率的蜀党,也是这种现象,现在各党之对峙,也是这种现象。两党相遇,其力线之轨道,与两人相遇一样。凡当首领的人,贵在把内部冲突之力取消,一致对外,如其不然,他那团体,就会自行解散。有些团体,越受外界压迫,越是坚固,有些一受压迫,即行解体,其原因即在那当首领的人能否统一内部力线,不关乎外力之大小。 有人说:群众心理,与个人心理不同,个人独居的时候,常有明了的意识,正当的情感,一遇群众动作,身入其中,此种意识情感,即完全消失,随众人之动作为动作。往往有平日温良谦让的人,一入群众之中,忽变而为犷厉嚣张c横不依理的暴徒。又有平日柔懦卑鄙的人,一入群众之中,忽变而为热心公义c牺牲身命的志士。法人黎朋著《群众心理》一书,历举事实,认为群众心理,不能以个人心理解释之,其实不然,我们如果应用力学规律,就可把这个道理说明。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一人之力,不敌众人之力,群众动作,身入其中,我一己之力,被众人之大力相推相荡,不知不觉,随同动作,以众人的意识为意识,众人的情感为情感,自己的脑筋,就完全失去自主的能力了。因为有这个道理,所以当主帅的人,才能驱千千万万的平民效命疆场,当首领的人,才能指挥许多党徒为杀人放火的暴行。 个人独居的时候,以自己之脑筋为脑筋,群众动作,是以首领之脑筋为脑筋。当首领的人,只要意志坚强,就可指挥如意。史称:“李光弼入军,号令一施,旌旗变色。”俗语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就是这个道理。 水之变化,依力学规律而变化,吾人心理之变化,也是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每每会议场中,平静无事,忽有一人登台演说,慷慨激昂,激情立即奋发,酿成重大事变,此会议场中的众人,犹如深潭的水一般,堤岸一崩,水即汹涌而出,漂房舍,杀人畜,势所不免。所以我们应付群众暴动的方法,要取治水的方法,其法有三:(1)如系堰塘之水,则登高以避之,等它流干了,自然无事;(2)如系有来源之水,则设法截堵,免其横流;(3)或疏通下游,使之向下流去。水之动作,即是力之动作,我们取治水之法,应付群众,断不会错。 两力平衡,才能稳定,万事万物以平为归,水不平则流,物不平则鸣,资本家之对于劳工,帝国主义之对于弱小民族,不平太甚,可断定他终归失败。处顺利之境,心要变危,处忧危之境,又要有一种迈往之气,使发散收缩二力保其平衡,才不失败。达而在上的人,态度要谦逊,穷而在下的人,志气要高亢,不如此则不平。倘若在上又高亢,我们必说他骄傲,在下又谦逊,我们必说他卑鄙。此由我们的心,是一种力结成的,力以平为归,所以我们的心中,藏得有一个平字,为衡量万事万物的标准,不过自己习而不察罢了。心中之力,与宇宙之力,是相通的,故我之一心,可以衡量万物,王阳明的学说,就是从这个地方生出的。 人事变化之轨道? 逢蒙杀羿,是先生阻了学生之路;吴起杀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亲阻了儿子之路;乐羊子食羹,是儿子阻了父亲之路;周公诛管蔡,唐太宗诛建成c元吉,是兄阻弟之路c弟阻兄之路。可见力线冲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妇,都不能幸免的。 我们既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力之变化,可用数学来说明,故心理之变化,也可用数学来说明。力之变化,可绘出图来,寻求它的轨道。一部二十五史,是人类心理留下的影像,我们取历史上的事,本力学规律,把它绘出图来,即知人事纷纷扰扰,皆有一定的轨道。作图之法,例如心中念及某事,即把那作为一个物体。心中念及它,即是心中发出一根力线,与之联结。心中喜欢它,即是想把它引之使近,如不喜欢,即是想把它推之使远,从这相推相引之中,就可把轨道寻出来。 孙子曰:“吴人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共济而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这是舟将沉下水,吴人越人,都想把舟拖出水来,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所以平日的仇人都会变成患难相救的好友。凡是历史上的事,都可本此法把它绘图研究。 韩信背水阵,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汉兵被陈馀之兵所压迫,前面是大河,是死路,唯有转身去,把陈馀之兵推开,才有一条生路。人人如此想,即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线,所以乌合之众,可以团结为一。其力线之方向,与韩信相同,所以韩信就坐收成功了。 张耳c陈馀,称为刎颈之交,算是至好的朋友。后来张耳被秦兵围了,求陈馀救之,馀畏秦兵强,不肯往,二人因此结下深仇。这是张耳将秦兵向陈馀方面推去,陈馀又将秦兵向张耳方面推来,力线方向相反,所以至好的朋友,会变成仇敌,卒之张耳帮助韩信,把陈馀杀死在泜水之上。 嬴秦之末,天下苦秦苛政,陈涉振臂一呼,山东豪俊,一齐响应,陈涉并未派人去联合,何以会一齐响应呢?这是众人受秦的苛政久了,人人心中,都想把他推开,利害相同,心理相同,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线,不消联合,自然联合。 刘邦c项羽,起事之初,大家志在灭秦,目的相同,成了合力线,所以异姓之人,可以结为兄弟。后来把秦灭了,目的物已去,现出了一座江山,刘邦想把他抢过来,项羽也想把他抢过来,力线相反,异姓兄弟就血战起来了。 再以高祖与韩彭诸人的关系言之,当项羽称霸的时候,高祖心想:只要把项羽杀死,我就好了。韩彭诸人也想:只要把项羽杀死,我就好了。思想相同,自然成为合力线,所以垓下会师,立把项羽杀死。项羽既灭,他们君臣,无合力之必要,大家的心思,就趋往权力上去了。但是权力这个东西,你占多了,我就要少占点,我占多了,你就要少占点,力线是冲突的,所以高祖就杀起功臣来了。 唐太宗取隋,明太祖取元,起事之初,与汉朝一样,事成之后,唐则弟兄相杀,明则功臣族灭,也与汉朝无异。大凡天下平定之后,君臣力线,就生冲突,君不灭臣,臣就会灭君,看二力之大小,定彼此之存亡。李嗣源佐唐庄宗灭梁灭契丹,庄宗之力,制他不住,就把庄宗的天下夺去了。赵匡胤佐周世宗破汉破唐,嗣君之力,制他不住,也把周之天下夺去了。这就是刘邦不杀韩彭诸人的反面文字。 光武平定天下之后,邓禹c耿弇诸人,把兵权交出,闭门读书,这是看清了光武的路线,自己先行走开。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这是把自己要走的路线明白说出,叫他们自家让开,究其实,汉光武c宋太祖的心理,与汉高祖的心理是一样,我们不能说汉高祖性情残忍,也不能说汉光武c宋太祖度量宽宏,只能说是一种力学公例。 岳飞想把中原挽之使南,秦桧想把中原推之使北,岳飞想把徽钦挽之使南,高宗想把徽钦推之使北,高宗与秦桧,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线,其方向恰与岳飞相反,岳飞一人之力,不敌高宗c秦桧之合力,故三字冤成,岳飞不得不死。 历史上凡有阻碍路线的人,无不遭祸。刘先帝杀张裕,诸葛亮请其罪,先帝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锄。”芳兰何罪?罪在生非其地。赵太祖伐江南,徐铉乞缓师,太祖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酣睡何罪?罪在睡非其地。古来还有件奇事:狂裔华士c昆弟二人,上不臣天下,下不友诸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这明明是空谷幽兰,酣睡自家榻上,宜乎可以免祸了;太公至营丘,首先诛之,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太公在那个时候,挟爵禄以驱遣豪杰,偏偏有两个不受爵禄的,横亘前面,这仍是阻了路线,如何容他得过?太公是圣人,狂裔华士是高士,高士阻了路线,圣人也容他不过,这可说是普通公例了。 逢蒙杀羿,是先生阻了学生之路;吴起杀妻,是妻子阻了丈夫之路;高祖分羹,是父亲阻了儿子之路;乐羊子食羹,是儿子阻了父亲之路;周公诛管蔡,唐太宗诛建成c元吉,是兄阻弟之路c弟阻兄之路。可见力线冲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妇,都不能幸免的。王猛明白这个道理,见了桓温,改仕苻秦;殷浩不然,即遭失败。范蠡明白这个道理,破了吴国,泛舟五湖;文种不然,即被诛戮。此外如韩非囚秦,子胥伏剑,嵇康见诛,阮籍免祸,我们试把韩非诸人的事实言论考一下,又把杀韩非的李斯,杀子胥的夫差,和容忍阮籍c诛戮嵇康的司马昭各人心中注意之点寻出,考他路线之经过,即知道:或冲突,或不冲突,都有一定的公例存乎其间。 王安石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道理本是对的,但他在当日,因这三句话,得了重谤,我们今日读了,也觉得他盛气凌人,心中有点不舒服,假使我们生在当日,未必不与他冲突。陈宏谋说:“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这三句话的意义,本是与王安石一样,而我们读了,就觉得这个人和蔼可亲。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王安石仿佛是横亘在路上,凡有“天变”c“人言”c“祖宗”从路上经过,都被他拒绝转去。陈宏谋是把“己”字c“人”字c“数”字,列为三根平行线,彼此不相冲突。我们听了王安石的话,不知不觉,置身“人言不足恤”那个人字中,听了陈宏谋的话,不知不觉,置身“毁誉听之于人”那个人字中,我们心中的力线,也是喜欢他人相让,不喜欢他人阻拦,所以不知不觉,对于王陈二人的感情就不同了。我们如果悟得此理,应事接物,有无限受用。 力学中有偶力一种,也值得研究。宋朝王安石维新,排斥旧党,司马光守旧,排斥新党,两党主张相反,其力又复相等。自力学言之:“两力线平行,强度相等,方向相反,是为偶力作用。”磨子之旋转不已,即是此种力之表现。宋自神宗以来,新旧两党,迭掌政权,相争至数十年之久,宋室政局遂如磨子一般,旋转不已,致令金人侵入,酿成南渡之祸。我国辛亥而后,各党各派,抗不相下,其力又不足相胜,成了偶力作用,政局也如磨子般旋转,日本即乘之而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一章 人世一切事变 乃是人与人接触发生出来的, 一个人,一个我,我们可假定为数学上之二元,一个y,一个x,依解析几何,可得五线:(1)二直线;(2)圆;(3)抛物线;(4)椭圆;(5)双曲线。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人事千变万化,总不外人与人相接,所以任如何逃不出这五种轨道。本章前面所举诸例,皆属乎二直线,第二章甲乙两图,第三章之丙图,则属乎圆,此外还有抛物线c椭圆c双曲线三种,叙述如下: 甚么是抛物线呢?我们向外抛出一石,这是一种离心力,地心吸力,吸引此石,是一种向心力,石之离心力,冲不破地心吸力,终于下坠,此石所走之路线,即是抛物线。弱小民族,对于列强所走路线,是抛物线。例如,高丽人民想独立,这是对于日本生出一种离心力,而日本用强力把它制伏下去。冲不破日本的势力范围,等于抛出之石,冲不破地心吸力,终于坠地一般。 我们抛出之石,假定莫得地面阻挡,此石会绕过地心,仍回到我之本位,而旋绕不已,成为地球绕日状态。这种路线,名曰椭圆,是离心力和向心力二者结合而成。自数学上言之,有一点至两定点之距离,其和恒等,此点之轨迹,名曰椭圆,其和恒等者,即其值恒等之谓也。买卖之际,顾客交出金钱,店主交出货物,二者之值相等,即可看做一物。这是顾客抛出一物,绕过店主,回到他的本位,在店主方面看来,也是抛出一物,绕过顾客,回到他的本位,成一种椭圆形,买卖二家,就心满意足了。顾客有金钱,不必定向某店购买,这是离心力,但他店中的货物,足以引动顾客,又具有引力。店主有货物,不必定卖与某客,这是离心力,但他怀中的金钱,足以引动店主,又具有引力。由引力离力的结合,顾客出金钱,店主出货物,各遂所欲,交易遂成,是为椭圆状态。 又如自由结婚,某女不必嫁某男,而某男之爱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爱情,足以吸引他,引力离力,保其平衡,也系椭圆状态。 地球绕日,引力和离力,两相平衡,成为椭圆状态,故宇宙万古如新。社会上一切组织,必须取法这种状态,才能永久无弊。我国婚姻旧制,由父母主持,一与之齐,终身不改,缺乏了离力,所以男女两方,有时常感痛苦。外国资本家专横,工人不入工厂做工,就会饿死,离不开工厂,缺乏了离力,所以要社会革命。至若有离力而无引力,更是不可,上古男女杂交,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这是缺乏了引力。我国各种团体,有如散沙,也是缺乏了引力,所以政治家创一制度,不可不把离心向心二力配置均平。 有一点至两定点之距离,其差恒等,此点之轨迹,名曰双曲线,其形状,有点像两张弓反背相向一般。凡两种学说,成两种行事,背道而驰,可称为走入双曲线轨道。例如性善说和性恶说,二者恰相反对,对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越讲得精微,相差越远,犹如双曲线越引越长,相离越远一样,究其实,无非性善恶之差,是谓其差恒等。又如入世间法,和出世间法,二者是背道而驰的,利己主义,和利人主义,二者也是背道而驰的,凡此种种,皆属乎双曲线。椭圆绘出图来,有两个心,双曲线绘出图来,也有两个心,椭圆之图,是两心相向,双曲线之图,是两心相背,所以我与人走入椭圆轨道,彼此相需相成,若走入双曲线轨道,心理上就无在不背道而驰。 我们把各种力线详加考察,即知我与人相安无事之路线有四:(1)不相交之线。我与人目的物不同,路线不同,各人向着目的物进行,彼此不生关系。平行线,是永远不相交,有时虽不平行,而尚未接触,亦不生关系;(2)合力线。我与人利害相同,向着同一之目的进行,如前面所说吴越人同舟共济是也;(3)圆形宇宙事事物物,天然是排得极有秩序的。详玩甲c乙c丙三图,即知凡事都有一定范围,我与人有一定的界限,倘能各守界线,你不侵我之范围,我不侵你之范围,彼此自然相安;(4)椭圆形。前面所说自由贸易c自由结婚等是也。凡属权利义务相等之事,皆属乎此种。 四线中,第一c第三两种线的结果,是利己而无损于人,或利人而无损于己。第二c第四两种线的结果,是人己两利。我们每遇一事,当熟察人己力线之经过,如走此四线,人与我绝不会生冲突。 我们把上述四种线求出,就可评判各家学说和各种政令之得失。我国古人有所谓“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者,合得到第一种线,有所谓“通功合作”者,合得到第二种线,有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者,合得到第三种线,有所谓“通功易事”者,合得到第四种线,西人谓:人人自由,以他人之自由为界限,合得到第三种线,都是对的。尼采的超人主义,其病在损人,托尔斯泰的无抵抗主义,其病在损己,律以四种,俱不合,故俱不可不行。 二直线也,圆也,抛物线也,椭圆也,双曲线也,五者,是人与人相遇之路线,而此五线是变动不居的,只要心理一变,其线即变。例如,吴之孙权,蜀之刘备,各以荆州为目的物,孙权把荆州向东拖,刘备把荆州向西拖,力线相反,故郎舅决裂,夫妇生离,关羽见杀,七百里之连营被烧,吴蜀二国,俨成不共戴天之仇。后来诸葛亮提出魏为目的物,约定共同伐魏,就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线,二国感情,立即融洽,合作到底,后来司马昭伐蜀,吴还起兵相救,听说刘禅降了,方才罢兵。这就是心理改变,力线即改变之明证。 我国从前闭关自守,不与外国相通,是不相交之二直线;五口通商而后,受帝国主义之压迫,欲脱其势力范围而不能,是走的抛物线;一旦起而抗战,与帝国主义成一反对形势,彼此背道而驰,即为两心相背之双曲线。我们联合被侵略者,向之进攻,即成为合力线。帝国主义,经过一番重惩之后,翻然悔悟,工业国和农业国,通功易事,以其所有,易其所无,就成为两心相向之椭圆状态。将来再进化,世界大同了,合全球而为一个国家,就成为一个圆心之圆形了。所以这几种线的轨道,是随时可以改易的,只看各人心理如何罢了。 性善说c性恶说,二者背道而驰,是双曲线状态,倘知人性是浑然一体,无所谓善,无所谓恶,即成为浑然之圆形了。入世法和出世法,背道而驰,利己主义和利人主义,背道而驰,这都是双曲线,倘能把它融会贯通,入世出世,原是一理,利己利人,原是一事,则又成为圆形了。 我们做一切事,与夫国家制定法令制度,定要把路线看清楚,又要把引力离力二者支配均平,才不至发生窒碍。我们详考世人的行事和现行的法令制度,以力学规律绳之,许多地方都不合,无怪乎纷纷扰扰,大乱不止。 孟子说:“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第一句是对的,第二句就不对。我们执规以画圆,执矩以画方,聚五洲万国之人而观之,不能说不圆,不能说不方。惟圣人则不然,孔子c释迦c耶稣c穆罕默德,皆所谓圣人也,诸圣人定下的规律,各不相同,以此圣人之规律,绳彼圣人之信徒,立生冲突,其故何哉?盖圣人之规律,乃尺也c斗也c秤也,非画圆之规c画方之矩也;诸圣人之尺斗秤,长短大小轻重,各不相同,只在本铺适用。今者世界大通,天涯比邻,一市之中,有了几种尺斗秤,此世界文化所由冲突也。所以法令制度,如果根据圣人的学说制定出来,当然不能通行世界。力学规律,为五洲万国所公认,本章所述五种线,是从力学规律出来的,是规矩,不是尺斗秤,依以制定法令制度,一定通行五洲万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二章 世界进化之轨道? 人事千变万化,都是由离心向心二力生出来的,离心者,力之向外发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内收敛也,发展到极点,则收敛,收敛到极点又能发展,此即古人所说,盈虚消长,循环无端也。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以虚为,由是而发展则为长,发展到极点则为盈,到了极点即收敛而为消,收敛到极点则为虚,由虚而又为长,为盈,为消,为虚,是之谓“循环无端”。 人世一切事变,从人类行为生出来的,人类行为,从心理生出来的,而人之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故世界进化,逃不出力学规律。 世界进化,乃是一种力在一个区域内动作,经过长时间所成之现象也。其间共有三物,一曰力,二曰空间,三曰时间。我们可认为是数学上之三元,其最显著者,为摆线式与螺旋式。古人说:“天道循环无端,无往不复。”今人说:“人类历史,永无重复。”我们把两说合并起来,就成为摆线式与螺旋式。 凡人无论思想方面或行为方面,都是依着力学规律,以直线进行,然其结果,所表现者,乃是曲线,不是直线,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向前进行之际,受有他力牵引,而两力又相等,遂成为圆形。古人说:“循环无端。”环即圈子即是说:宇宙一切事物之演进,始终是循着一个圈子,旋转不已。这个说法,可举例来说明:假如我们在地球上面,无论东西南北,任取一直线向前进行,无丝毫偏斜,结果仍回到原来之地点,因为我们站在地面,是被地心力吸着的,开步向前走,是摆脱地心吸力,而以离心力向前进行,然而仍被地心力吸着。由离心力向心力两相结合,其路线遂成为圆形,而回到原来之地点,任走若干遍,俱是如此,是之谓“循环无端”。然而世界之进化,则不为圆周形,而为摆线形或螺旋线形。 甚么是摆线呢?我们取一铜元,在桌上滚起走,其圆周所成之线,即是摆线。铜元能滚者,力也,滚过的地方,空间也,不断的滚者,时间也。铜元旋转不已,周而复始,是谓“循环无端”。其路线,一起一伏,对直前进,是谓“永无重复”。宇宙事物之演进,往往有此种现象,如日往月来,寒往暑来,周流不息,是为“循环无端”,然而日月递更,寒暑代运,积之则为若干万万年,虽是循环不已,实是前进不已,这算是摆线式的进化。 有人说:“人的意志为物质所支配。”又有人说:“物质为人的意志所支配。”殊不知:物质与意志,是互相支配的。欧洲机器发明而后,工业大兴,人民的生活情形,随之而变,固然是物质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机器是人类发明的,发明家费尽脑力,机器才能出现,工业才能发达,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质。这类说法,与英雄造时势c时势造英雄是一样的。有了物理数学等科,才能产生牛顿;有了牛顿,物理数学等科,又生大变化。有了咸c同的时势,才造出曾c左诸人;有了曾c左诸人,又造出一个时势,犹如鸡生蛋,蛋生鸡一般,看起来是辗转相生,其实是前进不已。后之蛋,非前之蛋,后之鸡,非前之鸡,物质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质,时势造英雄,英雄又造时势,而世界就日益进化了。鸡与蛋和心与物,都是一物体之两方面,鸡之外无蛋,蛋之外无鸡,心之外无物,物之外无心,二者之进化,都等于一个铜元在桌上滚起走,有点像摆线式的进化。 我们细加研究,即知日往月来,寒往暑来,和鸡生蛋,蛋生鸡这类现象,是纯粹的摆线式进化,因为日月也,寒暑也,鸡与蛋也,状态始终如一,等于一个铜元之状态始终如一,其画出之线,一起一伏,也始终如一。惟英雄造出的时势,较造英雄的时势,更为进步,物质与意志,辗转支配,也是后者较前者为进步。其现象则为历时愈久,社会文明愈进步,而政治家和科学家之智能,亦愈进步,其形式与摆线式微异,而为螺旋线的进化。 甚么是螺旋线呢?我们手执一块直角三角板,以长边为轴,旋转一周,所成体积,即是圆锥体。假如用圆锥体的钻子去钻木头,这钻子所走的路线,即是螺旋线,竖的方面越深,横的方面越宽,世界即是以此种状态而进化的。我们取一截竹子,用一针在竹上横起画一圈,此针本是以直线进行,然而始终是在这个圈上旋转不已,是之谓“循环无端”。假设此针进行之际,有人暗中把竹子轻轻拖起走,则此针画出之线,绝不能与经过之路线重合,是之谓“永无重复”。针之进行是力,画出之圈是空间,其拖起走,则属乎时间,但世界进化,不是在竹子上画,乃是在笋子画圈,乃是从尖笋画起走,有人持笋尖拖之,其线越画越长,圈子越画越大,因笋子即圆锥形也。 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成汤时三千国,周武王时一千八百国,春秋时二百四十国,战国时,只有七国,到了秦始皇时,天下就一统了。其现象是:历时越久,国之数目越少,其面积越大,这即是竖的方面越深,横的方面越宽,是为螺旋式进化。竖的方面者,时间也;横的方面者,空间也。现在五洲万国的形势,绝像我国春秋战国时代,由进化趋势看去,终必至全球混一而后止。所异者,从前是君主时代,嬴秦混一,有一个皇帝高踞其上,现在是民主时代,将来全球混一,是十八万万人共同做皇帝。 宇宙事事物物之演变,都是离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作用生出来的,有一力以直线进行,同时又有一相反之力牵制之,遂不得不做回旋状态,而又前进不已,即成为摆线状态或螺旋线状态。日月迭更,寒暑代运,鸡与蛋辗转相生,是未掺有人类意志的,只是循着自然之道而行,故依摆线式进化,始终如一;机器与时势,是掺有人类意志,而人类天性,是力求进步的,故依螺旋式进化,历时愈久,路线愈扩大。国际之关系,全是人类的意志作用,所以依螺旋式进化,必至全球混一而后止。人类是日求进步的,社会是日益文明的,全球混一,特文明进步之一幕耳。全球混一后,社会文明,又依螺旋式前进,而无有终止,其现象亦犹日月迭更,寒暑代运,依摆线式前进,而无有终止也。 人事千变万化,都是由离心向心二力生出来的,离心者,力之向外发展也,向心者,力之向内收敛也,发展到极点,则收敛,收敛到极点又能发展,此即古人所说,盈虚消长,循环无端也。以虚为,由是而发展则为长,发展到极点则为盈,到了极点即收敛而为消,收敛到极点则为虚,由虚而又为长,为盈,为消,为虚,是之谓“循环无端”。春夏秋冬,即盈虚消长之现象也。春者长也,夏者盈也,秋者消也,冬者虚也。一部《易经》和老子《道德经》,俱是发明此理,所谓物极必反也。所以宇宙间事事物物,都是正负二力,互为消长,此古人治国,所以有一张一弛之说也。嬴秦苛虐,汉初则治之以黄老,刘璋暗弱,孔明则治之以申韩,都是顺应此种趋势的。 我们合古今事变观之,大约可分三个时期:以婚姻制度言之,上古时男女杂交,生出之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这个时候的婚制,离心力胜过向心力,是为第一时期。后来制定婚制,子女婚姻,由父母主持,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向心力胜过离心力,是为第二时期。现在已入第三时期了,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爱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爱情,足以吸引他,离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就成第三时期的自由婚制。此种婚制,本带得有点回旋状态,许多青年,看不清此种趋势,以为应该恢复到上古那种杂交状态,就未免大错了。 人民的自由,也可分三个时期。上古人民,穴居野处,纯是一盘散沙,是为第一时期。后来受君主之压制,言论思想,极不自由,是为第二时期。经过一番革命,政府干涉的力量与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为第三时期。自力学方面言之,第一时期,离心力胜过向心力,第二时期,向心力胜过离心力,第三时期,向心离心二力,保持平衡。第三时期中,掺得有第一时期的自由,带得有点回旋状态。卢梭生当第二时期之末,看见此种回旋趋势,误以为应当恢复第一时期,所以他的学说,完全取第一时期之制以立论,以返于原始自然为第一要义。他说:“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类之手,乃变而为恶。”他的学说,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当时备受一般人之欢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国革命实行他的学说,酿成非常的骚乱,结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干涉,卒至政府之干涉与人民之自由保持平衡,法国方能安定。 民主主义流行久了,法西斯主义之独裁,因而出现,这都是正负二力互为消长之表现。自墨索里尼倡出法西斯主义后,希特勒和日本军阀,相继仿效,因而造成世界第二次大战,其独裁制度,已越过时势之需要,可断言:此种独裁制,不久必将倒毙,另有一种制度代之。此种制度,一定是民主主义和独裁主义两种结合而成的。 人类分配资财的方法,也分三个时期。上古时人民浑浑噩噩,犹如初生小儿,不知欺诈,不知储蓄,只有公共的资财,并无个人的私财,这是有公而无私,是为第一时期。再进化,人类知识进步,自私自利之心,日益发达,把公共的赀财攘为个人私有,这是有私而无公,是为第二时期。再进化,人类知识更进步,公私界限,有明了认识,把公有的资财归之社会,私有的资财归之个人,公与私并行不悖,是为第三时期。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第二时期之末,第三时期之始。关于经济方面,应该把公私界限划分清楚,公者归之公,私者归之私,社会才能相安无事。 中国从前,自诩为声明文物之邦,以为周公的制度和孔孟的学说好到极点,鄙视西欧,不值一顾,此为第一时期。自甲午c庚子两役而后,骤失自信力,以为西洋的制度和学说,无一不好到极点,鄙视中国,不值一顾,此为第二时期。至今则入第三时期了,既不高视西洋,也不鄙视中国,总是平心考察,是者是之,非者非之,这是折中于第一时期和第二时期之间。我国初与欧人接触,庞然自大,以为高出外国之上。自从两次战败,遂低首降心,屈处列强之下。到了第三时期,我国与列强立于平等线上,这也是折中于第一时期和第二时期之间。 总之,世界进化,都是正负二力互为消长,处在某一时期,各种现象,都是一致,犹如天寒则处处皆寒,天热则处处皆热。现在帝国主义盛行,同时资本主义也盛行,而工商界也就有汽车大王c煤油大王c钢铁大王c银行大王等出现,民族间就有自夸大和民族是最优秀民族,日耳曼民族是最优秀民族,凡此种种都是第二时期残余之说。跟着就入第三时期,帝国主义消灭,资本主义消灭,工商界某某大王和某某最优秀民族,这类名词也消灭,这是必然的趋势。所以主持国家大计者,必须看清世界趋势,顺而应之,如其不然,就会受天然之淘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三章 达尔文学说之修正? 达尔文研究生物学数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虫草木c飞禽走兽,都研究完了,独于他实验室中有个高等动物,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学说,就留下破绽。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请问甚么高等动物?答曰:就是达尔文本身,他把人类社会忽略了,把自己心理和行为忽略了,所以创出的学说,不能不有破绽。 我同友人谈及达尔文,友人规诫我道:“李宗吾,你讲你的厚黑学好了,切不可涉及科学范围。达尔文是生物学专家,他的种源论,是积数十年之实验,把昆虫草木,飞禽走兽,一一考察遍了,证明不错了,才发表出来,是有科学根据的。你非科学家,最好是不涉及他,免闹笑话。”我说道:“达尔文可称科学家,难道我李宗吾不可称科学家吗?二者相较,我的学力,还在达尔文之上,何以故呢?他的种源论,是说明禽兽社会情形,我的厚黑学,是说明人类社会情形。他研究禽兽,只是从旁视察,自身并未变成禽兽,与之同处,于禽兽社会情形,未免隔膜,我则居然变成人,并且与人同处了数十年,难道我的学力,不远在达尔文之上?达尔文在禽兽社会中,寻出一种原则,如果用之于禽兽社会,我们尽可不管,而今公然用到人类社会来了,我们当然可以批驳他,人类社会中,寻得出达尔文这类科学家,禽兽社会中,寻不出达尔文这类科学家,足证两种社会截然不同,故达尔文的学说,不适用于人类社会。” 今人动辄提科学家三字,恐吓我辈普通人,殊不知科学家聪明起来,比普通人聪明百倍,糊涂起来,也比普通人糊涂百倍。牛顿可称独一无二的科学家,他养有大小二猫,有天命匠人在门上开一大小二洞,以便大猫出入大洞,小猫出入小洞。任何人都知道:只开一大洞,大小二猫俱可出入,而牛顿不悟也,这不是比普通人糊涂百倍吗?牛顿说:地心有吸力,我们固然该信从,难道他说“大猫出入大洞,小猫出入小洞”,我们也信得吗?所以我们对于科学家的学说,不能不慎重审择,谨防他学说里面藏牛顿的猫洞。 因为科学家有时比普通人糊涂百倍,所以专家之学说,往往不通,例如,斯密士岂非经济家,而他的学说就不通。我辈之话,不足为证,难道专家之批评,都不可信吗?呜呼,诸君休矣,举世纷纷扰扰,闹个不休者,皆达尔文c斯密士诸位科学家之赐也。 达尔文讲竞争,一开口,即是豺狼也,虎豹也;鄙人讲厚黑,一开口,即是曹操也,刘备也,孙权也。曹刘诸人,是千古人杰,其文明程度,不知高出豺狼虎豹若干倍,他且不论,单是我采用的标本,已比达尔文采的标本高得多了。所以基于达尔文的学说造出的世界,是虎狼世界,基于鄙人的学说造出的世界,是极文明的世界,达尔文可称科学家,鄙人当然可称科学家,不过达尔文是生物学的科学家,鄙人是厚黑学的科学家罢了。 达尔文研究生物学数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虫草木c飞禽走兽,都研究完了,独于他实验室中有个高等动物,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学说,就留下破绽。请问甚么是高等动物?答曰:就是达尔文本身,他把人类社会忽略了,把自己心理和行为忽略了,所以创出的学说,不能不有破绽。 达尔文实验室中,有个高等动物,他既未曾研究,我们无妨替他研究,达尔文一生下地,我们就用采集动物标本的法子,把他连儿带母活捉到中国来,用中国的白米饭把他喂大,我们用达尔文研究动物的法子,从旁视察,一直到他老死,就可发现他的学说是自相矛盾的。 达尔文一生下地,就拖着母亲之乳来吃,把母亲的膏血吸入腹中,如不给他吃,他就大哭不止,哭着要吃,这可说是生存竞争,从这个地方视察,达尔文的学说莫有错;长大点能吃东西了,母亲手中拿一糕饼,他见了伸手来索,母亲不给他,放在自己口中,留半截在外,他立会伸手,把糕饼从母亲口中取出,放在他的口中。母亲抱着他吃饭,他就伸手来拖母亲之碗,如不提防,即会坠地打烂,这种现象,也是生存竞争,达尔文的学说也莫有错;若是再大点,自己能端碗吃饭了,他一上桌,就递一个空碗,请母亲与他盛饭,吃了又请母亲盛,母亲面前,现放着满满一碗饭,他再不去抢了,竞争的现象,忽然减少,岂非很奇的事吗?再大点,他自己会往甑中盛饭,再不要母亲与他盛,有时甑中饭不够,他未吃饱,守着母亲哭,母亲把自己的饭分半碗与他吃,他才好了,母亲不分与他,他断不能去抢。更大点,饭不够吃,母亲把自己碗中的饭分与他吃,他不要,他自己会拿囊中之钱在街上买食物来吃。到了此时,竞争的现象,一点莫有,岂不更奇吗?这是小孩下地时,只看见母亲身上之乳,大点即看见母亲碗中之饭,再大点即看见甑中之饭,更大点即看见街上之食物;不特此也,达尔文长大成人,学问操好了,当大学教授了,有穷亲友向他告贷,他就慨然给予,后来金钱充裕,还拿钱来做慈善事业或谋种种公益,这种现象,与竞争完全相反,岂非奇之又奇?于此我们可以定出一条原则:“同是一个人,知识越进步,眼光越远大,竞争就越减少。”达尔文著书立说,只把当小孩时哭食母亲之乳抢夺母亲口中糕饼这类事告诉众人,不把他当教授时施舍金钱c周济家人,做慈善事业这类事告诉众人,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一。 达尔文当小孩时抢夺食物,有一定的规律,就是“饿了就抢,饱了就不抢”。不惟不抢,并且让他吃,他都不吃。但有一个例外,见了好吃的东西,母亲叫他不要多吃,他不肯听,结果多吃了不消化,得下一场大病。由此知食物以饱为限,过饱即有弊害。我们可以定出第二第原则:“竞争以适合生存需要为准,超过需要以上,就有弊害。”达尔文只说当小孩时,会抢夺食物,因而长得很肥胖,并不说因为食物多了,反得下病,于是达尔文之竞争,遂成了无界域之竞争,欧人崇信其说,而世界遂纷纷大乱,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二。 达尔文说:“万物都是互相竞争,异类则所需食物不同,竞争还不激烈,唯有同类之越相近者,竞争越激烈。虎与牛竞争,不如虎与虎竞争之激烈,狼与羊竞争,不如狼与狼竞争之激烈,欧洲人与他洲士人竞争,不如欧洲各国互相竞争之激烈。”他这个说法,证以第一次欧洲大战,诚然不错,但是达尔文创出这种学说,他自己就把他破坏了。达尔文的本传上说:“1858年,他的好友荷理士,从南美洲寄来一篇论文,请他代为刊布,达尔文读这篇论文,恰与自己十年来苦力思索得出的结果完全相合,自己非常失望。落在别人,为争名誉起见,一定起嫉妒心,或者会湮没他的稿子,乃达尔文不然,直把这篇论文交与黎埃儿和富伽二人发布。二人知达尔文平日也有这样的研究,力劝他把平日研究所得著为论文,于1858年7月1日,与荷理士论文同时发布,于是全国学者,尽都耸动。”本传之言如此,在替他作传的人,本是极力赞扬他,实际上是攻击他,无异于说:他的学说,根本不能成立。何以故呢?他与荷理士同是欧洲人,较之他洲人更相近,同是英国人,较之其他欧洲人更相近,他二人是相好的朋友,较之其他英人更相近,并且同是研究生物学的人,较之其他朋友更相近,荷理士的著作,宣布出来,足以夺去达尔文之名,于他最有妨害,达尔文不压抑他,反替他宣布,岂不成了同类中越相近越不竞争吗?达尔文是英国人,对于同类,能够这样退让,何以欧战中,那些英国人,竞争那么激烈?我们可以定出第三条原则:“同是一国的人,道德低下者,对于同类,越近越竞争,道德高尚者,对于同类,越近越退让。”达尔文不把自己让德可风的事指示众人,偏把他本国侵夺同洲同种的事指示众人,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三。 达尔文说:“竞争愈激烈,则最适者出焉。”这个说法,又是靠不住的。第一次欧战之激烈,为有史以来所未有,请问达尔文:此次大战结果,哪一国足当最适二字?究其实战败者和战胜者,无一非创痛巨深。他这个说法,岂非毫无征验?乃返观达尔文不与荷理士竞争,反享千古大名,足当最适二字,他这个公例,又是他自己破坏了。他的论文,与荷理士同时发表后,他又继续研究,于1859年11月发布《种源论》,从此名震全球。荷理士之名,几乎无人知道,这是由于达尔文返而自奋,较荷理士用力更深之故。我们可以定出第四条原则:“竞争之途径有二:进而攻人者,处处冲突,常遭失败;返而自奋者,不生冲突,常占优胜。”达尔文不把自己战胜荷理士之秘诀教导众人,偏把英国掠夺印度的方法夸示天下,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四。 有人问:我不与人竞争,别人要用强权竞争的策略,向我进攻,我将奈何?答曰:这是有办法的,我们可以定出第五条原则:“凡事以人己两利为主,二者不可得兼,则当利人而无损于己,抑或利己而无损于人。”有了这条原则,人与我双方兼顾,有人来侵夺,我抱定“不损己”三字做去,他能攻,我能守,他又其奈我何?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五。 达尔文说,人类进化,是由于彼此相争,我们从各方面考察,觉得人类进化,是由于彼此相让。因为人类进化,是由于合力,彼此能够相让,则每根力线,才能向前直进,世界才能进化。譬如,我要赶路,在路上飞步而走,见有人对面撞来,我当侧身让过,方不耽误行程。照达尔文的说法,见人对面撞来,就应该把他推翻在地,沿途有人撞来,沿途推翻,遇着行人挤作一圈,我就从中间打出一条路,向前而走。请问世间赶路的人,有这种办法吗?我们如果要讲“适者生存”,必须懂得这种相让的道理,才是适者,才能生存。由达尔文的眼光看来,生物界充满了相争的现象,由我们的眼光看来,生物界充满了相让的现象,试入森林一看,即见各树俱是枝枝相让,叶叶相让,所有树枝树叶,都向空处发展,厘然秩然。树木是无知之物,都能彼此相让,可见相让乃是生物界之天然性,因为不相让,就不能发展,凡属生物皆然。深山禽鸟相鸣,百兽聚处,都是相安无事之时多,彼此斗争之时少。我辈朋友往还之际,也是相安无事之时多,彼此斗争之时少。我们可以定出第六条原则:“生物界相让者其常,相争者其变。”达尔文把变例认为常例,似乎莫有对,事势上遇着两相冲突的时候,我们就该取法树枝树叶,向空处发展。王猛见了桓温,而改仕苻秦,恽寿平见了王石谷之山水,而改习花卉,皆所谓向空处发展也。大宇宙之中,空处甚多,也即是生存之方法甚多,人与人无须互相争夺,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六。 依达尔文的说法,凡是强有力的,都该生存,我们从事实上看来,反是强有力者先消灭。洪荒之世,遍地是虎豹,他的力比人更大,宜乎人类战他不过了,何以虎豹反会绝迹?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德皇势力最大,宜乎称雄世界,何以反会失败?袁世凯在中国势力最大,宜乎成功,何以反会失败?有了这些事实,所以达尔文的学说,就发生疑点。我们细加推究,即知虎豹之被消灭,是由全人类都想打他,德皇之失败,是由全世界都想打他,袁世凯之失败,是由全中国都想打他。思想相同,就成为方向相同之合力线,虎豹也,德皇也,袁世凯也,都是被合力打败的。我们可以定出第七条原则:“进化由于合力。”懂得合力的就生存,违反合力的就消灭,懂得合力的就优胜,违反合力的就劣败。像这样的观察,则那些用强权欺凌人的,反在天然淘汰之列。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七。 达尔文的误点,可再用比喻来说明:假如我们向人说道:“生物进化,犹如小儿身体一天一天地长大。”有人问:“小儿如何会长大?”我们答道:“只要他不死,能够生存,自然会长大。”问:“如何才能生存?”答:“只要有饭吃,就能够生存。”问:“如何才有饭吃?”我们还未回答,达尔文从旁答道:“你看见别人有饭,就去抢,自然就有饭吃,越吃得多,身体越长得快。”诸君试看:达尔文的答案,错莫有错?我们这样的研究,即知达尔文说生物进化莫有错,说进化由于生存莫有错,说生存由于食物也莫有错,惟最末一句,说食物由于竞争就错了。我们只把他最末一句修正一下,就对了。问:“怎样修正?”就是通常所说的:“有饭大家吃。”平情而论,达尔文教人竞争,无有限度,固有流弊,我们教人相让,无有限度,也有流弊。问:“如何才无流弊?”我们可以定出第八条原则:“对人相让,以让至不妨害我之生存为止,对人竞争,以争至我能够生存即止。”此达尔文学说之应修正者八。 综而言之,人类由禽兽进化而来,达尔文以禽兽社会之公例施之人类,则是返人类于禽兽,这自违进化之说,而况乎禽兽相处,亦未必纯然相争也。他的学说,可分两部分看。他说“生物进化”,这部分是指出事实。他说“生存竞争,弱肉强食”,这部分是解释进化之理由,事实莫有错,理由错了。一般人因为事实不错,遂误以为理由也不错,殊不知:进化之原因多端,相争能进化,相让能进化,不争不让,返而致力于内部,也能进化。又争又让,改而向空处发展,也能进化。其或具备他种条件,如克鲁泡特金所谓互助,我们所谓合力,也未尝不能进化。达尔文置诸种原因于不顾,单以竞争为进化之唯一原因,观察未免疏略。兹断之曰:达尔文发明“生物进化”,等于牛顿发明“地心吸力”,是学术界千古功臣,唯有他说“生存竞争”,因而倡言“弱肉强食”,流弊无穷,我们不得不加以修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章 克鲁泡特金学说之修正? 生物之进化,好比小儿一天一天地长大,由昆虫,而禽兽,而野蛮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婴孩,而少年,而壮年。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达尔文研究生物,以动物为主,正如小孩抢夺母亲口中饭物时代,故倡“互竞说”。克鲁泡特金所研究者,以原始时代人类为主,较动物更进化了,是小孩更大了点,不抢母亲口中食物,只请母亲与他盛饭,故倡“互助说”。 克鲁泡特金之误点,也与达尔文相同,达尔文是以禽兽社会状况,律之人类社会,故其说有流弊。克鲁泡特金,因为要指驳达尔文之错误,特别在满洲c西比利亚一带,考察各种动物及原始人类状况,发明互助说,以反驳达尔文之互竞说。他能注意到人类,算是比达尔文更进步了。然而原始人的社会,与文明人的社会,毕竟不同,且克鲁泡特金考察原始人,也是从旁观察,并未曾与之共同居处若干年,而我辈则置身文明人社会中,与之共同居处若干年,所以我辈能发现克鲁泡特金之误点,而指出其流弊。 原始人类,无有组织,成为无政府状态,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说,从原始社会得来,故他提倡无政府主义。所以克鲁泡特金的学说,也可分两部分看,他主张互助不错,因互助而主张无政府主义就错了。 生物之进化,好比小儿一天一天地长大,由昆虫,而禽兽,而野蛮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婴孩,而少年,而壮年。达尔文研究生物,以动物为主,正如小孩抢夺母亲口中饭物时代,故倡“互竞说”。克鲁泡特金所研究者,以原始时代人类为主,较动物更进化了,是小孩更大了点,不抢母亲口中食物,只请母亲与他盛饭,故倡“互助说”。至于长大成人,独立生活的现象,他二人都未看见。 一个国家之进化,也好比小孩一天一天地长大。我国春秋战国时代,弱肉强食,正是小孩抢夺食物时代。后来进化了,汉弃珠崖,是母亲分饭与他吃,他都不要。再进化,到了明初,郑和下南洋,各国纷纷入贡,希望得中国的赏赐,这是穷亲友来告贷,慨然给予。再进化,到了明季和清朝,把蛮夷之地改土归流,每年还要倒贴若干金钱,等于做慈善事业,把贫人子弟收来,给以衣食,延师训读一般。我国进化程度,历历如绘。 西洋开化,比我国迟两千多年,其进化才至我国春秋战国时代,故其弱肉强食,与我国春秋战国极相似,而达尔文之互竞说,遂应运而生。要防小孩抢夺食物,不得不用专制手段,故墨索里尼之治意大利,希特勒之治德意志,与商鞅之治秦绝似,而皆收同一之效果,因其为同一时期之产物故也。秦始皇统一六国了,仍复厉行专制,二世而亡,这是世界更进化了,等于身体长大了,再穿小孩衣服,不得不破裂;文景之世,政尚宽大,号称郅治,这是儿子长大了,父母不加干涉,他能独立成为好人。后来历代常有变乱,这是儿子长大成人,父母过于放纵,遂日流于非的缘故。然因其日流于非,而遂欲以待婴孩之法,待长大成人之儿子,则又不可。故今之治国者,如模仿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直是师法商鞅,返吾国于春秋战国时代,是谓违反进化,是谓开倒车。 今人每谓我国无三人以上之团体,很抱悲观,这未免误解。无三人以上之团体,正是人人能独立之表现,此时如用达尔文之互竞主义以治国,则是把人民当如怀中小儿,常常防他抢母亲口中食物,这是不可的。如用克鲁泡特金之互助主义以治国,则是把人民当如才能吃饭之小儿,须母亲与之盛饭,这也是不可的。今即长大成人矣,无三人以上之团体,人人能独立矣,故此时治国者,当采用合力主义。譬如射箭,悬出一个箭垛,支支箭向同一之箭垛射去,是之谓合力。我国无三人以上之团体,当采用此种方式,悬出一定之目的,四万万五千万根力线,根根独立,直向目的物射去,你不妨害我之路线,我也不求助于你,彼此不相冲突,不相倚赖,这种办法,才适合我国现情。非然者,崇信达尔文之互竞说,势必压制他人,使他人之力线郁而不伸,而冲突之事以起;崇信克鲁泡特金之互助说,势必借助他人,养成倚赖性,而自己不能独立,于我国现情俱不合。 达尔文说:互竞为人类天性,而他自己不与荷理士竞争,这条公例,算是他自己破坏了。克鲁泡特金说:互助为人类天性,这条公例也是克鲁泡特金自己破坏了的。请问:人类天性既是互助,为甚克鲁泡特金,要讲无政府主义,想推翻现政府,而不与政府讲互助?为甚政府要处罚他,推之下狱,而不与克鲁泡特金讲互助?有了这种事实,所以克鲁泡特金的学说,也不能不加以修正。 古人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故考察事物,非置身局外,不能得其真相。我辈是人类,站在人类社会之中,去考察人类,欲得真理,诚有不能。达尔文用的方法,是因人为动物之一,先把动物社会考察清楚了,把他的原则适用于人类社会,论理本是对的,无如动物社会与人类社会毕竟不同,故创出之学说,不无流弊。克鲁泡特金则更进步,从人类社会加以考察,他以为我辈处在现今之社会,不能见庐山真面目,乃考察原始人类社会,置身旁观地位,寻出一种原则,以适用于现今之社会,论理也是对的,无如野蛮人之社会与文明人之社会毕竟不同,故创出之学说,也有流弊。 婴儿在母胎,成形之初,其脑髓像鱼蛙之脑,再一二月则像禽鸟之脑,再一二月则像兔犬之脑,再一二月则像猿猴之脑,最后才成为人类之脑,而小儿之脑筋皱纹少,大人则皱纹多,野蛮人之脑筋皱纹少,文明人则皱纹多。小儿下地之初,脑筋与禽兽相去不远,故其抢夺食物,与禽兽相似,稍大点,脑筋之简单类于原始时代的人,故其天真烂漫,也与原始人类相似。然而禽兽之脑筋,与人类有异,故达尔文的学说,不适于人类;原始人类之脑筋,与文明人有异,故克鲁泡特金的学说,不适用于文明社会。 禽兽进化为人类,故人类有兽性,然既名之曰人,则兽性之外,还有一部分人性,达尔文只看见兽性这一部分,未免把人性这一部分忽略了。原始人进化为文明人,故文明人还带有原始人的状态,然既成为文明人,则原始状态之外,还有一部分文明状态,克鲁泡特金只看见原始状态这一部分,未免把文明状态这一部分忽略了。禽兽有竞争,无礼让,人类是有礼让的,达尔文所忽略的,是在这一点。原始人类,浑浑噩噩,无有组织,成为无政府状态,文明人则有组织,有政府,克鲁泡特金所忽略的是在这一点。 我们生在文明社会中,要考察人类心理真相,有两个方法:(1)一部二十五史,是人类心理留下的影像,我们熟察历史事迹,即可发现人类心理真相,这是本书前面业已说明了的;(2)凡物体,每一分子的性质,与全物体的性质是相同的,社会是积人而成的,人身是社会之一分子,我们把身体之组织法运用到社会上,一定成为一个很好的社会。 治国采用互竞主义有流弊,采用互助主义,也有流弊,必须采用合力主义。人身之组织,既是合力主义,身体是许多细胞构成,每一细胞都有知觉,等于国中之人民,大脑等于中央政府,全身神经,都可直达于脑,等于四万万五千万人,每人的力线,都可直达中央,成为合力之政府。目不与耳竞争,口不与鼻竞争,手不与足竞争,双方之间非常调协,故达尔文之互竞主义用不着;目不需耳之帮助而能视,口不需鼻之帮助而能言,手不需足之帮助而能执持,个个独立,自由表现其能力,克鲁泡特金之互助主义,也用不着。目尽其视之能力,耳尽其听之能力,口鼻手足,亦各尽各之能力,把各种能力,集合起来,就成为一个健全之身体,是之谓合力主义。我国古人有曰:“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已经发现了这个原则。 国有中央政府,有地方政府,人身亦然。我们的脚被蚊子咬了,脚政府报告脑政府,立派右手来,把蚊子打死。万一右手被蚊子咬,自己无法办理,报告脑政府,立派左手来,把蚊子打死。有时睡着了,脑政府失其作用,额上被蚊子咬,延髓脊髓政府代行职务,电知手政府把蚊子打死,脑政府还不知道。耳鼻为寒气所侵,温度降低,各处本救灾恤邻之道,输送血液来救济,于是耳鼻就呈红色。万一天气太寒,输送了许多血液,寒气仍进逼不已,各地方政府协商道:“我们再输送血液去,仍无济于事,只好各守防地,把输送到耳的血液,与他截留了。”于是耳鼻就呈青白色。 我说至此处,一定有人起而质问道:“你说的救灾恤邻之道,正是克鲁泡特金的互助主义,他的学说,何尝会错?”我说道:他讲的互助不错,错在无政府主义,必须有了政府,才能谈互助,无政府是不能互助的。举例来说:前清时,我们四川对于云贵各省有协饷,这可说是互助了,满清政府一倒,协饷即停止,这即是无政府即不能互助之明证。并且满清政府一倒,川滇黔即互相战争起来,由此知:在无政府之下,只能发生互竞的现象,断不会发生互助的现象。 人身有中央政府,有省县市区各种政府,脑中记忆的事,都由各政府转报而来,各政府仍有档案可查,施催眠术的人,是蒙蔽了中央政府,在省县市区政府调阅旧卷,所以人在催眠中,能将平素所做之事说出,而醒来时又全不知道。疯人胡言乱语,这是脑政府受病,中央政府失了作用,省县市区政府,乱发号令。所以疯人说的话,都是他平日的事,不过莫得中央政府统一指挥,故话不连贯;夜间做梦,是中央政府休职,各处政府的人,跳上中央舞台来了,人一醒,中央政府复职,他们立即躲藏。有时中央政府也能察觉,故梦中的事,也能略记一二。我们可以说:疯狂和做梦,都是讲无政府主义的。 古来亡国之时,许多人说要死节,及到临头,忽然战栗退缩。因为想死节,是出于理智,从脑中发出,是中央政府发的命令;战栗退缩,是肌肉收缩,是全国人民不愿意。文天祥一流人,从容就死,是平日厉行军国民教育,人民与中央政府,业已行动一致了。许多人平日讲不好色,及至美色当前,又情不自禁,因为不好色是脑政府的主张,情不自禁,是身体他部分的主张。我们走路,心中想朝某方走,最初一二步注意,以后即无须注意,自然会向前走去,这回是中央政府发布号令后,人民依着命令做去,如果步步注意,等于地方上事事要劳中央政府,那就不胜其烦了。我们每日有许多无意识的动作,都是这个原因。古人作诗,无意中得佳句,疑有神助。大醉后写出之字,比醒时更好,这是由于中央政府平日把人民训练好了,遇有事来,不需中央指挥,人民自动做出之事,比中央指挥办理还要好些。心理学书上,有所谓“下意识”者,盖指除政府以外其他政府而言。 理智从脑而出,能辨别事理,情欲从五官百骸而出,是盲目的,故目好色,耳好声,身体肌肤好愉快,往往与脑之主张相违反。古代哲学家,如希腊的柏拉图等,和中国的程朱等,都是崇奉理智,抑制情欲。例如程子说:“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又把韩昌黎“臣罪当诛,天王圣明”二语,极力称赞,只要脑中自认为真理,就可把五官百骸置之死地,与暴君之专制是一样。所以这样学说昌明时代,也即是君权极盛时代。后来君主打倒了,民主主义出现,同时学说上也盛行情欲主义,纵肆耳目之欲,任意盲动,无所谓理智,等于政治上之暴民专制。我们读历史,看出一种通例:君主时代,政府压制人民,同时哲学家即崇理智而抑情欲,民主时代,人民敌视政府,同时哲学家即重情欲而轻理智。 据上面之研究,可知身体之组织,与国家之组织是很相同的,我们反观吾身,知道脑与五官百骸是很调协的,即知道:我们创设一种学说,必使理智与情欲相调协,不能凭着脑之空想,以虐苦五官百骸,亦不能放纵五官百骸,而不受理智之裁判。建设一个国家,必使政府与人民调协,不能凭着脑政府之威力压制人民;而为人民者,亦不能对政府取敌视行为。吾身之组织,每一神经俱可直达于脑,故脑为神经之总汇处,与五官百骸,不言调协而自然调协。因此每一人民之力线,必使之可以径达中央,中央为全国力线之总汇处,政府与人民,不用调协而自然调协。能这样地办理,即是合力主义,才可以救达尔文和克鲁泡特金两说之弊,而与天然之理相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五章 我国古哲学说含有力学原理? 庄子学说,与爱因斯坦酷似,所异者,一个谈物理,一个谈人事,爱因斯坦谈物理,从空间时间立论,庄子谈人事,也从空间时间立论。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爱因斯坦名之曰相对,在庄子则为比较,从空间上两相比较,从时间上两相比较,比较即是相对之意,庄子和爱因斯坦,所走途径,完全相同。 宇宙之力,是圆陀陀的,周遍世界,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吾人生存其中,随时都可看见,有人看见一端,即可发明一条定理。例如看见苹果坠地,即发明万有引力,看见壶盖冲动,即发明蒸汽,看见磁铁功用,即发明指南针,看见死蛙运动,即发明电气,种种发明,可说是同出一源。因为苹果坠地,是力之内敛作用,壶盖冲动,是力之外发作用,磁气电气,是力之内敛外发两种作用。达尔文看见此力向外发展,有如水然,能随河岸之曲折,而适应环境,向前流去,故创进化论。又见进化中所得着的东西,能借收敛作用把持不失,故说凡物有遗传性。此外种种科学,与夫哲学上种种议论,都是从那个圆陀陀的东西生出来的。譬如有人在树上摘下一果,有人在树上摘下一花,又有人在树上摘下一枝一叶,为物虽不同,其实都在树上摘下来的。所以百家学说,归于一贯,中西学说,可以相通。 我国《周易》一书,一般人都说它穷造化之妙,宇宙事事物物,都逃不出易理,这是甚么原因?因为《易经》所说的道理,包含有力学原理,宇宙事事物物,既逃不出力学规律,所以就逃不出《易经》所说的道理。我们如就卦爻来解说,读者未免沉闷,兹特另用一个法子来说明: 假定伏羲c文王c周公c孔子四位圣人都是现在的人,我们把他四位请来,对他们说道:现在西洋的科学,很进步了,一切物理,都适用力学规律,我们想把力学原理编译成一部书,不唯用在物理上,并且要应用到人事上。我们订有一个编译大纲,你们照此编译。(1)西洋的力字,译作气字,正负二力,译作阴阳二气。(2)发散的现象,用阳字表示,收敛的现象,用阴字表示。(3)正负二力相等时,阴阳二电中和时,俱是寂然不动的,这种现象,译作“太极”;它动作的时候,有发散收缩两种现象,称之曰“两仪”。(4)由内向外发展,称之曰“其动也辟”,辟是开放之意;由外向内收缩,称之曰“其静也翕”,翕是收合之意。(5)凡物运动,都是以直线进行,若不受外力,它是一直永远前进的,因此可下一定例曰“其动也直”,直是不弯曲之意;凡物静止的时候,若不受外力,它是永远静止的,因此可下一定例曰“其静也专”,专是不移易之意。(6)正负二力变化,有八种状态,可把它描画下来,名之曰八卦,又把这八卦错综变化起来,把它所有的变态,穷形尽致地表示出来。(7)每一卦作一说明书,把宇宙事事物物的变态包含其中,使读者能够循着轨道推往知来。(8)这部书言盈虚消长之理,由虚而长而盈,是发散作用,由盈而消而虚,是收缩作用,可定名为《易经》。易有变易c交易两解,经字即常字之意,使人见了“易经”二字,即知书中所说的,是阴阳二气变化的常理,换言之,即是正负二力变化的规律。以上八条,即是我们所订的编译大纲。他们果然这样做去,把书做成了,各书坊都有发售,阅者试读一部,检查一下,看与编译大纲合不合,即知与力学规律合不合。 我们说:周易与力学相通,更可引严又陵之言为证。严译《天演论》,曾说道:“夫西学之最切实而可以御蕃变者,名数质力四者之学而已。而吾《易》则名数以为经,质力以为纬,而合而名之曰《易》,大宇之内,质力相推,非质无以见力,非力无以呈质,凡力皆乾也,凡质皆坤也。”奈顿(牛顿)之三例,其一曰:“静者不自动,动者不自止,动路必直,速率必均。”此所谓旷古之虑,自其例出,而后天学明人事利者也。而《易》则曰:“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后二百年,有斯宾塞尔者,以天演自然言化,著书造论,贯天地人而一理之,此亦晚近之绝作也。其为天演界说曰:“翕以合质,辟以出力,始简易而终杂糅。”而《易》则曰:“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至于全力不增减之说,则有自强不息为之先。凡动必复之说,则有消息之义居其始,而《易》不可见,乾坤或几乎息之旨,尤与热力平均c天地乃毁之言相发明也,此岂可悉谓之偶合也?严氏之言如此,足为《周易》与力学相通之明证。 老子是周秦诸子的开山祖师,他在中国学术界之位置,等于西洋物理学中之牛顿。牛顿看见万物都向内部牵引,因创出万有引力的学说。其实这种现象,老子早已看见了。他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贞而贵将恐蹶。”老子的意思,即是说:天地万物,都有一个东西把他拉着,如果莫得那个东西,天就会破裂,地就会发散,神就会歇绝,谷就会枯竭,万物就会消灭,侯王就会倒下来。看他连下“裂发歇竭灭蹶”六个字,都是万有引力那个引字的反面字,也即是离心力那个离字的代名词,可见牛顿所说的现象,老子早已看见。牛顿仅仅用在物理上,老子并且应用到人事上,他的观察力,何等精密!他的理想,何等高妙! 近代的数学,以x代未知数,遇着未知物,也以x代之,如x光线是也。古代的数学,以一代未知,故中国古代的天元数,和西洋古代的借根方,都是以一代未知数,老子看见万物都向内部牵引,不知是个甚么东西,只好名之为一。 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又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又说:“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这究竟是个甚么东西,值得老子如此赞叹?如今科学昌明了,我们仔细研究,才知他所说的,即是向心离心二力稳定时的现象,也即是阴电阳电中和时的现象。他看见有一个浑然的东西,本来是寂然不动的,一动作起来,就非常奇妙,“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个东西,动作起来,就生出一发散收缩两个东西,由这两个东西,就生出第三个东西,由此辗转相生,就生出千万个东西了。 数学上用x或一字代未知数,是变动不居的,可以代此数,又可代彼数,故用一字代未知物,可以代此物,又可代彼物。我们研究老子书中的一字,共有两种。他说“天得一以清”的“一”字,是指万物向内部牵引之现象而言。他说“一生二,二生三”的“一”字,是指离心向心二力稳定时之现象,也即是阴阳二电中和时之现象。我们这样的研究,老子书中的“一”字就有实际可寻了。 西人谈力学,谈电学,都是正负二者,两两对举;老子每谈一事,都是把相反之二者,两两对举。如云:“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有无难易对举。“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虚实强弱对举。他如:言静躁,言雌雄,言洼盈等,无一非两两对举,都是描写发散和收缩两种状态。 正负二力,是互相消长的。老子知道:发散之后,跟着即是收敛,收敛之后,跟着即是发展,所以他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他以为要想向外发展,必先向内收敛,因此他主张俭,主张啬,俭的结果是广,啬的结果是长生久视,俭与啬者收敛也,广与长生久视者发展也。一般人都说老子无为,其实误解了。他是要想有为,而下手则从无为做起走,故曰:“无为则无不为。”他的话,大概上半句是无为,下半句是有为。例如,“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为成事长”等皆是。我们用科学的眼光看去,即知他是把力学原理应用到人事上。 我们生在今日,可以援用力学公例,老子那个时候,力学未成专科,当然无从援用,但老子创出的公例,又简单,又真确,即是用水作比喻,如“上善若水”c“江海能为百谷王”c“天下莫柔弱于水”等语,都是以水作比喻。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他以水作比喻,即可说是援用力学规律。 学术是进化的,牛顿之后,出了一个爱因斯坦,发明了相对论,他的学说,比牛顿更进一步;老子之后,出了一个庄子,他的学说,也比老子更进一步。庄子虽极力推尊老子,然而却不甘居老子篱下,你看他《天下篇》所说,俨然在老子之外独树一帜,这是他自信比老子更进一步,才有那种说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六章 庄子学说 与爱因斯坦酷似,所异者,一个谈物理,一个谈人事,爱因斯坦谈物理,从空间时间立论,庄子谈人事,也从空间时间立论。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爱因斯坦名之曰相对,在庄子则为比较,从空间上两相比较,从时间上两相比较,比较即是相对之意,庄子和爱因斯坦,所走途径,完全相同。 庄子说:“泰山为小,秋毫为大。”又说:“彭祖为夭,殇子为寿。”这类话,岂不很奇吗?我们知道他是从比较上立论,也就不觉为奇了。拿泰山和秋毫比较,自然泰山很大,秋毫很小;如拿恒星行星和泰山比较,泰山岂不很小吗?拿原子电子和秋毫比较,秋毫岂不很大吗?拿彭祖和殇子比较,自然殇子为夭,彭祖为寿;但是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拿彭祖与之比较,彭祖之命岂不很短吗?蜉蝣朝生暮死,木槿朝开暮落,拿殇子与之比较,殇子之命,岂不很长吗?庄子谈论事物,必从比较上立论,认为宇宙无绝对之是非善恶,世俗之所谓是非善恶者,乃是相对的。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上发明的原则,庄子谈论人事,早已适用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必兼空间时间二者而言之,庄子学说亦然,泰山秋毫一类话,是从空间立论,彭祖殇子一类话,是从时间立论,所以说:庄子所走的途径,与爱因斯坦完全相同。 毛嫱西施,世人很爱她,而鱼见之则深入,鸟见之则高飞,同是毛嫱西施,人与鱼鸟之自身不同,则爱憎即异。骊姬嫁与晋献公,初时悲泣,后来又欢喜,同是骊姬,同是嫁与晋献公,时间变迁,环境改易,连自己的观察都不同。我们平日读庄子的书,但觉妙趣横生,今以爱因斯坦之原则律之,才知他的学说是很合科学的。 儒家的学说,把相对的道理忽略了,对于空间时间的关系,不甚措意,认为他们所定的大经大法,是万世不易的。庄子懂得相对的原理,故把儒家任意嘲笑,以为凡事须要看清空间时间的关系。儒家开口即谈仁义,庄子则曰:“仁义先王之蔽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此等见解,实较儒家为高。 儒家最重要的,是《大学》c《中庸》二书,《中庸》“放之则弥六合”,是层层放大,“卷之则退藏于密”,是层层缩小,具备了发散收缩两种现象;《大学》亦然。《大学》说:“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这是层层缩小。又说:“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是层层放大。绘图如丁,阅之自明。孔子“上律天时,下袭水土”,仰观俯察,把宇宙自然之理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创出的学说,极合自然之理,而《大学》c《中庸》,遂成为儒家嫡派之书。 诚意之意字,朱子释之曰:“意者,心之所发也。”而明儒王一庵c刘蕺山c黄宗羲诸人,均谓,身之主宰为心,心之主宰为意,故曰:主意。其说最确,故可绘图如丁:西欧学说,无论利己主义,利人主义,均以我字为,即是以身字为;中国则从身字推进两层,寻出意字,以诚意为下手功夫。譬之建屋,中国是把地上浮泥去了,寻出石底,方从事建筑;西人从我字,是在地面浮泥上建筑,基础未固,建筑愈高,倒塌下来,压毙之人愈多。所以由斯密士学说之结果,会酿成社会革命;由达尔文学说之结果,会酿成世界第一次大战,第二次大战;如实行中国学说,绝无此流弊。(详见拙著《中国学术之趋势》) 孔子问礼于老子,其学是从老子而来。老子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这是向内收敛。又曰:“无为则无不为矣。”这是向外发展。《中庸》“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正是老子家法。老子又曰:“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我们绘之为图,岂不与丁图一样?足知孔老学说,原是一贯。 仲尼祖述尧舜,《尧典》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绘出图来,也与丁图一样,足知孔门学说,是尧舜家法。 西人讲个人主义的,反对国家主义和社会主义。讲国家主义的,反对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讲社会主义的,反对个人主义和国家主义。个人即所谓我,社会即所谓天下。西人之我也,国家也,天下也,三者看为不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去其二。而中国之学说则不然,把此三者融合为一,细玩丁图,于三者之间,还要添一个家字,老子还要添一个乡字,看起来,并无所谓冲突。《礼记》曰:“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此种学说,何等精粹。自西人眼光看来,世界处处冲突,此强权竞争,优胜劣败之说所由来也。《中庸》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处处取平行线态度,绝无所谓冲突。所以要想世界太平,非一齐走入中国主义这条路不可。 中西人士,聪明才智是相等的,不过研究的方法,稍有不同,西人把他聪明才智用以研究物理,中国古人把他聪明才智用以研究人事,西人用仰观俯察的法子,把宇宙自然之理看出来了,创出物理上种种学说;中国古人,用仰观俯察的法子,把宇宙自然之理看出来了,创出人事上种种学说。然而物理上种种学说,逃不出力学规律,人事上种种学说,逃不出心理学。我们定出一条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即可将人事与物理沟通为一,也即是将中西学说沟通为一。 中国古人所说上行下效,父慈子孝,与夫“绥之斯来,动之斯和”一类话,都含磁电感应原理,社会上一切组织,看似无有条理,而实极有条理,看似不科学,而实极合科学。本书所绘甲乙丙丁四图,纯是磁场现象,厘然秩然,可说中国古人是将磁电原理运用到人事上来了,西人则父子兄弟夫妇间的权利义务,都用簿式计算,以致人与人之间,冷酷无情,必须灌注以磁电,才有一种祥和之气。 中国古人,喜欢说与天地合德c与天地同流一类话,初看去,不过是些空洞的话,而今科学昌明了,大家都知道:所谓天体,是循着力学规律走的。古人窥见了真理,他说与天地合德同流,无异说:吾人做事,要与力学规律符合。 吾人做事,根于心理,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古人论事,多以水作喻,可以说:都是援引力学规律。老子曰:“上善若水。”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孟子曰:“源泉混混。”他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与夫“器方则水方,器圆则水圆”等说法,无一不取喻于水。孙子曰:“兵形像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故《孙子》十三篇,俱可以力学规律绳之。如本书第六章,举《孙子》所说:“吴人越人,同舟济而遇风。”韩信背水阵,引孙子语:“置之死地而后生。”俱可本力学规律,绘图说明。 宋儒子《孔记》中,特别提出《大学》c《中庸》二篇,程朱诸人,复精研易理,于真理都有所窥见。周子太极图,俨然是螺旋式的回旋状况,所以宋儒之理学,能于学术上开一新纪元。宋儒发明了理学,愈研究愈精微,到了明朝王阳明出来,他的学说风靡天下,我们只把阳明提出来研究即是了。他的学说,最重要者:(1)致良知;(2)知行合一。此二者均含有力学原理。 (1)致良知。王阳明《传习录》说:“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草木暂不说,请问瓦石是无生之物,良知安在?我们把瓦石加以分析,除了泥沙,别无他物,细加考察,即知它有凝集力,能把泥沙分子结合拢来,对于外物有一种引力,把瓦石向空抛去,它能依力学规律向下而坠。由此知:阳明所谓良知,不外力之作用罢了。阳明所说的良知,与孟子所说的良知不同,孟子指仁爱之心而言,只是一种引力,阳明则指是非之心而言,是者自必引之使近,非者自必推之使远,具有向心离心二力之作用,故阳明学说,较孟子学说圆满。我们这样的研究,即知阳明所谓致良知者,无非把力学原理应用到事事物物而已。 (2)知行合一。阳明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他这个道理,可画根力线来说明。例如,我闻友人病重,想去看他。我心中这样想,即心中发出一根力线,直射到友人方面,我由家起身,即是沿着这根力线一直前进,直到病人面前为止。知友人病重,是此线之,故曰:“知是行之始。”走到病人面前,是此线之终点,故曰:“行是知之成。”两点俱在一根直线上,故曰:“知行合一。”一闻友病,即把这根路线画定,故曰:“知是行的主意。”画定了,即沿着此线走去,故曰:“行是知的功夫。”阳明把明德亲民二者,合为一事,把博学c审问c慎思c明辨c笃行五者合为一事,把格致诚正c修齐治平八者合为一事,都是用的这个方式,都是在一根直线上,从说至终点。 王阳明解释《大学·诚意章》“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二句,说道:“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后别立一个心去恶。”他这种说法,用磁电之理一说就明白了。“异性相引,同性相推”,是磁电的定例,能判别同性异性者,知也,引之推之者,行也。我们在讲室中试验,即知道:磁电一遇异性,立即相引,一遇同性,立即相推,并不是先把同性异性判定了,然后才去引之推之。知行二者,简直分不出来,恰是阳明所说“既知即行”的现象。 阳明说的“知行合一”乃是思想与行为合一,如把知字改为思想二字,更觉明了,因为人的行为,是受思想支配的。故阳明曰:“知是行的主意。”所以我们观察人的行为,即可窥见其心理,知道他的心理,即可预料其行为。古人说“诚于中,形于外。”又说:“中心达于面目。”又说:“根于心,见于面,盎于背,旋于四体”等语。我们下细研究,即知这些说法,很合力学规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力线一动,即依着直线进行的公例,达于面目,跟着即见于行事。但有时心中起了一个念头,竟未见诸实行,这是甚么缘故呢?是心中另起一种念头,把前线阻住了,犹如起身去看友人之病,行至中途,发生障故,路线被阻一般。此种现象,在阳明目中看来,仍与实行了无异,不必定要走到病人面前才算实行,只要动了看病人的念头,即等于行。故曰:知行合一。 阳明说:“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普通心理学,分知c情c意三者,这“好好色”,明明属乎情,何以谓之行呢?因为一动念,力线即射到色字上去了,已经是行之始,故阳明把情字看做行字,他说的“知行合一”乃是“知情合一”。所以我们要想彻底了解阳明学说,必须应用力学规律,根据他所说“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绘出一根直线,才知他的学说不是空谈,而是很合自然之理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第二十七章 经济、政治、外交三者应采用合力主义 他对于现在法定的学校,主张有两种解放:第一种解放,是破除学校与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业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并不必限定年龄,使为工为商为农的,及早年失学的,都给他们一条出路;第二种解放,是学校内部的组织,得由教员体察情形,酌量变通,不必拘守那种死板的办法,可随学生的程度,为适宜的诱导。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但有了这两种解放,自然呈现一种纷乱的状态,再设立一种考试制度于其上,悬出一定的标准去考试,于是参差之中,就寓于划一之制了。 一九二二年,宗吾同省视学游子九奉命赴各省考察教育,见到南北各省学校办理的成绩,比较上虽不无优劣的差异,但同在现行教育制度束缚之下,是不会有理想的发展的。因此他考察归来,即力主实行考试制,以救其弊。一九二三年下学期,成都开“新学制会议”,他便同几位省视学,及会员多人,提出考试案,开会讨论,未蒙通过。会毕,他即单独上一呈文,主张各校学生毕业,应由政府委员考试,即后此十年教育部才颁令全国的会考制度。他于呈文中列举理由十六项,并请在原籍富顺试办,经省署核准,委他为主试委员,一九二四年暑假举行,后来推广于川南各县。一九二五年年假,叙州府联立中学学生毕业,他复为主试委员,考了几场,一夜学生多人,手持木棒哑铃,把他拖出寝室,痛打一顿。据他说,打时秩序非常之好,全场静悄悄,学生寂无一语,他也默不做声,学生只是打,他就只是挨,学生打够了,临走,骂道:“你这个狗东西,还主不主张严格考试?”他躺在地下,想道:“只要打不死,又来!”学生走后,他请宜宾知事来验伤,将伤单粘卷,木棒哑铃,存案备查,次晨,又请该校邓校长到床前,他便口授电文,由邓录出,呈报上峰,历述经过情形,末云:“自经此次暴动,愈见考试之必要,视学身受重伤,死生莫卜,如或不起,尚望历行考试,挽此颓风,生平主张,倘获见诸实行,身在九泉,亦当引为大幸!”疗养稍愈,即宣布继续考试,他裹伤上堂,勒令全体学生,一律就试,不许一人不到,就是打他的学生也无例外;但场规较前更加严厉了,学生也只得规规矩矩地考下来。事后,他特作一书,叫做《考试制之商榷》,说明考试的必要,尤其注重学制的改革,由教育厅印发各县讨论。他常常对人说:“不经这一次痛打,我这本书是作不出的,所以对于该生等,不能不深深感谢!” 他以为这次的挨打,是十分应该的,因为当时各地的学生,都在运动废除考试,而他偏偏主张严格考试,又不曾宣布详细的理由,哪能不挨打呢?自经这次苦打以后,他才得了一种觉悟,凡事固然重在实行,尤其重在宣传,他之所以被打,是由于一般人对考试制怀疑,所以才生出反对的事来。王安石的新法,本来是对的,当他在鄞县做官的时候,曾经试办过,人人都称便利。但他做了宰相,把他的新法推行天下,就遭了一个大大的失败。要说他没有毅力吗?他是“天变不畏,人言不恤”的,其担当宇宙的气概,是古今不可多得的人物。要说他的新法不好吗?他死去以后,他的法子几乎完全被人采用,还有许多法子一直行到今日,不过把名称改一下或把办法略略修正一下就是了。然则王安石何以当时会失败呢?这就是他少了一层宣传的手续。当时的名流,如司马光苏东坡诸人,都不能了解,一齐反对他,彼此各走极端,结果两败俱伤,不但人民吃亏,国家吃亏,反种下后来亡国的因素,真可说是不幸之至!假使王安石不亟亟实行,先从宣传入手,把他的法子提出来,听人指驳,取消那种执拗态度,容纳诸贤的意见,把那法子酌量修改,诸贤也不泥守祖宗的成法,把那法子悉心研究,经过长时间的辩论,然后折中一致,大家同心协力做去,岂不是很好的事吗?宗吾心中有了这个见解,所以他把主张考试的意见,就发表了出来。 他主张施行考试制,并不专在考试的本身,是想借着这种制度,以求教育的普及,和造就真实的人才。他对于现在法定的学校,主张有两种解放:第一种解放,是破除学校与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业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并不必限定年龄,使为工为商为农的,及早年失学的,都给他们一条出路;第二种解放,是学校内部的组织,得由教员体察情形,酌量变通,不必拘守那种死板的办法,可随学生的程度,为适宜的诱导。但有了这两种解放,自然呈现一种纷乱的状态,再设立一种考试制度于其上,悬出一定的标准去考试,于是参差之中,就寓于划一之制了。 他说:人的本性,原是不齐的,现在的学校,处处求整齐划一,他以为“整齐划一”这句话,是戕贼个性的名词。古时有个强盗,捉住人即按他在铁床上,身比床长的,把他截短点,身比床短的,把他拉长点。现在的学校,注重学年制,学年一满,就可毕业,资质高的,把他按下去,资质劣的,把他拖起来,究竟学生感不感到痛苦,办学的人是不管的,而且美其名曰“整齐划一”,试问这与铁床主义,有何区别?青年个性,如此被戕贼的,就不知有若干了。 现在的学校,是按钟点授课。本日应授的功课,即使学生业已了解,钟点一到,还是叫他们上堂听讲;其有程度太差,听了茫然不解的,也要叫他们上堂听讲。因为不如此,就不算整齐划一了!牺牲学生的精力与时间,去换取形式上的整齐划一,这便是现行制度。实则所说的三年毕业四年毕业,并不是所习的学业,要三年或四年才能完毕,不过是讲堂上规定了若干钟点,必须去坐满罢了。仿佛是三年的有期徒刑,或是四年的有期徒刑。所以现在的学校,也可以说是监狱式的学校。 按现在学校的组织法而言,管理人对于形式上负责任,铃子一响,只要他能把学生弄上讲堂,他的责任就算尽了;教员对于时间负责任,只要他每点钟能在讲堂上讲过五十分钟或讲过四十分钟,他的责任也就算尽了。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这本是很好的教授法,但如今用不着了,铃子一响,就须上堂听讲,不愤者也要启,不悱者也要发,学校的组织如此,怎么会不生流弊呢? 拿斯密士的“分工原理”研究一下,就知道学校内的学生损失的劳力和时间,真是不可思议了。据斯密士的调查,一个人做针,每天只能做二十枚;倘把做针的工作分开来,一个人拉,一个人截,一个人钻,一个人磨共分为十八人,每天可做八万六千枚,平均每人每天做四千八百枚,所得成绩增加二百多倍。现在学校的组织,每日要学几种学科,每科以一点钟为限,这就像一人做针,时而拉,时而截,时而钻,时而磨是一样,当然有许多劳力和时间,作为无益的消耗了。虽说学生肄习各种学科,与做针的情形不同;但明白了这个原理,就知道每点钟改习一种学科,是最不经济的。中学校应习的各科不该同时并进,所有各科学习的先后,和学习的时间,都应该酌量变通,取消那每天学习五六科的办法,所得的效果,一定要增加许多。 若取一种未经学习过的学科,自己去研究,就知道其中的甘苦了。遇着不了解的地方,往往钻研许久,都不了解,一经了解,以下的即迎刃而解。有时发生了兴趣,津津有味,自己不忍释手,进行非常之快,比那教师讲授的速度,真有天渊之隔,而且是自己钻研得来的,心中也格外畅快。好比煨肉的方法,初时用猛火,到了沸腾后,改用微火,只要能够保持沸腾的温度,虽是微火,所得的效果仍与猛火无异。凡人看书,有时发生兴趣,津津有味,这就是煨肉到了沸点的时候,就该一直看下去,这是用力少而成功多;倘此时无故把它放下,隔许多时候又来看,自己也觉得兴趣没有先前那样好,看下去就较为艰难了,这便是煨肉停了火的缘故。必要耐心再看许久,方才发生兴趣。若把平日自己看书的经验,下细思考一番,就可发现学校每一点钟换习一科的弊病了。 例如学校内,学生上讲堂,听教员讲某种学科,初时一二十分钟,还没有什么趣味,这就是因为煨肉的水还是冷的。入后越听越有趣味,就是到了沸点的时候了。忽然铃子一响,改授他科,这就像肉还未煨好,就把罐子提开,改为煮饭一样。学生又要经过一二十分钟,才能发生兴趣,正在津津有味的时候,钟点又到了,又须改授他科,这就是饭还未熟,又改而炒菜。每天学习五六科,改变五六次,结果时间耗费了,精力也疲倦了,所受的益处,依然没有好多。 有人说:“每日功课,难易相间,才不亏脑力;每一点钟换一种学科,使脑筋变换,才不受损伤。”宗吾对于这个说法,也有点怀疑。请问世间的事何者为难?何者为易?依他的解释:(一)前进无阻则易,前进有阻则难,所以行平直的路易,行崎岖的路难。(二)顺其习惯则易,违其习惯则难,所以读书人以写字为易,挑担为难,而劳工则以写字为难,挑担为易,当学生学习某种学科,正在津津有味的时候,如果听他一直做下去,岂不是前进无阻吗?忽然换一种学科喊他去学,这就像行路的人,正在顺利前进时,忽然有了障碍,不得不折而他走是一样。又学生正在发生兴趣时,顺着他的惯性让他前进,自然是很便利的;为什么要改授他科,阻止他的惯性呢?这明明是化易为难,何尝是难易相间?我们也只能讲明这个道理,使学生自择其所谓难所谓易,不能钻入学生的脑中代择其所谓难所谓易。学生习某科,他要想继续下去,不肯中止,这是可以的;他自觉厌烦了,想另换一科,也是可以的。当纯由学生自动。教师在旁边辅导,随时指点,却不可强制他。这样学生的进步,自然很快,脑筋也不会损伤。 工场的管理法,是以最少的消耗收最大的效果为原则,对于金钱材料劳力时间四者,俱有精密的计划。金钱材料,不能妄费,自不必说;就是工人的劳力,与做工的时间,都是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不使他有丝毫的虚耗。如果用管理工场的眼光,来考察现在的学校,他那金钱材料劳力时间四者的虚耗,真要令人惊骇不已,几乎无一个学校不是以最大的消耗收最小的效果,无怪乎教育日形退化。 现在的学制,劳力与时间的虚耗,既如上述,至于金钱材料的虚耗,更是所在多有。例如,各学校的仪器标本,封锁的时候多,利用的时候少,为什么不把它公开,使一般人都享受利益?这就是材料不经济的地方。从前书院的山长,得了几百串钱,那全书院的学生数十个,或是百多个,都由山长一人去教,此外没有一个冗员;现在教育上的组织,就是拿钱的人多,教书的人少。教育厅设厅长c科长c科员c几十个人,是拿钱不教书的;省设省视学若干人,是拿钱不教书的;各县设教育局长视学员,是拿钱不教书的;各中小学校校长,多半未担任功课,是拿钱不教书的。从前书院时代,学生的品性,由山长负责,未另支薪,现在把它划分出来,每校设管理员数人,这些人所得薪水,都比从前山长优厚,但他们可无须教书,实际上在教书的只有所谓教员罢了,此外还有文牍c庶务c会计c书记等,都是拿钱不教书的。至于教育局董事,教育委员或学董,都支所谓车马费,也是拿钱不教书的。拿钱不教书的人有如此之多,教育经费哪能不支绌?用了那么多的金钱,费了那么大的劳力,所得的结果,不过是造成一个读书不自由的组织罢了。倘把所有的组织细加考察,无在不是荆棘丛生,诸多窒碍,维新之初,手订学制的诸公,未免太不思索了。 其次则谈到学校以外的情形:从前科举时代,自然是弊病不少;但那个时代,却有一个极好的精神,只要立志读书,就有书可读。国家衡文取士,只问学业,不问贫富,试场之中,贫如乞丐的,富同王侯的,是一样待遇,无丝毫的区别。现在学校的组织,完全是家资富裕的占便宜,学校的等级越高,所需的费用越多,于是高深的学问,就成为家资富裕的私有物了。贫苦人家的子弟,是终身得不到高深学问的;即使实行义务教育,也不过得点粗浅知识罢了。 但就全人民而论,贫穷的人多,富足的人少。现在的学制,只有富家子弟才有入学的机会,贫家子弟,是在摈弃之列,立法未免太偏枯了。我们实地考察,凡是富家子弟,多半怠惰,贫家子弟,多半奋勉,中国历史上,许多名儒硕学,都是从贫寒的家庭出来的。若照现在的学制,继续行下去,国家必要少出许多人才,无形之中就是受了极大的损失。 从前科举时代,可以一面谋生活,一面自己用功,国家行使考试时,对于此等人,与在书院肄业的人,同样待遇,没有什么歧视之心。现在学校的组织,定要身在学校之内,住上若干年,才能承认他是某某毕业生;至于校外自修的,任他学问如何好,政府是不能承认的,依然把他当做弃材。若把科举时代名人的历史一查,在他们未遇之时,有教学糊饭口的,有充当书佣的,有务农下力的;假若这些人生在今日,可以断定他们永无出头之日。现在充当小学教师和充当书记的一流人物,要想得个硕士博士,是终身不可能的,这不能不说是学制上的缺点吧。 宗吾既见到现行教育制度的诸多缺点,于是就想出一种补救的办法。他以为学校中的学科,大半是可以自修的,最好让学生自动去研究,教员可处于辅导的地位,不必死守学年制和钟点制,但为要考查他们的成绩,自当予以严格的考试。可是那些在校外自修的,也不可遗弃他们,只要他们的学力,和某一学校阶段的程度相当,亦应准其参与考试,考试及格,即当与在校学生同等待遇。因此他所主张的考试制,有两个目的:一是杜绝学校的积弊,使天才优越的学生不受学年制的限制,而程度较低的学生,不能侥幸毕业;二是把学校开放了,使校外学生,亦能参加毕业考试,方可多造就一些人才。似此,则消极积极两方面,都可以顾到了。但他的意思,尤重在后一目的,他是以“求学自由”四字为主旨的,因此,现在学校的组织,非设法解放不可;欲求解放,非先把考试制确立了不可。 他主张举行毕业考试时,私塾生和自修生一律准其与考,正是想弥补上面所说的缺点,使家务贫寒资质可造的学生,不至成为弃材;并且校内学生见有校外自修的与之竞争,万一成绩不及他们,岂不为人非笑?自己也就不能不用功了。所以考试时加入校外的学生,不惟不能妨害校内的学生,并且可以催促他们用功,同时可以成就校外的寒士,一举两得,又何苦而不为呢?公家所办的学校,见有私塾与他竞争,恐怕相形见绌,自然也就不能不力加整顿了。 他这种主张,当时也生出许多疑难的问题,但他都一一地予以解答: 有人说:从前的科举,注重文字,是可以自修的;现在的学科,有许多非经讲授,是不易了解的,还有许多注重实验,并不是课本上的知识,是更不能自修的。他说:这种见解,他是承认的,他从前也虑及此,所以他上的主张考试的呈文中,即说得多设补习学校,并可于适中地点,设公共理化室,图书标本室,专聘教师,常住其中,许人自由请问等语,也就是救济这种缺陷。他以为中学的课程,很多是可以自修的,间或有不了解的地方,只要有人指示门径,仍然可以循序进行的。他的主张,是先把考试制确定了,并且把校外自修生准其与考一层也确定了;然后基于考试制上,再想出种种方法去扶助它就是了,现在的学校,各置仪器标本一套,封锁的时候多,利用的时候少,这是很不经济的。依他的意见,可以各校共同置购,放在适中的地方,各校先在校中把理论讲明白了,到了规定的时间,由各校把学生引到那个地方去实验,如此办法,一套标本仪器,可供几个学校之用;并且还可以把它开放,使校外之人,也能享受这种利益。如果有了这种设备,又有指导者居住其中,那些贫苦子弟,可以一面谋他的生活,一面抽暇自修,遇有不了解的地方,可以向人请问,倘若无人请问,就可赴公共场所请指导人指示,又有仪器标本可供实验,所得的知识,即与在校的无异。自己把学问造好了,与在校学生受同样考试,所得的结果,亦与在校者无有区别。如此办法,那些贫家子弟,有出身之路,有求高深学问的机会,于文化上是很有增进的。 有人说:依照这种办法,那个指导员就难以物色了,他必要学问极高深,又必须各种学科无所不通,各种书籍无所不览的,方能胜任。他说:这也不必虑及,此事着手之初,可先就中学的课程,分科聘请专员,负指导之责;并可先把教科书标示出来的,指导员对于这几部教科书,负充分指导之责,若来问的人,出了范围以外,指导员如能了解,不妨先说与他听;如不了解,就可谢绝他。如此办去,只消能够充当中学教师的,就可充当指导员了,此项人才,又有什么难以物色呢?先把中学程度的一步办到了,中学以上的各科,再慢慢想法子去办。 有人说:照你这样的办法,私塾学生也可毕业,现在的学生,岂不尽向私塾去了吗?学校内还招得到学生吗?他说:施行考试时,所考的是学校内应授的学科,并不在其他书籍中出题目,私塾如不改良,它的学生断不会侥幸及格,自然学生不会到它那里去,即使去了,也是要回来的;如果它的学生考试能及格,可见他的私塾,业已改良,与学校无异,岂不是很好的事吗?国家兴设学校的目的,原在造就人才,现在有私塾也在帮助造就,不支公家款项,造出的学生,又能合格,应当奖励之不暇,又何必阻止它呢?如果私塾尽都改良了,学校的学生,全体都向私塾去,也是无妨的,正好把造就人才的事,让与私塾去办,国家只消设一个考试制,去考试私塾的学生就是了。所有办学校的款项,可移来办平民学校,教育无力入私塾的学生,或是去办高级的学校,教授私塾所不能教的学科,岂不是很好吗?所以私塾发达,是很好的事,并不是悲观的事。但他所说的私塾,是包括私立学校,未向政府立案者在内,不仅仅是指乡村的私塾。 他又说:现在学界中的争端很多,穷源竟委,细细推寻,可断言有一大半是由于位置上的关系。这也无怪其如此:全省教育局长c与夫校长教员,位置是有限的,具有局长c校长c教员的资格者,又是很多的,并且这种人才是逐年增加,实在是消纳不完;兼之实业不发达,各项人才没有出路,只有汇集于教育之一途,怎能不起争端呢?现在公家所办的学校,颇为人所诟病,富厚之家,每出重金延师训读,所苦的就是得不到毕业证书,如果施行考试制,私塾学生,与在校学生,同样地可以毕业,那些家资富有的人,把各项人才礼聘去充当教师,也就可以消纳了。或者自己约集几个朋友,组织私立学校,征收学费自行办理,无形之中,又增加了许多学校,对于社会也是很有利益的,这类私立学校,互相竞争,大家都想办好,自然教育事业就发达起来。公家所办的学校,见有私塾与它竞争,恐怕相形见绌,就不能不整顿内容,于是公家的学校自然可以好起来。有了那些具有校长教员资格的人,去充当私家教师,那些腐败的塾师,也就被天然淘汰了。 他查学所到的地方,往往有些校长对他说:“本年招收新生一班,投考的有数百人,我选取了几十名,其余很有些程度好的,因为额满了,都未收入,我这班学生,程度很整齐。”他听了这话,口虽不言,心中不免纳闷。因为政府是要行强迫教育的,不就学的,还要勒令就学,为什么想来就学的,反而叫他们废学呢?调查未考取的那些学生的去路,除废学而外,有往别处寻学校入的,也有投入私塾的,幸而尚有私塾这条路,不然,废学的就更多了。 有人说:“现在学校内,教授各种学科,与中国旧学不同,不能不分班教授,每班程度不能不整齐,所以招收学生,不得不加以限制。”他说:“程度整齐,固然好;就是程度不齐,也未见得没有办法。现在学校内的国文c历史c地理等科,中国旧学是有的;现在学校内的英文,是外国字外国音,从前讲说文讲音韵的,是研究古字古音,都是一样的艰难;理化等科,也未见得比经学词章艰深好多;至于数学一科,从前的经师也有精通的,并且程度很高,看他们所著作品,就可以知道。那时的老师学生,并未取现在的形式,居然能够把学生教得好,这岂是没有办法吗?” 有人说:“你既如此主张,我如果充当中学校长,定要聘你做教员,教一百个程度不齐的学生,请你去教授,看你有甚么办法?”他说:“这件事我能够担任,你把学科排定了,并规定学期之末,学生程度要教至某个地方为止;到学期满了你来试验,如果学生达不到限定的程度,我受罚就是了;至于教授的方法,可以听我自由,你不必过问。”那人又问:“学生程度,参差不齐,你有什么办法呢?”他说:“惟其参差不齐,就更有办法了。我提倡学生看书,养成自修的能力,只须指示门径,说过大概,叫他们自己研究,互相切磋,有不了解的,先问同学,再不了解,才来问我。如此辩理,那程度高的学生,就成为我的助教了,人的天性,是喜欢为师的,程度高的学生,有人向他请问,他一定乐于讲解,每与人讲解一次,犹如自己复习一次,于他也是很有益处的。当教师的,只立于考察地位,考察各生是否了解,某生的指导有无错误,如有不合,即予指正。再者,学生的通性,大都喜欢问同学,不十分肯问教师,其有来问教师的,已经是苦心思索,不得其解,这等人即是孔子所谓愤悱的人,只消就他怀疑之点,略加指点,他就会恍然领悟,无须多费言辞。我用这个法子做去,即使一百个学生,有一百等程度,教起来也不费好大的气力。” 有人说:“整顿教育,当从各方面进行,不单是一个考试制,就能整理好的。”他说:“我当省视学十余年,所有查学报告,无一篇不谈整理的方案,考试制仅是整理方案中的一种,我并不是不知道。实则现在教育上的病状甚多,凡热心教育的人,不妨分途治疗,或治内病,或治外伤,或治一切杂症,我于各症中担任小小的一种,大家悬壶问世,我想教育上的病症,或有医好的希望。” 有人说:“东西各国,教育方法很多,为何舍去不谈,只谈考试呢?”他说:“教育家有良好的整顿方法,尽管办去,东西各国的教育法,尽管采用,考试制于其他方法并无妨害。像现今的学制,有了部令限制,眼见许多良好的办法,也行使不出来。且各人的见解不同:甲所谓良好的,乙未必以为良好。我敢断言:任何教育家上台,制出一部教育法令,都不能尽满人意。既是这样,就不如索性把现行学制打破了,使全国的教育家,把各人心中所谓良好的办法,拿出来实行,分头并进,教育才能尽量发展。我所说的考试制,对于各种主张,均能容纳,可再设比喻来说明:假如有城一座,我们想攻下它,所有进攻的路,东南西北,不必拘定。攻取的方法,或用大炮轰击,或是肉搏而上,或用飞机,或挖地道,也不必拘定,总以攻入城内为胜。毕业考试,就是考查他攻入没有。至于进攻的路线与攻取的方法,应由前敌将士考察地势,侦探敌情,自行选择;当主帅的,只严令各将士限期攻入就是了。我对于教育的主张,就是如此。” 有人说:“关于考试的法子,应当讨论的地方很多,何故忽略不谈?”他说:“考试的法子,自应详加讨论,这是不待说的;施行考试,有种种流弊,也是当然的事。我的意思,是先把考试制确定了,才能讨论考试的法子和救弊的方法。现在考试制尚未确定,故只说明原则,未说到具体的办法。大体说来,现在学校的考试,仅出简单题目,既不足以借此考验出某些学生的真实学问,又容易使某些学生生出侥幸的心理;将来的考试,问题宜多,时限宜宽,并须采用测验的方法,以期精密。关于博物理化等科,当罗列标本仪器,令学生详细说明,实地试验,如此则考试时,非确有心得的学生,即不能及格,侥幸的弊病,也就无从发生了。不过这仍是一种原则,将来考试制实行时,还须做精密的研讨,总以使学生不冤屈,不侥幸,才合乎考试的理想。” 有人说:“考试制,只能考查学生的知识,不能考查学生的操行,施行此制,未免把德育方面抛弃了。”他说:“考试制固然不能改正学生的操行,可是现在学校中的办法,也不能改正学生的操行。要想学生有良好操行,首先要改变学生不正当的心理。改变心理的方法,在不断地予以暗示,教师人格高尚,即是一种很好的暗示。耶稣的教理,并非如何精深,是他的人格足以感化人,他的毅力足以转移人,才造成了全世界无量的信徒。现在的学校内,对于学生的操行,不用耶稣传教的法子,去行商鞅秉国的政策,并且是秦始皇钳制人民的办法。所以遇有可趁之隙,学生中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就应者四起了。全国学潮的根源,就在于此。” 他把以上的种种疑难,一一加以辩解,然后他在文化进步的阶段上,又给予考试制一种评价。他说中国比欧洲开化得早,当然也比欧洲进化得多,我们考察欧洲的社会,如果把近代的物质文明部分除去,单看它的组织法,就可见出它社会进化的程度了。欧洲政治上的许多制度,如征兵制,如选举制,中国都曾施行过。后来渐渐进化,那些设施就渐渐弃去,其间蜕化的痕迹,都是彰彰可考,由选举而变为考试,是进化必经的阶段。美国近三十年来,也施行考试制度了。美国的考试制度,和现在各国的考试制度,都是学英国的。英国的考试制度,又是学中国的(见中山先生《五权宪法》)。欧美正在向着考试制那条路进化,我们反把考试制废除了,退转去行选举制,违反了进化原则,所以选举省县议员的时候,就弊病丛生了。 他说:中国的考试制,发源最远,汉朝对策,固然是考试;其实战国的游说,也是一种考试,不过是人君当面口试罢了。我们可以说:战国重游说,是考试的,后来越久越进化,于是中国的考试制度,就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制度了,进化较后的欧美,自然要来取法。我们在历史上,还看出一个进化的痕迹:周初学制,区分为小学中学大学几个阶段,以次递升,肄业年限,是有定时的,政府用人,自然也是选用毕业生。最奇的,是那种学制刚刚破除,继之而起的,便是考试制的出现,可见考试制,正是替代那种学制的。所以他主张施行考试,不问肄业年限,不问曾否入校,一律以程度为准。 他说:现在要整顿教育,只有把那中断了的考试制,继续施行下去,才能铲除现在的积弊,才能企图将来的发展,今人一闻“考试”二字,依心理上的联想作用,就想及八比试帖,认为这个法子,陈腐不堪,其实大错了,考试是一事,八比试帖是一事,八比试帖可说是腐败,考试断不能说是腐败。现在的学校,如果不教科学,仍教八比试帖,还是腐败不堪的。可见腐败与否,全在学科上,不在形式上。有人说:“依你的主张,莫非要把现在的学校一齐废了吗?”他说:现在中国的学校,已经有若干年的历史,哪有废去之理?他是主张学校与私塾,二者并存,愿进学校的进学校,愿进私塾的进私塾,愿自修的听其自修,统以考试制汇其归就是了。 他所主张的考试制,经他从各方面加以说明,并且著为专书,由教育厅印发各县讨论,不久便得到教育界的赞同。我们应当知道他对于考试制的一切理论,乃含有他所说的“力学公例”。人类都是求上进的,政府既施行了考试制,准许私塾学生c自修学生与在校学生,一律参与考试,考试及格,即发给毕业证书,使贫苦有志的青年,也同样地有了出路,自然他们对于考试制度,即不禁生出向往之心,这便是所谓“向心力”的作用。人类又是不愿受拘束的,他主张学校中应打破学年制钟点制,在规定的学科之内,提倡自由研究的精神;同时,除正式学校外,不干涉私塾的设立,使校外的学生,也可以自由研究,这便是所谓“离心力”的作用。他以为制定法令制度,定要把路线看得清楚,又要把引力离力二者,支配均匀,才能推行无阻,我国纷乱不已,实由于许多法令制度,违反了天然的规律,引力离力,支配不均。他见全国学校,日趋窳败,主张彻底改革,拟有几种办法,考试制便是其中的一种,每种办法,都是把引力离力支配均匀的,所以这其间仍适合于“力学公例”。 他主张的考试制度,实在说,就是开放学校。下手从小学开放起,所以就从小学考试起,小学收了效,再开放中学,由是以至于大学。一九二四年暑假,他在富顺试办,中学修业年满者,方能与试;小学则不分私塾与学校,只要程度及格,即给予毕业证书。这是因为小学考易办,中学则较难,各校办法参差,教科书多不一致,且集合多数学生于一处,一校学生借故闹事,势必波及全体,考试制难免不发生动摇,不如先每校分考,由考试委员酌量办理,即使一校同事,与他校无关。等到考试制基础稳固了,各中学渐归划一了,再举办中学会考,仿照小学的办法,自修生和私塾生,也能参与中学考试了。依此类推,以至于大学,均可借考试而予以开放。他以为这种办法,果然能通行全国,在十数年之内,即可为国家多造就许多人才,毫无疑义。一九二五年二月,四川省署根据他的呈请建议,制定各级学校毕业考试暂行条例,通令办理,于是各县就逐渐推行了。我们知道国家颁行的中学会考制,是一九三四年才实行的,于此可见四川的会考制,几乎早过国家颁布的法令十年,这不能不归功于他了。但中央颁行中学会考制时,同时即取消小学会考,于是成都华阳等六十一县教育局长,以川省小学会考,颇收成效,联名协请保留此项制度,奉指令姑准再办一年。一九年,四川省政府咨教育部,胪举理由,请予保留,结果又准再办一年。到了一九三六年,各县遂一律奉令停止小学会考,也未另办私塾学生的考试,宗吾不禁慨叹道:“我在川省教育界遗留的痕迹,就算完全肃清了!”不但如此,到了一九三八至一九三九年之间,竟有好几省的省政当局,连他所著的《考试制之商榷》一书也下令禁止起来,至此,则他主张改革教育制度的苦心,不惟无功,反而有罪了! 一次试验,一种计划 他这种成绩考查法,是提倡私塾与学校竞争。学校对于私塾,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如果私塾学生,占了优胜,学校就没得面子了。学校的教员,报酬虽是微薄,总是得了公家的钱;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绩反在学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难为情。所以实行这种办法,各学校是特别戒严的,自然成绩就好起来。 宗吾在省视学的任内,可说是无时无刻不在为教育上想办法。上面是说他主张考试制的建立,各学程毕业考试,无论是在校的,不在校的,一律准他们参与考试,由政府委派专员,主持此事。但他并非只知重视毕业考试,而不注重平时。平时的考试,他是更为看重的,因此他做了一篇《学业成绩考查会之计划》,首先请求在他的故乡自流井试办——其实自流井也在他的视学区域之内。他设立的学业成绩考查会,是约集地方教育界人士,筹备经费,每月会合在校学生,及私塾自修学生,按照部定科目,会考一次,及格者从优给奖,鼓励学生的兴会;而贫生得奖,更可以缴纳学费,或购置书籍,不致因贫废学。考试科目,及所用教科书,均先期公布,使私塾自修学生,预为肄习。张榜时注明肄业地点,及校长或塾师的姓名,以资比较,使学校与私塾,互相竞争。这是办法的大概。 此项办法,是重在提倡私塾,并借以警觉正式学校。但是还有困难的地方,因为国文国语等科,私塾教师大半能教,其他各科也有能教的;唯有工用艺术c象形艺术c音乐体育等科,如其要考,则私塾一向无此科目,一定考不及格,学生就会绝迹不来,有失提倡私塾的本旨,如其不考,则公家所办的学校,就会把这些科目抛弃。于是他主张先把这些科目指定范围,明白宣示。例如第一次考试象形艺术,通告上规定作四个图,考试时可择试一图;工用艺术,规定做两种物件,音乐规定两首歌,体操规定某某段,考试时择试其一,这样各私塾也就可以按照学习。第二次又另行规定几种,过了数次之后,把私塾引上路了,通告上又把这些科目改为某科用某种教科书,私塾就不感困难了。同时,还聘有私塾指导员,巡回指导。考试算学时,并考试珠算,规定用旧式算盘书,取其私塾教师及学生父兄,多能指导,而且便于实用。考试科目,有必考的,有择考的,可由主考人临时酌定,不让学生事先知道。试场外摆列桌子数张,分派教员数人,专司非笔试的考试,如学生交卷出来,即命他在某处打算盘,某处讲故事,某处唱歌等。试卷用弥封,无论及格与否,批阅后一律发还。榜上注明某某先生评阅某科,所以阅卷的先生,也十分认真。每次以平均满六十分为及格。后来发现一个弊病,有的学生投考几次,因见榜上无名,就兴味索然,不想来考了。因此,他和与事人商量,把那六十分以下的,再择些出来,列为副取,也略为发奖。如此用钱不多,取录一批人,这些人回去,一定要用功,想着下次考入正取。这就好像彩票的对尾,凡是买彩票得了对尾的人,下次还想再买。 经他如此试办之后,所有自流井一带的学校私塾的教师学生,无不兴奋起来,教者尽心教,学者也努力学。当时有许多人向他说:“你这个法子真好!我们是外行人,不经这一考试,家中的老师究竟好不好,我们怎能知道?”于是教师学生及家庭的心理,就可窥见一斑了。他以为教师与学生,不必用法令强迫他,或是派人去督促他,他们自己是知道着急的;但是把学生的竞争心提倡得过高了,于青年的脑力也有妨害,又当随时告诫教师,使他们注意,他又向坊间去调查,问他们教科书销售如何,他们都说一连销去好几批了,购者还是络绎不绝,于是他知道私塾是改良了,从教科书销数的增加,便是经书杂书减少的明证。 当时自流井的教育经费,是很不充足的,各校教员的待遇,自然也很微薄。他便特许各校的小学教师,自由征收学费,并可仿照先年议学金的办法,随家境的贫富,定出钱的多寡,有人说:“教员收费应加以限制吧,否则他们会任意多收的。”他说:只规定极贫的学生免征一条就是了。他们有钱之家,是担负得起的,我们何苦替他们俭省,使教师们饿着肚皮去教他们的子弟呢?但是教师征收学费,他自己也会酌量情形;如果取多了,学生会往私塾去,他校中无人来学,于他是很不利的。他以为教师越认真,来学的越多,教师的收入就越增加,劳力与报酬成正比例,这是一种天然的奖金。公家给教师奖金,还有考核不公的毛病;唯有这种天然奖金,教师如不能得,只有怪自己,不能怪他人。因此,他主张与其筹款奖励教师,不如筹款奖励学生,学生得奖,教师得名,教师有了名誉,天然的奖金,即随之而至。他所主张的成绩考查会,正是公家拿钱奖励学生的,但学生又拿钱去缴纳学费,仔细推寻起来,公家的钱还是入于教师之手,不过由学生方面周转一次罢了。学生想得奖,非认真用功不可;教师想增加收入,非认真教授不可。其实公家出钱是一样的,但多此一番周折,效果就迥然不同了。 他这种成绩考查法,是提倡私塾与学校竞争。学校对于私塾,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如果私塾学生,占了优胜,学校就没得面子了。学校的教员,报酬虽是微薄,总是得了公家的钱;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绩反在学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难为情。所以实行这种办法,各学校是特别戒严的,自然成绩就好起来。凡当塾师的,只要他的学生考取了,他就要称赞现行教科书的好处,表彰他自己的本领,这种塾师,也就变成改进教育的劝学员了。假使私塾发达起来,人人都愿送子弟入私塾,就不妨把小学教育,让给私塾去办。剩下的学款,可以拿来办平民读书处,教授力不能入私塾的学生;或是办师范学校,储备私塾教师;或是增加每月考试的奖金;或是添设公共实验所及公共导师。到了这种地步,就无妨承认私塾是小学教育的主体,公家只是设法补助私塾的不及就是了。 当时四川各县私塾的数目,大约十倍于初小学校。全县私塾的学金,和供给先生的伙食费,合计起来,大约也是十倍于全县初小学校的经费。他以为兴设学校,筹款既很困难,私塾中藏有这样大的一笔款,就该设法使它发生好的作用。学校与私塾的区别:一是照章教授,一是不照章教授。若是想出方法,诱导各私塾,也肯照章教授,便是凭空添了十倍的学校。私塾中藏有巨款,仿佛山中藏有金银矿一般;如此每月的考试奖金,也不过是开矿的一点费用罢了。因此可以说,他所举办的那个成绩考查会,犹如设立一个大规模的小学校,那些私塾,可认为是他们的分校。分校的校舍校具,薪金伙食,都由学生自备;唯有举行月终考试时,学生来本校试验一次。他从此着想,实觉得用力少而成功多,也可说是用少数的金钱,收到最大的效果。——这是他在自流井举行“学业成绩考查会”简要的叙述。 此外他对于平民教育,也是计划周详,当时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四川分会,选举董事,宗吾被选为董事之一。会中希望他发表意见,他便作了一篇《推广平民教育之计划》。那篇文字,可以说是补《考试制之商榷》及《学业成绩考查会之计划》所未及的。 他看到当时有些地方,私塾日益发达,许多家庭都甘愿出钱把子弟送入私塾,学校日益退化,以致学生寥寥,有名无实。依他的意见,各地有名无实的那些初级小学,不妨改为平民学校,内容可取私塾的组织,个别教授,有读整天的,有读半天的,有读一二小时的,有来问字的,均可听其自便。每逢赶场的日期(“场”即四川乡镇中交易的处所,每隔几日,人民前往买卖,名曰赶场),教师并可兼负讲演的责任。筹措学款,既是非常艰难,即不妨把平民教育c社会教育c通俗教育及义务教育等项,合为一起办理。一般贫民,并非不知读书的好处,实在是为生活所迫,要谋衣食,不能来读。若是有这样的一种平民学校:听人民来去自由,一面谋衣食,一面来读书,学者不感困难,自然就容易推行了。初级小学的弊病,在分班教授,按钟点授课;民间早膳午膳,早晚不一,学生来校,自然先后不齐,又学生常常耽误时间,缺课甚多,也是补不胜补。各家父兄,见课本中有许多未教,就很不满意,因之把子弟送入私塾,而私塾的组织,恰能弥补这种缺陷,这也是私塾发达的原因之一。所以他主张初级小学的内容应该改组,平民学校也应该改组。通常的平民学校,大半是夜间授课,因为做工的人,到了夜间才得暇;但情形各有不同,白日也有得暇的。如果平民学校的教师,白日夜间都在校内,来学的人就很感便利了。 他以为平民教育,应该扩大办理,教育一般民众,不仅仅教不识字的人。吾国人民,除一字不识者外,有读过一二年书的,有读过三四年书的,还有些人读书虽多,对于时局却茫然不知,其程度是参差不齐的;兼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些是有职业的,有些是无职业的,种种情形,也是万有不齐。因此供给人民所读的书籍,也应该万有不齐,方能与他们相应。民间通行的读物,都是印版书;唱本戏本一类的,他们尤其喜欢看。主持平民教育的机关,就应该顺着这种趋势办法,多征集些著作品,或白话的,或浅近文言的,都不必拘定,总以富于趣味为主。通行的唱本戏本,字迹非常恶劣;但因为富于趣味,词句浅显,只要读过一两年书的人就能看,间有不认识的字,也可以意会。因此编著平民读物的人,或用教科书的体裁,或用戏本小说的体裁,或用功世文c三字经c四字经,以及其他各种体裁,当应有尽有。更可把外国压迫我国的情形,诸弱小民族被侵略的事实,和其他应该知道的常识,分别编入,把字迹刻端正些,发交卖唱本戏本的人,沿街售卖,并派人讲演。人民纵有不认识的字,有不了解的意义,但有了问难的地方,他们读起来,一定很有趣味,辗转传播,如此人民的程度,自然就培养起来了。 他主张各街宣讲“格言”的人,和在茶馆内说“评书”的人,应该由教育局把他们召集起来,传习改良,授给他们一些新知识,把应该供给民众的读物,叫他们拿去传播,讲给众人听,这等人的语言态度,与街市上的人是一致的,他们说的话,众人都肯听;若是上流社会的人去讲,反觉得是异言异服了,所说的话,必不能深入人心,这就好比孔子出游时所发生的一段故事一样:当年孔子出游,他的马吃了农人的禾苗,农人把马牵去,孔子叫子贡去要,子贡百般解说,农人坚不肯还;孔子又叫马夫去要,马夫几句话,说得农人欢欢喜喜,就把马送还了。因为子贡与农人,知识不相等,说的话是隔阂的;马夫与农人,知识很接近,一说就投机。所以教导民众,不可不明白这道理。 他以为现在阻碍文化的,就是教科书有版权一事。我们中国,本来是读书很自由的;改行学校而后,订出种种法令,有了许多限制,读书就不自由了。从前无所谓版权,如今所用的教科书,概有版权,人民不能自由翻印,于是购书也不自由了。外县购置教科书很难,往往有钱也买不到书。他查学所见:有些初小教师,手写教科书,拿与学生读的;又有命大学生帮助小学生抄写的,这就是“版权”二字生出来的现象。有了这种制度存在,教育怎么能够普及?所以他提倡平民教育,首先要自编书籍,放弃版权;促进会再征集各种读物,加以审查,认为合格,即刻成木板或铅印,把著者姓名印上,予以名誉上的报酬;把所有书籍的名目,公布出来,各处要购某种,只要寄函到会,会中雇有工人代印,只取纸本,不取工资版费,如有愿翻印的,那就更好了,其刊版的用费,除募集外,并请求公家筹拨巨款;再则劝人捐资刊版,把捐者姓名,附刊版末。果能照此办去,则历年越久,存储的版片越多,各种书籍都有,就与万有不齐的程度相适应了。 他以为现行学制,处处都是束缚人的,因主张彻底改革。他认为施行教育,应该有三种方式:一是正式的学校,即现在的小学中学专科大学;二是私塾,即是现在有一般人,不愿把子弟送入学校,愿送入私塾,也应该听其自便;三是平民学校,有些人不能入学校,又不能入私塾,就设这种平民学校去容纳他们。另外再设一个考试制,立于其上,有来应考的,不管他男女老少,只看他的程度,到了某个地步,就发给他某种毕业文凭,如此办去,才可以多造就些人才。尤其现在的时代,是民众的势力,指导民众,如得其道,自然有很大的利益,如不得其道,发生出来的弊害也是无穷的。所以他希望热心救国的人,借平民教育,为指导民众的机关,使民众洞明事理,庶可为国家民族尽人民一分子的天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八章 (礼记) 自序? 我觉得儒家学说有许多缺点,心想与其宗孔子,不如宗自己,因改字宗吾。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从此之后,我的思想,也就改变,每读古人的书,就有点怀疑,对于孔子,虽未宣布独立,却是“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独立的旗帜,二十多年前,已经树立了。 我原来是孔子的信徒,小的时候父亲与我命的名,我嫌它不好,见《礼记》上孔子说,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就自己改名世楷,字宗儒,表示信从儒教之意。光绪癸卯年,我从富顺赴成都读书,与友人雷君詟皆同路,每日步行百里,途中无事,纵谈时局,并寻些经史,彼此讨论。他对于时事,非常愤慨,心想铁肩担宇宙,就改字铁崖。我觉得儒家学说有许多缺点,心想与其宗孔子,不如宗自己,因改字宗吾。从此之后,我的思想,也就改变,每读古人的书,就有点怀疑,对于孔子,虽未宣布独立,却是“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独立的旗帜,二十多年前,已经树立了。 我见二十四史上一切是非都是颠倒错乱的,曾做了一本《厚黑学》,说古来成功的人,不过面厚心黑罢了,民国元年,曾在成都报纸上发表。我对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十分怀疑,做了一篇《我对于圣人之怀疑》。这篇文字,我从前未曾发表。 我作了那两种文字之后,心中把一部二十四史,一部宋元明清学案扫除干净,另用物理学的规律来研究心理学,觉得人心的变化,处处是跟着力学轨道走的,从古人事迹上,现今政治上,日用琐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数学上,中国古书上,西洋学说上,四面八方,印证起来,似觉处处可通。我于是创设了一条臆说:心理之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这是我一人的拘墟(xu)之见,是否合理,不得而知,特著《心理与力学》一篇,请阅者赐教。 我应用这条臆说,觉得现在的法令制度很有些错误的地方,我置身学界把学制拿来研究,曾做了一篇《考试制之商榷》,又著了一篇《学业成绩考查会之计划》,曾在成都报纸发表,并经四川教育厅印行。那个时候,我这个臆说,还未发表,文中只就现在的学制陈说利弊,我的根本原理,未曾说出,诸君能把那两篇文字,与这篇《心理与力学》对看,合并赐教,更是感激。我近日做有一篇《推广平民教育之计划》,也附带请教。 我从癸卯年,发下一个疑问道,孔孟的道理,既是不对,真正的道理,究竟在甚么地方?这个疑团,蓄在心中,迟至二十四年,才勉强寻出一个答案,真可谓笨极了,我重在解释这个疑问,很希望阅者指示迷途,我绝对不敢自以为是,指驳越严,我越是感激。如果我说错了,他人说得有理,我就抛弃我的主张,改从他人之说,也未尝不可。诸君有赐教的,请在报纸上发表,如能交成都国民公报社社长李澄波先生,或成都新四川日刊社社长周雁翔先生代转,那就更好了。 我从前做的《厚黑学》及《我对于圣人之怀疑》,两种文字的底稿,早已不知抛往何处去了,我把大意写出来,附在后面,表明我思想之过程。凡事有破坏,才有建设。这两篇文字,算是一种破坏,目的在使我自己的思想独立,所以文中多偏激之论,我们重在寻求真理,无须乎同已死的古人争闹不休;况且我们每研究一理,全靠古人供给许多材料,我们对于古人,只有感谢的,更不该吹毛求疵。这两篇文字的误点,我自己也知道,诸君不加以指正也使得。 中华民国二十七年一月十五日,李世楷序,于成都 我对于圣人之怀疑? 世间顶怪的东西,要算圣人,三代以上,产生最多,层见叠出,同时可以产生许多圣人。三代以下,就绝了种,并莫产出一个。秦汉而后,想学圣人的,不知有几千百万人,结果莫得一个成为圣人,最高的,不过到了贤人地位就止了。请问圣人这个东西,究竟学得到学不到?如说学得到,秦汉而后,有那么多人学,至少也该再出一个圣人;如果学不到,我们何苦朝朝日日,读他的书,拼命去学? 我先年对于圣人,很为怀疑,细加研究,觉得圣人内面有种种黑幕,曾做了一篇《圣人的黑幕》。民国元年本想与《厚黑学》同时发表,因为《厚黑学》还未登载完,已经众议哗然,说我破坏道德,煽惑人心,这篇文字,更不敢发表了,只好借以解放自己的思想。现在国内学者,已经把圣人攻击得身无完肤,中国的圣人,已是日暮途穷。我幼年曾受过他的教育,本不该乘圣人之危,坠井下石,但是我要表明我思想的过程,不妨把我当日怀疑之点,略说一下。 世间顶怪的东西,要算圣人,三代以上,产生最多,层见叠出,同时可以产生许多圣人。三代以下,就绝了种,并莫产出一个。秦汉而后,想学圣人的,不知有几千百万人,结果莫得一个成为圣人,最高的,不过到了贤人地位就止了。请问圣人这个东西,究竟学得到学不到?如说学得到,秦汉而后,有那么多人学,至少也该再出一个圣人;如果学不到,我们何苦朝朝日日,读他的书,拼命去学? 三代上有圣人,三代下无圣人,这是古今最大怪事,我们通常所称的圣人,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我们把他分析一下,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余的圣人,尽是开国之君,并且是后世学派的始祖,他的破绽,就现出来了。 原来周秦诸子,各人特创一种学说,自以为寻着真理了,自信如果见诸实行,立可救国救民,无奈人微言轻,无人信从。他们心想,人类通性,都是悚慕权势的,凡是有权势的人说的话,人人都能够听从。世间权势之大者,莫如人君,尤莫如开国之君,兼之那个时候的书,是竹简做的,能够得书读的很少,所以新创一种学说的人都说道,我这种主张,是见之书上,是某个开国之君遗传下来的。于是道家托于黄帝,墨家托于大禹,倡并耕的托于神农,著本草的也托于神农,著医书的,著兵书的,俱托于黄帝。此外百家杂技,与夫各种发明,无不托始于开国之君。孔子生当其间,当然也不能违背这个公例。他所托的更多,尧舜禹汤文武之外,更把鲁国开国的周公加入,所以他是集大成之人。周秦诸子,个个都是这个办法,拿些嘉言懿行,与古帝王加上去,古帝王坐享大名,无一个不成为后世学派之祖。 周秦诸子,各人把各人的学说发布出来,聚徒讲授,各人的门徒,都说我们的先生是个圣人。原来圣人二字,在古时并不算高贵,依《庄子·天下篇》所说,圣人之上,还有天人c神人c至人等名称,圣人列在第四等;圣字的意思,不过是闻声知情c事无不通罢了,只要是聪明通达的人,都可呼之为圣人,犹之古时的“朕”字一般,人人都称得,后来把“朕”字c“圣”字收归御用,不许凡人冒称,“朕”字c“圣”字才高贵起来。周秦诸子的门徒,尊称自己的先生是圣人,也不为僭(jian)妄。孔子的门徒,说孔子是圣人,孟子的门徒说孟子是圣人,老庄杨墨诸人,当然也有人喊他为圣人。到了汉武帝的时候,表章六经,罢黜百家,从周秦诸子中,把孔子挑选出来,承认他一人是圣人,诸子的圣人名号,一齐削夺,孔子就成为御赐的圣人了。孔子既成为圣人,他所尊崇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当然也成为圣人。所以中国的圣人,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余的是开国之君。 周秦诸子的学说,要依托古之人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可举例证明。南北朝有个张士简,把他的文章拿与虞讷看,虞讷痛加诋斥。随后张士简把文改作,托名沈约,又拿与虞讷看,他就读一句,称赞一句。清朝陈修园,著了一本《医学三字经》,其初托名叶天士,及到其书流行了,才改归己名。有修园的自序可证。从上列两事看来,假使周秦诸子不依托开国之君,恐怕他们的学说早已消灭,岂能传到今日?周秦诸子,志在救世,用了这种方法,他们的学说才能推行,后人受赐不少。我们对于他们是应该感谢的,但是为研究真理起见,他们的内幕,是不能不揭穿的。 孔子之后,平民之中,也还出了一个圣人,此人就是人人知道的关羽。凡人死了,事业就完毕,唯有关羽死了过后,还干了许多事业,竟自挣得圣人的名号,又著有《桃园经》c《觉世真经》等书,流传于世。孔子以前,那些圣人的事业与书籍,我想恐怕也与关羽差不多。 现在乡僻之区偶然有一人得了小小富贵,讲因果的,就说他阴功积得多,讲堪舆的,就说他坟地葬得好,看相的,算命的,就说他面貌生庚与众不同。我想古时的人心与现在差不多,大约也有讲因果的人,看见那些开基立国的帝王,一定说他品行如何好,道德如何好,这些说法流传下来,就成为周秦诸子著书的材料了。兼之,凡人皆有我见,心中有了成见,眼中所见的东西,就会改变形象。戴绿眼镜的人,见凡物皆成绿色;戴黄眼镜的人,见凡物皆成黄色。周秦诸人,创了一种学说,用自己的眼光去观察古人,古人自然会改形变相,恰与他的学说符合。 我们权且把圣人中的大禹提出来研究一下。他腓(fei)无胈(ba),胫无毛,忧其黔首,颜色黎墨,宛然是摩顶放踵的兼爱家。韩非子说:“禹朝诸侯于会稽,防风氏之君后至而禹斩之。”他又成了执法如山的大法家。孔子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fu)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俨然是恂恂儒者,又带点栖栖不已的气象。读魏晋以后禅让文,他的行径,又与曹丕c刘裕诸人相似。宋儒说他得了危微精一的心传,他又成了一个析义理于毫芒的理学家。杂书上说他娶涂山氏女,是个狐狸精,仿佛是《聊斋》上的公子书生;说他替涂山氏造敷面的粉,又仿佛是画眉的风流张敞;又说他治水的时候,驱遣神怪,又有点像《西游记》上的孙行者,《封神榜》上的姜子牙。据著者的眼光看来,他始而忘亲事仇,继而夺仇人的天下,终而把仇人逼死苍梧之野,简直是厚黑学中重要人物。他这个人,光怪陆离,真是莫名其妙。其余的圣人,其神妙也与大禹差不多。我们略加思索,圣人的内幕也就可以了然了。因为圣人是后人幻想结成的人物,各人的幻想不同,所以圣人的形状有种种不同。 我做了一本《厚黑学》,从现在逆推到秦汉是相合的,又推到春秋战国,也是相合的,可见从春秋以至今日,一般人的心理是相同的。再追溯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就觉得他们的心理神妙莫测,尽都是天理流行,惟精惟一,厚黑学是不适用的。大家都说三代下人心不古,仿佛三代上的人心,与三代下的人心,成为两截了,岂不是很奇的事吗?其实并不奇。假如文景之世,也像汉武帝的办法,把百家罢黜了,单留老子一人,说他是个圣人,老子推崇的黄帝,当然也是圣人,于是乎平民之中,只有老子一人是圣人,开国之君,只有黄帝一人是圣人。老子的心,微妙玄通,深不可识。黄帝的心,也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其政闷闷,其民淳淳。黄帝而后,人心就不古:尧夺哥哥的天下,舜夺妇翁的天下,禹夺仇人的天下,成汤文武以臣叛君,周公以弟弑兄。我那本《厚黑学》,直可逆推到尧舜而止,三代上的人心,三代下的人心,就融成一片了。无奈再追溯上去,黄帝时代的人心,与尧舜而后的人心,还是要成为两截的。 假如老子果然像孔子那样际遇,成了御赐的圣人,我想孟轲那个亚圣名号,一定会被庄子夺去,我们读的四子书,一定是《老子》c《庄子》c《列子》c《关尹子》,所读的经书,一定是灵枢c素问,孔孟的书,与管商申韩的书,一齐成为异端,束诸高阁,不过遇着好奇的人,偶尔翻来看看,《大学》c《中庸》在《礼记》内,与《王制》c《月令》并列。人心惟危十六字,混在“曰若稽古”之内,也就莫得甚么精微奥妙了。后世讲道学的人,一定会向《道德经》中,玄牝(p)之门,埋头钻研,一定又会造出天玄人玄,理牝欲牝种种名词,互相讨论。依我想,圣人的真相不过如是。 儒家的学说,以仁义为立足点,定下一条公例,行仁义者昌,不行仁义者亡。古今成败,能合这个公例的,就引来作证据,不合这个公例的,就置诸不论。举个例来说,太史公《殷本纪》说:“西伯归,乃阴修德行善。”《周本纪》说:“西伯阴行善。”连下两个阴字,其作用就可想见了。《齐世家》更直截了当说道:“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可见文王之行仁义,明明是一种权术,何尝是实心为民。儒家见文王成了功,就把他推尊得了不得。徐偃王行仁义,汉东诸侯朝者三十六国,荆文王恶其害己也,举兵灭之。这是行仁义失败了的,儒者就绝口不提。他们的论调,完全与乡间讲因果报应的一样,见人富贵,就说他积得有阴德,见人触电器死了,就说他忤逆不孝。推其本心,固是劝人为善,其实真正的道理,并不是那么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九章 古来的圣人 真是怪极了!虞芮质成,脚踏了圣人的土地,立即洗心革面。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圣人感化人,有如此的神妙,我不解管蔡的父亲是圣人,母亲是圣人,哥哥弟弟是圣人,四面八方被圣人围住了,何以中间会产生鸱鸮。清世宗呼允禩为阿其那,允禟为塞思赫,翻译出来,是猪狗二字。这个猪狗的父亲也是圣人,哥哥也是圣人,鸱鸮猪狗,会与圣人错杂而生,圣人的价值,也就可以想见了。 李自成是个流贼,他进了北京,寻着崇祯帝后的尸,载以宫扉,盛以柳棺,放在东华门,听人祭奠。武王是个圣人,他走至纣死的地方,射他三箭,取黄钺把头斩下来,悬在太白旗上。他们爷儿,曾在纣名下称过几天臣,做出这宗举动,他们的品行连流贼都不如,公然也成为惟精惟一的圣人,真是妙极了。假使莫得陈圆圆那场公案,吴三桂投降了,李自成岂不成为太祖高皇帝吗?他自然也会成为圣人,他那闯太祖本纪,所载深仁厚泽,恐怕比《周本纪》要高几倍。 太王实始翦商,王季c文王继之,孔子称武王缵(zuan)太王c王季c文王之绪,其实与司马炎缵懿师昭之绪何异?所异者,一个生在孔子前,得了世世圣人之名,一个生在孔子后,得了世世逆臣之名。 后人见圣人做了不道德的事,就千方百计替他开脱,到了证据确凿,无从开脱的时候,就说书上的事迹,出于后人附会。这个例是孟子开的,他说要“以至仁伐至不仁”,断不会有流血的事,就断定《武成》上“血流漂杵”那句话是假的。我们从殷民三叛,多方大诰,那些文字看来,可知伐纣之时,“血流漂杵”不假,只怕“以至仁伐至不仁”那句话有点假。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而天下之恶皆归焉。”我也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愿居上流,而天下之美皆归焉。”若把下流二字改作失败,把上流二字改作成功,更觉确切。 古人神道设教,祭祀的时候,叫一个人当尸,向众人指说道:“这就是所祭之神。”众人就朝着他磕头礼拜。同时又以至道设教,对众人说:“我的学说,是圣人遗传下来的。”有人问:“哪个是圣人?”他就顺手指着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说道:“这就是圣人。”众人也把他当如尸一般,朝着他磕头礼拜。后来进化了,人民醒悟了,祭祀的时候,就把尸撤销,唯有圣人的迷梦,数千年未醒,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竟受了数千年的崇拜。 讲因果的人,说有个阎王,问阎王在何处,他说在地下。讲耶教的人,说有个上帝,问上帝在何处,他说在天上。讲理学的人,说有许多圣人,问圣人在何处,他说在古时。这三种怪物,都是只可意中想象,不能目睹,不能证实。惟其不能证实,他的道理就越是玄妙,信从的人就越是多。在创这种议论的人,本是劝人为善,其意固可嘉,无如事实不真确,就会生出流弊。因果之弊,流为拳匪圣人之弊,使真理不能出现。 汉武帝把孔子尊为圣人过后,天下的言论,都折中于孔子,不敢违背。孔融对于父母问题,略略讨论一下,曹操就把他杀了。嵇(ji)康菲薄汤武,司马昭也就把他杀了。儒教能够推行,全是曹操c司马昭一般人维持之力;后来开科取士,读书人若不读儒家的书,就莫得进身之路。一个死孔子,他会左手拿官爵,右手拿钢刀,哪得不成为万世师表?宋元明清学案中人,都是孔圣人马蹄脚下人物,他们的心坎上受了圣人的摧残蹂躏,他们的议论,焉得不支离穿凿?焉得不迂曲难通? 中国的圣人,是专横极了,他莫有说过的话,后人就不敢说,如果说出来,众人就说他是异端,就要攻击他。朱子发明了一种学说,不敢说是自己发明的,只好把孔门的“格物致知”加一番解释,说他的学说是孔子嫡传,然后才有人信从。王阳明发明一种学说,也只好把“格物致知”加一番新解释,以附会己说,说朱子讲错了,他的学说才是孔子嫡传。本来朱c王二人的学说,都可以独树一帜,无须依附孔子,无如处于孔子势力范围之内,不依附孔子,他们的学说万万不能推行。他二人费尽心力去依附当时的人,还说是伪学,受重大的攻击。圣人专横到了这个田地,怎么能把真理搜寻得出来? 韩非子说得有个笑话:郢(yg)人致书于燕相国,写书的时候,天黑了,喊“举烛”,写书的人,就写上“举烛”二字,把书送去。燕相得书,想了许久,说道,举烛是尚明,尚明是任用贤人的意思,就对燕王说了。燕王听他的话,国遂大治。虽是收了效,却非原书本意,所以韩非说:“先王有郢书,后世多燕说。”究竟“格物致知”四字作何解释,恐怕只有手著《大学》的人才明白,朱c王二人中,至少有一人免不脱郢书燕说的批评,岂但“格物致知”四字,恐怕《十三经注疏》c《皇清经解》c《宋元明清学案》内面,许多妙论也逃不脱郢书燕说的批评。 学术上的黑幕,与政治上的黑幕,是一样的。圣人与君主,是一胎双生的,处处狼狈相依。圣人不仰仗君主的威力,圣人就莫得那么尊崇;君主不仰仗圣人的学说,君主也莫得那么猖獗。于是君主把他的名号分给圣人,圣人就称起王来了;圣人把他的名号分给君主,君主也称起圣来了。君主钳制人民的行动,圣人钳制人民的思想。君主任便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遵从;如果有人违背了,就算是大逆不道,为法律所不容。圣人任便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果有人批驳了,就算是非圣无法,为清议所不容。中国的人民,受了数千年君主的摧残压迫,民意不能出现,无怪乎政治紊乱;中国的学者,受了数千年圣人的摧残压迫,思想不能独立,无怪乎学术消沉。因为学说有差误,政治才会黑暗,所以君主之命该革,圣人之命尤其该革。 我不敢说孔子的人格不高,也不敢说孔子的学说不好,我只说除了孔子,也还有人格,也还有学说。孔子并莫有压制我们,也未尝禁止我们别创异说,无如后来的人,偏要抬出孔子,压倒一切,使学者的思想不敢出孔子的范围之外。学者心坎上被孔子盘踞久了,理应把他推开,思想才能独立,宇宙真理才研究得出来。前几年,有人把孔子推开了,同时杜威c罗素就闯进来,盘踞学者心坎上,天下的言论,又热衷于杜威c罗素,成一个变形的孔子,有人违反了他的学说,又算是大逆不道,就要被报章杂志骂个不休。如果杜威c罗素去了,又会有人出来,执行孔子的任务。他的学说,也是不许人违反的。依我想,学术是天下公物,应该听人攻击,如果说错了,改从他人之说,于己也无伤,何必取军阀态度,禁人批评? 凡事以平为本。君主对于人民不平等,故政治上生纠葛;圣人对于学者不平等,故学术上生纠葛。我主张把孔子降下来,与周秦诸子平列,我与阅者诸君一齐参加进去,与他们平坐一排,把杜威c罗素诸人欢迎进来,分庭抗礼,发表意见,大家磋商,不许孔子c杜威c罗素高踞我们之上,我们也不高踞孔子c杜威c罗素之上,人人思想独立,才能把真理研究得出来。 我对于圣人既已怀疑,所以每读古人之书,无在不疑,因定下读书三诀,为自己用功步骤。兹附寻于下。 读书三诀: 第一步,以古为敌。读古人之书,就想此人是我的劲敌,有了他,就莫得我,非与他血战一番不可。逐处寻他缝隙,一有缝隙,即便攻入;又代古人设法抗拒,愈战愈烈,愈攻愈深。必要如此,读书方能入理。 第二步,以古为友。我若读书有见,即提出一种主张,与古人的主张对抗,把古人当如良友,互相切磋。如我的主张错了,不妨改从古人;如古人主张错了,就依着我的主张,向前研究。 第三步,以古为徒。著书的古人,学识肤浅的很多,如果我自信学力在那些古人之上,不妨把他们的书拿来评阅,当如评阅学生文字一般。说得对的,与他加几个密圈;说得不对的,与他画几根杠子。我想世间俚语村言,含有妙趣的,尚且不少,何况古人的书,自然有许多至理存乎其中,我评阅越多,知识自然越高,这就是普通所说的教学相长了。如遇一个古人,知识与我相等,我就把他请出来,以老友相待,如朱晦庵待蔡元定一般。如遇有知识在我上的,我又把他认为劲敌,寻他缝隙,看攻得进攻不进。 我虽然定下三步功夫,其实并莫有做到,自己很觉抱愧。我现在正做第一步功夫,想达第二步还未达到。至于第三步,自量终身无达到之一日。譬如行路,虽然把路径寻出,无奈路太长了,脚力有限,只好努力前进,走一截,算一截。 怕老婆的哲学?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孝,所以古时的文化建筑在“孝”字上。世间的丈夫,无不爱其妻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的文化,应当建筑在“怕”字上。古人云:“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故“孝”字可以为全国重心。同时可说:“天下岂有无妻之国哉?”故“怕”字也可以为全国重心。这其间有甚深的哲理,诸君应当细细研究。 大凡一国之成立,必有一定重心,我国号称礼教之邦,首重的就是五伦。古之圣人,于五伦中,特别提出一个“孝”字,以为百行之本,故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全国重心在一个孝字上,因而产出种种文明,我国雄视东亚数千年,良非无因也。自从欧风东渐,一般学者大呼礼教是吃人的东西,首先打倒的就是孝字,全国失去重心,于是谋国就不忠了,朋友就不信了,战阵就无勇了,有了这种现象,国家焉得不衰落,外患焉得不欺凌? 我辈如想复兴中国,首先要寻出重心,然后才有措手的地方。请问:应以何者为重心?难道恢复孝字吗?这却不能,我国有谋学者,戊戌政变后,高唱君主立宪,后来袁世凯称帝,他首先出来反对,说道:“君主这个东西,等于庙中之菩萨,如有人把他丢在厕坑内,我们断不能洗净供起,只好另塑一个。”他这个说法,很有至理,父子间的孝字不能恢复,所以我辈爱国志士,应当另寻一个字,以代替古之孝字,这个字仍当在五伦中去寻。 五伦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权的,兄弟朋友之伦,更是早已抛弃了,犹幸五伦中尚有夫妇一伦,巍然独存。我们就应当把一切文化,建筑在这一伦上,全国有了重心,才可以说复兴的话。 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孝,所以古时的文化建筑在“孝”字上。世间的丈夫,无不爱其妻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的文化,应当建筑在“怕”字上。古人云:“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故“孝”字可以为全国重心。同时可说:“天下岂有无妻之国哉?”故“怕”字也可以为全国重心,这其间有甚深的哲理,诸君应当细细研究。 我们四川的文化,无一不落后,惟怕学一门,是很可以自豪的。河东狮吼,是怕学界的佳话,此事就出在我们四川。其人为谁?即是苏东坡所做《方山子传》上的陈季常。他是四川青神人,与东坡为内亲;他怕老婆的状态,东坡所深知,故作诗赞美之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四川出了这种伟人,是应当特别替他表扬的。 我们读《方山子传》,只知他是高人逸士,谁知他才是怕老婆的祖师。由此知:怕老婆这件事,要高人逸士才做得来,也可说:因为怕老婆才成为高人逸士。《方山子传》有曰:“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俨然瞽(gu)腴(yu)底豫气象。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亦无不是的妻子,虞舜遭着父顽母嚣,从孝字做工夫,家庭卒收底豫之效;陈季常遭着河东狮吼,从怕字做工夫,闺房中卒收怡然自得之效,真可为万世师法。 怕老婆这件事,不但要高人逸士才做得来,并且要英雄豪杰才做得来。怕学界的先知先觉,要首推刘先生,以发明家而兼实行家。他新婚之夜,就向孙夫人下跪,后来困处东吴,每遇着不了的事,就守着老婆痛哭,而且常常下跪,无不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他发明这种技术,真可谓渡尽无边苦海中的男子。诸君如遇河东狮吼的时候,把刘先生的法宝取出来,包管闺房中呈祥和之气,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君子曰,刘先生纯怕也,怕其妻施及后人;怕经曰,“怕夫不匮,永锡尔类”,其斯之谓欤。 陈季常生在四川。刘先生之坟墓,至今尚在成都南门外。陈刘二公之后,流风余韵,愈传愈广,怕之一字,成了四川的省粹。我历数朋辈交游中,官之越大者,怕老婆的程度越深,几乎成为正比例。诸君闭目细想,当知敝言不谬。我希望外省到四川的朋友仔仔细细,领教我们的怕学,辗转传播,把四川的省粹变而为中华民国的国粹,那么,中国就可称雄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章 爱亲爱国爱妻,原是一理。 心中有了爱,表现出来,在亲为孝,在国为忠,在妻为怕,名词虽不同,实际则一也。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非读书明理之士,不知道忠孝,同时非读书明理之士,不知道怕。乡间小民,往往将其妻生捶死打,其人率皆蠢蠢如鹿豕(shi),是其明证。 旧礼教注重“忠孝”二字,新礼教注重“怕”字,我们如说某人怕老婆,无异誉之为忠臣孝子,是很光荣的。孝亲者为“孝子”,忠君者为“忠臣”,怕老婆者当名“怕夫”。旧日史书有“忠臣传”,有“孝子传”,将来民国的史书,一定要立“怕夫传”。 一般人都说四川是民族复兴根据地,我们既负了重大使命,希望外省的朋友,协同努力,把四川的省粹,发扬光大,成为全国的重心,才可收拾时局,重整山河,这是可用史事来证明的。 东晋而后,南北对峙,历宋齐梁陈,直到隋文帝出来,才把南北统一,而隋文帝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独孤皇后发了怒,文帝吓极了,跑在山中,躲了两天,经大臣杨素诸人,把皇后的话说好了,才敢回来。兵法曰:“守如处女,出如脱兔。”怕经曰:“见妻如鼠,见敌如虎。”隋文帝之统一天下也宜哉!闺房中见了老婆,如鼠子见了猫儿,此守如处女之说也;战阵上见了敌人,如猛虎之见群羊,此出如脱兔之说也。《聊斋》有曰:“将军气同雷电,一入中庭,顿归无何有之乡;大人面若冰霜,比到寝门,遂有不堪问之处。”惟其入中庭而无何有,才能气同雷电,惟其到寝门而不堪问,才能面若冰霜,彼蒲松龄乌足知之。 隋末天下大乱,唐太宗出来,扫平群雄,平一海内。他用的谋臣,是房玄龄,史称“房谋杜断”。房是极善筹谋之人,独受着他夫人之压迫,无法可施,忽然想到唐太宗是当今天子,当然可以制伏她,就诉诸太宗。太宗说:“你喊她来,等我处置她。”哪知房太太几句话,就说得太宗哑口无言,私下对玄龄道:“你这位太太,我见了都害怕,此后你好好服从她的命令就是了。”太宗见了臣子的老婆都害怕,真不愧开国明君。当今之世,有志削平大难者,他幕府中总宜多延请几个房玄龄。 我国历史上,不但要怕老婆的人才能统一全国,就是偏安一隅,也非有怕老婆的人不能支持全局。从前东晋偏安,全靠王导c谢安,而他二人,都是怕学界的先进。王导身为宰相,兼充清谈会主席,有天手持麈(zhu)尾,坐在主席位上,正谈得高兴,忽报道“夫人来了”,他连忙跳上犊车就跑,把麈柄颠转过来,用柄将牛儿乱打。无奈牛儿太远,麈柄太短,王丞相急得没法。后来天子以王导功大,加他九锡,中有两件最特别之物,曰“短辕犊”c“长柄麈”。从此以后王丞相出来,牛儿挨得近近的,手中麈柄是长长的,成为千古美谈。孟子曰:“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王丞相对于他的夫人,真可谓孤臣孽子了,宜其事功彪柄。 苻坚以百万之师伐晋,谢安围棋别墅,不动声色,把苻坚杀得大败,其得力全在一个怕字。“周婆制礼”,这个典故,诸君想还记得,谢安的太太,把周公制下的礼改了,用以约束丈夫。谢安在他夫人名下,受过这种严格教育,养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习惯,苻坚怎是他的敌手? 苻坚伐晋,张夫人再三苦谏,他怒道:“国家大事,岂妇人女子所能知?”这可谓不怕老婆了,后来淝水一战,望见八公山上草木,就面有惧色,听见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他胆子怯得个这样,就是由于根本上欠了修养的缘故。观于谢安苻坚,一成功,一失败,可以憬然悟矣。 有人说外患这样的猖獗,如果再提倡怕学,养成怕的习惯,日本一来,以怕老婆者怕之,岂不亡国吗?这却不然,从前有位大将,很怕老婆,有天愤然道:“我怕她做甚?”传下将令,点集大小三军,令人喊他夫人出来,他夫人厉声道:“喊我何事?”他惶恐伏地道:“请夫人出来阅操。”我多方考证,才知道这是明朝戚继光的事。继光行军极严,他儿子犯了军令,把他斩了,夫人寻他大闹,他自知理亏,就养成怕老婆的习惯。谁知这一怕反把胆子吓大了,以后日本兵来,就成为抗日的英雄。因为日本虽可怕,总不及老婆之可怕,所以他敢于出战。诸君读过希腊史,都想知道斯巴达每逢男子出征,妻子就对他说道:“你不战胜归来,不许见我之面。”一个个奋勇杀敌,斯巴达以一蕞(zui)尔小国,遂崛起称雄,倘平日没有养成怕老婆的习惯,怎能收此良果? 读者诸君,假如你的太太,对于你,施下最严酷的压力,你必须敬谨承受,才能忍辱负重,担当国家大事,这是王导c谢安c戚继光诸人成功秘诀。如其不然,定遭失败。唐朝黄巢造反,朝廷命某公督师征剿。夫人在家,收拾行李,向他大营而来。他听了愁眉不展,向幕僚说道:“夫人闻将南来,黄巢又将北上,为之奈何?”幕僚道:“为公计,不如投降黄巢的好。”此公卒以兵败伏法。假令他有胆量去迎接夫人,一定有胆量去抵抗黄巢,决不会失败。 我们现处这个环境,对日本谈抗战,对国际方面,谈外交手腕,讲到外交,也非怕学界中人不能胜任愉快。我国外交人才,李鸿章为第一。鸿章以其女许张佩伦为妻,佩伦年已四十,鸿章夫人,嫌他人老,寻着鸿章大闹。他埋头忍气,慢慢设法,把夫人的话说好,卒将其女嫁与佩伦。你想:夫人的交涉都办得好,外国人的交涉,怎么办不好?所以八国联军,那么困难的交涉,鸿章能够一手包办而成。 基于上面的研究,我们应赶急成立一种学会,专门研究怕老婆的哲学,造就些人才,以备国家缓急之用。旧礼教重在孝字上,新礼教,重在怕字上。古人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今后当求烈士于怕夫之门。孔子提倡旧礼教,曾著下一部《孝经》,敝人忝任黑厚教主,有提倡新礼教的责任,特著一部《怕经》,希望诸君不必高谈“裁矗”,只把我的《怕经》早夜虔诵百遍就是了。 教主曰:夫怕,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怕。 教主曰:其为人也怕妻,而敢于在外为非者鲜矣。人人不敢为非,而谓国之不兴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复兴中国之本欤! 教主曰:惟大人为能有怕妻之心,一怕妻而国本定矣。 教主曰:怕学之道,在止于至善,为人妻止于严,为人夫止于怕。家人有严君焉,妻之谓也。妻发令于内,夫奔走于外,天地之大义也。 教主曰:大哉妻之为道也,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妻则之,荡荡乎无能名焉,不识不知,顺妻之则。 教主曰: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怕妻,而不知为怕者众矣。 教主曰:君子见妻之怒也,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毕诚毕敬,勿之有触焉而矣。 教主曰:妻子有过,下气怡声柔色以谏,谏若不从,起敬起长;三谏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妻子怒不悦,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畏。 教主曰:为人夫者,朝出而不归,则妻倚门而望,暮出而不归,则妻倚闾()而望,是以妻子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教主曰:君子之事妻也,视于无形,听于无声,入闺房,鞠躬如也,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妻忧亦忧,妻喜亦喜。 教主曰:谋国不忠非怕也,朋友不信非怕也,战阵无勇非怕也。一举足而不敢忘妻子,一出言而不敢忘妻子,将为善,思贻妻子令名,必果;将为不善,思贻妻子羞辱,必不果。 教主曰:妻子者,丈夫所指而终身者也。身体发肤,属诸妻子,不敢毁伤,怕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妻子,怕之终也。 右经十二章,为怕学入门之道,其味无穷。为夫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新礼教夫妻一伦,等于旧礼教父子一伦,孔子说了一句“为人止于孝”,同时就说“为人父止于慈”,必要这样,才能双方兼顾。所以鄙人说“为人夫止于怕”,必须说“为人妻止于严”,也要双方兼顾。 现在许多人高唱“贤妻良母”的说法,女同志不大满意,这未免误解了。“贤妻良母”四字,是顺串而下,不是二者平列。贤妻即是良母,妻道也,而母道存焉。人子幼时,受父母之抚育,稍长出外就傅,受师保之教育,壮而有实,则又举而属诸妻子。故妻之一身,实兼有父母师保之责任,岂能随随便便,漫不经意呢?妻为夫纲,我女同志,能卸去此种责任吗? 男子有三从,幼而从父,长而从师,由壮至老则从妻,此中外古今之通义也。我主张约些男同志,设立“怕学研究会”,从学理上讨论;再劝导女同志,设立“吼狮练习所”,练习实行方法,双方进行,而谓怕学不昌明,中国不强盛者,未之有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一章 六十晋一妙文?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努力宣传,死而后已。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兹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 鄙人今年(民国二十八年)已满六十岁了。即使此刻寿终正寝,抑或为日本飞机炸死,祭文上也要写享年六十有一上寿了。生期那一天,并无一人知道,过后我遍告众人,闻者都说与我补祝。我说:“这也无须。”他们说:“教主六旬诞颂,是普天同庆的事,我们应该发出启事,征求诗文,歌颂功德。”我谓:“这更勿劳费心,许多做官的人,德政碑是自己立的,万民伞是自己送的,甚至生祠也是自己修的。这个征文启事,不必烦诸亲友,等我自己干好了。” 大凡征求寿文,例应补叙本人道德文章功业,最要者,尤在写出其人特点,其他俱可从略。鄙人以一介匹夫,崛起而为厚黑圣人,于儒释道三教之外特创一教,这可算真正的特点。然而其事为众人所共知,其学已家喻户晓,并且许多人都已身体力行,这种特点,也无须赘述。兹所欲说者,不过表明鄙人所负责之重大,此后不可不深自勉励而已。 鄙人生于光绪五年己卯正月十三日,次日始立春,算命先生所谓:“己卯生人,戊寅算命。”所以己卯年生的人,是我的老庚;戊寅年生的人,也是我的老庚。光绪己卯年,是公历一千八百七十九年,爱因斯坦生于三月十九日,比我要小一点,算是我的庚弟,他的相对论震动全球,而鄙人的《厚黑学》仅仅充满四川,我对于庚弟,未免有愧。此后只有把我发明的学问努力宣传,才能不虚此生。 正月十三日,历年上载明:“是杨公忌日,诸事不宜”。孔子生于八月二十七日,也是杨公忌日,所以鄙人一生际遇,与孔子相同,官运之不亨通,一也;其被称为教主一也。天生鄙人,冥冥中以孔子相待,我何敢妄自菲薄! 杨公忌日的算法,是以正月十三为,以后每月退二日,如二月十一日,三月九日到了八月,又忽然发生变例,以二十七日为,又每月退二日,又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三日到了正月又忽然发生变例,以十三为。诸君试翻历史书一看,即知鄙言不谬。大凡教主都是应运而生,孔子生日即为八月二十七日,所以鄙人生日非正月十三日不可。这是杨公在千年前早已注定了的。 孔子生日定为阴历八月二十七日,考据家颇有异词。改为阳历八月二十七日,一般人更莫名其妙。千秋万岁后,我的信徒,饮水思源,当然与我建个厚黑庙,每年圣诞致祭,要查看阴阳历对照表,未免麻烦。好在本年(民国二十八年)正月十三日,为厚黑教主圣诞。将来每年阴历重九登高,阳历重三日入厚黑庙致祭,岂不很好? 四川自汉朝文翁兴学而后,文化比诸齐鲁,历晋唐以迄有明,蜀学之盛,足以江浙诸省相埒(lie)。明季献贼践蜀,杀戮之惨,亘古未有。秀杰之士,起而习武,蔚为风气。有清一代,名将辈出,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无一不有。嘉道时,全国提镇,川籍占十之七八。于是四川武功特盛,而文学则蹶焉不振。六十年前,张文襄建立尊经书院,延聘湘潭王壬(ren)秋先生来川讲学,及门弟子,并研廖季平,富顺宋芸子,名满天下,其他著作等学者,指不胜屈,朴学大兴,文风复盛。考《湘绮楼日记》,己卯年正月十二日,王先生接受尊经书院聘书,次日鄙人诞生,明日即立春,万象更新,这其中实见造物运用之妙。 帝王之兴者也,必先有为之驱除者;教主之兴也,亦必先有为之驱除者,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孔教之兴,已二千余年,皇矣上帝,乃眷西顾,择是四川为新教主诞生之所,使东鲁圣人,西蜀圣人,遥遥相对。无如川人尚武,已成风气,特先遣王壬秋入川,为之驱除,此所以王先生一受聘书,而鄙人即嵩生岳降也。 民国元年,共和肇造,为政治上开一新纪元,今为民国二十八年,也即是厚黑纪元二十八年。所以四川之进化,可分为三个时期:蚕丛鱼凫(fu),开国茫然,毋庸深论,秦代通蜀而后,由汉司马相如,以至明阳慎,川人以文学相长,是为第一期,此则文翁之功矣。有清一代,川人以武功见长,是为第二时期,此张献忠之功也。民国以来,川人以厚黑学见长,是为第三时期,此鄙人之功也。 民元而后,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努力工作,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于是中国高瞻远瞩之士,大声疾呼曰:“四川是民族复兴之根据地!”何想,要复兴民族,打倒日本,舍了这种学问,还有什么法子?所以鄙人于所著《厚黑丛话》内,喊出“厚黑救国”的口号,举出越王勾践为模范人物。其初也,勾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是之谓厚。其初也,沼吴之役,夫差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勾践不许,必置之死地而后已,是之谓黑。“九一八”以来,我国步步退让,是勾践退吴的方式,“七七事变”而后,全国抗战,是勾践沼吴的精神。我国当局,定下国策,不期而与鄙人之学说暗合,这是很可庆幸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余岂好讲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兹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自鄙人的目光看来,举世非之,与举世誉之,有同等的价值。除弟子而外,如有志同道合的蘧伯玉,或走入异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对党,如楚狂沮溺,征生亩诸人,都可尽量地作些文字,无论为歌颂,为笑骂,鄙人都一敬谨拜受。将来汇刊一册,题目《厚黑教主荣录》。千秋万岁后,厚黑学如皎日中天,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荣。中华民国万万岁!厚黑学万岁,厚黑纪元二十八年,三月十三日,李宗吾谨启。是日也,即我庚弟爱因斯坦六旬晋一之前一日也。 我生平揭的标帜,是“思想独立”四字。因为思想独立,就觉得一部二十四史,和《四书》c《五经》,与宋元明清学案,无在不是破绽。《厚黑学》一文,是揭穿一部二十四史的黑幕;《我对于圣人之怀疑》一文,是揭穿一部宋元明清学案的黑幕。马克思的思想,是建筑在唯物史观上;我的思想,可说是建筑在厚黑史观上。 民国十六年,我将历年作品汇刊一册,名曰《宗吾臆谈》,内容计:(1)厚黑学;(2)我对于圣人之怀疑;(3)心理与力学;(4)考试制之商榷;(5)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十七年,我把“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扩大为一单行本,题曰《社会问题之商榷》。第六章有云,“我讨论这个问题,自有我的根据地,并未依傍孙中山,乃所得结果,中山已先我而言之,真理所在,我也不敢强自立异。于是把我研究所得,作为阐发孙中山学说之资料”,云云。此书流传至南京,石青阳与刘公潜见之,曾电致四川省政府刘主席自乾,叫我入京研究党义,我因事未去。本年我到重庆,伍君心言对我说:“你著的《社会问题之商榷》,曾揭登南京《民生报》,许多人说你对于孙中山学说,有独到之见。你可再整理一下,发表出来,大家讨论。”我因把原作再加整理,名曰《改革中国之我见》。 《社会问题之商榷》理论多而办法少,我认为现在所需要者,是办法,不是理论,乃将原书大加删除,注重办法。原书偏于经济方面,乃再加入政治和外交,基于经济之组织,生出政治之组织,基于经济政治之方式,生出外交之方式。换言之,即是由民生而民权,而民族,三者连为一贯,三民主义就成为整个的东西了。书成拿到省党部,请胡素民c颜伯通二君批评。二君道:“此书精神上,对于三民主义完全吻合,但办法上,有许多地方,孙中山未曾这样说,如果发表出来,恐浅见者流生出误会,你可以不必发表。”我因把原稿收藏起。我是发明厚黑学的人,还是回头转来讲我的厚黑学,因此才写《厚黑丛话》。 我生平揭的标帜,是“思想独立”四字。因为思想独立,就觉得一部二十四史,和《四书》c《五经》,与宋元明清学案,无在不是破绽。《厚黑学》一文,是揭穿一部二十四史的黑幕;《我对于圣人之怀疑》一文,是揭穿一部宋元明清学案的黑幕。马克思的思想,是建筑在唯物史观上;我的思想,可说是建筑在厚黑史观上。 我的思想,既以厚黑史观为基础,则对于人性不能不这样的观察,对于人性既这样观察,则改革经济c政治c外交等,不能不有这样的办法。今之研究三民主义者,是置身三民主义之中,一字一句研究。我是把中国的《四书》c《五经》c二十四史和宋元明清学案,与夫外国的斯密士c达尔文c卢梭c克鲁泡特金c孟德斯鸠等,一齐扫荡了,另辟蹊径,独立研究,结果与三民主义精神相合,成了殊途同归,由此可以证明孙中山学说是合真理的。 孙中山尝说:“主义不能变更,政策可因时势而变更。”主义者精神也,政策者办法也,我们只求精神上与三民主义相合,至于办法上,大家可提些出来,公开讨论办法生于理论,我的理论,以厚黑史观为基础,故从厚黑学讲起来。 此次所写《厚黑丛话》,是把我旧日作品和新近的感想糅合写之。我最近还作有一本《中国学术之趋势》,曾拿与友人舒君实c官梦兰二君看,二君都说可以发表,我也把它拆散写入,将所有作品冶为一炉,以见思想之一贯。中间许多说法,已越出厚黑学范围,而仍名之为《厚黑丛话》者,因种种说法,都是从厚黑学生出来,犹之树上的枝叶花果,是从树干生出来,题以厚黑二字,示不忘本也。 我这《厚黑丛话》,从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逐日在成都《华西日报》发表,每日写一两段,每两个月合刊一册,请阅者赐教。旧著《宗吾臆谈》和《社会问题之商榷》,我送有两本在成都图书馆,读者可便中取阅。有不合处,一经指出,即当遵照修改。 民国二十四年十月十八日,李宗吾,于成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二章 致读者诸君 我研究这些问题,已闹得目迷五色,好像彷徨失路的人。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诸君旁观者清,万望指我去路,我重再把这些道理研究明白。只要把真理寻出就好了,不必定要是我寻出的,犹之救国救民等事,只要人民的痛苦能够解除就好了,不必定要功自我出。 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十日,《成都快报》载有窦枕原君所写《读〈厚黑丛话〉与〈厚黑学的基础安在〉后的意见》,说道:“《厚黑丛话》是李先生宗吾宗自己的意见写的。《厚黑学的基础安在》,是客尘先生批评厚黑而写的。我呢,因为站在壁上观的立场,不便有什么言论,来判定谁是谁非,但我亦不是和事老的鲁仲连。我的意见便是请求两先生的文章,按月刊成单行本,露布书店,使阅者得窥全豹,同时又可使阅者有研讨的可能。愚见如此,不知你们的尊意怎样?”窦君这种主张,我极端赞成,决定每两月刊一册,自八月一日至九月卅日,在成都《华西日报》发表的《厚黑丛话》,业已加以整理,交付印刷局,不日即可出版,余者续出。 同日快报载客尘君《答枕原先生兼请教读者》一文,内云:“出单行本却不敢有此企图,最大的原因,便是囊空如洗,一钱莫名,并且文字是随便写的,异常拖沓拉杂”客尘君既不自出单行本,我打算纂一部《厚黑丛话之批评》,以若干页为一册,挨次出版,册数之多寡,视批评者之多寡为断。快报十一月十日所载窦君及客尘君两文,决定刊入。又成都《新四川日报》十月十三日载子健君《健斋琐录》,对于厚黑学亦有批评,亦当录入。至客尘君所著《厚黑学的基础安在》,我希望客尘加以整理,力求短简明洁,在报上重新发表,以便刊行。如或过长,只好仍请客尘君自印单行本。 客尘君在快报上宣言要向我总攻击,所谓总攻者,无所不攻之谓也。客尘君写了如许长的文字,只攻击我“厚黑救国”四字,拙作中类此四字者很多,请一一攻击,俾知谬点所在。我为客尘君计,可每文标一题目,直揭出攻击之点,简简单单的数百字,一日登完,庶阅者一目了然。不必用《厚黑学的基础安在》那种写法,定一个大题目,每次登一两千字,几个星期都未登完,致流于拖沓拉杂之弊。客尘君以我的话为然否?并希望其他的批评者也这样办。 我这《厚黑丛话》,不断写去,逐日《华西日报》发表,究竟写好长,写好久,我也无一定计划。如无事故,而又心中高兴,就长期写去。凡批评的文字,只要在报章杂志上发表过的,无论赞成或反对,俱一一刊入;且反对愈烈者,我愈欢迎。我是主张思想独立的人,常喜欢攻击他人,因之也喜欢他人攻击我。有能痛痛快快地攻击我,我就认他是我的同志,当然欢迎。惟文字冗长,词意晦涩者则不录。其直接寄我之信函,而未经报章杂志披露者亦不录。 我平居无事,即寻些问题来研究,研究所得,究竟合与不合,自己无从知道,特写出来,请求阅者指正。我研究这些问题,已闹得目迷五色,好像彷徨失路的人。诸君旁观者清,万望指我去路,我重再把这些道理研究明白。只要把真理寻出就好了,不必定要是我寻出的,犹之救国救民等事,只要人民的痛苦能够解除就好了,不必定要功自我出。我只埋头发表我的意见,或得或失,一任读者批评,自己不能置辩一字,我说错了,自当改从诸君之主张,不敢固执己见。 我这《厚黑丛话》,是把平日一切作品和重庆《新蜀报》发表的《随录》,《济川报》发表的《汲心斋杂录》,连同近日的新感想,糅合写之,所讨论的问题,往往逸出厚黑二字之外。诸君可把这“厚黑丛话”四字当如书篇名目,如《容斋随笔》c《北梦琐言》之类,如把这四字认为题目,则我许多说法,都成为文不对题了。 诸君批评的文字,在报章杂志上发表后,请惠赠一份,交成都《华西日报》副刊部转交,无任感盼。 李宗吾,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厚黑丛话卷一? 我著《厚黑学》,纯用春秋笔法,善恶不嫌同辞,据事直书,善恶自见。同是一厚黑,用以图谋一己之私利,是极卑劣之行为,用以图谋众人之公利,是至高无上的道德。所以不懂春秋笔法者,不可以读《厚黑学》。 著者于满清末年发明厚黑学,大旨言一部二十四史中的英雄豪杰,其成功秘诀不外面厚心黑四字,历引史事为证。民国元年,揭登成都《公论日报》,计分三卷,上卷《厚黑学》,中卷《厚黑经》,下卷《厚黑传习录》。发表出来,读者哗然。中卷仅登及一半,我受友人的劝告,也就中止。原文底稿,已不知抛弃何所。十六年,刊《宗吾臆谈》,把三卷大意摘录其中。去年舍侄等在北平,从《臆谈》中抽出,刊为单行本,上海某杂志,似乎也曾登过。 我当初本是随便写来开玩笑,不料从此以后,厚黑二字,竟洋溢乎四川,成一普通名词。我也莫名其妙,每遇着不相识的朋友,旁人替我介绍,必说道:“这就是发明厚黑学的李某。”几于李宗吾三字和厚黑学三字合而为一,等于释迦牟尼与佛教合而为一,孔子与儒教合而为一。 有一次在宴会席上,某君指着我,向众人说道:“此君姓李名宗吾,是厚黑学的先进。”我赶紧声明道:“你这话错了,我是厚黑学祖师,你们才是厚黑学的先进。我的位置,等于佛教中的释迦牟尼,儒教中的孔子,当然称为祖师。你们亲列门墙,等于释迦门下的十二圆觉,孔子门下的四科十哲,对于其他普通人,当然称为先进。” 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我把它发明出来,可谓其功不在禹下。每到一处,就有人请我讲厚黑学,我身据绝学,不忍自私,只好勤勤恳恳地讲授,随即笔记下来,名之曰《厚黑丛话》。 有人驳我道:“面厚心黑的人,从古至今,岂少也哉?这本是极普通的事,你何得妄窃发明家之名?”我说:“所谓发明者,等于矿师之寻出煤矿铁矿,并不是矿师拿些煤铁嵌入地中,乃是地中原来有煤有铁,矿师把上面的土石除去,煤铁自然出现,这就谓之发明了。厚黑本是人所固有的,只因被《四书》c《五经》c宋儒语录和《感应篇》c《阴骘文》c《觉世真经》等蒙蔽了,我把它扫而空之,使厚与黑赤裸裸地现出来,是之谓发明。 牛顿发明万有引力,这种引力,也不是牛顿带来的,自开辟以来,地心就有吸力,经过了百千万亿年,都无人知道,直至牛顿出世,才把他发现出来。厚黑这门学问,从古至今,人人都能够做,无奈行之而不著,习矣而不察,直到李宗吾出世,才把它发现出来。牛顿可称为万有引力发明家,李宗吾当然可称厚黑学发明家。 有人向我说道:“我国连年内乱不止,正由彼此施行厚黑学,才闹得这样糟。现在强邻压迫,亡国在于眉睫,你怎么还在提倡厚黑学?”我说:“正因亡国在于眉睫,更该提倡厚黑学,能把这门学问研究好了,国内纷乱的状况,才能平息,才能对外。”厚黑是办事上的技术,等于打人的拳术。诸君知道:凡是拳术家,都要闭门练习几年,然后才敢出来与人交手。从辛亥至今,全国纷纷扰扰者,乃是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实地练习,他们师兄师弟,互相切磋。迄今二十四年,算是练习好了,开门出来,与人交手,真可谓“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我基于此种见解,特提出一句口号曰:厚黑救国。请问居今之日,要想抵抗列强,除了厚黑学,还有甚么法子?此《厚黑丛话》,所以不得不做也。 抵抗列强,要有力量,国人精研厚黑学,能力算是有了的。譬之射箭,射是射得很好,从前是关着门,父子弟兄,你射我,我射你;而今以列强为箭垛子,支支箭向同一之垛子射去。我所谓厚黑救国,如是而已。 厚黑救国,古有行之者,越王勾践是也。会稽之败,勾践自请身为吴王之臣,妻入吴宫为妾,这是厚字诀。后来举兵破吴,夫差遣人痛哭乞情,甘愿身为臣,妻为妾,勾践毫不松手,非把夫差置之死地不可,这是黑字诀。由此知:厚黑救国。其程序是先之以厚,继之以黑,勾践往事,很可供我们的参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三章 匹夫之勇,妇人之仁 项羽拔山盖世之雄,其失败之原因,韩信所说“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两句话就断定了。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气,其病根在不厚。妇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不黑。所以我讲厚黑学,谆谆然以不厚不黑为大戒。但所谓不厚不黑者,非谓全不厚黑,如把厚黑用反了,当厚而黑,当黑而厚,也是断然要失败的。以明朝言之,不自量力,对满洲轻于作战,是谓匹夫之勇。对流寇不知其野性难驯,一意主抚,是谓妇人之仁。由此知明朝亡国,其病根是把厚黑二字用反了。有志救国者,不可不精心研究。 我国现在内忧外患,其情形很与明朝相类,但所走的途径,则与之相反。强邻压境,熟思审处,不悻悻然与之角力,以匹夫之勇为戒明朝外患愈急迫,内部党争愈激烈。崇祯已经在煤山缢死了,福王立于南京,所谓志士者,还在闹党争。福王被满清活捉去了,辅立唐王c桂王c鲁王的志士,还在闹党争。我国迩来则不然,外患愈紧迫,内部党争愈消灭,许多兵戎相见的人,而今欢聚一堂。明朝的党人,忍不得气,现在的党人,忍得气,所走的途径又与明朝相反,这是更为可喜的。厚黑先生曰:“知明朝之所以亡,则知民国之所以兴矣。”我希望有志救国者,把我发明的“厚黑史观”仔细研究。 昨日我回到寓所,见客厅中坐一个很相熟的朋友,一见面就说道:“你怎么又在报上讲厚黑学?现在人心险诈,大乱不已,正宜提倡旧道德,以图挽救,你发出这些怪议论,岂不把人心越弄越坏吗?”我说:“你也太过虑了。”于是把我全部思想原原本本说与他听,直谈到二更,他欢然而去,说道:“像这样说来,你简直是孔子信徒,厚黑学简直是救济世道人心的妙药,从今以后,我在你这个厚黑教主名下当一个信徒就是了。” 梁任公曾说:“假令我不幸而死,是学术界一种损失。”不料他56岁就死了,学术界受的损失,真是不小。古来的学者如程明道c陆象山,是54岁死的。韩昌黎c周濂溪c王阳明,都是57岁死的。鄙人在厚黑界的位置,自信不在梁程陆韩周王之下,讲到年龄,已经有韩周王三人的高寿,要喊梁程陆为老弟,所虑者万一我一命呜呼,则是曹操c刘备诸圣人相传之心法,自我而绝,厚黑界受的损失,还可计算吗?所以我汲汲皇皇地写文字,余岂好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马克思发明唯物史观,我发明厚黑史观。用厚黑史观去读二十四史,则成败兴衰,了如指掌,用厚黑史观去考察社会,则如牛渚燃犀,百怪毕现。我们又可用厚黑史观攻击达尔文强权竞争的说法,使迷信武力的人失去理论上的立场。我希望阅者耐心读去,不可先存一个心说:“厚黑学,是诱惑人心的东西。”更不可先存一个成见说:“马克思c达尔文是西洋圣人,李宗吾是中国坏人,从古至今,断没有中国人的说法会胜过西洋人的。”如果你心中是这样想,就请你每日读《华西副刊》的时候,看见《厚黑丛话》一栏,就闭目不视,免得把你诱坏。 有天我去会一个朋友。他是讲宋学的先生,一见我,就说我不该讲厚黑学。我因他是个迂儒,不与深辩,婉辞称谢。殊知他越说越高兴,简直带出训斥的口吻来了。我气他不过,说道:“你自称孔子之徒,据我看来,只算是孔子之奴,够不上称孔子之徒。何以言之呢?你们讲宋学的人,神龛上供的是‘天地君亲师之位’。你既尊孔子为师,则师徒犹父子,也可说等于君臣。古云:‘事父母几谏。’又云:‘事君有犯而无隐。’你为甚么不以事君父之礼事孔子?明知孔子的学说,有许多地方,对于现在不适用,不敢有所修正,直是谐臣媚子之所为,非孔子家奴而何?古今够得上称孔子之徒者,孟子一人而已,孔子曰:‘我战则克。’孟子则曰:‘善战者服上刑。’依孟子的说法,孔子是该处以枪毙的。孟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又把管仲说得极不堪,曰:‘功烈如彼其卑也。’而《论语》上明明载,孔子曰:‘齐桓公正而不谲。’又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孟子的话,岂不显与孔子冲突吗?孔子修《春秋》,以尊周为主,称周王曰‘天王’。孟子游说诸侯,一则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再则曰:‘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未知置周王于何地,岂非孔教叛徒?而其自称,则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对于孔子,是脱了奴性的,故可称之曰孔子之徒,汉宋诸儒,皆孔子之奴也。至于你嘛!满口程朱,对于宋儒,明知其有错误,不敢有所纠正,反曲为之庇,直是家奴之奴,称曰‘孔子之奴’,犹未免过誉。”说罢,彼此不欢而散。阅者须知,世间主人的话好说,家奴的话不好说,家奴之奴,更难得说。中国纷纷不已者,孔子家奴为之也达尔文家奴为之也,于主人何尤! 我不知有孔子学说,更不知有马克思学说和达尔文学说,我只知有厚黑学而已。问厚黑学何用?曰用以抵抗列强。我敢以厚黑教主之资格,向四万万人宣言曰:“勾践何人也,予何人也,凡我同志,快快地厚黑起来!何者是同志?心思才力,用于抵抗列强者,即是同志。何者是异党?心思才力,用于倾陷本国人者,即是异党。”从前张献忠祭梓潼文昌帝君文曰:“你姓张,咱老子也姓张,咱与你联宗罢。”我想,孔子在天之灵,见了我的宣言,一定说:“咱讲内诸夏,外夷狄,你讲内中国,外列强,咱与你联合罢。” 梁任公曰:“读春秋当如读《楚辞》,其辞则美人香草,其义则灵修也,其辞则齐桓c晋文,其义则素王制也。”呜呼,知此者可以读厚黑学矣!其词则曹操c刘备,其义则十年沼吴之勾践c八年血战之华盛顿也。师法曹操c刘备者,师法厚黑之技术,至曹刘之目的为何,不必深问。斯义也,恨不得起任公于九原,而一与讨论之。 我著《厚黑学》,纯用春秋笔法,善恶不嫌同辞,据事直书,善恶自见。同是一厚黑,用以图谋一己之私利,是极卑劣之行为,用以图谋众人之公利,是至高无上的道德。所以不懂春秋笔法者,不可以读《厚黑学》。 民国六年,成都国民公报社把《厚黑学》印成单行本,宜宾唐倜风作序,中江谢绶青作跋。绶青之言曰:“宗吾发明厚黑学,或以为议评末俗,可以劝人为善,或以为凿破混沌,可以导人为恶。”余则谓:“厚黑学无所谓善,无所谓恶,亦视用之何如耳。如利刃然,用以诛叛逆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善与恶,何关于刃?故用厚黑以为善,则为善人,用厚黑以为恶,则为恶人,或善或恶,于厚黑无与也。”绶青这个说法,是很对的,与我所说春秋笔法,同是一意。 倜风之言曰:“孔子曰:‘谏有五,吾从其讽。’昔者汉武帝欲杀乳母,东方朔叱令就死。齐景公欲诛圉(yu)人,晏子执而数其罪。二君闻言,惕然而止。宗吾此书,大有东方朔c晏子遗意,其言最诙谐,其意最沉痛,直不啻聚千古大奸大诈于一堂,而一一谳定其罪,所谓诛奸谀于既死者非欤!吾人熟读此书,即知厚黑中人比比皆是,庶几出而应世,不为若辈所愚。彼为鬼为蜮者,知人之烛破其隐,亦将惶然思返,而不敢妄试其技。审如是也,人与人之间,不得不出于赤心相见之一途,则宗吾此书之有益于世道人心也,岂浅显哉!厚黑学之发布,已有年矣,其名词人多知之。试执人而语之曰:‘汝固素习厚黑学者。’无不色然怒,则此书收效为何如,固不俟辩也。”倜风此说固有至理,然不如绶青所说尤为圆通。 庄子曰:“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pg)澼(pi)(kuang)。”呜呼!若庄子者,始可与言厚黑矣。禅让一也,舜禹行之则为圣人,曹丕c刘裕行之,则为逆臣。宗吾曰:“舜禹之事,倘所谓厚黑,是耶非耶,余甚惑焉。”倜风披览《庄子》不释手,而于厚黑学,犹一间未达,惜哉!晚年从欧阳竟无讲唯识学,回成都,贫病而死。夏斧私挽以联,有云:“有钱买书,无钱买米。”假令倜风只买厚黑学一部,而以余钱买米,虽至今生存可也,然而倜风不悟也。厚黑救国中,失此健将,悲夫!悲夫! 我宣传厚黑学,有两种意思:(甲)即倜风所说,“聚千古大奸大诈于一堂,而一一谳定其罪”。民国元年发布的《厚黑传习录》所说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和办事二妙法等,皆属甲种。(乙)即绶青所说:“用厚黑以为善。”此次所讲厚黑救国等语,即属乙种。 阅者诸君对于我的学问,如果精研有得,以后如有人对于你行使厚黑学,你一入眼就明白,可直告之曰:“你是李宗吾的甲班学生,我与你同班毕业,你那些把戏,少拿出来耍些。”于是同学与同学辟诚相见,而天下从此太平矣,此则厚黑学之功也。有人说:“老子云‘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你把厚黑学公开讲说,万一国中的汉奸,把它翻译为英法德俄日等外国文,传播世界,列强得着这种秘诀,用科学方法整理出来,还而施之于我,等于把我国发明的火药加以改良,还而轰我一般,如何得了?”我说:“唯恐其不翻译,越翻译得多越好。”宋朝用司马光为宰相,辽人闻之,戒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公矣,勿再生事。”列强听见中国出了厚黑教主,还不闻风丧胆吗?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一)之邦可行也。”我国对外政策,应该建筑在一个诚字上,今可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国现遍设厚黑学校,校中供的是‘大成至圣先师越王勾践之神位’。厚黑教主开了一个函授学校,每日在报上发讲稿,定下十年沼吴的计划。这十年中,你要求什么条件,我国就答应什么条件,等到十年后,算账就是了。”我们口中如此说,实际上即如此做,决不欺哄他。但要敬告翻译的汉奸先生,译《厚黑学》时,定要附译一段,说:“勾践最初对于吴王,身为臣,妻为妾。后来吴王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勾践不允,非把他置于死地不可,加了几倍的利钱。这是我们先师遗传下来的教条,请列强于头钱之外,多预备点利钱就是了。”从前王德用守边,契丹遣人来侦探,将士请逮捕之,德用说:“不消。”明日,大阅兵,简直把军中实情拿与他看。侦探回去报告,契丹即遣人来议和。假如外国人知道我国朝野上下,一致研究厚黑学,自量非敌,因而敛戢(ji)其野心,十年后不开大杀戒,则厚黑学之造福于人类者,宁有暨耶。此即汉奸先生翻译之功也。彼高谈仁义者,乌足知之?传曰:“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厚黑先生者,其我佛如来之化身欤! 友人雷民心,发明了一种最精粹的学说,其言曰:“世间的事,分两种,一种是做得说不得,一种是说得做不得。例如,夫妇居室之事,尽管做,如拿在大庭广众中来说,就成为笑话,这是做得说不得。又如,两个朋友,以狎亵语相戏谑,抑或骂人的妈和姐妹,闻者不甚以为怪,如果认真实现,就大以为怪了,这是说得做不得。”民心这个学说,凡是政治界学术界的人,不可不悬诸座右。厚黑学是做得说不得。 做得说不得这句话,是《论语》“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注脚,说得做不得这句话,是《孟子·井田章》和《周礼》一书的注脚。假令王莽c王安石聘民心去当高等顾问,决不会把天下事闹得那么坏。 辛亥年成都十月十八日兵变,全城秩序非常之乱,杨莘友出来任巡警总监,捉着扰乱治安的人,就地正法,出的告示,模仿张献忠七杀碑的笔调,连书斩斩斩,大得一般人的欢迎。全城男女长幼,提及杨总监之名,歌颂不已。后来秩序稍定,他发表了一篇《杨维(莘友名)之宣言》,说今后当行开明专制,于是物议沸腾,报章上指责他,省议会也纠举他,说:“而今是共和时代,岂能再用专制手段!”殊不知莘友从前用的手段,纯是野蛮专制,后来改行开明专制,在莘友算是进化了,只因把专制二字明白说出,所以大遭物议。民心说:“天下事有做得说不得的。”莘友之事,是很好的一个例证。观于莘友之事,孔子所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算得了的解释。 我定有一条公例:“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是极卑劣之行为;用厚黑以图谋众人公利,是至高无上之道德。”莘友野蛮专制,其心黑矣,而人反歌颂不已,何以故?图谋公利故。 厚黑救国这句话,做也做得,说也说得,不过学识太劣的人,不能对他说罢了。我这次把厚黑学公开讲说,就是想把他变成做得说得的科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四章 胡林翼曾说 “只要有利于国,就是顽钝无耻的事我都干。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相传林翼为湖北巡抚时,官文为总督。有天总督夫人生日,藩台去拜寿,手本已经拿上去了,才知道是如夫人生日,立将手本索回,折身转去。其他各官,也随之而去。不久林翼来,有人告诉他,他听了,伸出大拇指说道:“好藩台!好藩台!”说毕取出手本递上去,自己红顶花翎地进去拜寿。众官听说巡抚都来了,又纷纷转来。次日官妾来巡抚衙门谢步,林翼请他母亲十分优待,官妾就拜在胡母膝下为义女,林翼为干哥哥。此后军事上有应该同总督会商的事,就请干妹妹从中疏通。官文稍一迟疑,其妾聒其耳曰:“你的本事,哪一点比我们胡大哥?你依着他的话做就是了。”因此林翼办事,非常顺手。官胡交欢,关系满清中兴甚巨。林翼干此等事,其面可谓厚矣,众人不惟不说他卑鄙,反引为美谈,何以故?心在国家故。 严世蕃是明朝的大奸臣,这是众人知道的,后来皇上把他拿下,丢在狱中,众臣合拟一奏折,历数其罪状,如杀杨椒山c沈炼之类,把稿子拿与宰相徐阶看。阶看了说道:“你们还是想杀他,想放他?”众人说:“当然想杀他。”徐阶说:“你这奏折一上去,皇上立即把他放出来,何以故呢?世蕃杀这些人,都是巧取上意,使皇上自动地要杀他。此折上去,皇上就会说:‘杀这些人明明出自我的意思,怎么诬在世蕃身上?’岂不立把他放出吗?”众人请教如何办。徐阶说:“皇上最恨的是倭寇,说他私通倭寇就是了。”徐阶关着门把折子改了递上去。世蕃在狱中探得众人奏折内容,对亲信人说道:“你们不必担忧,不几天我就出来了。”后来折子发下,说他私通倭寇,大惊道:“完了,完了!”果然把他杀了。世蕃罪大恶极,本来该杀,独莫有私通倭寇,可谓死非其罪。徐阶设此毒计,其心不为不黑,然而后人都称他有智谋,不说他阴毒,何以故?为国家除害故。 李次青是曾国藩得意门生,国藩兵败靖港c祁门等处,次青与他患难与共。后来次青兵败失地,国藩想学孔明斩马谡,叫幕僚拟奏折严参他,众人不肯拟。叫李鸿章拟,鸿章说道:“老师要参次青,门生愿以去就争。”国藩道:“你要去,很可以,奏折我自己拟就是了。”次日叫人与鸿章送四百两银子去,“请李大人搬铺”。鸿章在幕中,有数年的劳绩,为此事逐出。奏折上去,次青受重大处分。国藩此等地方手段狠辣,逃不脱一个黑字,然而次青仍是感恩知遇,国藩死,哭以诗,非常恳挚。鸿章晚年,封爵拜相,谈到国藩,感佩不已,何以故?以其无一毫私心故。 上述胡c徐c曾三事,如果用以图谋私利,岂非至卑劣之行为吗?移以图谋公利,就成为最高尚之道德。像这样的观察,就可把当伟人的秘诀寻出,也可说把救国的策略寻出。现今天下大乱,一般人都说将来收拾大局,一定是曾国藩c胡林翼一流人,但是要学曾c胡,从何下手?难道把曾c胡全集,字字读,句句学吗?这也无须,有个最简单的法子,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抵抗列强上面,目无旁视,耳无旁听,抱定厚黑二字,放手做去,得的效果,包管与曾c胡一般无二。如嫌厚黑二字不好听,你在表面上换两个好听字眼就是,不要学杨莘友把专制二字说破。你如有胆量,就学胡林翼,赤裸裸地说道:“我是顽钝无耻。”列强其奈你何!是之谓厚黑救国。 我把世界外交史研究了多年,竟把列强对外的秘诀发现出来,其方式不外两种,一曰劫贼式,一曰娼妓式。时而横不依理,用武力掠夺,等于劫贼之明火劫抢,是谓劫贼式的外交。时而甜言蜜语,曲结欢心,等于娼妓媚客,结的盟约,毫不生效,等于娼妓之海誓山盟,是谓娼妓式的外交。 人问列强以何者立国?我答曰:“厚黑立国。”娼妓之面最厚,劫贼之心最黑,大概军阀的举动是劫贼式,外交官的言论是娼妓式。劫贼式之后,继以娼妓式,娼妓式之后,继以劫贼式,二者循环互用。娼妓之面厚矣,毁弃盟誓则厚之中有黑。劫贼之心黑矣,不顾唾骂则黑之中有厚。我国自五口通商以来,直至今日,都是吃列强这两种方式的亏。我们把他的外交秘诀发现出来,就有对付的方法了。 人问:“我国当以何者救国?”我答曰:“厚黑救国。”他以厚字来,我以黑字应之;他以黑字来,我以厚字应之。娼妓艳装而来,开门纳之,但缠头费丝毫不能出。如服侍不周,把她衣饰剥了,逐出门去,是谓以黑字破其厚。如果列强横不依理,以武力压迫,我们就用张良的法子对付他。张良圯上受书,老人种种作用,无非教他面皮厚罢了。苏东坡曰:“高帝百战百败而能忍之,此子房所教也。”我们以对付项羽的法子对付列强,是谓以厚字破其黑。 全国人士都大声疾呼曰:“救国!救国!”试问救国从何下手?譬诸治病,连病根都未寻出,从何下药?我们提出厚黑二字,就算寻着病根了。寒病当用热药,热病当用寒药,相反才能相胜。外人黑字来,我以厚字应;外人厚字来,我以黑字应。刚柔相济,医国妙药,如是而已。他用武力,我即以武力对付之,他讲亲善,我即与之亲善,是为医热病用热药,医寒病用寒药。以此等法医病,病人必死;以此等法医国,国家必亡。 《史记》:项王谓汉王曰:“天下汹汹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斗力。”笑谢二字,非厚而何?后来鸿沟划定,楚汉讲和了,项王把太公c吕后送还,引兵东归,汉王忽然败盟,以大兵随其后,把项王逼死乌江,非黑而何?我国现在对于列强,正适用笑谢二字,若与之斗力,就算违反了刘邦的策略。语曰:“安不忘危。”《厚黑经》曰:“厚不忘黑。”问:“厚不忘黑奈何?”曰:“有越王勾践之先例在,有刘邦对付项羽之先例在。” 我在民国元年,就把《厚黑学》发表出来,苦口婆心,谆谆讲说,无奈莫得一人研究这种学问,把一个国家闹成这样。今年石青阳死了,重庆开追悼会,正值外交紧急,我挽以联云:“哲人其萎乎,呜呼青阳,吾将安仰;斯道已穷矣,吁嗟黑厚,予欲无言。”袁随园谒岳王墓诗云:“岁岁君臣拜诏书,南朝可谓有人无,看烧石勒求和币,司马家儿是丈夫。”吁嗟黑厚,予欲无言!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凡我同志,快快地厚黑起来,一致对外。 著者住家自流井。我尝说我们自流井的人,目光不出峡子口;四川的人,目光不出夔(kui)门口;中国的人,目光不出吴淞口。阿比西尼亚,是非洲弹丸大一个国家,阿皇敢于对意大利作战,对法西斯的怪杰墨索里尼作战,其人格较之华盛顿,有过之无不及,真古今第一流人杰哉!将来战争结果,无论阿国或胜或败,抑或败而至于亡国,均是世界史上最光荣的事。我们应当把阿皇的谈话,当如清朝皇帝颁发的《圣谕广训》,楷书一通,每晨起来,恭读一遍这就算目光看出吴淞口去了。 有人问我道:“你的厚黑学,怎么我拿去实行,处处失败?”我问:“我著的《宗吾臆谈》和《社会问题之商榷》二书,你看过莫有?”答:“莫有。”我问:“《厚黑学》单行本,你看过莫有?”答:“莫有。我只听见人说:‘做事离不得脸皮厚,心子黑。’我就照这话行去。”我说:“你的胆子真大,听见厚黑学三字,就拿去实行,仅仅失败,尚能保全生命而还,还算你的造化。我著《厚黑学》,是用厚黑二字,把一部二十四史一以贯之,是为‘厚黑史观’。我著《心理与力学》,定出一条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是为‘厚黑哲理’。基于厚黑哲理,来改良政治c经济c外交与夫学制等,是为厚黑哲理之应用。其详俱见《宗吾臆谈》及《社会问题之商榷》二书。你连书边边都未看见,就去实行,真算胆大。” 厚黑学这门学问,等于学拳术,要学就要学精,否则不如不学,安分守己,还免得挨打。若仅仅学得一两手,甚或拳师的门也未拜过,一两手都未学得,远远望见有人在习拳术,自己就出手伸脚地打人,焉得不为人痛打?你想:项羽坑降卒二十万,其心可谓黑到极点了,而我的书上,还说他黑字欠了研究,宜其失败。吕后私通审食其,刘邦佯为不知。后人诗曰:“果然公大度,容得辟阳侯。”面皮厚到这样,而于厚字还是欠研究,韩信求封齐王时,若非有人从旁指点,几乎失败。厚黑学有这样的精深,仅仅听见这个名词,就去实行,我可以说越厚黑越失败。 人问:“要如何才不失败?”我说:“你须先把厚黑史观c厚黑哲理与夫厚黑哲理之应用彻底了解,出而应事,才可免于失败。兵法曰:‘先立于不败之地。’又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厚黑学亦如是而已。” 孙子曰:“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处世不外厚黑,厚黑之变,不可胜穷也。用兵是奇中有正,正中有奇,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处世是厚中有黑,黑中有厚,厚黑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厚黑学》与《孙子》十三篇,二而一,一而二。不知兵而用兵,必至兵败国亡。不懂厚黑哲理,而就实行厚黑,必至家破身亡。闻者曰:“你这门学问太精深了,还有简单法子莫有?”我答曰:“有。我定有两条公例,你照着实行,不需研究厚黑史观和厚黑哲理,也就可以为英雄,为圣贤。如欲得厚黑博士的头衔,仍非把我所有作品穷年累月地研究不可。” 就人格言之,我们可下一公例曰:“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越厚黑,人格越卑污;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越厚黑,人格越高尚。”就成败言之,我们可下一公例曰:“用厚黑以图谋一己私利,越厚黑越失败;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越厚黑越成功。”何以故呢?凡人皆以我为本位,为我之心,根于天性。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势必妨害他人之私利,越厚黑则妨害于人者越多,以一人之身,敌千万人之身,焉得不失败?人人既以私利为重,我用厚黑以图谋公利,即是替千万人图谋私利,替他行使厚黑,当然得千万人之赞助,当然成功。我是众人中之一分子,众人得利,我当然得利,不言私利而私利自在其中。例如,曾c胡二人,用厚黑以图谋国家之公利,其心中无丝毫私利之见存,后来功成了,享大名,膺厚赏,难道私人所得的利还小吗?所以用厚黑以图谋国家之利,成功固得重报,失败亦享大名,无奈目光如豆者,见不及此。从道德方面说,攘夺他人之私利,以为我有,是为盗窃行为,故越厚黑人格越卑污。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则是牺牲我的脸,牺牲我的心,以救济世人。视人之饥,犹己之饥,视人之溺,犹己之溺,即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故越厚黑人格越高尚。 人问:“世间有许多人,用厚黑以图谋私利,居然成功,是何道理?”我说:“这即所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耳。’”与他相敌的人,不外两种:一种是图谋公利而不懂厚黑技术的人,一种是图谋私利,而厚黑之技术不如他的人,故他能取胜。万一遇着一个图谋公利之人,厚黑之技术与他相等,则必败无疑。语云:“千夫所指,无病而死。”因为妨害了千万人之私利,这千万人中只要有一个觑着他的破绽,就要乘虚打他。例如,《史记》中项王谓汉王曰:“天下汹汹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其时的百姓,个个都希望他两人中死去一个,所以项王迷失道,问于田父,田父给曰左,左乃陷大泽中,致被汉兵追及而死。如果是救民水火之兵,田父方保持之不暇,何至会给他呢?我们提倡厚黑救国,这是用厚黑以保卫四万万人之私利,当然得四万万人之赞助,当然成功。 昔人云“文章报国”。文章非我所知,我所知者,厚黑而已。自今以往,请以厚黑报国。《厚黑经》曰:“我非厚黑之道,不敢陈于国人之前,故众人莫如我爱国也。”叫我不讲厚黑,等于叫孔孟不讲仁义,试问:能乎不能?我自问:生平有功于世道人心者,全在发明厚黑学,抱此绝学而不公之于世,是为怀宝迷邦,岂非不仁之甚乎!李宗吾曰:“鄙人圣之厚黑者也。夫天未欲中国复兴也,如欲中国复兴,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吾何为不讲厚黑哉?” 昔人诗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众人都说饭好吃,哪个知道种田人的艰难?众人都说厚黑学适用,哪个知道发明人的艰难?我那部《厚黑学》,可说字字皆辛苦。 我这门学问,将来一定要成为专科,或许还要设专门大学来研究。我打算把发明之经过和我同研究的人写出来,后人如仿《宋元学案》c《明儒学案》,作一部《厚黑学案》,才寻得出材料,抑或与我建厚黑庙,才有配享人物。 旧友黄敬临,在成都街上遇着我,说道:“多年不见了,听说你要建厚黑庙,我是十多年以前就拜了门的,请把我写一段上去,将来也好配享。”我说:“不必再写,你看《论语》上的林放,见着孔子,只问了‘礼之本’三个字,直到而今,还高坐孔庙中吃冷猪肉。你既有志斯道,即此一度谈话,已足配享而有余。”敬临又说:“我今年已经62岁了,因为钦佩你的学问,不惜拜在门下。”我说:“难道我的岁数比你小,就够不上与你当先生吗?我把你收列门墙,就是你莫大之幸,将来在你的自撰年谱上,写一笔‘吾师李宗吾先生’,也就比‘前清诰封某某大夫’,光荣多了。” 往年同县罗伯康致我信说道:“许多人说你讲厚黑学,我逢人辩白,说你不厚不黑。”我复信道:“我发明厚黑学,私淑弟子遍天下,我曰‘厚黑先生’,与我书者以作上款,我复书以作下款,自觉此等称谓,较之文成公c文正公光荣多矣。俯仰千古,常以自豪。不谓足下乃逢人说我不厚不黑,我果何处开罪足下,而足下乃以此报我耶?呜呼伯康,相知有年,何竟自甘原壤,尚其留意尊胫,免遭尼山之杖!”近日许多人劝我不必再讲厚黑学。嗟乎!滔滔天下,何原壤之多也! 从前发表的《厚黑传习录》,是记载我与众人的谈话,此次的丛话,是把传习录扩大之。我从前各种文字,许多人都未看过,今把它全行拆散来,与现在的新感想混合写之。此次的丛话,是随笔体裁,内容包含五种:(1)厚黑史观;(2)厚黑哲理;(3)厚黑学之应用;(4)厚黑学辩证法;(5)厚黑学发明史。我只随意写去,不过未分门类罢了。 人问:“既是如此,你何不分类写之,何必这样杂乱无章地写?”我说:“著书的体裁分两种,一是教科书体,一是语录体。凡一种专门学问发生,最初是语录体,如孔子之《论语》,释迦之《佛经》,六祖之《坛经》,朱明诸儒之语录,都是门人就本师口中所说者笔记下来。老子手著之《道德经》,可说是自写的语录。后人研究他们的学问,才整理出来,分出门类,成为教科书方式。厚黑学是新发明的专门学问,当然用语录体写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五章 宋儒自称 “满腔子是恻隐。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而我则:“满腔子是厚黑。”要我讲,不知从何处讲起,只好随缘说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口中如何说,笔下就如何写。或谈古事,或谈时局,或谈学术,或追述生平琐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就不写。或长长地写一篇,或短短地写几句,或概括地说,或具体地说,总是随其兴之所至,不受任何拘束,才能把我整个思想写得出来。 我们用厚黑史观去看社会,社会就成为透明体,既把社会真相看出,就可想出改良社会的办法。我对于经济c政治c外交,与夫学制等,都有一种主张,而此种主张,皆基于我所谓厚黑哲理。我这个丛话,可说是拉杂极了,仿佛是一个大山,满山的昆虫鸟兽c草木土石等,是极不规则的。惟其不规则,才是天然的状态。如果把他整理得厘然秩序,极有规则,就成为公园的形式,好固然是好,然而掺加了人工,非复此山的本来面目。我把我胸中的见解,好好歹歹,和盘托出,使山的全体表现,有志斯道者,加以整理,不足者补充之,冗芜者删削之,错误者改正之。开辟成公园也好,在山上采取木石,另建一个房子也好,抑或捉几个雀儿,采些花草,拿回家中赏玩也好。如能大规模的开采矿物则更好。再不然,在山上挖点药去医病,捡点牛犬粪去肥田,也未尝不好。我发明厚黑学,犹如瓦特发明蒸汽机,后人拿去纺纱织布也好,行驶轮船c火车也好,开办任何工业都好。我讲的厚黑哲理,无施不可,深者见深,浅者见浅。有能得我之一体,引而伸之,就可独成一派。孔教分许多派,佛教分许多派,将来我这厚黑教,也要分许多派。 写文字,全是兴趣,兴趣来了,如兔起鹃落,稍纵即逝。我写文字的时候,引用某事或某种学说,而案头适无此书,就用苏东城“想当然耳”的办法,依稀恍惚地写去,以免打断兴趣。写此类文字与讲考据不同,乃是心中有一种见解,凭空白地,无从说起,只好借点事物来说,引用某事某说,犹如使用家伙一般,把别人的偶尔借来用用,若无典故可用,就杜撰一个来用,也无不可。 庄子寓言,是他胸中有一种见解,特借鲲鹏野马c渔父盗跖(zhi)以写之,只求将胸中所见达出。至鲲鹏野马,果否有此物,渔父盗跖,是否有此人,皆非所问。胸中所见者,主人也。鲲鹏野马,渔父盗跖,皆寓舍也。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读诗当如是,读庄子当如是,读厚黑学也当如是。 昔人谓:“文王周公,繁易,彖(tuan)辞爻辞,取其象,亦偶触其机,假令易,而为之,其机之所触少变,则其辞之取象亦少异矣。”达哉所言!战国策士,如苏秦诸人,平日把人情世故揣摩纯熟,其游说人主也,随便引一故事,或设一个比喻,妙趣横生,头头是道,其途径与庄之寓言,易之取象无异。宋儒初读儒书,继则出入佛老,精研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成了一个系统,然后退而注孔子之书,借以明其胸中之理,于是孔门诸书,皆成为宋儒之鲲鹏野马,渔父盗跖(zhi)。而清代考据家,乃据训诂本义,字字讥弹之,其解释字义固是,而宋儒所说之道理,也未尝不是。九方皋相马,在牝牡骊黄之外。知此义者,始可以读朱子之《四书集注》。无如毛西河诸人不悟,刺刺不休。嗟乎!厚黑界中,九方皋何其少,而毛西河诸人何其多也! 研究宋学者,离不得宋儒语录。然语录出自门人所记,有许多靠不住,前人已言之。明朝王学,号称极盛,然阳明手著之书无多,欲求王氏之学,只有求之传习录及龙溪诸子所记,而天泉证道一席话,为王门极大争点。我尝说“四有四无”之语,假使阳明能够亲手写出,岂不少去许多纠葛。大学“格物致知”四字,解释者有几十种说法。假使曾子当日记孔子之言,于此四字下加一二句解释,不但这几十种说法不会有,而且朱学与王学争执也无自而起。我在重庆有个姓王的朋友,对我说道:“你先生谈话很有妙趣,我改天邀几个朋友来谈谈,把你的谈话笔记下来。”我听了,大骇,这样一来,岂不成了宋明诸儒的语录吗?万一我门下出了一个曾子,模仿《大学》那种笔法,简简单单地写出,将来厚黑学案中,岂不又要发生许多争执吗?于是我赶急仿照我家“聃大公”的办法,手写语录,名曰《厚黑丛话》,谢绝私人谈话,以示大道无私之意。将来如有人说“我亲闻厚黑教主如何说”,你们万不可听信。经我这样的声明,绝不会再有天泉证道这种疑案了。我每谈一理,总是反反复复地解说,宁肯重复,不肯简略,后人再不会像“格物致知”四字,生出许多奇异的解释。鄙人之于厚黑学也,可谓尽心焉耳矣。噫!一衣一钵,传之者谁乎! 厚黑丛话卷二? 我著的《厚黑经》,说得有:“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间哪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仁义道德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有人问道:“你这丛话,你说内容包含厚黑史观c厚黑哲理c厚黑学之应用c厚黑学辩证法及厚黑学发明史,共五部分,你不把它分类写出,则研究这门学问的人,岂不目迷五色吗?岂不是故意使他们多费些精神吗?”我说:“要想研究这种专门学问,当然要用心专研,中国的十三经和二十四史,泛泛读去,岂不是目迷五色,纷乱无章吗?而真正之学者,就从这纷乱无章之中寻出头绪来。如果惮于用心,就不必操这门学问。我只揭出原则和大纲,有志斯道者,第一步加以阅发,第二步加以编纂,使之成为教科书,此道就大行了。所以分门别类,挨一挨二地讲,乃是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的任务,不是我的任务。” 我从前刊了一本《宗吾臆谈》。内面的篇目:(1)厚黑学;(2)我对于圣人之怀疑;(3)心理与力学;(4)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5)考试制之商榷。后来我把“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扩大成为一单行本,曰《社会问题之商榷》,这是业已付印了的。近来我又作有一本《中国学术之趋势》,已脱稿,尚未发布。这几种作品,在我的思想上是一个系统,是建筑在厚黑哲理上,但每篇文字独立写去,看不出连贯性。因把它拆散来,在丛话中混合写去,一则见得各种说法互相发明,二则谈心理c谈学术是很沉闷的,我把它夹在厚黑学中,正论谐语错杂而出,阅者才不至枯燥无味。 我心中有种种见解,不知究竟对与不对,特写出来,请阅者指驳,指驳越严,我越是欢迎。我重在解释我心中的疑团,并不是想独创异说。诸君有指驳的文字,就在报上发表,我总是细细地研究,认为指驳得对的,自己修改了即是,认为不对,我也不回辩,免至成为打笔墨官司,有失研究学问的态度。我是主张思想独立的人,我的心坎上,绝不受任何人的压抑,同时我也尊重他人思想之独立,所以驳诘我的文字,不能回辩。我倡的厚黑史观和厚黑哲理,倘被人推翻,我就把这厚黑教主让他充当,拜在他门下称弟子。何以故?服从真理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六章 宇宙真理 明明地摆在我们面前,我们自己可以直接去研究,无须请人替我研究。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古今的哲学家,乃是我和真理中间的介绍人,他们所介绍的有无错误,不可得知,应该离开了他们的说法,直接去研究一番。有个朋友,读了我所作的文字,说道:“这些问题,东西洋哲学家讨论的很多,未见你引用,并且学术上的专名词你也少用,可见你平时对于这些学说少有研究。”我听了这个话,反把我所作的文字翻出来,凡引有哲学家的名字及学术上的专名词,尽量删去,如果名词不够用,就自己造一个来用,直抒胸臆,一空依傍。偶尔引有古今人的学说,乃是用我的斗秤去衡量他的学说,不是以他的斗秤来衡量我的学说。换言之,乃是我去审判古今哲学家,不是古今哲学家来审判我。 中国从前的读书人,一开口即是诗云书云,孔子曰,孟子曰。戊戌政变以后,一开口即是达尔文曰,卢梭曰,后来又添些杜威曰,孟子曰,马克思曰,纯是以他人的思想为思想。究竟宇宙真理是怎样,自己也不伸头去窥一下,未免过于懒惰了!假如驳我的人,引了一句孔子曰,即是以孔子为审判官,以《四书》c《五经》为新刑律,叫李宗吾来案候审。引了一句达尔文诸人曰,即是以达尔文诸人为审判官,以他们的作品为新刑律,叫李宗吾来案候审。像这样的审判,我是绝对不到案的。有人问:“要谁人才能审判你呢?”我说:“你就可以审判我,以你自家的心为审判官,以眼前的事实为新刑律。”例如说道:“李宗吾,据你这样说,何以我昨日看见一个人做的事不是这样,今日看见一只狗,也不是这样?可见你说的道理不确实。”如果能够这样的判断,我任是输到何种地步,都要与你立一个铁面无私的德政碑。 牛顿和爱因斯坦的学说,任人怀疑,任人攻击,未尝强人信从,结果反无人不信从。注《太上感应篇》的人说道:“有人不信此书,必受种种恶报。”关圣帝君的《觉世真经》说道:“不信吾教,请试吾刀。”这是由于这两部书所含学理经不得研究,无可奈何,才出于威吓之一途。我在厚黑界的位置,等于科学界的牛顿和爱因斯坦,假如不许人怀疑,不许人攻击,即无异于说:“我发明的厚黑学,等于《太上老君感应篇》和关圣帝君的《觉世真经》。”岂不是我自己诋毁自己吗? 有人说:假如人人思想独立,各创一种学说,思想界岂不成纷乱状态吗?我说:这是不会有的。世间的真理,只有一个,如果有两种或数种学说互相违反,你也不必抑制哪一种,只叫他彻底研究下去,自然会把真理发现出来。真理所在,任何人都不能反对的。例如,穿衣吃饭的事,叫人人独立地研究,得的结果,都是饿了要吃,冷了要穿,同归一致。凡所谓冲突者,都是互相抑制生出来的。假如各种学说,个个独立,犹如林中树子,根根独立,有何冲突?树子生在林中,采用与否,听凭匠师。我把我的说法宣布出来,采用与否,听凭众人,哪有闲心同人打笔墨官司?如果务必要强天下之人尽从己说,真可谓自取烦恼,而冲突于是乎起矣。程伊川c苏东坡见不及此,以致洛蜀分党,把宋朝的政局闹得稀烂。朱元晦c陆象山见不及此,以致朱陆分派,一部宋元学案,明儒学家,打不完的笔墨官司。而我则不然,读者要学厚黑学,我自然不吝教,如其反对我,则是甘于自误,我也只好付之一叹。 拙著《宗君臆谈》,流传至北平,去岁有人把《厚黑学》抽出翻印,向舍侄征求同意,并说道:“你家伯父,是八股出身,而今凡事都该欧化,他老人家那套笔墨,实在来不倒。等我们与他改过,意思不变更他的,只改为新式笔法就是了。”我闻之,立发航信说道:“孔子手著的《春秋》,旁人可改一字吗?”他们只知我笔墨像八股,殊不知我那部《厚黑学》,思想之途径,内容之组织,完全是八股的方式,特非老于八股者,看不出来。宋朝一代讲理学,出了文天祥c陆秀夫诸人来结局,一般人都说可为理学生色。明清两代以八股取士,出了一个厚黑教主来结局,可为八股生色。我的厚黑哲理,完全从八股中出来,算是真正的国粹。我还希望保存国粹的先生,由厚黑学而上溯八股,仅仅笔墨上带点八股气,你们都容不过吗?要翻印,就照原文一字不改,否则不必翻印。”哪知后来书印出来,还是与我改了些。特此声明,北平出版的《厚黑学》是赝本,以免贻误后学。 大凡有一种专门学问,就有一种专门文体,所以《论语》之文体与《春秋》不同,《老子》之文体与《论语》不同,佛经之文体与《老子》又不同。在心为思想,在纸为文字,专门学问之发明者,其思想与人不同,故其文字也与人不同。厚黑学是专门学问,当然另有一种文体。闻者说道:“李宗吾不要自夸,你那种文字,任何人都写得出来。”我说:“不错,不错,这是由于我的厚黑学,任何人都做得来的缘故。” 我写文字,定下三个要件:见得到,写得出,看得懂。只求合得到这三个要件就够了。我执笔时,只把我胸中的意见写出,不知有文法,更不知有文言白话之分,之字的字,乎字吗字,任便用之。民国十六年刊的《宗吾臆谈》,十八年刊的《社会问题之商榷》,都是这样。有人问我:“是什么文体?”我说:“是厚黑式文体。”近见许多名人的文字都带点厚黑式,意者中国其将兴乎! 有人说:“我替你把《厚黑学》译为西洋文,你可把曹操c刘备这些典故改为西洋典故,外国人才看得懂。”我说:“我的厚黑学,决不能译为西洋文,也不能改为西洋典故。西洋人要学这门学问,非来读一下中国书,研究一下中国历史不可,等于我们要学西洋科学,非学英文德文不可。” 北平赝本《厚黑学》,有几处把我的八股式笔调改为欧化式笔调,倒也无关紧要,只是有两点把原文精神失掉,不得不声明:(1)我发明厚黑学,是把中外古今的事逐一印证过,觉得道理不错了,才就人人所知的曹操c刘备c孙权几个人,举以为例。又追溯上去,再举刘邦c项羽为例,意在使读者举一反三,根据三国和楚汉两代的原则,以贯通一部二十四史。原文有曰:“楚汉之际,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归于败者,韩信是也。楚汉之际,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归于败者,范增是也”这原是就楚汉人物,当下指点,更觉亲切。北平赝本,把这几句删去,径说韩信以不黑失败,范增以不厚失败。诸君试想:一部二十四史中的人物,以不厚不黑失败者,岂少也哉!鄙人何至独举韩范二人?北平赝本,未免把我的本意失掉了。(2)《厚黑传习录》中,求官六字真言,先总写一笔曰“空c贡c冲c捧c恐c送”,注明此六字俱是仄声。做官六字真言,总写一笔曰“空c恭c绷c凶c聋c弄”,注明此六字俱是平声,以下逐字分疏。每六字俱是叠韵,念起来音韵铿锵,原欲宦场中人朝夕持诵,用以替代佛书上“唵嘛呢叭咪吽(h一ng)”六字,或“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倘能虔诚持诵,立可到极乐世界,不比持诵经咒或佛号,尚须待诸来世。这原是我一种救世苦心。北平赝本把总写之笔删去,径从逐字分疏说起来,则读者只知逐字埋头工作,不能把六字作咒语或佛号虔诚讽诵,收效必鲜。此则北平赝本不能不负咎者也。 近有许多人,请我把《厚黑学》重行翻印,我说这也无须。所有民国元年发表的厚黑学,我把它融化于此次丛话中,遇有重要的地方,就把原文整段写出,读者只读丛话就是了,不必再读原本。至于北平赝本,经我这样的声明,也可当真本使用,诸君前往购买,也不会贻误。 厚黑学,共分三步功夫。第一步:“厚如城墙,黑如煤炭。”人的面皮,最初薄如纸一般,我们把纸叠起来,由分而寸,而尺,而丈,就厚如城墙了。心子最初做乳白状,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蓝色,再进就黑如煤炭了。到了这个境界,只能算初步。何以故呢?城墙虽厚,轰炸得破,即使城墙之外再筑几十层城墙,仍还轰炸得破,仍为初步。煤炭虽黑,但颜色讨厌,众人不敢挨近他,即使煤炭之上再灌以几垆缸墨水,众人仍不敢挨近他,仍为初步。 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深于厚学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丝毫不能动。刘备就是这样人,虽以曹操之绝世奸雄,都把他莫奈何,真可谓硬至极了。深于黑学的人,如退光漆招牌,越是黑,买主越是多,曹操就是这类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天下豪杰,奔集其门,真可谓黑得透亮了。人能达到第二步,较之第一步,自然有天渊之别。但还着了迹象,有形有色,所以曹刘的本事,我们一着眼就看得出来。 第三步:“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天下后世皆以为不厚不黑,此种人只好于古之大圣大贤中求之。有人问:“你讲厚黑学,何必讲得这样精深?”我说:“这门学问,本来有这样精深。儒家的中庸,要讲到‘无声无臭’才能终止。学佛的人,要到‘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才能证果。何况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当然要到‘无形无色’才算止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七章 吾道分上中下三乘 前面所说,第一步是下乘,第二步是中乘,第三步是上乘。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我随缘说法,时而说下乘,时而说中乘c上乘,时而三乘会通来说。听者往往觉得我的话互相矛盾,其实始终是一贯的,只要知道吾道分上中下三乘,自然就不矛盾了。我讲厚黑学,虽是五花八门,东拉西扯,仍滴滴归源,犹如树上千枝万叶,千花百果,俱是从一株树上生出来的,枝叶花果之外,别有树之生命在。《金刚经》曰:“若以色见我,若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诸君如想学厚黑学,须在佛门中参悟有得,再来听讲。 我民国元年发表《厚黑学》,勤勤恳恳,言之不厌其详,乃领悟者殊少。后阅《五灯会元》及《论语》c《孟子》等书,见禅宗教人以说破为大戒;孔子“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孟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然后知禅学及孔孟之说盛行良非无因。我自悔教授法错误,故十六年刊《宗吾臆谈》,厚黑学仅略载大意,出言弥简,属望弥殷。噫!“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世尊说法四十九年,厚黑学是内圣外王之学,我已说二十四年,打算再说二十六年,凑足五十年,比世尊多说一年。 有人劝我道:“你的怪话少说些,外面许多人指责你,你也应该爱惜名誉。”我道:“我有一自警之语:‘名誉,吾尤爱真理。’话之说得说不得,我内断于心,未下笔之先,迟回审慎,既著于纸,听人攻击,我不答辩。但攻击者说的话我仍细细体会,如能令我心折,即自行修正。” 有个姓罗的朋友,留学日本归来,光绪三十四年,与我同在富顺中学堂当教习。民国元年,他从懋功知事任上回来,我在成都学道街栈房内会着他,他把任上的政绩告诉我,颇为得意。后来被某事诖误,官失掉了,案子还未了结,言下又甚愤恨。遂谈及厚黑学,我细细告诉他,他听得津津有味。我见他听入了神,猝然站起来,把桌子一拍,厉声说道:“罗某!你生平做事,有成有败,究竟你成功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失败的原因,在什么地方?你摸着良心说,究竟离脱这二字没有?速说!速说!不许迟疑!”他听了我的话,如雷贯耳,呆了许久,叹口气说道:“真是没有离脱这二字!”此君在吾门,可称顿悟。 我告诉读者一个秘诀,大凡行使厚黑学,外面定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赤裸裸地显露出来。王莽之失败,就是由于后来把它显露出来的缘故。如果终身不露,恐怕至今孔庙中,还有王莽一席地。韩非子说:“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这个法子,诸君不可不知。假如有人问你:“认得李宗吾否?”你须放出一种很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认他不得。”口虽如此说,心中却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神位”。果能这样做,包管你生前的事业惊天动地,死后还要在孔庙中吃冷猪肉。我每听见有人说道:“李宗吾坏极了!”我就非常高兴道:“吾道大行矣!” 还有一层,前面说“厚黑上面,要糊一层仁义道德”,这是指遇着道学先生而言,假如遇着讲性学的朋友,你向他讲仁义道德,岂非自讨莫趣?此时应当糊上“恋爱神圣”四字。若遇着讲马克思的朋友,就糊上“阶级斗争,劳工专政”八字,难道他不喊你是同志吗?总之,厚黑二字是万变不离其宗,至于表面上应该糊以什么,则在学者因时因地,神而明之。 《宗吾臆谈》中,载有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及办事二妙法,许多人问我是怎样的,兹把原文照录于下: 我把《厚黑学》发布出来,有人向我说:“你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我们读了,不能受用,请你指示点切要门径。”我问:“你的意思打算做什么?”他说:“我想做官。”我于是传他求官六字真言:“空c贡c冲c捧c恐c送。”此六字俱是仄声,其意义如下: 1空。即空闲之意,分两种:(1)指事务而言,求官的人,定要把诸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书也不读,学也不教,跑在成都住起,一心一意,专门求官;(2)指时间而言,求官要有耐心,着不得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又来,今年不生效,明年又来。 2贡。这个字是借用的,是我们川省的方言,其意义等于钻营之钻,钻进钻出,可说贡进贡出。求官要钻门子,这是众人都知道的,但定义很不好下。有人说:“贡字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我说:“错了,错了!你只说对一半,有孔才钻,无孔者其奈之何!”我下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无孔也要入。”有孔者扩而大之,无孔者取出钻子,新开一眼。 3冲。普通所说的吹牛,川省说是“冲帽壳子”。冲分为二,一口头上,二文字上。每门又分为二,口头上分普通场所及在上峰面前两种,文字上分报章杂志上及投递条陈说帖两种。 4捧。即是捧场面那个捧字。戏台上魏公出来,那华歆(x)的举动,是绝好的模范。 5恐。是恐吓之意,它是动词。这个理很精深,我不妨多讲几句。官之为物,何等宝贵,岂能轻易给人?有人把捧字做到十二万分,还不生效,就是少了恐字功夫。其方法是把当局的人要害寻出,轻轻点他一下,他就会惶然大骇,立把官儿送出来。学者须知:恐字与捧字,是互相为用的。善恐者捧之中有恐,旁观的人,见他在上峰面前,说的话句句是阿谀逢迎,其实上峰听之,汗流浃背。善捧者恐之中有捧,旁观的人见他丰骨棱棱,句句话责备上峰,其实听之者满心欢喜,骨节皆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大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是在求官者之细心体会。最要紧的,用恐字时,要有分寸,如用过度,大人先生恼羞成怒,与我作起对来,岂不与求官之宗旨大悖?这又何苦乃尔?非到无可奈何时,恐字不可轻用。切嘱!切嘱! 6送。即是送东西,分大小二种:一大送,把银圆一包一包地拿出来送;二小送,如送春茶c火肘及请上馆子之类。所送之人有二:一操用舍之权者,二未操用舍之权而能予我以助力者。 有人能把六字一一做到,包管字字发生奇效。那大人先生,独居深念,自言自语道:“某人想做官,已经说了许久(空字之效),他与我有某种关系(贡字之效),其人很有点才具(冲字之效),对于我也很好(捧字之效),但此人有坏才,如不安置,未必不捣乱(恐字之效)。想至此处,回顾室中,黑压压的或白亮亮的,摆了一大堆(送字之效),也就无话可说,挂出牌来,某缺着某人署理。求官至此,功行圆满,于是能走马上任,实行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空c恭c绷c凶c聋c弄。”此六字俱是平声,其意义如下: 1空。即空洞的意思,分二种。一c文字上:凡批呈词,出文告,都是空空洞洞的,其中奥妙,我难细说,读者请往各官厅,把壁上的文字从东辕门读到西辕门,就可恍然大悟。二c办事上,任办任事,都是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得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路抽身走,绝不会把自己牵挂着,闹出移交不清及撤任查办等笑话。 2恭。即卑躬折节,胁肩谄笑之类。分直接间接两种:直接指对上司而言,间接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c丁役c姨太太等而言。 3绷。即俗语所谓绷劲,是恭字的反面字,指对下属及老百姓而言。分两种:一c仪表上,赫赫然大人物,凛不可犯。二c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槃槃大才。 上述对上司用恭,对下属及老百姓用绷,是指普通而言。然亦不可拘定,须认清饭甑(zeng)子所在地,看操我去留之权者在乎某处。对饭甑子所在地用恭,非饭甑子所在地用绷。明乎这个理,有时对上司反可用绷,对下属及老百姓反该用恭。 4凶。只要能达我之目的,就使人卖儿贴妇,亡身灭家,也不必管;但有一层要注意,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仁义道德。 5聋。即耳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聋字包有瞎字之意,文字上的诋骂,闭目不视。 6弄。即弄钱之弄,川省俗语,往往读作平声。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十一字,都为此字而设。弄字与求官之送字相对,要有送,才有弄。但弄字要注意,看公事上通得过通不过。如果通不过,自己垫点腰包也不妨;如通得过,那就十万八万都不谦虚。 以上十二字,我不过粗举大纲,许多精义,都未发挥,有志于官者,可按着门类自去研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八章 办事二妙法 有人问我办事秘诀,我授以办事二妙法如下: 1锯箭法。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相传有人中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下,即索谢礼。问何不将箭头取出?答:“这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好了。”现在各官厅,与夫大办事家,都是用着这种方法。譬如,批呈词云“据呈某某等情,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知事,查明严办”等语。“不合已极”四字是锯箭杆,“该知事”已是内科。抑或云“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就是内科。又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我说:“此事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个字是锯箭杆,“某人”是内科。又或说:“我先把某部分办了,其余的以后办。”“先办”是锯箭杆,“以后”是内科。此外有只锯箭杆,并不命寻内科的,也有连箭杆都不锯,命其径寻内科的。种种不同,细参自悟。 2补锅法。家中锅漏,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一面用铁皮刮锅底煤烟,一面对主人说道:“请点火来我烧烟。”乘着主人转背之际,用铁锤在锅上轻轻敲几下,那裂痕就增长了许多。主人转来,指与他看道:“你这锅,裂痕很长,上面油腻了,看不见。我把锅烟刮开,就现出来了,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主人埋头一看,说道:“不错!不错!今天不遇着你,我这锅恐怕不能用了。”及到补好,主人与补锅匠皆大欢喜而散。有人曾说:“中国变法,有许多地方是把好肉割坏来医。”这即是用的补锅法。《左传》上郑庄公纵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义,才用兵讨伐,也是补锅法。历史上这类事很多,举不胜举。 大凡办事的人,怕人说他因循,就用补锅法,无中生有,寻些事办。及到事情棘手,就用锯箭法,脱卸过去。后来箭头溃烂了,反大骂内科坏事。我国的政治,大概前清宦场是用锯箭法,变法诸公是用补锅法,民国以来是锯箭c补锅二法互用。 上述二妙法,是办事公例,合得到这公例的就成功,违反这公例的就失败。我国政治家,推管子为第一,他的本事,就是把这两个法子用得圆转自如。狄人伐卫,齐国按兵不动,等到狄人把卫灭了,才出来做“兴灭国,继绝世”的义举。这是补锅法。召陵之役,不责楚国僭称王号,只责他包茅不贡。这是锯箭法。那个时候,楚国的实力远在齐国之上,管仲敢于劝齐桓公兴兵伐楚,可说是把锅敲烂来补。及到楚国露出反抗的态度,他立即锯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管仲把锅敲烂了,能把它补起,所以称为“天下才”。 明季武臣,把流寇围住了,故意放他出来,本是用的补锅法;后来制他不住,竟至国破君亡,把锅敲烂了补不起,所以称为“误国庸臣”。岳飞想恢复中原,迎回二帝,他刚刚才起了取箭头的念头,就遭杀身之祸。明英宗也先被捉去,于谦把他弄回来,算是把箭头取出了,仍遭杀身之祸。何以故?违反公例故。 晋朝王导为宰相,有一个叛贼,他不去讨伐,陶侃责备他。他复书道:“我遵养时晦,以待足下。”侃看了这封信,笑道:“他无非是遵养时贼罢了。”王导遵养时贼,以待陶侃,即是留着箭头,以待内科。诸名士在新亭流涕,王导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做楚囚对泣?”他义形于色,俨然手执铁锤要去补锅,其实说两句漂亮话,就算完事。怀c愍()二帝陷在北边,永世不返,箭头永未取出。王导此等举动,略略有点像管仲,所以史上称他为“江左夷吾”。读者如能照我说的方法去实行,包管成为管子而后第一个大政治家。 我著的《厚黑经》,说得有:“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间哪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仁义道德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中国幅员广大,南北气候不同,物产不同,因之人民的性质也就不同。于是文化学术,无在不有南北之分。例如,北有孔孟,南有老庄,两派截然不同。曲分南曲北曲,字分南方之帖c北方之碑,拳术分南北两派,禅宗亦分南能北秀,等等尽是。厚黑学是一种大学问,当然也要分南北两派。门人问厚黑,宗吾曰:南方之厚黑欤,北方之厚黑欤?任金革,死而不愿,北方之厚黑也,卖国军人居之。革命以教,不循轨道,南方之厚黑也,投机分子居之。人问:“究竟学南派好,还是学北派好?”我说:“你何糊涂乃尔!当讲南派,就讲南派,当讲北派,就讲北派。口南派而实行北派,是可以的;口北派而实行南派,也是可以的,纯是相时而动,岂能把南北成见横亘胸中?民国以来的人物,有由南而北的,有由北而南的,又复南而北,北而南,往返来回,已不知若干次,独你还徘徊歧路,向人问南派好呢,北派好呢,我实在无从答复。” 有人问我道:“你既自称厚黑教主,何以你做事每每失败?何以你的学生本事比你大,你每每吃他的亏?”我说:“你这话差了。凡是发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极。儒教是孔子发明的,孔子登峰造极了,颜曾思孟去学孔子,他们的学问,就比孔子低一层;周程朱张去学颜曾思孟,学问又低一层;后来学周程朱张的又低一层,一辈不如一辈。老子发明道教,释迦发明佛教,其现象也是这样,这是由于发明家本事太大了的缘故。惟西洋科学则不然,发明的时候很粗浅,越研究越精深。发明蒸汽的人,只悟得汽冲壶盖之理,发明电气的人,只悟得死蛙运动之理。后人继续研究下去,造出种种机械,有种种用途,为发明蒸汽c电气的人所万不及料。可见西洋科学,是后人胜过前人,学生胜过先生。我的厚黑学,与西洋科学相类,只能讲点汽冲壶盖c死蛙运动,中间许多道理,还望后人研究。我的本事,当然比学生小,遇着他们,当然失败。将来他们传授些学生出来,他们自己又被学生打败,一辈胜过一辈,厚黑学自然就昌明了。 又有人问我道:“你既发明厚黑学,为什么未见你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我说道:“你们的孔夫子,为什么未见他做些轰轰烈烈的事?他讲的为政为邦,道千乘之国,究竟实行了几件?曾子著一部《大学》,专讲治国平天下,请问他治的国在哪里?平的天下在哪里?子思著一部《中庸》,说了些中和位育的话,请问他中和位育的实际安在?你去把他们问明了,再来同我讲。” 世间许多学问我不讲,偏要讲厚黑学,许多人都很诧异。我可把原委说明:我本来是孔子信徒,小的时候,父亲与我命的名,我嫌它不好,见《礼记》上孔子说:“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就自己改名世楷,字宗儒表示信从孔子之意。光绪癸卯年冬,四川高等学堂开堂,我从自流井赴成都,与友人雷詟(zhe)皆同路,每日步行百里,途中无事,纵谈时局,并寻些经史来讨论。詟皆有他的感想,就改字铁崖。我觉得儒教不能满我之意,心想与其宗孔子,不如宗我自己,因改字宗吾。这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独立之旗帜。今年岁在乙亥,不觉已整整三十二年了。自从改字宗吾后,读一切经史,觉得破绽百出,是为发明厚黑学之。 及入高等学堂,第一次上讲堂,日本教习池永先生演说道:“操学问,全靠自己,不能靠教师。教育二字,在英文为educati一n,照字义是‘引出’之意。世间一切学问,俱是我脑中所固有,教师不过‘引之使出’而已,并不是拿一种学问来,按入学生脑筋内。如果学问是教师给予学生的,则是等于此桶水倾入彼桶,只有越倾越少的,学生只有不如先生的。而学生每每有胜过先生者,即是由于学问是各人脑中的固有的缘故。脑如一个囊,中贮许多物,教师把囊口打开,学生自己伸手去取就是了。”他这种演说,恰与宗吾二字冥合,于我印象很深,觉得这种说法,比朱子所说“学之为言效也”精深得多。后来我学英文,把字根一查,果然不错。池永先生这个演说,于我发明厚黑学有很大的影响。我近来读报章,看见日本二字就刺眼,凡是日本人的名字,都觉得讨厌,独有池永先生,我始终是敬佩的。他那种和蔼可亲的样子,至今还常在我脑中。 我在学堂时,把教习口授的写在一个副本上,书面大书“固囊”二字。许多同学不解,问我是何意义,我说:“并无意义,是随便写的。这固囊二字,我自己不说明,恐怕后来的考古家考过一百年也考不出来。”“固囊者,脑是一个囊,副本上所写,皆囊中固有之物也。”题此二字,聊当座右铭。 池永先生教理化数学,开始即讲水素酸素,我就用“引而出之”的法子,在脑中搜索,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看还可以引出点新鲜的东西否。以后凡遇他先生所讲的,我都这样的工作。哪知此种工作,真是等于王阳明之格竹子,干了许久许久,毫无所得。于是废然思返,长叹一声道:“今生已过也,再结后生缘。”我从前被八股缚束久了,一听见废举,兴学堂,欢喜极了,把家中所有《四书》c《五经》,与夫诗文集等,一火而焚之。及在堂内住了许久,大失所望。有一次,星期日,在成都学道街买了一部《庄子》。雷民心见了诧异道:“你买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我说:“雷民心,科学这门东西,你我今生还有希望吗?它是茫茫大海的,就是自己心中想出许多道理,也莫得器械来试验,还不是等于空想罢了。在学堂中,充其量,不过在书本上得点人云亦云的知识,有何益处?只好等儿子儿孙再来研究,你我今生算了。因此我打算仍在中国古书上寻一条路来走。”他听了这话,也同声叹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九章 同盟会 我在高等学堂的时候,许多同乡同学的朋友都加入同盟会。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有个朋友曾对我说:“将来我们起事,定要派你带一支兵。”我听了非常高兴,心想古来当英雄豪杰,必定有个秘诀,因把历史上的事汇集拢来,用归纳法搜求他的秘诀。经过许久,茫无所得。宣统二年,我当富顺中学堂监督(其时校长名曰监督)。有一夜,睡在监督室中,偶然想到曹操c刘备c孙权几个人,不禁捶床而起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所谓英雄豪杰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触类旁通,头头是道,一部二十四史,都可一以贯之。那一夜,我终夜不寐,心中非常愉快,俨然像王阳明在龙场驿大彻大悟,发明格物致知之理一样。 我把厚黑学发明了,自己还不知这个道理对与不对。我同乡同学中,讲到办事才,以王简恒为第一,雷民心尝呼之为“大办事家”。适逢简恒进富顺城来,我就把发明的道理,说与他听,请他批评。他听罢,说道:“李宗吾,你说的道理,一点不错。但我要忠告你,这些话,切不可拿在口头说,更不可见诸文字。你尽管照你发明的道理埋头做去,包你干许多事,成一个伟大人物。你如果在口头或文字上发表了,不但终身一事无成,反有种种不利。”我不听良友之言,竟自把它发表了,结果不出简恒所料。诸君!诸君!一面读《厚黑学》,一面须切记简恒真言。 我从前意气甚豪,自从发明了厚黑学,就心灰意冷,再不想当英雄豪杰了。跟着我又发明“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及“办事二妙法”。这些都是民国元年的文字。反正后许多朋友,见我这种颓废样子,与从前大异,很为诧异,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假使我不讲厚黑学,埋头做去,我的世界或许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不知是厚黑学误我,还是我误厚黑学。 《厚黑学》一书,有些人读了,慨然兴叹,因此少出了许多英雄豪杰。有些人读了,奋然兴起,因此又多出了许多英雄豪杰。我发明厚黑学,究竟为功为罪,只好付诸五殿阎罗裁判。 我发表《厚黑学》的时候,念及简恒之言,迟疑了许久。后来想到朱竹垞所说:“宁不食两庑(u)豚肩,《风怀》一诗,断不能删。”奋然道:“英雄豪杰可以不当,这篇文字不能不发表。”就毅然决然,提笔写去,而我这英雄豪杰的希望,从此就断送了,读者只知厚黑学适用,哪知我是牺牲掉一个英雄豪杰换来的,其代价不为不大。 其实朱竹垞删去《风怀》一诗,也未必能食“两庑豚肩”;我把厚黑学秘为独得之奇,也未必能为英雄豪杰。于何征之呢?即以王简恒而论,其于吾道算是独有会心,以他那样的才具,宜乎有所成就,而孰知不然。反正时,他到成都,张列五委他某县知事,他不干,回到自流井。民国三年,讨袁之役,熊杨在重庆独立,富顺响应,自流井推简恒为行政长。事败,富顺廖秋华c郭集成c刁广孚被捕到泸州,廖被大辟,郭c刁破家得免,简恒东藏西躲,昼伏夜行,受了雨淋,得病,缠绵至次年死,身后非常萧条。以简恒之才具之会心,还是这样的结果,所以读我《厚黑学》的人,切不可自命为得了明人的指点,即便自满。民国元年,我到成都,住童子街《公论日报》社内,与廖绪初c谢绶青c杨仔耘诸人同住,他们再三怂恿我把《厚黑学》写出来。绪初并说道:“你如果写出来,我与你作一序。”我想:“绪初是讲程朱学的人,绳趋矩步,朋辈呼之为‘廖大圣人’,他都说可以发表,当然可以发表。”我遂逐日写去,我用的别号,是独尊二字,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绪初用淡然的别号作一序曰:“吾友独尊先生,发明厚黑学,成书三卷,上卷《厚黑学》,中卷《厚黑经》,下卷《厚黑传习录》,嬉笑怒骂,亦云苛矣。然考之中外古今,与夫当世大人先生,举莫能外,诚宇宙至文哉!世欲业斯学而不得门径者,当不乏人,特劝先生登诸报端,以飨后学,他日更刊为单行本,普度众生,同登彼岸,质之独尊,以为何如?民国元年,月日,淡然。”哪知一发表,读者哗然。说也奇怪,我与绪初同是用别号,乃廖大圣人之称谓,依然如故,我则博得李厚黑的徽号。 绪初办事,富有毅力,毁誉在所不计。民国八年,他当省长公署教育科科长,其时校长县视学(县视学即后来之教育局长)任免之权,操诸教育科。杨省长对于绪初,倚畀(bi)甚殷,绪初签呈任免之人,无不照准。有时省长下条子任免某人,绪初认为不当者,将原条退还,杨省长不以为忤,而信任益坚。最奇的,其时我当副科长,凡是得了好处的人,都称颂曰:“此廖大圣人之赐也。”如有倒甑子的,被记过的,要求不遂的,预算被核减的,往往对人说道:“这是李厚黑干的。”成了个“善则归廖绪初,恶则归李宗吾”。绪初今虽死,旧日教育科同事诸人,如侯克明c黄治畋(tian)等尚在,请他们当天说,究竟这些事,是不是我干的?究竟绪初办事能不能受旁人支配?我今日说这话,并不是卸责于死友,乃是举出我经过的事实,证明简恒的话是天经地义,厚黑学三字,断不可拿在口中讲。我厚爱读者诸君,故敢掬诚相告。 未必绪初把得罪人之事向我推卸吗?则又不然。有人向他说及我,绪初即说道:“某某事是我干的,某人怪李宗吾,你可叫某人来,我当面对他说,与宗吾无干。”无奈绪初越是解释,众人越说绪初是圣人,李宗吾干的事,他还要代他受过,非圣人而何?李宗吾能使绪初这样做,非大厚黑而何?雷民心曰:“厚黑学做得说不得。”真绝世名言哉!后来我也挣得圣人的徽号,不过圣人之上,冠有厚黑二字罢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章 圣人也,厚黑也 二而一,一而二也。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与大盗的真相,庄子是看清楚了。跖(zhi)之徒问于跖曰:“盗有道乎?”跖曰:“奚啻其有道也!夫妄意关内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时,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者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有。”圣勇义智仁五者,本是圣人所做的,跖能窃用之,就成为大盗。反过来说,厚黑二者,本是大奸大诈所做的,人能善用之,就可成大圣大贤。试举例言之,胡林翼曾说:“只要于公家有利,就是顽钝无耻的事,我都要干。”又说:“办事要包揽把持。”所谓顽钝无耻也,包揽把持也,岂非厚黑家所用的技术吗?林翼能善用之,就成为名臣了。 王简恒和廖绪初,都是我很佩服的人。绪初办旅省叙属中学堂和当省议会议员,只知为公二字,什么气都受得,有点像胡林翼之顽钝无耻。简恒办事,独行独断,有点像胡林翼之包揽把持。有天我当着他二人说道:“绪初得了厚字诀,简恒得了黑字诀,可称吾党健者。”历引其事以证之。二人欣然道:“照这样说来,我二人可谓各得圣人之一体了。”我说道:“百年后有人一与我建厚黑庙,你二人都是有配享希望的。” 民国元年,我在成都《公论日报》社内写《厚黑学》,有天绪初到我室中,见案上写有一段文字:“楚汉之际,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归于败者,韩信是也。胯下之辱,信能忍之,面之厚可谓至矣。及为齐王,果从蒯(kuai)通之说,其贵诚不可言,独奈何惓(an)惓于解衣推食之私情,贸然曰:‘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卒至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三族,谓非咎由自取哉!楚汉之际,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归于败者,范增是也。”绪初把我的稿子读了一遍,转来把韩信这一段反复读之,默然不语,长叹一声而去。我心想道:“这就奇了,韩信厚有余而黑不足,范增黑有余而厚不足,我原是二者对举,他怎么独有契于韩信这一段?”我下细思之,才知绪初正是厚有余而黑不足的人。他是盛德夫子,叫他忍气,是做得来,叫他做狠心的事,他做不来。患寒病的人,吃着滚水很舒服;患热病的人,吃着冷水很舒服;绪初所缺乏者,正是一黑字,韩信一段,是他对症良药,故不知不觉,深有感触。 中江谢绶青,光绪三十三年,在四川高等学堂与我同班毕业。其时王简恒任富顺中学堂监督,聘绶青同我当教习。三十四年下学期,绪初当富顺视学,主张来年续聘,其时薪水以两计。他向简恒说道:“宗吾是本县人,核减一百两,绶青是外县人,薪仍旧。”他知道我断不会反对他,故毅然出此。我常对人说:“绪初这个人万不可相交,相交他,银钱上就要吃亏,我是前车之鉴。”有一事更可笑,其时县立高小校校长姜选臣因事辞职,县令王琰备文请简恒兼任。有天简恒笑向我说道:“我近日穷得要当衣服了,高小校校长的薪水,我很想支来用。照公事说,是不成问题。像顺这一伙人,要攻击我,我倒毫不睬他,最怕的是廖圣人酸溜溜说道:‘这笔款似乎可以不支吧。’你叫我这个脸放在何处?只好仍当衣服算了。”我尝对人说:“此虽偶尔谈笑,而绪初之令人敬畏,简恒之勇于克己,足见一斑。”后来我发明《厚黑学》,才知简恒这个谈话,是厚黑学上最重要的公案。我尝同雷民心批评:朋辈中资质偏于厚字者甚多,而以绪初为第一。够得上讲黑字者,只有简恒一人。近日常常有人说:“你叫我面皮厚,我还做得来,叫我黑,我实在做不来,宜乎我做事不成功。”我说:“特患你厚得不彻底,只要彻底了,无往而不成功。你看绪初之厚,居然把简恒之黑打败,并且厚黑教主还送了一百银子的贽(zhi)见。世间资质偏于厚字的人,万不可自暴自弃。” 相传凡人的颈子上,都有一条刀路,刽子手杀人,顺着刀路砍去,一刀就把脑壳削下。所以刽子手无事时,同人对坐闲谈,他就要留心看你颈上的刀路。我发明厚黑学之初,遇事研究,把我往来的朋友作为实验品,用刽子手看刀路的方法,很发现些重要学理。滔滔天下,无在非厚黑中人。诸君与朋辈往还之际,本我所说的法子去研究,包管生出无限趣味,比读《四书》c《五经》c二十五史受的益更多。老子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老夫髦(a一)矣,无志用世矣,否则这些法子,我是不能传授人的。 我遇着人在我名下行使厚黑学,叨叨絮絮,说个不休。我睁起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他忽然脸一红,噗一声笑道:“实在不瞒你先生,当学生的实在没法了,只有在老师名下行使点厚黑学。”我说道:“可以!可以!我成全你就是了!”语云:“对行不对货。”奸商最会欺骗人,独在同业前不敢卖假货。我苦口婆心,劝人研究厚黑学,意在使大家都变成内行,假如有人要使点厚黑学,硬是说明了来干,施者受者,大家心安理顺。 我把厚黑学发明过后,凡人情冷暖,与夫一切恩仇,我都坦然置之。有人对我说:“某人对你不起,他如何如何。”我说:“我这个朋友,他当然这样做。如果他不这样做,我的厚黑学还讲得通吗?我所发明的是人类大原则,我这个朋友,当然不能逃出这个原则。” 辛亥十月,张列五在重庆独立,任蜀军政府都督,成渝合并,任四川副都督,嗣改民政长。他设一个审计院,拟任绪初为院长。绪初再三推辞,乃以尹仲锡为院长。绪初为次长,我为第三科科长。其时民国初成,我以为事事革新,应该有一种新学说出现,乃把我发明的厚黑学发表出来。及我当了科长,一般人都说:“厚黑学果然适用,你看李宗吾公然做起科长官来了。”相好的朋友,劝我不必再登。我就停止不登。于是众人又说道:“你看李宗吾,做了科长官,厚黑学就不登了。”我气不过,向众人说道:“你们只羡我做官,须知奔走宦场,是有秘诀的。”我就发明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每遇着相好的朋友,就尽心指授。无奈我那些朋友资质太钝,拿来运用不灵,一个个官运都不亨通,反是从旁窃听的和间接得闻的,倒还很出些人才。 在审计院时,绪初寝室与我相连,有一日下半天,听见绪初在室内拍桌大骂,声震屋瓦,我出室来看,见某君仓皇奔出,绪初追而骂之:“你这个狗东西!混账”直追至大门而止(此君在绪初办旅省叙属中学时曾当教职员)。绪初转来,看见我,随入我室中坐下,气愤愤道:“某人,真正岂有此理!”我问何事,绪初道:“他初向我说:某人可当知事,请我向列五介绍。我惟惟否否应之。他说:‘事如成了,愿送先生四百银子。’我桌子上一巴掌道:‘胡说!这些话,都可拿来向我说吗?’他站起来就走,说道:‘算了,算了,不说算了。’我气他不过,追去骂他一顿。”我说:“你不替他说就是了,何必为此已甚。”绪初道:“这宗人,你不伤他的脸,将来不知还要干些甚么事。我非对列五说不可,免得用着这种人出去害人。”此虽寻常小事,在厚黑学上却含有甚深的哲理。我批评绪初“厚有余而黑不足”,叫他忍气是做得来,叫他做狠心的事做不来,何以此事忍不得气?其对待某君,未免太狠,竟自侵入黑字范围,这是什么道理呢?我反复研究,就发现一条重要公例。公例是什么呢?厚黑二者,是一物体之两方面,凡黑到极点者,未有不能厚,厚到极点者,未有不能黑。举例言之:曹操之心至黑,而陈琳作檄,居然容他得过,则未尝不能厚;刘备之面至厚,刘璋推诚相待,忽然举兵灭之,则未尝不能黑。我们同辈中讲到厚字,既公推绪初为第一,所以他逃不出这个公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一章 夫道一而已矣 古人云:“夫道一而已矣。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厚黑二者,根本上是互相贯通的,厚字翻过来,即是黑,黑字翻过来,即是厚。从前有个权臣,得罪出亡。从者说道:“某人是公之故人,他平日对你十分要好,何不去投他?”答道:“此人对我果然很好。我好音,他就遗我以鸣琴,我好佩,他就遗我以玉环。他平日既见好于我,今日必以我见好于人,如去见他,必定缚我以献于君。”果然此人从后追来,把随从的人捉了几个去请赏。这就是厚脸皮变而为黑心子的明证。人问:世间有黑心子变而为厚脸皮的没有?我答道:有!有!《聊斋》上马介甫那一段所说的那位太太,就是由黑心子一变而为厚脸皮。 绪初辱骂某君一事,询之他人,迄未听见说过,除我一人而外,无人知之,后来同他相处十多年,也未听他重提。我尝说:“绪初辱骂某君,足见其人刚正,虽暗室中,亦不可干以私,事后绝口不言,隐人之恶,又见其盛德。”但此种批评,是站在儒家立场来说,若从厚黑哲学上研究,又可得出一条公例:“黑字专长的人,黑者其常,厚者其暂;厚字专长的人,厚者其常,黑者其暂。”绪初是厚字专长的人,其以黑字对付某君,是暂时的现象;事过之后,又回复到厚字常轨,所以后此十多年隐而不言。我知他做了此等狠心事,必定于心不安,故此后见面,不便向他重提此事。他办叙属学堂的时候,业师王某来校当学生,因事犯规,绪初悬牌把他斥退。后来我曾提起此事,他蹙(cu)然道:“这件事我疚心。”这都是做了狠心的事,要恢复常轨的明证。因知他辱骂某君一定很疚心,所以不便向他重提。 绪初已经死了十几年,生平品行,粹然无疵。凡是他的朋友和学生,至今谈及,无不钦佩。去岁我作了一篇《廖张轶事》,叙述绪初和列五二人的事迹,曾登诸《华西日报》。绪初是国民党的忠实信徒,就是异党人,只能说他党见太深,对于他的私德,仍称道不置。我那篇《廖张轶事》,曾胪举其事,将来我这《厚黑丛话》写完了,莫得说的时候,再把他写出来,充塞篇幅。一般人呼绪初为廖大圣人,我看他,得力全在一个厚字。我曾说:“用厚黑以图谋公利,越厚黑人格越高尚。”绪初人格之高尚,是我们朋辈公认的。他的朋友和学生存者甚多,可证明我的话不错,即可证明我定的公例不错。 我发表《厚黑学》,用的别号是独尊二字,与朋友写信也用别号,后来我改写为“蜀酋”。有人问我蜀酋作何解释?我答应道:我发表《厚黑学》,有人说我疯了,离经叛道,非关在疯人院不可。我说:那么,我就成为蜀中之罪酋了。因此名为蜀酋。我发表《厚黑学》过后,许多人实力奉行,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有人向我说道:国中首领,非你莫属。我说:那么,我就成为蜀中之酋长了。因此又名蜀酋。再者,我讲授厚黑学,得我真传的弟子,本该授以衣钵,但我的生活是沿门托钵,这个钵要留来自用,只有把我的狗皮褂子脱与他穿。所以独字去了犬旁,成为蜀字。我的高足弟子很多,弟子之足高,则先生之足短,弟子之足高一寸,则先生之足短一寸。所以尊字截去寸字,成为酋字。有此原因,我只好称为蜀酋了。 世间的事,有知难行易的,有知易行难的,唯有厚黑学最特别,知也难,行也难。此道之玄妙,等于修仙悟道的口诀,古来原是秘密传授,黄石老人因张良身有仙骨,于半夜三更传授他,张良言下顿悟,老人以王者师期之。无奈这门学问太精深了,所以《史记》上说:“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良叹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见这门学问不但明师难遇,就遇着了,也难于领悟。苏东坡曰:“项籍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衣钵真传,彰彰可考。我打算作一部《厚黑学师承记》,说明授受渊源,使人知这门学问,要黄石公这类人才能传授,要张良c刘邦这类人才能领悟。我近倡厚黑救国之说,许多人说我不通,这也无怪其然,是之谓知难。 刘邦能够分杯羹,能够推孝惠c鲁元下车,其心之黑还了得吗?独至韩信求封假齐王,他忍不得气,怒而大骂,使非张良从旁指点,几乎误事。勾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其面之厚还了得吗?沼吴之役,夫差遣人痛哭求情,勾践心中不忍,意欲允之。全亏范蠡悍然不顾,才把夫差置之死地。以刘邦c勾践这类人,事到临头,还需军师临场指挥督率才能成功,是之谓行难。 苏东坡的《留侯论》,全篇是以一个厚字立柱。他文集中论及沼吴之役,深以范蠡的办法为然。他这篇文字,是以一个黑字立柱。诸君试取此二字,细细研读,当知鄙言不谬。人称东坡为坡仙,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才能揭出此种妙谛。诸君今日,听我讲说,可谓有仙缘。噫,外患迫矣,来日大难,老夫其为黄石老人乎!愿诸君以张子房自命。 厚黑丛话卷三? 我不知过去生中,与孔子有何冤孽,他讲他的仁义,偏偏遇着一个讲厚黑的我,我讲我的厚黑,偏偏遇着一个讲仁义的他。我们两家的学说,极端相反,永世是冲突的。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孔子讲和好了。我想个折中调和的法子,提出两句口号:“厚黑为里,仁义为表。”换言之,即是枕头上放一部《厚黑学》,案头上放一部《四书》c《五经》;心头上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神位,壁头上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 有人读《厚黑经》,读至“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仁义,而充其本然之厚黑”,发生疑问道:“李宗吾,你这话恐说错了。孟子曰:‘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可见仁义是本然的。你怎么把厚黑说成本然,把仁义说成外诱?”我说:“我倒莫有说错,只怕你们那个孟子错了。孟子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他这个话究竟对不对,我们要实地试验。就叫孟子的夫人把他新生小孩抱出来,由我当着孟子试验。母亲抱着小孩吃饭,小孩伸手来拖,如不提防,碗就会落地打烂。请问孟子,这种现象是不是爱亲?母亲手中拿一块糕饼,小孩伸手来索,母亲不给他,放在自己口中,小孩就会伸手从母亲口中取出,放在他口中。请问孟子,这种现象是不是爱亲?小孩在母亲怀中食乳,食糕饼,哥哥走近前,他就要用手推他打他。请问孟子,这种现象是不是敬兄?只要全世界寻得出一个小孩,莫得这种现象,我的厚黑学立即不讲,既是全世界的小孩无一不然,可见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我的厚黑学当然成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二章 人之所不学能者 孟子说:“人之所不学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小孩见母亲口中有糕饼,就伸手去夺,在母亲怀中食乳食糕饼,哥哥近前,就推他打他,都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依孟子所下的定义,都该认为良知良能。孟子教人把良知良能扩而充之,现在许多官吏刮取人民的金钱,即是把小孩时夺取母亲口中糕饼那种良知良能扩充出来的。许多志士,对于忠实同志,排挤倾轧,无所不用其极,即是把小孩食乳食糕饼时推哥哥c打哥哥那种良知良能扩充来的。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现在的伟人,小孩时那种心理,丝毫莫有失掉,可见中国闹到这么糟,完全是孟子的信徒干的,不是我的信徒干的。 我民国元年发表《厚黑学》,指定曹操c刘备c孙权c刘邦几个人为模范人物。迄今廿四年并莫一人学到。假令有一人像刘备,过去的四川,何至成为魔窟?有一人像孙权,过去的宁粤,何至会有裂痕?有一人像曹操,伪满敢独立吗?有一人像刘邦,中国会四分五裂吗?吾尝曰:“刘邦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刘备c孙权斯可矣。”所以说中国闹得这么糟,不是我的信徒干的。 汉高祖分杯羹,是把小孩夺母亲口中糕饼那种良知良能扩充出来的。唐太宗杀建成c元吉,是把小孩食乳食糕饼时推哥哥c打哥哥那种良知良能扩充出来的。这即是《厚黑经》所说:“充其本然之厚黑。”昔人咏汉高祖诗云:“俎上肉,杯中羹,黄袍念重而翁轻。羹嫂,羹颉侯,一饭之仇报不休。君不见汉家开基四百明天子,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乃如此。”汉高祖把通常所谓五伦与夫礼义廉耻扫荡得干干净净,这即是《厚黑经》所说:“去夫外诱之仁义。” 有人难我道:“孟子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据你这样说,岂不是应该改为‘恻隐之心,人皆无之’吗?”我说:“这个道理,不能这样讲。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明明提出‘怵惕恻隐’四字。下文忽言‘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凭空把‘怵惕’二字摘来丢了,请问是何道理?再者孟子所说:‘乍见孺子将入于井’,这是孺子对于井发生了死生存亡的关系,我是立在旁观地位。假令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请问孟子,此心作何状态?此时发出来的第一念,究竟是怵惕,是恻隐?不消说,这刹那间只有怵惕而无恻隐,只能顾我之死,不暇顾及孺子之死。非不爱孺子也,事变仓促,顾不及也。必我心略为安定,始能顾及孺子,恻隐心乃能出现。我们这样的研究,就可把人性真相看出。怵惕是为我的念头,恻隐是为人的念头。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李宗吾曰:‘怵惕之心,厚黑之端也。’孟子讲仁义,以恻隐为出发点。我讲厚黑,以怵惕为出发点。先有怵惕,后有恻隐,孟子的学说是第二义,我的学说才是第一义。” 成都属某县,有曾某者,平日讲程朱之学,品端学粹,道貌岩岩,人呼为曾大圣人,年已七八十岁,当县中高小学校校长。我查学到校,问:“老先生近日还看书否?”答:“现在纂集宋儒语录。”我问:“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何以下文只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把‘怵惕’二字置之不论,其意安在?”他听了沉吟思索。我问:“见孺子将入于井,发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究竟是怵惕,是恻隐?”他信口答道:“是恻隐。”我听了默然不语,他也默然不语。我本然想说:第一念既是恻隐,何以孟子不言“恻隐怵惕”而言“怵惕恻隐”?因为他是老先生,不便深问,只问道:“宋儒之书,我读得很少,只见他们极力发挥‘恻隐’二字,未知对于‘怵惕’二字,亦会加以发挥否?”他说:“莫有。”我不便往下再问,就谈别的事去了。 《孟子》书上,孩提爱亲章,孺子将入井章,是性善说最根本的证据。宋儒的学说,就是从这两个证据推阐出来的。我对于这两个证据,根本怀疑,所以每谈厚黑学,就把宋儒任意抨击。但我生平最喜欢怀疑,不但怀疑古今人的说法,并且自己的说法也常常怀疑。我讲厚黑学,虽能自圆其说,而孟子的说法,也不能说他莫得理由。究竟人性的真相是怎样?孟子所说孩提知爱和恻隐之心,又从何处生出来呢?我于是又继续研究下去。 中国言性者五家,孟子言性善,荀子言性恶,告子言性无善无恶,扬雄言善恶混,韩昌黎言性有三品。这五种说法,同时并存,竟未能折中一是。今之政治家,连人性都未研究清楚,等于医生连药性都未研究清楚。医生不了解药性,断不能治病;政治家不了解人性,怎能治国?今之举世纷纷者,实由政治家措施失当所致。其措施之所以失当者,实由对于人性欠了精密的观察。 中国学者,对于人性欠精密的观察,西洋学者,观察人性更欠精密。现在的青年,只知宋儒所说“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道理讲不通这都是对于人性欠了研究,才有这类不通的学说。学说既不通,基于这类学说生出来的措施,遂无一可通,世界焉得不大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三章 中国的礼教 从前我在报章杂志上,常见有人说:“中国的礼教,是吃人的东西。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殊不知西洋的学说,更是吃人的东西。阿比西尼亚被墨索里尼摧残蹂躏,是受达尔文学说之赐,将来算总账,还不知要牺牲若干人的生命。我们要想维持世界和平,非把这类学说一律肃清不可。要肃清这类学说,非把人性彻底研究清楚不可。我们把人性研究清楚了,政治上的设施,国际上的举动,才能适合人类通性,世界和平才能维持。 我主张把人性研究清楚,常常同友人谈及。友人说:“近来西洋出了许多心理学的书,你虽不懂外国文,也无妨买些译本来看。”我说:“你这个话太奇了!我说个笑话你听:从前有个查学员视察某校,对校长说:‘你这个学校,光线不足。’校长道:‘我已派人到上海购买去了。’人人有一个心,自己就可直接研究,本身就是一副仪器标本,随时随地都可以试验,朝夕与我往来的人,就是我的试验品,你叫我看外国人著的心理学书,岂不等于到上海买光线吗?”闻者无辞可答。 我民国元年著的《厚黑学》,原是一种游戏文字,不料发表出来,竟受一般人的欢迎,厚黑学三字,在四川几乎成一普通名词。我以为此种说法能受人欢迎,必定于人性上有关系,因继续研究。到民国九年,我想出一种说法,似乎可以把人性问题解决了,因著《心理与力学》一文,载入《宗吾臆谈》内。我这种说法,未必合真理,但为研究学术起见,也不妨提出来讨论。 西洋人研究物理学研究得很透彻,得出来的结论,五洲万国无有异词,独于心理学却未研究透彻,所以得出来的结论,此攻彼讦(jie)。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研究物理,乃是以人研究物,置身局外,冷眼旁观,把真相看得很清楚,毫无我见,故所下判断最为正确。至于研究心理学,则研究者是人,被研究者也是人,不知不觉就掺入我见,下的判断就不公平。并且我是众人中之一人,古人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即使此心放得至公至平,仍得不到真相。因此我主张:研究心理学,应当另辟一个途径来研究。科学家研究物理学之时,毫无我见,等他研究完毕了,我们才起而言曰:“人为万物之一,物理与人事息息相通,物理上的公例也适用于人事。”据物理的公例,以判断人事,而人就无遁形了。声光磁电的公例,五洲万国无有异词。人之情感,有类磁电,研究磁电,离不脱力学公例,我们就可以用力学公例以考察人之心理。 民国九年,我家居一载,专干这种工作,用力学上的公例去研究心理学,觉到许多问题都涣然冰释。因创一公例曰:“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从古人事迹上,现今政治上,日用琐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数学上,中国古书上,西洋学说上,四面八方印证起来,似觉处处可通。有了这条公例,不但关于人事上一切学说若网若纲,有条不紊,就是改革经济政治等,也有一定的轨道可循,而我心中的疑团,就算打破,人性问题就算解决了。但我要声明:所谓疑者,是我心中自疑,非谓人人俱如是疑也。所谓解决者,是我自谓解决,非谓这个问题果然被我解决也。此乃我自述经过,聊备一说而已。 本来心理学是很博大精深的,我是个讲厚黑学的,怎能谈这门学问?我说“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等于说“水之波动,循力学公例而行”。据科学家眼光看来,水之性质和现象,可供研究者很多,波动不过现象中之一小部分。所以我谈心理,只谈得很小很小一部分,其余的我不知道,就不敢妄谈。 为甚力学上的公例可应用到心理学上呢?须知科学上许多定理,最初都是一种假说,根据这种假说,从各方试验,都觉可通,这假说就成为定理了。即如地球这个东西,自开辟以来就有的,人民生息其上,不经经过了若干万万年,对于地球之构成就无人了解。距今二百多年以前,出了个牛顿,发明万有引力,说:“地心有吸力,把泥土沙石吸成一团,成为地球。”究竟地心有无吸力,无人看见,牛顿这个说法,本是假定的,不过根据他的说法,任如何试验,俱是合的,于是他的假说就成了定理。从此一般人都知道:“凡是有形有体之物,俱要受吸力的吸引。”到爱因斯坦出来,发明相对论,本牛顿之说扩大之,说:“太空中的星球发出的光线,经过其他星球,也要受其吸引。因天空中众星球互相吸引之故,于是以直线进行之光线,就变成弯弯曲曲的形状。”他这种说法,经过实地测验,证明不错,也成为定理。从此一般人又知道,有形无体之光线,也要受吸力的吸引。我们要解决心理学上的疑团,无妨把爱因斯坦的说法再扩大之,说:“我们心中也有一种引力,能把耳闻目睹c无形无体之物吸收来成为一个心。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相似。”我们这样的设想,牛顿的三例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可适用到心理学方面,而人事上一切变化,就可用力学公例去考察他了。 通常所称的心,是由于一种力,经过五官出去,把外边的事物牵引进来,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视之,即是一种力从目透出去,与那个物联结;我将目一闭,能够记忆那物的形状,即是此力把那物拖进来绾(an)住了。听人的话能够记忆,即是把那人的话拖进来绾住了。由这种方式,把耳濡目染与夫环境所经历的事项一一拖进来,集合为一团,就成为一个心。所以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完全相似。 一般人都说自己有一个心,佛氏出来,力辟此说,说:“人莫得心,通常所谓心,是假的,乃是六尘的影子。”《圆觉经》曰:“一切众生,无始以来,种种颠倒,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我们试思,假使心中莫得引力,则六尘影子之经过,亦如雁过长空,影落湖心一般,雁一去,影即不存。而吾人见雁之过,其影能留在心中者,即是心中有一种引力把雁影绾住的缘故。所以我们拿佛家的话来推究,也可证明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是相似的。 佛家说:“六尘影子落在八识田中,成为种子,永不能去。”这就像谷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成为种子一般。我们知谷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是由于地心有引力,即知六尘影子落在八识田中,是由于人心有引力。因为有引力绾住,所以谷子豆子在田土中永不能去,六尘影子在八识田中也永不能去。 我们如把心中所有知识一一考察其来源,即知其无一不从外面进来。其经过的路线,不外眼耳鼻舌身。虽说人能够发明新理,但仍靠外面收来的知识作基础。犹之建筑房屋,全靠外面购来的砖瓦木石。假如把心中各种知识的来源考出了,从目进来的,命他仍从目退出去,从耳进来的,令他仍从耳退出去,其他一一俱从来路退出,我们的心即空无所有了。人的心能够空无所有,对于外物无贪恋,无嗔恨,有如湖心雁影,过而不留,这即是佛家所说“还我本来面目”。 地球之构成,源于引力,意识之构成,源于种子,试由引力再进一步,推究到天地未有以前,由种子再进一步,推究到父母未生以前,则只有所谓寂兮寥兮的状况,而二者就会归于一了。由寂兮寥兮生出引力,而后有地球,而后有物。由寂兮寥兮生出种子,而后有意识,而后有人。由此知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相似,物理与人事相通,故物理学的规律可适用于心理学。 心理的现象,与磁电现象很相像。人有七情,大别之,只有好c恶二种。心所好的东西,就引之使近;心所恶的东西,就推之使远。其现象与磁电相同。人的心,分知c情c意三者,意是知与情合并而成,其元素只有知c情二者。磁电同性相推,异性相引,他相推相引的作用,是情的现象。能够差别同性异性,又含有知的作用。可见磁电这个东西,也具有知c情,与我们的心理是一样的。阳电所需要的是阴电,忽然来了一个阳电,要分它的阴电,它当然把它推开。阴电所需要的是阳电,忽然来了一个阴电,要分它的阳电,它当然也把它推开。这就像小儿食乳食糕饼的时候,见哥哥来了,用手推他打他一般,所以成了同性相推的现象。至于磁电异性相引,犹如人类男女相爱,更是不待说的。所以我们研究心理学,可当如磁电学研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四章 真佛法身,映物现形 佛说:“真佛法身,映物现形。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宛然磁电感应现象。又说:“本性圆融,用遍法界。”又说:“非有非无。”宛然磁电中和现象。又说:“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简直是物理学家所说“能量不灭”。因此之故,我们用力学公例去考察人性,想来不会错。 孟子讲性善,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我讲厚黑学,说:“小儿见母亲口中有糕饼,就取来放在自己口中。小儿在母亲怀中食乳食糕饼,见哥哥走近来,就用手推他打他。”这两种说法,岂不是极端相反吗?究竟人性的真相是怎样?我们下细观察,即知小儿一切动作,都是以我为本位,各种现象,都是从比较上生出来的。将母亲与己身比较,小儿更爱己身,故将母亲口中糕饼取出,放入自己口中。母亲是怀抱我c乳哺我的人,拿母亲与哥哥比较,母亲与我更接近,故更爱母亲。大点的时候,与哥哥朝夕一处玩耍,有时遇着邻人,觉得哥哥与我更接近,自然更爱哥哥。由此推之,走到异乡,就爱邻人;走到外省,就爱本省人;走到外国,就爱本国人。其间有一定之规律,其规律是:“距我越近,爱情越笃,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与牛顿万有引力定律是相像的。我们把它绘出来,如甲图所示,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亲,第三圈是兄,第四圈是邻人,第五圈是本省人,第六圈是本国人,第七圈是外国人。这个图是人心的现象,我们详加玩索,就觉得这种现象很像讲堂上试验的磁场一般。距磁石越近的地方,铁屑越多,可见人的情感与磁力相像。我们从甲图研究,即知我说的小儿抢母亲口中糕饼,和孟子所说孩提爱亲,原是一贯的事,俱是以我字为出发点,性善说与厚黑学就可贯通为一。 上面所绘甲图,是否真确,我们可再设法证明:假如暮春三月的时候,我们约着二三友人出去游玩,走至山明水秀的地方,心中觉得非常愉快,走至山水粗恶的地方,心中就戚然不乐,这是甚么缘故呢?因为山水是物,我也是物,物与我本是一体,所以物类好,心中就愉快,物类不好,心中就不愉快。我们又走至一个地方,见地上许多碎石,碎石之上,落花飘零,我们心中很替落花悲戚,对于碎石不甚动念,这是甚么缘故?因为石是无生之物,花与我同是有生之物,所以对于落花更觉关情。假如落花之上卧一将毙之犬,哀鸣婉转,那种声音,入耳惊心,骤闻之下,就会把悲感落花之心移向犬方而去了。这是甚么缘故?因为花是植物,犬与我同是动物,自然会起同情心。我们游毕归来,途中见一只犬拦住一个行人,狂跳狂吠,那人持杖乱击,人犬相争,难解难分,我们看见,总是帮人的忙,不会帮犬的忙。因为犬是兽类,那人与我同是人类,对乎人的感情,当然不同。假如我们回来,一进门就有人来对我说:某个友人,因为某事,与人发生绝大冲突,胜负未分,我就很替这个友人关心,希望他得胜。虽然同是人类,因为有交情的关系,不知不觉就偏重在我的友人方面去了。我把朋友邀入室中,促膝谈心,正在尔我忘情的时候,陡然房子倒下来,我们心中发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防卫自己,第二个念头,才顾及友人。我们把各种事实c各种念头汇合拢来,搜求它的规律,即知每起一念,都是以我字为中心点,我们步步追寻,层层剥剔,逼到尽头处,那个我字,即赤裸裸地现出来了。我们可得一个结论:凡有两个物体,同时出现于我的面前,我无须计较,无须安排,心中自然会有亲疏远近之分。其规律是:“距我越远,爱情越减,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终不外牛顿万有引力的定律。我们把它绘出图来,如乙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第四圈是犬,第五圈是花,第六圈是石。它的现象仍与磁场一般。我们绘这乙图,是舍去了甲图的境界,凭空另设一个境界,乃绘出之图与中图无异,可知甲图是合理的,乙图也是合理的。这两个图,都是代表人心的现象,既是与磁场相像,与地心引力相像,即可说心理变化不外力学公例。 孟子讲性善,有两个证据,第一个证据是:“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前已绘图证明,是发源于为我之心,根本上与厚黑学相通。他第二个证据是:“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我们细细推求,仍是发源于为我之心,仍与厚黑学相通。兹说明如下: 怵惕是惊惧的意思,是自己畏死的表现。假如我们共坐谈心的时候,陡见前面有一人提一把白亮亮的刀追杀一人,我们一齐吃惊,各人心中都要跳几下。这个现象,即是怵惕。这是因为各人都有畏死的天性,看见刀仿佛是杀我一般,所以心中会跳,所以会怵惕。我略一审视,晓得不是杀我,是杀别人,登时就会把畏死的念头放大,化我身为被追的人,对乎他起一种同情心,就想救护他。这就是恻隐。先有怵惕,后有恻隐,是天然的顺序,不是人力安排的。由此可知:恻隐是从怵惕生出来的,莫得怵惕,就不会恻隐,可以说恻隐二字,仍发源于我字。 见孺子将入井的时候,共有三物,一曰我,二曰孺子,三曰井。我们把他绘为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孺子,第三圈是井。我与孺子同是人类,井是无生之物,孺子对于井生出死生存亡的关系,我当然对孺子表同情,不能对井表同情。有了第一圈的我,才有第二圈的孺子。因为我怕死,才觉得孺子将入井是不幸的事;假如我不怕死,就叫我自己入井,我也认为不要紧的事,不起怵惕心。看见孺子将入井,也认为不要紧的事,断不会有恻隐心。莫得我,即莫得孺子,莫行怵惕,即莫得恻隐,道理本是极明白的。孺子是我身的放大形,恻隐是怵惕的放大形,孟子看见怵惕心能放大而为恻隐心,就叫人把恻隐心再放大起来,扩充到四海。道理本是对的,只因少说一句:“恻隐是怵惕扩充出来的。”就生出宋儒的误会。宋儒言性,从“恻隐”二字讲起,舍去“怵惕”二字不讲,成了有恻隐无怵惕,知有第二圈之孺子,不知有第一圈之我。宋儒学说,许多迂曲难通,其病根就在这一点。 我们把甲乙两图详加玩味,就可解决孟荀两家的争执。甲图是层层放大,由我而亲,而兄,而邻人,而本省人,而本国人,而外国人,其路线是由内向外,越放越大。孟子看见人心有此现象,就想利用它,创为性善说。所以他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举斯心,加诸彼推恩足以保四海。”力劝人把圈子放大点。孟子喜言诗,诗是宣畅人的性情,含有利导的意思。乙图是层层缩小,由石而花,而犬,而人,而友,而我,其路线是由外向内,越缩越小。荀子看见人心有此现象,就想制止它,创为性恶说。所以他说:“妻子具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又说:“拘木待(y)括蒸矫然后直,钝金待砻(l一ng)厉然后利,人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生怕人把圈子缩小了。荀子习于礼,礼是范围人的行为,含有制裁的意思。甲乙两图,都是代表人心的现象,甲图是离心力现象,乙图是向心力现象。从力学方面说,两种现象俱不错,即可说孟荀二人的说法俱不错。无奈他二人俱是各说一面,我们把甲乙二图一看,孟荀异同之点就可了然了。事情本是一样,不过各人的看法不同罢了。我们详玩甲乙二图,就可把厚黑学的基础寻出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五章 王阳明 王阳明讲的致良知,是从性善说生出来的。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我讲的厚黑学,是从性恶说生出来的。王阳明说:“满街都是圣人。”我说:“滔滔天下,无在非厚黑中人。”此两说何以会极端相反呢?因为同是一事,可以说是性善之表现,也可说是性恶之表现。举例言之:假如有个友人来会我,辞去不久,仆人来报道:“刚才那个友人,出门去就与人打架角孽,已被警察将双方捉去了。”我听了,就异常关心,立命人去探听。听说警察判友人无罪,把对方关起了,我就很欢喜。倘判对方无罪,把友人关起,我就很忧闷。请问我这种心理,究竟是善是恶?假如我去问孟子,孟子一定说:“这明明是性善的表现,何以故呢?你的朋友与人相争,与你毫无关系,你愿你的朋友胜,不愿他败,这种爱友之心,是从天性中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此种念头,是人道主义的基础。所谓博施济众,是从此种念头生出来的,所谓民胞物与,也是从此种念头生出来的,所以人们起了此种念头,就须把他扩充起来。”假如我去问荀子,荀子一定说:“这明明是性恶的表现,何以故呢?你的朋友是人,和他打架的也是人,人与人相争,你不考察是非曲直,只是愿友胜不愿友败,这种自私之心,是从天性中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此种念头,是扰乱世界和平的根苗。日本以武力占据东北四省,是从此种念头生出来的,墨索里尼用飞机轰炸阿比西尼亚,也是从此种念头生出来的,所以人们起了此种念头,即须把他制伏下去。”我们试看上面的说法,两边都有道理,却又极端相反,这是甚么缘故呢?我们要解决孟荀两家的争执,只消绘图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图所示: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此心愿友得胜,即是第二圈。请问这第二圈是大是小呢?孟子寻个我字,与友字比较,即是在外面画个小圈来比较,说第二圈是个大圈。荀子寻个人字,与友字比较,即是在外面画个大圈来比较,说第二圈是个小圈。孟子以为第二圈是第一圈放大而成,其路线是向人字方面扩张出去,故断定人之性善。荀子以为第二圈是由第三圈缩小而成,其路线是向我字方面收缩拢来,故断定人之性恶。其实第二圈始终只有那么大,并未改变。单独画一个圈,不能断它是大是小;单独一种爱友之心,不能断他是善是恶。画了一圈之后,再在内面或外面画一圈,才有大小之可言。因爱友而做出的事,妨害他人,或不妨害他人,才有善恶之可言。 愿友胜不愿友败之心理,是一种天然现象,乃人类之通性,不能断他是善是恶,只看如何应用就是了。本此心理,可做出相亲相爱之事,也可做出相争相夺之事,犹之我们在纸上画了一圈之后,可以在内面画一小圈,也可以在外面画一大圈。孟子见人画了一圈,就断定他一定会把两脚规张开点,在外面画一个较大之圈。荀子见人画了一圈,就断定他一定会把两脚规收拢点,在内面画一个较小之圈。若问他二人的理由,孟子说:“这个圈,明明是由一个小圈放大而成。依着它的趋势,当然会再放大,在外面画一个更大之圈。”荀子说:“这个圈明明是由一个大圈缩小而成。依着它的趋势,当然会再缩小,在内面画一个更小之圈。”这些说法,真可算无谓之争。 我发表厚黑学后,继续研究,民国九年,创出一条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并绘出甲乙二图,因知孟子的性善说和荀子的性恶说,都带有点诡辩的性质。同时悟得:我民国元年讲的厚黑学,和王阳明讲的致良知,也带有点诡辩的性质。甚么是诡辩呢?把整个的道理蒙着半面,只说半面,说得条条有理,是之谓诡辩。战国策士,游说人主,即是用的此种方法。其时,坚白异同之说甚盛,孟荀生当其时,染得有点此种气习,读者切不可为其所愚。我是厚黑先生,不是道学先生,所以我肯说真话。 力有离心c向心两种现象,人的心理也有这两种现象。孟荀二人,各见一种,各执一词。甲乙两图,都与力学公例不悖,故孟荀两说,能够对峙二千余年,各不相下。我们明白这个道理,孟荀两说就可合而为一了。孟荀两说合并,就成为告子的说法。告子说:“性无善无不善。”任从何方面考察,他这个说法都是对的。 人性本是无善无恶,也可说是:可以为善,可以为恶。孟子出来,于整个人性中裁取半面以立说,成为性善说。遗下了半面,荀子取以立论,就成为性恶说。因为各有一半的真理,故两说可以并存。又因为只占得真理之一半,故两说互相攻击。 有孟子之性善说,就有荀子之性恶说与之对抗。有王阳明的致良知,就有李宗吾的厚黑学与之对抗。王阳明说:“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把良知二字讲得头头是道。李宗吾说:“小孩见着母亲口中糕饼,自然会取来放在自己口中。在母亲怀中食乳食糕饼,见哥哥近前,自然会用手推他打他。”我把厚黑二字也讲得头头是道。有人呼我为教主,我何敢当?我在学术界,只取得与阳明对等的位置罢了。不过阳明在孔庙中配享,吃冷猪肉,我将来只好另建厚黑庙,以廖大圣人和王简恒c雷民心诸人配享。 我的厚黑学,本来与王阳明的致良知有对等的价值,何以王阳明受一般人的推崇,我受一般人的訾(zi)议呢?因为自古迄今,社会上有一种公共的黑幕,这种黑幕,只许彼此心心相喻,不许揭穿,揭穿了,就要受社会的制裁。这算是一种公例。我每向人讲厚黑学,只消连讲两三点钟,听者大都津津有味,说道:“我平日也这样想,不过莫有拿出来讲。”请问:心中既这样想,为甚么不拿出来讲呢?这是暗中受了这种公例支配的缘故。我赤裸裸地揭穿出来,是违反了公例,当然为社会不许可。 社会上何以会生出这种公例呢?俗语有两句:“逢人短命,遇货添钱。”诸君都想知道,假如你遇着一个人,你问他尊龄?答:“今年五十岁了。”你说:“看你先生的面貌,只像三十几的人,最多不过四十岁罢了。”他听了,一定很欢喜,是之谓“逢人短命”。又如走到朋友家中,看见一张桌子,问他买成若干钱?他答道:“买成四元。”你说:“这张桌子,普通价值八元,再买得好,也要六元,你真是会买。”他听了一定也很喜欢。是之谓“遇货添钱”。人们的习性,既是这样,所以自然而然地就生出这种公例。主张性善说者,无异于说:“世间尽是好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说这话的人,怎么不受欢迎?主张性恶说者,等于说:“世间尽是坏人,你是坏人,我也是坏人。”说这话的人,怎么不受排斥?荀子本来是入了孔庙的,后来因为他言性恶,把他请出来,打脱了冷猪肉,就是受了这种公例的制裁。于是乎程朱派的人,遂高坐孔庙中,大吃其冷猪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六章 阉然媚于世也 《孟子》书上有“阉然媚于世也”一句话,可说是孟子与宋明诸儒定的罪案,也即是孟子自定的罪案。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何以故呢?性恶说是箴世,性善说是媚世。性善说者曰: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此妾妇媚语也。性恶说者曰:你是坏人,我也是坏人,此志士真言也。天下妾妇多而志士少,真言为举世所厌闻,荀子之逐出孔庙也宜哉。呜呼!李厚黑,真名教罪人也! 近人蒋维乔著《中国近三百年哲学史》说:“荀子在周末,倡性恶说,后儒非之者多,绝于一人左袒之者,历一千九百余年,俞曲园独毅然赞同之我国主张性恶说者,古今只有荀俞二氏。”云云。俞曲园是经学大师,一般人只研究他的经学,他著的《性说》上下二篇,若存若亡,可以说中国言性恶之书,除荀子而外,几乎莫有了。真言为举世所厌闻,故敢于直说的人,绝无仅有。 滔滔天下,皆是讳疾忌医的人,所以敢于言性恶者,非天下的大勇者不能,非舍得牺牲者不能。荀子牺牲孔庙中的冷猪肉不吃,才敢于言性恶。李宗吾牺牲英雄豪杰不当,才敢于讲厚黑学。将来建厚黑庙时,定要在后面与荀子修一个启圣殿,使他老人家借着厚黑教主的余荫,每年春秋二祭,也吃吃冷猪肉。 常常有人向我说道:“你的说法,未免太偏。”我说:诚然,惟其偏,才医得好病,芒硝大黄,姜桂附片,其性至偏,名医起死回生,所用皆此等药也。药中之最不偏者,莫如泡参甘草,请问世间的大病,被泡参甘草医好者自几?自孟子而后,性善说充塞天下,把全社会养成一种不痒不痛的大肿病,非得痛痛地打几针,烧几艾不可。所以听我讲厚黑学的人,当说道:“你的议论,很痛快。”因为害了麻木不仁的病,针之灸之,才觉得痛;针灸后,全体畅适,才觉得痛快。 有人读了《厚黑丛话》,说道:“你何必说这些鬼话?”我说:我逢着人说人话,逢着鬼说鬼话,请问当今之世,不说鬼话,说甚么?我这部《厚黑丛话》,人见之则为人话,鬼见之则为鬼话。 我不知过去生中,与孔子有何冤孽,他讲他的仁义,偏偏遇着一个讲厚黑的我,我讲我的厚黑,偏偏遇着一个讲仁义的他。我们两家的学说,极端相反,永世是冲突的。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与孔子讲和好了。我想个折中调和的法子,提出两句口号:“厚黑为里,仁义为表。”换言之,即是枕头上放一部《厚黑学》,案头上放一部《四书》c《五经》;心头上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神位;壁头上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从此以后,我的信徒,即是孔子的信徒,孔子的信徒,即是我的信徒,我们两家学说,永世不会冲突了。千百年后,有人出来作一篇《仲尼宗吾合传》,一定说道:“仁近于厚,义近于黑,宗吾引绳墨,切事情,仁义之弊,流于麻木不仁,而宗吾深远矣。” 讳疾忌医,是病人通例,因之就成了医界公例。荀子向病人略略针灸了一下,医界就哗然,说他违反了公例,把他逐出医业公会,把招牌与他下了,药铺与他关了。李宗吾出来,大讲厚黑学,叫把衣服脱了,赤条条地施用刀针。这是自荀子而后,二千多年,都莫得这种医法,此李厚黑所以又名李疯子也。 昨有友人来访,见我桌上堆些《宋元学案》c《明儒学案》一类书,诧异道:“你怎么看这类书?”我说:“我怎么不看这类书?相传某国有一井,汲饮者,立发狂。全国人皆饮此井之水,全国人皆狂。独有一人,自凿一井饮之,独不狂。全国人都说他得了狂病,捉他来,针之灸之,施以种种治疗,此人不胜其苦,只得自汲狂泉饮之。于是全国人都欢欣鼓舞,道:‘我们国中,从此无一狂人了。’我怕有人替我医疯疾,针之灸之,只好读宋明诸儒的书,自己治疗。” 人性是浑然的,仿佛是一个大城,王阳明从东门攻入,我从西门攻入,攻进去之后,所见城中的真相,彼此都是一样。人性以告子所说,无善无不善,最为真确。王阳明倡致良知之说,是主张性善的,而他教人提出“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等语,请问此种说法,与告子何异?我民国元年发表《厚黑学》,是性恶说这面的说法。民国九年,我创一条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这种说法,即是告子的说法。告子曰:“性犹湍水也。”湍水之变化,即是循着力学公例走的,所以“性犹湍水也”五个字,换言之,即是“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 有人难我道:“告子说:‘性无善无不善。’阳明说:‘无善无恶心之体。’一个言性,一个言心体,何能混为一谈?至于你说的‘心理变化’,则是就用上言之,更不能牵涉到体上。”我说:我的话不足为凭,请看阳明的话。阳明曰:“心统性情,性,心体也,情,心用也,夫体用一源也,知体之所以为用,则知用之所以为体矣。”心体即是性,这是阳明自己下的定义。我说:“阳明的说法,即是告子的说法。”难道我冤诬了阳明吗? 告之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请问东流西流,是不是就用上言之?请问水之流东流西,能否逃出力学公例?我说:“‘性犹湍水也’五个字,换言之,即是‘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似乎不是穿凿附会。” 阳明曰:“性,心体也,情,心用也。”世之言心言性者,因为体不可见,故只就用上言之,因为性不可见,故只就情上言之。孟子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又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皆是就情上言之。也即是就用上言之。由此知:孟子所谓性善者,乃是据情之善。因以断定性之善。试问人与人的感情,是否纯有善而无恶?所以孟子的话,就会发生问题,故阳明易之曰:“有善有恶意之动。”意之动即用也,即情也。阳明的学力,比孟子更深,故其说较孟子更圆满。 王阳明从性善说悟入,我从性恶说悟入,同到无善无恶而止。我同人讲厚黑学,等于用手指月,人能循着手看去,就可以看见天上之月,人能循着厚黑学研究去,就可以窥见人性之真相。常有人执著厚黑二字,同我刺刺不休,等于在我手上寻月,真可谓天下第一笨人。我的厚黑学,拿与此等人读,真是罪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六章 (我对于圣人之怀疑) 古来的圣人,真是怪极了,虞芮质成,脚踏了圣人的土地,立即洗心革面,圣人感化人,有如此的神妙。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我不解管蔡的父亲是圣人,母亲是圣人,哥哥弟弟是圣人,四面八方被圣人围住了,何以中间会产生鸱鸮?清世宗呼允禩为阿其那,允禟为塞思赫,翻译出来,是猪狗二字。这个猪狗的父亲是圣人,哥哥是圣人,侄儿也是圣人。鸱鸮猪狗,会与圣人错杂而生,圣人的价值,也就可以想见了。 两月前成都某报总编辑对我说:“某君在宴会席上说道:李宗吾作了一篇《我对于圣人之怀疑》,把孔子的面子大伤了,我当著一文痛驳之。”静待至今,寂然无闻,究竟我那篇文字,对于孔子的面子,伤莫有伤,尚待讨论,原文于民国十六年载入拙著《宗吾臆谈》内,某君或许只听人谈及,未曾见过,故无从着笔。兹特重揭报端,凡想打倒厚黑教主者,快快地联合起来。原文如下: 我先年对于圣人,很为怀疑,细加研究,觉得圣人内面有种种黑幕,曾作了一篇《圣人之黑幕》。民国元年,本想与厚黑学同时发表,因为厚黑学还未登载完,已经众议哗然,这篇文字更不敢发表了,只好借以解放自己的思想。现在国内学者,已经把圣人攻击得体无完肤,中国的圣人,已是日暮途穷。我幼年曾受过他的教育,本不该乘圣人之危,坠井下石,但我要表明我思想之过程,不妨把当日怀疑之点略说一下。底稿早不知抛往何处,只把大意写出来。 世间顶怪的东西,要算圣人,三代以上,产生最多,层见叠出,同时可以产出许多圣人,三代以下,就绝了种,并莫产生一个。秦汉而后,想学圣人的,不知有几千百万人,结果莫得一个成为圣人,最高的不过到了贤人地位就止了。请问圣人这个东西,究竟学得到学不到?如说学得到,秦汉而后,有那么多人学,至少也该出一个圣人。如果学不到,我们何苦朝朝日日,读他的书,拼命去学? 三代上有圣人,三代下无圣人,这是古今最大怪事。我们通常所称的圣人,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我们把他分析一下,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余的圣人,尽是开国之君,并且是后世学派的始祖,他的破绽,就现出来了。 原来周秦诸子,各人特创一种学说,自以为寻着真理了,自信如果见诸实行,立可救国救民,无奈人微言轻,无人信从。他们心想,人类通性,都是悚(ng)慕权势的,凡是有权势的人说的话,人人都肯听从,世间权势之大者,莫如人君,尤莫如开国之君;兼之那个时候的书,是竹简做的,能够得书读的很少,所以新创一种学说的人,都说道,我这种主张是见之书上,是某个开国之君遗传下来的。于是道家托于黄帝,墨家托于大禹,倡并耕的托于神农,著本草的也托于神农,著医书的,著兵书的,俱托于黄帝。此外百家杂技,与夫各种发明,无不托始于开国之君。孔子生当其间,当然也不能违背这个公例。他所托的更多,尧舜禹汤文武之外,更把鲁国开国的周公加入,所以他是集大成之人。周秦诸子,个个都是这个办法,拿些嘉言懿行,与古帝王加上去,古帝王坐享大名,无一个不成为后世学派之祖。 周秦诸子,各人把各人的学说发布出来,聚徒讲授,各人的门徒,都说我们的先生是个圣人。原来圣人二字,在古时并不算高贵,依《庄子·天下篇》所说,圣人之上,还有天人c神人c至人等名称,圣人列在第四等,圣字的意义,不过是“闻声知情,事无不通”罢了,只要是聪明通达的人,都可呼之为圣人,犹之古时的朕字一般,人人都称得,后来把朕字c圣字收归御用,不许凡人冒称,朕字c圣字才高贵起来。周秦诸子的门徒,尊称自己的先生是圣人。也不为僭(jian)妄。孔子的门徒,说孔子是圣人,孟子的门徒,说孟子是圣人,老庄杨墨诸人,当然也有人喊他们为圣人。到了汉武帝的时候,表彰六经,罢黜百家,从周秦诸子中把孔子挑选出来,承认他一人是圣人,诸子的圣人名号,一齐削夺,孔子就成为御赐的圣人了。孔子既成为圣人,他所尊崇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当然也成为圣人。所以中国的圣人,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余的都是开国之君。 周秦诸子的学说,要依托古之人君,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可举例证明:南北朝有个张士简,把他的文字拿与虞讷看,虞讷痛加诋斥。随后士简把文改作,托名沈约,又拿与虞讷看,他就读一句,称赞一句。清朝陈修园,著了一本《医学三字经》,其初托名叶天士,及到其书流行了,才改归己名,有修园的自序可证。从上列两事看来,假使周秦诸子不依托开国之君,恐怕他们的学说早已消灭,岂能传到今日?周秦诸子,志在救世,用了这种方法,他们的学说,才能推行,后人受赐不少。我们对于他们是应该感谢的,但是为研究真理起见,他们的内幕不能不揭穿。 孔子之后,平民之中,也还出了一个圣人,此人就是人人知道的关羽。凡人死了,事业就完毕,唯有关羽死了过后,还干了许多事业,竟自挣得圣人的名号,又著有《桃园经》c《觉世真经》等书,流传于世。孔子以前那些圣人的事业与书籍,我想恐怕也与关羽差不多。 现在乡僻之区偶然有一人得了小小富贵,讲因果的,就说他阴功积得多,讲堪舆的,就说他坟地葬得好,看相的,算命的,就说他面貌生庚与众不同。我想古时的人心,与现在差不多,大约也有讲因果的人,看见那些开基立国的帝王,一定说他品行如何好,道德如何好。这些说法流传下来,就成为周秦诸子著书的材料了。兼之,凡人皆有我见,心中有了成见,眼中所见东西,就会改变形象,戴绿色眼镜的人,见凡物皆成绿色,戴黄眼镜的人,见凡物皆成黄色。周秦诸子,创了一种学说,用自己的眼光去观察古人,古人自然会改变形象,恰与他的学说符合。 我们权且把圣人中的大禹提出来研究一下。他腓(fei)无胈,胫无毛,忧其黔首,颜色黎墨,宛然是摩顶放踵的兼爱家。韩非子说:“禹朝诸侯于会稽,防风氏之君后至而禹斩之。”他又成了执法如山的大法家。孔子说:“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fu)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俨然是恂恂懦者,又带点栖栖不已的气象。读魏晋以后禅让文,他的行径,又与曹丕c刘裕诸人相似。宋儒说他得了危微精一的心传,他又成了一个析义理于毫芒的理学家。杂书上说他娶涂山氏女,是个狐狸精,仿佛是《聊斋》上的公子书生。说他替涂山氏造敷面的粉,又仿佛是画眉的风流张敞。又说他治水的时候,驱遣神怪,又有点像《西游记》上的孙行者,《封神榜》上的姜子牙。据著者的眼光看来,他始而忘亲事仇,继而夺仇人的天下,终而把仇人逼死苍梧之野,简直是厚黑学中重要人物。他这个人,光怪陆离,真是莫名其妙。其余的圣人,其神妙也与大禹差不多。我们略加思索,圣人的内幕,也就可以了然了。因为圣人是后人幻想结成的人物,各人的幻想不同,所以圣人的形状有种种不同。 我作了一本《厚黑学》,从现在逆推到秦汉是相合的,又逆推到春秋战国,也是相合的,可见从春秋以至今日,一般人的心理是相同的。再追溯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就觉得他们的心理神妙莫测,尽都是天理流行,惟精惟一,厚黑学是不适用的。大家都说三代下人心不古,仿佛三代上的人心,与三代下的人心,成为两截了,岂不是很奇的事吗?其实并不奇。假如文景之世,也像汉武帝的办法,把百家罢黜了,单留老子一人,说他是个圣人,老子推崇的黄帝,当然也是圣人,于是乎平民之中,只有老子一人是圣人,开国之君,只有黄帝一人是圣人。老子的心,“微妙玄通,深不可识”。黄帝的心,也是“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其政闷闷,其民淳淳”。黄帝而后,人心就不古了,尧夺哥哥的天下,舜夺妇翁的天下,禹夺仇人的天下,成汤文武以臣叛君,周公以弟杀兄。我那本《厚黑学》,直可逆推到尧舜禹而止。三代上的人心,三代下的人心,就融成为一片了。无奈再追溯上去,黄帝时代的人心,与尧舜而后的人心,还是要成为两截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七章 老子 假如老子果然像孔子那样际遇,成了御赐的圣人,我想孟轲那个亚圣名号,一定会被庄子夺去,我们读的四子书,一定是《老子》c《庄子》c《列子》c《关尹子》,所读的经书,一定是灵枢c素问c孔孟的书与管商申韩的书,一齐成为异端,束诸高阁,不过遇着好奇的人,偶尔翻来看看,《大学》c《中庸》在《礼记》内,与《王制》c《月令》并列。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人心惟危”等十六字,混在“曰若稽古”之内,也就莫得甚么精微奥妙了。后世讲道学的人,一定会向《道德经》中,玄牝(p)之门,埋头钻研,一定又会造出天玄人玄c理牝欲牝种种名词,互相讨论。依我想圣人的真相,不过如是(著者按:后来我偶翻《太玄经》,见有天玄地玄人玄等名词,惟理牝欲牝的名词,我还未看见)。 儒家的学说,以仁义为立足点,定下一条公例:“行仁义者昌,不行仁义者亡。”古今成败,能合这个公例的,就引来作证据,不合这个公例的,就置诸不论。举个例子来说,太史公《殷本纪》说:“西伯归,乃阴修德行善。”《周本纪》说:“西伯阴行善。”连下两个阴字,其作用就可想见了。《齐世家》更直截了当地说道:“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可见文王之行仁义,明明是一种权术,何尝是实心为民?儒家见文王成了功,就把他推尊得了不得。徐偃王行仁义,汉东诸侯,朝者三十六国,荆文王恶其害己也,举兵灭之。这是行仁义失败了的,儒者就绝口不提。他们的论调完全与乡间讲因果报应的一样,见人富贵,就说他积的有阴德,见人触电器死了,就说他忤逆不孝,推其本心,固是劝人为善,其实真正的道理,并不是那么样。 古来的圣人,真是怪极了,虞芮质成,脚踏了圣人的土地,立即洗心革面,圣人感化人,有如此的神妙。我不解管蔡的父亲是圣人,母亲是圣人,哥哥弟弟是圣人,四面八方被圣人围住了,何以中间会产生鸱(chi)鸮(xia一)?清世宗呼允禩(si)为阿其那,允禟(tang)为塞思赫,翻译出来,是猪狗二字。这个猪狗的父亲是圣人,哥哥是圣人,侄儿也是圣人。鸱鸮猪狗,会与圣人错杂而生,圣人的价值,也就可以想见了。 李自成是个流贼,他进了北京,寻着崇祯帝后的尸,载以宫扉,盛以柳棺,放在东华门,听人祭奠。武王是个圣人,他走至纣死的地方,射他三箭,取黄钺把头斩下来,悬在太白旗上,他们爷儿,曾在纣名下称过几天臣,做出这宗举动,他的品行,连流贼都不如,公然也成为惟精惟一的圣人,真是妙极了。假使莫得陈圆圆那场公案,吴三桂投降了,李自成岂不成为太祖高皇帝吗?他自然也会成为圣人,他那闯太祖本纪所载深仁厚泽,恐怕比《周本纪》要高几倍。 太王实始翦商,王季c文王继之,孔子称武王缵(zuan)太王c王季c文王之绪,其实与司马炎,缵懿师昭之绪何异?所异者,一个生在孔子前,得了世世圣人之名,一个生在孔子后,得了世世逆臣之名。 后人见圣人做了不道德的事,就千方百计替他开脱,到了证据确凿,无从开脱的时候,就说书上的事迹出于后人附会。这个例是孟子开的。他说“以至仁伐至不仁”,断不会有流血的事,就断定《武成》上血流漂杵那句话是假的。我们从殷民三叛,多方大诰那些文字看来,可知伐纣之时,血流漂杵不假,只怕“以至仁伐至不仁”那句话有点假。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而天下之恶皆归焉。”我也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愿居上流,而天下之美皆归焉。”若把下流二字改作失败,把上流二字改作成功,更觉确切。 古人神道设教,祭祀的时候,叫一个人当尸,向众人指说:“这就是所祭之神。”众人就朝着他磕头礼拜。同时又以圣道设教,对众人说:“我的学说,是圣人遗传来的。”有人问:“哪个是圣人?”他就顺手指着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说道:“这就是圣人。”众人也把他当如尸一般,朝着他磕头礼拜。后来进化了,人民醒悟了,祭祀的时候,就把尸撤销,唯有圣人的迷梦,数千年未醒,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竟受了数千年的崇拜。 讲因果的人,说有个阎王,问:“阎王在何处?”他说:“在地下。”讲耶教的人,说有个上帝,问:“上帝在何处?”他说:“在天上。”讲理学的人,说有许多圣人,问:“圣人在何处?”他说:“在古时。”这三种怪物,都是只可意中想象,不能目睹,不能证实。惟其不能证实,他的道理就越是玄妙,信从的人就越是多。在创这种议论的人,本是劝人为善,其意固可嘉,无如事实不真确,就会生出流弊。因果之弊,流为拳匪,圣人之弊,使真理不能出现。 汉武帝把孔子尊为圣人过后,天下的言论,都折中于孔子,不敢违背。孔融对于父母问题略略讨论一下,曹操就把他杀了。嵇康菲薄汤武,司马昭也把他杀了。儒教能够推行,全是曹操c司马昭一般人维持之力。后来开科取士,读书人若不读儒家的书,就莫得进身之路。一个死孔子,他会左手拿官爵,右手拿钢刀,哪得不成为万世师表?宋元明清学案中人,都是孔圣人马蹄脚下人物,他们的心坎上,受了圣人的摧残,他们的议论,焉得不支离穿凿?焉得不迂曲难通? 中国的圣人,是专横极了,他莫有说过的话,后人就不敢说,如果说出来,众人就说他是异端,就要攻击他。朱子发明了一种学说,不敢说是自己发明的,只好把孔门的格物致知加一番解释,说他的学说是孔子嫡传,然后才有人信从。王阳明发明一种学说,也只好把格物致知加一番新解释,以附会己说,说朱子讲错了,他的学说,才是孔子嫡传。本来朱c王二人的学说,都可以独树一帜,无须依附孔子,无如处于孔子势力范围之内。不依附孔子,他们的学说,万万不能推行。他二人费尽心力去依附,当时的人,还说是伪学,受重大的攻击,圣人专横到了这个田地,怎么能把真理研究得出来? 韩非子说得有个笑话:郢(yg)人致书于燕相国,写书的时候,天黑了,喊:“举烛。”写书的人,就写上“举烛”二字,把书送去。燕相得书,想了许久,说道:“举烛是尚明,尚明是任用贤人的意思。”以此说进之燕王。燕王用他的话,国遂大治。虽是收了效,却非原书本意。所以韩非说:“先王有郢书,后世多燕说。”究竟“格物致知”四字作何解释,恐怕只有手著《大学》的人才明白,朱c王二人中,至少有一人免不脱“郢书燕说”的批评。岂但“格物致知”四字,恐怕《十三经注疏》c《皇清经解》c宋元明清学案内面许多妙论,也逃不脱“郢书燕说”的批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八章 学术上的黑幕 与政治上的黑幕,是一样的。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圣人与君主,是一胎双生的,处处狼狈相依。圣人不仰仗君主的威力,圣人就莫得那么尊崇;君主不仰仗圣人的学说,君主也莫得那么猖獗。于是君主把他的名号分给圣人,圣人就称起王来了;圣人把他的名号分给君主,君主也称起圣来了。君主钳制人民的行动,圣人钳制人民的思想。君主任便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遵从;如果有人违背了,就算是大逆不道,为法律所不容。圣人任便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果有人批驳了,就算是非圣无法,为清议所不容。中国的人民,受了数千年君主的摧残压迫,民意不能出现,无怪乎政治紊乱;中国的学者,受了数千年圣人的摧残压迫,思想不能独立,无怪乎学术消沉。因为学说有差误,政治才会黑暗,所以君主之命该革,圣人之命尤其该革。 我不敢说孔子的人格不高,也不敢说孔子的学说不好,我只说除了孔子,也还有人格,也还有学说。孔子并莫有压制我们,也未尝禁止我们别创异说,无如后来的人,偏要抬出孔子,压倒一切,使学者的思想不敢出孔子范围之外。学者心坎上,被孔子盘踞久了,理应把他推开,思想才能独立,宇宙真理才研究得出来。前时,有人把孔子推开了,同时达尔文诸人就闯进来,盘踞学者心坎上,天下的言论,又热衷于达尔文诸人,成一个变形的孔子,执行圣人的任务。有人违反了他们的学说,又算是大逆不道,就要被报章杂志骂个不休。如果达尔文诸人去了,又会有人出来执行圣人的任务。他的学说,也是不许人违反的。依我想,学术是天下公物,应该听人批评,如果我说错了,改从他人之说,于我也无伤,何必取军阀态度,禁人批评? 凡事以平为本。君主对于人民不平等,故政治上生纠葛;圣人对于学者不平等,故学术上生纠葛。我主张把孔子降下来,与周秦诸子平列,我与阅者诸君一齐参加进去,与他们平坐一排,把达尔文诸人欢迎进来,分庭抗礼,发表意见,大家磋商,不许孔子c达尔文诸人高踞我们之上,我们也不高踞孔子c达尔文诸人之上,人人思想独立,才能把真理研究得出来。 我对于圣人既已怀疑,所以每读古人之书,无在不疑。因定下读书三诀,为自己用功步骤。兹附录天下: 第一步,以古为敌:读古人之书,就想此人是我的劲敌,有了他,就莫得我,非与他血战一番不可。逐处寻他缝隙,一有缝隙,即便攻入;又代古人设法抗拒,愈战愈烈,愈攻愈深。必要如此,读书方能入理。 第二步,以古为友:我若读书有见,即提出一种主张,与古人的主张对抗,把古人当如良友,互相切磋。如我的主张错了,不妨改从古人;如古人主张错了,就依着我的主张,向前研究。 第三步,以古为徒:著书的古人,学识肤浅的很多。如果我自信学力在那些古人之上,不妨把他们的书拿来评阅,当如评阅学生文字一般。说得对的,与他加几个密圈;说得不对的,与他画几根杠子。世间俚语村言,含有妙趣的尚且不少,何况古人的书,自然有许多至理存乎其中。我评阅越多,知识自然越高,这就是普通所说的教学相长了。如遇一个古人,知识与我相等,我就把他请出来,以老友相待,如朱晦庵待蔡元定一般。如遇有知识在我上的,我又把他认为劲敌,寻他缝隙,看攻得进攻不进。 我虽然定下三步功夫,其实并莫有做到,自己很觉抱愧。我现在正做第一步功夫,想达第二步,还未达到。至于第三步,自量终身无达到之一日。譬如行路,虽然把路径寻出,无奈路太长了,脚力有限,只好努力前进,走一截,算一截。 以上就是《我对圣人之怀疑》的原文。这原是我满清末年的思想,民国十六年才整理出来,刊入《宗吾臆谈》内。因为有了这种思想,才会发明厚黑学。此文同《厚黑学》,在我的思想上,算是破坏工作。自民国九年著《心理与力学》起,以后的文字,算是我的建设工作。而《心理与力学》一文,是我全部思想的中心点。 民国九年,我定出一条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又绘出甲乙两图,以后一切议论,都以之为出发点。批评他人的学说,就以之为基础,合得到这个方式的,我就说他对,合不到的,我就说他不对。这是我自己造出一把尺子,用以度量万事万物。我也自知不脱我见,但我开这间铺子,是用的这把尺子,不能不向众人声明。 我们试就甲乙两图,来研究孟荀杨墨四家的学说:孟子讲“差等之爱”,层层放大,是很合天然现象的,便他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与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一类话,总是从第二圈说起,对于第一圈之我,则浑而不言。杨子主张为我,算是把中心点寻出了,他却专在第一圈之我字上用功,第二以下各圈,置之不论。墨子摩顶放踵,是抛弃了第一圈之我,他主张“爱无差等”,是不分大圈小圈,统画一极大之圈了事。杨子有了小圈,就不管大圈;墨子有了大圈,就不管小圈。他两家都不知:天然现象,是大圈小圈层层包裹的。孟荀二人,把层层包裹的现象看见了,但孟子说是层层放大,荀子说是层层缩小,就不免流于一偏了。我们取杨子的我字,作为中心点,在外面加一个差等之爱,就与天然现象相合了。孟言性善,荀言性恶,杨子为我,墨子兼爱,我们只用“扩其为我之心”一语,就可将四家学说折中为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九章 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孟子言“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怵惕是自己畏死,恻隐是悯人之死。孟子知道人之天性,能因自己畏死,就会悯人之死,怵惕自然会扩大为恻隐,因教人再扩大之,推至于四海。道理本是对的,只因少说了一句“恻隐是从怵惕扩充出来”,又未把“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此心作何状态”提出来讨论,以致生出宋明诸儒的误会,以为人之天性一发出来,就是恻隐,忘却恻隐之上还有怵惕二字。一部宋元明清学案,总是尽力发挥恻隐二字,把怵惕二字置之不理,就流弊百出了。 怵惕是利己心之表现,恻隐是利人心之表现。怵惕扩大即为恻隐,利己扩大即为利人。荀子知人有利己心,故倡性恶说;孟子知人有利人心,故倡性善说。我们可以说:荀子的学说,以怵惕为出发点;孟子的学说,以恻隐为出发点,譬如竹子,怵惕是第一节,恻隐是第二节。孟子的学说,叫人把利人心扩充出来,即是从第二节生枝发叶。荀子的学说,主张把利己心加以制裁,是怕它在第一节就生枝发叶横起长,以致生不出第二节。两家都是勉人为善,各有见地,宋儒扬孟而抑荀,未免不对。我解释《厚黑经》,曾经说:“汉高祖之分杯羹,唐太宗之杀建成c元吉,是充其本然之厚黑。”这即是竹子在第一节,就生枝发叶横起长。 王阳明《传习录》说:“孟子从源头上说来,荀子从流弊说来。”荀子所说,是否流弊,姑不深论,怵惕之上,有无源头,我们也不必深求,惟孟子所讲之恻隐,则确非源头。怵惕是恻隐之源,恻隐是怵惕之流。阳明所下流源二字,未免颠倒了。 孟子的学说,虽不以怵惕为出发点,但人有为我之天性,他是看清了的,怵惕二字,是明明白白提出了的。他对齐宣王说:“王如好货,与民同之。”又说:“王如好色,与民同之。”知道自己有一个我,同时又顾及他人之我,这本是孟子学说最精粹处。无奈后儒乃以为孟子这类话是对时君而言,叫人把好货好色之根搜除尽净,别求所谓危微精一者,真是舍了康庄大道不走,反去攀缘绝壁,另寻飞空鸟道来走。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说:“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吾字其字,俱是我字的代名词。孟子讲学,不脱我字;宋儒讲学,舍去我字。所以孟子的话,极近人情;宋儒的话,不近人情。例如,程子说:“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舍去了我字。韩昌黎羑(y一u)里操说:“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程子很为叹赏,这也是舍去了我字。其原因就由宋儒读孺子将入井章,未能彻底研究,其弊流于自己已经身在井中,宋儒还怪他不救孺子。诸君试取宋儒语录及胡致堂著的《读史管见》读之,处处可见。 孟子的学说,不脱我字,所以敢于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敢于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敢于说:“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宋儒的学说,舍去我字,不得不说:“臣罪当诛,天王圣明。” 宋儒创出“去人欲存天理”之说,天理隐贴恻隐二字,把他存起,自是很好,惟人欲二字,界说不清。其流弊至于把怵惕认为人欲,想尽法子去铲除,甚至有身蹈危阶,练习不动心,这即是铲除怵惕的工作。于是“去人欲,存天理”变成了“去怵惕,存恻隐”。试思:怵惕为恻隐的来源,把怵惕去了,怎样会有恻隐?何以故呢?孺子为我身之放大形。恻隐为怵惕之放大形,我者圆心也,圆心既无,圆形安有?怵惕既无,恻隐安有?宋儒吕希哲目睹轿夫坠水淹死,安坐轿中,漠然不动。张魏公符离之败,死人三十万,他终夜鼾声如雷,其子南轩,还夸其父心学很精。宋儒自称上承孟子之学,孟子曰:“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吕希哲的轿夫,张魏公的部下,当然要算同室之人,像他们这样漠不动心,未免显违孟氏家法。大凡去了怵惕的人,就会流于残忍,杀人不眨眼的恶匪,身临刑场,往往谈笑自若,就是明证。 我们研究古今人之学说,首先要研究他对于人性之观察,因为他对于人性是这样的观察,所以他的学说,才有这样的主张。把他学说的出发点寻出了,才能批评他的学说之得失。 小孩与母亲发生关系,共有三个场所:(1)一个小孩,一个母亲,一个外人,同在一处,小孩对乎母亲格外亲爱。这个时候,可以说小孩爱亲。(2)一个小孩,一个母亲,同在一处,小孩对乎母亲依恋不舍。这个时候,可以说小孩爱亲。(3)一个小孩,一个母亲,同在一处,发生了利害冲突,例如,有一块糕饼,母亲吃了,小孩就莫得吃,母亲放在口中,小孩就伸手取来,放在自己口中。这时候,断不能说小孩爱亲。 孟子看见前两种现象,忘了第三种,故创性善说。荀子看见第三种现象,忘了前两种,故创性恶说。宋儒却把三种现象同时看见,但不知这三种现象原是一贯的,乃造出气质之性的说法,隐指第三种现象;又用“义理之性”四字,以求合于孟子的性善说。人的性只有一个,宋儒又要顾孟子,又要顾事实,无端把人性分而为二,越讲得精微,越(jia一)()不清。 孟子创性善说,以为凡人都有为善的天性,主张把善念扩充之以达于天下。荀子创性恶说,以为凡人都有为恶的天性,主张设法制裁,使不致为害人类。譬如治水,孟子说水性向下,主张疏瀹,使之向下流去。孟子喜言《诗》,《诗》者宣导人之意志,此疏瀹之说也。荀子说水会旁溢,主张筑堤,免得漂没人畜。荀子喜言《礼》,《礼》者约束人之行止,此筑堤之说也。告子曰:“性犹湍水也。”治水者疏瀹与筑堤二者并用。我们如奉告子之说,则知孟荀二家的学说可以同时并用。 苏东坡作《荀卿论》,以为荀卿是儒家,何以他的门下会有李斯,很为诧异,其实不足怪。荀卿以为人之性恶,当用《礼》以制裁之。其门人韩非,以为《礼》之制裁力弱,不若法律之制裁力大,于是改而为刑名之学,主张严刑峻法,以制止轨外的行动。李斯与韩非同门,故其政见相同。我们提出性恶二字,即知荀卿之学变而为李斯,原是一贯的事。所以说:要批评他人的政见,当先考察他对于人性之观察。苏东坡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全集中论时事,论古人,俱有卓见,独于这篇文字,未免说外行话。 学问是进化的。小孩对于母亲有三种现象,孟子只看见前两种,故倡性善说;荀子生在孟子之后,看见第三种,故倡性恶说;宋儒生在更后,看得更清楚,看见小孩抢夺母亲口中糕饼的现象,故倡物欲说。这“物欲”二字,是从《礼记》上“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两句话生出来的。物者何?母亲口中糕饼是也。感于物而动,即是看见糕饼,即伸手去抢也。宋儒把三种现象同时看见,真算特识。所以朱子注孟子,敢于说:“以事理考之,程子较孟子为密。”其原因就是程子于性字之外,发明了一个气字,说道:“论性不论气不备。”问:“小孩何以会抢母亲口中糕饼?”曰:“气为之也,气质之性为之也。”宋儒虽把三种现象同时看见,惜乎不能贯通为一。把小孩爱亲敬兄认为天理,抢夺母亲口中糕饼认为人欲,把一贯之事剖分为二,此不能不待厚黑先生出而说明也。 宋儒造出物欲的名词之后,自己细思之,还是有点不妥,何也?小儿见母亲口中糕饼,伸手去抢,可说感于物而动,但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此时只有赤裸裸一个怵惕之心,孟子所谓恻隐之心,忽然不见,这是甚么道理呢?要说是物欲出现,而此时并无所谓物,于是又把物欲二字改为人欲。抢母亲口中糕饼是人欲,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我心只有怵惕而无恻隐,也是人欲,在宋儒之意,提出“人欲”二字,就可把二者贯通为一了。他们这种组织法,很像八股中作截搭题的手笔。我辈生当今日,把天理人欲物欲气质等字念熟了,以为吾人心性中,果有这些东西,殊不知这些名词,是宋儒凭空杜撰的。著者是八股先生出身,才把他们的手笔看得出来。 宋儒又见伪古文《尚书》上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二语,故又以“人心”二字替代人欲,以“道心”二字替代天理。朱子《中庸章句·序》曰:“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无异于说:当小孩的时候,就是孔子也会抢母亲口中糕饼,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就是孔子也是只有怵惕而无恻隐。何以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故。因为凡人必有这种天性,故生下地才会吃乳,井在我面前,才不会跳下去。朱子曰:“人莫不有是形,虽上智不能无人心。”换言之,即是人若无此种心,世界上即不会有人。道理本是对的,无奈这种说法,已经侵入荀子学说范围去了。据阎百诗考证:“人心惟危”等十六字,是撰伪古文《尚书》者窃取荀子之语,故曰侵入荀子范围。因为宇宙真理,明明白白摆在我们面前,任何人只要留心观察,俱见得到,荀子见得到,朱子也见得到,故不知不觉与之相合。无如朱子一心一意,想上继孟子道统,研究出来的道理,虽与荀子暗合,仍攻之不遗余力,无非是门户之见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章 (中庸章句·序) 细绎朱子之意,小孩抢母亲口中糕饼是人心,爱亲敬兄是道心,人心是气,是人欲,道心是性,是天理,人心是形气之私,道心是性命之正。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这些五花八门的名词,真把人闹得头闷眼花。奉劝读者,与其读宋元明清学案,不如读厚黑学,详玩甲乙二图,则小孩抢母亲口中糕饼也,爱亲敬兄也,均可一以贯之,把天人理气等字一扫而空,岂不大快! 最可笑者,朱子《中庸章句·序》又曰:“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主者对仆而言,道心为主,人心为仆。道心者,为圣为贤之心,人心者,好货好色之心,听命者,仆人职供驱使,惟主人之命是听也。细绎朱子之意,等于说,我想为圣为贤,人心即把货与色藏起,我想吃饭,抑或想“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人心就把货与色献出来。必如此方可曰:“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总而言之,宋儒有了性善说横亘胸中,又不愿抹杀事实,故创出的学说,无在非迂曲难通。此《厚黑丛话》之所以不得不作也。予岂好讲厚黑哉,予不得已也。 怵惕与恻隐,同是一物,天理与人欲也同是一物,犹之煮饭者是火,烧房子者也是火。宋明诸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欲看做截然不同之二物,创出去人欲之说,其弊往往流于伤害天理。王阳明《传习录》说:“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这种说法,仿佛是:见了火会烧房子,就叫人以后看见了一星之火,立即扑灭,断绝火种,方始为快。《传习录》又载:“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出来,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法,是友愧谢。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在座者皆悚然。”我们试思:王阳明是很有涵养的人,他平日讲学,任人如何问难,总是勤勤恳恳地说,从未动气。何以门人这一问,他会动气?何以始终未把那门人误点指出?又何以承认说这话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因为阳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明德亲民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格物c致知c诚意c正心c修身五者看做一事,独不能把天理人欲看做一物。这是他学说的缺点,他的门人这一问,正击中他的要害,所以他就动起气来了。究竟剜肉做疮四字,怎样讲呢?肉喻天理,疮喻人欲。剜肉做疮,即是把天理认作人欲,去人欲即未免伤及天理。门人的意思,即是说:“我们如果见了一星之火,即把他扑灭,自然不会有烧房子之事,请问拿甚么东西来煮饭呢?换言之,即是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这个问法何等厉害!所以阳明无话可答,只好忿然作色。宋明诸儒主张去人欲存天理,所做的即是剜肉做疮的工作。其学说之不能餍(yan)服人心,就在这个地方。 以上一段,是从拙作《社会问题之商榷》第二章“人性善恶之研究”中录出来的,我当日深疑阳明讲学极为圆通,处处打成一片,何至会把天理c人欲歧而为二,近阅《龙溪语录》所载“天泉证道记”,钱绪山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四语,是师门定本。王龙溪谓:“若悟得心是无善无恶之心,意即是无善无恶之意,知即是无善无恶之知,物即是无善无恶之物。”时阳明出征广西,晚坐天泉桥上,二人因质之。阳明曰:“汝中(龙溪字)所见,我久欲发,恐人信不及,徒增躐(lie)等之弊,故含蓄到今。此是传心秘藏,颜子明道所不敢言,今既是说破,亦是天机该发泄时,岂容复秘?”阳明至洪都,门人三百余人来请益,阳明曰:“吾有向上一机,久未敢发,以待诸君自悟。近被王汝中拈出,亦是天机该发泄时。”明年广西平,阳明归,卒于途中。龙溪所说,即是把天理c人欲打成一片。阳明直到晚年,才揭示出来,由此知:门人提出剜肉做疮之问,阳明愤然作色,正是恐增门人躐等之弊。《传习录》是阳明早年的门人所记,故其教法如此。 钱德洪极似五祖门下的神秀,王龙溪极似慧能,德洪所说,时时勤拂拭也,所谓渐也。龙溪所说,本来无一物也,所谓顿也。阳明曰:“汝中须用德洪功夫,德洪须透汝中本旨,二子之见,止可相取,不可相病。”此顿悟渐修之说也。《龙溪语录》所讲的道理,几与《六祖坛经》无异,成了殊途同归,何也?宇宙真理,只要研究得彻底,彼此所见,是相同的。 就真正的道理来说,把孟子的性善说c荀子的性恶说合而为一,理论就圆满了。二说相合,即成为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之说。人问:孟子的学说,怎样与荀子学说相合?我说: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荀子曰:“妻子具而孝衰于亲。”请问二人之说,岂不是一样吗?孟子曰:“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据孟子所说:满了五十岁的人,还爱慕父母,他眼中只看见大舜一人。请问人性的真相究是怎样?难道孟荀之说不能相合吗? 性善说与性恶说,既可合而为一,则王阳明之致良知,与李宗吾之厚黑学,即可合而为一。人问:怎么可合为一?我说:孟子曰:“大孝终身慕父母。”《厚黑经》曰:“大好色终身慕少艾。”孟子曰:“五十而慕父母者,予于大舜见之矣。”《厚黑经》曰:“八百岁而慕少艾者,予于彭祖见之矣。”爱亲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好色也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用致良知的方法,能把孩提爱亲的天性致出来,做到终身慕父母,同时就可把少壮好色的天性致出来,做到终身慕少艾。昔人说:王学末流之弊,至于荡检逾闲,这就是用致良知的方法,把厚黑学致出来的缘故。 依宋儒之意,孩提爱亲,是性命之正,少壮好色,是形气之私。此等说法,真是穿凿附会。其实孩提爱亲,非爱亲也,爱其饮我食我也。孩子生下地,即交乳母抚养,则只爱乳母不爱生母,是其明证。爱乳母,与慕少艾,慕妻子,其心理原是一贯的,无非是为我而已。为我为人类天然现象,不能说他是善,也不能说他是恶,故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之说,最为合理。告子曰:“食色性也。”孩提爱亲者,食也,少壮慕少艾慕妻子者,色也。食c色为人类生存所必需,求生存者,人类之天性也。故告子又曰:“生之谓性。” 告子观察人性,既是这样,则对于人性之处置,又当怎样呢?于是告子设喻以明之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又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告子这种主张,是很对的。人性无善无恶,也即是可以为善,可以为恶。譬如,深潭之水,平时水波不兴,看不出何种作用。从东方决一个口,则可以灌田亩,利行舟;从西方决一个口,则可以漂房舍,杀人畜。我们从东方决口好了。又譬如,一块木头,可制为棍棒以打人,也可制为碗盏装食物。我们把它制为碗盏好了。这个说法,真可合孟荀而一之。 孟子书中载告子言性者五:曰性犹杞柳也,曰性犹湍水也,曰生之谓性,曰食色性也,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此五者原是一贯的。朱子注《食色》章曰:“告子之辩屡屈,而屡变其说以求胜。”自今观之,告子之说,始终未变,而孟子亦卒未能屈之也。朱子注《杞柳》章,以为告子言仁义,必待矫揉而后成,其说非是。而注《公都子》章则曰:“气质所禀,虽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虽本善,而不可以无省察矫揉之功。”忽又提出矫揉二字,岂非自变其说乎? 朱子注“生之谓性”章曰:“杞柳湍水之喻,食色无善无不善之说,纵横缪戾(li),纷纭舛(chuan)错,而此章之误,乃其本根。”殊不知告子言性者五,原是一贯说下,并无所谓纵横缪戾,纷纭舛错。“生之谓性”之生字,作“生存”二字讲,生存为人类重心,是世界学者所公认的。告子言性,以“生存”二字为出发点,由是而有“食色性也”之说,有“性无善无不善”之说,又以杞柳湍水为喻,其说最为合理。宋儒反认为根本错误,一切说法,离开生存立论,所以才有“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类怪话。然朱子能认出“生之谓性”一句为告子学说根本所在,亦不可谓非特识。 宋儒崇奉儒家言,力辟释道二家之说,在《尚书》上寻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四语,诧为虞廷十六字心传,遂自谓生于一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嗣经清朝阎百诗考出,这四句出诸伪古文《尚书》,作伪者系采自荀子,荀子又是引用道经之语。阎氏的说法,在经学界中,算是已定了的铁案。这十六字是宋儒学说的出发点,根本上就杂有道家和荀学的元素,反欲借孔子以排道家,借孟子以排荀子,遂无往而不支离穿凿。朱子曰:“气质所禀,虽有不善,而不害性之本善。性虽本善,而不可以无省察矫揉之功。”又要顾事实,又要回护孟子,真可谓“纵横缪戾,纷纭舛错”也。以视告子扼定“生存”二字立论,明白简易,何啻天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章 告子不知何许人 王龙溪说是孔门之徒,我看不错。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孔子赞《易》,说“天地之大德曰生”,告子以“生”字言性,可说是孔门嫡传。孟子学说,虽与告子微异,而处处仍不脱“生”字。如云:“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又云:“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于王何有?”仍以“食色”二字立论,窃意孟子与告子论性之异同,等于子夏c子张论交之异同,其大旨要不出孔氏家法。孟子与告子之交谊,当如子夏与子张之交谊,平日辨疑析难,互相质证。孟子曰:“告子先我不动心。”心地隐微之际亦知之,交谊之深可想。宋儒有“道统”二字横亘在胸,左袒孟子,力诋告子为异端,而其自家之学说,则截去“生”字立论,叫妇人饿死,以殉其所谓节,叫臣子无罪受死,以殉其所谓忠。孟子有知,当必引告子为同调,而斥程朱为叛徒也。 孟子说:“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全是从需要生出来的。孩提所需者食也,故慕饮我食我之父母;少壮所需者色也,故慕能满色欲之少艾与妻子;出仕所需者功名也,君为功名所自出,故慕君。需要者目的物也,亦即所谓目标,目标一定,则只知向之而趋,旁的事物是不管的。目标在功名,则吴起可以杀其妻,汉高祖可以分父之羹,乐羊子可以食子之羹。目标在父母,则郭巨可以埋儿,姜诗可以出妻,伍子胥可以鞭平王之尸。目标在色欲,则齐襄公可以淫其妹,卫宣公可以纳其媳,晋献公可以烝(zheng)父妾。著者认为:人的天性,既是这样,所以性善性恶问题,我们无须多作争辩,负有领导国人之责者,只须确定目标,纠正国人的目标就是了。我国现在的大患,在列强压迫,故当提出列强为目标,手有指,指列强,口有道,道列强,使全国人之视线集中在这一点。于是乎吴起也c汉高祖也c乐羊子也c郭巨也c姜诗也c伍子胥也c齐襄公也c卫宣公也c晋献公也,一一向目标而趋。救国之道,如是而已。全国四万万人,有四万万根力线,根根力线,直达列强。根根力线,挺然特立,此种主义,可名之曰“合力主义”,而其要点,则从人人思想独立开始。 有人问我道:“你既自称厚黑教主,当然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据你说,你不懂外国文,有人劝你看西洋心理学译本,你也不看,像你这样的孤陋寡闻,怎么够得上称教主?”我说道:“我试问,你们的孔夫子,不惟西洋译本未读过,连西洋这个名词,都未听过,怎样会称至圣先师?你进文庙去把他的牌位打来烧了,我这厚黑教主的名称,立即登报取消。我再问,西洋希腊三哲,不惟连他们西洋大哲学家康德诸人的书一本未读过,并且恐怕现在英法德美诸国的字,一个也认不得,怎么会称西洋圣人?更奇者,释迦佛,中国字c西洋字一个都认不得,中国人的姓名,西洋人的姓名,一个都不知道,他之孤陋寡闻,万倍于我这个厚黑教主,居然成为五洲万国第一个大圣人,这又是甚么道理?吁,诸君休矣!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正在划出厚黑区域,建立厚黑哲学,我行我是,固不暇同诸君哓(xia一)哓置辩也。” 我是八股学校的修业生,生平所知者,八股而已。常常有人向我说道:“可惜你不懂科学,所以你种种说法,不合科学规律。”我说:“我在讲八股,你怎么同我讲起科学来了?我正深恨西洋的科学家不懂八股,一切著作,全不合八股义法。”我把达尔文的《种源论》,斯密士的《原富》,孟德斯鸠的《法意》,以评八股之法评之,每书上面,大批二字,曰:“不通” 天下文章之不通,至八股可谓至矣尽矣,蔑以加矣,而不谓西洋科学家文章之不通,乃百倍于中国之八股。现在全世界纷纷扰扰,就是几部死不通的文章酿出来的。因为达尔文和斯密士的文章不通,世界才会第一次大战,第二次大战。因为孟德斯鸠的文章不通,我国过去廿四年,才会四分五裂,中央政府,才会组织不健全。人问:“这部书也不通,那部书也不通,要甚么书才通?”我说:“只有厚黑学,大通而特通。” 幸哉!我只懂八股而不懂科学也!如果我懂了科学,恐怕今日尚在朝朝日日地喊:“达尔文圣人也,斯密士圣人也,孟德斯鸠圣人也,墨索里尼c希特勒,无一非圣人也。怎么会写《厚黑丛话》呢!如果要想全世界太平,除非以我这《厚黑丛话》为新刑律,把古之达尔文c斯密士c孟德斯鸠,今之墨索里尼c希特勒,一一处以枪毙,而后国际上c经济上c政治上,乃有曙光之可言。” 中国的八股研究好了,不过变成迂腐不堪的穷骨头,如李宗吾一类人是也。如果把西洋科学家,达尔文诸人的学说研究好了,立即要“尸骨成山,血水成河”。等我把中国圣人的话说完了,再来怀疑西洋圣人。 我之所以成为厚黑教主者,得力处全在不肯读书,不惟西洋译本不喜读,就是中国书也不认真读。凡与我相熟的朋友,都晓得我的脾气,无论甚么书,抓着就看,先把序看了,或只看首几页,或从末尾倒起看,或随在中间乱翻来看,或跳几页看,略知书中大意就是了。如认为有趣味的几句,我就细细地反复咀嚼,于是一而二,二而三,就想到别个地方去了。无论甚么高深的哲学书和最粗浅的戏曲小说,我心目中都是一例视之,都是一样读法。 我认为世间的书有三种,一为宇宙自然的书,二为我脑中固有的书,三为古今人所著的书。我辈当以第一种c第二种融合读之,至于第三种,不过借以引起我脑中蕴藏之理而已,或供我之印证而已。我所需于第三种者,不过如是。中国之书,已足供我之用而有余,安用疲敝精神,读西洋译本为? 我读书的秘诀,是“跑马观花”四字,甚至有时跑马而不观花。中国的花圃,马儿都跑不完,怎能说到外国?人问:“你读书既是跑马观花,何以你这《厚黑丛话》中,有时把书缝缝里细微事说得津津有味?”我说:“说了奇怪!这些细微事,一触目即刺眼。我打马飞跑时,瞥见一朵鲜艳之花,即下马细细赏玩。有时觉得芥子大的花儿,反比斗大的牡丹更有趣味,所以书缝缝里细微事,也会跳入《厚黑丛话》中来。” 我是懒人,懒则不肯苦心读书,然而我有我的懒人哲学。古今善用兵者,莫如项羽,七十余战,战无不胜,到了乌江,身边只有二十八骑,还三战三胜。然而他学兵法,不过略知其意罢了。古今政治家,推诸葛武侯为第一,他读书也是只观大略。陶渊明在诗界中,可算第一流,他乃是一个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人。反之,熟读兵书者莫如赵括,长平之役,一败涂地。读书最多者莫如刘歆(x),辅佐王莽,以周礼治天下,闹得天怒人怨。注《昭明文选》的李善,号称书簏(),而做出的文章就不通。书这个东西,等于食物一般,食所以疗饥,书所以疗愚。饮食吃多了不消化,会生病;书读多了不消化,也会作怪。越读得多,其人越愚,古今所谓书呆子是也。王安石读书不消化,新法才行不走。程伊川读书不消化,才有洛蜀之争。朱元晦读书不消化,才有庆元党案,才有朱陆之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一章 世界是进化的 从前的读书人是埋头苦读,进化到项羽和诸葛武侯,发明了读书略观大意的法子。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夫所谓略观大意者,必能了解大意也,则并大意亦未必了解。进化到了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则并大意亦未必了解。再进化到厚黑教主,不求甚解,而并且不好读书。将来再进化,必至一书不读,一字不识,并且无理可解。呜呼,世无慧能,斯言也,从谁印证? 我写《厚黑丛话》,遇着典故不够用,就杜撰一个来用。人问:“何必这样干?”我说:“自有宇宙以来,即应该有这种典故,乃竟无这种典故出现,自是宇宙之罪,我杜撰一个所以补造化之穷。”人说:“这类典故,古书中原有之,你书读少了,宜乎寻不出。”我说:“此乃典故之罪,非我之罪。典故之最古者,莫如天上之日月,昼夜摆在面前,举目即见。既是好典故,我写《厚黑丛话》时,为甚躲在书堆中,不会跳出来?既不会跳出,即是死东西,这种死典故,要他何用!” 近日有人向我说:“你主张思想独立,讲来讲去,终逃不出孔子范围。”我说:岂但孔子,我发明厚黑学,未逃出荀子性恶说的范围;我说“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未逃出告子“性犹湍水也”的范围;我作有一本《中国学术之趋势》,未逃出我家聃大公的范围;格外还有一位说法四十九年的先生,更逃不出他的范围。 宇宙真理,明明摆在我们面前,任何人只要能够细心观察,得出的结果,俱是相同。我主张思想独立,揭出宗吾二字,以为标帜,一切道理,经我心考虑而过。认为对的即说出,不管人曾否说过。如果自己已经认为是对的了,因古人曾经说过,我就别创异说,求逃出古人范围。则是:非对古人立异,乃是对我自己立异,是为以吾叛吾,不得谓之宗吾。孔子也c荀子也c告子也c老子也c释迦也,甚至村言俗语,与夫其他等也,合一炉而冶之,无畛(zhen)域,无门户,一一以我心衡之,是谓宗吾。 宗吾者,主见之谓也。我见为是者则是之,我见为非者则非之。前日之我以为是,今日之我以为非,则以今日之我为主。如或回护前日之我,则今日之我,为前日之我之奴,是曰奴见,非主见,仍不得谓之宗吾。 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则大笑,不笑不足以为道。”滔滔天下,皆周程朱张信徒也,皆达尔文诸人信徒也,一听见厚黑学三字,即破口大骂。吾因续老子之语曰:“下下士闻道则大骂,不骂不足以为道。” 日前我同某君谈话,引了几句孔子的话。某君道:“你是讲厚黑学的,怎么讲起孔子的学说来了?”我说:从前孔子出游,马吃了农民的禾,农民把马捉住。孔子命子贡去说,把话说尽了,不肯把马退还。回见孔子,孔子命马夫去,几句话说得农民大喜,立即退还。你想,孔门中,子贡是第一个会说的,当初齐伐鲁,孔子命子贡去游说,子贡一出而却齐存鲁,破吴霸越。以这样会说的人,独无奈农民何。其原因是子贡知识太高,说的话,农民听不入耳,马夫的知识与之相等,故一说即入。观世音曰:应以宰官身得度者,现宰官身而为说法。应以婆罗门身得度者,现婆罗门身而为说法。你当过厅长,我现厅长身而说法,你口诵孔子之言,我现孔子身而说法。一般人都说:“今日的人,远不如三代以上。”果然不错。鄙人虽不才,自问可以当孔子的马夫,而民国时代的厅长,不如孔子时代的农民。 有一次我同友人某君谈话,旁有某君警告之曰:“你少同李宗吾谈些,谨防把你写入《厚黑丛话》!”我说:“两君放心,我这《厚黑丛话》中人物,是预备将来配享厚黑庙的,两君自问,有何功德,可以配享?你怕我把你们写入《厚黑丛话》,我正怕你们将来混入厚黑庙。”因此我写这段文字,记其事而隐其名。 我生怕我的厚黑庙中,五花八门的人,钻些进来,闹得来如孔庙一般。我撰有《敬临食谱序》一篇,即表明此意,录之如下: 我有个六十二岁的老学生,黄敬临,他要求入厚黑庙配享,我业已允许,写入《厚黑丛话》第一卷。读者想还记得,他在成都百花潭侧开一姑姑筵,备具极精美的肴馔(zhuan),招徕顾主,读者或许照顾过。昨日我到他公馆,见他正在凝神静气,楷书《资治通鉴》。我诧异道:“你怎么干这个事?”他说:“我自四十八岁以后,即矢志写书,已手写《十三经》一通,补写新旧《唐书》合钞,李善注《文选》,相台《礼记》c《坡门唱和集》各一通,现打算再写一部《资治通鉴》,以完夙愿而垂示子孙。”我说:“你这种主意就错了。你从前历任射洪c巫溪c荥经等县知事,我游踪所至,询之人民,你政声很好,以为你一定在官场努力,干一番惊人事业。归而询知,退为庖师,自食其力,不禁大赞曰:‘真吾徒也。’特许入厚黑庙配享,不料你在干这个生活。须知:古今干这一类生活的人,车载斗量,有你插足之地吗?庖师是你特别专长,弃其所长而与人争胜负,何若乃尔!鄙人所长者厚黑学,故专读厚黑学,你所长者庖师,不如把所写《十三经》与夫《资治通鉴》等,一火而焚之,撰一部食谱,倒还是不朽的盛业。” 敬临闻言,颇以为然,说道:“往所在成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充烹饪教师,曾分‘熏c蒸c烘c爆c烤c酱c酢(cu)c卤糟’十门教授学生,今打算就此十门条分缕析,作为一种教科书。但兹事体大,苦无暇晷(gui),奈何!”我说:“你又太拘了,何必一做就想做完善。我为你计,每日高兴时,任写一二段,以随笔体裁出之,积久成帙,有暇再把它分出门类,如不暇,既有底本,他日也有人替你整理。倘不及早写出,将来老病侵寻,虽欲写而力有不能,悔之何及?”敬临深感余言,乃着手写去。 敬临的烹饪学,可称家学渊源。其祖父由江西宦游到川,精于治馔,为其子聘妇,非精烹饪者不合选。闻陈氏女,在室,能制咸菜三百余种,乃聘之,即敬临母也。于是以黄陈两家烹饪法冶为一炉。清末,敬临宦游北京,慈禧后赏以四品衔,供职光禄寺三载,复以天厨之味,融合南北之味。敬临之于烹饪,真可谓集大成者矣。有此绝艺,自己乃不甚重视,不以之公诸世而传诸后,不亦大可惜乎?敬临勉乎哉! 古者有功德于民则祀之。我尝笑:孔庙中七十子之徒,中间一二十人有言行可述外,其大半则姓名亦在若有若无之间,遑论功德?徒以依附孔子末光,高坐吃冷猪肉,亦可谓僭(jian)且滥矣。敬临撰食谱嘉惠后人,有此功德,自足庙食千秋,生前具美馔以食人,死后人具美馔以祀之。此固报施之至平,正不必依附厚黑教主而始可不朽也。人贵自立,敬临勉乎哉! 孔子平日饭蔬饮水,后人以其不讲肴馔,至今以冷猪肉祀之,腥臭不可向迩。他日厚黑庙中,有敬临配享,后人不敢不以美馔进,吾可傲于众曰:吾门有敬临,冷猪肉可不入于口矣!是为序。民国二十四年十二月六日,李宗吾,于成都。 近有某君发行某种月刊,叫我作文一篇。我说:我作则作,但有一种条件,我是专门讲厚黑学的,三句不离本行,文成直署我名,你则非刊不可。他惶然大吓,婉言辞谢。我执定非替他作不可,他没法,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读者只知我会讲厚黑学,殊不知我还会作各种散文。诸君如欲表彰先德,有墓志传状等件,请我作,包管光生泉壤,绝不会蹈韩昌黎谀墓之嫌。至于作寿文,尤是我的拿手好戏,寿星老读之,必多活若干岁。君如不信,有谢慧生寿文为证。寿文曰: 慧生谢兄,六旬大庆,自撰征文启事云:“知旧矜之而锡之以言,以纠过去六十年之失,乃所愿承。苟过爱而望其年之延,多为之辞,乃多持(慧生名)之惭且悗,益不可仰矣。”等语。慧生与我同乡,前此之失,惟我能纠之,若欲望其年之延,我也有妙法。故特撰此文为献。 民国元年二三月,我在成都报上发表《厚黑学》。其时张君列五,任四川副都督,有天见着我,说道:“你疯了吗?甚么厚黑学,天天在报上登载,成都近有一伙疯子,巡警总监杨莘友,成都府知事但怒刚,其他如卢锡卿c方琢章等,朝日跑来同我吵闹,我将修一疯人院,把这些疯子一齐关起。你这个乱说大仙,也非关在疯人院不可。”我说:“噫!我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你把他认为疯子,我很替你的甑子担忧。”后来列五改任民政长,袁世凯调之进京,他把印交了。第二天会着我,说道:“昨夜谢慧生说:‘下细想来,李宗吾那个说法,真是用得着。’”我拍案叫道:“田舍奴,我岂妄哉!疯子的话,都听得吗?好倒好,只是甑子已经倒了。今当临别赠言,我告诉你两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哪知他信道不笃,后在天津织袜,被袁世凯逮京枪毙。他在天牢内坐了几个月,不知五更梦醒之时,会想及四川李疯子的学说否?宣布死刑时,列五神色夷然,负手旁立,做微笑状。同刑某君,呼冤愤骂。列五呼之曰:“某君!不说了!今日之事,你还在梦中。”大约列五此时,大梦已醒,知道今日之死,实系违反疯子学说所致。 同学雷君铁崖,留学日本,卖文为活,满肚皮不合时宜,满清末年跑在西湖白云寺去做和尚。反正时,任孙总统秘书,未几辞职。作诗云:“一笑飘然去,霜风透骨寒。八年革命党,半月秘书官。稷下竽方滥,邯郸梦已残。西湖山色好,莫让老僧看。”他对时事非常愤懑,在上海,曾语某君云:“你回去告诉李宗吾,叫他厚黑学少讲些。”旋得疯癫病,终日抱一酒瓶,逢人即乱说,常常独自一人,倒卧街中,人事不省。警察看见,把他弄回,时愈时发,民国九年竟死。我这种学说,正是医他那种病的妙药,他不惟不照方服药,反痛诋医生,其死也宜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二章 列五、铁崖,均系慧生兄好友 渠二人反对我的学说,结果如此。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独慧生知道,疯子的学说,用得着,居然活了六十岁。倘循着这条路走去,就再活六十岁也是很可能的。我发明厚黑学二十余年,私淑弟子遍天下,尽都轰轰烈烈,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业,偏偏同我讲学的几个朋友,列五c铁崖而外,如廖君绪初c杨君泽溥c王君简恒c谢君绶青c张君荔丹,对于吾道,均茫无所得,先后憔悴忧伤以死。慧生于吾道似乎有明了的认识了,独不解何以蛰居海上,寂然无闻?得非过我门而不入我室耶?然因其略窥涯涘,亦获享此高寿,足征吾道至大,其用至妙,进之可以干惊天动地的事业,退之亦可延年益寿。今者远隔数千里,不获登堂拜祝,谨献此文,为慧生兄庆,兼为吾党劝。想慧生兄读之,当亦掀髯大笑,满饮数觞(shang)也。民国二十四年元月,弟宗吾拜撰。 后来我在重庆,遇着慧生侄又华新自上海归来,说道:“家叔见此文,非常高兴,说道:‘李先生说我还要再活六十岁,那个时候,你们都八九十岁了,恐怕还活我不赢!’”子章骷髅不过愈疟疾而已,陈琳檄文不过愈头风而已,我的学说,直能延年益寿。诸君试买一本读读,比吃红色补丸c参茸卫生丸,功效何啻万倍! 民国二年,讨袁失败后,我在成都会着一人,瘦而长,问其姓名,为隆昌黄容九。他问了我的姓名,而现惊愕色,说道:“你是不是讲厚黑学那个李某?”我说:“是的,你怎么知道?”他说:“我在北京听见列五说过。”我想:列五能在北京宣传吾道,一定研究有得,深为之庆幸。民国三年下半年,我在中坝省立第二中校,列五由天津致我一信,历叙近况及织袜情形,并说当局如何如何与他为难,中有云:“复不肯伈(x)伈,乞怜于心性驰背之人!”我读了,失惊道:“噫!列五死矣,知而不行,奈何!奈何!”不久,即闻被逮入京。此信我已裱作手卷,请名人题跋,以为信道不笃者戒。 列五是民国四年一月七日在天津被逮,三月四日在北京枪毙,如今整整的死了二十一年。我这疯子的徽号,最初是他喊起的。诸君旁观者清,请批评一下:“究竟我是疯的,他是疯的?”宋朝米芾,人呼之为“米癫”。一日苏东坡请客,酒酣,米芾起言曰:“人呼我为米癫,我是否癫?请质之子瞻。”东坡笑曰:“吾从众。”我请诸君批评,我是不是疯子?诸君一定说:“吾从众。”果若此,吾替诸君危矣!且替中华民国危矣!何以故?曰:有张列五的先例在,有民国过去二十四年的历 我发明厚黑学,一般人未免拿来用反了,对列强用“厚”字,摇尾乞怜,无所不用其极;对国人用“黑”字,排挤倾轧,无所不用其极,以致把中国闹得这样糟。我主张翻过来用,对国人用“厚”字,事事让步,任何气都受,任何旧账都不算;对列强用“黑”字,凡可以破坏帝国主义者,无所不用其极,一点不让步,一点气都不受,一切旧账,非算清不可。 去岁元旦,华西报的元旦增刊上,我作有一篇文字,题曰《元旦预言》。我的预言,是“中国必兴,日本必败”八个字,这是从我的厚黑史观推论出来,必然的结果,不过其中未提明“厚黑”二字罢了。今年华西报发元旦增刊,先数日总编辑请我作篇文字。我说:作则必作,但我作了,你则非刊上不可,我的题目,是“厚黑年”三字。他听了默然不语,所以二十五年华西报元旦增刊,诸名流都有文字,独莫得厚黑教主的文字,就是这个原因,我认为民国二十五年,是中国的厚黑年,也即是1936年,为全世界的厚黑年。诸君不信,且看事实之证明。 昔人说:“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我民国元年发表《厚黑学》,至今已二十五年,遗臭万年的工作,算是做了四百分之一,俯仰千古,常以自豪。所以民国二十五年,在我个人方面,也可说是厚黑年,是应该开庆祝大会的。我想我的信徒,将来一定会仿耶稣纪年的办法,以厚黑纪年,使厚黑学三字与国同休,每二十五年,开庆祝大会一次,自今以后,再开三百九十九次,那就是民国万年了。我写至此处,不禁高呼曰:中华民国万岁!厚黑学万岁! 去年吴稚晖在重庆时,新闻记者友人毛畅熙,约我同去会他。我说:“我何必去会他呢?他读尽中外奇书,独莫有读过《厚黑学》。他自称是大观园中的刘姥姥,此次由重庆,到成都,登峨眉,游嘉定,大观园中的风景和人物,算是看遍了,独于大观园外面,有一个最清白的石狮子,他却未见过。欢迎吴先生,我也去了的,他的演说,我也听过,石狮子看见刘姥姥在大观园进进出出,刘姥姥独未看见石狮子!我不去会他,特别与他留点憾事。” 有人听见“厚黑学”三字,即骂曰:“李宗吾是坏人!”我即还骂之曰:“你是宋儒。”要说坏,李宗吾与宋儒同是坏人,要说好,李宗吾与宋儒同是圣人。就宋学言之,宋儒是圣人,李宗吾是坏人,就厚黑学言之,李宗吾是圣人,宋儒是坏人。故骂我为坏人者,其人即是坏人,何以故?是宋儒故。 我所最不了解者,是宋儒去私之说。程伊川身为洛党首领,造成洛蜀相攻,种下南渡之祸,我不知他的私字去掉了莫有?宋儒讲性善,流而为洛党,在他们目中视之,人性皆善,我们洛党,尽是好人,唯有苏东坡,其性与人殊,是一个坏人。王阳明讲致良知,满街都是圣人,一变而为东林党。吾党尽是好人,唯有力抗满清的熊廷弼是坏人,是应该拿来杀的。清朝的皇帝,披览廷弼遗疏,认为他的计划实行,满清断不能入关,悯其忠而见杀,下诏访求他的后人,优加抚恤。而当日排挤廷弼最力,上疏请杀他的,不是别人,乃是至今公认为忠臣义士的杨涟c左光斗等。这个道理,拿来怎讲?呜呼洛党!呜呼东林党!我不知仓颉夫子,当日何苦造下一个党字,拿与程伊川c杨涟c左光斗一般贤人君子这样用!奉劝读者诸君,与其研究宋学,研究王学,不如切切实实地研究厚黑学。研究厚黑学,倒还可以做些福国利民的事。 宋儒主张去私,究竟私是个甚么东西,非把它研究清楚不可。私字的意义,许氏说文,是引韩非子之语来解释。韩子原文,是“仓颉作书,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环即是圈子。私字古文作厶,篆文是,画一个圈圈。公字,从八从厶,八是把一个东西破为两块的意思,故八者背也。“背私谓之公”,即是说:把圈子打破了,才谓之公。假使我们只知有我,不顾妻子,这是环吾身画一个圈;妻子必说我徇私,我于是把我字这个圈子撤去,环妻子画一圈;但弟兄在圈之外,弟兄又要说我徇私,于是把妻子这个圈撤去,环弟兄画一个圈;但邻人在圈之外,又要说我徇私,于是把弟兄这个圈撤去,环邻人画一个圈;但国人在圈外,又说我徇私,于是把邻人这个圈撤去,环国人画一个圈;但他国人在圈外,又要说我徇私,这只好把本国人这个圈撤了,环人类画一个大圈,才可谓之公。但还不能谓之公。假使世界上动植矿都会说话,禽兽一定说:你们人类为甚么要宰杀我们?未免太自私了!草木问禽兽道:你为甚么要吃我们?你也未免自私。泥土沙石问木道:你为甚么要吸取我的养料?你草木未免自私。并且泥土沙石可以问地心道:你为甚么把我们向你中心牵引?你地心也未免自私。地球又问太阳道:你为甚么把我向你牵引?你未免自私。太阳又可问地球道:我牵引你,你为甚么不拢来!时时想向外逃走,并且还暗暗地牵引我?你也未免自私。再反过来说:假令太阳怕地球说它徇私,它不牵引地球,地球也不知飞向何处去了。地心怕泥土沙石说它徇私,也不牵引了,这泥土沙石,立即灰飞而散,地球也就立即消灭。 我们从上项推论,绘图如丙,就可得几个要件如下: (1)遍世界寻不出公字。通常所谓公,是画了范围的,范围内人谓之公,范围外人,仍谓之私。 (2)人心之私,通于万有引力,私字除不掉,等于万有引力之除不掉,如果除掉了,就会无人类,无世界。无怪宋儒去私之说,行之不通。 (3)我们讨论人性善恶问题,曾绘出甲乙两图,说:“心理的现象,与磁场相像,与地心引力相像。”现在讨论私字,绘出丙图,其现象仍与甲乙两图相合。所以我们提出一条原则:“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想来不会错。 我们详玩丙图,中心之我,仿佛一块磁石,周围是磁场,磁力之大小,与距离成反比例。孟子讲的差等之爱,是很合天然现象的。墨子讲兼爱,只画一个人类的大圈,主张爱无差等,内面各小圈俱无之,宜其深为孟子驳斥。 墨子志在救人,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杨朱主张为我,叫他拔一毛以利天下,他都不肯。在普通人看来,墨子的品格,宜乎在杨朱之上,乃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认为杨子在墨子之上,去儒家为近,岂非很奇的事吗?这正是孟子的卓见,我非宜下细研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三章 凡人在社会上做事 总须人己两利,乃能通行无碍。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孔孟的学说,正是此等主张。孔子所说“己立立人,己达达人”,《大学》所说“修齐治平”,孟子所说“王如好货,与民同之”,“王如好色,与民同之”等语,都是本着人己两利的原则立论。叫儒家损人利己,固然绝对不做,就叫他损己利人,他也认为不对。观于孔子答宰我“井有人焉”之问,和孟子所说“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等语,就可把儒家真精神看出来,此等主张,最为平正通达。墨子摩顶放踵以利天下,舍去我字,成为损己利人之行为,当然为孔门所不许。 杨子为我,是寻着了中心点,故孟子认为他的学说高出墨子之上。杨子学说中最精粹的,是“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四语(见《列子》)。他知道自己有一个我,把他存起;同时知道,他人也有一个我,不去侵犯他。这种学说,真是精当极了,然而尚为孟子所斥,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儒家的学说,是人己两利,杨子只做到利己而无损于人,失去人我之关联。孔门以仁字为主,仁字从二人,是专在人我间做工作,以我之所利,普及于人人。所以杨子学说,亦为孟子所斥。 我因为穷究厚黑之根源,造出甲乙丙三图,据三图以评判各家之学说,就觉得若网在纲,有条不紊了。即如王阳明所讲的“致良知”,与夫“知行合一”,都可用这图解释。把图中之我字作为一块磁石,磁性能相推用引,是具有离心向心两种力量。阳明所说的良知,与孟子所说的良知不同:孟子之良知,指仁爱之心而言,是一种引力;阳明之良知,指是非之心而言,是者引之使近,非者推之使远,两种力量俱具备了的。故阳明的学说,较孟子更为圆通。阳明所谓致良知,在我个人的研究,无非是把力学原理应用到事事物物上罢了。 王阳明讲“知行合一”,说道:“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这个道理,用力学公例一说就明白了。例如,我闻友人病重想去看他,我心中这样想,即是心中发出一根力线,直射到友人方面。我由家起身,走到病人面前,即是沿着这根力线一直前进。知友人病重,是此线之,走到病人面前,是此线的终点,两点俱一根直线上,故曰:“知行合一。”一闻友病,即把这根路线画定,故曰“知是行的主意”。画定了,即沿着此线走去,故曰:“行是知的功夫。”阳明把明德亲民二者合为一事,把博学c审问c慎思c明辨c笃行五者合为一事,把格致诚正c修齐治平八者合为一事,即是用的这个方式,都是在一根直线上,从说至终点。 王阳明解释《大学·诚意章》“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二句,说道:“见好色属行,好好色属行。只见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后别立一个心去恶。”他这种说法,用磁电感应之理一说就明白了。异性相引,同性相推,是磁电的定例。能判别同性异性者知也,推之引之者行也。我们在讲室中试验,即知磁电一遇异性,立即相引,一遇同性,立即相推,并不是判定同性异性后,才去推之引之,知行二者,简直分不出来,恰是阳明所说“即知即行”的现象。 历来讲心学者,每以镜为喻,以水为喻,我们用磁电来说明,尤为确切。倘再进一步,说:“人之性灵,与地球之磁电同出一源。”讲起来更觉圆通。人事与物理,就可一以贯之。科学家说:“磁电见同性自然相推,见异性自然相引。”王阳明说:“凡人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李宗吾说:“小孩见母亲口中有糕饼,自然会取来放在自己口中,在母亲怀中吃乳吃糕饼,见哥哥近前来,自然会推他打他。”像这样地讲,则致良知也,厚黑学也,就成为一而二,二而一了。 万物有引力。万物有离力。引力胜过离力,则其物存;离力胜过引力,则其物毁。目前存在之物,都是引力胜过离力的,故有“万有引力”之说。其离力胜过引力之物,早已消灭,无人看见,所以“万有离力”一层,无人注意。地球是现存之物,故把外面的东西向内部牵引;心是现存之物,故把六尘缘影向内部牵引。小儿是求生存之物,故见外面的东西,即取来放入自己口中;人类是求生存之物,故见有利之事,即牵引到自己身上。我们旷观宇宙,即知天然现象无一不是向内部牵引,地球也,心也,小儿也,人类也,将来本是要由万有离力的作用,消归乌有的,但是未到消灭的时候,他那向内牵引之力,无论如何是不能除去的。宋儒去私之说,等于想除去地心吸力,怎能办得到?只好承认其私,提出“生存”二字为重心,人人各遂其私,使人人能够生存,天下自然太平。此鄙人之厚黑学所以不得不作,阅者诸君所以不得不研究也。 人人各遂其私,可说是私到极点。也即是公到极点。杨朱的学说,即是基于此种学理生出来的。他说道“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即是“各遂其私”的说法;同时他又恐各人放纵其私,妨害他人之私,所以跟着即说:“力之所贱,侵物为贱。”这种学说,真是精当极了,施之现今,最为适宜,我们应当特别阐扬。所以研究厚黑学的人,同时应当研究杨朱的学说。杨氏之学,在吾道虽为异端,然亦可借证,对钝根人不能说上乘法,不妨谈谈杨朱学说。 地球是一个大磁石,磁石本具有引之推之两种力量,其被地球所推之物,已不知推到何方去了,出了我们视觉之外,只能看见它引而向内的力量,看不出推而向外的力量,所以只能说地球有引力,不能说地球有推力。人心犹如一块磁石,是具备了引之推之两种力量,由这两种力相推相引,才构成一个社会,其组织法,绝像太空中众星球之相推相引一般。人但知人世相贼相害,是出于人心之私。不知人世相亲相爱,也出于人心之私,人但知私心扩充出来,可以造成战争,扰乱世界和平;殊不知人类由渔猎,而游牧,而农业,而工商业,造成种种文明,也由于一个私字在暗中鼓荡。斯义也,彼程朱诸儒,乌足知之!此厚黑学所以为千古绝学也。 “厚黑”二字,是从一个私字生出来的,不能说它是好,也不能说它是坏,这就是我那个同学朋友谢绶青跋《厚黑学》所说的:“如利刃然,用以诛盗贼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善与恶何关于刃,故用厚黑以为善则为善人,用厚黑以为恶,则为恶人”我发明厚黑学,等于瓦特发明蒸汽机,无施不可。利用蒸汽,造成火车,驾驶得法,可以日行千里,驾驶不得法,就会跌下岩去。我提出“厚黑救国”的口号,就是希望司机先生驾驶火车,向列强冲去,不要向前朝岩下开,也不要在街上横冲直撞,碾死行人。 物质不灭,能力不灭,这是科学家公认的定律。吾人之性灵,算是一种能力,请问:其生也从何而来,其死也从何而去,岂非难解的问题吗?假定:吾人之性灵,与地球之磁电,同出而异名,这个问题,就可解释了。其生也,地球之物质,变为吾身之毛发骨血,同时地球之磁电,变为吾之性灵;其死也,毛发骨血,退还地球,仍为泥土,是谓物质不灭。同时性灵退还地球,仍为磁电,是谓能力不灭。我们这样的解释,则昔人所谓“浩气还太虚”,所谓“天地有正气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所谓“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种种说法,就不是空谈了。倘有人问,灵魂是否存在?我们可以说:“这是在各人的看法:吾人一死,此身化为泥土,性灵化为磁电,可谓之灵魂消灭。然吾身虽死,物质尚存,磁电尚存,即谓之灵魂尚存,亦无不可。性灵者吾人之灵魂也,磁电者地球之灵魂也,性灵与磁电,同出一源。”我所绘甲乙丙三图,即基于此种观察生出来的,是为厚黑哲学的基础。至于实际的真理是否如此,我不知道,我只自己认为合理,就写出来,是之谓宗吾。 我虽讲厚黑学,有时亦涉猎外道诸书,一一以厚黑哲理绳之。佛氏说:佛性是不生不灭,不增不减,无边际,无终始;楞严七处征心,说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我认为吾人之性灵,与地球之磁电,同出而异名,则佛氏所说,与太空磁电何异?佛说:“本性圆融,周遍法世。”又说:“非有非无。”推此与磁电中和现象何异?黄宗羲著《明儒学案》自序,开口第一句曰:“盈天下皆心也。”高攀龙自序为学之次弟云:“程子谓‘心要在腔子里’,不知腔子何所指,果在方寸间否耶?觅注不得,忽于小学中见其解曰:‘腔子犹言身子耳。’以为心不专在方寸,浑身是心也。”我们要解释黄高二氏之说,可假定宇宙之内,有一至灵妙之物,无处不是灌满了的。就其灌满全身躯壳言之,名之曰心,就其灌满宇宙言之,名之曰磁电,二者原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佛氏研究心理,西人研究磁电,其途虽殊,终有沟通之一日。佛有天眼通,天耳通,能见远处之物,能闻远处之语。西人发明催眠术,发明无线电,也是能见远处之物,能闻远处之语,这即二者沟通之初基。 我们把物质的分子加以分析,即得原子,把原子再分析,即得电子。电子是一种力,这是科学家业已证明了的。我们的身体,是物质集合而成,也即是电子集合而成。身与心本是一物,所以我们心理的变化,逃不出磁电学的规律,逃不脱力学的规律。 人类有夸大性,自以为万物之灵,仿佛心理之变化,不受物理学的支配。其实只能说,人是物中之较高等者,终逃不出物理学的大原则。我们试验理化,温度变更,或掺入他种药品,形状和性质均要改变。吾人遇天气大热,心中就烦躁,这是温度的关系。饮了酒,性情也会改变,这是掺入一种药品,起了化学作用。从此等地方观察,人与物有何区别?故物理学中的力学规律,可适用到心理学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四章 知行合一 王阳明说“知行合一”,即是“思想与行为合一”。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如把“知”字改作“思想”二字,更为明了。因为人的行为,是受思想的支配,所以观察人的行为,即可窥见其心理,知道他的心理,即可预料其行为,古人说:“诚于中,形于外。”又说:“中心达于面目。”又说:“根于心,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这都是心中起了一个念头,力线一发动,即依着直线进行的公例,达于面目,跟着即见于行事了。但有时心中起了一个念头,竟未见诸实行,这是甚么缘故呢?这是心中另起一种念头,把前线阻住了,犹如我起身去看友人之病,行至中途,因事见阻一样。 阳明说的“知行合一”,不必定要走到病人面前才算行,只要动了看病人的念头,即算行了。他说:“见好色属行,好好色属行。”普通心理学,分知c情c意三者,这“好好色”,明明是情,何以谓之行呢!因为一动念,这力线即注到色字上去了,已经是行之始,故阳明把情字看做行字。他说的“知行合一”,可说是“知情合一”。 人心如磁石一般。我们学过物理,即知道:凡是铁条,都有磁力,因为内部分子凌乱,南极北极相消,才显不出磁力来。如用磁石在铁条上引导一下,内部分子,南北极排顺,立即发出磁力。我国四万万人,本有极大的力量,只因内部凌乱,致受列强的欺凌。我们只要把内部力线排顺,四万万人的心理,走在同一的线上,发出来的力量,还了得吗?问:内部分子,如何才能排顺?我说:你只有研究厚黑学,我所写的《厚黑丛话》,即是引导铁条的磁石。 我国有四万万人,只要能够联为一气,就等于联合了欧洲十几国。我们现受日本的压迫,与其哭哭啼啼,跪求国联援助,跪求英美诸国援助,毋宁哭哭啼啼,跪求国人,化除意见,协助中央政府,先把日本驱逐了,再说下文。人问:国内意见,怎能化除?我说:你把厚黑学广为宣传,使一般人了解厚黑精义及厚黑学使用法,自然就办得到了。 我发明厚黑学,一般人未免拿来用反了,对列强用“厚”字,摇尾乞怜,无所不用其极;对国人用“黑”字,排挤倾轧,无所不用其极,以致把中国闹得这样糟。我主张翻过来用,对国人用“厚”字,事事让步,任何气都受,任何旧账都不算;对列强用“黑”字,凡可以破坏帝国主义者,无所不用其极,一点不让步,一点气都不受,一切旧账,非算清不可。然此非空言所能办到,其下手方法,则在调整内部,把四万万根力线排顺,根根力线,直射列强,这即是我说的“厚黑救国”。 人问我:对外的主张如何?我说:我无所谓主张,日本是入室之狼,俄国是当门之虎,欧美诸强国,是宅左宅右之狮豹,请问诸君,处此环境,室内人当如何主张? 世界第二次大战,迫在眉睫,有主张联英美以抗日本的,有主张联合日本以抗俄国的,又有主张如何如何的,若以我的厚黑哲学推论之,都未免错误。我写的《厚黑丛话》第二卷内面,曾有“黑厚国”这个名词,迩来外交紧急,我主张将“厚黑国”从速建立起来,即以厚黑教主兼充厚黑国的国王,将来还要钦颁厚黑宪法。此时东邻日本,有甚么水鸟外交c啄木外交,我先把我的厚黑外交提出来,同我的厚黑弟子讨论一下: 我们学物理化学,可先在讲室中试验。唯有国家这个东西,不能在讲室中试验,据我看来,还是可以试验,现在五洲之中,各国林立,诸大强国,互相竞争,与我国春秋战国时代是一样的。我们可以说:现在的五洲万国,是春秋战国的放大形,当日的春秋战国,即是我们的试验品。 春秋战国,贤人才士最多,他们研究出来的政策,很可供我们参考。那个时候,共计发生两大政策:第一是春秋时代,管仲“尊周攘夷”的政策。第二是战国时代,苏秦“联六国以抗强秦”的政策。自从管仲定下“尊周攘夷”的政策,齐国遂崛起为五霸之首;后来晋文称霸,也沿袭他的政策;就是孔子修春秋,也不外“尊周攘夷”的主张。这个政策,很值得我们研究。战国时,苏秦倡“联六国以抗强秦”之议,他的从约成功,秦人不敢出关者十五年,这政策,更值得研究。我国现在情形,既与春秋战国相似,我主张把管仲c苏秦的两个法子融合为一,定为厚黑国的外交政策。管仲的政策,是完全成功的,苏秦的政策,是始而成功,终而失败。究竟成功之点安在?失败之点安在?我们可以细细讨论。 春秋时,周天子失了统御能力,诸侯互相攻伐,外夷乘间侵入,弱小国很受蹂躏,与现在情形是一样的。楚国把汉阳诸姬灭了,还要问鼎中原,与日本灭了琉球c高丽,进而占据东北四省,进而占据平津,是一样的。那个时候,一般人正寻不着出路,忽然跳出一个大厚黑家,名曰管仲,霹雳一声,揭出“尊周攘夷”的旗帜,用周天子的名义驱逐外夷,保全弱小国家的领土,大得一般人的欢迎。他的办法,是九合诸侯,把弱小民族的力量集中起来,向外夷攻打,伐山戎以救燕,伐狄以救卫邢。这是用一种合力政策,把外夷各个击破。以那时国际情形而论,楚国是第一强国,齐虽泱泱大国,但经襄公荒淫之后,国内大乱。桓公即位之初,长勺之战,连鲁国这种弱国都战不过,其衰弱情形可想。召陵之役,竟把楚国屈服,全由管仲政策适宜之战。我国在世界弱小民族中,弱则有之,小则未也,绝像春秋时的齐国,天然是盟主资格。当今之世,“管厚黑”复生,他的政策,一定是:“拥护中央政府,把全国力量集中起来,然后进而联合弱小民族,把全世界力量集中起来,向诸大强国攻打。”基于此种研究,我国当“九一八”事变之后,早就该使下厚黑学,退出国际联盟,另组一个“世界弱小民族联盟”,与那个分赃集团的国联成一个对抗形势,由我国出来,当一个齐桓公,领导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对诸大强国奋斗。 到了战国,国际情形又变,齐楚燕赵韩魏秦,七雄并立,周天子已经扶不起来,纸老虎成了无用之物,“尊周”二字,说不上了。秦楚在春秋时,为夷狄之国,到了此时,“攘夷”二字更不适用。七国之中,秦最强,骎骎(q)乎有并吞六国之势,于是第二个大厚黑家苏秦,挺身出来,倡议联合六国,以抗秦国,即是联合众弱国,攻打一强国,仍是一种合力政策,可说是“管厚黑政策的变形”。基于此种研究,我们可把日俄英美法意德诸国,合看为一个强秦,把全世界弱小民族看做六国,当然组织一个“弱小民族联盟”,以与诸强国周旋。 诸君莫把苏秦的法子小视了,他是经过引锥刺股的功夫,揣摩期年,才研究出来。他这个法子,含有甚深的学理。他读的是《太公阴符》,阴符是道家之书。古阴符不传,现行的阴符,是伪书。我们既知是道家之书,就可借老子的《道德经》来说明。《老子》一书,包藏有很精深的厚黑原理。战国时厚黑大家文种c范蠡,汉初厚黑大家张良c陈平等,都是从道家一派出来的。管子之书,《汉书·艺文志》列入道家,所以管仲的内政外交,暗中以“厚黑”二字为根据。鄙人发明厚黑学,进一步研究,创一条定理:“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还读老子之书,就觉得处处可用力学公例来解释,将来我讲“中国学术”时,才来逐一说明。此时谈厚黑外交,谈到苏秦,我只能说,苏大厚黑的政策,与老子学说相合,与力学公例相合。 老子曰:“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明明是归到一个平字上。力学公例,两力平衡,才能稳定。水不平则流,人不平则鸣。苏秦窥见这个道理,游说六国,抱定一个平字立论,与近世孙中山学说相合。他说六国,每用“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和“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一类话,激动人不平之气。孙中山说:中国人,连高丽c安南等亡国人都不如,位置在“殖民地”之下,当名曰“次殖民地”。其论调是一样的,无非是求归于平而已。苏秦对付秦国的法子,是“把六国联合起来,秦攻一国,五国出兵相救”。此种办法,合得到克鲁泡特金“互助”之说。秦虽强,而六国联合起来,力量就比他大,合得到达尔文“强权竞争”之说。他把他的政策定名为“合纵”,更可寻味。齐楚燕赵韩魏六国,发出六根力线,取纵的方向,向强秦攻打,明明是力学上的合力方式。他这个法子,较诸管仲政策,含义更深,所以必须揣摩期年,才研究得出来。他一研究出来,自己深信不疑地说道:“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果然一说就行,六国之君,都听他的话。《战国策》曰:“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决于苏秦之策。”又曰:“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抗。”你想:战国时候,百家争鸣,是学术最发达时代,而“苏厚黑”的政策,能够风靡天下,岂是莫得真理吗? 管苏两位大厚黑家定下的外交政策,形式虽不同,里子是一样的,都是合众弱国以攻打强国,都是合力政策,然而管仲之政策成功,苏秦之政策终归失败,纵约终归解散,其原因安在呢?管仲和苏秦,都是起的联军,大凡联军,总要有负责的首领。唐朝九节度相州之败,中有郭子仪c李光弼诸名将,卒至溃败者,就由于莫得负责的首领。齐国是联军的中坚分子,战争责任,一肩担起,其他诸国,立于协助地位。六国则彼此立于对等地位,不相统辖,缺乏重心。苏秦当纵约长,本然是六国的重心,无奈他这个人,莫得事业心,当初只因受了妻不下机c嫂不为炊的气,才发愤读书,及佩了六国相印,可以骄傲父母妻嫂,就志满意得,不复努力。你想,当首领的人都这个样子,怎能成功?假令管大厚黑来当六国的纵约长,是决定成功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五章 苏秦的政策 确从学理上研究出来,而后人反鄙视之,其故何也?这只怪他早生了二千多年,未克复领教李宗吾的学说。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他陈书数十箧(qie),中间缺少了一部《厚黑丛话》,不知道“厚黑为里,仁义为表”的法子。他游说六国,纯从利害上立论,赤裸裸地把厚黑表现出来,忘却在上面糊一层仁义,所以他的学说,就成为邪说,无人研究,这是很可惜的。我们用厚黑史观的眼光看去,他这个人,学识有余,实行不足,平生事迹,可分两截看:从刺股至当纵约长,为一截,是学理上之成功;当纵约长以后,为一截,是实行上之失败。前一截,我们当奉以为师;后一截,当引以为戒。 我们把春秋战国外交政策研究清楚了,再来研究魏蜀吴三国的外交政策。三国中,魏最强,吴c蜀俱弱。诸葛武侯,在隆中,同刘备定的大政方针,是东联孙吴,北攻曹魏,合两弱国以攻一强国,仍是苏大厚黑的法子。史称:孔明自比管乐。我请问读者一下:孔明治蜀,略似管仲治齐,自比管仲,尚说得去,惟他平生政绩,无一点与乐毅相似,以之自比,是何道理?这就很值得研究了。考之《战国策》:燕昭王伐齐,是合五国之兵,以乐毅为上将军。他是联军的统帅,与管仲相桓公,帅诸侯之兵以攻楚是一样。燕昭王欲伐齐,乐毅献策道:“夫齐霸国之余教,而聚胜之遗事也,闲于兵甲,习于战攻,王若欲攻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因主张合赵楚魏宋以攻之。孔明在隆中,对刘先帝说道:“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因主张:西和诸戎,南抚夷越,东联孙权,然后北伐曹魏,其政策与乐毅完全一样。乐毅曾奉昭王之命,亲身赴赵,把赵联好了,再合楚魏宋之兵,才把齐打破。孔明奉命入吴,说和孙权,共破曹操于赤壁,其举动也是一样,此即孔明自比乐毅所由来也。至于管仲纠合众弱国,以讨伐最强之楚,与孔明政策相同,更不待言。由此知孔明联吴伐魏的主张,不外管仲c乐毅的遗策。 东汉之末,天子失去统御能力,群雄并起,与春秋战国相似。孔明隐居南阳时,与诸名士讨论天下大势,大家认定:曹操势力最强,非联合天下之力,不能把他消灭,希望有春秋时的管仲和战国时的乐毅这类人才出现。于是孔明自诩有管仲c乐毅的本事,能够联合群雄,攻打曹魏。这是所谓“自比管乐”了。不过《古史简略》,只记“自比管仲乐毅”一句,把他和诸名士的议论概行删去了,及到刘先帝三顾草庐时,所有袁绍c袁术c吕布c刘表等,一一消灭,仅剩一个孙权,所以隆中定的政策,是东联孙吴,北攻曹魏。这种政策,是同诸名士细细讨论过的,故终身照着这个政策行去。 “联合众弱国攻打强国”的政策,是苏秦揣摩期年研究出来的,是孔明隐居南阳,同诸名士讨论出来的,中间含有绝大的道理。人称孔明为王者之才,殊不知:孔明淡泊宁静,颇近道家,他生平所读的,是最粗浅的两部厚黑教科书,第一部是《韩非子》,他治国之术,纯是师法申韩,曾手写申韩以教后主,申子之书不传,等我讲厚黑政治时再谈。第二部是《战国策》,他的外交政策,纯是师法苏秦。《战国策》载:苏秦说韩王曰:“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异于牛后乎?”韩王愤然作色,攘臂按剑,仰天太息曰:“寡人虽死,必不能事秦。”《三国志》载:孔明说孙权,叫他按兵束甲,北面降曹,孙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我们对照观之,孔明的策略,岂不是与苏厚黑一样? “联众弱国,攻打强国”的政策,非统筹全局从大处着眼看不出来。这种政策,在蜀只有孔明一人能了解,在吴只有鲁肃一人能了解。鲁肃主张舍出荆州,以期与刘备联合,其眼光之远大,几欲驾孔明而上之。蜀之关羽,吴之周瑜c吕蒙c陆逊,号称英杰,俱只见着眼前小利害,对于这种大政策全不了解。刘备c孙权有相当的了解,无奈认不清,拿不定,时而联合,时而破裂,破裂之后,又复联合。最了解者,莫如曹操。他听见孙权把荆州借与刘备,二人实行联合了,正在写字手中之笔都落了。其实孙刘联合,不过抄写苏厚黑的旧文章,曹操是千古奸雄,听了都要心惊胆战,这个法子的厉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从上面的研究,可得一结论曰:“当今之世,诸葛武侯复生,他的政策c决定是:退出国联,组织世界弱小民族联盟,向诸大强国进攻。” 我们倡出“弱小民族联盟”之议,闻者必惶然大骇,以为列强势力这样的大,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岂不触列强之怒,岂不立取灭亡?这种疑虑,是一般人所有的。当时六国之君,也有这样疑虑。张仪知六国之君胆怯,就乘势恐吓之,说道:“你们如果这样干,秦国必如何如何地攻打你们。我劝你们还是西向事秦,将来有如何的好处。”六国听他的话,遂联袂事秦,卒至一一为秦所灭。历史俱在,诸君试取战国策细读一过,看张仪对六国的话,像不像拿现在列强势力,去恐吓弱小国一般?六国信张仪的话而灭亡,然则为小民族计,何去何从,不言而决。 苏秦说六国联盟,是从利害立论,说得娓娓动听;张仪劝六国事秦,也是从利害立论,也是说得娓娓动听。同是就利害立论,二说极端相反,何以俱能动听呢?其差异之点:苏秦所说利害,是就大者远者言之,张仪是就小者近者言之。常人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利害,虽以关羽c周瑜c吕蒙c陆逊这类才俊之士,尚不免为眼前小利害所惑,何况六国昏庸之主?所以张仪之言,一说即入。由后日的事实来证明,从张仪之说而亡国,足知苏秦之主张是对的。今之论者,怕触怒列强,不敢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恰走入张仪途径。愿读者深思之!深思之! 苏秦与张仪同学,自以为不及仪,后来回到家中,引锥刺股,揣摩期年,加了一番自修的苦功,其学力遂超出张仪之上,说出的话,确有真理。孟子对齐宣王曰:“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这种说法,宛然合纵声口。孟子讥公孙衍c张仪以顺为正,是妾妇之道,独未说及苏秦。我们细加研究,公孙衍c张仪教六国事秦,俨如妾妇事夫,以顺为正,若苏秦之反抗强秦,正是孟子所谓“威武不能屈”之大丈夫。 孟子之学说,最富于独立性。我们读孟子答滕文公“事齐事楚”之问,答“齐人筑薛”之问,答“事大国则不得免焉”之问,独立精神,跃然纸上。假令孟子生今之世,绝不会仰承列强鼻息,绝不会接受丧权辱国的条件。 宇宙真理,只要能够彻底研究,得出的结果,彼此是相同的,所以管仲“尊周攘夷”的政策,律以孔子的《春秋》是合的,苏秦“合众弱国以抗一个强国”的政策,律以孟子的学说,也是合的,司马光著《资治通鉴》,也说合纵是六国之利,足证苏秦的政策是对的。我讲厚黑学有两句秘诀:“厚黑为里,仁义为表。”假令我们明告于众曰:“我们应当师法苏秦联合六国之法,联合世界弱小民族。”一般人必诧异道:“苏秦是讲厚黑学的,是李疯子一流人物,他的话都信得吗?信了立会亡国。”我们改口说道:“此孔孟遗意也,此诸葛武侯之政策也,此司马温公之主张也。”听者必欢然接受。 大丈夫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宁为玉碎,无为瓦全。我国以四万万民众之国,在国联中求一理事而不可得,事事惟列强马首是瞻,亡国之祸,迫于眉睫。与其坐以待毙,孰若起而攻之?与其在国联中仰承列强鼻息,受列强之宰割,曷若退而为弱小民族之盟主,与列强为对等之周旋?春秋之义,虽败犹荣,而况乎断断不败也。 晋时李特入蜀,周览山川形势,叹曰:“刘禅有如此江山而降于人,岂非庸才?”我国有这样的土地人民,而受制于东邻三岛,千秋万岁后,读史者将谓之何!余岂好讲厚黑哉,余不得已也,凡我四万万民众,快快地厚黑起来,一致对外!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快快地厚黑起来,向列强进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六章 (孙中山演说集) 日俄战争的时候,俄国把波罗的海的舰队调来,绕过非洲,走入日本对马岛,被日本打得全军覆没。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这个消息传出来,孙中山适从苏伊士河经过,有许多土人,看见孙中山是黄色人,现出很喜欢的样子来问道:“你是不是日本人呀?”孙中山说道:“我是中国人。你们为甚么这样的高兴呢?”他答应道:“我们东方民族,总是被西方民族压迫,总是受痛苦,以为没有出头的日子。这次日本打败俄国,我们当如自己打胜仗一样,这是应该欢喜的,所以我们便这样的高兴。”我们试想:日本打败俄国,与苏伊士河边的土人何关?日本又从莫说过要替他们解除痛苦的话。他们现出这种样子,世界弱小民族心理,也就可想见了。威尔逊提出“民族自决”的口号,大受弱小民族的欢迎。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于“民族自决”之外,再加以“弱小民族互助”的口号,对内自决,对外互助,当然更受欢迎。且威尔逊不过徒呼口号而已,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有特设之机关提挈之,更容易成功。 威尔逊“民族自决”之主张,其所以不能成功者,由于本身是矛盾的。弱小民族,是被压迫者,威尔逊代表美国,美国是列强之一,是站在压迫者方面。威尔逊个人虽有这种主张,其奈美国之立场不同何?我国与弱小民族是站在一个立场,出来提倡“民族自决”,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彼此互助,是决定成功的。 至于和会上威尔逊之所以失败者,则由威尔逊是教授出身,不脱书生本色,未曾研究过厚黑学。美国参战之初,提出“十四条原则”,主张“民族自决”。巴黎和会初开,全世界弱小民族,把威尔逊当如救世主一般,以为他们的痛苦可以在和会上解除了。哪知英国的路易·乔治,法国的克利满梭,都是精研厚黑学的人,就说克利满梭,绰号“母大虫”,尤为凶悍,初闻威尔逊鼎鼎大名,见面之后,才知黔驴无技,时时奚落他,甚至说道:“上帝只有十诫,你提出十四条,比上帝还多了四条,只好拿在天国去行使。”威尔逊只好忍受。后来意大利全权代表下旗归国,日本全权代表也要下旗归国,就把威尔逊吓慌了,俯首帖耳,接受他们要求,而“民族自决”四字遂成泡影。 假令我这个厚黑教主是威尔逊,我就装痴卖呆,听凭他们奚落,坐在和会席上,一言不发,直待意大利下旗归国,日本下旗归国,已经出了国门,猝然站起来,在席上一拍巴掌说道:“你们要这样干吗?我当初提出‘十四条原则’,主张‘民族自决’,你们认了可,我美国才参战,而今你们这样干,使我失信于美国人民,失信于全世界弱小民族,而今只好领率全世界弱小民族,向你们英法意日四国决一死战,才可见应谅于天下后世。你母大虫说我这十四条应拿在天国行使,你看我于一个星期内,用鲜血将这个地球染红,就从这鲜血中现出一个天国,与你母大虫看!”说毕,退出和会,应用我的补锅法,把锅敲破了再说,三十分钟内,通电全世界,叫所有弱小民族一致起来,对列强反戈相向,由美国指挥作战。这样一来,请问英法敢开战吗?当日事实俱在,我们不妨研究一下,德国战斗力并未损失,最感痛苦者,食料被列国封锁耳。只要接济他粮食,单是一个德国,已够英法对付。大战之初,英法许殖民地许多权利,弱小民族抛弃旧日嫌怨,一致赞助。印度甘地,也叫他的党徒帮助英国,原想战胜之后,可以抬头,哪知和会上,列强食言,弱小民族,正在含血喷天。有了威尔逊这样的主张,他们在战地,还有不立即倒戈吗?兼之美国是生力军,国家又富,英法已是精疲力倦,如果实行开战,可断定:一个星期,把英法打得落花流水。这个战火,请问英法敢打吗?如果要我美国不打,除非十四条,条条实行,并须加点利息,格外增加两条。何以故呢?因为你英法诸国,素无信义,明明白白地承认了的条件,都要翻悔,所以十四条之外,非增加两条,以资保障不可。威尔逊果然这样干,难道“民族自决”之主张,不能实现吗?无奈威尔逊一见意大利和日本的使臣下旗归国,就手忙脚乱,用“锯箭法”了事,竟把千载一时之机会失去,惜哉!惜哉!不久箭头在内面陆续发作,我国东北四省,无端失去,阿比西尼亚,无端受意大利之摧残。世界第二次大战,行将爆发。凡此种种,都由威尔逊在和会席上少拍了一巴掌之故。甚矣,厚黑学之不可不讲也! 上述的办法,以威尔逊的学识,难道见不到吗?就说威尔逊是书呆子,不懂厚黑学,同威尔逊一路到和会的,有那么多专门人才,那么多外交家,一个个都是在厚黑场中来来往往的人,难道这种粗浅的厚黑技术都不懂得,还待李疯子来说吗?他们懂是懂得的,只是不肯这样干,其原因就是弱小民族是被压迫者,美国是压迫者之一,根本上有了这种大矛盾,美国怎能这样干呢? 威尔逊提出“民族自决”四字,与他本国的立场是矛盾的。日本是精研厚黑学的,窥破威尔逊有此弱点,就在和会上提出“人种平等”案,朝着他的弱点攻去,意若曰:“你会唱高调,等我唱个高调,比你更高。”这本是厚黑学的妙用,果然把威尔逊制住了。然而威尔逊毕竟是天禀聪明,他并莫有读过《厚黑学》译本,居然懂得厚黑哲理,他明知“民族自决”之主张为列强所不许,为本国所不许,竟大吹大擂起来,闹得举世震惊,此即是鄙人“办事二妙法”中之“补锅法”也,把锅之裂痕敲得长长的,乘势大出风头,迨至意大利和日本全权代表要下旗归国,他就马马虎虎了事,此“办事二妙法”中之“锯箭法”也。威尔逊可以昭告世界曰:“民族自决之主张,其所以不能贯彻者,非我不尽力也,其奈环境不许何!其奈英法意日之不赞成何!”是无异外科医生对人说道:“我之只锯箭杆而不取箭头者,非外科医生不尽力也,其奈内科医生袖手旁观何!”噫,威尔逊真厚黑界之圣人哉! 中国八股先生有言曰:“东海有圣人,西海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也。”鄙人发明补锅法c锯箭法,此先知先觉之东方圣人也。威尔逊实行补锅法c锯箭法,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虽欲不谓之西方圣人,不可得矣。 我当日深疑:威尔逊是个老教书匠出身,是一个书呆子,何以会懂得补锅法c锯箭法?后来我多方考察,才知他背后站有一位军师,豪斯大佐,是著名的阴谋家,是威尔逊的脑筋。威尔逊之当总统,他出力最多。威尔逊的阁员,大半是他推荐的。所有美国绝交参战也,山东问题也,都是此公的主张。他专门唱后台戏,威尔逊不过登场之傀儡罢了。威尔逊听信此公的话,等于刘邦之听信张子房。我们既承认刘邦为厚黑圣人,就呼威尔逊为厚黑圣人,也非过誉。 一般人都以为巴黎和会,威尔逊厚黑学失败,殊不知威尔逊之失败,即是威尔逊之成功;他当美国第二十八届的总统,试问:从前二十七位总统,读者诸君,记得几人姓名?我想除了华盛顿c林肯二人鼎鼎大名而外,第三恐怕要数威尔逊了。任人如何批评,他总算是历史上有名人物。问其何修而得此,无非是善用补锅法c锯箭法罢了,假使他不懂点厚黑学,不过混在从前二十七位总统中间,姓名若有若无,威尔逊三字,安能赫赫在人耳目?由是知:厚黑之功用大矣哉!成则建千古不朽之盛业,败亦留宇宙大名,读者诸君快快地与我拜门,只要把脸儿弄得厚厚的,心儿弄得黑黑的,跳上国际舞台,包管你名垂宇宙,包管你把世界列强打得弃甲曳兵而逃。 巴黎和会,聚世界厚黑家于一堂,钩心斗角,仿佛一群拳术家在擂台上较技。我们站在台下,把他们的拳法看得清清楚楚,当用何种拳法才能破他,台下人了了然然,台上人反漠然不觉。当初威尔逊提出“民族自决”之主张,大得弱小民族之欢迎,深为英法意日所不喜,可知“民族自决”四字,可以击中列强的要害。及后日本提出“人种平等”案,威尔逊就哑口无言,而“民族自决”案就无形打消,可知“人种平等”四字,可以击中欧美人的要害。我国如出来提倡“弱小民族联盟”,把威尔逊的“民族自决”案和日本的“人种平等”案合一炉而冶之,岂不更足以击中他们的要害吗? 美国和日本,是站在压迫者方面的,威尔逊主张的“民族自决”,日本主张的“人种平等”,不过口头拿来说说,并无实行的决心,已经闹得举世震惊,列强大吓;我国是站在被压迫者方面,循着这个路子做去,口头这样说,实际上就这样做,并且猛力做,当然收很大的效果。 譬之打仗,先要侦探一下,再用兵略略攻打一下,才知敌人某处虚c某处实,既把虚实明了了,然后才向着他的弱点猛攻。陆逊大破刘先帝,就是用的这个法子。刘先帝连营七百里,陆逊先攻一营不利,对众人说道:“他的虚实,我已知道了,自有破之之法。”于是纵火烧之,刘先帝遂全军溃败。威尔逊提出“民族自决”案,举世震动,算替弱小民族侦探了一下,日本提出“人种平等”案,就把威尔逊挟持着了,算是向列强略略攻了一下。他们几位厚黑家,把自家的弱点尽情暴露,我们就向着这个弱点猛力攻去,他们的帝国主义,当然可以一举而摧灭之。 刘先帝之失败,是由于连营七百里,战线太摆宽了。陆逊令军士每人持一把茅,隔一营,烧一营,同时动作,刘先帝首尾不能相顾,遂至全军溃败。列强殖民地太宽,仿佛刘先帝连营七百里一般。我们纠约世界弱小民族,同时动作,等于陆逊烧连营,遍地是火,列强首尾不能相顾,他们的帝国主义,当然溃败。英国自夸:凡是太阳所照之地,都有英国的国旗。我们把“弱联会”组织好了,可说:凡是太阳所照之地,英国人都该挨打。 刘先帝身经百战,矜骄极了,以为陆逊是个少年,不把他放在眼里。不知陆逊能够忍辱负重,是厚黑界后起之秀,猝然而起,出其不意,把这位老厚黑打得一败涂地。列强自恃军械精利,把我国不看在眼,矜骄极了。我国备受欺凌,事事让步,忍辱负重,已经到了十二万分,当然学陆逊,猝然而起,奋力一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七章 弱小民族,极形涣散,不易联合。 这也不必虑,以历史证之:嬴秦之末,天下苦秦苛政,陈涉振臂一呼,山东豪俊,群起响应,立即嬴秦灭了。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人人积恨嬴秦已久,人人都想推倒他,心中发出的力线,成为方向相同的合力线,所以陈涉起事之初,并未派人去联络山东豪俊,而山东豪俊,自然与之行动一致。现在列强压迫弱小民族,苛虐情形,较诸嬴秦,有过之无不及,嬴秦亡国条件,列强是具备了的。我国出来,当一个陈涉,振臂一呼,世界当然闻风响应。 刘备c孙权两位厚黑家,本是郎舅之亲,大家的眼光注射在荆州上,刘备把他向西拖,孙权把他向东拖,力线相反,其图如a。于是郎舅决裂,夫妇生离,关羽被杀,七百里之连营被烧,刘先帝东征兵败,身死白帝城,吴蜀二国,几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后来诸葛亮遣邓芝入吴,约定同齐伐魏,目标一变,心理即变,其图如b。于是仇雠(ch一u)之国,立即和好。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a图力线,是横的方向,彼此是冲突的,b图的力线,是纵的方向,是合力的方式,彼此不生冲突。 我国连年内乱,其原因是由国人的目光注射在国内之某一点,彼此的力线,成了横的方向,当然生冲突。我们应当师法诸葛武侯,另提目标,使力线成纵的方向,国内冲突,立即消灭。问:“提甚么目标?”答曰:提出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之主张,全国人一致去干这种工作。譬之射箭,以列强为箭垛,四万万人,有四万万支箭,支支箭向同一只箭垛射去,成了方向相同之合力线,每支箭是不生冲突的。于是安内也,攘外也,就成为二而一而二了。奉劝读者诸君,如果有志救国,非研究我的厚黑学不可。 我们学过物理学,即知道凡是铁条,都有磁力。只因内部分子凌乱,南极北极相消,才显不出磁力来。如用磁石在铁条上引导了一下,内部分子,南北极排顺,立即发出磁力。我国四万万人,本有极大的力量,只因内部凌乱,故受外人的欺凌。我们只要把内部排顺了,四万万人的心理,走在同一的线上,发出来的力量,还了得吗?问:“四万万人的心理,怎能走在同一的线上呢?”我说:我发明的厚黑学,等于一块磁石,你把它向国人宣传,就等于在铁条上引导了一下,全国分子,立可排顺,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只要把厚黑学研究好了,何畏乎日本?何畏乎列强? 日本的厚黑家,可以反诘我道:据你说,吴蜀二国结下不解之深仇,诸葛武侯提出伐魏之说,以魏为目标,二国立即和好。而今你们中国人仇视日本,我日本提出“中日联合,抵抗苏俄”的主张,以苏俄为目标,岂不与诸葛武侯联吴伐魏的政策一样吗?怎么你这个厚黑教主,还说要攻打日本呢?我说:你这话可谓不通至极!荆州本是孙权借与刘备的,孙权取得荆州,物归原主,吴蜀二国,立于对等地位,故能说联合伐魏的话。日本占据东四省,进窥平津,纯是劫贼行为,世间哪有同劫贼联合之理?必须恢复了“九一八”以前的状况,荆州归还了孙权,才能说联合对俄的话。日本是入室之狼,俄国是卧门之虎,欧美列强,是宅左宅右之狮豹,必须把室中之狼驱逐出去了,才能说及门前之虎,才能说及宅左宅右之狮豹。 我讲厚黑学,分三步功夫,诸君想还记得。第一步:面皮之厚,厚如城墙;心子之黑,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日本对于我国,时而用劫贼式,武力侵夺,时而用娼妓式,大谈亲善,狼之毒,狐之媚,二者俱备。所谓厚如城墙,黑如煤炭,他是做到了的,厚而硬,也是做到了的,唯有黑而亮的功夫,他却毫未梦见。 我是八股学校的修业生,中国的八股,博大精深,真所谓宗庙之美,百官之富。我寝馈数十年,只能说是修业,不敢言毕业。我作八股有两个秘诀:一曰:抄袭古本;二曰:作翻案文字。先生出了一道题,寻一篇类似的题文,略略改换数字,沐手敬书的写去,是曰抄袭古本。我主张弱小民族联盟,这是抄袭管仲c苏秦和诸葛亮三位的古本。人说冬瓜做不得甑子,我说,冬瓜做得甑子并且冬瓜做的甑子,比世界上任何甑子还要好些。何以故呢?世界上的甑子,只有里面蒸的东西吃得,甑子吃不得,唯有冬瓜做的甑子,连甑子都可以当饭吃。此种说法,即所谓翻案文字也。我说:厚黑可以救国,等于说冬瓜可以做甑子,所以我的学说最切实用,是可以当饭吃的。 剿袭陈言,为作文之大忌,俾斯麦唱了一出铁血主义的戏,全场喝彩;德皇威廉第二重演一出,一败涂地;日本接着再演,将来决定一败涂地。诸君不信,请拭目以观其后。 抄袭古本,总要来得高明,诸葛武侯,治国师法申韩,外交师法苏秦,明明是纵横杂霸之学,后人反说他们有儒者气象,明明是霸佐之才,反说他们是王佐之才。此公可算是抄袭古本的圣手。 剿写文字的人,每喜欢剿写中式之文,殊不知应当剿写落卷,“铁血主义”四字,俾斯麦中式之文也,我们万不可剿写,“民族自决”四字,是威尔逊的落卷,“人种平等”四字,是日本的落卷,如果沐手敬书出来,一定高高中式。“九一八”这类事,与其诉诸国联,诉诸英美,毋宁诉诸非洲澳洲那些野蛮人,诉诸高丽那些亡国民,表面看去,似是作翻案文字,实在是抄写威尔逊的落卷,抄写日本的落卷。 川省未修马路以前,我每次走路,见着推车的c抬轿的c邀驮马的c挑担子的,来来往往,如蚂蚁一般,宽坦的地方,安然过去,一到窄路,就彼此大骂,你怪我走得不对,我怪你走得不对。我心中暗暗想道:何尝是走得不对,无非是路窄了的关系。我国组织c政权集中在上面,任你有何种抱负,非握得政权施展不出来,于是你说我不对,我说你不对。其实非不对也,政治舞台,地位有限,容不了许多人,等于走入窄路一般。无怪乎全国中志士和志士,吵闹不休。 以外交言之,我们当辟一条极宽的路来走,不能把责任诉诸当局的几个人。甚么是宽路呢?提出组织弱小民族联盟的主张,这个路子就极宽了,舞台就极大了,任有若干人,俱容得下。在国外的商人c留学生和游历家,可以直接向弱小民族运动;在国内的,无论在朝在野,无论哪一界,都可担任种种工作。四万万人的目标,集中于弱小民族联盟之一点,根根力线,不相冲突,不言合作,而合作自在其中。有了这种宽坦的大路可走,政治舞台,只算一小部分,不需取得政权,救国的工作也可表现出来,在野党c在朝党,也就无须吵吵闹闹的了。 民主国人民是皇帝,无奈我国四万万人,不想当英明的皇帝,大家都以阿斗自居,希望出一个诸葛亮,把日本打倒,把列强打倒,四万万阿斗,好坐享其成。我不禁大呼道:陛下误矣!阿斗者,亡国之主也!有阿斗就有黄皓,诸葛亮千载不一出,且必三顾而后出,黄皓则遍地皆是,不请而自来。我国之所以濒于危亡者,正由全国人以阿斗自居所致。我只好照抄一句《出师表》曰:“陛下不宜妄自菲薄。”我们何妨自己就当一个诸葛亮,自己就当一个刘先帝。我这个厚黑教主,不揣冒昧,自己就当起诸葛亮来,我写的《厚黑丛话》,即是我的“隆中对”。我希望读者诸君,大家都来当诸葛亮,各人提出一种主张,四万万人就有四万万篇“隆中对”。同时我们又化身为刘先帝,成了四万万刘先帝,把四万万篇“隆中对”加意选择。假令把李厚黑的“弱小民族联盟”选上了,我们四万万刘先帝,就亲动圣驾,做联吴伐魏的工作,想出种种法子,去把非洲澳洲那些野蛮国,与夫高丽c安南c缅甸那些亡国民联为一气,向世界列强进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八章 欲求我国独立 必先求四万万人能独立,四万万根力线挺然特立,根根力线,直射列强,欲求国之不独立,不可得矣。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问:四万万力线何以能独立?曰:先求思想独立。能独立乃能合作,我国四万万人不能合作者,由于四万万人不能独立之故。不独立则为奴隶,奴隶者,受驱使而已,独立何有!合作何有! 野心家办事,包揽把持,视众人如奴隶,彼所谓抗日者,率奴隶以抗日以谓也。日本在东亚,包揽把持,视中国人如奴隶,彼所谓抗俄者,率奴隶以抗俄之谓也。既无独立的能力,哪有抵抗的能力,所以我们要想抵抗日本,抵抗列强,当培植人民的独立性,不当加重其奴隶性。我写这部《厚黑丛话》,千言万话,无非教人思想独立而已。故厚黑国的外交,是独立外交,厚黑国的政策,是合力政策。军商政学各界的厚黑家,把平日的本事直接向列强行使,是之谓厚黑救国。 孔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我教门弟子曰:“汝为大厚黑,无为小厚黑。”请问大小厚黑如何分别?张仪教唆六国互相攻打,是小厚黑。孙权和刘备,互争夺荆州,是小厚黑。要管仲和苏秦的法子,才算大厚黑。日本占据东北四省,占据平津,是小厚黑。欧美列强,掠夺殖民地,是小厚黑。鄙人主张运动全世界弱小民族,反抗日本和列强,才算大厚黑。孟子曰:“小固不可以敌大。”我们的大厚黑成功,日本和列强的小厚黑,当然失败。 我国只要把弱小民族联盟明定为外交政策,政府与人民打成一片,全国总动员,一致去做这种工作,全国目光,注射国外,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不但内争消灭,并且抵抗日本和列强,也就绰绰然有余裕了,开战也可,不开战也可。惜乎诸葛武侯死了,恨不得起斯人于地下,而与之细细商榷。 我们一谈及“弱小民族联盟”,反抗列强,闻者必疑道:列强有那样的武力,弱小民族如何敌得过?殊不知战争的方式最多,武力只占很小一部分。以战争之进化言之,最初只有戈矛弓矢,后来进化,才有枪弹,这是旧式战争。再进化有飞机炸弹,这是日本在淞沪之役用以取胜的,是墨索里尼在阿比西尼亚用以取胜的。再进化则为化学战争,有毒瓦斯c毒菌c死光等,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一般人所凛凛畏惧的。再进化则为经济战争,英国对意制裁,即算是用这种战术。人问:经济战争之上,还有战术莫得?我答道:还有,再进化则为心理战争。三国时马谡曾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这即是心理战争。心理战争的学说我国发明最早。战国时,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心理战争之说也。又云:“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此心理战争之说也。我们从表面上看去,这种说法,岂非极迂腐的怪话吗?而不知这是战术中最精深的学说,一般人特未之思耳。 现在列强峙立的情形,很像春秋战国时代。春秋战国,为我国学术最发达时代,贤人才士最多。一般学者所倡的学说,都是适应环境生出来的,都是经过苦心研究,想实际地解决时局,并不是徒托空谈,所以他们的学说很可供我们今日之参考。即以兵争一端而论,春秋时战争剧烈,于是孙子的学说应运而生,他手著的《十三篇》,所谈的是军事上最高深的学理。这是中外军事家所公认的。到了战国时代,竞争更激烈,孙子的学说已经成了普通常识。于是孟子的学说,又应运而生,发明了心理战争的原则,说道:“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无奈这种理论太高深了,一般人都不了解,以为世间哪有这类的事!哪知孟子死后,未及百年,陈涉揭竿而起,立把强秦推倒,孟子的说法居然实现,岂非很奇的事吗? 现在全世界兵争不已,识者都认为非到世界大同,人民是不能安定的。战国时情形也是这样,所以梁襄王问:“天下恶乎定?”孟子对曰:“定于一。”也认为:非统一是不能安定的。然则用何种方法来统一呢?现今的人,总是主张武力统一,而孟子的学说则恰恰相反。梁襄王问:“孰能一之?”孟子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主张武力统一者,正是用杀字来统一,孟子的学说,岂非又是极迂腐的怪话吗?后来秦始皇并吞六国,算是用武力把天下统一了,迨至汉高祖入关,除秦苛政,约法三章,从“不嗜杀”三字做去,竟把秦的天下夺了。孟子的学说,又居然实现,岂不更奇吗?楚项羽坑秦降卒二十余万人于新安城南,又屠咸阳,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绝,其手段之残酷,岂不等于淞沪之役,日本用飞机炸弹任意轰炸吗?岂不等于墨索里尼在阿比西尼亚种种暴行吗?然而项羽武力统一的迷梦,终归失败,死在汉高祖手里。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高祖的谋臣,是张良c陈平,他二人是精研厚黑学的,懂得心理战争的学理,应用最高等战术,故把项羽杀死。这是历史上的事实,很可供我们的研究。 秦始皇和楚项羽,纯恃武力,是用一个“杀”字来统一;汉高祖不嗜杀人,是用一个“生”字来统一。生与杀二者,极端相反,然而俱有统一之可能,这是甚么道理呢?因为凡人皆怕死,你不服从我,我要杀死你,所以杀字可以统一;凡人皆贪生,你如果拥护我,我可以替你谋生路,所以生字也可以统一。孟子说的“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完全是从“利害”二字立论,律以我的厚黑学,是讲得通的,所以他的学说,能够生效。 当举世战云密布的时候,各弱小国的人民,正在走投无路,不知死所,忽然有一个国家,定出一种大政方针,循着这个方针走去,是唯一的生路,这个国家,岂不等于父母替子弟谋生路吗?难道不受弱小国的人民热烈拥戴吗?孟子说:“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就是基于这种原则生出来的。不过我这种说法,道学先生不承认的,他们认为:“孟子的学说,纯是道德化人,若掺有‘利害’二字,未免有损孟子学说的价值。”这种说法,我也不敢深辩,只好同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研究研究! 秦始皇c楚项羽,用“杀”字震慑人民,汉高祖用“生”字歆动人民,人之天性,好生而恶死,故秦皇c项羽为人民所厌弃,汉高祖为人民所乐戴。秦项败,而汉独成功,都是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由此知“杀”字政策敌不过“生”字政策。日本及列强,极力扩张军备,用武力镇压殖民地,是走的秦皇c项羽的途径。大战爆发在即,全世界弱小民族,正在走投无路,我们趁此时机,提倡弱小民族联盟,向他们说道:“这是唯一的生路,所谓民族自决也,人种平等也,扫灭帝国主义也,唯有走这条路,才能实现。你们如果跟着列强走,将来大战爆发,还不是和第一次大战一样,只有越是增加你们的痛苦的。”我们倡出这种论调,弱小民族还有不欢迎的吗?我们获得弱小民族的同情,把弱联会组织起,以后的办法就很多很多,外交方面,就进退裕如了。 楚汉相争,项羽百战百胜,其力最强,高祖百战百败,其力最弱,而高祖卒把项羽打败者,他有句名言:“吾宁斗智不斗力。”这即是楚汉成败的关键。汉高祖是厚黑界的圣人,他的圣训,我们应该细细研究。日本和欧美列强,极力扩张军备,是为斗力,我们组织世界弱小民族联盟,采用经济战争和心理战争,是为斗智。我们也不是废去武力不用,只是专门研究经济和心理两种战争的方术,辅之以微弱的武力,就足以打倒帝国主义而有余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九章 汉高祖斗智 请问:汉高祖斗智,究竟用的甚么法子呢?他从彭城大败而回,问群臣有甚么策略,张良劝他把关以东之地捐与韩信c彭越c黥(qg)布三人,信为齐王,越为梁王,黥布为九江王。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高祖联合他们,仍是一种联军方式。高祖用主力兵,在荥(xg)阳城,与项羽相持,而使信c越等三人,从他方面进攻,项羽遂大困。鸿沟议和后,项羽引兵东还,高祖追之,项羽还击,高祖大败,乃用张良之计,把睢阳以北之地划归彭越,陈以东之地划归韩信,于是诸侯之师,会于垓下,才把项羽杀死。由是知:汉高祖所谓斗智者,还不是袭用管厚黑c苏厚黑的故智,起一种联军罢了。 我们从历史上研究,得出一种公例:“凡是列国纷争之际,弱国唯一的方法,是纠合众弱国,攻打强国。”任是第一流政治家,如管仲c诸葛武侯诸人,第一流谋臣策士,如张良c陈平诸人,都只有走这一条路,已成了历史上的定例。然而同是用这种法子,其结果则有成有败,其原因安在呢?我们可再加研究。 我们在前面,曾举出五个实例:(一)管仲纠合诸侯,以伐狄,伐戎,伐楚,这是成了功的。(二)乐毅合五国之兵以伐齐,这是成了功的。(三)苏秦联合六国以攻秦,卒之六国为秦所灭,这是失败了的。(四)汉高祖合诸侯之兵以攻项羽,这是成了功的。(五)诸葛亮倡吴蜀联盟之策,诸葛亮和孙权在时,尚能支持曹魏,他二人死后,后人秉承遗策做去,而吴蜀二国,终为司马氏所灭,这也算是失败了的。我们就这五种实例推求成败之原因,又可得出一种公例:“各国联盟,中有一国为主干,其余各国为协助者,则成功;各国立于对等地位,不相统属者,则失败。”齐之称霸,是齐为主干,其他诸侯则为协助;燕之伐齐,燕为主干,其他四国则为协助;汉之灭楚,汉高祖为主干,众诸侯为协助,所以皆能成功。六国联盟,六国不能统属;吴蜀联盟,二国也不相统属,所以俱为敌人所灭。我国组织弱联会,我国当然是主干,当然成功。 现在国际的情形,既与春秋战国相似,我们就应该把春秋时管厚黑的方法和战国时苏厚黑的方法,融合为一而用之,管仲的政策,是尊周攘夷,先揭出尊周的旗帜,一致拥护周天子,把全国力量集中起来,然后才向外夷攻打,伐狄,伐戎,伐楚,各个击破。苏秦的政策,是合六个弱国,攻打一个强秦。我们可把全世界弱小民族,看做战国时之六国,把英法德美意俄日诸强国,合看为一个强秦,先用管仲的法子,把全国力量集中起来,拥护中央政府,以整个的中国与全世界弱小民族联合,组织一个联盟会;迨至这种联盟组织成功,即用堂堂之鼓,正正之旗,向列强一致进攻,他们赤白两色帝国主义,自然崩溃。 有人问:“中国内部这样的涣散,全国力量,怎能集中起来?”我说:“我所谓集中者,是思想集中,全国人的心理,走在一条线上,不必定要有何种形式。”例如,我李疯子提出“弱小民族联盟”之主张,有人说:这种办法是对的,又有人说不对,大家著些文字,在报章杂志上讨论,结果一致认为不对,则不用说,如一般人认为对,政府也认为对,我们就实行干去。如此,则不言拥护中央政府,自然是拥护中央政府,不言全国力量集中,自然是全国力量集中。所以我们要想统一全国,当先统一全国思想。所谓统一思想者,不是强迫全国人之思想必须走入某一条路,乃是使人人思想独立,从学理上c事势上彻底研究,大家公认为某一条路可以走,才谓之思想统一。 有人难我道:“你会讲厚黑学,联合弱小民族,向列强进攻,难道列强不能讲厚黑学,一齐联合起来,向弱小民族进攻吗?”我说:“这是不足虑的,证以过去的历史,他们这种联合,是不能成功的。” 战国时,六国联盟,有人批评他:“连鸡不能俱飞。”六国之失败,就是这个原因。如果列强想联合起来,对付弱小民族,恰犯了连鸡不能俱飞之弊。语曰:“蛇无头而不行。”列强不相统属,寻不出首领,是谓无头之蛇。我们出来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我国是天然的首领,是谓有头之蛇。列强与列强,利害冲突,矛盾之点太多,步调断不能一致,要联合,是联合不起的。弱小民族,利害共同,彼此之间,寻不出丝毫冲突之点,一经联合,团体一定很坚固。 前次大战,列强许殖民地许多权利,战后食言,不惟所许利益不能得,反增加许多痛苦。殖民地含恨在心,如果大战重开,断难得殖民地之赞助,且或乘机独立,这是列强所深虑的。日本精研厚黑学,窥破此点,所以“九一八”之役,悍然不顾,硬以第二次大战相威胁,列强相顾失色。就中英国殖民地更宽,怕得更厉害,因此国联只好牺牲我国的满洲,任凭日本为所欲为。德国窥破此点,乘机撕毁和约,英法也无如之何。墨索里尼窥破此点,以武力压迫阿比西尼亚,英国也无如之何。其唯一之方法,无非是以第二次大战相威胁而已,无非是实厚黑学而已。 世界列强,大讲其厚黑学,看这个趋势,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断不能避免的。战争结果,无论谁胜谁负,弱小民族总是供他们牺牲的。我们应该应用厚黑哲理,趁大战将发未发之际,赶紧把弱小民族联盟组织好,乘机予列强一种威胁,这个大战,与其由列强造成,弱小民族居于被动地位,毋宁由弱小民族造成,使列强居于被动地位。明明白白告诉列强道:“你不接受我们弱小民族的要求,我们就把第二次大战与你们造起来。”请问世界弱小民族,哪个敢谈这个话呢?这恐怕除了我中华民国,再莫有第二个。请问我中国怎敢谈这类强硬话呢?则非联合世界弱小民族为后盾不可。 从前陈涉起事,曾经说过:“逃走也死,起事也死,同是一死,不如起事好了。”弱小民族今日所处地位,恰与陈涉相同,大战所以迟迟未发者,由于列强内部尚未准备完好,我们与其坐受宰割,毋宁先发制人,约集全世界弱小民族,死中求生。不然他们准备好了,大战一开,弱小民族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全世界已划为两大战线,一为压迫者,一为被压迫者,孙中山讲民族主义,已断定第二次世界大战是被压迫者对压迫者作战,是十二万万五千万人对二万万五千万人作战,无奈日本人口,除去高丽而外,全国约计六千万,也辜负孙中山之期望,变为明火劫抢之恶贼。所以我们应当秉承孙中山遗教,纠集被压迫之十万万四千万人,向赤白两色帝国主义四万万六千万人作战,才算顺应进化之趋势。现在这伙强盗,互相火并,乃是全世界被压迫民族同时起事的好机会,我们平日练习的厚黑本事,正好拿出来行使,以大厚黑破他的小厚黑。不然,第二次大战仍是列强与列强作战,弱小民族,牵入旋涡,受无谓之牺牲,岂不违反中山遗训吗?岂不违反进化公例吗? 我讲厚黑学,分三步功夫,诸君想还记得。第一步:面皮之厚,厚如城墙;心子之黑,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无形,黑而无色。日本对于我国,时而用劫贼式,武力侵夺,时而用娼妓式,大谈亲善,狼之毒,狐之媚,二者俱备。所谓厚如城墙,黑如煤炭,他是做到了的,厚而硬,也是做到了的,唯有黑而亮的功夫,他却毫未梦见。曹操是著名的黑心子,而招牌则透亮,天下豪俊奔集其门,明知其为绝世奸雄,而处处觉得可爱,令人佩服。日本则“心子与招牌同黑”,成了世界公敌,如蛇蝎一般,任何人看见,都喊“打!打!”所以日本人的厚黑学越讲得好,将来失败越厉害。何以故?黑而不亮故。他只懂得厚黑学的下乘法,不懂上乘法,他同不懂厚黑学的人交手,自然处处获胜,若遇着名手,当然一败涂地。 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向列强攻打,用以消灭赤白两色帝国主义,本是用的黑字诀,然而这种方法,是从威尔逊“民族自决”四字抄袭出来,全世界都欢迎,是之谓黑而亮。闻者必起来争辩道:“威尔逊主义,是和平之福音,是大同主义之初基,岂是面厚心黑的人干得来的?实行这种主义,尚得谓之厚黑吗?”李疯子闻而叹曰:“然哉!然哉!是谓‘厚而无形,黑而无色’。” 有人难我道:“你主张联合弱小民族,向列强攻打。我请问,一个日本,我国都对付不了,何敢去惹世界列强?日本以武力压迫我国,欧美列强,深抱不平,很同情于我国,我们正该联合他们,去攻打日本,你反要联合世界弱小民族,去攻打列强,这种外交,岂非疯子外交吗?你这类话,前几年说可以,再过若干年后来说也可以,现在这样说,真算是疯子。”我说:“我历来都是这样说,不是今日才说,数年前我写有一篇《世界大战:我国应走的途径》,即是这样说的。”四川省立国书馆,存有原印本,可资考证。这个话,前几年该说,现在更该说,再过若干年,也就无须说。你说是疯子外交,这是由于你不懂厚黑学的缘故。我讲厚黑学,不是有锯箭法和补锅法吗?我们把弱小民族联盟组织好了,就应用补锅法中之敲锅法,手执铁锤,向某某诸国说道:“信不信,我这一锤敲下去,叫你这锅立即破裂,再想补也补不起!”口中这样说,而手中之铁锤则欲敲下不敲下,这其间有无限妙用。如列强不睬,就略略敲一下,使锅上裂痕增一点;再不睬,再敲一下。如果日本和列强要倒行逆施,宰割弱小民族,供他们的欲壑,我们就一锤下去,把裂痕增至无限长,纠合全世界被压迫人类一齐暴动起来,十万万四千万被压迫者,对四万万六千万压迫者作战,而孙中山先生之主张,于是乎实现。但是我们着手之初,则在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把弱联会组织好,然后铁锤在手,操纵自如,在国际上才能平等自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章 敲锅的艺术 敲锅要有艺术,轻不得,重不得。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轻了锅上裂痕不能增长,是无益的;敲重了,裂痕太长补不起。要想轻重适宜,非精研厚黑学不可。戏剧中有《补缸》一出,一锤下去,把缸子打得粉碎。这种敲法,未免太不高明。我们在国际上,如果这样干,真所谓疯子外交,岂足以言厚黑学! 我讲厚黑学,曾说:“管仲劝齐桓公伐楚,是把锅敲烂了来补。”他那种敲法,是很艺术的。讲到楚之罪名共有二项,一为周天子在上,他敢于称王;二为汉阳诸姬,楚实尽之,这本是彰彰大罪。乃楚遣使问出师理由,桓公使管仲对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又曰:“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舍去两大罪,而责问此极不要紧之事,岂非滑天下之大稽?昭王渡汉水,船覆而死,与楚何关?况且事隔数百年,更是毫无理由。管子为天下才,这是他亲自答复的,难道莫得斟酌吗?他是厚黑名家,用补锅法之初,已留锯箭法地步。假令把楚国真实罪状宣布出来,叫他把王号削去,把汉阳诸姬的地方退出来,楚国岂不与齐拼命血战吗?你想长勺之役,齐国连鲁国这种弱国都战不过,他敢与楚国打硬战吗?只好借周天子之招牌,对楚国轻轻敲一下罢了。楚是堂堂大国,管仲不敢伤他的面子,责问昭王不复一事,故意使楚国有抗辩的余地。楚王可以对臣下说道:“他责问二事,某一事,我与他骂转去,骂得他哑口无言,包茅是河边上芦苇一类东西,周天子是我的旧上司,砍几捆送他就是了。”这正是管仲的妙用,口骂无凭,贡包茅有实物表现,齐桓公于是背着包茅,进之周天子,作为楚国归服之实证。古者国之大事惟祀与戎,周天子祭祀的时候,把包茅陈列出来,贴一红纸签,写道:“这是楚国贡的包茅。”助祭的诸侯看见,周天子面上岂不光辉光辉?楚国都降服了,众小国敢有异议吗?我写《厚黑传习录》曾说:“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其妙用如是如是。我们把弱小民族联盟组织好了,就用铁锤在列强的锅上轻轻敲他一下,到达相当时机,就锯箭杆了事。到某一时期,再敲一下,箭杆出来一截,又锯一截。像这样不断地敲,不断地锯,待到终局,箭头退出来了,轻轻用手拈去,于是乎锯箭法告终,而锅也补起了。 外交上,原是锯箭法c补锅法二者互用,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不可偏废。我国外交之失败,其病根在专用锯箭法。自五口通商以来,所有外交,无一非锯箭杆了事。“九一八”以后,尤为显著。应该添一个补锅法,才合外交方式。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即是应用补锅法的学理产生出来的。 现在日本人的花样,层出不穷,杀得我国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兵之力,并且欲招架而不能。我们就应该还他一手,揭出“弱小民族联盟”的旗帜。你会讲“大亚细亚主义”,想把中国吞下去,进而侵略亚洲各国,进而窥伺全世界,我们就进“弱小民族联盟”,以中国为主干,而琉球,而高丽,而安南c缅甸,而暹罗c印度,而澳洲c非洲一切野蛮民族。日本把一个大亚细亚主义大吹大擂,我们也把一个弱小民族联盟大吹大擂,这才是旗鼓相当,才足以济补锅法之穷。 民国二年,我在某机关任职,后来该机关裁撤,我与同乡陈健人借银五十元,以作归计。他回信说道:“我现无钱,好在为数无多,特向某某人转借,凑足五十元,与你送来。”信末附一诗云:“五十块钱不为多,借了一又一坡,我今专人送与你,格外再送一道歌。”我读了,诗兴勃发,不可遏止,立复一信道:“捧读佳作,大发诗兴。奉和一首,敬步原韵。辞达而已,工拙不论。君如不信,有诗为证。诗曰:‘厚黑先生手艺多,哪怕甑子滚下坡。讨口就打莲花落,放牛我会唱山歌。’”诗既成,余举未已,又作一首:“大风起兮甑滚坡,收拾行李兮回旧窝,安得猛士兮守砂锅。”我出东门,走至石桥赶船,望见江水滔滔,诗兴又来了,又作一首曰:“风萧萧兮江水寒,甑子一去兮不复还。”千古倒甑子的人,闻此歌,定当同声一哭。 近来军政各机关,常常起大风,甑子一批一批地向坡下滚去,许多朋友,向我叹息道:“安得猛士兮守砂锅。”我说道:“我的学问,而今长进了,砂锅无须守,也无须请猛士,只须将你的手杖向对方的砂锅一敲,他的砂锅打破,你的砂锅遂岿然独存。你如果莫得敲破对方砂锅的本事,自己的砂锅断不能保存。” 东北四省,被日本占去,国人都有“甑子一去兮不复还”的感想,见日本在华北华南积极进行,又同声说道:“安得猛士兮守砂锅。”这都是我先年的见解,应当纠正。甑子与砂锅,是一物之二名,日本人想把我国的甑子打破,把里面的饭贮入他的砂锅内,国人只知双手把甑子掩护,真是干的笨事!我们四万万人,每人拿一根打狗棒,向日本的砂锅敲去,包管发生奇效。问:打狗棒怎样敲法?曰:组织弱小民族联盟。 我们对于日本,应该取攻势,不该取守势,对于列强,取威胁式,不取乞怜式。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即是对日本取攻势,对列强取威胁式。日本侵略我国,列强抱不平,对我国表同情,难道是怀好意吗?岂真站在公理立场上吗?日本希望的是独占,列强希望的是共管,方式虽不同,其为厚黑则一也。为我国前途计,应该极力联合世界弱小民族,努力促成世界大战,被压迫者对压迫者作战,全世界弱小民族,同齐暴动,把列强的帝国主义打破,即是把列强的砂锅打破,弱小民族的砂锅,才能保存。 威尔逊播下“民族自决”的种子,一天一天地潜滋暗长,现在快要成熟了。我国出来当一个陈涉,振臂一呼,揭出“弱小民族联盟”的旗帜,与威尔逊主义遥遥相应,全世界弱小民族,当然闻风响应。嬴秦亡国条件,列强是具备了的,而以日本具备尤多。一般人震于日本和列强之声威,“反抗”二字,生怕出诸口,这是由于平日不研究厚黑学,才会这样的畏惧。如果把我的《厚黑学》单行本熟读一万遍,立即发生一种勇气来,区区日本和列强,何足道哉!他们都是外强中干,自身内部矛盾之点太多,譬诸筑墙,基础莫有稳固。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直向墙脚攻打,“弱联”一成功,日本和列强的帝国主义,当然崩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一章 弱联 我们联合弱小民族之初,当取甘地不抵抗主义,任他何种压迫俱不管,只埋头干“弱联”的工作,并且加紧工作,哪有闲心同他开战?等到“弱联”组织成功了,任何不平等条约,撕了即是,到了那时,他们敢于不接受我们的要求,就纠合全世界弱小民族,同时动作,以武力解决,由我国当主帅,指挥作战,把苏秦的老法子拿来行使,“秦攻一国,五国出兵助之,或出兵挠秦之后”。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像这样干去,赤白两色帝国主义,哪有不崩溃之理!以英国言之,他自夸凡是太阳所照之地,都有英国人的国旗,我们的“弱联”组织成功,可以说:凡是太阳所照之地,英国人都有挨打的资格。这样干,才是图谋和平的根本办法。机会一成熟,立把箭头取出,无须再用锯箭法。我们不从此种办法着手,徒悻悻然对日作战,从武力上同他决胜负,真是苏东坡所说的“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了,律以我的厚黑哲理,是违反的。日本倡言亲善,如果就同他亲善,事事仰承日本鼻息,不敢反抗,不敢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更是厚黑界之小丑,够不上谈厚黑哲理。 日本是我国室中之狼,俄国是门前之虎,欧美列强,是宅左宅右之狮豹。日本是我国的仇国,当然无妥协余地,其他列强,为敌为友,尚不能预定,何也?因其尚在门前,尚在宅左宅右也。 威尔逊倡民族自决,想成一个国际联盟,以实现他的主张。哪知一成立,就被列强利用,成为分赃的集团,与威尔逊主义背道而驰。孙中山曾讲过“大亚细亚主义”,意在为黄种人吐气,哪知日本就想利用这种主张,以遂他独霸东亚之野心。所以我们成立“弱小民族联盟”,首先声明,英美德法意俄日等国永无入会之资格,日本不用说了。我们把英美等国划在会外,也不一定视为敌人,为敌为友,视其行为而定。如能赞助弱联,我们也可视为良友,但只能在会外,不能在会中说话,使他莫得利用操纵之机会。 我们对日抗战,当发挥自力,不能依赖某某强国,请他帮助。就是有时想列强帮助,也不能向他做乞怜语,更不能许以丝毫权利,只是埋头干“弱小民族联盟”的工作,一眼觑着列强的砂锅,努力攻打。要我不打破你的砂锅,除非帮助我把日本驱出东北四省,恢复“九一八”以前状况,我们也可以锯箭杆了事。因为“九一八”之变,是国联不能执行任务酿出来的,当然寻国联算账,当然成一个“弱联”,推翻现在的“国联”。所以对付列强,当如对付横牛,牵着鼻子走,不能同他善说。问:列强的鼻子,怎能受我们的牵?曰:努力的联合弱小民族,即是牵列强的鼻子,如列强扭着鼻子不受我们牵,我们就实行把砂锅与他打烂,实现孙中山之主张,十万万四千万被压迫者,对四万万六千万压迫者实行作战,忍一下痛苦,硬把箭头取出,废去锯箭法不用,更是直截了当。我认为这种办法,是我国唯一的出路,请全国厚黑同志研究研究。 和平是整个的,现在世界关联密切,一处发生战事,就波动全世界,就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可能。列强殖民地太宽,弱小民族受了威尔逊的宣传,早已蠢蠢欲动,大战争一发生,列强的砂锅就有破裂的危险。这一层,日本和列强都是看得很清楚的。日本自“九一八”以后,一切事悍然不顾,墨索里尼侵占阿比西尼亚,也悍然不顾,都是看清此点,以世界大战相威胁,料定国联不敢动作。果然国联顾忌此点,不敢实行制裁,只好因循敷衍,牺牲弱小民族利益,以饱横暴者之贪囊,暂维目前状况,于是国际联盟,就成为列强的分赃集团。我们看清此点,知道“国联”已经衰朽不适用了,就乘机推翻他,新兴一个“弱联”,以替代“国联”这种机构,催促威尔逊之主张早日实现。这种办法,才适合时代之要求。这种责任,应由我国出来担负,除了我国,其他国家是担负不起的。 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把甘地办法扩大之,改良之,当然发生绝大的效果。印度是亡了国的,甘地是赤手空拳,尚能有那样的成绩;我国是堂堂的独立大国,有强大的战斗力,淞沪之役,已经小小地表现一下,有这样的战斗力,而却不遽(ju)然行使,只努力干“弱联”工作,所得效果,当然百倍甘地。这种办法,我想一般厚黑同志绝对赞成的。 我是害了两重病的,一曰疯病,二曰八股病,而我之疯病,是从八股病生出来的。八股家遇着长题目,头绪纷繁,抑或合数章为一题,其做法,往往取题中一字,或一句,或一章作主,用以贯穿全题。曾国藩者,八股之雄也,其论作文之法曰:“万山磅礴,必有主峰,龙衮(gun)九章,但挈一领。”斯言也,通于治国,通于厚黑学。我国内政外交,处处棘手,财政军政,纷如乱丝,这就像八股家遇着了合数章书的长题目,头绪纷繁,无从着笔。如果枝枝节节而为之,势必费力不讨好,所以我们解决时局,就该应用八股,寻出问题之中心点,埋头干去,纷乱的时局,自必厘然就绪。我们作这篇八股,应该提出“抗日”二字为中心点,基于抗日之主张,生出内政外交之办法。内政外交的方针既定了,一切措施,都与这个方针适应,是之谓:“万山磅礴,必有主峰,龙衮(gun)九章,但挈一领。”我以后所写文字,就本此主张写去,但我从满清末年,就奔走宦场,发明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八股一道,荒废已久,写出的文字,难免不通,希望八股老同志纠正纠正。 科举时代的功令,作八股必遵朱注,试场中片纸不准夹带,应考的人,只好把朱子的《四书集注》读来背得,所以朱子可称为八股界之老祖宗。而他解决时局的办法,是很合八股义法的。他生当南宋,初见宋孝宗即说道:“当今之世,要首先认定:金人是我不共戴天之敌,断绝和议,召还使臣,这层决定了,一切事才有办法。一般怀疑的人,都说根本未固,设备未周,进不能图恢复,退不能谋防御,故不得已而暂与金人讲和,以便从容准备,殊不知这话大错了。其所以根本不固,设备不周,进不能攻,退不能守者,正由有讲和之说的缘故。一有讲和之说,则进无决死之心,退有迁延之计,其气先馁,而人心遂涣然离沮。故讲和之说不罢,天下事无一可成。为今之计,必须闭门绝和,才可激发忠勇之气,才可言恢复。”这是朱子在隆兴元年对孝宗所说的话。他这篇文字,很合现在的题目,我们可以全部抄用。首先认定日本是仇国,使全国人有了公共的目标,然后才能说“对内团结,对外抵抗”的话。我国一般人,对于抗日,本下了最大决心,不过循着外交常规,口头不能不说说亲善和调整这类话,不知亲善和调整这类名词,是西洋的八股话,对于中国全不适用,其弊害,朱子说得很明白。 国人见国势日危,主张保存国粹,主张读经,这算是从根本上治疗了。八股是国粹的结晶体,我的厚黑学,是从八股出来的,算是根本之根本。我希望各校国文先生,把朱子对孝宗说的这段文字选与学生读,培养点中国八股知识,以便打倒西洋八股。 中国的八股,有甚深的历史,一般文人,涵濡其中,如鱼在水,所以今人文字,以鼻嗅之,大都作八股气,酸溜酸溜的。章太炎文字,韩慕庐一类八股也;严又陵文字,管韫()山一类八股也;康有为文字,“十八科闱(ei)墨”一类八股也;梁启超文字,“江汉炳灵”一类八股也;鄙人文字,小试场中,截搭题一类八股也;当代文豪,某某诸公,则是《聊斋》上的贾奉雉,得了仙人指点,高中经魁之八股也。“诸君莫笑八股酸,八股越酸越革命。”黄兴c蔡松坡,秀才也;吴稚晖c于右任,举人也;谭延c蔡元培,进士翰林也。我所知的同乡同学,几个革命专家,廖绪初,举人也;雷铁崖c张列五c谢彗生,秀才也;曹叔实,则是一个屡试不售的童生。猗欤!盛哉!八股之功用大矣哉!满清末年,一伙八股先生,起而排满革命,我甚愿今之爱国志士,把西洋八股一火焚之,返而研究中国的八股,才好与我们的仇国日本奋斗到底。 唐宋八家中,我最喜欢三苏,因为苏氏父子,俱懂得厚黑学。老泉之学,出于申韩。申子之书不传,老泉《嘉祐集》,一切议论,极类韩非,文笔之峭厉深刻,亦复相似。老泉喜言兵,他对于孙子也很有研究。东坡之学,是战国纵横者流,熟于人情,明于利害,故辩才无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其为文诙诡恣肆,亦与《战国策》文字相似。子由深于老子,著有《老子解》。明李卓吾有言曰:“解老子者众矣,而子由独高。”子由文汪洋淡泊,在八家中,最为平易。渐于黄老者深,其文固应尔尔。《孙子》c《韩非子》和《战国策》,可说是古代厚黑学教科书。《老子》一书,包含厚黑哲理,尤为宏富。诸君如想研究孔子的学说,则孔子所研习的《诗经》c《书经》c《易经》,不可不熟读;万一想研究厚黑学,只读我的作品,不过等于读孔子的《论语》,必须上读《老子》c《孙子》c《韩非子》和《战国策》诸书,如儒家之读《诗》c《书》c《易》诸书,把这些书读熟了,参之以二十五史和现今东西洋事变,融会贯通,那就有得厚黑博士之希望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二章 道德经 有人问我:“厚黑学”三字,宜以何字作对?我说:对以“道德经”三字。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李老子的《道德经》和李疯子的《厚黑学》,不但字面可以相对,实质上,二者原是相通,于何证之呢?有朱子之言可证。《朱子全书》中有云:“老氏之学最忍,他闲时似个虚无卑弱的人,莫教紧要处,发出来,更教你支格不住,如张子房是也。子房皆老氏是学,如峣(y一)关之战,与秦将联合了,忽乘其懈击之。鸿沟之约,与项羽讲和了,忽回军杀之。这个便是他卑弱之发处,可畏可畏。他计策不需多,只消两三处如此,高祖之业成矣。”依朱子这样说,老子一部《道德经》,岂不明明是一部《厚黑学》吗?我在《厚黑丛话》卷二之末,曾说:“苏东坡的《留侯论》,全篇是以一个厚字立柱。”朱子则直将子房之黑字揭出,并探本穷源,说是出于老子,其论尤为精到。朱子认为峣关c鸿沟,这些狠心事,是卑弱之发处,足知厚黑二者原是一贯之事。 厚与黑,是一物体之二面,厚者可以变而为黑,黑者亦可变而为厚。朱子曰:“老氏之学最忍。”他以一个忍字,总括厚黑二者。忍于己之谓厚,忍于人之谓黑。忍于己,故闭时虚无卑弱;忍于人,故发出来教你支持不住。张子房替老人取履,跪而纳之,此忍于己也;峣关鸿沟,败盟弃约,置人于死,此忍于人也。观此则知厚黑同源,二者可以互相为变。我特告诉读者诸君,假如有人在你面前胁肩谄笑,事事要好,你须谨防他变而为黑。你一朝失势,首先坠井下石,即是这类人。又假如有人在你面前肆意凌侮,诸多不情,你也不须怨恨,你若一朝得志,他自然会变而为厚,在你面前,事事要好。历史上这类事很多,诸君自去考证。 我发明厚黑学,进一步研究,得出一条定理:“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有了这条定理,厚黑学就有哲理上之根据了。水之变化,纯是依力学公例而变化。有时徐徐而流,有物当前,总是避之而行,总是向低处流去,可说是世间卑弱之物,无过于水。有时怒而奔流,排山倒海,任何物不能阻之,阻之则立被摧灭,又可说世间凶悍之物,无过于水。老子的学说,即是基于此种学理生出来的。其言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诸君能把这个道理会通,即知李老子的《道德经》和鄙人的《厚黑学》,是莫得甚么区别的。 忍于己之谓厚,忍于人之谓黑,在人如此,在水亦然。徐徐而流,避物而行,此忍于己之说也;怒而奔流,人物阻挡之,立被摧灭,此忍于人之说也。避物而行和摧灭人物,现象虽殊,理实一贯,人事与物理相通,心理与力学相通,明乎此,而后可以读李老子的《道德经》,而后可以读李疯子的《厚黑学》。 老子学说,纯是取法于水。《道德经》中,言水者不一而足,如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又曰:“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水之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老子深有契于水,故其学说,以力学公例绳之,无不一一吻合。惟其然也,宇宙事事物物,遂逃不出老子学说的范围。 老子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这几句话,简直是他老人家替厚黑学作的赞语。面厚心黑,哪个不知道?哪个不能做?是谓“甚易知,甚易行”。然而“厚黑学”三字,载籍中绝未一见,必待李疯子出来才发明,岂非“天下莫能知”的明证吗?我国受日本和列强的欺凌,管厚黑c苏厚黑的法子俱在,不敢拿来行使,厚黑圣人勾践和刘邦对付敌人的先例俱在,也不一加研究,岂非“天下莫能行”的明证吗? 我发明的厚黑学,是一种独立的科学,与诸子百家的学说绝不相类,但是会通来看,又可说诸子百家的学说无一不与厚黑学相通,我所讲一切道理,无一不经别人说过,我也莫有新发明。我在厚黑界的位置,只好等于你们儒家的孔子。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也莫得甚么新发明。然而严格言之,儒家学说与诸子百家,又绝不相类,我之厚黑学,亦如是而已。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鄙人亦曰:“知我者,其惟厚黑学乎!罪我者,其惟厚黑学乎!” 老子也是一个“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人,他书中如“建言有之”,如“用兵有言”,如“古所谓”一类话,都是明明白白地引用古书。依朱子的说法,《老子》一书,确是一部厚黑学,而老子的说法,又是古人遗传下来的,可见我发明的厚黑学,真是贯通古今,可以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据学者的考证,周秦诸子的学说,无一人不渊源于老子,因此周秦诸子,无一不带点厚黑气味。我国诸子百家的学说,当以老子为总代表。老子之前,如伊尹,如太公,如管子诸人,《汉书·艺文志》都把他们列入道家,所以前乎老子和后乎老子者,都脱不了老子的范围。周秦诸子中,最末一人,是韩非子。与非同时,虽有《吕览》一书,但此书是吕不韦的食客纂集的,是一部类书,寻不出主名,故当以韩非为最末一人。非之书有《解老》c《喻老》两篇,把老子的话一句一句解释,呼老子为圣人。他的学问,是直接承述老子的,所以说:“刑名原于道德。”由此知周秦诸子,彻始彻终,都是在研究厚黑这种学理,不过莫有发明厚黑这个名词罢了。 韩非之书,对于各家学说俱有批评,足知他于各家学说,都一一研究过,然后才独创一派学说。商鞅言法,申子言术,韩非则合法c术而一之,是周秦时代法家一派之集大成者。据我看来,他实是周秦时代厚黑学之集大成者。不过其时莫得厚黑这个名词,一般批评者,只好说他惨刻少恩罢了。 老子在周秦诸子中,如昆仑山一般,一切山脉,俱从此处发出;韩非则如东海,为众河流之总汇处。老子言厚黑之体,韩非言厚黑之用,其他诸子,则为一支山脉或一支河流,于厚黑哲理,都有发明。 道法两家的学说,根本上原是相通,敛之则为老子之清静无为,发之则为韩非之惨刻少恩,其中关键,许多人都看不出来。朱子是好学深思的人,独看破此点。他指出张子房之可畏,是他卑弱之发处,算是一针见血之语。卑弱者,敛之之时也,所谓厚也;可畏者,发之之时,所谓黑也。即厚即黑,原不能歧而为二。 道法两家,原是一贯,故史迁修《史记》,以老庄申韩合为一传,后世一孔之儒,只知有一个孔子,于诸子学术源流,茫乎不解,至有谓李耳与韩非同传,不伦不类,力诋史迁之失,真是梦中呓语。史迁父子,是道家一派学者,所著《六家要指》,字字是内行话。史迁论大道则先黄老,老子是他最崇拜的人。他把老子与韩非同列一传,岂是莫得道理吗?还待后人为老子抱不平吗?世人连老子与韩非的关系都不了解,岂足上窥厚黑学?宜乎李厚黑又名李疯子也。 厚黑这个名词,古代莫得,而这种学理,则中外古今,人人都见得到。有看见全体的,有看见一部分的,有看得清清楚楚的,有看得依稀恍惚的,所见形态千差万别。所定的名词,亦遂千差万别。老子见之,名之曰道德,孙子见之,名之曰仁义,孙子见之,名之曰庙算,韩非见之,名之曰法术,达尔文见之,名之曰竞争,俾斯麦见之,名之曰铁血,马克思见之,名之曰唯物,其信徒威廉氏见之,名之曰生存,其他哲学家,各有所见,各创一名,真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有人诘问我道:“你主张‘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向列强攻打’。这本是一种正义,你何得呼之为厚黑?”我说:“这无须争辩,即如天上有两个亮壳,从东边溜到西边,从西边溜到东边,溜来溜去,昼夜不停。这两个东西,我们中国人呼之为日c月,英国人则呼之为sun或一一n,名词虽不同,其所指之物则一。我们看见英文中之sun一一n二字,即译为日c月二字。读者见了我的厚黑二字,把它译成正义二字可也,即译之为道德二字或仁义二字,也无不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二章 周秦诸子 无一人不是研究厚黑学理,惟老子窥见至深,故其言最为玄妙。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非有朱子这类好学深思的人,看不出老子的学问。非有张子房这类身有仙骨的人,又得仙人指点,不能把老子的学问用得圆转自如。 周秦诸子,表面上,众喙争鸣,里子上,同是研究厚黑哲理,其学说能否适用,以所含厚黑成分多少为断。《老子》和《韩非》二书,完全是谈厚黑学,所以汉文行黄老之术,致治为三代下第一;武侯以申韩之术治蜀,相业为古今所艳称。孙吴苏张,于厚黑哲理,俱精研有得,故孙吴之兵,战胜攻取,苏秦c张仪,出而游说,天下风靡。由是知:凡一种学说,含有厚黑哲理者,施行出来,社会上立即发生重大影响。儒家高谈仁义,仁近于厚,义近于黑,所得者不过近似而已。故用儒术治国,不痒不痛,社会上养成一种大肿病,儒家强为之解曰:“王道无近功。”请问汉文帝在位,不过二十三年,武侯治蜀,亦仅二十年,于短时间收大效,何以会有近功?难道汉文帝是用的霸术吗?诸葛武侯,岂非后儒称为王佐之才吗?究竟是甚么道理?请儒家有以语我来,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周秦诸子无一不窥见此点,我也不能说儒家莫有窥见,惜乎窥见太少,此其所以“博而寡要,劳而少功”也。此其所以“迂远而阔于事情”也。 老庄申韩,是厚黑学的嫡派。孔孟是反对派。吾国两千余年以来,除汉之文景c蜀之诸葛武侯c明之张江陵而外,皆是反对派执政,无怪乎治日少而乱日多也。 我深恨厚黑之学不明,把好好一个中国闹得这样糟,所以奋然而起,大声疾呼,以期唤醒世人。每日报纸上,写厚黑丛话一二段,等于开办一个厚黑学的函授学校。经我这样的努力,果然生了点效。许多人向我说道:“我把你所说的道理,证以亲身经历的事项,果然不错。”又有个朋友说道:“我把你发明的原则,去读《资治通鉴》,读了几本,觉得处处俱合。”我听见这类话,知道一般人已经有了厚黑常识,程度渐渐增高,我讲的学理,不能不加深点,所以才谈及周秦诸子,见得我发明的厚黑学,不但证以一部二十五史,处处俱合,就证以周秦诸子的学说,也无一不合。读者诸君,尚有志斯学,请细细研究。 教授学生,要用启发式c自修式,最坏的是注入式。我民国元年发表《厚黑学》,只举曹操c刘备c孙权c刘邦c司马懿几人为例,其余的,叫读者自去搜寻,我写的《厚黑学》和《厚黑传习录》,也只简简单单地举出纲要,不一一详说,恐流于注入式,致减读者自修能力。此次我说:周秦诸子的学说,俱含厚黑哲理,也只能说个大概,让读者自去研究。 《诗经》c《书经》c《易经》c《周礼》c《仪礼》等书,是儒门的经典,凡想研究儒学的,这些书不能不熟读。周秦诸子的书,是厚黑学的经典,如不能遍读,可先读《老子》和《韩非子》二书,知道了厚黑的体用,再读诸子之书,自然头头是道。凡是研究儒家学说的人,开口即是“诗曰c书曰”,鄙人讲厚黑哲理,不时也要说几句“老子曰c韩非曰”。 《四书》c《五经》,虽是外道的书,苟能用正法眼读之,也可寻出许多厚黑哲理。即如孟子书上的“孩提爱亲”章c“孺子将入井”章,岂非儒家学说的基础吗?鄙人就此两章书,绘出甲乙两图,反成了厚黑学的哲学基础,这是鄙人治厚黑学的秘诀。诸君有志斯学,不妨这样研究。 墨索里尼c希特勒和日本少壮军人,真是瞎子牵瞎子,一齐跳下岩。我国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经济,一切机构,完全打破,等于旧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们应当斟酌国情,另寻一条路来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错而特错。 我从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在成都《华西日报》写《厚黑丛话》。每日写一二段,初意是想把平日一切作品拆散来,连同新感想,融合写之。乃写至二十五年四月底止,历时九月,印了三小册,觉得心中想写的文字,还莫有写出好多。长此写去,阅者未免讨厌,因变更计划,凡新旧作品,已经成了一个系统者,各印专册。《厚黑丛话》暂行停写,其他心中想写的文字,有暇时,再写一种《厚黑余谈》。 我打算刊为专册的,计:(1)《厚黑学》,(2)《心理与力学》,(3)《社会问题之商榷》,(4)《考试制之商榷》,(5)《中国学术之趋势》共五种。《厚黑学》业于本年五月内印行,兹特将《社会问题之商榷》付印。 民国十六年,我做了一篇《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载入《宗吾臆谈》内,十七年扩大为一单行本,十八年印行,名曰:《社会问题之商榷》。此书发表后,据朋友的批评,大概言:“理论尚不大差,惟办法不易实行,并且有些办法,恐非数百年后办不到。”这种批评,我很承认。我以为,改革社会,等于修房子,应当先把图样绘出,然后才按照修造,如或财力不足,可先修一部分,陆续有款,陆续添修,最终就成为一个很完整的房子了。倘莫得全部计划,随便修几间来住,随后人多了,又随便添修几间,再多添几间,结果杂乱无章,不改修,则人在里面,拥挤不通,欲改修,则须全行拆掉,筹款另建,那就有种种困难了。东西各国,旧日经济之组织,漫无计划,就是犯了这种弊病。 大凡主持国家大计的人,眼光必须注及数百年后,断不能为区区目前计。斯密士著《原富》,缺乏此种眼光,造成资本主义,种下社会革命之祸胎。达尔文缺乏此种眼光,倡优胜劣败之说,以强权为公理,把全世界造成一个虎狼社会。孟德斯鸠,缺乏此种眼光,倡三权分立之说,互相牵制,因而激成反动,产出墨索里尼c希特勒等专制魔王,为扰乱世界和平的罪魁,这是很可痛心的。 我辈改革社会,当悬出最远大的目标,使人知道前途无有止境,奋力做去,社会才能日益进化。并且有了公共的目标,大家向之而趋,步骤一致,社会才不至纷乱。 《礼记》上有《礼运》一篇,本是儒家的书,又有人说是道家的思想,书中提出大同的说法,至今二千多年,并未实现。当日著书的人,明知其不容易实现,而必须这样说者,即是悬出最远大的目标,使数千年后之人,向之而趋。也即是绘出一个房子的样式,使后人依照这个样式修造,经过若干年,这个完整的房子,终当出现。著《礼运》的人,虽然提出此种目标,而实际上,则从小康下手,一步一步地做去。至于释迦佛所说的境界,更非历劫不能到,然而有了此种目标,学佛的人,明知今生不能达到,仍不能不苦苦修习。东方儒释道三个教主,眼光之远大,岂是西洋斯密士一类学者所能梦见,有了西洋这类目光短浅的学者,才会酿成世界第一次大战,直接间接死了数千万人。大战过后,仍不能解决,跟着又要第二次大战,如不及早另寻途径,可断跟着又要第三次大战,第四次大战。 墨索里尼c希特勒和日本少壮军人,真是瞎子牵瞎子,一齐跳下岩。我国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经济,一切机构,完全打破,等于旧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们应当斟酌国情,另寻一条路来走。如果盲目地模仿西洋,未免大错而特错。 房子是众人公共住的,我们要想改修,当多绘些样式,经众人细细研究,认为某种样式好,才着手修去。不能凭着一己的意见,把众人公住的房子,随便拆来乱修。我心中有了这种想法,就不揣冒昧,先绘个样式出来,请阅者严加指驳,将不合的地方指出;同时就说“这个办法,应当如何修改”,另绘一个样式,我们大家斟酌。 本书前四章是理论,第五章是办法,有了这种理论,就不能不有这种办法。十八年刊行之本,有吴郝姚杨四君的序文。本年四月再版《厚黑学》,已刻入,兹不赘刻,我有自序一首,也删去。第六章《各种学说之调和》,中间删去数段,其余一概仍旧,未加改窜。现在我觉得办法上,有许多地方,应该补充和修改,将来写入《厚黑余谈》,借见前后思想之异同。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十二日,李宗吾,于成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三章 公私财产之区分 各人有一个身体,这个身体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身体既是各人私有物,则脑之思考力和手足之运动力,即该归诸个人私有,不能把它当做社会公有物,不能说使用了不给代价。故我主张的第三项,即是各人的脑力体力应该归诸个人私有。 我们要想解决社会问题,首先当研究的,就是世界上的财物,哪一种应当归诸社会公有,哪一种应当归诸个人私有,先把这一层研究清楚了,然后才有办法。兹将我所研究者分述如下: 第一项,地球的生产力:地球上未有人类,先有禽兽。禽兽渴则饮水,饥则食果实,那个时候地球上的天然物,是禽兽公有的,即可以说,那个时候的地球是禽兽公有物。随后人类出来,把禽兽打败了,也如禽兽一般,渴饮饥食,地球上的天然物,归人类所有。我们可以说,那个时候的地球是人类公有物,任何人都有享受地球上天然物的权利。后来人类繁兴,地球上的天然物不够用,才兴耕稼,把地球内部蕴藏的生产力,设法取出来,以供衣食之用。于是大家占据地球上面一段,作为私有物,就有所谓地主了。地主占据之方法有二,最初是用强力占据,后来才用金钱买卖。无论哪一种都是把地球的生产力攘为私有,我们须知这地球的生产力是人类的公有物,不惟不该用强力占据,并且不该用金钱买卖,不惟资本家不该占有,就是劳动家也不该占有。为什么劳动家不该占有呢?例如,我们请人种树,每日给以工资口食费一元,这一元算是劳力的报酬,所种之树,经过若干年,出售与人,得十元百元或千元,我们所售者,是地球内部的生产力,不是种树人的劳力,因为他的劳力,是业已报酬了的。当初种树的工人,即无分取树价之权。地球是人类公有物,此种生产力,即该人类平摊,故我主张的第一项,即是地球生产力应该归诸社会公有。 第二项,机器的生产力:最初人民做工,全靠手足之力,后来机器发明,它那生产力就大得了不得。我们川省轿夫担夫的工价,大约每日一元,如用手工制出之货,每日至多不过获利一元,这一元算是劳力的报酬;如改用机器,一人之力,可抵十人百人千人之力,所获之利,十元百元或千元不等。这多得的九元,或九十九元,或九百九十九元,是机器生产力的效果,不是劳力的效果,也应该人类公有,不该私人占有。就说工人劳苦功高,有了机器,莫得劳力,它的生产力不能出现,我们对于工人,加倍酬报,每人每日给以二三元,或四五元罢了,所余的五元,或九十五元,或九百九十五元,也应该人类平摊。被资本家夺去,固是不平之事,全归工人享用,也是不平之事。因为发明家发明机器,是替人类发明的,不是替哪个私人发明的。犹之前辈祖人遗留的产业一般,后世子孙,各有一份,我们对发明家,予以重大的报酬,他那机器,就成为人类公有物。现在通行的机器,发明家早将发明权抛弃了,成了无主之物,他的生产力,即该全人类公共享受。故我主张的第二项,即是机器生产力应该归诸社会公有。 上面所举种树人及在工厂做工之人,是就劳力之显著者而言,若精密言之,则种树时尚有规划者,种后有守护者,砍售时有砍者售者,工厂中亦有经理监工售货种种劳工,除去此等人之报酬外,才是纯粹的地球生产力和机器生产力,才应归社会公有。 第三项,人的脑力体力:各人有一个身体,这个身体即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体既是各人私有物,则脑之思考力和手足之运动力,即该归诸个人私有,不能把它当做社会公有物,不能说使用了不给代价。故我主张的第三项,即是各人的脑力体力应该归诸个人私有。 我们把上面三项的性质研究清楚了,就可定出一个公例曰:“地球生产力和机器生产力,是社会公有物,不许私人用强力占据,或用金钱买卖。脑力体力,是个人私有物,如果要使用它,必须给予相当的代价。” (1)斯密士的学说,律以上述公例,就发现一个大缺点,各工厂除开支工资而外,所得纯利,明明是机器生出来的效果,乃不归社会公有,而归厂主私有,这就是掠夺了机器的生产力,是极不合理的事。又田地中产出之物,地主把它划作两部分,一部分归佃农自用,这是劳力的报酬,是很正当的;另一部分,作为租息,由地主享用,这一部分明明是使用地球的代价,乃不归社会公有,而归地主私有,这就是掠夺了地球的生产力,也是极不合理的事。斯密士的学说,承认厂主有享受纯利之权,承认地主有享受租息之权,犯了夺公有物以归私之弊。有了这个缺点,所以欧美实行他的学说,会造成许多资本家,会酿出劳资的大纠纷。 (2)孙中山的学说,律以上述公例,就觉得他的学说是很圆满的,是与公例符合的。阅者如果不信,试取孙中山所著《三民主义》,反复熟读,再遍览他的著作及一切演说词,无论如何,总寻不出他夺私有物以归公的地方,也寻不出夺公有物以归私的地方。 人性善恶之研究? 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说水火性善,乙说水火性恶,问他们理由,甲说水能润物,火能煮饭,是有益于人之物,是谓性善,乙说水能淹死人,火会烧房子,是有害于人之物,是谓性恶,像这样的说法,可以争辩数千年不能解决。不幸孟子之性善说,荀子之性恶说,其争辩的方式,纯是争辩水火善恶之方式,所以两说对峙两千余年而不能解决。 大凡研究古人之学说,首先要研究他对于人性之主张,把他学说之出发点寻出了,然后才能把他学说之真相研究得出来。我们要解决社会问题,非先把人性研究清楚了,是无从评判的。孟子主张性善,荀子主张性恶,二说对峙不下,是两千余年未曾解决之悬案。所以中国学术史上,生出许多纠纷,其实二说俱是一偏之见。宋以后儒者,笃信孟子之说,一部宋元明清学案,触处皆是穿凿矛盾,中国如此,欧洲亦然。因为性善说性恶说,是对峙的两大派。所以经济学上就生出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派,一派说人有利己心,一派说人有同情心,各执一词,两派就纠纷不已了。 斯密士认定人人都是徇私的,人人都有利己心,但他以为这种自私自利之心,不惟于社会上无损,并且是非常有益的。因为人人有贪利之心,就可以把宇宙自然之利开发无遗,社会文明就因而进步,虽说人有自私自利之心,难免不妨害他人,但是对方也有自私自利之心,势必起而相抗,其结果必出于人己两利,各遂其私之一途。他全部学说,俱是这种主张,他不料后来资本家专横到了极点,劳动家毫无抵抗能力,致受种种痛苦。他的学说,得了这样的结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四章 社会主义之倡始者 如圣西门等一流人,都是悲天悯人之君子,目睹工人所受痛苦,倡为共产之说。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他们都说:“人性是善良的,上帝造人类,并没有给人类罪恶痛苦,人类罪恶痛苦,都是恶社会制成的。”我们看他这种议论,即知道共产主义的学说是以性善说为出发点。 孟子主张性善,他举出的证据,共有两个:(1)“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2)“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他这两个证据,都是有破绽的。他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这话诚然不错,但是我们可以任喊一个当母亲的,把她的亲生孩子抱出来当众试验。母亲手中拿一块糕饼,小儿见了,就伸手来拖,母亲如不给他,把糕饼放在自己口中,小儿就会伸手,从母亲口中把糕饼取出,放入他的口中。请问孟子,这种现象算不算爱亲呢?孟子又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个说法,我也承认,但是我要请问孟子,这句话中,明明是“怵惕恻隐”四字,何以下文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凭空把“怵惕”二字摘来丢了,是何道理?又孟子所举的证据,是孺子对于井,生出死生存亡的关系,那个时候,我是立在旁边,超然于利害之外。请问孟子,假使我与孺子,同时将入井,此心作何状态?请问此刹那间发出来的念头,究竟是恻隐,还是怵惕?不消说,这刹那间,只是有怵惕而无恻隐,恻隐是仁,怵惕断不可谓之为仁,怵惕是惊惧的意思,是从自己怕死之心生出来的。吾人怕死之心,根于天性,乍见孺子将入井,是猝然之间,有一种死的现象呈于吾前。我见了不觉大吃一惊,心中连跳几下,这即是怵惕。我略一审视,知道这是孺子死在临头,不是我死在临头,立即化我身而为孺子,化怵惕而为恻隐。孺子是我身之放大形,恻隐是怵惕之放大形,先有我而后有孺子,先有怵惕而后有恻隐,天然顺序,原是如此。怵惕是利己之心,恻隐是利人之心,利人心是利己心放大出来的。主张性善说者,每每教人把利己心铲除了单留利人之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既无有我,焉得有孺子?既无怵惕,焉得有恻隐? 研究心理学,自然以佛家讲得最精深,但他所讲的是出世法,我们现在研究的是世间法。佛家言无人无我,此章是研究人我的关系,目的各有不同,故不能高谈佛理。孟子言怵惕恻隐,我们从怵惕恻隐研究起就是了。怵惕是利己心,恻隐是利人心。荀子知道人有利己心,故倡性恶说,孟子知道人有利人心,故倡性善说。我们可以说:荀子的学说,以怵惕为出发点;孟子的学说,以恻隐为出发点。王阳明《传习录》说:“孟子从源头上说来,荀子从流弊上说来。”荀子所说,是否流弊,姑不深论。怵惕之上,有无源头,我们也不必深求。惟孟子所讲之恻隐,则确非源头。怵惕是恻隐之源,恻隐是怵惕之流,王阳明所下“源流”二字,未免颠倒了。 孟子的学说,虽不以怵惕为出发点,但“怵惕”二字,他是看清楚了的。他知道恻隐是从怵惕扩充出来的,因教人再扩而充之,以达于四海,其说未尝不圆满。他的学说,纯是推己及人,所以他对齐宣王说“王如好货,与民同之”,“王如好色,与民同之”,又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说“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吾”字“其”字,俱是“己”字的代名词,孟子的学说,处处顾及“己”字,留得有“己”字的地位,本无何种弊害,惜乎他的书上,少说了一句“恻隐是怵惕扩充出来的”。传至宋儒,就误以为人之天性,一发动出来,即是恻隐,以“恻隐”二字为源头,抹杀了“怵惕”二字。元明清儒者,承继其说,所以一部宋元明清学案,总是尽力发挥“恻隐”二字,把“怵惕”二字置之不理,不免损伤“己”字,因而就弊端百出。 宋儒创“去人欲存天理”之说,天理隐贴“恻隐”二字,把它存起,自是很好。惟“人欲”二字,界说不清,有时把怵惕也认为人欲,想设法把它除去,成了“去怵惕存恻隐”,那就坏事不小了。程子说:“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他不知死之可畏,这可算是去了怵惕的。程子是主张去人欲之人,他发此不通之论,其病根就在抹杀了“己”字。这是由于他读孟子书,于“怵惕恻隐”四字,欠了体会的缘故。张魏公符离之败,死人无算,他终夜鼾声如雷,其子南轩,夸其父心学很精,这也算是去了怵惕的。怵惕是恻隐的根源,去了怵惕,就无恻隐,就会流于残忍,这是一定不移之理。许多杀人不眨眼的恶匪,身临刑场,谈笑自若,就是明证。 据上项研究,可知怵惕与侧隐,同是一物,天理与人欲,也同是一物,犹之煮饭者是火,烧房子者也是火一般。宋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欲看做截然不同之二物,创出“去人欲”之说,其弊往往流于伤天害理。王阳明说:“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听着,才有一念萌动,即与克去,斩钉截铁,不可姑容,与他方便,不可窝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实用功,方能扫除廓清。”这种说法,仿佛是见了火会烧房子,就叫人以后看见了一星之火,立即把它扑灭,断绝火种,方始为快。《传习录》中又说:“一友问,欲于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根,逐一搜寻,扫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疮否?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是友愧谢。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在座者悚然。”我们试思,王阳明是很有涵养的人,他平日讲学,任人如何问难,总是勤勤恳恳地解说,从未动气,何以门人这一问,他会动气了?何以始终未把那门人之误点指出?何以又承认说这话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因为阳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明德亲民二者合而为一,能把格物c致知c诚意c正心c修身五者看做一事,独不能把天理c人欲看做一物,这是他学说的缺点,他的门人这一问,正击中他的要害,所以他就动起气来了。 究竟“剜肉做疮”四字,怎样讲呢?肉喻天理,疮喻人欲,剜肉做疮,即是把无理认做人欲,去人欲即未免伤及天理,门人的意思,即是说:我们如果见了一星之火,即把它扑灭,自然不会有烧房子之事,请问拿什么东西去煮饭呢?换言之,即是把好货之心连根去尽,人就不会吃饭,岂不饿死吗?把好色之心连根去尽,就不会有男女居室之事,人类岂不灭绝吗?这个问法,何等厉害?所以阳明无话可答,只好愤然作色了。宋儒去人欲,存天理,所做的是剜肉做疮的工作。 我们如果知道怵惕与恻隐同是一物,天理与人欲同是一物,即知道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并不是截然两事。斯密士说人有利己心,是以怵惕为出发点,讲共产的人,说人有同情心,是以恻隐为出发点,前面曾说恻隐是怵惕之放大形,因而知同情心是利己心之放大形,社会主义c个人主义之放大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五章 善恶 据我的研究,人性无所谓善,无所谓恶,“善恶”二字,都是强加之词。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我举一例,就可证明了:假如有友人某甲来访我,坐谈许久,我送他出门去后,旋有人来报,说某甲走至街上,因事与人互殴,非常激烈,现刻正在难解难分之际。我听了这话,心中生怕某甲受伤,赶急前往救援。请问这种生怕某甲受伤之心,究间是善是恶?假使我们去问孟子,孟子一定说:“此种心理即是性善的明证。因为某甲是你的朋友,你怕他受伤,这即是爱友之心。此种心理,是从天性中不知不觉自然流出,人世种种善举,由此而生,古之大圣大贤,民胞物与,是从此念扩充出来的。现在所谓爱国,所谓爱人类,也是从此念扩充出来。此种心理是维持世界和平之基础,你应该把它好生保存,万不可失掉。”假如我们去问荀子,荀子一定说:“此种心理,即是性恶的明证。因为某甲是人,与某甲相殴之某乙也是人,人与人相殴,你不怕某乙受伤,而怕某甲受伤,不去救某乙,而去救某甲,这即是自私自利之心。此种心理,是从天性中不知不觉自然流出,人世种种恶事,由此而生。欧洲大战数年,死人无算,是从此念扩充出来的。日本在济南任意残杀,也是从此念扩充出来的。此种心理,是扰乱世界和平之根苗,你应该把它铲除净尽,万不可存留。”上面所举之例,同是一事,两面说来,俱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所以性善性恶之争,就数千年而不能解决。因为研究人性有两说对抗不下,所以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就对抗不下。 据我的研究,听见友人与人斗殴,就替友人担忧,怕他受伤,这是心理中一种天然现象,犹如磁电之吸引力一般,不能说它是善,也不能说它是恶,只能名之曰天然现象罢了。我们细加考察,即知吾人任发一念,俱是以“我”字为中心点,以距我之远近,定爱情之厚薄。小儿把邻人与哥哥相较,觉得哥哥更近,故小儿更爱哥哥。把哥哥与母亲相较,觉得母亲更近,故小儿更爱母亲。把母亲与己身相较,自然更爱自己,故见母亲口中糕饼,就取来放在自己口中。把朋友与别人相较,觉得朋友更近,故听见朋友与别人斗殴,就去救朋友。由此知人之天性是距我越近,爱情越笃,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与磁电的吸引力相同,此乃一种天然现象,并无善恶之可言。我所说小儿夺母亲口中食物的现象,和孟子所说孩提爱亲c少长敬兄的现象,俱是一贯的事,并不生冲突。孟子看见小儿爱亲敬兄的现象,未看见夺母亲口中食物的现象,故说性善;荀子看见夺母亲口中食物的现象,未看见爱亲敬兄的现象,故说性恶。各人看见半截,就各执一词,我们把两截合拢来,孟荀两说,就合而为一了,现在所讲的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也就联为一贯了。 古今学说之冲突,都是由于人性之观察点不同,才生出互相反对之学说,其病根就在对于人性,务必与它加一个“善”字或“恶”字,最好是把“善恶”二字除去了,专研究人性之真相。如物理学家研究水火之性质一般,只要把人性的真相研究出来,自然就有解决的方法。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说水火性善,乙说水火性恶,问他们理由,甲说水能润物,火能煮饭,是有益于人之物,是谓性善,乙说水能淹死人,火会烧房子,是有害于人之物,是谓性恶,像这样的说法,可以争辩数千年不能解决。不幸孟子之性善说,荀子之性恶说,其争辩的方式,纯是争辩水火善恶之方式,所以两说对峙两千余年而不能解决。物理学家,只是埋头研究水火之性质,用其利,避其害,绝不提及“善恶”二字,此种研究法,我们是应该取法的。 著者尝谓小儿爱亲敬兄,与夫夺母亲口中食物等事,乃是一种天然现象,与水流湿火就燥的现象,是一样的,不能说它是善,也不能说它是恶。我多方考察,知道凡人任起一念,俱以“我”字为中心点,曾依孟子所说性善之理,绘出一图,又依荀子性恶之理,绘出一图,拿来照规之,两图俱是一样,两图俱与物理学中磁场现象相似(见拙著《心理与力学》),因臆断人之性灵和地球之引力,与夫磁气电气,同是一物。我们把地球物质的分子解剖之,即得原子;把原子解剖之,即得电子。据科学家研究,电子是一种力,这是业已证明了的。吾身之物质,无一不从地球而来,将吾身之物质解剖之,亦是由分子而原子c而电子,也是归于一种力而后止。吾人的身体,纯是电子集合而成,所以吾人心理的现象,与磁电的现象绝肖,与地球的吸引力也绝肖。 人有七情,大别之只得好恶二者,好者引之使近,恶者推之使远,其现象与磁电相推相引是一样的。磁电同性相推,异性相引,与人类男女相爱,同业相嫉是一样。人的心,分知c情c意三者,意是知c情的混合物,只算有知c情二者。磁电相推相引,是情的作用。能判别同性异性,是知的作用。足知磁电之性与人性相同,小儿生下地即会吸乳,与草木之根能吸取地中水分,是一样的。小儿见了食物,伸手取来,放在口中,其作用与地心遇着物体就吸,是一样的。小儿有了这种天然作用,小儿才能生活。地球有了这种天然作用,地球才能成立。小儿夺取食物,固然是求生存,地心吸引物体,草木之根吸取地中水分,与夫磁电之相推相引,都是求生存的现象,不如此,即无磁电,无草木,无地球,无人类了。基于此种研究,可知孙中山说“生存是社会问题的重心”,真是不错。 物理种种变化,逃不出力学公例。人为万物之一,故吾人心理种种变化,也逃不出力学公例。著者用物理学规律去研究心理学,觉得人心的变化,处处是循着力学轨道走的,可以一一绘图说明。于是多方考察,从历史事迹上,现今政治上,日常琐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数学上,中国古书上,四洋哲学上,四面八方,印证起来,似觉处处可通。我于是创了一条臆说:“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曾著一文,题曰:《心理与力学》。所有引证及图解,俱载原作,兹不备述。我于绪论中,曾说:“治国之术,有主张用道德感化的,其说出于孔孟,孔孟学说,建筑在性善说上,性善说有缺点,所以用道德治国,会生流弊。有主张用法律制裁的,其说出于申韩,申韩学说,建筑在性恶说上,性恶说有缺点,所以用法律治国,也会生出流弊。我主张治国之术当采用物理学,一切法令制度,当建筑在力学之上等语,我因此主张国家所定制度,当使离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犹如地球绕日一般。地球对于日,有一种离力,时时想向外飞去,日又有一种引力,去把地球牵引着,二力平衡,成椭圆状,所以地球绕日,万古如一,我们这个世界,就因而成立了。国家一切制度,当采用此种原理,才能维持和平。例如,甲女不必定嫁乙男,是谓离力,而乙男之爱情,足以吸引她,是谓引力;乙男不必定娶甲女,是谓离力,而甲女之爱情,足以吸引他,是谓引力。二力保其平衡,甲乙两男女之婚姻遂成,故自由结婚之制度,是具备了引离二力的,是为最良之制度。中国的旧婚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只有向心力而无离心力,故男女两方均以为苦。又如,欧洲资本家专制,工人不入工厂做工,就会饿死,离不开工厂,缺乏了离力,故酿成劳资的纠纷。”本书第五章,主张做工与否听其自由,这是一种离力。对于做工者,优予报酬,使人见而生羡,这是一种引力。二力保持平衡,愿做工者做工,不愿做工者听其自由,社会就相安无事了。 著者著了《心理与力学》过后,再去读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觉得他的学说处处与力学公例符合。他讲民族主义说:“世界是天然力和人为力凑合而成,人为力最大的有两种,一种是政治力,一种是经济力。我们中国同时受这三种力的压迫,应该设个方法,去打消这三个力量。”他处处提出“力”字。又《孙中山演说集》讲五权宪法说:“政治里头,有两个力量,一个是自由的力量,一个是维持秩序的力量,政治中有这两个力量,好比物理学里头有离心力与向心力一样,离心力是要把物体里头的分子离开向外的,向心力是要把物体里头的分子吸收向内的,如果离心力过大,物体便到处飞散,没有归宿;向心力过大,物体愈缩愈小,拥挤不堪。总要两力平衡,物体才能够保持平常的状态。政治里头,自由太过,便成了无政府,束缚太紧,便成专制,中外数千年来,政治变化,总不外乎这两个力量之往来冲动。”又说:“兄弟所讲的自由同专制,这两个力量,是主张双方平衡,不要各走极端,像物体的离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保持平衡一样。如果物体是单有离心力,或者是单有向心力,都是不能保持常态的,总要两力相等,两方调和,才能够令万物均得其平,成现在的安全现象。”这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引用力学公例。 《民权主义》第六讲说:“现在分开权与能,所造成的政治机关,就是像物质的机器一样,其中有机器本体的力量,有管理机器的力量,现在用新发明来造新国家,就要把这两种力量分别清楚像这样的分开,就是把政府当做机器,把人民当做工程师,人民对于政府的态度,就好比是工程师对于机器一样,有了这样的政治机关,人民和政府的力量,才可以此平衡。”这就是孙中山把力学上两力平衡之理,运用到政治上的地方。 他又说:“现在做种种工作的机器,像火车轮船,都是有来回两个方向的动力。蒸汽推动活塞前进以后,再把活塞推回,来往不息,机器的全体,便运动不已。人民有了这选举c罢免两个权,对于政府之中的一切官吏,一面可以放出去,又一面可以调回来,来去都可以从人民的自由,这好比是新式的机器,一推一拉,都可以用机器的自动。”推出去是离心力,拉回来是向心力,这也是应用力学原理的地方。这类话很多,不及备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六章 孙中山(民权主义)第六讲 “中国有一段最有系统的政治哲学,在外国的大政治家,还没有见到,还没有说到那样清楚的,就是《大学》中所说的格物致知c诚意正心c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段的话,把一个人从内发扬到外,由一个人的内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这样精微开展的理论,无论什么政治哲学家,还没有见到,都没在说出。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我们试把《大学》这段文字拿来研究,格致诚正,是我身内部的工作,暂不必说,今从我身说起走:“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试绘一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家,第三圈是国,第四圈是天下,层层放大,是一种离心力现象。“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层层缩小,是一种向心力现象。这种现象,与磁场现象绝肖。孟子的学说,由怵惕扩充而恻隐,再扩充之以达于四海,又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都是层层放大。孟子主张爱有差等,即是大圈包小圈的现象,孟子的学说,是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相调和的。杨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有个人而无社会,照上面之法绘出图来,只有第一圈之我,我以外各圈俱无。墨子爱无差等,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有了社会,却无个人,如果绘出图来,只有天下之一个大圈,内面各圈俱无。吾人的爱情,如磁气之吸引力一般,杨墨两家的学说,绘出图来,均与磁场现象不类,可知他们的学说,是违反了天然之理。孟子因为杨墨的学说不能把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调和为一,故出死力去排斥他。因为孔子的学说能把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调和为一,故终身崇拜孔子。现在欧洲讲个人主义的和讲社会主义的,都是落了杨墨两家的窠臼,把两主义看做截然不相容之二物,孙中山不取他们学说,返而取《大学》的说法,真是卓识。 他说:“外国是以个人为单位,他们的法律,对于父子弟兄姊妹夫妇,各个人的权利,都是单独保护的。打起官司来,不问家族的情形是怎么样,只问个人的是非怎么样。再由个人放大,便是国家,在个人和国家的中间,便是空的。”我们把它绘出图来,只有内部一个“我”字小圈和外部一个“国”字大圈,不像《大学》那个图层层包裹,故孙中山说它中间是空的。孙中山又说:“中国国民和国家结构的关系,先有家族,再推到宗族,再然后才是国族,这种组织,一级一级的放大,有条不紊。”我们细绎“一级一级的放大”这句话,俨然把磁场现象活画纸上,我们由此知,孙中山的学说,纯是基于宇宙自然之理的。 中国的旧家庭,以父子弟兄叔侄同居为美谈,这种制度是渊源于儒家之性善说。欧洲社会主义倡始者,如圣西门诸人,都说“人性是善良的”,与儒家之学说相同,故生出来的制度也就相同。福利埃主张建筑同居舍,以一千六百人同居一舍,其制尤与中国家庭相似。讲共产的人,主张“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我国圣贤所创的家庭制,即是想实行此种主张,一家之中,父子弟兄叔侄,实行共产,能读书的读书,能耕田的耕田,能做官的做官,其余能做何种职业,即做何种职业,各人所得之钱,一律归之公有,这即是“各尽所能”了;一家人的衣食费,疾病时药医费,儿童的教育费,老人的赡养费,一律由公上开支,这可谓“各取所需”了。我们试想,以父子兄弟叔侄骨肉之亲,数人以至数十人,在一个小小场所,施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组织,都还行之不通,都还要分家,何况聚毫无关系之人,行大规模之组织,怎么会办得好?中国历代儒者,俱主张性善说,极力提倡道德,极力铲除自私自利之心,卒之他们自己的家庭,也无一不是分析了的,这都是由于性善说有破绽的缘故。 孙中山的理想社会则不然,他主张的共产,是公司式的共产,不是家庭式的共产。他建国方略之二,结论说:“吾之国际发展实业计划,拟将一概工业,组成一极大公司,归诸中国人民公有。”民国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他对广州商团警察演说道:“民国是公司生意,赚了钱,股东都有份。”又说:“中华民国是一个大公司,我们都是这个公司内的股东,都是应该有权力来管理公司事务的。”十三年三月十日,对东路讨贼军演说道:“把国家变成大公司,在这个公司内的人,都可以分红利。”又说:“中华民国,是四万万人的大公司,我们都是这个公司内的股东。”由此可知孙中山的理想社会,是公司式的组织,绝非家庭式的组织,现在欧美的大公司,即可说是孙中山主义的试验场所。欧美各公司的组织法,比中国家庭的组织法好得多,这是无待说的,所以我们讲共产,应当来欧美公司式,不当采中国家庭式。家庭式的共产制,建筑在性善说上,带有道德作用和感情作用,公司式的共产制,是建筑在经济原则上,脱离了道德和感情的关系。欧洲人的家庭组织,与中国人不同,他不知中国家庭之弊,故理想中的社会走入了中国家庭式的轨道,孙中山是中国人,深知旧式家庭之弊,所以他的理想社会,采取欧美公司式,真可谓真知灼见,现在崇拜欧化的人,一面高呼打倒旧家庭,一面又主张“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家庭式共产制度,未免自相矛盾。 孙中山民生主义,是建筑在经济原则上,脱离了道德和感情的关系,我这话,是有实证的。《民生主义》第四讲说:“洋布便宜过于土布,无论国民怎么提倡爱国,也不能够永久不穿洋布,来穿土布或者一时为爱国心所激动,宁可愿意牺牲,但是这样的感情冲动,是和经济原则相反,是不能持久的。”我们读这一段文字,即知孙中山对于人性之观察惟公司式的共产则不然,股东中有在公司中办事的人,予以相当的报酬,不愿在公司中办事的人,听其自由,如此则“有所能而不尽”,也就无妨于事了。股东要需用公司中所出物品,由各人拿钱来买,自然不会有“取所需而无厌”的事,这就是公司式的共产远胜家庭式共产的地方。中国的旧家庭,往往大家分小家,越分越小,欧美的公司,往往许多小公司,合并为一大公司,越合越大。中国旧家庭,数人或十数人,都会分裂,欧美大公司,任是几百万人,几千万人,都能容纳,我们把这种公司制扩大,使它容纳四万万人,就可成为全国共产,再扩之能容纳十五万万人,就可成为世界共产,这即是大同世界了。 我把中国的旧家庭,看做欧洲社会主义者的试验场所,把欧美的大公司,看做孙中山主义的试验场所,就试验的结果,下一断语曰:“公司式的共产制可以实行,家庭式的共产制不可实行。”将来我们改革社会,订立制度的时候,凡与中国家庭制类似的制度,都该避免,遇有新发生的事项,我们即在欧美公司中搜寻先例,看公司中遇有此类事项,是用什么方法解决,如此办去,方可推行无阻,著者有了此种意见,所以第五章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是采用公司制的办法。 我著《心理与力学》,创一臆说曰:“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此发表后,很有些人说我是牵强附会的,后来我曾经考得:欧洲十七世纪时,有白克勒者,曾说:“道德吸引,亦若物理之吸力。”他尝用离心力和向心力,以解释人类自私心和社交本能。又十八世纪与十九世纪之初,曾有人用牛顿之引力律,以解释社会现象。可知我所说的,古人早已说过,并不是何种新奇之说。又我主张性无善无恶,这个说法,中国告子早已说了的,告子说:“性犹湍水也。”湍水之动作,纯是循着力学公例走的。我说:“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算是把告子和白克勒诸人之说,归纳拢来的一句话,既是中外古人,都有此种学说,我这个臆说,或许不会大错。我用这个臆说去考察孙中山的学说,就觉得他是深合宇宙自然之理的,他改革社会的办法,确与力学公例符合。兹再举两例如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七章 平均地权 孙中山主张平均地权,他说:“令人民自己报告地价,政府只定两种条件,一是照原报的价抽税,一是照价由政府收买。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这个办法,可使人人不敢欺蒙政府,不敢以多报少,或以少报多,效用是很妙的。因为人民以少报多,原意是希望政府去买那块地皮,假设政府不买,要照原报之价去抽税,岂不受重税之损失吗?至于以多报少,固然可以减轻税银,假若政府要照原价收买,岂不是因为减税,反致亏本吗?地主知道了这种利害,想来想去,都有危险,结果只有报一个折中的实价,法则之善,是再无有复加的。”(见《孙中山演说集》第一编《三民主义》)他这个办法,即是暗中运用力学原理。地价报多报少,可以自由,这是离心力,但是报多报少,都怕受损失,暗中有一种强制力,即是向心力,两力平衡,就成为折中之价了。孙中山讲民权主义曾说:“机器之发动,全靠活塞,从前的活塞,只能推过去,不能推回来,必用一个小孩子,去把它拉转来,后来经一个懒孩子的发明,逐渐改良,就成了今日来往自如的活塞,推过去了之后,又可以自动地拉回来。”这是由于从前的机器只有推出去的离心力,没得拉回来的向心力,后来经懒孩子的发明,把二力配置停匀,机器就自能运动不已,不需派人拉动了。外国对于地价一层,设专官办理,不时还要发生诉讼之事,就像从前的活塞要派小孩子拉动一样,偶尔管理不周,机器就会发生毛病,这是由于此种制度,未把二力配置停匀之故。孙中山定地价的法子,内部藏有自由和强制两个力量,这两个力量是平衡的,所以不需派人去监督,人民自然不会报多报少,真是妙极了,非怪他自己称赞道:“法则之善,无有复加。” 更以孙中山之考试制言之,中国施行考试制的时候,士子愿考与否,听其自由,这是离力,考上了有种种荣誉,使人歆(x)羡,又具有引力,二力是平衡的,所以那个时候的士子,政府不消派人去监督他,他自己会三更灯火五更鸡,发愤用功。现在的学生,若非教职员督课严密,学生就不会用功,就像从前机器中的活塞,要派一个小孩子去拉动一般。现在各省设教育厅,设省视学,各县设教育局,设县视学,各校又设校长和管理员,督促不可谓不严,而教育之窳(yu)败也如故,学生之嬉惰也如故,其所以然之理,也就可以想见了。孙中山把考试制采入五权宪法,厘定各种考试制度,以救选举制度之穷,可算特识。 综上所述,可知孙中山主义,纯是基于宇宙自然之理,其观察人性,绝未落性善性恶窠臼,我们用物理学的眼光看去,他的主张,无一不循力学公例而行,无一不合科学原理。 世界进化之轨道? 我的主张,可以二语括之曰:“对内调和,对外奋斗。”现在列强以不平等待我,故当取奋斗主义,等到他们以平等待我了,对外即改取调和主义。我们此时唯一的办法,在首先调和内部,必须内部调和,才能向外奋斗,能够向外奋斗,内部才能调和,二者是互相关联的,但是根本上调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国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国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种学说调和一致不能成功。 大凡一国之中,每一制度俱与其他制度有连带关系,我们试把古今中外会通视之,即知每一时期的制度都有共通的性质,都与那个时期的情形相适应,犹之冬寒夏暑一般,每一时期的饮食衣服,俱与那个时期气候相适应。我们如想改革社会,应当先把世界进化之趋势审察清楚,—切设施才不至违背潮流。前一章,人性善恶之研究,是置身在斯密士和孙中山学说之内部,搜寻它的立足点,这一章,是站在他们学说之外部,鸟瞰世界之趋势。譬如,疏导河流者,必须站在河侧高山之上,纵览山川形势,与夫河流方向,才知道何处该疏漏,何处该筑堤。兹将我所研究者,拉拉杂杂地写它出来。我这种研究,有无错误,还望阅者诸君指正。 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成汤时三千国;周武王时,一千八百国;到了春秋的时候,只有二百几十国;到了战国的时候,只有七国;到了秦始皇的时候,就成为一统。以后虽时有分裂,然不久即混一,仍不害其为一统之局。欧洲从前,也是无数小国,后来也是逐渐合并,成为现在的形势。由此知世界的趋势,总是由数小国,合并为一大国,由数大国,合并成一更大之国,渐合渐大,国数亦渐少,由这种趋势观去,终必至全球混一而后止。现在国际联盟,是全球混一的动机,发明了世界语,是世界同文的预兆,这种由分而合的趋势,我们是应该知道的。 我们熟察宇宙一切事变,即知道社会进化是以螺旋线进行,不是以直线进行。螺旋式的状态,是纵的方面越深,横的方面越宽。例如,现在列强并峙,仿佛春秋战国一般,但是现在范围更广大,文化更进步,这就是螺旋式的进化。古人每说:“天道循环,无往不复。”可知他们已窥见这种回旋状态,但他们不知是螺旋形,误以为是环形,所以才有“循环无端”之说。假使宇宙事事物物之进行,都是循着一个圈子,旋转不已,怎么会有进化呢?我国古来流传有循环无端的谚语,所以才事事主张复古,这都是由于观察错误所致。古人说:“天遵循环。”今人说:“人类历史,永无重复。”我们把这两说合并拢来,就成一个螺旋式的状态了。 我国的兵制,可分为三个时期。春秋战国的时候,国际竞争剧烈,非竭全国之力,不足以相抗,故那时候行征兵制,全国皆兵,这算是第一个时期。后来全国统一了,没得国际的战争,虽间有外夷之患,其竞争也不剧烈,无全国皆兵之必要,故第二个时期,就依分工之原则,兵与民分而为二,民出财以养兵,兵出死以卫民,就改行募兵制。现在入了第三个时期,欧亚交通,列强并峙,国际竞争剧烈,非竭全国之力,不能相抗,又似有全国皆兵之趋势。但务必强迫人民当兵,回复第一时期的制度,社会上一定纷扰不堪。这个时期的办法,应取螺旋进化的方式,参用第一时期的征兵制而却非完全征兵制,把募兵制与全国皆兵之制,融为一致。平日用军事教育训练人民,即寓全国皆兵之意,有事时仍行招募法,视战事之大小,定招募之多寡,规定每省出兵若干,由各省酌派每县募若干,再由各县向各乡村分募,以志愿当兵者充之。我国人口四万万,世界任何国之人口,俱不及我国之多,故与任何国开畔,均无须驱全国之人与之作战,只须招募志愿当兵之人,已经够了。鼓之以名誉,予之以重赏,自不患无人应募,且此等兵出诸自愿,其奋勇敌忾之心,自较强迫以为兵者热烈得多。否则把那些怯懦无勇的人,强迫到军中来,凑足人数,反是坏事不小。这个办法,可用力学公例来说明。当兵与否,听其自由,这是一种离力;当兵者享美名,得厚赏,又足以使人欣羡,是为一种引力。二力保其平衡,愿当兵者与不愿当兵者,各得所欲,社会上自然相安。又战事终了之后,解散军队,最为困难,如用上述招募法,事平后,由原籍之省县设法安插,就容易办理了。 我国婚姻制度,也可分为三个时期。上古时男女杂交,无所谓夫妇,生出之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这个时候的婚制,只有离心力而无向心力,是为第一个时期。后来制定婚制,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夫妇间即使有非常的痛苦,也不能轻离,是为有向心力而无离心力,这是第二个时期的婚制。到了现在,已经是入了第三个时期,这个时期,是结构自由,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爱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爱情足以吸引他,由离心向心二力之结合,就成为第三时期的自由婚制。此种婚制,本来掺得有一半上古婚制,也是依螺旋式进化的,许多青年男女,看不清这种轨道,以为应该回复上古那种杂交状态,就未免大错了。 欧洲人民的自由,也可分为三时期。上古人民,穴居野处,纯是一盘散沙,无拘无束,极为自由,是为第一个时期。中古时,人民受君主之压制,言论思想,极不自由,是为第二个时期。自法国革命后,政府干涉的力量,和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为第三个时期。以力学公例言之,第一时期,有离心力而无向心力;第二个时期,有向心力而无离心力,第三时期,向心离心二力,保其平衡。从表面上观之,这第三时期中,掺有第一时期的自由状态,似乎是回复第一时期了,而实非回复第一时期,乃是一种似回复非回复的螺旋状态。卢梭生当第二时期之末,看见那种回旋的趋势,误以为应当回复到第一时期,所以他的学说,完全取第一时期之制以立论,以返于原始自然状态,为第一要义。他说:“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类之手,乃变而为恶。”他的学说,有一半合真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当时备受一般人之欢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国大革命的时候,酿成非常骚动的现象,结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干涉,卒至政府干涉的力量,与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社会方才安定,此乃天然之趋势。惜乎卢梭倡那种学说之时,未把这螺旋式进化的轨道看清楚,以致法国革命之初,冤枉死了许多人。 人类分配财产的方法,第二章内,曾经说明,是分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地球上的货财,为人类公有;第二个时期,把地球上的货财,攘为各人私有;第三个时期,公有私有,并行不悖。到了第三时期,俨然是把个人私有物分出一半,公诸社会,带得有点回复第一时期的状态,实际是依螺旋式进化,并非回复到第一时期。 我们把时代划分清楚,就知道何种学说适宜,何种学说不适宜。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第二时期之末,将要入第三时期了,斯密士自由竞争的学说,达尔文优胜劣败的学说,都是第二时期的产物,故施行起来,能生效,其说能耸动一时,但律以第三时期,则格不相入。所以斯密士之学说,会生出资本家专制之结果,达尔文之学说,会生出欧洲大战之结果,穷则变,因而产出共产主义,以反对斯密士之学说,产出互助论,以反对达尔文之学说。这共产主义和互助论,宜乎是第三时期的学说了,而却又不然,因为第三时期之学说,当折中第一时期和第二时期之间。 克鲁泡特金之互助论,确是第三时期的人应当行的轨道,惜乎克鲁泡特金,发明这种学说,是旅行西伯利亚和满洲等处,从观察动物和野蛮人生活状态得来的,他理想中的社会,是原始的状态,换言之,即是无政府状态。因之他极力提倡无政府主义,他的学说,也是有一半可取,有一半不可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八章 我们会通观之 凡是反对第二时期制度之人,其理想中的社会,俱是第一时期的社会,中国人之梦想华胥国,梦想唐虞,与夫欧洲倡社会主义的人,倡无政府主义的人,倡民约论的人,俱是把第一时期的社会,作为他们理想中的社会,俱是走入相同的轨道,他们这些人,都说人性皆善,也是走入相同的轨道,这是很值得研究的事。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此外凡是不满意现在制度的人,其理想中的社会,无一不是原始状态,例如,打倒知识阶级,与夫恋爱自由等说法,都是回复原始时状态。我们用这种眼光,去研究现在各种学说,孰得孰失,就了如指掌了。 孙中山的学说,是公有的赀财和私有的赀财并行不悖。他主张把那应该归公有者,归还公家,似乎是回复第一时期了,然而私有权仍有切实之保障,则又非完全回复第一时期。这种似回复非回复的状态,恰是依着螺旋进化的轨道走的。 我们要解决社会问题,当知我国情形与欧美迥然不同,我国未通商以前,无论谁贫谁富,金钱总是在国内流转,现在国内金钱,如水一般,向外国流去。例如,外国运洋纱洋油,到中国来卖,我们拿金钱向他买,不久衣穿烂了,油点干了,金钱一去,永不回头,这是一种变相的抢劫。我国现在的情形,犹如匪徒劫城,全城之人,无一不被动,不过受害有轻重罢了。我们对付外国劫城,当行坚壁清野之法,不购外货,使他无从掠夺,才是正办。外国工人,受欧美资本家之压迫,我国人民,也受欧美资本家之压迫,彼此的敌人是相同的,我国抵制外货和外国工人罢工,乃是一贯的策略,欧美工人攻其内,我们防堵于外,那些大资本家,自然就崩溃了。孙中山主张收回关税,以免外货之压迫,即是坚壁清野的办法,所以孙中山主义,在我国是很适宜的。 资本家的剩余价值,是从掠夺机器生产力得来,换言之,即是掠夺了全人类的劳力,他并莫有掠夺自己厂内工人的劳力,因为厂内工人,他给了相当的工价,就不能坐以掠夺之罪,唯有他把厂内制出之货,销售于世界各国,全世界的人,就受其掠夺了。例如,我国人口四万万,男女各半,我国女子,自古以纺织为业,自从洋纱洋布输入中国,女子纺织之事,遂至绝迹,这就是掠夺了二万万女子的职业,虽有劳力,无所用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由此知欧美工业发达,全人类的劳力,都被资本家掠夺了,所以凡是由机器生出来的纯利,必须全人类平摊,在道理上才讲得通。 世界上的金钱,与夫一切物品,都是从地球中取出来的,我们人类,如果缺乏金钱,抑或想享受愉快的生活,只消向地球索取就是了。不料欧洲那些讲强权竞争c优胜劣败的学者,只教人向人类夺取,不知向地球索取,真可谓误人误己。地球是拥有宝库的主人翁,人类犹如盗贼一般,任你如何劫压,主人毫不抗拒。欧洲大战,杀人数千万,恰像一伙劫贼,在主人门外,互相劫杀,你剥我的衣服,我抢你的财物,并不入主人门户一步,闹到一齐受伤,遍体流血,这伙劫贼,才讲和而散。地球有知,当亦大笑不止,推原祸始,那充当群盗谋主的达尔文,实在不能辞其责。孙中山的实业计划,是劫夺地球的策略。 世界的纷争,实由机器生产力和地球生产力不相调协,才酿出来的。欧洲工业国,机器生产力,发达到了极点,不能不在国外寻销场,寻原料,所以酿成大战;而世界之农业国,则地中生产力,蕴藏而不能出,货弃于地,殊为可惜,有了这种情形,农业国,工业国,就有通功易事之必要了。无如列强专以侵夺为目的,迷梦至今未醒,奈何奈何! 列强既执迷不悟,我们断无坐受宰割之理,也无向他摇尾乞怜之理,只有修明内政,准备实力,与之周旋,一面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仿苏秦联合六国的办法,去对付五大强国即是了,以修明内政为正兵,以联合弱小民族为奇兵。苏秦的方法,是“秦攻一国,则五国各出锐师以挠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攻之”。现在五大强国是秦人,世界弱小民族是六国,我们把世界弱小民族联合起来,互相策应,多方以挽之,这个办法,有种种胜算:(1)世界弱小民族人数多,各强国人数少;(2)弱小民族利害相同,容易联合,各强国利害冲突,举动不能一致;(3)弱小民族大概是农业国,列强大概是工业国,他们的原料和销场,尝仰给农业国,可以说强国人民的衣食,仰给予弱小民族,弱小民族的衣食,不仰给予他们。以上三者,皆是弱小民族占优胜。我们把弱小民族联合起来,向列强进攻,予他一个重大打击,其入手方法,即是不供给他的原料,不购他的货物,采用甘地的办法,为大规模之组织,列强能悔祸固好,如可开衅,我们就一致动作起来,明知世界大战终不能免,不如我们先动手,经过一次大战,然后才有和平之可言。这是弱小民族,生死关头,断无退让之理,等到各强国创痛巨深,向弱小民族求和的时候,才提出最平等之条件,与之议和,农业国出土地和工人,工业国出机器和技师,所得利益,按照全世界人口平均分摊,不达到此项目的,决不与之妥协。只要弱小民族能够努力,大同世界,未必不能实现。此种办法,是顺着进化轨道走的,这种轨道孙中山看得极清楚,他主张联合弱小民族的十二万万五千万人,去攻打列强的二万万五千万人,就是顺着这轨道走的。 苏秦联合六国以抗强秦的法子,是他发箧读书,经过了刺股流血的工夫,揣摩期年,才把他发明出来的,我们不可因苏秦志在富贵,人格卑下,就连他的法子都轻视了。苏秦的法子,含得有真理,是以“平”字为原则,与孙中山所讲民族主义相同。他说六国,纯用“宁为鸡口,毋为牛后”等语,以激动人不平之气,与孙中山所讲次殖民地等语,措辞相同。苏秦窥见了真理,自信他的法子会生效,所以他自己说道:“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果然出来一说就生效,六国都听他的话,以他为从约长,他的计划成了,秦人不敢出关者十五年,这个法子的效力,也就可以想见了。可惜苏秦志在富贵,佩了六国相印,就志满意得,不复努力,以致六国互相攻伐,从约破裂,后来误信张仪之话,联袂事秦,遂一一为秦所灭。今日主张亲美亲日亲英法等,都是走入了六国西向以事强秦之轨道,可为寒心! 现在弱小民族,被列强压制久了,一旦有人出来联合,是非常容易的。威尔逊揭出“民族自决”之标语,大得世界之欢迎,但自决云者,不过叫他自己解决罢了,还没有说帮助他,我们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标语,当然受加倍的欢迎。《孙中山演说集》说:日俄战争的时候,俄国由欧洲调来的舰队,被日军打得全军覆没,这个消息传出来,孙中山适从苏伊士运河经过,有许多土人,看见孙中山是黄色人,现出很欢喜的样子来问道:“你是不是日本人呀?”孙中山答应道:“我是中国人,你们为什么这样高兴呢?”他们答应道:“我们东方民族,总是被西方民族压迫,总是受痛苦,以为没有出头的日子,这次日本打败俄国,我们当做是东方民族打败西方民族,日本打胜仗,我们当做是自己打胜仗一样,这是一种应该欢喜的事,所以我们便这样的高兴。”(见《演说集》第五编《大亚洲主义》)我们读了这段故事,试想日本打败俄国,与苏伊士运河侧边的土人何关?日本又没有说过一句要替他们解除痛苦的话,他们表现出这种状态,世界弱小民族的心理,也可窥见一斑了。我们中国,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旗帜,真可谓世界幸福,这种办法,是促成世界大同的动机,将来世界大同了,不但是弱小民族之幸,也是列强之幸。 世界革命,是必然之趋势,社会主义国际化,也是当然之事,而今应该由中国出来,担负世界革命的任务,把三民主义普及全世界。其方法也和革满清的命一样,从宣传入手。我国人民四万万,世界各处都布散得有,宣传起来,非常容易。我们须知世界大战,爆发在即,一开战我国势必牵入旋涡,那时费尽气力,饱受牺牲,还不得好结果,不如我们早点从事此项工作,或许能够制止大战,使它不至发生。何以言之呢?因为前次欧战,列强全靠属国之兵助战,我国用宣传的方法,把他属国人民的心理改变了,釜底抽薪,未必非制止大战之一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九章 国际联盟 现在之国际联盟,可以说是强国联盟,是他们宰割弱小民族之分赃团体,像我国济南惨案这类事,与其诉诸国际联盟,不如诉诸弱小民族,与其派人到欧美去宣传,不如派人到印度非洲南洋等处去宣传。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我国在列强中,诚渺乎其小,但在被压迫民族中,则是堂堂一大国。我国素重王道,向不侵凌小国,在历史上久为世界所深信,由我国出来提倡世界革命,当然比俄国更足取信于人,兼之孙中山三民主义之学理,讲得更彻底,施行起来,任何民族都能满意。我们对世界弱小民族,以“平”字为原则;对五大强国,亦以“平”字为原则,决不为丝毫已甚之举,本着此项宗旨做去,一定收绝大效果。孙中山抱大同思想,以天下为公,将来把三民主义普及全世界,实现大同,完成孙中山之遗志,发扬中国之光辉,然后才可谓之革命成功。 我格外还有层意见,也可提出来研究。古人说:“外宁必有内忧。”几乎成了一定不移之理。晋武平吴过后,跟着就有八王之乱;洪秀全取了南京,跟着就有韦杨之乱;去岁革命军取得武汉江西南京之处,跟着就宁汉分裂;现在定都南京,全国统一,而内部意见分歧,明争暗斗,日益激烈。大家高呼打倒某某,铲除某某,其目标全在国内,我们应设法把目标移向国际去,使全国人的视线一致注视外国,内部冲突之事自然可以减免。我主张由我国出来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大家努力去做世界革命的工作,这即是转移目标之法。目标既已转移了,内部意见,自然可以调和。 举个例来说:刘备和孙权,本来是郎舅之亲,因为大家都以荆州为目的物,互相争夺,闹得郎舅决裂,夫妇生离,关羽被杀,七百里之连营被烧,吴蜀二国,俨然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后来诸葛亮提出联盟伐魏的政策,以魏为目的物,大家的视线,都注向魏国,吴蜀二国的感情,立即融洽,彼此合作到底。后来诸葛亮和孙权死了,后人还继续他们的政策,直到司马昭伐蜀,吴还遣兵相救,及闻后主降了,方才罢兵。这就是目标转移了,感情就会融洽的明证。诸葛亮和孙权,都是人杰,他们这种政策,我们很可取法。 我的主张,可以二语括之曰:“对内调和,对外奋斗。”现在列强以不平等待我,故当取奋斗主义,等到他们以平等待我了,对外即改取调和主义。我们此时唯一的办法,在首先调和内部,必须内部调和,才能向外奋斗,能够向外奋斗,内部才能调和,二者是互相关联的,但是根本上调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国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国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种学说调和一致不能成功。这个道理,留到第六章再说。 解决社会问题之办法? 至于改革社会之程序,我主张从乡村办起走,以每一乡村为一单位,各办各的,因为改革之初,情形复杂,应该各就本地情形,斟酌办理,才能适合,如有窒碍处,随时改良。等到各乡村办好了,才把全县联合起来,各县办好了,才把全省联合起来,各省办好了,才把全国联合起来,将来世界各国办好了,把全球联合起来,就是大同世界了。 改革社会,犹如医生医病一般,有病之部分,应该治疗,无病之部分,不可妄动刀针;社会上有弊害的制度,应该改革,无弊害的制度,不可任意更张,致滋纷扰这是我们应该注意的。前数章俱系理论上之讨论,这一章是讨论实施办法。关于办法上应该讨论者,可分作两层,一是旧社会之经济制度,应如何结束;二是新社会之经济制度,应如何规定。本章就是在这两点上加以讨论。 土地和机器,该归公有,理由是很正当的。但是已经归入私人之土地机器,究竟该用什么手段把它收归公家,这是亟待研究的。我国私人的土地和机器,都是用金钱购来的,细察他们金钱之来源,除少数人是用非理手段从人民手中夺取者外,余人的金钱,大概是由劳心劳力得来的,换言之,即是用私有的脑力体力换来的。我们既承认脑力体力是个人私有物,如果把地主的土地和厂主的机器无代价地没收了,就犯了夺私有物以归公之弊,社会上当然起绝大的纠纷,当然发生流血惨祸。凡事以平为本,把私人的土地和机器抢归公有,这算是极不平之事,不平则争关于这一点,孙中山认得最清楚。《民主主义》第二讲:“我们所主张的共产,是共将来不共现在,这种将来的共产,是很公道的办法,以前有了产的人,决不至吃亏,和欧美所谓收归国有,把人民已有了的产业,都抢去政府里头,是大不相同。” 从前美国北方各省,主张释放黑奴,南方各省,也未尝不赞成,只是要求给以相当的代价。那个时候,有几百万黑奴,其代价约需银几百万万元,政府无这笔款,去偿还黑奴的主人,才发生战事。一共血战五年,双方都非常激烈,为世界大战之一。此次战争,比美国独立战争,损失更大,流的血也更多,后来南方战败,才无代价地把黑奴释放了。我们可以说释放黑奴之战,是发源于债务的关系,假如当日的美国政府,有几百万万元去偿还黑奴的主人,这种流血惨祸,当然可以避免。后来虽说把黑奴释放了,目的得达,但这五年血战中,牺牲的生命财产,也就不少了,其代价也不可谓不大。犹幸是北方战胜了,万一战败,那更是无谓之牺牲了。现在把私人的土地和机器收归公有,其事与释放黑奴相类。美国当日勒令南方各省释放黑奴,不给代价,才发生大杀戮,我们为避免大战争c大杀戮起见,当然采用孙中山办法,购归公有。 现在政局纷乱,一切改革事项,当然说不上,但是,就学理上言之,将来改革经济制度,究竟当采用何种方式呢?我们不妨预先讨论,等到有了人民可以信托之廉洁政府,才好实行。据著者个人的主张,凡是使用机器的工厂c轮船和铁道等,一律由公家办理,其有私人业已办理者,由公家照价收买,全国土地,一律由公家备价收买,私人要使用土地者,一律向公家承佃,把旧日缴与地主的租价,缴与公家,公家收得此款,作为全国人民公用。如此则全国之人,无一不享受租金之利,即是无一不享受地主之权,换言之:无一人不是佃户,也即是无一人不是地主。孙中山所谓平均地权,就完全实现了。 但其中最困难者,就是收买的经费太大,无从筹措。现在中国工业未发达,使用机器的工厂也少,轮船c铁路也少,公家收买起来,倒还容易,只是中国土地如此之广,地价如此之昂,如果照价收买,比释放黑奴的代价不知高过若干万倍,美国当日,尚苦无款偿黑奴主人,我国今日,怎么会有这宗巨款,去偿还地主?关于这一层,孙中山是虑到了的,所以他于照价收买之外,再定一个照价抽税的法子。他的办法,是把地价确定了,令地主按年纳税,以后地价增长了,多得的利益,仍归公家,遇必要时,才照价收买。他就是因为政府无这笔巨款,来收买全国土地,才想出这种照价抽税的办法,以济照价收买之穷。 现在亟须筹划的,就是款项一端,这种收买全国土地的款,究竟从何筹措呢?著者主张第一步的办法,就是规定银行由国家设立,不许私人设立,人民有款者,应存入银行,需款者应向银行借贷,其有私相借贷者,将来有赖骗等事,法律上不予保护,人民以金钱存入外国银行者,查确后,取消国籍,逐出国外。又于华侨所在地,设立国家银行,存储华侨之款,有款不存入本国银行者,取消国籍,不予保护,一面由银行发行国家钞票,内地交易,纯用国家钞票,人民持外国钞票向银行存放者,不予收受。如此则外国钞票即被驱逐了,人民的金钱,完全集中于国家之手,国家要收买土地和举办大实业,就不患无款了,孙中山所谓发达国家资本就算办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章 银行贷出之息 与存入之息,为二与一之比,例如,人民存入银行之款,定为月息六厘,人民向银行贷款,则定为月息一分二厘,如此则一进一出之间,银行可得月息六厘,人民有款放借者,无异于将资金缴一半与公家。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现在购买土地者,其利也不过几厘,并且买地时须过税,每年须上粮,不时还有派逗等事,今定为银行存款,月息六厘,其利也不为薄。通常人民借贷之利,每月一分几或二三分不等,以著者所居自流井之地言之,每当银根枯窘时,月息有高至五六分者,今定为向银行贷款得,月息一分二厘,其利也不为贵。像这样办去,公家坐享大利,而于存款者,贷款者,仍两无所损,那些用大利盘剥的人,就无所用其技了。 有人主张废除利息,这却可以不必。因为人民的金钱,是从劳力得来的,人民以金钱存入银行,由公家拿去作社会上种种公益,即无异把劳力贡献到社会上,谋种种幸福。此等人是应该奖励的,银行给予之利息,即可视为一种奖励金。 又有主张废除金钱,发行劳动券者,更可以不必。资本家之专横,是由于土地和机器许私人占有,才生出来的,与金钱制度何干?我们把土地c机器收归公有,又不许私相借贷,虽有金钱,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就无害于社会了。拿劳动券去换取衣食住,其实效与金钱何异?现在的金钱,我们又何尝不可把它当做一种劳动券呢?主张发行劳动券之人,其用心未免太迂曲了。 我们把银行组织好了,就可着手收买全国的土地了。照孙中山的办法,是命地主自将地价呈报到政府,我们收买之时,恐怕地主所报地价有以少报多之弊,可用投标竞佃法(川省各县教育局所辖产业,多作投标竞佃法,颇称便利),用投标竞佃,以定租金,然后据租金之多寡,以转定地价。例如,某甲在乡间,有地若干亩,由政府将其地投标竞佃,假定投标结果,得年租七百二十元,以月息六厘计,即定为地价一万元。由银行收入某甲存款一万元,月付息六十元,其欲用现款者,以钞票付给之,公家收入之租息,与银行支付之利息相等,仿佛公家是替私人经管产业一般,公家本然无利可图,但经公家收买过后,可用大规模之组织来改良土地,每年增加的利益,就完全归诸公有了。 投标之时,即以地主所报之价为标准,假定某甲所报地价是一万元,投标结果,租息最高额是七百二十元,我们即认定地主所报之价是确定的,即由银行收入某甲存款一万元。如果投标结果,依租息计算,该一万一千元,我们因为他原报之价是一万元,银行只能收入某甲一万元,如果依租息计算,只该九千元,我们就认定某甲有意欺蒙政府,罚他一千元,银行中只收他八千元的存账。我们定出此种办法,地主呈报地价,自必非常审慎,绝不敢以少报多。 著者主张“全国土地,应一律由政府备价收买,不许私人占有”。向友人谈及,友人即说道:中国哪有这笔巨款来收买?我即把组织银行和集中全国金钱的办法说与他听,见得收买土地,不愁无款,听者每每驳我道:孙中山定的法子,是“照价抽税”和“照价收买”两种,你单取“照价收买”这一种,把“照价抽税”那一种抹杀了,把私人所有权完全夺去,与孙中山主义不合;并且投标竞佃之法,孙中山也莫有说过,施行起来,未免与他的办法冲突。我说道:我所说的,与孙中山主义并无不合,办法也无冲突。孙中山的办法是:“由地主呈报地价,政府照价抽税,将来地价增加之利益,全归公家,公家如要收买,照原报之价,给予地主。”照他这个办法,则是地主报价之时,所有权已经转移与公家去了,所以日后增加之利益,全归公有,收买之时,只照原价给予;如果地主的所有权,尚未消失,则增加之利益,应归地主所有,政府收买之时,当另行议价。我们因此知“照价抽税”和“照价收买”,只算是一个办法,并不是两个办法。孙中山本来想把全国土地,一律照价购归公有,因为无此巨款,才想出照价抽税的办法,先把所有权转移了,把地价确定了。暂不付价,等到随后有钱之时才付价,我们只要有款,早点付价,又何不可之有? 土地是公有物,应该归公,金钱是私人脑力体力掉换来的,应该归私。孙中山的民生主义,我可以替他下一条公例曰:“金钱可私有,土地不能私有。”因此之故,他才规定以金钱给地主,把土地收归公有,所以我主张全国土地一律由公家备价收买,与孙中山主义并无违反。至于我所说投标竞佃的法子,乃是照价收买时,一种补充办法,对于地主所报之价,予以一种测验,与孙中山的办法,丝毫没有冲突。 社会问题中,最难解决的,就是土地问题,我们只要把土地问题解决了,其余的就容易解决了,收买工厂c轮船和铁道等项,都是很容易的事,我主张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可括为数语曰:“地球生产力和机器生产力,完全归公,脑力和体力,完全归私,使用机器的工业归公,不用机器的工业归私,大商业归公,小商业归私,贷款的利息,一半归公,一半归私。”如此办理,则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相调和,与孙中山民生主义的精神就符合了。 我们既承认脑力体力是个人私有物,所以凡服务社会,就该给以相当代价,不能把他的脑力体力看做社会公有物,任意没收。各人的资禀不同,才能不同,应听其择业自由,各就其性之所近,自去选择职业,欲务农者,向公家承佃土地,欲做工者,向工厂寻觅工作,其愿当官吏教员及从事他种职业者亦同,因劳动的种类不同,所得的报酬也不同。表面上看去,似乎不平等,其实不然,这个道理,与民权主义是一样。孙中山说:“天生万物,除了水面以外,没有一物是平的,各人的聪明才力,有天赋的不同,所以造就的结果,当然不同,造就既不同,自然不能平等,如果把他们压下去,一律要平等,世界便莫有进步,人类便要退化。”所以孙中山主张的民权平等,是各人在政治上立足点平等,不是从上面压下去,成为平头线的平等。因此我们主张的经济平等,也不是把平等线放在平头上,成为国中贫富相等,是把平等线放在立足点,使各人致富的机会平等,或贫或富,纯视各人努力与否以为断。 关于商业问题,我以为日常生活必需之品,如果一律由国家经营,那就不胜其繁了,因此我主张大商业归公,小商业归私,但是大小界限,如何划分,这是很费研究的。我主张施行之初,可定为国际贸易归公,国内贸易归私,国家向外国购买大批货物,分售与人民,人民有货欲销售外国者,由国家承买,转售与外国。我国闭关数千年,并未产生何种大资本家,可知国内贸易并非造成资本制度之主因,故国内贸易,可以听人民自由经营。我们把国际贸易归公办到了,再看国内情形如何,并可进而规定国内某种商业亦应由国家经营,私人不得经营。关于机器方面,亦可规定某种机器,私人不得使用。此种办法,必须到了实施之时,斟酌现情而为之,此时不能一一预定。我们不许私人购买土地,不许私人使用机器,不许私人设立银行,不许私人经营国际贸易,孙中山所谓节制私人资本,就算达到了。 依上述办法,国家把土地c机器c银行和国际贸易收归公有过后,国家每年收入,当然非常之多,自当尽量扩充实业教育与增加民众利益之事。但是国家发达到了极点,每年余款,究竟作何用途呢?我也想有一个办法,孙中山屡屡向人演说,他要把中国变成一个大公司,四万万人都是股东,并且说:“这个公司内的人,都可以分红利,子子孙孙,便不怕穷。”我们把土地c机器c银行和国际贸易四者收归公有,那么四万万人都成为地主c厂主,成为银行和国际贸易的股东,孙中山理想中的大公司,就出现了。这个大公司,是以每一个身体为一股,国中生了一人,即是增加一股,死了一人,即是取消一股,股权是非常明晰的。我们就可仿照公司分红的办法,政府每年除各项开支而外,其所有余款,即按照全国人口数目,平均分摊,作为生活费,其分摊数目之多少,以国家每年余款多少为断,最大限度,以能维持生活为止。 有了这个办法,社会上可以免去许多纠纷:(1)中国所谓育婴恤嫠(li)济贫诸局,可以裁撤,外国所谓失业者救济法,教员c工人养老金等,俱可废去了;(2)现在许多富有哲学文学科学等天才的人,每因饥寒所迫,兼营他业,或改营他业,国家受无形之损失,倘能发给生活费,使无冻饿之忧,则各人能就其性之所近,专心深造,于社会之文明,增进不少;(3)语云:衣食足而礼义兴。又云:饥寒起盗心。有了发给生活费的办法,则国民的道德可以增进。 有人问我道:人人都有饭吃,还有何人肯做工?还有何人肯努力?社会怎么能够进化?我道:人人有了饭吃,努力心或许减少一点,如谓人类就不努力,社会就不会进化,我却不以为然。请问牛顿和达尔文诸人,其目的岂是因为要吃饭,才去研究学问吗?难道他们有了饭吃,就不会研究学问吗?我恐怕正是因为他们有了饭吃,才能专心研究,才能有此空前绝后的大发明。 孙中山把生活程度分作三级:第一级是需要,有衣穿才不会冷死,有饭吃才不会饿死;第二级是安适,穿的求其舒服,吃的求其甘美;第三级是奢侈,穿的要轻绡细绢,海虎貂鼠,吃的要山珍海味,鱼翅燕窝。我所说的发给生活费,只算达到第一级,其第二级c第三级,则让那些勤勉做工的人享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一章 努力向上之心,人人都有 凡是稍知奋勉的人,断莫有因为免去冻饿,就可满足他的欲望,就不前进,其例甚多,无待详举。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平心论之,人之天性不一,有因为生活问题解决了,就不去做工的,却也有丰衣足食,还是孜孜不已的,若谓国家发了生活费,就无人做工,这层可以不虑。假使实施之时,果然有此现象,我们少发给点款,使他们所得者,不足维持生活,就不患无人做工了。做工与否,本是听人自由,但做工者优予报酬,使人见而生羡,又不得不做工,于是做工者,不做工者,各遂所愿,社会上就相安无事了。 有人问我道:全国人民,具何种资格,有坐领生活费之权利?政府为什么有发给生活费之义务?我说道:这有两个理由:(1)地球是人类公有物,使用土地者,对于公家缴纳租金,此项租金,即该人类平均分受;(2)发明家发明机器,是替人类发明的,由机器生出来的利益,应该人类平均分受。基于这两种理由,故人民有领受生活费的权利;政府是掌管全国土地和工厂的机关,故有发给生活费的义务。孙中山讲衣食住行四者曾说:“一定要国家来担负这种责任,如果国家把这四种需要,供给不足,无论何人,都可以来向国家要求。”可见国家有保证人民生存的义务,人民有向国家要求生存的权利。我主张发给生活费,即是国家担负人民衣食等项的责任,保证人民的生存。此种办法,与民生主义是很合的。 我提出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是采用公司式的组织,这是业经说明了的。我分配资财的方法,是从自然界中两个地方取法得来: 一是取法身体分配血液的方法。身体中某部分越劳动,血液之灌注越多,除了弥补消耗之外,还有剩余,因此人身越劳动的部分,就越发达,这就是人身奖励劳动的方法。所以我们对于劳动者,应该从优报酬。我们身体中,还有些无用的部分,例如,男子之乳,他是无用的东西,但是既已生在我们的身上,也不能不给以血液,不过男子之乳不劳动,灌注的血液很少,所以男子之乳,就渐渐缩小。我们发给生活费,不可过多,使不做工的人,如男子的乳一般,渐渐消缩,才合天然公理。 二是取法天空分配雨露的方法。自然界用日光照晒江海池沼,土地草木,把它的水蒸气取出来,变为雨露,又向地上平均洒下,不惟干枯之地,蒙其泽润,就是江海池沼,本不需水,也一律散给;最妙的,是把草木中所含水分蒸发出来,又还给它,一转移间,就蓬蓬勃勃地生长了;并且枯枝朽木,也一样散给,不因为它莫得生机,就剥夺它享受雨露之权。洒在地上之水,听凭草木之根吸取,无所限制,吸多吸少,纯是草木自身的关系,自然界固无容心于其间。公家收入的租息,与夫银行和工商业的纯利,原是从人民身上取出来的,除公共开支而外,不问贫富,一律平均分给,致富的机会,人人均等,这就是取法雨露之无私。 孙中山把生活程度分作三级:(1)需要,即生存;(2)安适;(3)奢侈。现在的经济组织,是以“死”字为立足点,进而求生存,再进而求安适,求奢侈,因为立足点是“死”字,一遇不幸的事,就有冷死的饿死的。著者主张发给生活费,是以生存为立足点,进而求安适,求奢侈,照孙中山民生主义说来,生存是社会问题的重心,国家倘能每年发给生活费,使人人能够生存,这就算重心稳定了,重心既稳定,社会自然安静。著者谆谆以发给生活费为言,意盖在此。 本章所拟办法,把土地c机器c银行c国际贸易四者收归国有,则拥有金钱之人,任他如何努力,决不会造到钢铁大王c煤油大王c银行大王c汽车大王c商业大王诸人的地位,每年由政府发给生活费,则劳动家任如何不幸,决不会有冻饿之虞,像这样的办法,把富者的地位削低一级,把贫者的地位升高一级,贫富之间,就不会相差过远了。现在痛恨资本制度的人,对于有资财者,设种种法子去抑制他,我们施行此种经济制度之后,从上面削低一级,从下面升高一级,在两级中间的地方,就可任人发展,不加限制;不惟不当限制,并且还要尽力提倡,社会才能进步。我主张把国际贸易收归国有,把国内贸易留为人民活动之余地,又主张人民存款在银行者,应当付以利息,都是为提倡人民努力起见。有人说:这种办法,仍不免贫富不平。我说:惟其不平,人民才肯努力,世界才能进化,犹如水之趋入大海一般,惟其地势高下不平,才能奔趋不已,如果平而不流,就成为死水了。水不流则腐,人类不努力,世界便会退化,其理是相同的。世间至平者,莫过于水,故量物平否,以水为准,然而水之前进不已者,实在是由于不平,名为不平,实为至平。我们取水之原理,以改造社会,就与天然之理符合了。 政府每年发给生活费,其手续很麻烦,当由各都市c各乡村分头办理,每一都市和每一乡村,应设立户籍调查所,把人口调查清楚,确定某人的籍贯,隶属某处,生活费由原籍的户籍调查所转发,即无错误了。某处死了一人,即由该处的户籍调查所查明死者籍隶何处,即通知原籍的调查所,停止他的生活费,旅行在外,生下子女,就地报告该处调查所注册,将来的生活费,即向该调查所承领,但经申请后,得由所生地的调查所,备文移归原籍。人是活动之物,转徙不常,调查之时和发给生活费之时,从生死两点注意,就可杜绝流弊了。 我们既规定人民有款者当存入银行,需款者当向银行借,则各都市各乡村,都要遍设银行,人民取款存款,方才便利。政治方面之组织,是合各乡村而成为一县,合各县而成为一省,合各省而成为一国。经济方面,当与之相应,首都设中央银行,各省设省银行,各县设县银行,各乡村设乡村银行;各乡村之银行,隶属于县银行,各县之银行,隶属于省银行,各省之银行,隶属于中央银行。金钱是人民膏血,故银行之分布,当如脉络一般,使之成为网状,才能流通无阻。私人向银行借款者,须有担保人,担保人须银行中有存款,足供担保者,否则以借款者或担保者应得之生活费作抵押品。银行与户籍调查所,关系密切,二者宜并设一处。 施行本章所说办法,有当虑及者,土地c机器c银行c国际贸易四者集中于国家之手,全国人民的金钱,俱归于银行,政府每年又要发给生活费,国家的权责太大,当局的人,舞起弊来,人民就受害不浅了。如果防弊的方法尚未想好,就冒冒昧昧地着手改革,把土地c工厂等项收归公有,倒不如不改革,不收归公有还好点。所以我们要改革经济制度,当先从改革政治入手,先把政治改革了,把防弊之方法想完善,然后才能说改革经济制度。只要在政治方面,能把孙中山所说的选举c罢免c创制c复决四权完全办到了,则经济方面,无论什么弊,都可防止了。本章所说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都是预定计划,不能立即就办,我们现在第一要着,就是努力去实行这四权,等到人民对于这四权能充分地行使了,再来改革经济制度,那就无有流弊了。 银行及户籍调查所之职员,与夫银行之监察员,及其他重要职员,由人民投票选举或罢免。属于一乡村者,由全乡村人民总投票,属于全县者,由全县人民总投票,属于全省全国者亦然,遇有大事,亦用总投票法公决。例如,原定银行存款月息六厘,有人提议,应改为四厘,又有人提议,应改为八厘,即将三者的理由,作具说明书,公布全国,定期总投票。各人向本地户籍调查所投票,其旅居异地者,可从邮局投递,由户籍调查所开票,总计主张四厘者若干票,主张六厘者若干票,主张八厘者若干票,汇报于县,由县汇报于省,由省汇报中央。假定主张四厘者占多数,即改为存入银行者,月息四厘,向银行借款者,月息八厘。又如,有人主张各人的赀财不可过多,存入银行之款,应该加以限制,又有主张不应加以限制。究竟应限制,或不应限制?如应限制,则每人存款,究应至多以若干为限,可由全国人民总投票决定之。全国是一个大公司,四万万人是公司中之股东,人人有切己利害,有分红息之希望,故投票时,不会受人运动,即使有舞弊者,亦必互相举发,在公家服务之人,如有侵蚀亏吞等弊,亦必互相稽查。假无发给生活费之规定,人民与国家,不生关系,即使他人营私舞弊,亦不愿因为公家之事,去开罪于私人。中国官吏,侵蚀公款,无人过问,其弊正在于此。今有发给生活费之规定,则人民与国家,居于利害共同的地位,侵蚀国家之款,即无异侵蚀私人之款,全国有四万万人,即是有四万万个监察员,侵蚀者无所藏其奸,孙中山主张的全民政治,即可出现。 关于遗产制一层,许多人都主张废除,如照本章所说的办法做去,土地c工厂,一律归公,私人也就无所谓产业了,所有者不过银行中所存之金钱,我们只研究此项金钱应否传给子孙就是了。此事于各个人都有关系,将来可用全民数投票法解决之。在我个人之主张,是可以听其传给的,因为我们既经承认各人的身体是各人私有物,由脑力体力换来的资财,就应该各人私有。各人所生子女,是他的身体化分出来的,当然有承受他的资财之权,如果归为公有,也就犯了“夺私有物以归公”之弊。普通人所以努力者,大都想积下资财,传之后人。如果积下的金钱,不许传之子孙,必会减少人类努力心,即是减少社会进化之速度。 富者过富,贫者过贫,欲废除遗产制,以化除贫富阶级,殊不知资本家之产生,与遗产制无甚关系。兹可举例为证:美国钢铁大王卡内基,为贫人子,三岁时,为丝厂工徒,一周得工资一弗二十仙。煤油大王洛克依兰,为农家儿,六七岁时,随其母往山下拾柴,或随其父在田间拔草。铁道大王介姆舍尔,十五岁,父死,无以为生,乃入商店为学徒。韦尔德以架设太平洋海底电线,名闻天下,十六岁时,也在纽约商店为学徒。法国大银行家劳惠脱,少时家贫,走至某银行,向主人陈述,愿执贱役,主人不许。他走出来之时,皮鞋上落下一钉,俯而拾之,主人因为他不忽细事,乃呼入,令在银行服役。美国大富豪休洼布,系小村中织毛工人之子,少时助其父工作,或佣于农家,或为邮局马夫。铜山王,章洛克,为农人子,少时随其父驱牛十余头,走数百里,夕与牛同寝,晨与牛同兴。砂糖王斯布累克,德国人,十八岁时,航海至美国,抵岸后,检视衣囊,左方余砂糖数块,右方剩金三弗,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商业大王瓦纳迈尔,为造砖工人之子,幼时家贫,无力就学,无冬无夏,皆跣(xian)行于街市。汽车大王福尔特,二十余年前,他尚为钟表职工。以上诸人,都是贫人之子,并未承受遗产。惟银行大王摩尔根之父,是美国著名富翁,但他之致富,全不依赖其父。他常说:“余虽为斯派沙摩尔根之子,并不借此以立于世界,余必为一个独立之奇男子。”可见他之拥有巨资,也不是遗产的关系。我们细考诸人致富之源,都是掠夺地球和机器的生产力,否则经营国际贸易,抑或开设银行,惟休洼布一人未独立营业,但他终身辅佐钢铁大王,他之资财,仍是从掠夺地球和机器生产力而来。如果把土地c机器c银行和国际贸易四者收归国有,那些在实业界称王的人,断不会产生,这才是根本治疗之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二章 改革社会 至于改革社会之程序,我主张从乡村办起走,以每一乡村为一单位,各办各的,因为改革之初,情形复杂,应该各就本地情形,斟酌办理,才能适合,如有窒碍处,随时改良。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等到各乡村办好了,才把全县联合起来,各县办好了,才把全省联合起来,各省办好了,才把全国联合起来,将来世界各国办好了,把全球联合起来,就是大同世界了。 改革社会,应该注意者有两点:(1)所定法令规程,要多留各地方伸缩之余地,越苛细,就窒碍越多,越是不能实行;(2)当从劝导入手,使各地人民喜喜欢欢地去办理,不能用严刑峻罚,强迫人民办理。其实施方法,当如下述: 政府把土地收归公有后,即统计此一乡村共有土地若干,命全乡村之人组织一个团体,公共管理,由这个团体把土地分佃与农民,全乡村每年共收租息若干,政府责成这个团体缴交银行,如租息是谷物等项,由这个团体公共变卖,以银缴入银行,政府立于监督地位,也就不繁难了。 全国土地,由国家出资财改善者,其利益归国家所得,由各乡村出资财改善者,其利益归各乡村所得,各乡村改善土地后,增加之收入,由本乡村人民平均分受。凡购置机器c改良肥料等,所需之款,向银行息借,其息可缓至获利后偿付。若建筑马路c疏凿沟渠等项,其工程施之土地上而含有永久性者,所用之款,政府与该乡村各担负一半。例如,某乡村因建路凿渠,向银行借款两千元,工毕之日,政府派员勘验认可后,政府担负一半,银行只列该乡村借银一千元就是了,政府名为负担一半,实则仍无所损。因为银行贷出之息与存入之息,为二与之一比。假定存入是月息六厘,贷出是一分二厘,人民向银行存款两千元,银行应付月息十二元,某乡村因筑路凿渠,借去两千元,银行只列该乡村去银一千元,其收入之月息十二元,恰与人民存款二千元之息相抵,不过政府多负担一千元无息之债务罢了,只要政府不付利息,此项债务,就多担负点也无妨。 孙中山所说农业上增加生产的方法,共计七种:第一是机器问题,第二是肥料问题,第三是换种问题,第四是除害问题,第五是制造问题,第六是运送问题,第七是防灭问题。应由政府派人到乡村去,把改良办法详加讲演,或用文字说明,务使农民心中了然,其采用与否,听人民自由,不必用强力干涉。语云:“利之所在,人必趋之。”他们知道大利所在,自然会踊跃从事。孙中山曾说:“对中国人说要他去争自由,他们便不明白,不情愿附和,但是对他说请他去发财,便有很多人跟上来。”我们叫各乡村组织团体,叫他改良土地,就是请他去发财,人民哪有不欢迎之理?即有怀疑之人,充其量不过不遵照改良就是了,断不会出来阻挠,因为公家叫他们组织个团体,担负缴纳全乡村租息,这个团体,尽可照公家原定租额转佃出去,团体中人,不过费点力,代公家收租息就是了,并不至于赔累,他们何至出头反对?只要这层办到,乡村中的事权,渐归统一,将来一切事都好办理,也就算收了效果了。 关于增加生产的事项,他们不愿意改良,只好听之,如其加以干涉,反转多事,反会生出反响。我们总是尽力提倡,尽力劝导,听其自由采用,只要某乡村获了大利,他们自然会争先恐后地仿办起来。这类事,如果督促严厉了,反转会弊病丛生,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前车之鉴。宋朝那个时候的人民,于青黄不接之时,每每出重利向富室借贷,王安石创青苗法,由公家以较轻之利,借与农民,于秋收后付还,使利归公家,而农民也不至受重利之苦,本是公私两利的好法子,王安石雷厉风行地督促官吏实行,据散放青苗钱之多少,以定官吏之成绩,于是那些地方官,就向民间估派,其有不需款之农民,与夫家资饶裕之富民,都强迫他领取青苗钱,闹得天怒人怨,以最良之法,收最恶之果,都是由于“强迫”二字生出来的。苏东坡说宋神宗求治太急,真是洞见症结之论,我辈改革社会,当引为大戒。 天下事有当强迫者,有不当强迫者,例如,把土地c机器c银行和国际贸易四者收归国有的时候,则当强制执行,任何人不能独异。至于乡村中改良事项,则当如上说的办法,听其自由。像这样办法,就与孙中山所主张“政府强制的力量和人民自由的力量,双方平衡”的原则相符合了。语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养人民,原是与种植树木一样,我们虽甚望树木长成,亦只能把土壤弄好,把肥料弄好,等它自家生长,我们是不能替树木帮忙的,这个道理,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说得很明白。现在新政繁兴,民间大困,当局诸公,每每以福国利民之心,做出祸国害民之事,就是违反了柳宗元的说法。斯密士全部学论,纯取放任自由,他说:“人民好利之心,根于天性,政府只消替他把障碍物除去了,利之所在,人民自然会尽力搜求,一切天然之利,就因而开发出来了。”他这个学说,在欧洲是生了大效的,我们开发乡村利益的时候,本他这个学说做去,自然会生大效。 前面的办法,实行之后,一人之身,可得两重利益:(1)乡村中改善土地,增加生产的利益,每人可得一份;(2)每年由政府按照全国人口发给生活费,这又是一份利益。有了这个原因,全乡村之事和全国之事,人民就不能不过问了。现在的人,大都是“事不关己不劳心”。革命的人,拼命去争民权,争得之后,交给人民,叫他来行使。我恐怕乡间的老百姓,还会嫌我们多事,妨害他吃饭睡觉的时间,只好顺着他们喜欢发财的天性,把“民权”二字附着在“发财”二字上面,交与人民,人民接受发财这个东西,顺便就把民权那个东西携带去了。他们知道官吏是替他们经理银钱的管事,不得不慎选其人,遇有不好的管事,不得不更换。如此则选举权c罢免权,他们自然晓得行使了。他们知道一切章程如不定好,就有人舞弊,公款就要受损失,他们将来就要少分点红利,如此则创制权c否决权也就晓得行使了。所以政府每年必要发给生活费,人民与政府才生得起关系,才能行使民权,人人有切己关系,才不会为少数人所把持,全民政治,乃能实现。 改革社会,千头万绪,犹如钟表一般,中间的机械,只要有了点小小毛病,全部动作,都会停止。我国土地,有如此之大,各地情形不同,实施的详细办法,岂是政府中几个人能够坐而揣测的?只好划归各地人民自去斟酌办理,政府只消把大政方针与各种进行计划宣布出来,使人民知道政府的目的是怎么样,进行的途径是怎么样,他们自然会朝着那个途径做去,各乡各县,渐渐趋于一致,就可以渐渐联合起来了。现在世界的大势,是朝全民政治方面趋去,故一切事权,当散而给诸人民,才不至与潮流违反。民生主义与民权主义,是一个东西,不可分而为二,一面又须顾及世界民族的心理,顺着大同的轨道做去,三民主义,就成为整个之物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三章 各种学说之调和 中国人研究学问,往往能见其全体,而不能见其细微。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古圣贤一开口即是天地万物,总括全体而言之,好像远远望见一山,于山之全体是看见了的,只是山上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说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于山之全体,却不十分了然。将来中西学说,终必有融合之一日,学说汇归于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趋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动机。 现在世界上纷纷扰扰,冲突不已,我穷原竟委的考察,实在是由于互相反对的学说生出来的。孟子之性善说,荀子之性恶说,是互相反对的;宗教之利人主义,进化论派之利己主义,是互相反对的;个人主义之经济学,社会主之经济学,是互相反对的。凡此种种互相反对之学说,均流行于同一社会之中,从未折中一是,思想上既不一致,行为上当然不能一致,冲突之事,就在所不免。真理只有一个,犹如大山一般,东西南北看去,形状不同,游山者各见山之一部分,所说山之形状,就各不相同。我们研究事理,如果寻出了本源,任是互相反对之说,都可调和为一。性善与性恶,可以调和为一,利人与利己,可以调和为一,个人主义与社会主义,可以调和为一,这是前面业已说了的。著者把所有互相反对的学说加以研究,觉得无不可以调和。兹再举两例于下: (甲)马克思说:“人的意志为物质所支配。”又有人说:“物质为人的意志所支配。”这两说可以调和为一的。兹用比喻来说明:假如我们租佃了一座房子,迁移进去,某处作卧房,某处作厨房,某处作会客室,器具如何陈设,字画如何悬挂,一一要审度屋宇之形势而为之。我们的思想,受了屋宇之支配,即是意志受了物质之支配,但是我们如果嫌屋宇不好,也可把它另行改造,屋宇就受我们之支配,即是物质受意志之支配。欧洲机器发明而后,工业大兴,人民的生活情形,随之而变,固然是物质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机器是人类发明的,发明家费尽脑力,机器才能出现,工业才能发达,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质。这类说法,与“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是一样的,单看一面,未尝说不过去,但必须两面合拢来,理论方才圆满。有了物理c数学等科,才能产出牛顿,有了牛顿,物理c数学等科,又生大变化。有了咸同的时局,才造出曾左诸人,有了曾左诸人,又造出一个时局。犹如鸡生蛋,蛋生鸡一般,表面看去,是辗转相生,其实是前进不已的,后生蛋非前一蛋,后之鸡非前之鸡。物质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质,英雄造时势,时势又造英雄,而世界就日益进化了。倘若在进化历程中,割取半截以立论,任它引出若干证据,终是一偏之见。我们细加考究,即知鸡与蛋原是一个东西,心与物也是一个东西,鸡之外无蛋,蛋之外无鸡,心之外无物,物之外无心,唯心论,唯物论,原可合而为一的。 (乙)古人说:“非知之艰,行之维艰。”孙中山说:“知难行易。”这两说也可合而为一的。古人因为世人只知坐而研究,不去实行,就对他说道:知是很容易的,行是很艰难的,你们总是趋重实行就是了。孙中山研究出来的学理,党人不肯实行,孙中山就对他们说道:知是很艰难的,行是很容易的,我已经把艰难的工作做了,你们赶快实行就是了。古人和孙中山,都是注重在实行,有何冲突?“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二语,出在伪古文《尚书》上,是傅说对武丁所说的,傅说原是勉励武丁实行,并没有说事情难了,叫武丁莫行,原书俱在,可以复按。发明轮船c火车的人,费了无限心力,方才成功,发明之后,技师照样制造,是很容易的,这是“知难行易”。初入工厂的学生,技师把制造轮船c火车的方法传授他,学生听了,心中很了然,做起来却很艰难,这是“知易行难”。孙中山的说法,和傅说的说法,其差异之点,即在“知”字的解释不同。孙中山是指发明家发现真理而言,傅说是指学生听讲时心中了解而言,我们试取“孙文学说”读之,他举出的证据,是饮食c作文c用钱等十事和修理水管一事,都是属乎发明方面的事。孙中山是革命界的先知先觉,他训诫党员,是发明家对技师说话,故说“知难行易”。傅说身居师保之位,他训诫武丁,是技师对学生说话,故说“知易行难”。就实际言之,发明家把轮船c火车发明了,交与技师制造,技师又传授学生,原是一贯的事,孙中山和傅说,各说半截,故二者可合而为一。由此知知易行难,和知难行易两说可以调和为一。世间的事,有知难行易者,有知易行难者,合二者而言之,理论就圆满了。 著者把性善和性恶,利人和利己,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唯心和唯物,知难行易和知易行难种种互相反对之学说加以研究之后,乃下一结论曰:“无论古今中外,凡有互相反对之二说,双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经过长时间之争辩,仍对峙不下者,此二说一定可以并存,一定是各得真理之一半,我们把两说合而为一,理论就圆满了。” 著者从前对于孙中山的学说,也不甚满意,故去岁著《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系自辟蹊径,独立研究,不与民生主义相涉,自以为超出孙中山的范围了。今岁著此文时,复取孙中山学说研究之,意欲寻出缝隙,加以攻击,无如任从何方面攻击,他俱躲闪得开,始知他的学说理论圆满,他倡此种学说时,四面八方,俱是兼顾到了的,我去岁所拟解决社会问题各种办法,已尽包括于民生主义之中。我当初讨论这个问题,自有我的根据地,并未依傍孙中山,乃所得结果,孙中山早已先我而言之,因自愧学识之陋,而益服孙中山用力之深。真理所在,我也不敢强自立异,于是把我研究所得者,作为阐发孙中山学说之材料,阅者试取拙著《宗吾臆谈》,与此文对照观之,当知著者之信仰孙中山,绝非出于盲从。 著者幼年,极崇拜孔子,见《礼记》上有“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等语,因改名世楷,字宗儒,后来觉得孔子学说有许多地方不满我意,乃改字宗吾,表示信仰自己之意,对于孔子宣布独立,而今下细研究,始知孔子的学问原自精深,确能把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调和为一,远非西洋哲学家所能企及。孔子学说,最贻人口实者,不过忠君一层,其实这是时代的关系,于他的学说,并无甚损。古时主权在君,故孔子说忠君,这不是尊君,乃是尊主权,现在主权在民,我们把它改为忠于民就是了。例如,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我们改为“人民对政府要有礼,政府对人民要尽忠。”施行起来,就无流弊了。孙中山曾说:欧美人民,对于政府,常有反抗的态度。瑞士学者新发明一种说法,说“人民对政府要改变态度”。我们说“人民对于政府要有礼”,也可算是新学说。像这样的替孔子修正一下,他的学说,就成为现在最新的学说了。《大学》有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一段话,把个人主义和社会主义融合为一,孙中山称赞他是中国独有的宝贝,外国大政治家没有见到。孔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孙中山常喜欢写“天下为公”四字,因为孔子理想的社会,是大同世界,孙中山理想的社会,也是大同世界,所以孙中山对于孔子,极为心折。 宇宙事物,原是滋生不已的,由最初之一个,滋生出无数个,越滋生,越纷繁,自其相同之点观之,无在其不同,自其相异之点观之,无在其不异。古今讲学的人,尽管分门别户,互相排斥,其实越讲越相合,即如宋儒排斥佛学,他们的学说中,掺得有禅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孟子排斥告子,王阳明是崇拜孟子之人,他说“无善无恶心之体”,其语又绝类告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因为宇宙真理,同出一源,只要能够深求,就会同归于一。犹如山中生出草草木木一般,从它相异之点看去,草与木不同,此木与彼木不同,同是一木,发生出来的千花万叶,用显微镜看之,无一朵相同之花,无一片相同之叶,可说是不同至极了,我们倘能会观其通,从它相同之点看去,则花花相同,叶叶相同,花与叶相同,此木与彼木相同,木与草相同,再进之,草木和禽兽相同,精而察之,草木禽兽,泥土沙石,由分子,而原子,而电子,也就无所谓不同了。我们明白此理,即知世间种种争端无不可以调和的。有人问我道:你说“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请问各种学说,由同而异,又由异而同,是属乎力学公例之哪一种?我说: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同出一源之水,可分为数支,来源不同之水,可汇为一流,千派万别,无不同归于海,任他如何变化,却无一不是循力学公例而行。宇宙事物,凡是可以用水来作比喻的,都可说是与力学公例符合。 中国人研究学问,往往能见其全体,而不能见其细微。古圣贤一开口即是天地万物,总括全体而言之,好像远远望见一山,于山之全体是看见了的,只是山上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说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于山之全体,却不十分了然。将来中西学说,终必有融合之一日。学说汇归于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趋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动机。现在世界纷争不已,纯是学说分歧酿出来的,我们要想免除这种纷争,其下手之方法,就在力求学说之一致。所谓一致者,不在勉强拉合,而在探索本源,只要把它本源寻出来,就自然归于一致了。所以我们批评各家学说,务于不同之中,寻出相同之点,应事接物,务于不调和之中,寻觅调和的方法,才不至违反进化之趋势,不是我们强为调和,因为它根本上,原自调和的。我看现在国中之人,往往把相同之议论,故意要寻它不同之点,本来可以调和的事,偏要从不调和方面做去,互相攻击,互相排挤,无一事不从冲突着手,大乱纷纷,未知何日方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二章 党派纷争 现在各党各派,纷争不已,除挟有成见,意气用事者外,其他一切纷争,实由于学说冲突酝酿出来的。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要调和这种纷争,依我想,最好是各人把各人所崇奉的学说,彻底研究,又把自己所反对的学说,平心观察,寻觅二者异同之点,果能反复推求,一定能把真正的道理搜寻出来,彼此之纷争,立归消灭。因为宇宙间的真理,只有一个,只要研究得彻底,所得的结果,必定相同。假使有两人所得结果不同,其中必有一人研究不彻底,或是二人俱不彻底,如果彻底了,断无结果不同之理,大家的思想,既趋于一致,自然就没得纷争了。 现在各种主义,纷然并立,仿佛世界各国纷然并立一样,有了国界,此国与彼国,即起争端,有了主义,此党与彼党,即起争端,将来世界各国,终必混合为一而后止,各种主义,也必融合为一而后止。无所谓国,无所谓主义,国界与主父同归消灭,这就是大同世界了。著者主张联合世界弱小民族,攻打列强,可说是顺着大同轨道走的,主张各种主义公开研究,也可说是顺着大同轨道走的。 耶教以博爱为主,后来宗教战争,同奉耶稣之人,互相焚烧屠杀,残酷到了极点,与博爱之宗旨,完全背道而驰。倡民约论的人,何尝不源于悲悯之一念,而其结果,则法国大屠杀,无复丝毫悲悯之念,并非咄咄怪事!著者求其故而不得只好返求之于力学公例。人之思想感情,俱是以直线进行,耶稣c卢梭诸人的信徒,只知朝着他们的目的物奔走,犹如火车c汽车,开足了马力,向前奔驰,途中人畜,无不被其碾毙一样。现在身操杀人之柄者,与夫执有手枪c炸弹者,如果明白这个道理,社会上也就受赐不少了。 欧洲新旧教之争,施行大屠杀,是学说冲突之关系,法国革命,施行大屠杀,也是学说冲突之关系,学说杀人,至于如此,真令人四顾苍茫,无从说起。宗教之说,根本上令人怀疑,欧洲殉教诸人,前仆后继,视死如归,自我们的目光看去,仿佛吃了迷药一般,而他们则自以为无上光荣。 自序? 人类的思想,自以为自由极了,我们试把牛顿的学说扩大之,把它应用到心理学上,即知道:任你思想如何自由,终有轨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变,无不有力学规律行乎其间,不过一般人习而不察,等于牛顿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样。 我生平喜欢研究心理学。于民国九年,作一文曰:《心理与力学》。创出一条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有了这条臆说,觉得经济政治外交,与夫人世一切事变,都有一定轨道,于是陆陆续续,写了些文字,曾经先后发表。 后来我又研究诸子百家的学说,觉得学术上之演变,也有轨道可循。我们如果知道,从前的学术是如何演变,即可推测将来的学术,当向何种途径趋去,因成一文曰:《中国学术之趋势》。自觉此种观察,恐怕不确,存在箧(qie)中,久未发表。去岁在重庆,曾将原稿交《济川公报》登载,兹把它印为单行本,让阅者指正。 我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闻者尝驳我道:“我的思想,行动自由,哪里有什么规律?”殊不知我们受了规律的支配,自己还不觉得。譬如书房里,有一鸟笼,鸟在笼中,跳来跳去,自以为活动自由了,而我们在旁观之,任它如何跳,终不出笼之范围。设使把笼打破,鸟在此室中,更是活动自由了,殊不知仍有一个书房,把它范围着。汉唐以后的儒者,任他如何说,终不出孔子的范围,周秦诸子和东西洋哲学家,可说是打破了孔子范围,而他们的思想,仍有轨道可循,既有轨道可循,即是有规律。 自开辟以来,人类在地球上,行行走走,自以为自由极了。三百年前,出了一个牛顿,发明地心引力,才知道:任你如何走,终要受地心引力的支配,这是业已成了定论的。人类的思想,自以为自由极了,我们试把牛顿的学说扩大之,把它应用到心理学上,即知道:任你思想如何自由,终有轨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变,无不有力学规律行乎其间,不过一般人习而不察,等于牛顿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样。 我写文字,有一种习惯,心中有一种感想,即写一段,零零碎碎,积了许多段,才把它补缀起来,成了一篇文字。此次所发表者,是把许多小段,就其意义相属者,放在一处,再视其内容,冠以篇名。因此成了四篇文字:(1)老子与程明道(程颢);(2)宋学与蜀学;(3)宋儒之道统;(4)中西文化之融合。总题之曰:《中国学术之趋势》。 写文字是发表心中感想,心中如何想,即当如何写,如果立出题目,来作文字,等于入场应试,心中受了题之拘束,所有感想,不能尽情写出,又因题义未尽,不得不勉强凑补,于是写出来的,乃是题中之文,不是心中之文。我发表这本书,本想出以随笔体裁,许多朋友说不对,才标出大题目c小题目,我觉得作题目,比作文章更难,文章是我心中所有,题目是我心中所无,此书虽名《中国学术之趋势》,而内容则非常的简陋,对于题义,发挥未及十分之一,这是很抱歉的。 我写文字,只求把心中感想表达出,即算完事。许多应当参考的书,也未参考,许多议论,自知是一偏之见,仍把它写出来。是心中有了这种疑团,特发表出来,请阅读赐教,如蒙指驳,自当敬谨受教,不敢答辩,指驳越严,我越是感谢。 民国二十五年七月二日,李宗吾,于成都 老子与诸教之关系? 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孙子言兵,韩非言刑,而其源皆出于老子。我们如果知道兵刑与道德相通,即知诸子之学无不与老子相通了。 中国学术分三大时期 《老子》一书,当分两部分看,他说致虚守静c归根复命一类话,是出世法。庄列关尹诸人,是走的这条路。他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一类话,是世间法。孔子以仁治国c墨子以爱治国c申韩以法治国等,皆是以正治国。 我国学术最发达有两个时期,第一是周秦诸子,第二是赵宋诸儒。这两个时期的学术,都有创造性。汉魏晋南北隋唐五代,是承袭周秦时代之学术而加以研究,元明是承袭赵宋时代之学术而加以研究,清朝是承袭汉宋时代之学术而加以研究,俱缺乏创造性。周秦是中国学术独立发达时期,赵宋是中国学术和印度学术融合时期。周秦诸子,一般人都认孔子为代表,殊不知孔子不足以代表,要老子才足以代表。赵宋诸儒,一般人都认朱子为代表,殊不知朱子不足以代表,要程明道才足以代表。 《老子》一书,当分两部分看,他说致虚守静c归根复命一类话,是出世法,庄列关尹诸人,是走的这条路。他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一类话,是世间法,孔子以仁治国c墨子以爱治国c申韩以法治国等,皆是以正治国。在吴司马稷苴(ju),是以奇用兵,这都是走的世间法这条路。《老子》一书,是把世间法和出世法,一以贯之,两无偏重。所以提出老子,可以总括周秦学术的全体。 汉明帝时,印度佛教传入中国,历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愈传愈盛,与中国固有的学术成为两大派,相推相荡,到了程明道出来,把二者融合为一,是为宋明之理学,名为儒家,实是中国和印度两方学术融合而成的新学说。程明道的学说出来后,跟着就分为两大派:一派是程伊川(程颐)和朱子(朱熹),一派是陆象山(陆九渊)和王阳明(王守仁)。所以宋学,要以程明道为代表,朱子不足以代表。 从周秦至今,可分为三个时期。周秦诸子,为中国学术独立发达时期,赵宋诸儒,为中国学术印度学术融合时期。现在已经入第三时期了。世界大通,天涯比邻,中国印度西洋三方学说,相推相荡,依天然的趋势看去,这三者又该融合为一。故第三时期,为中西印三方学说融合时期。学术之进化,其轨道历历可循,知道从前中印两方学术融合,出以某种方式,即知将来中西印三方学术融合,当出以某种方式,我们用鸟瞰法,升在空中,如看河流入海,就可把学术上的大趋势看出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三章 (老子) 《老子》一书是周秦学派之总纲 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最初是蒙蒙昧昧的,像一个绝大的荒山,无人开采。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后来偶有人在山上拾得点珍宝归来,人人惊异,大家都去开采,有得金的,有得银的,有得铜铁锡的。虽是所得不同,总是各有所得。周秦诸子,都是上山开采的人,这伙人中,所得的东西,是以老子为最多。 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最初是蒙蒙昧昧的,像一个绝大的荒山,无人开采。后来偶有人在山上拾得点珍宝归来,人人惊异,大家都去开采,有得金的,有得银的,有得铜铁锡的。虽是所得不同,总是各有所得。周秦诸子,都是上山开采的人,这伙人中,所得的东西,是以老子为最多。 老子是道家,道家出于史官,我国有史以来,零零碎碎的,留下许多学说,直到老子出来,才把它整理成一个系统。他生于春秋时代,事变纷繁,年纪又高,眼见的事又多。身为周之柱下史,是国立图书馆馆长。读的书又多。他自隐无名,不问外事,经过了长时间的研究,所以能把宇宙真理发现出来。 老子把古今事变融会贯通,寻出了它变化的规律,定名曰道。道者路也。即是说,宇宙万事万物,非走这条路不可,把这种规律,笔之于书,即名之曰:《道德经》。德者有得于心也,根据以往的事变,就可以推测将来的事变,故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他见到了真理的全体,讲出来的道理,颠扑不破,后人要研究,只好本着他的道理,分头去研究。他在周秦诸子中,真是开山之祖。诸子取他学说中一部分,引而申之,扩而大之,就独成一派。 前乎老子者,如黄帝,如太公(姜子牙),如鬻(yu)子(鬻熊)c管子(管仲)等,《汉书·艺文志》均列入道家,算是老子之前驱,周秦诸子中最末一人,是韩非,非之书有《解老》c《喻老》两篇,把老子的话,一句一句地解释,呼老子为圣人,可见非之学也出于老子。至吕不韦门客,所辑的《吕氏春秋》,也是推尊黄老。所以周秦时代的学说,彻始彻终,可用老子贯通之。老子的学说是总纲,诸子是细目,是从总纲中,提出一部分,详详细细地研究,只能说研究得精细,却不能出老子的范围。 至于老子年代问题,有人说:孔子问礼于老子,为春秋时人,著《道德经》之老子,为战国时人,是两人,不是一人,这层不必深问,我们只说《道德经》一书,可以总括周秦学术之全体。其书出现于周秦诸子之前,是诸子渊源于老子,出现于周秦诸子中间,或在其后。我们可说:《道德经》可以贯通诸子,而集周秦学术之大成,无论他生在春秋时,生在战国时,甚或生在嬴秦时,其为周秦学术之总代表则一也。 关于老子姓名问题,有种种说法,甚有谓老子姓老者。我想不必这样讲,古人的名字,有点像字学中之反切法,用两个字,切出一个字,举出其人之两个特点,即知其为某人,名字之上,不必一定冠以姓,如祝(tu一)是名之上冠以官。行人子羽,是字之上冠以官。东里子产,是字之上冠以地,叔梁纥(he),是名之上冠以字。司马迁是史官,故称史迁,曾受腐刑,又称腐迁。他如髯参军,短主簿,是官职之上,冠以形貌,只要举出两个特点,即可确定其为某人,大约老子耳有异状,故姓李名耳,他是自隐无名的人,埋头研究学问,世人得见他时,年已老矣,人人惊其学问之高深,因其须发皓然,又是一个大耳朵,因呼之为老聃(dan),聃是生前的绰号,不是死后之谥,他不是生而皓首,乃是世人得见他时,业已皓首了。一般学者,闻老子之名,都来请教。孔子也去问礼。各人取其学说之一部分,发辉光大之,就成为一家之言,发表出来,尽是新奇之说,人人都去研究。老子自隐无名,其出处存亡,世人也就不甚注意了。犹之四川廖平与康有为说一席话,康本其说,跟着著出《孔子改制考》c《新学伪经考》,震惊一世,而廖之书尚未出也,其人亦不甚为世注意。老子年龄,比孔子大二三十岁,孔子是七十几岁死的,老子修神养身,享年最高,或许活到二百多岁,著《道德经》时,已入了战国时代,这也是可能的事。 无为之意义 老子所说的无为,是顺其自然c我无容心的意思。当为的就为,当不为的就不为,如果当为的不为,这是有心和自然反抗,这叫做有为,算不得无为。 老子的“无为”,许多人都误解了。《老子》一书,是有为,不是无为。他以为要想有为,当从无为下手,所以说“无为则无不为”。他的书,大概每句中,上半句是无为,下半句是有为。例如,“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要想勇当从慈做起走。要想广,当从俭做起走。要想成器长,当从不敢为天下先做起走。慈与俭,不敢为天下先,是无为;能勇,能广,能成器长,即是有为。老子洞明盈虚消长之理,阴阳动静,互相为根,凡事当从相反方面下手,如作文欲抑先扬,欲扬先抑,写字欲左先右,欲右先左一般。老子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我无为,我好静,我无事,我无欲,我无为;能使民化民正,能使民富民朴,是有为。“弱胜强,柔胜刚。”弱柔是无为,胜强胜刚,是有为。老子书中,这类话很多,都是“无为则无不为”的实证。 老子所说的无为,是顺其自然,我无容心的意思。当为的就为,当不为的就不为,如果当为的不为,这是有心和自然反抗,这叫做有为,算不得无为。王弼注老子,就是这种见解。他注《老子》二十七章说道:“须自然而行,不造不始。”注二十九章说道:“万物以自然为性,故可因而不可为也,可通而不可执也,物有常性而造为之,故必败也,物有往来而执之,故必失矣。”可算得了老子的真谛。老子说:“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韩非本作恃,按作辅义较长)。即是《阴符经》所说:“圣人知自然之不可违,因而制之。”(现在的《阴符经》,虽是伪书,但说的道理不错。)也即是《易经》所说:“裁成天地之体,辅相天地之宜。”曹参为相,日饮醇酒,诸事不为,只可谓之“不辅万物之自然”,“不裁成天地之道,不辅相天地之宜”,“知自然之不可违,因而不制之”。黄老之道,岂是这样吗?老子说:“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判,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老子把宇宙事事物物的来龙去脉,看得清清楚楚的,事未发动,或才发动,就把它弄好了。犹如船上掌舵的人,把水路看得十分清楚,只须轻轻地把舵一搬,那船就平平稳稳地下去了,这叫做无为。即是所谓,“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何尝是曹参那种办法呢?文景行黄老,只是得点皮毛,于“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等工作,未免缺乏,所以不无流弊。但政治之修明,已成为三代下第一,黄老之道之大,也可想见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四章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之意义 老子洞明万事万物变化的轨道,有得于心,故老子言道德。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孔子见老子后,明白此理,就用以治人,故孔子言仁。孟子继孔子之后,故言仁必带一“义”字。荀子继孟子之后,注重礼学。韩非学于荀卿,知“礼”字不足以范围人,故专讲刑名。 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失”字作“流”字解。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道德仁义礼五者,是连贯而下的。天地化生万物,有一定规律,如道路一般,是之谓道,吾人懂得这个规律,而有得于心,即为德,本着天地生物之道,施之于人即为仁。仁是浑然的,必须制裁之,使之合宜,归为义。但所谓合宜,只是空空洞洞的几句话,把合宜之事,制为法式,是为饰文,即为礼。万一遇着不守礼之徒,为之奈何?于是威之以刑。万一有悖礼之人,刑罚不能加,又将奈何?于是临之以兵。我们可续两句曰:“失礼而后刑,失刑而后兵。”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由道德以至于兵,原是一贯而已。 老子洞明万事万物变化的轨道,有得于心,故老子言道德。孔子见老子后,明白此理,就用以治人,故孔子言仁。孟子继孔子之后,故言仁必带一“义”字。荀子继孟子之后,注重礼学。韩非学于荀卿(荀子),知“礼”字不足以范围人,故专讲刑名。这都是时会所趋,不得不然。世人见道德流为刑名,就归咎于老子,说申韩之刻薄寡恩,来源于老子。殊不知中间还有道德流为仁义一层,由仁义才流为刑名的。言仁义者无罪,言道德者有罪,我真要为老子叫屈。 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都是顺着次序说的,韩昌黎(韩愈)说:“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存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把道德放在仁义之下,就算弄颠倒了。 老子说:“失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这句话很受世人的痛骂,这也是误解老子。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这是天然的趋势,等于人之由小孩而少年,而壮,而老,而死一般。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等于说:“失孩而后少,失少而后壮,失壮而后老。”他看见由道德流而为礼,知道继续下去,就是为刑为兵,故警告人曰:“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等于说:“夫老者少壮之终而死之始也。”这本是自然的现象,说此等话的人,有何罪过? 要救死只有“复归于婴儿”。要救乱只有“复归于无为”。吾人身体发育最快,要算婴儿时代,婴儿无知无欲,随时都是半睡眠状态,分之修养家,叫人静坐,却用种种方法,无非叫人达到无知无欲,成一种半睡眠状态罢了。婴儿的半睡眠状态,是天然的,修养家的半睡眠状态,是人工做成的,只要此心常如婴儿之未孩,也就可以长生久存了。我们知:复归于婴儿,可以救死。即知:复归于无为,可以救乱。 国家到了非用礼不可的时候,跟着就有不礼之人,非用刑不可,跟着就有刑罚不能加的人,非用兵不可。所以到了用礼之时,乱兆已萌,故曰:“乱之首。”然则为之奈何?老子曰:“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乱机虽动,用“无为”二字,即可把它镇压下去。老子用的方法是:“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他这个话不是空谈,是有实事可以证明。春秋战国,天下大乱,延至嬴秦,人心险诈,盗贼纵横,与现在的时局是一样的。始皇二世,用严刑峻罚,其乱愈甚。到了汉初,刘邦的谋臣张良陈平,是讲黄老的人,曹参相惠帝用黄老,文景也用黄老,而民风忽然浑朴,俨然三代遗风,这就是实行“镇之以无名之朴”。人民就居然自化自正,自富自朴了,足知老子所说“复归于无为”,是治乱的妙法。“复归于婴儿”,可以常壮不老;“复归于无为”,可以常治不乱。 由道流而为德,为仁,为义,为礼,为刑,为兵,道是本源,兵是末流。老子屡言兵,他连兵都不废,何至会废礼?他说:“以道佐人主者,可以兵强天下。”又说:“夫慈以战则胜。”慈即是仁,他用兵之际,顾及“道”字“仁”字,即是顾及本源之意。用兵顾及“仁”字,才不至穷兵黩武;用刑顾及“仁”字,才能衰矜勿喜;行礼顾及“仁”字,才有深情行乎其间,不至徒事虚文;行仁义顾及道德,才能到熙熙浩浩的盛世,不是相呴(xu)以湿,相濡以沫。我们读老子一书,当作如是解。老子用兵之际,都顾及本源,即知他无处不顾及本源。 老子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澹(dan)为主。”他对于兵是这种主张;即知他对于礼的主张,是说:“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不得已而用之,道德为主。”老子明知:“兵之后必有凶年。”到了不得已之时,还是要用兵,即知他明知礼之后,必有兵刑,到了不得已之时,还是要用礼。吾故曰,老子不废礼。惟其不废礼,以知礼守礼名于世,所以孔子才去问礼。老子知兵之弊,故善言兵,知礼之弊,故善言礼。 用刑用兵,只要以道佐之,以慈行之,民风也可复归于朴。庄子曰:“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于逍遥之虚逍遥无为也。”由此知用刑用兵,也是假道于刑,托宿于兵,以达无为之域。我们识得此意,即知老子说“失义而后礼”,“礼仁忠信之薄”,与孔子所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同是一意。 绝圣弃智之作用 老子是叫人把自己的意思除去,到了无知无欲的境界,才能窥见宇宙自然之理,一切事,当顺自然之理而行之,如果不绝圣弃智,本着个人的意见做去,得出来的结果,往往违反自然之理。宋儒即害了此病,并且害得很深。 老子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又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等语很受世人的訾(zi)议,这也未免误解。老子是叫人把自己的意思除去,到了无知无欲的境界,才能窥见宇宙自然之理,一切事,当顺自然之理而行之,如果不绝圣弃智,本着个人的意见做去,得出来的结果,往往违反自然之理。宋儒即害了此病,并且害得很深。例如“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类话,就是害的这个病,洛蜀分党,也是害的这个病。他们所谓理,完全是他们个人的意见,戴东原(戴震)说:“宋以来儒者,以己之见,硬作为圣贤立言之意其于天下之事也,以己所谓理,强断行之。”又曰:“其所谓理者,同于酷吏所谓法,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东原此语,可谓一针见血,假使宋儒能像老子绝圣弃智,必不会有这种弊病。 凡人只要能够洞明自然之理,一切事顺天而动,如四时之行,百物之生,不言仁义而仁义自在其中,《庄子》一书,全是发挥此理,苏子由(苏辙)解老子说道:“大道之隆也,仁义行于其中,而民不知,大道废而后仁义见矣。世不知道之足以赡足万物也,而以智慧加之,于是民始以伪报之矣。六亲方和,孰非孝慈,国家方治,孰非忠臣,尧非不孝而独称舜,无瞽(gu)瞍(u)也,伊尹周公非不忠也,而独称龙逢比干,无桀纣也,涸泽之鱼,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子由这种解释,深得老子本旨。昌黎(韩愈)说老子小仁义,读了子由这段文字,仁义乌得不小。嬴秦时代,李斯赵高,挟智术以驭天下,叛者四起,即是“智慧出有大伪”的实证。汉初行黄老之术,民风浑朴,几于三代,即是“绝巧弃利,盗贼无有”的实证。 老子绝圣弃智,此心浑浑穆穆,与造化相通,此等造诣极高。孔子心知之,亦曾身体力行之,但只能喻之于心,而不能喻之于口,只可行之于己,而不能责之于人,孔子不言性与天道,非不欲言也,实不能言也,即言之与人亦未必了解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等处可见孔老学术,原是一贯。重言“天何言哉”,反复赞叹,与老子所说“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等言绝肖。苏子由曰:“夫道不可言,可言皆其似者也,达者因似以识真,而昧者执似以陷于伪。”子由识得此旨,所以明朝李卓吾(李贽)称之曰:“解老子者众矣,而子由最高。” 要窥见造化流行之妙,非此心与宇宙融合不可,正常人自然做不到,我们既然做不到,而做出的事,如果违反了造化流行之理,又是要不得的,这拿来怎样办呢?于是孔门传下一个最简单最适用的法子,这个法子,即是孔子所说的良知良能,孔门教人,每发一念,就用自己的良心裁判一下,良心以为对的即是善,认为不对的即是恶。恶的念头,立即除去,善的念头,就把它存留下,这即是大学上的诚意功夫。这种念头,与宇宙自然之理是相合的,何以故呢?人是宇宙一分子,我们最初发出之念,并未参有我的私意私见,可说是径从宇宙本体发出来的,我把这个念头,加以考察,即与亲见宇宙本体无异,把这种念头推行出来的,就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法子,岂不简单极了呢?有了这个法子,我们所做的事,求与自然之理相合,就不困难了,所难者,何者为善念,何者为恶念,不容易分别,于是孔门又传下一个最简单的法子,叫人闲居无事的时候,把眼前所见的事,仔细研究一下,何者为善,何者为恶,把它分别清楚,随着我心每动一念,我自己才能分别善恶,这就是格物致知了。孔门正心诚意,格物致知,本是非常简单,愚夫愚妇,都做得到,不料宋明诸儒,把它解得玄之又玄。朱子无端补入格致一章,并且说:“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直是禅门的顿悟,岂不与中庸所说“愚夫愚妇,与知与能”相悖吗?我们把正心诚意,改作“良心裁判”四字,或改作“问心无愧”四字,就任何人都可做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五章 盈虚消长之理 老子之学,纯是自处于虚,以盈为大戒,虚是收缩到了极点,盈是发展到了极点,人能以“虚”字为立足点,不动则已,一动则只有发展的,这即是长了。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 老子的学说,是本着盈虚消长立论的,什么是盈虚消长呢?试作图说明之:如图由虚而长,而盈,而消,循环不已,宇宙万事万物,都不出道德轨道。以天道言之:春夏秋冬,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以人事言之:国家之兴衰成败,和通常所谓“贫贱生勤俭,勤俭生富贵,富贵生骄奢,骄奢生淫逸,淫逸又生贫贱”,都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老子之学,纯是自处于虚,以盈为大戒,虚是收缩到了极点,盈是发展到了极点。人能以“虚”字为立足点,不动则已,一动则只有发展的,这即是长了。如果到了“盈”字地位,则“消”字即随之而来,这是一定不移之理,他书中所谓:“弱胜强,柔胜刚”,“高以下为基”,“功成身退天之道”,“强梁者不得其死”,“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跂(qi)者不立,跨者不行”,“多藏必厚亡”,“高者抑之,下者举之”,“将欲歙(she)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种种说法,都是本诸这个原则立论。这个原则,人世上一切事都适用,等于瓦特发明蒸汽机,各种工业都适用。 老子之兵法 可知老子用兵,是出于自卫,出于不得已,以慈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为敌人所杀;二是恐敌人的人民为我所杀。所以我不敢为造事之主,如若敌人实在要来攻我,我才起而战之,即所谓“不敢为主而为客”。 老子把盈虚消长之理,应用到军事上,就成了绝妙兵法。试把他言兵的话,汇齐来研究,即知他的妙用了。他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善者果而已。”又曰:“夫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又曰:“以奇用兵。”又曰:“慈故能勇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与之,以慈卫之。”又曰:“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争。”又曰:“用兵有言,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又曰:“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又曰:“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可知老子用兵,是出于自卫,出于不得已,以慈为主。慈有二意:一是恐我的人民为敌人所杀;二是恐敌人的人民为我所杀。所以我不敢为造事之主,如若敌人实在要来攻我,我才起而战之,即所谓“不敢为主而为客”。虽是起而应之,却不敢轻于开战,“轻敌几丧吾宝”。这个“宝”字,就是“我有三宝”的“宝”字,慈为三宝之一,轻于开战,即是不慈,就算失去一宝了。我既不开战,而敌人必来攻,我将奈何?老子的法子就是守,故曰:“以守则固。”万一敌人猛攻,实在守不住了,又将奈何?老子就向后退,宁可退一尺,不可进一寸,万一退到无可退的地方,敌人还要进攻,如再不开战,坐视我的军士,束手待毙,这可谓不慈至极了。到了此刻,是不得已了,也就不得不战了,从前步步退让,极力收敛,收敛到了极点,爆发出来,等于炸弹爆裂。这个时候,我的军士,处处是死路,唯有向敌人冲杀,才是生路,人人悲愤,其锋不可当,故曰“哀者胜矣”。敌人的军士,遇着这种拼命死战的人,向前冲是必死的路,向后转是生路,有了这种情形,我军当然胜,故曰“以战则胜”。敌人的兵,恃强已极,“坚强者死之徒”,他当然败。这真是极妙兵法,故曰:“以奇用兵。”韩信背水阵,即是应用这个原理。 孙子把老子所说的原理,推演出来,成书十三篇,就成为千古言兵之祖。孙子曰:“卑而骄之。”又曰:“少则逃之,不若则避之。”又曰:“不可胜者守也。”又曰:“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又曰:“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又曰:“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又曰:“投之无所往,请剧之勇也。”又曰:“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将军之事也。”又曰:“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又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又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凡此种种,我们拿来与老子所说的对照参观,其方法完全是相同的,都是初时收敛,后来爆发,孙子曰:“将军之事静以幽。”“静”字是老子书上所常用,“幽”字是老子书上“玄”字“杳”(ya一)字“冥”字,合并而成的,足知孙子之学,渊源于老子。所异者:老子用兵,以慈为主,出于自卫,出于不得已,被敌人逼迫,不得不战,战则必胜;孙子则出于权谋,故意把兵士陷之死地,以激战胜之功,把老子“以奇用兵”的“奇”字,发挥尽致。开始凡是一种学说,发生出来的支派,都有这种现象,即是把最初之说,引而申之,扩而大之,唯其如此,所以独成一派。老子的清静无为,连兵事上都用得着,世间何事用不着。因为老子窥见了宇宙的真理,所以他的学说,无施不可。 《史记》老庄申韩同传之原因 庄子与韩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径绝端相反,而皆本之于无为。庄子事事放任,犹可谓之无为,韩非事事干涉,怎么可谓之无为呢?庄子是顺应自然做去,毫不掺加自己的意见,所以谓之无为。韩非是顺应自然,制出一个法律,我即依着法律实行,丝毫不出入,也是不参加自己的意见,故韩非之学说归于无为。 韩非主道篇曰:“虚静以待令。”又曰:“明君无为于上。”这虚静无为四字,是老子根本学说,韩非明明白白提出,足见他渊源所自。其书曰:“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无穷之令。”又曰:“不逆天理,不伤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不引绳之外,不推绳之内,不急法之外,不缓法之内,守成理,因自然,祸福生于道德,而不出于爱恶。”可见他制定的法律,总是本于自然之理,从天理人情中斟酌而出,并不强人以所难。他说:“明主立可为之赏,设可避之斗,故贤者劝赏,而不肖者少罪。”可见他所悬的赏,只要能够努力,人人都可获得,所定的罚,只要能够注意,人人都可避免,又曰:“明君之行赏也,暧(ai)乎如时雨,百姓利其泽,其行罚也,畏乎若雷霆,神圣不能解也,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嬖(bi)而必诛。”事事顺法律而行,无一毫私见。他用法的结果是:“因道全法,君子乐而大奸止,淡然闲静,因天命,持大体,上下交顺,以道为舍。”这是归于无为而止。 老子讲虚静,讲无为;韩非也是讲虚静,讲无为。黄老之术,发展出来,即为申韩,申韩之术,收敛起来,即为黄老。二者原是一贯。史迁(司马迁)把老庄申韩同列一传,即是这个道理。后人不知此理,反痛诋史迁,以为韩非与李耳同传,不伦不类。试思史迁父子,都是深通黄老的人,他论大道则先黄老,难道对于老氏学派,还会谈外行话吗?不过韩非之学,虽是渊源于老子,也是引而申之,扩而大之,独成一派。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韩非曰:“明君无为于上,群臣竦惧乎下。”同是“无为”二字,在老子口中,何等恬适,一出韩非之口,而凛然可畏,惟其如此,所以才独立成派。 庄子与韩非,同是崇奉老子,一出世,一入世,途径绝端相反,而皆本之于无为。庄子事事放任,犹可谓之无为,韩非事事干涉,怎么可谓之无为呢?庄子是顺应自然做去,毫不掺加自己的意见,所以谓之无为。韩非是顺应自然,制出一个法律,我即依着法律实行,丝毫不出入,也是不参加自己的意见,故韩非之学说归于无为,因为他执行法律时,莫得丝毫通融,不像儒家有议亲议贵这类办法,所以就蒙刻薄寡恩之名了。 韩非说:“故设柙(xia)非所以备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可见他立法是持大体,并不苟细。汉高祖用讲黄老的张良为谋臣,入关之初,“除秦苛法,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苛法”是捕鼠之物,把他除去,自是黄老举动;“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是设柙股虎,用的是申韩手段。我们从此等地方考察,黄老与申韩,有何冲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六章 老子与其他诸子 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孙子言兵,韩非言刑,而其源皆出于老子。我们如果知道兵刑与道德相通,即知诸子之学无不与老子相通了。 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孙子言兵,韩非言刑,而其源皆出于老子。我们如果知道兵刑与道德相通,即知诸子之学无不与老子相通了。老子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孔子温良恭俭让,“俭”字与老子同,让即老子之不敢为天下先,孔子尝言仁,即是老子之慈,足见儒家与老子相通。墨子之兼爱,即是老子之慈,墨子之节用,即是老子之俭。老子曰:“用兵有言,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又曰:“以守则固。”墨子非攻而善守,足见其与老子相通。战国的纵横家,首推苏秦,他读的书,是阴符,揣摩期年,然后才出而游说,古阴符不传,他是道家之书,大约是与老子相类。老子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老子此语,是以一个“平”字立论。苏秦说六国,每用“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一类话,激动人不平之气,暗中藏得有天道张弓的原理,与自然之理相合,所以苏秦的说法,能够披靡一世。老子所说“欲取姑予”等语,为后世阴谋家所祖,他如杨朱庄列关尹诸人,直接承继老子之学,更不待说,周秦诸子之学,即使不尽出于老子,也可说老子之学,与诸子不相抵触,既不抵触,也就可以相通。后世讲神仙c讲符箓等,俱托始于老子,更足知老子与百家相通。 汉朝汲黯(an),性情刚直,其治民宜乎严刑峻法了,乃用黄老之术,专尚清静。诸葛武侯,淡泊宁静,极类道家,而治蜀则用申韩。这都是由于黄老与申韩,根本上是共通的缘故。孔孟主张仁义治国,申韩主张法律治国,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其实是一贯的。诸葛武侯说“法行则知恩”,这句话真是好极了,足补四书五经所未及。要施恩先必行法做起走,行法即是施恩,法律即是仁义。子产治郑用猛,国人要想杀他,说道:“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后来感他的恩,又生怕他死了,说道:“子产而死,谁其嗣之。”难道子产改变了政策吗?他临死前还说为政要用猛,可见猛的宗旨,至死不变,而所收的效果,却是惠字,《论衡》载:“子谓子产其养民也惠。”又讲:“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猛的效果是惠,此中关键,只有诸葛武侯懂得,所以他治蜀尚严,与子产收同一之效果。一般人说申韩刻薄寡恩,其实最慈惠者,莫如申韩。申子之书不传,试取韩非子与诸葛武侯本传,对照读之,当知鄙言之不谬。 韩非之学,出于荀子,是主张性恶的。荀子以为人性恶,当用礼去裁制他。韩非以为礼的裁制力弱,法律的裁制力强,故变而论刑名,由此可知:黄老申韩孟荀,原是一贯。害何种病,服何种药。害了嬴秦那种病,故汉初药之以黄老,害了刘璋那种病,故孔明药之以申韩,儒者见秦尚刑名,至于亡国,以为申韩之学,万不可行,此乃不知通变之论。商鞅变法,秦遂盛强,逮至始皇,统一中国,见刑名之学,生了大效,继续用下去,犹之病到垂危,有良医开一剂芒硝大黄,服之立愈,病已好了,医生去了,把芒硝大黄作为常服之药,焉得不病?焉得不死?于芒硝大黄何尤?于医生何尤? 孔子不言性与天道之原因 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道德已被老子讲得透透彻彻,莫得孔子说的,孔子只好从“仁”字讲起走了。老子学说,虽包含有治世法,但是略而不详,他专言道德,于仁义礼三者,不加深论。孔子窥破此旨,乃终身致力于仁义礼,把治国平天下的方法,条分缕析地列出来。于是老子谈道德,孔子谈仁义礼,结果孔子与老子,成了对等地位。 《礼记》上,孔子屡言:“吾闻诸老聃曰。”可见他的学问,渊源于老子。至大限度,只能与老子对抗,断不能驾老子而上之。《史记》载:“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zeng),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耶。’”这种惊讶佩服的情形,俨如虬髯客见了李世民,默然心死一样。《虬髯客传》载,道士谓虬髯曰:“此世界非公世界,他方可也。”虬髯也就离开中国,到海外扶馀,另觅生活。孔子一见老子,恰是这种情形。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道德已被老子讲得透透彻彻,莫得孔子说的,孔子只好从“仁”字讲起走了。老子学说,虽包含有治世法,但是略而不详,他专言道德,于仁义礼三者,不加深论。孔子窥破此旨,乃终身致力于仁义礼,把治国平天下的方法,条分缕析地列出来。于是老子谈道德,孔子谈仁义礼,结果孔子与老子,成了对等地位。孔子是北方人,带得有点强哉矫的性质,虽是佩服老子,却不愿居他篱下。这就像清朝恽寿平,善画山水,见了王岩谷的山水,自量不能超出其上,再画得好,也是第二手,乃改习花卉,后来二人竟得齐名。孔子对于老子,也是这样。他二人一谈道德,一谈仁义礼,可说是分工的工作。 《论语》载: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孔子何以不言性与天道呢?因为性与天道,老子已经说尽,莫得孔子说的了。何以故呢?言性言天道,离不得“自然”二字,老子提出“自然”二字,业已探骊得珠,孔子再说,也不能别有新理,所以就不说了。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请问致的是什么?守的是什么?这明明是言心言性,一部宋元明学案,“虚”字“静”字,满纸都是,说来说去,终不出“致虚守静”的范围,不过说得比较详细罢了。老子书中言天道的地方很多,如云“天地之间,其犹橐(tu一)籥(yue)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天长地久,天地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长久,而况于人乎。”“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老子这一类话,即把天地化生万物,天人感应,天道福善祸淫,种种道理,都包括在内,从天长地久,说至天地不能长久,就叫孔子再谈天道,也不能出其范围,所以只好不说了。老子所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孔子也是见到了的,他赞周易,名此物曰太极,曾极力发挥,惟理涉玄虚,对门人则浑而不言,故大学教人,从诚意做起走。 性与天道,离了“自然”二字,是不能讲的。何以见得呢?一般人说宋儒是得了孔子真传的,朱子是集宋学大成的,朱子毕生精力,用在《四书集注》上,试拿《集注》来研究,“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这一章,朱子注曰:“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体,其实一理也。”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提出“自然”二字吗?《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朱注:“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岂不是又提出“自然”二字吗?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此章言性又言天道,朱注:“利犹顺也,语其自然之势也其所谓故者,又必本其自然之势水之在山,则非自然之故矣禹之行水,则因其自然之势则导之程子(程颐)曰,此章专为智而发。愚谓事物之理,莫非自然,顺而循之,归为大智。”朱注五提“自然”二字,足见性与天道,离却“自然”二字,是讲不清楚的。老子既已说尽,宜乎孔子不再说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七章 三教异同之点 老子重在窥探造化的本源,故绝圣弃智,无知无欲,于至虚至静之中,领会那寂然不动c虚而逍遥之妙,故而像一初生之婴儿。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向后走是出世法,向前走是世间法。 春秋战国时,列国并争,同时学术界,也有百家争鸣,自秦以后,天下统一,于是学说随君主之旨意,也归于统一。秦时奉法家的学说,此外的学说,皆在所排斥。汉初改而奉黄老。到了汉武帝表章六经,罢黜百家,从此以后,专奉孔子之学。而老子的学说,势力也很大。孔老二教,在中国成为两大河流。随后佛教传入中国,越传越盛,成了三大河流。同在一个区域内,相推相荡,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天然有合并的趋势,于是宋儒的学说,应运而生。 我们要谈宋儒的学说,须先把三教异同研究一下。三教异同古人说的很多,无待我们再说,但我们可补充一下:三教均以返本为务。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但返至身,还不能终止。孟子又曰:“孩提之事,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可知儒家返本,以返至孩提为止。老子一书,屡言婴儿,请问孟子之孩提,与老子的婴儿,同乎不同?答曰:不同。何以故呢?孟子所说之孩提能爱亲敬兄,大约是二三岁或一岁半岁。老子曰:“如婴儿之未孩。”说文:孩,小儿笑也。婴儿还未能笑,当然是指才下地者而言。老子又说:“骨弱筋柔而握固。”初生小孩,手是握得很紧的。可见老子所说的婴儿,确指才下地者而言。孟子所说的孩提知爱知敬,是有知识的。老子曰:“常使民无知无欲。”是莫有知识的。可知老子返本更进一步,以返至才下地的婴儿为止。 但老子所说的虽是无知无欲,然犹有心;故曰:“圣人当无心,以百姓心为心。”释氏则并心而无之,以证入涅槃,无人无我为止。禅家常教人“看父母未生前面目”。竟是透过娘胎,较老子的婴儿更进一步。他们三家俱是在一条线上,我们可作图表示,如图:儒家由庚返至丁,再由丁返至丙。老子由丁返至乙。佛氏由丁返至甲。我们可呼此线为“返本线”。由此可看出三家的异同。要说他们不同,他三家都沿着返本线向后而走,这是相同的。要说他们相同,则儒家返至丙点而止,老子返至乙点而止,释氏直返至甲点方止,又可说是不同。所从三教同与异俱说得去,总看如何看法。 大学说:“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从“身”字追进两屋,直至“意”字,从诚意做起走。但是有意就有我,老子以为有了我即有人,人我对立,就生出许多胶胶扰扰的事,闹个不休。有我即身,故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倘若无有我身,则人与我浑而为一,就成了与人无忤,与世无争,再不会有胶胶扰扰的事。故曰:“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庄子书上种种讥诮孔子的话,与夫老子谓孔子曰“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等语,都是根据这个原理。试问如老子所说,是个什么境界呢?这就是所说的“恍兮惚兮,窈兮冥兮”了,也即是“婴儿未孩”的状态,自佛学言之,此等境界是为第八识,释氏更进一步,打破此识,而为大圆镜智,再进而连大圆镜智也打破,即是心经所说“无智亦无得”了。 据上面所说,似乎佛氏的境界,非老子所能到,老子的境界,非孔子所能到,则又不然,佛氏说妙说常,老子曰:“复命曰常。”又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佛氏的妙常境界,老子何尝不能到呢?孔子毋意必固我,又曰:“无可无不可。”佛氏所谓法执我执,孔子何尝莫有破呢?但三教虽同在一根线上,终是个个独立。他们立教的宗旨,各有不同,佛氏要想出世,故须追寻至父母未生前,连“心”字都打破,方能出世,说是要出世,所以世间的礼乐刑政等,也就不详加研究了。孔门要想治世,是在人事上工作上,人事之发生,以意念为,而意念之最纯粹者,莫如孩提之童,故从孩提之童研究起来,以诚意为下手功夫,由是而正心修身,以至齐家治国平天下。他的宗旨,即是想治世,所以关于涅槃灭度的学理,也就不加探讨了。老子重在窥探造化的本源,故绝圣弃智,无知无欲,于至虚至静之中,领会那寂然不动c虚而逍遥之妙,故而像一初生之婴儿。向后走是出世法,向前走是世间法。他说道:“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个“中”字,即指乙点而言,是介于入世出世之中。佛氏三藏十二部,孔子《诗》c《书》c《易》c《礼》c《春秋》,可算说得很多了。老子却不愿意多说,只简简单单五千多字,扼着乙点立论,含有“引而不发,跃如也”的意思。他的意思,只重在把入世出世,打通为一,揭出原理,等人自去研究,不愿多言,所以讲出世法莫得释氏那么精,讲世间法莫得孔子那么详。综而言之,释氏专言出世法,孔子专言世间法,老子则把出世法和世间法,打通为一,这就是他三人立教不同的地方。 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后,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他是用致虚守静的功夫,步步向内收敛,到了归根复命,跟着又步步向外发展,所以他说:“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彰,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孔子之学,得之于老子,其步骤是一样。《大学》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这是步步向内收敛。“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又是步步向外发展。老子归根复命的工作,与佛氏相同,从“修之于身”,以至“修之于天下”,与孔子相同,所以老子之学,可贯通儒释两家。 北方人喜吃面,南方人喜吃饭,孔子开店卖面,释迦开店卖饭,老子店中,面和饭皆有,我们喜欢吃某种,进某家店子就是了。不能叫人一律吃面,把卖饭的店子封了,也不能叫人一律吃饭,把卖面的店子封了。卖面的未尝不能做饭,卖饭的也未尝不能做面,不过开店的目的,各有不同罢了。儒释道立教,各有各的宗旨,三教之徒,互相攻击,真算多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八章 宋学是融合儒释道三家学说而成 在宋儒尽管说他是孔门嫡派,与佛老无关,实际是融合三教而成,他们学说俱在,何能掩饰。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其实能把三教融合为一,这是学术上最大的成功,他们有了这样的建树,尽可自豪,反弃而不居,自认孔门嫡派。这即是为“门户”二字所误。 最初孔老二教,迭为盛衰,互相排斥。故太史公说:“世之学老子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到了曹魏时,王弼出来,把孔老沟通为一,他说:“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今以无累便谓其不复应物,失之远矣。”(见《魏志钟会传》裴松之注)“冲和以通无”,指老氏而言。“哀乐以应物”,指孔氏而言。裴说:“应物而无累于物。”就把孔老二说,从学理上融合为一。王弼曾注《易经》和《老子》,《易经》是儒家的书,《老子》是道家的书,他注这两部分,就是做的融合孔老的工作,这是学术上一种大著作,算是一种新学说,大受一般人的欢迎,所以开晋朝清谈一派。 人情是厌故喜新的,清谈既久,一般人都有点厌烦了,适值佛教陆续传入中国,越传越盛,在学术上另开一新世界,朝野上下,群起欢迎,到了唐时,佛经遍天下,寺庙遍天下,天台c华严c净土各宗大行,禅宗有南能北秀,更有新兴之唯识宗,可算是佛学极盛时代。唐朝自称是老子之后,追尊老子为玄元皇帝,道教因之很盛。孔子是历代崇奉之教,当然也最盛行。三教相荡,天然有合并的趋势。那个时候的儒者,多半研究佛老之学,可说他们都在做三教合一的工作,却不曾把此融合为一,直到宋儒,才把这种工作完成了。 戴东原(戴震)谓:“宋以前,孔孟自孔孟,老子自老子,谈老子者高妙其言,不依附孔孟,宋以来,孔孟之书,尽失其解,儒家杂袭老释之言以解之。”这本是诋斥宋儒的话,但我们从这个地方,反可看出宋儒的真本事来,最当注意的是“宋以前,孔孟自孔孟,老释自老释”二语,老释和孔孟,大家认为是截然不同之二派,宋时就把他们融合为一,创造力何等伟大。 在宋儒尽管说他是孔门嫡派,与佛老无关,实际是融合三教而成,他们学说俱在,何能掩饰。其实能把三教融合为一,这是学术上最大的成功,他们有了这样的建树,尽可自豪,反弃而不居,自认孔门嫡派。这即是为“门户”二字所误。惟其是这样,我们反把进化的趋势看出来了。儒释道三教,到了宋朝天然该合并,宋儒顺着这个趋势做去,自家还不觉得,犹如河内撑船一般,宋儒极力欲逆流而上,自以为撑到上流了,殊不知反被卷入大海,假令程朱诸人,立意要做三教合一的工作,还看不出天然的趋势,惟其极力反对三教合一,实际上反完成了三教合一的工作,这才见天然趋势的伟大。宋儒学说,所以不能磨灭掉,在完成三教合一的工作,其所以为人诟病者,在里子是三教合一,面子务必说是孔门嫡派,成了表里不一致。我们对于宋儒,只要他的里子,不问他的面子,他们既建树了这样大功,就应替他们表彰。 宋儒融合三教,在实质上,不在字面上。若以字面而论,宋儒口口声声,诋斥佛老,所用的名词,都是出在四书五经上,然而实质上却是三教合一。今人言三教合一者,满纸是儒释道书上的名词,我们却不能承认他们把三教融合了。这是什么缘故呢?譬如吃饮食,宋儒把鸡鱼羊肉,米饭菜蔬,吃下肚去,变为血气。看不出鸡鱼羊肉,米饭菜蔬的形状,实质上却是这些东西融合而成。他人是把这些东西吃下去,吐在地上,满地是鸡鱼羊肉米饭菜蔬的细颗,并未融化。我们把融合三教之功,归之宋儒,就是这个道理。世间的道理,根本上是共通的,宋儒好学深思,凡事要研究彻底,本无意搜求共通点,自然把共通点寻出,所以能够把三教融合。 由晋历南北隋唐五代,而至于宋,都是三教并行。名公巨卿,大部研究佛老之学,就中以禅宗为尤盛。我们试翻《五灯会元》一看,即知禅宗自达摩东来,源远流长,其发达的情形,较之宋元学案所载的道学,还要盛些。王荆公尝问张文定(方平):“孔子去世百年,生孟轲亚圣,自后绝人何也?”文定言:“岂无?只有过孟子上者。”公问是谁?文定言:“江南马大师,汾阳无业禅师,雷峰,岩头,丹霞,云门是也。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耳。”荆公欣然叹服。(见宋《稗类钞宗乘》),佛教越传越盛,几乎把孔子地盘完全夺去,宋儒生在这个时候,受儒道的甄陶孕育,所以能够创出一种新学说。 周敦颐的学问,得力于佛家的寿涯和尚和道家陈抟(tuan)的太极图,这是大家知道的。程伊川说:“程明道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宋史说:范仲淹命张横渠读《中庸》,读了犹以为未足,又求诸老释。这都是“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的缘故。明道和横渠,都是“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试问:他二人初读孔子书,何以得不到真传,必研究老释多年,然后返求诸六经,才把它寻出来?何以二人都会如此?此明明是初读儒书,继续佛老书,涵泳既久,融会贯通,心中恍若有得:然后还向六经搜求,见所说的话,有与自己心中相合者,就把它提出来组织成一个系统,这即是所谓宋学了。因为天下的真理是一样的,所以二人得着的结果相同。 著者往年著《心理与力学》一文,创一条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曾说:“地心有引力,把泥土沙石,有形有状之物,吸引来成为一个地球,人心也有引力,把耳濡目染c无形无体之物,吸引来,成为一个心。”宋儒研究儒释道三教多年,他们的心,已经成了儒释道的化合物,自己还不觉得,所以宋学表面上是孔学,里子是儒释道融合而成的东西。从此以后,儒门就不淡泊了,就把人收拾得住,于是宋学风靡天下,历宋元明清以至于今,传诵不衰。他们有了这种伟大工作,尽可独立成派,不必依附孔子,在他们以为依附孔子,其道始尊,不知依附孔子,反把宋儒的价值看小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九章 宋学含老学成分最多 宋学是明道开创的,明道之学,既近于老子,所以赵宋诸儒,均含老氏意味。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宋儒之学,何以会含老氏意味呢?因为释氏是出世法,孔子是世间法,老子是出世法世间法一以贯之。宋儒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学治世,二者俱是顺其自然之理而行,把治心治世打成一片,恰是走入老子的途径。 宋学是融合三教而成,故处处含有佛老意味。其含有佛学的地方,前人指出很多,不必再加讨论。我们所要讨论的,就是宋学所含老氏成分,特别浓厚。宋儒所做的功夫,不外“人欲净尽,天理流行”八字。天理者天然之理,也即是自然之理。人欲者个人之私意。宋儒教人把自己的私意除掉,顺着自然的道理做去,这种说法,与老子有何区别?所异者,以“天”字代“自然”二字,不过字面不同罢了。 但是他们后来注重理学,忽略了“天”字,即是忽略了“自然”二字,而理学就成了管见,此戴东原所以说宋儒以理杀人也。 周子著《太极图说》云:“无极而太极。”这“无极”二字,即出自《道德经》。张横渠之易说,开卷诠乾四德,即引老子“迎之不见其首”二语。中间又引老子“谷神,刍狗,三十辐共一彀(g一u),高以下为基”等语,更是彰明其著的。 伊川(程颐)门人尹焯(cha一)言:“先生(指伊川)平生用意,惟在易传,求先生之学,观此足矣,语录之类,皆学者所记,所见有深浅,所记有工拙,盖不能无失也。”《二程全书》可见易学是伊川根本学问,伊川常令学者看王弼易注《二程全书》,《四库提要》说:“自汉以来,以老庄说易,始魏王弼。”伊川教人看此书,即知:伊川之学根本上掺有老学。 朱子号称是集宋学大成的人。《论语》开卷言:“学而时习之。”朱子注曰:“后觉者必效先学者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戴东原曰:“复其初出庄子。”《东原年谱》明善复初,是宋儒根本学说,庄子是老氏之徒,这也是掺有老学之证。 大学开卷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朱子注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其众理而应万事者也。”这个说法,即是老子的说法。我们可把这几句话,移注老子。老子曰:“谷神不死。”谷者虚也,神者灵也,不死者不昧也,“谷神不死”,盖言:虚灵不昧也。“具众理而应万事”,即老子“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之意。“虚”则冲漠无朕,“不屈”则万象森然,故曰“具众理”。“动”则感而遂通,“愈出”则顺应不穷,故曰“应万事”。这岂不是老子的绝妙注脚? 《中庸》开卷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朱注提出“自然”二字。《论语》:“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朱注又提出“自然”二字。孟子“天下之言性也”一章,朱注五提“自然”二字,这是前面已经说了的。 又老子有“致虚极,守静笃”二语,宋儒言心性,满纸是“虚静”二字,“静”字犹可说《大学》中有之,这“虚”字明明是从老子得来。 宋学发源于孙明复c胡安定c石守道三人,极盛于周程张朱诸人。程氏弟兄幼年曾受业于周子,其学是从周子传下来的,但伊川(程颐)作明道(程颢)行状说:“先生生于一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又说:“先生为学,自十五六时,闻汝南周茂叔论道,遂嫌科举之业,慨然有求道之志,未知其要,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可见宋学是程明道特创的,明道以前,只算宋学的萌芽,到了明道,才把它组织成一个系统,成为所谓宋学。周子不过启发明道求之志罢了。所以我们研究宋学,当从明道研究起走。 明道为宋学之祖,等于老子为周秦诸子之祖。而明道之学,即大类老子,老子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明道著定性书说:“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如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此等说法,与老子学说,有何区别?也即是王弼所说:“体冲和以通无,应物而无累于物。” 二程遗书载:明道言:“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每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明道所悟得者,即是老子所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声音相和,前后相随”之理,老子书中,每用雌雄c荣辱c祸福c静躁c轻重c歙张c枉直c生死c多少c刚柔c强弱等字,两两相对,都是说明“无独必有对”的现象。明道提出“自然”二字,宛然老子的学说。 其他言自然者不一而足,如遗书中,明道云:“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又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自然之道也”皆是。故近人章太炎说:“大程远于释氏,偏迩于老聃。”(见《检论卷·四通程篇》) 宋学是明道开创的,明道之学,既近于老子,所以赵宋诸儒,均含老氏意味。宋儒之学,何以会含老氏意味呢?因为释氏是出世法,孔子是世间法,老子是出世法世间法,一以贯之。宋儒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学治世,二者俱是顺其自然之理而行,把治心治世打成一片,恰是走入老子的途径。宋儒本莫有居心要走入老氏途径,只因宇宙真理,实是这样,不知不觉,就走入这个途径,由此知:老子之学,不独可以贯通周秦诸子,且可以贯通宋明诸儒。换言之:即是老子之学,可以贯通中国全部学说。 伊川说:“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究竟他们在六经中得着些什么呢?他们在《礼记》中搜出《大学》c《中庸》两篇,提出来与《论语》c《孟子》,合并研究。在《尚书》中搜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又在《乐记》中搜出“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数语,创出天理人欲等名词,互相研究,这即是所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了。 宋儒搜出这些东西,从学理上言之,固然是对的,但务必说这些东西是孔门“不传之学”,就未免靠不住,“人生而静”数语,据后人考证,是《文子》引《老子》之语,河间献王把它采入《乐记》的。而《文子》一书,又有人说是伪书,观其全书,自是道家之书,确非孔门之书。 阎百诗《尚书古文疏证》说:“虞廷十六字,盖纯袭用荀子,而世未之察也,荀子解蔽篇: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云云,故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君子而后能知之。’此文前文有精于道,一于道之语,遂概括为四字,复读以成十六字。”可见宋儒讲的危微精一,直接发挥荀子学说,间接是发挥道家学说。 朱子注《大学》说:“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朱子以前,并无一人说大学是曾子著的,不知朱子何所依据,大约是见诚意章,有“曾子曰”三字,据阎百诗说:《礼记》四十九篇中,称曾子者共一百个,除有一个是指曾中外,其余九十九个,俱指曾参,何以见得此篇多处提及“曾子”二字,就是曾子著的? 朱子说:《中庸》是孔门传授心法,子思学之于书以授孟子。此话也很可疑。《中庸》有“载华岳而不重”一语,孔孟是山东人,一举目即见泰山,所以论孟中言山之高者,必说泰山。华山在陕西,孔子西行不到秦,华山又不及泰山著名,何以孔门著书,会言及华山呢?明明是汉都长安,汉儒著书,一举目即见华山,故举以为例。又说“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更是嬴秦混一天下后的现象。这些也是经昔人指出了的。 据上所述,宋儒在遗经中,搜出来的东西,根本上发生疑问。所以宋儒的学问,绝不是孔孟的真传,乃是孔老孟荀混合而成的,宋儒此种工作,不能说是他们的过失,反是他们的最大功绩,他们极力尊崇孔孟,反对老子和荀子,实质上反替老荀宣传,由此知:老荀所说的是合理的,宋儒所说的也是合理的。我们重在考求真相,经过他们这种工作,就可证明孔老孟荀,可融合为一,宋儒在学术上的功绩,真是不小。 我们这样的研究,就可把学术上的趋势看出来了。趋势是什么?就是各种学说,根本上是共通的,越是互相攻击,越是日趋融合,何以故?因为越攻击,越要研究,不知不觉,就把共通之点发现出来了。 《宋元学案》载:“明道不废观释老书,与学者言,有时偶举示佛语。伊川一切摒除,虽庄列亦不看。”明道把三教之理,融会贯通,把大原则发明了,伊川只是依着他这个原则研究下去,因为原则上含得有释老成分,所以伊川虽摒除释老之书不观,而传出来的学问,仍带有释老意味。 伊川尝谓门人张释曰:“我昔状明道先生之行,我之道盖与明道同,异时欲知我者,求之此文可也。”伊川作明道行状,言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既自称与明道同,当然也出入于老释。所谓不观释老书者,是指学成之后而言,从前还是研究过释老的。 宋儒的学说,原是一种革命手段。他们把汉儒的说法,全行推倒,另创一说,是具备了破坏和建设两种手段。他们不敢说是自己特创的新说,仍复托诸孔子,名为复古,实是创新。路德之新教,欧洲之文艺复兴,俱是走的这种途径。宋儒学说,带有创造性,所以信从者固多,反对者亦不少,凡是新学说出来,都有这类现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章 程明道死后之派别 明道学术分程朱和陆王两派,象山相当于伊川,阳明相当于朱子。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有了朱子“万殊归于一本”之格物致知,跟着就有阳明“一本散之万殊”之格物致知,犹之有培根之归纳法,跟着就有笛卡儿之演绎法,培根之学类伊川和朱子,笛卡儿之学类象山和王阳明。 明道把三教融合的工作刚刚做成功,跟着就死了。死后,他的学术,分为两大派:一派是伊川朱子(朱熹),一派是陆象山和王阳明。明道死时,年五十四岁,死了二十多年,伊川才死。伊川传述明道的学问,就走入一偏,递传以至朱子。后人说朱子集宋学之大成,其实他未能窥见明道全体。宋元学者说:“朱子谓明道说话浑论,然太高,学者难看。朱子得力于伊川,于明道之学,未必尽其传也。”据此可知:朱子得明道之一偏,陆象山起而绍述明道,与朱子对抗,不但对于朱子不满,且对于伊川亦不满。他幼年闻人诵伊川语,即说道:“伊川之言,奚为与孔孟不类。”又说:“二程见茂叔后,吟风弄月而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后来明道此意却存,伊川已失此意。”又说:“元晦似伊川,钦夫似明道,伊川锢蔽深,明道却疏通。”象山自以为承继明道的,伊川自以为承继明道的,其实伊川与象山,俱是得明道之一偏,不足尽明道之学。伊川之学,得朱子发挥光大之,象山之学,得阳明发挥光大之,成为对抗之两派。朱子之格物致知,是偏重在外,阳明之格物致知,是偏重在内。明道曰:“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外之两忘。”明道内外两忘,即是包括朱陆两派。 朱陆之争,乃是于整个道理之中,各说半面,我们会通观之,即知两说可以并行不悖。(一)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朱子重在学,陆子重思,二者原是不可偏废。(二)孟子说:“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朱子宗的是这个说法。孟子又说:“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陆子宗的是这个说法。二说同出于孟子,原是不冲突的。(三)陆子尊德性,朱子道问学,中庸说:“尊德性而远问学。”中间著一而字,二者原可联为一贯。(四)从伦理学上言之:朱子用的是归纳法,陆子用的是演绎法,二法俱是研究学问所不可少。(五)以自然现象言之:朱子万殊归于一本,是向心力现象,陆子一本散之万殊,是离心力现象,二者原是互相为用的。我们这样的观察,把他二人的学说,合而用之即对了。 明道学术分程(伊川)朱和陆王两派,象山相当于伊川,阳明相当于朱子。有了朱子“万殊归于一本”之格物致知,跟着就有阳明“一本散之万殊”之格物致知,犹之有培根之归纳法,跟着就有笛卡儿之演绎法,培根之学类伊川和朱子,笛卡儿之学类象山和王阳明。宇宙真理,古今中外是一样的,所以学术上之分派和研究学问的方法,古今中外也是一样的。 学术之分合 大凡一种学说,独立成派之后,本派中跟着就要分派。韩非说:“儒分为八,墨分为三。”就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孔学分为八派,秦灭而后,孔学灭绝,汉儒研究遗经,成立汉学,跟着又分许多派。老氏之学,也分许多派。佛学在印度,分许多派,传入中国,又分若干派。 孔子是述而不作的人,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老子书上有“谷神不死”及“将欲取之”等语,经后人考证,都是引用古书。他书中所说“用兵有言”及“建言有之”等语,更是明白援引古说,可见老子也是述而不作之人,他的学说,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印度有九十六外道,释迦一一研究过,然后另立一说,这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宋儒之学,是融合儒释道三教而成,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这种现象,是学术上由分而合的现象。 大凡一种学说,独立成派之后,本派中跟着就要分派。韩非说:“儒分为八,墨分为三。”就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孔学分为八派,秦灭而后,孔学灭绝,汉儒研究遗经,成立汉学,跟着又分许多派。老氏之学,也分许多派。佛学在印度,分许多派,传入中国,又分若干派。宋儒所谓佛学者,盖禅宗也。禅宗自达摩传至五祖。分南北两派,北方神秀,南方慧能,慧能为六祖,他门下又分五派。明道创出理学一派,跟着就分程(伊川)朱和陆王两派。而伊川门下分许多派,朱子门下分许多派,陆王门下也分许多派。这种现象,是由合而分的现象。 宇宙真理,是圆陀陀的,一个浑然的东西,人类的知识很短浅,不能骤窥其全,必定要这样分而又合,合而又分地研究,才能把那个圆陀陀的东西研究得清楚。其方式是每当众说纷纭的时候,就有人融会贯通,使它汇归于一,这是做的由分而合的工作。既经汇归于一之后,众人又分头研究,这是做的由合而分的工作。 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西洋学说传入中国,与固有的学说发生冲突,正是众说纷纭的时代。我们应该把中西两方学说融会贯通,努力做出分而合的工作。必定要这样,才合得到学术上的趋势,等到融会贯通过后,再分头研究,做合而分的工作。 宋学与蜀学? 五代中原大乱,三教中的名人齐集成都,仿佛三大河流,同趋于最隘的一个峡口,天然该融合为一,大约这些名流麇集成都,互相讨论,留下不少的学说。明道弟兄来川,召集遗老筑台讲道,把它们集合来,融会贯通而断以己意,成为一个系统,就成为所谓宋学。 二程与四川之关系 程明道的学说,融合儒释道三家而成,是顺应时代的趋势,已如前篇所说。至于地域关系,他生长河南,地居天下之中,为宋朝建都之地,人文荟萃,是学术总汇的地方,故他的学说能够融合各家之说,这层很像老子。 凡人的思想,除受时代影响之外,还要受地域的影响。孔子是鲁国人,故师法周公;管仲是齐国人,故师法太公;孟子是北方人,故推尊孔子;庄子是南方人,故推尊老子。其原因:(1)凡人生在一个地方,对于本地之事,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就成了拘墟(xu)之见。(2)因为生在此地,对于此地之名人,有精密的观察,能见到他的好处,故特别推崇他。此二者可说是一般人的通性,我写这篇文字,也莫有脱此种意味。 程明道的学说,融合儒释道三家而成,是顺应时代的趋势,已如前篇所说。至于地域关系,他生长于河南,地居天下之中,为宋朝建都之地,人文荟萃,是学术总汇的地方,故他的学说能够融合各家之说,这层很像老子,老子为周之柱下史,地点也在河南,周天子定都于此,诸侯朝聘往来,是传播学说集中之点,故老子的学说,能够贯通众说。 独是程明道的学说,很受四川的影响。这一层少人注意,我们可以提出来讨论一下: 明道的父亲,在四川汉州做官,明道同其弟伊川曾随侍来川,伊川文集中,有《为太中(程子父)作试汉州学生策问》三首,《为家君请宇文中允典汉州学书》c《再书》及《蜀守记》等篇,都是在四川作的文字,其时四川儒释道三教很盛,二程在川濡染甚深,事实俱在,很可供我们的研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一章 四川之易学 袁滋易学,伊川不与之讲授,命他入蜀访求,大约他在四川受的益很多,才自谦不如蜀人,于此可见四川易学之盛。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宋史·谯定传》载:“程颐之父珦(xiang),尝守广汉,颐与其兄颢(ha一)皆随侍,游成都,见治蔑箍桶者,挟册,就视之,则易也,欲拟议致诘,而蔑者先曰:‘若尝学此乎?’因指‘未济男之穷’以发问,二程逊而问之,则曰‘三阳皆失位也’。兄弟涣然有所省,翌日再过之,则去矣。”伊川晚年注易,于未济卦,后载“三阳失位”之说,并曰:“斯义也,闻之成都隐者。”足观宋史所载不虚。据《成都县志》所载:“二程过箍桶翁时地方,即是省城内之大慈寺。” 谯定传又载:“袁滋入洛,问易于颐,颐曰:‘易学在蜀耳,盍往求之?’滋入蜀访问,久之,无所遇,已而见卖酱薛翁于眉邛(qi一ng)间,与语大有所得。”我们细玩“易学在蜀”四字,大约二程在四川,遇着长于易的人很多,不只箍桶翁一人,所以才这样说。 段玉裁做富顺县知县,修薛翁祠,作碑记云:“继读东莱吕氏撰常州志,有云。袁道洁闻蜀有隐君子名,物色之。莫能得,末至一郡,有卖香薛翁,旦荷芨(ji)之市,午辄扃(ji一ng)门默坐,意象静深,道洁以弟子礼见,且陈所学,叟漠然久之,乃曰:‘经以载道,子何博而寡要也?’与语,未见复去。”宋史云“眉邛间”,吕氏云“至一郡”,皆不定为蜀之何郡县,最后读浚仪王氏《困学纪闻》云:“谯天授之易,得于蜀夷族曩(nang)氏,袁道洁之易,得于富顺监卖香薛翁,故曰:‘学无常师。’宋之富顺监,即今富顺县也,是其为富顺人无疑。”(见段玉裁《富顺县志》)究竟薛翁是四川何处人,我们无须深考,总之有这一回事,其人是一个平民罢了。(按宋史作卖酱,吕王作卖香,似应从吕王氏,因东莱距道洁不久,宋史则元人所修也) 袁滋问易于伊川,无所得,与卖酱翁语,大有所得,这卖酱翁的学问,当然不小,《论语》上的隐者,如晨门c荷蒉(kui)c沮溺c丈人等,不过说了几句讽世话,真实学问如何,不得而知,箍桶翁和卖酱翁,确有真实学问表现,他二人易学的程度,至少也足与程氏弟兄相埒(lie),卖酱翁仅知其姓薛,箍桶翁连姓亦不传,真是鸿飞冥冥的高人。 易学是二程的专长,二人语录中,谈及易的地方,不胜枚举。《宋史·张载传》称:“载尝坐虎皮,讲易水师,听者甚众,一夕,二程至,与论易,次日语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理,吾所不如,汝可师之。’撤坐辍讲。”据此可见二程易学之深,然遇箍桶翁则敬谨领教,深为佩服,此翁之学问,可以想见。袁滋易学,伊川不与之讲授,命他入蜀访求,大约他在四川受的益很多,才自谦不如蜀人,于此可见四川易学之盛。 据《困学纪闻》所说,四川的夷族,也能传授高深的易学,可见那个时候,四川的文化是很普遍的,《易经》是儒门最重要之书,易学是二程根本之学,与四川发生这样的关系,这是很值得研究的。 四川之道教 道教中各派,俱发源于四川,其原因就是由于汉朝张道陵,在四川鹤鸣山修道,其学流传民间,分为各派,历代相传不绝。 薛翁说袁道洁博而寡要,俨然道家口吻,他扃门默坐,意象静深,俨然道家举止,可见其时道家一派,蜀中也很盛。二程在蜀,当然有所濡染。 宋儒之学,据学者研究,是杂有方士派,而方士派,蜀中最盛,现在讲静功的人,奉《参同契》和《悟真篇》二书,为金科玉律,此二书均与四川有甚深之关系。 《悟真篇》是宋朝张伯端(字平叔号紫阳)所著。据他自序是熙宁巳酉年,随龙国陵公到成都,遇异人传授。考熙宁己酉,即宋神宗二年,据伊川新作《先公太中传》称:“神宗即位年代,知汉州,熙宁中议行新法,州县嚣然,皆以为不可。公未尝深论也,及法出,为守令者奉行后,成都一道,抗议指其未便者,独公一人。”神宗颁行新法,在熙宁二年,即是张平叔遇异人传授之年,正是二程在四川的时候。平叔自序,有“既遇真筌,安敢隐默”等语。别人作的序有云:“平叔遇青城丈人于成都。”又云:“平叔传非其人,三受祸患。”汉州距成都只九十里,青城距成都,距汉州,俱只百余里,二程或者会与青城丈人或张平叔相遇,否则平叔既不甚秘惜其术,二程间接得闻也未可知。 现在流行的《参同契集注》,我们翻开一看,注者第一个是彭晓,第二个是朱子。彭晓字秀川,号真一子,仕孟昶为祠部员外郎,是蜀永康人。永康故治,在今崇庆县西北六十里。南宋以前,注《参同契》者十九家,而以彭晓为最先,通行者皆彭本,分九十一章,朱子乃就彭本,分上中下三卷,宁宗元年,蔡季通编置道州,在“寒泉精舍”与朱子相别,相与订正《参同契》,竟夕不寐,明年季通卒,越二年朱子亦卒,足见朱子晚年都还在研究《参同契》这种学说。 清朝毛西河和胡渭等证明:宋儒所讲,无极太极,河洛书是从华山道士陈抟传来。朱子解易,曾言“邵子得于希夷(陈抟),希夷源流,出自《参同契》”。宋学既与《参同契》,发生这种关系,而注《参同契》之第一个人是彭晓,出在四川,他是孟昶(chang)之臣,孟昶降宋,距二程到川,不及百年,此种学说,流传民间,二程或许也研究过。 义和团乱后,某学者著一书,说:“道教中各派,俱发源于四川,其原因就是由于汉朝张道陵,在四川鹤鸣山修道,其学流传民间,分为各派,历代相传不绝。”他这话不错,以著者所知,现在四川的学派很多,还有几种传出外省,许多名人俯首称弟子,这是历历可数的。逆推上去,北宋时候,这类教派当然很盛。二程在蜀当然有所濡染。 四川之佛教 马祖教人,专提“心即是佛”四字,伊川曰“性即理也”,宛然马祖声口,这种学理,或许从雪门寺高僧得来。 佛教派别很多,宋儒所谓佛学者,大概指禅宗而言,禅宗至六祖慧能而大盛,六祖言:“不思善,不思恶,正凭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宋儒教人:“看喜怒哀乐未发前气象。”宛然是六祖话语。 四川佛教,历来很盛,华严宗所称为五祖的宗密,号圭峰,即是唐时四川西充人。唐三藏法师玄奘,出家在成都大慈寺。以禅宗而论,六祖再传弟子“马道一”,即是张文定所说马大师,是四川什邡(fang)人,他在禅宗中的位置,与宋学中的朱子相等,有《五灯会元》可考。他的法嗣,布于天下,时号马祖,他出家在什邡罗汉寺,得道在衡岳,传道在江西,曾回什邡筑台说法,邑人称为活佛。(见《什邡县志》)二程到四川的时候,当然他的流风余韵,犹有存者。什邡与汉州毗连,现在什邡高景关内,有雪门寺,相传二程曾在寺中读书,后人于佛殿前,建堂祀二程,把寺名改为雪门,取“立雪程门”之义。(见《什邡县志》)二程为甚不在父亲署内读书,要跑到什邡去读?一定那个庙宇内有个高僧,是马祖法嗣,二程曾去参访。住了许久,一般人就说他去行医读书了。 马祖教人,专提“心即是佛”四字,伊川曰“性即理也”,宛然马祖声口,这种学理,或许从雪门寺高僧得来。 宋朝禅宗大师宗杲(ga一),名震一时,著有《大慧语录》。朱子也曾看他的书,并引用他的话,如“寸铁伤人”之语。魏公道是四川广汉人,他的母亲秦国夫人,曾在大慧门下,参禅有得,事载《五灯会元》。大慧之师圆悟,是成都昭觉寺和尚。著有《圆悟语录》。成都昭觉寺,现有刻板,书首载有张魏公序文,备极推崇。圆悟与二程,约略同时,二程在川之时,四川禅风当然很盛,二程当然有所濡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二章 二程讲道台 现在汉州城内,开元寺前,有“二程讲道台”,可见二程在汉州,曾召集名流,互相讨论,把三教的道理,融会贯通,恍然有得,才发明所谓宋学,伊川所说的“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大约就在这个时候。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二程的父亲,卒于元祐五年庚午,年八十五岁,逆推至熙宁元年戊申,年六十三岁,其时王安石厉行新法,明道曾力争不听,他们弟兄不愿与安石共事,因为父亲年已高,所以侍父来蜀。明道生于宋仁宗明道元年壬申,伊川生于二年癸酉,二人入蜀时,年三十六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们抛弃了政治的生活,当然专心研究学问。王阳明三十七岁,谪居贵州龙场驿,大悟格物致知之旨,与二程在汉州时,年龄相同,不得志于政治界,专心研究学问,忽然发明新理,也是相同。 现在汉州城内,开元寺前,有“二程讲道台”(见《汉州志》),可见二程在汉州,曾召集名流,互相讨论,把三教的道理,融会贯通,恍然有得,才发明所谓宋学。伊川所说的“返求诸六经,然后得之”,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汉州开元寺,可等于王阳明的龙场驿。 宋明诸儒,其初大都出入佛老,其所谓佛者,是指禅宗而言,其所谓老者,不纯粹是老子,兼指方士而言,阳明早年,曾从事神仙之学,并且修习有得,几于能够前知,有阳明年谱可证。不过阳明不自讳,宋儒就更多方掩饰,朱子著《参同契考异》托名“华山道士邹诉”,不直署己名,掩饰情形,显然可见。 二程是敏而好学c不耻下问的人,遇着箍桶匠,都向他请教,当然道家的紫阳派c真一派,佛家的圆悟派,也都请教过的。我们看程子主张“半日读书,半日静坐”,形式上都带有佛道两家的样子,一定与这两家有关系。伊川少时,体极弱,愈老愈健,或许得力于方士派的静坐,不过从来排斥佛老,与这两家发生关系的实情,不肯一一详说,统以“出入佛老”一语了之,箍桶翁是他自己说出,并笔之于书,后人方才知道。 我们从旁的书考证,宋朝的高僧甚多,乃《宋史》仅有《方技传》,而高僧则绝不一载。此由宋儒门户之见最深,元朝修《宋史》的人,亦染有门户习气,一意推崇道学,特创道学传,以位置程朱诸人,高僧足与程朱争名,故削而不书,方技中人,不能夺程朱之席,故而书之。以我揣度,即使二程曾对人言:在蜀时,与佛老中人,如何往还,《宋史》亦必削而不书,箍桶翁和卖酱翁,不能与二程争名,才把他写上。其余的既削而不书,我们也就无从详考。 孟蜀之文化 孟昶君臣,既这样地提倡文学,内政又修明,当然中原学者,要向四川来,所以儒释道三教的学问,普及到了民间,二程和袁滋,不过偶尔遇着两个,其余未遇着的,不知还有若干。因为有了这样的普遍的文化,所以北宋时,四川才能产出三苏和范缜诸人。 箍桶翁卖酱翁传易,张平叔彭晓传道,圆悟传禅,可见其时四川的学者很多,请问为什么那个时候四川有许多学者呢?因为汉朝文翁化蜀后,四川学风就很盛,唐时天下繁盛的地方,扬州第一,四川第二,有“扬一益二”之称。唐都陕西,地方与蜀接近,那个时候的名人,莫到过四川的很少,所以中原学术,就传到四川来。加以五代时,中原大乱,许多名流都到四川来避难,四川这个地方,最适宜于避难。前乎此者,汉末大乱,中原的刘巴许靖都入蜀避难。后乎此者,邵雍临死,说:“天下将乱,惟蜀可免。”他的儿子邵伯温携家入蜀,卒免金人之祸。昔人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这是对乎中原而言,因为地势上的关系,天下将乱,朝廷失了统御力,四川就首先与之脱离,故谓之先乱,等到中原平定了,才来征服,故谓之后治,其实四川关起门是统一的,内部是很安定的。 五代时,中原战争五十多年,四川内政报修明,王孟二氏,俱重文学,《十国春秋》说王建“雅好儒臣,礼遇有加”,又说王衍“童年即能文,甚有才思”。孟蜀的政治,比王蜀更好,孟氏父子二世,凡四十一年,孟昶在位三十二年,《十国春秋》说孟昶“劝善恤刑,肇兴文教,孜孜求治,与民休息”。又曰:“后主(指昶)朝宋时,自二江至眉州,万民拥道痛哭,恸绝者凡数百人,后主亦掩面而泣。藉非慈惠素著,亦何以深入人心至此哉?”这是孟昶亡国之后,敌国史臣的议论,当然是很可信的。清朝知县大堂面前牌坊,大书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十六字,是宋太宗从孟昶训饬(chi)州县文中选出来,颁行天下的(见《容斋续笔·戒石铭条》),昶之盛饬吏治,已可概见。 后世盛称文景之治,文帝在位二十三年,景帝在位十六年,合计不过三十九年。孟氏父子,孜孜求治,居然有四十一年之久,真可谓太平盛世。国内既承平,所以大家都研究学问,加以孟昶君臣,都提倡文学。《十国春秋》曰:“帝(指昶)所学,为文皆本于理。居恒谓李昊徐光溥曰:‘王衍浮薄而好为轻艳之文,朕不为也。’”他的宰相,母昭裔,贫贱时,向人借《文选》,其人有难色,他发愤说道:“我将来若贵,当镂板行之。”后来他在蜀做了宰相,请后主镂板印九经,又把九经刻石于成都学宫,自己出私财营学宫,立教舍,又刻《文选》c《初学记》c《白氏六帖》,国亡后,其子守素赍(ji)至中朝,诸书大章于世,纪晓岚著《四库提要》,叙此事,并且说:“印行书籍,创见于此。”他们君臣,在文学上的功绩,可算不小。 孟昶君臣,既这样的提倡文学,内政又修明,当然中原学者,要向四川来,所以儒释道三教的学问,普及到了民间,二程和袁滋,不过偶尔遇着两个,其余未遇着的,不知还有若干。因为有了这样的普遍的文化,所以北宋时,四川才能产出三苏和范缜诸人,苏子由说:“辙生十九年,书无不读。”倘非先有孟昶的提倡,他在何处寻书来读?若无名人指示门径,怎么会造成大学问?东坡幼年曾见出入孟昶宫中的老尼,二程二苏,与孟蜀相距不远,他们的学问,都与孟昶有关,子夏居西河,魏文侯受经于子夏。初置博士官,推行孔学。秦承魏制,置博士官,伏生c叔孙通c张苍,皆故秦博士。梁任公说:“儒教功臣,第一是魏文侯。”我们可以说:“宋学功臣,第一是孟昶。” 隋朝智者大师,居天台山,开天台宗,著有《大小止观》。唐朝道士司马承祯,字子微,也居天台山,著有《天隐子》,又著《坐忘论》七篇。《玉涧杂书》云:“道释二氏,本相矛盾。而子微之学,乃全本于释氏,大抵以戒定慧为宗此论与智者所论止观,实相表里,子微中年隐天台玉霄峰,盖智者所居,知其渊源有自也。”(见《图书集成道教部杂录》)。由此知:凡是互相矛盾的学问,只要同在一个地方,就有融合之可能。五代中原大乱,三教中的名人齐集成都,仿佛三大河流,同趋于最隘的一个峡口,天然该融合为一,大约这些名流麇(n)集成都,互相讨论,留下不少的学说。明道弟兄来川,召集遗老筑台讲道,把它们集合来,融会贯通而断以己意,成为一个系统,就成为所谓宋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三章 苏子由之学说 大家只知程氏弟兄是宋学中的泰斗,不知宋朝还有一个大哲学家,其成就较之程氏弟兄,有过之无不及,一般人都把他忽略了,此人为谁?即是我们知道的苏子由。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 大家只知程氏弟兄是宋学中的泰斗,不知宋朝还有一个大哲学家,其成就较之程氏弟兄,有过之无不及,一般人都把他忽略了,此人为谁?即是我们知道的苏子由。程氏弟兄做了融合三教的工作,还要蒙头盖面,自称是孔孟的真传;子由著有《老子解》,自序著此书时,会同僧道商酌,他又把《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和六祖“不思善不思恶”等语,合并研究,自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较诸其他宋儒光明得多。子由之孙苏籀(zh一u),记其遗言曰:“公为籀讲老子数篇曰:‘高出孟子二三等矣!’又曰:‘言至道无如五千文。’”苏籀又说:“公老年作诗云:近存八十一章注,从道老聃门下人。盖老而所造益妙,碌碌者莫测矣。”子由敢于说老子高出孟子二三等,自认从道老聃门下,这种识力,确在程氏弟兄之上。苏东坡之子苏迈等,著有《先公手泽》,载东坡之言曰:“昨日子由寄老子新解,读之不尽卷,废卷而叹,使战国有此书,则无商鞅韩非,使汉初有此书,则孔老为一,使晋宋间有此书,则佛老不为二,不意晚年见此奇特。”我破读东坡此段文字,心想子由此书,有甚好处,值得如此称叹,后来始知纯是赞叹他融合三教的工作。 明朝有个李卓吾(李贽),同时的人,几乎把他当做圣人,他对于孔子,显然攻击,著《藏书》六十八卷,自序有曰:“前三代吾无论矣,后三代汉唐宋是也,中间数百余年,而独无是非者,岂其人无是非哉?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因未尝有是非耳。”又曰:“此书但可自怡,不可示人,故名藏书也,而无奈一二好事朋友,索观不已,予又安能以已耶,但戒曰:‘览则一任诸君览,但无以孔夫子之定本行赏罚也则善矣。’”他生在明朝,思想有这样的自由,真令人惊诧,他因为创出这样的议论,闹得书被焚毁,身被逮捕,下场至自刎而死,始终持其说不变。其自信力有这样的坚强,独对苏子由非常佩服,万历二年,他在金陵刻子由《老子解》,题其后曰:“解老子者众矣,而子由最高子由乃独得微言于残篇断简之中,宜其善发老子之蕴,使五千余言,烂然如皎日,学者断断乎不可一日去手也,解或示道全,当道全意,寄子瞻,又当子瞻意,今去子由,五百余年,不意复见此奇特。”卓吾这样地推崇子由,子由的学问也就可知了。 苏子由在学术上,有了这样的成就,何以谈及宋学,一般人只知道有程朱,不知道苏子由呢?其原因:(一)子由书成年已老,子由死于政和二年壬辰,年七十四岁,此书是几经改删,至大观二年戊子十二月方才告成。程明道死于元丰八年乙丑,年五十四岁,伊川死于大观元年丁亥,年七十五岁,子由成书时,在明道死后二十三年。伊川死后一年,那个时候,程氏门徒遍天下,子由的学说,出来得迟,自不能与他争胜,子由书成后四年即死,也就无人宣传他的学说了。(二)那时党禁方严,禁人学习元祐学术,伊川谢绝门徒道:“尊所闻,行所知可也,不必及吾门也。”连伊川都不敢宣传他的学问,子由何能宣传?伊川死时,门人不敢送丧,党禁之严可想。史称子由“筑室颍滨,不复与人相见,终日默坐,如是者几十年。”据此,则子由此书,能传于世,已算侥幸,何敢望其能行?(三)后来朱子承继伊川之学,专修洛蜀之怨,二苏与伊川不合,朱子对于东坡所著《易传》,子由所著《老子解》,均痛加诋毁,其诋子由曰:“苏侍郎晚为是书,合吾儒于老子,以为未足,又并释氏而弥缝之,可谓舛矣,然其自许甚高,至谓当世无一人可以语此者,而其兄东坡公,亦以为‘不意晚年见此奇特’。以予观之,其可谓无忌惮者欤!因为之辩。”(见《宋元学案》)中庸有“大人而无忌惮”之语,朱子说他无忌惮,即是说他是小人。此段文字,几于破口大骂。朱子又把子由之说,逐一批驳,大都故意挑剔,其书俱在,可以复按。朱子是历代帝王尊崇的人,他既这样攻击子由,所以子由的学说,也就若存若亡,无人知道了。(四)最大原因,则孔子自汉武帝而后,取得学术界正统的地盘,程子做融合三教的工作,表面上仍推尊孔子,故其说受人欢迎,子由则赤裸裸地说出来,欠了程明道的技术,所以大受朱子的攻击,而成为异端邪说,朱子痛诋子由,痛诋佛老,是出于门户之见,我们不必管,只看学术演进的情形就是了。 学术之演进 我们从进化趋势上看去,觉得到了北宋的时候,三教应该融合为一,程明道和苏子由,都是受了天然趋势的驱迫。程子读了许多书,来到四川加以研究,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苏子由在四川读了许多书,又到颖滨闭门研究,也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二者都与四川有关。 我们从进化趋势上看去,觉得到了北宋的时候,三教应该融合为一,程明道和苏子由,都是受了天然趋势的驱迫。程子读了许多书,来到四川,加以研究,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苏子由在四川读了许多书,又到颍滨闭门研究,也完成融合三教的工作。二者都与四川有关。这都是由于五代时,中原大乱,三教名流,齐集成都,三大河流,同时流入最隘一个峡口的缘故。子由少时在蜀,习闻诸名流绪论,研究多年,得出的结果,也是融合三教,也是出于释氏而偏迩于老聃,与大程如出一辙。可见宇宙真理,实是如此。从前佛教传入中国,与固有学术生冲突,历南北隋唐以至五代,朝廷明令天下毁佛寺,焚佛经,诛僧尼之事凡数见,自宋儒之学说出,而此等冲突之事遂无,不过讲学家文字上小有攻讦而已,何也?根本上已融合故也。 世界第一次大战,第二次大战,纷争不已者,学说分歧使之然也。现在国府迁移重庆,各种学派之第一流人物,与夫留学欧美之各种专门家,大都齐集重庆,俨如孟蜀时,三教九流齐集成都一样,也都是无数河流,趋入一个最隘之峡口。我希望产生一种新学说,融合中西印三方学术而一之,而世界纷争之祸,于焉可免。(著者按:初版时,国府尚未迁移重庆,则只言。现在交通便利,天涯比邻,中国c印度c西洋三大文化接触,相推相荡,也是三大河流,趋入最隘的峡口,中西印三大文化,也该融合为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四章 宋儒之道统? 道统的“统”字,就是从“帝王创业垂统”那个“统”字窃取来,即含有传国玺的意思。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那时禅宗风行天下,禅宗本是衣钵相传,一代传一代,由释迦传至达摩,达摩传入中国,达摩传六祖,六祖以后,虽是不传衣钵,但各派中仍有第若干代名称,某为嫡派,某为旁支。宋儒生当其间,染有此等习气,特创出道统之名,与之对抗。“道统”二字,可说是“衣钵”二字的代名词。 道统之来源 宋儒最令人佩服的,是把儒释道三教从学理上融合为一;其最不令人佩服的,就在门户之见太深,以致发生许多纠葛。 宋儒最令人佩服的,是把儒释道三教从学理上融合为一;其最不令人佩服的,就在门户之见太深,以致发生许多纠葛。其门户之见,共有二点:(1)孔子说的就对,佛老和周秦诸子说的就不对。(2)同是尊崇孔子的人,程子和朱子说的就对,别人说的就不对。合此两点,就生道统之说。 宋儒所说的道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我们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要讨论唐朝的韩愈。韩愈为人很倔强,富于反抗现实的性质。唐初文体,沿袭陈隋余习,他就提倡三代两汉的古文,唐时佛老之道盛行,他就提倡孔孟之学。他取的方式,与欧洲文艺复兴所取的方式是相同的。二者俱是反对现代学术,恢复古代学术,是一种革新运动,所以欧洲文艺复兴,是一种惊人事业,韩愈在唐时,负泰山北斗之地位,也是一种惊人事业。 韩愈的学问,传至宋朝,分为两大派:一派是欧苏曾王的文学,一派是程朱的道学。宋儒所谓道统的“道”字,就是从昌黎(韩愈)《原道篇》“斯道也,何道也”那个“道”字生出来的。孟子在从前,只算儒学中之一种,其书价格,与荀墨相等,昌黎才把他表章出来,他读《荀子》说:“始吾得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以为圣人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扬雄书,益信孟氏,因雄书而益尊,则雄者亦圣人之徒欤!孟子醇乎醇者也,荀与扬大醇而小疵。”经昌黎这样的推称,孟氏才崭然露头角。 宋儒承继昌黎之说,把孟子益加推崇,而以自己直发其传,伊川作明道行状,说道:“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先生生乎一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史迁以孟子荀卿合传,寥寥数十字,于所历邹膝任薛鲁宋之事,不一书,朱子纲目,始于适魏之齐,大书特书。宋淳熙时,朱子才将《孟子》c《论语》c《大学》c《中庸》合称为四子书,至元延祐时,始悬为令甲。我们自幼读四子书,把孟子看做孔子化身,及细加考察,才知是程朱诸人,有了道统之见,才把他特别尊崇的。 昌黎是文学中人,立意改革文体,非三代两汉之书不观,他读孔子孟荀的书,初意本是研究文学,因而也略窥见大道,无奈所得不深,他为文主张辞必己出,字法句法,喜欢戛戛独造,因而论理论事,也要独造。他说:“斯道也,何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孟轲死,不得其传。”这个说法,不知他何所见而云然。程伊川曰:“轲死不得其传,似此言语,非蹈袭前人,非凿空撰出,必有所见。”这几句话的来历,连程伊川都寻不出,非杜撰而何? 宋儒读了昌黎这段文字,见历代传授,犹如传国玺一般,尧舜禹直接传授,文c武c周公c孔子c孟轲则隔数百年,都可传授,心想我们生在一千几百年之后,难道不能得着这个东西吗?于是立志要把这传国玺寻出,经过许久,果然被他寻出来了,在《论语》上寻出“尧曰咨尔舜允执其中舜亦以命禹”。恰好伪古文《尚书》,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尧传舜,舜传禹,有了实据,他们就认定这就是历代相传的东西,究禹汤文武周公,所谓授文者安在?又中间相隔数百年,何以能够传授?又孔子以前,何以独传开国之君,平民中并无一人能得其传?这些问题,他们都不加研究。 宋儒因为昌黎说孟子是得了孔子真传的,就把《孟子》一书,从诸子中提出来,上配《论语》。又从《礼记》中,提出《大学》c《中庸》二篇,硬说《大学》是曾子著的。又说《中庸》是子思亲笔写出,交与孟子,于是就成了孔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子思传之孟子,一代传一代,与传国玺—般无二。孟子以后,忽然断绝。隔了千几百年,到宋朝,这传国玺又出现,被濂洛关闽诸儒得着,又递相传授,这就是所谓道统了。 道统的“统”字,就是从“帝王创业垂统”那个“统”字窃取来,即含有传国玺的意思,那时禅宗风行天下,禅宗本是衣钵相传,一代传一代,由释迦传至达摩,达摩传入中国,达摩传六祖,六祖以后,虽是不传衣钵,但各派中仍有第若干代名称,某为嫡派,某为旁支。宋儒生当其间,染有此等习气,特创出道统之名,与之对抗。“道统”二字,可说是“衣钵”二字的代名词。 请问:濂洛关闽诸儒距孔孟一千多年,怎么能够传授呢?于是创出“心传”之说。说我与孔孟,心心相传,禅宗有“以心传心”的说法,所以宋人就有“虞廷十六字心传”的说法,这“心传”二字,也是模仿禅宗来的。 本来禅宗传授,也就可疑,所谓西天二十八祖,东土六祖,俱是他们自相推定的。其学简易,最合中国人习好,故禅宗风行天下。其徒自称“教外别传”,谓不必研究经典,可以直契佛祖之心,见人每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宋儒教人“寻孔颜乐处”,其意味也相同。 周子为程子受业之人,横渠是程子戚属,朱子绍述程氏,所谓濂洛关闽,本是几个私人讲学的团体,后来愈传愈盛,因创出道统之名。私相推走,自夸孔孟真传,其方式与禅宗完全相同。 朱子争这个道统,尤为出力,他注《孟子》,于末后一章,结句说道:“百世之下,必将有神会而心得之者耳。故于篇中历序群圣之统,而终之以此,所以明其传之所在,而又以俟后圣于无穷也,其旨深哉。”提出“统”字“传”字,又说“神会心得”。即为宋学中所谓“心传”和“道统”伏根。最奇的,于“其旨深哉”四字之后,突然写出一段文字,说道:“有宋元丰八年,河南程颢伯醇卒,潞公文彦博题其墓曰‘明道先生’,而其弟正叔序之曰:周公没,圣人之道不行,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学不传千载无真儒。无善治,士犹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诸人,以传诸后。无真儒,则天下贸贸焉莫知所之,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先生生乎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辨异端,辟邪说,使圣人之道,焕然复明于世,盖自孟子之后,一人而已。然学者于道,不知所向,则孰知斯人之为功,不知所至,则孰知斯名之称情也哉。”此段文字写毕,即截然而止,不再著一语,真是没头没尾的。见得程子即是“后圣”。朱子于《大学》章句序,又说道:“河南两夫子出,而有以接孟氏之传,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关焉。”“著”c“闻”字,俨然自附于“闻而知之”之列,于是就把道统一肩担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五章 道统之内幕 宋儒有了“道统”二字横塞胸中,处处皆是荆棘,我不知道“道统”二字,有何贵重,值得如许争执。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幸而他们生在庄子之后,假使被庄子看见,恐怕又要发出些鹓雏腐鼠的妙论。我们读书论古,当自出见解,切不可为古人所愚。 宋儒苦心孤诣,创出一个道统,生怕被人分去,朱子力排象山,就是怕他分去道统,象山死,朱子率门人往寺中哭之,既罢,良久曰:“可惜死了告子。”硬派象山作告子,自己就变成宋学中的孟子了。 程朱未出以前,扬雄声名很大,他自比孟子,北宋的孙复,号称名儒,他尊扬雄为范模。司马光注《太玄经》说道:“余少之时,闻玄之名,而不获见于是求之积年。乃得观之,初则溟涬(xg)漫漶(huan),略不可入,乃研精易虑,屏人事而读之,数十遍,参以首尾,稍得窥其梗概。然后喟然置书叹曰:呜呼,扬子真大儒耶,孔子既没,知圣人之道者,扬子而谁,荀与孟殆不足拟,况其余乎!观玄之书,昭则极于人,幽则尽于神,大则包宇宙,细则入毛发,合天人之道以为一,刮其根本,示人所出,胎育万物,而兼为之母,若地履之而不可穷也,若海挹之而不可竭也,天下之道虽有善者,其蔑以易此矣。”司马光这样说法,简直把大玄推尊得如周易一般,俨然直接孔子之传,道统岂不被扬雄争去吗?孟子且够不上,何况宋儒?宋儒正图谋上接孟子之传,怎能容扬雄得过?适因班固《汉书》说扬雄曾仕新莽,朱子修纲目轻轻与他写一笔:“莽大夫扬雄死。”从此扬雄成了名教罪人,永不翻身。孟子肩上的道统,无人敢争,濂洛关闽,就直接孟氏之传了。这就像争选举的时候,自料比某人不过,就清查某人的档案,说他亏吞公款,身犯刑事,褫(chi)夺他被选权一般。假使莫得司马光这一类称赞扬雄的文字,纲目上何至有莽大夫这种特笔呢?扬雄仕新莽,作《剧秦美新论》。有人说其事不确,我们也不深辩,即使其事果确,一部《紫阳纲目》中,类于扬雄c甚于扬雄的人很多,何以未尽用此种书法呢?这都是司马光诸人把扬雄害了的。 从前扬雄曾入孔庙,后来因他曾仕王莽,就把他请出来;荀子曾入孔庙,因为言性恶,把他请出来;公伯宁曾入孔庙,因为他毁谤子路,也把他请出来。我所不解者,司马光何以该入孔庙?扬雄是逆臣,司马光推尊扬雄,即是逆党。公伯宁不过口头毁谤子路罢了,司马光著《疑孟》一书,反孟子说的话,层层攻讦,对于性善说,公然愤疑,其书流传到今,司马光—身,备具了公伯宁c荀卿c扬雄三人之罪,公然得入孔庙,岂非怪事?推其原故,司马光是二程的好友,哲宗即位之初,司马光曾荐明道为宗正寺丞,荐伊川为崇政殿说书。司马光为宰相,连及二程也做官,所以二程入孔庙,连及司马光也配享。司马光之人品,本是很好,但律公伯五寮(lia一)荀c卿扬c雄三人之例,他就莫得入孔庙的资格,而今公然入了孔庙,我无以名之,直名之曰“徇私”。 宋儒口口声声,尊崇孔子,排斥异端,请问诸葛亮这个人为什么该入孔庙?诸葛亮自比管乐,管乐为曾西所不屑为,孔门羞称五霸,孟子把管仲说得一钱不值,管仲的私淑弟子,怎么该入孔庙?又诸葛亮手写申韩,以教后主,可见他又是申韩的私淑弟子,太史公作《史记》,把申韩与老子同传,还有人说申韩够不上与老子并列,老子是宋儒痛诋之人,诸葛亮是申韩私淑弟子,乃竟入孔庙,大书特书曰“先儒诸葛亮之位”,这个“儒”字,我不知从何说起? 刘先主临终,命后主读商君书,又不主张行赦,他们君臣要研究的,都是法家的学说,我们遍读诸葛亮本传及他的遗集,寻不出“孔子”二字,寻不出《四书》上一句话,独与管仲商鞅申韩,发生不少的关系,本传上说他治蜀严,又说他“恶无识而不贬”,与孔子所说“赦小过”,孟子所说“省刑罚”显然违反,假如修个“申韩合庙”请诸葛亮去配享,写一个“先法家诸葛亮之位”倒还名实相符。 宋尽排斥异端,申韩管商之学,岂非异端吗?异端的嫡派弟子,高坐孔庙中,岂非怪事吗?最好是把诸葛亮请出来,遗缺以《史记》上的陈馀补授。《史记》称:“成安君儒者也,自称义兵,不用诈谋。”此真算是儒者,假使遇着庸懦之敌将,陈馀一战而胜,岂不是“仁者无敌”,深合孟子的学说吗?恐怕孔庙中早已供了“先儒陈馀之位”,无奈陈馀运气不好,遇着韩信是千古名将,兵败身死,儒者也就置之不理了。 诸葛亮明明是霸佐之才,偏称之曰王佐之才,明明是法家,却尊之曰先儒,岂非滑稽之至吗?在儒家谓诸葛亮托孤寄命,鞠躬尽瘁,深合儒家之道,所以该入孔庙,须知托孤寄命,鞠躬尽瘁,并不是儒家的专有品。难道只有儒家才出这类人才,法家就不出这类人才吗?这道理怎么说得通?我无以名之,直名之曰“慕势”。只因汉以后,儒家寻不出杰出人才,诸葛亮功盖三分,是三代下第一人,就把他欢迎入孔庙,借以光辉门面,其实何苦乃尔? 林放问“礼之本”,只说得三个字,也入了孔庙,老子是孔子曾经问礼之人,《礼记》上屡引老子的话,孔子称他为“犹龙”,崇拜到了极点。宋儒乃替孔子打抱不平,把老子痛加诋毁,这个道理,又讲得通吗? 两庑(u)豚肩,连朱竹坨都不想吃,本来是值不得争夺的,不过我们须知:一部廿四史,实在有许多糊涂账,地方之高尚者,莫如圣庙;人品之高尚者,莫如程朱,乃细加考察,就有种种黑幕,其他尚复何说? 宋儒有了“道统”二字横塞胸中,处处皆是荆棘,我不知道“道统”二字有何贵重,值得如许争执。幸而他们生在庄子之后,假使被庄子看见,恐怕又要发出些鹓(yuan)雏(chu)腐鼠的妙论。我们读书论古,当自出见解,切不可为古人所愚。 《四库全书提要》载:“公是先生弟子记四卷,宋刘敞撰,敞发明正学,在朱程前,所见皆正,徒以独抱道经,澹于声誉,未与伊洛诸人,倾意周旋,故讲学家视为异党,抑之不称耳,实则元丰熙宁之间,卓然醇儒也。”刘敞发明正学,卓然醇儒,未与伊洛诸人周旋,就视为异党。此中黑幕,纪晓岚早已揭穿。司马光赞扬雄,诋孟子,因与伊洛诸人周旋,死后得入孔庙,此种黑幕,还没有人揭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六章 宋儒之缺点 朱子的量,也是非常狭隘,他是伊川的嫡系,以道统自居,凡是信从伊川和他的学说的人,就说他是好人,不信从的,就是坏人。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苏黄本是一流人物,朱子诋毁二苏,独不诋毁山谷,因为二苏是伊川的敌党,所以要骂他,山谷之孙黄昀,字子耕,是朱子的学生,所以就不骂了。 著者平日有种见解,凡人要想成功,第一要量大,才与德尚居其次。以楚汉而论,刘邦项羽二人,“德”字俱说不上,项羽之才,胜过刘邦,刘邦之量,大于项羽。韩信陈平黥布等,都是项羽方面的人,只因项羽量小,把这些人容纳不住,他们才一齐走到刘邦方面来。刘邦豁达大度,把这些人一齐容纳,汉兴楚败,势所必至。秦誓所说“一个臣”,反复赞叹,无非形容一个“量”字罢了。于此可见“量”字的重要。宋儒才德二者俱好,最缺乏的是“量”字,他们在政治界是这样,在学术界也是这样,君子排斥君子,故生出洛蜀之争,孔子信徒排斥孔子信徒,故生出朱陆之争。 邵康节临死,伊川往访之,康节举两手示之曰:“眼前路径令放宽,窄则自无着身处,如何使人行?”这一“窄”字,深中伊川的病。宋元学案载:“二程随侍太中,知汉州,宿一僧寺,明道入门而右,从者皆随之。先生(指伊川)入门而左,独行,至法堂上相会。先生自谓:‘此是某不及家兄处。’盖明道和易,人皆亲近,先生严直,人不敢近也。”又称:“明道犹有谑语伊川直是谨严,坐间不问尊卑长幼,莫不肃然。”卑幼不说了,尊长见他,都莫不肃然。连走路都莫得一人敢与他同行,这类人在社会上如何走得通?无怪洛蜀分党,东坡戏问他:“何时打破诚敬?”此语固不免轻薄,但中伊川之病。 《宋元学案》又说:“大程德性宽宏,规模广阔,以光风霁月为怀。小程气质刚方,文理密察,以峭壁孤峰为体,道虽同而造德固自各有殊。”于此可见明道量大,伊川量小,可惜神宗死,哲宗方立,明道就死了,他死之后,伊川与东坡,因语言缘故,越闹越大,直闹得洛蜀分党,冤冤不解。假使明道不死,这种党争,必不会起。 伊川凡事都自以为是,连邵康节之学,他也不以为然,康节语其子曰:“张巡许远,同为忠义,两家子弟,互相攻并,为退之所贬,凡托伊川之说,议吾为数学者,子孙勿辩。”康节能这样的预诫后人,故程邵两家,未起争端。 朱子的量,也是非常狭隘,他是伊川的嫡系,以道统自居,凡是信从伊川和他的学说的人,就说他是好人,不信从的,就是坏人。苏黄本是一流人物,朱子诋毁二苏,独不诋毁山谷,因为二苏是伊川的敌党,所以要骂他,山谷之孙黄昀,字子耕,是朱子的学生,所以就不骂了。 林栗c唐仲友,立身行己,不愧君子,朱子与栗论一不合,就成仇畔。朱子的门人,至欲烧栗的书。朱子的朋友陈亮,狎台州官妓,嘱唐仲友为脱籍,仲友沮之,亮谗于朱子,朱子为所卖,误兴大狱,此事本是朱子不合,朱派中人就视仲友如仇雠(ch一u)。张浚一败于富平,丧师三十万,再败于淮西,丧师七万,三败于苻离,丧师十七万。又尝逐李纲,引秦桧,杀曲端,斥岳飞,误国之罪,昭然共见,他的儿子张南轩,是朱子讲学的好友,朱子替张浚作传,就备极推崇。 最可怪者,朱子与吕东莱,本是最相好的朋友,《近思录》十四卷,就是他同朱子撰的。后来因为争论《毛诗》不合,朱子对于他的著作就字字讥弹,如云:“东莱博学多识则有之矣,守约恐未也。”又云:“伯恭之弊,尽在于巧。”又云:“伯恭教人看文字也粗。”又云:“伯恭聪明,看文理却不仔细,缘他先读史多,所以看粗着眼。”又云:“伯恭于史分外仔细,于经却不甚理会。”又云:“伯恭要无不包罗,只是扑过,都不精。”对于东莱,抵隙蹈瑕,不遗余力,朱派的人,随声附和,所以元人修史,把东莱列入儒林传,不入道学传,一般人都称“朱子近思录”,几于无人知是吕东莱同撰的。 朱子与陆象山,同是尊崇孔教的人,因为争辩无极太极,几至肆口谩骂,朱子的胸怀,狭隘到这步田地,所以他对于政治界c学术界,俱酿许多纠纷。门人承袭其说,朱陆之争,历宋元明清,以至于今,还不能解决。 纪晓岚著《四库提要》,将上述黄昀c林栗c唐仲友c张浚诸事,一一指出。其评朱吕之争,说道:“当其投契之时,则引之于《近思录》,使预闻道统之传,及其抵牾以后,则字字讥弹,身无完肤,毋亦负气相攻,有激而然欤。”别人訾(zi)议朱子不算事,《四库提要》是清朝乾隆钦定的书,清朝功令,四书文非遵朱注不可,康熙五十一年,文庙中把朱子从庑中升上去,与十哲并列,尊崇朱子,可算到了极点。乾隆是康熙之孙,纪著《四库提要》,敢于说这类话,可见是非公道,是不能磨灭的。纪文说:“刘敞卓然醇儒。未与伊洛诸人,倾意周旋,故讲学家视为异党。”这些说法,直是揭穿黑幕,进呈乾隆御览后,颁行天下,可算是清朝钦定的程朱罪案。 宋俞文豹《吹剑外集》(见《知不足斋丛书》第二十四卷)说:“韩范欧马张吕诸公,无道学之名,有道学之实,而人无闲言,今伊川晦庵二先生,言为世法,行为世师,道非不弘,学非不粹,而动辄得咎何也,盖人心不同,所见各异,虽圣人不能律天下之人,尽弃其学而学焉。今二先生以道统自任,以师严自居,别白是非,分毫不贷,与安定角,与东坡争,与龙川象山辩,必胜而后已。浙学固非矣,贻书潘吕等,既深斥之,又语人曰:‘天下学术之弊,不过两端,永嘉事功,江西颖悟,若不极力争辩,此道何由而得明。’盖指龙川象山也。”程端蒙谓:“如市人争,小不胜辄至喧竞”俞氏这段议论,公平极了。程朱的学问,本是不错,其所以处处受人攻击者,就在他以严师自居,强众人以从己。他说:“若不极力争辩,此道何由得明。”不知越争辩,越生反响,此道越是不明,大凡倡一种学说的人,只应将我所见的道理,诚诚恳恳的,公布出来,别人信不信由他,只要我说得有理,别人自然肯信,无须我去争辩,若是所说不确,任是如何争辩,也是无益的,惜乎程朱当日,未取此种方式。 伊川晦庵,本是大贤,何至会闹到这样呢?要说明这个道理,就不得不采用戴东原的说法了。东原以为:“宋儒所谓理,完全是他们的意见。”因为吾人之心,至虚至灵,着不得些子物事,有了意见,就不虚不灵,恶念固坏事,善念也会坏事,犹之眼目中,不但尘沙容不得,就是金屑也容不得。伊川胸中,有了一个诚敬,诚敬就变成意见,于是放眼一看,就觉得苏东坡种种不合。晦庵胸中,有了一个程伊川,放眼一看,就觉得象山c龙川c吕东莱诸人,均种种不合。是就像目中着了金屑,天地易色一般。佛氏主张破我执法执,不但讲出世法当如是,就是讲世间法,也当如是。然后知老子所说“绝圣弃智”,真是名言。东坡问伊川,“何时打破诚敬”?虽属恶谑,却亦至理。东坡精研佛老之学,故笔谈中,俱含妙谛。程明道是打破了诚敬的,观于“目中有妓,心中无妓”。这场公案,即可知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七章 伊川 伊川抱着一个诚敬,去绳苏东坡,闹得洛蜀分党。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朱子以道统自命,党同伐异,激成庆元党案,都是为着太执著的流弊。庄子讥孔子昭昭揭日月而行,就是这个道理。庄子并不是叫人不为善,他只是叫人按着自然之道做去,不言善而善自在其中,例如劝人修桥补路,周济贫穷,固然是善,但是按着自然之道做去,物物各得其所,自然无坏桥可修,无烂路可补,无贫穷来周济,回想那些想当善人的,抱着金钱,朝朝出门,寻桥来修,寻路来补,寻贫穷来周济,真是未免多事。庄子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xu)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就是这个道理。程伊川c苏东坡,争着修桥补路,彼此争得打架。朱子想独博善人之名,把修桥补路的事,一手揽尽,不许他人染指,后来激成党案,严禁伪学,即是明令驱逐,不许他修桥,不许他补路。如果他们有庄子这种见解,何至会闹到这样呢? 宋朝南渡,与洛蜀分党有关,宋朝亡国,与庆元党案有关,小人不足责,程朱大贤,不能不负点咎。我看现在的爱国志士,互相攻击,很像洛蜀诸贤,君子攻击君子。各种学说,互相诋斥,很像朱子与陆子互相诋斥。当今政学界诸贤,一齐走入程朱途径去了,奈何!奈何!问程朱诸贤,缺点安在?曰:少一个“量”字。 我们评论宋儒,可分两部分:他们把儒释道三教,融合为一,成为理学,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这是做的由分而合的工作,这部分是成功了的。洛蜀分党,酿成政治上之纷争,朱陆分派,酿成学术上之纷争,这是做的由合而分的工作,这部分是失败了的。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正与宋儒所处时代相同,无论政治上c学术上,如做由分而合的工作,决定成功,如做由合而分的工作,一定徒滋纠纷。问做由分而合的工作,从何下手。曰:从“量”字下手。 中西文化之融合? 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中国人c印度人c西洋人,分途研究,或从人事上研究,或从物理上研究,分出若干派,各派都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照现在的趋势看去,中西印三方学说,应该融会贯通,人事上的学说,与物理上的学说,也应该融会贯通,我辈生当此时,即当顺应潮流,做这种融合工作,融合过后,再分头研究。 (一)中西文化冲突之点 西人一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从事运动,把身体培养好。中国儒者,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读书穷理,把心地培养好。西人培养身,中国培养心,西洋教人,重在“于身有益”四字,中国教人,重在“问心无愧”四字,这就是根本上差异的地方。 西人对社会c对国家,以“我”字为,即是以“身”字为。中国儒家讲治国平天下,从正心诚意做,即是以“心”字为。双方都注重把培养好。所以西人一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从事运动,把身体培养好。中国儒者,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读书穷理,把心地培养好。西人培养身,中国培养心,西洋教人,重在“于身有益”四字,中国教人,重在“问心无愧”四字,这就是根本上差异的地方。 斯密士(今译亚当·斯密)倡自由竞争,达尔文倡强权竞争,西洋人群起信从,因为此等学说,是“于身有益”的,中国圣贤,绝无类似此等学说,因为倡此等学说,其弊流于损人利己,是“问心有愧”的。我们遍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寻不出斯密士和达尔文一类学说,只有庄子上的盗跖(zhi),所持议论,可称神似。然而此种主张,是中国人深恶痛绝的。孟子曰:“鸡鸣而起,孜孜为利者,跖之徒也。”自由竞争,强权竞争,正所谓孜孜为利,这就是中西文化有差异的地方。 孔门的学说:“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诚其意。”从“身”字向内,追进两层,把“意”字寻出,以诚意为,再向外发展。犹之修房子,把地上浮泥除去,寻着石底,才从事建筑。由是而修身,而齐家,而治国平天下,造成的社会,是“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人我之间,无所谓冲突,这是中国学说,最精粹的地方。 西人自由竞争等说,以利己为主,以“身”字为,不寻石底,径从地面建筑起走,基础未稳固,所以国际上,酿成世界大战,死人数千万。大战过后,还不能解决,跟着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经济上造成资本主义。 孔门的正心诚意,我们不必把它太看高深了,把它改为“良心裁判”四字就是了。每做一事,于动念之初,即加以省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孔门的精义,不过如是而已。然而照这样做去,就可达到“以天下为一家”的社会。如果讲“自由竞争”等说法,势必至“己所不欲,也可施之于人”。中国人把盗跖骂得一文不值,西洋人把类似盗跖的学说,奉为天经地义。中西文化,焉得不冲突。中西文化冲突,其病根在西洋,不在中国,是西洋人把路走错了,中国人的路,并没有走错,我们讲“三教异同”,曾绘有一根“返本线”,我们再把此线一看,就可把中西文化冲突之点看出来。凡人都是可以为善,可以为恶的。善心长则恶心消,恶心长则善心消,因此儒家主张,从小孩时,即把爱亲敬兄这份良知良能搜寻出来,在家庭中培养好,小孩朝夕相处的,是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就叫他爱亲敬兄,把此种心理培养好了,扩充出去,“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就造成一个仁爱的世界了。故曰:“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所以中国的家庭,可说是一个“仁爱培养场”。西洋人从“我”字,径到“国”字,中间缺少了个“家”字,即是莫得“仁爱培养场”。少了由丁至丙一段,缺乏诚意功夫,即是少了“良心裁判”。故西洋学说发挥出来,就成为残酷世界,所以说:中西文化冲突,其病根在西洋,不在中国。 所谓中西文化冲突者,乃是西洋文化自相冲突,并非中国文化与之冲突。何以故呢?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得九死一生,是自由竞争一类学说酿成的,非中国学说酿成的。这就是西洋文化,自相冲突的明证。西人一面提倡自由竞争等学说,一面又痛恨战祸,岂不是自相矛盾吗?所以要想世界太平,非把中国学说发扬光大不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八章 中国学说可救印度西洋之弊 孔老讲仁慈,与佛氏相类,而又不废兵,足以抵御强暴。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战争本是残忍的事,孔老能把战争与仁慈融合为一,这种学说,真是精粹极了。所以中国学说,具备有融合西洋学说和印度学说的能力。 西洋人,看见世界上满地是金银,总是千方百计想把它拿在手中,造成一个残酷无情的世界。印度人认为这个世界,是污浊到极点,自己的身子,也是污浊到极点,总是千方百计,想把这个世界舍去,把这个身子舍去。惟老子则有一个见解,他说“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又说“多藏必厚亡”。世界上的金银,他是看不起的,当然不做抢夺的事,他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也是像印度人,想把身子舍去,但是他舍去身子,并不是脱离世界,乃是把我的身子,与众人融合为一。故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因此也就与人无忤,与世无争了。所以他说“陆行不避兕(si)虎,入军不避甲兵”。老子造成的世界,不是残酷无情的世界,也不是污浊可厌的世界,乃是“如享太牢,如登春台,众人熙熙”的世界。 以返本线言之:西人从丁点起,向前走,直到己点或庚点止,绝不回头。印度人从丁点起,向后走,直到甲点止,也绝不回头。老子从丁点起,向后走,走到乙点,再折转来,向前走,走到庚点为止,是双方兼顾的。老子所说“归根复命”一类话,与印度学说相通。“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一类话,与西洋学说相通。虽说他讲出世法,莫得印度那样精,讲治世法,莫得西人那样详,但由他的学说,就可把西洋学说和印度学说,打通为一。 我所谓:“印度人直走到甲点止,绝不回头。”是指小乘而言,指末流而言,若释迦立教之初,固云“不度尽众生,誓不成佛”。原未尝舍去世界也。释迦本是教人到了甲点,再回头转来在人世上工作。无如甲点太高远了,许多人终身走不到。于是终身无回头之日,其弊就流于舍去世界了。老子守着乙点立论,要想出世的,向甲点走,要想入世的,就回头转来,循序渐进,以至庚点为止。孔子意在救世,叫人寻着丙点,即回头转来,做由丁到庚的工作,不必再寻甲乙两点,以免耽误救世工作,此三圣人立教之根本大旨也。 孔子的态度,与老子相同。印度厌弃这个世界,要想离去它。孔子则“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素夷狄,行乎夷狄”。这个世界并不觉得可厌。老子把天地万物,融合为一,孔子也把天地万物,融合为一,宇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怎么一回事。所谓“老者安少,少者怀之”,“天地位焉,万物宁焉”,就是这个道理。 曾子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yu),咏而归。”这几句话,与治国渺不相关,而独深得孔子的嘉许,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这几句话,是描写我与宇宙融合的状态,有了这种襟怀,措施出来,当然人与我融合为一。子路可使有勇,冉有可使足民,公西华愿为小相,只做到人与我相安,未做到人与我相融,所以孔子不甚许可。 宋儒于孔门这种旨趣,都是识得的,他们的作品,如“绿满窗前草不除”之类,处处可以见得,王阳明“致良知”,即是此心与宇宙融合,心中之理,即是事物上之理,遇有事来,只消返问吾心,推行出来,自无不合,所以我们读孔孟老庄及宋明诸儒之书,满腔是生趣,读斯密士c达尔文c尼采诸人之书,满腔是杀机。 印度人向后走,在精神上求安慰;西洋人向前走,在物质上求安慰。印度人向后走,而越来越远,与人世脱离关系,他的国家就被人夺去了。西洋人向前走,路上遇有障碍物,即直冲过去,闹得非大战不可,印度和西洋,两种途径,流弊俱大,惟中国则不然。孟子曰:“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又曰:“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对于物质,只求是以维持生活而止,并不在物质上求安慰,因为世界上物质有限,要求过度,人与人就生冲突,故转而在精神上求安慰。精神在吾身中,人与人是不相冲突的,但是印度人求精神之安慰,要到彼岸,脱离这个世界,中国人求精神上之安慰,不脱离这个世界。我国学说,折中于印度西洋之间,将来印度和西洋,非一齐走入我国这条路,世界不得太平。 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zu一)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中国人寻乐,在精神上,父兄师友间;西洋人寻乐,大概是在物质上,如游公园c进戏场之类。中西文化,本是各走一条路,然而两者可以调和,精神与物质,是不生冲突的,何以言之呢?我们把父兄师友,约去游公园c进戏场,精神上的娱乐和物质上的娱乐就融合为一了。中西文化可以调和,等于约父兄师友游公园c进戏场一般。但是不进公园戏场,父兄师友之乐仍在,即是物质不足供我们要求,而精神上之安慰仍在。我们这样设想,足见中西文化,可以调和。其调和之方式,可括为二语:“精神为主,物质为辅。”今之采用西洋文化者,偏重物质,即是专讲游公园c进戏场,置父兄师友于不顾,所以中西文化就冲突了。 中西文化,许多地方,极端相反,然而可以调和,兹举一例为证:中国的养生家,主张静坐,静坐时,丝毫不许动,而西洋的养生家,主张运动,越运动越好,二者极端相反,此可谓中西学说冲突,我们静坐一会,又起来运动,中西两说就融合了。我认为中西文化,可以融合为一,其方式就是这样。 有人说:“孔门讲仁爱,西人讲强权,我们行孔子之道,他横不依理,以兵临我,我将奈何?”我说:这是无足虑的,孔子讲仁,并不废兵,他主张“足食足兵”,又说“我战则克”,又说“仁者必有勇”,何尝是有了仁就废兵?孔子之仁,即是老子之慈,老子三宝,慈居第一,他说:“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假使有了仁慈,即把兵废了,西人来,把我的人民杀死,这岂不是不仁不慈至极吗?西洋人之兵,是拿来攻击人,专作掠夺他人的工具,孔老之兵,是拿来防御自己,是维持仁慈的工具,以达到你不伤害我,我不伤害你而止,这也是中西差异的地方。 孔老讲仁慈,与佛氏相类,而又不废兵,足以抵御强暴。战争本是残忍的事,孔老能把战争与仁慈融合为一,这种学说,真是精粹极了。所以中国学说,具备有融合西洋学说和印度学说的能力。 西洋的学问,重在分析;中国的学问,重在会通。西人无论何事,都是分科研究;中国古人,一开口即是天地万物,总括全体而言之。就返本线来看,西洋讲个人主义的,只看见线上的丁点(我),其余各点,均未看见。讲国家主义的,只看见己点(国),其余各点,也未看见。他们既未把这根线看通,所以各种主义互相冲突。孔门的学说,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老子说:“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孔老都是把这根线看通了,倡出“以天下为家,以中国为一人”的说法,所谓个人也,国家也,社会也,就毫不觉得冲突。(以天下为一家,二语,出《礼运》,本是儒家之书,或以为是道家的说法,故浑言孔老)中国人能见其会通,但嫌其浑囵疏阔,西人研究得很精细,而彼此不能贯通,应该就西人所研究者,以中国之方法贯通之,各种主义,就无所谓冲突,中西文化,也就融合了。 印度讲出世法,西洋讲世间法,老子学说,把出世法c世间法打通为一,宋明诸儒,都是做的老子工作,算是研究了两三千年,开辟了康庄大道,我们把这种学说,发挥光大之,就可把中西印三方文化,融合为一。 世界种种冲突,是由思想冲突来的,而思想之冲突,又源于学说之冲突,所谓冲突,都是末流的学说,若就最初言之,则释迦孔老和希腊三哲,固无所谓冲突。我想将来一定有人出来,把儒释道三教c希腊三哲c宋明诸儒学说和西方近代学说,合并研究,融会贯通,创出一种新学说,其工作与程明道融合儒释道三教,成为理学一样。假使这种工作完成,则世界之思想一致,行为即一致,而世界大同,就有希望了。 就返本线来看,孔子向后走,已经走到丙点,老子向后走,已经走到乙点,佛学传入中国,不过由乙点再加长一截,走到甲点罢了,所以佛学传入中国,经程明道一番工作,就可使之与孔老二教融合。 孔老二氏,折身向前走,由身而家,而国,而天下,与西人之由个人而国家,而社会,也是同在一根线上,同一方向而走,所以中国学说与西洋学说,有融合之可能。 西洋c印度c中国,是世界三大文化区域,印度文化首先与中国接触,经宋儒的工作,已经融合了,现在与西洋文化接触,我们应该把宋儒的理学,加以整理,去其拘迂者,取其圆通者,拿来与西洋学说融会贯通,世界文化就融合为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九章 中国学术界之特点 九方皋相马,在牝牡骊黄之外。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我国古哲,师法古人,全在牝牡骊黄之外。遗貌取神,为我国学术界最大特色。书家画家,无不如此。我们本此精神,去采用西欧文化,就有利无害了。 有人问道:“西洋自由竞争诸说,虽有流弊,但施行起来,也有相当效果,难道我们一概不采用吗?”我说:“我国学术界,有一种很好的精神,只要能够应用此种精神,西洋的学说,就可采用了。”兹说明如下: 鲁有男子独处,邻有嫠(li)妇亦独处,夜雨室坏,妇人趋而托之,男子闭户不纳,妇人曰:“子何不学柳下惠?”男子曰:“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我将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孔子闻之曰:“善学柳下惠者,莫如鲁男子。”这种精神,要算我国学术界特色。孔子学于老子,老子尚阴柔,有合乎“坤”。孔子赞周易,以阳刚为贵,深取乎“乾”,我们可说:“善学老子者,莫如孔子。”孟子终身愿学孔子,孔子言“性相近”,孟子言“性善”。孔子说:“我战则克。”孟子则说:“善战者服上刑。”孔子说:“齐桓公正而不谲(jue)。”又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曰:“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袵(ren)矣。”孟子则大反其说,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又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诸如此类,与孔子之言,显相抵触,然不害为孔门嫡系。我们可说:“善学孔子者,莫如孟子。”韩非学于荀子,荀子言礼,韩非变而为刑名,我们可说:“善学荀子者,莫如韩非。”非之书,有《解老》c《喻老》两篇,书中言虚静,言“无为”,而无一切措施,与老子全然不类,我们可说:“善学老子者,莫如韩非。”其他类此者,不胜枚举。九方皋相马,在牝(p)牡骊黄之外。我国古哲,师法古人,全在牝牡骊黄之外。遗貌取神,为我国学术界最大特色。书家画家,无不如此。我们本此精神,去采用西欧文化,就有利无害了。 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规矩是匠师造房屋的器具,人伦是匠师造出的房屋,古人当日相度地势,计算人口,造出一座房屋,原是适合当时需要的。他并未说:“传之千秋万世,子子孙孙,都要住在这个屋子内。”又未说:“这个房子,永远不许改造修补。”匠师临去之时,把造屋的器具,交给我们,将造屋的方法,传给我们。后来人口多了,房屋不够住,日晒雨淋,房子朽坏,既不改造,又不修补,徒是朝朝日日,把数千年以前造屋的匠师痛骂,这个道理,讲得通吗? 中国一切制度,大概是依着孔子的主义制定的,此种制度,原未尝禁人修改。孔子主张尊君,孟子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又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孔子说:“入公门,鞠躬如也。”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cui)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孔子尊君的主张,到了孟子,几乎莫得了。孔子作春秋,尊崇周天子,称之曰天王,孟子以王道说各国之君,其言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那个时候,周天子尚在,孟子视同无物,岂不显悖孔子的主张吗?他是终身愿学孔子的人,说:“自生民以来,未有圣于孔子。”算是崇拜到了极点的。他去孔子,未及百年,就把孔子的主张,修改得这样厉害,孔子至今两三千年,如果后人也像孟子的办法,继续修改,恐怕欧人的德谟克拉西,早已见诸中国了。孟子懂得修屋的法子,手执规矩,把孔子所建的房屋,大加修改,还要自称是孔子的信徒,今人现放着规矩,不知使用,只把孔子痛骂,未免不情。 从前印度的佛学,传入我国,我国尽量采用,修改之,发挥之,所有“天台宗”,“华严宗”,“净土宗”等,一一中国化,非复印度之旧,故深得一般人欢迎,就中最盛者,厥惟“禅宗”,而此宗在印度,几等于无,唯有“唯识”一宗,带印度色彩最浓,此宗自唐以来,几至失传,近始有人出而提倡之。我们可以得一结论:“印度学说,传至中国,越中国化者越盛行,带印度色彩越浓者,越不行,或至绝迹。”我们今后采用西洋文化,仍用采用印度文化方法,使斯密士c达尔文诸人,一一中国化,如用药之有炮制法,把他有毒那一部分除去,单留有益这一部分。达尔文讲进化不错,错在因竞争而妨害他人,斯密士发达个性不错,错在因发达个性而妨害社会,我们去其害存其利就对了,第一步用老子的法子,合乎自然趋势的就采用,不合的就不采用。第二步用孔子的法子,凡是先经过良心裁判,返诸吾心而安,然后才推行出去。如果能够这样的采用,中西文化,自然融合。今之采用两法者,有许多事项,律以老子之道,则为违反自然之趋势,律以孔子之道,则为返诸吾心而不安,及至行之不通,处处荆棘,乃哓(xia一)哓然号于人曰:“中西文化冲突,此老子之过也,此孔子之过也。”天乎冤哉! 圣哲之等级 我国周秦之间,学说纷繁,佛学虽是印度学说,但传入中国已久,业已中国化,就我个人的意见,与它定一个等级,名曰“圣哲等级表”。一佛氏,二庄子,三老子,四孔子,五告子,六孟子,七荀子,八韩非,九杨朱,十墨翟。 我国周秦之间,学说纷繁,佛学虽是印度学说,但传入中国已久,业已中国化,就我个人的意见,与它定一个等级,名曰“圣哲等级表”。一佛氏,二庄子,三老子,四孔子,五告子,六孟子,七荀子,八韩非,九杨朱,十墨翟。 此表以老子为中心,庄子向后走,去佛氏为近,是为出世法,孔子以下,向前走,俱是世间法,告子谓性无善无不善,其湍水之喻,实较孟荀之说为优,古来言“性”之人虽多,唯有告子之说,任从何方面说,俱是对的,故列孟荀之上。凡事当以人己两利为原则,退一步言之,亦当利己而无损于人,或利人而无损于己,杨朱利己而损于人,故列第九,墨翟利人而有损于己,故列第十。此表以十级为止。近来的人,喜欢讲斯密士达尔文尼采诸人的学说,如把这三人列入,则斯达二氏的学说,其弊流于损人,斯氏当列第十一,达氏当列第十二。尼采倡超人主义,说:“剿灭弱者,为强者天职。”说:“爱他主义,为奴隶道德。”专做损人利己的工作,其学说为最下,当列第十三,共成十三级。尼采之下,不能再有了。中国之盗跖,和西洋之希特勒c墨索里尼,就其学说言之,应与尼采同列一栏。 我们从第十三级起,向上看,越上越精深,研究起来,越有趣味。从第一级起,向下看,越下越粗浅,实行起来越适用。王弼把老孔融合为一,晋人清谈,则趋入老庄,尤偏重庄子,这是由于老子的谈理,比孔子更精深,庄子谈理,比老子更精深的缘故。程明道把儒释道三教,融合为一,开出“理学”一派,而宋明诸儒,多流入佛氏。这是由佛氏谈理,比孔老更精深的缘故。从实施方面言之,印度行佛教而亡国,中国行孔老之教而衰弱,西人行斯密士达尔文诸人之说而盛强,这即是越粗浅越适用的明证,我们研究学理,当力求其深,深则洞见本源,任他事变纷乘,我都可以对付,不致错误。至于实践方面,当力求其浅,浅则愚夫愚妇能知能行,才行得起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章 西人崇奉斯密士之说而国富 崇奉达尔文之说而国强,而世界大战之机,即伏于其中。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德皇威廉第二,崇奉尼采之说,故大战之前德国最为昌盛,然败不旋踵。现在希特勒c墨索里尼和日本军阀,正循威廉覆辙走去,终必收同一之结果,故知斯密士等三人之学说,收效极大,其弊害亦极大。 墨子学说,虽不完备,但确是救时良药,其学说可以责己,而不可以责人,只有少数圣贤才做得到,当今之世,滔滔者皆是损人利己之流,果有少数圣贤,反其道而行之,抱定损己利人之决心,立可出斯民于水火。墨子之说偏激,惟其偏才能医好大病,现在斯密士c达尔文c尼采诸人之言盈天下,墨子之学说,恰是对症良药。 墨子之损己,是出乎自愿,若要强迫他受损,这是不行的,墨子善守,虽以公输之善攻,且无如之何!如果实行墨子之道,决不会蹈印度亡国覆辙,我国学说理论之不完备,莫如墨子,然而施行起来,也可救印度学说和西洋学说两方之偏。所以要想世界太平,非西洋和印度人一齐走入中国这条路不可。 杨朱的学说,也是对症之药,现在的弊病,是少数人争权夺利,大多数人把自己的权利,听凭别人夺去,以致天下大乱。杨朱说:“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守着自己的权利,一丝一毫,不许人侵犯,我也不侵犯人一丝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自然太平。孟子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君主是从每人身上,掠取些许权利,积而成为最大的权利,才有所谓君王,人人守着自己的权利,丝毫不放,即无所谓君王。犹之人人守着包裹东西,自然就莫得强盗。实行杨朱学说,则那些假借爱国名义,结党营私的人,当然无从立起。各人立在地上,如生铁铸成的一般,无侵夺者,亦无被侵夺者,天下焉得不太平?不过由杨朱之说,失去人我之关联,律以天然之理,尚有未合。 孟子说:“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这个话很值得研究。因为孟子那个时代,人民所受痛苦,与现在一样,所以杨墨的学说,才应运而生,春秋战国,是我国学术最发达时代,杨墨的学说,自学理上言之,本是一偏,无如害了那重病,这类办法,确是良药,所以一般学者,都起来研究,而杨墨之言就盈天下了。 孔子的学说,最为圆满,但对于当时,不甚切要。所以身死数十年后,他在学术上的地盘,会被杨墨夺去,孟子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可见孔子三千弟子的门徒,全行变为杨墨之徒,大约孟子的师伯师叔,和一切长辈,都是杨墨之徒了,因此孟子才出来,高呼:“打倒杨墨,恢复孔教。” 孟子的学说,本来较杨墨更为圆满,但对于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不免稍微地带了唱高调的性质,应该先服点杨墨之药,才是对症。现在须有人抱定墨子牺牲自己的精神,出来提倡杨墨的学说,叫人人守着自己的权利,丝毫不放,天下才得太平,并且还要先吃点韩非之药,才能吃孔孟之药,何以故呢?诸葛武侯曰:“法行则知恩。”现在这些骄兵悍将c贪官污吏c劣绅土豪c奸商贵族,非痛痛地用韩非的法子,惩治一下,难免不养痈(y一ng)遗患,故我们应当从第十级逆行上去,第十一级以下,暂不必说。 老子与西洋学说 西洋有了自由主义,跟着就有法西斯主义,与中国有了黄老之放任,跟着就有申韩之专制,也是一样的。我们知道黄老之道德,与申韩之刑名,原是一贯,即可把各种学说之贯通性和蜕变之痕迹看出来。 我国学说,当以老子为总代表,他的学说与佛氏相通,这是无待说的,而其学说又与西洋学说相通,兹举严批老子为证:严又陵于老子第三章说道:“试读布鲁达奇英雄传中,来刻谷土一首,考其所以治斯巴达者,则知其作用,与老子同符。此不佞所以云:黄老为民主治道也。”于第十章批曰:“夫黄老之道,民主之国所用也君主之国,未有能用黄老者也,汉之黄老,貌袭而取之耳。”于三十七章批曰:“文明之进,民物熙熙,而文物声名皆大盛,此欲作之且宜防也,老子之意,以为亦镇之以朴而已。此旨与卢梭正同。”又曰:“老子言作用,则称侯王,故知道德经是言治之书。”然孟德斯鸠《法意》篇中言:“民主乃用道德,君主则用礼,至于专制乃用刑。”中国未尝有民主之制也,虽老子不能为未见其物之思想。于是道德之治,于君主中求之不得,乃游心于黄老以上,意以为太古有之,盖太古君不甚尊,民不甚贱,事本与民主为近也,此所以下篇有小国寡民之说,夫甘食美服,安居乐俗,邻国相望,如是之世,正孟德斯鸠《法意》篇中,所指为民主中之真相也,世有善读二书者,必将以我为知矣,呜呼,老子者,民生之治之所用也。”于第四十六章批曰:“纯是民主主义,读法儒孟德斯鸠《法意》一书,有以征吾言之不妄也。”据严氏这种批评,可见老子学说,又可贯通西洋最优秀的民主思想。 现在西洋经济上所实行的,以斯密士学说为原则,政治上所采用的,以卢梭学说为原则。斯密士在经济上主张自由,卢梭在政治上主张自由,我国的老子,正是主张自由的人,我们提出老子来,就可贯通斯卢二氏之学说,斯密士的自由竞争,一变而为达尔文的强权竞争,再变而为尼釆的超人主义,与中国所谓“道德流为刑名”是一样的。西洋有了自由主义,跟着就有法西斯主义,与中国有了黄老之放任,跟着就有申韩之专制,也是一样的。我们知道黄老之道德,与申韩之刑名,原是一贯,即可把各种学说之贯通性和蜕变之痕迹看出来。 我不是说中国有了老子,就可不去研究西洋的学问,我只是提出老子,见得各种学说,可以互相贯通,只要明白这个道理,就可把西洋的学问,尽量地研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一章 学道应走之途径 中国古人定的制度,许多地方极无条理,却极有道理,如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上者仁民爱物,在下者亲上事长之类,隐然磁电感应之理,不言权利义务,而权利义务,自在其中,人与人之间,生趣盎然。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西人用仰观俯察的法子,窥见了宇宙自然之理,因而生出理化各科。中国古人,用仰观俯察的法子,窥见了宇宙自然之理,因而则定各种制度。同是窥见自然之理,一则用之物理上,一则用之人事上,双方文化,实有沟通之必要。 中国古人定的制度,许多地方极无条理,却极有道理,如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上者仁民爱物,在下者亲上事长之类,隐然磁电感应之理,不言权利义务,而权利义务,自在其中,人与人之间,生趣盎然。西人则与人之间,划出许多界线,所以西洋的伦理,应当灌注以磁电,才可把冷酷的态度改变。中国则未免太浑囵了,应当参酌西洋组织,果能如此,中西文化即融合了。 研究学问,犹如开矿一般,中国人c印度人c西洋人,各开一个洞子,向前开采。印度人的洞子和中国人洞子,首先打通。现在又与西洋的洞子接触了。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中国人c印度人c西洋人,分途研究,或从人事上研究,或从物理上研究,分出若干派,各派都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照现在的趋势看去,中西印三方学说,应该融会贯通,人事上的学说,与物理上的学说,也应该融会贯通,我辈生当此时,即当顺应潮流,做这种融合工作,融合过后,再分头研究。像这样的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经了若干次,才能把那个浑然的东西,研究得毫发无遗憾,依旧还它一个浑然的特性。 宇宙真理,只有一个,只要研究得彻底,彼此是不会冲突的,如有互相冲突之说,必有一说不彻底,或二说俱不彻底。冲突愈甚,研究愈深,自然就把本源寻出,而二者就融合为一。故冲突者,融合之预兆也。譬如数个泥丸放至盘中,不相接触,则永久不生冲突,永久是个个独立,取之挤之捏之,即可合为一个大泥丸。中国c印度c西洋,三方学术,从前是个独立,不相接触。自佛法西来,与中国固有学术发生冲突,此所谓挤之捏之也,而程明道之学说,遂应运而生。欧化东渐,与中国固有学术又发生冲突,此亦所谓挤之捏之也。就天然趋势观之,又必有一种新学说应运而生,将中西印三方学术融合为一。 然则融合中西印三方学术,当出以何种方式呢?我们看从前融合印度学术的方式,就可决定应走的途径了。佛教是出世法,儒教是入世法,二者是相反的。程明道出来,以释氏之法治心,孔氏之法治世,入世出世,打成一片,是走的老子途径。苏子由著一部《老子解》,融合儒释道三教,也是走的老子途径,王阳明在龙场驿,大彻大悟,独推象山,象山推崇明道,也是走入老子途径。思想自由如李卓吾,独有契于苏子由,仍是走入老子途径。又明朝陈白沙,学于吴康齐,未知入处,乃揖耳目,去心智,久之然后有得,而白沙之学,论者谓其近于老庄,可见凡是扫除陈言,冥心探索的人,得出的结果,无不走入老子途径。因老子之学,深得宇宙真理故也。据严批老子所说,老子之学,又可贯通西洋学说,我们循着老子途径做去,必可将中西印三方学术,融合为一。 老子之学,内圣外王,其修之于内也,则曰:“致虚静,万物并用,吾以观其复。”其推之于外也,则曰:“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孔门诚意c正心c修身c齐家c治国c平天下,一以贯之,与老子之旨正同,此中国学说之特色也。佛学传入中国,与固有的学术,发生冲突,程明道就用孔门的正心诚意,与佛学的明心见性,打通为一。现在西洋的个人主义c国家主义,传入中国,与固有学术,又生冲突,我们当用孔门的修齐治平,打通为一。西人把个人也,国家也,社会也,看为互不相容之三个物体,而三种主义,遂互相冲突。孔门则身也,家也,国也,天下也,一以贯之,于三者之中,添一个“家”字,老子更添一“乡”字,毫不冲突,此中国主义之所以为大同主义也。中印学术,早已融合,现在只做融合中西学术之工作就是了。此种工作,一经完成,则世界学说,汇归于一,学术一致,行为即一致,人世之纷争可免,大同之政治可期。这种责任,应由中国人出来担任,西洋人和印度人是不能担负的,何也?西印两方人士,对于中国学术,素乏深切之研究,而中国人对于本国学术研究了数千年。对于印度学术研究了两千年,甲午庚子之役后,中国人尽量地研究西洋学术,已四十五年,所以融合中西印三方学术的工作,应该中国人出来担负,是在我国学者,顺应此种之趋势,努力为之而已。 教主的家世? 我因为避寇入川,得读李氏的许多著作,由彼此通信,而得相晤识,而结为好友,始尽知他的生平行事和言论思想,他并不是像外间所传的虚妄怪诞,立意在惊世骇俗的人。他的为人,既不面厚,也不心黑;但他偏偏提倡“厚黑学”,偏偏自称为“厚黑教主”,这种“反话正说”的作风,究竟是所为何来? 大概在南宋年间,广东嘉应州长乐县崛起一个姓李的人家,家长李子敏和他的儿子李上达,创家立业,慢慢家道兴旺。子孙繁衍,就成了一方有名的氏族。后来代代相传,传到第十世上,有位名叫李润唐的,于清代雍正三年,携眷迁到四川来,先住隆昌萧家桥,后迁富顺自流井,遂在那里落籍了。四川自明末连年战争蹂躏以后,地旷人稀,湖广一带的人民,都纷纷迁来居住;这个李姓人家的迁居,当亦不外此种原因。自李润唐入川以来,家道又慢慢兴旺,子孙繁衍,传到第八代上,出了一颗思想界的彗星,读书穷理,好立异说,那便是以“面厚心黑”创教立宗的李宗吾氏;这人自民国以来,已成为四川的名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二章 我因为避寇入川 得读李氏的许多著作,由彼此通信,而得相晤识,而结为好友,始尽知他的生平行事和言论思想,他并不是像外间所传的虚妄怪诞,立意在惊世骇俗的人。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他的为人,既不面厚,也不心黑;但他偏偏提倡“厚黑学”,偏偏自称为“厚黑教主”,这种“反话正说”的作风,究竟是所为何来?世人不必笑他骂他,应当先加以深切的反省才是。释迦并不应该入地狱,耶稣并不应该钉十字架;但释迦偏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耶稣偏说:“凡不背着十字架走的人,不配做我的门徒。”这又是所为何来?我们同样是应该加以反省的。至于李氏的谈教育c谈政治c谈学术思想等,都是一本正经的立论;不过他的思想有些奇僻,往往发前人之所未发,言近人之所未言,于是一般传统的学者,就骂他是旁门外道罢了。如今李氏已作古人,再不要怕他放言高论了;可是他一生的行事,尚为世人所不尽知,生前的言论思想,也有许多是被忽略的。我为纪念这位亡友起见,不惜多费笔墨,作此《厚黑教主传》,好教世人借以评定他的功罪。 李宗吾氏,生于光绪五年(一八八〇年)正月十三日。“宗吾”二字,不是他的原名,这是他后来一再改定的。他的名号几经改变:当他幼年的时候,脾气非常蛮横,毫不依理,见者呼为“人王”;他的父亲就把“人王”二字,合为“全”字,加上辈名“世”字,名为世全。算命先生说他命中少“金”,就加上金旁,成为世铨。后来私塾先生又说他命中少“木”,并不少“金”。他也正嫌父亲为他命的名不好,便自己改名世楷,字宗儒,这是表示信从孔子的意思。二十五岁时,思想大变,对于儒教颇不满意,心想与其宗法孔子,不如宗法自己,因改字宗吾。他常说:“这‘宗吾’二字,是我思想独立的旗帜。”以后宗吾字行,而世楷的名字,就几乎无人知道了。 宗吾兄弟七人,姊妹二人。在兄弟中他是行六,三哥早死,其余六房均得成立,他的父亲命名为“六谦堂”。除他一人外,兄弟皆务农;惟他的七弟后来开机房,略具商业性质。宗吾是相信遗传和胎教的,他说他之好读书,是决定在先天的,因为生他的那几年,正是他父亲闭户读书的时候。并且他还引苏氏父子为证,他说:“世称苏老泉二十七岁,才发愤读书。考老泉生于宋真宗祥符二年己酉,仁宗明道二年乙亥满二十七岁。苏东坡生于丙子年十二月十九日,苏子由生于己卯年二月二十日。他们弟兄二人,正是老泉发愤读书时代生的。历史上二十七岁才发愤读书的,只有老泉一人,生出两位文豪;四十岁才发愤读书的,只有我父亲一人,生出一位教主,岂非奇事?东坡才气纵横,文章豪迈;子由则人甚沉静,好黄老之学,所著《老子解》,推为古今杰作。大约老泉发愤读书,初时奋发踔厉,后则入理渐深,渐归沉静,故东坡子由二人,禀赋不同。我生于我父发愤读书的末年,故我性沉静,喜读老子,颇类子由;惜我生于农家,为学不得门径,未免有愧子由了。”他说他的奇怪思想,也是禀自他的父亲;实则他家一连几代,个性都有点特殊。我不妨先追溯到他的曾祖说起,来剖视一下他的血统看看。 宗吾的曾祖,名永枋,性格异常严肃,虽是一位开染房的老板,可是道貌岸然,无人不敬畏他。凡族亲子弟,衣冠不整者,酒醉者,如果走到他的店门,立即屏气敛容,才敢经过。但他对人,并无疾言厉色,仍是具着一副慈祥温和的态度。生平从未做过亏心事,享寿七十岁;临死之前,命家人捧水进巾,自浴其面,帽微不正,手自整理,然后凭几而卒。 宗吾的祖父,名乐山,一生务农,兼种小菜出售;暇时,则贩油烛及草鞋,沿街叫卖。身形魁伟,性情朴质,上街担粪,有人和他说话,他必站立对答,粪担在肩上,不知放下;遇见狡猾的人,就故意拿他开心,久谈不止,他便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引得满街人捧腹大笑。他于晚饭后即睡,及至家人就寝时,他已睡醒了,以后即不再睡。睡熟时,呼亦不醒,如呼“强盗来了”即惊然而起。他于晚睡之后,即整理明日应卖小菜,整理完了,便手持一棍,往守菜圃。菜圃临近大路,贼人偷得东西从此经过的,往往被他夺下,交还失主。所以贼人非常怕他,常常绕道而行。家中平日是舍不得吃肉的,到了年终,他才割肉十斤,准备腌起。自己持刀修削边角,削下来的约有半斤,便命他的妻子去拔萝卜做汤;并切切嘱她道:“大的留着出售,小的留待长成,须择一窝双生和破裂不能卖的,才可拔来。”他的妻子找遍圃中,不得一枚,他才忍痛允许拔来使用了。汤熟,他亲自持勺,盛入碗内,又倒在锅中,再盛再倒,再倒再盛。他的妻子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他说:“我想分给家人和工人,苦于不能公平普遍啊!”这事过了不久,即一病而死。他的妻子割肉一方,献于灵前,一见即痛哭,自言“泪比肉多”!又因痛惜不已,即取他生前所用的扁担珍藏起来,并且说:“后世子孙如昌达,当用红绫包裹,悬挂正堂梁上,永留纪念!”据说这条扁担经他的子孙保留到一九二〇年竟被贼人毁坏了。他的妻子曾氏,是高山寨富家女儿,出嫁以后,终年陪着丈夫劳作,挑水担粪,从无劳怨。有时归宁,看见猫犬剩余的食物,即暗暗想道,我家怎能得到这样的剩饭而食呢?宗吾幼时,听到他的父母屡次述及此事,告诫他们兄弟说:“先人这样穷困,这般勤苦,一食之难,竟到如此地步,做儿孙的千万不可忘记啊!” 宗吾的父亲名高仁,字静安。他原是在外学生意的,自父亲去世后,便归家务农,与他的妻子共同操作c终日勤劳的情形,一如他的父母。常常取出他的父亲遗留的扁担,以作警戒,因而家道渐裕,得以购置田产。不幸在四十岁上,因劳致疾,医生警告他说:“赶紧把家务丢下,安心静养,否则非死不可!”他便把家务完全交付妻子,自己专心养病,三年之后,始得痊愈。他在养病期间,才得到看书的机会。先寻些《三国演义》c《列国演义》等书来看,以后就看起《四书》讲章来,他一看再看,于是从中就看出道理来,便是“书即世事,世事即书”。他后来只看三本书,其他各书全不看了。哪三本书呢?一是《圣谕广训》,这书是乾隆所著,颁行天下的,后附朱柏庐的《治家格言》。二是《刿心要览》,还只看全书中的一本,中载司马光及唐翼修等名言,他呼之为格言书。三是杨继盛参严嵩十恶五奸的奏折,后附遗嘱(是椒山赴义前夕,书以训子的,所言皆居家处世之道)。此外还有一本《三字经注解》,但不常看。就是那三大本书中,还只有前二书是他手不释卷的,临死前数日,犹阅读不忍放下。他常说:“书读那样多干什么?每一书中,自己觉得哪一章好,即把它死死记下,照着去行;其余不合心意的,就不必看了。”他最爱高声朗诵的,在《圣谕广训》中,有这两句:“人子不知孝父母,独不思父母爱子之心乎?”在《刿心要览》中,有这几句:“贫贱生勤俭,勤俭生富贵,富贵生骄奢,骄奢生淫逸,淫逸又生贫贱。”他读书固然是如此之少,而平生从未写过一个字,尤是稀奇。当宗吾七八岁时,发生一件急事,他父亲便叫他拿笔墨来,想要写信,等他拿来了,他父亲又说不写了。但是宗吾偏说:“我的奇怪思想,是发源于我父;读书的方式,也取法于我父。”这事,入后当加以证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三章 宗吾的父亲 宗吾的父亲自大病之后,即不敢再做笨重的工作,不过偶尔扯扯甘蔗叶,或种胡豆时盖盖灰罢了;但有暇即看书,自然是他心爱的那几本书。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每当工人到田里做工时,他便携着叶烟杆,或火笼(一种烤手炉),挟着书,坐在田边,时而同工人谈天,时而自己看书。他对于农事,异常内行,每晨必巡视田垄一次,常说:“我睡在家中,工人在田间工作的情形,我都知道。”当家人自田间归来,他常问:“工人做到何处了?”如果因未留心,对答得不确实,他便笑着道:“不要瞎说!”他一生注重早起,他说曾读过三个人的治家格言,都是主张早起的。朱柏庐云:“黎明即起。”唐翼修云:“早眠早起,勤理家务。”韩魏公云:“治家早起,百务自然舒展;纵乐夜归,凡事恐有疏虞。”因此,他虽不像父亲那样早起,但他总是鸡鸣即起,无一日间断,就是隆冬大雪,亦无不如此。那时还没有火柴,他每晨起来,便用火镰敲火石,将灯燃着,随即以木炭生着火笼,温酒独酌,然后口含叶烟,一直坐到天明。这时,便将工人应做的工作,及自己应办的事,一一规划妥当了。所以他处理家务,都是有条有理;工人做工,时间也无片刻的浪费。他怕工人起晚了,耽误工作;而每晨呼喊他们,又觉得讨厌;于是他把堂屋门做得很紧,一见窗上发了白色,即把堂屋门砰一声打开,工人自然也就惊醒了。 他因为爱早起,好思考,所以生平与人交涉,没有一次失败。他常说:“凡与人交涉,必须将他如何来,我如何应,四面八方都想过,临到交涉时,任他从哪面来,我都可以应付。”当他病愈之后,邻居有一宅院想要卖给他,他也很想买,但是苦于索价太高,就故意对卖主说:“价钱太高,我买不起。”可是彼此钩心斗角,牵牵连连,总不肯把此事放过。邻人怨他当买不买,声言要到官府控告,他也不理;甚至把他家的出路掘了,他就由屋后绕道而行,也不与邻人计较。结果,那处宅院,还是卖给了他;买时又生种种纠葛,他仍收到最后的胜利。宗吾对我说,他的七弟世本,便是他父亲与邻人钩心斗角时生的。果然世本为人处世,精干机警,后来他的父母死,哥嫂死,丧事都由他一人包办,办得条条有理。世本还对人说:“我无事,坐起就打瞌睡;有事办,则精神百倍。这几年,幸而家中死了几个人,还算有事可办;不然,这日子真难过啊!”于是宗吾又据以证明他的遗传及胎教之说,他希望科学家研究一下。他的父亲死时,享寿六十九岁,那时已成小康之家了。 广东人的祖宗观念c乡土观念,以及团结的精神,是很强的。李家自迁蜀以来,对于原籍的先人坟墓,和同族的安全,仍是深深地纪念着的。所以有时他们还派人赴粤扫墓,并慰问同族的父老子弟。在四川更是设有宗祠。宗祠的设立,据说是外省人来川,常被本地人欺凌,于是他们相约:凡广东姓李的人家,成立一会,叫做“棒棒会”,有来欺凌的,就一齐同他们拼命。以后有人说棒棒会是违法的,才改立宗祠。广东人入川的,嫁女娶媳,必择广东人;偶然破例娶本地女子入门也必须学说广东话。家庭及亲戚往来,更要说广东话,否则就叫卖祖宗。李家自润唐至宗吾一辈,已迁来八世了;但他兄弟姊妹九人,都是和广东人结亲的。有这样强烈的民族性格,再加以代代相传的个性血统,假若我们相信遗传学的话,则产生出一位富有奇怪思想的李宗吾,就是不足为奇的事了。 “迂夫子”和“老好人” 他那时的看书,不是想求上进,也不是为读书明理,只觉得手中有书,心中才舒服,成了一种嗜好的样子。所看的书,也不加选择,无论是圣经贤传,或是鄙俗不堪的唱本小说,他都一律看待,都看得津津有味,不肯放手。他父亲对于他的看书,完全取放任主义,不为他选择应读何书,也不问他看何书,既不催他看,也不禁他看,不过常常喊他为“迂夫子”,他也很喜欢这个绰号。 宗吾到了八岁才开始入塾读书。这时,因为父母的勤劳操作,又加几位哥哥的帮助,家道已渐见宽裕,故他自幼即未做过农田的工作。只有放学归来时,叫他抱草喂牛,牵牛饮水;种胡豆时,叫他停学在家,到田里撒种;或有时叫他牵牛到邻近佃户家帮助碾碾米罢了。笨重的工作,他是没有做过的。在他入塾以前,他已识字不少,因他父亲常常把自己所喜欢的三本书拿来教他。他天资颇高,一教便会,所以到正式入塾时,他已把父亲终身爱读的三本书读完了。 他初从一位姓陈的先生读,陈是他家的佃户,是个堪舆先生,他从他一直读了四年。后从一位姓郑的先生读,又读了一年。这两位先生,除教他背书外,一无所授。后来他父亲请了一位关先生来家,教他们几弟兄读书,这位关先生,名海洲,虽是一位未进学的童生,但学问却不错。教书的方法,也比陈郑二师好得多。读了两年,就开始学作八股文试帖诗了。他开始作八股,即能由破承起讲,而至入手,算是成了半篇;作试帖诗,亦能作四韵;很快的时间,就可作满篇了。他从关师二年,得的益处不少。据他后来自称:“关师教书虽不脱村塾中陈旧的法子,但至今想来,受益之处,约有三点:(一)每日讲龙文鞭影典故四个,要紧处用笔圈出,次日合起书回讲,圈出的必须背得,我因而养成记典故的习惯,看书时遇要紧处,便用笔圈出熟读。(二)每日讲《千家诗》和四书,命我把槐轩《千家诗注解》及《四书备旨》,用墨笔点句,点毕送他改正。我第一次把所点的《千家诗》送他看时,他夸奖道:你居然点对了许多,错的很少,你父亲得知,不知若何欢喜。我听了,愈加奋勉,因而养成看书点书的习惯。到了次年,不待老师讲解,就请父亲为我买部《诗经备旨》来点。(三)关师借一部《凤洲纲鉴》来看,我也拿来看,我生平最爱看史书,其发端即在于此。关师又借到一部《三国演义》,我也拿来看,反复看了几遍,甚为得意。所以我后来发明‘厚黑学’时,便首先举孙曹刘为证;但那是陈寿《三国志》的材料,非演义中材料,不过最初的印象,是由于《三国演义》。”这是他深深感念于关师的。关师到了后来,有些教不了他了。有一次命一试帖诗题,中有“雪”字,他第一韵用有“同云”二字。关师在“同”字上打了一个“x”,改作“彤”字,说道“彤云密布,瑞雪纷纷”,是这个“彤”字。但关师所引,是出自《三国演义》上的。于是他回道:我用的是《诗经》上“上天同云雨雪纷纷”的“同云”。关师听了,默然不语。以后这类的事,常常发生。关师自觉不能胜任,因而解馆;他也在那时病了,父命辍读,是年他十四岁。 宗吾自六岁时,因受冷而得咳嗽病,经久不愈,遂成哮喘症,遇冷即发。因此身体最弱,终年不离药罐。从关师读时,读几天,嗓音即哑,医数日,好了,一读又哑。所以趁关师自行解馆时,他的父亲便命他辍读养病了。不过到这时,他已养成自己看书的习惯了,虽是在养病时期,但手中却不离书本,不惟白天看书,夜间也看书。每夜,父亲在堂屋里同家人聚谈,他便把神龛上的清油灯,取下来放在桌上看书,有时或倚着神龛阅览。他那时的看书,不是想求上进,也不是为读书明理,只觉得手中有书,心中才舒服,成了一种嗜好的样子。所看的书,也不加选择,无论是圣经贤传,或是鄙俗不堪的唱本小说,他都一律看待,都看得津津有味,不肯放手。他父亲对于他的看书,完全取放任主义,不为他选择应读何书,也不问他看何书,既不催他看,也不禁他看,不过常常喊他为“迂夫子”,他也很喜欢这个绰号。那时,他父亲命他的四哥辍学务农,把他的五哥送到茂源井一家刘姓所设的私塾去读,家中虽然也请了一位姓侯的老师,但只是为他的七弟请来发蒙认字的,谈不到什么学问。他不管这些,他只知不分昼夜地自行看书罢了。后来,他的大哥见他终日书不离手,就对他父亲说:“六弟在家,活路也不能做,他既爱看书,不如仍将他送进塾中,与五弟同住,可向老师说明,这是送来养病的,读不读,随便他,以后送点学钱就是了。”他父亲赞同这种意见,就把他送进了刘姓的私塾里。他对这事曾说:“这是我生平第一个大关键!在大哥不过是无意中的几句话,而对于我的前途关系极大,否则我以农人终老了。” 那家刘姓的私塾,有老师三位,是三辈人。祖辈之名已忘去,学生呼为刘二公;父辈之名为刘应文,号焕章,是个秀才,学生呼他为七老师;子辈之名为刘树仁,号建侯,也是个秀才,学生呼他为建侯老师。刘二公的文章是小试一派;七老师是墨卷一派;建侯老师善书法,娴于词章,论文眼力极高。学生的八股文,是刘二公和七老师分改;诗赋,则由建侯老师批阅。建侯老师高兴时,也拿八股去改。背书则随便到哪位老师面前俱可。宗吾本来是去养病的,得了特许,听他自由;但他到了这种读书环境,竟忘记自己是在养病,一样地用功,一样地作八股诗赋,只是不背书罢了。他还记得当时塾中的大门上,每扇贴有一斗方红纸,一扇写的是:“枣花虽小能成宝,桑叶虽粗解作丝;唯有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一扇写的是:“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读了,非常感动,就更加用功。对于所有同学,都倍致友爱。因此,又获得一个绰号,叫做“老好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四章 自流井那一带的习惯 是某处有私塾,家长就把子弟送去读书,时间大概在正月二十以后。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到了二月底,或三月间,老师才请众家长来议脩金,叫做“议学”。议学时,老师避去,众家长你劝我,我劝你,把脩金议定,然后开列学生姓名及所认钱数为老师送去。老师看了无话,这脩金就算议定了。当三位刘老师议学时,学生数十人,最高额是十二串,宗吾的五哥世源,出了最高额;议到宗吾的名下,他的父亲便声明是送来养病的,就随便写了几串。等到把脩金清单送与老师,老师传话出来说:“全堂中唯有李世铨(宗吾初名)读书最好,应该比李世源还要多出些,怎么才出这点呢?”于是他的父亲也就改写十二串。老师对他这样重视,殊出他意料之外,所以在精神上受到一种很大的鼓励。 建侯老师,每呼学生,必缀以“娃娃”二字,有时还出以嘲弄口吻;独对于宗吾,则无此态度,不过呼他名时,仍缀以“娃娃”二字罢了。一夜,三位老师都睡了,学生还在嬉笑。建侯老师在床上高声道:“你们哪些娃娃还没有睡?”众人举名以对。次日,建侯老师说道:“那么夜深,你们还在闹,不知干些什么?及听见有李世铨这个娃娃在,我也就放心了!”这些地方,又很能使他自尊自重。 在三位老师中,刘二公人甚忠厚,七老师严重自持,而建侯老师则性情诙谐。他不惟对学生加以嘲弄,即对刘二公也常开玩笑;只有在七老师面前,不敢放肆,但有时也不免要说一二句趣话。一次,他们宴会归来,建侯老师便对学生道:“今天席上每碗菜来,二公总是一筷子夹两块三块;后来端上一碗肉圆子,二公才用筷子把一个夹成两半。我心想:二公为什么忽然这样斯文了?哪知他把半个圆子搭在一个整圆子上,夹起来一口吃下了。”说得大家哈哈大笑,而宗吾听了,也觉得非常有趣。他本来是生性朴讷的,后来他的口中和笔下,常常诙谐百出,固然有种种原因;但据他说,建侯老师,却是影响他的原因之一。 那个私塾中,规定五天作文一次,叫做“课日”。宗吾对于作文章,格外用心:得了题目,坐着想,走着想,睡在床上想,睡在板凳上想,必待想好,才肯下笔。写出的稿子,改了又改,一个题目,往往起两三次稿,稿子还是改得稀烂;但老师批阅的结果,常为全塾之冠。他的五哥往往叫他代笔,他就把不要的稿子,交给他誊,仍不时被老师大加称道。一年之后,他的五哥辍读务农;而他的七弟,又来和他同读一年。 他越来越被老师赏识起来,尤其是建侯老师。那时宗吾正看《凤洲纲鉴》,这已是第二遍了。同学王大衢见他看这书,也买了一部来看。建侯老师见了,就责他道:“你怎么也看此书?李世铨这个娃娃,是养病的,而且学力也高,才准他看。此等书,要进了秀才方能看;我若不说,让别人知道,还说我是外行哩!”这是科场时代的风气,但于此也可见宗吾之被赏识的一斑。 他那时的心思,随时都放在书理上,且学且思,且思且学,尤其偏重在思考的功夫。有一次,建侯老师率领学生到凤凰坝某家行“三献礼”(类似吊唁)。老师同众学生在茶馆内吃茶,惟宗吾一人在桥头上徘徊独步。他回头看见老师和同学正望着他笑,他不知何故,回到茶馆,悄悄问一同学道:“你们方才为何笑我?”答道:“老师说你很儒雅,将来一定可以进学。”他听了这话,虽然口中尽是谦逊之词,但心中却在想:这莫非是孟子所说“睟然见于面,盎于背”的缘故吗?他在当日,本把秀才看得甚高,不敢妄想,所以听了这话,不免惊异起来。 晚上行“三献礼”时,照例应讲有关孝道的书,这是四川的风俗。那家的死者是祖母,建侯老师登台讲《孝哉闵子骞》一章,他把闵子的孝行说完,跟着即说“后数百年而有李密者”云云,这明明是运用太史公《屈贾列传》的笔法。宗吾站在台下听讲,老师讲至此处,即目注于他,微作笑容。老师的意思,是说:“此等文法,众学生中,只有你一人才懂得。”这一件事,他得到的印象最深,老师的形态,他说数十年后,犹宛在目前,这都是精神上给予他的极大鼓励。 自流井有罗氏兄弟,宗吾称他们为罗大老师罗二老师者,和他的父亲是好友,学问都极好,二老师尤称博闻强记,他也时时向他们请教。当时,建侯老师的文章,注重才气,给学生们选文,也是随他的性之所好。他所选给学生读的,是名八股家周椟山的文章,是张之洞所提倡的《江汉炳灵集》的八股。一日,宗吾即问罗大老师说:“我正在读《江汉炳灵集》的文章,究竟合适不合适?”他说:“这些文章,好是好,但小试时代不可读,容易把心读乱了,做起文章来,就要打野战。”这又是科制时代的一种风气。宗吾又问:“我现在买有一部《书经体注》自己点看,唯有《禹贡》的水道,真是难懂,不知看何书为宜?”他说:“《禹贡》的水道,你只看这种注,当然懂不得;如果要懂得,须看《禹贡锥指》。”《禹贡锥指》是清朝有名的书,可见罗大老师并不孤陋。宗吾常向罗大老师请教,得到许多益处;罗大老师也爱宗吾的才学,就想把女儿许给他。宗吾幼年,原定有古姓女,其叔古威侯,以善书闻名,宗吾的字写得太坏,怎样写也写不好。某老师见着他的字,就说:“你这笔大挥,将来怎么见你的叔丈人?”好在古姓女未等出嫁即死,宗吾才免得向古府去献丑。可是字虽写不好,但他嗜书成癖,这时尤甚,他知道罗家藏书甚多,所以一听见罗大老师有意将女儿许给他,就非常高兴,他当时心里想:不管他的女儿怎样,就只为借此可以多看些书起见,他的女儿也是可以娶的。但他父亲不愿做这门亲事,白白使他失掉了这个好机会。 罗二老师,也是他时常请教的一位先生。罗二老师嗜吸鸦片,自己设有私馆,终日睡在烟盘子侧边,不肯起来,学生背四书五经,他就卧在床上听,背错一字,他都知道。背四书朱注,偶错一字,他也知道。他夜间为学生讲书,命学生在灯下看着,他在暗处讲解,口诵各书小注,且讲且问学生道:“你们看书上是不是这样?”当然是一字不会错的,这便是罗二老师的本领。一年,宗吾所在的塾中,因为老师病了,请罗二老师去代教,学生要读八股,他就把昔人的佳作默写一篇出来;读熟了,又默写一篇,试帖诗亦然,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时他已五六十岁了,不知他胸中蕴藏有若干八股,若干试帖诗?但他们兄弟二人,连一名秀才也没有取得,这又是科制时代的一种实例。 宗吾在三位刘老师门下,共读了两年。次年的某月,学屋中忽然纷纷传说有鬼,某生某生都听见过,伙房也看见过,一时吓得他们惊慌失措。建侯老师得知,便说道:“你们这些娃娃,真是乱说,哪里会有鬼?”因此,学生才心定,鬼也不见了。年终解馆的前夕,师徒聚谈,建侯老师才说:“这些地方很不清净,硬是有鬼!某夜响起来,我还喊七爷你听;我虽口说无鬼,心中也是很怕。”那时,宗吾正看史书,心中在想:“坚以百万之师伐晋,谢安石围棋别墅,坦然若无事者,也不过等于建侯老师的口说无鬼。”于是他深悟到“矫情镇物”的道理,后来他出而办事,往往学建侯老师的口说无鬼。 三位刘老师散学以后,就离开茂源井,各在一处设教了。宗吾又专从七老师读,自十七岁至二十岁,一直读了四年。七老师对于学生用功,逼得很紧;改文尤其用心,并且改得很好。他为学生改文,往往坐至半夜,还是一灯荧然,尽在焦眉愁眼地改个不休。他改过的文章,有通篇只留几句的,至少也要改一大半,每批云:“将改处细玩。”又云:“须多读多看。”那时的塾师所谓多读多看,就是多读八股文章,多看四书朱注,乃是为考秀才用的。但这时宗吾看书,已越过了这种范围,可说是于书无所不窥的了;对于老师所改的文字,也不愿仔细去看。他心中在想:“老师改得再好,总不如古人的好,与其看你的,不如读古人的。”所以他后来做校长时,每对国文教员说,善改不如善留,若是改多了,不惟教员吃苦,反减学生的兴趣,这是他从七老师方面亲身经验来的。可是他对七老师的人格,却异常敬佩。到了第四年,七老师便很郑重地对他说:“你在我的名下读久了,我也再没有什么特殊的心得,可以启发你;你最好转到书院去读,以便增广见闻。”其时宗吾的脩金,已经增至二十四串了。七老师不顾自身的利益,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宗吾毕生感念不忘的。于是他于二十岁的下半年,即转入自流井三台书院,从李济平先生读;次年又转入自流井炳文书院,从卢翊廷先生读,这样,便结束了他的私塾时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五章 思想开始要飞翔 他每得到一部新书,先将序文看完了,前面再看几页,就随便乱翻,中间看,后面看,每页也未必细看;但是寻着一二句合他的意思,他就口诵心维,反复咀嚼;将书抛去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究下去。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他因此所获的心得,便以为世间的道理,乃我心中所固有,读书不过借以引起我心中的道理罢了。 宗吾在他的一切著作中,常常以开玩笑的态度,自称为八股专家。如他在《迂老随笔》中说:“道家者流,出于史官;儒家者流,出于司徒之官;厚黑学,则出于八股之官。”在《厚黑丛话》中说:“国人见国势日危,主张保存国粹,主张读经,这算是从根本上治疗了。八股,是国粹的结晶体;我的厚黑学是从八股出来的,算是国粹中之国粹,根本中之根本。”又说:“中国的八股,有甚深的历史,一般文人,涵濡其中,如鱼在水,所以今人文字,以鼻嗅之,大都有八股气,酸溜溜的。章太炎文字,韩慕庐一类八股也;严又陵文字,管韫山一类八股也;康有为文字,《十八科闱墨》一类八股也;梁启超文字,《江汉炳灵集》一类八股也;鄙人文字,小试场中截搭题一类八股也;当代文豪,某某诸公,则是聊斋上的贾奉雉,得了仙人指点,高中经魁之八股也,‘诸君莫笑八股酸,八股越酸越革命!’黄兴c蔡松坡,秀才也;吴稚晖c于右任,举人也;谭延闿c蔡元培,进士翰林也。我所闻知的同乡同学,几个革命专家,廖绪初,举人也;雷铁崖c张列五c谢慧生,秀才也。猗欤盛哉!八股之功用大矣哉!”此外他也有比较郑重的说法,如说:“八股文规律极严。《四书备旨》c《四书味根录》等,虽是庸俗,而却字字推敲,细如茧丝牛毛。我思想上受过这种训练,故作出的文字,罅漏较少。朋辈中,惟我最善作截搭题,凡是两不相关之事,我都可把它联合来,融成一片。故我著书谈理,颇能自圆其说。”我们不管他是“正话反说”,或是“反话正说”,或是“正话正说”,要之,他对于八股文章,确实是有一段功夫的。 他学八股文,开始于十四五岁,不久即能满篇,遂而参加“考课”。考课是八股时代的名词,是政府用以津贴士子的,也可说是牢笼士子的;但那时的读书人,想有出头之日,也只有遵循这条道路。自流井是富顺的分县,一年有四季课;富顺县城,则有月课;自流井的鸿文书院及贡井的旭川书院,不时也有课。宗吾在私塾及书院读书,米是由家中挑去;惟靠参与考课,得些奖金,作为零用及购书之费。这样,文字非翻新立异,不能夺阅者之目。故他每一题到手,即另出一说,不遵朱注。本来清朝的功令,四书文必遵朱注,及到末年,藩篱渐破,才得以发挥他的自由思想。间或也遵朱注,但他必把众人应说的不说,力求新异。兹举两例如下: (一)有一次,月课题是《孟子》上的“彼恶敢当我哉”一句。他便暗用“曹操伐吴,孙权拔剑击案,起兵拒之”的情形。他的意思,是把“彼”字,指秦楚燕赵韩魏六国,分作六比。那时他已读过《战国策》,对于战国的情势已相当明了。大旨是说:彼秦国如何,而我齐国则如何彼秦恶敢当我?彼楚国如何,而我齐国则如何彼楚恶敢当我?彼魏恶敢当我? (二)又一次,月课题是《论语》上的“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一章。他把这题作了两卷:第一卷是说,此章书是孔子在陈绝粮时所说。因为“卫灵公问陈(同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众人有怪孔子所对不该那么直率的,有怪不该立即就走的,于是孔子就举卫国二人为证。说道:你们怪我不该那么对答,你看卫国的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我若不直对,岂不为史鱼所笑吗?你们怪我不该立即就走,你看卫国的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我若不即走,岂不为蘧伯玉所笑吗?第二卷的立意,因为“直哉史鱼”和“君子哉蘧伯玉”的文法,与“孝哉闵子骞”是一样的。《聊斋》上王黾齐一段,不是曾说“孝哉”二字是别人说的话吗?因此,他便说“直哉史鱼”和“君子哉蘧伯玉”,都是世俗之言;而孔子的家法,与世俗不同。子为父隐,父为子隐为直;证父攘羊,不为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即该危行言逊。故孔子对于史鱼,深有不满,意思是说:你们说“直哉史鱼”,他不过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罢了。直正的直,岂是这样吗?春秋之世,亦可谓无道之世了,而孔子志在救民,栖栖不已,见蘧伯玉卷怀而退,也是深所不满,意思是说:你们说“君子哉蘧伯玉”,请问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卷而怀之,可乎哉?重读原文“可”字。按朱注明明说:“蘧伯玉出处,合于圣人之道。”他这种说法,就显然与朱子违反。 这三本卷子,当时全被录取。他说,他未曾读过古注,不知昔人有无此种说法?即是有之,也是暗合。他每次考课,都取这种方式。八股文,本是对偶;而他偏偏欢喜作散行文。题目到手,每一本立出一个意思,意思写完,即另换一本。他说这个方法,既不费力,又易夺阅者之目,所以每战必捷。后来改试策论,那更可以由他发挥了。他当时所作此等文字,已经成了习惯,没有新意的文字,他是不肯作的。 宗吾与雷铁崖(名昭性)雷民心(名昭仁)弟兄,是炳文书院的同学,大家作文,都爱翻新立异。铁崖读书很苦,他家中本来命民心读书,命他在家工作。他常对宗吾说:“家中命我割青草,挑到咸涌井去,每挑在百斤上下,真是把我压够了!”他见民心挑行李,进书院,有如登仙,于是苦苦请求读书,经家中许可,才得以免去工作。但一切费用,家中不能担负,因当时他家实无供给二人读书的力量,所以铁崖考课,每次至少要作两本卷子,而民心则可作可不作。假若当时没有所谓“考课”的话,则铁崖只有在家以做工终老了。以后他留学日本,还是由他岳家出银五十两作路费;到日本后,则纯以卖文为生。民心的天资较高,铁崖则靠用功,作起文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因此宗吾说他文笔笨拙,他就说宗吾文笔轻浅,彼此各不相下。铁崖每日必写小楷日记,长或数百言,等于作一篇文章;及留学日本,遂把笨拙气脱去,就大有文名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六章 某年 宗吾与雷氏兄弟到县中去应试,在路上他们就说:“我们倒起身了,不知长案起身没有?”因为县试五场,府试四场,终场第一名为案首,俗呼长案,到院试是一定入学的,第二名以下,则在不可知之数。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后来县试案首,就是宗吾;府试案首,就是民心;铁崖则县试终场第二,府试终场第七。他们到了院试,都一齐入学。富顺应小试者有一千数百人,入学的定额是二十四名,可见想要考取秀才,也是不容易的。 雷民心应县试时,前几场本是前十名,到了第四场,题为“陈平论”,民心便数了陈平的十大罪。在那个时代,应考童生,甚有不知陈平为何许人的,而民心竟能数出十大罪,也算是颇有本领;哪知县官看了他的卷子,就说:“这个人如此刻薄,将来进了学,一定是个包揽词讼的烂秀才,把他丢在后十名好了。”当时阅卷的人,是叙府知府荐来的;府试时,他仍回府阅卷。府官见了民心的卷子,就问:“此人文笔很好,为何把他列在后十名呢?”那位阅卷人答道:“因他作了一篇《陈平论》,县官说他刻薄,我力争无效呢!”按县试的卷子,照例应该送府。府官调来一阅,不禁大加赞赏,因而取得案首。倘非县试被摈斥,他也未必取得案首,可称奇遇。这都是宗吾和他当年的八股朋友,爱作翻新文字的效果。 宗吾因着读《昭明文选》,就想试作骈体韵文,也想花样翻新地干一下。一次,在县试的头场,题目是《孟子》上的“而不见与薪”至“与薪之不见”一段,于是照作起来,全篇都成骈体韵语,据他说,这是等于开玩笑的;不料发榜时,竟列为第七。以后他便循规蹈矩地作去,终场才得案首,他就是因这次成绩,到院试时入学的。又一次,在富顺月课,题目是《孟子》上的“使弈秋诲二人奔,其一人专心致志”两句。他作了两卷,第一卷是循规蹈矩作的,第二卷又全篇用起韵语来,前者是用心作的,后者是信笔写的。哪想第一卷摈落,第二卷反被录取了。得的批语,是“古音古节,文有赋心”。实则令他暗中好笑,他常常是在这样玩弄着主考官的。于此,我们可以看出他在八股时代,无论在思想上,在文字的形式上,已是常常冲破藩篱的。宜乎他后来所著各书,就愈是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了。 可是他这种奇僻思想,他一再地对人声明,说是受了他父亲的影响,他父亲不是曾说:“书读那样多干什么?每一书中,自己觉得哪一章好,即把它死死记下,照着去行;其余不合心意的,就不必看了。”于是他便采取了这种读书方式,任何书都是跑马看花地读去,只将惬心的地方记着就是了。所以他每得到一部新书,先将序文看完了,前面再看几页,就随便乱翻,中间看,后面看,每页也未必细看;但是寻着一二句合他的意思,他就口诵心维,反复咀嚼;将书抛去了,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究下去。他因此所获的心得,便以为世间的道理,乃我心中所固有,读书不过借以引起我心中的道理罢了。世间的书是读不完的,譬如吃菜,听说某家馆子的菜好,就进去取菜牌子来,点几样尝尝就是了,岂能按着菜牌子一一吃完呢?又如到商店中游逛,今日见一合意之物,把它买回来,明日见一合意之物,再把它买回来,久之则满室琳琅,件件都能合用;岂能把所有商店中的货物,全行购归呢?他因为采取这种读书方式,固然不容易成为一位专门学者,但他因此却不受书籍的拘束,往往“读书得间”,每发前人之所未发。 他从师初学八股时,父亲命他拿文章来看。他父亲看了,便说道:“你们开口即说恨不生逢尧舜禹汤之世;试问那个时候,有什么好呢?尧有九年的水患,汤有七年的旱灾,我们农家,如果几个月不下雨,或是几个月不晴,就喊着不得了,何况九年七年之久呢?我方深幸未生尧舜禹汤之世,你们怎么朝朝日日地希望,并且还以不生在那时为恨呢?”他当时听了,非常诧异,心想父亲怎么发这样怪议论呢?但仔细想来,也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便把这个疑问,存在胸中,久而久之,忽然想道:我们所谓圣人者,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诸人,何以尽都是开国之君,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又何以三代以上有许多圣人,孔子而后便不再出一个圣人呢?由此推寻下去,觉得一部廿四史,就有不少破绽,不但尧舜禹汤这些圣人可疑,就连孔子这个圣人也可疑。直到他后来作出一篇《我对于圣人之怀疑》,才算把这个疑团打破。但他饮水思源,不能不感谢父亲当年的启示之功。 他父亲一日问他道:“孟子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这是孺子入井,我站在旁边,才是这样;假令我与孺子同时入井,我当如何?”他听了,茫然不能致答。他父亲接着解释道:“此时应该先救自己,第二步才来救孺子。”他听了,更觉诧异,心想,父亲怎么没有恻隐之心,纯是为己之私呢?这是由于乡下人读书读少了,满腔子私欲,才发出这种议论;如果说出去,岂不为识者所笑吗?但当面却不敢驳他。退后想来,又觉得他父亲的话,也很有道理,可是苦思而不得其解。直到若干年后,他把这个问题,重加研究,才发觉孟子之书,上文明明是“怵惕恻隐”四字,下文“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凭空把“怵惕”二字摘去,这就是一个大破绽。为什么呢?怵惕,是自己怕死;恻隐,是怜人之死。乍见孺子将入于井,恍如死临头上,心中不免跳几下,是为怵惕。转念之间,知道这是孺子将死,非我将死,立刻把自身扩大为孺子,怵惕扩大为恻隐,这是人类的天性。孟子教人把此心再扩大,以至于四海,立论未尝不是;可惜著书时,也许是为行文简洁起见,又未将“怵惕”二字加以解释,少说了这样一句话:“恻隐,是从怵惕扩充出来的啊。”于是后人便寻不出恻隐的本根了。宋儒读书欠理会,忘却恻隐上面,还有“怵惕”二字,由此创出的学说,怎能不迂谬百出呢?因此,他才明白了父亲的议论,原是从“怵惕”二字发出来的,在学理上很有根据。所以他后来著《心理与力学》,讨论到人性论时,就把这种议论写上去。这又是他父亲的一大启示。 他们父子二人,在家常常讨论书中的道理。有一天,宗吾正拿着一本《论语》,他父亲要过来,翻了翻,就指着问道:“这章书怎么讲?”就是“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一章。他父亲接着发出问题道:“颜回终日读书,不理家务,还幸有箪食瓢饮;如果长此下去,连箪食瓢饮都没有了,岂不饿死吗?”他父亲一连问了几回。他慢慢把答案想起了,他父又问,他就答道:“这个道理很明白,颜回有他父亲颜路在,颜路极善理财,所以不患匮乏。于何证之呢?《论语》载: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你想,孔子那么穷,家中只有一车,颜路也是孔子的学生,他都忍心要卖他老师的车,叫孔子出门徒步而行,可见平日颜路找钱的方法,是无微不至的。颜渊有了这样好父亲,自然可以安心读书;不然,像颜渊那般迂酸酸的人,叫他经理家务,不惟不能积钱,恐怕还会把已有的家业出脱光了呢。”他父亲听了,不禁哈哈大笑。原来这里边是大有文章的,宗吾是只知读书,不能做工的人;他的父亲呢,既勤且俭,是一位治家的能手。在他父亲问时,问得有意思;不料他的回答,答得更有意思。真可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他们父子常常讨论这些问题,也是他善用思考的原因之一。 此外,他们父子讨论的问题还多,都是很有启发性的,不及一一细述。要之,他的奇异思想,确实是导源于他父亲的不少,并非像世人故意宣扬先人的懿德者可比。自他入了私塾以后,老师初则只教背书,继则只讲八股诗赋,有些老师甚至连诗赋都不讲,专讲八股。像他父亲所说的“书即世事,世事即书”一类话,从未说过,孺子入井及尧舜禹汤这类问题,也从未讨论过。老师提倡看的书,只是《四书备旨》及《四书味根录》之类。高明一些的老师,也不过叫他读四史读古文罢了。至于周秦诸子及说文经解等,连提都没有提过。这种情形,在当时他还常常引以为恨;以后他仔细想来,幸而未叫他研究说文经解,否则他这厚黑教主是当不成的。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为八股诗赋,既不能使他满意,而说文经解等书,又无人指示,不得门径而入,所以只好拈出一些问题,东想西想。他读书既是跑马观花,故任何书中所说的道理,都不能范围他;而书中的要紧所在,他却记得。因此,马越跑得快,他看的花就越多,等于蜂之采花酿蜜,故能贯通众家,而独成一说,他后来的一切著作,都是这样慢慢酝酿成的。所以他自父亲方面受到若干启示之后,他的思想就开始飞翔,虽在专制君主的科第功令限制之下,他还是时时想要脱颖而出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七章 不知其人视其友 宗吾的思想,这时益见解放,因为康梁主张变法维新的书报,已风行天下,给予他的启发不少。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并且,除了经史文章以外,尚可自行研究格致数理的新籍。中西文化的交流,新旧学问的演变,那时的全中国,已萌动起来。本来就好翻新立异的宗吾,处在这种时代,更使他有英雄用武之地了。 宗吾在炳文书院,一共住了四年,可说是他在学问上的潜修时期。山长卢翊廷先生,是当时的八股名家,学识也极为渊博,不过那时已渐由八股改行“策”c“论”c“义”了。书院中的生活,每日由山长规定时间开讲,大部分的时间是由学生自修看书,或是同学互相研究,遇有不明了的地方,或是发现了不能解决的问题,再请山长解答。每五天定为“课日”,还是像私塾中一样,或作八股,或作诗赋,或作策论义,由山长临时指定。富顺县及自井分县的“月课”或“季课”,书院的学生,也是照常参加。宗吾的思想,这时益见解放,因为康梁主张变法维新的书报,已风行天下,给予他的启发不少。并且,除了经史文章以外,尚可自行研究格致数理的新籍。中西文化的交流,新旧学问的演变,那时的全中国,已萌动起来。本来就好翻新立异的宗吾,处在这种时代,更使他有英雄用武之地了。 当时书院的学生,有广生c秀才c并童生不等,约只四五十人。且在数年之中,还很有几位考中举人的。宗吾是入书院的第二年,年二十三岁,才考取秀才的,这也因为他蔑视功令的限制,所以终不能登入高第;但他也无所惋惜。他的同学中,那时已有不少人潜伏下革命的思想,当然他也不能例外。其中如雷铁崖雷民心兄弟,廖绪初c张易吾c谢伟虎c李小亭诸人,是他至好的朋友,后来均曾献身革命事业,都是卓卓有声的人物。 雷民心,后来与宗吾一同考入高等学堂,参加创办叙属旅省联合中学,暗中策动革命,今尚健在。其兄铁崖后留学日本,同屏山邓亚琛等,在东京办鹃声报,时在民报上发表文字,又同张荔丹入南社做诗人,更在南洋光华等报社任主笔,极力鼓吹革命,颇得华侨信仰。后来,因不满意于革命同志所为,就跑到西湖白云庵去做和尚,曾屡为宗吾来信,附有许多诗篇,满腔悲愤,痛不可遏;他要求宗吾和他的诗,宗吾是不喜作诗的,但也勉强和了他数首,其中有用杜工部《招君咏》原韵的一首云:“空阶斜月锁柴门,老屋荒烟绕半村。四野鸡声孤剑啸,中宵蝶梦一灯昏。秦庭笑洒荆轲血,蜀国哀啼望帝魂。青史有名甘白刃,留芳遗臭且无论。”旋得他复信,对于末二句,大发议论,历叙在西湖的状况,又言患病,极尽潦倒抑郁之苦,信中有云:“循钱塘江至岳王坟见古柏南枝,则又长吁而返。病中穷鬼,视钱如命,何来宵小,窃我青蚨!古佛无言,寂坐上方,吹灯就枕,梦我黄粱。”此时他早已入疯狂状态了。一次,川籍留日学生归国,同乡饯别,正在欢呼痛饮时,他忽然放声大哭,向众人叩头道:“请诸君不要这样高兴,现在国势希望”又泣不成语,闹得众人不欢而散。辛亥革命成功,南京开会追悼黄花岗烈士,他又作诗,中有句云:“高牙大纛不军幕,荒草斜阳烈士坟!”终以疯狂而死。死前,曾至自流井故乡,手中抱一酒瓶,且走且饮,见旧日熟人即问:“你做不做官?哈哈哈!”其狂态可以想见。死后,南京政府因他以文字鼓吹革命,其功甚大,正议从厚抚恤;不意某君起而反对说:“他跑到西湖去做和尚,这就叫做不革命!”因此,仅得恤金三千元,为其子女学费了事。宗吾说:“此君想即是高牙大纛的将军了。” 廖绪初,自流井人,与宗吾同学的后四年,由副榜而中癸卯科举人。不久,即加入同盟会,与张列五等同办旅省叙属中学,实则是革命的根据地,炸弹及秘密文件,均藏校内。他是讲程朱学的人,绳趋矩步,朋辈呼他为“廖大圣人”。川人初闻革命之说,甚为骇怪;继知绪初加入,遂深信不疑,革命势力,为之一振。他办叙属中学时,以身作则,管理最严,丝毫不肯苟且。他的业师王某,和旧同学戴某,来校肄业,执学生礼。犯规一律悬牌斥退。对于党的信仰,尤为坚定,所以又被人呼为“党痴”。他办事的坚苦卓绝,持身的廉洁公正,每使异党的人,也不禁倾服。有一共和党健将某君说:“只要国民党人,尽都像绪初,我还有什么话说!”民国初年,他任审计院次长,所有器物,都是由都督府领的,裁撤时一一退还都督府。外有新购零星小物,他便令院中同事照原价购买,以款交还公家。剩下的洋灯茶碗,及其他不适用之物,则由他全行购买,运回家中。这恐怕是移交案中之史无前例的了。据宗吾说:绪初任次长时,他充科长,他们是隔房而居的。一次,听见绪初在室中拍案大骂,旋见某君即仓皇从他的室中奔出,绪初在后面逐骂不休,直追出大门乃止。随即入宗吾室中说道:“某人真是岂有此理!他向我说某人可为县长。请我向民政长介绍。他见我唯唯否否,接着又说:‘事情若成了,愿送四百两银子。’我听了登时把桌子一拍,骂道:‘胡说!这类的话,都可向我说吗?’他遂而嬉笑着说:‘算了算了,不说也罢。’起身就走。我气愤不过,所以追去骂他一顿。”宗吾说:“你不替他说就是了,何必使他难堪呢?”他说:“这类人不痛痛地骂他一顿,将来还不知干些什么事呢!我非对民政长说不可,免得用了这类人,出来害人!”此后宗吾和绪初相处十几年,从未听他重提此事。宗吾对这事批评道:“怒骂某君,足见其刚正;终身不提此事,又见其盛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八章 一事至为感人 绪初是一九二二年死的,死前数日,宗吾去看他,其父便说:“绪初的病,系为党中某事失败而起,看见报纸,就愤恨不已,病益加重。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已嘱家人不拿报纸给他看了。”宗吾见了绪初,就说他的病,由过劳所致,总宜善为休养。他说:“劳碌尚是小事,惟党事败坏,精神上大受痛苦,今日之病,实由于此。”次日临别,他就向宗吾说:“我现在尚有一事未了。”宗吾即问何事,他于床头取出一表,指着说:“就是此事。这是富顺范秋岚的遗物,秋岚革命,在西藏被赵尔丰捕杀,表落某手,经隆昌黄容九等,辗转取得,托我转交范子。以作纪念。数年未见范子,甚是抱歉!某年曾见某人,想托他,恐交不到;现在你能替我交到吗?”宗吾见绪初自知不起,等于托孤寄命,即慨然答道:“交得到。”他又问:“你如何交法?”宗吾答:“我如进富顺城,即找到范子亲手交给他;如不进城,陈文垓在城内做生意,即托他转交。”他点首说:“文垓这个人,倒可以信得过。”于是双手将那表交给宗吾道:“此后即由你负责了!”其临死犹丝毫不苟如此。他的事迹甚多,宗吾另有专文记录,此处不及详述。 张易吾,也是自流井人,惟他的事迹不详;但知他后为山东高等审判厅厅长,即在厅长任内,以勾通革命的罪名,为张宗昌所杀。当审讯时,易吾一语不发,两手被打得血肉模糊,仍是若无其事;临刑时,从容就义,面无改色。所以当时主事的人,无不众口一词地说:“真是一条好汉!” 谢伟虎,荣昌人,后来一面教书,一面奔走革命,时常化名,出没无定。于光绪三十四年被捕,解往叙府,发交宜宾县审问。县知事赵国泰是翰林出身,品学兼优,很想为伟虎开脱,审问时,屡次暗示他,说道:“你的事,大约是那样吧?”他回道:“不是,是这样的!”直供无隐,卒定斩罪。赵知事临斩回来,走进二堂,把顶帽取下丢了,很愤慨地说:“这种人才,都拿来问斩,国家还干什么,这个官我不做了!”是日有人请他宴会,他也不去,跟即辞官返里了。反正后,南京政府追赠伟虎为左将军。 李小亭,宜宾人,与宗吾为同榜秀才,后追随国父奔走革命,联俄容共,曾参与机要。后受嫌疑,被通缉,隐匿十余年,七七抗战后,始将通缉令取消。因宗吾后来发明厚黑学,小亭送他诗中有云:“玄之又玄玄乃黑,含德之厚厚不测;老子手写厚黑经,世俗强名为道德!”宗吾对于诗中三四两句,认为妙极了。所以后来有人问他:“‘厚黑学’三字,宜以何字作对?”他说:“应对以‘道德经’三字。李老子的‘道德经’,和李疯子(他亦有此外号)的‘厚黑学’,不但字面可以相对,实质上,二者原是相通的。”因此他后来常常将二者加以征验,这是他和小亭的会心处。 在炳文书院时代,宗吾和这些同学们,相与期许的,绝不是功名富贵;相与切磋的,也不是师承道统;然则他们的抱负究是什么呢?不知其人视其友,我们看了以上诸人离开书院不久即开始的种种作为,就可知道当年他们用力之所在了。 革命舞台上的丑角 宗吾在高等学堂时代,即和以上所举的这一班同学结为至友,像列五的宽宏大度,简恒的精干笃实,绶青的坦白真诚,泽溥的公正廉洁,此外还有许多同学,共同研究学问,共同兼办教育,共同努力革命,造成了当年宗吾所处的环境。虽然他在这群人中,似乎是以“丑角”出场,但在他后来所写的文字中,对于这些朋友们的所行所为所遭遇,常常追念不已,涕泣而道,则当年宗吾的深心抱负,也就不言而喻了。 宗吾于光绪二十七年考取秀才,次年赴省补行思正两科乡试。闱后,他同雷民心及县中数人,便考取四川高等学堂。因该校总理胡雨岚先生赴日本考察,迟了一年才开办。二十九年,宗吾与雷铁崖c雷民心c张荔丹c曾龙骧数人,在乡间共同看书,没有从师。到了冬间,高等学堂开办,宗吾遂赴省入学,三十年春始正式上课。 校中设甲乙两班为普通班,三年毕业。附设速成师范一班,一年半毕业。优级理科师范一班,四年毕业,宗吾就是入的这一班。这一班,是由中西算学馆的学生,及其他曾经学过算学者,加以考试编成的,共选取三十二名。宗吾虽取入是班,其实他并未从师范学过算学。在家庭中,他曾学过“七盘清”c“斤求两”之类;从刘七老师读书时代,他曾买了一部“中国旧式算学书”,其中九章算法及开方等,他也逐一研究过。但都是珠算,而非笔算。在炳文书院时代,才买了一部笔算书,叫做《数学启发》,自行研究,全部都已了然。他在乡间同雷氏兄弟等共同看书时,又买了一部《中西算学大成》,及其他讲代数的书来研究。这是未入学堂以前自修的情形。那时懂得算学的人很少,凡入理科师范班者,众人皆刮目相待。他赴省乡试时,见中西算学馆的学生,把《代数备旨》和《代形合参》中,有问题而无答案的,解释出来,刊印发卖,心中非常羡慕。及入高等学堂,竟得与这些人同班,真是无限的高兴。 他第一次上课时,日本教习池永演说道:“要造学问,全靠自己,不能靠教师。‘教育’二字,在英文上为educati一n,照字义是引出之意。世间一切学问,俱是我脑中所固有,教师不过引之使出罢了。并不是拿一种学问来,硬硬地塞入学生的脑筋里。如果学问是教师给予学生的,那便等于以此桶水,倾入彼桶,只有越倾越少,学生就永远不如先生;但事实上则不然,学生每每有胜过先生的,这即是由于学问乃人人脑中所固有的缘故。要之,脑如一个囊,中贮许多物,教师把囊口打开,让学生自己伸手去取就是了。”这时他刚刚改字“宗吾”,正要谋思想的独立,所以听了池永的这种演说,得的印象极深,觉着这种说法,比朱熹所说“学之为言效也”,精深得多了。他说池永这演说,于他发明“厚黑学”,有很大的影响。他后来阅读报章,看见“日本”二字,就觉得刺眼;凡是日本人的名字,也觉得讨厌;独有池永先生,他始终是敬佩的。他说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永远留在他的脑中。 自此以后,他便把教习口授的,写在一个副本上,封面大书“固囊”二字。许多同学不解,就问他道:“这‘固囊’二字,是何意义?”他说:“并无意义,是随便写的。”实则这“固囊”二字,他自己不说明,恐怕后来的考证学者,也是无从索解的。于是他自己下一定义说:“‘固囊’者,脑是一个囊,副本上所写,皆囊中固有之物也。”所以题此二字,以作他当时的座右铭。不过他因着过于相信这种看法,据说还是失败了的。例如池永教授理化,开始讲水素和酸素,他就用“引而出之”的法子,在脑中搜索,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看能不能引出点新鲜东西来。以后凡遇先生所讲的,他都这样地想去。哪知他这样去工作,真是等于王阳明的格竹子,干了许久许久,毫无所得。于是废然思返,长叹一声道:“今生已过也,再结来生缘!”这是觉得科学这门东西,于他是失望了。他从前深恨八股文字来束缚人,一听见废科举,兴学堂,欢喜极了,把家中所有的四书五经,与夫诗文集等,一火而焚之;及在学堂内,住了许久,终日“固囊c固囊”,也固不出什么道理来,于是又想从学术思想方面悟入。一次,他买了一部《庄子》来研究,同学雷民心见了诧异道:“你研究这个干什么?”他说:“民心,科学的部门,你我今生还有希望吗?科学是茫茫大海的,就是自己心中想出许多道理,也没有充分的仪器来供我们试验,还不是等于空想吗?在目前的学堂中,充其量,不过在书本上,得点人云亦云的知识,有何益处呢?只好等儿孙辈再来研究,你我今生算了!因此我打算仍在中国古书中,寻一条路来走。”民心听了,也同声叹息。初期学校的书本教育,不能满足有思想的青年,于此可见。但后数十年的教育如何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九章 他在校时 除了不愿只在书本上学习理化外,对于数学一门还是研究得很精的。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他的心思缜密,据他自己说,乃是因为研究数学磨炼所得。不过在校的后二年,他大部分的时间,是用来博览有关学术思想一类的书籍。他以为很多的学科,都是可以自修而通的,像按着钟点上课的制度,实在无聊。这便是他后来想要改革学制解放学校的起因。同时他自改字“宗吾”后,已满腔子都是厚黑学理,只是“厚黑”二字还点不出来,可以说他在校四年,正是“厚黑学”孕育的时期。 那时他们叙属的同学,一面在校肄业,一面创办一旅省叙属中学。当时发起者,有陈本初c张列五c王简恒c杨泽溥c雷民心及宗吾等十余人。先推陈本初主持校政,其人有毅力,有担当,不幸病故。继由张列五接充,聘廖绪初为学监,叙属中学的发展,张廖二人的功绩最大。廖虽名为学监,实则校长c教务c文牍c书记c会计c庶务,全由他一身负担。张则为四川同盟会的领袖,当时与谢慧生不相上下,以后谢慧生逃往陕西,川省同盟会遂由张列五主持。所谓叙属中学者,实即川省的革命机关,凡秘密文件,都在校中油印发布。叙校的一批发起人,皆因列五绪初的关系,先后加入同盟会。宗吾的朋友中,列五c绪初是他极端佩服赞不绝口的两位,此外王简恒c谢绶青c杨泽溥,他也称道不止。现在将这几位高等学堂的同学略加介绍: 张列五,隆昌人,与宗吾同入优级理科师范班。同时创办叙属中学,作为革命机关,领导全川党人,图谋独立,屡次发动各地同志起事,或联络袍哥军队,且仆且起,不遗余力,任劳任怨,在所不辞。一次,趁南校场开运动会时,想刺杀护理总督赵尔丰,谢慧生到高等学堂请列五届时到场指挥,炸弹由叙校学生送来。慧生去后,列五约宗吾入寝室谈些事,宗吾把窗子撑开,见斜日在天,想起嵇康临刑,顾视日影之事,宗吾便说:“列五,你要多看一下天色和日光,恐怕你要与它分别了。”他摸着颈项笑道:“我这颈项,数日来常常发痒,大约怕会有那桩事,将来我解往杀场时,你去不去看我?”宗吾说:“我一定去看,但是袍哥说的话,要值价点(即硬气之意)!”列五说:“这是当然的!砍头的事,我是学过的,凡刽子手杀人,是犯人跪在地下,前面一人,拿刀一晃,犯人头一埋,后面即一刀砍下。我们有几人,平日练习,一人坐在地上,打一盘脚,两手掌相叠,平放面前,一人拿刀在前面一晃,坐地者用力把颈项一硬,脑壳向后一撑,后面的刀砍来,脑壳恰落在自己手中捧着。所以我是练习过的,你不必过虑。”说毕一笑而散。同列五练习的,有谢伟虎,闻伟虎被捕临刑时,态度很豪爽,笑向列五说:“你如不幸被戮,临刑时,也能这样吗?”列五应道:“当然要这样!”可见列五牺牲的决心,是早已抱定的。刺赵的事,因炸弹未运到,不曾得手。未几事泄。杨莘友被捕,谢慧生逃往西安,川省党务,遂归列五主持。他维护党人,无微不至。宣统三年,四川因铁路事件,官绅意见不合,总督赵尔丰逮捕士绅,纵兵屠掠。列五大恸,于是奔走密谋,预备大举。即于是年十月二日与杨庶堪谢慧生辈,逐除伪吏,光复重庆,列五被举为蜀军政府都督。当时清廷又遣端方入川,列五即以计诛之。不久,成都亦反正。云南都督蔡松坡拟遣兵入川,不承认成都军政府,尊列五为四川都督,屡次来文,愿助他统一四川,列五坚不接受。旋即派遣代表,力谋与成都军政府合并。滇黔两都督,又电推列五为川滇黔北伐军总司令,他也婉言辞谢了。成渝合并条约,原定正副两都督,在省投票公决,列五由渝赴省途中,即通电推尹昌衡为正都督,而自己甘居其副。后因军民分治,列五便改任民政长。袁世凯调他入京,许多人劝他不去,他不听,解职北上,袁即聘他为政治顾问。后见袁有异图,遂辞职,变姓名,匿名天津织袜,终被袁世凯逮捕入京枪杀。 列五被捕入京,交军政执法处。其时隆昌黄肃方,也因革命关系,拘禁在执法处,后得释放。肃方乃对宗吾报告当时的情形:原来列五在天津织袜,与邹汉卿c魏荣权及陈某同住,袁世凯的侦探李某,串通陈某,介绍与列五相识,愿出款入股,将袜厂扩充办理。一日李某约往某处会饮,商议扩充办法,上了电车,李某递了一卷纸给列五,说道:这是我拟的章程,请你暂行拿着,我下去买点纸烟等物,列五接来,也未开视,顺便交给邹汉卿,插在衣包内。到了开车之时,李某还未来。及电车开到站口,许多军士围着搜查,搜出纸卷,乃是图谋暗杀袁世凯的文件,就把列五同邹汉卿c魏荣权和陈某,一并逮捕。又列五在天津时,旧日学生,有些去找他,他就留他们在厂中,供其食宿,也被捕入京。 到了鞫讯的时候,列五纯为别人辩护,关于自己的事,则不置一词。对于所捕的学生,则说:“这些学生,晓得什么?”学生因此得释,并且也为肃方极力辩护,问官说:“别人的事,你不必管,你说你自己的事就是了。”列五对于自己的事,仍是不辩,只是替肃方开脱,所以肃方也得释放。 宣布死刑时,列五站在一旁,负手于背,微笑不语。同时,邹汉卿c魏荣权及陈某,也宣布死刑。陈某大惊,说道:“当初许我的官,叫我这样办,如今连我都要枪毙吗?”列五呼其字说道:“某人,不必说了,今日之事,你还在梦中。”看守所长某君,与列五很相得,前夜,二人曾谈至夜深,次日忽提出来枪毙,列五看见他,举手说道:“我们请了!”某君一见,即回头大哭。列五见兵役站在两旁,仍如平日一般,从从容容地向兵役左右招呼,说道:“请了,请了!”兵役也有不少下泪的。是日风卷黄沙,天地晦暝,为多年所未有。囚车至刑场,列五下车,仰天四顾,说道:“今日天变,未必还是因为我们吗?”独立徘徊许久,兵士催他道:“张先生,快走吧!”列五回头笑道:“已经到了此处,还有什么话说?你们忙什么?”又站了一会,才慢慢地走进去。兵士在后,以枪射击,立毙,流血非常之多。这个兵士,常对人说:“我经手枪毙的人很多,从未见过这样从容的,视死如儿戏,真是异人!” 宗吾常对人说:“列五温文尔雅,同学们都说他像戏剧中的小生;后来始知其娴于拳术,能敌数人。他家尚有石弹二枚,即其练拳时所用。但他在学堂时,并未说曾习拳术,只对我说:‘星期日,常同友人到野外练习手枪,务期左右前后,四方都能命中,尤要在反手射击;练好后,一旦敌人追来,一面跑,一面可以反手射击追者。’” 宗吾和列五同班时,既然满腔子都是厚黑学理,就常常和他研究将来出而办事,究竟可不可用权术。列五说:“办事应从正当的路做去,万一正路走不通,也可参用权术,但有一定的界限。”宗吾问:“什么界限?”列五说:“事过之后,公开出来,众人都能见谅,甚或受了权术的人,也能相谅,这样的权术,就可以用;如果公开不得,宁肯失败,不可妄用。”我们于此,也可知列五的为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章 王简恒 宗吾的同乡,也是高等的同学。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宗吾曾说,在他的同乡同学中,讲到办事才,以简恒为第一;雷民心也常称他为“大办事家”。他为人刚正不阿,自爱自重。他于当时的一般朋友中最佩服而且最敬畏的是廖绪初。他曾说:“绪初做事,丝毫不苟,就其行谊而论,贤人中寻不出,简直是一个圣人!”“廖圣人”的绰号,就是由简恒开始喊起的。当时他们所一致推戴的,自然是张列五;但简恒私自评论起来,还是说廖胜于张。一次,他对宗吾说道:“你们一般人,都推张列五,说他会说话,其实他不如廖绪初。列五谈话,是从表面上过,只是说得漂亮,绪初则见理能深入。你们不信,可以试验:每逢议事,列五所说,本是对的,你故意与他驳转去,他就随着你的话滚;惟绪初则不然,说话是格格塞塞的,可是他见到的地方,任你如何驳,他始终坚持不变。”后来列五做了都督,做了民政长,他还是说他不如绪初。宗吾就替列五解释说:“他不坚持己见,正是量大的表现,正是堪为领袖的作风。”简恒虽亦承认这种看法,但他对于绪初,总是特别信服的。后来简恒做了富顺中学监督,并兼高等小学的校长,绪初适任富顺县视学,宗吾任中学的教习,有一天简恒笑向宗吾说:“我近来穷得要当衣服了,小学校长的薪水,我很想支来用,照公事说,是不生问题的。就是县中人攻击我,我也不怕;最怕的,是廖圣人酸溜溜地说道:‘这笔款似乎可以不支吧!’你叫我这个脸放在何处?只好仍当衣服算了。”宗吾常对人说:“此虽偶尔笑谈,而绪初之令人敬畏,简恒之勇于克己,亦可见一斑。” 宗吾把“厚黑学”的道理,孕育了好久,自己还不敢决定对与不对,适逢简恒来看他,宗吾便把所见的道理,说与他听,请他批评。他听了,就说道:“宗吾,你说的道理,一点不错;但我要忠告你,这些话,切不可拿在口头说,更不可见诸文字,你尽管照你发明的道理,埋头去做,包你干出许多事,成一个伟大人物。你如果在口头或文字上发表了,不但终身一事无成,反有种种不利。”即此亦可见简恒的为人。但宗吾未听他的劝告,竟将《厚黑学》发表了。并且还常常开简恒的玩笑,说他主张“厚黑学”是“做得说不得”的,足见其深藏若谷,是得了“黑”字诀,可以称他的高足了。 一九一二年,张列五为民政长,简恒到了成都,列五就委他出任县长,他不肯干,旋回到自流井故乡。一九一四年,讨袁之役,重庆独立,富顺响应,众推简恒为行政长。事败,富顺廖秋华c郭集成c刁广孚被捕解至沪州,廖判死刑,郭刁破家得免。简恒东藏西躲,昼伏夜行,受雨淋得病,缠绵至次年而死,身后非常萧条。 谢绶青,四川中江人,自幼颖悟过人。精于数学,年十六即为秀才,后考入高等学堂,与列五宗吾同班,彼此交情最深。因他年龄最幼,同学们都呼他小弟弟。当时列五宗吾已加入同盟会,从事革命工作,但因他口快心直,怕他于无意中泄露,许多事都不肯告诉他。例如慧生列五策动炸赵尔丰的那一次,宗吾绶青皆同在一室,列五想和慧生密商,即先请宗吾把绶青调开。一入邻室,绶青就与宗吾高谈阔论起来,接着便放浪形骸地说道:“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宗吾正想故意和他拖延时间,就对他说道:“绶青,你也太不自量力了!你我够得上遗臭万年吗?挂名青史,谈何容易?一部二十四史,挂名其中的,究竟有若干数目,无从统计,我想,至多不过一百万人罢了。我国号称四万万人,每一百年中,这四万万人可以说死得净尽,请问五千年中,有若干四万万人?而挂名青史者,乃不过一百万人,此百万人中,除去因事连带书及,姓名附见者外,经过史臣详列事实的,至多不过十万人;事迹彪炳的,不过万人;其为文人学士所共知,不翻书本即能信口举出的,大约不过千人;此千人中,无论好人坏人,为妇孺皆知的,不过数十人;此数十人者,又须借稗官小说的吹嘘,戏台上的扮演,且有子虚乌有的人物,掺杂其间,你我有何本事,可以厕身此数十人之中?为好人困难,为坏人也不容易。是猛虎方能噬人,小犬一张牙,已被人踢出数步之外了,虽欲害人,其何可得?你我莫说万年,要想在偌大的中国,遗臭三日,恐怕也不可得吧!”绶青听了,也只好叹息,而列五与慧生已把事情商量完了。 及至清帝和西太后相继死去,川中党人,就想乘机起事,绶青闻之大喜,也就要求入党,参与密谋了。反正后,列五为四川副都督,绶青在成都《公论日报》社闲居。一日列五问宗吾道:“听说绶青来省已久,为何不来见我?”宗吾答:“他还未得工夫。”列五笑说:“不是!他是讲气节的,我未先去看他,无怪他不来,我是真不得闲,绝不敢疏慢故人,请为代致歉意,彼此至交,千万不要如此计较!”宗吾把此意转达了他,他才去看列五。不久,他便先后在审计院和财政司任事。 讨袁军失败后,绶青抑郁无聊,日与友人借酒浇愁。一夜宗吾宿成都第二小学内,二更后全校寂无人声,忽闻绶青大醉独归,入邻室大哭,且哭且骂当局捕杀党人,声达校外,宗吾要去劝阻,又怕更激其怒,因此作罢。他一直哭骂至四更,才酣然睡去。次日问他,他茫然不知。时列五在天津,宗吾去信提及绶青的近况,列五复函有云:“绶青放浪于酒,固谓借浇块垒,究与祈死何异?况绶青酒后狂骂,甚易招尤,事会之来,岂有终极?此身摧折,悔何可追?还望足下忠告之!”宗吾即以此函交阅,终不能改。 绶青性极诚笃,待人恳挚而冷峭,常诵“科头箕踞长松下,冷眼看他世上人”二语,诵时抱膝c闭目c摇首,别人笑他,他也不管。因此,许多人都说他不谙世故,没有办事才;但他历任富顺c叙府c中坝c遂宁c成都c县立联立省立各校教员,却能循循善诱,使学生倾服。在潼川中学做校长一年,即卓著成绩,大家才知道他的才能。民九以后,益郁郁不快,沉酣于酒,或终日不进一餐,又数年,竟抑郁以死。 杨泽溥,也是宗吾的同乡同学,他的生平行事,不甚知悉,只举一事,即可见其为人。民国初年,泽溥奉委为雅州关监督,临行前一夕,他备有几肴菜,请宗吾同绪初等小酌,他很客气地说道:“此去一切事当如何办理?请诸先生赐教。”其时宗吾发表《厚黑学》不久,首先说道:“此等事有何办法?一言以蔽之曰:‘拿钱而已!’你依着我发明的那种学问,放手做去就是了。”泽溥悚然说:“不敢!不敢!”绪初皱眉说道:“宗吾,你只知开玩笑!真是!”后泽溥解款回省,就对宗吾说:“西征兵至雅州哗变,到处抢劫,城内有哥老会首领,我赶急请他来,他拖一把高椅子坐在门口,乱兵至,即麾之去,公款无丝毫损失。次日,我办鱼翅席酬谢那位首领,但此等费不能支用公款,只好自垫。”宗吾说:“泽溥,你干些什么?财神菩萨进门,你都要驱他出去吗?乱兵不来,还该磕头请他们来,只要他们进来走一遭,即可报十万八万的损失,终身就吃着不尽了。我发明的学问,至好的朋友先不照着去干,将来我这一个教还能行得通吗?”其时雅州关薪俸微薄,泽溥携眷而往,又时时资助故旧,交卸时欠了公款八百元,友人刘公潜在浚川源银行替他借贷,未几即病卒,贷款累公潜偿付。他死时一无所有,同人集资棺敛,并资助其妻女扶榇回富顺,宗吾曾抚其尸而哭道:“泽溥!泽溥!别人做官,朋友亲戚都沾光;你做官回来,睡在地下骗我们吗?”以后若干年,有宗吾的一位友人方琢章对他说:“雅州关的关税,自民元至今,以泽溥任内,收入最丰。”宗吾叹息道:“公家的收入固然是多了,又谁知当年经手者的状况一至于此呢!” 宗吾在高等学堂时代,即和以上所举的这一班同学结为至友,像列五的宽宏大度,简恒的精干笃实,绶青的坦白真诚,泽溥的公正廉洁,此外还有许多同学,共同研究学问,共同兼办教育,共同努力革命,造成了当年宗吾所处的环境。虽然他在这群人中,似乎是以“丑角”出场,但在他后来所写的文字中,对于这些朋友们的所行所为所遭遇,常常追念不已,涕泣而道,则当年宗吾的深心抱负,也就不言而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一章 (去官吟)与(厚黑学) 宗吾发现了这种“厚黑”的秘诀,当夜即为之喜而不寐。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于是他由三国时代推上去,推到刘邦张良,推到孙武商鞅,推到黄石公姜太公;更由三国时代推下来,推到司马氏父子,推到唐太宗,推到明太祖,推到张居正,甚而推到曾国藩胡林翼:他们这些人,有的长于厚,有的长于黑,有的厚黑兼长,所以不愧为历史上的显赫人物。 宗吾在高等学堂于光绪三十三年年底,以最优等毕业,清廷还奖了他一名举人。三十四年及宣统元年,在富顺中学做教习。二年及三年,改充富顺中学的监督(校长)。于三年暑假时,被四川提学使司委为四川小学教员检定委员,同委者有同学李古香由伯芬二人。他们刚把成都华阳二县检定完了,就发生了铁路风潮。他们三人到双流县去检定时,正遇着“保路同志会”在围城,这便是辛亥革命的导火线。他们因不能进城,就折返成都去了。其时总督赵尔丰与“保路同志会”大事为难,并逮捕与保路有关的士绅,张澜(字表方)即曾被捕入狱,因此激怒了全川的党人。于是张列五谢慧生杨庶堪等率领同志,在重庆揭举义旗,驱逐伪吏,于十月初二日宣布独立,众推张列五为蜀军政府都督。十月初七日,成都亦响应反正,推蒲殿俊为四川都督。十八日成都兵变,杨莘友(宗吾高等学堂的同学)出任巡警总监,捉住扰乱治安的人,便就地正法;他出的告示,是模仿张献忠七杀碑的笔调,连书“杀杀杀”字样,秩序因以恢复。不久,成渝两军政府宣告合并,张列五力推尹昌衡为四川正都督,主持军政;而自居副都督,主管民政,于是四川革命统一。这些事都是宗吾亲见目睹的。但他虽是同盟会的同志,却未参加实际工作,他见革命大业既已告成,许多同志好友,亦各膺重任,他便偷偷地回自流井去了。 宗吾回去不久,张列五便于一九一二年正月,打电到自流井,请宗吾和廖绪初即日起程赴省,他们二人也只好应命前往。当时民政方面,新设一个审计院,列五的意思,是打算委绪初为院长,委宗吾为次长。他们到后一再谦辞,乃改委尹昌龄为院长,绪初为次长,宗吾为第三科科长。他们这位绰号“圣人”的次长,前文已经提及,是坚苦卓绝,以廉洁自持的。其时,尹昌衡奉命西征,临行时召开大会,正副两都督讲话时曾提到军费不足的情形,绪初便登台讲演,大旨是说:军饷支绌,即应裁减浮费,例如各机关的次长一职,都应该裁撤。话犹未毕,列五便起而说道:“廖先生的意思很好,我们改日讨论,今天我还有话要说”就这样混过去了。事后,列五就对宗吾说:“绪初太不识时务了!他自己肯牺牲次长不当,敢保别人也都愿意陪着牺牲吗?这类话如果听他说下去,立即要出事,我才把他的话打断了。”但绪初既说过这话,跟即呈请辞职。院长见了很诧异,也不到院办公了,声言绪初不复职,他也决定辞职,而绪初则务要贯彻他的主张。闹得列五无法,乃将绪初降为科长,兼任次长职务,支科长薪俸,方才了事。后来审计院裁撤时,绪初又有令职员购买器物,以款缴还公家的奇事。宗吾常常对人说:绪初这种廉洁的风范,使他十分感动。 宗吾受了这种感动,所以当审计院裁撤后,财政司委他为重庆关监督,他立即把委任状退回去;该司又命刘公潜(宗吾高等学堂的同学)前去劝驾,他也未就。当时很惹得一般人怪异:为什么这样的优缺,他偏偏不干呢?以后又委他为四川官产竞卖经理处的总经理,他才应命了;不过他非要求减薪不可,当时的薪水是二百元,直到为他减至一百二十元,他才肯就职。他常对人说:“当时我还不知道银圆是用得的,可算害了幼稚病;幸而重庆关的监督没有就,否则不知还要闹些什么笑话!”他就职竞卖处以后,因着某种关系,官产不能竞卖,改委他为四川官产清理处处长。听说又因某种关系,官产也不能清理,于一九一三年冬,乃将此机关干脆裁撤,于是他顿觉“无官一身轻”,就打算回家安守田园去。可是路费无着,便写信向同乡陈健人借银圆五十元,以作归计。陈回信说:“我现无钱,好在为数不多,特向某某人转借,凑足五十元与你送来。”信末附一诗云: 五十块钱不为多, 借了一坡又一坡。 我今专人送与你, 格外再送一首歌。 宗了,诗兴勃发。不可遏止,立复一信道:捧读佳作,大发诗兴。奉和一首,敬步原韵,辞达而已,工拙不论。君如不信,有诗为证: 厚黑先生手艺多, 哪怕甑子滚下坡。 讨口就打莲花落, 放牛我会唱山歌。 诗既成,余兴未已,又作一首: 大风起兮甑滚坡, 收拾行李兮回旧窝, 安得猛士兮守炒锅。 他走出成都东门至石桥赶船,望见江水滔滔,诗兴又来了,再作一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二章 风萧萧兮江水寒, 甑子一去兮不复还! 就这样两袖清风,一面唱着《去官吟》,一面顺路回自流井去了。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 一九一四年正月,教育司委他充任富顺县视学(即后来的教育局长),到任方十天,又奉省电。及抵省,始知己被委为省立第二中学校长了。省立二中,设中江油县中坝地方,是新添的学校,他便奉令前往开办。在校二年,卓著成绩(此校后迁绵阳,改为省立绵阳中学)。一九一五年调他任省视学(即后来的省督学)。一九一八年,廖绪初任省长公署教育科长,宗吾任副科长。一九一九年冬,绪初欲辞职恐当局不允,就托故请假归家,行至龙泉驿,上一辞呈,当局慰留不得,即命宗吾暂代;宗吾不惟不干,连自己的副科长也坚意辞去了。因此,一九二○年,他才得以在家作潜修的工夫。这一年,在他的思想上,是一重大关键。他的思想,可分破坏建设两部分:破坏部分的《厚黑学》和《我对于圣人之怀疑》,是发生于前清末年;建设部分的思想,就开始于一九二○年。 我们于此要谈谈他的“厚黑学”: 我在上文,不是说他在高等学堂时,已满腔子都是厚黑学理了吗?他自己也说是在校四年,正是“厚黑学”孕育时期。例如他和张列五讨论“权术”问题,那便是厚黑学理在他心里作怪。张列五也看出他有些本领,一日,就对他说:“将来我们起事,定要派你带一支兵。”当时他也颇自期许,心想,英雄豪杰的成功,必有秘诀。遂取历史上的名人,加以研究,并用归纳法,去寻求他们的秘诀,久之无所得。宣统二年,他做富顺中学监督,一夜卧在床上,忽然想起曹操刘备孙权几个人,不禁恍然大悟道:“所谓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他以为曹操的特长,全在心肠黑,他杀吕伯奢c杀孔融c杀杨修c杀董承伏完,又杀皇后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肠之黑,真是达于极点了。刘备的特长,全在脸皮厚,他依曹操c依吕布c依刘表c依孙权c依袁绍,东奔西走,寄人篱下,恬不知耻;而且生平善哭,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对人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功。脸皮之厚,也算达于极点了。孙权也有“厚黑”的本领,他本和刘备同盟,忽然袭取荆州,此之谓黑;无奈他黑不到底,跟即向蜀请和。他本与曹操争相称雄,忽然在曹丕驾下称臣,此之谓厚;无奈他厚不到底,跟即与魏绝交。他虽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备,却是二者兼具,也不能不算一个英雄。他们三人,把各人的本领施展出来,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时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为三。宗吾发现了这种“厚黑”的秘诀,当夜即为之喜而不寐。于是他由三国时代推上去,推到刘邦张良,推到孙武商鞅,推到黄石公姜太公;更由三国时代推下来,推到司马氏父子,推到唐太宗,推到明太祖,推到张居正,甚而推到曾国藩胡林翼:他们这些人,有的长于厚,有的长于黑,有的厚黑兼长,所以不愧为历史上的显赫人物。此外他又在二十四史的人物中,横推竖推,有多大的“厚黑”便成多大的人物,几乎无一不合。“厚黑学”到了此时,可说由孕育时期而至成形了。但他还不能完全信得过,就常常向知己的友人讲这种道理,请他们批评,看可不可以发表。首先就遇着王简恒严切地警告他,说道理是不错,但不可讲在口头上,更不可形诸文字。以后雷民心,也说这种道理是“做得说不得”的。此外还有别的友人也是谆谆地劝告他,不可形诸言语文字。他受到良友的劝诫,于是就暂把这种道理压在心头了。 直到一九一二年,他到了成都,和同学廖绪初谢绶青杨仔耘诸人,住在《公论日报》社内,报社请他写稿,他们就再三地怂恿他,请把“厚黑学”写出来发表,绪初并对他说“如果你写出来,我还可为你作一篇序”。宗吾想:绪初是讲程朱学的人,绳趋矩步,朋辈呼他为“廖大圣人”,他都说可以写出发表,当然是无问题的。于是逐日写去,而《厚黑学》便诞生于世了。不过初期的《厚黑学》,并不像后来流传的本子,没有所谓《厚黑经》及《厚黑传习录》之类,那只是标题为《厚黑学》的短篇而已。文字是用的古文体,这在宗吾的所有著作中,是仅有的体裁。今为保留这篇《厚黑学》的原形式起见,也可让读者看看这位厚黑教主的古文笔法如何,将全文照录于下: 吾自读书识字以来,见古之享大名膺厚实者,心窃异之。欲究其致此之由,渺不可得:求之六经群史,茫然也;求之诸子百家,茫然也;以为古人必有不传之秘,特吾人赋性愚鲁,莫之能识耳。穷索冥搜,忘寝与食,如是者有年。偶阅《三国志》而始憬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成大事者,不外面厚心黑而已!三国英雄,曹操其首也,曹逼天子,杀皇后,粮罄而杀主者,昼寝而杀幸姬,他如吕伯奢c孔融c杨修c董承伏完辈,无不一一屠戮,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其心之黑亦云至矣。次于操者为刘备,备依曹操c依吕布c依袁绍c依刘表c依孙权,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为耻,而稗史所记生平善哭之状,尚不计焉,其面之厚亦云至矣。又次则为孙权,权杀关羽,其心黑矣,而旋即媾和,权臣曹丕,其面厚矣,而旋即与绝,则犹有未尽黑未尽厚者在也。总而言之,操之心至黑,备之面至厚,权之面与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故曹操深于黑学者也;刘备深于厚学者也;孙权于厚黑二者,或出焉,或入焉,黑不如操,而厚亦不如备。之三子,皆英雄也,各出所学,争为雄长,天下于是乎三分。迨后,三子相继而殁,司马氏父子乘时崛起,奄有众长,巾帼之遗而能受之,孤儿寡妇而忍欺之,盖受曹刘诸人孕育陶铸,而集其大成者,三分之天下,虽欲不混一于司马氏不得也。诸葛武侯天下奇才,率师北伐,志决身坚,卒不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王佐之才,固非厚黑名家之敌哉! 吾于是返而求之群籍,则向所疑者,无不涣然冰释。即以汉初言之,项羽喑哑叱咤,千人皆废,身死东城,为天下笑,亦由面不厚,心不黑,自速其亡,非有他也。鸿门之宴,从范增计,不过一举手之劳,而太祖高皇帝之称,羽已安坐而享之矣;而乃徘徊不决,俾沛公乘间逸去。垓下之败,亭长舣船以待,羽则曰: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噫,羽误矣,人心不同,人面亦异,不一审他人所操之术,而曰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岂不谬哉?沛公之黑,由于天纵,推孝惠于车前,分杯羹于俎上,韩彭菹醢,兔死狗烹,独断于心,从容中道。至其厚学,则得自张良,良之师曰圯上老人,良进履受书,顿悟妙谛,老人以王者师期之。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尽得其传。项王愤与挑战,则笑而谢之,郦生责其倨见长者,则起而延之上坐;韩信乘其困于荥阳,求为假王以镇齐,亦始怒之,而终忍之,自非深造有得,胡能豁达大度若是?至吕后私辟阳侯,佯为不知,尤其显焉者。彼其得天既厚,学养复深,于流俗所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伦,廓而清之,剪灭群雄,传祚四百余载,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三章 楚汉之际 有一人焉,厚而不黑,卒归于败者,韩信是也。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胯下之辱,信能忍之,其厚学非不优也。后为齐王,果听蒯通之说,其贵诚不可言。奈何拳拳于解衣推食之私情,贸然曰,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三族,有以也。楚汉之际,有一人焉,黑而不厚,亦归于败者,范增是也。沛公破咸阳,系子婴,还军灞上,秋毫无犯,增独谓其志不在小。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已。既而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增大怒求去,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夫欲图大事,怒何为者!增不去,项羽不亡,苟能稍缓须臾,阴乘刘氏之敝,天下事尚可为;而增竟以小不忍,亡其身,复亡其君,人杰固如是乎? 夫厚黑之为学也,其法至简,其效至神,小用小效,大用大效。沛公得其全而兴汉,司马得其全而兴晋;曹操刘备得其偏,割据称雄,烜赫一世。韩信范增,其学亦不在曹刘下,不幸遇沛公而失败,惜哉!然二子虽不善终,能以一得之长,显名当世,身死之后,得于史传中列一席地,至今犹津津焉乐道之不衰,则厚黑亦何负于人哉?由三代以迄于今,帝王将相,不可胜数,苟其事之有济,何一不出于此?书策俱在,事实难诬。学者本吾说以求之,自有豁然贯通之妙矣。 世人论者,动谓成败利钝,其权不操于人,而操于天。不知惟厚惟黑,为人力所能尽。吾人处世,当竭其所能尽之力,以战胜乎不可必之天。而天降祸于吾也,吾必反躬自省,吾行而未修乎,吾则改图焉,吾行而已至乎,吾则加勉焉;所造果精,彼苍自退而听命。若浅尝辄止,而归咎于厚黑之无灵,厚黑岂任受哉?天之生人也,予以面而厚即随之,予以心而黑即随之,面与心先天也,厚与黑根于先天者也。自形式观之,块然一面,广不数寸,藐乎一心,大不盈掬,精而察之,其厚无限,其黑无伦,举世之富贵功名宫室妻妾衣服舆马,靡不于此区区间求之自足,造物之妙,诚有不可思议者!人之智慧,有时而穷,人之精神,有时而困,惟天赋厚黑,与生俱生,阅世愈多,其功愈著。得其道者,磨之不薄,洗之不白。面可毁,心可死,而厚黑之灵,亘万古而不可灭,则知人禀于天者富,而天之爱乎人者笃矣。 世之衰也,邪说充盈,真理汩没,下焉者,诵习感应篇阴骘文,沉迷不返;上焉者,狃于礼义廉耻之刁,破碎吾道,弥近理而大乱真。若夫不读书不识字者,宜乎至性未漓,可与言道矣;乃所谓善男信女,又幻出城隍阎老牛头马面刀山剑树之属,以慑服之,缚束之,而至道之真,遂隐而不见矣。我有面,我自厚之;我有心,我自黑之,取之裕如,无待于外。钝根众生,身有至宝,弃而不用,薄其面而为厚所赋,白其心而为黑所欺,穷蹙终身,一筹莫展,此吾所以叹息痛恨上叩穹苍而代诉不平也。虽然,厚黑者,秉彝之良,行之非艰也。愚者行而不著,习而不察;黠者阳假仁义之名,阴行厚黑之实。大道锢蔽,无所遵循,可哀也已! 有志斯道者,毋忸怩尔色,与厚太忒;毋坦白尔胸怀,与黑违乖。其初也,薄如纸焉,白如乳焉。日进不已,由分而寸而尺而寻丈,乃垒若城垣然。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蓝色,乃黯若石炭然。夫此犹其粗焉者耳;善厚者必坚,攻之不破;善黑者有光,悦之者众。然犹有迹象也:神而明之者,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而常若不厚不黑,此诚诣之至精也。曹刘诸人,尚不足以语此。求诸古之大圣大贤,庶几一或遇之。吾生也晚,幸窥千古不传之秘,先觉觉后,舍我其谁?亟发其凡,以告来哲。君子之道,引而不发,跃如也。举一反三,贵在自悟。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闻吾言而行者众,则吾道伸;闻吾言而笑者众,则吾道绌。伸手绌乎?吾亦任之而已。 他把这篇文字写出来,果然廖绪初就为他作了一序,以后谢绶青也为他写了一跋。当时他未用本名,是用的别号“独尊”二字,盖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绪初也是用的别号,取名“淡然”。廖的序云: 吾友独尊先生,发明“厚黑学”,恢诡谲怪,似无端崖;然考之中外古今,验诸当世大人先生,举莫能外,诚宇宙间至文哉!世欲业斯学而不得门径者,当不乏人。特劝先生登诸报端,以飨后学。异日将此理扩而充之,刊为单行本,普渡众生,同登彼岸,质之独尊,以为何如?民国元年,三月,淡然。 谢的跋云: 独尊先生《厚黑学》出,论者或以为讥评末俗,可以导人为善;或以为凿破混沌,可以导人为恶。余则曰:“厚黑学”无所谓善,无所谓恶,如利刃然,用以诛盗贼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善与恶何关于刃?用厚黑以为善则为善人,用厚黑以为恶则为恶人,于厚黑无与也。读者当不以余言为谬。谢绶青跋。 于是“厚黑学”就从此问世了。果然不出王简恒雷民心诸人所料,《厚黑学》发表出来,读者哗然,他虽是用的笔名,却无人不知《厚黑学》是李宗吾作的。“淡然”二字,大家也晓得是廖绪初的笔名。但“廖大圣人”的称谓,依然如故;而宗吾则博得了“李厚黑”的徽号。当时,他也曾后悔不听良友的劝告;继而以为此事业已做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把心中所蓄积的道理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任凭世人笑骂好了。于是又采用四书的文句,写了一篇《厚黑经》,袭取宋儒的语录体,写了一篇《厚黑传习录》,在他的传习录中,又特别提出“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及“办事二妙法”三项,加以详说,以为古今来的“官场现行”绘出一逼真的写照,而自己便索性以“厚黑教主”自命,甘愿一身担当天下人的罪恶,大有耶稣背十字架的精神,笑骂也由他,杀戮也由他,却不能动摇教主的尊严。同时,他还写了一篇《我对于圣人之怀疑》,抨击儒家的四书五经和宋元明清学案,这篇文章,当时虽未发表,但知道的人却不少。于是社会上对他的非议,就日甚一日了。当廖绪初任省长公署的教育科长时,宗吾任副科长。其时各校的校长,各县的县视学,任免之权,操诸教育科。凡是得了好处的人,都称颂说:“这是廖大圣人的恩赐呀!”如有被免职的,被记过的,要求不遂的,预算被核减的,他们便对人说:“这一定是李厚黑从中玩的把戏!”简直成为“善则归廖绪初,恶则归李宗吾”了。若说是绪初把得罪人的事情向他身上推卸吗?则又不然,有人向绪初说及宗吾的坏话,他立刻便说:“某某事是我主张办的,某人怪李宗吾,你可叫某人来,我当面对他说,与宗吾无干。”无奈绪初越是解释,众人越说绪初是圣人,你看,李宗吾干的事,他还要替他受过,非圣人而何?李宗吾能使绪初这样做,非大厚黑而何?虽然宗吾后来也博得圣人的徽号,不过圣人之上,还冠有“厚黑”二字罢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四章 发表学说 他既已发表了这种学说,便收不住马了,独居即思考厚黑,见人即讲说厚黑,甚且把他的朋友们一一加以分析,看谁是厚,谁是黑,谁是厚黑兼备。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相传人的颈子上,都有一条刀路,刽子手杀人,顺着刀路砍去,一刀就把脑壳削下。所以刽子手无事时,与人对坐闲谈,就留心看你颈上的刀路。他自发明了“厚黑学”之后,遇事遇人,无不拿出厚黑的尺度去衡量一番,这便是用的刽子手看刀路的方法。他说,滔滔天下,无在非厚黑中人,平日与朋辈往还之际,若是本着他的法子去研究,包管生出无限趣味,比读四书五经二十五史受的益处还多。 因此,他遇着人想在他身上行使厚黑,叨叨絮絮,说个不休;他便瞪起眼睛看着那人,一言不发。于是那人便脸红起来,扑哧一声笑道:“实在不瞒你,先生,当学生的真是无法了,只有在老师名下,行使点‘厚黑学’。”他便说:“可以!可以!我成全你就是了!”关于这类的事,他有一种说明:俗语“对行不发货”,奸商最会欺骗人,独在同业前不敢弄假。他苦口婆心,劝人研究“厚黑学”,意在使大家都变成内行。假如有人想玩弄点厚黑把戏,不妨说明了来干,如此则施者受者,可以心安而理顺。 他说,“厚黑学”这门学问,就等于拳术,想学就要学得精;否则不如不学,安分守己,还免得挨打。若仅仅学得一两手,甚或连拳师的门也未拜过,一两手都未学得,远远望见有人在习拳术,自己就要向前伸手伸脚,怎能不遭人痛打呢?所以有人问他道:“你的‘厚黑学’,怎么我拿去实行,处处失败呢?”他问:“我著的《厚黑丛话》,你读过没有?”答:“没有。”又问:“《厚黑学》单行本,你读过没有?”答:“没有。我只听说你的主张:做事离不得面皮厚,心肠黑,我就试照这话去行。”他冷笑说:“你的胆子真大!听见‘厚黑学’三字,就拿去实行,仅仅失败,尚能保全一条性命,还算是你的造化呢!” 他又说,世间的事有知难行易的,有知易行难的,唯有“厚黑学”最特别,知也难,行也难。此中的玄妙,等于修仙悟道的口诀,古来原是秘密传授,黄石老人因张良身有仙骨,半夜三更传授给他,张良言下顿悟,老人即以王者师期许他。无奈这门学问太精深了,所以《史记》上说:“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良叹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见这门学问,不但明师难遇,就是遇着了,也不易领悟。苏东坡曰:“项羽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帝忍之,养其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衣钵真传,彰彰可考。所以他打算做一部《厚黑学师承记》,说明此中的传授渊源,使人知道黄石公这类人,才能传授;像张良刘邦这类人,才能领悟。——此之谓“知难”。再则刘邦能够分一杯羹,能够推孝惠鲁元下车,其心地之黑还了得吗?独至韩信求封假齐王,他忍不住了,怒而大骂;倘非张良从旁指点,就几乎误事。勾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其面之厚还了得吗?沼吴之役,夫差遣人痛哭求情,勾践心中不忍,意欲允之;幸而范蠡悍然不顾,才把夫差置于死地。你想,就凭刘邦勾践这类人,事到临头,还须军师指挥督率,才能成功。——此之谓“行难”。 因此,他就把“厚黑学”的施行,分出三种步骤:第一步,厚如城墙,黑如煤炭;第二步,厚而硬,黑而亮;第三步,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这三步功夫,也可说是上中下三乘。他说他是随缘说法,时而说下乘,时而说中乘,时而说上乘,时而三乘会通来说,听者往往觉得他的话互相矛盾,其实是始终一贯的。他讲“厚黑学”,虽是五花八门,东拉西扯,但仍是滴滴归源,犹如树上的千枝万叶,千花百果,都是从一株树上生出来的,枝叶花果之外,另有树的真生命在。所以他常引证《金刚经》道:“若以色见我,若以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他更说:厚黑二者,是一物的两面:凡黑到极点者,未有不能厚;厚到极点者,未有不能黑。举例来说:曹操的心至黑,而陈琳作檄,居然容他得过,则未尝不能厚;刘备的面至厚,而刘璋推诚相待,忽然把他灭掉,则未尝不能黑。可见在根本上说,二者是互相贯通的:“厚”字翻过来,即是黑;“黑”字翻过来,即是厚。从前有个权臣,得罪出亡,从者说道:“某人是你的故人,他平日对你很好,何不前去投他?”答道:“此人对我果然很好!我好音,他就遗我以鸣琴;我好珮,他就遗我以玉环。可是他平日既见好于我,今日必以我见好于人,若是去见他,他一定把我缚献于君了。”果然此人从后追来,把随从的人,捉了几个去请赏,这就是面厚变而为心黑的明证。有人问他:也有心黑变而为面厚的吗?他说:有!有!《聊斋》上马介甫那一段,所说的那位太太,就是由心黑一变而为面厚的明证。不过此中有一条公例:“黑”字专长的人,黑者其常,厚者其暂;“厚”字专长的人,厚者其常,黑者其暂。 他如此这般地大说其法,自称教主,自然是惊世骇俗,只有令人怪异。于是友人就善意劝他道:“你的怪话少说些吧!外面许多人指责你,你也应该爱惜名誉。”他说:“名誉,吾尤爱真理。话之说得说不得,我内断于心,在未说出未下笔之先,我必审慎考虑;既已说出,即听人攻击,我并不答辩。但攻击者说的话,我仍细细体会,如能令我心折,我还是加以修正的。”有时友人不客气地责他道:“你何必天天说这些鬼话呢?”他说:“我是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请问,当今之世,不说鬼话,说什么?但我发表的许多文字,又可说‘人见之则为人话,鬼见之则为鬼话’,亦无不可。”如有人对他说:“某人对你不起,他如何如何。”他便说:“我这个朋友,他当然这样做;如果他不这样做,我的‘厚黑学’还讲得通吗?我所发明的是人类的大原则,我这个朋友,当然不能逃出这个原则。”也有人为他提倡“厚黑学”,当面骂他是个坏人;他即还骂他道:“你是宋儒!”听者不解他的意思,还以为得胜而去。接着他便自加说明道:“要说坏,李宗吾与宋儒,同是坏人;要说好,李宗吾与宋儒,同是圣人。就‘宋学’而言,宋儒是圣人,李宗吾是坏人;就‘厚黑学’而言,李宗吾是圣人,宋儒是坏人。故骂我为坏人者,其人即是坏人,何以故?是宋儒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五章 (薄白学) 他这样的嬉笑怒骂,毫无顾忌,自然得罪了社会,尤其得罪了以卫道自命的大人先生。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发,搜索你就知道了。据说有一位关心世道的军人,首先出来对他声罪致讨,并著一《薄白学》,在成都某报纸连续发表,满口的道德话,对于厚黑学说,大肆攻击,并且说道:“李宗吾呀,赶快把你的厚黑学收回去吧!”但他读后置之不理,许多人劝他著文驳辩,他便说:“这又何必呢?世间的学问,各人讲各人的,信不信,听凭众人。譬如粮食果木的种子,我说我的好,你说你的好,彼此无须争执,只是把它种在土里,将来看它的收获就是了。”他们就说:“你不答辩,可见你的理屈,是你的学说被他打倒了;我们如今不再奉你为师,要去与他拜门,学‘薄白学’去。”他说:“你们去向他拜门,是很可以的,但是我要忠告你们几句话:《厚黑经》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将来你们讨口饿饭,不要怪我!”后来那位“薄白学”的发明家,因着有贪污横暴的事实,他的脑壳被人截下来,挂在成都少城公园的纪念碑上示众若干日,人人反大为称快,这真是一件怪事了! 如今我们再反观一下厚黑教主的操行如何呢?他以为“薄白学”是可以藏在心里去实行,不必拿在口头上说的;“厚黑学”也是可以藏在心里去实行,绝不许拿在口头上说的。当年王简恒雷民心所说“厚黑学”是“做得说不得”的话,他承认是至理名言。但他既把“厚黑学”公然发表了,而且还逢人对人地强聒不休,于是就又变出了一条公例,那便是“厚黑学”是“说得做不得”的。所以自他发表了《厚黑学》以来,反成了天地鬼神,临之在上,质之在旁,每想做一事,刚一动念,自己就想道:“像这样做去,别人岂不说我实行‘厚黑学’吗?”因此凡事不敢放手做去。你想,重庆关的监督,是何等的天字第一号的肥缺呀!但他不肯干,即使有人劝驾也不干。官产竞卖处和官产清理处的经理处长,也不能不说是发财的机会吧!但前者他要求减薪,后者被裁撤时,落得没有归家的路费。于是他自己解嘲说:“我之不能成为伟人者,根源实在于此。‘厚黑学’呀,‘厚黑学’呀,你真是把我误了!” 他对于“厚黑学”的见解,约分前后两期。前期的“厚黑学”,大略如此;后期的“厚黑学”,是他思想发展后的另一种看法,等到若干章以后,再为叙述。 心理与力学 他以为“厚黑学”与“心理学”有关,乃追寻中外心理学诸书来阅读,久之亦无所得。他既陷于茫然无所适从,于是索性将古今人的说法,尽行扫去,另用物理学的规律,来研究心理学。一日,他在街上行走,忽然觉得人的天性,以“我”字为本位,仿佛面前有许多圈子,将“我”围住,层层放大,有如磁场一般;而人心的变化,处处是循着力学规律走的。 我们千万不可忘记,一九二〇年,是宗吾思想发展史上的新纪元。他的“厚黑学”,实在说,是渊源于荀子性恶说的,在学理上,也不能说是没有根据;但在这时,他自己也觉得这种根据的不满足了。一日,他与同学曾圣瞻在茶馆内闲谈,圣瞻就向宗吾道:“朋辈中要算你的思想最锐敏,你何必老是用在开玩笑的方面呢?应该好好地研究一种学理,如果有所发明,也是朋辈的光荣啊。”他对这话深为感动,又从“厚黑学”做进一步的研究。他以为“厚黑学”与“心理学”有关,乃追寻中外心理学诸书来阅读,久之亦无所得。他既陷于茫然无所适从,于是索性将古今人的说法,尽行扫去,另用物理学的规律,来研究心理学。一日,他在街上行走,忽然觉得人的天性,以“我”字为本位,仿佛面前有许多圈子,将“我”围住,层层放大,有如磁场一般;而人心的变化,处处是循着力学规律走的。他从古今事迹上,现今政治上,日用琐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数学上,西洋学说上,四方八面,印证起来,处处觉得可通。在这时候,大有禅宗顿悟的光景。其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已传至中国,他将爱氏的学说,和牛顿的学说,应用到心理学上,创一臆说:“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就在这一年中,写一专论,标题为《心理与力学》,将人世一切事变,悉用力学和数学来解释。后经十余年的研究,补充整理,才扩大为一专书问世,此书就算是他思想的中心。 当时,他既创出这一臆说,便想使之成为公例。他首先从孟荀的“人性论”研究起,孟子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他说这个说法,就是有破绽的。试任请一位当母亲的,把她亲生的孩子抱出来,当众试验,如母亲抱着他吃饭,他就伸手来拖母亲的碗,若不提防,就会把碗打碎,这种现象,何尝是爱亲?又母亲手中拿一块糕饼,小孩见了,就伸手去夺,如不给他,放在自己口中,他立刻会伸手从母亲口中取出,放在他的口中,这种现象,又算不算爱亲?当小孩在母亲怀中吃东西的时候,哥哥走近前,他就推他打他,这种举动,又何尝是敬兄?五洲万国的小孩,无一不如此,事实上既有了这种现象,孟子的性善说,岂不是显然有破绽吗?然则孟子所说的“孩提爱亲,及长敬兄”,究竟从什么地方生出来的?要解释这个问题,只好用研究物理学的法子去研究,盖人的天性,以“我”为本位,我与母亲相对,小儿只知有我,故从母亲口中,把糕饼取出,放在自己口中。母亲是哺乳我的人,哥哥是分我食物的人,把母亲与哥哥比较,觉得母亲与我更接近,所以小儿就爱母亲。稍长的时候,与邻人相遇,把哥哥与邻人比较,觉得哥哥与我更接近,自然就爱哥哥。由此推之,走到异乡,就爱邻人;走到异省,就爱本省人;走到外国,就爱本国人,其间有一定的规律。他的规律,是距我越近,爱情越笃,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可见孟子所说的爱亲敬兄,内部藏了一个“我”字,不过没有说明出来;若是补个“我”字进去,绘图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下图(图一),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亲,第三圈是兄,第 四圈是邻人,第五圈是本省人,第六圈是本国人,第七圈是外国人。这个图,就是人心的现象。这个现象,很像物理学上所讲的磁场一般,其规律与地 心引力相似。由此知人的心性,与磁电相同,与地心引力相同,故牛顿所创的公例,可适用于心理学。 但上图是否正确,还须加以考验:假如暮春三月,我们约同二三友人,出外游玩,看见山明水秀,心中非常愉快;走至山水粗恶的地方,心中就不免烦闷。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山水是物,我也是物,物我本是一体,所以物类好,心中就愉快,物类不好,心中就不愉快。又走至一个地方,见地上许多碎石,碎石之上,落花飘零,心中对于落花,不胜悲感,对于碎石,则不甚注意。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石是无生之物,花与我同是有生之物,所以常常有人作落花诗,落花赋,而不作碎石歌,碎石行;古今诗词中,吟咏落花,推为绝唱者,无一不是连同人生来描写的。假如落花之上,卧一将毙之犬,哀鸣宛转,入耳惊心,立把悲感落花之心打断。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花是植物,犬与我同是动物,故不知不觉,对于犬特表同情。又假如途中见一狞狰恶犬,拦着一人狂噬,那人持杖乱击,当此人犬相争之际,我们只有帮人之忙,断不会帮犬之忙。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犬是兽类,我与那人同是人类,故不知不觉,对于人更表同情。我与友人分手归家,刚一进门,便有人跑来报道:你先前那个友人,走在街上,同一个人打架,正在难解难分;我听了立即奔往营救,本是人与人打架,因为友谊的关系,故我只能营救友人,不能营救那人。我把友人拉至我的书房,询问他打架的原因,正在倾耳细听,忽然房子倒下来,我先急忙跳出门外,回头再喊友人道:“你还不跑出来吗?”请问一见房子倒下,为什么不先喊友人跑,必待自己跑出门了,才回头来喊友人呢?这就是人的天性,以“我”为本位的明证。(图二) 我们把上述事实,再绘如下图: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第四圈是犬,第五圈是花,第六圈是石。其规律,是“距我越远,爱情越减,爱情与距离成反比例”。此图与前图是一样的。此图所设的境界,与前图全不相同,而得出的结果,还是一样,足证天然之理,实是如此。今再总而言之:凡有二物,同时呈于吾前,我心不假安排,自然会以“我”为本位,视距离我的远近,定爱情的厚薄,正与地心引力,电磁吸力,无有区别。 孟子主张性善,还有一个证据,他说:“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六章 有怵惕恻隐之心 ”其中的破绽,就在文字上都可看得出来。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他上文明明提出“怵惕恻隐”四字,何以下文只说“恻隐”不说“怵惕”了呢?这就是一个破绽。怵惕是惊惧的意思,其源出于“我”字。当乍见孺子将入井的时候,心目中共有三物,一是“我”,二是“孺子”,三是“井”。我与孺子,同是人类,井是无生之物。见孺子将入井,突有一“死”的现象呈于吾前,所以会怵惕,接着便向孺子表同情,不能向井表同情;但必须先有我,才有孺子,因为我怕死,才觉得孺子入井是不幸的事。假如我不怕死,就叫我自己入井,也认为是无足轻重的事,不会起怵惕心;看见孺子将入井,当然也认为是无足轻重的事,断不会有恻隐心。没有我,即没有孺子;没有怵惕,即没有恻隐。孺子是我的放大形,恻隐是怵惕的放大形。孟子教人把恻隐之心扩充起来,本是很好的;只是少说了这样一句:“恻隐是怵惕扩充出来的。”于是就引起后人的误会,生出流弊来。尤其是后来的宋儒,未能察出此点,以为“恻隐”是人性的本源,忘却恻隐之上,还有“怵惕”二字,一切议论,以“恻隐”为出发点,不以“怵惕”为出发点,就未免泯灭人性了。他们的学问,以去人欲存天理为入手功夫,于是竟把“怵惕”认为人欲,想尽法子去铲除,那便是去怵惕存恻隐了;殊不知怵惕是恻隐的来源,把怵惕去了,怎么会有恻隐呢?程子的门人,专做“去人欲”的工作,即是专做“去怵惕”的工作,门人中有吕原明者,乘轿渡河坠水,从者溺死,他安坐轿中,漠然不动,他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见从者溺死,不生恻隐心。程子这派学说传至南渡,张南轩的父亲张魏公,之战,丧师十数万,终夜鼾声如雷,南轩还夸他父亲的心学很精,张魏公也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死人如麻,不生恻隐心。程子自己,自然是去了怵惕的人,所以发出“妇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议论,无怪戴东原说宋儒是“以理杀人”。 人类的心理,是依力学规律而变化的。力有离心向心二种:第一图层层向外发展,是离心力的现象;第二图层层向内收缩,是向心力的现象。孟子站在第一图里面,向外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孩提爱亲,稍长爱兄,再进则爱邻人,爱本省人,爱本国人,层层放大,如果再放大,还可放至爱人类爱物类为止,因断定人性是善的,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善性扩充起来。荀子站在第二图外面,向内看去,见得凡人的天性,都是看见花就忘了石,看见犬就忘了花,看见人就忘了犬,看见朋友就忘了他人,层层缩小,及至房子倒下来,赤裸裸地只有一个“我”,连至好的朋友都忘去了,因断定人性是恶的,总是叫人把这种固有的恶性抑制下去。实则这种现象,无关于性善性恶,只须假定“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把牛顿的引力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应用到心理学上,把心理物理,打成一片去研究,岂不简便而明确吗?何苦将性善性恶的名词,哓哓然争论不休呢? 孟子所说的爱亲敬兄,所说的“怵惕恻隐”,内部俱藏有一个“我”字;但他总是从第二圈说起,对于第一圈之“我”,则略而不言。杨朱取“为我”,算是把第一圈明白揭出了,但他却专在第一圈上用功,第二圈以下各圈,则置之不管。墨翟摩顶放踵,是抛弃了第一圈之我,主张爱无差等,是不分大圈小圈,统画一极大之圈了事。杨子有了小圈,就不管大圈;墨子有了大圈,就不管小圈。他们两家,都不知道:天然现象是大圈小圈层层包裹的。孟荀二人,把层层包裹的现象看见了;但孟子说是层层放大,荀子说是层层缩小,就不免流于一偏。我们取杨子的“我”字,作为中心点,在外面加些差等的爱,就与天然现象相合了。 至于宋儒“去私”之说,也应当加以分析的研究。私对公而言,二者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假使只知有我,不顾妻子,环吾身画一个圈,妻子必说我徇私;于是把“我”字这个圈撤去,环妻子画一个圈,而弟兄在圈之外,弟兄又说我徇私;于是把“妻子”这个圈撤去,环弟兄画一个圈,而邻人在圈之外,邻人又说我徇私;于是把“弟兄”这个圈撤去,环邻人画一个圈,而国人在圈之外,国人又说我徇私;于是把“邻人”这个圈撤去,环国人画一个圈,而他国人在圈之外,他国人又说我徇私;这只好把“国人”这个圈撤去了,环人类画一个大圈,才可说是“公”。但还不能说是公,假使世界动植矿都会说话,禽兽一定说:“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宰杀我们?未免太自私了。”草木问禽兽道:“你为什么要吃我们?未免太自私了。”泥土沙石问草木道:“你为什么要在我们身上吸取养料?未免太自私了。”并且泥土沙石可以问地心道:“你为什么把我们向你中心牵引?你地心未免自私。”太阳又可以问地心道:“我牵引你,你为什么不拢来,时时想向外逃走?并且还暗暗地牵引我,你地球也未免自私。”再反过来说,假令太阳怕地球说它徇私,它不牵引了,这地球早不知飞向何处去了。地心怕泥土沙石说它徇私,也不牵引了,这泥土沙石立即灰飞而散,地球也就立即消灭了。这样推想起来,即知道:遍世界寻不出一个“公”字,通常所谓公,是画了范围的,范围以内的人谓之公,范围以外的人仍谓之私。又可知道:人心之私,通于万有引力,“私”字之除不去,等于万有引力之除不去;如果除去了,就会无人类,无世界。宋儒“去私”之说,如何行得通?(图三) 请问私字既然是除不去,而私字留着,又未免害人,应当如何处置呢?答曰:这是有办法的,人心之私,既是通于万有引力,我们用处置万有引力的法子,处置人心的私就是了。就如所绘三图,大圈小圈层层包裹,完全是地心引力现象,厘然秩然,我们应当取法它,把世间一切事物,安排得厘然秩然,像天空中众星球相维相系一般,而人世就可相安无事了。 次从古人事迹上求心理的轨道: 他说:人心虽是不可测度,但从他所做的事上,即可把他的心理考察出来。一部二十四史,是人类心理留下来的影像,我们取历史上的事迹,本力学规律,把它绘出图来,即知人事纷纷扰扰,皆有一定的轨道。作图之法,例如心中念及某事,即把那事作为一个物体。心中一念及它,即是心中发出一根力线,与之联结。心中喜欢它,即是想把它引之使近;如不喜欢它,即是想把它推之使远。从这个相推相引之中,就可把轨道寻出来。 孙子说:“吴人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济而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这是舟将沉下水去,吴人越人,都想把舟拖出水来,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所以平日的仇人,都会变成患难相救的好友。凡是历史上的事,都可本此法,把它绘图研究。(图四) 韩信的背水阵,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汉兵被陈馀的兵所压迫,前面是大河,是死路,唯有转身来,把陈馀的兵推开,才有一条生路,人人如此想,即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所以乌合之众,可以团结为一。其力线的方向,与韩信相同,韩信就坐收成功了。(图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七章 张耳陈馀 称为刎颈之交,算是至好的朋友,后来张耳被秦兵围困,向陈馀求救,陈馀畏秦,不肯应援,二人因此结下深仇,这是张耳将秦兵向陈馀方面推去,陈馀又将秦兵向张耳方面推来,力线方向相反,所以至好的朋友,会变成仇敌。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结果,张耳帮助韩信,把陈馀杀死在泜水之上。(图六) 嬴秦之末,天下苦秦苛政,陈涉一呼,山东豪俊,群起响应,无人从中联络,自然结合起来。这是众人受秦的压迫久了,人人心中都想把它打倒,利害相同,心理相同,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不消联合,自然联合。(图七) 刘邦项羽,起事的时候,大家志在灭秦,目的相同,成了合力线,所以异姓之人,可以结为兄弟。后来把秦灭了,目的物已去,现出了一座江山,刘邦想把它抢过来,项羽也想把它抢过来,力线相反,异姓兄弟,就血战起来了。 当项羽称霸的时候,刘邦心想:只要把项羽灭了,我就好了!韩信彭越也想:只要把项羽灭了,我就好了。他们思想相同,自然成为合力线,所以垓下会师,立把项羽扑灭。项羽既灭,他们君臣,更无合力的必要,彼此的心思,就趋往权力上去:但权力这个东西,你多占了,我就少占,我多占了,你就要少占,力线是冲突的,所以汉高祖就杀起功臣来了。 唐太宗取隋,明太祖取元,起事之初,与汉朝一样;事成之后,唐则兄弟相杀,明则功臣族灭,也与汉朝无异。大凡天下平定以后,君臣力线,就生冲突,君不灭臣,臣就会灭君,看二者的大小,定彼此的存亡。李嗣源佐唐庄宗,灭梁灭契丹,庄宗之力,制他不住,他就把庄宗的天下夺去了。赵匡胤佐周世宗,破汉灭唐,嗣君之力,制他不住,他也把周之天下夺去了。这就是刘邦不杀韩彭诸人的反面文字。 汉光武平定天下之后,邓禹耿弇诸人,把兵权交出,闭门读书,这就是看清了光武的路线,先行让开。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这就是把自己要走的路线,明白说出,叫他们自家让开。究其实,汉光武宋太祖的心理,与汉高祖是一样的。我们不能说汉高祖性情残忍,也不能说汉光武宋太祖度量宽宏,只能说,这是一种力学公例。 岳飞想把中原挽之使南,秦桧想把中原推之使北;岳飞想把徽钦二帝迎之使南,高宗想把徽钦二帝推之使北,高宗与秦桧,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其方向恰与岳飞相反,岳飞一人之力,不敌高宗秦桧的合力,故“三字狱”成,岳飞不得不死。(图八) 历史上,凡有阻碍路线的人,无不遭祸。刘先帝杀张裕,诸葛亮请其罪,先帝说:“芳兰生门,不得不锄。”芳兰何罪?罪在生非其地。赵太祖伐江南,徐铉乞缓师,太祖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酣睡何罪?罪在睡非其地。古来还有一件奇事:狂矞华士兄弟二人,上不臣天子,下不友诸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这明明是空谷幽兰,明明是鼾睡自己榻上,宜乎可以免祸了;太公至营丘,首先诛之。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太公在那个时候,正想以爵禄驱使豪杰,偏偏有两个不受爵禄的人,横亘前面。这仍是阻碍了路线,如何容得他们?太公是圣人,狂矞华士是高士,高士阻碍了路线,圣人也容他不过,这可说是普通公例了。 逢蒙杀羿,是先生阻了学生的路;吴起杀妻,是妻子阻了丈夫的路;汉高祖分羹,是父亲阻了儿子的路;乐羊子食羹,是儿子阻了父亲的路;周公诛管蔡,唐太宗诛建成元吉,是兄阻弟之路,弟阻兄之路。可见力线冲突了,就是父子兄弟夫妻,都要起杀机的。王猛见了桓温,即仕苻秦,殷浩不明白这个道理;范蠡灭了吴国,即泛舟五湖,文种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都遭失败。此外如韩非囚秦,子胥伏剑,嵇康见诛,阮籍免祸,我们试把韩非诸人的事实言论研究一番,又把杀韩非的李斯,杀子胥的夫差,以及容忍阮籍c诛戮嵇康的司马昭,各人心中注意之点寻出,考察他们路线的经过,即知道或冲突,或不冲突,确有一定不移的公例,存乎其间。 王安石说:“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道理本是对的,但他在当日,因这三句话,得了重谤。我们今日读了,也觉得他是盛气凌人,心中有些不舒服,假使我们生在当日,未必不与他冲突。陈宏谋说:“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这三句话的意义,本是与王安石一样,而我们读了,就觉得这个人和蔼可亲。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王安石仿佛是横亘在路上,凡有“天变”c“人言”c“祖宗”,从路上经过,都被他拒绝转去。陈宏谋是把“己”字c“人”字c“数”字,列为三根平行线,彼此不相冲突。我们听了王安石的话,不知不觉,置身“人言不足恤”的那个“人”字中;听了陈宏谋的话,不知不觉,置身“毁誉听之于人”的那个“人”字中。我们心中的力线,也是喜欢人家相让,不喜欢人家阻拦,所以不知不觉,对于王陈二人的感情就不同了。如果悟得此理,应事接物,必有无限受用。 再次,则按照力学及磁电学的规律,说明各种心理的轨道: 他说:我们把物体的分子,加以分析,就得原子,把原子加以分析,就得电子,电子是一种力,这是科学家已经证明了的。人是物体中的一种,我们的身体,是电子集合而成,身与心本是一物,所以我们的心理,不能逃力学的规律,不能逃磁电学的规律。 磁电的作用,是相推相引;人的心理,也是如此。人有七情,大别之只有好恶二种。心所好的东西,就引之使近,心所恶的东西,就推之使远,其现象与磁电相同。人的心分“知”c“情”c“意”三者,“意”是“知”c“情”的混合物,只算有“知”c“情”二者。磁电同性相推,异性相引,它相推相引的作用,是“情”的现象,能够判别同性异性,又含有“知”的作用,可见磁电也是有“知”c“情”的。人类男女相爱,是异性相引;同业相嫉,是同性相推。阳电正在需要阴电的时候,假使再来一个阳电,要分它的阴电,它自然要把它推开,阴电推阴电,其理亦同,犹如小儿吃东西时,见他哥哥来了,用手推他打他是一般。至于阴阳电相遇,各遂所欲,自然相吸相引,其现象也与人性一样。 宇宙间无论有形之物,无形之物,都含有向内牵引之力,通常所称的心,是由于一种力,经过五官出去;把外边的事物,牵引进来,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视之,即是一种力从目透出,与那个物联结。我将目一闭,能够记忆那物的形状,即是此力把物拖进来绾住了。我们把心中所有的知识,一一细考其来源,即知无一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其经过的路线,不外眼c耳c鼻c舌c身,虽说人能够发明新理,但是仍靠外面收来的知识作基础;犹之建筑房屋,全靠外面购来的砖瓦木石一般。假如把各种知识的来源查出了,从目进来的,令它仍从目退出去,从耳进来的,令它仍从耳退出去,其他一一从来路退出去,我们的心,即空无所有,只有一团浑然的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八章 种种变化 我们细察己心,种种变化,都是依着力学轨道走的。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狂喜的时候,力线向外发展;恐惧的时候,力线向内收缩。遇着意外变故,欲朝东,东方有阻,欲朝西,西方有碍,力线转折无定,心中就成慌乱之状。对于某种学说,如果承认它,自必引而受之,如果否认它,自必推而去之。遇一种学说,似有理,似无理,引受不可,推去不能,就成狐疑态度。人心推究事理,依直线进行之例,一直前进,推至甲处,理不可通,即折向乙处,又不可通,即折向丙处,此心之曲折,与溪水的迂回相似。水本是以直线进行的,虽是迂回百折,仍不出力学公例;我们的心,也是如此。此外尚有种种现象,细加研究,终不外推之引之两种作用。有时澄心静坐,万缘寂灭,无推引者,亦无被推引者,如万顷深潭,水波不兴,即呈一种恬静空明之象。此时之心,虽不显何种作用,其实千百种作用都蕴藏于内。人的心理,与磁电相通,电气中和的时候,毫无作用,一起作用,其变态即不可思议,如能明白磁电之理,则人的心理就可了然了。 人人有一心,即人人有一力线,各力线俱向外发展,宜乎触处冲突,何以平常时候,冲突之事不多见?这是因为力线有种种不同的缘故。有力与力不相交的,此人做甲事,彼人做乙事,各不相涉。有力与力相消的,例如有人起意想害某人,旋想他的本事也不小,我怕惹不了他,因而中止。有力与力相合的,例如抬轿的人,举步的快慢,自然能够一致。有力与力相需的,例如卖布的与缝衣匠,有布无人缝,有人缝无布卖,都是不行的,相需为用,自然彼此相安。又有大力制止小力的,例如小孩玩得正高兴的时候,父母忽命他做某事,他心中虽是不愿,仍不能不做,这是父母之力,把他的反对力压服了。又如交情深厚的朋友,小有违忤,也能够容忍,这是因为彼此间的凝集力很大,小小冲突之力,自然不能表现。更有大力吸引了小力的,如有一人,吸引力特大,他能够把前后左右的人,吸引来成一小团体,成了团体后,由合力作用,其力更大,又向外面吸引,越吸引越大,就可以风行天下了。我们仔细考察,即知人与人相接,力线交互错综,如网一般,有许多线,不惟不冲突,反是相需相成,人类能够维系,以生存于世界,就是这个道理。 人世一切事变,都是人与人接触而生的。一个人,一个我,可假定为数学上的二元;一个y,一个x,依解析几何,可得五种线:(一)直线;(二)圆;(三)抛物线;(四)椭圆;(五)双曲线。人事千变万化,总不外人与人相接,所以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五种轨道。前面所举历史上的例子,皆属乎“二直线”;由“我”为中心所绘的三个圆圈,则属于“圆”。此外还有抛物c椭圆c双曲三种,说明如下: 什么是抛物线呢?我们向外抛出一石,这是一种离心力;地心引力,吸引此石,是一种向心力。石的离心力,冲不破地心吸力,终于下坠,此石所走的路线,即是抛物线。弱小民族,对于列强所走的路线,就是抛物线,例如印度人民想独立,这是对于英国生出一种离心力;而英国用强力把他们制伏下去,冲不破英国的势力范围,这等于抛出之石,冲不破地心引力,终于坠地一般。 什么是椭圆呢?我们抛出之石,假定不受地面阻挡,此石会绕过地球,仍回到我之地位,而旋绕不已,成为地球绕日状态,这种路线,叫做椭圆,是离心力和向心力二者结合而成。自数学上而言,有一点至两定点的距离,其和恒等,此点的轨迹,名曰椭圆。所谓其和恒等,也就是其值恒等。例如买卖之际,顾客交出金钱,店主交出货物,二者之值相等,即可看做一物。这是顾客抛出一物,绕过店主,回到他的本位;在店主方面看来,也是抛出一物,绕过顾客,回到他的本位,成一种椭圆形,买卖两家就心满意足了。顾客有金钱,不必定向某店购买,这是离心力;但某店中的货物,足以引动顾客,又具有引力。店主有货物,不必定卖与某客,这是离心力;但某客怀中的金钱,足以引动店主,又具有引力。此引力离力的结合,顾客出金钱,店主出货物,各遂所欲,交易乃成,是为椭圆状态。又如自由结婚,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的爱情,足以吸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的爱情,足以吸引他,引力离力,保其平衡,也是椭圆状态。 地球绕日,引力和离力,两相平衡,成为椭圆状态,故宇宙万古如新。社会上一切组织,必须取法这种状态,才能永久无弊。我国婚姻旧制,由父母主持,一成夫妇,终身不改,缺乏了离力,所以男女两方,有时感到痛苦。外国资本家专横,工人不入工厂做工,就会饿死,离不开工厂,缺乏了离力,所以要社会革命。至若有离力而无引力,更是不可。上古男女杂交,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这是缺乏了引力。我国各种团体,有如散沙,也是缺乏了引力。所以政治家创立制度,不可不把离心向心二力,配置均平。 什么是双曲线呢?有一点至两定点的距离,其差恒等,此点的轨迹,就叫做双曲线,其形状,有点像两张弓反背相向一般。凡两种学说,或两种行事,背道而驰,即可称为走入双曲线的轨道。例如性善说和性恶说,恰相反对,双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越讲越精微,相差越远,犹如双曲线越引越长,相离越远一样。究其实,无非性善性恶之差,是谓其差恒等。又如世间法和出世间法,二者是背道而驰的;利己主义和利人主义,二者也是背道而驰的,凡此种种,皆属乎双曲线。 我们把各种力线,详加考察,即知我与人相安无事的路线有四:(一)不相交之线,我与人目的物不同,路线不同,各人向着目的物进行,彼此不生关系。平行线,是永远不相交,有时虽不平行,而尚未接触,亦不生关系。(二)合力线,我与人利害相同,向着同一目的进行,如前面所说的吴越人同舟共济者是。(三)圆形,宇宙间事事物物,天然是排得极有秩序的,凡事都有一定的范围,我与人有一定的界限,倘能各守界限,你不侵我的范围,我不侵你的范围,彼此自然相安。(四)椭圆形,凡属权利义务相等之事,皆属乎此种,此四线中,第一第三两种线的结果,是利己而无损于人,或利人而无损于己。第二第四两种线的结果,是人己两利。我们每遇一事,当熟察人己力线的经过,如走此四线,人与我绝不会发生冲突。 此外,他更说中国古代哲学典籍中,多藏有力学原理,而加以引证。然后下一结论道:宇宙之力,是圆陀陀的,周遍世界,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吾人生存其中,随时都可以发现其理。有人看见一端,即可发明一条定理:例如看见苹果坠地,即发明万有引力;看见壶盖冲动,即发明蒸汽机;看见磁铁的功用,即发明指南针;看见死蛙运动,即发明电气。所有种种发明,可说是同出一源。因为苹果坠地,是力的内敛作用;壶盖冲动,是力的外发作用;磁气电气,是力的外发内敛两种作用。达尔文看见宇宙之力,向前发展,如水在河中,能适应环境,就创出“进化论”。又见进化中所得着的东西,能够借收敛作用,把持不失,就说有遗传性。此外种种科学,与夫哲学上的种种议论,都是从那个圆陀陀的东西生出来的。譬如有人在树上摘下一果,有人在树上摘下一花,又有人在树上摘下一枝一叶,为物虽是不同,其实都是在一株树上摘下来的。所以百家学说,归于一贯;中西学问,可以相通。——这便是宗吾在一九二〇年的一种大收获,也是他的思想由破坏而走到建设方面的转折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九章 吊打校长的奇案 请问校长是来干什么的呢?是来受气的。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教员教错了怪校长,功课排错了怪校长,学生不守规怪校长,以及账目上有错,公文上有错,厨房饮食不好,下至地上未扫干净,无一不怪校长。教职员有气,学生有气,甚至杂役有气,都可从校长这个地方发出去,他就等于泄水的阴沟,如果校长也要讲气节,那就糟了! 宗吾于一九二一年,再任省视学,即逢到一个离奇的案件,命他彻查。那个案件是四川混乱局面中教育上的重要文献,可以反映当时的社会动态;同时,也可以看出宗吾办事的真本领。他充当省视学数次,前后任职近十年,我们举出此一事,更可以见出他充任此职时的作风了。 那个案件是这样的:川北遂宁省立第三师范校长王某,奉委到校接事,被学生痛打一顿,禁闭起来;接着又倒吊起来,再打一顿;后由当地驻军范司令营救出来。于是一场大波,遂轩然而起。 四川自改元以来,军政极端混乱,无论大小官吏,及各校校长,委任之权,并不完全操诸省政当局。即如省立学校的校长一职,驻军可以委任,道尹可以委任,甚至县长也可以委任。这位被禁闭被两次吊打的王校长,是由嘉陵道尹黄肃方委任的。他到校被打被关起之后,遂宁县知事,同管狱员李某,即到校对学生说道:“新校长来接事,你们不要他接也罢,为什么不放他出来呢?”学生说:“校中没有所谓新校长,只来一个偷儿,已经被我们捉住,随后即与知事送去。”那位知事,是一位老宦场,说话时总是自称“本知事”字样,学生笑道:“起初不知你贵姓,如今才知你姓本,你这个本知事”对他百般讥嘲,他也只得退出。其时王校长拘禁在会客室的隔壁,听见知事说话,就想呼喊,看守他的学生,把木棒高举起来说:“你喊,立刻把你打死!”知事出来后,又请各机关首长,前往请把校长释放,学生不允。这时知事只得电呈道尹,道尹立即复电,令他率队入校,将校长救出。不料复电一到县,即被校中探知了。于是他们连夜准备,校中本有木棒哑铃,及练习兵操的废枪若干支,又教职员中某甲有手枪一支,都一齐准备应战了。 次日,知事的队伍一到,学生便提起木棒哑铃一齐打上去,队丁即用枪筒还击,接着学生方面督战的人喊道:“向前夺枪啊!”队丁见势不好,枪声响了,于是“乒乒乓乓”地打起来。知事听见枪声大作,也唬慌了,就急命退兵,但双方已多有负伤,血淋淋地躺了一地,只好抬入医院。学生见同学负伤,愤怒极了,于是又把王校长拖出来,指着他说道:“因为你要做校长,才闹得这样!”接着用袍哥的话说,“拿来把他称起!”称起者,吊起之谓也。随即反缚两手,从背后吊起,这种方式,俗呼为“打鸭儿扑水”。吊起即打,打后重行禁闭。其时学生把守校门,断绝交通,教职员一律禁止出外,延至半下午,遂宁各机关不得消息,恐校长有生命危险,乃请驻军范司令营救,范司令带队入校,声言非将校长交出不可,学生不得已,才将校长交范司令带去。 学生将校长交出后,遂即办一公函与范司令道:“王某来校接事,因为声望不孚,我们否认他,他跑在知事衙门住了许久,怂恿知事率队来校,枪伤多人,我等义愤填膺,奋不顾身,立将该王某当场捕获,兹特送交贵司令,请予从严惩办。”于是王校长遂由拘禁室的囚徒,变而为战场上的俘虏了。然而学生的妙计尚不止此;当王校长第一次被打时,他的私章被学生搜去,即替他撰些电文,呈报上峰,并通电各处,弄得军政各机关及社会人士,均莫名其妙,及至送交范司令后,又替王校长发出通电云:“某读书有年,粗知自爱,校长不当,何关荣辱?不谓知事记恨学生,率队到校,枪伤多人。特电声明,用免牵累。”学生的计策,已经很妙了,哪想还有更妙的呢! 该校修身教员邬某,是遂宁高等小学的校长,开枪的那一天,他适来上课,随后知事的队伍即到,及至队伍退去,他知本日不能上课了,就要回去。不意刚出校门,学生在后呼道:“邬某你转来!”他也只得转回,学生便对他说:“你是知事的侦探!你一到,知事的兵也到,这些兵就是你带来的!”大家喊:“把他扣留起!”于是邬某又失却自由。学生一面拍案,一面指着自己的鼻梁骂道:“邬某,你以为老子们好惹吗?老子们里头棒老二(土匪)都有,你晓得吗?”高小教职员来校,请求释放他们的校长,学生不允。直到下半天,王校长被范司令索去了,学生忽然又向邬某说:“我们误会了,此事与你无干,很对不起!”邬某方欲起身要走,学生说:“不忙走,还要开教职员联合会,请你也参加。”邬某即以高小校长的资格与会,把高小来接校长的那些人,连同本校教职员,开了一个联合会。教职员中某甲口撰电文,请邬某笔录,大意是说:王校长如何卑污,黄道尹如何违法,某知事如何蛮横,学生如何受屈,我辈旁观者清,义难坐视,特将真相陈明,以彰公道。此电用教职员名义发出,由邬某以遂宁高小校长领衔,命人回校将校印及私章取来印了,邬某方得脱身回校。 学生跟即发出许多印刷品,请求各界主持公道,请求各县父老援助。成渝各报揭载该校风潮经过,大旨与教职员通电相同。其时杨省长下野,由政务厅长向楚暂代,却不能对外发布命令;遇有非办不可的案件,则用快邮代电行之。遂宁此案,只好函请嘉陵道尹办理。但经此真相淆乱,省议会提案弹劾黄道尹,并派代表质问向厅长,学生受此冤屈,为何置之不理?京沪同乡会亦来电质问黄道尹,并言速将某知事及王校长送交法庭惩办,否则就要宣布他的罪状于全国。当时,重庆又成立各军联合办事处,主持川政,学生即分派代表赴成渝两地呼吁,宗吾正赋闲家居,研究他的“心理与力学”,不意省方竟委他为嘉陵道的省视学,于是这件纷如乱丝的奇案,就落到他的头上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章 试验本领 此案便是厚黑教主试验他的本领的时候了。他任职后,即出省查学,省署教育科长曾浴春即对他说:“省立三师的风潮,黄道尹和王校长时时有文电来省,牛头不对马面,真相不知如何,此案已委黄道尹查办,你于查学之便,不妨去调查一下。”他出省行至龙泉驿,前面来了两个学生,看见他行李上的标记,即问他道:“你是不是省视学李先生?”他答道:“我即是李宗吾。”学生说:“我们是三师学生的代表,校中听说先生重任省视学,素知先生办事认真,主张公道,我们受了黄道尹王校长的蹂躏,非先生来,我们的冤是不能申的,所以特派我二人前来欢迎,并到省署议会请愿,今既相遇,请从速前往!”他答应了,二生仍向省垣而去。 他行至乐至县,正遇该县学款发生纠葛,即劝学所的产业,被强有力者佃去,又转佃于别人,从中获利数倍,已有多年了。历任主持县教育者,亦无如之何。他过这县,便与县视学蒋恕凡商议,议定章程,呈上峰核准,投票竞佃,结果增加学款四五倍。当他正在乐至县召集学界人士开会讨论章程的时候,省立三师又派学生前来催往。他开会一毕,即前往遂宁,竟把行李搬入校中住起,从此就身落虎口了。 校中既陷入无政府状态,学生便成立一个自治会,主持全校事务。校中教职员,一律隶属于自治会之下,教职员出进,非向自治会请假得允,不许外出。有位张姓教员,家有病人,向自治会请假五次未允,竟不得归。宗吾到校后,即有教职员多人,向他诉说当局如何黑暗,学生如何受屈,接着学生又来诉说。其时遂宁知事已经重庆联合办事处撤任查办,尚住县署内,听见宗吾来查此案,便命人来说:“明早定准起身赴重庆,请今晚到署一谈。”他因时间已晚,恐回来校中关门,答应明日早膳后去会。 次日早起,学生即派代表来说:“我们要开欢迎会,请先生去一下。”他说:“查学是我的职务,不能说欢迎才查,此种会我不能到。”学生又说:“我们有话陈述。”他说:“好,那我可以到会。”他走到讲台上,学生纷纷向他诉说冤屈。他说:“你们既是这样说,我就照这几点查去,将来自有正当解决,此时照常上课就是了。”此后校中即雍雍肃肃照常上课,秩序良好。 他跟即到县公署去会某知事,新知事姓赵,他说旧任业已上船,此时赶去,还能会面。他赶至船上,旧任说:“你来得恰好!我的队丁受伤若干人,学生只有一人是枪伤,余均木器伤。这是混打之际,学生开枪误伤自己人,反诬说我的队丁开枪,因受撤任处分,我当赴重庆申诉。”他诧异道:“据我所闻,学生打校长是实,开枪则是队丁,学生哪有枪来?”知事说:“有外国医生可证,医院伤单注明是土炮伤,县公署哪得有土炮?我已把伤单取下,带到重庆与学校打官司就是了。” 他立刻回到县署,对赵知事说:“此案太离奇了!此事本是委黄道尹查办,但黄道尹已被学生攻击得体无完肤,将来不是委省视学复查,即委新知事复查,抑或双方会查,都说不定。学生方面太厉害了!查此案者一定不得好结果;但我总是抱定排难解纷的宗旨做去,结果好坏,听之而已。此时我们可先结一密约,关于此案要点,我们即可着手查去,将来委我二人会查不说了,如单委你查,你的复文中即书明我是证人,如单委我查,我的复文中即书明你是证人。此事旧知事如何如何说,我们可到医院查去。”赵知事允诺,即同赴医院去了。据外国医生说:“学生队丁抬入医院的有若干人,均系木器伤,轻重不等;唯有一学生的脚上,受了子弹的擦伤。”宗吾问:“是不是土炮?”他说:“分不出是否系土炮,但知为一颗子弹擦伤。”宗吾问:“为何伤单上填为土炮?”他说:“并无其事。”遂入房中,取出英文伤单,解释给二人听。宗吾问:“除了这伤单外,曾否有中文伤单,或英文伤单,交与看护妇或贴在病人室中?”答:“只写此一张存在我的房中。”又问:“旧知事曾来过医院吗?”答:“不曾来。”又问:“县署曾派人来询问过吗?”答:“亦不曾派人来。”问答完毕,宗吾即与赵知事分手回校。 不意到了第三日,宗吾几乎挨打,是日,学生请他上讲堂,问他查得的情形如何,他说:“尚未查明,等到查明后再说。”学生要求说:“将来你回复的呈文,须先拿给我们看过,方能缮发。”他说:“这就奇了!我们查案子的人,政府授予全权;如果查报不实,你们可以依法起诉,在未呈复以前,慢说学生不能过问,就是省长也不能过问,他委我出来查案,我查错了,可以撤职,可以交法庭,可以判坐监狱;独不能叫我先把呈稿拿与他看,再发下来命我缮呈。”学生哗然说:“那倒不行!我们受此冤屈,业已对你说得明明白白,一切证据,也都检与你看了,你还说未查明白,这显系袒护王某(即王校长)!呈文不经我们看过,由你呈复上去,我们的冤还能申吗?今天非先说清楚不可!”接着学生纷纷起来喊道:“那不行!那不行!”他见当时的情势,学生快要向他动武了,随即说道:“你们的意思,我完全了解,权且坐下听我说。” 他接着对全体学生说:“此案有两个要点:(一)你们说知事开枪,知事说你们开枪。(二)王某说你们打了他,你们说没有打他。只要把这两点查明,全案即算解决,其他皆是闲话,可以不管,我已经同赵知事如何结约,旧知事如何说,外国医生如何说,足见知事开枪是实,第一点总算是已经查明。只有第二点,我同赵知事查明后,再商量如何解决,总是朝息事宁人方面做去。至于今日你们疑我的原因,我也知道,我在校中查寝室,查自习室,查讲堂,事事都查,唯独有个受伤的学生卧病在床,我没有去看,队丁开枪,校门上有个子弹孔,也未去看。你们因疑我袒护王某,殊不知二者我都是清清楚楚的,校门上那个子弹孔,外面入口小,内面出口大,足证队丁向内射击,我业已看见了的。其所以未请校中人领导去看者,也有个原因:我既同赵知事结有密约,关于案中要点,即当共同负责,我既去拜见了他,他也应来回拜我,我等他来时,才请校中人领导去共同查看,共同判断。今日你们既有疑于我,我也不必多说,你们可派人拿我的名片去请赵知事来,让他径上讲堂,请他把我和他谈的密话,和同到医院查明的情形,向你们宣布就是了。”说毕,他即退下讲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赵知事 不久,赵知事来了,一直走到讲堂上,他便对赵知事说:“我在县署说的话,和同到医院查询的情形,已向学生全行说出了,请你当众再说一遍,看与我说的符不符。”赵知事一一说毕,宗吾又问道:“当日我对你说查办此案应抱何种宗旨?”赵知事说:“你说应抱排难解纷的宗旨。”宗吾便向学生说:“现在你们可明白了,难道我还有意陷害你们吗?本来我们查案的人,不应将内容宣布出来,因为你们既有疑于我,也不妨暂把查明的这一半告诉你们,其余的一半,我再同知事会查,你们不必过问,此案既委黄道尹查办,我们不能从他手中抓过来办,此事总是将事实查明,随后再说好了。我可忠告你们几句话:此事闹得这样大,总要想个解决的法子,我同赵知事既抱定排难解纷的宗旨而来,除了我二人,恐怕别人解决不了,你们总是安心上课,听候办理就是了。”学生遂无异说,这个难关,也竟安然渡过。 事后,他探知学生欲勒逼他依着他们的意思,作一呈文呈报上峰,如不允许,就打他一顿,把他同黄道尹王校长旧知事视为同一阵线的人,同样地攻击,免得他站在第三者方面说公道话。他们定下了这种计策,才派人欢迎他来校,初时对他很客气,这是所谓先礼后兵的作风;继而见他的态度,似乎于他们不利,遂准备动作;及至他到讲台上宣布出来,所谓外国医生伤单啦,所谓排难解纷啦,都是于他们有利的,他们的气愤才消下去了。又加他在外面还结有一个攻守同盟的人,坐在衙门里面,是不受威胁的,古人云:“卫青不败由天幸。”他之不挨打,也真是天幸。他同赵知事结有密约,及到医院查伤单,也不过是就事办事;哪知到了后来,竟成了他的护身符。 从此以后,学生就与他讲亲善了,并且向他道歉说:“我们不知先生这样爱护学生,语言冒犯,要请先生原谅!”他说:“这算什么!怎说得上‘冒犯’二字?我从前办学校,那些学生闹起事来,再三开导都不听,哪能像你们一说就明白?”从此以后,他也与他们讲亲善,颇为融洽。该校的经费,是按月在遂宁征收局拨领,风潮起后,黄道尹电饬征收局停发。他与赵知事合衔,请黄道尹转令照常发给,学生更是喜欢。 他初到校时,每请监学来说话,监学只二人,来时必掺加两个教员,他很诧异。后来有人告诉他说,他们一切办法都是布置好了的,见省视学如何说,他们即如何答,教职员为避嫌计,怕人说他私见省视学,说出真情,所以一来就是四人。他得知此情,心想:“你们要避嫌,我偏要你们避不了。”因此他每日查学回来,就同教职员谈天,几个人在一处他也去,一人在房内他也去。有时也在教员寝室里,拿一本书躺在床上看,教员上课去了,他就睡一觉,与他们相忘于无形。有时又跑到学生寝息室,东谈西谈,一大群学生他也去,一个学生独处他也去。过了不久,教员学生也能单独到他的室中去闲谈了。 他表面上虽是装得坦然无事,而心里却是时时戒严,怕学生跑来打他。一晚,他业已睡了,忽然有人叩门,他问:“何人?”外面答:“我是学生。”他心里着急道:“完了,来打我了!”只得披衣起床,将灯燃着,一开门,进来两位学生,他问:“有什么事?”一生说:“校中没有校长,先生就如同我们的校长,我二人有点事请先生裁判一下。我同他赌钱,他输了七八串,我一让再让,只让他还我三千五百文。他约期几次未付,最后约定今天付,他仍是不付,我才把他的被条抱走了,请省视学裁判一下,看是谁的不对。”另一生说:“我欠他钱,并非不付,实在是弄不出钱来,我今天借了几处,都未借得,将来无论如何,是要还他的。今夜他把我的被条抱去,叫我怎么睡呢?”他听了二人的话,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就对先说话的学生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今夜你先把被条还他,明天我请监学与你们裁判,如果此钱无着,你从我手中来取三千五百文就是了。”二人随即退去。次日,学生自治会听说这事,认为有损大家的名誉,就用学校的名义把二生斥退了。 他是发明“厚黑学”的人,教职员有时问及,他就向他们大谈特谈,听者皆大欢喜。有一天,他对他们说:“校长是很容易当的,校长的资格,主要的条件,是不讲气节。省立学校的校长,我也当过,上课有教员,排功课有教务,管理学生有监学,造报预决算有庶务会计,办公事有文牍,其他杂务书记,莫不有人。校长大可一事不管,整日睡觉,月支一百元(当时的校长薪数)。请问校长是来干什么的呢?是来受气的。教员教错了怪校长,功课排错了怪校长,学生不守规怪校长,以及账目上有错,公文上有错,厨房饮食不好,下至地上未扫干净,无一不怪校长。教职员有气,学生有气,甚至杂役有气,都可从校长这个地方发出去,他就等于泄水的阴沟,如果校长也要讲气节,那就糟了!我当校长时,每逢教职员发生事故,我就说道:各位先生不要闹,我是不讲气节的,我来与你赔个礼,我先前当教员时,也像你们这样讲气节;而今干了这种营生,说不得了,这种气我受了就是,你们再不听,我要咒你们将来也是当校长下场。”次日,有位历史教员对他说:“你的话真是不错!今日早餐时,某某两教员,因小有口角,几至决裂,假使有校长在,两句话即可了事;没有校长,气就没得泄处。”他说:“岂但校长?你是研究历史的,汉文帝致赵佗书,第一句:‘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开口就说:‘我是小婆子生的!’赵佗见了,惶然大恐,知道汉文帝是不讲气节的人,立把帝号削去。所以只要不讲气节,就可以治天下而有余。”他常常在校内说这种怪话,因而职员学生都与他处得很好,而案中真相,也就被他查得清清楚楚了。 风潮的发生是这样的:原因虽很复杂,而主动者全是教职员中的某甲。最初他曾为此校校长,宗吾到校时,某甲亲口对他说:“我当此校校长时,有同学某乙,穷途流落,他来见我,身上只穿单衣一件,我即留他做教务,他办事也很认真,他要嫁女,我借钱给他,并聘他的女婿做教员,荐他的女儿任遂宁女校校长,又聘他的儿子来校任某事,我之对乙,可谓仁至义尽。后来川省政变,军界某公至重庆,由遂宁经过,乙即竭力钻营,某公遂委乙为校长,来接我的事,我不交,乙又串通一些兵来,把我弄去看管,甚至殴辱我,力逼我把事交了。学生不齿乙之所为,驱他出校,才生出种种风潮。”甲之言如此,可惜宗吾到遂宁时,乙已他去,不知乙又有何说法,乙接事以后,即聘同学某丙为教务,丙又想当校长,学生就闹起风潮,驱乙拥丙,省中无主,遂宁知事即委丙为校长。丙接事后,又聘甲任教务,甲寻报复,对乙痛加攻击,说他交代不清,但乙亦健者,双方遂大起冲突。 就在这时候,黄道尹便委王某为校长。王校长并未另约教职员,只带一庶务前来接事。丙见王的名片上是省立三师校长头衔,就大为诧异,便出来问道:“校长是我!怎么是你?”王立即取出委任状与他看,丙说:“这是省立学校,怎么道尹能委校长?”王问:“你这个校长是哪里委的?”丙说:“学校起了风潮,县知事请我维持现状,已呈请上峰加委去了。”王问:“委状到了没有?”答称:“尚未到。”王说:“然则你这个校长是县知事委的!省立学校校长,道尹不能委,县知事反能委吗?”丙搪然语塞,但是不能交代,王只得觅旅馆住着。 丙往见县知事,知事说:“你不必交代,有我做主,王某来接事,不要理他。”王既不能接事,便在遂宁接洽机关法团,意欲请其援助。其时,乙虽去职,尚在城内,王与乙曾一度晤面,校中遂宣传有王已聘乙任教务之说。于是教职员学生大起恐慌,心想乙若回校,我们还了得吗?这就是王校长挨打的根由。当时校中相约:所有教职员学生一律不许去会王某。修身教员邬某是高小校长,王曾去拜会他,他到王寓回拜,众人就说他破坏公约,所以后来被认为是侦探,扣留起来。 王在遂宁住了许久,不能接事,重返道署,黄道尹打电与某公说明情形,某公电令知事,饬丙移交,措辞非常严厉。知事得电,才知王亦来历不小,心下慌了,就对王说:“你到校接事,丙敢不交,我逮捕他就是了。”丙得知此息,即带着校印,率全校学生到安岳去旅行。王校长奉令借县印入校视事,丙知大势已去,乃携带校印到成都去了。全体学生交由甲及教职员率领回校。行至离城三里的广德寺时,甲集合学生演说,末后说道:“你们一入校,抓住王某即打,打死了有我负责!”于是整队回校,学生闯入办公室,抓住王校长即打,王带去的庶务,也被捆起毒打。知事电禀道尹,遂发生枪伤学生之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校长 此案王校长真是冤枉极了。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所有一切神出鬼没之计,都是出自某甲。此人可称盘盘大才,听说任何事来,他立即有办法,撰拟电文,下笔千言,一挥而就。他把鸦片烟盘子摆起,学生聚在床前说说笑笑,要发通电,他躺在烟盒侧边,一面口念,一面笔录,就可成一极有力量的电文。直到宗吾到校时,他才把烟盘撤去。甲曾对学生说:“当今之世,读书何用?事情闹翻了,我帮你们各人买一杆枪去办招安军。”他之所以敢打王校长,并派人欢迎宗吾到校,而且预备打他,原来是有这条道路。 宗吾在校住了好久,学生已知他深悉底蕴,但不便向他承认打王校长之事,只是与他亲善,好替他们设法开脱,并且还托人代为求情。正当这个时候,忽传重庆各军联合办事处委李宗吾查办,他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万一重庆的公事到了,学生叫他将回复的呈文拿出来看,如何得了?于是他就对校中声明,说潼南有一案件,出省时就奉委查办,如今再不能迟延了。学生听了来留他道:“重庆方面已委先生查办此案,怎能他去呢?”他说:“潼南那件案子搁置太久了,好在离此地不远,案情也简单,很快即可结束。重庆公事一到,即专人与我送去,我即回来。不过我告诉你们:旧知事说学生开枪打队丁,我已查明是诬枉的;只是王校长一口咬定说你们打了他,你们从速提出证据,证明未曾打他,我才好办。”学生说:“有证据!”遂检出京沪同乡会的来电,成都报上的批评,省议会的提案,遂宁教职员联合会的通电;又范司令来校将王校长取去后呈报各军联合办事处的呈文,报纸上俱已揭登。学生说:“先生根据这些证据,即可以呈复了。”他说:“这些证据,我可留作参考;但王校长现有很强硬的证据,你们还须收集些更强有力的证据来,才可以抵对,将来我总是根据证件来说话的。”学生遂去。 但此案他以为最困难之点,就是内容尽管查得清清楚楚,却不能获得实据。凡告诉他的人都这样说:“我把真情详细告诉你,但是公文上可不能把我牵进去,他们学生是不好得罪的!你如果把我牵进去,我就具呈声明没有这样说。”这层就把他难住了。他想了许久,忽然想出文章,就跑到高等小学,把邬校长请在密室,对他说道:“此案真相,我已查明,实对你说,我呈请上峰,首先把你撤职归案,送交法庭讯办!”邬一听慌了,就问:“你怎么这样干法?”宗吾说:“不这样干叫我怎样干?此案我已查得明明白白,只有你领衔发的那个通电,在中间作怪,不把你逮交法庭,我所查皆是白费。”邬说:“你不知道我是受了威胁的吗?”宗吾说:“我是明明知道的,如今我要自行解脱,也顾不得你了。我当省视学,这种案情都查不清,能不受处分吗?发通电时,你固然受威胁;脱离出校后,你为何不通电声明呢?把你逮交法庭,难道还算冤枉了你吗?”邬慨然说道:“本来学生这样无法无天地干法,如果让他们得胜,世上还有公理吗?我置身学界,本该挺身出来,维持正义,无奈川局这样混乱,请问政府能够办得彻底吗?若是办不彻底,我出而作证,像他们这样厉害,我岂无生命危险吗?省视学如能保证此案彻底严办,我出来作证就是了。”宗吾说:“你的话说得不错,现在的政府我也不敢保证。你先写一张证明书与我,我以人格担保绝不披露。我把他们的黑幕揭呈政府,他们倘敢狡赖,我就把他们拖到法庭,和他们对质。如果头一堂辩诉不清,第二堂我才把证明书呈出来请你到案。”邬说:“省视学既肯这样负责,我出具证明书就是了。”他提起笔来,原原本本写了一大篇,签名盖章,当即交与宗吾。宗吾得了这个东西,如获异宝,随即宣称次日起身赴潼南。 次日,他把行李先担入知事衙门,就对赵知事说:“我是省视学,无须奉令,即可查报此案,我负责报上去,请你做个证人就是了。王校长现住征收局内,请你派人约他来,我要向他讲几句话;前知事到校叫学生释放校长,有个姓李的管狱员同去,也约他来!”二人到后,也当着赵知事问了当日情形。又对知事说:“请派你的文案同我到范司令营部去一下,并请把遂宁各机关法团人员请到县署来,等我往营部回来开会。”他同文案便到营部去了,范司令因事去重庆,书记官出来接见。宗吾问及当日情形,书记官细说一番。宗吾又问:“实情既是如此,何以你们司令呈报上峰的措辞全与事实违反呢?”因把成都报纸检与他看。他说:“呈文是我起稿,哪里是这样?”他也检卷与宗吾看,宗吾便照抄下来。他回到县署,各机关法团的人士业已到齐,遂问及当日的情形,各人说得吞吞吐吐的。宗吾便说:“此案我已查明,先让我说,看看有错无错。”于是他说当日学生把校长打了关起,知事去说不放,转请各位先生去说,各位先生到校如何说,第二次学生又把校长吊起打,各位恐校长有生命危险,才请范司令营救,情形又如何。他说完后,就问看他说得对不对。众人答道:“丝毫不错!”宗吾说:“既无有错,我就宣布结论了。此案重要之点有二:前知事说学生开枪打队丁是诬枉的;王校长说学生打了他是确实的。真相既是如此,学生反而文电纷驰,痛骂黄道尹,请严办王校长,试问王校长能甘心吗?黄道尹受得下这种侮辱吗?此案肇事诸人,惩办不惩办,抑或办轻办重,尚在其次。道理总要放端正。我主张把事实弄明白,在公事上我替学生说几句好话,黄道尹王校长是我的老友,我以私人资格从中调停,我的呈文将来要披露,各位可以看见,我是不欺哄人的。学生种种证据,我都收集全了,此时暂不宣布;伙同动作的人,许多向我悔罪输诚,并且出证明书交我保存。请各位先生转告他们,以后干这类事,手段还要高明。第一,证据不要被人拿住;第二,自己的团体要结紧,不要中途解体。请他们安分守己,听候解决,李省视学自可笔下超生。如果敢于捏造黑白,妄发文电,拿对付黄道尹王校长的手段对付我,我是不受的!”大家听了他这一席话,无不口服心服;而他在校所受的闷气,也得以发泄了不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散会后 他即起身要走,知事留他多住一天,他不肯,一出衙门,他便催着轿车赶紧走,一气走了六十里才歇宿。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次日到了潼南,潼南人对他说:“闻某军队中人言,川北有个学校派人来交涉,全校学生愿一齐来当兵,校长当团长,交涉尚未办妥云云。”足证某甲叫学生买枪办招安军,并非虚语。 他一到潼南,便将此案真相,上呈省府了。开始叙述学生队丁伤若干人,受伤情形如何,到医院查得情形如何,校门上弹痕系由外入内,足知队丁开枪是实。现可考查者,一枪打得甚高,从校门上方穿入,一枪甚低,从学生膝下擦过,又知队丁是开枪恐吓。如果有意射击,学生岂能幸全?关于校长被殴,则说,初时请人坚不肯言,他告以此案不到法庭绝不将告者姓名披露,于是校内外诸人始尽情报告,并有出具证书交他执存者。以后他便将查得的情形,一一叙述。叙毕,则附以个人的意见道:惟念青年俊秀,大都可造之才,一涉法庭,悔将莫及,务恳厅长商明黄道尹曲予矜全。但求曲直是非,昭然共喻,不必依刑律,严法相绳。他日者,该生等学业有成,皆出厅长玉成之赐。倘该生等必欲颠倒是非,不承认有殴辱校长之事,即请将此案移交法庭,视学当亲赴法庭与该生等对质,如有虚诬,甘受法律上之处分,无有异词。又言:“某知事措置乖方,既已撤任,似可免于深究。校长丙抗不移交,酿成重变,推寻祸首,咎无可辞;惟该员由安岳径赴成都,校中一再殴辱校长,实未与闻。王校长学识优良,经验宏富,应请优予调用,俾展所长。校长一职,另简贤员,用资整理。” 他的呈文中,虽将一切内幕全行揭露,但总是略掺游移不定之词。如叙某乙倾陷某甲之事,则云:“某甲口称,真相如何,无从悬揣,且事在案外,未予彻查。”又云:“校中一再殴辱校长,历询诸人,佥称某甲主使,所有虚称事实及伪造文电,皆其所为;惟学生并未出头证明,是否不虚,尚难确定。”末云:“伏望厅长刀斩乱丝,从兹了结,若予彻究,徒快私仇,辗转牵连,将无底止。被三人原系同学好友,昔为胶漆,今为仇雠,各人所受痛苦,略足相当;或者大梦同醒,言归于好。最难堪者,黄道尹苦心维持,反遭痛诋;王校长老成硕望,既蒙奇辱,又受奇冤。光怪陆离,一至于此!负重伤者,卧床未起,抱不平者,攘臂而兴,万口喧腾,几至天翻地覆,现相如彼,真相如此,视学彻查案情,太息不已,不觉私心弥痛,吐词弥繁,而献计遂弥拙也。”这是他深知时局混乱,办不彻底;只好这样措辞,便于收拾。 此案发生后,报纸上的批评,省议员的质问,都说黄道尹王校长太野蛮了,都替学生抱不平,自省署收到他的呈文,抄付报馆披露后,社会人士才明白此案真相。当时成都川报,对他彻查此案,刊为重要新闻,大标题为《遂宁师校燃犀录》,小标题为《李省视学铁面无私》。后来他见到川报的主笔,对于“铁面无私”四字加以修正道:“我对于此案,无私则有之,铁面则未也;假使包龙图处此,断不会说‘曲予矜全’,也不会说‘是否不虚,尚难确定’的字样吧。” 事后闻知他离遂宁后,某甲对首要学生说:“李省视学居心叵测,你们可赶快走开,我也要回家去了。”不久,学生在报上见到宗吾的呈文,要打通电攻击他,开会讨论,竟无从着笔,因文中所叙,皆属事实,究竟省视学所获证据是何物,出具证明书者是何人,皆不得而知;且文中只把殴打校长一层说得确确实实,究竟行凶者何人,亦未指出姓名,谁肯出头对质?因此讨论几天,不得结果而散。 省府关于此案的办法,是另委校长,令其查明行凶学生;一面命宗吾交出证据,以便送交法庭;一面令黄道尹查明主使者,逮捕归案。后来黄道尹查复,请通缉甲丙二人,此二人终未缉获,宗吾的证据也未交出,随后二人的通缉令也取消了。当他们通缉令未取消时,丙忽然致宗吾一信,说他查得很公道,真是有口皆碑。丙的心意必是这样:我正要设法取消通缉,请你不要出来说话,你的呈文中本与我留得有开脱的路子,我就朝此路走去,总是不违背原案,不说你查错就是了。宗吾接得此信,也未管他。 新任校长查复说道:“殴辱王校长,是某某四生,业经学校斥退,惟该生等是受人嗾使,请恩施格外,免究余罪。”要问这四生是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还该记得那两位赌钱的学生吧,新校长呈复开除的就有这两位。此外两位,一位是因到王校长的寓中,去报告校中的内容,被学生自治会用学校的名义早已斥退了的;一位是因某种事件,早经丙校长任内斥退了的,这四位早经斥退的学生,竟成了殴辱校长的凶犯,真是千古奇冤!但是这含冤的四生,却不知他们在名义上又被开除一次,所以此案自始至终,无一不奇,可说是古今中外教育史上第一奇案。 关于此案中的甲,这里还当予以特写,宗吾对于此人,是极端钦佩,极端畏惧的。今借宗吾自己的话,来看看这位教育界的英雄吧。宗吾说:“我在遂宁县署会议席上说殴辱王校长者手段欠高明,这是瞒心昧己的话,是我辈宦场中人敷衍面子的话。其实甲高明极了,我遇着他真是怕死了!我由潼南转到某县,正是他的故乡。我住在劝学所,听说他回来了,在各机关来来往往,谈及此事,兴高采烈。此时报上已把我的呈文披露,我很怕他跑来打我。有一天,我下乡查学,问轿夫道:‘你们认识甲否?’轿夫答:‘怎么不认识呀?他很文雅的,曾任县中某某等职。我们抬他的轿子,小钱给得很多,待人真好!手下的弟兄,一呼就是千多人。’我一听,骇极了!才脱虎口,又入虎穴。从此不敢下乡,终日躲在劝学所,外面不露声色,里面却是提心吊胆。因说暑假将临,我要回富顺视察一周,顺便回家休息。声言某日起身,取道资州而行,并把轿子雇定;起身之日,临到上轿,又对轿夫说,省中有事,我要回省,不回富顺了,轿钱照样算结,我就转道向省而去。心想:报上披露的呈文,说我获有证据,万一甲命手下弟兄在路上装作匪人拦截住我,打我一顿,把我的行箧挑去了,然后他再向我索证据,叫我如何应付?我转道走了六十里,到一镇上,住在一个小学内,称病不走。心想你在资州路上等我,我已经改道了,即使探知赶来,我已住在学校内了,其奈我何!住了几天,我又怕他派人在赴省的路上等我,一日清晨起来,我口称病已好了,仍回富顺,直向资州走去,到了资州,心才放下,才算真正出了险地。甲把一个厚黑教主骇得这样,也就可以不朽了。甲是否有此心,不得而知;如果他知道我当时的心理,也必失笑。我说这话,是证明我说他手段欠高明,实是瞒心昧己的话。我以后常常探询某甲的起居,听说他在故乡很好,何时我们睹面煮酒侈谈往事,或许他会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我每听人提起此公大名,就震惊不已,大有闻雷失箸光景。平心而论,此公的本领,比我大多了,我之所以未失败者,‘天幸’二字救了我。昔人云:‘天下奇谋妙计,无过脚踏实地。’此公谋非不奇,计非不妙,所惜者未脚踏实地;我则谋不能奇,计不能妙,但处处脚踏实地做去:这是我二人的不同。” 宗吾对于“吊打校长的奇案”,作了如此结论,我们也可借此窥见他办事的态度了。当年张列五对他说的“权术公开”四字,他认为可补圣经贤传所未及,是牢牢记在心头的。他查办此案,不免略掺“权术”,但事后公开出来,就让甲乙丙三人批评一下,再请当日参加此役的人也批评一下,在他当日的处境,是不是可以获得原谅与同情呢? 至于他经常的查学态度,他认为省视学的职务,是在整顿教育。大凡地方上办学的人,哪个不想办好呢?其所以办不好的缘故,总有他的困难,查学的人就应该帮助他去解决其中的困难。所以每遇办学的人,自己心中须先想道:我是来帮助他的,不是来捉强盗的。许多省视学专门搜索办学者的隙缝,以弹劾几个人为精明,未免有失设置省视学的本旨。因他有此看法,所以他查学多年,从不主张轻易更换人,遇着失错的地方,他便对当事人说:“某某几点,你可以改正,继续办下去;我二次查得你不知改进,非据实纠举不可。”他觉得这样办,比另行换人收的效果大得多,若有非换人不可者,他就秘密对当事人说:“你不能再干下去了,可递个辞职书与我,公事上我为你敷衍面子,否则我只得呈报上去,请明令撤换了。”如他得到辞职书后,即报上去说:“某人去志坚决,我再三慰留,他也不肯打消辞意,请另简贤能接替为便。”其有人被攻击者,他就说:“趁我在此,约集机关法团及地方官到场,将经手款项清算明白,免得去职后再受人攻击,为学务上多添纠纷。”这类的事,不能悉举。他多年来查学的报告,四川教育厅都有案可稽,都不失为一纯教育家的风度。唯有像“吊打校长的奇案”这类事件,他才肯掺入事后可以公开的“权术”进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只要打不死,又来!” 他对于现在法定的学校,主张有两种解放:第一种解放,是破除学校与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业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并不必限定年龄,使为工为商为农的,及早年失学的,都给他们一条出路;第二种解放,是学校内部的组织,得由教员体察情形,酌量变通,不必拘守那种死板的办法,可随学生的程度,为适宜的诱导。但有了这两种解放,自然呈现一种纷乱的状态,再设立一种考试制度于其上,悬出一定的标准去考试,于是参差之中,就寓于划一之制了。 一九二二年,宗吾同省视学游子九奉命赴各省考察教育,见到南北各省学校办理的成绩,比较上虽不无优劣的差异,但同在现行教育制度束缚之下,是不会有理想的发展的。因此他考察归来,即力主实行考试制,以救其弊。一九二三年下学期,成都开“新学制会议”,他便同几位省视学,及会员多人,提出考试案,开会讨论,未蒙通过。会毕,他即单独上一呈文,主张各校学生毕业,应由政府委员考试,即后此十年教育部才颁令全国的会考制度。他于呈文中列举理由十六项,并请在原籍富顺试办,经省署核准,委他为主试委员,一九二四年暑假举行,后来推广于川南各县。一九二五年年假,叙州府联立中学学生毕业,他复为主试委员,考了几场,一夜学生多人,手持木棒哑铃,把他拖出寝室,痛打一顿。据他说,打时秩序非常之好,全场静悄悄,学生寂无一语,他也默不做声,学生只是打,他就只是挨,学生打够了,临走,骂道:“你这个狗东西,还主不主张严格考试?”他躺在地下,想道:“只要打不死,又来!”学生走后,他请宜宾知事来验伤,将伤单粘卷,木棒哑铃,存案备查,次晨,又请该校邓校长到床前,他便口授电文,由邓录出,呈报上峰,历述经过情形,末云:“自经此次暴动,愈见考试之必要,视学身受重伤,死生莫卜,如或不起,尚望历行考试,挽此颓风,生平主张,倘获见诸实行,身在九泉,亦当引为大幸!”疗养稍愈,即宣布继续考试,他裹伤上堂,勒令全体学生,一律就试,不许一人不到,就是打他的学生也无例外;但场规较前更加严厉了,学生也只得规规矩矩地考下来。事后,他特作一书,叫做《考试制之商榷》,说明考试的必要,尤其注重学制的改革,由教育厅印发各县讨论。他常常对人说:“不经这一次痛打,我这本书是作不出的,所以对于该生等,不能不深深感谢!” 他以为这次的挨打,是十分应该的,因为当时各地的学生,都在运动废除考试,而他偏偏主张严格考试,又不曾宣布详细的理由,哪能不挨打呢?自经这次苦打以后,他才得了一种觉悟,凡事固然重在实行,尤其重在宣传,他之所以被打,是由于一般人对考试制怀疑,所以才生出反对的事来。王安石的新法,本来是对的,当他在鄞县做官的时候,曾经试办过,人人都称便利。但他做了宰相,把他的新法推行天下,就遭了一个大大的失败。要说他没有毅力吗?他是“天变不畏,人言不恤”的,其担当宇宙的气概,是古今不可多得的人物。要说他的新法不好吗?他死去以后,他的法子几乎完全被人采用,还有许多法子一直行到今日,不过把名称改一下或把办法略略修正一下就是了。然则王安石何以当时会失败呢?这就是他少了一层宣传的手续。当时的名流,如司马光苏东坡诸人,都不能了解,一齐反对他,彼此各走极端,结果两败俱伤,不但人民吃亏,国家吃亏,反种下后来亡国的因素,真可说是不幸之至!假使王安石不亟亟实行,先从宣传入手,把他的法子提出来,听人指驳,取消那种执拗态度,容纳诸贤的意见,把那法子酌量修改,诸贤也不泥守祖宗的成法,把那法子悉心研究,经过长时间的辩论,然后折中一致,大家同心协力做去,岂不是很好的事吗?宗吾心中有了这个见解,所以他把主张考试的意见,就发表了出来。 他主张施行考试制,并不专在考试的本身,是想借着这种制度,以求教育的普及,和造就真实的人才。他对于现在法定的学校,主张有两种解放:第一种解放,是破除学校与私塾的界限,把在校肄业的,和在家自修的,同等待遇,并不必限定年龄,使为工为商为农的,及早年失学的,都给他们一条出路;第二种解放,是学校内部的组织,得由教员体察情形,酌量变通,不必拘守那种死板的办法,可随学生的程度,为适宜的诱导。但有了这两种解放,自然呈现一种纷乱的状态,再设立一种考试制度于其上,悬出一定的标准去考试,于是参差之中,就寓于划一之制了。 他说:人的本性,原是不齐的,现在的学校,处处求整齐划一,他以为“整齐划一”这句话,是戕贼个性的名词。古时有个强盗,捉住人即按他在铁床上,身比床长的,把他截短点,身比床短的,把他拉长点。现在的学校,注重学年制,学年一满,就可毕业,资质高的,把他按下去,资质劣的,把他拖起来,究竟学生感不感到痛苦,办学的人是不管的,而且美其名曰“整齐划一”,试问这与铁床主义,有何区别?青年个性,如此被戕贼的,就不知有若干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现在的学校 是按钟点授课。本日应授的功课,即使学生业已了解,钟点一到,还是叫他们上堂听讲;其有程度太差,听了茫然不解的,也要叫他们上堂听讲。因为不如此,就不算整齐划一了!牺牲学生的精力与时间,去换取形式上的整齐划一,这便是现行制度。实则所说的三年毕业四年毕业,并不是所习的学业,要三年或四年才能完毕,不过是讲堂上规定了若干钟点,必须去坐满罢了。仿佛是三年的有期徒刑,或是四年的有期徒刑。所以现在的学校,也可以说是监狱式的学校。 按现在学校的组织法而言,管理人对于形式上负责任,铃子一响,只要他能把学生弄上讲堂,他的责任就算尽了;教员对于时间负责任,只要他每点钟能在讲堂上讲过五十分钟或讲过四十分钟,他的责任也就算尽了。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这本是很好的教授法,但如今用不着了,铃子一响,就须上堂听讲,不愤者也要启,不悱者也要发,学校的组织如此,怎么会不生流弊呢? 拿斯密士的“分工原理”研究一下,就知道学校内的学生损失的劳力和时间,真是不可思议了。据斯密士的调查,一个人做针,每天只能做二十枚;倘把做针的工作分开来,一个人拉,一个人截,一个人钻,一个人磨共分为十八人,每天可做八万六千枚,平均每人每天做四千八百枚,所得成绩增加二百多倍。现在学校的组织,每日要学几种学科,每科以一点钟为限,这就像一人做针,时而拉,时而截,时而钻,时而磨是一样,当然有许多劳力和时间,作为无益的消耗了。虽说学生肄习各种学科,与做针的情形不同;但明白了这个原理,就知道每点钟改习一种学科,是最不经济的。中学校应习的各科不该同时并进,所有各科学习的先后,和学习的时间,都应该酌量变通,取消那每天学习五六科的办法,所得的效果,一定要增加许多。 若取一种未经学习过的学科,自己去研究,就知道其中的甘苦了。遇着不了解的地方,往往钻研许久,都不了解,一经了解,以下的即迎刃而解。有时发生了兴趣,津津有味,自己不忍释手,进行非常之快,比那教师讲授的速度,真有天渊之隔,而且是自己钻研得来的,心中也格外畅快。好比煨肉的方法,初时用猛火,到了沸腾后,改用微火,只要能够保持沸腾的温度,虽是微火,所得的效果仍与猛火无异。凡人看书,有时发生兴趣,津津有味,这就是煨肉到了沸点的时候,就该一直看下去,这是用力少而成功多;倘此时无故把它放下,隔许多时候又来看,自己也觉得兴趣没有先前那样好,看下去就较为艰难了,这便是煨肉停了火的缘故。必要耐心再看许久,方才发生兴趣。若把平日自己看书的经验,下细思考一番,就可发现学校每一点钟换习一科的弊病了。 例如学校内,学生上讲堂,听教员讲某种学科,初时一二十分钟,还没有什么趣味,这就是因为煨肉的水还是冷的。入后越听越有趣味,就是到了沸点的时候了。忽然铃子一响,改授他科,这就像肉还未煨好,就把罐子提开,改为煮饭一样。学生又要经过一二十分钟,才能发生兴趣,正在津津有味的时候,钟点又到了,又须改授他科,这就是饭还未熟,又改而炒菜。每天学习五六科,改变五六次,结果时间耗费了,精力也疲倦了,所受的益处,依然没有好多。 有人说:“每日功课,难易相间,才不亏脑力;每一点钟换一种学科,使脑筋变换,才不受损伤。”宗吾对于这个说法,也有点怀疑。请问世间的事何者为难?何者为易?依他的解释:(一)前进无阻则易,前进有阻则难,所以行平直的路易,行崎岖的路难。(二)顺其习惯则易,违其习惯则难,所以读书人以写字为易,挑担为难,而劳工则以写字为难,挑担为易,当学生学习某种学科,正在津津有味的时候,如果听他一直做下去,岂不是前进无阻吗?忽然换一种学科喊他去学,这就像行路的人,正在顺利前进时,忽然有了障碍,不得不折而他走是一样。又学生正在发生兴趣时,顺着他的惯性让他前进,自然是很便利的;为什么要改授他科,阻止他的惯性呢?这明明是化易为难,何尝是难易相间?我们也只能讲明这个道理,使学生自择其所谓难所谓易,不能钻入学生的脑中代择其所谓难所谓易。学生习某科,他要想继续下去,不肯中止,这是可以的;他自觉厌烦了,想另换一科,也是可以的。当纯由学生自动。教师在旁边辅导,随时指点,却不可强制他。这样学生的进步,自然很快,脑筋也不会损伤。 工场的管理法,是以最少的消耗收最大的效果为原则,对于金钱材料劳力时间四者,俱有精密的计划。金钱材料,不能妄费,自不必说;就是工人的劳力,与做工的时间,都是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不使他有丝毫的虚耗。如果用管理工场的眼光,来考察现在的学校,他那金钱材料劳力时间四者的虚耗,真要令人惊骇不已,几乎无一个学校不是以最大的消耗收最小的效果,无怪乎教育日形退化。 现在的学制,劳力与时间的虚耗,既如上述,至于金钱材料的虚耗,更是所在多有。例如,各学校的仪器标本,封锁的时候多,利用的时候少,为什么不把它公开,使一般人都享受利益?这就是材料不经济的地方。从前书院的山长,得了几百串钱,那全书院的学生数十个,或是百多个,都由山长一人去教,此外没有一个冗员;现在教育上的组织,就是拿钱的人多,教书的人少。教育厅设厅长c科长c科员c几十个人,是拿钱不教书的;省设省视学若干人,是拿钱不教书的;各县设教育局长视学员,是拿钱不教书的;各中小学校校长,多半未担任功课,是拿钱不教书的。从前书院时代,学生的品性,由山长负责,未另支薪,现在把它划分出来,每校设管理员数人,这些人所得薪水,都比从前山长优厚,但他们可无须教书,实际上在教书的只有所谓教员罢了,此外还有文牍c庶务c会计c书记等,都是拿钱不教书的。至于教育局董事,教育委员或学董,都支所谓车马费,也是拿钱不教书的。拿钱不教书的人有如此之多,教育经费哪能不支绌?用了那么多的金钱,费了那么大的劳力,所得的结果,不过是造成一个读书不自由的组织罢了。倘把所有的组织细加考察,无在不是荆棘丛生,诸多窒碍,维新之初,手订学制的诸公,未免太不思索了。 其次则谈到学校以外的情形:从前科举时代,自然是弊病不少;但那个时代,却有一个极好的精神,只要立志读书,就有书可读。国家衡文取士,只问学业,不问贫富,试场之中,贫如乞丐的,富同王侯的,是一样待遇,无丝毫的区别。现在学校的组织,完全是家资富裕的占便宜,学校的等级越高,所需的费用越多,于是高深的学问,就成为家资富裕的私有物了。贫苦人家的子弟,是终身得不到高深学问的;即使实行义务教育,也不过得点粗浅知识罢了。 但就全人民而论,贫穷的人多,富足的人少。现在的学制,只有富家子弟才有入学的机会,贫家子弟,是在摈弃之列,立法未免太偏枯了。我们实地考察,凡是富家子弟,多半怠惰,贫家子弟,多半奋勉,中国历史上,许多名儒硕学,都是从贫寒的家庭出来的。若照现在的学制,继续行下去,国家必要少出许多人才,无形之中就是受了极大的损失。 从前科举时代,可以一面谋生活,一面自己用功,国家行使考试时,对于此等人,与在书院肄业的人,同样待遇,没有什么歧视之心。现在学校的组织,定要身在学校之内,住上若干年,才能承认他是某某毕业生;至于校外自修的,任他学问如何好,政府是不能承认的,依然把他当做弃材。若把科举时代名人的历史一查,在他们未遇之时,有教学糊饭口的,有充当书佣的,有务农下力的;假若这些人生在今日,可以断定他们永无出头之日。现在充当小学教师和充当书记的一流人物,要想得个硕士博士,是终身不可能的,这不能不说是学制上的缺点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现行教育制度的缺点 宗吾既见到现行教育制度的诸多缺点,于是就想出一种补救的办法。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他以为学校中的学科,大半是可以自修的,最好让学生自动去研究,教员可处于辅导的地位,不必死守学年制和钟点制,但为要考查他们的成绩,自当予以严格的考试。可是那些在校外自修的,也不可遗弃他们,只要他们的学力,和某一学校阶段的程度相当,亦应准其参与考试,考试及格,即当与在校学生同等待遇。因此他所主张的考试制,有两个目的:一是杜绝学校的积弊,使天才优越的学生不受学年制的限制,而程度较低的学生,不能侥幸毕业;二是把学校开放了,使校外学生,亦能参加毕业考试,方可多造就一些人才。似此,则消极积极两方面,都可以顾到了。但他的意思,尤重在后一目的,他是以“求学自由”四字为主旨的,因此,现在学校的组织,非设法解放不可;欲求解放,非先把考试制确立了不可。 他主张举行毕业考试时,私塾生和自修生一律准其与考,正是想弥补上面所说的缺点,使家务贫寒资质可造的学生,不至成为弃材;并且校内学生见有校外自修的与之竞争,万一成绩不及他们,岂不为人非笑?自己也就不能不用功了。所以考试时加入校外的学生,不惟不能妨害校内的学生,并且可以催促他们用功,同时可以成就校外的寒士,一举两得,又何苦而不为呢?公家所办的学校,见有私塾与他竞争,恐怕相形见绌,自然也就不能不力加整顿了。 他这种主张,当时也生出许多疑难的问题,但他都一一地予以解答: 有人说:从前的科举,注重文字,是可以自修的;现在的学科,有许多非经讲授,是不易了解的,还有许多注重实验,并不是课本上的知识,是更不能自修的。他说:这种见解,他是承认的,他从前也虑及此,所以他上的主张考试的呈文中,即说得多设补习学校,并可于适中地点,设公共理化室,图书标本室,专聘教师,常住其中,许人自由请问等语,也就是救济这种缺陷。他以为中学的课程,很多是可以自修的,间或有不了解的地方,只要有人指示门径,仍然可以循序进行的。他的主张,是先把考试制确定了,并且把校外自修生准其与考一层也确定了;然后基于考试制上,再想出种种方法去扶助它就是了,现在的学校,各置仪器标本一套,封锁的时候多,利用的时候少,这是很不经济的。依他的意见,可以各校共同置购,放在适中的地方,各校先在校中把理论讲明白了,到了规定的时间,由各校把学生引到那个地方去实验,如此办法,一套标本仪器,可供几个学校之用;并且还可以把它开放,使校外之人,也能享受这种利益。如果有了这种设备,又有指导者居住其中,那些贫苦子弟,可以一面谋他的生活,一面抽暇自修,遇有不了解的地方,可以向人请问,倘若无人请问,就可赴公共场所请指导人指示,又有仪器标本可供实验,所得的知识,即与在校的无异。自己把学问造好了,与在校学生受同样考试,所得的结果,亦与在校者无有区别。如此办法,那些贫家子弟,有出身之路,有求高深学问的机会,于文化上是很有增进的。 有人说:依照这种办法,那个指导员就难以物色了,他必要学问极高深,又必须各种学科无所不通,各种书籍无所不览的,方能胜任。他说:这也不必虑及,此事着手之初,可先就中学的课程,分科聘请专员,负指导之责;并可先把教科书标示出来的,指导员对于这几部教科书,负充分指导之责,若来问的人,出了范围以外,指导员如能了解,不妨先说与他听;如不了解,就可谢绝他。如此办去,只消能够充当中学教师的,就可充当指导员了,此项人才,又有什么难以物色呢?先把中学程度的一步办到了,中学以上的各科,再慢慢想法子去办。 有人说:照你这样的办法,私塾学生也可毕业,现在的学生,岂不尽向私塾去了吗?学校内还招得到学生吗?他说:施行考试时,所考的是学校内应授的学科,并不在其他书籍中出题目,私塾如不改良,它的学生断不会侥幸及格,自然学生不会到它那里去,即使去了,也是要回来的;如果它的学生考试能及格,可见他的私塾,业已改良,与学校无异,岂不是很好的事吗?国家兴设学校的目的,原在造就人才,现在有私塾也在帮助造就,不支公家款项,造出的学生,又能合格,应当奖励之不暇,又何必阻止它呢?如果私塾尽都改良了,学校的学生,全体都向私塾去,也是无妨的,正好把造就人才的事,让与私塾去办,国家只消设一个考试制,去考试私塾的学生就是了。所有办学校的款项,可移来办平民学校,教育无力入私塾的学生,或是去办高级的学校,教授私塾所不能教的学科,岂不是很好吗?所以私塾发达,是很好的事,并不是悲观的事。但他所说的私塾,是包括私立学校,未向政府立案者在内,不仅仅是指乡村的私塾。 他又说:现在学界中的争端很多,穷源竟委,细细推寻,可断言有一大半是由于位置上的关系。这也无怪其如此:全省教育局长c与夫校长教员,位置是有限的,具有局长c校长c教员的资格者,又是很多的,并且这种人才是逐年增加,实在是消纳不完;兼之实业不发达,各项人才没有出路,只有汇集于教育之一途,怎能不起争端呢?现在公家所办的学校,颇为人所诟病,富厚之家,每出重金延师训读,所苦的就是得不到毕业证书,如果施行考试制,私塾学生,与在校学生,同样地可以毕业,那些家资富有的人,把各项人才礼聘去充当教师,也就可以消纳了。或者自己约集几个朋友,组织私立学校,征收学费自行办理,无形之中,又增加了许多学校,对于社会也是很有利益的,这类私立学校,互相竞争,大家都想办好,自然教育事业就发达起来。公家所办的学校,见有私塾与它竞争,恐怕相形见绌,就不能不整顿内容,于是公家的学校自然可以好起来。有了那些具有校长教员资格的人,去充当私家教师,那些的塾师,也就被天然淘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查学所到的地方 往往有些校长对他说:“本年招收新生一班,投考的有数百人,我选取了几十名,其余很有些程度好的,因为额满了,都未收入,我这班学生,程度很整齐。”他听了这话,口虽不言,心中不免纳闷。因为政府是要行强迫教育的,不就学的,还要勒令就学,为什么想来就学的,反而叫他们废学呢?调查未考取的那些学生的去路,除废学而外,有往别处寻学校入的,也有投入私塾的,幸而尚有私塾这条路,不然,废学的就更多了。 有人说:“现在学校内,教授各种学科,与中国旧学不同,不能不分班教授,每班程度不能不整齐,所以招收学生,不得不加以限制。”他说:“程度整齐,固然好;就是程度不齐,也未见得没有办法。现在学校内的国文c历史c地理等科,中国旧学是有的;现在学校内的英文,是外国字外国音,从前讲说文讲音韵的,是研究古字古音,都是一样的艰难;理化等科,也未见得比经学词章艰深好多;至于数学一科,从前的经师也有精通的,并且程度很高,看他们所著作品,就可以知道。那时的老师学生,并未取现在的形式,居然能够把学生教得好,这岂是没有办法吗?” 有人说:“你既如此主张,我如果充当中学校长,定要聘你做教员,教一百个程度不齐的学生,请你去教授,看你有甚么办法?”他说:“这件事我能够担任,你把学科排定了,并规定学期之末,学生程度要教至某个地方为止;到学期满了你来试验,如果学生达不到限定的程度,我受罚就是了;至于教授的方法,可以听我自由,你不必过问。”那人又问:“学生程度,参差不齐,你有什么办法呢?”他说:“惟其参差不齐,就更有办法了。我提倡学生看书,养成自修的能力,只须指示门径,说过大概,叫他们自己研究,互相切磋,有不了解的,先问同学,再不了解,才来问我。如此辩理,那程度高的学生,就成为我的助教了,人的天性,是喜欢为师的,程度高的学生,有人向他请问,他一定乐于讲解,每与人讲解一次,犹如自己复习一次,于他也是很有益处的。当教师的,只立于考察地位,考察各生是否了解,某生的指导有无错误,如有不合,即予指正。再者,学生的通性,大都喜欢问同学,不十分肯问教师,其有来问教师的,已经是苦心思索,不得其解,这等人即是孔子所谓愤悱的人,只消就他怀疑之点,略加指点,他就会恍然领悟,无须多费言辞。我用这个法子做去,即使一百个学生,有一百等程度,教起来也不费好大的气力。” 有人说:“整顿教育,当从各方面进行,不单是一个考试制,就能整理好的。”他说:“我当省视学十余年,所有查学报告,无一篇不谈整理的方案,考试制仅是整理方案中的一种,我并不是不知道。实则现在教育上的病状甚多,凡热心教育的人,不妨分途治疗,或治内病,或治外伤,或治一切杂症,我于各症中担任小小的一种,大家悬壶问世,我想教育上的病症,或有医好的希望。” 有人说:“东西各国,教育方法很多,为何舍去不谈,只谈考试呢?”他说:“教育家有良好的整顿方法,尽管办去,东西各国的教育法,尽管采用,考试制于其他方法并无妨害。像现今的学制,有了部令限制,眼见许多良好的办法,也行使不出来。且各人的见解不同:甲所谓良好的,乙未必以为良好。我敢断言:任何教育家上台,制出一部教育法令,都不能尽满人意。既是这样,就不如索性把现行学制打破了,使全国的教育家,把各人心中所谓良好的办法,拿出来实行,分头并进,教育才能尽量发展。我所说的考试制,对于各种主张,均能容纳,可再设比喻来说明:假如有城一座,我们想攻下它,所有进攻的路,东南西北,不必拘定。攻取的方法,或用大炮轰击,或是肉搏而上,或用飞机,或挖地道,也不必拘定,总以攻入城内为胜。毕业考试,就是考查他攻入没有。至于进攻的路线与攻取的方法,应由前敌将士考察地势,侦探敌情,自行选择;当主帅的,只严令各将士限期攻入就是了。我对于教育的主张,就是如此。” 有人说:“关于考试的法子,应当讨论的地方很多,何故忽略不谈?”他说:“考试的法子,自应详加讨论,这是不待说的;施行考试,有种种流弊,也是当然的事。我的意思,是先把考试制确定了,才能讨论考试的法子和救弊的方法。现在考试制尚未确定,故只说明原则,未说到具体的办法。大体说来,现在学校的考试,仅出简单题目,既不足以借此考验出某些学生的真实学问,又容易使某些学生生出侥幸的心理;将来的考试,问题宜多,时限宜宽,并须采用测验的方法,以期精密。关于博物理化等科,当罗列标本仪器,令学生详细说明,实地试验,如此则考试时,非确有心得的学生,即不能及格,侥幸的弊病,也就无从发生了。不过这仍是一种原则,将来考试制实行时,还须做精密的研讨,总以使学生不冤屈,不侥幸,才合乎考试的理想。” 有人说:“考试制,只能考查学生的知识,不能考查学生的操行,施行此制,未免把德育方面抛弃了。”他说:“考试制固然不能改正学生的操行,可是现在学校中的办法,也不能改正学生的操行。要想学生有良好操行,首先要改变学生不正当的心理。改变心理的方法,在不断地予以暗示,教师人格高尚,即是一种很好的暗示。耶稣的教理,并非如何精深,是他的人格足以感化人,他的毅力足以转移人,才造成了全世界无量的信徒。现在的学校内,对于学生的操行,不用耶稣传教的法子,去行商鞅秉国的政策,并且是秦始皇钳制人民的办法。所以遇有可趁之隙,学生中有人出来振臂一呼,就应者四起了。全国学潮的根源,就在于此。” 他把以上的种种疑难,一一加以辩解,然后他在文化进步的阶段上,又给予考试制一种评价。他说中国比欧洲开化得早,当然也比欧洲进化得多,我们考察欧洲的社会,如果把近代的物质文明部分除去,单看它的组织法,就可见出它社会进化的程度了。欧洲政治上的许多制度,如征兵制,如选举制,中国都曾施行过。后来渐渐进化,那些设施就渐渐弃去,其间蜕化的痕迹,都是彰彰可考,由选举而变为考试,是进化必经的阶段。美国近三十年来,也施行考试制度了。美国的考试制度,和现在各国的考试制度,都是学英国的。英国的考试制度,又是学中国的(见中山先生《五权宪法》)。欧美正在向着考试制那条路进化,我们反把考试制废除了,退转去行选举制,违反了进化原则,所以选举省县议员的时候,就弊病丛生了。 他说:中国的考试制,发源最远,汉朝对策,固然是考试;其实战国的游说,也是一种考试,不过是人君当面口试罢了。我们可以说:战国重游说,是考试的,后来越久越进化,于是中国的考试制度,就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制度了,进化较后的欧美,自然要来取法。我们在历史上,还看出一个进化的痕迹:周初学制,区分为小学中学大学几个阶段,以次递升,肄业年限,是有定时的,政府用人,自然也是选用毕业生。最奇的,是那种学制刚刚破除,继之而起的,便是考试制的出现,可见考试制,正是替代那种学制的。所以他主张施行考试,不问肄业年限,不问曾否入校,一律以程度为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考试 他说:现在要整顿教育,只有把那中断了的考试制,继续施行下去,才能铲除现在的积弊,才能企图将来的发展,今人一闻“考试”二字,依心理上的联想作用,就想及八比试帖,认为这个法子,陈腐不堪,其实大错了,考试是一事,八比试帖是一事,八比试帖可说是,考试断不能说是。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现在的学校,如果不教科学,仍教八比试帖,还是不堪的。可见与否,全在学科上,不在形式上。有人说:“依你的主张,莫非要把现在的学校一齐废了吗?”他说:现在中国的学校,已经有若干年的历史,哪有废去之理?他是主张学校与私塾,二者并存,愿进学校的进学校,愿进私塾的进私塾,愿自修的听其自修,统以考试制汇其归就是了。 他所主张的考试制,经他从各方面加以说明,并且著为专书,由教育厅印发各县讨论,不久便得到教育界的赞同。我们应当知道他对于考试制的一切理论,乃含有他所说的“力学公例”。人类都是求上进的,政府既施行了考试制,准许私塾学生c自修学生与在校学生,一律参与考试,考试及格,即发给毕业证书,使贫苦有志的青年,也同样地有了出路,自然他们对于考试制度,即不禁生出向往之心,这便是所谓“向心力”的作用。人类又是不愿受拘束的,他主张学校中应打破学年制钟点制,在规定的学科之内,提倡自由研究的精神;同时,除正式学校外,不干涉私塾的设立,使校外的学生,也可以自由研究,这便是所谓“离心力”的作用。他以为制定法令制度,定要把路线看得清楚,又要把引力离力二者,支配均匀,才能推行无阻,我国纷乱不已,实由于许多法令制度,违反了天然的规律,引力离力,支配不均。他见全国学校,日趋窳败,主张彻底改革,拟有几种办法,考试制便是其中的一种,每种办法,都是把引力离力支配均匀的,所以这其间仍适合于“力学公例”。 他主张的考试制度,实在说,就是开放学校。下手从小学开放起,所以就从小学考试起,小学收了效,再开放中学,由是以至于大学。一九二四年暑假,他在富顺试办,中学修业年满者,方能与试;小学则不分私塾与学校,只要程度及格,即给予毕业证书。这是因为小学考易办,中学则较难,各校办法参差,教科书多不一致,且集合多数学生于一处,一校学生借故闹事,势必波及全体,考试制难免不发生动摇,不如先每校分考,由考试委员酌量办理,即使一校同事,与他校无关。等到考试制基础稳固了,各中学渐归划一了,再举办中学会考,仿照小学的办法,自修生和私塾生,也能参与中学考试了。依此类推,以至于大学,均可借考试而予以开放。他以为这种办法,果然能通行全国,在十数年之内,即可为国家多造就许多人才,毫无疑义。一九二五年二月,四川省署根据他的呈请建议,制定各级学校毕业考试暂行条例,通令办理,于是各县就逐渐推行了。我们知道国家颁行的中学会考制,是一九三四年才实行的,于此可见四川的会考制,几乎早过国家颁布的法令十年,这不能不归功于他了。但中央颁行中学会考制时,同时即取消小学会考,于是成都华阳等六十一县教育局长,以川省小学会考,颇收成效,联名协请保留此项制度,奉指令姑准再办一年。一九年,四川省政府咨教育部,胪举理由,请予保留,结果又准再办一年。到了一九三六年,各县遂一律奉令停止小学会考,也未另办私塾学生的考试,宗吾不禁慨叹道:“我在川省教育界遗留的痕迹,就算完全肃清了!”不但如此,到了一九三八至一九三九年之间,竟有好几省的省政当局,连他所著的《考试制之商榷》一书也下令禁止起来,至此,则他主张改革教育制度的苦心,不惟无功,反而有罪了! 一次试验,一种计划 他这种成绩考查法,是提倡私塾与学校竞争。学校对于私塾,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如果私塾学生,占了优胜,学校就没得面子了。学校的教员,报酬虽是微薄,总是得了公家的钱;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绩反在学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难为情。所以实行这种办法,各学校是特别戒严的,自然成绩就好起来。 宗吾在省视学的任内,可说是无时无刻不在为教育上想办法。上面是说他主张考试制的建立,各学程毕业考试,无论是在校的,不在校的,一律准他们参与考试,由政府委派专员,主持此事。但他并非只知重视毕业考试,而不注重平时。平时的考试,他是更为看重的,因此他做了一篇《学业成绩考查会之计划》,首先请求在他的故乡自流井试办——其实自流井也在他的视学区域之内。他设立的学业成绩考查会,是约集地方教育界人士,筹备经费,每月会合在校学生,及私塾自修学生,按照部定科目,会考一次,及格者从优给奖,鼓励学生的兴会;而贫生得奖,更可以缴纳学费,或购置书籍,不致因贫废学。考试科目,及所用教科书,均先期公布,使私塾自修学生,预为肄习。张榜时注明肄业地点,及校长或塾师的姓名,以资比较,使学校与私塾,互相竞争。这是办法的大概。 此项办法,是重在提倡私塾,并借以警觉正式学校。但是还有困难的地方,因为国文国语等科,私塾教师大半能教,其他各科也有能教的;唯有工用艺术c象形艺术c音乐体育等科,如其要考,则私塾一向无此科目,一定考不及格,学生就会绝迹不来,有失提倡私塾的本旨,如其不考,则公家所办的学校,就会把这些科目抛弃。于是他主张先把这些科目指定范围,明白宣示。例如第一次考试象形艺术,通告上规定作四个图,考试时可择试一图;工用艺术,规定做两种物件,音乐规定两首歌,体操规定某某段,考试时择试其一,这样各私塾也就可以按照学习。第二次又另行规定几种,过了数次之后,把私塾引上路了,通告上又把这些科目改为某科用某种教科书,私塾就不感困难了。同时,还聘有私塾指导员,巡回指导。考试算学时,并考试珠算,规定用旧式算盘书,取其私塾教师及学生父兄,多能指导,而且便于实用。考试科目,有必考的,有择考的,可由主考人临时酌定,不让学生事先知道。试场外摆列桌子数张,分派教员数人,专司非笔试的考试,如学生交卷出来,即命他在某处打算盘,某处讲故事,某处唱歌等。试卷用弥封,无论及格与否,批阅后一律发还。榜上注明某某先生评阅某科,所以阅卷的先生,也十分认真。每次以平均满六十分为及格。后来发现一个弊病,有的学生投考几次,因见榜上无名,就兴味索然,不想来考了。因此,他和与事人商量,把那六十分以下的,再择些出来,列为副取,也略为发奖。如此用钱不多,取录一批人,这些人回去,一定要用功,想着下次考入正取。这就好像彩票的对尾,凡是买彩票得了对尾的人,下次还想再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经他如此试办之后 所有自流井一带的学校私塾的教师学生,无不兴奋起来,教者尽心教,学者也努力学。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当时有许多人向他说:“你这个法子真好!我们是外行人,不经这一考试,家中的老师究竟好不好,我们怎能知道?”于是教师学生及家庭的心理,就可窥见一斑了。他以为教师与学生,不必用法令强迫他,或是派人去督促他,他们自己是知道着急的;但是把学生的竞争心提倡得过高了,于青年的脑力也有妨害,又当随时告诫教师,使他们注意,他又向坊间去调查,问他们教科书销售如何,他们都说一连销去好几批了,购者还是络绎不绝,于是他知道私塾是改良了,从教科书销数的增加,便是经书杂书减少的明证。 当时自流井的教育经费,是很不充足的,各校教员的待遇,自然也很微薄。他便特许各校的小学教师,自由征收学费,并可仿照先年议学金的办法,随家境的贫富,定出钱的多寡,有人说:“教员收费应加以限制吧,否则他们会任意多收的。”他说:只规定极贫的学生免征一条就是了。他们有钱之家,是担负得起的,我们何苦替他们俭省,使教师们饿着肚皮去教他们的子弟呢?但是教师征收学费,他自己也会酌量情形;如果取多了,学生会往私塾去,他校中无人来学,于他是很不利的。他以为教师越认真,来学的越多,教师的收入就越增加,劳力与报酬成正比例,这是一种天然的奖金。公家给教师奖金,还有考核不公的毛病;唯有这种天然奖金,教师如不能得,只有怪自己,不能怪他人。因此,他主张与其筹款奖励教师,不如筹款奖励学生,学生得奖,教师得名,教师有了名誉,天然的奖金,即随之而至。他所主张的成绩考查会,正是公家拿钱奖励学生的,但学生又拿钱去缴纳学费,仔细推寻起来,公家的钱还是入于教师之手,不过由学生方面周转一次罢了。学生想得奖,非认真用功不可;教师想增加收入,非认真教授不可。其实公家出钱是一样的,但多此一番周折,效果就迥然不同了。 他这种成绩考查法,是提倡私塾与学校竞争。学校对于私塾,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如果私塾学生,占了优胜,学校就没得面子了。学校的教员,报酬虽是微薄,总是得了公家的钱;私塾未得公家一文,而其成绩反在学校之上,相形之下,未免太难为情。所以实行这种办法,各学校是特别戒严的,自然成绩就好起来。凡当塾师的,只要他的学生考取了,他就要称赞现行教科书的好处,表彰他自己的本领,这种塾师,也就变成改进教育的劝学员了。假使私塾发达起来,人人都愿送子弟入私塾,就不妨把小学教育,让给私塾去办。剩下的学款,可以拿来办平民读书处,教授力不能入私塾的学生;或是办师范学校,储备私塾教师;或是增加每月考试的奖金;或是添设公共实验所及公共导师。到了这种地步,就无妨承认私塾是小学教育的主体,公家只是设法补助私塾的不及就是了。 当时四川各县私塾的数目,大约十倍于初小学校。全县私塾的学金,和供给先生的伙食费,合计起来,大约也是十倍于全县初小学校的经费。他以为兴设学校,筹款既很困难,私塾中藏有这样大的一笔款,就该设法使它发生好的作用。学校与私塾的区别:一是照章教授,一是不照章教授。若是想出方法,诱导各私塾,也肯照章教授,便是凭空添了十倍的学校。私塾中藏有巨款,仿佛山中藏有金银矿一般;如此每月的考试奖金,也不过是开矿的一点费用罢了。因此可以说,他所举办的那个成绩考查会,犹如设立一个大规模的小学校,那些私塾,可认为是他们的分校。分校的校舍校具,薪金伙食,都由学生自备;唯有举行月终考试时,学生来本校试验一次。他从此着想,实觉得用力少而成功多,也可说是用少数的金钱,收到最大的效果。——这是他在自流井举行“学业成绩考查会”简要的叙述。 此外他对于平民教育,也是计划周详,当时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四川分会,选举董事,宗吾被选为董事之一。会中希望他发表意见,他便作了一篇《推广平民教育之计划》。那篇文字,可以说是补《考试制之商榷》及《学业成绩考查会之计划》所未及的。 他看到当时有些地方,私塾日益发达,许多家庭都甘愿出钱把子弟送入私塾,学校日益退化,以致学生寥寥,有名无实。依他的意见,各地有名无实的那些初级小学,不妨改为平民学校,内容可取私塾的组织,个别教授,有读整天的,有读半天的,有读一二小时的,有来问字的,均可听其自便。每逢赶场的日期(“场”即四川乡镇中交易的处所,每隔几日,人民前往买卖,名曰赶场),教师并可兼负讲演的责任。筹措学款,既是非常艰难,即不妨把平民教育c社会教育c通俗教育及义务教育等项,合为一起办理。一般贫民,并非不知读书的好处,实在是为生活所迫,要谋衣食,不能来读。若是有这样的一种平民学校:听人民来去自由,一面谋衣食,一面来读书,学者不感困难,自然就容易推行了。初级小学的弊病,在分班教授,按钟点授课;民间早膳午膳,早晚不一,学生来校,自然先后不齐,又学生常常耽误时间,缺课甚多,也是补不胜补。各家父兄,见课本中有许多未教,就很不满意,因之把子弟送入私塾,而私塾的组织,恰能弥补这种缺陷,这也是私塾发达的原因之一。所以他主张初级小学的内容应该改组,平民学校也应该改组。通常的平民学校,大半是夜间授课,因为做工的人,到了夜间才得暇;但情形各有不同,白日也有得暇的。如果平民学校的教师,白日夜间都在校内,来学的人就很感便利了。 他以为平民教育,应该扩大办理,教育一般民众,不仅仅教不识字的人。吾国人民,除一字不识者外,有读过一二年书的,有读过三四年书的,还有些人读书虽多,对于时局却茫然不知,其程度是参差不齐的;兼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些是有职业的,有些是无职业的,种种情形,也是万有不齐。因此供给人民所读的书籍,也应该万有不齐,方能与他们相应。民间通行的读物,都是印版书;唱本戏本一类的,他们尤其喜欢看。主持平民教育的机关,就应该顺着这种趋势办法,多征集些著作品,或白话的,或浅近文言的,都不必拘定,总以富于趣味为主。通行的唱本戏本,字迹非常恶劣;但因为富于趣味,词句浅显,只要读过一两年书的人就能看,间有不认识的字,也可以意会。因此编著平民读物的人,或用教科书的体裁,或用戏本小说的体裁,或用功世文c三字经c四字经,以及其他各种体裁,当应有尽有。更可把外国压迫我国的情形,诸弱小民族被侵略的事实,和其他应该知道的常识,分别编入,把字迹刻端正些,发交卖唱本戏本的人,沿街售卖,并派人讲演。人民纵有不认识的字,有不了解的意义,但有了问难的地方,他们读起来,一定很有趣味,辗转传播,如此人民的程度,自然就培养起来了。 他主张各街宣讲“格言”的人,和在茶馆内说“评书”的人,应该由教育局把他们召集起来,传习改良,授给他们一些新知识,把应该供给民众的读物,叫他们拿去传播,讲给众人听,这等人的语言态度,与街市上的人是一致的,他们说的话,众人都肯听;若是上流社会的人去讲,反觉得是异言异服了,所说的话,必不能深入人心,这就好比孔子出游时所发生的一段故事一样:当年孔子出游,他的马吃了农人的禾苗,农人把马牵去,孔子叫子贡去要,子贡百般解说,农人坚不肯还;孔子又叫马夫去要,马夫几句话,说得农人欢欢喜喜,就把马送还了。因为子贡与农人,知识不相等,说的话是隔阂的;马夫与农人,知识很接近,一说就投机。所以教导民众,不可不明白这道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章 阻碍文化的因素 他以为现在阻碍文化的,就是教科书有版权一事。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我们中国,本来是读书很自由的;改行学校而后,订出种种法令,有了许多限制,读书就不自由了。从前无所谓版权,如今所用的教科书,概有版权,人民不能自由翻印,于是购书也不自由了。外县购置教科书很难,往往有钱也买不到书。他查学所见:有些初小教师,手写教科书,拿与学生读的;又有命大学生帮助小学生抄写的,这就是“版权”二字生出来的现象。有了这种制度存在,教育怎么能够普及?所以他提倡平民教育,首先要自编书籍,放弃版权;促进会再征集各种读物,加以审查,认为合格,即刻成木板或铅印,把著者姓名印上,予以名誉上的报酬;把所有书籍的名目,公布出来,各处要购某种,只要寄函到会,会中雇有工人代印,只取纸本,不取工资版费,如有愿翻印的,那就更好了,其刊版的用费,除募集外,并请求公家筹拨巨款;再则劝人捐资刊版,把捐者姓名,附刊版末。果能照此办去,则历年越久,存储的版片越多,各种书籍都有,就与万有不齐的程度相适应了。 他以为现行学制,处处都是束缚人的,因主张彻底改革。他认为施行教育,应该有三种方式:一是正式的学校,即现在的小学中学专科大学;二是私塾,即是现在有一般人,不愿把子弟送入学校,愿送入私塾,也应该听其自便;三是平民学校,有些人不能入学校,又不能入私塾,就设这种平民学校去容纳他们。另外再设一个考试制,立于其上,有来应考的,不管他男女老少,只看他的程度,到了某个地步,就发给他某种毕业文凭,如此办去,才可以多造就些人才。尤其现在的时代,是民众的势力,指导民众,如得其道,自然有很大的利益,如不得其道,发生出来的弊害也是无穷的。所以他希望热心救国的人,借平民教育,为指导民众的机关,使民众洞明事理,庶可为国家民族尽人民一分子的天职。 别有怀抱 他查学所到的地方,无不是尽心尽力,去帮助办学的人解决困难,或是鼓励他们热心教育;但得到的报酬,往往是被呈控,被发攻击的传单,第一大罪,就是说他讲“厚黑学”。由此而推演下去,便说,他既是提倡面厚心黑,他自己必首先是面厚心黑,他既是面厚心黑,更何事而不可为呢?于是由第一罪状,而第二罪状以至于十大罪状,是不难罗织成的。 我在前面介绍的可以作宗吾一生思想中心的那篇《心理与力学》,一直到一九二七年他才肯拿出来交给成都《新四川日刊》连续发表。在以前,大家都知道他是讲“厚黑学”的,知道他是为坚决主张施行考试制度几乎被学生打死的。他虽是对世界风行的学说颇有研究,对解决社会问题颇有独见,对改革教育制度尤具苦心。即对自身担任的省视学一职,也是求着如何做到合理的地步;但是这一切一切,当时的人是不能了解他的。他们所揣想他的,必以为此人是诡计多端,否则也是一位玩世不恭者。他查学所到的地方,无不是尽心尽力,去帮助办学的人解决困难,或是鼓励他们热心教育;但得到的报酬,往往是被呈控,被发攻击的传单,第一大罪,就是说他讲“厚黑学”。由此而推演下去,便说,他既是提倡面厚心黑,他自己必首先是面厚心黑,他既是面厚心黑,更何事而不可为呢?于是由第一罪状,而第二罪状以至于十大罪状,是不难罗织成的。大概这些可笑的情形,如今四川省府和教育厅还有案可稽吧。但自他的《心理与力学》发表以后,一般知识界的人士,就对他忽然改观了。同时在这一年中,他把历年来经研究所得写出的文字,刊印一单行本,叫做《宗吾臆谈》。臆谈者,只是他自己的一种臆说,不敢说是定理,让学术界及社会人士给他一种严厉的批评;但很少是对他不佩服,不心折,而更有若何訾议的。那本书所收入的文字,除已经差不多算是定本的《厚黑学》外,更有《我对于圣人之怀疑》c《心理与力学》c《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c《考试制之商榷》c《学业成绩考察查之计划》c《推广平民教育之计划》若干专论。关于前两种的要点,我已写入《厚黑教主别传》中,不再赘述。以下各篇的要点,就是我在以上各章中业已介绍了的。其中《心理与力学》和《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后来都加以研究扩充,刊为专书,流传于世。前者几经修正,直到他临死的前一年(一九四二年),才算成为定本。后者于修正后,改名为《社会问题之商榷》,这书他自己并不十分满意,所以在他临死的前二年,更写了一篇专论《改革政治经济之我见》,来替代此书。《考试制之商榷》后来也略加修正,附有若干文件,刊为专书流行。我们可以说,一九二七年,才是整个的李宗吾向社会人士正式揭幕的一年。 这时他已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平日体质又不甚健康,省视学的职务,是终年奔波劳碌的,计他自一九二一年再任省视学,算来已六七年了,很可找个机会休息一下,他自问对于教育上的意见,可说是贡献的已不算少;假使全省的教育界人士,上下调协,采纳他贡献的种种方案,一齐动员起来,文盲的扫除,中小教育的发展,必是不难实现的。就是单照他在自流井试行的学业成绩考查办法,各县一齐仿行起来,也是很容易做到教育普及的。他肯出而再任省视学的目的,也无非是借着身在其位,即可以谋其政,庶乎可以把他的教育意见贡献出来,让大家由研究而至于实施。尤其主要的,他以为闭门造车,固然是不能合辙;但完全模仿欧美的办法,也未必适合于国情。因此,他也要借着这视学的职务,可以到各地去考察现行教育的实际情形,何者宜提倡,何者宜改革,何者立刻即办,何者逐渐进行,然后再按此时此地的需要,来决定教育上的实施方案。所以我在前面所列举他的种种主张,种种办法,既不中,又不西,既不守旧,又不趋新;也可以说是亦中亦西,亦旧亦新;这正可反映中国教育在过渡时期的实际需要来,因为他的主张和办法,不是由“闭门造车”得来的,也不是由模仿欧美得来的。就凭他在教育上的一些贡献,一段努力,或者说是一种功绩,也应让他略资休息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公表于世 适逢他的许多著作正在他想要倦勤的时候公表于世,突然惹起了各界的重视,于是这方面也要拉他,那方面也要争他,都被他一概谢绝。可是他的谢绝,并不是自高身价,也不是沽名钓誉;他是看到世事不可为了,自问没有力量出来担当大任,甚且在现实政治的旋涡中,即想洁身自好也是很难保持的。他自民国初年,即已绝意政途,如万不得已,出任政治上的工作,也只有请求担任低级的职务,这层我在前面已是叙述过了。在这方面说,他的心理,实在和人家不同:人家做官,是愿意越做越大;他做官,是愿意越做越小。在另一种意义上说,他这种态度,是消极的,不革命的;但是他孤掌难鸣,当年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半都死去了,黑暗势力越来越大,所以他自忖爝火之光,是不易冲破黑暗的。他早已看惯各省军阀们的全武行带打,更看惯四川一省的蛮触相争,这些英雄好汉们,看起来是剑拔弩张,有不可一世之概,其实对国家的兴建上,是消极而又消极,破坏而又破坏的。至于举国的政治人物:有的则唯恐天下不乱,借以朝秦暮楚;有的则托庇在枪杆之下,足以逞快一时;此外则“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只因他看惯了这些现象,所以才有《厚黑学》的出世。《厚黑学》出世了,他也只有退出局外,冷眼作壁上观了。但他对于人民大众,青年学子,依然是不失望的,所以才有十余年来在教育上的一番努力。他在这种培养国本的事业中,不惜被打,被控告,被发传单,他仍是兴致勃勃地干去,一直到他在教育上的主张和办法,统统贡献出来为止。 自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四年,他先后充任刘文辉刘湘部中的顾问及编撰委员;自一九年至一九三八年,又改任省府的政闻编审委员。我们看他数十年来的做人c为学,以及平日的抱负,他岂是想借着一时显赫的军人有所贪图吗?古来的高士,原有隐于朝c隐于市c隐于山林的不同。隐于山林的人,多半是矫俗立异,自高而卑人,还有“身处江湖之上,而心在廊庙之中”的,这等人可说是隐而不隐;隐于市的人,那是愿意“和光同尘”,既不矫俗,也不立异,但他过去的一段生平,总不能为众人所忘,这等人,仍可说是隐而不隐;唯有隐于朝的人,权且处在一种清闲的位置,在一般人看来,他还是做官,不用另样的眼光去看他,在当权的人看来,以为这个人还算就范,也不怎样地疑忌他,但他本人则正是“身处廊庙之中,而心在江湖之上”的,这等人,可说是隐而不隐,不隐而隐,是谓之真隐。宗吾当时处身的方式,当是属于这一类吧。他本是好主张好做计划的人,但他在二刘的军部中,不声不响,没有听说他做过什么主张,出过什么计划,于此就可以看出他的心迹了。 他那时也不愿交朋友,只和几个洁身自爱的熟人,还有来往,经常是独自一人,坐坐茶馆,游游公园的,听当时的成都人谈:宗吾在茶馆中,往往一坐半天,闭目凝神,似乎在作遐想,也不知他想些什么。有时在公园中的树阴遮蔽处,独自一人在散步,见有熟人来,则好似不经意地掩藏起来,真是游魂般的生活。据我所知:他那时似乎有一位好友,就是全国闻名的“姑姑筵”餐馆的老板兼厨师黄敬临老先生,此人真可说是隐于“庖刀”者,不信,有宗吾为他撰的《食谱》序为证: 我有个六十二岁的老学生黄敬临,他要求入厚黑庙配享,我业已允许把他写入《厚黑丛话》。大家想还记得,他在成都百花潭侧,开一“姑姑筵”,备具极精美的肴馔,招徕顾主,大家或许光顾过。昨日我到他公馆,见他正在凝神静气,楷书《资治通鉴》,诧异道:“你怎么干这等事?”他说:“我自四十八岁以后,即矢志写书,已手写十三经一遍,补写《新旧唐书合钞》c《李善注文选》c《相台礼记》c《坡门唱和集》各一遍;现在打算再写一部《资治通鉴》,以完夙愿。”我说:“你这种主意就错了!你从前历任射洪c巫溪c荥经等县知事,我游迹所至,询之人民,你的政声很好,以为你一定在官场努力,干一番惊人的事业;归而询知你退为庖师,自食其力,不禁大赞曰:真吾徒也!特许入厚黑庙配享,不料你在干这等生活!须知古今干这一类生活的人,车载斗量,有你插足之地吗?庖师是你的特别专长,弃其所长而与人争胜负,何苦乃尔!鄙人所长者是厚黑学,故专讲厚黑学;你所长者是庖师,不如把所写十三经《文选》与夫《资治通鉴》等,一火而焚之,撰一部《食谱》,倒还是不朽的盛业。” 敬临闻言,颇以为然,说道:“往年在成都省立女子师范,充任烹饪教师,曾分:熏c蒸c烘c爆c烤c酱c炸c卤c煎c糟十门,教授学生,今打算就此十门,条分缕析,作为一种教科书,但兹事体大,苦无暇晷,奈何!”我说:“你又太拘了,何必一做就想做完善?我为你计,每日高兴时,任写一二段,以随笔体裁出之,积久成帙,有暇再把它分出门类;如不暇,既有底本,他日也有人替你整理。倘不及早写出,将来老病侵寻,虽欲写而力有不能,悔之何及!”敬临深感余言,乃着手写去。 敬临的烹饪学,可称家学渊源。他的祖父,由江西宦游到川,精于治馔,为其子聘妇,非精烹饪者不合选。闻陈氏女在室,能制咸菜三百余种,乃聘之,这便是敬临的母亲。于是以黄陈两家烹饪法冶为一炉。清末,敬临宦游北京,慈禧后赏以四品衔,供职光禄寺三载,复以天厨之味,融合南北之味,敬临之于烹饪,真可谓集大成者矣。有此绝艺,自己乃不甚重视,不以之公诸世而传诸后,不亦大可惜乎?敬临勉乎哉! 古者有功德于民则祀之。我尝笑:孔庙中七十子之徒,中间一二十人有言行可述者外,其大半则姓名亦在若有若无之间,遑论功德?徒以依附孔子末光,高坐吃冷猪肉,亦可谓僭且滥矣。敬临撰《食谱》嘉惠后人,有此功德,自足庙食千秋。生前具美馔以食人,死后人具美馔以祀之,此固报施之至平,正不必依附厚黑教主,而始可不朽也。人贵自立,敬临勉乎哉! 孔子平日饭蔬饮水,后人以其不讲肴馔,至今以冷猪肉祀之,腥臭不可向迩。他日厚黑庙中,有敬临配享,后人不敢不以美馔进。吾可傲于众曰:吾门有敬临,冷猪肉可不入于口矣!是为序。 民国二十四年十二月六日,李宗吾,于成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敬临 由宗吾这篇文字看来,敬临非一当代的奇人而何?他曾蒙慈禧太后的赏识,曾历任各县的知事,而且政声很好;忽然由士大夫阶级,一退而为厨师,若不是别具怀抱的人,可以断言他万万不能,他做了厨师以后,竟于事务之暇,一连楷书十五年的古籍,而犹不中辍,这种修养功夫,更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了。计他所抄各书,如连《资治通鉴》已抄完的话,当不下数千万言。以这样具有毅力的人物,在过去又有政治上的经验,倘若出而为国家社会做任何的事业,还怕没有成绩吗?但他甘心退而开饭馆,为厨师,这不能说与时代环境没有关系吧。宗吾不结交王公大人,不和趋炎附势的世人为友,独对敬临大为赏识,一隐于朝,一隐于市,真可谓无独有偶了! 宗吾在那几年中,身子是清闲的,但脑子绝不是清闲的。他天天在研究,天天在思考。他继续研究他的“心理与力学”,研究社会科学,研究中国学术,研究民主政治等。当中央定期召开国民大会时,他又研究制定宪法问题;抗战军兴,他更草拟抗日计划。他在茶馆中闭目凝神,在公园内独步徘徊,正是思考他研究的种种问题。不知他几经酝酿,才又写出了以下的文字:(一)《厚黑丛话》,刊为单行本;(二)《中国学术之趋势》,刊为单行本;(三)《达尔文学说之修正》c《克鲁泡特金学说之修正》c《经济政治外交三者应采用合力主义》,这三篇是《心理与力学》一书的补充,合刊单行本;(四)《制宪私议》c《抗日计划之商榷》,合刊单行本,书名为《制宪与抗日》。这是他在十年清闲的岁月中,另一阶段的大收获。我想在以下的各章中,将他这些作品的内容,扼要地介绍出来。 “厚黑学”变质了 宗吾所讲的“厚黑学”,原分前后两期。前期的“厚黑学”,是从暴露人类的罪恶方面立论,是摘奸发伏的一种看法,是官场现形的内在原理,其立论的方式,可说是“反话正说”,不惜自居为厚黑教主,而以己身担当了天下人的罪恶。后期的“厚黑学”,是从鼓励人类的行为向善良方面发展立论,他把“厚”字解释成“忍辱负重”,把“黑”字解释成“刚毅果断”,可说是“借题发挥”,厚黑学到了后期,虽是袭用原来的名词,但已可说是有些变质了。 宗吾所讲的“厚黑学”,原分前后两期。前期的“厚黑学”,是从暴露人类的罪恶方面立论,是摘奸发伏的一种看法,是官场现形的内在原理,其立论的方式,可说是“反话正说”,不惜自居为厚黑教主,而以己身担当了天下人的罪恶。后期的“厚黑学”,是从鼓励人类的行为向善良方面发展立论,他把“厚”字解释成“忍辱负重”,把“黑”字解释成“刚毅果断”,可说是“借题发挥”,厚黑学到了后期,虽是袭用原来的名词,但已可说是有些变质了。这种变质的原因,想是他觉得前期的说法,得罪了社会,受到了许多的非议,虽是把面厚心黑的罪恶自己担当了起来,但是社会人士总不免有些心凉,所以在一般的舆论上,依然是不肯饶恕他的。他受不住舆论的攻击,于是就与社会妥协了,这当是“厚黑学”变质的一种原因。其次,他最初是相信“性恶论”的,自从他打破了性善性恶的偏见,发现了“心理变化是循力学规律而行”的,于是便决定一种力量,只看它发展的方向如何,才可以断定它的价值;厚黑的行为,根于心理的变化,所以厚黑的价值,也全视其发展的方向而定。当年谢绶青为《厚黑学》作的跋语说:“‘厚黑学’如利刃然,用以诛盗贼则善,用以屠良民则恶,善与恶何关于刃?”此种看法,到后来他是承认了的,所以他对“厚黑”二字的诠释,也不能不随着改变。再则他对张列五“权术公开”的主张,是深深服膺的;施行厚黑,如果是一种权术,在施行过后,必须能公开出来的,才不是罪过。有此几种原因,“厚黑学”的变质,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厚黑学”当有三种看法:一是“做得说不得”,一是“说得做不得”,一是“做得也说得”。古今来的大奸巨恶,以及世上一般坏心肠不要脸的人,是实行的第一种;宗吾自发表《厚黑学》以后,便时时避免做出丢德丧行之事,是实行的第二种;到了后来,他才觉得施行厚黑也不妨,只看你的动机如何,效果如何,这便进入第三种看法了。 于是他很郑重地说道:“就人格言之,我们可下一公例曰: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越厚黑,人格越卑污;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越厚黑,人格越高尚。就成败言之,我们可下一公例曰: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越厚黑,越失败;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越厚黑,越成功。何以故呢?凡人皆以‘我’为本位,为我之心,根于天性,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势必妨害他人之私利,越厚黑则妨害于人者越多,以一人之身,敌千万人之身,焉得不失败?人人既以私利为重,我用厚黑以图谋公利,即是替千万人图谋私利,替他们行使厚黑,自然得千万人之赞助,所以必能成功。我是众人中的一分子,众人得利,我当然也得利,不言私利而私利自在其中了。从道德方面说,攘夺他人之私利,以为我有,是为盗窃行为,故越厚黑,人格越卑污。若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则是牺牲我的脸,牺牲我的心,以救济世人,视人之饿,犹己之饿,视人之溺,犹己之溺,此即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故越厚黑,人格越高尚。” 他曾举胡林翼的故事为例。胡林翼曾说:“只要有利于国,就是顽钝无耻的事我都干。”相传林翼为湖北巡抚时,官文为总督,有一天,是总督夫人的生日,藩台去拜寿,手本已经拿上去了,才知道是如夫人的生日。立将手本索回,折身转去,其他各官,也随之而去了。不久,林翼到来,有人告知此事,他听了,伸出大拇指道:“好藩台!好藩台!”但他说毕即取出手本递上去,自己竟红顶花翎地进去拜寿;众官听说巡抚也来拜寿,又纷纷地转回了。次日,官妾来巡抚衙门回谢,林翼就请他母亲好好招待,官妾竟拜胡母为干娘,林翼为干哥哥。此后,林翼在军事上有应该与总督会商的事,就请干妹妹从中疏通;官文稍有迟疑,其妾便聒耳说道:“你的本事,比胡大哥差得多,你还是依他的话去做就是了。”因此,林翼办事,非常顺手;官胡交欢,关系满清中兴甚大。试想林翼肯干此等事,他的脸皮真算是厚了;但众人不惟不说他卑鄙,反引为美谈,何以故?心在国家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严世蕃 他又举徐阶的故事为例。严世蕃是明朝的大奸臣,后来皇帝把他下在狱中。众臣合拟了一个奏折,历数世蕃的罪状,如杀忠臣杨椒山沈炼等,把稿子拿给宰相徐阶去看。徐阶看了就问道:“你们是想杀他,还是想放他呢?”众人说:“当然想杀他!”徐阶说:“这奏折一上去,我敢断定皇上立即把他放出来!何以故呢?世蕃杀这些人,都是巧取上意,使皇上自动地要杀他们。此折上去,皇上就会说:杀这些人明明是我的意思,怎么诬在世蕃的身上呢?这样,岂不立把世蕃放出吗?”众人问:“如何办才好呢?”徐阶说:“现在皇上最恨的是倭寇,就说他私通倭寇好了。”于是徐阶关起门把折子改了递上去。在先,世蕃在狱中探得众人奏折的内容,就对亲信说:“你们不必担忧,不几天我就出去了。”后来折子发下,说他私通倭寇,世蕃大惊道:“完了!完了!”果然把他杀死。试想世蕃罪大恶极,诚然该杀,但不曾私通倭寇,可谓死非其罪。徐阶设此毒计,他的心肠可说是黑极了;但后人都称他为有智谋,不说他阴毒,何以故?为国家除害故。 因此他在这时极力提倡“厚黑救国”,尤其当着国际形势日趋恶化而不讲信用不顾正义的时候。他最爱举的例子,是越王勾践的故事,他说:“厚黑救国,古有行之者,越王勾践是也。会稽之败,勾践自请身为吴王之臣,妻入吴宫为妾,这是厚字诀。后来举兵破吴,吴王遣人痛哭乞情,甘愿身为臣,妻为妾,勾践毫不松手,非把他置之死地不可,这是黑字诀。由此知厚黑救国,其程序是先之以厚,继之以黑,勾践往事,很可供我们参考。”除此以外,他更列举太公的佐周伐殷,管仲的尊王攘夷,苏秦的合纵六国,张良的扶汉灭楚,以及近代国际上的钩心斗角,无一不是实行厚黑,他都不惮烦琐地引证说明。于是他不辞以厚黑教主的资格,向四万万人宣言道:“勾践何人也予何人也,凡我同志,快快地厚黑起来吧!何者是同志?心思才力,用于抵抗列强者,即是同志。何者是异党?心思才力,用于倾陷国人者,即是异党。”因此他大声疾呼提倡“团结御侮”,譬之射箭,精研“厚黑学”,就是练习射箭。从前是关着门,父子兄弟,你射我,我射你;现在应当以列强——尤其是日本为箭垛子,四万万支箭支支都向同一箭垛子射去,才有得救的希望。他所说的“厚黑救国”,便是如此。 他说他把各国外交史,研究了多年,才把列强对外的秘诀,发现出来。其方式不外两种:一是劫贼式,一是娼妓式。他们时而横不依理,用武力掠夺,等于劫贼的明火抢劫,是谓劫贼式的外交。时而甜言蜜语,曲结欢心,等于娼妓的媚客;结的盟约,毫不生效,等于娼妓的山盟海誓,是谓娼妓式的外交。 当时有人问他:日本以何者立国?他答道:以厚黑立国。娼妓之面最厚,劫贼之心最黑,大概日本军阀的举动,是劫贼式,外交官的言论,是娼妓式。劫贼式之后,继以娼妓式,娼妓式之后,继以劫贼式,二者循环互用,而我国就吃不消了。但娼妓之面固厚,而毁弃盟誓,则是厚中有黑;劫贼之心固黑,而不顾唾骂,则又是黑中有厚。他一面用武力掠夺我们的土地,一面又高谈中日亲善,娼妓与劫贼,融合为一,是之谓大和魂。 又问:我国当以何者自救?他答道:“当以厚黑自救。即是日本以厚字来,我以‘黑’字应之,日本以‘黑’字来,我以‘厚’字应之。譬如娼妓艳装而来,我即开门纳之,但缠头费丝毫不出,如果服侍不周,把她衣饰剥了,逐出门去,这便是以‘黑’字破其厚。日本横不依理,以武力压迫,我们就用张良的法子来对付,张良圯上受书,老人种种作用,无非教他面皮厚罢了;楚汉战争,高祖用张良计策,睢水之战败了,整兵又来,荥阳成皋败了,整兵又来,卒把项羽逼死乌江。若用这个法子对付日本,便是以‘厚’字破其黑。厚黑与救国融合为一,是之谓中国魂。” 他在后期大谈其“厚黑学”时,是在“九一八”以后,见日本侵华益急,吾国可危,而当时所谓国际联盟者,无非是列强讨论分赃的一种机关。他们对于弱小民族,可说是“阎王不嫌鬼瘦”的;况且像中国这样“弱而不小”的国家,还更足以惹动列强的垂涎呢!国际间的假仁假义,万不可轻于信赖;某一国的强取豪夺,是必须思患预防的。因此,他当时所谈的“厚黑学”,多不出“厚黑救国”的范围。他认为现在的世界,是战国时代的放大形。战国时代的国际间,都是实行厚黑的;现在的国际间,更是实行厚黑的。能厚黑者富强,不知厚黑者弱亡。只要有国际的存在,“厚黑学”便是自救自存的至宝,一切国际上好听的名词,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他把战国时代的国际情势,和二十世纪的国际情势,都加以详细的分析,越发证明了这种道理。 请看他拆穿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和会上的一幕吧: 他说,美国参战之初,威尔逊提出十四条原则,主张“民族自决”,可说是弱小民族的一种福音。当巴黎和会初开时,全世界的弱小民族,把威尔逊当做救世主一般,以为他们的痛苦可以在和会上解除了;哪知英国的劳合乔治c法国的克里蒙梭都是精研“厚黑学”的人,而克里蒙梭绰号“母老虎”,尤为凶悍。他初闻威尔逊鼎鼎大名,还有些畏惧;及至见面以后,才知黔驴无技,就时时奚落他,甚至说道:“上帝只有十诫,你今提出十四条,比上帝的还多了四条,只好拿到天国去行使吧!”威尔逊听了,也只好忍受。后来意大利全权代表下旗归国,日本全权代表也要下旗归国,就把威尔逊吓慌了,于是俯首帖耳,接受了他们的要求,而“民族自决”的问题,遂成泡影。 他说,假使他是威尔逊的话,他就装痴卖呆,听凭他们奚落,坐在和会席上,一言不发,直待意大利和日本的代表退席之后,就猝然站起来,大拍桌子道:“你们要这样干吗?我当初提出十四条原则,主张民族自决,经你们认可,我美国才参战;而今你们竟这样干,使我失信于美国人民,失信于全世界弱小民族,那么我只好领率全世界弱小民族,向你们英法日意决一死战,才可见谅于天下后世。你‘母老虎’说我这十四条应拿到天国去行使,你看我于短短的时间,要用鲜血染红这个地球,就从这鲜血中,现出一个天国来,给你‘母老虎’看看!”说毕,立刻退出和会,就用《厚黑学》中所谓“办事二妙法”中的“敲锅法”,把锅敲破了再说。三十分钟内,通电全世界,叫所有弱小民族,一致起来,对列强反戈相向,由美国指挥作战,这样一来,请问英法敢开战吗?因为当时的情势是这样的:德国的战斗力并未损失,他所感痛苦的,是食粮被列强封锁了,只要接济他的食粮,单是一个德国,已够英法对付。再则大战之初,英法答应殖民地许多权利,弱小民族才抛弃旧日嫌怨,一致赞助,印度的甘地,还叫他的党徒帮助英国,他们如此作为,原想大战结束,可以抬头,哪知堂堂的和会席上,列强竟自食其言!弱小民族,正在含血喷天,有了威尔逊这样的主张,它们在战地上,还有不立即倒戈的吗?况且美国是生力军,国家又富,英法已是筋疲力倦,如果实行开战,可断定在一星期之内,即把英法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情势,试问英法敢打吗?如果请求不打,除非十四条原则,条条实行,并须加点利息,格外再增两条。何以故呢?因为你英法诸国,素无信义,明明是承认了的条件,还要翻悔,所以十四条之外,非增两条以资保障不可。威尔逊果肯这样干去,难道“民族自决”的主张,还怕不能实现吗?无奈威尔逊一见意日两国的代表下旗归国,手忙脚乱起来,就用“锯箭法”了事,竟把千载一时的机会失去,岂不可惜!不久,箭头在里面陆续发作,我国东北四省,无端失去,阿比西尼亚,也无端遭受意大利的摧残,而世界第二次大战,就不得不爆发了。凡此种种,都是由于威尔逊在和会席上,少了拍桌子之故。 接着他又分析下去:上述的办法,以威尔逊的学识,难道见不到吗?就算威尔逊是个书呆子,不懂得厚黑的道理;但同着威尔逊赴会的,有那么多的专门人才,那么多的外交家,一个个都是在厚黑场中来来往往的人物,难道这种粗浅的厚黑技术也不懂得吗?于是他下一判断说:他们懂是懂得的,只是不肯这样干呢!其原因,就是弱小民族是被压迫者,美国是压迫者之一,根本上有了这种大矛盾在。日本是精研“厚黑学”的,他窥破威尔逊有些弱点,就在和会上提出“人种平等”案,朝着他的弱点攻去,意思是说:“你会唱高调,我唱的高调,比你更高!”这本是“厚黑学”的妙用,果然把威尔逊制住了。然而威尔逊竟是天禀聪明的人,他是深懂得厚黑哲理的。他明知“民族自决”的主张,为列强所不许,也为本国所不许;但不妨大吹大擂起来,闹得举世震惊,这即是《厚黑学》中所说的“敲锅法”。先把锅的裂痕,敲得长长的,趁势大出风头;及至意大利和日本的代表,要下旗归国,他就马马虎虎了事,这即是《厚黑学》中所说的“锯箭法”。有此一着,威尔逊可以昭告世界曰:“民族自决之主张,其所以不能贯彻者,非我不尽力也,其奈环境不许何!其奈英法意日之不赞成何!”这就好像外科医生对人说道:“我之只锯箭杆,而不取箭头者,非外科医生不尽力也,其奈内科医生袖手旁观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威尔逊 他继此而再事追究:威尔逊是个老教书匠出身,是一个书呆子,何以懂得“敲锅法”c“锯箭法”呢?经他多方考察,才知他背后站有一位军师豪斯大佐,是著名的阴谋家,是威尔逊的灵魂。威尔逊得被选为总统,他出力最多;威尔逊的阁员,大半是由他推荐的。所有美国绝交参战啦,山东问题啦,都是此公的主张,他专门唱后台戏,威尔逊不过是登台的傀儡罢了。但威尔逊之听信此公,等于刘邦之听信张良。我们既承认刘邦为厚黑圣人,就呼威尔逊为厚黑圣人亦非过誉。一般人都以为威尔逊在巴黎和会上是失败了的;殊不知他的失败,正是他的成功。他当美国第二十八代的总统,试问从前二十七位总统,彰彰在人耳目的,究有几位?恐怕除了华盛顿林肯二人鼎鼎大名而外,就要推威尔逊了。任人如何批评,他总算是历史上的有名人物。问其何修而得此?无非是善用“敲锅法”c“锯箭法”罢了。假使他不懂点“厚黑学”,不过混在从前的二十几位总统中间,姓名若有若无,“威尔逊”三字安得赫赫在人耳目?由此知“厚黑学”的功用:成则建千古不朽的伟业,败亦可留大名于宇宙的。 宗吾对于列强的对策,是主张组织“弱小民族联盟”的。他说当时的巴黎和会,聚世界厚黑家于一堂,钩心斗角,仿佛一群拳术家,在擂台上较技,我们站在台下,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当用何种拳法才能破他们,但是台上人反漠然不觉。当初威尔逊提出“民族自决”的主张,大得弱小民族的欢迎,而深为英法日意所不喜,足知“民族自决”四字,可以击中列强的要害。及至日本提出“人种平等”案,威尔逊就哑口无言,而“民族自决”案,也无形打消,足知“人种平等”四字,又可击中欧美人的要害。似此,我国如出来提倡“弱小民族联盟”,把威尔逊的“民族自决”案,和日本的“人种平等”案,合一炉而冶之,岂不更足以击中他们的要害吗? 宗吾关于“厚黑救国”的言论,在这里是说不完的。此外,他更谈到思想的独立,谈到“厚黑”的面面观,谈到他作书的文体,谈到许多好友的种种情事。这些妙趣横生的文字,从一九年八月一日起,在成都《华西日报》上,每天发表一二段,积若干字即刊印一册,至次年五月,共刊印三册,以后又加以增删,即为合订本,这便是他有名的《厚黑丛话》。这丛话,他本想无限止地继续写下去,将他的观察所及,无论是上天下地,物理人情,统统用随笔式的体裁把它写出来;不意正在按日发表的时候,四川省政府突然奉到中央的命令:“严予禁止,以遏乱萌!”于是《厚黑丛话》就只得中断了。但只就发表的部分看来,已是峦峰重重,群壑竞秀,五光十色,令人目不暇接的。 他在前期发表的《厚黑传习录》,是记载他与众人的谈话;此次的丛话,是把传习录的范围扩大了,内容包括四种:(一)厚黑史观;(二)厚黑哲理;(三)“厚黑学”的应用;(四)“厚黑学”发明史。其立论的方式,完全是自由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口中如何说,笔下就如何写。或谈古事,或谈时局,或谈学术,或追述平生琐事,高兴时就写,不高兴就不写,或长长地写一篇,或短短地写几句,或概括地说,或具体地说,总是随其兴之所至,不愿受任何的拘束。他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如引用某事,或某种学说,而案头适无此书,就用苏东坡“想当然耳”的办法,依稀恍惚地写去,以免打断兴趣。他说写这类文字,和讲考据不同,乃是心中有一种见解,凭空无从说起,只好借点物事来说,引用某事某说,犹如使用家伙一般,把别人的偶尔借来用用就是了。若无典故可引,就杜撰一个来用,亦无不可。这好比庄子的寓言:是他心中有一种见解,特借鲲鹏野马,渔父盗跖来立论,只求把胸中所见表达出来;至于鲲鹏野马是否有此物,渔父盗跖是否有此人,他是一概不问的。 他是主张思想独立的人,所以他说:“宇宙真理,明明是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自己可以直接去研究,无须请人替我们研究。古今的哲学家,乃是我和真理中间的介绍人,他们所介绍的,有无错误,不得而知,应该离开他们的说法,直接去研究一番才是。”有一个朋友,曾读到他丛话中的文字,就对他说:“这些问题,东西洋哲学家,讨论的很多,未见你引用;并且学术上的专有名词,你也很少用;可见你平时对于这些学说,还是欠研究的。”哪想他听了这话,也不答辩,反把平日所作的文字检出来,凡引有哲学家的名字,及学术上的专有名词,竟尽量删去。如果名词不够用,他就自行杜撰,直抒胸臆,一空依傍。偶尔引有古今人的学说,总是用自己的斗秤,去衡量古今的学说;不是用古今人的斗秤,来衡量自己的学说。换言之,乃是他去审判古今的哲学家,不是古今的哲学家来审判他。因此,他常对人说:“中国从前的读书,一开口就是诗云书云,孔子曰,孟子曰;戊戌政变以后,一开口就是达尔文曰,卢梭曰;后来又添些杜威曰,罗素曰,纯是以他人的思想为思想。究竟宇宙真理是怎样,自己也不伸头去窥察一下,未免过于懒惰了!假如驳我的人,引了一句孔子曰或孟子曰,即是以孔子孟子为审判官,以四书五经为新刑律,叫我来案候审;引了一句达尔文诸人曰,即是以达尔文诸人为审判官,以他们的著作为新刑律,叫我来案候审。像这样的审判,我是绝对不到案的。”有人问他道:“要谁人才能审判你呢?”他说:“你就可以审判我。以你自己的心为审判官,以眼前的事实为新刑律,例如说道:李宗吾,据你这样说,何以我昨日看见一个人做的事不是这样?今日看见一只狗也不是这样?可见你说的道理不确实吧!如果能够这样地判断,我任是输到何种地步,都要与你立一个铁面无私的德政碑。”他这种独立自由的意思,充满了他的《厚黑丛话》中。但他并不是野马狂奔,却有他一定的观点和原理,那便是他本店自造的《厚黑史观》和《厚黑哲理》。请看他自己的说明吧: 我们用厚黑史观去看社会,社会就成为透明体,既把社会真相看出,就可想出改良社会的办法。我对于经济c政治c外交c与夫学制等,都有一种主张,而此种主张,皆基于我所谓厚黑哲理。我这部丛话,可说是拉杂极了,仿佛是一座大山,满山的昆虫鸟兽,草木土石等,是极不规则的;惟其不规则,才是天然的状态。如果把它整理得厘然秩然,极有规则,就成为公园的形式,好固然是好,然而参加了人工,非复此山的本来面目了。我把胸中的见解,好好歹歹,和盘托出,使山的全体显现,有志斯道者,加以整理,不足者补充之,冗芜者删削之,错误者改正之。开辟成公园也好;在山上采取木石,另建一处房子也好;抑或捉几个雀儿,采些花草,拿回家中赏玩也好;如能大规模地开采矿物,则更好;再不然,在山上挖点药去医病,捡点牛犬粪去肥田,也未尝不好。我发明“厚黑学”犹如瓦特发明蒸汽,后人拿去纺纱织布也好,行驶轮船火车也好,开办任何工业都好。我讲的厚黑哲理,也是无施不可,深者见深,浅者见浅。有能得我之一体,引而申之,就可独成一派,孔教分许多派,佛教分许多派,将来我这厚黑教,也要分许多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返本线”的发明 吾国儒家主张从小孩时,即把爱亲敬兄的心理,在家庭中培养好,然后扩充出去,以至“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就造成一个仁爱的世界了。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所以中国的家庭,可说是一个“仁爱培养场”。西洋人从“我”字径到“国”字,中间缺少一个“家”字,即是莫得“仁爱培养场”;少了由“丁”至“丙”一段,缺乏“诚意”功夫,即是少了“良心裁判”。所以西洋学说发挥出来,就成为残酷的世界了。 一九三六年七月,宗吾又刊一书,叫做《中国学术之趋势》,内容包括四大篇:(一)老子与程明道;(二)宋学与蜀学;(三)宋儒之道统;(四)东西文化之融合。每篇又各分若干段,以成此书。他在序文中说:“写文字是发表心中感想,心中如何想,即当如何写,如果立出题目来做文章,等于入场应试,心中受了题目的拘束,所有感想,即不能尽情写出;又因题义未尽,不得不勉强凑补,于是写出来的,乃是题中之文,不是心中之文。我写此书,本想出以随笔体裁,许多朋友说是不妥,才标出大题目小题目。我觉得做题目,比做文章更难,文章是我心中所有,题目是我心中所无,此书虽名为《中国学术之趋势》,而内容则非常简陋,对于题义的发挥,未及十分之一,这是很抱歉的。”可见他即便讲述具有体系的学术,仍是抱有他一贯的自由作风,这是与近代流行的教科书式的著作有些不同的。 我们当还记得他发明的一条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于是他想适用这条公例,觉得学术上的演变,也有轨道可循,如果知道了从前的学术是如何演变,即可推测将来的学术当向何种途径发展。他说:“自开辟以来,人类在地球上走来走去,自以为自由极了,三百年前,出了一个牛顿,发明地心引力,才知道任你如何走,终要受地心引力的支配。人类的思想,自以为自由极了,若试把牛顿的学说扩而大之,应用到心理学上,即知道任思想如何自由,终有轨道可循。人世上一切事变,无不有力学公例行乎其间,不过一般人习而不察,等于牛顿以前的人,不知有地心引力一样。”因此,他对于中国学术的趋势和世界学术的交流,也是持此看法的。 他说:我国已往的学术有最发达的两个时期:第一是周秦诸子,第二是赵宋诸儒,这两个时期的学术,都带有创造性。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是承袭周秦时代的学术而加以研究,元明是承袭汉宋时代的学术而加以研究,清朝是承袭汉宋时代的学术而加以研究,俱缺乏创造性。周秦是中国学术独立发达时期,赵宋是中国学术和印度学术融合时期。周秦诸子,一般人都认孔子为代表,殊不知孔子不足代表,要老子才足以代表;赵宋诸儒,一般人都认朱子为代表,殊不知朱子不足以代表,要程明道才足以代表。现在已经入第三时期了,世界大通,天涯比邻,中国印度西洋三方学说,相推相荡,依天然的趋势看去,此三者又该融合为一。故第三时期,为中西印三方学术融合时期,学术的进化,其轨道是历历可循的。知道从前中印两方学术融合出以某种方式,即知将来中西印三方学术融合当出以某种方式。我们用鸟瞰法升在空中,如看河流入海,就可把学术上的大趋势看出来。 他说,《老子》一书,是周秦学派的总纲,诸子书是细目。诸子是从总纲中提出一部分,加以发挥,只能说他们研究得精细,却不出老子的范围。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最初是蒙蒙昧昧的,像一座绝大的荒山,无人开采。后来偶有人在山上拾得点珍宝归来,人人惊异,于是大家相约上山开采,有得金的,有得银的,有得铜铁锡的,虽然所得不同,总是各有所得。作河图洛书的,是偶尔拾得珍宝的人;周秦诸子,是相约上山开采的人;这伙人中,所得的东西,要以老子为最多。老子把宇宙真理c古今事变融会贯通,寻出它变化的规律,定名曰“道”。道者,路也,即是说,宇宙万事万物,非走这条路不可。把这种规律,笔之于书,即名之曰《道德经》。根据已往的事变,就可推测将来的事变,故曰:“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老子洞明万事万物变化的轨道,有得于心,故老子言“道德”。孔子在老子后,明白此理,就用以治人,故孔子言“仁”。孟子继孔子之后,故言仁必带一“义”字。荀子继孟子之后,注重“礼”学,韩非学于荀子,知“礼”字不足以范围人,故又讲“法术刑名”。这都是时会所趋,不得不然。世人见“道德”流为“法术刑名”,就归咎于老子,说是申韩的刻薄寡恩,渊源于老子;殊不知中间还有“道德”流为“仁义”一层,由“仁义”才流为“法术刑名”的。言“仁义”者无罪,言“道德”者有罪,实不能不为老子叫屈。 道流而为德,德流而为仁,仁流而为义,义流而为礼,礼流而为刑,刑流而为兵。道德居首,兵刑居末,孙子言兵,韩非言刑,而其源皆出于老子。如果知道兵刑与道德相通,即知诸子之学无不与老子相通了。老子的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孔子的“温c良c恭c俭c让”:“俭”字与老子同;“让”字即老子的“不敢为天下先”;“温c良c恭”三字,比“慈”字较为具体:足见儒家与老子相通。墨子的“兼爱”,即是老子的“慈”;墨子的“节用”,即是老子的“俭”。老子言兵:“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又说:“以守则固。”墨子非攻而善守,足见其与老子相通。战国的纵横家,首推苏秦,他读的书是《阴符经》,此书是道家之书,也与老子相类。老子说:“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老子此语,是以一个“平”字立论。苏秦说六国,每用“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一类的话,激动六国君主的不平之气,暗中即藏得有天道张弓的原理,与自然之理相合,所以苏秦的说法,能够披靡一世。老子所说“欲取姑与”等语,为后世阴谋家兵家所祖。他如杨朱c庄子c列子c关尹诸人,直接承继老子之学,更不待说。周秦诸子,往往互相诋毁,独没有诋毁老子的,即使诸子之学,不尽出于老子,也可说老子之学,与诸子不相抵触,既不抵触,也就可以相通。后世讲静功,讲符等,俱托始于老子,更足知老子与百家相通了。 春秋战国时,列国并争;同时学术界也是百家争鸣。自秦以后,天下统一;学说也随君主之意归于统一。秦时,奉法家的学说,此外的学说皆在所摈斥。汉初,改而奉黄老,到了汉武帝罢黜百家,从此即专奉孔子之学;但老子的学说,势力仍是很大。于是孔老二教,在中国成为两大河流。以后佛教传入中国,越传越盛,就成了三大河流,同在一个区域内,相推相荡,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天然有合并的趋势,于是宋儒的学说应运而生。 要谈宋儒的学说,须先把儒c释c道三教的异同,加以研究。三教异同,自然古人说得很多;但最要的一点,即是三教均以“返本”为务。孟子说:“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但返至身还不能终止,于是他又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可知儒家返本,以返至“孩提”为止。“老子”一书,屡言“婴儿”,婴儿是指才下地者而言。孟子所说的孩提,知爱知敬,是有知识的;老子所说的婴儿,是无知识的。可知老子返本要进一步,以返至才下地的无知无欲的婴儿为止。但老子所说的,虽是无知无欲,然犹有心,故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释氏则并此心亦无之,以证入涅槃,无人无我为止,禅家常教人“看父母未生前面目”,竟是透过娘胎,较老子的婴儿,更进一步。儒c释c道三家俱是在一条线上,如图所示:儒家由庚返至丁,再由丁返至丙;老子由丁返至乙;佛家由丁返至甲。宗吾呼此线为“返本线”。由此可看出三家的异同:要说他们不同,他们三家都是沿着返本线向后而走,这是相同的;要说他们相同,则儒家返至丙点而止,老子返至乙点而止,佛家直返至甲点方止,又可说是不同。所以三教的同与异,都可以说得过去,总看如何看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佛氏 据上图所示,似乎佛氏的境界,非老子所能到;老子的境界,非孔子所能到;则又不然。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佛氏说妙说常;老子亦说,“复命曰常”,又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佛氏的妙常境界,老子何尝不能到呢?佛氏主张破我执破法执,孔子亦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佛氏所谓我执法执,孔子又何尝不能破呢?但三教虽同在一线上,终是个个独立,他们立教的宗旨,各有不同。佛氏要想出世,故须追寻至父母未生以前,连心字都打破,方能出世;既是要出世,所以世间的礼乐刑政等,也就不详加研究了。孔门要想治世,是在人事上尽力,人事的发生,以意念为,而意念之最纯粹者,莫如孩提之童,故从孩提之童研究起。以诚意为下手功夫,由是而正心修身,以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的宗旨,既是想治世,所以关于涅槃灭度的学理,也就不愿深究了。老子意在窥探造化的本源,故绝圣弃智,无知无欲,于至虚至静之中,领会那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的妙理,故取象于初生的婴儿。向后走是出世法,向前走是世间法。他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此“中”字,即指乙点而言,是介于入世出世之中的。佛氏三藏十二部,孔子《诗》c《书》c《礼》c《乐》c《易》c《春秋》可算说得很多了。老子却不愿多说,只简简单单的五千多字,扼着乙点立论,含有隐而不发的意味。他的意思只重在把入世出世打通为一,揭出原理,让人自去研究,不愿多言,所以讲出世法没有佛氏那样精,讲世间法没有孔子那样详。总而言之,佛氏专言出世法,孔子专言世间法,老子则把出世法和世间法打通为一,这就是儒c释c道三教的不同之点。 人情是厌故喜新的,魏晋时代清谈既久,一般人都有些厌弃了,适值佛教陆续传入中国,越传越盛,在学术上另开一新世界,朝野上下群起欢迎。到了唐朝,佛经遍天下,寺庙遍天下,天台华严净土,各宗大行,禅宗有南能北秀,更有新兴的唯识宗,可算是佛学极盛的时代。唐朝自称是老子之后,遍尊老子为“玄元皇帝”,所以道教很盛。孔教是历代所崇奉的,当然也很盛行。三教相推相荡,天然有合并的趋势。那时的儒者多半研究佛老之学,可说他们都在做三教合一的工作,却不曾把它融合为一。直到宋儒,尤其是程明道,才把这种工作完成了。 程明道以前,虽有孙明复c胡安定c石守道c周濂溪诸儒,做宋学开路的先锋,但那只算是萌芽时期;到了明道,才吸取三教的精华,以老子思想为主把它组织成一个系统,成为所谓“宋学”。以后的程c朱c陆c王学派,都是从明道分支的。明道为宋学之祖,等于老子为周秦诸子之祖,而明道之学,即大类于老子。明道之学,既近于老子,所以赵宋诸儒,均含老氏意味。宋儒“以释氏之法治心,以孔子之学治世”,二者俱是顺其自然之理而行,把治心治世打成一片,恰是走入老子的途径。宋儒本没有居心要走入老子的途径,只因宇宙真理实是这样,不知不觉就走入这个途径。由此知老子之学,不独可以贯通周秦诸子,并且可以贯通宋明诸儒。极而言之,即说老子之学贯通中国全部学术也不为过。 在宋儒尽管说他们是孔门嫡派,与佛老无关,实际是融合三教而成,他们的学说俱在,何能掩饰?其实能把三教融合为一,这是学术上最大的成功!他们有了这样的建树,尽可自豪,反弃而不居,自认为孔门嫡传,这是为“门户”二字所误。惟其是这样,我们反把进化的趋势看出来了。儒c释c道三教,到了宋朝天然该合并,宋儒顺着这个趋势做去,自家还不觉得,犹如在河内撑船一般,宋儒极力想逆流而上,自以为撑到上流了,殊不知反被卷入大海。假令程朱诸人,立意要做三教合一的工作,还看不出天然的趋势;惟其极力反对三教合一,实际上反完成了三教合一的工作,这才见天然趋势的伟大。宋儒学说所以不能磨灭者,在完成三教合一的工作;其所以为人诟病者,在里子是三教合一,面子偏说是孔门嫡派,就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了。 宋儒的学说,原具一种革命精神。他们把汉儒的说法全行推倒,另创一说,是具备了破坏和建设两种手段。他们不敢说是自己特创的新说,仍然托诸孔子,名为复古,实是创新。马丁·路德的新教,欧洲的文艺复兴,俱是走的这种途径。宋儒学说带有创造性,所以信从者固多,反对者亦不少,大凡新学说出世,都有这种现象。 不过宋儒也有很大的短处,就是门户之见太深,以致发生许多纠葛。其门户之见,共有二点:(一)孔子说的就对,佛老和周秦诸子说的就不对。(二)同是尊崇孔子的人,程子和朱子说的就对,别人说的就不对。合此两点,就生出自韩愈以来杜撰的“道统”之说。程朱一般人,生怕这个道统被别人分去,就拼命地排斥异己,以致他们的徒子徒孙都染有这种恶习,历宋c元c明c清以至于今,还在争詈不已。此中的病根就是缺少了一个“量”字。宋儒的才德二者俱好,惟于“量”字最缺乏。他们在政治界是这样,在学术界也是这样。君子排斥君子,故生出洛蜀之争;孔子信徒排斥孔子信徒,故生出朱陆之争。 如果不存门户之见,把气量放宽,来鸟瞰学术上的分合之迹,倒也是一种自然的趋势。孔子是述而不作的人,他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老子书中,常常援引古说,可见他也是述而不作的人,其学说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印度有九十六种外道,经过释迦的一一研究,然后另立一说,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宋儒之学,照以上所说,也是融合众说,独成一派。这种现象是学术上由分而合的现象。 然一种学说独成一派之后,本派中跟着就要分派。韩非说:“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就是循着这个轨道走的。汉儒研究遗经,成立汉学,跟着又分许多派。老子之学,也分许多派。佛学在印度,分许多派;传入中国,又分若干派。单即宋儒所说的佛学禅宗说,自达摩传至五祖,分南北两派,北方神秀,南方慧能。慧能为六祖,他的门下又分五派。明道创出理学一派,跟着就分程(伊川)朱和陆王两派。而伊川门下分许多派,朱子门下分许多派,陆王门下也分许多派。这种现象是学术上由合而分的现象。 宇宙真理是一个浑然的东西,人类的知识短浅,不能骤窥其全,必定要这样分而又合c合而又分地研究,才能把宇宙的真理研究出来。其方式,是每当众说纷纭的时候,就有人融会贯通,使其汇归于一,这是做的由分而合的工作。既经汇归于一之后,众人又分头研究,这是做的由合而分的工作。只要以探讨真理为归,不过于存主观的见解,无论是由分而合,或是由合而分,这在学术上说都是有功的;唯有门户之见道统之说,是要不得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吾人现在所处的时代 是西洋学说传入中国,与固有的学说发生冲突,正是众说纷纭的时代。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我们应该把中西两方学说融会贯通,努力做由分而合的工作。必定这样,才合得到学术上的趋势。等到融会贯通之后,再分头研究,去做由合而分的工作。 但是要做这种中西文化融合的工作,并不是没有宾主之分,一味地将中西文化杂糅在一起,使人发生龃龉,以致影响我们的思想行动,无所适从,如近几十年来的混乱现象,这是不足取的;而是应当以我们数千年来深入人心的民族文化为重心,或采取他人之所长,以补吾人之所短,或吸收他人之精英,以丰富吾人之生命。从前有个故事:鲁国有个男子独处,邻家有一寡妇亦独处,夜雨室坏,妇人来求托庇,男子闭户不纳。妇人说:“你何不学柳下惠呢?”男子说:“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我将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这事被孔子听见了,就赞叹道:“善学柳下惠者,莫如鲁男子!”还有九方皋相马,并不取其皮相,是在牝牡骊黄之外。吾国先哲,师法古人,也是遗貌取神,为我国学术界最大特色。画家书家无不如此。我们本此精神,去采用西洋文化,就有利无害了。 从前印度的佛学传入我国,我国尽量地研究,如以修改或发挥的所有天台c华严c净土诸宗,差不多成了中国化,所以很受一般人的欢迎。就中最盛行的禅宗,而此宗在印度几等于无。唯有唯识一宗,带印度色彩最浓,此宗自唐以来几乎失传。从此可见印度学说传入中国,越是中国化的越盛行;带印度色彩越浓的就不盛行,或至绝迹。我们今后采用西洋文化,仍是采取印度文化的方法,使其一一中国化,好比药料之有炮制法,把那有毒的部分除去,单留有益的部分就对了。第一步,用老子的法子,合乎自然趋势的就采用,不合的就不采用;第二步,用孔子的法子,凡事先经过良心裁判,返诸吾心而安,然后才推行出去。如果能够这样地采用,中西文化自然可以融合。本此原则,我们今后应走的途径,就可以决定了。 西洋人用仰观俯察的法子,窥见了宇宙自然之理,因而生出理化等科。中国的古人,行仰观俯察的法子,窥见了宇宙自然之理,因而制定各种制度,同是窥见自然之理,一则用之物理上,一则用之人事上,双方文化实有沟通的必要。 中国的古人定的制度,许多地方极无条理,而又极有条理,如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上者仁民爱物,在下者亲上事长之类,隐然有磁电感应之理,不言权利义务,而权利义务自在其中,人与人之间生趣盎然。西洋人则人与人之间划出许多界限,父子夫妇间的权利义务,俱用簿计学的方式计算,权利义务分明,生趣就减少了。所以西洋的伦理,应当灌注以磁电,才可把冷酷的气氛改变;但中国则未免太浑沦了,又当参酌西洋组织。果然如此,中西文化即融合了。 研究学问就如开矿一般,中国人c印度人c西洋人各开一个洞子,向前开采。印度人的洞子和中国人的洞子首先打通;现在又与西洋的洞子接触了。宇宙真理,是浑然的一个东西,中国人c印度人c西洋人分途研究,或从人事上研究,或从物理上研究,分出若干派,各派都是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照现在的趋势看去,中西印三方学说,应该融会贯通,人事上的学说与物理上的学说也应该融会贯通。吾人生于斯世,即当顺应潮流,做这种融合的工作,融合以后,不妨再分类研究。像这样的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经过若干次,才能把这个浑然的东西,研究得毫发无遗,依旧还它一个浑然的。 冲突是融合的预兆,无所谓冲突即无所谓融合。譬如几个泥丸放在盘内,不相接触,可谓不相冲突了;然而这几个泥丸是永久独立不能合并为一的。如把它们合在一处,挤之捏之,这几个泥丸就可合为一个了。现在国际竞争剧烈,与战国七雄时代相似。西洋学说传入中国,与旧有学说发生冲突,如南北朝c隋唐时代佛学传入中国相似。一般人看见这些冲突情形都很悲观;不知这正是几个泥丸挤之捏之的时候,乃是世界大同的动机,是东西学说融合的动机。所不同者,秦皇统一战国之后是有一个君主高踞其上;将来世界大同是把君主换作民主的,宋儒的理学虽能融合众说,但其学说的推行是仗君主威力,强迫人民信从;将来中c西c印三方学说融合,是学者自由研究的结果,并非强人信从。国际上c学术上这种现象都是天然的趋势,非人力所能反抗,如水之东流入海,即使要反抗,也是万万无效的。如果看清楚这种趋势做去,才不致违反潮流。 但中西文化的冲突,其病根有应归咎于西洋的地方。例如,西洋人对社会c对国家以“我”字为,即是以“身”字为。中国儒家讲治国平天下,从正心诚意做起,即是以“心”字为。双方都注重把培养好。所以西洋人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从事运动,把身体培养好;中国儒者见人闲居无事,即叫他读书穷理,把心地培养好。西洋人培养身,中国人培养心。西洋教人,重在“于身有益”四字;中国教人,重在“问心无愧”四字。斯密士倡自由竞争,达尔文倡强权竞争。西洋人群起信从,因为此等学说是“于身有益”的。中国圣贤绝无类似此等学说,因为倡此等学说其弊流于损人利己,是“问心有愧”的。我们追寻四书五经c诸子百家,很少寻得出像斯密士和达尔文一类的学说,只有庄子书中的盗跖,所持议论,可称神似;然而此种主张,是中国人深恶痛绝的。 孔门的学说:“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减其意。”从“身”字向内追进两层,把“意”字寻出,以诚意为,再向外发展。就好比建筑房子,把地上浮泥除去,寻着石底才从事建筑。由是而修身,而齐家,而治国平天下。造成的社会是“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人我之间,无所谓冲突,这是中国学说最精粹的地方。西洋人自由竞争等说,以利己为主,以“身”字为,不寻石底,径从地面建筑,基础不稳固。所以国际上酿成世界大战,死人数千万,大战过后,还不能解决,跟着就要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经济上造成资本主义,种下社会革命的祸胎:将来算总账,还不知要流多少血! 我们再把前面所绘的“返本线”一书,就更可把中西文化的优劣看出来。吾国儒家主张从小孩时,即把爱亲敬兄的心理,在家庭中培养好,然后扩充出去,以至“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就造成一个仁爱的世界了。所以中国的家庭,可说是一个“仁爱培养场”。西洋人从“我”字径到“国”字,中间缺少一个“家”字,即是莫得“仁爱培养场”;少了由“丁”至“丙”一段,缺乏“诚意”功夫,即是少了“良心裁判”。所以西洋学说发挥出来,就成为残酷的世界了。 讲近代物质文明,中国诚然万万不及西洋;但从社会伦理部分来说,则以上诸点,确乎中胜于西。此等之处,应该西洋效法中国,不应该中国效法西洋。 最后,他站在中国文化的本位上,主张中国学说可救西洋印度之弊。他是以老子为中国学说代表的,前面已说过了。他认为西洋所讲是极端的世间法,印度所讲是极端的出世法,老子所讲则把出世法c世间法打通为一。宋明诸儒都是做的老子工作,算是研究了二三千年。开辟了康庄大道。如把这种学说,发扬而光大之,就可把中c西c印三方文化融合为一。 以“返本线”言之:西洋人从“丁”点起,向前走,直到“己”点或“庚”点止,绝不回顾。印度人从“丁”点起,向后走,直到“甲”点止,也是绝不回顾。老子从“丁”点起,向后走,走到“乙”点,再折转来,向前走,走到“庚”点为止,是双方兼顾的。老子所说“归根复命”一类话,与印度学说相通。所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一类话,与西洋学说相通。虽说他讲出世法没有印度那样精,讲世间法没有西洋那样详,但由他的学说,就可把西洋学说和印度学说打通为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西洋的学问重在分析 中国的学问重在会通。西洋人无论何事,都是各科研究;中国古人,一开口即是天地万物,总括全体而言。就“返本线”看来,西洋讲个人主义的,只看见线上的“丁”点(我),其余各点,均未看见;讲国家主义的,只看见“己”点(国),其余各点,也未看见。他们既未把这根线看通,所以各种主义互相冲突。孔门的学说,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以贯之。老子也说:“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孔老都是把这根线看通了的,所以倡出“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的说法(二语出《礼运》,或以为道家之说,故浑言孔老),这样,所谓个人也,国家也,社会也,就毫不觉得冲突。中国人能见其会通,但嫌其浑沦疏阔;西洋人研究得很精细,而彼此不能贯通。应该就西洋人所研究者,以中国的看法贯通之,各种主义就无所谓冲突,中西文化也就融合了。 其实,西洋人讲竞争,讲超人,都是末流之弊。至若希腊三哲,何尝不是孔老一流人物?中国号称儒c释c道三教并行,但今之和尚道士c秀才举人,何尝有几分与释迦孔老相类?其末流也是与西洋一样。世界种种冲突,是由思想冲突来的,而思想的冲突,又源于学说的冲突。所谓冲突,都是末流的学说;若就最初而言,则释迦c孔子c老子和苏格拉底诸人,固无所谓冲突。将来一定有人出来把儒释道三教c希腊三哲和宋明诸儒学说c西洋近代学说合并研究,融会贯通,创出一种新学说,其工作与程明道融合儒c释c道三教成为理学是一样。假使这种工作完成,则世界的思想一致,行为即一致,而世界大同就有希望了。 以上是宗吾《中国学术之趋势》一书的扼要介绍。此外他在本书中,详述“宋学”与“蜀学”的关系,说二程的学说,深受当时蜀学的影响,尤其是程伊川的“易学”,是受了箍桶翁和卖酱翁的启示,才别有会心。同时,四种道教和佛教也是盛极一时,二程当深有所濡染,所以他们后来能做出三教融合的工作。再则蜀主孟昶在当时提倡文化的热心,与夫政治的清明,可谓甲于天下。苏子由对于老学的研究也是前无古人。凡此种种,都足以证明当时的四川可称为此后中国文化的摇篮。宗吾对于这些问题都加以考证和说明,这是国内一般讲学术史的人不曾注意的。 至于他提出以老子来贯通中国的全部学说,西洋和印度的学说各走极端,唯中国学说可以济二者之弊这种观点,是否也是太偏,太主观,我在此不愿批评;批评的责任,希望读者负起来吧。 和达尔文克鲁泡特金开玩笑 达尔文的互竞主义,其弊流于互相冲突;克鲁泡特金的互助主义,其弊流于互相倚赖;唯有合力主义,如射箭一般,支支箭都向箭垛射去,彼此不相冲突,又不相倚赖,可兼达克二氏之长,而无其流弊。达尔文讲进化不错,错在讲进化而提倡弱肉强食;克鲁泡特金讲互助不错,错在讲互助而主张无政府。 宗吾每有一假设要提出,总是深思熟虑,反复研究,必须自己信得过了,才写成文字,以期建立他的假设。更从四方八面,去取得印证,无论是正面的意见,或反面的意见,他都虚心地加以研究,而为批判地接受与扬弃,经过一再的补充,然后才著为专书。他的许多著作,都是这样慢慢完成的。单说《心理与力学》一书:最初仅是一篇较长的论文;到了一九二〇年,就补充了许多;直至一九二七年,才公表于世;等到正式印为专书时,已是一九三八年了。在此书出版的前几年,经他研究所得,更加了三章;到了一九四二年,又加了一章;如果他不早死去,恐怕至今还在有加无已呢!但他并不是像“老娘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的添加,他的千言万语,无在而非为证成他所假设的一条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规律而行。”他最后添加的一章,此处暂不述及;今将第二次添加的三章,介绍如下: 第一为《达尔文学说之修正》。 他说达尔文研究生物学数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虫草木c飞禽走兽,都研究完了,得出几种结论,科学界奉为金科玉律;独不知达尔文实验室中,有个高等动物,却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学说,就留下不少破绽。那个高等动物,就是达尔文本身。达氏既把人类社会忽略了,即不妨就拿达氏来做标本,再加一番补充研究。于是他便用最有兴趣的文字,设想达氏自生下地来,一直到他老死,其心理与行为的发展,即以达氏自己的学说,来反击达氏的学说,依次得出人类社会中的五条公例: (一)同是一个人,知识越进步,眼光越远大,竞争就越减少。 (二)竞争以生存为界域,过此界域,就有弊害。 (三)同是一国的人,道德低下者,对于同类,越近越竞争;道德高尚者,对于同类,越近越退让。 (四)竞争之途径有二:一是向外用力,进攻他人;一是向内用力,返求诸己。向外用力者,与他人之力线是冲突的;我与人二力不等,则一胜一负;二力相等,则两败俱伤。向内用力者,与他人之力线是不冲突的;我与人用力相等,则并驾齐驱;一人用力独深,则此人即占优胜。 (五)凡事以人己两利为原则,二者不可得兼,则当利人而无损于己,抑或利己而无损于人。 根据上述五条公例,就觉得达尔文的“生存竞争,优胜劣败”八字,应该修正。正为达氏的公例,是从禽兽社会得来的,律以人类社会,处处矛盾。达氏的公例,如果用于禽兽社会中,当然可以不管;如今竟公然用到人类社会来了,基于这种学说,造出的世界,是人类互相残杀的世界,故非加以驳斥不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类进化 达尔文说,人类进化,是由于彼此相争;但从各方面考察,觉得人类进化,是由于彼此相让。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因为人类进化,是由于合力,彼此能够相让,则每根力线,才能向前进行,社会才能进化。譬如,我要赶路,在路上飞奔而走,见有人对面撞来,就当侧身让过,方不耽误行程。如照达尔文的说法,则是见人对面撞来,就应该把他推翻在地,沿途有人撞来,沿途推翻,遇着行人挤作一团,就从中打出一条血路,向前而行;试问世间赶路的人,有这种办法吗?如果要讲“适者生存”,必须懂得这种相让的道理,才是适者,才能生存。 由达尔文看来,生物界充满了相争的现象;由我们看来,生物界充满了相让的现象。试入森林一看,既见各树俱是枝枝相让,叶叶相让,所有树枝树叶,都向空处发展,彼此抵拒冲突者极少。树木是无知之物,尚能彼此相让,可见相让乃是生物界的本性,因为不相让,就不能发展。凡属生物皆然,满山禽鸟和鸣,百兽聚处,都是相安无事之时多,彼此斗争之时少。因此又可得出一条公例:“生物界相让者其常,相争者其变。”达尔文把变例认为常例,似乎不对。树木的枝叶,如果抵拒冲突,纠结一团,此种树木,必不繁荣。欧洲大战,是人类纠结一团。依达尔文的学说,此种现象,叫做进化,未免讲不通。 依达尔文的说法,凡是强有力的,都应生存;但从事实上看来,反是强有力的先消灭。洪荒之世,遍地是虎豹,它们的力量比人更大,宜乎人类战它们不过,何以虎豹反几乎绝迹?欧战前,德皇势力最大,宜乎称雄世界,何以反遭失败?民国初年,袁世凯势力最大,宜乎统一中国,何以后遭失败?有了这些事实,所以达尔文的说法,就应予以修正。我们细加推究,既知虎豹的被消灭,是由于全人类都想打它;德皇的失败,是由于全世界都想打他;袁世凯的失败,是由于全中国都想打他。思想相同,就成为方向相同的合力线。虎豹也,德皇也,袁世凯也,都是合力打败的。于此可以说:“生存由于合力。”懂得合力的就生存,违反合力的就消灭;懂得合力的就优胜,违反合力的就劣败。像这样的观察,那些用强权欺凌人的,反在天然淘汰之列了。 达尔文的误点,可再用比喻来说明:假如我们向人说道:“生物进化,犹如小儿身体,一天一天地长大。”有人问:“小儿如何会长大?”答:“只要他不死,能够生存自然会长大。”问:“如何才能生存?”答:“只要有饭吃,就能够生存。”问:“如何才有饭吃?”我们还未及答,达尔文从旁答道:“你看见别人有饭,就去抢,自然就有饭吃,越吃得多,身体越长得快。”试思达尔文的答案,有错无错?我们这样的研究,即知达尔文说生物进化没有错,说进化由于生存没有错,说生存由于食物也没有错;惟最末一句,说食物由于竞争(抢)就错了。只把他最末一句修正一下就对了。怎样修正呢?就是通常所说的“有饭大家吃”。 平情而论,达尔文一味教人竞争,固有流弊;我们一味教人相让,也有流弊。如何才无流弊呢?于此可再定出一公例:“对人相让,以让至不妨害我之生存为止;对人竞争,以争至我能够生存即止。” 达尔文的学说,可分两部分来看:他说的“生物进化”,这部分是指出事实;他说的“生存竞争,优胜劣败”,这部分是解释进化的理由,事实没有错,理由错了。一般人因为事实不错,遂误以为理由也不错;殊不知进化的原因多端,相争能进化,相让能进化,不争不让,反而致力于内部,也能进化,其或具备他种条件,也未尝不能进化。达尔文置诸原因于不顾,单以竞争为进化的唯一原因,而流弊遂无穷了。兹断之曰:达尔文发明“生物进化”,等于牛顿发明“地心引力”,是学术界千古的功臣;唯有他说“生存竞争,优胜劣败”,就不免有语病,应加修正。 第二为《克鲁泡特金学说之修正》。 他说克鲁泡特金的误点,也与达尔文相同。达尔文是以禽兽社会的状况,律之人类社会,故其说有流弊;克鲁泡特金因为要指驳达尔文的错误,特在满洲及西伯利亚一带,考察各种动物,与原始人类状况,发明互助说,以反驳达尔文的互竞说,他能注意到人类,算是比达尔文较胜一筹了;然而原始人的社会与文明人的社会毕竟不同。克鲁泡特金以文明人的资格,去考察原始人的社会状况,故所得的结论不能没有流弊。克鲁泡特金的学说,也可分两部分来看,他主张“互助说”不错,因互助而主张“无政府主义”就错了。 禽兽进化为人类,故人类具有兽性,然既名为“人”,则兽性之外,还有一部分人性,达尔文只看见兽性这一部分,未免把人性这一部分忽略了。原始人进化为文明人,故文明人还带有原始人的状态,然既成为文明人,则原始状态之外还有一部分文明状态,克鲁泡特金只看见原始状态这一部分,未免把文明状态这一部分忽略了。禽兽有竞争,无礼让,人类是有礼让的,达尔文所忽略的是在这一点。原始人类,浑浑噩噩,没有组织,成为无政府状态,文明人则有组织c有政府,克鲁泡特金所忽略的是在这一点。 凡物体,每一分子的性质,与全物体的性质是相同的,社会是积人而成的,人身是社会的一分子,若把身体的组织法运用到社会上,一定成为一个很好的社会。治国之道,采用互竞主义固有流弊,采用互助主义也有流弊,故必须采用合力主义。人身的组织,即是合力主义。身体是由许多细胞构成,每一细胞都有知觉,等于国中的人民,大脑则等于中央政府。全身神经,都可直达于脑,等于四万万人每人的力线都可直达中央,成为合力的政府。目不与耳竞争,口不与鼻竞争,手不与足竞争,彼此之间,非常调协,故达尔文的互竞主义用不着。目不须耳之帮助而能视,口不须鼻之帮助而能言,手不须足之帮助而能执持,个个独立,自由表现其能力,故克鲁泡特金的互助主义,也用不着。目尽其视之能力,耳尽其听之能力,口鼻手足亦各尽其能力,如是把各种能力集合起来,就成为一个健全的身体,这便是合力主义。 国家有中央政府,有地方政府;人身亦然。我们的脚被蚊子咬了,脚政府报告脑政府,立派右手来,把蚊子打死。万一右手被蚊子咬了,自己无法办理,报告脑政府,立派左手来,把蚊子打死。有时睡着了,脑政府失其作用,额上被蚊子咬,延髓脊髓政府就代行职务,电知手政府,把蚊子打死,脑政府还不知道。耳鼻为寒气所侵,温度降低,各处本救灾恤邻之道,输送血液来救济,于是耳鼻就呈红色。万一天气太寒,输送了许多血液,寒气仍进退不已,各地方政府协商道:“我们再输送血液去,仍无济于事,只好各守防地,把应该输送到耳鼻的血液,与它截留了。”于是耳鼻就呈青白色。 人身有中央政府,有省市县区各种政府。脑中记忆的事,都由各政府转报而来,各政府仍有档案可查。施行催眠术的人,是蒙蔽了中央政府,在省市县区政府,调阅旧卷,所以人在催眠中,能将平日所做的事说出,而醒来时又全不知道。疯人胡言乱语,这是脑政府受病,中央政府失了作用,省市县区政府,乱发号令。所以疯人说的话,都是他平日的事,不过莫得中央政府统一指挥,故话不连贯。夜间做梦,是中央政府休职,各处政府的人,跳上中央舞台来了。人一醒来,中央政府复职,他们立即躲藏;有时中央政府也能察觉,故梦中之事,也能略记一二。我们可以说:疯狂和做梦,都是讲无政府主义的。 古来亡国之时,许多人说要死节,及到临头,忽然战栗退缩。因为想死节,是出于理智,从脑中发出,是中央政府发的命令;战栗退缩,是肌肉收缩,是全国人民不愿意。文天祥一流人,慷慨就死,是平日厉行军国民教育,人民与中央政府,业已行动一致了。许多人平日讲不好色,及至美色当前,又情不自禁,因为不好色是脑政府的主张,情不自禁是身体其他部分的主张。我们走路,心中想朝某方走,最初一二步注意,以后即无须注意,自然会朝前走去,这即是中央政府发布命令后,人民依着命令做去;如果步步注意,等于地方上事事要劳中央政府,那就不胜其烦了。古人作诗,无意中得佳句,疑有神助,大醉后写出“之”字,往往比醒时更好,这是由于中央政府,平日把人民训练好了,遇有事来,不须中央指挥,人民自动做出之事,比中央指挥办理,还要好些。心理学书上,有所谓“下意识”者,盖指脑政府以外,其他政府而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身体的组织 由上看来,可知身体的组织,与国家的组织是很相同的。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反观吾身,知道脑与五官百骸是很调协的,即知道创立一种学说,必使理智与相调协。不能凭着脑子的空想,以虐苦五官百骸;也不能放纵五官百骸,而不受理智的裁判。建设一个国家,必使人民与政府调协,不能凭着政府的威力,压制人民。而为人民者,亦不能对政府取敌视的行为。人身的组织,每一神经俱可直达于脑,故脑为神经的总汇处,与五官百骸不言调协而自然调协。因此每一人民的力线,必使之可以径达中央。中央为全国力线的总汇处,政府与人民不言调协而自然调协。如能这样办理,即是合力主义,才可以救达尔文和克鲁泡特金两说之弊,而与天然之理相合。 第三为《经济政治外交三者应采用合力主义》。 关于政治c经济c外交的问题,他一生讨论的最多,发表的文字亦最多,并且著有几种专书来详论此事。这些大问题,留待后面再说。他这篇文字只是说政治c经济c外交应采用合力主义。所重者,在“应采用合力主义”一事,对于政治c经济c外交并未详说。这一篇文字放在《心理与力学》一书的最后,可以说是那书的结论,也可以说是“力学公例”的应用。他既认为“心理变化,循力学规律而行”,则吾人每做一事,须把力线考察清楚,才不至与人冲突。至于主持国家大政的人,制定法令制度,尤须把力线考察清楚,施行起来才不至处处窒碍。民主国家的一切事务,是全民之事,不是少数的几个领袖之事,所以欲思国家富强,必须将全民的力量一齐发挥出来,才能奏效。因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倡他的合力主义。 他说,达尔文的互竞主义,其弊流于互相冲突;克鲁泡特金的互助主义,其弊流于互相倚赖;唯有合力主义,如射箭一般,支支箭都向箭垛射去,彼此不相冲突,又不相倚赖,可兼达克二氏之长,而无其流弊。达尔文讲进化不错,错在讲进化而提倡弱肉强食;克鲁泡特金讲互助不错,错在讲互助而主张无政府。互竞和互助,其力线是横的,成立不起政府;由达尔文之说,有时亦能成立政府,但其政府是极端的,国中力线郁而不伸,断不能永久安定。合力主义,其力线是纵的,全国有若干人民,即有若干力线,根根力线直达中央,成为一个极强健的政府,是为政治上的合力。其他如经济外交,亦须取合力主义,讲经济,则须发动全国的人力物力,照一定的计划,而为财源的开发;谈外交,亦须实行国民外交,不许列强有不平等的待遇,以致演出种种丧权辱国之事。在国际间,利害相同的国家,也要取合力主义。等到国际间的矛盾减少了,更可合全世界的人力,悬出这个地球为目的物,一齐向它进攻,把它内部蕴藏的财富,继续不断地取出来,全人类平均分配,是为合力主义的终点。 满腹经纶 他以为规划国家大计,犹如建筑一个大房子一般,须有全部计划,先把图样绘出来,然后才可按照图样逐步兴建,倘若没有全部计划,随便建筑几间来住,人口添多了,又随便添筑几间,人再多,就再添筑,结果必是杂乱无章,拥挤不堪。要想继续住下去,无奈人口太多,实在挤不下;要想拆除别筑,那就费事太大了。 宗吾本着他所倡的“合力主义”,曾写了一篇《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于一九二七年刊入《宗吾臆谈》,一九二九年扩大为单行本,名为《社会问题之商榷》。一九三七年,政府定期于十一月十二日召开国民代表大会,制定宪法,他便写了一篇《制宪私议》,从六月二十九日起,逐日在成都《华西日报》发表。继此文之后,他正想写一篇外交私议时,而“七七事变”突起,他就改写了一篇《抗日计划之商榷》,亦在《华西日报》连续登载。这两篇文字,即于是年九月合刊一册,名为《制宪与抗日》,关于制宪部分,他特别注重经济与政治两项,也可说是他研究社会问题的一种结论。关于抗日部分,除了抗日计划外,更涉及外交问题和民族问题等。今先将《制宪私议》的要点介绍于下: 他以为规划国家大计,犹如建筑一个大房子一般,须有全部计划,先把图样绘出来,然后才可按照图样逐步兴建,倘若没有全部计划,随便建筑几间来住,人口添多了,又随便添筑几间,人再多,就再添筑,结果必是杂乱无章,拥挤不堪。要想继续住下去,无奈人口太多,实在挤不下;要想拆除别筑,那就费事太大了。西洋的资本帝国主义,就是犯了这个毛病。因此,我们此次制宪应当仔细斟酌,不能照抄欧美宪法,瞎子跟着瞎子走,一齐跌入陷坑。 规划国家大计,目光至少要看到五百年以后,断不能为数十年计,或一二百年计。亚当·斯密著《原富》一书。缺乏此种目光,行之未及百年,即弊害百出,种下社会革命的祸胎,由资本主义的盛行,酿成世界第一次大战,跟着又要第二次大战。假使他的目光能注意到今日,或许不至倡出那种说法。孔子《礼运》大同之说,目光注及数千年后,而下手则从小康做起,这即是先把全部房子式样绘出,一步一步地建筑,孔子死了二千多年,他理想的世界尚未出现,其学说的价值不惟不因之而损,反愈见其伟大。他悬出一种目标数千年俱走不到,于是数千年以后的人俱有路可走,不像亚当·斯密c达尔文诸人的学说,行了数十年,百十年,即无路可走,处处碰壁,非打仗不可,而且打了仗还是不能解决。所以我国此次制宪,须有远大的计划,即使中间有几部分一时不能实行;但既垂为宪法,定出了目标,大家望着走去,步法才不至紊乱,才不至彼此相碰。 先谈政治方面: 他以为要行民主共和制。办法很简单,只消把真正君主国的办法打一个颠倒,就成为真正的民主共和国了。君主国是一个人做皇帝;我们行民主共和制,是四万万五千万人做皇帝,把一个皇帝权剖成四万万五千万块,合伙做一个皇帝,现在就要研究这每块皇帝权如何行使了。 我国从前的皇帝要想兴革一事,就把他的主张提交军机处,由军机大臣议决了,就通饬各省,转饬各县,以及各乡村照办,其办法是由上而下的。民主共和国以乡村议会为人民的军机处,乡村议员为人民的军机大臣,人民对于国家想兴革一事,即提交村议会,经村议员议决了提交区议会,由是而县议会,而省议会,而国会,经国会议决了,即施行,其办法是由下而上的,与君主国恰成一反对形式。 君主时代,军机大臣的议决案,须奏请皇帝批准方可施行。民主共和时代,国会的议决案,须经全体人民投票认可方能施行。小事,由国会议决施行;大点的事,由各省议会议决施行;再大的事,由各县议会议决施行;顶大的事,才由全体人民投票公决。 民主共和国,以取法君主国为原则,不过把君主的办法,一一拿在人民的手中去行使罢了。君主时代,知县有司法权,今后仍当以司法权授予县长。县长延请精通法律的人为司法官,司法官对县长负责,县长对人民负责,如审判不公,人民弹劾县长撤换县长就是了。昔日衙门黑暗,是人所尽知的;但现在的司法机关,也易受人蒙蔽。往往事之真相,本地人士昭然共见;而法庭调查的结果,适得其反。今后当以调查或和解的责任加之村长和区长。人民有争执事件先诉诸村长,村长调查明白,即予以调解,如不服,诉诸区长。村长应将调查所得,及调解经过情形,备文送之区长。区长即当再调查,再调解,如不服,诉诸县长。区长又备文送之县长,如仍不服,诉诸省,诉诸中央。村长区长可依本地习惯法处理;县长以上则当按国家法律来解决。 现在民主主义和独裁主义两大潮流互相冲突,非将两种主义融合为一,冲突是不能免的。中山先生曾说:“美国制宪之初,主张地方分权者,认为人性是善的;主张中央集权者,认为人性不尽是善的。”故知民主主义和独裁主义的冲突,仍是性善性恶问题的冲突。但人性是浑然的东西,无善无恶,所以制定宪法应当将地方分权和中央集权合而一之。上述的办法如能一一做到,则是我国四万万五千万人,有四万万五千万根力线,根根力线直达中央,成为一个极健全的合力政府。大总统在职权内所发出的命令人民当绝对服从,俨然国的皇帝一般,是为独裁主义。大总统的去留,操诸人民之手,国家兴革事项,由人民议决,是为民主主义。如此,则两大潮流,即可融合为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次谈经济方: 他以为要改革经济制度,首先应将世间的财物,何者应归公有,何者应归私有,划分清楚,公者归之公,私者归之私,社会上才能相安无事。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第一项,地球生产力:洪荒之世,地球是禽兽公有物,后来人类出来,把禽兽打败了,地球就成为人类的公有物。所以地球这个东西,应该全人类公共享受,根本上不能用金银买卖。资本家买去,招佃收租,固是侵占了公有物;劳动家买去,自行耕种,也是侵占了公有物。何以故呢?假令有人雇工在荒山上种树一日,给以大洋二元,他得了报酬,劳力即算消灭。树在山上,听其自然生长,若干年后,出售得价百元或千元。此多得之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全是出于地球的生产力。地球既为人类公有物,此多得之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即应由全人类平摊。劳动家只能享受劳力相当的代价,而不能享受此项生产力。所以说,资本家买去招佃收租,劳动家买去耕种,同是侵占了公有物。因此之故,全国土地应一律收归公有,由公家招佃收租,其利归全社会享受,方为合理。 第二项,机器生产力:替人做工一日,得大洋二元;做手工业每日获利也不过此数,这算是劳力的报酬。若改用机器,每日可获利百元或千元。此多得之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乃出于机器的生产力,不是出于工人的劳力。当初发明机器的人,业将发明权放弃,机器便成为人类的公有物。此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即应由全人类平摊。旧日归厂主所有,是侵占了公有物。所以应该收归公有,工人做工,给以相当的代价;由机器生出的利益,归全社会享受,方为合理。 第三项,脑力和体力:世间之物,只有身体是个人私有的。由身体又发出两种力,一是脑中的思考力,一是手足的运动力。这两种力即是个人的私有物。社会上想使用它,就应出以相当代价;并且出售与否,各人有完全自主权,不能任意加以侵犯。 基于上面的看法,即可定出一条原则:“地球生产力和机器生产力,归社会公有,脑力和体力,归个人私有。”依据这个原则以改革经济制度,社会与个人自然相安无事。 按中山先生的民生主义,公者归之公,私者归之私。现在可定出一条原则:“金钱可私有,土地和机器不能私有。”于是将私人所有的土地,和使用机器的工厂,一律购归公有。但是全国的工厂如此之多,土地如此之广,购买之款,从何而出呢? 于此当首先定出一条法令曰:“银行由国家设立,私人不得设立。人民有款者,存之银行。需款者,向银行贷用。其有私相借贷者,法律上不予保障,因借贷而涉讼者,其款没收归公。藏巨款于家而被劫窃者,贼人捕获时,其款亦予以没收。有存款于外国银行者,查明后,取消其国籍,华侨所在地设立国家银行,存储华侨之款,由国家转存外国银行,私人不得径往存储。”如此,则人民金钱,集中国家银行,即可供一切应用。至银行月息多少,视随时情况而定。如假定存入为月息一分,贷出为一分半或二分,即无异于以金钱放借者,缴所得税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与公家。 首都设中央银行,各省设省银行,各县设县银行,县以下设区银行和村银行,银行法既已确定,则应属公有的财物,即可着手收买。 (一)私立银行,一律取消,其股本存入国家银行,给以月息。 (二)使用机器的工厂,和轮船c火车c矿山c铁道等,一律收归公有。私人股本,存入国家银行;经理及职工等,悉仍其旧,不予变更,只将红息缴归国家,手续是很简单的。 (三)全国土地房屋,一律照价收买。例如,某甲有土地一段,月收租银一百元,即定为价值一万元,存入银行,每月给以息银一百元。人民需用土地房屋者,向公家承佃。其有土地自耕c房屋自住者,则公共估价,或投标竞佃,以确定其租息,原业主有优先承佃权,如此则全国四万万五千万人,无一人不是佃户,亦即是无一人不是地主,是之谓“平均地权”。 (四)国际贸易归公,国内贸易归私。出口货,由人民售之公家,转售外国;入口货,由公家购而售之人民,听其自由销售,不再课税。外人在内地设有工厂者,人民不得与之直接交易。如此则关税无形取消,外货以百元购得者,以一百五十元或二百元,售之人民,即无异值百抽五十,或值百抽百。至外货何者该买,何者不该买,国家自有斟酌,出口入口,两相平衡,我国与外国,两得其益。 以上四者办理完毕后,即可按照全国人口发给生活费,以能维持最低生活为原则。因为人民既将土地c机器c银行和国际贸易的收益交之国家,国家即应保障人民的生存权。法国革命是在政治上要求人权;我们改革经济制度,则注重生存权。中山先生把生活程度分为三级:(一)需要,即生存;(二)安适;(三)奢侈。现在的经济制度,人民一遇不幸,即会冻死饿死,是以“死”字为立足点,进而求生存,进而求安适和奢侈;发给生活费的办法,则是以“生”字为立足点,进而求安适,求奢侈。生存为社会重心,人人能生存,重心才能稳定。 改革社会犹如医病,有病的部分应当治疗,无病的部分不可妄动刀针。从旧经济制度中将土地c机器c银行和国际贸易收归国有,这即是有病的部分加以治疗;其余可悉仍其旧,私人生活非有害于社会者,不加干涉,这即是无病的部分不动刀针。如此办去,则中山先生的民生主义就可实现了。 中山先生屡次说:“中华民国,是四万万人的大公司,我们都是这公司内的股东。”这种说法再好没有了!那么,如今全国四万万五千万人即是四万万五千万股东,以一个人为一股,国中生了一人,即新添一股,死了一人,即取消一股,其股权是很分明的。发给生活费是各股东按年所分的红息;服务社会者,或劳心,或劳力,给予相当代价,即是股东在公司内服务,于分红息之外各得相当报酬。像这样的组织法,不但是取法公司制,并且是从天然界取法来的。说明如下: (一)取法人身分配血液之法:身体上某部分越劳动,血液的灌注越多,弥补消耗之外,还有余剩,因之越劳动的部分越发达,这就是人体奖励劳动的方法;准此,对于国中的劳动者就应该从优报酬。吾人身上还有许多无用的部分,例如男子之乳即是无用的东西,但既已生在身上,也不能不给以血液,不过因其不工作,灌注的血液较少,所以男子之乳渐渐缩小;准此,对于国中的任何人一律发给生活费,以能维持最低生活为止,不劳动者待以不死就是了。饮食从总口入,便溺从总口出,饮食在腹中如何消化,如何运转,脑筋全不知道;准此,国际贸易,由政府支配;国内贸易,听人民自由经营,不必过问。 (二)取法天空分配雨露之法:自然界用日光照晒江海池沼,土地草木把其中的水蒸气取出来,变为雨露,又向地上平均洒下,不惟干枯之地,蒙其泽润,就是江海池沼,本不需雨露,也一律散给;最妙的是把草木所含的水分蒸发出来,又还给它,一转移间,就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了。并且枯枝朽木也同样散给,不因其没有生机就剥夺了享受雨露之权。洒在地上之水,听凭草木之根吸取,无所限制,吸多吸少,纯是草木自身的关系,自然界固无容心于其间,准此,土地c工厂c银行及国际贸易的收入,原是从人民身上取出来的,除公共开支而外,不问贫富老幼,不问劳动与否,一律发给生活费,而国中致富的机会人人均等,这即是取法雨露的无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遗产制 有人虑及遗产制,可以发生资本家,那是不相干的。美国的银行大王c汽车大王c煤油大王c商业大王诸人,除银行大王摩尔根外,都是赤贫之子;而摩尔根之致富,并未依赖遗产。他们之所以致富,全靠个人的努力,从事于经营土地c工厂c银行及国际贸易而来。宪法上如把四者定为国家公有,私人不得买卖,这些大王,自然无从产生,这才是根本办法。 土地c工厂c银行及国际贸易四者收归公有,大资本家无从产生,是富者削低一级;人人有生活费,不至冻馁而死,是贫者升高一级。两级中间为人民活动的余地。中山先生讲民权主义,不主张平头的平等,而主张立足点平等;因之经济上的组织不应主张平头的平等,使全国人贫富相等,而应主张立足点平等,使全国人致富的机会相等,欲务农者,向公家承佃土地;欲做工者,向工厂寻觅工作;为官吏c为教员c为商贾悉任自由,不加限制。因劳动种类的不同,所得的报酬即不同,或贫或富,纯视各人努力与否以为断。如此则可促进人民的向上心,社会才能日益进化。犹如地势高下不平,水便滔滔汩汩,奔趋于海,若平而不流,就成为死水了。 宗吾在《制宪私议》中,对于政治经济的主张,大概如上。他说这次国民代表大会,其权限仅属制宪,故只能谈及政治与经济,不能谈及外交,然他又说,如果舍去外交不管,则制出的宪法无论如何是不能实行的。因此,他于《制宪私议》草成之后,又想作一篇《外交私议》,以备采择。 也许不尽是纸上谈兵吧 国际上的情形是变化莫测的。我们先把自己脚跟立定,再看国际情势如何变,就如何应。以此时情形而论,中c苏二国的关系恰是三国时蜀c吴二国的关系,为对付共同的敌人,实有联合的必要。我国主张联合弱小民族,苏联也主张联合弱小民族,但我们并不与苏联争取领导权。苏联与我国虽说手段不同,而对于打倒帝国主义则目的相同。弱小民族任便加入哪个集团,都是可以的。 宗吾打算写的《外交私议》,前面已经说过,因“七七事变”突起,他便改写成《抗日计划之商榷》了。在这篇计划书中,为配合抗战的顺利,同时也谈到了外交——战时外交。他更谈到了中华民族的特性,自数千年来的文化传统,是“抵抗而不侵略”的民族,也一并将这种态度昭告于世界。他自“九一八”以后,即大讲其“厚黑救国”的种种理论,以为世界战祸,一触即发。若不思患预防,则事变之来,必有措手不及之势。因此,他在数年之内,无论是脑中所想的,口中所说的,以及笔下所写的,都是关于如何救国家c救民族的问题。此次日本帝国主义者无端挑起了侵华的战争,立刻便激发他平日胸中所蓄,由空泛的理论步入了实际的问题。他不再开玩笑了,他严肃起来了,他把中日情势和世界全局,作了一番彻底的观察,于是而有《抗日计划商榷书》的问世。这篇《计划书》,据说是随着“七七”的第一声炮响,跟即以笔杆应战,那时正是挥汗如雨的天气,但他不顾一切,在数昼夜之中手不停挥地把数万言的《计划书》一气呵成了,他把这篇文章和《制宪私议》合刊的意思,就是认为“制宪”与“抗日”是不能分开的。必须制定宪法之后才有真正的民主政治;有了真正的民主政治,全国的力量才可以充分地发挥出来,以对抗我们的敌人。这样,才可以说到抗战与建国同时进行,而中华民族才可以从抗战中强壮起来。所以他这篇《抗日计划书》是处处顾到内政与外交的。读者如欲评判他的得失,即当留意以下数事:第一,我们不可忘记这篇《计划书》是在抗战的最初期写成的;第二,我们人人心中自问当抗战初起时,究有如何的计划;第三,政府在当时所表现的,究有如何的抗战国策;第四,在当时全国的报章杂志上,更有些何等高见的此类文字。如果把这些情形一一回想一番,然后再来评判这篇《抗日计划书》的得失,就不至掩没他的苦心了。那篇《计划书》的大意是这样的: 这次中日战争,算是世界第二次大战的。第二次大战与第一次大战,意义迥乎不同:第一次大战,是列强彼此争殖民地,争市场,因而发生冲突;第二次大战,是强国侵略弱国,弱国起而抗御,并要求解放的战争。中山先生讲民族主义时,预料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全世界弱小民族对压迫者作战,而今果然开始了,所以我们此次对日作战,在本国内,则应全民抗战,在国际上,则应本着中山先生的指示,组织一个弱小民族联盟,喊出“弱小民族互助”的口号,使前次威尔逊“民族自决”的主张于此次大战中实现出来。中山先生又说:“我们今日要用此四万万人的力量,为世界上的人打不平,此才是我们四万万人的天职。”基于这种训条,我们又该喊出“人类平等”的口号,把对日作战的意义扩大,使全世界人知道我们对日作战是为人类要求平等而战,是弱小民族对帝国主义抗战的开始者,不是两国间普通的战争。我们把此次抗战的意义弄清楚了,抗战与外交双管齐下,拟具整个计划,昭告全世界,使参加第二次大战的民族循着正当的途径走去。使一战之后世界永久和平,才不至重蹈第一次大战的覆辙,牺牲了数千万人的生命,无丝毫代价。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祸胎于第一次大战中早已种下。第一次大战,英法诸国倡言主张公道,打倒德国的强权,许给殖民地以自由,要求助战;威尔逊又提出十四条原则,主张民族自决;弱小民族信以为真,一致奋力,把德国打倒了,哪知“巴黎和会”列强食言,不惟所许的自由得不到,反增加了许多压迫,弱小民族才知道是受骗了。如果第二次大战发生,要想弱小民族再来帮助,这是不可能的,或许还会反戈相向,故英法诸国提心吊胆地恐怕大战发生。日本窥破此点,“九一八”之役,悍然不顾,阴以世界大战相威胁,国联只好听他。阿比西尼亚之役,西班牙之役,意c德都是以世界大战相威胁,国联也只好诸多迁就,避免大战发生。正义既不能伸张,于是讲强权者遂愈无忌惮。英c法诸国所主张的集体安全制,等于满载而归的强盗劝导初次出马的强盗放下刀杖c充当良民,宜乎德c意c日三国对于英法等国诸多不满,主张殖民地重行分割。所以说,第二次大战的祸胎是第一次大战种下来的,是英法诸国自身有惭德生出来的。因此,若要主张公道的话,从英法诸国口中说出,就要受法西斯国家的指责;即使勉强说出,也是理不直c气不壮;必须从中国口中说出,才能理直气壮,才足以召号世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章 威尔逊的十四条原则 要想世界永久和平,只有把第一次大战种下的祸胎连根拔尽,催促威尔逊的十四条原则实现,才能奠定和平的基础。英c法诸国在第一次大战中对于弱小民族是失了信的;应由我国出来,把威尔逊的旧事重提,劝导弱小民族起来帮忙,把专讲强权的国家抑制下去;一面要求英法诸国履行威尔逊的原约,这本是他们亲口允诺的,只因后来食言,以致第二次大战爆发,不可终日,英c法诸国未必不后悔;所以我们旧事重提,英c法诸国亦必乐从c同情于我们的主张。历史是有连续性的,第二次大战是承袭第一次大战而来,故第一次大战未完的事件,应于此次大战中了结清楚。 威尔逊民族自决的主张所以不能成功,是由于他本身是美国总统,美国是列强之一,与弱小民族立场相反,对于弱小民族只能表示一种同情,不能挺身相帮。弱小民族本身利害自己不能解决,旁观者将奈之何?而弱小民族又是一盘散沙,没有负责的领导者,所以威尔逊的理想是无从实现的。我国在弱小民族中,弱则有之,小则未也,是一个天然的领导者,与全世界的弱小民族立场相同,利害相同,此次由我国出来,当一个“威尔逊”,必定成功。弱小民族力量诚然是小的,但联合起来力量就大了,就可以解决本身不可避免之事,好比全身毒菌非溃而成疮不能泄出。依进化趋势看去,此次大战,当为人类战争的总结束。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正是预备办理结束事宜的。 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仅仅行威尔逊主义还不够,必须加之以孙中山主义,才能使世界永久和平。中山主义是集中国主义的大成。中国主义决定于中国的民族性;中国的民族性又决定于所处的天然环境。世界分温c热c寒三带,西洋地偏寒带,印度地偏热带,中国地居温带。温之云者,寒c热二者合并而成者也。故中国人性情和平,无论说话做事,都带一种温和态度,不走极端。寒带天然物很少,生于此地之人不努力奋勉即不能生活,故时时想征服天然界。热带天然物丰富,生活的需要不患不足,故生于此地之人对于天然界则取放任态度。中国介居二者之间,则另有一种办法,《易》曰:“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对于天然界,不征服之,而辅相之,不放任之,而裁成之。这种办法俨然是融合西洋和印度办法而成的。至中至正,这即是中国主义。故中国文化发扬出来可以把西洋文化c印度文化融合为一。西洋以征服天然为务,因而产出侵略主义;印度以放任天然为务,因而产生出不抵抗主义。中国的主义则为“抵抗而不侵略”,证之以数千年的历史,证之以古先圣哲的言论,无不如是。中山主义更是继承这种精神,把世界上的各种学说加以融合的。目前政治经济上的种种问题,用他的学说即可以得到一种总解决。在政治方面,是把独裁主义与民主主义融合为一;在经济方面,是把个人主义和国家主义融合为一。世界各国只要把中山主义实行做去,一切问题就可得到合理的解决了。 第一次大战,慢道威尔逊民族自决的主张不能实现,即使实现了,世界和平还是不能永久的,这有事实可证明:第一次大战告终,和议方始,全世界把威尔逊看做救世主一般,欢迎的热烈达于极点;而战胜国的劳工反暴动起来。美国人民要暴动,威尔逊调兵弹压方才平息。意大利战胜回国的兵士,戴起徽章,横行都市,因而产出魔王墨索里尼。英国的矿工c铁路工人c轮船水手结成三角同盟,布起阵势,预备随时和政府决战,害得首相劳合·乔治乘着飞机今日回伦敦弹压,明日赴巴黎开会,一夕数惊,疲于奔命。法国首相克里蒙梭是欧战中出力最大的一位角色,巴黎和会充当主席,为法国增光不少,反遭国人行刺,几乎把七十八岁的老命送掉,巴黎市民也曾有一次大大的示威运动。其余各国大大小小的罢工差不多每星期总有一两起。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大战到了第三年,一般劳工都觉悟起来,说道:“我们何苦替资本家拼命呢?”于是一方面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一方面举出代表,在中立国交换意见,主张言和。及到大战终了,劳工觉得白白牺牲,未免不值,所以发生暴动。巴黎正在开会,而各国劳工也举出代表在瑞士的熊城开会,因此之故,和会上才特订一个《劳工规约》。所以巴黎和约,不仅是对敌人德国议和,并且是对本国中的劳工议和。从此看来,即使威尔逊的计划成功了,弱小民族实行自决了,列强国中的劳工,对于资本家,还有一番大流血。我们这次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是谋世界永久和平的,只要把中山主义宣扬起来,这劳资问题也就附带解决了。人世战争的祸胎才算连根拔尽。 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为推行中山主义的总机关,喊出“人类平等”的口号,把世界被压迫的民族和列强国中被压迫的劳工集合在一根战线上,其平等的方式有二:(一)把全世界弱小民族提高来,与列强平等;(二)把列强国中的资本家降下去,与他本国中的人民平等。所谓与本国中人民平等者,即《制宪私议》中所说致富的机会相等,不是那种平头的平等。我们把宪法公布出来,使日本人知道我们是对日本的军阀和资本家作战,不是对日本的平民和劳工作战,中日战争才容易解决。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知道了中山主义的好处,自然会跟着我们的主义走来,至少也可同情我们。我们这部宪法就成了世界公共适用的宪法。把宪法制好了,悬出一定的目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国同世界弱小民族就依此目标作战,使一战之后永久和平,人类相互间不致再发生战事,这部宪法,又成了第二次大战预定的和约。像这样的作战,才算是有计划c有主义。回忆第一次世界大战,殖民地的人民和列强国中的劳工一齐奔集在帝国主义的旗帜之下,互相厮杀,真不知所为何事!所以我国此时,应将所谓对日抗战啦,宣传中山主义啦,制定宪法啦,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啦,四者同时并进,合一炉而冶之,才是正当办法。 国际上的情形是变化莫测的。我们先把自己脚跟立定,再看国际情势如何变,就如何应。以此时情形而论,中c苏二国的关系恰是三国时蜀c吴二国的关系,为对付共同的敌人,实有联合的必要。我国主张联合弱小民族,苏联也主张联合弱小民族,但我们并不与苏联争取领导权。苏联与我国虽说手段不同,而对于打倒帝国主义则目的相同。弱小民族任便加入哪个集团,都是可以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两个集团 世界上英c苏c美c法c德c意c日成了两个集团:德c意c日三国成为一个法西斯集团;英c苏c美c法四国成为一个集体安全集团。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我国同弱小民族另成一个三民主义集团。把世界剖为三个集团,这又是魏c蜀c吴三国的形势。法西斯集团主张侵略,是我们的敌人;集体安全集团主张维持世界和平,是我们的友人。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这个集团与英c苏c美c法集团等于蜀c吴二国,有联合的必要。我们把中国主义宣布出来,世界弱小民族信从中国主义的加入中国集团;信从西洋主义的,加入英c苏c美c法集团。这两个集团同向法西斯集团进攻,不言互助,而互助自在其中。 就现在的局势看来,德c意c日三国仿佛摆下了一个“长蛇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西方的德c意,则东方的日本应之,击东方的日本,则西方的德c意应之。他们把这种长蛇阵摆下了,就可掠夺中c苏两国的地方,就可掠夺英c法等国的属地,这是他们的阴谋。这种阴谋一揭开,世界大战就爆发了。到了那时,我们三民主义集团,围攻日本,英c法那个集团,围攻德c意,使他首尾不能相救,苏联东西兼顾,美国为后方粮台,那条长蛇,一击就毙。须知国际上的或离或合,纯以利害为转移,利害相同则合,利害相反则离。现在国际局势已明白摆起了,我们无须同苏联定约,无须同英c法c美诸国商量,也无须强拉弱小民族加入我们这个集团;只消把中国主义昭告世界,就全国总动员,同日本抗战到底,弱小民族自然会参加我们这个集团,英c苏c美c法自然会朝着我们预定的路线走去,这是决然无疑的。而且人贵自立,即使无人与我国联合,我国单独对日作战,不过牺牲较大,时间较长,最终的胜利,决然属于我国,是之谓自力更生,是之谓自主外交。 国际上的情形,任它如何变化,我们总是抱着一定的国策做法——抱定中国主义做去。此时英c美诸国,仿佛是同情我国;然而他们同日本都是资本帝国主义的国家,将来同日本妥协,阻碍我们收复东北四省,不是不可能的事;抑或把我国某某等处,划为国际共管;甚或列强联合起来,向弱小民族进攻,都是不可知的事。我们总是埋头去干弱小民族联盟的工作。英c美诸国能主张公道,抑制专讲强权的国家,我们这个“弱联”就同他们联合,一致行动;如或列强联为一气压迫弱小民族,那么,全世界就明明白白划为两根战线,我们就依着中山先生指示的途径,纠合全世界被压迫的弱小民族,向压迫者的列强进攻,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 组织“弱联”是我国唯一的出路,无论如何困难,都应该做去;再困难,总没有中山先生在满清时组织“同盟会”那样困难。以中山先生在满清革命的精神,用以革列强之命,哪有不成功的道理呢?我们现在所以受日本欺凌者,全是失去此种精神之故。所谓“依赖列强”,不啻是“畏惧日本”的代名词,这种心理,就是胸中早已为“强权”二字,所慑服了。中山先生敢于革满清之命,正是胸中只有“正义”二字,没有“强权”二字,这即是孟子书上所说:“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是之谓中国主义。如果英c美等国赞成我国抵抗日本,我们就抵抗日本,不赞成抵抗,就不抵抗,他们借口调停,阻止我们收复东北四省,我们就接受其调停,抑或主张某某地方由国际共管,我们就交出共管,那么,不惟是中山主义的叛徒,并且是中国主义的罪人。 有人问:抵抗而不侵略既是我国的一贯主张,为什么日本侵略起来,我国毫无抵抗能力呢?此种主义,以何因缘,消失净尽?他说:这可用力学公例来说明,依物理学的说法,凡是铁条皆有磁力,通常的铁条发不出磁力,是由于内部分子凌乱,南极北极相消之故,只消把磁石在铁条上引导一下,南北极分子排顺,立即发出磁力来,我国四万万五千万人本有极大的抵抗力,只因连年内战,分子凌乱,所以抵抗力发不出来。而今内部统一了,悬出日本为目标,四万万五千万人有四万万五千万根力线,根根力线直射日本,等于四万万五千万支箭向同一箭垛射去,成了方向相同的合力线,内部自然莫得纷争,对外自然有极大的抵抗力。 大凡列国纷争之际,弱国唯一的办法是联合众弱国,以攻打强国,已经成了历史上的铁则。像春秋时的管仲,战国时的苏秦,楚汉时的张良郦食其,三国时的诸葛孔明,都是这种主张。齐桓公汉高祖是成功了的;六国联合,最终为秦所灭,是失败了的;吴蜀二国最终为魏方的司马氏所灭,也是失败了的。因此,又可得出一条公例:“凡联盟集团中,有负责的首领就成功,无负责的首领就失败。”齐桓公和汉高祖,是集团中负责的首领,战争的责任,一肩担起,对敌人作正面的攻击,其余联盟的人从旁协助,故能成功。至若齐c楚c燕c赵c韩c魏六国,则地位平等,没有负责的首领,所以有“连鸡不能俱栖”之说。吴c蜀二国亦然。蛇无头而不行,致遭敌方各个击破。现在若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我国是天然的首领,等于齐桓公汉高祖一般。战争的责任由我们一肩担起,对日本为正面的攻击,其他联盟者,从旁协助,是为有头之蛇,日本不败何待? 有人问:我们可以组织弱小民族联盟,难道日本不能组织强国联盟,与德c意联盟;且或进而与其他列强联合,一致向弱小民族压迫吗?他说:日本想是这样想,其他强国,也未尝不这样想;但是这种联盟,即使组织起来,也断难持久。何以故呢?列强联盟,恰犯了当时六国联盟“连鸡不能俱栖”之弊。兼之列强与列强有矛盾,列强与自己的殖民地又有矛盾。而“弱联”方面,以我国为首领,只要坚持到底,抗战到底,他们那个联盟自然会破裂。为列强计,反是与弱小民族联合,还少些矛盾,而于他们有种种利益。我们须知,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强国对强国作战,弱小民族牵入旋涡,而居于被动地位;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弱小民族对侵略的国家抗战,其他强国牵入旋涡,而居于被动地位。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与第一次大战截然不同的地方。这种趋势,英c美诸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所以卢沟桥战事发生,他们很想从中调停,就是生怕牵入旋涡之故;然而大势所趋,他们欲不入旋涡而不能。何以故呢?请问日本能自动退出东北四省吗?既不退出,请问我国能甘心c战争能幸免吗?战争既不能免,他们能逃出旋涡吗?他们倒是眼光放远点,与我们的“弱联”,取一致行动,和平的曙光,或可早点出现。 他以为对日抗战,当应用三种战争:全民抗战,是为武力战争;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施以经济制裁,是为经济战争;将中国主义,在国际上尽量宣传,是为心理战争。这三种战争,必须同时发动,才可战胜日本。讲到武力战争,又可分为三部分:一是战斗的精神,一是战斗的经验,一是战斗的器械。前二者,我国俱占优势;唯有器械一项不如日本。因此当避其所短,用其所长,换句话说,就是“斗智不斗力”。必须一面采取持久战,把阵地战和游击战,交互运用;一面必须组织“弱联”,宣传中国主义,把中国主义,把心理战争c经济战争,同时发动起来,才能把日本在国际上的矛盾,本国中的矛盾,完全暴露,相持越久,日本的败着越多。最终就成了垓下的项羽,七十二战,战无不利,忽闻楚歌,一败涂地。 他在《制宪私议》上所说事项,多与国际战争有关系,因为政治c经济c外交三者,原是一贯之事,那篇文内主张:“银行由国家设立,私人不得设立,每村各设银行,全村粮税若干,责成村长收缴。”这种主张,如果见诸施行,在长期抗战中,即可把各村银行之款,提作战费,而以该村粮税为担保品,于全国有大益,于私人亦无伤。 他在《制宪私议》上主张:“工厂由国家设立,工厂以供给需要为目的,不以赚钱为目的,多设小工厂,分布乡间,便于人民做工。”此项办法,在战争中极有利。外国工厂是大规模的组织,多设都市,一遭轰炸,所损实多;我们的小工厂分设乡间,依山临水,飞机轰炸不易,即遭轰炸,损失不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制宪私议》 再则长期抵抗,全国各处都有被轰炸的可能,此项战争,目的在求国际上的自由平等,是为全国人谋利益,为子子孙孙谋利益,不能使一部分人独蒙牺牲。应由国家设置战时保险公司,由人民纳资保险,一遭轰炸,验明后立予赔偿。但国家哪里有钱来赔呢?其办法,由银行登记某人存款若干就是了,等于替全国人和子子孙孙借一笔债款,牺牲就平均了。国家可收入一宗保险费,以作战费,较之劝募救国公债,更必踊跃输将。私人资财保了险,就是实行焦土抗战,人民也无不乐从。我们即可用俄人在莫斯科困拿破仑的法子,将重要的市镇,于适当时自行炸毁,使敌人攻占后无地可居,如此于人民无损,于国家极有利。 他在《制宪私议》上主张行募兵制,不行征兵制,理由是募兵制较征兵制为进步。他以为兵制可分三个时期:我国古代行征兵制,后来进化为募兵制,将来再进化,则征兵制与募兵制合而为一。平时以军事训练全国人民,需兵时中央酌派各省出兵若干,各省酌派各县出兵若干,此之谓征兵制。各县分区招募,以志愿当兵者充之,此之谓募兵制。鼓之以热诚,奖之以厚赏,自不患应募无人。此等兵,出诸情愿,勇气自必百倍。战事毕,遣回原籍安插,编遣也不困难。我国辛亥而后,内战二十余年,死人数百万,几等于以军事训练全国,编余的军官士兵遍地皆是。此时对日作战,只须厚给薪饷,招募曾充兵役者,略加部勒,即可作战。将来战事延长,再按照征兵募兵合而为一的原则做去,方与情事相合。 对日本长期抗战,当有一种长期计划。勾践沼吴,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我们抗日,则当定为若干年建设。古者寓兵于农,我们则寓抗战于建设之中。军事是变化无定的,我们如能一气收复失地,固然很好;万一战事延长,而又归于沉寂,即当趁此大举募兵,用以筑路开垦等,处处以兵法部勒,随时可用以攻击敌人,而又不积极作战,成为一种“盘马弯弓故不发”的姿态,使敌人不得不多调些兵来防堵。这样地相持若干年,敌人自然闹得民穷财尽,自身矛盾百出。机会到了,即突起猛攻,一举而收复东北四省,进而收复台湾,把敌人在各地的一切建设,及所投之资,概行没收,以补从前的损失。 他在《制宪私议》上规定:“国际贸易,由国家经营。”这也是一种战略。我们在抗战时期,列强中赞助我们的,我们可多购它些货物,多卖给一些原料;其赞助日本的,我们就不买它的货物,不卖给它原料,使列强不得不赞助我国。我们把东北四省c台湾收复之后,如高丽c琉球尚未独立,我们仍与日本经济绝交。因为此二国,先年是我们的属国,我们不能保护它,致为日本所灭,这是我国的惭德,所以必须扶助它们独立,才算尽了我国的责任。 现在国际上,只讲利害,不讲正义。我国与弱小民族,利害相同;列强与弱小民族,利害相反。例如威尔逊高呼“民族自决”,似乎是主张正义了,其实不然,美国的国家,完全为银行大王c煤油大王等几个大资本家所操纵,总统是他们的傀儡。第一次大战之初,美国的资本家借债与协约国,后来眼见协约国要败了,深恐债款无着,才怂恿政府出来参战。所以威尔逊高唱人道主义,表面上很好听,骨子里是替几个资本家收账的。此次中日战争发动了,日本是美国的大债主,如果打败了,债款必归无着,所以美国虽同情我国,也不愿日本打大败仗。并且日本一败,东北四省被我国收回,高丽c琉球也会独立,其他委任统治的地方也保不住,日本就有退回三岛,变成小国的危险。英国情形大与日本相类,如果此例一开,英国属地纷纷独立,最终也只剩有英伦三岛,这种事势的演变是很有可能的,英国人士早见及此,所以处处袒日。总之,世界列强与弱小民族是立于利害相反的地位,这种情形,我们不能不看清楚。 中山先生革命,分出军政c训政c宪政三个时期,现在国难当前,应三者同时并进。对日全民抗战,是为军政;在抗战期中,制定宪法,从乡村施行起,是为宪政;乡村议员训练人民之责,是为训政。乡村的宪政办好了,扩大为区,再扩大为县,为省,为国。等到扩大为国时,大约中日战争已告结束,宪政就算完成。将来再扩大于全世界,就算大同了。 最后他说:孔子主张“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所以中国主义即是大同主义。西人呼中国为“睡狮”,生怕它醒了,这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狮子是吃人之物,我国岂干此等事?我国乃“卧麟”,而非“睡狮”。麟是不践生虫不履生草的仁兽,因它闭目高卧,于是豺狼出没,狐兔纵横,闹得不成样子;只要它一醒了,昂首挺步,百怪潜形,就顿成祥和的世界,从前西狩获麟,孔子见了,泣下沾襟,曾作一首《获麟歌》曰:“唐虞世兮,麟凤游兮;今非其身,来何求兮?麟兮麟兮,我心忧兮!”想孔子在天之灵,无时不盼望世界大同。果能由此次大战,得到“民族自决”,得到“人类平等”,实现了“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的大同社会,则我们每年孔子庙中的春秋二祭,可高唱一首《祥麟歌》,其词曰: 大同世兮,祥麟游兮; 今已大同,又何求兮? 麟兮麟兮,永无忧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华族至上,想入非非 中国主义是人己两利的。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西人主张天演竞争,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这纯是利己主义;印度教义以舍身救世为主,知有人而不知有己,这纯是利人主义。中国主义则不然:纯乎利己c孜孜为利者,是孟子所深斥;纯乎利人c从井救人者,亦为孔子所不许。儒家的主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一九三八年五月,四川省政府改组,政闻编审委员会裁撤,另成立一编译室。该室的编制仅有编译五人。宗吾亦为其中之一。不久,因为紧缩编制,改为编译三人,于是宗吾便被人挤下台了。此事,新近得到一位当年与宗吾同事的徐庆坚君来函有云: “当时紧缩编制改为三人,某君趁机设法改调,某君趁机兼任新检所主任。编译室主任某君,则兼一机关报社长;愚则兼另一机关报总编辑。名为五员,实仅存四。此四者中,宗吾先生脸厚不如某主任,心黑不如某新检所主任;愚则所谓因缘时会,靠土著饭碗团体帮忙不能走者;宗吾先生,遂不得不挂冠而去矣。” 至此,前章所谓宗吾隐于朝者,又须痛痛快快地隐于山林了。 一九三九年三月三日,宗吾满六十岁,发表了那篇梯突滑稽的《厚黑教主六旬晋一征文启》(见《厚黑教主别传》)。四月,他便由省垣回到自流井故乡去了。我开始读他的几种著作,并冒昧给他写信,就在他回家数月以后的当儿;可是一直到次年春季,才将他从不给生人写信的旧例打破了,竟蒙他回复了我。接着我们来往的信件便一天一天地多起来,由彼此争论,到彼此谅解,以至于彼此会晤结为好友,据他自己说,他晚年的家居生活,除从事于研究著述外,大半的时间都消磨在和我的通信中。他那时正在研究“中国民族性”的问题和进一步研究“心理与力学”的问题。 他对于中国民族性的看法,仍不外以上所说的“抵抗而不侵略”的大原则。他的出发点,自然是着重于天然环境,即强调他的地理气候之说。更想从古今的历史中寻获翔实的例证,从古先圣哲的著述里,援引充分的理据,打算写成一部巨著。不过这部书终未写成,我所见到的仅是一篇数千字的论文,题为《中国民族性之研究》。在那篇文章里,他特别举出由中国民族性所形成的中国主义,约有六大特色: 第一,他说中国主义是抵抗而不侵略的;如果不明白这一层,读古人之书,就觉得矛盾百出。例如,孟子说:“善战者服上刑。”孔子说:“我战则克。”这不是明明矛盾吗?要知道:孔子的说法,是就抵抗而言;孟子的说法,是就侵略而言;则孔孟的学说,自然就无冲突了。中国古人倡出“抵抗而不侵略”的学说,经过数千年之久,养成一种民族性,所以中国的人民任便发出的议论,作出的诗歌,无在不合乎此种主义。例如,汉弃珠崖,论者称其合于王道,为其不侵略也;秦桧议和,成为千古罪人,为其不抵抗也。秦皇汉武开边,意在侵略,是中国民族的变态,所以很受历史家的讥评。唐人诗中亦云:“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犹未已。”“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些沉痛的呼声,正是为侵略者痛下针砭。及至受人侵略,则诗人的态度又改变了。南宋受金人侵略,陆放翁临死示儿诗云:“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则又力主用武。明胡宗宪督讨倭寇时,幕客沈明臣作《饶歌》十章,中有句云:“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宗宪起捋其须说:“何物沈生,雄快乃尔!”这更是歌颂战斗的精神。像这种“抵抗而不侵略”的主义,是中国主义的第一特色。 第二,他说中国主义是内刚而外柔的。《易经》书是中国哲学的总纲,全书以内刚外柔为美德。例如,“泰卦”是内阳而外阴,“明夷”是内文明而外柔顺,“谦卦”则山在地下,“既济”则水在火上,无一不是内刚外柔的表现。孔老为中国的两大教主,其立教主旨,一一与易理相合,老子则被褐怀玉,孔子则衣锦尚纲。老子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孔子则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句句都是外柔内刚的精神。我国数千年以此立教,自然养成一种民族性,所以中国人态度温和,谦让有礼,这便是外柔的表现;一旦正义所在,勇气奋发,不顾身命,这便是内刚的表现。我国民族性既然如此,故我国对日抗战,最后胜利是决然无疑的。这种外柔内刚的精神是中国主义的第二特色。 第三,他说中国主义是人己两利的。西人主张天演竞争,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这纯是利己主义;印度教义以舍身救世为主,知有人而不知有己,这纯是利人主义。中国主义则不然:纯乎利己c孜孜为利者,是孟子所深斥;纯乎利人c从井救人者,亦为孔子所不许。儒家的主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种人己两利的主张,是中国主义的第三特色。 第四,他说中国主义是修齐治平一以贯之的。印度学者所讲的是出世法;西洋学者所讲的是世间法;中国学者所讲的也是世间法。但西洋近代流行的各种主义互相冲突,纷争不已,成为互不相容的几件事物。而中国则修身c齐家c治国c平天下,一以贯之。于是个人也,国家也,社会也,就毫不冲突。其言曰:“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俨然将人c己c物c我成为一个浑然的整体。这种兼容并包的精神,是中国主义的第四特色。 第五,他说中国主义是仁义与功利融合为一的。印度教徒满腔子是慈悲,绝口不言功利;西洋科学家满腔子是功利,几不知仁义为何物。而中国学说,则能将仁义与功利融合一致,欲求功利,当从仁义着手。《孟子》全书即是发明此旨。如说:“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必为政于天下矣。”行文王之政,就是行仁义;为政于天下,就是尚功利。欧人主张武力统一,是用一个“杀”字统一世界。孟子则说:“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是用一个“生”字统一世界。其说绝精,细读自知。这种仁义与功利融合的精神,是中国主义的第五特色。 第六,他说中国主义是物质生活与道德生活并重的。印度教徒乞食为生,不事货财;欧美富豪好货贪财,骄奢淫逸。伦敦也,巴黎也,纽约也,以及日本之东京也,可说是拿弱小民族的血肉建成的。而我国孟子则说:“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又说:“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达尔文“生存竞争”之说,孟子复生,亦不能否认;但孟子的学说,一达到生存点,即截然而止。而达尔文则盛倡“优胜劣败”,成为无界域的竞争。世界列强一得到达氏之说,就像疯狂一般,向弱小民族掠夺,势不致列强胀死c弱小民族饿死不止。我国古人早见及此,所以说:“衣食足而礼义兴。”一达到不饥不寒,即教之以礼义。故信从印度主义,不免饥寒;信从西洋主义,蔑弃礼义;这两者的偏颇极端,中国学说最能折中起来,是为中国主义的第六特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六大特色 以上的六大特色,据他说,是由于中国的民族性自然形成的。而民族性的形成,又是因为中国地处温带,故与热带寒带的人迥乎不同。因而中国主义也就与印度主义c西洋主义迥乎不同。温带上气候适中,故其主义也适中。因此,他说中国主义具有融化印度主义和西洋主义的能力。例如,《大学》一书所讲的是格致c诚心c修齐c治平的道理。从前印度学说传入中国,与这种固有的学说发生冲突;经过周程陆王诸人出来从格致诚正上用功,就把中国学说和印度学说融合为一了。这是学术史上的大工作。近今西人的个人主义c国家主义等主义,传入中国,又发生冲突。我们应该努力工作,把古人所讲的修齐治平与之融会贯通,如能完成此种工作,则中西印三方面文化,就能融合为一;而世界大同的基础,也就算确定了。 他更说:从前印度佛学传入中国,我国的人士尽量采用它c修改它c发挥它,于是所有禅宗c净土宗c天台宗c华严宗等一一中国化,大得一般人的欢迎。今之西洋主义传入中国,往往扦格不通,流弊百出,就是因为未经过“中国化”的缘故。所以今后采纳西洋文化,应当用采纳印度文化的方法,使亚当·斯密c达尔文诸人的学说,一一中国化,如用药之有炮制法,把那有毒的一部分除去,单留下有益的这部分。达尔文讲进化不错,错在因竞争而妨害他人的生存。亚当·斯密发展个性不错,错在因发展个性而妨害社会。若去其害,存其利,就对了。其他如克鲁泡特金诸人的学说,也一一用此法炮制,则西洋学说,也就一一中国化了。既已中国化,即可通行于世界。何以故?因为温带上的学说,固足以救热带上寒带上学说之偏哪! 宗吾的另一研究对象更是“性灵与磁电”的问题。这个问题仍是他对于“心理与力学”研究的继续,也可说是他思想发展的极致。他自从倾向“性恶论”,大胆地提出“面厚心黑”之说,仍是在“人性论”上做继续不断的研究,在研究的过程中,他不仅否认了“性善说”,亦同时否认了“性恶说”;至于“性善恶混说”c“性有善有恶说”,以及“性有三品说”,他也完全否认了。以后他发现人的心性无所谓善,亦无所谓恶,但是却有一种“力”。此“力”能推能引,与物理的现象并无不同,于是而有《心理与力学》一书之作。时至今日,他更创一假设:“人的性灵,从地球的磁电转变而来。”如果这一假设,将来得到确切的证明,则可有科学与玄学之争,唯物与唯心之争,就成为徒然多事了。但他为学力与年龄所限,不能把这一假设予以确切的证明,这是他无可奈何的事。他曾亲自对我说过,他只能用“想当然耳”的说法,写成《性灵与磁电》一文,让今后的学者或推翻或证成好了。那篇文章的概要如下: 他以为物质不灭c能力不灭是科学上的定律。依此理,吾人一死,身体即化为地球上的泥土,同时性灵亦当化为地球中的磁电。如此则性灵生有自来,死有所去,而物质不灭c能力不灭之说就可以讲得通了。世言人能成仙成佛,或许是用一种修养力能将磁电凝聚不散的缘故。又有说“冤魂不散”者,当是一种嗔恨心能将磁电凝住;及至冤仇已报,嗔恨心消失,磁电无从凝聚,其鬼即归消灭。 有了“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这条假设,则灵魂存灭问题也就可以解答了。吾人一死,身上的物质退还地球,灵性化为磁电,则灵魂即算消灭;但是吾身虽死,而物质尚存,磁电尚存,亦可说是灵魂尚存了。庄子所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或许是这种道理。 禅家最重“了了常知”四字。吾人静中,此心明明白白。及至事务纷乘,此明明白白之心,即消归乌有。学力深者,事务纷乘,此心仍可明明白白,是谓“动静如一”。但是白昼虽明明白白,晚间梦寐中则复昏迷。学力更深者,梦寐中亦明明白白,是谓“梦寐如一”。学力极深者,死了亦明明白白,是谓“死生如一”。到了死后亦明明白白,则即说是灵魂永存,亦未始不可。 《楞严经》说:“如来从胸字,涌出宝光,其光昱昱,有千百色,十方微尘,普佛世界。一时克编。”这种宝光当即是电光。阿难白佛言:“我见如来,三十二相,胜妙殊绝,形体映彻,犹如琉璃。尝自思维,此相非是欲爱所生。何以故?欲气粗浊,腥臊交遘,脓血杂乱,不能发生胜净妙明,紫金光聚。”这是说释迦修养功深,已将血肉之躯变而为磁电的凝聚体了,故能发出宝光,遍达十方世界,佛氏有天眼通天耳通之说。现在无线电发明,已可证明这种道理。释迦本身即是一具无线电台,将来电学进步或可证明佛经所说一一不虚,这“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的假设,或亦可以证实了。 老子言道,屡以水为喻;佛氏说法,亦常以水为喻。我们不妨以空气为喻,所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灭,无古今,无边际,无内外,种种现象,空气是具备了的。倘再进一步,以中和磁电为喻,尤为确切。若是进一步,假定“人的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用以读佛老之书,觉得处处迎刃而解。 吾人自以为高出万物,这不过人类自己夸大的话,实则人与物同是从地球生出来的,身体的元素无一非地球中的物质。自地球看来人与物并无区别,仿佛父母生二子,长子曰“人”,次子曰“物”,不过长子聪明,次子患瘫病而又聋哑罢了。人身的物质和地球的物质都是电子构成的。吾人有灵魂,地球亦有灵魂;地球的灵魂,就是磁电。通常所说的地心引力,即是磁电吸力的表现。地球的物质变为植物,同时地球的磁电即变为植物的生机。吾人食植物,物质变为吾身的毛发骨肉,同时磁电即变为吾人的性灵。由泥土沙石变而为植物,变而为毛发骨肉,愈变愈高等;同时由地球的磁电变而为植物的生机,变而为吾人的性灵,也是愈变愈高等。虽经屡变,而本来的性质仍在,所以吾身的元素与地球的元素相同,心理的感应与磁电的感应相同。惟是既经屡变,吾身的毛发骨肉与地球的泥土沙石不能无异;吾人的性灵,与地球的磁电不能无异。何以故?在地球为死物,在吾身则为活物。所以用力学规律来考察人事,就当活用,不能死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道 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老子所说的“道”,即释氏所说的“真如”。释氏说:“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内身外器,都是由真如不守自性,变现出来的。”其说与老子正同。真如者,空无所有也——实则非空非不空;老子所说的道,也是如此。忽然真如不守自性,变现为中和磁电,由是而变现为气体,回旋于太空之中,几经转变,而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就依次生出了。由是而生植物,生动物,生人类。佛氏所说“阿赖耶识”的状态,与中和磁电的状态最相似。此二者都是冲漠无联,万象森然,也即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我们可以说:真如变现出来,在物为中和磁电,在人为阿赖耶识;犹之同一物质,在地球为泥土沙石,在人则为毛发骨肉。今人每谓人之性灵与磁电迥不相同,犹之无科学知识的人见了毛发骨肉,即说与泥土沙石迥不相同是一样。中国磁电是真如最初变现出来的,真如不可得见,我们读佛老之书,姑以中和磁电,模拟“道”与“真如”的状态,也可得其仿佛了。 我们假定:“人的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则佛的诸多说法,与夫宋儒所谓“如鱼在水,外面水便是肚里水,鳜鱼肚里水,与鲤鱼肚里水只是一样”,明儒所谓“盈天地皆心也”等说法,都可不费烦言而解。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六祖说:“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广成子说:“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庄子说:“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这都是阿赖耶识的现象,也即是磁电中和的现象。中和磁电发动出来,呈相推相引的作用,而纷纷纭纭的事物就起来了。所以要研究人世事变,当首先造一臆说曰:“人的性灵,由磁电转变而来。”但研究磁电又离不得力学,于是更造一臆说曰:“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有了这两个臆说,纷纷纭纭的事物,才有轨道可循;而世界分歧的学说也可以汇归为一。 以上便是那篇文章的大意。那篇文章后来即作为《心理与力学》的第一章。他所以如此这般穷索冥究,是想为他的《心理与力学》建立本体。必须有此造诣,则“心理依力学规律而变化”的说法,才不算无根之言。所以我说:这是他思想发展的极致。但他的才华,他的精力,到此地步,已可说是发泄尽了。 盖棺尚待论定 中国政治界的君主,和学术界的圣人,所走的轨道是一样的。春秋战国时,列国纷争不已,后来产生了皇帝,列强就消灭了。同时诸子百家也纷争不已,后来推孔子为圣人,诸子百家也就消灭了。皇帝任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服从,如不服从,就是大逆不道,圣人任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不信从,也是大逆不道。 自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旬我与宗吾在青木关相会,一直到一九四三年九月二十八日他不幸逝世为止,中间的一段生活,我已把它写入《厚黑教主别传》那篇文章中了,此处不再赘及。我今只将遗漏的地方补述一二,以作本传的结束。 记得我们第一次相会的时候,他对于抗建大业,具着充分的“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的信念,把他若干年的消沉岁月又鼓舞焕发起来。他自己竟然忘却了年迈体弱及其他种种条件,曾对我说:“我此次外出,暂时不拟返里,打算自费到美国去,宣传我们的‘中国主义’,让彼邦人士明了我们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立国的精神,或者借此唤起他们的同情,来帮助我们这次神圣的抗战,也算尽了所谓国民外交的一分子的责任,你以为如何?”我当时不便打断他的兴致,只好漫然应之。其实他当时的壮志是为爱国的热情所激,完全不顾事实的话。第一,他仅是小康之家,怎能担负起游美的用费?第二,政府正在讨厌他妄言惑众,一再禁止他的著作流行,又怎能发给他出国护照?第三,他不通英语,他的经济条件未必即能携带翻译,究竟凭着什么去作宣传或讲学?但是他一切不管,他迭二连三地征求我的意见,后来我用委婉的言辞,才把他的意念暂时打消了。 我知道他在重庆时曾和吴稚晖先生数度来往,并曾讨论过“知难行易”和“知易行难”的问题。从两位老人来往的信件中,他们似乎已深深地默契了。他也曾与几个重庆区的大学教授攀谈过学术问题,但彼此似乎有些隔膜。此中的原因:是大学教授的学问多半是从书卷中来的;而他的一套理论则是凭着想象所及而别有发现的。人家的学问多半是有师承家法的;而他的学说可说是本店自造的。因此,他仅可称之为思想家,不得称之为学术家或是学者。思想家所见到的,有时为稍后的学者所证成,有时亦为稍后的学者所推翻。思想家与学者,往往不是同时代的人物。无怪乎他与一般教授攀谈,他尽管言之谆谆,而听者就未必不茫然了。 由于这种情形,所以他到重庆约有半年之后,就渐渐地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寂寞c冷落c孤独。忽然他感到自己的学力不够,读书太少,不能与当代学者并驾齐驱。他这种自卑的情意往往流露在他致我的书信中。当时有人见到他这样信件的,就笑着说:“厚黑教主垮台了!”但我对他的看法,则以为这是他的进步,是他能虚心研究的美德。假若他能多活若干年,他或者把过去大胆所假设的予以证成或推翻,而有更精深的著作出来。 他于一九四三年春季,回到北碚来,我们又相聚了。这次我们相处的时日较多,几乎无所不谈。他还是一味地自谦,说自己读书太少,见闻不广,而又叹时不再来,所谓“老大徒伤悲”了!我当时对他说:“我们中国近代的读书人,像老先生的成就已很不小了;尤其是戛戛独造的精神,试问海内究有几人?就凭你所提出的若干假设,将来有人为你证成一二,也就足以不朽了。宇宙真理的发现,何必由老先生一身独担呢?”他听了这话,仍是苦笑着摇摇头,叹息不已。 有一次,我问他:“你对于政治c文化c学术有什么究极的看法吗?”他说:“我在《社会问题之商榷》一书中,最末的一章差不多可以答复这个问题,虽然是十年前的一种见解,但直到如今,我的看法还是依然如故。这莫非是我不能进步的表现吗?哈哈哈!” 好了,现在我把那一章撮录于下,以作他自己思想的总介绍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利人与利己,可以调和为一 现在世界上纷纷扰扰,冲突不已,我穷源竟委地考察,实在由于互相反对的学说生出来的。孟子之性善说,荀子之性恶说,是互相反对的;宗教家之利人主义,进化论派之利己主义,是互相反对的;凡此种种互相反对之学说,均流行于同一社会之中,从未折中一是,思想上既不一致,行为上当然不能一致,冲突之事,就在所不免了。真理只有一个,犹如大山一般,东西南北看去,形状不同,游山者各见山之一部分,所说山之形状,就各不相同了。我们研究事理,如果寻出了本源,任是互相反对之说,都可调和为一。性善与性恶,可以调和为一;利人与利己,可以调和为一。著者把所有互相反对的学说,加以研究,觉得无不可以调和,兹举两例于下: 甲。有人说:“人的意志为物质所支配。”又有人说:“物质为人的意志所支配。”这两说是可以调和为一的。兹用比喻来说明:假如我们租佃了一座房子,迁移进去,某处做卧房,某处做厨房,某处做会客室,器具如何陈设,字画如何悬挂,一一要审度屋宇之形势而为之。我们的思想,受了屋宇之支配,即是意志受了物质之支配;但是我们如果嫌屋宇不好,也可以把它另行改造,屋宇就受我们的支配,即是物质受意志的支配。欧洲机器发明而后,工业大兴,人民的生活情形,随之而变,固然是物质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机器是人类发明的,发明家费尽脑力,机器才能出现,工业才能发达,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质。这种说法,与“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是一样的。单看一面,未尝说不下去,但必须两面合拢来,理论方才圆满,有了物理c数学等科,才能产出牛顿;有了牛顿,物理c数学等科,又生变化。有了咸c同的时局,才造出曾c左诸人;有了曾c左诸人,又造出一个时局。就如鸡生蛋,蛋生鸡一般,表面看去,是辗转相生,其实是前进不已的,后之蛋非前之蛋,后之鸡非前之鸡,物质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质,英雄造时势,时势又造英雄,而世界就日益进化了。倘若在进化历程中,割取半截以立论,任你引出若干证据,终是一偏之见。我们细加考究,即知鸡与蛋原是一个东西,心与物也是一个东西,鸡之外无蛋,蛋之外无鸡,心之外无物,物之外无心。 乙。古人说:“非知之艰,行之为艰。”孙中山说:“知难行易。”这两说也可以合而为一的。古人因为世人只知坐而研究,不去实行,就对他说道:知是很容易的,行是很艰难的,你们总是重趋实行就是了。孙中山研究出来的学理,党人不肯实行,就对他们说道:知是很艰难的,行是很容易的,我已经把艰难的工作做了,你们赶快实行就是了。古人和孙中山,都是注重在实行,意思是一样的,并无冲突。“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二语,出在《尚书》,是傅说对武丁所说的。傅说原是勉励武丁实行,并没有说事情难了,叫武丁莫行。原书俱在,可以复按。我们从此着想,就可以把傅说“知易行难”之说,和孙中山知难行易之说,调和为一。至于“难易”二字,乃是两相比较的形容词,与长短大小等字相类,行文说话时,往往用这类比较字眼,抑扬高下,以助文气或语气,于实际的道理上,并无何种关系。我们如果不明此理,认真在“知行”二字上,搜寻难易,要批评傅说和孙中山的是非,这就像听见三岁小儿说我们的身又长又大,巨无霸(东汉时的巨人)说我们的身体又短又小,我们就疑惑起来。究竟我们的身体,是长是短,是大是小,聚些人来研究,以定三岁小儿和巨无霸之是非,这就未免太无谓了。宇宙之内,只要有二物可以作比较,就可生出长短大小之差;只要有二事可以作比较,即可生出易难之差。比较的事物,可以随意取舍,无有一定,因之长短大小难易之分,也无有一定。天下事,无所谓难,无所谓易:寻件难事,与之比较,就成易事;寻件易事,与之比较,就成难事。发明轮船火车的人,费了无限心力,方才成功,发明之后,技师照样制造,是很容易的,这是“知难行易”。初入工厂的学生,技师把制造轮船c火车的方法传授他,学生听了,心中很了然,做起来却很艰难,这是“知易行难”。这类说法,都是从比较上生出来的。拿发明家和技师比较,则发明家难而技师易;拿技师和学生比较,则技师易而学生难。同是“知”字,孙中山是指发明家发现真理而言,傅说是指学生听讲时心中了解而言。同是“行”字,孙中山是指技师的工作而言,傅说是指学生的工作而言,我们试取孙文学说读之,他举出的证据,是饮食作文用钱等十事,修理水管一事,与夫他自己革命的事实,凡此种种,都是属乎发明方面的事。我们从这个地方研究,就可把孙中山和傅说的异同寻出来。孙中山拿发明家之“知”,和技师之“行”比较,故说“知难行易”;傅说拿讲堂上听讲之“知”,和手工场中实地工作之“行”比较,故说“知易行难”。孙中山是革命界的先知先觉,他训诫党员,是发明家对技师说话,故说“知难行易”;傅说身居师保之位,他训诫武丁,是技师对学生说话,故说“知易行难”。二说俱是勉人实行的。故知易行难和知难行易,可以调和为一。世间的事,可分两种,有知难行易者,有知易行难者,合二者而言之,理论就圆满了。 著者把性善性恶,利人利己,唯心唯物,知难行易,知易行难,种种互相反对之学说,加以研究之后,乃下一结论曰:“无论古今中外,凡有互相反对之二说,双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经过长时间之争辩,仍对峙不下者,此二说一定可以并存,一定是各得真理之一半。我们把两说合而为一,理论就圆满了。” 宇宙事物,原是滋生不已的,由最初之一个,滋生出无数个,越滋生,越纷繁。自其相同之点观之,无在其不同;自其相异之点观之,无在其不异。古今讲学的人,尽管分门别户,互相排斥,其实越讲越相合。即如宋儒排斥佛学,他们的学说中,掺得有禅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孟子排斥告子,王阳明是崇拜孟子之人,他说:“无善无恶心之体。”其语又绝类告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因为宇宙真理,同出一源,只要能够探求,就会同归于一。犹如山中生出草草木木一般,从它相异之点看去,草与木不同,此木与彼木不同。同是一木,发生出来的千花万叶,用显微镜看之,无一朵相同之花,无一片相同之叶,可说是不同至极了。我们倘能会观其通,从它相同之点看去,则花花相同,叶叶相同,花与叶相同,此木与彼木相同,木与草相同。再进之,草木和禽兽相同。精而察之,草木禽兽,泥土沙石,由分子,而原子,而电子,也就无所谓不同了。我们明白此理,即知世间种种争端,无不可以调和的。有人问我道:你说心理变化,循力学公例而行;请问各种学说,由同而异,又由异而同,是属乎力学公例之哪一种?我说:水之变化,即是力之变化,同出一源之水,可分为数支,来源不同之水,可汇为一流,千派万别,无不同归于海。任它如何变化,却无一不是循力学公例而行。宇宙事物,凡是可以用水来作比喻的,都可说是与力学公例符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中国人研究学问 往往能见其全体,而不能见其细微,古圣贤一开口即是天地万物,总括全体而言之,好像远远望见一山,于山之全体是看见了的,只是山中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说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于山之全体,却不十分了然。将来中西学说,终必有融合之一日,学说汇归于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趋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动机。现在世界纷争不已,纯是学说分歧酿出来的。我们要想免除这种纷争,其下手之方法,就在力求学说之一致。所谓一致者,不在勉强拉合,而在深索本源,只要把它本源寻出来,就自然归于一致了。所以我们批评各家学说,务于不同之中,寻出相同之点,应事接物,务于不调和之中,寻觅调和的方法,才不至违反进化之趋势。不是我们强为调和,因为它根本上,原自调和的。我看现在国中之人,往往把相同的议论,故意要寻它不同之点,本来可以调和的事,偏要从不调和方面做去,互相攻击,互相排挤,无一事不从冲突着手,大乱纷纷,未知何日方止! 现在各党各派,纷争不已,除挟有成见,意气用事者外,其他一切纷争,实由于学说冲突酝酿出来的。要调和这种纷争,依我想,最好是各人把各人崇拜的学说,彻底研究。又把自己所反对的学说,平心观察。寻觅二者异同之点,果然反复推求,一定能把真正的道理搜寻出来,彼此之纷争,立归消灭。因为世间的真理,只有一个,只要研究得彻底,所得的结果,必定相同。假使有两个人所得的结果不同,其中必有一人研究不彻底,或是二人俱不彻底。如果彻底了,断无结果不同之理,大家的思想,既趋于一致,自然就没有纷争了。 在我个人的主张,可把各种主义,公开研究,听人尽量地怀疑和批评,然后才把真理研究得出来,全国思想才能统一。有人驳我道:现在是训政时期,如果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也听人怀疑批评,则是对于孙中山失了信仰,即是失去全国重心,中国怎能立国?我说:理论和事实,本可分开的,怀疑批评,乃是理论上之事,未即措之实行。现在全国隶属于“三民主义”之下,政治上一切设施,当然照着孙中山的办法做去,不能任意变更。至于学理上之讨论,尽可听人自由。到了讨论终结,全国人都认为孙中山主义不适宜,一致请求变更,我们又何不可变更之有?未达到全国人请求变更的时候,当然遵循孙中山主义进行,如有违反“三民主义”,做政治上之行动者,当然严予制裁。据我的观察,现在各种主义,如不由于公开研究之一途,思想之纷乱,是无有穷期的,因国内之争端,和人民所受之痛苦,也就无有底止了。世间虚伪的学说,才怕人怀疑和批评。关圣帝君的《觉世真经》说:“不信吾教,请试吾刀!”注《太上感应篇》的人说:“有人毁谤此书,定遭冥谴。”因为这两种书所说的道理,经不得研究,生怕人怀疑和批评,无可奈何,才出于威吓之一途。至于牛顿和爱因斯坦诸人的学说则不然,任人怀疑,任人批评,信从与否,听人自便,结果反无人不信,无人不从。其所以然之理,也就可以深思了。世间的道理,愈怀疑则研究愈深,愈批评则真理愈出。孙中山的学说,是不怕人怀疑的,是不怕人批评的,经一番攻击,增一番鲜明。我们尊崇孙中山,当以事牛顿和爱因斯坦之礼事之;不当以事关圣帝君和太上老君之礼事之。如果说他的学说,不许人怀疑,不许人批评,无异于说《三民主义》一书,所含的真理,与《觉世真经》和《太上感应篇》相等,名为尊崇孙中山,实则污蔑孙中山了。 主义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有了三民主义,就有非三民主义。各种主义,纷然并立,仿佛世界各国纷然并立一样。有了国界,此国与彼国,即起争端。有了主义,此党与彼党,即起争端。世人只知爱国主义是狭小的,殊不知崇奉一种主义,也是狭小的。将来世界各国,终必混合为一而后止;各种主义,也是融合为一而后止。无所谓国,无所谓主义,国界与主义,同归消灭,这就是大同世界了。作者主张联合世界弱小民族,攻打列强,可说是顺着大同轨道走的。主张各种主义,公开研究,也可说是顺着大同走的。 至于学术思想,我是绝对主张独立自由的,这已可从我上面的话看出来。中国政治界的君主,和学术界的圣人,所走的轨道是一样的。春秋战国时,列国纷争不已,后来产生了皇帝,列强就消灭了。同时诸子百家也纷争不已,后来推孔子为圣人,诸子百家也就消灭了。皇帝任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服从,如不服从,就是大逆不道,圣人任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不信从,也是大逆不道。皇帝在朝廷上盘踞起,圣人在各人心坎上盘踞起。皇帝蹂躏民意,圣人蹂躏思想。中间有点区别者,皇帝的专横,是皇帝自己做出来的,应由皇帝负责。圣人的专横,是后人借孔子招牌做出来的,孔子不能负责。后来皇帝之威权剥夺了,英c法c德c俄c美c日诸国就闯进来,执行皇帝的任务,成了变相的皇帝,一般人就以事皇帝之礼事之。同时孔子之威权也剥夺了,卢梭c达尔文c杜威c罗素诸人闯进来,执行孔子任务,成了变形的孔子,一般人就以事孔子之礼事之。大清皇帝倒了过后,把一个大皇帝之权,剖为无数小块,分给国中赫赫有权的军人,成为许多小皇帝。至圣孔子倒了过后,把一个大圣人之权,剖为无数小块,分给国中赫赫有名的学者,成了许多小圣人。军阀蹂躏民意,学阀蹂躏思想。军阀背后,有外国的帝国主义;学阀背后,有外国的哲学家。小皇帝之命令,是绝对威严,不许违抗,如有人违抗了,他就要把你重惩。小圣人之议论,自认为绝对之是,不许人匡补,不许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如果有人怀疑了,他就在报章杂志上,把你痛骂。政治界一切现象,与学术界完全相同。这种现象,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大皇帝大圣人专权时期,这是过去的事;第二个时期,是小皇帝小圣人专权时期,这是现在的事;将来到了第三个时期,才是普通人民和普通学者,自由发表意见的时期。我尝说:君主之命该革,圣人之命尤其该革;民族该独立,思想更该独立。 这一篇大议论,便是这一颗思想界的彗星所放射的光芒。可惜这光芒,慢慢地暗淡了,慢慢地消灭了!如果这彗星是有周期性的,也许经过若干时日,还有重光的时候。如今这位不厚不黑的厚黑教主,是与世长辞了;但是他慧星般的思想,于人事物理诸方面,未必无启示的作用吧!历史学家常说的话:“盖棺即可论定。”我对于这位厚黑教主——李宗吾先生,则以为“盖棺尚待论定”。 宗吾先生死后的次日,成都各报即用“厚黑教主”的称谓,刊布他逝世的专电。再过若干日,自流井各界人士为先生开追悼会,收到的挽联,亦多从“厚黑教主”立论。不料他生前用以自嘲嘲人的戏词,竟成为他身后的谥号了。今录当时的挽联数事,以殿本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宗吾自述》 教主归冥府,继续阐扬厚黑,使一般孤魂野鬼,早得升官发财门径; 先生辞凡尘,不再讽刺社会,让那些污吏劣绅,做出狼心狗肺事情! ——汪瑞如 寓讽刺于厚黑,仙佛心肠,与五千言后先辉映; 致精力乎著述,贤哲品学,拟念四史今古齐名。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 ——李坚白 品贤豪常作翻案,抒思想好作奇谈,孤愤蕴胸中,纵有雌黄原戏谑; 算年龄逊我二筹,论学问加我一等,修文归地下,莫将厚黑舞幽冥。 ——杨仔耘 定具一片铁石心,问君独尊何存?试看他黑气弥天,至死应遗蜀猷憾; 纵有千层桦皮脸,见我无常倏到,也只得厚颜入地,招魂为读怕婆经。 ——李小亭 公著述等身,愤薄俗少完人,厚黑一篇,指佞发奸挥铁笔; 我惭为半子,念贤郎皆早世,嫠孤满目,临丧迸泪洒金风。 ——杨履冰 厚黑教主别传 又有一种令人喜出望外的事,就是他突然寄给我一篇长约二万五千字的《宗吾自述》,把他一生的大事,可说是都述到了,这不能不说是教主自行降格也写了自传吧。这事,我本是早已绝望的,因为我不会作八股,没有交换的资格;然而他竟无条件地赐予了,哪能不为之狂喜呢?这是我将来为他写一部十万字的《厚黑教主传》的良好依据。 我与厚黑教主李宗吾的相遇,真是一种因缘!凡在吾人的想象中预料不到而偶然遇到的事,这便叫做“缘”。我真想不到今生会到四川来,想不到在四川富顺地方有以“面厚心黑主义”创教立说的教主,想不到我和这位教主首先通起信来,想不到从不给生人回信的教主竟破例答复了我,想不到我劝他不讲“厚黑”,他越是大讲其“厚黑”而且讥讽我,想不到他拒绝我和他通信,我偏要和他通信而感动了他,最后尤其想不到的是已经多年未出山的教主,居然从自流井冒着大雨到青木关来拜访我,我们一连彻谈几昼夜,终于结为志不同道不合的好友。这一段在抗战流亡时期的因缘大事,是值得大书而特书的。 抗战军兴,我是随着教育部携眷入川的。先住重庆,后住青木关。在二十年之间,我连丧三子。当第二次丧子时,心中已悲痛万分,朋友们劝我往北碚温泉一游,借遣愁怀。但是隐痛在抱,纵有佳山水亦无心观赏,终日只是闷坐旅馆中,或者蒙被大睡。睡起无聊,便到书店中去翻看,一眼触到了《厚黑学》的书名。当时心中很觉奇怪:《厚黑学》是讲什么的呢?是不是有关于物理一类的书呢?受了好奇心的促使,拿起打开一看,看了序文目录,又看了几段正文,很像是愤世嫉俗之作。他说往古来今的所谓英雄豪杰,无不是面厚心黑;得其一偏的人,也足以称雄一世;人物的大小,全看他的厚黑程度而定。他先举出三国的英雄为例,他说: 三国英雄,首推曹操,他的特长,全在心肠黑:他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c伏完,又杀皇后c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肠之黑,真是达于极点了。有了这样本事,当然称为一世之雄。 其次要算刘备,他的特长,全在脸皮厚: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为耻。而且生平善哭,做《三国演义》的人,更把他写得惟妙惟肖,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对人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功。所以俗语有云:“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这也是一个大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操可称双绝。当着他们煮酒论英雄的时候,一个心肠最黑,一个脸皮最厚,一堂晤对,你无奈我何,我无奈你何,环顾袁本初诸人,卑卑不足道。所以曹操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此外还有一个孙权,他和刘备同盟,并且是郎舅之亲,忽然袭取荆州,把关羽杀了,心肠之黑,仿佛曹操;无奈黑不到底,跟着向蜀请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逊一点。他与曹操比肩称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丕驾下称臣,脸皮之厚,仿佛刘备;无奈厚不到底,跟着与魏绝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刘备稍逊一点。他虽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备,却是二者兼备,也不能不算是一个英雄。他们三个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出来,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时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为三。 后来曹操c刘备c孙权相继死了,司马氏父子乘时而起,他算是受了曹刘诸人的熏陶,集厚黑学之大成。他能够欺人寡妇孤儿,心肠之黑,与曹操一样;能够受巾帼之辱,脸皮之厚,还更甚于刘备。我读史见司马懿受辱巾帼这段事,不禁拍案大叫:“天下归司马氏矣!”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天下就不得不统一。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诸葛武侯,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着司马懿还是没有办法。他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终不能取得中原尺土寸地,竟至呕血而死。可见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敌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纵之圣 我看了这一大段,已觉新颖可喜说得痛快。接着他又追溯上去,更举楚汉的事来证明。大意是说项羽不厚不黑,所以失败;刘邦既厚且黑,故能成功。刘邦的心肠之黑,是与生俱来的,可说是“天纵之圣”;至于脸皮之厚,还加了一点学力。他的业师,就是三杰中的张良;张良的业师,是那位圯上老人。他们的衣钵真传,是彰彰可考的。圯上受书一事,老人的种种作用,无非是教张良的脸皮厚罢了。张良拿来传授刘邦,一指点即明,试问不厚不黑的项羽,哪能是他的敌手呢?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可说是脸皮很厚;无奈他心肠不黑,偏偏系念着刘邦“解衣推食”的恩惠,下不得毒手,后来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三族,这是咎由自取。范增千方百计想教项羽杀死刘邦,可说是心肠很黑;无奈他脸皮不厚,一受离间,便大怒求去,结果把自己的老命和项羽的江山一齐送掉,真是活该。 他说,他把这些人的故事,反复研究,就将千古不传的成功秘诀,发现出来。一部二十四史必须持此观点才可读得通,这种学问原则上很简单,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刘邦司马懿得其全,统一天下;曹操刘备得其偏,称孤道寡,割据争雄;韩信c范增也各得其偏,不幸生不逢辰,偏偏与厚黑兼备的刘邦并世而生,以致同归失败。但他们在世的时候,凭着一得之长,博取王侯将相,显赫一时;身死之后,史传中也占得了一席地。后人谈到他们的事迹,大家都津津乐道,可见厚黑学终是不负人的。 当时,我越看越有味,舍不得放手,于是就买了一本,回到旅馆一气读完。这本小册子,包括《厚黑学》c《厚黑经》及《厚黑传习录》三部分。末后还附了《我对于圣人之怀疑》一篇。《厚黑经》是采用四书文体而作的。例如: 李宗吾曰:“不薄之谓厚,不白之谓黑,厚者天下之厚脸皮,黑者天下之黑心子。此篇乃古人传授心法,宗吾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世人。其书始言厚黑,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厚黑,放之则弥,卷之则退藏于面与心。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天命之谓厚黑,率厚黑之谓道,修厚黑之谓教。厚黑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惧乎其所不黑,莫险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厚黑,天地畏焉,鬼神惧焉。” 李宗吾曰:“厚黑之道,本诸身,征诸众人,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李宗吾曰:“天生厚黑于予,世人其如予何?” 李宗吾曰:“刘邦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刘备孙权斯可矣。” 李宗吾曰:“如有项羽之才之美,使厚且黑,刘邦不足观也已。” 李宗吾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 李宗吾曰:“有失败之事于此,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厚;其自反而厚矣,而失败犹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黑;其自反而黑矣,而失败犹是也,君子曰:反对我者,是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用厚黑以杀禽兽,又何难焉?” 不过也有一种变体,就是在经文上下,自加说明的。例如: 宗吾曰:“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间哪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趼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面皮很薄,慢慢地磨炼,就渐渐地加厚了;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道德仁义,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它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有一种天资绝高的人,他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就实力奉行,秘不告人。又有一种资质鲁钝的人,已经走入这个途径,自己还不知道。故宗吾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厚黑者众也。” 他的《厚黑传习录》又包括三部分:一是求官六字真言,二是做官六字真言,三是办事二妙法。他首先说出“厚黑学”传习发扬的必要,并举出几种有趣的例子,然后假托一位想求官做的人来向他问业,于是他传授了这三套法宝。 所谓“求官六字真言”,是“空”c“贡”c“冲”c“捧”c“恐”c“送”六字。他说明“空”即空闲的意思,分两种:一指事务而言,求官的人,定要把一切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书也不读,学也不教,一心一意,专门求官;二指时间而言,求官的人,要有耐心,不能着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又来,今年不生效,明年又来。“贡”字是借用四川的俗语,其意义等于钻营的“钻”字,他下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无孔也要入。”求官要钻营,有孔者扩而大之;无孔者当取出钻子新开一孔。“冲”即普通所谓“吹牛”,冲的功夫有两种:一是口头上,二是文字上。口头上又分普通场所,及上峰的面前两种;文字上又分报章杂志,及说帖条陈两种。“捧”就是捧场的捧字,戏台上魏公出来,那华歆的举动,是绝好的模范人物。“恐”是恐吓,如把“捧”字做到十二万分,还不生效,这就少了“恐”字的功夫。凡是当轴诸公,都有软处,只要寻着他的要害,轻轻点他一下,他就会惶然大吓,立即把官儿送来。最要紧的,用“恐”字要有分寸,如用过度了,大人们老羞成怒,作起对来,岂不与求官的宗旨大相违背吗?“送”即是送东西,分大小两种:大送,把银钱钞票一包一包地拿去送;小送,如春茶c火腿,及请吃馆子之类。所送的人分两种:一是操用舍之权的人,一是其人虽未操用舍之权,而能予我以助力者。他说这六字做到了,包管字字发生奇效。那大人先生,独居深念,自言自语道:某人想做官,已经说了好多次(这是“空”字的效用);他和我有某种关系(这是“贡”字的效用);其人很有点才具(这是“冲”字的效用);对于我很好(这是“捧”字的效用);但此人有点坏脾气,如不安置,未必不捣乱(这是“恐”字的效用);想到这里,回头看见桌上黑压压的,或者白亮亮的,堆了一大堆(这是“送”字的效用),也就无话可说,挂出牌来,某缺着某人署理。求官到此,可谓功行圆满了。于是走马上任,又要实行做官六字真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章 做官六字真言 所谓“做官六字真言”,是“空”c“恭”c“绷”c“凶”c“聋”c“弄”。他说明此“空”字即空洞的意思,一是文字上:凡是批呈词,出文告,都是空空洞洞的,其中奥妙,很难细说,多阅各机关的公事文件,就可恍然大悟;二是办事上,随便办什么事情,都是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路抽身走了,绝不会把自己牵挂住。“恭”就是卑躬折节胁肩谄笑之类,分直接间接两种:直接是指对上司而言,间接是指对上司的亲戚c朋友c丁役及姨太太等而言。“绷”是恭字的反面,普通指对下属及老百姓而言,分两种:一是仪表上,赫赫然大人物,凛不可犯;二是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盘盘大才。实在说来,“恭”字对饭碗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上司;绷字对非饭碗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下属和老百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凶”是凶狠,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人亡身灭家,卖儿贴妇,都不必顾忌;但有一层应当注意,凶字上面,定要蒙一层道德仁义。“聋”就是耳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但是“聋”字中包含有“瞎”字的意义,文字上的诋骂,也要闭着眼睛不看。“弄”即弄钱之弄,常言道,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十一个字,都是为了这个字而设的。“弄”字与求官之“送”字是对照的,有了送,自然就有弄。 所谓“办事二妙法”者,一是“锯箭法”,一是“补锅法”。有人中了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下,即索谢礼。问他为什么不把箭头取出呢,他说:“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好了。”现在各机关的大办事家,多半采用这种法子。例如批呈词:“据呈某某情,实属不合已极,仰候令饬该县长,查明严办。”“不合已极”四字,是锯箭杆;“该县长”是内科;抑或“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又是内科。再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说:“这件事情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字,是锯箭杆,“商量”就是内科。这便是所谓办事上的“锯箭法”。有人做饭的锅漏了,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乘主人不见的时候,用铁锤把裂痕敲长了,就说这锅破得太厉害了,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讨价自然更大。及至把锅补好,主人与锅匠,皆大欢喜而散。郑庄公纵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就是用的“补锅法”。历史上这类事情是很多的。有人说:“中国变法,有许多地方是把好肉割坏了来医。”这是变法诸公用的“补锅法”;在前清的宦场中,大概是用“锯箭法”;民国以来,是“锯箭”c“补锅”二者互用。 他把“厚黑学”讲完了,特别告诉读者一个秘诀道:“大凡行使厚黑之时,表面上一定要糊一层道德仁义,不能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凡是我的学生,定要懂得这个法子。假如有人问你:‘认得李宗吾否?’你就放出最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认他不得。’口虽如此说,而心中则恭恭敬敬地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位’。果然这样做,包管你干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业,为举世所钦仰。所以我每听见有人骂我,就非常高兴,说道:吾道大行矣!” 他在末后附录的《我对于圣人之怀疑》一篇,是他对圣人发生了怀疑,想进而寻出他的破绽来。他以为三代以上有圣人,三代以下无圣人,这是古今最大的怪事。通常所称的圣人,是尧c舜c禹c汤c文c武c周公c孔子,把他们分析一下,只有孔子一人是平民,其余的圣人尽是开国之君,并且是后世各学派的始祖,这其中的破绽就可寻出来了。于是他便一一加以研究分析,认为其中有很大的黑幕,然后他结论道: 学术上的黑幕,与政治上的黑幕,是一样的;圣人与君主,是一胎双生的,处处狼狈相依。圣人不仰仗君主的威力,圣人就没得那么尊崇;君主不仰仗圣人的学说,君主也没得那么猖獗。于是君主把他的名号分给圣人,圣人就称起王来了;圣人把他的名号分给君主,君主也称起圣来了。君主钳制人民的行动,圣人钳制人民的思想。君主任便下一道命令,人民都要遵从,如果有人违背了,就算是大逆不道,为法律所不容;圣人任便发一种议论,学者都要信从,如果有人批驳了,就算是非圣无法,为清议所不容。中国的人民,受了数千年君主的摧残压迫,民意不能出现,无怪乎政治紊乱;中国的学者,受了数千年圣人的摧残压迫,思想不能独立,无怪乎学术消沉。因为学说有差误,政治才会黑暗。所以君主之命该革,圣人之命尤其该革。 我不敢说孔子的人格不高,也不敢说孔子的学说不好;我只说除了孔子,也还有人格,也还有学说。孔子并没有压制我们,也未尝禁止我们别创异说,无如后来的人,偏要抬出孔子,压倒一切,使学者的思想,不敢出孔子范围之外。学者心坎上被孔子盘踞久了,理应把他推开,思想才能独立,宇宙真理才研究得出来。前时有人把孔子推开了,同时外国的达尔文诸人就闯进来,盘踞学者心上。天下言论又折中于达尔文诸人,成了变形的孔子,执行圣人的任务。我不知我国学者的思想,何以不能独立以至于此?如果达尔文诸人去了,学术界又会有变形的孔子出来,继承圣人之位。像这样下去,宇宙真理怎么研究得出来?我们须知,中国圣人可疑,外国圣人亦可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凡事以平为本 君主对于人民不平等,故政治上生纠葛;圣人对于学者不平等,故学术上生纠葛。言情内容更新速度比火箭还快,你敢不信么?我主张把孔子降下来,与周秦诸子平列,我与阅者诸君,一齐参加进去,与他们平坐一排,把达尔文诸人欢迎进来,分庭抗礼,发表意见,大家磋商,不许孔子达尔文诸人高居我们之上,我们也不高居孔子达尔文诸人之上,人人思想独立,才能把真理研究得出来。 以上便是那本《厚黑学》内容的大要。当时,他给我的印象很深,所以才不惮烦琐地写在这里。而且这是我们两人后来结缘的起因,特别是我们两人彼此争论的焦点,故不得不大书而特书。在那时,我个人的遭遇很惨,正在怨天尤人,对于诸多事都看不上,帝国主义侵略弱小民族,资本家压迫劳动者,做官的榨取老百姓,聪明人欺凌愚拙者,好人不得好报,恶人坐享安乐种种的事象,都使我愤恨,使我苦闷。忽然见到这揭穿人类史上大黑幕的著作,使我的愤恨苦闷,得以发泄舒畅,自然对于著者不禁生同声相应之感。接着我又购得他的其他著作数种,拿来研究。其一为《中国学术之趋势》,其二为《考试制之商榷》,其三为《心理与力学》。我费了数昼夜之力,把三书又统统读完了。《中国学术之趋势》一书,是以老子学派思想统贯百家的,他很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且时时有新材料的发现,尚为国内学者所未注意到的。例如二程的思想,不惟源出河南,而亦受当时蜀文化的影响很重,便是一例。不过这书在我看来,太主观,太单调,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著述。《考试制之商榷》一书,则对于教育上的贡献极大。他是因力主考试,充主考委员,几乎被学生打死的;但他坚持他的主张,不稍改变,终于使四川的会考制,比国家颁布的早过十年。他所主张的会考制有两种意义:一因各校内容,学生的成绩不好,非借严厉的考试以救其弊不可;二因现行学制过于拘束,贫苦有志的青年,往往不得入学,非予以彻底解放不可。所谓彻底解放,即是允许私塾学生c自修学生与学校肄业期满的学生,均可参加各级学程的毕业考试,而取得同样的资格。书中的理论及办法都经煞费苦心,为今后教育上最值得重视的意见。《心理与力学》一书,可说是一部杰作。据著者自序中说:“我这《心理与力学》一书,开始于一九二〇年,今为一九三八年,历时十八载,而此书渊源于《厚黑学》,我研究‘厚黑学’,始于前清末年,可以说此书之成,经过三十余年之久。记得,唐朝贾岛作了两句诗:‘独行潭底影,数息树边身。’自己用笔批道:‘二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我今日发表此书,真有他这种感想。”可见他对于此书是十分自负的。全书共分十章,归纳起来,约得六部分:(一)人性论;(二)心理运动的轨迹;(三)世界进化的轨迹;(四)达尔文克鲁泡特金学说的修正;(五)我国古哲学说含有力学原理;(六)经济政治外交应采合力主义。他的唯一公例,即是“心理变化,循力学规律而行”。全书各章所论,均为证成此公例而发,意在打通科学与玄学的障壁,也可以说应用此公例,一切上天下地人事物理的种种现象,都可借以说明的。有一位川大物理学教授江超西先生,为此书作序,竟许为世界学术上的第三次大发明。序中有云: 牛顿发明万有引力,谓地心有引力,能将泥土沙石,有形有体之物,吸集之而成为地球,因创出力学三例,是为学术上第一次大发明。爱因斯坦将牛顿之说扩大之,谓有形无体之光线,亦受吸引,天空中众星球能将直线进行之光线,吸引之成为弯曲形状,因创出相对论,是为学术上第二次大发明。先生将爱因斯坦之说再扩大之,谓人心亦有引力,能将耳闻目睹无形无体之物,吸集之而成为心,心之构成与地球之构成相似。故牛顿三例,爱因斯坦相对论,均适用于心理学,因创一公例:“心理变化,循力学规律而行。”可谓学术上第三次大发明。 我看了这三种书以后,又觉得他是对于教育c学术及哲理很下过苦心的人;尤其是《心理与力学》一书,可称为近几十年来国内思想界仅有之作。他既有此成就,又何必天天在报纸上大倡其“厚黑”之学,而且自称是“厚黑教主”,反予恶人以厚黑的伎俩,以捉弄于人间呢?就按他自己说“厚黑学”是“心理与力学”的渊源吧,但是后者的价值已比前者不知高过若干倍,它可以说已从黑暗的地狱界,超入光明之域了,更何必依恋其骸骨而不忍放弃呢?当时,我从他几种著作的字里行间,已约略窥见他的为人了,他是既不厚,又不黑,甚且还是具有一副菩萨心肠的人。只因他抱负甚大,而不得发展,他又不肯厚着脸皮,黑着心肠,在厚黑的场合中,与面厚心黑的人钩心斗角;于是他愤而揭穿此千古的黑幕,好比燃犀照鼎,使宇内的魑魅魍魉丑态毕现,教人有所警惕防范的意思。可是他似乎又怕遭人忌恨,所以就索性自称为“厚黑教主”,意谓“我就是头号坏蛋”,以作“现身说法”的故智,可见他在这方面不惜自我牺牲,未免用心良苦了。大概他采取这样的说教方式,其所得的结果必是副作用,除了自己落得一个“坏蛋头衔”,更替一般恶人“为虎傅翼”外,不会有丝毫益处的。他此后提倡考试制,期望改革学制,想必是“厚黑学”碰壁之后,才又拿出他的正面主张——教育,借此来赎他的妄言之罪吧?他更进而研究中国学术,研究西洋许多哲人的学说,终于归宿于人类的“合力主义”,来为普遍受教育的人士指出一努力的方向吧?但他所倡的“厚黑学”,已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先入为主了,此后纵有真理的发明,人家也必以为还是“厚黑”的老调,总不肯别具只眼精心去追究的。况且他的几种著作中,每每好提到他的“厚黑学”,好像非此不足以“开宗明义”似的,于是他充满了真理的许多著作,“厚黑学”也成了眼中的微翳。似此,一面发现真理,一面又自行掩蔽起来,结果是徒劳无功的。所以我不能不替他惋惜,不能不为真理叫屈。本此一点动机,我便很冒昧地给这位厚黑教主写信了。 我的信是寄给成都《华西日报》转递的,因为我不知道教主的住处,可是他的另一著作《厚黑丛话》是由《华西日报》连载的,所以只好如此办。哪知我的信发走之后,宛如石沉大海,杳无消息。在这期间,我又读他的《厚黑丛话》,见到其中有这样的一段话:“去年(一九年)吴稚晖先生在重庆时,新闻记者友人毛畅熙君,约我同去会他,我说:我何必去会他呢?他读尽中外奇书,独莫有读过《厚黑学》,他自称是大观园中的刘姥姥,此次由重庆到成都,登峨眉,游嘉定,大观园中的风景和人物,算是看过了,独于大观园外面,有一个最清白的石狮子,他却莫有看见。欢迎吴先生,我也去了来,他的演说,我也听过,石狮子看见刘姥姥在大观园进进出出,刘姥姥独不知道有石狮子,我不去会他,特别与他留点憾事。”他既如此孤傲自负,像我这“不见经传”的无名下士,就更不值得教主挂齿了,因此我就把盼望他回信的念头,完全打消。不料半年以后,忽然从自流井寄来一信,封面书“李宗吾缄”,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拆书一观,使我尤觉荣幸!原来他是从不与生人通信的,据他说这次与生人通信,是他有生以来破题儿第一遭啊!他的信中说:我的信由《华西日报》转到后,看了非常高兴,但是不能破坏他的老信条,虽然把我的信一连读了几遍,仍是决定不复。可是每有朋友去访他,他便禁不住把我的信拿给他们看。他们看的结果,都是异口同声地说:“这样热情的来信,千万不可辜负人家的盛意,非答复不可!”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朋友的劝促,他说他有些矜持不住了,这是他迟至半年以后终于破例复我信的一段内幕。我当即报以长函,仍是很委婉地劝他不要再讲“厚黑学”,从此我们便书信往还,越来越勤,意见虽然不能一致,但很可以说是够得上较亲切的朋友了。我记得他第二次的来信,对我一面认为知己,一面仍是语带讥讽。那信中有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随园诗话》 得手教,有曾托蓉地友人及部中督学代为访问迄无消息闷损无已等语,读之不胜知己之感,大有《随园诗话》所谓“自笑长吟忘岁月,翻劳相访遍江湖”光景。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其实足下来书,早已得到;所以迟迟不复者,则由弟生平不善书,不善作文言文,更不娴尺牍,绝少与生人通音信。唯遇相熟之友人,则提笔乱写,其字迹之潦草,等于作文之草稿,有时字句未写通,有错字别字,我也不管,只求把我的意思使读者了然就是了。因为唯恐读者不了然,有时语意重复,说了又说,我尝说,李宗吾本来就不通,未必我把此信写通了,人家就说我通了吗?足下来信,字与文很漂亮,见了生愧,迟迟不敢回信,以来信示友人,友人屡谓我此种盛意不可不复,所以才勉强写了一信;及得复书,情殷语挚,谨把先生作为我平日相熟友人一般,通信随意乱写,请恕我潦草之罪,读毕即焚去,幸勿示他人,致成笑柄。 至于说到“厚黑学”的话,他最初还很客气地说:“此中实有深意,有缘拜谒,当详言之。”以后他大概嫌我“强聒不舍”,未免讨厌;而且我还拜托自流井蜀光中学的一位教员孙柏蔚君,接二连三地去访问他,也是劝他不讲“厚黑学”,他必以为更是“岂有此理”了;于是突然来了这封嬉笑怒骂的信: 手教读悉,昨日孙君复来舍畅谈,极感相爱之殷,当托孙君代达鄙意,然恐其语焉不详,故复敬上此函。先生劝我不必再谈厚黑,此为不可能之事。劝我不谈厚黑,等于劝孔孟不谈仁义,劝韩非不谈法术,劝程朱不谈诚敬,劝王阳明不谈致良知,试问能乎不能?民国元年,发表《厚黑学》于成都《公论日报》,当时本用一笔名“独尊”(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然而读者无不知其为我,于是“李宗吾是厚黑先生”之语,随处可闻。当时颇为一般人所注视,每举一事,辄恐李某揭穿之,何尝不“到处都阻碍”(我去信中语)?而我则与之淡然相忘。迄今二十余年,人尽知李宗吾黔驴无技,亦与我淡然相忘。今若舍去厚黑不讲,岂非做贼心虚,故示人疑乎?欲求“到处不阻碍”,反成了“到处皆阻碍”,故不如裸地说道,“我是厚黑先生”,知我罪我,任之而已。道之行与不行,亦任之而已。鄙人行年六十有二,老夫耄矣,无能为矣。孔子到了这样年龄,也只有退而写作,而犹欲有所建白,亦可谓不安分之至矣。来教云:“此时环境须先要打通,否则到处都有阻碍。”打通于我何益?阻碍于我何损?足下以此不入耳之言,来相劝勉,亦唯心领盛意不敢奉行耳。古人云:“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如足下云云,岂不成为“作德心劳日拙”乎?然爱我至此,则终身感激无已! 再有忠告者,足下年方壮盛,前途正远,幸勿常常齿及贱名;否则见者皆谓张某是李宗吾一流人,则终身事业付诸东流矣。“此时环境须先要打通,否则到处都有阻碍。”足下良笺,谨以还赠。打通之法为何?曰:逢人便骂李宗吾是坏人而已。果能循此行之,包管足下随处皆不阻碍。 足下左右,有所谓“下士”c“下下士”,以吾之慧眼观之,皆“上士”也,皆“上上士”也,足下何迷而不悟乎?即退一步言之,彼等皆为不识太行山之人,然而吾道之传,正在此辈。孔子门下,岂非有所谓“参也鲁”乎?卒之,一贯之传,厥为曾子,而聪明善悟之子贡不与焉。足下盖吾道中闻一知二之子贡也,而鄙薄“下士”c“下下士”,以为不识太行山,吁,足下误矣!将来鄙人衣钵之传,绝不在足下,当于“下士”及“下下士”中求之。此是足下自绝于吾道,吾固无容心于其间也。 总之,足下所走者是孔子途径,鄙人则是释迦耶稣行为。来书所谓某先生某先生者,亦犹《论语》上所谓鲁哀公季康子请人也。孔子不幸而遇鲁哀公季康子,足下幸而遇某某两先生,孔子有知,当亦羡煞!鄙人悼叹苦海中人沉沦不返,教之以“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c“锯箭法”c“补锅法”,使一切众生,同登极乐国,同升天堂,此释迦耶稣之用心也。嗟乎默生,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唯有“还君明珠双泪垂”而已! 昨日孙君详谈足下身世,以不肖之判断,足下绝不可入政途,还是从事著述研究学问好了。宋之王荆公,是一个学者,一入政界,卒无成绩可言;今之梁任公,著《新民丛报》时,是何等声光,一当总长,成绩安在?我与足下,有同病,愿深思之!深思之!八股先生有言曰:“一卷可传,夭札亦神明之寿。”默生,默生,盍归乎来! 足下同尊夫人轮流抄录鄙人著作,心感之余,无以为报,谨将旧作之《怕老婆的哲学》一文随函附呈,足下可庄录一遍,敬献尊夫人妆次,较之刺血写《般若经》献之我佛如来,功德万万倍也。好,不写了。鄙人一面写,一面吃酒,现已醉了,改日再谈。 当我读着这封信时,心中不禁勃勃跳动,觉得此老真不容易对付。我越是劝他不讲“厚黑学”,他越是坚持非讲“厚黑学”不可,并且竟以释迦耶稣自比,更俨然以教主的面目出现了。我以极诚恳的善意劝他,他反视为不入耳之言,并且以嘲笑的口吻来反击我,这当是他惯用的厚黑伎俩了。可是他又一本正经地劝我绝不可入政途,当从事研究学问,而又自承是与我同病,望我深思而又深思。他是正话反说呢?还是反话正说呢?真叫人一时捉摸不定!他说他倡“厚黑学”,“此中实有深意”,也或许是有深意吧。反正我既已认定他为我那时探究的对象,他纵然向我提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是不肯放过他的。因为我自幼就具着一副强烈的好奇心,我曾为观察一种昆虫的全部生活,竟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何况是为彻底认识一位创教立宗的堂堂教主呢?所以我不独用抛砖引玉的方法,想从他大量的回信中,去探究他的为人;同时,我又托那位孙君前去访问他,希望对他有一种亲切的观察和意见的交换;除此以外,我又请他写一自传,纵不为他人作打算,亦当为其厚黑之徒有所法式。总而言之,我不管他对我如何,我却必欲一探其底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孙君 如今先说说孙君访问的情形吧。一九四〇年三月,孙君接到我的请托信后,即照我所开列的地址汇柴口小竹湾往访教主,但小竹湾的地名,汇柴口的居民是无人知道的,于是怅惘而返。同时,我也函知教主,说将有蜀光教员孙君前去拜访,并代我致意。结果,还是教主往访孙君,他们二人才得以会晤了。孙君首先问他:“小竹湾何以无人知道呢?”他说:“这是我为自己住处新起的名,他人当然不会知道,若问李宗吾嘛,也只有一茶馆一油房可以知道我。”孙君说:“这不像拿撒勒人不知道耶稣吗?”他笑着点点头,不禁又大笑起来。当时孙君所得的印象,其人为瘦削的中等身材,须发已斑白了;但满面红光,极为健谈,而且每一谈吐,诙谐百出,又迹近玩世;态度平易近人,似得老子和光同尘之旨。孙君称道他颇似苏东坡,他说:“我生性如此,像程伊川的岸然道貌,我是办不到的。”是日,略谈而别。 数日后,孙君到他家中,打算完成我付托他的使命。见到教主的宅院不大,面山临溪,颇为幽雅,绝无市井的气氛。落座以后,二人便对谈起来: 孙君问:“先生能否暂将‘厚黑学’收起不讲,专在文化学术方面多加发挥与著述,以飨国人?” 教主说:“这是办不到的!十年以来,已有很多朋友劝我不必再谈厚黑,拿来应用就是了。殊不知‘厚黑学’是‘说得做不得的’,我既不能应用,就不能不讲;不讲,心中反而难受。若想劝我不讲‘厚黑’,无异于劝公孙龙不讲‘白马非马’,这是万万办不到的。我本着‘说得做不得’的信条,尽量发挥厚黑哲理来创教立说,试问这样无冕王,唯我独尊,又谁能比得我的优游自豪呢?且古今真理,只有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孔孟的仁义,老子的道德,墨子的兼爱,杨子的为我,申韩的法术,施龙的形名,佛耶的慈悲博爱,和李宗吾的厚黑,均是一个真理,不过说法不同罢了。若是各有发明,各立一说,不相假借,便是各有千秋。这样,比起及身得志的人,我觉得尤胜一筹,又何必用世呢?贵友张默生君屡次来信劝我不讲厚黑,怕我前途有阻碍;我想当年耶稣基督尚肯以身殉教,区区阻碍,又何足以使教主不谈厚黑呢?默生此举,可谓‘作德心劳日拙’!可是默生一向是研究哪种学问的?” 孙君说:“我知道他一向研究先秦诸子,尤好庄子;此外研究的方面很多,近十余年来,据说他在研究‘态学’,他也是个怪人。” 教主说:“庄子一是非,齐物论,只是憧憬神人至人,想入非非,绝不是厚黑道中人物。且默生研究的态学,‘态’为心理的表面象征,还未入到心里深处;我的‘厚黑学’是建筑在心理学上,‘心理变化,又循力学公例而进行’,默生尚未及此,所以也不是厚黑道中的人物。况且默生大大地为李宗吾捧场,斥骂李宗吾者为‘下士’c‘下下士’,为不识太行山,所见正是反面,是吾道中的大忌。盖大骂李宗吾者,才是真正厚黑信徒,以是更知默生之不厚不黑了。既是不厚不黑,就绝不宜涉足政途,还是我行我素,努力研究学问好了。若必欲一问世者,除非有武王其人,以默生为周公,以柏蔚为召公,则李宗吾亦将不辞老而一为姜太公;可惜无其人非其世了!惟其如此,何如畅谈厚黑哲理,以备传诸其人之为得计呢?至于目前的抗建大业,已有中枢当代名公巨卿,一肩承当起来了;吾辈亦只好学虬髯客之避李世民,纵不能于海外另创扶余,亦可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而已。” 孙君问:“默生来信,称道先生满腹经纶,是当代的一位诸葛孔明呢!先生自忖以为如何?” 教主笑着答道:“孔明何足道哉!他的名士气太重了!单即用兵而论,他犹不及先帝,先帝不过借他来慑服头脑简单的关张赵黄诸人罢了,实则他尚被先帝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不然,伐吴之役,先帝何以不使孔明而自将呢?且孔明用马谡守街亭,实为失着(当用魏延);军败而斩马谡,尤为大失着。蜀之穷蹙以亡,斩马谡时,已启其因了。孔明无能为如此,何足道哉!” 孙君问:“先生看,古今来谁是可取法的呢?” 教主说:“我不是说愿一做姜太公的话吗?实则千古可取法者,惟此一人。太公年至八十,尚能佐周克商,已是亘古奇迹。厥后苏秦诵其阴符,而合六国;张良用其兵法,而灭秦楚。试问:厚黑远祖,舍太公还有何人呢?鄙人实是他百代的徒孙,想抉发出这千古不传的秘诀,以光前裕后的。” 孙君问:“先生治学的门径,可以见告吗?” 教主说:“我平生治学,实得力于八股义法的‘截搭题’,那是很合乎辩证法的逻辑的。我的《厚黑学》及一切著作,都是从此中推衍而出的。” 孙君问:“先生莫非是说笑话吧?” 教主说:“不是笑话,我确是得的这一套八股法宝。如若不信,就请以后对于八股义法多下一些工夫好了。” 孙君对于他的话半信半疑,也未加深究。于是又问他道:“先生的著作,出版的,未出版的,一共有若干种?” 教主说:“出版的,有《厚黑学》c《厚黑丛话》c《宗吾臆谈》c《社会问题之商榷》c《考试制之商榷》c《制宪与抗日》c《中国学术之趋势》c《心理与力学》c《孔子办学记》c《吊打校长之奇案》c《孔告大战》c《怕老婆的哲学》十余种;现在正写的及已写成尚未发表的,还有《中国民族特性之研究》c《政治经济之我见》c《叙属旅省中学革命始末记》c《性灵与磁电》c《迂老随笔》种种。谈正经道理的,有《社会问题之商榷》c《考试制之商榷》c《制宪与抗日》c《中国学术之趋势》c《心理与力学》五书。其余的正经作品,因尚未问世,暂可不谈。惟《制宪与抗日》一书,去岁曾为黔鄂两省当局所取缔;我不知检查者,持何尺度?有何高见?《考试制之商榷》一书,前年亦遭取缔,幸经上书自剖,始得以大白。《中国学术之趋势》及《心理与力学》,均系研究初步,还不敢视为定论。至厚黑诸种《孔子办学记》c《孔告大战》c《吊打校长之奇案》c《怕老婆的哲学》,都视为开玩笑性质,亦无不可。将来谈民族性,谈政治经济,谈性灵与磁电,又须费一番苦思。其实我已老了,还著作什么书呢?真可谓不知自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理与力学) 孙君问:“先生这一段话,与谈厚黑的作风不同,是很正经的。这样,使想读先生著作的人,可以知道各书立言的态度,这是很有益的。我现在还要请问的,因受默生之托,不惜‘打破砂锅问到底’,先生已往的资历,及目前的身世境遇如何?” 教主答道:“我早年受教于富顺名八股家卢彖家先生之门,后入成都高等学堂习数理,曾加入同盟会。民国以来,充督署科长,全省官产清理处处长,擢为重庆海关监督未就。后长富顺县中,绵阳省中。再任省督学多年,曾出川考察各省教育。北伐后,入省府任编纂委员,去年始解职归家。我自幼生于穷家,经一生奋斗的结果,已小有积蓄,现在市宅一所,水田三处,收租百石,生活尚称小康。生有二子,长子甚有能干,曾任富顺教育局长,及自贡中学校长;次子曾在成都工业专校读书。不幸两子均于近年中先后死去。现有老妻寡媳及三孙四孙女,请有塾师,就家中教读。这便是我的大概情形。” 以上是孙君和教主会见后来函的叙述,我把它撮录于此。他的信中还说:前年春,吴稚晖老曾寄他两函:一是批评《厚黑学》的,大意谓:“厚黑二字,人人心中有之,只是人人笔下不便写出。今经李先生道破,恐厚黑者,益将无忌惮,而厚黑牺牲品亦必加多矣。虽然,吾快吾意,亦管不了许多也。”另一函,是批评《心理与力学》的,大意谓:“李先生目光锐利,读书奇博,《心理与力学》实为最惊奇之发明,尤其前半部,真万古不磨之论。入后,则如通灵宝玉,只有玉之价值,不若清白石狮之古朴,未免曲说回护矣。”刘芦隐亦有七律赠他,可称精心之作,惜已不记其辞了。又说:教主藏书甚富,家中有书三大橱;但据他自己说,尚不及蓉寓所有的三分之一。又说:教主不吸烟,大约每饭必酒,两次谈话,均有酒气阵阵扑面而来。 到了这时,我对于厚黑教主,可说是认识到十之七八了。不过我还不满足,就再三函催他写自传,请他写得越详细越好,让他把全部生活一一地自供出来;但他回信不肯,只允许写一《迂老随笔》,权代自传,将来写出后,让我从他的字里行间去揣测他的为人好了。果然不久就将写成的《迂老随笔》寄来一批,所谓迂老者,乃是由他幼时两个绰号合并而成,“迂”是“迂夫子”,是他父亲送给他的;“老”是“老好人”,是同学送给他的,故合称“迂老”并且自撰一联云:“皇考锡嘉名曰迂夫子,良友赠徽号为老好人。”他说年来与朋友写信,也自称“迂老”,生以为号,死以为谥,故此次所写文字,即题曰《迂老随笔》。最可笑的,他说学者可以写自传,教主则不能写自传,他在厚黑界中的地位,等于儒教的孔子,道教的老子;孔子有自传吗?老子有自传吗?倘若不知自重,妄自菲薄,随着世俗的学者也写起自传来,舍去教主不当,降而与学者同列,岂不为孔老窃笑吗?谁若再请他写自传,他先有一难题请你去做,就是必须按照八股义法写“枯窘题”的手法,为他补写一篇祝寿的文字。他说他是生于光绪己卯年正月十三日,一九三九年满六十岁,他自己作了一篇征文启,切着正月十三日立论,此文正月十二日用不着,十四日用不着,其他各月生的更用不着,定要光绪己卯年正月十三日生的才用得着,而且那年正月十三日非产生一位教主不可,这就是所谓做“枯窘题”的手法。谁若按照这种限制替他作一篇征文,他即遵命详详细细地写一篇自传;如其不然,他只把那篇征文启公布出来就是了,自传是不能写的。他那篇妙文如下: 鄙人今年(民国二十八年)已满六十岁了,即使此刻寿终正寝,抑或为日本飞机炸死,祭文上也要写享年六十有一上寿了;生期那一天,并无一人知道,过后我遍告众人,闻者都说与我补祝。我说:这也无须。他们又说:教主六旬圣诞,是普天同庆的事,我们应该发出启事,征求诗文,歌颂功德。我谓:这更勿劳费心,许多做官的人,德政碑是自己立的,万民伞是自己送的,甚至生祠也是自己修的。这个征文启事,不必烦劳亲友,等我自己干好了。 大凡征求寿文,命名例应铺叙本人道德文章功业,最要者,尤在写出其人特点,其他俱可从略,鄙人以一介匹夫,崛起而为厚黑圣人,于儒c释c道三教之外特创一教,这可算真正的特点;然而其事为众人所共知,其学已家喻而户晓,并且许多人都已身体力行,这种特点,也无须赘述。兹所欲说者,不过表明鄙人所负责任之重大,此后不可不深自勉励而已。 鄙人生于光绪五年己卯正月十三日,次日始立春,算命先生所谓:己卯生人,戊寅算命。所以己卯年生的人,是我的老庚;戊寅年生的人,也是我的老庚。光绪己卯年,是西历一千八百七十九年,爱因斯坦生于是年三月十九日,比我要小点,算是我的庚弟。他的相对论,震动全球,而鄙人的厚黑学仅仅充满四川,我对于这位庚弟,未免有愧。此后只有把我发明的学问,努力宣传,才不虚生此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杨公忌日 正月十三日,历书上载明:是杨公忌日,诸事不宜。孔子生于八月二十七日,也是杨公忌日,所以鄙人一生际遇,与孔子相同,官运之不亨通,一也,其被称为教主,一也。天生鄙人,冥冥中以孔子相待,我何敢妄自菲薄! 杨公忌日的算法,是以正月十三日为,以后每月退二日,如二月十一日,三月初九日到了八月,忽然发生变例,以二十七日为,又每月退二日,如九月二十五日,十月二十三日到了正月,又忽然发生变例,以十三日为。诸君试翻历书一看,即知鄙言不谬。大凡教主都是应运而生,孔子生日既为八月二十七日,所以鄙人生日非正月十三日不可。这是杨公在千年前早已注定了的。 孔子生日定为阴历八月二十七日,考据家颇有异词。改为阳历八月二十七日,一般人更莫名其妙。千秋万岁后,我的信徒,饮水思源,当然与我建个厚黑庙,每年圣诞致祭,要查看阴阳历对照表,未免麻烦。好在本年(二十八年)正月十三日,是阳历三月三日,兹由本教主钦定阳历三月三日,为厚黑教主圣诞。将来每年阴历重九日登高,阳历重三日入厚黑庙致祭,岂不很好? 四川自汉朝文翁兴学而后,文化比诸齐鲁,历晋唐以迄有明,蜀学之盛,足与江浙诸省相埒。明季蜀地,征战频仍,秀杰之士,起而习武,蔚为风气。有清一代,名将辈出,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无一不有。嘉道时,全国提镇,川籍占十之七八。于是四川武功特盛,而文学则蹶焉不振。六十年前,张文襄建立尊经书院,延聘湘潭王壬秋先生,来川讲学,及门弟子,井研廖季平,富顺宋芸子,名满天下;其他著作等身者,指不胜屈,朴学大兴,文风复盛。考《湘绮楼日记》,己卯年正月十二日,王先生接受尊经院聘书,次日鄙人即诞生,明日即立春,万象咸新,这其间实见造物运用之妙。 帝王之兴也,必先有为之驱除者;教主之兴也,亦必先有为之驱除者。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孔教之兴,已二千余年,例应退休,皇矣上帝,乃眷西顾,择定四川为新教主诞生之所,使东鲁圣人,西蜀圣人,遥望对峙。无如川人尚武,已成风气,特先遣王壬秋入川,为之驱除,此所以王先生一受聘书,而鄙人即嵩生岳降也。 民国元年,共和肇造,为政治上开一新纪元。同时,鄙人的《厚黑学》,揭登《成都日报》,为学术上开一新纪元。故民国元年,亦可称厚黑元年,今为民国二十八年,也即是厚黑纪元二十八年。所以四川之进化,可分三个时期:蚕丛鱼凫,开国茫然,毋庸深论,秦代通蜀而后,由汉司马相如,以至明杨慎,川人以文学相长,是为第一时期,此则文翁之功也。有清一代,川人以武功见长,是为第二时期,此则张献忠之功也。民国以来,川人以厚黑学见长,是为第三时期,此则鄙人之功也。 民元而后,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努力工作,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于是国中高瞻远瞩之士,大声疾呼曰:“四川是民族复兴根据地!”你想,要想复兴民族,打倒日本,舍了这种学问,还有甚么法子?所以鄙人于所著《厚黑丛话》内,喊出“厚黑救国”的口号,举出越王勾践为模范人物。其初也,勾践入吴,身为臣,妻为妾,是之谓厚。其继也,沼吴之役,夫差请照样的身为臣,妻为妾,勾践不许,必置之死地而后已,是之谓黑。“九一八”以来,我国步步退让,是勾践事吴的方式。“七七事变”而后,全国抗战,是勾践沼吴的精神。我国当局,定下的国策,不期而与鄙人的学说暗合,这是很可庆幸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余岂好讲厚黑哉?余不得已也。 鄙人发明“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而今而后,当努力宣传,死而后已。鄙人对于社会,既有这种空前的贡献,社会人士,即该予以褒扬。我的及门弟子和私淑弟子,当兹教主六旬圣诞,应该作些诗文,歌功颂德。自鄙人的目光看来,举世非之,与举世誉之,有同等的价值。除弟子而外,如有志同道合的蘧伯玉,或走入异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对党,如楚狂沮溺c荷蒉c微生亩诸人,都可尽量地作些文字,无论为歌颂,为笑骂,鄙人都一一敬谨拜受。将来汇刊一册,题曰:《厚黑教主生荣录》。你们的孔子,其生也荣,其死也哀;鄙人则只有生荣,并无死哀。千秋万岁后,厚黑学炳焉如蛟日中天,可谓其生也荣,其死也荣。厚黑纪元二十八年,三月十八日,李宗吾谨启。是日也,即我庚弟爱因斯坦六旬晋一之前一日也。 读了这篇妙文,我失望了,他已自据着坚固的壁垒,不许我向前进攻了。我既不能写八股文,自然就不能照题完卷;就休想得到他详细的自传;得不到他详细的自传,那就更不必奢望他全体现形了。再说,我为他一再去信,又请孙君就便访问他,无非是劝他不讲“厚黑学”;但如今看来,他已公然自上尊号,改历纪元,钦定诞辰,还说是宣传厚黑,死而后已,很显然的,这个厚黑教主的宝座,他已认定坐稳了,我若劝他不讲厚黑,这不是有意想取消他的尊号吗?他哪能让你趁隙攻入,再看他告诉孙君的话,和答复我的信,都把我们的劝告,当做“不入耳之言”,并且说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来,可见他是步步为营,时时设防的。现在他又若有意若无意地揭示出这种难题,他必料知后生小子不会作八股文,仅仅拿出这一点小手法,以后就不至再向老子开玩笑了。他确实料得不错,我为这事犯了大难,连复信都不知如何措辞。我在反复思维:一方面惊叹他的老辣,使人无虚可趁;一方面惭愧自己的幼稚,太不度德量力;然而骑虎难下,又不容就此罢手。难道我要向他递降表称弟子吗?不,绝不!这违反我的初衷。将于复信中避免“厚黑”二字不谈吗?这又是默认失败,太不成话。我一连为这事想了几天几夜,总是在想如何应付他的法子,以便就此下台。最后我想只有变更战略,作以退为进的攻势,或可以转败为胜。当时,我立定了几个要点:第一,承认他配充厚黑教主,因为他有背十字架的精神;第二,咬定他不厚不黑,而偏要讲厚黑的所以然;第三,根据他所提出的“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不再劝他不讲厚黑,让他去过厚黑之瘾好了。计划已定,我便复了他下面的一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迂老随笔》 教主:请你不要皱眉,这封信绝不是劝你不讲厚黑的,你可放心看下去;不过你也不要以为我开首称你“教主”,就是来向你投降表称信徒的。不是,我绝不相信你的“厚黑学”,我要永远反对下去,只是不再劝你罢了。来示云云,及孙君转达云云,并大著《迂老随笔》云云,全都拜读了,很痛快,也很不痛快。痛快的是你思想的犀利,文字的矫健;不痛快的,是自己忘掉了“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古训,竟以“不入耳之言”烦渎教主。自传当然可以不作,因为我不会作八股,没有向教主交换的资格。我还不知道教主已有近三十年的天下了,怪不得不肯轻易舍弃你的宝座,而且还壁垒森严地戒备起来!这种庄严神圣的气象,也大有教主的作风!不只此也,凡教主都有担当天下人之罪恶的精神,都有为天下人背十字架的精神,都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这些条件,你全有,我相信。凡教主,必先自身无罪,然后才配为人赎罪,你也是如此,我更相信。当年的耶稣,按《圣经》上说,是道成肉身,是纤毫罪恶没有的,所以上帝特差遣他来为世人赎罪,结果竟被他要为他们赎罪的罪人钉了他的十字架。当他在十字架上一息尚存的时候,他还为钉他的人,为全世界的人祈祷说:“天父呀!求你饶恕了他们吧!因为他们不明白。让我自己担他们的罪吧!’因着耶稣的最后祈求,得了上帝的允许,所以后来凡信仰耶稣自知忏悔的人,他的罪恶便与耶稣的肉身同死,而生命即与耶稣的灵魂永生。现在,教主你,是充满了羞恶之心,所以不厚,充满了恻隐之心,所以不黑。必如此不厚不黑,才配讲厚黑,才配做厚黑教主,才能为厚黑之徒赎罪。我想你这样大讲厚黑,将来也难免被真正厚黑的人,说你妖言惑众,脸一横,心一狠,也把你钉在十字架上。到那时,我相信你也必为钉你的人,为全世界的人祈祷说:“上帝呀!求你饶恕了他们吧!因为他们不明白。让我自己担当了他们的罪吧!”因着你的最后祈求,也必获得上帝的允许,凡以后信仰你的自知忏悔的人,他的厚黑便与你的肉身同死,而羞恶恻隐之心,也必与你的灵魂同存。教主,如果你是这样,你真伟大!也许我不明白,请你饶恕了我吧!以后再不敢于“厚黑”二字多言。敬祝教主万岁!阿门! 不料此信去后,竟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回信许我为生平第一知己,并引郑板桥的话说:“隔靴搔痒,赞亦可厌;入木三分,骂亦可感。”接着说:“川省之内,赞叹弟之‘厚黑学’者多矣,此可厌也;足下屡戒我,不必讲厚黑,此可感也。茫茫宇宙,如足下者,有几人哉?是以每当无聊时,辄浊酒一壶,展读惠寄各信,等于汉书下酒,每读一过,辄叹息一番,足下诚弟生平第一知己也!”从此以后他便屡次来信,每作一书,动辄数千言,上下千古,及其个人种种情事,无所不谈,但不再向我谈厚黑称教主了。同时,更把他的一切著作,无论是出版的,未出版的,还有一书数种版本的,或某书初仅为短篇的文字,统统都陆续地挂号寄来,让我为他保存,好像把整个的李宗吾都交给我似的。我生平遇见的热情朋友,他也算是稀有的一位。他听见我父亲一七十六岁的老翁,还在沦陷区打游击战,便来信倍加颂扬;知道我有丧子之恸,就来信以现身说法劝慰我;我告及妻室怀有身孕,他立刻来信大讲其胎教;得知我患嗓子病,他便快函寄下特效白喉药方(其实我并不是患白喉);其他情意殷恳之处,难以尽述。我自然也是殷勤相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凡我认为他的优点之处,无不尽量对朋友宣传。我认为他最有价值的几本著作,便大量地买来送人。如他的《制宪与抗日》,我认为于抗建大业极有贡献,就送给我曾认识的军政要人;《考试制之商榷》,我认为于考试制度及教育上甚有参考的价值,就送给考试院及教育部诸公;《心理与力学》,我认为是思想界的一颗彗星,便送给研究科学和哲学或有志融合玄学与科学的人。同时他寄来的《迂老随笔》,意趣横生,灵光闪闪,多是画龙点睛之笔;《吊打校长之奇案》,是四川军阀时代混乱局面中教育上的重要文献,此案是他冒险前去查办的,居然是《老残游记》上老残假充“走方郎中”,到各处刺探官吏的良酷及人民的疾苦的作风,最足以见出他办事的本领。这两篇作品,我得了他的同意,首先为他送登上海《宇宙风》。继而有其他杂作,也陆续交该刊发表。后据该社来函说,他的那些作品,一时轰动了沪港及沿海各省。从此,四川的厚黑教主一变而为有全国性的教主了。 他因过于相信我,就和我约定:他的近作发表出来,所有读者来函,一律由我收转,他已于稿后注明了。并且说:凡有读者来函,我可先行拆看,然后再转寄于他。此后,读者果然纷纷来信了。信的封面除他的真姓名外,有写“李厚黑”的,有写“李教主”的,有写“厚黑教主”的,有写“李迂老”的,等等不一,自然都是由我收转。当时一般朋友,都替我捏着一把汗:这样不三不四的名字,若是被政府的查信员注意了,说不定会猜测我是有什么秘密结社,或是在组织什么邪教,岂不是要受连累吗?即便没有这种可虑,而《厚黑学》c《厚黑丛话》各书,政府早已再三禁止,如今厚黑教主的信件全由我转,总不会不受坏的影响吧。这是朋友们替我担心的意思,但我既受知己之托,纵有小小麻烦或不名誉的事,也是在所不辞的。至于读者来信的内容,有对著者五体投地钦佩的,有对他的学说反对的,有对他的学说若信若疑的,也有对著者本人破口大骂的,并且有时还骂到我,这些都可以反映社会人士的形形色色,我看了好不有趣。更有直接给我写信,内中装有法币,愿购买教主的一切著作,一连“尊师短”c“尊师长”地称道,这显然是把我认成厚黑教主的首座弟子了。遇到这种来信,我照例是挂号将款退回,说明我住在乡间,不便为他代购;但必须告知他寄售的书局,并为其重要各书作一介绍,至于为教主收转的信,态度正当的来信,无论是赞成他,还是反对他,我都一律照转;只有破口大骂的,如信中开首称他“吾儿见字”,骂他“浑蛋”c“王八蛋”,定他的罪名“应枪毙”c“该活埋”,这样的来信,让老人看见了,似于心理上太不卫生,我就擅自把信撕毁了。 我因为常常代他收到无礼辱骂的信,很感不快;他平生又未必欠下人家的骂债,何必自取污辱呢?加以这时我和他已可说是“交称莫逆”了,于是又很委婉地劝告他一次。这一次可把他的老底揭穿了,请看他的回信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秦中吟》 弟行年六十二矣,自恨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所著各书,最致力者,惟《心理与力学》;而一般人所赞赏者,乃在《厚黑学》。此诚如白居易致元稹书所云:“仆得意者,《秦中吟》及诸闲适之作,而世人乃盛称《长恨歌》等诗,世之所重,仆之所轻。”(自注:原文忘记c大意如此。)足下屡劝我不必讲“厚黑学”,弟何尝不知?此等打穿后壁之话,不可形诸笔墨;而弟顾常常言之者,亦自有故。学术界与政治界无异,政治界中先踞有地盘者,后来之人虽学识才能超出其上,亦无从取而代之。学术界中古之孔c孟c程c朱诸人无论矣,今之梁启超c章太炎等辈,亦取有相当地位;我辈无名小卒,敢与之抗衡哉?虽有发明,谁能注意?民国元年,弟发表《厚黑学》,颇为人所称说,故常常讲之,欲引起读者注意,因而读我《心理与力学》之书耳。盖《厚黑学》者,固弟已据之地盘也。由嬉笑怒骂之文章,进而讨论性善性恶之大问题,亦犹刘邦据蜀汉之地,而进窥中原也。我国言性者共五家:(一)性善说;(二)性恶说;(三)性无善无不善说;(四)性善恶混说;(五)性有三品说。使弟之说法果有研究之价值,则言性者于五家之外,尚有一说,成为六家,则弟之生为不虚矣。区区之愿,实在于此。足下为我知己,故敢剖臆言之。唐时韩昌黎文起八代之衰,而蜀人陈子昂则诗起八代之衰。子昂久居长安,碌碌无所知名,有胡贾者卖琴于市,索价万缗,市人相顾不敢议价,子昂见之,立呼家人如价畀之。观者惊问之,子昂曰:“明日来某处,当为诸君一奏之。”明日众人齐集,子昂携琴出曰:“蜀人陈子昂有诗百轴,琴小技耳,易足为重!”举琴碎之,以诗卷遍赠来者,子昂之名,即日满都下。弟之常谈“厚黑学”,亦犹子昂之碎琴耳。左思作《三都赋》,必求皇甫溢作序而名乃彰;《厚黑学》既为时人所称道,弟时时讲之,等于为《心理与力学》作序耳。弟既不愿请求名人,替我揄扬,毋宁大讲厚黑,于千万人笑我骂我之中,得一真知己。足下之殷殷然下交于弟者,亦由读我之《厚黑学》,因而遍读我之著作也。足下劝我不讲厚黑而卒不奉教者,盖私衷贪得无厌,欲于张默生之外,再得一张默生耳。足下思之,然乎否乎?甚望足下将《心理与力学》切实批评,将来再版时,当将赞成者反对者附刊于后,借供讨论。盖学术者,天下之公器也,当合全世界之人而钻研之,非一人之力所能胜也。愈钻研真理愈出,所言当耶,不足为荣;所言非耶,不足为辱。弟于心理学中另创一说,等于荒山中另辟一路。倘此路可通,则开路者诚有功;使其不可通,即于此立一碑曰“此路不通”,俾后来者不误入斯径,则亦未尝无功。弟殷殷然欲与当世学者讨论者,意盖在此。足下爱我实深,山居无事,聊复握管伸纸,补述前此诸函未尽之意,俾知劝我讲“厚黑学”者,与夫戒我讲“厚黑学”者,俱未悉弟之隐衷耳。 他既如此将后壁自己打穿,而其研究学问的观点又如此正确,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此后,我便专心研究佛学及攻读另一大思想家熊十力先生的一切著作,间或写写《异行传》一类的文字;而他呢,则继续研究中国民族特性的问题,及着手写作《性灵与磁电》这样怪题目的文章,后者原为《佛老与磁电》,经我们函商的结果,才将“佛老”易作“性灵”,这是他“心理与力学”的更进一步的探讨,也可以说是他思想发展的极致,此处不暇细说。我们虽然还是不断通信,但所讨论的是另一方面的问题,对于“厚黑学”彼此再无所争执了。 又有一种令人喜出望外的事,就是他突然寄给我一篇长约二万五千字的《宗吾自述》,把他一生的大事,可说是都述到了,这不能不说是教主自行降格也写了自传吧。这事,我本是早已绝望的,因为我不会作八股,没有交换的资格;然而他竟无条件地赐予了,哪能不为之狂喜呢?这是我将来为他写一部十万字的《厚黑教主传》的良好依据。好!我决心如此报答他,来纪念此一代的巨人! 不久,又有一可喜的消息到来:一九四一年十月中旬,我接到他的来信,说他明春要来青木关访我,需要畅谈若干日,和我商量他的一切著作,以便大加修改。这样,我更有得亲教主音容的福气了。那封信的措辞,也和唯我独尊的教主,迥乎不同。略云: 弟郁居无聊,其欲出游,而棘地荆天,真有蹙蹙靡骋之感!明春,无论如何,决当出游。届时,当到青木关一访,畅谈若干日,将拙作一一就正,俾便大加修改,请足下便中代我觅一下榻之地。其地,第一以民房为最佳(只一斗室,能容一床一桌即足),即草房亦可,半间屋亦可,弟固农家子,能过简单生活者。其次则商店(仅容一榻已足);再不然,即住旅馆,如无旅馆,即茅草店亦可。其要件有二:(一)就近有防空洞;(二)就近有饭馆。还有三事:第一,不住友人家;第二,不住机关;第三,不受友人招待,如有扫榻相迎者,弟即将仿孔老先生办法,不脱冕而行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明春出游 这封信,可以充分表现他狷介的操守,不知破口大骂他的人,对此又作何感想?我当即回他一信,说是完全遵命,青木关地方虽小,但一切的吃住问题,总还比他所希望的略高一等,请他尽管放心来好了。寻找最快更新网站,请百度搜索此信去后,想不到他明春出游的计划,竟而提前了好几月。 记得就在这年的十二月初旬,天还落着蒙蒙的细雨,我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操着苍老的四川土音说:“厚黑教主来看张默生!”接着即叩起门来。我心一动,就低声对余妻说:“莫非真是厚黑教主来了吗?”急忙把口中的饭吐出来,前去为他开门,一眼望见一位身材高大的老翁,身边还有一位二十岁左右面显清瘦的青年,问询之下,果然是“厚黑教主”,那位青年是他的长孙长翊君。我在狂喜之际,巴不得把他抱起来。肃之入座后,我一面和他谈着,一面观察他的相貌,觉得此前孙君来函说他是中等身材,是完全不对的!他可以说是一位彪形大汉,两鬓斑白,胡须疏落有致,脸为长方形,颧骨颇高,鼻子特长特高而略向里曲,但尚未至鹰鼻的程度,眉目清秀,眼神常常若有深思,统而言之,是一位具有政治家风范的人物,怪不得他想要一做姜太公!但他当时的神情,显然无匡济之志了。大凡古今来有志未遂,退而讲学或著述的人,理应也表现他那种气度。可是教主般的所谓“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庄严,他却没有,因为他太谦恭太虚心了,这和我未见他时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我当时极力称赞他的几种著作,他说:“我的那些著作,不过是瞎说罢了,内中所谈的道理,大半是如东坡所谓‘想当然耳’的。我读书太少,而且读书又是‘不求甚解’的,不能把我假想出的道理加以证明,所以我此次出游,是希望多拜识几位当代的学者,向他们虚心领教的。”我忽然向他说:“可是先生的‘厚黑学’我还是依然反对呀!”他掀须微笑说:“我讲我的,你反对你的,昔日庄周和惠施,不是见面就‘抬杠子’吗?但是又何碍于他们的知己之感呢?我与足下,正愿如此。”其时,我们的饭菜,还摆在桌面上,我便指着向他说:“这饭可不是特为先生预备的吧,你可不要不脱冕而行。一连几天落雨,也用不着为你洗尘;不过家中正有一点薄酒,天气又如此寒冷,算是为你压压风吧。孙君来函,说你每饭必酒,是吗?”他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说:“酒是要得的,饭却不须吃,你们吃饭,我吃酒好了。”于是我们就又吃起来,他尽自之一杯一杯地细细而饮,一面说着笑话,可知他是富于幽默感的;但是他的酒量并不大,据他说每次也只是四五两的样子,醉得一塌糊涂的事,他从来未曾有过。这是第一次会见的情形。 他们祖孙二人在青木关的旅馆中住了几天,我天天到旅馆中和教主攀谈,由彼此的身世,谈到一切的问题,并商定他的新旧著作,何者宜再版,何者可缓印,我再次劝他不讲厚黑,他仍是恋恋不忍弃舍。最后接受了我的劝告,许着写一篇他的思想统系,才把厚黑的气氛冲淡了。我记得还有两件趣事:他白天和我谈话,夜间就开始写《锸随漫话》,预备送到重庆报上发表。这“锸随”二字,是取刘伶以锸自随,何处醉死何处埋的故事,以自解嘲。他先把写成的拿给我看,我看了几段,仍是“厚黑丛话”之类,还是“厚黑长”c“厚黑短”的大谈其厚黑。他把第一段作为序言,首先提到此次出游,是特为来访我的。我随即提出抗议道:“你这篇东西,还是谈厚黑,既是谈厚黑,就不要把我的姓名写入,想把我的姓名写入,就不要谈厚黑,究竟何去何从?”他略加考虑说:“那我就牺牲足下的姓名,保留我的厚黑吧。”一面说着,一面提笔把我的姓名勾去了。再则他决定到重庆重印他的几本著作,请我为他各写一篇序文;我说:“你的著作中,只要没有‘厚黑’二字连用,是你那般解释的,我就为你各写一篇序文,否则我是恕不奉命的。”检查的结果,是他失败,我的序文自然未写。 当时,我在复旦大学兼课,每星期须到北碚授课三天。我因为和他谈得高兴,打算那一周写信到校请假,他不许我这样做,他说:“我陪你到北碚去,我开好旅馆候着你,你每日上完课就回到旅馆来谈,三天以后,我再陪你回来。这样,两不误事。”我当即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种建议,于是他们祖孙二人就陪我到北碚来了。自然我也趁此机会,为他介绍认识北碚的诸多友人,也让诸多友人认识这位厚黑教主。我又对他说:“北温泉乳花洞门前,有一棵黄桷树根,虬结盘屈,蜿蜒如龙,很像你思想的恢诡谲怪,你可前去观赏一下,与它订交吧。”他自然是乘兴而去,于温泉公园也不过匆匆巡视一周;唯独到了乳花洞前,他舍不得走了,坐在一块石头上,眼望着那盘黄桷树根,足足欣赏一二小时,不禁欷歔咏叹,大概是相契于无言之地了。我又对他说:“我入川时,经过三峡,见两岸突兀峥嵘,直逼霄汉,又像你思想的不可一世;但不知你当年出川时,曾否以此自许?”他笑了,他笑着说:“足下未免太好‘索隐行怪’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青碚之间 我们彼此恋恋不舍地来往于青碚之间,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谈必放浪形骸,无拘无束。言情穿越书更新首发,你只来必罄其所有而后快。我生平有三次快谈:一次,是我亡命朝鲜,化名“赵虚若”,因慕音韵大家魏建功之名,贸贸然以同国籍的资格,去拜访他,自某晚八时直谈到次晨八时,整整十二小时,是一快谈;一次,是我在北碚,友人邹湘乔自青木关来访,自某日早十时直谈到次日早十时,整整二十四小时,是一快谈;再一次,就是我与厚黑教主的快谈,断断续续,接接连连,在七八日之中,几乎一生想说的话,彼此都倾囊而出了,是为快谈中之尤快者。我年来丧子之恸,及愁云惨雾的生活,已被这次快谈,扫荡得干干净净了。我哪能不永远纪念这位名为“厚黑教主”,而实则是大观园外的“干净石狮子”呢?我从他的谈话中,得知他是轻易不推许人,自然择友也是十分慎重的;可是他似乎有两位最心服的亡友,往往是一再谈及,赞不绝口。一位是革命家张列五,辛亥光复后,被推为四川的第一任都督,后充总统府顾问,被袁世凯所杀。他说,此人赤胆忠心,有作有为,如他在世时,四川绝不会闹得二十年来的乌烟瘴气。一位是理学家兼革命家廖绪初,辛亥光复后,被任命为审计院院长(当时四川省政组织中有此官职),后见国是日非,郁郁以死。他说,此人做事,公正严明,道德之高,每使敌党赞叹不已,如他得掌政时,绝不许有贪官污吏的存在。他当时谈及,犹在叹惜不已,几欲泪坠;并再三托我为他这两位亡友作传,以历薄俗。我还记得当重庆遭敌机狂炸时,他有数次来信都说:“张列五的衣冠冢在浮图关,此时想必成为焦土了!”他慎重择人如此,敦笃友谊如此,谁能相信“求官六字真言”c“做官六字真言”是出自他手呢?如果出自他手,那必是伤心透了,聊且以冷笑代呜咽吧! 我们于青木关分手以后,他祖孙二人便到重庆去了,他先住新蜀报馆,后住国民公报社,中间亦曾移住他处,在渝约有年余的时光,照料翻印他的几种著作——《厚黑学》c《中国学术之趋势》和《心理与力学》。《厚黑学》附加《我的思想统系》一文;《心理与力学》附加《性灵与磁电》一章。这时,他和吴稚晖先生会面了,刘姥姥终于看见了石狮子,不会再有遗憾吧。实则刘姥姥是很可能看见石狮子的,因为她毕竟不是大观园的人物,这是不足为奇的,我们从以上三书,都经呈稚老为他亲题封面看来,刘姥姥和石狮子已在深深地相默契了。此外他还得交一位至好的朋友杨亚仙君,他印书的费用,多是杨君慨然相助的。杨君又因他的介绍,曾专来北碚访我,我也因此得交杨君这位好友。杨君原系军人,曾数度坐牢,曾做过轰轰烈烈的大事,只因屡受相与共事的人暗中嫉害,才认识了真正的厚黑之徒,忽然得到厚黑教主的经典,相为印证,于是满腹牢骚涣然冰释了,从此他想努力于社会事业的创建,他也是厚黑教主的知己之一。 一九四三年春,教主应北碚管理局局长卢子英先生之邀,再来北碚,我们别后又得相遇,自然是大快于心!但是年余不见,他的精神顿见衰老,我在暗中替他担心。他天天到我家来谈,每次吃饭,除饮几杯酒外,几乎是饭粒不进。我问他:“食量这样少,怎么可以呢?”他说:“我数月以来,经常是如此的,不要紧。”但他具有那样高大的体躯,食量尚不及三岁的小儿,他又无时无刻不在运用思想,往往正与他谈话的时候,他又不知思索着什么道理了。我一再地暗中观察他,认为他有回家静养的必要,终于被我劝告回家了。记得临分手时,我对他说:“我将站在志不同道不合的立场上,为你这位不厚不黑的厚黑教主作一部十万余言的大传,来报答教主不远千里而来的枉顾!”他很感动地说:“这样,我可以死矣!”我当时不禁为之泪下,遂黯然而别。 一月以后,接得他三月十二日来书,说他别后返渝,由渝至蓉,今已安抵自流井了。五月四日来书,托我为他设法推销著作,未及他事。五月十四日又来书,有云:“弟近日无所事事,食量已较前增加矣。”此后,便再不来信;去信,亦不得复。后按其长孙长翊来函,说他的祖父已得“中风不语”症,终日昏迷不省人事,朋友来信,只得由他择要作复。闻听之下,百感交集!直至九月三十日,报载自流井电:“厚黑教主李宗吾已于九月二十八日逝世矣。”睹此噩耗,震惊不容自已!天丧我良朋,呜呼痛哉!昔庄周过惠施之墓而叹曰:“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我亦不禁有此同感!乃先执笔写此一段因缘。继此文,而状其一生行事及其学术思想者,曰:《厚黑教主传》。 厚黑教主外传 厚黑教主的思想,不遵传统,不安故常,也不信从中外时人的意见,无论对于天道人事,他只是一意孤行,提出他自己的看法和解释,像这样的叛逆思想,不是一颗彗星是什么?宜乎招惹得天怒人怨,被社会认为是不祥之物了。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地啼。 人家讨嫌我, 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地讨人家的欢喜。 ——胡适《乌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章 《尝试集》 这首诗,是几乎三十年前作者自行编入《尝试集》里的。在当时,胡博士显然是借这不讨人喜欢的“乌鸦”以自喻;时至今日,作这首诗的人与其留以自喻,倒不如拿来移赠厚黑教主更为适当。因为厚黑教主的一生言论,的确是不讨人喜欢的。上自圣贤豪杰,下至市井小人,他都毫无容赦地去揭穿他们的面皮,洞照他们的心迹,使人世间的魑魅魍魉一齐现形。他如此这般地哑哑而啼,真把人叫得冒火,叫得心焦。所以说,他才是真真的一只乌鸦! 我现在还想送他这样的一首诗: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要问这又是什么诗?这就是“猫头鹰诗”。咕咕喵,是猫头鹰在叫;哈哈哈哈是猫头鹰在笑。我们故乡人说:“不怕猫头鹰川,就怕猫头鹰笑!”传说:猫头鹰叫,固然是不甚吉利,却还没有什么;而猫头鹰笑,就非死人不可,或是预示着极大的凶兆。厚黑教主一生的冷笑,每每使人毛骨悚然戒惧不安,好像听见猫头鹰的叫与笑一样。所以说,他不仅是一只乌鸦,更是一只猫头鹰! 再就他是“一颗思想界的彗星”来说,他也是应该受到天怒人怨的。彗星俗名扫帚星,它一出现,就预示着天变。不但愚夫愚妇怕它,王公大人怕它,就是精研科学的天文家们,也都警觉起来注视它的行动;假使其他星球上也有人类的话,他们惶恐惊怪的程度,想也不亚于斯世。因为它在自然界,不肯遵循自然律的轨道,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横冲直撞,所以人事界对它也无从作如理的测度,是以可怕。思想界的彗星,在新旧思想界所起的作用,亦复如是。厚黑教主的思想,不遵传统,不安故常,也不信从中外时人的意见,无论对于天道人事,他只是一意孤行,提出他自己的看法和解释,像这样的叛逆思想,不是一颗彗星是什么?宜乎招惹得天怒人怨,被社会认为是不祥之物了。 我既为这位“不祥之物”,一再地写成正传与别传;现在仍想把一些弃之可惜的材料,再来找补一番,写成《厚黑教主外传》,作为本书的附录。 厚黑教主生平好为滑稽文字,或用杂文体,或用体,无一篇不是嬉笑怒骂,语含讽刺。有人说:厚黑教主的在世,是天地间一大讽刺,我亦云然。他不独讽刺世人,有时也讽刺自己。不过当他讽刺自己的时候,更是恶毒地讽刺世人,这是他一贯的伎俩。例如他倡“厚黑学”,明明是借以痛骂世人的,但他偏偏一身独当,自居为厚黑教主,而有《厚黑经》c《厚黑传习录》的写作。如果有人质问他:“你为什么骂人呢?”他必然回答道:“我怎敢骂人?我是骂我自己。”试问你对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本篇首先要介绍的是他所著的《怕老婆的哲学》一文,仍是袭取的这种故智。他著此文的动机,想是鉴于吾国的伦常,日趋乖舛,所谓五伦,几乎是破坏殆尽的,社会上无非是些“好货财私妻子”的东西;但他却不像道学家们的一贯作风,说什么“世风不古,江河日下”的慨叹之词。他竟喊出“怕老婆”的口号,加以提倡,而且著为专论,名之曰哲学,末附“怕经”,以比儒家的“孝经”,这种讽刺,真可说是恶毒极了!他自己怕不怕老婆,我们不甚知道;但他曾极力主张当约些男同志,设立“怕学研究会”,共相研讨,俨然以怕学研究会的会长自居,这不又是一种现身说法吗? 他那篇自称哲学的文章,大意是说:大凡一国的建立,必有一定的重心,我国号称礼教之邦,首重的就是五伦。古之圣人,于五伦中特别提出一个“孝”字,以为百行之本。所以说:“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全国重心,建立在一个“孝”字上,因而产出种种文明,我国雄视东亚数千年,并不是无因的。自从欧风东渐,一般学者大呼“礼教吃人”,首先打倒的就是“孝”字,全国失去重心,于是谋国就不忠了,朋友就不信了,战阵就无勇了。有了这种现象,国家焉得不衰落,外患焉得不侵凌?因此必须另寻一个字,作为立国的重心,以替代古之“孝”字,这个字仍当在五伦中去寻。我们知道:五伦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权的,兄弟朋友更是早已抛弃了的;所幸五伦中尚有夫妇一伦存在,我们应当把一切文化,建立在这一伦上。天下的儿童,无不知爱其亲也,积爱成孝,所以古时的文化,建立在“孝”字上;世间的丈夫,无不知爱其妻也,积爱成怕,所以今后的文化,应当建立在“怕”字上。于是怕老婆的“怕”字,便不得不成为全国的重心了。 他说怕学中的先进,应该是首推四川。宋朝的陈季常,就是鼎鼎有名的怕界巨擘,河东狮吼的故事,已传为怕界的佳话了。所以苏东坡赞以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这是形容他当时怕老婆的状态,真是魂灵无主,六神出窍的。但陈季常并非阘茸之徒,他是有名的高人逸士。高人逸士都如此的怕老婆,可见怕老婆一事,应当视为天经地义的。东坡又称述他道:“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这是证明了陈季常肯在“怕”字上做工夫,所以家庭中才收到这种良好的效果。 时代更早的,还有一位久居四川的刘先主,他对于怕学一门,可说是以发明家而兼实行家,他新婚之夜,就向孙夫人下跪,后来困处东吴,每遇着不了的事,就守着老婆痛哭,而且常常下跪,无不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发明这种技术,真可说是渡尽无边苦海中的男子。凡遇着河东狮吼的人,可把刘先主的法宝取出来,包管闺房中顿呈祥和之气,其乐也融融,其乐也泄泄。 他更从史事来证明:东晋而后,南北对峙,历宋c齐c梁c陈,直到隋文帝出来,才把南北统一,而隋文帝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独孤皇后发了怒,文帝怕极了,跑到山中,躲了两天,经大臣杨素诸人把皇后劝好了,才敢回来。怕经曰:“见妻如鼠,见敌如虎。”隋文帝之统一天下,谁曰不宜? 隋末天下大乱,唐太宗出来,扫灭群雄,平一海内,他用的谋臣是房玄龄。玄龄也是一位最怕老婆的人,他因为常受夫人的压迫,无计可施,忽然想道:太宗是当今天子,当然可以制伏她。于是就向太宗诉苦,太宗说:“你喊她来,等我处置她。”哪知房太太几句话就说得太宗哑口无言,便私下对玄龄道:“你这位太太,我见了都怕她,此后好好地服从她的命令就是了。”太宗见了臣子的老婆都害怕,真不愧为开国明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怕老婆的人 我国历史上,不但要怕老婆的人,才能统一全国;就是偏安一隅,也非有怕老婆的人,不能支持危局。从前东晋偏安,全靠王导c谢安出来支持;而他们两人,就都是怕学界的先进。王导身为宰相,兼充清谈会的主席,有天手持尘尾,坐在主席位上,谈得正起兴时,忽然报道:“夫人来了!”他连忙跳上犊车就跑,弄得狼狈不堪。但他在朝廷中的功劳最大,竟获得天子的九锡之宠。推根归源,全是得力于怕字诀。坚以百万之师伐晋,谢安围棋别墅,不动声色,把坚杀得大败,也是得力于怕字诀。因为大家知道的:谢安的太太,把周公制定的礼改了,拿来约束她的丈夫,谢安在他夫人的名下,受过严格的训练,养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习惯,坚怎是他的敌手? 他如此主张怕老婆的重要,自不免启人之疑。所以有人问他道:外患这样严重,如果再提倡怕学,养成怕的习惯,敌人一来,以怕老婆的心理怕之,岂不亡国吗?他说:这却不然,从前有位大将,很怕老婆,有天愤然道:“我怕她做甚?”传下将令,点集大小三军,令人喊他夫人出来,打算以军法从事。他夫人出来,厉声问:“喊我何事?”他惶恐伏地道:“请夫人出来阅兵。”此事经他多方考证,才知道是明朝戚继光的事。但他并不觉得奇怪,继光虽然行军极严,他儿子犯了军令,就把他斩首,可是夫人寻他大闹,他自知理屈,不敢声辩,就养成怕老婆的习惯;谁知这一怕反把胆子吓大了,以后日本兵来,他都不怕,就成为抗日的英雄。因为日本虽可怕,总不及老婆的可怕,所以他敢于出战。凡读过希腊史的人,想都知道斯巴达每逢男子出征,妻子就对他说:“你不战胜归来,不许见我之面!”一个个奋勇杀敌,斯巴达以一蕞尔小国,遂崛起称雄;倘平日没有养成怕老婆的习惯,怎能收此效果呢? 他不但由历史上证明了应当怕老婆的至理名言,而且他更从当代政治舞台上的人物去考察,得出的结论,是官级越高的,怕老婆的程度越深,官级和怕的程度,几乎成为正比例。于是由古今的事实,又归纳出精当的定理,而特著“怕经”若干条,垂范后世。 教主曰:夫怕,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怕。 教主曰:其为人也怕妻,而敢于在外为非者鲜矣。人人不敢为非,而谓国之不兴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复兴中国之本欤! 教主曰:惟大人为能有怕妻之心,怕妻而国本定矣。 教主曰:怕学之道,在止于至善,为人妻止于严,为人夫止于怕,家人有严君焉,妻子之谓也。妻发令于内,夫奔走于外,天地之大义也。 教主曰:大哉妻之为道也!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妻则之,荡荡乎无能名焉!不识不知,顺妻之则。 教主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怕妻,而不自知为怕者众矣。 教主曰:君子见妻之怒也,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毕诚毕敬,忽之有触焉耳矣。 教主曰:妻子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谏,谏若不入,起敬起畏;三谏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妻子怒不悦,挞之流血,不敢疾怨,起敬起畏。 教主曰:为人夫者,朝出而不归,则妻倚门而望;暮出而不归,则妻倚闾而望。是以妻子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教主曰:君子之事妻也,视于无形,听于无声。入闺门,鞠躬如也。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妻忧亦忧,妻喜亦喜。 教主曰:谋国不忠非怕也,朋友不信非怕也,战阵无勇非怕也。一举足而不敢忘妻子,一出言而不敢忘妻子。将为善,思贻妻子令名,必果;将为不善,思贻妻子羞辱,必不果。 教主曰:妻子者,丈夫所托而终身者也。身体发肤,属诸妻子,不敢毁伤,怕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妻子,怕之终也。 上经十二章,据他说:“为怕学入道之门,其味无穷。为夫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最后,他对于今后的历史家,尚有此建议:旧礼教注重“忠孝”二字,新礼教注重“怕”字,我们如说某人怕老婆,无异誉之为忠臣孝子,是很光荣的。孝亲者为“孝子”,忠君者为“忠臣”,怕妻者当名“怕夫”。旧日史书,有“忠臣传”,有“孝子传”,将来民国的史书,一定要立“怕夫传”。 许多人读了他的《怕老婆的哲学》和《厚黑学》,还觉得有些趣味;惟前者附有《怕经》,后者附有《厚黑经》,只知套用些四书和孝经的文句,未免令人感到无聊。这话被他听见了,他立时予以答辩道: “昔人说,世间哪得有古文?无非换字法c减字法罢了。譬如有人请你作寿序或墓志,你就信笔写出一篇文字,然后把文中的俚俗字,换为典雅字,再将闲冗长句尽量删短,就成了一篇简雅的古文。我们也可以说,世间哪得有真革命呢?所谓革命,就是革名词,不革实质,无非是挖字法c嵌字法罢了。清末以来,革命党抛却千千万万头颅,考其实效,也不过把皇帝革成大总统,总督c巡抚革成督军c省长,其他种种名词,改变一下,革命即算成功,实质则依然如故。世间许多书,都是名词变,实质不变。即如我李宗吾是个八股先生,这是实质。假如满清时,有人举发说‘李宗吾是革命党,’上峰委员查办,查办员复称:‘查得李宗吾品行端方,学术纯正,断不会革命。’到了民国,又有人举发说:‘李宗吾反革命’,上峰委员查办,查办员复称:‘查得李宗吾品行端方,学术纯正,断不会反革命。’品行端方,学术纯正,实质全没有变,在满清时不革命,在民国就曾革命,岂非奇事?世上又有一种人,品行实在不端方,学术实在不纯正,在满清则为忠君爱国的正人君子,在民国则为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岂不更奇?究其实,无非是表面名词变c里面实质不能变罢了。只要悟得此理,包管你受用不尽。例如,你当了官吏,有人冒犯了你,你就捉他来,痛打一顿,这本是时代的野蛮办法,而你口中不妨说道:‘而今是民主时代了,你这种扰乱秩序的人,君主时代容得过,民主时代断断容不过!’这无非把‘君主’二字挖下,嵌入‘民主’二字罢了;闻者必称赞你深谙法治,有民主时代的精神。所以说,挖字法c嵌字法,是革命家的秘诀。我把这种秘诀,应用到著作上,《怕经》十二章是如此,《厚黑经》全部也是如此,是之谓‘革命式的文字’,又有何人敢说‘革命’是无聊呢?” 其次要介绍的,是他著的《孔子办学记》。这是一篇体裁,借孔子的办学,来讽刺现在人的办学。我想他是鉴于全国的各大都市中,有许多的冒牌教育家,专意投机取巧,想借创办学校的名义,以图发财,或是另有其他作用,以夤缘富贵,于是他禁不住要笑骂了。 那篇,开首是叙述孔子周游列国,官运很不亨通,不惟枉送盘费,并且遇着匡人桓魋,几乎性命不保。一般老,如长沮c桀溺c荷蒉c微生亩诸人,还对他冷嘲热骂。心想:“做官一事,与我无缘,不如回家休息,消遣余年。”于是收拾行李,回到山东曲阜原籍去了。哪知回到家来,满目凄凉,儿子伯鱼死了,媳妇改嫁了,丢下小孙儿,乳名“汲娃子”,时时寻娘觅乳,哭得他老人家心肝俱碎。孔大先生孟皮,年纪已老,兼有脚疾,不惟不能挣钱养家,还要消耗些医药费。兼之侄女儿,许嫁南宫适,自己的女儿,许嫁公冶长,一切妆奁,也得他去设法,试想如何担负得起呢?他虽做过中都县知事,无如读书人初次做官,不懂弄钱的方法。后来升任鲁司寇,政费无着,只靠卖些状纸费,来维持伙食。所以他回到家来,真是宦囊如洗,两手空空。他老人家偌大年纪,按常理论,已经是“非肉不饱c非帛不暖”;而今说不得了,只有吃些蔬食菜羹,聊以充饥;茶叶买不起,茶炉烧不起,口渴了,只有喝点白水:这就是读书人的下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时中之圣 好在他是“时中之圣”,惯会看风使帆,忽听朝廷施行新政,兴设学堂,许多人都是办学兴家的,他于是买本钦定章程一看,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接着就照章立案,设立一个“孔氏私立学校”,招生广告贴出来,内有规则若干条,最末一条说:“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这是缴了费,就可入校听讲,并不受入学试验,鲁国一般青年听了,不胜惊喜道:“他老先生也要办学校了,他曾周游列国,与列国之君,都有交情,鲁君与季康子诸人,也常来请教,若是在他的学校中毕了业,向他求封荐书,还愁没得事干吗?”于是争先恐后,前来报名,陆陆续续报了三千多人,孔子自然是来者不拒,全行收容。照例应该延聘教员,分科讲授。孔子心想:而今教员难聘,第一怕他谋篡校长的位置,第二薪水一项也难得讲,不如即照学界通例,任用私人吧。于是把自己的旧学生,全行位置下去,凭各人的专长,担任应授的科目,而孔氏私立学校便正式开学了。 自开学之日起,直至学校办倒止,学校的行政,课程的讲授,无不笑话百出;校长与教员,教员与教员,学生与师长,学生与学生,直同一出大闹剧。现在学校中的怪状,孔氏学校,也无一不有。其中的材料,纯是取自《论语》。作者系采用八股文中“截搭题”的手法,任意拉扯,任意传会,字义讹串也不管,时代错误也不管,可谓极尽梯突滑稽之能事。现在且把学校将要倒闭的几段照写下来,以见一斑: 孔子创办学校之初,学科的分配:修身是颜渊c闵子骞c冉伯牛c仲弓;语言是宰我c子贡;法制经济是冉有c子路;国文是子游c子夏;格致是曾子;数学是冉有兼任;体操是子路兼任;历史音乐,是孔子自任。后来各科教员,死的死,走的走。好在孔子这个校长,是万能校长,教员一缺,就由校长代授。如今除语言一科外,其余各科,尽是孔子兼授,校中只剩半个教员。怎么教员会有半个呢?全校教员,只有宰我一人,他每日昼寝,到了上课时间,还要校长到寝室去喊他起来。每点钟至多不过讲三十分,就下堂睡觉,故名之曰“半个教员”。校中学课,既不认真,自然也就松懈起来。学生终日美酒佳肴,猜拳行令,而对校长,感情甚好,“有酒食,先生馔”。随时邀请孔子,孔子也很客气,“有盛馔,必变色而坐”。师徒之间,相忘无形。不时又邀孔子下棋打牌,初时还是学生来约校长,久之,孔子觉得有趣,每日早膳后,就向学生说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吃饱了饭,莫得事干,这个日子,真难得过!“不有博弈者乎?”未必你们箱箧中,围棋象棋,麻将扑克,都没得吗?“为之”,拿出来玩一下,“犹贤乎已”,总比闲着莫事要好些。像这样干下去,校中自然相安无事,不料校外訾议蜂起,甚且还有编些歌谣骂他们的。 孔子当初本是专心办学,不讲甚么主义,他对于各种学科,无一不通,惟经济一门,缺少研究,才聘曾子讲授,他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人,曾子授课,他不时也去听讲。有天曾子在黑板上写道:“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因用教鞭指着说道:“严者,侯官严复也,他译了一部《原富》,名满海内,全国学人,目有视,视严复,手有指,指严复,直算经济学泰斗!”孔子听了心中想道:严复精研经济学,译了一部《原富》,我曾当高等法院院长(鲁司寇),深通法制,何妨专讲宪法,著书问世?因此著了一部宪法书,名曰《原宪》,又恐读者不了解,复著宪法问答若干条,所以孔氏丛书中,至今还载有:宪问第十四,凡四十七章。孔子生平第一个知己,是季康子,彼此相遇,即说道:“东海有圣人,西海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南海北海,莫不皆然。”于是孔子称孔圣人,季康子就称康圣人。孔圣人称孔北海,康圣人称康南海。孔圣人饭蔬饮水,三月不知肉味;康圣人更进一步,终身不茹荤,像一个吃长素的和尚,一般人又呼之为“康长素”。孔子问礼于老子,老子专讲无为;康圣人极力反对,专讲有为,因此自名曰康有为。有天孔子同季康子谈及国事,康诰曰:“做新民。”康圣人告诉他,不如办一个“新民报”,因此就开一个报馆,名曰《新民丛报》,鼓吹君主立宪,就成为立宪党的中坚分子,此第一变也。 其时孙中山先生,正讲革命,孔子听见,便骂道:“天之将丧斯文也!”这个孙文,无父无君,是该遭天谴的!就著了一部《春秋》,讲明君臣大义,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及至孙中山先生革命成功,他知道:革命是应时势之需要的,就改著一部《易经》,说道:“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武字影射“文”字,《诗经》上有“于赫汤孙”之语,故用汤字影射“孙”字,即是说:“孙文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这种影射法,是老人家读《儿女英雄传》,见用“纪献唐”三字,影射“年羹尧”三字,模仿他的笔意,才有这种妙文。因此他又自称孙文信徒,常常借着孙文的招牌,到处会朋友,故曾子修孔子年谱,大书曰:“君子以文会友。”所以孔子又成为革命党的中坚分子,此第二变也。 够了,够了,我不照原文引下去了。孔氏学校如此胡闹,也离“关门大吉”不远了。 此外,他还想写一篇,题目是《孔告大战》,可是并未完成。我所见的,仅是全篇的第一回,材料是取自《论语》及《孟子》,仍是一味地胡扯乱道,看不出什么寓意。但据他说,当年的八股文——尤其是八股能手,就是用的这等伎俩。那么,这篇,也可以说是讽刺八股文及惯好附会的文章作者了。“孔告大战”,是这样引起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广益丛报》 记得清朝末年,重庆《广益丛报》,载有一篇《瞽瞍控舜的呈文》,历数舜的十大罪状,俱是证据确凿,有书可考。事隔多年,只约略记得点影子。说舜串通四岳,窃夺帝尧之位,这种大罪,是无待言的。最妙的,是说:“舜欺我年老,将我的眼珠子挖去,嵌入他的眼中,所以我成了瞎子,他成了双目重瞳,大罪一。娥皇女英,是舜的祖姑,有族谱可考,他霸占为妻,大罪二。尧之时,天下共是十二州,故尧典曰:肇十有二州。舜使益掌火,烧灭了三州,故禹贡上只有九州,大罪三。”全文妙趣横生,可惜记不清楚了。其时,某报还做了一篇,说唐三藏偕同徒弟孙悟空c猪八戒c沙和尚往外国留学,如何如何。又有人做一篇,说孟子往东天取经,途中遇着告子,手执“杞柳”,口吐“湍水”,孟子杀他不过,求救于曾子;曾子手执“慎终锤”,身骑“民德龟”(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也战告子不过,求救于孔子;孔子手执“伤人壶”,身骑“不问马”(伤人乎,不问马),也被告子杀得大败。忽然半空中飞来一人,身骑“犹病猪”,大呼道:“我乃姓尧名舜是也!”(尧舜其犹病猪)遂将告子降伏。我想:孔子是我国的大教主,岂能轻易战败?当日必有一番恶战,乃补做这篇《孔告大战》,特笔录出来,借博一粲。 的正文,系从孔子接得曾子的告急文书开始,于是连忙点集三千人马,七十二员大将,浩浩荡荡,杀奔告子大营而来。告子听得孔家人马到了,立即引兵应战,双方使用的武器c车马和披挂穿戴,以及战事上的种种名词,都是截取《论语》c《孟子》的成语,而作谐音的应用。今写出战事紧张时的一段来看: 孔子大怒,忙在身旁取出一道灵符,名曰:“伤人符。”向空中一展,大呼道:“六丁六甲何在?”只见半空飞来一人,身骑“不问马”,大呼道:“我乃厩焚子是也。”(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只见厩焚子,驱着火龙c火马c火鸦c火鼠向告子大营,放火烧来,告子见了,连忙口吐湍水(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将火扑灭。只见那湍水流出来,滔滔不已,霎时之间,“可使过颡”c“可使在山”,将孔家人马,淹困水中。孔子见了,说道:“不要紧,待为师念动避水真言,颜渊你可领着人马,从水中钻出。”于是孔子口中,念念有词:“呀呀呸!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颜渊正埋头一钻,被告子看见,大声道:“往哪里走!”用手一指,那水忽然变成铜墙铁壁一般。砰的一声,颜渊跌在地下,抬头一看,那水已有千百丈高,颜渊喟然叹曰:“这水呀!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吾其死矣!”孔子到了此时,也无计可施。子路正负伤卧在地下,大声叫道:“我有冯河的本领,无奈身受重伤,不能为力。夫子!你有乘桴浮海的法术,何不拿出来行使呢?”一言把孔子提醒,乃率领众弟子,浮出水面而走,又命冉有c子贡断后。告子领着人马从后赶来,冉有c子贡举起大刀,做着要砍下的姿势,连做两遍;告子见了惶然大恐,乃抱头鼠窜而逃。众家弟兄见了,莫名其妙,围着冉有c子贡问道:“师兄,我们尼山学道,一十八般武艺,件件学全,从未见这种杀法,你们究从何处学来?”二人笑道:“此在兵法中,特诸君不悟耳!兵法不云乎:冉有c子贡,侃侃如也。”闲话休提,孔子回到营中,见人马折去大半,十分悲伤。传下将令,叫宰予前来吩咐道:“全营将士,疲困已极,今夜应该让他们好好安息,明日再行大战。最可虑的是告子趁夜劫营。你是白天睡了觉的(宰予昼寝),今即派你巡夜去吧。”孔子吩咐已毕,就低下头“曲肱而枕之”,呼呼睡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厚黑教主的生性 本是很朴讷的,幼时不言不语,呆头呆脑,对于同学也是以谦让为本。所以他的父亲呼他为“迂夫子”,同学之间,就称他为“老好人”。自从他在私塾中受了建侯老师好开玩笑的影响,他才慢慢地诙谐起来。最初,还只是开玩笑的性质,继而于开玩笑中带有讽刺,终则嬉笑怒骂一发而不可遏止了。他这种作风,不但表现在语言文字之中,就是他自己的行动也往往充满了这种气氛。 他幼年时,本是终日不离药罐的。除了哮喘症外,四肢也不甚灵动,有时穿衣服都要人帮忙,登楼不能上梯,大便不能蹲下。每次洗澡,母亲见他瘦骨如柴,就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当他在炳文书院读书时,同学们都说他活不长久。雷铁崖c雷民心弟兄,就主张活祭他。但他却并不悲观,仍是悠游自得。他因为乡间庸医替他治不好病,就想自行研究医书,自行治疗。于是买了些陈修园c徐灵胎c喻嘉言诸人的医书来看,哪知越看越不懂。心想:“我这样地用心研究,都弄不清楚;世上的医生,连字都认不得好多,怎么能读过医书?我之不为庸医杀死,真是万幸!”于是废然思返,把医书丢了,自然不再吃药,而身体反慢慢健壮起来。从此以后,得了病照例不吃药。他的主张是宁死于病,不死于药。中间只有一次几乎破例:他在高等学堂时,腿上生一疮,好像是疔疮,学堂内种有菊花,他把菊花叶嚼来贴敷。同学陆逵九懂得医学,见他面有病容,就叫他伸出舌头来看,惊道:“你的舌苔都黑了,还不赶紧医治?”说得他毛骨悚然,就请为他开方。他在校是向不请假的,这时也只得请假调养。在寝室睡了一会,心想:“我哪里会有病?何致舌苔会黑?”于是恍然大悟,寻着陆逵九说道:“我除了腿上生疮以外,自觉毫无病状,我的舌苔发黑,是不是因为嚼菊花叶的缘故?”陆逵九叫他伸舌一看,连说:“不错!不错!”二人相视而笑,但并非莫逆于心。这是他用行动来讽刺国医的。 静功派别 四川讲静功的派别甚多,如同善社c如刘门c如关龙派c如吴谯子派等,他都曾拜门称弟子。其中有讲静功的一书,名为《乐育堂语录》,是丰城黄元吉来川讲道时所著,各派讲静功的人都奉为,自然他也仔细地拜读过。他初以为讲静功总比服药好得多;但他试验的结果如何呢?据他说,从未坐过三十分钟之久,越想静坐,心思越乱,强自镇静,则如受苦刑。哪一派的方法他都试验过;哪一派的方法,他都试验无效。这是他用行动来讽刺静功的。 他学国医不成,学静功不成,于是又想练拳术。他先学拳术家的气功,继而又学太极拳。他于二者所得的经验:气功一门,他认为无非装模作样,是违反自然的动作。太极拳一门,动作不甚激烈,似乎比较相宜;但他只学习不久就弃去了,因为其中仍有一定的规律,他是不耐拘束的。最后他自己发明了一种拳术,名之曰“无极拳”。据说,他是把气功和太极拳融合为一,随意动作,师其意而不泥其迹,略略掺入些黄帝内视法c天隐子存想法,并会通庄子所说“真人之息以踵”的道理,而成此拳法。他说这种拳法,睡时c坐时c读书作文时c与人谈话时均可行之。他说将来如把这种拳术传出来,不但为厚黑教主,并可称为无极祖师。及至我们会面时,我问他无极拳的详情,他笑着说:“既名无极拳,还有什么说的呢?无非是恍兮惚兮,玄之又玄而已。”他这段学拳的历史,不知又是讽刺自己的无恒呢?还是讽刺堂堂的国术呢? 他既是如乌鸦般地叫来叫去,如猫头鹰般地且叫且笑,哪能不令人生厌c令人痛恨?所以关心世道的人士,深怕他的学说流传开来,毒害社会,著文批斥他的也有,在大庭广众之中痛骂他的也有。我还记得五年前有个天主教的某主教,就在公开讲演时痛骂他过。我把这事告诉了他,他立时出马应战,曾写了这样标题的一封战书:《厚黑教主某答天主教主教某书》。全文情节已记不清了,无非是狠毒的讽刺。只记得开首有这样的话:“我是厚黑教的教主,你是天主教的主教,主教比教主是低一级的,你们天主教既然最重阶级,你竟敢以主教的身份,批评我教主的学说,你也未免太不自量了!”云云。当时他想送登报章,经我一再劝阻,他才把战表撤回。近年有位沈武先生,著有《厚黑学批判》一书,对于“厚黑学”予以无情的痛击,可惜教主已看不见了,孰是孰非,只好让第三者去公断吧。 教主辞世,已三年有半了,他的墓木想已拱把了,孤魂野处,谁可同调?遥意月暮鸦飞,夜半鸮啼,不知足以供慰安否?我今赓唱前歌,用吊厚黑之灵: 咕咕喵, 咕咕喵, 哈哈哈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