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镜》 第一百零五节 赏雪竹回归真挚 一骑绝尘千里至(下) 夜风习习,淄水河畔,一小舟很快靠了岸,黑色身影轻轻跃至岸边,然后回头对那船夫说道:“明日卯时在此处等我。” 这位戴斗笠披蓑衣的船夫点头道:“小的明白,主人可要当心。” 那黑色人影正是杨霄,朦胧的月色照在他瘦削的长脸上,显得有些冷然,他在此处上岸,只是为了去见几个杨家旧人,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暗中联络。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郗遐的饭菜里做了点手脚,想要甩开他们。此刻他的脑海中仍存有疑虑,只是暂时不去想那些,然后匆匆消失在夜幕之中。 在一处临近河边的村子里,有鳞次栉比的两三层小楼异常醒目,水渍斑驳的墙面上,尽是青绿色的苔藓痕迹,还有一些枯萎的错乱如麻的爬山虎枝条,只露出二楼的一溜窗户。 屋内有些亮光,烛火随风摇曳着,围桌坐着三人,一人正在擦拭单刀,另两人仍旧在吃着刚炖好的鸡,其中一人伸手拽下一只鸡腿,递给那擦刀的人,笑道:“萍姑人长得俊,厨艺也不赖,杨霄还真有福气。” “别胡说,小心被萍姑听到,又是一擀面杖子抡过来。”那人用袖子抹了抹沾满油的嘴,悄悄道:“杨霄在弘农郡早就娶了妻的,萍姑那火爆脾气,能甘愿做妾吗?” 这时候,门口站立一人,却是那怒气冲冲的萍姑,举着那根熟悉的擀面杖冲过来,口中还大喊着:“你们几个乱嚼舌根的——” “大哥,你来了!” 那擦刀的男子突然站起身,萍姑以为他们又像平常那样捉弄她,所以也不理睬,就要抡起擀面杖朝他们打去。 不成想身后一人用力握住那根擀面杖,冷声道:“省省你的力气,连自家失了盗都不知。” 却见杨霄衣袍上还沾着少许的血迹,大步走进来,扫过那三人,冷声道:“杨武,韩虎,董苞,你们还有心情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临淄那边你们可都去探查过了?” 刚才擦刀的年轻男子正是杨霄的从弟杨武,他沉声道:“大哥,最近临淄城内有些乱,田大人派出了许多的巡城官差,好像在捉拿凶手。” 韩虎和董苞皆是杨武的结拜兄弟,也是杨骏的心腹护卫,当年和杨霄一同离开的杨府,这些年更是跟随杨霄四处奔波,从没有怨言,只是有些匪气,时常口不择言。 萍姑见他们有要事相商,便要转身走开,杨霄却叫住了她,“你还是暂时留在这里比较安全,方才来的路上,看到几个黑衣人潜入你家,虽然我已经结果了他们,但不知还会不会再有人来,所以——” “多谢。”萍姑眉间掠过一丝担忧,说道:“家兄自去了临淄,已经数日未归,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的哥哥就是个穷教书的,怕什么?”董苞嘻嘻笑道,啃着没有多少肉的鸡肋,继续说道:“我上次看到你哥哥和一个商贾混在一起,说不定要发财了。” “你胡说什么?” 萍姑刚扬起手臂却又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瞥向杨霄,说道:“你走了这一路,怪冷的,我再去盛一碗热汤来,你好喝一些暖暖身子。”然后便转身走开。 董苞趴在韩虎耳边,悄悄道:“看到没,她还是那么关心杨霄。” “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临淄,”杨霄肃然道:“后日应该就能抵达,还是照原计划进行。” 杨武他们三人齐齐点头,即便未来可能有变数,但只要杨霄一声令下,他们还是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两日田家兄弟就是按照雨轻划定的区域进行搜寻的,总算是找到了那个人,可惜却已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经过徐仵作的查验,此人是被一刀致命,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线索,好像一连串的案件再次被打回原点。 晨风寒凉,覃思早就和几名小厮把所有的行李搬到牛车上,崔意缓缓走出来,望见青奴双手端着长方形的黄花梨食盒正朝他走过来,他微微一笑,心道:这定是雨轻送与自己的礼物了。 “道儒小郎君,这是雨轻小娘子亲自下厨做的点心。” 青奴将那食盒交到覃思手上,然后躬身禀道:“今早田家来人了,雨轻小娘子就去了府衙。” 崔意点头,脸上并无任何不悦,直接坐上牛车。 青奴慌忙跟过去,堆笑道:“道儒小郎君何不再等一等,雨轻小娘子还有话要与你说呢。” “不用了。”崔意放下车帘,移目看向那食盒,淡笑道:“过不了多久我便会回洛阳的。” 青奴不再多言,目送着牛车渐渐驶远,他也转身走回左宅。 城外官道上,牛车辘辘,车内之人已经打开了食盒,看着这颜色亮丽的甜点,他唇畔一丝笑意,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又展开那封信。 信上言道:“悦哥哥,这种甜品叫做蜜三刀,其实它还有一个典故,现在先不告诉你,食盒里装有六十六块,你可以每天吃一块,也许当你全部吃完了,就该回洛阳了。悦哥哥,我会时常写信给你的,你可莫要取笑我写的行书.......” 崔意神色疲倦,将信纸重新叠好塞回信封里,这时覃思掀起车帘,说道:“小郎君昨晚彻夜抚琴,不如先睡一下吧。” “无妨。”崔意微微阖目。 此刻他确实有些乏了,不过心里仍有些担忧,毕竟临淄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若非清河祖宅那边出了一些状况,他本不想选择这时离开的。虽然陆晔会照拂着她,但他终究只是江东士族,在北方的领地上他还没有太多的话语权,许多事情也是难以插手的。 忽然从前面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崔意蹙眉,掀帘望去,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郗遐,他果然来了。” 却见郗遐收住缰绳,使马停步,投来好奇的目光,戏谑笑道:“难道是道儒兄,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牛车也停了下来,崔意斜睨着他,开口道:“郗兄刚在赵王那里立了功,如今又来临淄凑热闹,年底真是忙碌的很。” “我哪里比得过道儒兄呢?”郗遐坐在马上,握着马鞭,笑问:“如今可是要回清河去?博陵崔家人好像也去了,我想那里应该和临淄一样热闹吧。” 崔意心底泛起涟漪,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慢慢放下车帘,牛车继续向前行驶。 既然郗遐也来到了临淄,那么他也不必再过多担心了。至于赵王府那件事,往后他自然会慢慢与他计较。 阿九望着那辆牛车渐渐驶远,不由得问道:“崔家小郎君怎么就这样离开了?” “多半是为了他父亲的事情,不过那都是清河崔氏的内部矛盾,与我们无关。”郗遐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马上就要进城了,我们先去找家客栈好了。”阿九驱马前行,连着两日赶路,他累的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郗遐伸手拍在他的肩头,笑道:“客栈人多眼杂,总是不便,我已经想到了更好的落脚处。”说完扬鞭而去。 阿九微微一愣,心想总算到了临淄,往后至少不用日夜赶路了,想到此多少感到欣慰。 此时的雨轻还在府衙与田家兄弟讨论那个人的死因,其中田伯仪敛容道:“此人叫夏如海,常年在临淄南街那家私塾里教书,性嗜酒,脾气暴躁,听私塾里其他先生所言,夏如海是在去年认识的范陵,他们二人经常出入赌场,流连烟花,倒是臭味相投。” “夏如海可还有其他的亲人?”雨轻喝了一口茶,问道。 田仲孜说道:“好像有个妹妹吧,叫什么.......什么萍姑的,住在邻近县的村庄上,很少进城的,他们也不过是听夏如海顺嘴提过几句,倒是从没见过她。” 雨轻点点头,笑道:“或许这个萍姑会知晓些什么,毕竟她是夏如海唯一的亲人。” 田伯仪皱眉,走了几步,又问道:“总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切断线索,难道府衙里还有奸细?” “这也未必,只能说幕后真凶离我们很近。”雨轻起身,淡然说道:“他从未离开过临淄。” 田仲孜也起身,唤来几名官差,命他们速去查找叫萍姑的女人,雨轻又与田伯仪谈论了一些巡城的事宜,便告辞离开。 她心里还在想着能否为崔意送行,便叫车夫加快赶车,驶回那座院落门前,才发现人去楼空,她很是失落,垂下眼帘,站立良久。 马蹄声渐渐传来,她微怔,抬目望去,却是那熟悉的身影,好像隔了好久似的,再次见到他,雨轻竟不自觉的眼前湿润。 或许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此时能够见到来自洛阳的朋友,真的是又欢喜又感动。 “雨轻。”那人风尘仆仆的走到她身前,凝视她片刻,不禁心疼道:“多日未见,你竟清瘦了不少。” 雨轻笑意甜甜,抬眸问道:“郗遐,你怎么会来临淄呢?知世她们都还好吗?世道哥哥和祖哥哥他们怎么样........”一时间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六节 街上乱象酒旗斜 暗随流水到天涯(上) 但是看到郗遐已经疲惫不堪,她便不再问话,而是邀请他进来左宅坐坐,又命青奴去烧热水,想来郗遐需要好好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而她却去小厨房准备午饭,其实在左宅她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几名仆婢伺候,这里又邻近淄水,物产丰富,自不比洛阳差。 只不过为了好好款待这位挚交好友,她想要亲自动手做两样菜肴,当然是在这个魏晋时代还没有发明的菜品。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郗遐已经换上干净的碧蓝绸袍,发丝仍有些潮气,慵懒的坐在暖阁内。 他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看着青奴,忍不住笑问:“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小的叫青奴,是茂弘小郎君的贴身书童。” 郗遐呵呵一笑,优雅的伸展一下双臂,哂笑道:“原来是你啊,你家小郎君是不是嫌弃你太过笨拙,所以才把你丢在这里的。” 青奴立时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我家小郎君觉得雨轻小娘子一个人待在左家祖宅,实在有些孤单,才特意命我留下来的。” “好吧。”郗遐喝着茶,心里却想:她这一路定是有许多故事的,待会可要好好盘问她一番。 午饭就摆在了楼下的小花厅,因为近日来雨轻常常往府衙走动,回来时间不定,所以左韦他们也不再刻意邀她一同用饭,只是专门留给她一个小厨房,还有两名厨子和几个伙计,开个小灶什么的也方便。 两名婢女已经端着几盘精美的菜肴走了进来,郗遐坐在桌边,看着那一盘金灿灿的米粒,顿觉好奇,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黄金炒饭。” 声音悦耳,雨轻已经跪坐一边,示意婢女把厨房里的另外两盘炒饭端给青奴和阿九,然后双手托腮,看着郗遐,似乎在等着他品尝。 郗遐又指了指那盘块状的类似糕饼的菜肴,雨轻直接说道:“这是萝卜糕,不对,应该叫做芦菔糕,是道很费工夫的特色小吃,若不是看在你千里迢迢的来探望我的情分上,我才不会做呢。” “尽是些奇奇怪怪的菜肴,我就勉强尝一尝吧。”郗遐嘴上埋怨道,心里却有些欣喜。 他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块萝卜糕,尝了一口,质地柔软,甚是鲜美,里面还放有腊肉和海米,他点头笑道:“雨轻,你的厨艺不错。” 雨轻骄傲的摇晃着小脑袋,笑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当今天下独一份,你算是有口福的。” 郗遐看她不可一世的样子,摇头苦笑,又品尝了那盘黄金炒饭,也甚是美味,不由得叹道:“洛阳那些酒楼的饭菜恐怕都要被你比下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等我回去后,他们只能关门大吉了。”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道。 郗遐也哈哈笑了起来,看着眼前少女仍是一脸乐观的样子,他心里的担忧少了一些,也许连日来没有好好用饭,又或许是这些饭菜真的很诱人,总之他吃了大半。 雨轻却只是喝着羊肉汤,时不时瞥他一眼,自小和他说话便是肆无忌惮,这种感觉就像亲人一般,眼前的少年面容俊美,只是比崔意多了一些玩世不恭的态度。 他们二人用过午饭后,就回到暖阁内,雨轻屏退了仆婢,与郗遐讲述了从洛阳到临淄这一路所发生的桩桩事情,郗遐很认真的聆听着,暂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直到雨轻开始谈及临淄与北海一带的数起杀人案件时,郗遐才面色微变,似乎联想到什么,但还是没有打断她的话语。 “郗遐,那个夏如海也死了。” 雨轻双手一摊,无奈道:“背后那人总是比我们先一步下手,可惜又抓不住他的把柄,只能就让他这样逍遥法外了。” 郗遐嗤笑道:“什么时候你对查案也这么感兴趣了?连殓房都去过了,你还真是胆大啊。” “我本来就不惧怕那些的。”雨轻强自镇定的说道。 不过刚吃过饭,想起殓房不由得有些反胃,忙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走着。 郗遐看出她的面色不好,便转换话题,笑问:“为何你给我的生辰礼物只是一张白纸?连知世都收到一个万花筒,你真是太厚此薄彼了。” “那叫许愿帖,可不是什么白纸。” 雨轻走至他身前,笑眯眯道:“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这样的礼物可是很难得的,你还不稀罕它,真是不会算账。” 郗遐微微歪头,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嘲讽道:“小小年纪口气还蛮大,你的本事也就是舌灿莲花了。” 雨轻哼了一声,立即摆出逐客的姿态,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不多留你了。” “谁说我要走的?” 郗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笑了笑,对她说:“我已经让阿九把行李搬到东厢房去了,左韦也应允了,你还要再赶我走吗?” 雨轻做了个包子脸,眨着眸子,好奇的问道:“你来临淄做什么?” “不告诉你。”郗遐故意卖着关子,注视着她,坏笑道:“你可以猜猜看啊?” “我才懒得猜呢。”雨轻秀目微眯道,“郗遐,你应该回去休息了,我也要去练字了。” “练字?”郗遐哈哈一笑道:“陆先生若是知晓你这般刻苦,定会深感欣慰的。” 雨轻脸色一沉,直接转身走开了。 郗遐却打了个哈欠,真的有些困乏了,方才是强打着精神与她说笑,看她已经走远,郗遐便径自回东厢房歇息了。 临淄城东,一座富丽的别院内,何虔正与蔡攸哲喝着美酒,听着悦耳的丝竹之声,桃枝和桃叶两名侍妾也在旁斟酒。 何虔生母乃出自蔡氏,所以他们二人是表兄弟,这座别院是何家名下的,蔡攸哲自来到临淄便住在这里。 上回卞家的夜宴,蔡攸哲倒是没有去,因为他曾被陆晔申斥过许多次,说他沉迷酒色,荒废正业,听闻陆晔到了临淄,他自然是要躲着的。 曾经陆逊领荆州牧,辖制荆州本地四大士族多年,从中也谋取了很多的利益,到了如今,陆氏在荆州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说起来蔡攸哲确实不成器,就连陆玩都不愿多理睬他,反倒是庞敬,还能与陆玩说上话。 “庞敬怎么没来?”何虔微笑问道。 蔡攸哲喝了一口酒,摇摇头,嗤笑道:“那个呆子好像正帮着田家兄弟查案哪,不得闲。” “就凭他们几个,恐怕是难有头绪的。”何虔冷冷一笑,示意奴婢继续给蔡攸哲倒酒。 蔡攸哲连忙摆手,苦笑道:“不能再饮了,不然又要醉了。” “醉了又何妨?”何虔凑过来,哂笑道:“我把那位玉香楼的柏姑娘请来了,一会儿你可以好好享受一番了。” 桃枝与桃叶面色微变,她们二人一向不喜何虔,更是刻意避而远之,以免被他轻薄。 蔡攸哲已经有了五分醉,听他这般说,倒像是瞬间又清醒许多。 刚来临淄之时,就听闻玉香楼的柏姑娘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可惜碍于身边的两位侍妾,他一直没有去染指这位美娇娘。 可巧有人就给他送过来了,他当然喜不自胜。 酒过三巡之后,何虔便命人将蔡攸哲扶回卧房,桃枝和桃叶也随之跟了过去,一众歌姬也慢慢退下,厅上恢复了安静。 何虔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径自往书房而来,伫立门口的那人脸色很是不好看,跟着何虔一同进入书房,奴婢颔首掩门离开。 那人躬身回道:“郎君,李达派人去北海查找樊谣的下落了。” “樊谣不是在聂林出事后就消失不见了吗?”何虔诧然问道。 那人摇头,沉声道:“好像已经查到了他的踪迹,多半也来了临淄。” 何虔面色微变,心道:东海王曾秘密打造了五千副兵甲,不想齐王那边得到了消息,伙同一帮山寨中人半途截取了这些兵甲。 后来经柳宗明多番探查,才知是手下心腹聂林被人收买,故而走漏了消息,数月寻找,仍是不知他们将那些兵甲藏匿于何处。 后来聂林因李槐之事被押送至临淄途中,雷岩突然出现,结果了他的性命,柳宗明派去的暗探回来告知了他,原来雷岩的父亲和山寨百余人就是当时盗取兵甲的那伙贼人,谁料到他们事成后竟被人通通灭口,无一生还。 所以雷岩杀害聂林只是为了替父亲和山寨的人报仇,但当时聂林是和一名叫樊谣的小吏一同参与的此事,自聂林死后,竟再也找不到那个樊谣了。 “尤四,你继续派人盯着李达的动静,”何虔冷笑道:“樊谣如今再次出现,定不能让他轻易逃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七节 街上乱象酒旗斜 暗随流水到天涯(中) 连日的奔波劳累让郗遐一夜无梦,次日天明,他洗漱后,用了早饭,便走至院中。 望见雨轻仍是穿着一身男装,一脸悦色的朝他走来,笑道:“郗遐,我已经来临淄好多日子了,对这里的街市甚是熟悉,可以给你当个向导,介绍几家好吃的饭馆子。” “那也好。”郗遐走近她,调皮的伸手拽了拽她的逍遥巾飘带,玩笑道:“你带路,你请客。” 雨轻含笑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串铜钱,开口道:“你看,这就是我们的饭钱了。” “你未免太过吝啬了。”郗遐故作不满,问道:“雨轻,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雨轻摇摇头,捉住他的手,把那串铜钱放进他手心里,笑道:“这些足够了,你放心,今日的午饭包你满意。” 其实郗遐身上很少带钱,平日里都是由阿九去付账,对于铜钱,更是从未用过,就连碎金子都很少用的,这些士族子弟大都挥金如土,对钱根本没有太多的概念。 此刻郗遐看着这些铜钱,不由得苦笑道:“阿九的月钱也不止这些啊。” “郗遐,今日我们花最少的钱去吃最美味的东西。”雨轻淡淡笑道:“你知道老饕都爱去哪里寻找美食吗?” 郗遐皱眉,不知何为老饕。 “苍蝇馆子。”雨轻呵呵笑起来,然后快步向府门口走去。 郗遐心中顿生莫名的好奇感,大步跟了上去,与她同乘一辆牛车。 阿九和青奴则待在左宅,因为所去的地方不算宽敞,容不下太多人,白白让他们饿着肚子也不好,还不如留在左宅休息。 牛车辘辘,行驶在临淄城街上,车帘不时被风吹动着,雨轻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碰到了两个熟人,正是庞敬和蔡攸哲,原来他们正在看街头杂技。 只见那表演者正用头着就先走了进去。 郗遐拍了拍蔡攸哲的肩膀,苦笑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吧。”说完拽着他们二人走进食肆。 里面不过摆着三四张桌子,一应陈设甚是简朴,雨轻已然选好了位置坐下,还向他们招手道:“快来,该点菜了。” 庞敬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小馆子吃饭,觉得新鲜,便也坐下来,笑问:“你常来这里吃饭吗?” “嗯。”雨轻唤来小二,手指敲打着桌面,慢慢道:“白灼虾,清蒸牡蛎。” “小的一会端来四碟香醋。” 小二看着这几位贵公子,深感疑惑,但雨轻是这里的常客,能带友人光顾本店,实乃幸事,便转身走开。 雨轻的目光扫过庞敬和蔡攸哲,又用手摸了一下桌面,没有灰尘,满意的点点头。 她含笑说道:“这家小店的招牌菜便是白灼虾了,他们的料理都是用清晨刚捕捞上来的虾来做的,很是新鲜,白灼虾这道菜,是以鲜虾通过白灼之法烹饪而成,虾鲜嫩,蘸着香醋吃,美味可口,不比大酒楼的菜肴差。” 庞敬愕然,觉得雨轻对饮食了解甚多,他刚才还以为雨轻在故意捉弄他们俩,不想在这家不起眼的食肆内竟还会有美食。 不一会,小二便小心翼翼的端来四碟香醋,一一放至他们手边,堆笑道:“请你们稍等,菜马上就做好了。” 郗遐单手支颐,看向蔡攸哲,不由的问道:“听说何兄也在临淄,不知他从东海而来所为何事啊?” 蔡攸哲想了一会,才说道:“表兄说他是为了公事才来的,不过这两日我看他也没有什么应酬,除了去参加卞家的夜宴,也很少出府的,本来今早他应该与我一起去城郊登山的,不想他突然有事,我一个人去反倒无趣,便和庞兄一起出来逛街了。” 郗遐笑了笑,心道:在东郡之时,叔公郗隆曾说过东海王几次三番派人来拉拢他,欲要高平郗氏鼎力相助,郗隆并未直接答应,不过从来往的说客口中探知到一些消息。 东海王司马越近几年来私自募兵,暗中制造兵甲,但半途被人截获,何虔作为东海王的幕僚,此番前来临淄,多半就是为了找回这批兵甲。 这时,小二已经端来了菜肴,庞敬拿起筷子,按照雨轻所言,蘸着醋一起吃,虾的鲜甜味美瞬间溢满口中,他连连点头,笑道:“果然味美。” “白灼虾蘸醋吃可谓是黄金搭配,”雨轻看向郗遐,笑道:“虾就是要吃新鲜的,若回到洛阳自然就难以吃到这等美味了。” 郗遐也品尝了一下,然后呵呵笑道:“研究饮食你倒是很用心啊,他日到了洛阳——” 话未说完,就听见外面很是嘈杂,更充斥着一些尖叫和叫喊声,郗遐立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雨轻和庞敬他们也赶紧跟过去。 街道上突然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退到数丈远之外。 只见七八名彪形大汉手持单刀,围着一个高瘦男子,沿街摆的摊子都被掀翻了,地上一片狼藉,看他们围攻的架势显然已经打了一会。 那高瘦男子手握长剑,神色间有些疲累,墨黑的眼睛下带着一丝犹豫,像是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愿过多缠斗,只想尽快脱身。 “想你今天也是插翅难飞,不如早些跟我们回去。” 一条黑凛凛的大汉歪头用衣袖擦拭了眼角的血迹,恶狠狠道:“我们追着你小子在城内足足跑了一大圈,这般折腾,若非主人命令我等留你性命,我手下的兄弟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 “也不知是谁家养的一群疯狗,就喜欢乱咬人。” 那男子一阵冷笑,再次挥动手中长剑,口中喊道:“不如你们一起上,省得我浪费时间!” “混蛋!”汉子大吼一声道:“兄弟们,给我好好修理他!” 这几名彪形大汉还是颇有战斗力的,只见刀随人转,气随刀出,森寒的刀锋不时迫近那人的要害,那人只是腾挪越过,以躲闪为主,并未主动出击。 直到一大汉拧腰腾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的脑袋狠劈下来,他才持剑刺向那人的右臂,那人一声惨叫,单刀坠地。 其他大汉甚是恼怒,当即扑上来一顿劈砍,场面更加混乱,刀剑碰撞,火花四溅。 那男子咬紧牙关却只是在那儿挺住,进进退退之间,他的出剑速度开始减慢,而对方的攻势却越发凌厉起来,这样的局面明显对他不利。 郗遐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世上奇怪的人还真不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八节 街上乱象酒旗斜 暗随流水到天涯(下) “哪里奇怪?”雨轻笑问。 郗遐不答,仍是双手交叉于胸前,注视着那边的动向。庞敬与蔡攸哲倒是对这样的打斗不敢兴趣,也不想继续站在这里围观,同雨轻说了几句,便走回食肆。 只过了一会,就见大汉持刀朝那男子拦腰砍去,男子踏踏踏踏连退四步,刚避开这一刀,却不料有人从后方劈来,他尚未躲开,刀已插进他的背部。 他却又故意向后挪动了几步,刀直接穿透他的身体,鲜血四溢,剑滑落,人倒地。 “该死,说好要留活口的!”为首的大汉斥道:“你太大意了!” 另一名大汉吐了一口血痰,骂道:“是他命短,与我们何干?” 在场有人本来是要大喊“杀人了!”但看着这些面色狰狞的大汉,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开了。 那些大汉则速速离去,躺在地上的那人早就没了气息,还是有人通报了官府,几名差役这才将那尸首搬回府衙。 看过这场街头厮杀之后,雨轻和郗遐回到小食肆,到柜台付了账,然后与庞敬他们道了别,各自坐上牛车回府。 路中,雨轻看了看一脸沉思的郗遐,开口道:“其实那人应该可以躲过那一刀的,不过他怀有求死的心,着实奇怪。” 郗遐偏头笑道:“你不觉得他更像是在演戏吗?” “只怪他的演技太差了,破绽百出。” 雨轻慢慢说道:“不过那些个莽夫自然看不出来,我觉得那男子应该是知晓他们背后的主人,在街上选择被人杀死,就是为了传递给他们一个信息,作为某件事的知情人,如今已经丧命,好比切断最后的一丝线索,让那些人查无可查。” “雨轻,你的分析很有趣。”郗遐注视着她,问道:“那么你觉得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呢?” “有三种可能。” 雨轻笑了笑,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第一,琅琊内史李达,要知道李槐的那件案子并没有结束,卞家人派李槐去北海接近柳宗明的真实目的,到现在还未查出来........” “知晓此案的聂林和范陵都已经死了,连夏如海都被灭了口,更能说明此事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是多么的骇人,范陵是李达派去的人,李达迟迟不返回琅琊,定是目的没有达到,那么这起事件或许与他有关。” “第二种呢?”郗遐淡淡问道。 雨轻稍停顿片刻,笑道:“第二种可能性就是柳宗明所扶持的东海王,也许他就是一切事情的源头,能够引起齐王注意并且想要抢夺的东西不多,无外乎获取更大的权力,而通往之路所需的就是扩充兵力和制造兵甲.......” “就像上次在卞家夜宴上,许广质问陆先生应不应该将那些流民遣回到原籍,淮南王想要用那些流民扩充兵力,琅琊王自然也是同样的心思,两方这才争执不下,而今齐王和东海王之间的暗中争斗多半也是如此。” 郗遐脸色微变,沉声问:“第三种可能又是什么?” “这个一心求死之人背后的那股势力。” 雨轻笑了笑,摊手道:“既然有人追查他,我想此人很清楚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也许他就是其中的参与者,同聂林一样,不过比聂林聪明,藏匿的很好。” “雨轻,”郗遐对她的这番深度剖析顿觉意外,沉吟道:“你好像变了。” “郗遐,我来临淄是为了给母亲立衣冠冢。” 雨轻苦笑道:“在这世上,我不过一叶浮萍,无忧无虑的生活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隐痛,低声问道:“雨轻,我是不是来迟了?” “没有,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雨轻浅浅一笑,说道:“郗遐,从我七岁起就认识了你,我的心里话都会告诉你,以后也会如此。” 郗遐凝视着她,抚上她的双肩,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温柔的笑意,薄唇缓缓勾起,说道:“你不是浮萍,想来左大人和裴家的人已经快要抵达临淄了,他们都很关心你,当然——” “当然什么?”雨轻微微一笑,“当然洛阳的那些朋友也在记挂着我,对不对?” 郗遐点头,松开手,将目光移向车窗外,心道:雨轻,你这个小傻瓜,就是因为太过挂念,我才日夜兼程赶来,你竟然全然不懂,算了,对着个榆木脑袋,再计较也是无用,反正你就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 这场精心策划的演出,不是出自别人之手,正是杨霄。此刻的他正在城郊附近的一家客栈之中,身边还有杨武他们。 “从此世上再无樊谣这个人了。”韩虎掩好门窗,转身走来说道。 杨武给杨霄倒了一碗茶水,低声问道:“大哥,你觉得他们相信了吗?” “死的那人就是樊谣,他们不得不信。” 董苞嘻嘻笑道:“还是大哥聪明,多年来在北海出没都是假扮成樊谣的模样示人,聂林也好,柳宗明也罢,他们认识的樊谣就是那个模样,不过死的人却是真正的樊谣,他们只怕挠破了头也想不到吧。” 杨霄喝了一口茶,正色道:“本来我也不想走这一步险棋的,只是在聂林遇害之后,许多事情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那个从琅琊来的李达无端搅了局,大概也是冲着那批兵甲而来的。” “反正聂林已经死了,咱们也省去了麻烦。” 董苞刚想要拿起酒壶,就被杨武按住胳臂,他无奈的撇撇嘴,说道:“聂林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表面上看是柳宗明的跟班,实际上却在背地里替齐王办事,那个李槐死了也是个糊涂鬼,只是那些搬运兵甲的山寨人死得有些冤呐,雷首领也是个讲义气的铮铮铁汉,却命丧小人之手——” 杨武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话头扯远了,然后对杨霄道:“大哥,我已派人秘密守着那批兵甲了,想来齐王和东海王都是难以寻到的,更不用说来凑热闹的李达了。” “嗯。”杨霄点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问道:“萍姑现在何处?” “大哥开始想女人了。”董苞呵呵笑道:“放心吧,官府的人是找不到萍姑的。” 杨霄面色一沉,开口道:“李达自己捅出来的篓子,看样子是补不好了,范陵和夏如海应该都是他派人灭的口,真是自己没打着狐狸,白惹了一身骚,他的主人恐怕对他早已失去了耐心,能不能重回琅琊还难说呢。” “大哥,明日就启程回荥阳吗?”杨武问道。 杨霄点头,其实这些年他来往各地,荥阳离洛阳很近,能够更快的得到消息,所以在荥阳他会待的时间更长一些。 突然有人敲门,杨霄皱眉,单手拿起长剑。 不想董苞哈哈笑起来,走过去打开门,嗤笑道:“萍姑,你怎么还会敲门呢,不都是喊一声——” “喊你个头!” 萍姑当即啐他一口,然后大步走进来,望向杨霄,扬脸说道:“我哥哥死了,官府的人又在四处查找我,不如我同你们一起走吧。” “啊?”韩虎愕然,又扭头看了一眼杨霄,笑道:“带上她也好,能有人做饭给咱们吃了。” 杨霄冷眼瞧着她,问道:“你当真不怕死吗?” “待在这里横竖也是个死,离开也许还能挣出一条命来。”萍姑目光毅然,平静的看着他,“杨霄,我不图你什么,你放心好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杨霄微微闭目,咬了一下唇,良久不语。 另一处华丽的居室内,‘砰’的一下,茶杯重重砸在地上,瓷片飞溅。 “真是可笑,他倒是死得快!” 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地上还跪着四五人,尤四也在其中,碎片划过他的脸颊,一道血痕越发明显。 何虔单手伏案,看着方才扔出了茶杯的那只手,好半晌,才又笑了笑。 这时候再追究问责更是无甚意义了,他示意尤四起身,肃然问道:“卞家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尤四垂首回道。 何虔冷冷一笑,“卞瑄又能掀起什么波浪来,不过身在洛阳的卞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还有张司空那个老狐狸,临淄出了这一档子事,卞家必定已经派人给洛阳送信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如何给东海王交待呢?”尤四略显忧虑,低声问道。 何虔沉思一会,慢慢开口道:“这搬运兵甲之事,本来就是由柳宗明负责的,他搞砸了事情,我可不会给他背这个锅,至于樊谣身亡之事,东海王对此也不会感兴趣的,临淄这个是非之地,不宜久待,我也要准备回南阳祖宅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零九节 秋林亭间多倩影 且笑看翻覆世情(上) 洛阳城内近来一派祥和之景,对于这些江南士族而言,过年不能回故乡,他们便常聚在一起,轮流开宴,也甚是热闹。 今日正好是张季鹰举办家宴,陆机和顾荣等人都携带家眷前来赴宴。 张家府邸原是前朝的旧宅,经一番重新翻修,倒多了些江南水乡的韵味。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曲折的游廊间三三两两的贵妇人们正谈笑着,走走停停,一名俏丽的少女突然发现在假山处有一只雪白的兔子,便伸手朝那边指了指,笑道:“那里藏着一只兔子呢!” 走在最左边的紫衣贵妇偏头望去,微笑道:“没想到你们府里还养着这些小东西,真有趣。” “是志远那孩子特意养的,说作画时用得到。”说话的这位夫人正是张季鹰之妻,萧氏。 一旁的顾夫人则称赞道:“志远还真是喜欢作画呢,上次他在我家梅林里画的,我觉得甚好,子治所不能及也。” 萧氏抿唇轻笑,望见那少女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便笑道:“宝儿已经十四岁了,也可以议亲了。” 这少女正是顾荣之女,名宝儿,长得小巧玲珑,很有江南女子的秀美可爱,就是有些口吃,尤其遇到生人,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顾夫人含笑摇头:“宝儿怯生,还是晚两年再议亲吧。” 紫衣贵妇却是陆机之妻张氏,她哂笑道:“口吃不过小恙,何必太过介意,依着宝儿的品貌,还怕哪家嫌弃不成?” “好几日都未见到你家弟妹了,她可还好吗?” 说话者却是贺昙之母,贺循嫡妻早亡,此继室出自朱氏,性格跋扈,贺循软弱,每每退让,名副其实的妻管严。 “她刚刚小产,大夫让她好生将养,自然不能来赴宴了。”张氏低语道,眉间一丝忧色。 萧氏安慰道:“无妨,好好养着便是,毕竟她还年轻。” 这时,一名侍婢缓缓走来,躬身禀道:“宴席已经摆好了,请夫人们移步后花厅。” 萧氏点点头,和陆夫人相视一笑,然后她们一齐走向后院。 前厅内,陆机和贺循已经落座,正在互相说着什么,顾荣就挨着他们坐下,面色冷静,并未插话。 “士瑶兄,”张珲凑过来,开口道:“那日我去张司空府上,看到望之兄了,他正在训斥自己的随行小厮,好像是那小厮与旁人说玩笑话,谈及到前日临淄卞家派人来洛阳送信,在过年期间府里管束多有松懈,老仆常聚到一起喝酒赌钱,险些误了事........” “幸而那小厮机灵,看到是加急信件赶忙禀告给望之兄,当时我看公安兄就冷下脸来,叫那小厮自己掌嘴,若再多嘴多舌,就要打杀了他。那小厮毕竟是卞府的家仆,公安兄还真是不讲情面呐。” 陆玩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公安兄一向如此,他饶了那小厮一命,已经是看在望之兄的面子上了。” “听说望之兄的婚礼推迟了,恐怕他已经是一肚子不痛快了。” 这时贺昙插了一句,细长眸子微微眯着,轻声道:“卞家为了与裴家联姻,可是有几番波折的,前些日子裴令公病故,裴府上下陷入一片哀伤中,望之兄迎娶裴康之女的事情又被耽搁下来,他也是郁闷非常,无处发泄。” 顾毗呵呵笑了笑,说道:“那是人家卞府和裴府的私事,志远兄还是收收心,好好替令尊分忧吧。” 张珲赧然,苦苦一笑,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不语。 这边的陆玩微微一笑,仍旧喝着热茶,心里却很明白,顾毗方才所言何意。 张季鹰来洛阳已经有一年之久了,尚未谋到任何职务,当时贺循在朝中无人举荐,所以久久无法进升,堂兄陆机曾上疏举荐贺循,认为他可任尚书郎,朝廷在许久后,才召贺循补任太子舍人。 可见朝廷对江东士族很是不看重,再加上来自北方士族的排斥,张季鹰若想要在朝中坐上郎官的位置,还真是举步维艰。 宴会上,张季鹰与陆机他们闲聊着家乡之事,陆机早几年就已经把二子陆蔚、陆夏遣送回吴郡老家,张季鹰对他的两个儿子大加赞赏,酒后笑道:“以他们之才,可与琅琊王祷、清河崔意比肩,不该就此埋没啊。” 陆云笑道:“季鹰兄,你今日喝的太多了,明天该嚷着头疼了。” “哈哈哈!”顾荣忍不住笑道:“季鹰兄号为‘江东步兵’,平日里放纵不拘,怎会轻易喝醉呢?” 这时顾毗起身,躬身一礼,含笑道:“近日偶然看到一首好诗,不如我吟诵出来,大家一起品评一番。” 陆玩微愣,却见顾毗把目光投向他,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话毕,在场的人无不惊叹,这诗文虽然不符合魏晋的风格,但是意味深远,令他们多有感触。 “这诗是谁作的?”张珲低声问陆玩。 陆玩摇摇头,扶额苦笑。 原来是顾毗在陆玩的书房里无意中发现的,这首诗题在一幅画作上,那正是雨轻平日练字感到无聊时,才偷偷在陆玩的画作上随手写上去的,偶尔也会信手涂鸦,总之在陆玩书房内随处可见雨轻的笔迹。 “好一个举杯销愁愁更愁。” 陆机放下酒杯,望向顾荣,笑道:“莫不是子治新结交了什么好友,竟有这等才情,何不给我们引荐一番?” 顾毗落座,淡笑说道:“真是不巧,那人此时不在洛阳。” 贺昙和张珲不明所以,唯有陆玩低首喝着热汤,好像完全不当回事,也不好奇。 宴席散后,贺循和陆机含笑告别,从贺循的神色间能觉察出某些古怪的意味,陆玩再看堂兄面容严峻,心里也开始泛起了波澜。 待回到陆府,陆机和陆云走进书房,陆玩也随之跟了过去,听了一会才明白席间贺循只是替某人转达一些话而已。 “士龙,你觉得王夷甫到底是何意啊?”陆机皱眉问道。 陆玩已经猜到几分,却不急于发表意见,只是在旁耐心的聆听着陆云对此事的分析。 “想必王夷甫已经查出王祷途中遇袭之事的幕后凶手,多半就是成都王司马颖,琅琊王氏被人这般算计,自然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如今看来,王夷甫是想把司马颖驱赶出洛阳,把他遣回封地。” “当年司马颖受封为成都王,以蜀地四郡为封国,食邑十万户,但念其年幼不能就藩,便一直住在京城洛阳,而今他已至弱冠,按理说早就该回到自己的封地,迟迟不离京,或是乐令在暗中替他谋划着什么,只是他为何会派人去袭击王祷呢?” 陆机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难以理清。 陆云喝了一口热茶,笑道:“兄长,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只要考虑王夷甫能够为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就行了。” “是该给季鹰兄谋个好位置了。” 陆机沉吟道:“我几番上奏,皇上都说会慎重考虑,之后却无果,这分明是轻视江东士人,之前戴若思受赵王欺辱,我委实愧疚难安,若非我当时执意向赵王举荐他,最后他也不会忿然离开洛阳,实乃吾之过错。” “兄长莫要自责,”陆云宽慰道:“其实戴若思志不在此,留也是留不住的。” 室内沉寂,陆玩起身为两位堂兄倒茶,含笑道:“既然尚书左仆射王大人有求于二位堂兄,那么给江东士人再谋个郎官还是很容易的。” “士瑶,你觉得成都王此番会离京吗?”陆云笑问道。 陆玩淡笑道:“贾长渊与成都王早有嫌隙,他在贾后面前自然少不得要挑拨离间,成都王不可能久待洛阳的,至于袭击王祷之事,我想应该不是出自成都王的手笔.......” “若说在整个洛阳城谁对得到那份遗诏更迫切,非贾后莫属了,那么仅凭王祷去过一次杨家旧宅,就对他穷追不舍,这般行径岂会是成都王所为?” “依你所说,此事不是成都王所为,那么他自然不甘心就此离京了。”陆机疑道。 “堂兄莫要忘了,成都王身边还有岳父乐令。” 陆玩面色淡然道:“早前为了洛阳令一职,乐令与张司空两人各怀鬼胎,虽然到最后还是张司空的人担任了这个洛阳令,但是尚书郎柳铭被贬到昌邑做太守,无疑是对张司空有力地还击.......” “贾后一直在试图削减他的羽翼,乐令必然是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的那一位。至于成都王的去处,乐令应该也好好谋划了一番,卢志不是已经离京去担任邺县令,他们的这步棋走得还真是巧妙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节 秋林亭间多倩影 且笑看翻覆世情(下) “士瑶,你觉得成都王会选择去镇守邺城?” 陆云注视着他,眼前这个少年目光坚定,身着崭新的衣袍,面孔却变得有些冷峻。 “卢志向来与成都王交好,况且他无故被调出洛阳,出任邺县令,这其中定有缘由。” 陆玩微笑着说道:“范阳卢氏以东汉的卢植清望最高,魏武帝曹操也十分仰慕他,曾言‘故北中郎将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不过他的子孙们显然心机深沉,洛阳城内之前的几起夜袭案件,或许也有卢家人的参与。” “此话怎讲?”陆机敛容问道。 陆玩肃然道:“那日在祖涣的生辰宴上来了好几拨黑衣人,最后有一人逃脱,据南云的彻夜追踪,发现了那人竟在卢府附近消失不见,我这才想起当时卢琛确实下楼去帮忙,大概就是为了故意放那人离开的。” “原来如此,”陆机点点头,沉思片刻,又道:“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历来同气连枝,均为北地一等大族,轻易不要招惹他们。” 陆玩恭敬道:“士瑶明白。” 陆云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含笑道:“还是我们府里沏的茶清香怡人,士瑶,你说对吗?” 陆玩颔首不语,明知陆云话里带有调侃之意,因为陆府的茶叶多是按照雨轻所说的办法炒制的,味道自然独特,但他又不好再辩解什么,只得选择沉默。 在书房内又闲谈了一阵,陆玩便先行告退了。 南絮早在庭院里等着了,望见陆玩走过来,他便递上那纸条,堆笑道:“士瑶小郎君,南云今日来信了。” 陆玩接过来展开一看,信上只有几句话,“崔意离开,郗遐已至,临淄归于平静。”看后他便缓步走回自己的书房,南絮跟在后面。 房内书架上的竹简已经摆放整齐,陆玩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走至桌前,轻声问道:“那幅画呢?” “什么画?”南絮说着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哦,是那幅,我方才把它收起来了。” 南絮转身走到书架第二排抽出一卷画来,疾步走回桌前,双手递给他。 陆玩慢慢展开那一卷画,置于桌上,低首细看,这幅画作只能算是中品,当时他并没有太过用心的着墨布局,甚至可以说是失败之作。 本来是要丢弃的,不成想雨轻信手写了几句诗,就是顾毗宴上所吟诵的那首,陆玩觉得诗句不错,便保留了这幅画作,而今观之,不由的笑了笑。 “南絮,研磨。”声音平淡。 陆玩铺开宣纸,拿起狼毫笔蘸了墨,思忖一会,便开始在纸上勾勒近景,次及中景、远景,用淡墨勾出树形、石形、亭子。 在中近景处,陆玩笔下变得细腻,有一棵松树和三颗介字夹叶树外,其他树叶都为横点,在山石上面多为竖点,侧面却多为横点,浓淡相间,倍显层次感。 山石上的草和树都是遵循近大远小的原则,在树叶,山石的暗部又有多次小范围的适当加重,在原先那幅画的传统技法上又有了新的突破,在精心布局,仔细推敲之下,新的跃然纸上。 “士瑶小郎君,这幅画作真是笔精墨妙,形神兼备,实乃用心之作。”南絮不禁称赞道。 陆玩凝神细思,目光触到画上的亭子处,眼前又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士瑶哥哥,这幅画为何要随意丢弃啊?”雨轻捡起地上那幅,扬头问道。 陆玩皱眉不答。 “不如我来题上一首诗吧,诗画互补,意境也会变的更加深远。”雨轻说着把那幅画平展在桌面,然后拿起毛笔很快题上几句诗,正是李白的那首。 “蓬莱文章建安骨,这句还可以理解。”陆玩凑过身来,笑问道:“中间小谢又清发,这小谢指的是何人啊?” 雨轻抿唇微笑,心道:后世的谢朓和谢灵运并称为大谢、小谢,如今的陈郡谢氏,无外乎是以谢鲲和谢裒两兄弟最为闻名了。 “是个世外高人。”雨轻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士瑶哥哥这幅画作未免太过枯索冷寂,不如在亭间画上人物,或许能更生动些。” “本就是失败之作,何须再添改?” 陆玩很是不屑的将那幅画作推到一边,然后拿出字帖,准备临摹。 雨轻莞尔一笑,抢过他手上的毛笔,笑问道:“士瑶哥哥,你不善画人物吧?” 陆玩面色微沉,冷笑道:“难道你会吗?” “嗯。”雨轻点头。 她在前世里学过素描,画人物肖像还是不难的,不过晋代没有铅笔,铅笔的核心物质是铅,古代的技术不足以提取出铅来,但还可以用细毛笔勾勒出简单的人像。 “是吗?” 陆玩根本不信,依他看来,雨轻的画作仍处于下品的层次,画出的人物图自然也入不得眼。 雨轻把毛笔放回他手心里,微微一笑:“士瑶哥哥,改日我画一幅水墨人物画,送给你好了。” 陆玩唇角略微勾起,轻笑一声,“到时我定会请来一众好友前来品评你的大作。” ........... 室内静谧,南絮已经退下了。 陆玩伏案凝视着那幅画良久,终于还是重新拿起毛笔,在亭间画了一个少女的朦胧背影,那是他心里一直记挂着的人。 虽然每回雨轻来至他的书房,都会将书架上的竹简翻得乱七八糟,但是有她在的日子,他就会觉得洛阳没有那么凉薄和冷清。 有她在,他的内心也不再寒冷,不知从何时起,他慢慢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另一处府邸里,张灯结彩,年味十足,待丝竹管乐之声渐渐消退后,门生故旧、近戚远亲,也都各自散去了。 一位老者身边跟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他们二人疾步走进书房。 年轻男子伸手挥退了身边的仆婢,看他们掩门而去,他便撩袍坐下,笑问:“岳父,今日怎么不见弘绪兄呢?” “我让他去找褚侍郎了。” 老者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他,沉声道:“你不该派人出城去寻那莫须有的东西,反而惹来别人的猜忌。” “岳父,怎么会是莫须有呢?” 年轻男子贵气逼人,高傲自负,端起茶杯就抿了一口茶,自得的说道:“杨家旧事已经被人重新掀出来了,本王虽未亲眼见过那份遗诏,但总归贾谧是在暗中搜查,连赵王都参与进来,此诏书或是存在的。” “可是琅琊王氏已经盯上了你,势必要为王祷遇袭之事讨个说法。” 此老者正是乐广,面前这位年轻男子却是他的女婿,成都王司马颖。 不想司马颖哈哈大笑起来,拍案道:“真是可笑,难道这就是王处仲仔细调查之后得到的结果?” “即便是栽赃,他们也是有理有据的。” 乐广皱眉捋须,缓缓说道:“先不论此事是哪方面所为,单看这些人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无非就是让你回成都封地,我想这也是贾后的意图。” “哼,贾后一面在皇上面前惺惺作态,一面却在背地里煽风点火,当年汝南王和楚王就是中了她的圈套,皆被诛杀,如今倒想要来摆布本王了,她真是痴心做梦!” 司马颖冷笑一声,目光里闪过一丝恨意。 “何须动怒,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争取到最有利的位置上,淮南王和他的同母弟吴王司马晏可是已经在江、扬二地私自豢养剑客,我最近听闻琅琊王正和淮南王抢夺流民,都是为了扩充兵力,他们各自心怀叵测,我想贾后快要按耐不住了,东宫太子又非她所生,她岂能安枕?” 乐广说着,皱了皱眉:“恐怕此事张茂先也插手进来了,上回洛阳令之事,就被他摆了一道,是我太大意了,不想张茂先的孙儿竟是这般狡猾,谈话间虚虚实实,叫人难辨真假........” “不愧是那老狐狸教出来的,我看比他的两个儿子都还要强些呢。不过这次我早有准备,料他张茂先也无法阻碍我们的去路。” “岳父,卢大人今早来信了。”司马颖淡淡说道:“看来他在邺城还算顺利,已经替本王剪除了一些杂草。” “嗯,有子道在那里,我也放心许多。”乐广顿了顿:“辽西、右北平一带的鲜卑部落有些异动,过几日褚侍郎会奏请皇上,举荐你离京出镇邺城,如此以来也算是给琅琊王氏一个交代。” “岳父,那么遗诏之事呢?”司马颖仍是很关心这件事,毕竟那直接影响到将来的朝局动向。 乐广不由得喟叹道:“此事不简单,慢慢查找便是,想必赵王也是苦无头绪,至于贾谧他们,恐怕已经找寻很久,仍是无果,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司马颖眼神里流露出某些不甘,日后到了邺城,他另有打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一节 临窗观星共除夕 顺风忽至何所依(上) 在临淄过年的雨轻和郗遐,除了与左家族人吃了年夜饭,雨轻还特意准备了宵夜,煎饺。 相传饺子是由东汉时期的中原宛城人医圣张仲景发明的,最初叫娇耳,包的最多的是羊肉,由于羊肉属热,吃了可以暖身子,还可以治疗冻疮,于是就有了冬至不吃饺子会冻坏耳朵的说法。 但是雨轻包的是牛肉萝卜馅的饺子,相较于水饺,她更喜欢煎饺,所以特意留作宵夜。 小花厅内烛火通明,一盘煎饺香气扑鼻,郗遐拿起筷子指了指那小碟里盛的青翠色的蒜瓣,轻笑道:“这蒜好生奇怪?” “这叫腊八蒜,是用米醋浸泡制成的,我刚到临淄没几日便做了腊八蒜,今日是第一次打开坛子来品尝。”雨轻含笑道:“煎饺搭配腊八蒜,风味更独特。” 郗遐咬了一口煎饺,汁多味美,又夹起一块腊八蒜,继续咀嚼着,点点头,然后喝了一口热汤,说道:“这煎饺香脆可口,确实比汤饺好吃些。” “其实锅贴更酥脆一些,只是面皮需要擀得更薄,煎的时候也需要更仔细些。”雨轻慢慢解释道:“时间有限,只能给你做煎饺了,等回到洛阳,我再给你做锅贴好了。” “你的厨艺该不是从古籍上偷学来的吧?”郗遐调侃笑道。 雨轻歪着小脑袋,拈起一颗果脯,眯眼笑道:“我是在梦里学来的。” 果脯还未放进口中,就被郗遐抢了去,他直接丢入嘴里,一脸坏笑道:“说假话都不脸红的,过年后你又长了一岁,还是这样的不懂事。” “郗遐,你知道吗?”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眼眸清澈,开口道:“我还记得去年母亲陪着我守岁,我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听她谈诗词,谈她闺阁中的趣事........” “原来母亲小时候很是调皮,还亲口尝过雪,我问母亲雪是什么味道的,她笑着对我说,有时它是甜的,有时它又变成咸的,心境不同,它的味道就不同........” “雨轻,”郗遐注视着她,开口道:“我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跟着叔父生活,我的那些堂兄弟们可都不是好相处的,小时候我也经常受欺负,但我从未告诉过叔父,因为这些只是小事,每到过年时,叔父都会送我同样的新年礼物,你猜是什么?” 雨轻摇摇头,只是眨着眼眸看着他。 “一柄小金锤。”郗遐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雨轻这才恍然大悟,微微笑道:“你的叔父是在变向给你撑腰,若他们再欺负你,就可以出手反击,看来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不过你现在肯定不怕了,你的武功那么高,别人哪里还敢再欺负你?” “嗯,堂兄们都躲得远远的,反倒变得无趣了。” 郗遐摇了摇头,起身走至窗前,凝思心道:雨轻,你此刻还能轻松自在,等他日回到裴家,必然会觉得拘束的。 雨轻将头枕在手臂上,垂下眼睑,心中思绪纷乱,想来门阀士族大多如此,各房之间有些争斗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郗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情才变得洒脱无畏,独立强劲,从不喜被别人指挥或者束缚,他做事向来都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又不轻易让别人探知到,这样的他还真是让许多人看不懂。 “郗遐,你想好在心愿帖上写什么了吗?” 雨轻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扬起笑脸,开口道:“你的心愿,我会尽我所能去帮你达成。” 郗遐笑容浅浅,目光仍望着窗外的一轮皎月,说道:“等我想好了就告诉你,你可不能赖账哦。” “郗遐,你知道吗?其实月亮本身并不发光,它是靠反射太阳的光而发亮的。”雨轻笑道。 他微愣,又望向天空,蹙眉道:“那么星星呢?” “只有恒星才能发光,我们看到星星忽明忽暗,主要因为两点,一是由于星星发光能力的大小,二是星星和人们之间距离的远近。” 雨轻与他并肩立于窗前,朝天空望去,笑了笑,“如果有流星雨就好了,听说对着流星雨许愿,愿望就会实现的。” 郗遐听着她说这些稀奇的词汇,虽不能理解,但是总归很美好,如果时间可以停止,他希望就在这一刻。 能够这样与她并肩笑谈着,无所谓什么纷争的世道,诡谲的人心,在这样静谧的一隅,他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久违的纯净笑容。 年下有人在团圆,也有人刚经历过父亲离世的感伤,裴宪作为裴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 杨骏被夷三族,无疑是对整个士族的重创,这是皇权对相权的一种争夺,眼下贾后势头正劲,他们裴氏只能选择韬光养晦,闭门谢客,避其锋芒。 裴宪此行就是为了接回雨轻,临别前裴绰特意交代过他,要他好生安抚雨轻,毕竟左太妃亡故,恐怕她小小年纪受不住,偏巧路过济南之时遇到了左思,他们二人便结伴一同来临淄。 在途中,裴宪道明了此行的目的,左思心里多少也明白,左芬这一去,裴家人多半是要接雨轻回府的,只是没想到裴宪会亲自前来,足见裴家对雨轻的重视。 而为了堵住那悠悠众口,雨轻只是以干孙女的身份入住裴家,旁人也不会再妄加猜忌。 待他们到了临淄左宅,没想到雨轻还未回来,听仆婢说,雨轻一早便去了府衙,左思和裴宪就进了前厅,与左韦他们叙话。 至于郗遐则去了齐王府,说起来齐王司马冏在洛阳时就与郗遐有些来往—— 在郗遐八岁那年,养了一条黑狗,某日他正在喂狗,一看到有个小子贼头贼脑的出现,便大喊一声道:“来人,关门!” 身边小厮闻言便去把门闩上上了,他的书童阿九那时年纪也不大,虎头虎脑的问道:“小郎君,关门干什么?” “关门放狗。” 郗遐冷笑一声,便真的解开小黑的链子,那吃了他不少好东西的黑狗,便果真狂叫着朝那人扑过去。 那人却是齐王司马冏的贴身随从,安荣,只见他吓得一激灵,怪叫一声便围着院子跑起来,他人倒是机灵,直接爬到树上去,险些被小黑咬到屁股。 “小郎君,我家王爷是邀请你叔父前去赴宴的。”安荣苦着脸向下望去,小黑仍在不停的用前爪挠着树皮,凶猛的叫唤着。 “哼,上次也是去赴宴,可结果却被孔家的人折辱一番。”郗遐冷声道,不过还是让小黑停了下来。 “那只是个误会,我家王爷说了,这次宴请就是为了向你叔父赔礼的。”安荣一脸无奈的说道,目光仍盯视着那条黑狗。 “不必了。”郗遐冷笑连连道:“多半又是个鸿门宴,不去也罢。” 郗遐祖上乃御史大夫郗虑,曾少府孔融暗毁曹公,郗府家客闻言告知郗虑,他因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便直言告与曹公,孔融遂被诛杀,自此郗家与孔家关系更加恶化。 那日郗鉴赶往齐王府赴宴,恰遇孔家人,发生口角,郗鉴当时并未出仕,孔家人仗势欺人,场面甚是难堪。 今日再次见到齐王,郗遐已经成熟许多,言谈之间无不透着几分冷静,齐王有所问,他才有所答,并不涉及太多朝局之事。 “季钰,你如今还养狗吗?”司马冏笑问道。 郗遐摇头,摊手回道:“早就不养了,都是儿时觉得无聊才养着玩的。”说着瞥向立于一侧的安荣,唇角一抹坏笑。 “听闻几个月前赵王府夜里走水了,可查出纵火真凶了?”司马冏面露关切之色,明明心中暗自窃喜。 郗遐淡然说道:“只是盗贼夜里闯入王府,误打翻了烛火,才致使一间厢房烧毁,此案已经了结了。” “原来是这样。” 司马冏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他显然是不信的,上回崔意来时,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既然崔意不明言,他也不会去戳穿什么。 然后继续说道:“最近临淄城内乱糟糟的,田大人被几个案件弄得晕头转向,前几日的街头杀人案,想必也是没有查出什么来。” “死者恐怕不是本地人吧。” 郗遐喝了一口茶,余光扫向司马冏,淡笑道:“看来要查清此事,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另一边的府衙内,田伯仪也正在与雨轻谈论着这件事,不过眼下雨轻最关心的还是寻找萍姑。 虽然田家兄弟告诉她,已按照私塾里的知情人所说的地点找去了,但发现那女人早就消失不见了,如今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查找下去。 “估计那女人闻到风声,直接跑路了。”田仲孜拧眉道:“再或者跟她那倒霉哥哥一样,也被灭口了,指不定哪一天又冒出来一具女尸,到时候可就真的断了线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二节 临窗观星共除夕 顺风忽至何所依(中) 雨轻摇摇头,叹息一声:“萍姑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想来李槐的案子该有个了结了。” 田伯仪不语,他心里很清楚,此案查到这里,就算是走进了死胡同,没必要再继续查下去。 即便柳宗明真的派人杀了李槐,他们也是拿不住他的,因为他的身后可是东海王司马越,卞家又是齐王的人,牵涉到两个王爷身上,田家也是无能为力。 “可有寻到街头杀人的那伙人的踪迹?”雨轻突然问道。 田仲孜略显苦恼,说道:“据说是回到何府了。” “何府?”雨轻诧然。 “就是何虔的别院,我已派人问过了,他的管事禀明了事情的原委,说是那人偷了东海王府的贵重物件,他家郎君奉命前来临淄捉拿此人,不想他逞凶反抗,被当场砍杀。” 田伯仪沉声道:“既然如此,又无其亲属前来状告,自然无需再查。” 雨轻点头,暗想:此人本来就是故意求死,做给有心人看的,何虔恐怕还没回过味来,不过听庞敬说,他已经于昨日离开临淄了,想来是觉得晦气吧。 这边的齐王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郗遐刚才给他讲了个离奇的事件。 冬十月,武库失火,张华怕有人乘机作乱,先派兵把守周围,然后才安排人员救火,所有历代珍藏的宝物以及汉高祖刘邦的斩蛇剑,王莽的头、孔子穿的屐等全被烧毁。当时张华看到斩蛇剑穿透屋道:“数月不见,你清瘦许多,若让四叔看到,他又该心疼了。” 雨轻含笑走上前去,身子福了福,颔首道:“雨轻拜见舅舅。” “你留下一封信,就只身来左家祖宅,真是太胡闹了。” 左思嗔怪道:“都怪我平日对你管束不严,若途中你再出了事,我该如何——” “罢了,她如今平安无事,已属万幸。” 裴宪握住她的小手,俯身笑道:“我与泰冲兄已经商议了,过几日便给左太妃立衣冠冢,等事情结束后,你便随我回裴府。” 左思在旁说道:“你的爷爷甚是挂念你,往后你就住在裴府吧。” “可......可是.......” 雨轻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小手却被裴宪紧紧握住,她的眼眸湿润,裴宪把她拥入怀中,耳畔传来温和的话语:“雨轻,一切都过去了,你有爷爷,有我,裴家才是你真正的家。” 雨轻将小脸深深埋在他的怀中,喃喃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虽然母亲的身亡仍是个未解的谜团,但是眼下能有容身之地才是更为重要的,裴家的人终于还是接纳了她这个私生女。 在这个时代里,有了河东裴氏这个强有力的后盾,她往后的路或许能少些荆棘。 裴宪少而颖悟,好交轻侠,鲠亮宏达,比其父裴楷更宽容些,尤其在对待堂姐裴若澜的这件事上,他向来是支持四叔裴绰的想法,早些接雨轻回府才是正理,心内对雨轻也是有少许歉疚的。 方才见雨轻小脸瘦了一圈,他竟很是心疼,想来自左太妃亡故后,这孩子在路上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所以他才忍不住抱住她,安慰她,就像慈爱的父亲呵护女儿一般,雨轻能够感受得到,偎依在他的怀中,这份温暖在此时此地显得分外珍贵。 他们在厅上又闲聊了一会,左韦对裴宪的到来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命人去准备宴席,好为裴宪和左思接风。雨轻陪着他们说了一会话,就先退下了。 后院的小花厅内,桌上的空盘子摞起老高,那少年还在拿着胡饼吃着,不时往嘴里塞着熟牛肉,吃得有滋有味。 一旁的青奴目瞪口呆,这少年的饭量真不是一般的大,已经吃了十张胡饼,喝了两大碗豆粥,连着好几盘子的熟肉,一股脑都吃进他的肚子里去了。 “他真的不觉撑得慌吗?”青奴心中暗想,摇了摇头,也许是饿了好几天的缘故吧。 这时,雨轻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也略感惊讶,不由得笑问:“如今你可吃饱了?” “嗯。” 那少年用筷子夹起盘里最后一块熟肉,丢进嘴里,吧唧两下,抽了一下鼻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点头,笑道:“这可是我打娘胎里出来吃的第一次饱饭呐,平日里我都只是吃个半饱,师父嫌我饭量大,总是笑话我。” “啊?”青奴惊道,他还是头一遭碰到饭量如此大的人,但又赶紧捂住嘴,后退几步,觉得自己太过失礼了。 雨轻笑了笑,在室内踱了几步,心想他吃了这么多的东西,如果立马说裴姑的事情,说不定他会消化不良的,便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顺风,师父给起的名。”那少年用袖口擦了一下嘴巴,扬起长着雀斑的小脸,笑容很真挚。 雨轻微微一笑,心道:说起顺丰快递,人们的印象就是快,不知眼前这个少年有没有这样快的速度呢? “裴姑让我来临淄左宅找她的,”少年说着又咕嘟咕嘟灌了一碗水下肚,打了个嗝,然后笑问:“她去哪里了?” “裴姑是何时说让你来这里找她的?”雨轻蹙眉,问道。 少年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回道:“大概是几个月前吧,她刚好去汝南看望师父,说了些我听不太懂的话,反正就是让我来临淄寻她就对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三节 临窗观星共除夕 顺风忽至何所依(下) 雨轻抿着嘴唇,一边思忖着,一边来回走动,那时或许母亲已经遇害了,裴姑为何特意让这名少年来临淄呢,她生前可并未提及过顺风,难道是—— “雨轻,你在想什么?” 顺风眨着大眼睛,已经站起身,笑道:“裴姑早就和我说起过你,说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女孩。” 然后又靠近雨轻,仔细凝视着她,一脸羡慕的说道:“你长得还真好看。” 雨轻尴尬笑了笑,觉得顺风说话还真是直爽,走至门口,回头道:“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裴姑。” 顺风拿起那把剑,便紧随她来到小楼上,雨轻推开门,慢步走到案前,伸手抚摸着那骨灰坛,开口道:“裴姑,顺风来看你了。” 顺风微怔,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不太明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裴姑之前还说的好好的,会在临淄等着我........” 雨轻走近他,开始慢慢给他讲述在许昌所发生的事情,裴姑是如何遇害的,以及尚未查出幕后真凶等等。 当听完后,少年眼圈泛红,流下一行眼泪,又赶紧用袖口拭去,哽咽道:“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娘亲就不在了.........两个月前我的师父也病故了,如今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没想到裴姑竟也........” 雨轻这才明白裴姑的真正用意,也许裴姑早就料到自己会遭遇不测,让顺风来临淄投奔,却是为了雨轻。 “顺风,你还有我啊,”雨轻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他的肩头,开口道:“有我在,你不会饿肚子的。” “雨轻,你不嫌弃我饭量大吗?”顺风低声道。 雨轻摇头,说道:“怎么会呢?你看我像是缺钱的人吗?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顺风破涕为笑,“我知道你是高门显贵家的女儿,不过我也不会白吃你家的饭,劈柴挑水,当护院什么的,我都能干。” “这些倒是不需要你来做。”雨轻坐下来,眯眼瞧着他,哂笑道:“当个贴身小丫鬟就好了。” 顺风听后一脸赧然,对她说道:“倒是被你看出来了。” 然后伸手扯下那束发的粗布条,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身后,女儿娇憨之态尽显无疑。 “顺风,你武功如何?”雨轻双手托着下巴,好奇的问道。 “不算好,也不算坏,凭着这三尺青锋,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顺风现学现卖,挨着她坐下,长着些许雀斑的小圆脸甚是可爱。 雨轻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佩剑,开口道:“好吧,我相信你还是很厉害的。” 屋内两人坐在一处,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此时郗遐站立门口,拍掌笑道:“雨轻你真是厉害,才半天的功夫不见,你去哪里捡了个乞丐回来?” “郗遐,她才不是乞丐呢。”雨轻笑嗔道:“反倒是你,穷的只剩下钱了。” 顺风呵呵一笑,她斜睨郗遐一眼,大概已经猜到他是士族子弟,不过长得甚是俊美,再看看雨轻,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丑小鸭,立时耸拉下小脑袋。 “顺风,其实你长得很可爱。”雨轻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待会你沐浴后,我叫人给你送去新衣裳,你不用理会郗遐,他总是那个样子。” 顺风含笑点头,发现雨轻没有一点傲慢姿态,甚至还为她考虑,她更加相信裴姑生前所说的那些话了。 夜幕降临,宴席散后,雨轻回到房内,看到顺风已经换上干净的竹青色衣裙,甚是俏皮可爱,不禁笑道:“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 “雨轻,莫要取笑我。” 顺风抚了抚额前的碎发,低首看着桌上那封已经写好的信,不由得问道:“这是写给谁的信?” “是给阿龙哥哥的,明日青奴就要回琅琊了。”雨轻淡淡说道。 傍晚的时候青奴就告知了她,如今裴宪和左思已到,他也该回去了。 虽然相处不久,但是青奴确实帮助了她许多,时常陪着她解闷,如今向她辞行,她便想要赏给青奴一些金子作为答谢,不料他坚决不收,果然是阿龙哥哥调教出来的好书童。 “哦,青奴平时都干些什么,以后我替他来做就是了。”顺风微笑道,然后拿起一支毛笔,满眼好奇的又瞅瞅那些字帖,摇了摇头,“雨轻,你好厉害,这些字都是你写的,我写的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认得。” “没关系,我以后慢慢教你好了。”雨轻走至桌前,准备亲自研磨,顺风却抢过去,嘻嘻笑道:“这个我会,过去我时常帮师父研磨的。” 雨轻浅浅一笑,抚平左伯纸,沉思片刻,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又皱了皱眉,放下毛笔,摇头道:“罢了,今夜不写了。” “为何又不写了?”顺风不明白。 雨轻笑道:“待给母亲立了衣冠冢,我们便要启程回洛阳了,舅舅在宴席上说此番回去要走水路,那样少些颠簸,也快一些。” “要坐船啊?”顺风摸了一下脸颊,喃喃说道:“我还没有坐过船呢。” “无妨,楼船上还是很宽敞的。” 雨轻看向她,哂笑道:“即便你是个旱鸭子也不必担心,万一掉到河里,我肯定能把你捞上来的。” 顺风讶然道:“雨轻,你会游泳?” 其实在古代女子会游泳是不多见的,更不要说那些高门贵女了,不过顺风听她这么说,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不再那么忐忑。 没过两日,在临淄郊外,选了一处风水好的地方,给左太妃立了衣冠冢,旁边还有裴姑的坟冢,她们主仆二人相伴在此,也就显得没有那么孤单了。 雨轻一身缟衣,素净的面庞上仍挂着一行泪珠,她在坟前三次叩首,身边的顺风也连连叩首,口中默念道:“裴姑,迟早有一天我会为你报仇的。” 而雨轻此刻却抹掉眼泪,心中百感交集,脑海中闪过与母亲共处的那些点点滴滴,总是那么温馨,那么让人难以忘怀,能作为她的女儿,雨轻很满足,不过以后只能将这份深深的思念放在心底。 因为在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人为她鸣冤,更不会去投入心力追查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唯有雨轻一人而已。 她没有惧怕,在看不清敌人是谁时,她只能选择安静的等待,也许只有解开父亲遗留下的木盒的秘密,才能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世,敌人或许也会再次出现。 远处的郗遐拂了拂沾在素色袍子上的灰土,想要走过去安慰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望见裴宪走来,他便施了一礼,颔首道:“景思先生。” “季钰,你会来临淄我真是颇感意外。”裴宪开口道,侧身说道:“想必你已经去见过齐王了,他如今可好?” “依我看,临淄城内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齐王貌似不太关心,”郗遐笑了笑,“或许他更在意东海那边的动向。” 裴宪不禁笑道:“季钰可是要出仕了,四叔可是时常提起你。” “景思先生抬爱了。”郗遐淡淡说道:“雨轻已经跪在那里良久,我去看看她好了。”说着大步走过去。 裴宪含笑,看到雨轻身边能有郗遐这样的朋友,他才放下心来,有些话从年龄相仿的朋友口中说出来,效果或许更好些。 风拂过衣角,跪于坟冢前的少女眼角仍噙着泪花,耳畔却传来郗遐的声音,“如今可没有樱桃,你若再哭下去,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因为雨轻喜欢吃樱桃,所以每当她遇到不开心的事情,郗遐都会拿来樱桃给她。 雨轻慢慢起身,看着他,直面说道:“不如你在自家园子里种几棵樱桃树好了,等樱桃成熟后,我自己会去摘的。” 郗遐一脸苦恼的说道:“樱桃好吃树难栽,我家那些果农连种出来的梨子都不甜,这你也是知道的。” “郗遐,我是开玩笑的。” 雨轻重展笑颜,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哭了。”说着和顺风朝裴宪那里走去。 郗遐安静的跟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心道:樱桃树,果真那么难种吗?回头再找一些有经验的果农好了,好像谁家种了樱桃树的,现在倒是忘记了。 裴宪他们已经从水师那边借调了一艘中型的楼船,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临淄了,文澈早就和雨轻说过,会和她一同返回洛阳,碍于他的身份,只是在暗中跟随,而那木盒也暂时交与他保管。 到了晚上,顺风便帮着雨轻一起收拾行李,口中还不时说着:“楼船是不是那种战船,有好多层的,听人说还能在船上驰马往来.......” “没有那么大了,也就有个两三层,能容下几百人吧。”雨轻一边叠着衣服,一边笑道:“不过这样的楼船在水上行驶的平稳些,你应该不会晕船的。” 顺风点点头,仍是一脸兴奋,这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平日里百姓是很难见到这样的楼船的,她眸子闪亮,也许从明日起就要踏上全新的旅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四节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一) 晋代人郭璞在的注释中说:“今济水自荥阳卷县东经陈留至济阴北,东北至东平北,经济南,至乐安博昌县入海。” 济水沿岸有起伏的山峦,景致壮阔,这长长的水道承载了山东与河南一带的漕运,也许是年初的缘故,来往的商船不多。 时间正值下午,一艘楼船行驶在东阿附近的水道间,比华美的画舫大气,又比战船稍带些生活气息。 船分三层,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也很难租到的,也就是像河东裴氏这样的一等门阀士族,才能借用水师里的楼船。 此时这船在河面上缓缓而行,午后的阳光洒在甲板上,在三楼的房间里有人正说着裴家的事情。 “现在洛阳的裴府除了有老祖宗,下面还有四房,大房有你的大爷爷和大奶奶,你的大奶奶出自泰山羊氏,乃羊太傅从女,待人严苛些,他们膝下有三子一女,三子分别是裴旷、裴攸、裴绍.......” “二房有你的二爷爷,你的二奶奶来自清河崔氏,性情淡泊,平日里不大爱说话,有二子二女,长女早些年嫁给了东海王司马越做了王妃,三房就是我的父亲.........” 说到此处,裴宪略停顿一下,声音变得低沉起来,“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三爷爷,他在两个月前病故了,我的母亲来自太原王氏,我的两位兄长在杨骏被诛时为乱军所杀,留下我的两位寡嫂,还有三个子侄.......” “而我的妻子上回老祖宗过寿时,你也见到过了,是赵郡李氏之女,我们只有一子,才不过五岁,小名唤作阿飞,有些淘气。” 雨轻点头,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开口道:“舅舅莫要太过伤感。” 裴宪喝了一口茶,平静心情后才继续说道:“四房就是你的爷爷,你的奶奶也是来自赵郡李氏,不过早在五年前便过世了,他们只有一子一女,长子裴术,已去豫州任职,次女名叫若澜,也就是你的——” 他并未说出‘亲生母亲’那四个字,有些事确实不便明言,尤其对于裴家这样的大族,更是十分在意这些。 雨轻垂首不语,她知道自己只是以干孙女的身份入住裴家,那些旧事重提也是徒增伤感。 “雨轻,”裴宪语气稍显温和,说道:“你也不必感到害怕,总之他们都是好相处的。” “雨轻明白。” 她抬首,努力做出一个笑脸,心中暗想:只怕那位严苛的大奶奶就是不好相处的,各房还有那么多叔伯,以后的日子是难以安静的了。 “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叫我七叔吧。”裴宪微笑道:“不过私底下还是可以叫我舅舅的。” “嗯。”雨轻点点头,心内却连连叫苦,还不如继续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自在,想到那些宅斗,她就脑壳疼,但愿不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雨轻,你先歇息吧。” 裴宪起身,含笑看了看她,又道:“马上就要到东阿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两天好了。” “舅舅,”雨轻抓住他的一只手,抬眸笑问:“老祖宗近来可好?” 裴宪略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点头道:“老祖宗很好,每日都会躺在那摇椅上,口里总是念叨着你。” 雨轻浅浅一笑,松开小手,裴宪的双眸流露出些许疼爱,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别人想要欺负你都难。”说完转身走开了。 有老祖宗在,还有爷爷和舅舅,其他的人选择各个击破就是了,不过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推广家具,魏晋时代仍是跪坐礼仪,若想要将宋明的桌椅潮流提前预热起来,还是要从裴家入手,以裴家为支点,慢慢扩展到其他士族,这样新型的家具行业才能正式立住脚。 甲板上清风吹来,一身月白绸袍的郗遐正立于阑干处,凝目望着沿岸小城模糊的轮廓,心内仍旧想着前几日离开临淄城时所见到的那个身影,甚是熟悉,应该就是卢琦。 对于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郗遐并未太过介意,不过卢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临淄城内,这个问题却困扰了他多日,那个李达他已派人去查探过了,早就离开了驿站,想必已经回琅琊了。 郗遐也是知道李达的妻子来自范阳卢氏,隐约间觉得卢琦和李达他们二人之间或许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正思忖间,阿九拿着鹤氅慢慢走来,轻轻为他披上,含笑道:“季钰小郎君,左大人和裴大人正在三楼手谈,你怎么偏偏站在这里吹冷风呢?” “阿九,这里的风景不错呢。” 郗遐笑了笑,转过身来,却看到雨轻已然走下楼,此时的她身着素白衣裙,不时用手抚着前额吹乱的发,笑吟吟走过来。 “你站在船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雨轻抬眸笑问:“我刚刚在楼上望了你好一会,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可无心去打扰别人的梦境。” 郗遐见她衣裳单薄,便把自己的鹤氅披在她身上,笑道:“景思先生是不是同你说了些裴家的事情,我以为你正呆在房内独自苦恼,不想你倒是一脸悦色,还真是心宽心大。” “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又有何可惧?” 雨轻很是大气而热情的张开双臂,脑海中想起坦泰尼克号那一幕幕的场景,还有那首熟悉的席琳迪翁的歌曲。 穷画家杰克和贵族女露丝抛弃世俗的偏见坠入爱河,最终杰克把生命的机会让给了露丝,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可惜在魏晋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士族之间的联姻,别说爱情,就连亲情都会输给家族利益。 雨轻想到此,便略显失望的垂下双臂,偏头问道:“郗遐,你见过大海吗?” “大海?”郗遐微愣,然后回道:“见过几次,当时陪着叔父去过琅琊,待过一阵子。” “心情不好时,我喜欢去海边走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让人不自觉感到自己的渺小,宇宙的宽阔弘大。” 雨轻闭上双目,慢慢说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郗遐为之一震,这样深沉的话语却是从她口中说出,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你会游泳吗?” 这时雨轻靠近他,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发现他面露尴尬之色,不由得哈哈一笑,“原来你不会游泳啊!” 怎料到郗遐握住她的手臂,却只用了三分力度,薄嗔道:“难道你会吗?” “不告诉你。”雨轻眯眼笑道,挣开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慢慢呼出来,说道:“刚才舅舅说会在东阿休息两天,东阿,好像是盛产阿胶的地方啊。” “景思先生看你清瘦许多,自然是要给你好好补补身子的。” 郗遐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东阿是安乡侯程昱的老家,我们来到此处,想必程家的人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我们的。” 程昱是三国时期曹操五大谋士之一,善谋且性格刚戾,是个狠人,他的孙子程晓却是一位学者,恪守儒家名教,著有,反对女子“丽色妖容,高才美辞”,认为此乃“兰形棘心”,在邦必危,在家必亡,想来程家子女应该教养颇高。 “程家有个程圆圆,”郗遐淡笑道,“人都说她是东郡第一名媛,可惜——” “可惜什么?”雨轻像是听明星八卦似的,扬起好奇的小脸问道。 郗遐轻叹一声,说道:“程家本来早就与卢家口头上定了亲,程光属意的便是卢琛,不想武帝执意要将荥阳公主下嫁与卢琛,卢家人也实属无奈,无法推拒,程家也是东郡名门,自然是不甘心的,便把程圆圆许给了卢琛从弟卢琦.......” “还真是造化弄人,没过两年,荥阳公主便薨了,想来程家当时懊恼不已,错失了良婿,毕竟卢琛可是当今范阳卢氏子弟中最杰出的一个,相较卢琛,这位身有残疾的卢浮之子卢琦就逊色不少。” “卢琛就是那位佩戴闻香玉的小郎君了。” 雨轻在琳琅小铺和祖涣的生辰宴上分别见过卢琛,长得很是清俊儒雅,不过雨轻对那块玉更为感兴趣,不由得笑问:“郗遐,你有闻香玉吗?” 郗遐摇头,敛容说道:“卢琛身上所佩戴的闻香玉乃是他的爷爷留给他的,范阳卢氏也不过只此一块。闻香玉世所罕见,岂能人人佩之?” 雨轻在甲板上踱着步子,忽然又问:“程圆圆现今还在东阿吗?是不是已经出嫁了?” “你那么想见她吗?”郗遐唇畔一抹坏笑,说道:“人家可是东郡第一名媛,你自然比不过她的。” 雨轻立时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心道:明末秦淮八艳之一陈圆圆,吴三桂为了她,冲冠一怒,愤而降清,不知如今这位程圆圆又是怎样的绝妙人物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五节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二) 二楼之上,一个穿着旧棉衣的少女正坐在桌边啃着鸡腿,盘子里还剩有小半只鸡,想来她已经吃了一会了。 这是雨轻特意交代仆婢给她炖的一只鸡,顺风初次坐船,虽然没有晕船的迹象,但是能够转移注意力总是好的,对于顺风来说吃东西就是最好的方式了。 “顺风,马上就要到码头了,船要靠岸了。”雨轻疾步走进来,淡笑问道:“这几日坐船的感觉如何?” “真的很稳,今早我还在空旷的甲板上活动了一下筋骨。” 顺风自得的笑了笑,“有个小厮以为我要挥拳打他,抱头就跑,我本来想追上去解释的,人家却逃得更快了,敢情拿我当贼人了?” “谁让你卷起布棍四处挥动,人家当然要躲开了。” 雨轻今早从窗口全都看到了,顺风的武艺确实高超,随便拿布条沾湿后卷成长棍状,瞬时就变成致命的兵器,没有深厚的内力是很难做到的。 “都怪他胆子小。”顺风说着就扔下那根鸡骨头,随便擦了擦手,起身道:“雨轻,咱们要在东阿歇上两天吗?” “嗯。”雨轻点点头,看到她已经开始麻溜的收拾衣物,便走过去笑问:“顺风,我给你准备的新衣裳,你怎么没穿呢?” 顺风回头嘻嘻笑道:“旧的穿习惯了,新的穿着总感觉不舒服。” “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婢女,整日穿着旧衣,让外人瞧着还以为我苛待你呢,快些换上吧,到了外面还是冷的,新衣才暖和。” 雨轻伸手摸了摸那带着狐狸毛领子的衣裳,笑道:“如今先穿这几件,等回到洛阳后,我再让人给你量身定做一些衣服,惜书和怜画她们每逢换季时都会添置新衣,你总不能比她们穿的还寒酸吧,而且你不是说要做个威风凛凛的女护院吗?” 顺风含笑点头,这几日以来,雨轻对她关怀备至,犹如亲姐妹一般,她很少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除了师父和裴姑,她也没有别的朋友,如今有了雨轻,陪着她说说笑笑,真的很开心。 “雨轻,认识你真好。”顺风眸子纯净,开口道。 雨轻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们昨日还拉过钩的,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顺风此刻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那点点雀斑更显纯真可爱。 大约申时左右,这艘楼船在前面的码头靠岸,岸上早已有程家的人在翘首以待。 为首的正是程光长子,程书,这青年望之不过二十三四岁,剑眉星目,相貌端正,身穿得体的宝蓝锦袍,迎面朝这边走来,躬身施礼道:“景思先生,左大人,好久不见啊。” 裴宪含笑点头,“桓之,不必多礼,我等还要在你府上叨扰两日,令尊可莫要嫌聒噪才好。” “景思先生和左大人能来程府小住,家父欣喜不已,特命桓之在此等候。”程书颔首笑道。 然后又示意小厮帮着他们搬运行李,几辆牛车早就停在不远处,裴宪便与左思先行上了牛车。 程书在洛阳见过郗遐一面,交情不深,只寒暄几句,对于郗遐身边的雨轻,倒是多看了一眼,觉得陌生,也未多问什么,各自上牛车,缓缓朝城内驶去。 牛车辘辘,车内的程书面有愠色,旁边的随行小厮继续回禀道:“文若小郎君今早就出府去了,说是二老爷有要紧事交给他去办,这种接人送客的差使只能劳烦您——” “程熙不过三房的庶出,因二叔膝下无子,才把他过继给二房,他倒是越发的不本分了。” 程书冷声说道:“凭些小本事,哄得二叔二婶格外疼爱他,这也就罢了,如今却要处处压我一头,去年定品与我同擢为三品,纯属侥幸,听说他马上要去洛阳谋职了,今日宴席上,我要让他当着景思先生和左大人的面,丑态毕露,看他还有何颜面再去洛阳?” “桓之郎君,那......那个.........”小厮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 程书敛容嗔道:“溪奴,有话快说。” “阿圆小娘子说想吃东街的酥饼,让您顺路帮她买一些来。”溪奴颔首,大气都不敢多出的,生怕程书责罚自己。 程书皱眉,说道:“阿圆太任性了,明明知道那家卖酥饼的关门了,还非要吃这个,真是没事找事。”说着又吩咐了溪奴几句,溪奴点头,便先行下了牛车,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在一处院子里,种着许多梅树,红梅绽放,阵阵幽香,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秀美少女正徘徊在梅树下,移步间身姿曼妙,几瓣梅花落在她的裙裾上,她黛眉微蹙,轻轻拍了一下,又是一声莫名的叹息。 此女正是程圆圆,再待一年,她便要嫁入范阳卢家,未婚夫却不是自己钟意之人,这样的心情无人能够了解。 她的长兄倒是时常劝诫她,还常说她‘越得不到,越想要得到。’这种作怪心理,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阿念,我前几日让你吩咐花匠在这附近栽种些茶花,你难道忘了?”程圆圆嗔问道。 小婢忙解释道:“奴婢没忘,只是还没有找到小娘子说的那种雪白茶花,你一向不喜有瑕疵的东西,所以才——” “罢了,派人继续找寻便是。” 程圆圆摆摆手,然后朝前面的水榭走去,阿念紧跟在后面,忽然想起一事,便含笑道:“方才桓之郎君出府前,好像说昨日卢家遣人送来许多礼物,虽然迟了些,总归是一份心意。” “我才不稀罕卢家的东西,”程圆圆继续走在前面,一脸不屑的说道:“除非是他送与我的,其他我一概不要。” 阿念口中喃喃道:“子谅小郎君如今在邺城,恐怕是不会送东西来了。” 程圆圆明明知道自己与卢琛早就不可能再有什么瓜葛了,可是她的心里就是放不下。 这种放不下绝非是单纯的痴恋,而是少了一种可以炫耀的资本,卢琦根本不可能与卢琛相提并论,就好像她本来是站立在舞台中央最耀眼的那颗明星,突然就散场了,喝彩的观众也离她远去,她不喜欢这样被人冷落。 在她心里,卢琦根本不配做她的未婚夫,而卢琛又不可能属于她,至于昔日所思慕的那些才俊,清河崔意,颍川荀邃,琅琊王祷,甚至还有高平郗遐,对她更是遥不可及。 “听说裴大人和左大人马上就要来了。”阿念岔开话题,笑道:“还要在咱们府里住上两日,我看老爷很是高兴,厨房那边可是忙坏了,今儿要大摆宴席招待他们呢。” 程圆圆撇撇嘴,完全没有兴致,提起裙裾,发现裙角上沾了泥土,略显不满,加快脚步,自回房去换衣。 当几辆牛车陆续抵达程府门前,程光早就堆笑迎了上去,裴宪和左思也躬身施礼,略作寒暄之后,郗遐便也上前施礼,颔首道:“季钰拜见程大人。” “原来是郗家小郎君,我倒是常听荀家人谈及你,今日得见,果然俊美有风仪,难怪连齐王都对你青睐有加。”程光说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程书,微嗔道:“桓之,你要好好向季钰学习才是。” 程书点头答应,望着父亲和裴宪他们进了府,他便走在郗遐的后面,心道:他有那么了不起吗?不过在洛阳与荀邃傅畅他们关系好罢了,若说清河崔意或范阳卢琛胜过我,我倒是勉强可以承认。 至于郗遐,除了他生的一副俊美面孔,其他的也未必比得过自己。 裴宪与左思去了前厅,郗遐也过去作陪,雨轻和顺风则由仆婢带至后院,来到给她们备好的厢房内,婢女们放置下一应行李,便各自退下。 “雨轻,我看这程家人虚情假意的。” 顺风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张胡饼,掰开两半,一半咬在嘴里,另一半又放回食盒里。 她吧唧吧唧嚼了几口,便继续说道:“那个程家大老爷刚才在府门口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闪烁,肯定不实诚。” “没想到你还会看人呢?”雨轻坐过来,倒了两杯茶水,哂笑道:“我们不过就是借住两日,人家是好是坏,与我们关系不大。” “雨轻,你刚才在路上不是说有什么东郡第一名媛,怎么没有见到啊?” 顺风端起一杯茶,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然后抹了抹嘴角,笑道:“她长得有那么美吗?” “她应该就在后院住吧,待会用饭时肯定能见到的。”雨轻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雨轻,不管怎么样,她肯定没有你长得好看。” 这句话被顺风那么一本正经的说出来,雨轻扑哧乐了,茶水差点喷出来,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嗔道:“这有什么好比的,外貌本来就不重要,品性好才是真的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六节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三) 程家的宴席就摆在正厅,裴宪与左思时不时笑谈几句,郗遐也无心理睬对面的程书,只是低首剥着瓜子,似乎主动屏蔽了周围的一切。 当程熙大步流星走进来时,郗遐斜睨了他一眼,只见程熙一袭墨绿长袍,长得高大魁梧,小麦肤色,眼神深邃,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带着几分优越感,气场十足,与一般庶子确实不同。 “文若,还不快来见过裴大人和左大人。”程光含笑唤道。 程熙走过去,对着裴宪和左思分别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至程书旁边那一桌前,撩袍跪坐,目不斜视。 而那程书也是自顾与别的堂兄弟说话,完全忽视了程熙的存在。 郗遐唇角微微勾起,心道:这程家兄弟真是有趣,一个是长房嫡子,一个是庶出过继,这般不睦,只怕在宴会上暗中争斗是少不了的。 珍馐佳肴摆于各桌,侍婢在侧斟酒倒茶,一时间大厅内很是热闹,推杯换盏,笑语声不绝于耳。 这时郗遐把目光投向程熙那边,却见他左手拿着一根筷子,右手则拿着断了的筷子,思索好一会,将两根筷子比对一下,很干脆的把那根筷子也掰成如此长短的模样,瞬时就凑成一副短筷子,然后偏头对程书笑道:“这样的长度正合适,堂兄你觉得呢?” 程书立时阴沉着脸,冷冷一笑:“文若何必如此,命人再换一副碗筷便是。” “不必了。”程熙摇摇头,夹起一片鱼脍就丢进嘴里,很是享受的笑了笑。 郗遐单手支颐,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唇畔掠过一抹玩味的笑容,望着程熙,看起来此人有两下子。 此时,程光连饮三杯酒,面色红润,开口道:“近日我听闻济阴郡离狐县出了一件怪事,县内有个村子的村民一夜之间竟全部消失不见了,查不到任何踪迹,真真奇怪的很。” 裴宪愕然,现今的济阴郡守乃是荥阳郑氏,郑沐,他任内清明,百姓敬服,怎会有此离奇事件。 郗遐冷哼一声,心道:世上还没有人能够无缘无故的消失,可能是被迫迁移了。 当时在东郡时,郗隆说过此事,离狐县情况有些复杂,当地百姓迁至濮水北,可是濮水南一带山匪凶悍,杀人劫货,来往客商一般都会绕开离狐县,宁愿走远路。 离狐县令也是没人能干长久的,此地还常有神狐出没,更是无人敢去触碰,想来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迁移离开的,当然还有一种更坏的情况。 “郑太守治下严明,自然会查出其中缘由的,我等还是莫要为他担忧了。”左思含笑道。 郗遐喝了一口酒,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对于他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得多了,也就不再相信了。 裴宪微笑点头,程光也转移了话题,谈到明日的诗会。 “父亲,”程书起身笑道:“昨日文若去兰桂乐坊作了一首好诗,令在场的人无不惊叹,听说还是特意写给那里的花魁苒苒姑娘的。” 程光面色微冷,看向程熙,薄嗔道:“你又去那里了?” 此刻的程熙仰面饮尽杯中酒,站起身,苦笑回道:“回禀伯父,我也是被逼无奈,当时武非硬是在人前污蔑堂兄偷偷服散,我气不过,才与他在兰桂乐坊争执了一会,之后他又说如果我作出一首好诗,便不再提及服散之事,我才勉强作诗的。” 程书听后,面色涨红,双拳握紧,心内一团恼火,却又不敢发作,只是慢慢垂下脑袋。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错怪了你。” 程光呵呵一笑,示意他坐下,然后瞧了一眼程书,咳嗽一声,“桓之,可有此事啊?” 程家有家规,子孙不得服散,程书只是在去年偷偷服过一些五石散,没想到却被程熙发现了,如今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出这件事,看来今晚丢脸的人却是自己。 程书摇摇头,并不回答。 这时裴宪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想是程大人多虑了,既然程熙都觉得那人是在污蔑,怎么反倒是你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了呢?” 程光也笑了笑,说道:“可能是我喝醉了,幸而裴大人提醒了我。” 后院花厅内也设了一宴席,各房女眷们聚在一起闲聊着,雨轻坐在西边最靠门口的位置,斜对面有一位极其秀美的少女。 只见她拿着筷子正从盘中夹出什么来,貌似是姜丝,她黛眉微皱,有些嫌弃的摇摇头,粉唇轻抿,又偏头朝旁边那一位鹅黄色衣衫的少女看去,口中喃喃道:“我不爱吃什么,他们偏偏就端来什么。” “堂姐,现在天寒,吃些芦菔是好的。”那少女凑过来,微微笑道。 她口中的堂姐正是程圆圆,最不爱吃芦菔和姜。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程圆圆又指了指另外一盘子的炖菜,不满道:“还有这里面的肥肉,我看到就没了食欲。” “堂姐,你太挑食了,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不论他们做出什么美味,你都能找出一大堆毛病来。” 那少女摊手,无奈说道:“只怕明年嫁到卢家去,你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 程圆圆秀目微瞪,然后扭过头来,拿起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热汤,满脸怨气。 雨轻托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心道:她这样处处挑刺,就是典型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生在士族之家,有父母兄长的疼爱,锦衣玉食,还是不满足,这样的心理多少显得有些矫情了。 “为何这样盯着我看?”程圆圆发现雨轻一直在看着自己,微嗔道。 “因为你长得好看啊。”雨轻借用顺风的那句话,浅浅笑道。 程圆圆脸颊微红,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不料东边为首的贵妇笑嗔道:“阿圆,不可无礼,她是裴大人的侄女,比你还小几岁,你该让着妹妹才是。” 说话的妇人正是程光之妻郑氏,也就是程圆圆的母亲,话语温和,对雨轻格外照顾,还特意吩咐厨房炖了人参榛鸡汤,给雨轻滋补身体的。 雨轻很是感谢,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心道:榛鸡俗称‘飞龙’,在现代可是一级保护动物,程家真是有心,或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才对自己分外重视,不过眼下能够喝到这般鲜美的鸡汤,饱饱口福,也是美哉。 待席散后,雨轻走出花厅,看到顺风已经跑过来,满脸笑容,说道:“一桌子好吃的,这一顿我吃得很饱,不过旁边那些仆婢看到我胃口那么大,多半觉得我是怪物了。”说完又哈哈一笑。 这时,程圆圆走了过来,冷冷瞧了顺风一眼,又把目光落到雨轻身上,哂笑道:“你的奴婢还真是粗鄙不堪。” “你说什么呢?”顺风就要迈步上前,却被雨轻拦住。 雨轻不怒反而笑了笑,说道:“程姐姐,我等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俗人,唯有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才处处看不惯,事事必然也不顺心啊。” 想来这位东郡第一名媛之所以总是站在评论者且自身完美的角度看别人与事情,原因很简单,就是根本不懂得为人处世。 而是一直活在象牙塔里,构建所谓的不切合实际的美好,也许等她出嫁之后,就不会再这样想了。 “你........你竟敢如此.......”程圆圆好似被人戳中痛处,羞愤难耐,立时转身走就是认输,不走又不知如何反驳她。 这时,阿九疾步从游廊走来,躬身禀道:“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说了,明日会跟景思先生他们出府一趟,让你先在这里好好歇息。” “嗯,我知道了。”雨轻含笑道,看着阿九转身离去,她便拉扯一下顺风的衣角,示意跟她回屋去。 朝前走了几步,雨轻又停下来,回首笑道:“程姐姐,方才是我失言了,程姐姐莫要听到心里去,其实我很羡慕你呢。”说完便拉着顺风的手径自走开了。 “阿圆小娘子,好像郗家小郎君也来了。”阿念悄悄道:“刚才那名小厮便是他的书童阿九。” “他也来了?” 程圆圆微怔,没过多久又稍显失落,口中喃喃道:“来了又如何,即便就是能见上一面,不过空欢喜一场罢了,我是定过亲的女子,比不得那个丫头舒适自在,竟还能与郗遐同行,真是便宜了她。” “溪奴把酥饼送来了。”阿念回禀道:“但是换了一家买的。” 程圆圆白了她一眼,薄嗔道:“除了那一家的酥饼,别家的全部丢掉!”说着转身走开。 阿念吐了吐舌头,心道:真是的,那家店子两个月前便关门了,让人去哪里买去?她这样做,就是故意在为难人,自己不痛快,也不让别人痛快,总是这样使小性子,真不知道嫁到卢家会怎么样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七节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四) 天已黑,程书有些颓丧的放慢脚步,走到父亲的书房门前,又不敢进去,心想着父亲定是猜到自己偷偷服散了,这顿斥责是少不了的,但是宴席上程熙所说的肯定是胡诌的,就是为了让他难堪。 听得室内父亲沉重的脚步和郁闷的喘息,程书心里尤其不安,小步变大步,长跪在程光面前,告罪道:“都是孩儿无能,让父亲焦心,父亲切莫因孩儿之事气坏了身子,否则孩儿百死莫赎。” 程光平静了一下如潮的气血,缓缓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服散吗?我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想着你也就是年轻贪玩,不想过多苛责你,可是我早就与你说过,做事眼光要放长远一些,不要总是计较眼前得失,不管怎样,文若是程家的人,他将来仕途发达了,于程家可有丝毫坏处?” 程书垂首不敢说话。 “文若想要去洛阳谋发展,随他去便是,你不可再做那些多余的事情。” 程光继续说道:“郑太守是你的舅舅,他几个月前便来信说让你过去做掾吏,我想过些时日你便去往济阴郡吧,做上一年半载的,他自然会提携你这个外甥的,不过离狐县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父亲,那件事恐有蹊跷吧?”程书皱眉问道。 程光阴下脸来,心道:说起来郑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不知他扶持的是哪位王爷,但是从狠绝的行事风格上来看,能力一般的主人可是很难驾驭他的。 村民无故消失绝非偶然,灭口的可能性很大,当时郑沐应该是在那个村子里发现了什么秘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全村的人或许因此被屠杀。 不过听郑沐话中之意,仍是没有寻到那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只怕往后还要继续派人找寻。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程光敛容道:“你先起来吧。” 程书这才缓缓起身,颔首禀道:“父亲,昨日卢琦又派人来了,我把您的话都已转告他了。” “我知道了。” 程光冷笑一声,踱着步子,说道:“我们程氏一门还不想这么早就卷入朝堂之争,他们范阳卢氏不是与清河崔氏同气连枝,有这样的好助力,怎么还会需要我们呢?不过既然裴宪他们到了东阿,设法多留他们几日,倒是不难的。” “可是他毕竟是阿圆的——” 程书没有再说下去,有时候联姻不过是为了稳固两家的关系,真到了切实利益面前,大家又都变了态度。 程光扶额笑道:“阿圆太小性,你是她的兄长,要在旁好好开导她才是。” “孩儿明白。”程书点点头,对于自己这个妹妹,他竟也是很无奈的。 另一边的厢房内,顺风还在不迭的对雨轻说着,“那个程圆圆长得哪里好看了,病弱弱的,说话又不中听,什么东郡第一名媛,我看她呀,还不如身边的小婢乖巧懂事呢。” “好了,你都说到天黑了,嗓子不干吗?” 雨轻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微笑道:“人家不过才说了你一句,你倒在我面前说了她千句万句的不好,到底谁更恶一些呢?” “哼,分明是她不好,要是以前,我早就拔剑了。”顺风起身,自去榻前铺被,今晚她们姐妹俩是要睡在一处的。 雨轻起身,摇头苦笑,这也不能怪她沉不住气,大概江湖女儿都有些豪气,不会轻易任人欺辱的,不过以后回到洛阳,这样的脾气还是要收敛一下的。 游廊处,阿九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郗遐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在船上那几日睡得不安稳,有些头疼。 前面却出现两个身影,提着灯笼的小婢不时朝四周找寻着,口中念道:“晨儿跑去哪里了?会不会已经回屋了?” 身后的少女嗔怪道:“阿念,我让你看住晨儿的,你竟然这么粗心大意,还说晨儿跑来了这里,找了许久,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郗遐定睛望去,大概猜到前面是何人了,便淡淡一笑,示意阿九避开她们,绕道从别处走。 阿念眼尖,提裙便走了过来,身子微福了福,笑道:“是季钰小郎君吧,我家小娘子正在找一只白猫,不知季钰小郎君可愿意帮忙?” “天色已晚,不如你们明日在找吧。”郗遐不想过多理会她们,转身便要走开。 此时从树上传来一声猫叫,阿念抬高灯笼望去,惊喜道:“是晨儿,原来它爬到树上去了,害我们好找。” 郗遐无奈,飞身跃起,抓住那只白猫,又飘然落地,衣袖飞扬间,站立在不远处的程圆圆已经看呆了。 月色中的少年尽显潇洒,伸手把那只白猫交给阿念,然后嘴角划过一丝慵懒的笑意,对阿九说道:“我们走吧。” 望着郗遐远去的背影,程圆圆竟轻咬了一下嘴唇,转身疾步返回,阿念抱着白猫紧跟过去。 这般被人无视,还是第一次,程圆圆大为不解,郗遐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她,她可是东郡第一名媛,许多士子梦寐以求的佳人,拥有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怎么在郗遐这里就光芒尽失,变得没有任何魅力。她不明白,心理却逐渐失衡。 厢房内已经熄了灯,顺风紧挨着雨轻躺下,听着她讲到驴肉火烧,便勾起了馋虫,笑道:“明天我们可不可以去吃驴肉火烧呀?” “东阿盛产阿胶,自然驴肉也是有的,不过火烧——” 雨轻稍微顿了一下,说道:“得亲自做了,不如明早我起来去厨房做一些火烧,然后我们出府去,买些卤好的驴肉,自制驴肉火烧,顺便逛街好了。” “嗯。”顺风抱着雨轻的胳膊,点点头,很是开心的说道:“雨轻,你真好,比那个程圆圆强百倍。” 在顺风看来,论品貌才情,雨轻都胜过程圆圆,而且她还发现一个小秘密,郗遐是喜欢雨轻的,在船上那几日,她就感觉到郗遐对雨轻总是特别的在意。 因为她长雨轻两岁,又是旁观者,自然看得明白些,只有雨轻还傻傻的拿人家当朋友。 “顺风,你若再不睡,明早就吃不到驴肉火烧了。”雨轻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子闭上双目,甚是疲乏。 顺风直接从后面抱住她,笑道:“睡吧,你可不许打呼噜哦。” “打呼噜的人,快睡吧。”雨轻嘴角微扬,心道:一定要比顺风先睡才行,不然那呼噜声响起,自己可就再难入睡了。 次日天一亮,雨轻和顺风便起来,简单洗漱后,径自往厨房去了,待了一个多时辰,只见顺风提着食盒慢悠悠走出来,嘴里还咀嚼着什么。 “顺风,我已经和程夫人说过了,想来他们已经在府门口备好牛车了。” 雨轻今日换上了男装,顺风也打扮成贴身小厮的样子,主仆二人快步朝府门走去。 果然一辆牛车停在那里,顺风上前打了个招呼,问车夫在东阿哪家的驴肉做的好吃。 车夫便道:“东街有一家做驴肉的,很是新鲜,卤的也香,好多小郎君都喜欢派人去那里买熟肉的。” 顺风听后点点头,和雨轻坐上牛车,就往东街驶去。 “郗遐说今日会陪着舅舅他们去参加诗会,也不知道是谁家举办的诗会?”雨轻好奇的望了望车外,口中喃喃道。 顺风本来还想要再吃一个火烧,不过伸进食盒的那只手又抽了回来,笑了笑,“我还是留着肚子等买了驴肉再一起吃吧。” 前面不远处,人头攒动,好像摆了个擂台,四周还挂着红绸带,甚是热闹。 “那里为何围了这么多的人?”顺风掀帘问车夫。 车夫呵呵笑道:“那是天远镖局的总镖头柴五爷为女儿所设的比武招亲,人都说柴五爷义薄云天,去年还与府衙官员一起放粮赈灾,沿街施粥,他的女儿姿容绝佳,若是哪个青年才俊能在此胜出,除了抱得美人归,还能接任天远镖局,这等好事自然惹得全城人围观了。” “哈哈,真有趣!”顺风听后,扭头对雨轻道:“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好了。” “先填饱你的肚子才是正事。”雨轻示意车夫继续朝前行驶,然后笑道:“等买了驴肉,你再去擂台前,边吃边瞧热闹吧。” 顺风点点头,牛车驶过擂台,雨轻撩起车帘朝那边瞥了一眼,正在擂台上比武的那人看着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便放下车帘,继续与顺风说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八节 程门内姿态各异 闲看擂台再交集(五) 今日举办诗会的正是武家,薛县侯武辅从沛国竹邑县迁居于此,经常举办诗会,附近的许多士族子弟都会前来,裴宪他们随程光父子也赶来赴会。 不过郗遐对这样的诗会并不感兴趣,借故离开前厅,径自朝竹林那一带走去。 映入眼帘的尽是斑竹,又名湘妃竹,节间具紫色泪状斑点或斑块而故名斑竹,紫色光芒四射,竹杆可作笛子,此竹在北方并不多见,多半应该是移植过来的。 郗遐漫步在小径处,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一丛丛的竹子。 阿九则在旁絮叨起来,“小郎君,我们不是来赴诗会的,依你的才华,拔得头筹不是很容易的事,我方才看到程家郎君那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就很来气,我们此时离开前厅,不是把头名拱手让人,那程家郎君只怕现在正笑话我们呢。” “阿九,你真是啰嗦,就让程书陪着左大人闲聊好了,我可没功夫在里面耗时间。”郗遐不耐烦的说道。 当望见不远处那名一袭湖蓝色衣袍的少年,他顿时露出了笑颜,开口道:“武兄,多年不见,你越发的气度不凡了。” 前面那位少年正是武辅之子,武音。 因武茂为杨骏之姨弟,陷为逆党,遇害后,武辅便返回祖籍沛国,前几年才迁至东阿,有人说因为时常从洛阳来人拜访,武辅不愿被人过多打搅,便带着家眷离开了沛国。 “原来是季钰兄。”武音面带悦色,疾步走来,躬身施礼道:“当年自洛阳一别,已过数年,季钰兄依旧清新俊逸啊。” 郗遐哈哈一笑,与他并肩走在竹林间,二人忆起当年儿时的趣事,还谈及到卢琦,原来武音就是当初最早发现郗遐养的黑狗被毒害的人。 “自那以后,你应该不再养狗了吧?”武音笑问道。 郗遐点头,说道:“虽然我不再养狗了,但是有人养了一只雪獒,叫小白,很是稀有的,我还蛮喜欢小白的。” “雪獒?那不是西域才有的犬类,怎么会在洛阳出现?”武音惊诧不已。 郗遐拍了拍他的肩膀,坏笑道:“洛阳城内稀奇的事情多着呢,武兄不在的这些年,我真是寂寥至极啊。” “季钰兄又在说笑了,你身边有道玄兄和世道兄,你的叔父又约束不了你,谁能比得过你潇洒自如呢?”武音苦笑道。 郗遐思忖了片刻,又笑问道:“武兄,你们为何要迁至东阿来呢?” 武音神情微变,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总是有人前来拜访家父,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杨骏那些旧事,四叔已经身亡,他们还是不能甘心,家父对杨骏的事情本来就知之甚少,为了避开他们,才不得已迁居到东阿的。” “原来是这样。” 郗遐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又笑道:“武兄,我最近在研究画作,尤其喜爱前朝孙吴画师曹弗兴的画作,听说杨太傅生前也很喜欢收藏名画,不知他钟爱何人的画作?” 武音微微一笑,说道:“我倒是曾经听四叔说过,杨太傅貌似特别喜爱卫协的画作。” “卫协师从曹弗兴,其白描细如蛛网,而有笔力,其画人物,不敢点晴,堪称一代画圣,可惜已经去世,不知可有遗作。” 郗遐叹息一声,余光扫过武音,又沉吟道:“画师张墨倒是来过洛阳,不过只待了三两月便离开了,也没有机会向他讨教一二。” “说起卫协的遗作,我好像有些印象。”武音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就是那幅,当年张司空赠与杨太傅的便是这幅画作了。” 郗遐听后,眸光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立刻就被他敛了下去,淡笑道:“张司空人称书痴,以名画换古籍,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另一边街道上,牛车停下来,顺风手里拿着驴肉火烧,很快跳下牛车,雨轻也随之下了车,她们二人穿过人群,来到擂台前,却见一身着葛衣的青年正与一位年轻的镖师在场上比武。 这镖师正是费应,之前在商队中做过护卫,当时那批货物尽数被毁,他们回去也无法交待,便与大哥陈浩之辗转来至此处,幸得柴五爷的赏识,在这里做了镖师。 今日是比武招亲,鲍凯和严新安都坐在不远处,不时与陈浩之交流着什么。 他们几人当中费应年纪最小,也就二十出头,乡下老婆死的早,如今还是单身,所以陈浩之便与柴五爷商议,让费应上场与他们比试。 因为上场比试的人大多也没有签生死状,所以比赛规定不允许携带兵器,只能赤手空拳的搏斗,点到为止。 方才已经轮番上场好几个体壮青年,都敌不过费应,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下了场,直到这个葛衣青年登场,出拳狠厉,招招都挥向他的要害,多往裆部、眼鼻、软肋等处袭击。 费应满脸怒气,卷起袖子,啐了一口,骂道:“下手如此阴毒,你真当我费应是怕了你,呸!小心你的细胳膊细腿,别被我拧断了!” 费应虚了一招,立时一脚踢向那人小腹,那青年强忍住疼痛,又是朝他双目挥拳。 费应借着侧翻的惯性,左手撑地,漂亮的燕子抄水,后窜着站起来,就在那人拳头再次逼近他时,他马上使了一个擒拿手,按头锁手转腰马,然后猛力一推,最后一个连环脚重重踢在他的背部。 那青年口喷鲜血,瞬时趴倒在地。 费应甩了两下胳膊,嘿嘿笑道:“让你当心了,快起来,换下一个!” 没想到那人浑然不动,陈浩之心惊,鲍凯和严新安也立时起身,疾步走上前来,蹲身看了看那人,已然断了气。 场下一人惊喊道:“打死人了,出人命了!” 顺风早已经吃完了那个驴肉火烧,拍了拍手,笑道:“那人真是太不中用了,还想当人家的女婿,真是白日做梦!” “是他们啊?”雨轻脸色微变,口中喃喃道。 顺风扭头问道:“他们是谁?” 眼见着场面混乱起来,陈浩之他们也速速离去,本来比武招亲这种扰乱秩序的行为,官府管的也比较严,如今打死了人,官府的人自然会插手,费应很难逃脱了。 想到此处,雨轻便趴在顺风耳边说了几句话,顺风连连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笑问:“雨轻,为何要帮他们?” “因为严新安他们舍命救过我,这份恩情我是要还的。” 雨轻目光笃定,看着顺风,笑道:“江湖儿女,不是都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嗯,雨轻你放心。”顺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有我在,他们几个不会有事的。”说完,朝着那些人的方向匆匆跑去。 雨轻也坐到牛车上,命车夫加紧赶回程府,她的心里起伏不定,但愿他们能平安抵达楼船上。 而在武府,郗遐与武音也走出竹林,来至前厅,厅内才俊们仍在谈论着今日的诗作,其中一人说起之前在许昌陈家赏梅诗会上的那首,旁边的几人也是称赞不已。 “当时连钟雅都输给了那名少年,可见他的才情非一般人可比。” “那名少年好像是琅琊王祷的族弟,年纪很小,但是出口成章,听说还讲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就是那个梅花仙子的故事,很新奇,也耐人寻味,不过王祷的那位族弟好像不太喜欢钟雅,说来也奇怪,钟雅可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多少女孩都会见之心动,荀家和陈家也与之交好,怎么还会有人将他拒之千里呢?” 郗遐听着他们的议论,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心道:钟雅确是钟氏一门最杰出的才俊,不过他性格张扬,做事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当他出于好奇刻意去接近雨轻时,雨轻会选择躲闪,如果他更进一步尝试靠近,那么定会惹怒雨轻,想必那日他的行为有些随性不羁了。 在厅上,裴宪他们笑谈了一阵,程书的诗作排到第四名,还是全靠裴宪格外为他说话,才勉强混到这个名次,郗遐知道后,不禁嗤笑道:“程兄真是才华横溢,我不能及也。” 程书面红耳赤,看了父亲一眼,也不敢再做辩解,只是垂下了头。 又过了一会,郗遐和裴宪低语几句,便先行离开了武府,坐牛车返回程家,直奔后院,去寻雨轻。 此刻雨轻正安静的坐在亭子里,桌上还放着两个驴肉火烧,望见郗遐朝这里走过来,便起身笑道:“你吃过饭了吗?” 郗遐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驴肉火烧,淡淡笑问:“这是你做的?” “嗯,火烧饼是我早上做的,里面的驴肉是去街上买的,”雨轻嫣然一笑,“这叫做驴肉火烧,很好吃的,我特意给你留的。” 郗遐微微点头,坐下来,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雨轻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问:“今日的诗会,你夺魁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一十九节 回头往事尘飞起 崔家人祠堂对峙(上) “不是我,”郗遐抿了一口茶,摇摇头,然后看向她,哂笑道:“而是你,他们还在津津乐道的谈论着那首,可不就是你夺魁了。” 雨轻听后略微笑了笑,也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笑眯眯问道:“这驴肉火烧好吃吗?” 郗遐却放下火烧,环顾四周,轻笑一声,“怎么不见你的跟班?” “她叫顺风。” 雨轻郑重其事的讲道:“能不能收起你的歧视,即便她是我买来的婢女,你也应该稍微对她友好一些,若哪一日你真惹恼了她,说不定要对你拔剑相向呢?” “顺风,这名字起得不错。” 郗遐完全不理会这个有武功的奴婢,或者可以说低贱的奴婢一旦懂些武艺,就与府里豢养的死士相差无几了。 这也是大多数士族子弟的真实想法,奴婢的生死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平等相待。 “刚才街上搭了个擂台在比武招亲,可惜在场上有人被打死了。”雨轻喝了一口茶,对他说道。 郗遐“哦”了一声,他回来时也看到官府的差役在沿街搜寻,恐怕那打死人的凶手早就逃走了。 “我们明日就会启程离开东阿了吧?”雨轻问道。 郗遐摇摇头,笑道:“我看程家老爷甚是殷勤,估计会多留我们两日。” 雨轻嘟起小脸,稍显失落。 “这么着急走,你不会有事在瞒着我吧?”郗遐贴近她的脸庞,想要透过眼神窥探她的内心世界。 雨轻马上扭过脸去,小声道:“看样子只能先让他们待在船上了,官府的人应该不会找到那里去的。” “雨轻,你在嘀咕什么呢?” 郗遐觉得亭子里还是有些冷,便关切的说道:“快些回屋去,在这里坐久了可要生病的。” 雨轻点头,起身端起那盘驴肉火烧,开口道:“都放凉了,得回炉热一下了。” 郗遐站起身,又指了指那火烧,嘴角噙着笑,说道:“雨轻,这火烧饼做的太硬了,还是留给你的跟班吃吧。”说完转身离去。 雨轻噘嘴,忽然想起一事,估摸着崔意应该已经到清河了,她昨晚本来就是要写信的。 不想顺风在她跟前一直念叨那程圆圆的各种不是,她也就没了兴致,如今趁着顺风不在,正好给崔意写一封书信,也不知他吃了几块点心了。 她仰望着天空,那么蔚蓝,云卷云舒,心也随之飘到另一个地方。 那蜜三刀有些甜,一天确实吃不多,崔意按着她信上所说,每日只吃一块,前几天他便回到清河祖宅了,年下祭祖他倒是没有赶上,不过祖宅里甚是热闹,博陵崔州平之后,崔漠与其子崔临也都来到清河。 崔意是曹魏司空崔林之曾孙,崔林之子崔随现担任尚书右仆射,崔随之堂侄崔温现为清河崔氏家主,与崔宇多有嫌隙。 当年因杨骏之事,崔宇被诬陷入狱,崔温就未曾对崔意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反而是更加严厉管束他,加上母亲早逝,幼弟夭折,以至于崔意后来变得冷漠无情,不再愿意去相信任何人。 清河崔氏作为名门望族,家规森严,对本族子弟要求甚高,君子六艺是必备科目,崔氏家族每年都会定期对这些子弟进行考核。 即便四五岁的孩童也要熟读、,如果没有通过考核,就会直接被家族淘汰,能在上百子弟中脱颖而出的寥寥无几。 金谷二十四友之一的崔基,就算是崔氏子弟年轻一辈的才俊了,他长期居于洛阳,最初为杨太傅府内掾吏,杨骏被诛杀后,他弃官返回清河,悠闲度日。 崔随年下回来祭祖,看到堂侄崔基整日里斗鸡走犬,便罚他跪在祠堂里抄经文。 当时族中子弟纷纷奚落崔基,崔基也已经习惯了,年过三十的他却看淡了名利,赋闲在家得过且过,也不失为自保之法。 这日,崔基正与崔临在亭间下棋,不远处一锦袍青年负手走来,身后小厮还提着鸟笼子,崔基手拈黑子,摇头笑道:“莫要理会他,不然这盘棋可就下不好了。” 崔临不由得笑了笑,白子落下,说道:“听说元兴兄去年被渤海郡守征辟为录事掾吏,他并未去赴任,只是嫌官职太小,他的父亲显然也是对此大为不满。” 那锦袍青年正是崔温之子崔琚,已年过二十,自幼聪慧过人,仗着父亲是家主,平日里傲慢无礼。 “崔临,我刚才看到你的父亲陪着叔公出府去了。”崔琚俯身问道:“你怎么不跟去呢?” 崔临笑而不答,继续与崔基下棋。 崔琚围着他们二人转了两圈,看出棋局胜败已分,便嗤笑道:“崔临,看来你的棋艺没有见长,这么快就输了。” 这时,崔意疾步走来,看到那小厮拎着的鸟笼,便问道:“这是什么鸟?” “黄鹂。”那小厮回禀道。 崔意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说道:“元兴兄真有闲情逸致,不喜欢听曲子,倒是喜欢听鸟鸣了?” “道儒,当年为了你父亲的事情,特意从公中拿出十万两黄金用来上下打点,如今那件事也已经了结了,这公中的亏空自然得由你来填上了。” 崔琚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冷冷笑道:“若你一时拿不出来这些黄金,只能先把城东那半条街的商铺抵押给我们了。” “元兴,”崔意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定夺。” 崔琚看着他那超脱淡然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为了保存彼此的颜面,他也没有再刻意为难,只是呵呵笑道:“道儒,若有难处,自然可以同我父亲讲的,大家可都是同族兄弟。” “子扬兄,你要的字帖我已经帮你找到了。”崔意微微侧脸,说道:“随我来书房取吧。” 崔临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划过一丝笑意,起身道:“今日这一局我输了,明日我请你喝酒如何?” “甚好。”崔基哈哈一笑,瞥向崔琚,问道:“你要不要同去啊?” 崔琚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们,迈着步子走开了。 三人走出亭子,崔基径自朝东院去了,崔临则跟着崔意来至书房,室内仍旧熏着淡淡的沉香,焦尾置于桌上,一卷竹简放在一边,覃思倒了两杯热茶后,便躬身退下。 崔临撩衣跪坐,含笑问道:“元兴真是越发得意了,不知待到明日他们父子俩可还笑得出来?” “子扬兄,祠堂议事时才见真章。” 崔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淡然道:“我已告知了各房长辈,即便他们不为我考虑,也会替自己打算,崔温这些年的行径,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先拿这件事做筏子,明日我定要他颜面尽失。” “道儒兄,你向来思虑周祥,所以我才劝说父亲前来做公证人。” 崔临微笑道:“为你主持公道,你却只让我喝一杯茶而已,是否太没诚意了?”说着将目光转向那精致的食盒。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子扬兄,只它不行。” “为何?”崔临起身,直接走过去,打开那食盒,看到一块块颜色亮丽的点心,心内大概猜到几分,故意做出伸手去拿点心的动作,崔意果然抓住他的手臂。 崔临哈哈一笑:“道儒兄,这点心还真是独特别致,应该是别人送与你的吧?” “不是,是我叫覃思买的。”崔意轻轻盖上盖子,转身走回桌前,唇角却扬起小小的弧度。 “悦哥哥,”崔临一眼就瞧到那信封上的字迹,坏笑道:“道儒兄,你都把小名告诉人家了,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崔意轻咳一声,喝了一口茶,故作镇定,转换了话题,说道:“叔公此番回祖宅除了祭祖,应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吧。” “昨夜父亲与我说了些话,都是与赵王有关。” 崔临冷静下来,沉吟道:“你的叔公或许是想要清河崔氏扶持赵王,这次回来就是来劝说各房主事人的。” “赵王府自走了水后,便派兵围住杨骏旧宅,弄得洛阳城内乌烟瘴气,如今却来拉拢清河崔氏,真是有意思。” 崔意很是不屑的说道:“不知叔公是真的糊涂了,还是假装糊涂呢?” “此话何意啊?”崔临疑道。 崔意笑而不答,继续喝着茶,心中暗想道:赵王野心谁人不知,叔公定然在谋划着什么事。 当年父亲蒙冤入狱,全因贾后弄权,若能借用赵王的手除掉贾后,倒不失为一桩便宜事,只是还要拿捏住赵王才可。 赵王阴险诡诈,若不想被他反噬,就得早早的布下陷阱,让他无法挣脱,最终困死局中。 “明日还有一番唇枪舌战,”崔意淡笑道:“子扬兄,又有一场好戏看了。” 崔临含笑点头,他深信眼前之人的能力,足够对他们敲山震虎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节 回头往事尘飞起 崔家人祠堂对峙(下) 次日清晨,廊下的黄鹂叫声清脆悦耳,崔琚用过早饭后,便走至廊下瞧着笼中的黄鹂,身边的小厮躬身禀道:“小郎君,老爷已经去祠堂了。” 崔琚头戴纶巾,一袭华服,手持逗鸟棒,玩弄笼中鸟,嘴角上扬,心想半条街的商铺即将到手。 平日里崔意都是一副孤傲的姿态,从未将族中子弟看在眼里,今日看他在各房长辈面前如何应对,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仙般人物突然坠入泥潭,这精彩一幕定然是不能错过的。 想到此处,崔琚将逗鸟棒递给侍婢,然后拂了拂衣袍,慢慢朝祠堂走去。 祠堂内,各房长辈们均已聚齐,崔随和崔漠也在其中。他们都肃然跪坐,并未多言,堂内很是安静。 崔琚以为崔意要郑而重之地在族中长辈和子弟面前把半条街的商铺抵押给他,暗暗得意,面上也不动声色,装出肃穆的样子,准备等下崔意提出抵押商铺时,他代替父亲起先推辞不受,让之再三,最后出于同族兄弟的友爱,才勉强接受。 在崔琚看来,崔意这一房上无父母关爱,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即便自身再出类拔萃,在此事上也难有什么作为,况且崔琚的父亲是家主,在族人面前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没过一会,崔意便和崔临款款而来,他们二人坐于末席,再看崔意仍旧神情自若,完全是旁观者的姿态,崔琚心中暗笑,立于崔温身后,目光扫向别处。 族长崔温开口了,先说了一通礼仪传家、忠孝友悌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然后谈及了上回对族中子弟的考核,夸奖了名列前茅的几名子侄,崔琚脸上倍显得意,时不时睨视崔意一眼,还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 崔随也说了一些鼓励晚辈的话语,还特别称赞了崔毖,崔毖是崔基的从弟,向来尊崇儒学,克己守礼,是崔琰那一房子弟中的佼佼者,虽然崔基的仕途已然无望,但崔毖却是崔随极为看重的,来日便要带他同去洛阳。 在崔漠示意下,崔意起身,先向在座的叔伯兄弟问好致意,话锋一转,说道:“昔日家父因杨骏一案惨遭入狱,族长从公中拿出十万黄金前去洛阳打点,虽未救出家父,但这份同族情意,道儒记在心中,而今家父在狱中身亡,此事也算了结了,关于这十万黄金的亏空,自然也要好好算一算了。” “道儒,对于你父亲的亡故,我也深感痛惜。” 崔温叹息一声,说道:“若是我个人的钱财,自然不会再找你讨要,只是那是从公中所取,定要填上才好。” “道儒明白。”崔意淡淡说道:“但是关于此事我还有诸多疑问,想要请族长来解惑。” “何来疑问?”崔温皱眉道。 崔意微微一笑,说道:“我已问过账房先生,当年取走十万黄金的人却是元兴兄,想来亲赴洛阳为家父四处打点之人也是元兴兄了。” 崔琚神色闪烁间似要逃避,心中有些慌乱。 “可是我之前去洛阳询问过御史大夫及廷尉等大人,他们皆说未曾见过元兴兄登府拜访,如此一来,倒是把我给弄糊涂了。” 崔意呵呵笑道:“元兴兄,当年你携带着十万黄金去找了哪位在京做官的大人呢?” 在座的人隐隐觉得不对劲,都把目光投向崔琚,连崔温也敛容问他道:“还不快细细讲来?” 崔琚没有想到崔意会查到这个上面去,突然把火引到他身上,惊慌失措,张口结舌,支支吾吾道:“我去找了御史中丞陈大人,还有——” “当年的御史中丞应该是刘大人才对,是元兴兄记错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呢,或者说元兴兄当年就没有去过洛阳?”崔意目光冷然,语气加重。 堂上一片哗然,当年崔宇深陷囵圄,族人连夜商议,才命崔琚从公中取出十万黄金前去洛阳解救,若他当真有所隐瞒,真是害人枉送性命,不配为清河崔氏子弟。 “我当然去了,怎会没去?” 崔琚强装镇静,言语依旧刻薄,“道儒,你不想填补亏空,也不用设法编排我的不是,何苦呢,你父亲的牌位就摆在那里,再追究这些又有何用?” “自然有用。”崔意毫不动气,从容道:“覃思,去把证人带进来。” 此话一出,崔琚越发紧张起来,在座的人也纷纷摇头,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崔琚方才所言不实。 顷刻间,覃思已经带着两个人走入堂内,崔意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还是由他们自己说吧。” 二人当即跪地,那商贾打扮的肥胖男子叩首道:“小的是隆祥赌坊的掌柜,当年.......当年元兴小郎君来我们赌坊豪赌.......” 那人声音开始哆嗦起来,从袖中颤抖的拿出一本账册,继续道:“这是当年的明细账薄,元兴小郎君手气不佳,连输两个月,当时还签了欠条,借了一万两,到今日还未还上。”说着双手呈上那本账册,覃思接过来走上前交给崔温。 “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崔琚脸色冷了下来,斥道:“竟敢污蔑于我,当心你的脑袋!” “元兴兄,何必动怒呢?”崔意冷笑道:“他不过一介商贾,若说的是假话,族长自会处置他。” 崔琚目光里带着恨意,又不敢去看自己的父亲,只得颔首站立一旁。 接着那名中年妇人一脸谄笑道:“元兴小郎君许久不来我们烟雨楼,翠云姑娘可日日想着你呢。” “老鸨,这里可是崔家祠堂,你的舌头不想要了吗?”覃思瞥向她,嗔道:“讲正事,要简明扼要。” 那妇人赶紧捂住口,刚才看着这满堂的年轻小郎君,一个比一个生得俊俏,她这个半老徐娘倒是春心荡漾。 不过经他提醒,便赶紧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堆笑说道:“当年元兴小郎君很是大方,包了我们烟雨楼的花魁,翠云姑娘,足足三个月都待在烟雨楼,我们可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他——” “够了!”崔温厉声喝道:“真是玷污了我们崔氏门楣!” 看到族长已经发怒,覃思示意老鸨和那掌柜赶紧退下。 崔琚心中忐忑,扑通跪倒在地,央告道:“父亲,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我是被陷害的.........” “陷害?”崔温摇了摇头,指着他怒嗔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这些又是什么?”说着将账册狠狠摔在他脸上。 崔琚羞愧难当,不迭叩首,哀声道:“父亲,你是知道的,孩儿也不愿弄成这样,都怪崔意的父亲当年不肯给孩儿疏通关系,致使孩儿到今日都没有——” 话未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崔温睁圆了眼睛瞪视着,骂道:“你这个逆子,还在埋怨别人,你干出这样的混账事,如何再为崔氏子弟?” 崔琚慌忙拉扯住父亲的袍袖,眼圈泛红,恳求道:“父亲,孩儿知错了,孩儿去给道儒赔罪——” “不必了。”崔温双目微闭,一行泪滑落下来,沉吟道:“按家法处置。” 崔琚听后呆若木鸡,很快进来两名护院将他拖走,紧接着便听到声声哀叫,又过了一会院内声音渐消。 崔随和崔漠为之一震,原以为在处理此事上,崔温会偏袒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决绝,宁愿舍了儿子的性命,也要保全清河崔氏的颜面。 可是毕竟博陵崔漠父子也在堂内,崔温身为族长,更要秉公处理此事。 崔意却不以为然,如今对于崔温来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崔琚家法处置,要么逐出家族,崔温这人刚愎自用,他的儿子已然翻不了身了,不如来个彻底了断,此刻的怜悯心最是无用。 崔家的家法处置等同于打杀,想来崔琚今日命休矣,不过这也是他自食恶果,怪不得别人。 待一切归于平静,崔意便回到自己的房内,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他最不喜与人口舌之争,若与自己的父亲无关,他才不会涉入其中。 覃思赶忙端茶过来,含笑道:“方才堂上的人都震惊不已,看来他们近期内是不敢轻易招惹小郎君了,可惜族长痛失爱子,不知以后会怎么样呢?”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崔意轻啜一口茶,然后打开食盒盖子,拿出一块蜜三刀,放入口中,浓浓甜意,让他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覃思看到这盒点心,又回禀道:“昨日从临淄有人来报,说裴大人已经带着雨轻小娘子乘船离开了临淄,按照他们的行程,想来如今已经到东阿附近了吧。” “乘船,”崔意口中喃喃道:“这样既平稳又快,还能欣赏沿岸美景,景思先生确实考虑周到。”说着又喝了一口茶,脑海中再次闪现出雨轻的身影。 他拿起那封信,嘴角勾起,心道:说好的会写信给我,难道忘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一节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上) 在东阿已经停留了数日,裴宪他们便准备启程离开了,没想到程光特意准备了好几箱东阿阿胶,聊表心意,裴宪谢过后就让小厮搬运到楼船上,一行人很快乘船而去。 楼船一层有一间库房,陈浩之四人就藏于此处。只见一张桌子上摆着些熟食和胡饼,费应一边吃着熟食,一边砸着嘴,说道:“没有酒喝,真是没劲啊。” “还不是因为你出手太重,打死了人,不逃等着吃官司吗?”鲍凯没好气的打了一下他的脑袋,薄嗔道:“能藏身在这艘楼船上,还都多亏了严新安呐。” 严新安连忙摆摆手,苦笑道:“我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那位小郎君,当时带他混进商队,还不是为了赚些银钱养家。” “这回算我们运气好,可是给柴五爷无端添了麻烦。” 陈浩之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等这艘船一靠岸,我们就离开。” “不如我们还是回原先的山头好了,那样才快活啊!”费应呵呵笑道。 严新安敛容,摇头道:“既然已经金盆洗手,哪里还能再回去?” 小小的库房内几人略显愁容,这时,门吱呀被推开了,却见顺风笑嘻嘻的端来一盘鸡,放置桌上,一身男装的雨轻也安静的走进来,含笑问道:“你们这两天可还好吗?” “多谢你搭救我等。”陈浩之起身,说道:“一旦船靠岸,我们就会离开的。” “你们可想到去处了?”雨轻向前走了两步,笑问。 陈浩之摇摇头,赧然道:“也许是我们时运不济,好不容易谋份差使,也被弄丢了。” “如果你们没有更好的去处,可以随我回洛阳裴家。”雨轻淡淡说道,目光扫向严新安,又笑道:“你应该还有家人住在洛阳附近吧?” 严新安无奈的点点头,又望向陈浩之,凡是遇到大事全靠他拿主意。 雨轻的提议确实不错,但是关于裴家他们还是略微知晓一些的,那可是河东一等大族,传言裴家在河东有两万部曲,在洛阳也有几千精锐,如此庞大的家族势力,岂会用得着他们这种绿林出身的人? “你们放心,不是让你们做裴家的家仆。” 雨轻看着他们,笑道:“说不定以后我也会做生意,而且是贯穿南北的生意,到那时自有用到你们的地方。如今你们可以先充当我的随从,反正我也不是裴家的正经主子,你们自然也不归裴家所管,如何?” 鲍凯点头,与费应对视一眼,然后起身笑问:“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陈浩之稍显犹豫,轻声说道:“我等出身绿林,若这样出入裴家,恐惹人非议。” “这也无妨,我父亲留下了一家胭脂铺子,你们不必住进裴府,直接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就是。” 雨轻浅浅笑道:“每月每人发二十两银子,你们若觉得薪水发少了,以后还可以再议的。” “不,已经够多了。”鲍凯很是惊诧,这样丰厚的薪水可是不多见的,即便在府里当管家也未必能领这么多。 严新安赶忙起身,说道:“一年能发这么多,我等也是知足了。” 雨轻歪头一笑,又看了一眼陈浩之,说道:“你们救过我,说起来你们都算是我的恩人,这些银钱自然不值什么的。” 不过总要给人家考虑的时间,所以雨轻又闲聊几句,便和顺风掩门离去。 今日河面上的风有些大,郗遐并未站立在船头,而是上了三楼,走至雨轻的房门前,轻叩两声,房内无人。 郗遐略觉奇怪,刚转过身来,就见雨轻向他招手,含笑走上来,问道:“你是来陪我下棋的吗?” “你的棋艺可有长进了?”郗遐调侃笑道:“你也就只会下五子棋了。” “我还会下跳棋呢。”雨轻故作不满,推门进去,“而且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郗遐苦笑摇头,那日陪着她下跳棋,原是为了让她开心才故意输的,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走入室内,郗遐撩袍坐下,正经问道:“你刚才作甚么去了,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雨轻扑哧一乐,见他一副县太爷的口吻,便笑道:“郗遐,你不当洛阳令真是可惜,凭你的满腹经纶,藏匿于洛阳城内的宵小鼠辈,岂能是你的对手?” “那可是个烫手的职位,我才没兴趣呢。”郗遐摇摇头,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不过你把几个人藏于船上,又是怎么回事?” 雨轻本来也没想瞒他,便和盘托出,把之前商队遇袭时严新安他们施以援手的经过讲给他听,最后笑道:“我不过是为了报恩。” “嗯。”郗遐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这些茶还真是难喝。” 雨轻听后,把刚才那碗冲好的蜂蜜水递到他手边,含笑道:“你喝这个吧。” 郗遐也没拒绝,欣然端起玉碗抿了一口,甜丝丝的,他不禁笑道:“刻意讨好我,又是为了何事啊?” “无事。”雨轻双手托着下巴,摇摇头,笑眼弯弯,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郗遐,你说那个李达回到琅琊了吗?” 郗遐目光里掠过一丝狐疑,问道:“你还在想着临淄那些事?” “李达的行迹有诸多可疑,他背后之人会不会就是——”雨轻话语还未说完,就被一颗果脯堵住了口。 郗遐皱眉道:“有些事情一旦追查到底,多半就会命丧其中,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雨轻嘴里含着果脯,心想:说不定李达已经被灭口了,他在临淄搞砸了事情,破绽百出,惊动了各方势力,恐怕他的主人已经留不得他了。 “临淄和北海那一带势力错综复杂,你已经牵涉太多了,”郗遐肃然道:“不管李达背后之人是谁,你待在裴家,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 “郗遐,你说足球联赛能够推广起来吗?” 雨轻觉得再谈李达之事已经无甚意义,便话锋一转,微笑问道:“宣传大使近几个月来可有懈怠啊?” 郗遐听她提及足球之事,便伸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你走的这些日子,薛兄可是时常谈论足球比赛的发展,你这个创始人反倒丢到脑后了?” 雨轻也是咯咯一笑,和他说着扩建球队的想法,“可以让各家士族自己培养一支球队,大家一起比赛玩,以此为乐。” 郗遐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大家在聚会的时候就可以多一些娱乐项目,不用枯坐在一起谈玄论道了。” “就从你们郗家开始好了。” 雨轻转身走至桌边拿起一本册子,递给郗遐,笑道:“这上面对如何建立和管理球队都有详细的讲解,你拿回去慢慢研读吧。” “我有说答应组建足球队吗?”郗遐说着把册子直接丢在一边,继续喝着蜂蜜水。 雨轻靠近他,眨着清澈的眼眸,浅浅笑道:“郗遐,我再送你一张许愿帖如何?” “又想拿一张白纸诓骗我?”郗遐笑嗔道:“哪一天你若无法替我实现愿望,看你怎么答复我?” 雨轻嘟起嘴巴,负手在屋内踱着步子,因她穿着男装,倒有几分贵公子的气派了。 “郗遐,等回到洛阳之后,我还要告诉世道哥哥和祖哥哥他们,我想他们也会愿意加入的.......” 雨轻很是兴奋的对他讲着自己对将来足球比赛盛况的遐想,“洛阳的百姓会感谢你们,给他们也提供了可观赏性的娱乐节目。” 在这个魏晋时代,没有什么体育项目,文化娱乐活动更是少之又少,如果足球联赛开展起来,南北士族就会聚在一起,球赛就好像是一种新型的蛋糕,可以把利润重新分割。 这样江南士族在北方也算获得了少许的利益,自然不会轻易弃之,也不会离开洛阳了,如此一来,对以后南北士族的往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郗遐扶额摇头,心道:雨轻,你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雨轻凑过来,笑吟吟道:“郗遐,我都帮你的球队想好名字了,就叫飞遐球队,你觉得可好?” “飞遐?”郗遐微怔,问道:“此名何意?” “此名取自小飞侠彼得潘,改日我再把这个故事讲与你听吧。”雨轻走至窗前,喃喃说道:“彼得潘跟你的性格还真是有几分相像呢。” “当年我给你抓的蝴蝶叫晚霞,你还记得吗?”郗遐不禁问道。 雨轻闻言,想起几年前那个仲夏,有名锦袍少年穿梭在花丛中......... 洛阳城郊有个山谷,雨轻和庾萱、郗玥等姐妹一起去山中避暑,那里山花遍地,雨轻发现有一彩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分外好看,然后就对郗玥她们说,“那只蝴蝶很漂亮。” 没过一会,郗遐便提着一只小笼子走过来,递给她,笑说:“这是不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只蝴蝶?” “原来你都听到了。”雨轻接过那笼子,仔细瞧着那只蝴蝶,含笑道:“真漂亮,谢谢你。” 郗遐唇角扬起,刚要开口说话,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雨轻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郗玥疾步走来,讶然道:“堂兄,你不能碰花粉的,怎么还去花丛里抓蝴蝶呢?” 郗遐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说着便转身离开。 ........ 雨轻记得当时他还发了两天烧,明显是对花粉过敏,但还是为了她去花丛中抓蝴蝶,这让她心里觉得暖暖的。 “我当然记得了,那只蝴蝶很漂亮,不过最后被知世放走了,很是可惜呢。”雨轻微笑道。 郗遐淡笑道:“这晚霞还是你起的名字,因为它展开翅膀飞动时像一片流动的晚霞。” 其实在他眼中,雨轻同那片晚霞一样的美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二节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中) 郗遐拿起那本册子,含笑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说道:“一会记得下楼来用饭,我让他们准备了鲜美的鱼汤,还有你爱吃的鱼脍。” “嗯。”雨轻转过身来,见郗遐已经离开,心道:不知今夜的月色如何,若是很美,可以和他一起赏月赋诗了。 夜静,一轮弯月被薄云掩盖,显得分外飘渺,冷冷的光辉洒在水面上,几艘画舫慢慢朝这里驶来。 站立船头的黑衣男子挥手示意两边的弓弩手开始行动,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在楼船上巡视的护卫纷纷被射杀,应声倒地。 此时的郗遐还坐在房内捧着那本册子细读,身旁的阿九不停地打着哈欠,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郗遐瞥了一眼困倦的阿九,笑道:“你下去歇息吧。” 阿九摇头,看到桌上那杯茶已然放凉了,便说道:“小郎君,我再去倒一杯热茶来。”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就在这时,郗遐望向窗外,隐约间听到从甲板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放下册子,起身走至门口,向下望去,隐约见到有数不清的黑影正顺着钩索绳往船上爬。 他顿时心惊,偏头示意阿九取来长剑,他接过剑在踏出门之时,不忘叮嘱他,“快去通知景思先生,还有不要让雨轻走出房间半步。” 阿九点头,在郗遐速速跃下楼去,他便匆忙的赶去告知裴宪他们。 这时,已有数十名黑衣人来至甲板之上,郗遐当即拔剑出鞘,挥剑时衣袍飘扬,数把闪着寒光的环首刀一齐朝他劈砍而来。 紧接着便传来阵阵吼声,以及兵刃入肉的噗嗤声,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嚎声,这一番打斗把整船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起来。 雨轻不过刚刚睡下,听到这样的声响,赶忙起身下榻,却发现早已不见顺风的身影,桌上那把佩剑也被拿走了。 她有些心惊,披上外衣,推开窗户,朝楼下望去,火把映照下,刀光剑影,护卫们已经死伤过半,众多黑衣人犹如猛兽一般扑将上来。 其中一名高个大汉手戴铁爪,挥拳狠狠击中一名护卫的腹部,护卫整个人直接被那股推力抛飞至桅杆上,一口鲜血喷出,当即毙命。 然后那凶猛大汉朝着郗遐冲杀过来,郗遐却是挥剑虚晃一招,瞬间上前一步,双手发力抓住了那大汉的双腿,随即就听到那大汉猛地发出一声惨叫,原来那大汉已被郗遐生生折断了双腿。 然后郗遐双臂挥动,用那人的残躯砸向涌上来的黑衣人,立时压倒数人。 夜风怒啸,染血的衣袍烈烈作响,郗遐手握长剑,目光如炬,剑法诡谲多变,所到之处,皆是哀嚎一片。 此刻一纤细的身影掠过,只见她挥舞手中那三尺青锋,面对甩过来的钢鞭,灵动的闪避开来,然后剑锋陡转,直刺向那人的右臂,剑势极快,那人连连后退。 当钢鞭再次抽动之时却被她一手抓住,猛力一拽,忽而又松开来,一张一弛间那人已经乱了章法。 她的唇畔一丝玩味的笑意,利剑却已刺入那人的胸口,同时她狠厉的踢向那人的腹部,钢鞭早已甩飞,那人也如炮弹般被踢飞出去,身体落在地上还滚了好几个圈,口吐鲜血而亡。 “你的身手不错。”郗遐手起剑落间,又一人倒地。 顺风目光扫向他,也略笑了笑,当望见又有数十名黑衣人爬上船来,她立时把脸一沉,冷声道:“看来今夜是难以入睡了。” 这时,郗遐纵身跃起,用剑砍断缆绳,巨大的船帆迅速的坠落,重重的砸向那些黑衣人,然后他飘然落地,一个深蹲扫堂腿,将数名持刀黑衣人摔倒在地。 而顺风正被三名手持环首刀的大汉包围住,她手中剑如灵蛇挥舞,刀剑碰撞的火光爆起在船头,顺风一个飞腿击中那人的前胸,剑却刺向另一人的脖颈,那两人均落入水中。 “不好!” 郗遐大叫一声,原来旁边那艘画舫上弓弩手已经开始拉弓射箭,他飞速旋转着身躯,剑如疾风,势如闪电,一时间抵挡住乱箭的袭击。 陈浩之他们四人早已奔过来,鲍凯捡起那沉重的船帆,用力撕扯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抛给费应。 他们四人已经决定跟着雨轻返回洛阳,如今看到有刺客偷袭,自然奋不顾身的赶来帮忙,此刻也管不了许多,与那些黑衣人搏命厮杀。 箭如雨下,裴宪还在奋力抵挡,他的武功也算上乘,剑法凌厉,只是一拨又一拨的黑衣人攻势越发的猛烈,他顿时疑窦丛生,看得出这些人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绝不是一般水匪草莽可比,能追至此处,或是早就知晓他们的行程。 待在楼上的雨轻也在思忖着这些人的目的,若说是李达因上次失手而怀恨在心,今番卷土重来,欲要夺回木盒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一次明显加派了人手,数百黑衣人皆是身手了得,甚至还带来了一队弓弩手,这样的突袭更像是要将船上之人一网打尽。 幸亏雨轻在东阿与文澈商议决定兵分两路,文澈提早两日就带着木盒走陆路赶往洛阳。 这场恶战还不知将持续多久,雨轻望见郗遐再次被黑衣人团团围住,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咬唇,眼圈泛红,深夜鏖战,他们可还能支撑多久? 顺风眼角的余光扫向那几名想要奔上楼的黑衣人,当即踩着几人的脑袋,借力飞跃至三楼,三尺青锋划过夜空,最先上楼的那人已被顺风一剑封喉,血溅幡旗。 紧接着上楼的持刀大汉还未砍杀过来,脚下的木梯已经碎裂开来,原来顺风已经挥剑劈断了数层木梯,后面的人再难上前。 这时一手持长枪的黑衣人跳将出来,枪点地,他旋即跃至三楼窗前,顺风转身扑来,那人枪势刚猛沉稳,显然经历过战阵,快速非常,身形如箭,枪与剑刃碰撞在一起,火光迸溅。 顺风感觉出对方内力雄厚,枪尖不断的舞动,二人忽而拉近距离,忽而又各退数步。 不想那人忽然身形一冲,枪尖朝着窗口刺进去,雨轻躲在墙角,一道寒芒忽现,枪尖犹如灵蛇吐信,试图撕咬住猎物。 这时阿九护在雨轻身前,拿出早就备好的一包石灰粉,当那人破窗而入时,阿九立即将那石灰粉挥撒向他的脸颊。 那人顿时发出一阵怒吼,双目睁不开,阿九趁势拿出一把短刀,直刺向那人的腹部,又快速的拔出刀后退几步。 如此暗算,阿九真是机灵异常,见那人身亡倒地,他才嘻嘻笑道:“没想到这把刀还真派上用场了。”说着在那人衣服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没等抬起头来,就被一人踹了一脚,阿九一屁股蹲在地上,还未缓过神,就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阿九,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阿九担心再次被打,赶紧捂住脑袋,抬眸笑道:“小郎君,之前不是有人在咱们的饭菜里下了药,我就想着也得备上一点,才弄来的这些——” “住嘴!”郗遐看到雨轻无事,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些,薄嗔道:“这些下作的手段,以后勿要再用!” 阿九点头,站起身后,把那短刀还给郗遐。 “雨轻,给你防身用吧。” 郗遐示意阿九把刀递给她,然后走了出去,挥手玩笑道:“你的跟班确实不错,比阿九强多了。” 本来顺风是要赶来救雨轻的,只是左思那边已被数名黑衣人围攻,她只能喊话给郗遐,让他速速冲出重围,解救雨轻。 而裴宪此时也是自顾不暇,更有些疲累之态,郗遐突然而至,替他杀退数名黑衣人,然后笑问:“景思先生,你可有穿着金丝软甲?” 裴宪点点头,在外面为了安全起见,他多半会穿上金丝软甲,这也是河东裴氏的祖传之宝,方才面对箭矢袭来,他毫无惧色,也是因为有金丝软甲护体的缘故。 郗遐淡淡一笑,他早就猜到是这样了。当年司空裴秀作成十八篇,上奏武帝,被收藏于秘府。这样详细精准的地图集,郗遐一直想要拿来一观,不过无从获取。 而今裴宪身着的金丝软甲,也是裴秀留下来的,不知那份地图集在裴家可有备份,想来还真是有些好奇。 与此同时,不远处又驶过来几艘船只,为首站立之人正是南云,他望见前面画舫上的黑衣人纵身投入水里,猛然心惊,挥动手臂,立刻命数十名手下也跳入水中。 这些黑衣人正是所谓的水鬼队,专门下水去凿毁船底,南云身边站着一名与他容貌极为相似的男子,却是陆晔的贴身护卫,南鹰。 南鹰与南云自幼跟随在陆氏子弟身边,此次陆晔不仅派南鹰赶来,还有百名的精锐,全都深谙水性,去捉那些水鬼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三节 惊涛骇浪奏夜曲 勇破困局千帆舞(下) 楼船之上,南云派去的精锐已经将残余的黑衣人尽数消灭,郗遐与裴宪立于二楼,望见这一批出手狠绝的精锐,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了敌人,他们不免感到震惊。 不久之后,船上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这批精锐任务完成后,便纷纷离开,跳上另外几艘船。 画舫上的黑衣人俱已身亡,至于水下面的那些人恐怕也再难游上来。 “南云,我要回去复命了。”南鹰沉声道:“这支精锐就暂且留在这里,听你调遣。” 南云点头,说道:“你一路保重,他日再见。” “嗯。”南鹰即命手下调转船头,扬帆远去。 郗遐已然走至甲板上,凝目眺望,唇角微勾,说道:“有意思,他们背后的主人会是谁呢?” “郗遐。”这时雨轻疾步跑来,关切的问道:“你有受伤吗?” “我倒还真是希望受点伤。”郗遐转身,坏笑道:“那样你是不是会更紧张我一些呢?” 雨轻此刻对这样的玩笑不感兴趣,仍是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看着他那沾满血迹的衣袍,摇了摇头。 她抬眸注视着他的脸颊,见他额头上也沾着一丝血迹,便踮起脚尖,伸手拿绢帕帮他擦拭干净。 “还好没有受伤,”雨轻长舒一口气,笑道:“我并未带酒精来,你若真的受了伤,就没法给你消毒了。” “我又不是陆士瑶,哪里需要那种东西?”郗遐稍显不悦,仰望夜空,寥落几颗星,忽隐忽现。 “郗遐,”雨轻淡淡说道:“你说他们深夜偷袭的目的是什么呢?”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以失败告终。”郗遐皱眉说道:“只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心思太过歹毒,竟想要将我们全部灭口,有这般狼子野心的人倒是很少见的。” “或许你还认识他呢?”雨轻喃喃道,看着小厮清理甲板上的尸体,不由得叹息一声。 寒风吹来,她抱着双臂,走了几步,猜想着策划这场偷袭的人应该就是李达背后之人,未必是琅琊王,或许是另有其人。 那人或许已经怀疑到她知晓一些事情,只是在今夜失利后,他应该暂时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而且能调派大量杀手的人无非就是王爷或者士族,连贾南风尚且不能触动河东裴氏的根基,那么王爷更不会想要与河东裴氏结仇了,只有地方豪族才会为了个人私欲做出这等穷凶极恶之事。 因为在魏晋,各方豪族一向藐视司马氏族的皇权,暗中争斗数不胜数,司马氏族也无法完全掌控压制住他们,如今的混乱局面也包含着各大士族之间的矛盾。 郗遐走至雨轻身前,凝视着她,低声问道:“雨轻,刚才那话何意啊?” “就是说你该回去歇息了。” 雨轻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袍,倒退几步,“你这外袍还真是气味难闻哪。”说着嘟起小嘴,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郗遐轻轻嗅着袍子上的味道,不禁笑了笑,“果然难闻,她的鼻子如今倒是灵起来了,前几日我特意换了熏香,她都没有发觉出来,这榆木脑袋时而灵光,时而却不灵光,真是拿她没办法。” 因为三楼的梯子坏了一部分,雨轻便和顺风来到二楼休息,在雨轻刚才与郗遐说话的时间里,顺风已经洗漱完毕,只穿着月白小衣,坐在桌边吃着熟牛肉,手边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豆粥。 如今已至半夜,她可能是因为打斗消耗了太多体力,这才开始吃宵夜的,一脸满足的咀嚼着食物,似乎这是最幸福的瞬间。 “顺风,”雨轻走至榻边拿起一件外衣,然后给她披上,笑道:“你刚洗了澡,还这么贪凉,小心着了风寒。” “没事的。” 顺风舀了一勺热粥,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要喂雨轻喝,雨轻摆摆手,她才一口喝下,说道:“雨轻,郗遐的武功真是厉害,尤其是他那把子母剑,短刃藏于长刃之中,必要时抽出短刃攻击,这种剑真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雨轻微微点头,继续听她讲着,“懂得留后手的人,总是很有心机的。不过他一个士族子弟,根本用不着练武的,随行护卫都有百十人,而且也不会有人轻易招惹他们的........但今晚这帮人很是凶狠,像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们大概是冲着我来的。”雨轻无奈的笑道:“顺风,你说我要不要学武啊?” “啊?”顺风诧然,惊问:“你果真想学武吗?” “我看上去不适合练武吗,今年我才十四岁而已,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雨轻眨着眼睛,讪笑道:“顺风,我练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自保啊。” “雨轻,我看你还是算了。” 顺风使劲摇了摇头,继续喝着粥,口中喃喃道:“练武可是很受苦的,即便你愿意,待回到裴家,那些大人们也不会允许的。” “我可以偷偷学武。”雨轻仍然想要试图说服她,“万一再遇到像今晚这样危险的情况,没有武功,岂不是死路一条,又不能每次都这么走运.......” 顺风敷衍着点点头,内心却是拒绝的,在她看来,雨轻是高门贵女,以她的身份不可沾染的东西太多,其中也包括学武。 另一间房内,郗遐已经沐浴过了,换上了雪白的绸袍,单手支颐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阿九,嘴角扬起,笑问:“石灰粉是从哪里弄来的?” 阿九这才讲出实情,原来是途径陈留时,在官道的一家客栈里捡来的,当时他也没有很在意,只是放在包袱里以备不时之需。 “陈留,”郗遐沉吟道:“途径那里的大多是客商,也有一些江湖走镖的,是有些混杂,不过那家客栈,我倒是还有些印象,里面的伙计小二好像是有些武功的。” 他抬手示意阿九起身,阿九起来后便乖乖的去给他倒茶,他纤细的长指敲打着桌面,笑道:“谢家在陈留建有别院,不知幼舆兄可有在那里啊?” “裴大人一向与谢家几位郎君交好,说不定还会去陈留拜访他们。”阿九颔首笑道。 郗遐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经过此事,想来大家都还心有余悸,去听一听幼舆兄的高谈阔论,也是不错的。” 陈郡谢氏原是儒学世家,谢鲲却改尚玄学,渐入元康玄风,取得了进入名士行列的必要条件,受到名士王衍、嵇绍的赏识,与王敦、庾敳、阮修并称四友,更使家族地位得到提高。 只是谢鲲善于清谈,谈起来不知疲倦,这倒令有些人颇感无奈。郗遐与他交往不深,但却对陈留的某些事情感兴趣,就像那间奇怪的客栈。 到了次日天明,几名小厮正在修楼梯,裴宪和左思昨夜并未受伤,雨轻陪着他们用过早饭,又笑谈一阵,便下楼来到甲板上,抬目望去,却见几艘船只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船上面还站着一年轻男子,也正朝这里望着。 雨轻并不认识他,只是隐约觉得他们像是在跟随着自己,昨晚他们的突然出现,就令雨轻有些疑惑。 但因木盒之事,她的思绪总是很混乱,所以对于这些人的来历,她并未想太多,至少目前看来,他们是来保驾护航的。 “雨轻,”郗遐身着一袭天青色绸袍,款款走来,唇角还勾起一抹笑意,问道:“今日我有何不同?” 雨轻注视他片刻,歪头笑道:“你也喜欢沉香吗?” “谈不上喜欢,不过换一种熏香而已。”郗遐见她只有这种反应,不免有些失望。 今日他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绸袍,连熏香也换了,她却全然没注意,其实郗遐一向喜欢檀香的。 “郗遐,舅舅刚才说要将遇袭之事告知兖州刺史。”雨轻走近他,问道:“你说刺史大人能够查出幕后真凶吗?” 郗遐敛容,说道:“这可不好说了,也许应该留个活口,不过——” “不过他们都是死士,就像那次祖哥哥生辰宴上所发生的那样,不会留下任何线索可寻的。”雨轻苦笑道:“算了,还是让刺史大人烦忧去吧。” 凉风吹来,淡淡的沉香夹杂其中,雨轻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目,心想:自己家的胭脂铺子可是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西域香料品种很多,可以打造一款专属熏香送人,自己虽然不是调香师,但是努力一试,或许能成功,这样的礼物岂不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魏晋所用的熏衣香大多是合香,选择自己喜爱的香品,根据一定的配方调制出来,贵族阶层每日都会熏香,不过想要调制出独特而香气持久的香丸,确实也不是易事。 “方才景思先生提到了幼舆兄,还有陈留阮氏,想来过两日我们就要去拜访他们了。”郗遐望向远处,目光深邃迷人。 雨轻听后,便笑问道:“我听闻阮宣子至今未婚,可有此事?” 有记载云阮修年四十余未有室,王敦等敛钱为婚,皆名士也,时慕之者求入钱而不得。 作为士族子弟,即便是家族落魄,也不会太过贫穷,更不会人至三十而不娶妻,其中必有缘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四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一) 郗遐闻言,打趣笑道:“你以前不是常说,不要随便打听别人的隐私,今日怎么又这般好奇起来?” “这难道不是一桩怪事吗?”雨轻眨着眼眸,笑容天真。 郗遐摇头,淡笑道:“也不算是什么怪事,阮宣子早些年是议过亲的,但是那几家的人都对陈留阮氏有些轻视,遂拒绝了他,大抵是因为阮仲容在为母守丧之时娶了胡婢,阮氏的名声因此被毁,大家对阮氏颇有微词,阮宣子议亲也都无果。” “那么他岂不是只能娶寒门之女了?”雨轻疑问。 郗遐呵呵一笑,“自然不会,怎么说他也是士族子弟,只是他有些执迷不悟罢了,偏偏想要一心求娶清河崔氏女或者范阳卢氏女,当年他还把主意打到了琅琊王氏身上,王处仲虽然没说什么,但面上就很不好看,幸而王夷甫在旁打圆场,说等阮宣子定亲之时,必会送上黄金百两以作贺礼。” “原来是这样啊。”雨轻点头。 她不免叹息,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重振门楣,借助联姻,挽救衰落的阮氏一族,真可谓是用心良苦,阮氏子弟总是行为放纵,没有规矩,难为士族所容,这也许就是家族衰败的根本原因。 郗遐看她有些失神,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你带上船的那几个人倒是有些拳脚功夫,当护卫是足够的了。” “嗯。”雨轻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当护卫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我有顺风就够了,至于他们四人,以后自然有用到的地方。” 郗遐笑道:“你倒是想的长远,不过我要提醒你,他们身上江湖匪气太重,还是尽早加以约束为好,不然再失手打死了人,你可就难办了。” “自然有人会去管束他们。”雨轻扬起小脸,绽出得意的笑容。 郗遐见她如此自信,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望向一直跟着他们的那几艘船,脸上的笑容瞬时消失不见,心内竟平添了几分零乱,更有些莫名的烦躁。 说起来这陈留郡与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三国曹魏被西晋取代有着特殊的关系。 昔年董卓废掉少帝,改立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就是汉献帝。之后子承父位的晋王司马炎废曹奂为陈留王,魏亡晋兴,三国时期进入尾声。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可以说三国“始”于陈留,又“亡”于陈留。 陈留郡也算是人才济济,名人辈出,东汉末年的大文学家蔡邕,曹操的虎将典韦,都是来自陈留。 在一处幽静的别院中,几名青衣小厮正陪着一位相貌魁梧的年轻男子练习拳脚功夫,这年轻男子已至弱冠,膂力过人,脚下疾风步,挥动拳头,很快便将几名小厮打倒在地。 这时,坐在亭间观看的锦袍少年站起身,拍掌称赞道:“典兄真是好武艺,出拳迅猛有力,干净利落,若是使用双铁戟,只怕再来百人也不是你的对手。” 那青年哈哈大笑,大步走进亭内,拱手说道:“子谅过奖了,我有些日子没有松动筋骨了,家父命我好生研习儒学,修身养性,苦了两月之久,若不是你来陈留,我恐怕还出不得府门呢。” 说话之人正是典韦之后,典兴,自幼好武,不过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入仕途,不再做兵家子,更不愿他投身军营。 卢琛也是这两天才抵达的陈留,应了谢家的邀请,不日便是谢鲲的生辰,作为他的好友,卢琛特意从邺城赶来,典兴向来与卢琛交好,故而前来与卢琛叙旧。 “子谅,我听父亲说裴大人和左大人明日就要到陈留了。” 典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他们是乘船而来,路上好像还遇到了一些凶险。” “哦?”卢琛神色自然,淡笑道:“多半是遇上水匪了,济水河畔经常有水匪出没,这样抢劫行船之人财物的事情也不是一桩两桩了。” “也许是吧,幸好裴大人他们有惊无险。”典兴笑道:“过两天谢家生辰宴上可就热闹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是啊,都是赶巧了吧。”卢琛笑了笑,喝了一口茶,又轻叹道:“可惜道儒不会来了。” “虽然道儒未到,但郗遐却至,”典兴脸上浓浓笑意,“我只是闻其名,还不曾见过郗遐呢。” 卢琛呵呵一笑,说道:“季钰可是狡猾得很,你见过他后,便明白了。” 典兴微怔,其实他是想要和郗遐切磋武艺,不论是崔意,还是卢琛,他们的剑法都是一流的,若比力气,自然不如他。 但是郗遐剑术如何,他还尚未见识的到,也甚觉好奇。 待用过午饭后,典兴便离开了。卢家在陈留的这处别院不算太大,但是很僻静,卢琛独自徘徊在竹林间,剑眉微微蹙起,似有心事。 不一会,他的书童莫然径自走来,躬身禀道:“小郎君,莫羽来了。” “子渊又派他来作甚么?”卢琛面有愠色,嗔道:“他们自己做的好事,祖家那次得以侥幸逃脱,我已经告诫过他,不可再妄为,他还是没有听进去,如今行事越发张狂,我看真是要对子渊家法伺候了。” “小郎君,也许他也有苦衷的。”莫然颔首道。 卢琛冷笑,“什么苦衷?难道就因为李达死在回琅琊的途中,他可有查清是谁杀害的李达,这般莽撞,竟想将整船的人全部拉去陪葬,李达果真这么重要吗?我看分明是他心里有鬼!” “子渊小郎君也是怀疑——” “只是怀疑就要痛下杀手,他难道不知船上之人有裴大人,那可是河东裴氏子弟中的翘楚,还有郗遐,他真当郗家无力反抗吗?” 卢琛薄嗔道:“幸而他们无事,否则我们范阳卢氏真要与裴家、郗家结仇了。” 莫然低头不敢再言语。 “告诉莫羽,速速给我返回范阳祖宅。”卢琛严厉说道:“我会写信给叔叔,告知他子渊的所作所为,必须对子渊施以严惩,否则他不会长记性。” “是。”莫然颔首走开。 卢琛微微阖目,心内起伏不定,一方面是对堂弟卢琦的失望,另一方面是对李达之死的疑惑。 李达之妻正是卢琦长姐,对于这个姐夫,卢琦是格外看重的,两人来往甚密。 虽然李达任琅琊内史,颇得琅琊王司马睿的信任,但是途中被杀,又不得不联想到琅琊那边,李达去临淄多半也是奉了琅琊王的命令,想来去临淄目的没有达到,又露出了诸多马脚,琅琊王派人灭口也是极有可能的。 次日清晨,楼船靠岸,裴宪他们一行人上岸后,便见到卢家的几辆牛车已经停在不远处。 卢琛缓缓走来,躬身笑道:“景思先生,谢家近日在为幼舆兄准备生辰宴,府里不得安静,不如还是去我家的那座别院歇息两日吧。” 裴宪和左思点点头,略说了两句,便朝牛车走去。 郗遐走近他,笑道:“没想到子谅兄也来了陈留,真是太巧了。” “季钰,看来今夜我们可以一起饮酒赋诗了。”卢琛淡淡笑道,余光扫向雨轻,又问道:“你叫雨轻,对吗?” “嗯。”雨轻微笑点头,目光却仍旧落在那块闻香玉上,凉风中似乎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之前在裴家寿宴上,卢志本想要给陆机难堪,没想到雨轻能够巧妙应对,还赢来了一片赞许声。 这件事卢琛自然是知晓的,虽然那日他并不在场,但是听人谈及,他对雨轻还是多少有些好奇,算来这已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了。 “第一次是在琳琅小铺,第二次是在祖哥哥府上,”雨轻笑道:“没想到这一次竟能在陈留偶遇,如此算来我们也是相熟了,可以称呼你为卢兄吗?” 卢琛听后,唇畔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说道:“只是个称呼而已,随你心意。” 雨轻瞥向郗遐,他竟哈哈笑起来,然后问道:“雨轻,你这样套近乎,是为了子谅兄,还是为了那块玉呢?”说着大步朝前走去。 卢琛摇头苦笑,也跟了过去。 “卢兄,”雨轻疾步赶上前,含笑问道:“去年洛阳城郊办了一场足球赛,你可有去看啊?” “子谅兄那日可没来。”郗遐在旁笑道。 卢琛微微一笑,“想必应该很有趣吧,道幼同我讲了一些,最后可是长江队赢了?” 雨轻点头,眨着眼眸,想了片刻,笑问道:“卢兄,你有兴趣自己组建一支足球队吗?” 卢琛略怔,停下步子,偏头问道:“此话何意啊?” “回去后再讲给你听吧。” 雨轻扬起笑脸,先上了牛车,又掀起帘子,说道:“如今郗遐成立了一支飞遐球队,准备到时候与世道哥哥他们一起比赛呢。” 郗遐瞪视了她一眼,她便做了个鬼脸,直接放下了车帘。 “飞遐球队,好新颖的名字。”卢琛戏谑道:“听着很有意思,不如我也建一支球队,与你们一起比赛好了。” “好啊。”郗遐一脸欢喜道,心下却想着到时候让雨轻少给他一些建议,让他的球队惨败,那样才更有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五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二) 待到了卢家别院,前厅早就备好了宴席,他们畅饮笑谈之后,就各自回厢房休息了。 阿九端着茶水走进房内,却见郗遐正无聊的捧着那本册子看,口中喃喃道:“她明明和子谅兄不熟,为了推广足球比赛,在宴席上刻意靠近子谅兄,不迭的讲着有关足球的事情,完全忽略了我这个宣传大使的存在,真是一个可恼的丫头。” “小郎君,其实我看雨轻小娘子更喜欢亲近你一些。” 阿九躬身递上一杯茶,笑道:“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雨轻小娘子叫他卢兄,语气还很客套和生疏。” “阿九,你去食肆可打听到了吗?”郗遐端起茶杯,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抿了一口茶。 “嗯,这里有个地头蛇帮派叫青衫帮,爪牙很多,派他们去查探那家客栈最为合适。” 郗遐冷冷一笑,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们就去会一会这个青衫帮好了。” “他们在城南开了一家酒肆,去那里应该能找到他们。” 郗遐缓缓起身,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我们走吧。” “不带上剑吗?”阿九疑道。 郗遐摆摆手,径自走出门去,阿九疾步跟上来,又问:“小郎君,那里可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其实不必亲自——” “连苍蝇馆子我都去了,那种酒肆总是会宽敞一些的吧。” 郗遐伸展了一下双臂,继续朝前走。心里却在暗想着,如今只能借用当地的地头蛇来查探虚实,说不定还能从那家客栈牵出一条大鱼来,那样就更有意思了。 陈留城南,七弯街,此处街道弯弯绕绕,常有无赖地痞在此斗殴逞凶,邻近还挨着鱼市,从事贱业的人居多。 因此处人员混杂,大小帮派之间冲突不断,官府对于这里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任它像杂草横生一般,定期剪除一部分也就是了。 一家酒肆内,人声嘈杂。穿着青衫的小二们正忙着招呼客人,在座的客人大都是市井小人,口中骂人的言语也是粗鄙不堪。 几名戴斗笠的男子走进大堂,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倒像是渔民,为首那人古铜肤色,穿着墨蓝衣衫,甚是魁梧,目光沉稳,扫视四周,身后两人则是大高个,身材敦实,黝黑的脸庞,竟然露出一丝丝戾气。 青衫小二堆笑上前,欲要开口迎客,却被为首那人大手拨开,然后直接走上楼去。 他身后的人阴着脸,对那小二骂道:“滚远点,碍眼的东西!” 那小二立时冷下脸来,转过身去,走向柜台那边,心道:赶来这里撒野,看你们待会如何活着出去。 此时的郗遐已然走了进来,他一身宽袍广袖,风度翩翩,高贵的气质与这酒楼明显格格不入,刚一落座便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有人看着他只带着个瘦弱白净的小厮,便想着顺手牵羊捞一笔,故意从他桌前走过,假装掉落东西,躬下身,欲要偷取郗遐腰间戴着的羊脂玉佩。 那人仗着自己手快,伸出去的瞬间却被郗遐抓了个正着,然后用力将那人推了出去。 没想到那人直接就撞到了对面的空桌子上,咔嚓一声,桌子裂开两半,那人趴倒在地,哎呦叫唤不停。 旁边几桌的客人这才意识到郗遐这人不简单,凭着服饰,自是士族子弟无疑了,没想到还会武功,这倒让他们颇感意外。 看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那只胳膊,似乎被折断一般,满脸痛楚,慢慢走开。郗遐顿觉好笑,唤道:“小二,端几壶好酒来!” 这时,戴斗笠那几人匆匆下楼,紧接着却望见一青衫大汉手举桌子,站在楼梯口,朝那几人狠狠砸去,厉声骂道:“卖鱼的,还我兄弟命来!” 只见墨蓝衣衫男子伸展手臂,飞速旋身,避闪开来,那张桌子刚好砸中了楼下的花盆,一时间噼里啪啦,木屑横飞。 “柏游子,上月你从我们鱼市订购了好几百斤的鱼,至今还未付钱,这笔账又该如何算呢?” “呸!”那青衫男子疾步下了楼,大声喝道:“你杀了我手下兄弟,还敢来这里要钱?” “我们已经把他扔到河里去喂鱼了,”黑脸高个摘下斗笠,嘻嘻笑道:“你要不要去河里寻他呢?” 与此同时,另外几名青衫大汉从柜台那边走来,目露凶光,卷起衣袖,就要上去教训戴斗笠的渔民。 “够了!”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几名青衫大汉止住步子,目光齐齐投向那边。 说话那人正是青衫帮的帮主,柏长子,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眼睛眯缝着,放下筷子,沉声道:“这事待会再说。” 黑脸高个瞪着眼睛望过去,双拳握紧,欲要抢步上前,却被墨蓝衣衫的男子按住,他收回了目光,低声说:“老大,他们欺人太甚。” “宋力,你没看到今日有贵客临门吗?”柏长子起身,朝郗遐这边走过来,露出一个看来豪迈的笑容,一掌拍在阿九的肩膀上。 “瞧你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他睨视着郗遐,笑道:“你带来的小厮身板还不错。” 对他这样的地头蛇,郗遐哪里会放在眼里,根本不予理睬,仍旧喝着酒。 此时阿九挣开他的那只手掌,从袖里拿出一锦袋,丢在桌上,拧眉道:“柏帮主,我家小郎君有事请你办,这是定金。” “士族子弟怎么还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呢?” 柏长子坐下来,拿起那酒壶仰面饮尽,然后重重置于桌上,哈哈大笑:“我们青衫帮在陈留已经有数载,官府也不能奈何得了我们,想必这些你已经打听出来了。” 柏游子也凑了过来,拿起那锦袋,打开又倒过来,几块金子掉落在桌上,他歪头一笑:“大哥,人家都说士族子弟出手阔绰,果不其然。” “城郊二十里的官道上有一家客栈,我想烦请你们去打探一下。”郗遐终于开口说话了。 柏长子坐在那儿,与他的弟弟柏游子相视一笑后,便笑道:“原来只是这等小事,自然不难办的。” “我需要知晓三点信息,第一,那家客栈是何人所开,第二,最近来往客商中有没有可疑之人,或者近期在客栈附近可有什么杀人掠货的事情发生,第三,客栈掌柜背后定还有主人,设法帮我查出此人。” 郗遐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这听起来还挺复杂的。” 柏游子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的将金子装回锦袋里,看了一眼柏长子,咳嗽一声,附耳道:“大哥,这活儿不比杀人灭口简单哪。” 柏长子肃然道:“这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我在这里最多停留四五日。” 郗遐手指敲打着桌面,淡笑道:“我只要有用的信息,以上三点,全都达成,我会给你们百两黄金的报酬,少一点,就扣除三十两黄金,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柏游子点点头,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却看到郗遐已经起身,拂了拂衣袖,朝宋力那边走过去,笑问:“你们可都听清了吗?” 宋力愣了愣,好像不太明白。 “我们也算在内?”黑脸大个睁大眼睛,惊问道。 阿九走上去,哂笑道:“难道还要让我家小郎君再讲一遍吗?” “谁能查到有价值的信息,谁就可以获得报酬,当然要越快越好,我没有多少耐心等。”郗遐说完又转身,指了指柏长子,说道:“你们青衫帮和鱼市的这笔账准备要怎么算?” 柏长子冷哼一声,站起身,斥道:“生意一码归一码,这可不是你们士族子弟应该问的,不该问的,就别乱——” 话未说完,一只酒杯猛然朝他砸过来,他疾步躲开,不料郗遐已经跃至他眼前,瞬时抢过旁边青衫男子的单刀,刀尖直抵他的脖颈。 移动速度之快,犹如鬼魅,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郗遐轻蔑的望着他,袍袖飘展,带笑的眼底透着一丝寒凉,“我不想再重复之前的话。” 柏长子有些惊恐,但作为帮主,他又不能就此退步,直视着郗遐,说道:“他杀我兄弟在先,你说该如何善了?” “本来应该一命抵一命,不过你们青衫帮欠钱不还,做的也不地道。”郗遐说着把刀拿下来,微微侧身,顺势将刀挥了出去,卷着疾风,直接砍断了那黑脸高个的左臂。 那只断了的胳膊滚落在地,鲜血四溅,另一名斗笠男子气愤异常,抓起一张桌子就要砸过去,宋力陡然横出一步拦住他,沉声道:“你住手!” 那人却将桌子狠狠砸向另一边,在座的客人早就逃窜出去了。 “宋力,你还算聪明,知道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郗遐淡淡说道,然后给阿九递了个眼色。 阿九马上走至宋力身前,又拿出一锦袋,交到他手上,说道:“这是定金,也算是补偿。”说完,就跟着郗遐离开了。 那斗笠男子心下不服,嗔道:“大哥,为何不和他比试一番,怎能就这样轻易的放他离开?”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宋力瞥了一眼有些窘迫的柏长子,沉吟道:“凭他一人之力,足可以杀死在场的所有人,而且他并未带任何兵器,真是个可怕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六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三) 在回去的路上,郗遐并未说话,只是微微闭目,似在养神。阿九不时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忽然耳畔传来一声轻语,“阿九,去买些杏仁来吧。” 阿九点头,心中却有些纳闷,掀帘下了牛车,径自去买杏仁。 此刻郗遐睁开凤目,再次想起在临淄望见卢琦之事,他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找不到那个关键点,此刻只能去卢琛那里试探一二了。 待回到卢家别院,穿过游廊,郗遐直接走向卢琛的书房,到了窗下,郗遐朝里面望去,却见卢琛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 卢琛好老庄之学,文章写得很好,当年武帝就是看中了他的文采,才要将荥阳公主下嫁与他。 在写诗方面,郗遐是略逊于他,不过郗遐的肆意洒脱又是卢琛所羡慕的。 身为范阳卢氏子弟,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言一行都要有大族风范,但荥阳公主死后,他的眼神里时常透着一丝忧郁。 这时郗遐手里拈着一颗杏仁,唇畔噙着笑意,将那杏仁从窗口掷向桌案,卢琛手中毛笔略停了一下,微微笑道:“季钰兄,还是如儿时那般顽劣。” 郗遐哈哈一笑,大步流星走进室内,靠近桌边,俯身瞧着那张字,念道:“赵氏有和璧,天下无不传,秦人来求巿,厥价徒空言........廉公何为者,负荆谢厥諐,智勇盖当世,弛张使我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郗遐淡笑道:“昔年蔺相如自请奉璧至秦,献璧后,见秦王无意偿城,乃当廷力争,得以完璧归赵,数年后引发了长平之战,赵国名将赵奢的儿子赵括只会纸上谈兵,被秦军打败,和氏璧最终还是落入秦国。如此看来,一切皆因和氏璧而起。” “只是随意而作,季钰兄倒是认真了。” 卢琛放下毛笔,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笑问:“刚才我去寻你,发现你不在,可是出府去了?” “嗯,去买了一些杏仁。”郗遐拿起那只毛笔看了看,玩笑道:“子谅兄竟然用起羊毫笔了。” “羊毫笔笔锋柔软,写起来比较随心。” 郗遐点点头,看见他走至门口,便提议道:“闷在屋里也是无趣,不如我们去亭子里下棋吧。” “也好。”卢琛示意莫然去亭间准备,然后就和郗遐走出门去,一路说笑,来至亭中。 二人撩袍跪坐,郗遐饮了一口茶,含笑问道:“子谅兄过年可回范阳祖宅了?” “并未回去。”卢琛整理了一下衣襟,拈起一颗白子,瞥向他,说道:“看你们从临淄而来,多半你也没在洛阳过年吧。” 郗遐呵呵笑道:“我怕叔父年下又开始絮叨,便去了东郡。” “那怎么又到了临淄呢?”卢琛说着落下白子。 “途中遇到了景思先生和左大人,便结伴去了临淄。”郗遐拈起黑子,想了片刻才落下一子,又道:“怎么没见卢琦来呢?” 卢琛一脸平静的说道:“子渊一直都在范阳,我也许久没有见到他了。” “是这样吗?” 郗遐凤眸微眯,笑容变得复杂,“说不定他和道儒兄一样,喜欢四处游玩,我记得小时候他便是在家坐不住的,久待在范阳,岂不是要闷坏了他?” “他的性子比以前沉稳多了,”卢琛淡然说道:“人都会长大,自然会变得。” 郗遐又拈起一颗黑子,久久未落,不禁问道:“子谅兄,那么你变了吗?” 卢琛注视着他,说道:“你若觉得我变了,那么我就是变了,若觉得我没变,那么我就没变。” “好吧,”郗遐落子,摇头苦笑道:“你总是能把简单的问题想得那么复杂,这么活着还当真是累。” 卢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笑道:“谁能比季钰兄活得洒脱呢?齐王几番征辟你为掾吏,你却都婉拒了,看来你是一心要做风流名士了。” “我不过顽石尔,难堪大任,没有子谅兄高才,哪位王爷都青睐于你。” 卢琛笑而不答,看出棋局不甚明朗,一时间有些踌躇。而郗遐单手支颐,不时打着哈欠,似乎有些困倦,完全不在意这局手谈的输赢。 这时,雨轻提着裙裾慢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小婢,那名小婢手上提着食盒,走至石桌前,便把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颔首离开。 “这是什么?”卢琛抬眸笑问。 雨轻抿唇微笑,打开食盒,端出一盘糕点,笑道:“这是我亲自做的红糖马拉糕。” “红糖马拉糕?”卢琛听这名字有些新奇,仔细瞧着那盘糕点。 郗遐直接伸手掰了一块,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微微点头,“这马拉糕吃着蓬松柔软,还带有轻微的香味,不过我更喜欢桂花糕。” 卢琛也尝了一口,含笑点头,赞道:“味道挺不错的,没想到你还会做糕点。” “我还会做许多呢,而且都是如今没有的菜品。”雨轻自得的说道,然后坐在郗遐身边,瞅了瞅他,笑问:“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郗遐哂笑道:“你猜猜看?” 雨轻托着下巴,摇摇头,不再理他,而是问卢琛道:“后日去谢家赴宴的人很多吗?” “应该吧,听说孔兄和管兄也会来。”卢琛微笑道:“当然阮家的人也会到场。” “哦。”雨轻沉思一会,脑海间忽然闪现出崔意的身影,也不知那封信可有寄到他手上,想必他是不会来谢家赴宴的。 郗遐也无心再下棋,偏头示意阿九把买来的杏仁端过来。 雨轻趴在桌上,一碟杏仁忽然映入眼帘,她伸手拈起一颗杏仁,笑道:“这杏仁不错,可以做杏仁粥了。” “你拿去吃吧。”郗遐抚了抚额头,站起身,面带倦色,对卢琛说道:“我有些乏了,这盘棋改日再下吧。” 卢琛点头,神情淡然,依旧吃着那马拉糕。 郗遐迈步走开,雨轻也起身,冲着卢琛笑了笑,然后就转身跟了上去。 “郗遐,明日我们一起去逛街吧?”雨轻扬起笑脸,问道。 “又想带我去苍蝇馆子吗?”郗遐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嗤笑道:“除非你请我去这城中最大的酒楼吃饭,不然我可不去。” 雨轻快步走至他身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笑道:“郗遐,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我还没有讲给你听呢,明日我讲与你听如何?” 郗遐贴近她,低语问道:“你的跟班呢?不会是躲在房里偷吃东西的吧?” “郗遐,我特意给她留了一份,哪里用得着偷吃?” 雨轻放下双臂,不满道:“明日我自会和顺风一起去,不用你陪着了,你就和卢兄继续下棋好了。”说完就要转身走开,却被郗遐拉住。 “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郗遐眼神温柔,然后继续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雨轻觉得好奇,便跟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室内,阿九在旁倒好茶,便颔首退下。 郗遐把桌上的那只锦盒打开,取出一个套娃,递给她,笑道:“你之前不是画过一张叫什么俄罗斯套娃的图案,我找了能工巧匠,帮你做出来一个,可是这种套娃?” 雨轻坐在一边,把玩着这个套娃,这是一个红白相间的木头娃娃,她刚打开两层,郗遐便笑道:“等你回房后再打开看吧。” “嗯。”雨轻抚摸着这个套娃,抿唇一笑,“郗遐,难为你还记得,我很喜欢,谢谢你。”说完便起身抱着套娃走至门口,又略停下步子,回眸笑道:“为了感谢你,晚上我给你做一碗杏仁粥吧。” 郗遐点头,望着她缓缓离去,他的眼神变得澄澈,心中暂时放下那些令人压抑的事情,身子有些乏累,便渐渐睡下了。 在谢家别院,有的人忙忙碌碌,有的人却安静的坐在房中看着书信。 一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边喝茶边读着手中书信,心腹护卫站立一侧。 “幼儒小郎君,方才前院来人说,阮家小郎君过来拜访。”那护卫躬身禀道。 “嗯。” 此年轻男子正是谢裒,谢鲲之弟,也是刚从琅琊赶来。却见他相貌堂堂,剑眉星目,一袭湖蓝色衣袍,眼神里透着几分薄凉,将书信放置桌上,漫不经心的说道:“兄长无事,自会去前厅招待他的。” “小郎君要写回信吗?”护卫问道。 谢裒摇了摇头,冷笑道:“不必,事情已经妥善处理了,何须再多言?” “那么卢琦那边岂会轻易罢手?”护卫低语道。 谢裒笑道:“扶桑,卢琦性情浮躁,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他的堂兄卢琛,不好对付。” “小郎君,李达在临淄办事不力,又心存私欲,搅乱了局,万死难抵其罪。”扶桑颔首道。 “李达假意忠心王爷,实则暗中与卢琦相互勾结,这等小人,自是留不得。” 谢裒沉声道:“不过李达之事就此了结,只要卢琛不介入此事,任卢琦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的。况且如今成都王司马颖已经去往邺城,卢志选择了站在他的阵营,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七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四) “那么在牛山雅集上所发生的刺杀事件,还要再继续查下去吗?”扶桑低声问道。 谢裒笑了笑,摇头道:“王爷交代过,临淄的事情到此为止,眼下解决流民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小郎君,裴大人已经着人将船上遇袭之事告知了兖州刺史,还有东郡太守,以及陈留各大士族,势必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谢裒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光禄大夫裴楷刚刚亡故,就有人敢触怒河东裴氏,真是大胆的很,景思先生看似温文儒雅,其实行事果断狠厉,在我看来,景思先生定是要拿这件事来立威,以震慑幕后之人,河东裴氏依然是一等大族,不可随意触犯。” “洛阳那边——”扶桑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谢裒看向他,问道:“洛阳那边如何?” “陆家小郎君似乎也在找寻杨霄的踪迹,”扶桑面露难色,“自从上次阿暮把人跟丢了,就再难找到任何线索了。” “陆士瑶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谢裒思索了片刻,喃喃道:“我听说吴郡陆氏手上握有一支黑暗势力,遍布整个江南地区,不知如今由谁掌控,近几年陆氏一族表现的太过安静了,许多北方士族都忽略了他们,连我也有些大意了。” “我们派去洛阳的人至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只是张司空自上次洛阳令之事后,便开始秘密调查我等。”扶桑皱眉说道。 “无妨,让他和卞粹去查好了,我倒是不怕的。” 谢裒冷笑道:“不过陆士瑶就有些难办了,还有他那位兄长陆晔,待在琅琊许久,一直持观望态度,也是王爷惜才,想要拉拢陆氏一族,不过恐怕难以遂心啊。” 扶桑沉默不语。 “罢了,兄长的生辰宴在即,烦心事暂且放一放吧。” 谢裒起身,走至案前,看了看那幅尚未画完的墨松图,笑道:“去把阿朝叫来,这两日他光顾着贪玩了,真该早早打发了这个偷懒的书童。” “是。”扶桑颔首答道,然后转身出门,径自去找阿朝了。 夜幕降临,厢房内还亮着灯,雨轻正坐在桌边,一层层的打开那个套娃,当打开到第七层时,发现里面竟盛放着一颗夜明珠。 “哇!”顺风拿起那颗夜明珠,甚感惊喜,笑道:“好漂亮,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夜明珠呢。” 在房内,这颗夜明珠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很是夺目。这确实让雨轻感到意外,没想到郗遐会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 顺风把玩过后,便把夜明珠放回套娃里,瞥了一眼懵懂不知的雨轻,心中暗笑:平时那般聪明的她,原来还看不透郗遐的心意,每日里与人家嘻嘻哈哈,总是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孰不知人家早就把她放在心尖上了。 “这叫俄罗斯套娃,那么俄罗斯是什么啊?”顺风继续吃着马拉糕,笑问道。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她,说道:“那是一个国家的名字,离我们这里有些远。” “哦,说的好像你去过一样。”顺风又掰了一块马拉糕塞入口中,不停嚼着,小脸鼓得圆圆的,像个金鱼一般。 雨轻给她冲了一杯蜂蜜水,递到她手边,问道:“严新安他们怎么样了?” 顺风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然后放下空杯子,长舒一口气,说道:“他们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我已经把金疮药拿给他们了,想来三两天就会好了。” “那就好。” 雨轻起身走至榻边,笑道:“明日我带你去找一家好的酒楼吃饭吧,卢家的别院里食材不齐全,生日蛋糕也做不了,勉强只能做红糖马拉糕,等回到洛阳我再补给你一个生日蛋糕好了。” 其实明天就是顺风的生日,雨轻发现卢家的这个别院里除了冷清,还是冷清,好像只有卢琛一个人似的,白日里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即便有仆婢走动,也都是极为安静的,完全没有烟火气,整个宅院就跟冰窟窿一样,连人的后背都感觉凉飕飕的。 既然这里缺少生活气息,只能另找热闹的地方给顺风过生日了。 陈留城内最大的酒楼叫做聚仙楼,这里生意极好,客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楼内则是一片觥筹交错的热烈气氛。 今日这聚仙楼中,一众士族子弟正在畅饮赋诗,高谈阔论,尽显才情,还请来城内几名当红的名妓在旁弹琴助兴。 其中就有阮放,他是淮南内史阮顗之子,还有蔡谟,蔡邕之后,名士蔡克之子,东海王司马越曾召他为掾属,他都没有接受就任,二人向来交好,今日在此聚会,言谈间频繁提到谢家。 “思度兄,遥集可回来了?”蔡谟含笑问道。 阮放摆摆手,又饮了一杯酒,说道:“提他作甚,最好别回来,前些日子不是又在济南闹了一场,总是这样,千里作为他的兄长,也是脸上无光啊。” “千里去了东海吧。”蔡谟示意身旁作陪的艳丽女子斟酒,那女子倒酒之时,却被另一年轻男子抓住柔荑。 那女子花容失色,轻语道:“原来是典家小郎君,玉奴——” “蔡谟,你上次答应我之事,如今可办好了?” 典兴面色微沉,将那女子推倒在地,然后拿起酒壶,仰面饮尽,随手把那酒壶扔在桌上。 蔡谟略皱眉,说道:“典兴,我怎么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你们蔡家因为酒肆经营不善,赔了钱,便把城外的几间酿酒作坊转让与我们典家,两个月前我家就已经交付了钱款,你们的人却迟迟不肯把酿酒作坊让出来,这般行事分明是在戏耍我们典家!” “哦,原来是这件事。”蔡谟淡淡笑道:“你莫要心急,总要有个交接过程的,我们蔡家岂会诓骗别人银钱,真是可笑。” 典兴气急败坏的想要再争论几句,但又想起父亲交代过只需把他押回府里即可,便压住怒火,直接示意几名健壮家丁上来将他带走。 两名家丁疾步上前,用力按住蔡谟的双肩,他一时动弹不得,怒嗔道:“典兴,你要干什么?难道还要将我绑了送官吗?” “那倒不必,我父亲要请你过府一叙,恐怕要委屈你走一趟了。” 典兴冷笑一声,然后看向阮放他们,说道:“此事想来你们都是知晓的,是蔡家赖账不肯交出酿酒作坊,如此行径岂是士族所为?传出去也是让别人耻笑,到时也是蔡家丢了颜面!”说完,便拂袖而去。 望着蔡谟被强行掳走,阮放眉头紧皱,不过在此事上蔡家确实理亏,无从分辩。 二楼之上,雨轻早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佳肴,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顺风大口大口的吃饭,还真是有几分大胃王密子君的视觉感。 “雨轻,你不吃吗?”顺风从盘里扯下一只鸡腿,递给雨轻,雨轻摇摇头,笑道:“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顺风啃了一口鸡腿,吧唧吧唧嘴巴,问道:“郗遐怎么没跟我们一起来啊?” “一清早就没看到他了,可能去拜访好友了。” 雨轻望向窗外,看到一老一少正缓步朝酒楼走来,那少年看着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雨轻,之前我过生日,师父都会做一大盆水引饼给我吃,还额外放上荷包蛋。”顺风边吃边喝,然后笑道:“那荷包蛋可都是双黄的呢。” 雨轻想了一会,微笑道:“不会每次都那么巧吧。” “我的师父可是独具慧眼,能识别出双黄蛋。”顺风甚是自得的摇晃着小脑袋。 “这也算是独门绝活了,那么顺风你可学会了这项本领?”雨轻歪头笑问。 顺风摇摇头,轻笑道:“我不会,因为我最怕尖嘴动物了,不敢靠近它们。” 雨轻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武功高强的少女竟然害怕这种动物,看来每个人都有恐惧的时候,只是情形不同而已。 楼下暂时显得有些安静,那一老一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青衣少年手腕间还戴着挂着小铃铛的银镯子,随着手臂摆动,不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阿岩,方才你太冲动了,不该对他们动手的。”穿着粗葛衣的老者轻叹一声。 青衣少年淡笑道:“是他们粮店的掌柜先出言不逊,我不过对他们略施小惩而已。” “我们一路走来,所有的粮店都不卖粮食给我们,看来是临淄那边的人授意这些商贾,故意不卖粮的,山寨的人往后该如何度日呢?” “总会有办法的。”青衣少年轻咬下唇,心内也是万分焦急。 这身青衣打扮的少年正是雷岩,自从她的父亲和山寨百余人结识了聂林,办了一趟差,因此丧命后,总是有人处处为难他们山寨,虽然官府没有派兵去剿灭他们,但若是长时间买不到粮食,山寨的人都会活活饿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八节 余波未平 一波又起(五) 酒楼门外,一辆牛车急速驶来,待车停后,掀帘跳下车的人却是没离开一会的典兴。 只见典兴怒气未消,扭脸问身边小厮,“你果真看到他打了鲁掌柜?” “千真万确,那小子出手很重,打断了鲁掌柜的一条胳膊,还有粮店里的几名伙计,到现在还趴在地上起不来呢。”那小厮回禀道,脸上也青了一块。 典兴剑眉蹙起,微嗔道:“好个毛头小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他是活腻了!”说着大步流星走进酒楼。 那小厮疾步跟上去,当来至大堂,伸手朝窗户那边指了指,说道:“小郎君,就是那一老一少。” 阮放见典兴再次返回酒楼,以为还有什么话说,便要起身,不想典兴直接拿起小二端着的酒壶,就朝雷岩那边砸去。 雷岩抄起环首刀,猛力劈向那酒壶,碎片和酒水飞溅起来,她瞬时借用刀刃将半空中的那片碎片射向典兴。 典兴的身躯快速移动,躲避开,那霍霍刀光却突然袭来,逼近他的脖颈。 “找死!”典兴腾空而起,双臂发力,打出凌厉一掌,不想扑空,直接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立时被劈开两半。 二人打斗间,噼里啪啦的响声惊动了二楼的客人,顺风和雨轻趴在楼梯扶手上,正朝下面望去。 “那少年刀法绝妙,不过那年轻男子也很厉害,敢赤手空拳对抗环首刀,不知道他们二人谁会赢呢?”顺风甚是好奇的说道。 雨轻微微皱眉,当瞥见那少年手腕间的银手镯时,她眸子闪亮,惊道:“原来是她啊!” 此时的雷岩握紧环首刀,脚下一踏,飞快地缩近了距离。破风疾响,典兴陡然掀起桌布,迅速卷成棍状,依次打翻许多酒壶,沾湿了布,发力间木棍越拧越紧,甩动似九节鞭,朝雷岩扫打过来。 雷岩身形挪动快似闪电,环首刀不停舞动着,每一下攻击都是刚猛惊人,步随身换,人随刀走,连环多变,小小年纪能做到人刀合一,刚柔并济,定是具有上乘的内功。 而对面的典兴却也是在这一瞬间“啊——”的暴喝一声,布棍抡过来,呼呼如风,碎片如雨,狂扫而来。 雷岩挥刀速度越发的快,将那些碎片一一反掷回去。旁观的众人早就逃了出去,一楼大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布棍再次甩击过来,雷岩纵身跳起,拿刀劈砍下来,却不料那布棍猛然抽了回去,紧接着朝她的后背打过来。 雷岩身形如燕,避过这一棍,随即用刀尖挑起一酒杯,砸向典兴的前额。 典兴一脚将其踢开,再要前冲,一道身影轰然而至:“这般打下去,只怕到天黑也难结束!”说着与典兴硬碰硬地对了一掌。 那人衣袍扬起,反手又是一拳,典兴险些被他击中胸口,连连退后,心中却惊骇不已。 此时雷岩也暂时喘息了一下,眼前这人身手如此了得,如果与他比试,恐怕自己是要吃亏的。 “你是何人,胆敢管典家的事?”典兴怒道,手中布棍横在自己身前,随时准备出手反击。 那人笑着拂了拂袍袖,说道:“昔日典韦为护主力战而亡,想不到他的后人也是有一身铮铮铁骨的血性男儿啊。” 典兴怔住,手松了下来,挑眉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郗遐。”雨轻这时走下楼来,看了一眼雷岩,然后走至他身旁,抬眸问道:“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郗遐看到雨轻无事,便长舒了一口气,哂笑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这里好像很热闹,我才进来瞧瞧的。” “你就是郗遐?”典兴惊问。 郗遐淡淡一笑,“典兴,我倒是听子谅兄提过你,没想到你这棍使的不错。” 典兴这才将布棍扔到一边,躬身施礼道:“郗兄,初次见面,竟发生这样的事,真是——” “真是不打不相识,对吗?”雨轻微微一笑,然后又走到雷岩身前,歪头一笑,“我们又见面了。” 今日雨轻和雷岩均是身着男装,两位少年相视一笑。 “罢了,既然你们认识,我便不再追究了。”典兴笑了笑,又道:“郗兄,等到谢家宴会上我们再详聊吧。”说完施礼告辞,转身就离开了。 郗遐瞧着雷岩,冷声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个你不必知晓。”雷岩见他态度傲慢,略觉不快,只是对雨轻说道:“我也该走了。”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雨轻看出她面色阴郁,那老者更是愁眉不展,便又说道:“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雷岩听她这样说,再瞥了一眼郗遐,心想他们都是士族子弟,凭借他们的能力,也许真能弄到粮食。 雨轻见她停下步子,便疾步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她点点头,面露疑色,但还是跟着雨轻和顺风上了牛车。 在车上,雷岩将买不到粮食的事情说给她们听,顺风当即变了脸色,嗔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分明是要断了你们山寨的——” “顺风,”雨轻打断她的话,沉思一会,对雷岩说道:“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然后让牛车停下来,雨轻下了牛车,直接来到郗遐的车前,阿九忙扶雨轻上了牛车。 “郗遐,”雨轻挨着他坐下,笑道:“说好我们今天一起出来逛街的,可是你清早就出府去了。” “她是谁?”郗遐直接问道。 雨轻说道:“她叫雷岩,是我的朋友,现今遇到——” “朋友?”郗遐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交友广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要结交。” “郗遐,那薛兄算什么呢?”雨轻含笑问道。 “雨轻,薛兄总归是沾着皇亲的商贾,”郗遐笑嗔道:“可是我看你的这位朋友,一身匪气,行事作风倒是跟船上那几人很相似。” “她需要购买一批粮食,”雨轻也不绕着弯子说话了,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能不能帮忙啊?” 郗遐笑而不答。 “你只要肯出面,必是能办成此事的。”雨轻对他很有信心,这倒不是吹捧,对于士族子弟,购买粮食这等事,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雨轻,昨日我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郗遐凝视着她,缓缓问道。 “嗯。”雨轻点头。 “其实本来想要做瓷质套娃的,可惜那些工匠做不出来,”郗遐温和笑道:“如果你觉得夜明珠无趣,下次我让人做一个羊脂玉娃娃放在里面,你觉得可好?” 雨轻嫣然一笑,一对酒窝微微浮现,摇头道:“已然很好了,夜明珠发出的光芒看起来就很美。” “你喜欢就好。”郗遐眼眸里尽是温柔。 “你到底帮还是不帮呢?”雨轻仍是执著的问他这个问题。 郗遐淡笑道:“今日我心情好,算她走运,过两日通知她去搬运粮食吧。” “郗遐,谢谢你。”雨轻满脸喜悦,雷岩的这个难题迎刃而解了。 可是她却不知,面前的这个少年已经将她深深刻入心头,再难抹去。 雷岩得知他们有办法弄到粮食后,这才放下心来,虽然雨轻想要邀请她同回卢家别院叙谈,但她还是婉拒了。 这算是自身心理上的抗拒,在她眼中的士族子弟大多是骄奢放逸,视人命如草芥,她出身卑贱,岂敢妄图与他们结交? 况且她作为寨主也是自傲的,不过维护整个山寨安危的重任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却又无处倾诉,心中的压抑苦闷可想而知。 回到卢家别院后,雨轻径自回到房中,路上思量许久,觉得将自己心中所想写出来,交给雷岩,倒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在牛车里雷岩并未把那些粮店不卖粮食给她的缘由道明,不过雨轻大概猜得出来,幕后操控者多半是权贵,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山寨,这倒是有些奇怪,除非这山寨也牵涉到某些集团利益纠葛当中。 “雨轻,你在写什么?”顺风凑上来瞧了瞧,口中念道:“山寨可行性五年规划,根据山寨不同年龄层的人,可分配不同的任务.......实施最有效的管理体制.......例如安全通道,什么是安全通道?” 雨轻略停下毛笔,偏头笑道:“就是给路过此地的商贾提供一些保护,从而赚取保护费,对商贾而言,就算是给他们开设安全通道了。毕竟想要让一个山寨持久稳定发展下去,还是需要各种见效快、利润大的营生。” “山寨男丁早起操练,选出能力突出的猎户或山匪,逐渐组织一支精锐,带头练兵者可以享有一些特权,这是为何?” “你觉得不给任何好处,那些人会好好服从命令吗?” 雨轻哂笑道:“好比让人干活,却又不给饭吃,那不等同于黑心老板压榨员工吗?但是这种特权需要慎重给予,否则也会对底下的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那为何还要在山寨周围布下重重陷阱呢?”顺风小手指了指那几行字,满脸疑惑。 雨轻笑了笑,解释道:“他们山寨买不到粮食,定是得罪了一些人,虽然目前来看,官府没有派兵去围剿他们,但以后可是说不准的,做好防御措施,总归没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二十九节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上) “雨轻,你为他们考虑的真是周全。”顺风满眼钦佩,叹服道:“天下第一聪明人,非你莫属了。” 雨轻摇头苦笑,又写了几页纸,便放下毛笔,喝了一口茶,微笑道:“今日是你的生日,却发生这样的事情,坏了你的心情,你方才可有吃好?” 顺风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不知何意。 “我刚才已经吩咐仆婢去准备水引饼了,外加一个荷包蛋,可未必是双黄蛋了。”雨轻含笑说道。 顺风眯眼笑道:“我的心情好着哪,雷岩的武功不错,改日可以与她切磋一下。” “也许你们很合得来。”雨轻浅笑着整理好那叠左伯纸,简单拿线装订成册,然后放在一边。 顺风直接坐在榻前,摆弄着那只望远镜,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个望远镜。 这时雨轻走过去,笑道:“把这个望远镜送给雷岩吧,等回到洛阳我再做一个给你。” “啊?”顺风想了一下,无奈的点点头,喃喃道:“好吧,她是寨主,想来应该更需要用望远镜观察四周的动静,也算物尽其用了。” 雨轻又拿出一个紫檀锦盒,里面盛放着一些上好的金疮药,还有几根人参,她又往里面放了许多阿胶,然后轻轻合上。 “这也是要送给她的吗?”顺风问道。 雨轻点头,笑道:“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你怎么对她这样好?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顺风顿觉不解。 “因为我拿她当朋友啊,就是不知她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 雨轻双手托着下巴,脑海中浮现出那次在村店目睹她手刃仇人的场景,如此豪情的侠女,好似里的“翠羽黄衫”霍青桐,不过这位铃铛少女,貌似更喜欢听故事。 另一间厢房内,郗遐正在翻阅着一卷竹简,剑眉微皱,问道:“阿九,明日要去谢家赴宴,礼物可都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阿九笑道:“小郎君可要过目啊?” 郗遐摆摆手,说道:“不用了,幼舆兄向来也不太在意这些。” “分明是小郎君自己不在意。”阿九小声说道:“除了对雨轻小娘子的事情上心,别人是一概入不了你的眼。” “阿九。”郗遐凤眸微眯,手中竹简晃了晃,阿九赶紧退后好几步。 “那个典兴还真是火爆脾气,今日我去阮家,遇到阮宣子,他倒是同我说,典兴与子谅兄很是要好,还说典兴要弃武从文了,真是有趣。” 阿九回道:“听人说如今典家和蔡家关系闹得很僵,就是为了几家酿酒作坊。” “蔡家那是自食恶果,估计他们家不交出酿酒作坊,典家就不会放人。”郗遐喝了一口蜂蜜水,皱了皱眉,笑嗔道:“阿九,你放了几勺蜂蜜啊,冲的太甜了。” “按平时的量,还是两勺。”阿九笑道,心里却在想:自然没有雨轻小娘子冲的蜂蜜水好喝了,只有她做的,你才会满意。 “阿九,明日你不必随我同行,处理好粮食的事情,你就去那家酒肆等消息。”郗遐吩咐道。 “阿九明白。” 也不知那些人是否打探到有价值的信息,不过既然答应了雨轻,他自是要去采购一批粮食的,阮家就开有好几家粮店,直接从他们家那里购买粮食更省事一些。 谢家此次的生辰宴会是由谢鲲之妻刘氏操办的,中山刘氏是魏晋间著名大族,与祖逖闻鸡起舞的刘琨便是出自刘氏一族。 谢鲲乃国子祭酒谢衡之子,生性豁达,见识高明,但却不修威仪,能啸歌,善鼓琴,无意进入仕途,去年迎娶的中山刘氏,二人琴瑟和鸣,好似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今日在谢家别院内,宾客众多,分外热闹,裴宪和左思已经被谢鲲请进前厅叙话。 而郗遐则与卢琛、典兴走在竹林间,一带翠色,风吹过,淡淡清香。 “典兄,蔡家人昨日可有登门拜访啊?”郗遐嗤笑道。 卢琛浅笑,摇头道:“蔡家确实是做错在先,收了钱,又不交付作坊,蔡家的人做生意真是太过儿戏了。” “家父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蔡谟手下的人经营不善,还得罪了颍川钟氏,城西的一家酒楼就是钟氏的产业,偏偏蔡家的人故意去那里寻衅滋事......” “你们也是知道彦胄兄的厉害手段的,不过数月就挤垮了蔡家的几处酒肆,彦胄兄还指明要蔡家的那几间酿酒作坊,虽然蔡家先将作坊转卖给我家,但钟氏横插一脚,故而蔡家迟迟无法交付。” 典兴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是一叹:“昨晚蔡家来人把我们之前所付钱款尽数归还,还赔了礼,家父也就放了人。” “彦胄兄还是老样子,做事不愿服输。”郗遐皱眉说道。 卢琛点头,笑道:“难道郗兄不是这样吗?” “自然是不同的,”郗遐哂笑道:“我可是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也不感兴趣。” 卢琛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继续朝前走去。 “咦,跟郗兄一起来的那位怎么不见了?”典兴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 郗遐笑道:“方才她说有些口渴,便先去花厅喝茶了。” 其实雨轻编了个谎,因为郗遐他们的谈话太过沉闷,所以跟了半截,她便借故走开了。 独自来至凉亭,扶着阑干,望向一池碧水,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发丝随风飘动,少女眼神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离开洛阳已经数月之久,竟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 “雨轻。”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她慢慢回过头来,望见那名天青色衣袍的少年,眼睛里一片潮湿,好似昨日,也是在亭子间,他们二人共同赏过荷花,听过雨打在荷叶上的声音。 她曾看着他画过水墨荷花图,当时还不小心将一滴墨汁溅到画作上,他很是巧妙的用那墨迹勾勒出一只趴在荷叶上的青蛙。 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经历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每每回忆起,都是满满的喜悦。 “士瑶哥哥。”雨轻眼角噙泪,说道:“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些日子才能见到你呢。” 陆玩一步步靠近她,薄嗔道:“雨轻,你太任性了,孤身一人就离开洛阳,如此胆大妄为,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 “士瑶哥哥,你是一个人来的吗?”雨轻擦拭了眼角的泪,并未发现他带着随从,连南絮也没跟来。 她含笑看着他,一脸自信的说道:“这几个月我练书法可是从没间断过,写的行书比去年好许多,待会回去后我拿给你看,好吗?” 陆玩微微点头,定睛仔细看着她,发现她好像长高了一点,不过脸颊没有以前圆润了,一身素衣男装下的她倍显清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天真烂漫。 他的心里有种被揪痛的感觉,也许一开始他就应该出城去寻她,不该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 当前几日看到南云的来信上写着船上遇袭之事,他就坐立难安,连夜启程,快马加鞭赶来陈留,路上不曾停歇片刻。 眼下他已是筋疲力尽,但还是强支撑着,看到雨轻安好,他这才重拾笑颜,说道:“带我去见景思先生吧。” “嗯。”雨轻笑着点头,与他并肩走出亭子。 他们二人朝前厅走去,路上雨轻不时同他讲着各种各样的趣事,以及坐船所看到的沿途风景,好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这次旅行。 陆玩只是淡淡一笑,心想南云一路跟随,不曾暴露过身份,她自然无从知晓,能够数次化险为夷,又岂能是单纯的幸运? 不过也要多亏王祷、崔意,还有如今的郗遐,没有他们,雨轻此行恐怕是更加凶险。 这时,从对面走来几人,却是阮放、孔晟与谢裒,其中的孔晟是认识陆玩的,直接走来,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到陆兄,真是好巧啊。” 陆玩躬身施礼道:“原来是孔兄,好久不见。” “哦?你就是著作郎陆大人的从弟,陆士瑶。”阮放睨视着他,开口道:“我刚才好像见到万安兄了,不知道他的叔叔是否也来了?” 陆玩听后,目光里划过一丝不屑,并未说话,只是径自走进前厅。 刘绥乃是刘宝侄儿,是西晋著名的美男子,人誉之“灼然玉举”、“千里挑一”,官至骠骑民吏。 而刘宝字道真,因戍卫北境有功,赐爵关内侯,此人恃才傲物,好逞些口舌之能,当初陆机陆云初入洛阳,就受到过他的奚落。 简傲中说,陆氏兄弟前去拜访时,刘道真还在守孝,生性喜欢喝酒,行过见面礼,并没有谈别的话,只是问:“东吴有一种长柄葫芦,你带来种子没有?” 这般轻蔑的言辞,令陆氏兄弟失望至极,更是后悔来这一趟。 此时阮放借此调侃,陆玩虽心中不悦,但也不愿过多理睬,毕竟是来参加谢家的宴会,弄得不欢而散,反倒有失风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节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中) 雨轻对着孔晟笑了笑,便也走进厅去。阮放他们似乎在等人,当看到卢琛他们走来时,阮放便疾步上前,笑问道:“季钰,你猜刚才我看到谁了?” 郗遐不解。 “陆士瑶。”阮放又瞥向卢琛,呵呵笑道:“子谅是否也没料到他会前来呢?” 郗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喃喃道:“他怎么会来?平时那么不爱凑热闹的人,如今倒是不请自来。” “你没看到他方才一脸高傲的样子,不过降臣之后,”阮放略带不满的说道:“好在道儒今日没来,不然厅内真是坐不得了,冷冰冰的真是冻煞人也。” “思度兄,”郗遐笑道:“这般晴朗无云,哪里会觉得冷呢?是不是道明兄没来,你觉得心冷呢?” 典兴哈哈大笑起来,与郗遐快步走入厅内,谢裒和卢琛则紧随其后。 此时孔晟拍了拍阮放的肩膀,低语道:“陆兄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今日你可要小心咯。” “哼。”阮放轻蔑的说道:“听闻陆士瑶善辩,待会我倒要好好领教一下。” 厅上,郗遐早就看到雨轻坐在裴宪身边,而陆玩紧挨着雨轻,很明显陆玩所坐的正是郗遐的位置。 “士瑶兄,你怎么想着来陈留了呢?”郗遐坐到陆玩旁边,哂笑道:“难道这里也有你们陆氏的产业吗?” 陆玩淡淡说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阮放他们坐在对面,卢琛望了一眼陆玩,似笑非笑,喝着茶,脸上很平静。 谢鲲与裴宪他们笑谈了一会,便扭头对陆玩说道,“你的堂兄陆云任浚仪县令期间,可是深受百姓爱戴,可惜辞官而去——” “幼舆兄,如今陆大人已升为太子中舍人,可是深受太子殿下的赏识。” 阮放喝了一口酒,笑道:“昔年孙策攻打庐江,将庐江城池层层包围,陆康苦苦坚守了两年,城池最终陷落,月余过后,陆康便病逝。陆氏一族却摒弃仇恨,仍是辅佐东吴孙权,陆逊更是娶孙策长女,后拜为大都督,出将入相,好不风光啊。” 陆玩放下茶杯,正色道:“阮兄此言差矣,当年袁术割据势力屯重兵在邻郡九江郡的郡治寿春,袁术因为军队缺粮,向我曾祖父索要米三万斛,曾祖父认为袁术乃叛逆之徒,闭门不与之来往,才遭袁术憎恨,故而派遣孙策前来攻打庐江.......” “孙策仁义,不愿与我的曾祖父兵戈相向,可恨袁术竟然派奸佞之徒暗害我的曾祖父,孙策还曾设法援救陆氏一门,其中是非黑白,外人自是难以分辨的。” “原来如此。”阮放冷笑一声,然后看向刘绥,似乎在示意什么。 陆玩此时心绪难平,其实陆家经过那一场大战后,可谓势力骤减,家中男丁就剩陆逊和陆绩,势力如此单薄还要撑起一个名门望族,实非易事,孙家占尽了便宜,陆家还要甘为人臣,这般屈辱他自是难以释怀的。 “陆兄,”刘绥突然起身,笑道:“陆伯言一介白衣书生拜大将,西拒蜀汉,北抗曹魏,一生忍辱负重,力保吴国东南半壁江山,称得上周郎之后东吴第一功臣,最后却因孙和、孙霸二宫之争,卷入孙权父子相争中,含恨而亡。如今令堂兄频频出入赵王府中,又是意欲何为?” “住口!” 雨轻忿然站起身,走至大厅中间,微怒道:“江陵侯临危受命,军中老将和贵族出身的将领不服约束,他则绳之军纪,严加制止。还曾言‘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最后夷陵破蜀........” “如此社稷之臣,却遭到孙权的猜忌,孙权生性多疑,当初对周瑜亦是如此,这等主上,寒了臣子之心,东吴基业岂能长久?陆氏一门自入洛阳以来,如履薄冰,不曾僭越半分,却屡遭北方士族的排挤与奚落,你这样冷嘲热讽,岂是君子所为?” 这番言辞无不令在场之人震惊,眼前的少年字字如针,刺破刘绥骄傲的内心。 他自是不服,立时反击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上回在卞家宴席中羞辱了许广和何虔,小小年纪,目无尊长,口出狂言,还真是疏于管教!” “若论教养,自然比不得刘兄了。” 雨轻步步逼近,目射寒芒,冷笑道:“你的叔父刘大人原来是个罚服劳役的罪犯,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来替他赎罪,不久又任用他做从事中郎,从此步入仕途,这等事想必你已经忘记了吧?” “你——”刘绥脸色大变,被人当场戳中痛处,真是羞愤难耐,可又不知如何辩驳。 郗遐心中暗暗发笑,没想到雨轻如此厉害,竟连刘宝出身这样的短处都揭出来了。 阮放这时也起身,笑道:“真是伶牙俐齿,孰不知刻薄之见君子不为,你发此言论,又岂能算是君子呢?” “哦,幸亏你的提醒,我倒险些忘记了。” 雨轻呵呵笑道:“陈留阮氏还真是人才济济,先有阮步兵蔑视礼法,醉卧酒家女,后有阮仲容与猪酣饮,骑驴追婢,再有阮宣子当街执杖挂百钱,若论放荡不羁,非你们阮家莫属了。” “休得胡言!”阮放大怒,斥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陈留地界上欺辱我们阮氏,真是——” 寒光乍现,雨轻忽然拔出短刀,阮放心惊,哪里知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竟下意识的退后几步。 “哈哈哈!”雨轻笑起来,直接走到管裕面前,把短刀放于桌上,俯身说道:“昔日令祖父因厌恶华歆为人而割席断交,如今你却坐于阮放一旁,阮放为人如何,难道你不知晓吗?我可是好心才把刀借给你的,你可不要误解我了。” 管裕摇头苦笑,孔晟却哂笑道:“雨弟,今日崔兄可不在场,他们此刻只怕想要将你生吞活剥了呢?” 雨轻全然不在意,看都不看阮放一眼,绕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只觉口干舌燥,灌了一口茶,然后长呼出一口气。 “你刚才的言辞太过了,招惹许广和何虔二人还嫌不够吗?”陆玩沉声说道:“从此刻起,一个字也不要说了。” 雨轻‘嗯’了一声,又偏头望向郗遐,他倒是没有嗔怪之意,只是站起身,走至裴宪身前,躬身施礼道:“我们此番都是来赴宴的,何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比平日里的谈玄论道还要激烈。” “无妨,不过小孩子逞口舌之快,”裴宪在旁打圆场,笑道:“雨轻是我四叔认的孙女,平日里就爱任性胡为,等回去后自然是要好好教导的。” 此言一出,无非就是告诉在座之人,雨轻是裴家的人,若是执意与她过不去,便是不给裴家面子,这也算是在给雨轻撑腰了。 阮放和刘绥自然听得明白,只得压住怒火,各自落座。卢琛倒是微微一笑,眼前的少女真是胆识过人,无所畏惧,他竟有些欣赏她了。 而孔晟和管裕倒很是诧异,原来他们所认识的雨弟竟是女儿身,不由得相视一笑,雨轻也正朝着他们调皮的眨着眼睛,完全忽视了阮放他们的存在。 一直保持缄默的谢裒站起身,躬身笑道:“兄长,宴席就摆在花厅,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谢鲲点头,与裴宪、左思他们缓缓走出前厅,管裕拿起那把短刀,走到雨轻身旁,还给她,笑问:“这把短刀做工精致,是从哪里得来的?” 雨轻看了看郗遐,答道:“是郗遐送与我防身用的。” “我看这刀像是西域所产,”谢裒也凑过来,笑道:“郗兄还真是眼光独到啊。” 此时郗遐走过来,对雨轻低语道:“你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怎么练成的,有诀窍吗?” 雨轻白了他一眼,噘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雨轻。”陆玩敛容唤道。 雨轻马上抿紧嘴巴,疾步跟过去。 “何时这么听他的话了,他可不是陆先生。”郗遐顿觉不满,也走了过去。 宴席上,雨轻就坐在郗遐和陆玩的中间,时不时笑谈几句,不过当陆玩瞪视她时,她就不再说话,还真像学生见到老师那样。 “那把刀是你买的吗?”雨轻悄悄问郗遐。 郗遐微笑摇头,附耳说道:“是胡元度送我的。” “人家才不会送你呢,肯定是你巧取豪夺的。” 雨轻根本不信,心道:胡奋出身于世代为将之家,曾击败了匈奴中部统帅刘猛,这把刀或许是胡家子弟镇守雍凉一带时获得的,那里常有一些西域商人,买来的也未可知。 “不管怎么样,这把刀现在归你了。”郗遐喝了一杯酒,淡笑道。 其实当郗遐在胡家看到这把刀时,就想到了雨轻,如今世道正乱,还是需要有一个便利的防身利器,这把短刀正合适,所以郗遐用百两黄金买了这把刀,但这把刀不止黄金百两,算是胡元度割爱相赠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一节 亭中重逢 乍露锋芒(下) 宴席散后,裴宪他们便离开了谢家别院,卢琛看出陆玩是刚到陈留,便邀他同回卢家别院,陆玩没有拒绝,与卢琛同乘一辆牛车在前面行驶着,后面还跟着两辆牛车。 待回到卢家别院,郗遐便被裴宪叫到自己的房内,谈了一会话。原来兖州刺史那边派人来送信,说是船上遇袭之事似乎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裴宪要护送雨轻回洛阳,自是无法抽身去兖州的,故而拜托郗遐去一趟兖州东郡,毕竟东郡太守正是郗隆,也好从旁协助一二。 郗遐答应明日便会动身去东郡,详谈一阵后,郗遐就回到自己的厢房,阿九早就从酒肆回来了,将白日里所收到的消息全部报告给郗遐。 “那家客栈的掌柜是陈郡人,姓马,客栈原先的主人听说病死了,他是在三年前买下了这间客栈。”阿九禀道。 郗遐点点头,又问:“这是鱼市的人探到的消息,还是青衫帮的人查到的?” “是青衫帮查出来的,不过——”阿九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阿九低语道:“鱼市的人也探到一些消息,不过依我看,没有任何意义。” “说来听听。”郗遐喝了一口茶,淡然说道。 阿九笑道:“也挺有意思的,就是前些天来了一位客人住店,换了好几次房间,原因不是采光不好,就是不干净,或者卧榻有问题,总之是在故意挑刺,晚上又闹了一阵子,当时影响了整层楼住客的休息,很是讨人嫌的。” 郗遐微笑不语,这人根本不是来住店的,也是来查探的,没想到盯上那家客栈的人还真不少。 “给鱼市的人和青衫帮的人各赏黄金六十两吧,让他们继续调查,应该还会有其他发现的。”郗遐又拿起桌边的书册,翻看到最后一页。 阿九诧然,问道:“鱼市的人也要赏吗?他们的消息有价值吗?” “阿九,明日我们去东郡。”郗遐懒得解释太多,示意他去收拾一下东西。 阿九好像悟出一些东西来,含笑道:“我明白了,那住客本身就有问题,不过我们为何还要回东郡呢?不和雨轻小娘子返回洛阳吗?” “陆士瑶又不懂武功,总不能让他去东郡吧。” 郗遐略显沮丧的叹道:“兖州刺史偏偏这会找到什么线索,我看多半是找了个替罪羔羊,只为尽早给景思先生一个交待,这一趟去了也是白去。” “要不要给雨轻小娘子说一声,明早我们可就要离开了。”阿九着急的说道。 阿九很清楚自家小郎君的心事,倒是替他感到可惜,毕竟这一路陪着雨轻小娘子,他很是开心。 “不必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洛阳了。”郗遐合上册子,起身说道:“阿九,快些收拾行李吧。”然后走出门去。 “小郎君,你不是说不用告知雨轻小娘子了吗?”阿九不禁问道。 郗遐扭头笑道:“我去找陆士瑶,走之前有些事还是要同他说的。”说完就疾步走开。 “找士瑶小郎君说什么话?”阿九更不明白了,但也不去想了,闷声开始收拾行李。 陆玩所住的厢房离郗遐的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郗遐朝里面望去,陆玩正在伏案看着竹简,很是认真,倒是没有发觉有人悄悄进来。 “士瑶兄,你怎么没带南絮一起来?”郗遐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此处,显得有些寂寥。 陆玩抬眸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嗯。”郗遐跪坐下来,想了一会,开口道:“你可能觉得雨轻今日有些咄咄逼人了,但是在她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她表现的越是坚强,其实内心越是挣扎,她不说,但你应该明白的。” “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陆玩给他倒了一杯茶,淡淡说道:“也对,你们从小就认识了。” “那天雨轻帮左太妃立了衣冠冢,她哭了好久。” 郗遐说到此处,稍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她答应我,不会再哭了,可是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假,不是吗?” “伤心也是无用的,人死不能复生。”陆玩一脸冷淡的说道。 郗遐盯视着他,沉声道:“不要用这种冰冷的口吻对她说话,至少最近不可以,她回到洛阳就会住进裴家,那个大宅院可是不安静的,也不知她能否应付得来,如今在路上能让她多开心一天,总是好的。” “嗯。”陆玩喝了一口茶,问道:“交代这么清楚,你是要离开了吗?” “因为船上遇袭的事,我明早要去兖州,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郗遐也端起茶杯,不过没有喝,又放了下来,笑道:“景思先生决定不再走水路了,估计你们要改走陆路了,这样可能会慢一些。” “我知道了。”陆玩点点头。 郗遐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道:“雨轻多了一个跟班,武功不错,应该可以保护好她。不过你就——” “我的贴身护卫这几日会赶过来的,不劳你费心。”陆玩肃然道:“还有那把刀,价值不菲,你应该留着自己用,她根本不需要。” “那可说不定,总是有备无患的。” 郗遐负手走至门口,扭头道:“士瑶兄,其实你来的还真是时候,明日我却要走了,有你陪着她,我也很放心。” “还有景思先生和左大人在,你的担忧都是多余的。”陆玩不再看他,仍旧低头看着竹简。 郗遐涩笑道:“是这样吗?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你若是会武功就好了,那样我会直接推荐你去兖州的。”说完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玩皱眉,喃喃道:“你已经陪伴她太久了,以后再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了。” 次日清晨,郗遐留了封信便离开了,信上说已经购买了一批粮食,让雷岩直接去城郊接收便是,雨轻和顺风用过早饭后,就坐上牛车径自出城去了。 城郊五里处,有一竹亭,蓝裙少女正立于亭间,望着老者带领一众手下将粮食装上车。 这时,一辆牛车朝这里驶过来,蓝裙少女微微一笑,走出竹亭,疾步来至牛车跟前,看到顺风正坐在车夫身边,便笑问:“你们是来送我的吗?” 车帘掀起,雨轻下了牛车,从小厮手里接过那个紫檀锦盒,然后双手递给她,说道:“这个送给你。” 雷岩微怔,然后又摇了摇头,婉拒道:“你已经帮了我,无需再送礼物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礼物。” 顺风直接从雨轻手里抢过那锦盒,打开了它,说道:“这里面有望远镜,还有各种珍贵药材,最关键的是这本手册,可是对你们山寨有大大的好处呢。”说完塞到雷岩手里。 雷岩拿出那本册子,又把锦盒交给手下,她翻看了两页,眼眸明显划过一丝惊诧,还隐隐流露出几分佩服。 “这些都是你写的?”雷岩问道。 雨轻点点头,笑道:“这里面只提供了一些大概的管理模式和振兴山寨的基本计划,待到以后具体实施起来肯定还是会出现诸多问题,你要自己慢慢摸索,若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可以写信给我,也可以来洛阳寻我。” “嗯。”雷岩的心里有些感动,轻声说道:“谢谢你。” 雨轻淡笑道:“我觉得你们还是走水路比较好,那样快些,不过这一批粮食也就足够撑半年的,如果以后还是买不到粮食的话,我打算给你找一条专门的购买渠道,那样你就不必再为粮食发愁了。” “真的吗?”雷岩惊问道。 “雨轻既然说了会帮你,自然会帮到底的。”顺风在旁解释道:“不过你们可是要付钱的,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顺风学人说话倒是学的很快,雨轻摇头苦笑,对雷岩道:“不要在意她的话,你可以时常写信给我,我也会把雪山飞狐后面的故事慢慢写给你看,你觉得可好?” “一定哦,我很喜欢那个故事。”雷岩眸子里闪着光彩,少女的天真娇憨尽显无疑。 当那边已经把全部粮食搬上了车,雷岩又与她们二人说笑一阵,便挥手告别。 可是没走多远,忽然又转过头,笑得有点像是恶作剧一般的得意:“我觉得你可以先从轻功练起,有个二流轻功,那样遇到贼人还是可以勉强逃脱的。” 雨轻嗤之以鼻:“我又没想成为顶尖高手,不过为了防身自卫罢了,管他二流三流,对武功这方面我还是很容易知足的。” “好啊,等我到洛阳去看你时,希望你可以躲得过我的环首刀!” 话音未落,蓝裙少女已经纵身跃到马上,扬鞭而去。伴着那清脆的铃铛声,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再也看不到了。 微风吹过,雨轻转身回到牛车旁,笑问道:“顺风,你什么时候才肯教我武功啊?” “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你不要着急。”顺风先坐上牛车,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饼,嘻嘻笑道:“不如就像雷岩说的那样,只学轻功吧。” 雨轻摇头,一脸严肃的说道:“不好,还得加上独门暗器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二节 去来无定 孰醉孰醒(上) 在路上,顺风又同雨轻说了陈浩之他们已经先行离开陈留,会在洛阳的胭脂铺子等着她。这是雨轻的安排,碍于他们的身份,分开赶路更好些。 回到卢家别院后,顺风说要去厨房拿些熟食,今早她只吃了一碗韭叶水引饼,肯定没吃饱,雨轻含笑望着她走开,然后转身独自回自己的厢房。 刚走进房内,就看到陆玩正拿着那一叠左伯纸,认真端详着纸上的字迹,脸上无甚表情。 “士瑶哥哥。”雨轻缓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笑问道:“我写的行书可有进步啊?” 陆玩放下那叠纸,哂笑道:“你觉得呢?” “应该进步了一点点。”雨轻垂下眼帘,喃喃道:“练了这么久,没有丝毫进步岂不是很丢脸?” “你刚才去哪里了?”陆玩皱眉问道。 雨轻抬眸回道:“和顺风一起去逛街了。” “左大人刚才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陆玩说着又指了指桌边的那个套娃,开口问道:“雨轻,这是郗遐送给你的吗?” “嗯,这个叫做俄罗斯套娃,很有趣的。”雨轻一脸悦色,一层层打开它,把最里面的夜明珠取出来,笑道:“士瑶哥哥,你看还有一颗夜明珠呢。” 没想到陆玩直接站起身,不屑的说道:“他倒是有心,不过夜明珠华而不实,无甚稀奇。” 雨轻嘟嘴,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想太多,只是打开蜂蜜罐子,舀了两勺蜂蜜,放在盛着温水的玉碗里,来回搅动几下,开口道:“士瑶哥哥,喝杯蜂蜜水吧。” 陆玩此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放置桌上,说道:“这个给你。” 雨轻好奇的打开锦盒,却见一颗圆滚滚的珠子,不似珍珠,她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避瘴珠,能够化解沼泽之中的瘴气,你可要随身带着它。”陆玩凝视着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雨轻,你若需要什么——” “雨轻,我在厨房里都没找到胡饼呢?” 这时,顺风大步走进来,正好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陆玩转过身,微微皱眉,薄嗔道:“你不过一个小婢,竟敢直呼主人的名字?” 顺风的嘴里还在咀嚼着熟牛肉,被他这般斥责,倒真是有些噎住了,马上走过去端起那碗蜂蜜水,仰脖咕噜咕噜灌下去。 “真是粗鄙不堪。” 陆玩语气加重,警告道:“我不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现在给我记住,一不许直呼雨轻的名字,二注意你的行为举止,三不经允许,不可随意进出主人房间。” 顺风一时怔住,雨轻想要为她辩解几句,无奈陆玩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敛容说道:“雨轻,无规矩不成方圆,裴家家规森严,你最好让她早点改掉那些不好的习惯。” “士瑶哥哥,她其实不是——”雨轻欲言又止,此刻做任何解释都是无用的。 陆玩冷冷看了一眼顺风,便拂袖而去。 “雨轻,我原以为那个郗遐已经够傲慢无礼了,没想到现在这个冷面贵公子更是目中无人。” 顺风好像并未太生气,只是坐在桌前,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果脯,放进嘴里,说道:“雨轻,你知道吗?在我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过,那几年的记忆零零碎碎的,不过总是与很多小乞丐抢东西吃,师父也时常告诫我,就像吃饭不能吧唧嘴巴,可我觉得无所谓.......” “顺风,对不起,我替士瑶哥哥给你道歉。”雨轻挨着她坐下来,说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都是个人习惯而已。” “可是我觉得你吃饭时的样子就很好看。”顺风赧然道:“我想像你那样吃饭,不知道能不能改过来了。” “从今日起,我监督你,不出半年自会改过来的。” 雨轻淡淡笑道:“到时你可以和甜甜一起练字,无聊时找惜书和怜画她们说笑,你可是一流的高手,士瑶哥哥不懂武功,所以你这个侠女根本不必与他计较的。” 顺风笑着点点头,又注视着那颗避瘴珠,心道:自己只听师父提过这世间有避瘴珠,不过极为罕见,他还真是大方,连这样的宝贝都能轻易送人,雨轻的这位士瑶哥哥不简单哪。 “雨轻,你昨晚说什么信有没有送到,那封信是要送给谁的呢?”顺风突然问道。 雨轻微笑不答,想来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清河了。 自上次崔琚被处置身亡后,崔家祖宅里似乎变得沉寂许多,而崔意也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连叔公崔随都未寻到他,甚觉可恼,唯有崔基日日醉酒,浑不在意。 馆陶县郊有一处幽静的宅院,一位中年男子正坐于竹林间,聆听着白袍少年抚琴,琴声洁净,竹叶随风摇晃,伴着节拍,似乎能够洗去疲倦的尘埃。 “道儒,你的琴艺又精进了。” 说话者正是崔宇,崔意的父亲,只见他神情淡然,调养了数月,身体比先前好了一些。 崔意含笑起身,亲自为父亲倒茶,说道:“父亲,今日特意唤我来此,不会只是想要听琴吧。” “道儒,”崔宇微笑道:“你在处理崔琚的事情上,好像遗漏了一个人。” “父亲是指崔基吧。” 崔意撩袍跪坐一旁,淡淡说道:“他当年去往洛阳,经父亲的举荐,才做了太傅掾,又依附贾谧,杨骏被诛后,其故吏阎缵曾邀他与潘岳等共葬杨骏,他却畏罪而逃,如今在清河醉生梦死,仕途无望,父亲难道还对他抱有希望?” “崔基身上还有着文士风骨,不会就此堕落,恐怕是另有原因。”崔宇皱眉说道:“杨骏之事,他究竟知道多少,还需细细探查。” “孩儿明白。”崔意点头,抿了一口茶,又问道:“父亲,杨骏手上果真有先帝遗诏吗?” 崔宇神色肃然,望着这一片翠竹,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道儒,遗诏之事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都未能亲见,有人想要借此重新掀起风浪来,贾后最是清楚不过的,也最为惧怕这份遗诏,因为手握遗诏,或可废后——” “可惜诛杀了杨骏,也未能毁掉那份遗诏。” 崔意淡淡一笑,摇头说道:“几位王爷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养私兵,制造甲胄兵器,司马氏族内部还真是各怀异心,迟早要分裂的。” “道儒,你觉得齐王胜算如何?”崔宇抛出这样的问题出来,似乎是想要了解自己儿子对现今局势的看法。 崔意似笑非笑的看着父亲,慢慢说道:“齐献王司马攸昔年被过继给司马师,到武帝晚年,朝廷内外要求司马攸继位的呼声高涨,无奈荀勖、冯紞趁机进谗将其排挤出朝,致使司马攸气恨发病,呕血而死,有时候错过了一次机会,就再难有第二次机会了........” “小齐王司马冏怀有野心,可惜太子司马遹有张司空等老臣的庇护,旁人想要动摇他的太子之位,怕也是很难的。” 崔宇含笑点头,喝了一口茶,说道:“你分析得不错,只要太子殿下安好,其他王爷就不敢轻举妄动。” “但贾后向来不喜欢这位太子殿下,皇上又软弱无能,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像弘农杨氏所遭受到的突然打击,裴令公也因此忧惧而亡,贾后此番的斩首行动,就是要除掉士族领袖,让我等群龙无首,她便好混水摸鱼,打压各大士族,铲除异己,稳固司马氏族的皇权。” “不过此举也会适得其反,激怒各大士族的后果,可不是她贾南风一人能够承受得住的,如今几位有实权的王爷身边可是幕僚众多,皆是士族子弟,想要搅动风云也绝非难事。” “父亲,”崔意淡笑说道:“这些事暂且无需去想,您的身体尚在恢复当中,大夫说要少忧思,多静养。” 崔宇咳嗽一声,微微阖目,沉吟道:“道儒,你的叔公现任尚书右仆射,过些日子要带着崔毖一起返回洛阳,到时你也随他们回去吧。” “堂兄学识渊博,文武全才,到了洛阳自然会受到重用的。”崔意微笑,自嘲道:“洛阳城内才俊很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是吗?”崔宇面带笑意,看着他,问道:“阿龙和彦胄应该也会去洛阳的,你岂能甘心落于人后?” 崔意笑而不答,垂下眼睑,慢慢喝着茶。 “你要立刻着人去找寻那个杨霄,我想在临淄所发生的那一切多半是与他有关联的。”崔宇轻声道。 崔意点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躬身告退。 “阿悦,没想到你终于愿意对朋友敞开心扉了,为父很替你高兴。”崔宇喃喃自语道。 对于写信给崔意的那位朋友,他还有几分好奇,尤其是崔意当时的慌乱反应,并不愿让他这个父亲看到这封书信,口中解释说是阿龙寄来的书信,崔宇自是不相信的。 不过看得出来,崔意很是重视这位友人,能够交到真心朋友,作为父亲当然替他高兴,但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青春年少的懵懂与悸动,绝不能发生在崔意身上,他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三节 去来无定 孰醉孰醒(下) 书房内,崔意仍在看着那封信,唇畔微微勾起,轻笑道:“那场足球比赛果然是她举办的,现在又想着让别人组建球队,真是花样百出,没准郗遐现在正后悔当那个宣传大使呢。” “小郎君,这个木箱放到哪儿?” 这时,覃思抱着一个紫檀木箱,缓步走进来,堆笑问道:“小郎君不是不喜欢皮影戏的,怎么又突然要这个?” “自然有人会喜欢的。” 崔意打开那木箱,里面放着一些做工精致的皮影,均是牛皮所制,用阳刻手绘出各色人物,取出一个皮影人,在阳光的映射下,薄而透亮,四肢灵动,甚是有趣。 “是要送到洛阳去吗?”覃思似乎明白了一些,笑问道。 崔意点点头,把皮影人放回箱内,微笑道:“待会你就派人把这木箱送至洛阳左府,估计她现在还在陈留,想来再过一些时日才能回到洛阳吧。” “我看小郎君最近都没有吃那个点心呢。”覃思躬身为他倒茶,含笑说道:“可是吃腻了?” 崔意瞪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其实是食盒里的蜜三刀所剩不多了,越到最后越不舍得吃了,他害怕吃完后,心里又会感觉空落落的,与其这样,不如不吃,每日看看也是好的。 清河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而且他打算留下来多陪陪自己的父亲,所以暂时还不能回洛阳,自然也无法见到雨轻了。 对于崔基,他言语中表现的很是轻蔑,不过心里也是有诸多疑虑的,但对父亲又不愿谈及太多,以免增添他的忧思,等查出一些重要的线索后,他自然会告知父亲的。 次日,他便径自回清河了,因为崔临准备跟他的父亲返回博陵,作为好友,崔意自是要给他饯行的。 在城内一家酒楼内,崔意临窗而坐,旁边的崔临正端起酒杯饮酒,余光扫向另一桌的崔基,还真是巧遇。 “堂叔,你怎么又来这里喝酒了呢?”崔意睨视他一眼,哂笑道:“叔公今日可是未出府,小心被他逮个正着,又挨一顿斥责。” “无妨,无妨。”崔基脸颊微醺,摇晃着手中酒杯,笑道:“当年在金谷园可是数我的酒量最好,安仁兄酒量最差,也不知如今他怎么样了?” “我上次在金谷园遇到了潘大人,他可是对你只字未提,恐怕早就把你忘了。”崔意摇头笑道。 崔基放下酒杯,笑嗔道:“忘了也好,省得再有是非。” “堂叔此言何意?”崔意注视着他,开口问道。 崔基哼了一声,仰面饮尽了壶中余酿,袍袖随意一扬,似醉非醉的走了几步,又回身笑问:“崔临,你的伯父最近还好吗?”说完哈哈一笑,拂袖而走。 崔临的伯父正是崔洪,当年杨骏被杀,崔洪与都水使者王佑亲近,王佑乃杨骏心腹,因牵连坐罪被黜落。现今崔洪常居博陵祖宅教授家族子弟儒学,过得很是平静。 “堂叔估计又是醉了。”崔意眯眼笑道,给崔临倒了一杯酒,问道:“子扬兄,为何你们明日就要急着离开呢?” 崔临面带忧色,摇了摇头,说道:“道儒兄,你可听说兖州刺史正在大肆逮捕水匪,还有途径的客商全都要一一查问才能通过,都是因为有人偷袭了裴家的战船——” “裴家的战船?” 崔意甚是惊愕,近来一直呆在馆陶县陪着父亲,外面的风吹草动确实没有留意,但这件事真的令人不敢置信。 “可是景思先生借来的那艘战船?”崔意再次发问。 崔临微微点头,沉声说道:“听说船上还有左大人和郗遐,真不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招惹河东裴氏?” 崔意面色冷了下来,自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了一口,开口道:“这事还真是奇怪,兖州刺史估计要跟济阴郡守请教一二了。” “道儒兄指的可是离狐县那件事,全村的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当时郑太守还特意向兖州刺史禀告了此事,并且主动请辞要回荥阳老家呢,兖州刺史当然没有同意,说起来这样离奇的事情,还真让人摸不到头绪。” “郑沐来自荥阳郑氏,又岂是胆小怕事之人?” 崔意冷笑道:“他身为济阴郡守,清正廉洁,从不徇私枉法,深受百姓爱戴,这等人物若是就此辞官不做,当真可惜呢。” 崔临当然能够听出这番话的深意,也就略笑了笑,拈起一块糕饼,玩笑问道:“还真是找不到像你那食盒里的点心,想来是她亲手做的,不妨改日让我见上一面,也好知晓那点心的做法。” “等你见到她后,估计会头疼的。”崔意淡淡笑道,心里却思绪万千。 有郗遐在,雨轻必然不会出事的,只不过想到她回去的路也是这般坎坷,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感伤。 此时的裴宪他们早就离开了陈留,官道上,牛车辘辘,陆玩和雨轻正在车里下着棋。 虽然雨轻棋艺不佳,但是有一股不认输的倔强,再加上陆玩几回相让,倒是让这一局拖延了许久。 “士瑶哥哥,到底我有没有进步啊?”雨轻娇声问道。 陆玩望着她,笑道:“你是指书法,还是指下棋?” “当然是书法了。”雨轻佯作不满,盯视着他。 “你不是说了进步一点点,就当是有一点进步了。”陆玩脸上的笑容很是惬意,并无任何调侃之意。 雨轻撇撇嘴,笑嗔道:“士瑶哥哥,在临淄的时候,我可是见到了士瑶哥哥的兄长,他还让我带东西给你们。” “嗯,他有说什么吗?”陆玩落下白子,笑问。 “他说了你小时候的趣事,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啊?”雨轻调皮的眨着眼睛,一脸坏笑。 陆玩摇头说道:“不想。” “原来士瑶哥哥小时候体胖,直到七八岁才瘦下来的,所以到现在都不爱吃甜食。”雨轻笑道,脑海中还在想象着白白胖胖的陆玩肯定很可爱。 如今的陆玩长得高挑儒雅,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也许没有崔意和郗遐那般俊美绝伦,但浑身散发着独特的气质,安静的坐在一处,很是迷人。 “很好笑吗?”陆玩薄嗔道:“恐怕兄长还没有欣赏过你的大作,以后他来洛阳时,你可要当场作画给他看啊?” 雨轻使劲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还在努力学习作画,等练上十年八年,总能画好的,不过到那时就不知道士瑶哥哥在哪里了?” 陆玩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希望到时我在哪里呢?” “自然是——”雨轻停顿了一下,又说:“就像在亭子里那样,我一回头就能看到你。” 陆玩听后,低下头就开始收拾棋子,唇畔泛起满意的笑容,雨轻自然是看不到的,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嘟起小嘴,掀起车帘朝外望去。 “士瑶哥哥,我们是不是快要到荥阳了?”雨轻把手伸出去,感受着阵阵清风。 陆玩眼神里尽是温柔,当雨轻转过头来,他便微微阖目,淡淡说道:“嗯,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城内。” “舅舅今早与你说的荥阳郑家,你可认识吗?”雨轻笑问。 陆玩睁开俊目,说道:“曾在金谷园见到过郑翰和郑卓两兄弟。” “哦,原来他们也去过金谷园。” “郑翰的父亲现任济阴太守,”陆玩沉声说道:“而郑卓则是郑翰的堂弟,很有才华,不过却是庶子。” 在世族大家,嫡庶有别,多有不和,就像昔日袁术和袁绍无法联合抗曹,反而势不两立,最终导致袁氏一族的覆灭。 “士瑶哥哥,我们今日还住客栈吗?”雨轻笑问。 陆玩摇头,刚要回答,忽然听到婉转的笛声,他也撩起车帘望向不远处,却见一位天青色长袍的少年吹奏着竹笛,身边的小厮正驾车朝这边驶来。 前面裴宪和左思的牛车也停了下来,笛声止,那少年面色微怔,即命小厮停车,然后自己跳下车,大步走到陆玩的牛车前。 “陆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少年摇晃着手中的笛子,又偏头看了看雨轻,笑道:“这位小郎君长得眉清目秀,好生俊俏,莫非你就是洛阳的卫玠?” 雨轻扑哧一笑,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虽不是卫家小郎君,但是与他很相熟。” 那少年也哈哈笑了起来,望向陆玩,说道:“陆兄,既然你来荥阳了,那就去我家吧。” “少贤兄,景思先生和左大人就在前面,我陪你去见他们吧。”陆玩说着就跳下牛车,携着他的手走到前面的牛车旁。 郑卓确实没有见过裴宪和左思,跟着陆玩走过去,躬身施礼。 “原来是郑家小郎君。”左思含笑看着他,余光瞥见那笛子,不由问道:“这莫非就是蔡中郎所制的柯亭笛?” “正是,”郑卓颔首回道:“曾祖父与蔡中郎交情甚好,此笛乃蔡中郎所赠。” “既然如此,今夜可否为我等吹奏一曲呢?”裴宪淡笑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四节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上) 郑卓微笑点头,又与裴宪他们简单说了几句,便和陆玩转身走开。也许恰逢偶遇,彼此都有些话要说,他们二人便共乘一辆牛车,缓缓行驶在前面。 顺风这才得以和雨轻坐到一处,之前有陆玩在,顺风一直是坐在车夫身旁,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雨轻,那个人吹的笛子很好听呢。”顺风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饼,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 雨轻点点头,不过想起东晋桓子野,桓伊最善吹笛,曾有人说他得到了东汉蔡邕制作的柯亭笛,更流传着梅花三弄这个典故。 “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王便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贵显,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交一言。” “客主不交一言,那谁为客,谁为主?”顺风难以理解故事中这二人的行为。 “请桓子野吹笛的是王子猷,此时王子猷为主,但桓子野即兴三曲奏毕,不问反响,不求赞赏,闻者取席川上,奏者自如收放,尽兴而去,俨然大师风范,这时桓子野即为主,如此一来,难分主与客,不借助任何语言,仅凭三曲,神交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我看陆玩与那人有些交情,”顺风喝了一口水,笑问:“雨轻,你不是说陆玩不喜欢和北方士族结交的吗?” 雨轻现在也有些糊涂了,毕竟荥阳郑氏行事向来低调,东汉末年,以郑当时一脉的郑浑、郑泰等人为开始,逐渐才发展为高门望族。 济阴太守是郑沐,裴姑说过,那批杀手大概是来自离狐县,那么济阴太守或许知晓其中曲折,眼下的荥阳郑氏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从前面郑家的牛车里,传出一阵欢笑声,看来陆玩遇到这位旧友还是很高兴的。 其实陆玩初入洛阳,受到过来自北方士族的排挤,尤其是在金谷园,那里名流云集,有一回陆玩跟着两位堂兄来此园中,恰好碰到了王秀。 当时的王秀并不认识陆玩,觉得他不过是从南方来的无名之辈,又受到身边太原郭氏子弟的挑拨,便想要捉弄一下陆玩,故意吩咐小厮在岸边徘徊,伺机把陆玩推进水里。 不料陆玩很快甩掉他们,走到王秀身前,嘲讽了几句,郭氏子弟立时变了脸,欲要让小厮上前教训他,争执中陆玩险些被人撞倒。 在郭氏子弟得意之时,陆玩直接拽着王秀一起跳入水中,怎奈王秀不识水性,被陆玩猛灌了好几口凉水,一时呛得喘不过气来,陆玩这才作罢,又把他捞了出来,上了岸。 这位郭氏子弟正是郭茂,甚觉恼火,恶言相向,还叫来一众人,就是要让陆玩难堪。 这时郑卓走过来,对着王秀说道:“我刚才看到茂弘兄了,他正在往这里来,看你这般狼狈模样,必是要数落你的。” 王秀由小厮搀扶着起身,咳嗽不止,又冷眼瞧着陆玩,微嗔道:“听闻昔日孙策把江东旧势力搅了个底朝天,然后把他们的私兵部曲都收编了,势力壮大,这才能够建立东吴水师,先后由周瑜、鲁肃还有陆逊统领这支水师,不知如今荆楚地区的水师可还存在否?” “北方人大都不识水性,想要训练出一支水师极为不易。”郑卓含笑道:“瑶谨兄,你自己不是刚刚才落入水中,难道现在还没清醒吗?” “郑卓,你这个庶子,也敢在此多言?”郭茂指着他,怒道:“把郑翰叫来,他带来的人如此放肆,难道荥阳郑氏都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吗?” “郭茂,住口!”一声厉斥,走来之人正是荀邃。 王秀垂下眼睑,有些愧色。 那郭茂盛气凌人,欲要继续说下去,不想荀邃当即质问他道:“令尊昨日在朝上已被皇上严厉斥责,只因平日薄待下属官员,而今你又再次挑衅,可是在蔑视皇威吗?” 郭茂都是仗着贾后及贾谧的袒护,才胡作非为的,如今遇到荀邃,也不敢再叫嚣,毕竟颍川荀氏在北方士族里的声望极高,与荀氏作对,那真是自讨没趣,便讪讪走开了。 ......... 明明这件事已经发生许久,但郑卓仍历历在目,脸上流露出自然地笑容,问道:“你的竹箫没有带来吗?” “没有。”陆玩淡淡说道。 “陆兄,昔日东吴周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如今在江东,丰姿俊雅又善音律之人,非陆兄莫属了。” 郑卓微笑说道:“陆兄既能抚琴,又善吹箫,即便贺弘之也是比不过你的,可惜陆兄把这些才华都隐藏起来了。” “抚琴吹箫,吟诗作对,不过皆是用来消遣的。” 陆玩沉吟道:“我看清河崔意也极少在人前抚琴,若不是得了那惹眼的焦尾,恐怕也无人知晓崔意的琴艺如何。” “是了,那个崔意实在是冷傲孤僻,上回见到我三叔,都未上前寒暄,就径自离开了。”郑卓无奈的摇了摇头。 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疑虑,问道:“离狐县那件事你可听说了吗?” 之前南云他们送来密信,说了离狐县内一处村子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陆玩当时就觉得甚是奇怪,即派人去离狐县查探,想来他们应该快要与南云抵达荥阳了。 郑卓摇摇头,叹口气道:“那里常有盗匪出没,最是不太平的,三叔陆续派过去许多官差前去查案,都未有发现。” 作为郑家不受重视的庶子,想必此事他不会知晓太多,即便是郑沐之子郑翰也未必会过多谈及此事,陆玩觉得自己此刻问的太过冒失了。 “少贤兄,今日你出城来是作甚么的?”陆玩突然转移了话题,笑问道:“莫不是你的堂兄又让你出来找寻桑鹅?” 郑卓不禁苦笑道:“这倒不是,我是出来钓鱼的,但垂钓水平不佳,颗粒无收,不过能遇到陆兄,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陆玩淡淡一笑,伸手挑起车帘朝后面的牛车望去,心道:马上就要进城了,荥阳郑氏可算是这里首屈一指的大族,传闻中有人说郑家可是继承了墨家机关术的。 昔日墨子擅长工巧和制作,制造了辘轳、滑车等,用于生产和军事。他还擅长守城技术,即所谓的‘墨守’。包括连弩车、转射机、藉车等复杂的机械。 “陆兄,坐在后面车上那位小郎君究竟是何人啊?” 陆玩扭头笑道:“少贤兄,就凭你这眼力如何能钓出鱼来呢?” “陆兄此话何意?”郑卓大为不解。 “她叫雨轻,是长水校尉裴大人认的孙女。”陆玩微笑道。 郑卓甚是惊愕,不过又细细想了想,她方才确实露出了几分女儿之态,因雨轻穿着男装,他自己也没太注意这些小细节。 “哦,原来是这样。”郑卓尴尬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就是卫玠呢。” 当年郑卓去洛阳只待了很短的时间,便因母亲得了重疾而匆匆返回荥阳,之后母亲病故,他留在家中守丧三年,也就没有再去洛阳,所以只听得卫玠的美名,并未见过他。 “自从阿虎开始学武后,变化很大,估计等你见到他后,会大为吃惊的。” 陆玩拿起那柯亭笛,端详一阵,含笑说道:“景思先生很期待听你吹笛,不过你该换首新曲子,总是来回吹奏那两首,岂不单调乏味?” “我不善作曲。” 郑卓目光闪动,看向陆玩,恣意笑道:“不如陆兄给我写一首新曲吧,我之前听你吹奏的竹箫很是悠扬动听,不知是何曲子?” 陆玩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已经很久不抚琴吹箫了,曲谱更是碰都不碰了,哪里还能再给旁人作曲呢?” “陆兄,那年我去陆府寻你,也是在无意之中聆听到你吹箫的,并非偷听,当时你还很不高兴,觉得让外人知晓了什么秘密似的。” 郑卓凑近他,低语道:“这几年我可是守口如瓶,一直都替你保密的,你该如何感谢我呢?” “感谢?”陆玩睨视他一眼,哂笑道:“荥阳城内属你郑家生意做的最大最多,谁敢与你家争锋?想要什么谢礼还不是招手即来的事?你又何必为难我这个过路人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五节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中) 郑卓哈哈大笑起来,被陆玩这样打趣,还是头一次,便不再提作曲一事,反而开始询问起关于雨轻的事,陆玩对他的这份好奇略感不满,简单说几句后就闭目养神,不再理会他。 大约到了傍晚,他们这一行人才赶至郑家祖宅,雨轻和顺风跟在陆玩身后,二人时不时窃窃私语着。 郑家的大院是由两组建筑群东西对峙,一桥相连,皆为全封闭城堡式建筑,映入眼帘的是层楼叠院,错落有致,秉承着前堂后寝的庭园风格。 魏晋的坞堡多是地方豪强建立的私人庄园,有些像天守阁建筑的城堡,各大家族为了防御,其实还是或多或少的会养私兵,对笑着,行为举止间带着若有若无的挑逗。 身穿黄裙的小婢好像看见了他们,急忙退后几步,不敢再与他那般亲密,颔首不语。 而那锦袍少年也转过身来,凤眸微眯,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挂着的笑容倏然消失,疾步走过来,朝裴宪和左思躬身施礼,然后又对最右边的老者回禀道:“大伯,宴席摆在正厅了。” “少明,你刚才在做什么?”郑渊面露愠色,薄嗔道。 郑翰垂首,低声道:“只是在吩咐她一些事——” “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以为我看不见吗?” 郑渊语气加重,斥道:“如今你的父亲在济阴郡,自然管束不了你,不过休要在我眼皮底下做那些混账事,当心我告诉你的父亲!” 郑翰连连点头,不敢作声。不过他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大伯,只是在裴宪他们面前故意做出此态,以显示他这位郑氏族长的威严而已。 此时的陆玩见郑翰正朝这边看,便示意雨轻退至他身后,然后与郑卓并肩走过去,郑翰直接凑上来,戏谑笑道:“郑卓,钓到鱼了吗?” 郑卓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早就说过了,你去也是白去的,可你偏不听。” 郑翰一边说着,一边向后瞟着雨轻,唇角掠过一丝黠笑,步伐减慢,不料他的右臂被人狠狠抓住,竟有些微痛。 “少明兄,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陆玩冷笑说道:“你看景思先生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再磨磨蹭蹭的,万一你的大伯回头再来数落我们可怎么好呢?” 郑卓在旁嗤笑道:“堂兄,你可是被皇上赐过婚的,再过些日子就要迎娶始安公主了,现下可不能闯祸的。” “哼,用不着你提醒。”郑翰揉了揉手臂,拧眉道:“陆兄,你怎么会与左大人他们同行呢?” “我是特意来看少贤兄的。”陆玩沉声道,然后向左边移动了几步,故意挡住郑翰的视线。 郑翰笑了笑,负手走至他们身前,高声说道:“陆兄何故这般紧张呢?” 陆玩听后微怒,不过郑卓在旁解释道:“这始安公主甚是貌陋,堂兄怎会舒心,而且他平日里最是沉迷美色,仅侍妾就已经有七八个,当中不乏有强买来的良家女,家中稍有姿色的婢女他都不放过,刚才——” “我知道了。”陆玩肃然说道:“不过他最好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就不要看,不然哪一日弄得双目失明就不好了。” 郑卓知道他这是何意,雨轻是裴家认养的孙女,郑翰自然不敢轻易去招惹她,只是连看都看不得,可见她在陆玩心里是多么的重要。 身后的雨轻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因为顺风一直拉着她在说着什么,完全没在意其他。 宴席之上,雨轻坐在陆玩旁边,看着满桌菜肴,竟提不起胃口来,只喝了些鸡汤,吃了一块酱牛肉,便放下了筷子。 陆玩早就把一盘鱼脍移至她眼前,低语问道:“难道你连鱼脍也不爱吃了吗?” 雨轻摇摇头,然后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的说道:“士瑶哥哥,我要去更衣了。”说着直接起身走出偏厅。 陆玩微怔,觉得她神色间有些失落,不知她为何如此。 其实从走入郑家祖宅的那一刻起,雨轻对这里的院落布局,族人寝室的大致方位,就有了一定的认知,加上她叮嘱过顺风,要将那些偏僻或者仆婢很少走动的地方尽数记下来,宴席中间她会借故离开,趁机查探一番。 此时顺风早就在游廊间等着她,手里还拿着吃了半截的卷饼,望见雨轻朝这里走来,她便迅速的把那卷饼吃掉,又拿手帕擦了擦沾满油渍的嘴巴,问道:“雨轻,我们是直接去西园吗?” “嗯。”雨轻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下,拉着顺风的手,低语道:“虽然看起来华丽的建筑高高耸立,但在这些表面的浮华之下,最是有藏污纳垢的暗巷。离狐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的,但裴姑的死,济阴太守郑沐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可那个郑沐并不在荥阳祖宅,这里真的——”顺风还未说完,就被雨轻捂住口。 原来从前面走来一众仆婢,为首的黄裙小婢堆笑道:“雨轻小娘子这是要去更衣吗?” 雨轻微微点头,笑道:“我要回厢房去,还要烦请你在前引路。” 那黄裙小婢招手示意身后的仆婢自去偏厅,然后她便带着雨轻和顺风径自走到东院一楼的厢房,站至门口,躬身笑道:“雨轻小娘子,这院子有些曲折,奴婢就在屋外等着,待你更衣后,也好一起回偏厅。” 雨轻说了声多谢,便走进屋内,顺风随手掩上门,轻声说道:“她不就是刚刚郑翰调戏的那个丫鬟吗?没想到还挺精明的。” “咱们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有人盯梢很正常。”雨轻很是淡然,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思忖片刻,又对顺风低语几句。 顺风想笑又不敢笑,咳嗽了一声,转身去开门,见那小婢仍旧安静的守在门口。 她便故作焦急,秀眉微蹙,问道:“真是奇怪了,我家小娘子身上所戴的玉佩竟然不见了,你可有瞧见?” “怎么会这样?”小婢听她这样讲,面色微变,又问:“可是遗落在偏厅了?” “不会,我家小娘子从偏厅出来时,那块玉佩还好好的戴在她身上的,多半是刚才走在游廊上或者花园里,掉在哪一处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 那小婢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勉强笑道:“不如我派人去找寻,让你家小娘子暂且先在这间厢房休息一下。” “嗯,你快去吧。”顺风佯装抹泪,喃喃道:“那块玉佩很是贵重的,若是遗失了,我家小娘子怕是今夜也难安枕了。” 那小婢无奈,只能转身离开。 顺风这才进屋去,看见雨轻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袍,不禁叹道:“好个俊俏的小郎君,难怪那郑卓误认你是卫玠了,若你真是男儿身就好了,我第一个嫁给你。” “真是贫嘴,还不快些走,难道还要等着那小婢回来吗?”雨轻摇头苦笑,疾步走出厢房,沿着小径朝西园而去。 顺风跟在雨轻身后,完全不明白雨轻逛了大半个西园,走进许多间无人的厅房,这样进进出出,转来转去,到底是为什么。 “那间小花厅有什么问题吗?”顺风不由得发问。 雨轻摇摇头,细语解释道:“一般传统的布局,讲究主次和主从、层次和序列的关系,注重风水习俗。就比如住宅的门窗都朝向天井,对外开窗很少,一般在二层两侧山墙上开窗,好处是有利于通风和采光......” “刚才那间小花厅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不过里面悬挂着几幅字画,很是古朴典雅,我多看了几眼。”雨轻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另一处轩馆。 顺风听得似懂非懂,也跟了过去。这里倒像是一间精致的书斋,桌上摆着各种笔墨砚台,还有旁边的大瓷瓶内立着一卷卷画作,雨轻随手抽出一卷画,展开看了看,不觉发笑。 原来作画之人正是郑翰,看这幅画着墨不佳,与自己的画作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顺风发现墙角的花架上摆着一个羊脂玉麒麟,很是洁白圆润。 她出于好奇伸手抚摸着那玉麒麟,无意中移动了几下,不想那面墙壁开始转动起来,里面竟还有一间密室。 雨轻诧然,疾步走过去,朝里面望了一眼,笑道:“有意思,你待在外面把风,我很快就会出来。”说着就走了进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六节 豪族坞堡 暗藏玄机(下) 宴席散后,陆玩与郑卓走出正厅,因郑卓提议手谈一局,陆玩便点头答应,随他来至书房。 室内并未熏香,只有窗前摆着的一盆青寒兰,叶片修长,文雅得体,刚健中不乏秀美。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陆玩淡淡笑道:“没想到少贤兄也喜欢兰花啊?” “这盆寒兰是我母亲生前最喜爱的,自然要好生养护。”郑卓喝了一口茶,然后落下一颗白子。 陆玩拈起黑子,迟迟未落下,瞧着门外,口中喃喃道:“她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郑卓早就发觉他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棋局上,便从碟子里拿起一个柿饼,笑问道:“陆兄,荥阳柿饼可是味道不错的,不妨尝一尝?” 陆玩摆摆手,涩笑道:“我不喜吃甜食。” “这是为何?”郑卓疑道。 此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袍袖随风摆动,缓步走进来,挨着陆玩坐下,夺过那柿饼,微笑道:“士瑶哥哥不吃,就给我吃吧。” “你又跑去了哪里?”陆玩薄嗔道。 雨轻吃了一口柿饼,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说道:“士瑶哥哥,我刚才可是给郑翰出谋划策了,他还得好好感谢我呢。” “你同他说了什么?”郑卓很是好奇的看着她。 陆玩面色微冷,倒了一杯茶,雨轻直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脸得意的说道:“你们之前说郑翰不愿迎娶始安公主,甚至为此很是苦恼,我便给了他一点提示——” “什么提示?” 雨轻眨着眼眸,望向陆玩,浅笑道:“士瑶哥哥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陆玩瞪视她一眼,说道:“少明兄是不会胡来的。” “卢兄早年被武帝选中,准备让荥阳公主下嫁与他,拜为驸马都尉,不想天公不作美,还没来得及举办正式的婚礼,荥阳公主就死了,我不过将这件事重复说出来而已,至于郑翰能不能得到一些启发,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堂兄早就知晓了。” 郑卓摇了摇头,觉得她所说的事并不新奇,但转念一想,她这番言辞莫不是想让始安公主也落个跟荥阳公主一样早亡的下场。 “雨轻,这种事情也能当做儿戏吗?”陆玩质问道。 雨轻不答,继续吃着柿饼,心想:幸亏郑翰突然出现的时候,自己已经从那间密室里出来了,不然被郑翰看到,可就无从解释了,他们郑家机关重重,想必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在短时间内想要查出什么来自是不可能的,不过在密室还是让她发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其实对于堂兄而言,不管娶了谁,都是一样拿来做摆设的。”郑卓苦笑道:“纵使是公主,也很难改变他的性情。” 雨轻对郑翰的个人生活全然不在意,唯独对荥阳郑氏的那些私密机关感兴趣。 不过看见他们二人已经无心下棋了,便想起自己带来一件好玩的游戏,从袖中取出那小盒子,然后轻轻打开,拿起一块竹片,笑道:“我们玩斗地主吧。” 这副扑克还是雨轻待在左家祖宅时制作的,当时还拿与崔意看过,可惜人家很不屑的丢开不玩,不过眼前的郑卓或许会喜欢这个游戏的。 “何为斗地主?”郑卓讶然问道,也捡出那刻有红桃心的竹片,完全不懂这上面的图案代表着什么意思。 陆玩喝了一口茶,皱眉说道:“雨轻,你又开始做这些无聊的东西了,还不如多——” “总是习字作画,也很无趣的。” 雨轻直接把那些竹片倒在桌上,又一片片摞起来,然后开始讲解斗地主的玩法。 郑卓单手支颐,很认真的听着,感觉新颖有趣,连连点头,而陆玩一脸无奈的注视着雨轻,知道阻挡不了她的热情,只能在旁安静的摆弄着所谓的扑克。 “好了,这么简单的游戏,你们自然一遍就能听懂的。” 雨轻笑意浓浓的看着他们,又提议道:“博弈总要有个彩头的,若是我赢了,郑兄就答应帮我办一件事,若是我输了,亦是如此。” 郑卓没好气的笑嗔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待会你若是输了,可不能耍赖的?” “自然不会,有士瑶哥哥在,他最是公正了。”雨轻看了一眼陆玩,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陆玩敛容道:“那就开始吧。” 依次抽牌,郑卓很幸运的成为地主,他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成想一盏茶的功夫,就输给了雨轻,甚觉懊恼。 “你想让我做什么?”郑卓略显失落的问道。 雨轻笑了笑,贴近他悄悄说了几句,他好像颇感意外,不禁问道:“你为何要买地?” “以后有用的。”雨轻开始整理竹扑克,小声自言自语道:“说不定日后会修路建房什么的,总归会方便一些。” 陆玩有时候真的觉得看不懂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不过以后住进裴家,她应该会懂得收敛的。 “雨轻,我让少贤兄吩咐了厨房,给你备好了宵夜,待会你若感觉饿了,就让小婢送到你房内。” 陆玩觉得她在宴席上吃的有些少,到了晚上定然会喊饿的,故而提前让人备下了。 “谢谢士瑶哥哥。”雨轻说着又拉了拉陆玩的衣袖,娇声道:“郑家的游廊很长,而且容易走迷路。” 陆玩浅笑,起身说道:“少贤兄,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歇息了。” “郑兄也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你陪着我们去城郊选地呢。”雨轻莞尔一笑,先行走出去。 陆玩无奈摇头,又对郑卓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月色正好,他们二人并肩走在游廊上,仆婢在前面提着灯笼,雨轻仰头望向那轮皎月,笑道:“士瑶哥哥,今夜的月亮看着很美。” “和昨夜有何不同?”陆玩凝视着她,笑问。 雨轻赧然一笑,说道:“昨夜我睡着了,根本没有看到月亮。”然后提裙走到前头,还冲着陆玩挥动手臂,就像孩童一般天真快乐。 陆玩唇畔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不过刚才他那般问,想要听到的答案可不是雨轻那句俏皮的话。 如今是在郑家,也没有什么赏月的兴致,待日后回到洛阳后,和她一起赏月的机会自然不会少,但想要二人独处就要设法创造机会了。 陆玩负手慢步走在廊间,当望见十余名护卫匆匆朝这边走来,他脸色微变,心道:南云他们终于到了。 一间厢房内,烛光颤动,陆玩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淡淡开口问道:“可都查出什么来了?” “属下亲自去了一趟离狐县,那座村庄确实不复存在了,并未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唯有一些埋在地里看似是被毁掉的东西,像是一些铁器碎片,又不是什么兵器,总之有些奇怪。”南云躬身回禀道。 “那会是什么呢?”陆玩沉吟道,心想:离狐县果然是藏着一些秘密,那么济阴太守也定是知晓其中详情的,郑沐还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南云又说道:“还有在陈留附近官道上的那家客栈,属下发现有一间客房内还藏有密室,暗格也不少,如果那家客栈不是黑店,那肯定就是某个秘密联络点了。” 陆玩冷冷一笑,放下竹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低语道:“陈留可是交通要塞,在那里设立暗探据点,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小郎君,南鹰留下的那支精锐,我已让他们暂且待在城郊了,过几日会尾随我等一同返回洛阳。” 陆玩点点头,想起裴宪他们坐船遇袭之事,便问道:“兖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我派去的人传信来说,兖州刺史下令抓了一些水匪贼寇,还有可疑的过路商客,然后派兵剿灭了一些山头,大肆屠戮,兖州一带很是人心惶惶。” “哼,不过都是替罪羔羊,兖州刺史故意假造声势,做给裴家看,实际上根本不想调查此事,应付了事罢了。” 陆玩话语间带着不屑,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那轮明月,淡淡说道:“这些事扑朔迷离,也许仍是与临淄那边有关吧。” 另一边的厢房内,早已熄了灯,顺风抱着雨轻的胳膊,安静聆听着她讲述关于密室的事情,还在里面发现了一本残缺陈旧的盗墓古籍。 “发丘中郎将是不是盗墓军队的首领,我好像听师父讲过一些,郑家的人怎么会对盗墓感兴趣啊?”顺风口中喃喃道。 雨轻翻转身去,自语道:“谁知道呢,郑家善使机关术,盗墓人士却能破解各种机关暗器,也许这就是同行相克吧。” 顺风点头,不过想到明日要出城去选地,便不再多想,闭上双目,渐入梦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七节 因缘际会 东风再起(上) 荥阳城郊东五里,有一家新开的食肆,这里人来人往,生意挺不错,不过被客人津津乐道的还是这家的老板娘。 她年纪不过二十,长得很标致,有心人打听过,她还没有许配人家,便常有一些无聊的男人过来打趣她,可惜他们不知晓这女人的泼辣程度。 有一次愣是抱起那客人的脖子一顿猛灌,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自此倒是没人敢轻易招惹这位母夜叉了。 今日午时,两位穿着葛衣的壮汉大步流星的走进食肆内,径自走向柜台前。 高一些的那壮汉呵呵笑道:“你们老板娘呢,我们可是辛苦跑了一趟,给她把所需的菜肉粮食运来了,还打了几只雉鸡野兔,待会不得好好款待我们一下。” 看得出来他们与小二很相熟,那小二连忙指了指靠窗的座位,笑道:“还是老位置,韩大哥和董大哥吃饭免费。” 这两位壮汉正是杨霄的属下,韩虎和董苞,自从来到荥阳,他们倒是过得很安静,除了隔三差五的来这家食肆吃个饭,其他时候竟是很难找到他们的踪影。 正当他们与小二闲聊之时,一位茜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拿着一柄长勺,疾步走来,朝着那小二的后脑勺敲去。 “哎呦!”小二扭头一看,却见老板娘叉着腰,杏目怒瞪着他。 “萍姑,你这么凶,我们杨大哥怎么敢来——”董苞话没说完,就瞧见她已经把那长勺丢了过来,他伸手接过长勺,嘿嘿笑着,似乎习惯了。 “你们两个白吃白喝,没给过一个铜钱,还敢在这里嚼舌根!”萍姑又瞥向那小二,斥道:“又在给我犯懒,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那小二连连点头,拔腿就跑进厨房去,好像深怕被这女人逮住似的。 食肆内客人增多,萍姑也没工夫多理会他们两个,毕竟让他们来还为了另一档子事。 食肆外,两辆牛车缓缓向这里驶来,待为首的那辆牛车停下,一位白袍少年先跳下车,口里还埋怨着,“雨轻,我们真要在这里吃饭吗?” “已经到午时了,这会也赶不回去了。”陆玩从后面那辆牛车里下来,又扶着雨轻下了牛车,二人快步走过来。 雨轻含笑说道:“我看这家食肆里客人很多,郑兄平日有光顾过这家食肆吗?” 郑卓摇头,答道:“这家食肆应该是新开没多久的。” “哦,那我们就进去品尝一下吧,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惊喜呢。”雨轻笑着走了进去。 陆玩淡笑道:“少贤兄,我们也进去吧。” “难道陆兄不嫌弃——” “嫌弃又有何用,先填饱肚子再说吧。”陆玩摇了摇头,笑道:“挑选那片地花了这么多时间,少贤兄难道不累吗?” 郑卓略觉沮丧,也跟了进去,望见雨轻正坐在靠里面的那一桌,朝他们招手示意,陆玩和郑卓就快步走了过去。 没过一会,他们的随行小厮和顺风也走进食肆内,就坐在邻近他们的一桌。 小二走近前,打量着他们的服饰,猜到他们多半是出身士族,便甚是恭敬的微笑问道:“敢问各位小郎君想要点些什么?” “你们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雨轻抬眸问道。 小二躬身回道:“野菇炖鸡,酸菜鱼,还有五香羊肉。” “嗯,那就这些好了。”雨轻见郑卓正在拿热水清洗杯碗,便贴近他,笑问:“郑兄,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吃鱼的吗?” “随便。”郑卓根本没抬目,仍旧专心的擦拭杯碗,顺带着拿帕子抹了一下桌边,当发现桌子还算干净时,不免有些疑惑。 雨轻摇头,说道:“郑兄,这里虽然不是什么酒楼,但是小食肆也有自己的特色,自然也会更加注重卫生,相反那些酒楼客人流动性比较大,卫生方面或许还不如这些小食肆,所谓‘店大欺客’就是这个意思了。” “也许吧。”郑卓苦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不禁又问:“雨轻,你为何偏偏选中了那块地呢?” “这是秘密。” 雨轻故作神秘,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一桌的几位客人,对陆玩道:“士瑶哥哥,貌似那边有人在找老板娘的麻烦。” 陆玩根本不予理睬,别说他们尽是一些不入流的市井之民,即便是士族子弟,他也会选择漠视,虽然没有崔意那般的孤傲冷僻,但是他也绝不会去看那个热闹。 那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身穿宝蓝绸袍,直勾勾的盯着萍姑,话语间带着挑衅。 “你这炖鸡太咸了,让人怎么吃呢?”男子冷冷笑道。 萍姑赔笑道:“可能是厨子失误了,我再命人重新做一份给您端来。”说着便要转身走开。 不料那男子直接拽住她的手臂,开始慢慢抚摸着她的手,斜睨着她,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容,“这般麻烦你,我梁某可是会心疼的。” 萍姑立时脸色一沉,挣开手,狠狠的甩了他一个耳光,微嗔道:“梁管事几次三番来,打量我好欺辱的吗?想要找乐子就滚去青楼妓馆,别在这里没事找茬!” 梁有财是荥阳太守府里的大管事,平日里拈花惹草,鱼肉百姓,仗着有太守大人撑腰,他还私自置办了一些产业,如今就是盯上了这家食肆,当然也包括食肆的老板娘。 “不识抬举的东西,竟敢打我们梁爷,给我把她捆了,带回去!”旁边的小厮站起身,摆手示意旁边的几名家仆过去教训她。 那些家仆没走几步,就见韩虎和董苞迅速扑上来,挡住家仆去路,出拳狠厉,毫不留情,一通暴骤雨般的将那几名家仆打趴在地。 然后韩虎又提溜起那小厮的衣领,将他的身子悬空,只见他双脚猛踢,试图挣脱,怎料韩虎直接将他甩飞,结果砸向一根木柱,那人口吐鲜血,恐怕只剩下半条命了。 “真是不中用,只使了五分力道,他竟晕倒了。”韩虎拍了拍手,再看向另一边的梁有财,早已被董苞按在地上。 董苞玩性大发,直接用脚踩在他的脸上,戏谑道:“梁有财,睁大你的狗眼,敢来这里闹事,信不信老子活剥了你的皮?” “我.....我再不敢.......”声音哆哆嗦嗦,话未说完,又是一顿爆踹,他终于承受不住,大喊大叫道:“太守大人,快来救——” “到现在还想搬救兵,打死你这狗东西!”董苞嘿嘿一笑,抓住他的头发,直接朝那边墙上撞去。 连撞好几下,梁有财已然晕头转向,眼珠子后翻,韩虎怕他弄出人命,便制止住他,喝道:“够了,暂且留着他的狗命!” 董苞瞥了一眼梁有财,见他气息有些弱,显然是不能再打了,便弯下腰,再次揪起青紫肿烂的脑袋,冷笑道:“狗东西,别让老子再碰到你,否则直接送你见阎王!”说完松开手,与韩虎走回原先的座位,继续吃酒。 那些家仆连滚带爬的搀扶起梁有财和小厮,狼狈逃出食肆。 这一幕还真是看得人大快人心,不少客人都在低语着,就差拍案叫好了,仗势欺人的小人就该好好被收拾一顿,也替百姓出一口恶气。 陆玩摇了摇头,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心道:那梁有财定然不会罢休的,他们自己是解了气了,只是那老板娘今后可有的麻烦了。 这时雨轻夹起一块酸菜鱼,没有塞进自己口中,反而放入陆玩的碗里,微笑道:“士瑶哥哥,这酸菜鱼味道很不错,看来这家老板娘很会做酸菜呢。” “嗯,这鱼确实很好吃。”郑卓在旁点头笑道,“没想到这样毫不起眼的小食肆竟会藏着如此美味。” “我早就说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改日有机会你可以去寻那些街巷里的苍蝇馆子,肯定会有更大的收获。”雨轻笑道。 郑卓不解,问道:“什么是苍蝇馆子?” “雨轻,你又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陆玩皱眉说道。 雨轻微微一笑,注视着他,看见他早已吃了碗里那块鱼肉,便问道:“士瑶哥哥,味道如何啊?” 陆玩轻咳一声,又喝了点热汤,低语道:“还可以吧。” “士瑶哥哥,可不是什么食肆都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酸菜鱼来,如果因为一些无聊的人和事,让这家食肆开不下去,岂不太过可惜了?” “不用拐弯抹角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陆玩这时也夹了一块酸菜鱼,笑道:“其实这家食肆所做的酸菜鱼有些江南的味道,罢了,难得能吃到熟悉的家乡味道,帮一下她好了。” 雨轻脸上露出纯净的笑容,听着陆玩对郑卓谈及有关荥阳太守的事情,还特意拜托他出面替老板娘解决梁有财这个麻烦,她就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陆玩,心里有一种很甜蜜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 郑卓点点头,这不过小事一桩,毕竟荥阳太守对郑家人向来礼让三分的,无非传个话而已。 此时雨轻唤小二把老板娘叫来,因为她想到一个很好的点子准备送给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八节 因缘际会 东风再起(下) “你可以做酸菜牛肉米粉,水引饼虽好,但口感不够细滑。”雨轻淡笑着说。 萍姑觉得新奇,但又不知该如何做那米粉,若是问多了,恐怕这几位小郎君嗔怪。 “这里可有笔墨纸砚,我可以把米粉的制作方法写下来,你自己慢慢研究好了。” 萍姑甚是高兴,急忙命小二去柜台取来纸笔,看着雨轻用小楷写了满满一页纸,她的眼神里满是叹服。 眼前的小郎君姿容俊美,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好听,完全没有其他士族子弟的那种高傲,待她甚是亲和友善,能亲眼见到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她感到万分荣幸。 “你就照着这上面的方法试着去做,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家的食肆就会在荥阳地界打出名气来的,到时若能吸引附近的名士前来捧场,我想也不会再有人敢来这里闹事了。” 雨轻说话时显得沉着而自信,如春波秋水的明眸里,依稀荡漾着几许期盼。 “神仙小郎君,我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野村姑,出言粗鄙,不知道该如何谢你。”萍姑颔首道。 雨轻听她称呼自己为神仙小郎君,不禁扑哧一笑,偏头瞧着身边的陆玩,说道:“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可是他。” 陆玩却无意理会,只是站起身,对郑卓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城了。” “嗯。”郑卓点头,哂笑道:“神仙小郎君,这热闹也看过了,是否该回去了?” 雨轻眨着眼眸,朝萍姑略笑了笑,便跟着陆玩他们走出食肆,来到自家牛车旁。 “请留步!” 循声而望,却见萍姑抱着一个坛子,疾步走来,堆笑说道:“我知道像你们这般尊贵之人,自然什么也不缺,不过这坛子酸菜是我亲手腌制的,算是我的一片心意,还望收下。” 站在旁边的顺风赶忙接过来,笑嘻嘻道:“老板娘有心了,多谢。” “你做的酸菜很好吃,改日若有机会,我还会再来光顾的。”雨轻微笑点头。 他们几人分别上了牛车,雨轻又掀起车帘朝她挥了挥手,望着两辆牛车渐渐驶远,萍姑驻足良久,心道:真不知他是谁家的小郎君,模样好,性情也好,人都云卫玠乃洛阳第一俊美,会不会就是他呢? 牛车辘辘,车帘飘动,雨轻朝外面望了望,略微皱眉,问道:“士瑶哥哥,你的那些随行护卫怎么不见了?” “我让他们去办事了。” 陆玩阖上双目,回想着方才在食肆里打斗的那两人,觉得有些奇怪。 若说他们是绿林中人,似乎又有些素养,懂得把握分寸,而且在明知那梁有财是荥阳太守府里管事的情况下,仍是无所忌惮,可见他们是很有底气的,至于这底气是从何而来就得查上一查了。 而且据南云所掌握的线报来看,杨霄或许就藏匿于洛阳附近的某县之中,因为距离洛阳越近,越能更快更清楚的探知到洛阳城内的动静。 “哦。”雨轻点点头,笑道:“老板娘是有些凶悍,说话直爽,不过心眼挺实的。” 陆玩不答,仍旧闭目。 “士瑶哥哥,我前几日给你说的组建一支足球队,你考虑的怎么样啊?”雨轻挨近他,笑问道。 陆玩这才睁开双目,笑嗔道:“你觉得我会花时间做那些无聊的事情吗?” “看足球比赛很无聊吗?” 雨轻摇头,表示不信,喃喃道:“到时郗遐和祖哥哥他们都会组建自己的足球队,如果士瑶哥哥觉得很无聊,那就不必参加了,反正洛阳城内还有许多士族子弟,少了士瑶哥哥,地球照样转。” “我有说不参加吗?”陆玩略觉不满,说道:“雨轻,你之前不是给郗遐的球队取了名字,那么我的球队呢?名字可想好了?” 雨轻微笑,问道:“士瑶哥哥不是总说我学业不精,那么我取的名字,岂能让你满意?” “能凑活着用就好。”陆玩瞥了她一眼,玩笑道:“总不能比郗遐那支球队的名字还俗气吧?” 雨轻扭过脸去,撅起小嘴,低声道:“飞遐球队,这个名字很好听的。” “雨轻,”陆玩浅笑,“再过几天我们便回到洛阳了,你也要住进裴家了。” 雨轻垂下眼帘,想了一阵子,又抬眸说道:“如果住进裴家的话,离陆府就有些远了。” 陆玩听她这般说,不觉发笑,即便住得近,也未见她勤奋的练习书法,以后离得远了,她偷懒的机会更是增多了。 “若是在裴家住的不习惯,或者感觉闷了,你可以同爷爷说偶尔回那个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那里总是清净些。”陆玩提醒她道。 雨轻点头,笑道:“士瑶哥哥,你会来裴家看我吗?” 她之前暂住在左府里,由于左思和陆机私交甚好,故而有时陆玩也会来左府,可是陆机与裴家人关系一般,陆玩应该不会常来的。 “嗯,自然会的。”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温柔,说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难事,想要什么东西,你都可以告诉我,不要再像这样只留下一封信就不辞而别。” “士瑶哥哥,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雨轻此时的心里暖暖的,虽然母亲不在了,但是身边还有这些朋友真心的为她好,她觉得自己很幸运。 但这份美好的心情不可能持续太久,一旦回到洛阳,她也该去解开那些谜团了,或许她的身世也藏在其中。 对于陆玩来说,刚才那几句话埋在他心里很久,此刻才脱口而出,他是不喜欢郗遐的,更不喜欢崔意。 因为郗遐是雨轻的儿时玩伴,占据了她太多的时光,而崔意却和雨轻在临淄共过患难,尤其是在他们跳入河水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南云都有回禀过。 陆玩记得清清楚楚,恐怕崔意也快要回洛阳来了,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可也是无法阻止的,不过他绝不会退让,正如这纷乱的时局,他也要逐步开始涉入朝堂之争,让吴郡陆氏彻底在北方站稳脚跟....... 荥阳的天空晴朗无比,但兖州泰山却突然暴发了山洪,泰山郡守羊邈心急如焚,连夜派人将此事禀告了兖州刺史,还有那封送往洛阳的加急奏折,只盼朝廷能尽快筹集出赈灾粮食。 此次灾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淹没了许多的村庄,死伤达千人,这样的情况已不是羊太守凭一己之力能够解决的事。 虽然泰山羊氏是世家豪族,能够沿街施粥,维持一阵子,以避免灾民发生暴乱,但是对泰山郡府衙迟迟没有开仓放粮,下属官员还是有颇多疑问的。 府丞大人孟广义来自寒门,与楚庆之不仅同为沂源老乡,还一起被定品进入仕途,只可惜楚庆之早亡,而孟广义为官清正,经过数年,才升至府丞,但身边的同僚多数来自士族,他根本难以融入,更是备受排挤。 昨日因为在羊邈面前提及开仓放粮之事,几名掾吏更是说他不恪守本分,妄图干涉羊太守的决定。因为府仓储粮多是用于军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允许动用的。 他此刻在书房内踱着步子,压制着自己不安的心绪。 “大人。” 这时一名年轻的掾吏走进房内,躬身施礼道:“白日里有灾民在施粥棚前闹事,我已经查清了,是因为仅靠喝一碗只有几粒米的粥,根本不够裹腹,所以灾民心里有怨气。” “这些我岂会不知?”孟广义摇头叹气,说道:“羊太守说朝廷还未下达旨意,现在不能开仓放粮,更担心开仓后会有哄抢和持强凌弱的现象出现,可是每日都有饿死街头的灾民,这般下去如何是好?” “不知朝廷何时会派送赈灾粮食来,至于府仓内到底储存了多少粮食,恐怕也只有羊太守自己知晓了。” 孟广义沉思一会,扭头看了看他,说道:“子修,你应该留在临淄那里才是,毕竟崔家小郎君向田太守推荐了你,待在那里或可有升迁的机会,而今泰山爆发了山洪,赈灾之事繁重不堪,稍有差池,恐会祸及与你。” 原来这位年轻的掾吏正是楚颂之,虽然牛山雅集上发生了遇袭事件,但是他被擢为六品确是事实,因有崔意的暗中帮忙,田大人是有征召他,但是他并未前去。 而是选择了自己兄长的昔日好友孟广义,楚颂之深知此人刚正不阿,为了造福百姓甚至不惜与一些士族据理力争。对有如此胆识之人,他甚是钦佩。 同样出身寒门,他们心中都有许多难言之痛,彼此更能惺惺相惜。 对于眼下这赈灾之事,楚颂之也有自己的看法,羊邈无视灾民,害怕担责,一直坚持不肯开放府仓,里面必有蹊跷。派去送加急奏表的两拨人马,皆未回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三十九节 初春新象 浪潮卷来(上) 洛阳城街,春风柔和地吹拂着泛着新芽的树枝,几辆牛车陆续驶来,车旁跟着百余名随从,排列着很长的队伍。 在道路分岔口,一少女掀起车帘,朝对面的少年挥手告别,笑道:“士瑶哥哥,过几日我便会去陆府学书法的。” 陆玩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舍,手松开,车帘缓缓垂下,车夫便调转了车头,径自朝陆府驶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裴宪和雨轻便到了裴府,早就有几位管事的候在府门口,当望见裴宪和雨轻朝这里走来,便赶忙躬身施礼,为首的那位老管事颔首笑道:“景思郎君,四老爷已经在厅上等了许久,若再不见您回来,必是要打发人出城去接了。” “我知道了。”裴宪偏头看了一眼雨轻,微笑道:“我们终于到家了。” 雨轻点点头,主动握住他的手,抬眸想要问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没必要多言,便垂下了眼帘。 “雨轻,你需要慢慢的去习惯裴家的生活。”裴宪牵着她的小手,然后缓步走进府内。 前厅上,只见裴绰正和颜悦色的同大哥裴黎说话,话里话外无外乎都是围绕着雨轻。 虽然她只是以认养的孙女这个身份进入裴家,但是各房的人大抵都明白此女的身世,不过不说破罢了。 这时走过来一位婢女,躬身回禀道:“大老爷,刚才张太医来过了,说大夫人因心急焦虑而犯了头痛,静养几日,便会好的。” 裴黎微微点头,摆手示意她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道:泰山爆发了山洪,她看过羊家寄来的书信后,便愁眉不展,那泰山太守羊邈正是她的侄子,自然会有所担忧,故而旧疾发作。 而裴绰也深知其中缘故,便不再问,只是谈及了修葺西园的事情,因为他打算修整出一处小院子来,留给雨轻住。 西园挨近二房,而裴康与其妻崔氏都是稳重宽厚之人,更好相处,雨轻住在那里,也会感觉舒服一些。 说话间,却见裴宪已然走进厅内,躬身施礼,笑道:“四叔,我把雨轻平安接回来了。” 裴绰满意的点点头,唤雨轻到他身边来,慈爱的看着她,说道:“好孩子,回来就好。” 旁边的裴黎睨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四弟,这孩子也已经接来了,你也该放心了。” 裴宪看向雨轻,笑道:“这是你的大爷爷。” 雨轻赶紧上前行礼,颔首道:“雨轻见过大爷爷。” “嗯,以后你就是裴家的人了,要懂得知书达礼,不要再重蹈覆辙。”裴黎在说出最后四个字时明显加重了语气,更像是一种告诫。 “谢大爷爷教诲,雨轻记住了。”雨轻颔首回道。 随后裴绰便把话岔开了,问了一些路上发生的事情,雨轻简单回答一二,裴绰见她神色间有些疲惫,就让她先回房休息,一众仆婢跟着她退下。 顺风一直站在院中等着她出来,不过有个五岁男孩围着她转了好几圈,似乎对她的佩剑很感兴趣。 “你从哪里来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小男孩白净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 顺风看他身着锦服,小小年纪却显得那么高傲,定是裴家的小郎君了。 “我没必要告诉你。”顺风冷哼了一声,根本不理睬这个小孩,望见雨轻走过来,便大步迎上去。 没想到那小孩怒视着她,说道:“大胆婢女,竟敢藐视主子!” 雨轻摇头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样东西,却是一个漂亮的纸质风车,她手臂摆动一下,风车随风转动,停止动作后,她俯身笑问:“这个是风车,你喜欢吗?” “风车?”阿飞忽闪着大眼睛,似乎来了兴致。 果然对于小孩来说,任何一个有趣新颖的小玩意,都能够让他忽略其他。 雨轻把风车递给他,然后抚摸着他粉嫩的小脸颊,淡笑问道:“你该不会就是阿飞吧?” 小男孩点头,一脸惊讶,扬起小脸,问道:“你怎么知道?” 雨轻微笑不答,只是转身朝西园走去,顺风紧随其后,口中低语道:“雨轻,我们什么时候回胭脂铺子?” “恐怕要先等几天了,许多东西还没有搬过来,我会找机会跟爷爷说,要去左府收拾东西,顺便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住两天,毕竟澈哥哥他们还在等着我。”雨轻喃喃道。 顺风点头,又道:“好像陆玩挑了一些海鲜干货放在咱们牛车上了,却把那坛酸菜抱走了。” “嗯,过些天可以做瑶柱粉了。”雨轻莞尔一笑。 那坛酸菜是雨轻执意要陆玩带回去的,毕竟难得遇到江南风味的酸菜鱼,拿回陆府送给陆机品尝一下也是好的。 不过陆玩却无暇想这些饮食方面的事情,而是凝神听着南云讲述在荥阳跟踪那两人的经历。 “后来他们去了哪里?”陆玩直接问道。 南云咳嗽一声,低语道:“他们去......去了青楼......属下也跟了进去......” 陆玩眼角的余光扫向他,戏谑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你们?” “属下不敢,只是那两人确实一夜都未从青楼出来。”南云颔首说道。 “那家青楼里可能藏有他们的眼线,再或者青楼就是他们的地盘,发现有人跟踪,自然要想办法甩开,那么引你们进到那里,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是属下大意了。” 陆玩摇摇头,沉声说道:“他们是很聪明,不过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隐匿于黑暗中的人,根本不能出现在大众视线之内。” “属下已经派人监视着那家食肆,一旦他们再次出现,属下定会查出他们背后之人。”南云目光坚定的说道。 “南云,你先退下吧。”陆玩摆摆手,南云便躬身退下。 室内静谧,陆玩起身走至书架前,欲要伸手去拿那卷竹简,不想有人抢先拿去了,还笑道:“士瑶兄,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陆玩回头一看,正是张珲。 门口还站着顾毗和贺昙,不过他们正俯身瞧着那坛酸菜,顾毗指了指那坛子,笑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酸菜,味道还不错,改日做了酸菜鱼,你们可以过来品尝一下。” 陆玩淡淡一笑,走至案前,撩袍跪坐,继续翻阅竹简。 张珲也坐下来,哂笑道:“南絮跑去哪里了,屋里来了客,也不知上前奉茶。” “兄长托人带来一些海鲜干货,我让他去帮忙搬东西了。”陆玩亲自倒了两杯茶,把一杯递给他。 顾毗走至书架旁,从中抽出一卷画作,展开看了看,然后又放回去。 贺昙却走了过来,说道:“士瑶兄可听说了泰山爆发山洪,灾情严重,朝廷正商议筹集赈粮,可——” “是了,家父昨日还说,右民尚书王大人在朝堂上说了筹集赈粮之事,乐令当时脸色就不好看。”顾毗在旁说道。 陆玩皱眉,他对山洪爆发也是略有耳闻,不过不知详情,顾毗便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昨日早朝上发生之事细细道来....... 张司空在殿前提出派官员抚慰地方、减免赋税及劝当地士族免租免息,还应派遣太医院的人赶赴灾区,预防疫情的发生等数条建议。 听张华这般有条不紊的说着赈灾各项事宜,另一边的乐令面色平静,一直等到贾后问话,他才略微抬目。 “赈灾粮食可都筹集好了?” 这一声冷冷的问话,殿前的一些大臣不禁退后了两步。 唯有右民尚书王骏大步上前,躬身禀道:“按照灾情的程度和影响范围,我等预算了一下,最少要筹集二百万石粮食,但这些粮食国库......拿不出来。” 三国魏置左民尚书,掌财政。晋初省之,太康中又置。惠帝时有右民尚书,其职能也就是之后的户部,主管民政和财政。 眼下赈灾所需粮食皆由王骏统筹,对于国库储备粮食不多,他也给出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前年多地发生旱灾,皇上已下令减免租赋,加上去年派遣傅大人和安西将军司夏侯骏一同讨伐齐万年,早已将国库的大半粮食拨给他们做军需,如今国库存粮不多,根本无力赈灾.......” “依王尚书之言,国库是拿不出来了,那么赈粮又该如何筹集呢?”乐令冷笑道。 王骏面不改色,缓缓说道:“灾情严重,理应大家共同出力,我与几位大人已经商议过,可以向各大族暂借这些粮食,等以后国库宽裕了,再一起偿还便是。” 贾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但她此刻很是安静的坐在皇上身边,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更感兴趣。 “王尚书这个办法倒是讨巧啊。”乐令终于站出来说话了,微笑问道:“只是不知你与哪几位大人商议的呢?是尚书左仆射王衍,还是司徒王戎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节 初春新象 浪潮卷来(下) 王骏来自琅琊王氏,又是王戎堂侄,这次赈灾筹集粮食之事,他也是求教过王戎的,眼下从各大士族那里筹借粮食,背后也是牵扯着诸多利益的。 而乐广出身寒门,女婿成都王又刚刚离京,现下正是他失意之时,自然要拿着此事大做文章了。 “那么王骏是如何回答的呢?”贺昙听着有趣,忙问道。 顾毗不答,只是望向陆玩。 只见他抿了一口花茶,淡淡笑道:“乐令这般质问,王骏回答什么都是错,不如不答,我想自然会有人站出来替他分辩的。” “还是士瑶兄看得通透,确实如此。”顾毗也喝了一口茶,继续讲述—— 站出来的人却是尚书右仆射崔随,他睨视乐广一眼,淡然说道:“乐令此时可有心系泰山灾民的安危?山洪突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羊氏一族为了抚慰民心,数日来沿街施粥,羊太守甚至亲自巡视灾区,眼下正是众志成城全力救灾之时,你却为了个人得失,在此斤斤计较,孰不知‘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面对着崔随逼到咽喉的利剑,乐广却显得不慌不忙,他向皇上禀道:“依老臣拙见,王尚书之言也是有理的,不过要从哪几家大族借粮,借多少,总得有个详细的记录,还要加紧将粮食运送到灾区,如此看来,王尚书可是忙碌的无暇分身了。” 王骏不知乐广到底想要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站立一侧。 “至于要派何人去赈灾,不知张司空心中可有人选?”乐广又把问题抛给张华。 张华一时还未想好,望向王衍,他倒是轻笑一声,站出来躬身说道:“皇上,不如就让骠骑参军乐凯赶赴泰山赈灾,乐令你觉得如何?” 乐广面色微沉,说道:“犬子年轻气盛,性情浮躁,难堪此任。或许左将军卞粹更适合一些,他向来行事稳重......” 卞粹乃张华女婿,对于乐广的提议,张华也是很果断的拒绝,一时间大殿之内像是在踢皮球一般,说来说去,谁都不愿意沾手。 这主持赈灾重建之事,若是办得好了,是能为自己树立威望添砖添瓦,可若是有一处办理不好,一层层怪罪下来,涉事者可是都没有好果子吃。 况且泰山羊氏也不会轻易服软的,在人家的地盘上,想要争夺更多的话语权本就很难,再加上那里势力复杂,除去当地士族之外,齐王、琅琊王还有东海王,哪个是好对付的。这趟苦差自然无人愿去。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张珲含笑说道:“赈灾的事情出力不讨好,而且还是在泰山羊氏的地界上,派谁去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话也不能这样说,那羊太守可是慷慨的很,施粥棚都是他们羊家所设,如今朝廷的赈灾粮食一日未到,泰山那里还不是全靠羊氏之力苦苦支撑着。”贺昙慢慢说道。 顾毗摇了摇头,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话何意?”贺昙盯视着他,问道。 “那个羊太守宁愿开自家粮仓,也不动用府仓储备粮,你不觉得奇怪吗?”张珲一脸坏笑的推了推陆玩,问道:“士瑶兄,你说呢?” 陆玩无奈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走至窗前,沉吟道:“那里还真是个多事之地,只怕赈灾之事会变得越来越棘手。” 此时的裴家西园还在忙碌着,一众仆婢进进出出,顺风望着他们陆续端来的各种精美陈设,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这个院子比之前住的那个大很多,雨轻抬步走进书房,环视四周,点头笑道:“这里很宽敞,等我设计的新家具做出来后,再简单装修一下,就算是样板房了。” “这些家具看起来已经很高贵典雅了,为何还要再做新的呢?”顺风不明白,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望着她。 “要想做家具生意,就得有引领潮流的创意设计,不然怎么吸引顾客呢?”雨轻微笑说道:“改日我会画一些家具设计图,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 “哦。”顺风对有些词汇还是一知半解,只是点头,然后拿起一块糕饼,小口吃着。 见雨轻也坐下来,她又说道:“方才我去过胭脂铺子了,他们都住在后面的小院子里,也不知阿澈使了什么法子来管束他们,一个个竟变了模样,规规矩矩的靠墙站着,也不说话,就跟个木桩子似的。” 雨轻淡淡一笑,倒了两杯茶,说道:“那是在站军姿,给他们做军训,既能磨练身体,精神上也可以脱胎换骨。” 这也是雨轻特别交代过的,文澈也觉得这办法可行,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效果了。 “顺风,是不是午饭没有吃饱啊?” 雨轻看到顺风已经连吃了好几块糕饼,感觉她应该是饿了。 方才她是陪着爷爷用饭的,说了好些体己话,当然也说了过两天要回小院子搬东西,因为那里还有一些母亲的旧物,自要好好整理一番,顺便把自己的贴身婢女一并带过来,裴绰也答应了。 顺风点点头,又摇摇头,双手做出护食的动作,将剩下的一盘糕饼护在手臂下,笑嘻嘻道:“我把这盘糕饼吃了,就饱了。” “我又不会同你抢,就是抢也抢不过你。”雨轻单手支颐,眨着眼眸,笑问:“我何时开始学轻功啊?” “嗯,先缓几天,你不是还要回胭脂铺子开木盒。”顺风贴耳低语道。 雨轻默默点头,看着顺风吃糕饼,近来她吃饭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这样看来,她想要变成淑女的决心还是很坚定的。 这时,爽朗的笑声从院中传来,雨轻快步走至门口,却见是傅畅和祖涣,还有那个小淘气阿飞。 “雨轻姐姐就是住这里了。” 阿飞手里还拿着那个风车,围着石桌跑了一圈,风车随之转动。 他开心的举起风车,又跑到雨轻身前,扬起稚气的小脸,说道:“雨轻姐姐,这两位哥哥说要找你,我便把他们带来了。” “阿飞做得很好,待会我给你做红糖马拉糕,当做奖励。” 阿飞点头如啄米,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似乎很喜欢眼前的小姐姐,这也许就是投缘了,不一会他又跑到别处去了。 祖涣缓步走过来,看着一身素服的雨轻,明显清瘦许多,开口问道:“世界那么大,你想去看看,如今可是看够了?” 今日祖涣原本是要去找傅畅,可在半路上遇到了左思,便停车询问,才知晓雨轻已经回到裴府了,他万分欣喜,叫上傅畅便赶来裴府。 短短数月未见,她却变了许多,淡淡的笑容里隐藏着些许挥之不去的愁绪,大概左太妃的离世对她打击太大,只能让时间去冲淡这一切了。 “祖哥哥,世道哥哥,没想到今日你们会来,我原打算过两日去找知世她们呢。”雨轻看向傅畅,含笑问道:“知世还好吗?” “嗯。”傅畅点点头,眼神里充满着关切,轻声问道:“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雨轻还在原地转了个圈,明眸似水,莞尔笑道:“关于足球,我想到一个新主意,准备告诉你们。” “你还真是不觉得累呢?” 祖涣见她又要开始讲那些,便摇头苦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你之前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吗?” 傅畅也走了进去,顺风看见他们,赶忙行礼,然后匆匆退出来,对雨轻悄悄说道:“他们又是哪家的小郎君,看着很温和,不过没有郗遐和陆玩长得好看。” 雨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示意她先回厢房休息,然后唤小婢去端茶。 “她是你从临淄带来的婢女吗?”祖涣觉得她面生,随口问道。 雨轻也不解释,点点头。 “看样子你原先的东西还没有搬过来。” 傅畅扫视一周,发现桌上摆着几卷竹简,便拿起一卷看了看,不觉发笑,原来是、。 祖涣也拿过一卷展开来看,嗤笑道:“雨轻,这些可是要每日抄写的,是不是还要定期检查啊?” 雨轻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些我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都刻进脑子里了,何须再费力去抄写?” 祖涣与傅畅相视一笑,撩袍落座,一名婢女端茶过来,为他们斟茶后,又给雨轻递上蜂蜜水,然后静静退下。 “怎么改喝蜂蜜水了,是不是觉得裴家的茶不好喝?”祖涣调侃笑道。 “祖哥哥,你府上的茶叶应该喝完了吧,改日我再做一些茶叶给你送过去,世道哥哥也是一样的。” 雨轻喝了一口蜂蜜水,心道:说起来这样的炒茶也是可以拿来推广的,以后还可以做茶砖,运到各地销售,也能够发展这个朝代的茶叶生意。 “你不是说要在开春举办足球比赛,走了这几个月,恐怕这球赛是无法如期举办了。”祖涣注视着她,哂笑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一节 真假猎狐 消失之谜(上) 雨轻摇头,挨近他低语道:“祖哥哥,不如你自己也组建一支球队,还有你周围的朋友,帮我宣传一下,只要球队多起来,开展比赛才更有意思。” “组建球队很容易吗?”祖涣笑了笑,又说道:“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宣传大使,这样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傅畅微笑不语,似乎已经明白雨轻的用意。 “祖哥哥,你是不是没信心,怕自己的球队输啊?”雨轻托着下巴,喃喃说道:“比赛本来就是有输有赢,只要能够训练出一支强队,到最后总会迎来胜利的。” 祖涣看她略显失落,便轻笑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试一试吧,至于如何组建球队,你得详细的告知我才行。” 雨轻含笑点头,然后起身走至书案前,拿起那本手册,递给祖涣,说道:“我在路上写好了,不过只写了一本,你和世道哥哥一起看吧。” 傅畅苦笑道:“祖兄,我们这是掉入她设好的陷阱里了,今日不该过来看她的。”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祖涣翻看了两页,凤眸微眯,想起一事,问道:“郗遐还没有回来吗?” 傅畅闻言,端起的茶杯又放下,沉吟道:“你不问,我倒是忘了,他走了好些日子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雨轻低头喝着蜂蜜水,心想郗遐应该去兖州了,也许船上遇袭的事找到了幕后真凶,再或者是有别的事耽搁了,不过郗遐走之前都没有和她说一声,到现在她还有些生气。 身在兖州的郗遐倒是想要启程返回洛阳,不过泰山爆发山洪,兖州刺史即派别驾钟宁速去泰山,郗遐也答应一同前往。 钟宁来自颍川钟氏,乃钟雅伯父,为人敦厚,无甚政绩,却痴迷下棋,此番去泰山,也不知能否督促指导他们赈灾。 郗遐在路上对钟宁说,要绕道办一些事,然后再赶去泰山,钟宁自是应允,还要拨一些护卫给他,郗遐委婉拒绝,带上阿九便离去了。 阿九心里明白,自家小郎君是最不喜有人在旁碎碎念的,而且还被人天天缠着下棋,言谈中也尽是对棋术的各种见解,换谁也是受不了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折回济阴郡,去查访离狐县村庄消失之事,当时在东郡听到此事,郗遐就想要去查探一番的,但因为担心身在临淄的雨轻,并未前去。 如今朝廷的赈灾粮食还没有运送到泰山,也就不急于赶赴灾区了,因为即便此刻到了灾区,也做不了任何事,不过是看羊邈在灾民面前如何施恩惠罢了,他对那种场面可是不感兴趣的。 不过数日,郗遐与阿九就来到离狐县,已至傍晚,便寻了一处客栈住下,待到次日天明,他们就直奔离狐县衙。 这县衙门前的守卫倒是很会看人,不等阿九递上名帖,就赶忙上前献殷勤,看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贵气卓然,便躬身笑道:“县令大人今日没在衙门,不知小郎君为何到——” “那县丞大人可在?”郗遐直接问道。 高个守卫堆笑回道:“县丞大人正在偏堂与狱掾商议——” “有劳了。”阿九略笑了笑,把名帖交给他,跟随郗遐径自走进府衙。 守卫慌忙跟了过去,将名帖转交给走来的一名小吏,这小吏展开看了一眼,讶然道:“原来是郗家小郎君,他怎么会来此?” 偏堂内,一位中年微胖的男子面色红润,对身旁那个身形瘦削的男子笑道:“沈狱掾有心了,昨日送来的那个美人,还是个雏儿,甚合我意。” “大人喜欢就好,也不枉费下官一番辛苦。” 沈蔷现任离狐县狱掾,对洪县丞溜须拍马无所不尽其极。 因为离狐县令一年就换了好几次,如今这个刘县令也刚到任不过数月而已,当不当的长也是另外说,但洪县丞可是在这里干了数年之久,巴结奉承他,或许还能捞些好处。 洪县丞此刻还沉浸在昨夜的欢愉之中,不想那名小吏步履匆匆走进来,把名帖递给他,他拿过来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心下却暗自骂道:郗家人没事跑来这里作甚么,难道在洛阳住的烦了,来我这里寻开心? “县丞大人,好像不太欢迎我啊?” 只见郗遐大步流星走来,略施一礼,然后扫视周围,目光又落到沈蔷身上,淡笑说道:“看来狱掾很清闲,这里的百姓肯定是安居乐业,一派祥和之气了。” 沈蔷甚觉尴尬,起身施礼笑道:“郗家小郎君说笑了,刚才我与洪县丞正在商议要事,不想——” “是这样吗?” 郗遐走至洪县丞身前,盯视着他,目光寒冷,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美人,该不是逼良为娼吧?” “郗家小郎君可是偏巧路过此地?”洪县丞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本县穷乡僻壤,恐怕没什么是你看得上眼的。” “所谓离狐,不就是有狐狸出没。”郗遐负手踱着悠闲的步子,笑道:“我正是来猎狐的。” “什么?”沈蔷吃惊的睁大那对小眼睛,感觉这些士族子弟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人摸不着头绪。 洪县丞呵呵一笑,说道:“狐狸可是很狡猾的,极难猎到,小郎君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县丞大人放心好了,我可不会败兴而去的,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惊喜。” 郗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玩笑道:“你就继续拥着软玉温香,醉卧美人膝好了。”说完哈哈一笑,拂袖而去。 沈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只是看洪县丞脸色阴沉,他便上前问道:“大人,要不要为他设宴,我看——” “设什么宴,赶紧派人去通知县令大人!”洪县丞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被郗遐嘲讽几句也就算了,不过若是被他翻查出什么来,他这个县丞只怕也是当到头了。 府衙内很是寂静,阿九觉得奇怪,悄声问道:“怎么像是个空衙门似的,难道离狐县衙平日里都不办案的吗?” “这里情况特殊,难以治理,不然也不会频繁更换县令了。”郗遐皱眉说道。 远远望见几名狱卒正快步走来,其中一名狱卒说道:“真是可怜,连日来被鞭打,全身是伤,想必也是喊不出什么来了。” “还喊什么,人都快要被打死了,也就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才苦苦撑到今天。”另一名狱卒摇头说道。 他们二人只顾低头说话,浑然不知郗遐已经疾步走来,也许是他故意放轻了脚步,那两名狱卒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郗遐目光清冷,望着他们。 他们抬首,顿时心惊,也不知面前的这位俊美少年是何人,不过却马上垂手侍立,像是条件反射一般。 “我家小郎君问你们话,还不赶快回答?”阿九倒是气势凌人,很会看人下菜碟。 “我.....我们没说什么......”两名狱卒使劲摇头,身体却在发抖。 郗遐笑了笑,说道:“阿九,你把他们都吓着了,自然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去牢狱走一趟了。” “不,不可。” 狱卒猛地抬首,心下一阵阵紧张,表情怪异道:“牢狱气味难闻,岂是小郎君去的地方?” 郗遐根本不再理睬他们,只是快步朝前走。 “我家小郎君脾气可不好,你们俩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带路!”阿九微嗔道,然后也跟了过去。 “啊,这可怎么办?”一狱卒跺脚道,眼里透着一份没法挽救的无知。 “人家可是士族子弟,就算县令来了也拦不住。”那狱卒说完就拉上他无奈的跟上去。 狱中,关押着许多囚犯,郗遐用目光将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扫视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了左边最靠里面的一个牢房,房内关着一个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的男子,身子歪斜,靠在墙角处。 只见他慢慢伸出颤抖着的右手,欲要端起那个缺了口的破碗,碗里盛着半碗水,可看到郗遐后,他微怔,然后目光里闪过一丝希望,忍着剧痛,艰难的爬了过来。 “你犯了何罪?”郗遐简单问了一句。 那人叩首道:“草民无罪。” “大胆犯人,还敢诓骗小郎君!”狱卒怒斥道。 郗遐面色一冷,幽幽道:“在我问话的时候,我不希望别人插嘴。” 阿九又瞪视他们两个,嗔道:“你们还不站远些,把光都挡住了。” 那两人面面相觑,只得讪讪走开。 “小郎君,草民真的没有犯法。”那人哀声道。 郗遐疑道:“若没犯罪,为何抓你?” “草民不知,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唯有草民一人活着,之前的罗县令答应说要彻查此事,可是被罢官了,现在的刘县令就将草民关押入狱,我若是吵嚷几句,不由分说,便会被他们暴打一顿.......” “原来你就是那个村子的幸存者,你可知那夜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何事?”郗遐轻声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二节 真假猎狐 消失之谜(下) 那人摇了摇头,低语道:“那日我正好去邻近村子探望舅舅,等我回来才发现村庄里的人都死了。” “你怎么断定他们都死了?”郗遐目光冷冽注视着他。 那人两手紧紧抓着牢门木栏,一字一顿说道:“草民亲眼目睹有人在埋他们的尸首,一具一具像丢弃野狗一般,将他们全部掩埋于地下........” 郗遐微微阖目,长叹一声,说道:“果然如此。” “小郎君,现在又该怎么办,那名狱卒好像溜走了,估计去给他们县老爷报信了。”阿九低语道。 郗遐凤眸微眯,笑道:“他们听去了才好,接下来就等着他们出手吧。” 阿九似乎明白了,点点头,瞥了一眼牢里那个可怜兮兮的人,不禁又问:“那他呢?” “暂时应该无事的。”郗遐抚了抚额头,淡淡说道:“到时把他一并提走就是了。”说着转身离去。 阿九弯腰对那人悄声说道:“你再忍耐些,我家小郎君会尽快带你出了这个牢笼的。” 那人想要叩谢,却见他们早已走远,他不由得热泪盈眶,再次叩首,心道:总算能得见天日了,只是不知他是谁家的小郎君,恩人的名姓可要记住的。 天已擦黑,沈蔷叩击了洪县丞的府门,由管事的引他进去,径自来至后院,没走几步,就见到那些莺莺燕燕的身影,正步履轻轻的进入花厅。 沈蔷皱眉,刚走近厅门口,就听到里面正是一片娇声软语,洪县丞笑嘻嘻的瞧着那位黄衣女子,直接抱住她的腰肢,笑嗔道:“今日还是你来伺候我好了,那个村姑实在不识趣。” “大人,我昨夜可是一直盼着您来,偏偏您不来。”另一名女子娇声道,又拈起一颗红枣送进他口中。 洪县丞也把她揽入怀中,左拥右抱,那些女子也是花枝招展笑做一片。 沈蔷咳嗽一声,缓步走进来,躬身施礼道:“大人,我已经照您的意思着人去办了。” “嗯。”洪县丞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仍旧是抚摸着怀里的美人。 “可是卑职总觉得——” 洪县丞摆摆手,说道:“你照做就是,别的不用管。”说着又喝了一口酒,埋怨道:“你送来的人还真是个烈性子,昨夜是给她下了药,可没想这药性一过,她竟发了疯似的咬我,我看干脆把她送到青楼去,待上两个月也就懂得服软了。” “是,卑职明白。” 沈蔷觉得自己不便久待,施礼告退,刚转过身来,一个人就被重重摔在地上,睁眼一看,却是那名衙役,口吐鲜血,根本无法动弹。 还没等回过神来,又一个衙役被丢了过来,洪县丞立即起身,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天,高声喝道:“来人,谁那么大胆竟敢在我府上撒野!” 怎料半天不见一个护卫进来,院内寂静的有些吓人。 沈蔷顿时感觉情况不妙,因为这两名衙役正是被派去牢狱杀害那村民的,此刻被打成这般凄惨模样,定是被人发现了。 厅内的那些女子早就惊慌失措,躲进屏风后面,不敢出来。 “洪县丞,这算不算是惊喜呢?” 清亮的声音渐渐传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现,正是郗遐。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沈蔷见他手握佩剑,目射寒芒,不由得连连后退。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派人去牢狱杀害那村民,是为了灭口吗?”郗遐冷冷笑问。 沈蔷摇头,强自镇定,说道:“怎么可能,定是他们胡乱攀扯我的,小郎君可莫要被他们欺骗了。” “沈狱掾,你老实交代,或许可以留你一命。” 郗遐睨视着洪县丞,淡淡说道:“县丞大人,我看你们俩很是要好,怎么现在一言不发呢?” 沈蔷听后,疾步走至洪县丞身前,当即跪地,央求道:“大人,看在平日我孝敬你的份上,你可要救救卑职,这可都是——” 话音未落,洪县丞已经用短刀刺中他的腹部,目光里掠过一抹冰冷,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留他性命了。” “洪县丞真是审时度势,季钰佩服。” 郗遐又看了看屏风后的几名女子,戏谑道:“真是对不住了,坏了你的兴致,不过沈狱掾抢了良家女,这件事恐怕洪县丞也是被他骗了吧?” “当然,都是这狗东西胡作非为。”洪县丞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郗遐走至门口,挥手道:“我把那村民提走了,交给兖州刺史或许更稳妥些,大人也该好好反省一下,切勿再被他人利用。” 夜风很凉,人影渐渐消失,洪县丞望着这一片狼藉,还有趴在地上无力起身的衙役,气得浑身哆嗦,一把掀翻了桌子,咬牙切齿道:“都是废物,没用的东西!” 待郗遐回到客栈,简单沐浴了一下,便换上了雪白绸袍,伸展了一下双臂,有些疲乏,阿九端来一碗银耳羹,笑道:“小郎君,这是我让小二帮忙熬煮的,喝些润润喉吧。” “你把他安顿好了吗?”郗遐说话的声音有些慵懒,喝了一口银耳羹,摇了摇头,便又放下了。 “嗯,我还帮他上了药,好在都是些皮肉伤,应该过些日子就会好的。”阿九颔首说道。 想到刚从县丞府里放出来的那名少女,他又多说了两句,“那女孩才不过十四岁,竟被蹂躏成那样,真是可怜。” “世间不平事太多,管也是管不来的。” 郗遐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她应该平安回到洛阳了,我也不用再为她担心了。” “小郎君,雨轻小娘子不会有事的。” 阿九在旁宽慰道:“她住进了裴府,身边还有顺风,洛阳城内还有陆家小郎君看顾着她,任谁都不敢动她分毫的。” 郗遐起身,坐回榻边,拿起那本册子,笑了笑,躺了下来,心道:我不在洛阳的这段时间,她会不会想念我,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可以看到她长胖一些,改日再着人去雕个羊脂玉娃娃好了,夜明珠太稀松平常了,无甚乐趣。 心里住着一个人,这份感觉的确很美好,可是这个人即将面临的却是最为残酷的事实真相,她那神秘不见的父亲究竟是何人? 得到裴绰的应允,过了两日,雨轻和顺风便乘牛车回到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 墨瓷和惜书、怜画她们早就候在这里,当望见雨轻的身影,惜书和怜画马上迎上来,不时上下仔细打量着雨轻,深怕她身上受了伤。 几个小婢仍旧如往日一般叽叽喳喳,不过看得出来,她们都高兴坏了,只有甜甜紧紧握着雨轻的手,眼圈泛红,一句话也没说。 “甜甜,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有好好的?” 甜甜点头,说道:“雨轻姐姐,这段日子我再也没有生过病,只是看姐姐清瘦许多,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我最近和顺风都在减肥,对吧?”雨轻冲着顺风眨了一下眼睛。 顺风笑嘻嘻说道:“嗯,在减肥。” 雨轻望见墨瓷怔怔的立于一处,她便上前笑道:“墨瓷姐姐,我都好好的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 “雨轻小娘子一走就是数月,如今总算是回来了。”墨瓷又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刚想要再说什么,却不想小白跑了过来。 雨轻俯身抱着它,笑道:“小白,有没有想我啊?” “咦,好大的一只白犬啊!”顺风讶然道。 “它是藏獒,可不是一般的犬类,攻击性很强,几个蟊贼根本不是它的对手。”雨轻得意的笑道:“顺风,你可不要轻易招惹它哦。” 顺风苦笑着摆摆手,喃喃说道:“你都有神犬傍身了,哪里还需要练武啊?” “雨轻小娘子,午饭是摆在屋里,还是院里?”惜书笑问。 雨轻环视周遭,没看到文澈他们的身影,便问道:“那几名护卫去了哪里,怎么不见?” “他们几个被古掌柜叫到前面铺子里搬货去了。”怜画凑过来说道。 雨轻微微点头,告诉惜书把午饭摆在院中,又让怜画去前面铺子里把阿澈他们叫来一起用饭,顺便请古掌柜过来一趟。 午饭很是丰盛,佳肴美酒应有尽有,雨轻一边喝着热汤,一边带着疑问的目光审视着古掌柜,慢慢开口道:“古掌柜,近来铺子里的生意如何?” “还如往常一样,没多少变化。”古掌柜堆笑答道,有些拘谨的坐在那里。 “古掌柜,今日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雨轻看着他,问道:“我记得古掌柜很喜欢吃芦菔的,母亲在时,总会命人从园子里拔一些新鲜的芦菔送与古掌柜——” “雨轻小娘子,太妃已逝,你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古掌柜眼圈湿润,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说道:“我把铺子的账册带来了,请雨轻小娘子过目。” 古掌柜从袖中取出账册,雨轻示意墨瓷接过来,然后淡淡说道:“古掌柜辛苦了,我从裴府带来一些精致的糕饼,待会让怜画拿给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三节 往事如雾 谁主沉浮(上) 古掌柜点头,有些刻意的避开她的目光,并不是因为惧怕,而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少女已经十四岁了,从临淄回来后,她的眼神更加坚毅,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用罢饭后,雨轻便走回自己的卧室,文澈和顺风也跟了进去,见他们掩好门后,雨轻径自去打开衣柜,按照裴姑所说的方法打开了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个木盒,她将木盒拿出来,放置桌上,端详了一阵。 文澈此时也把那半块玉玦递给她,皱眉说道:“看样子这应该是个机关盒了,不容易打开的。” 雨轻用手摸了摸那木盒表面,似乎有部分是凹进去的,她拿着那半块玉玦,小心的比对,刚好可以镶嵌上去,可惜少了另外的半块。 “雨轻,现在怎么办?”顺风觉得这木盒是打不开了,耸拉下脑袋,长叹一声,“去哪里找那半块呢?” 正当雨轻思忖之间,门被人推开了,他们回头一望,却是古掌柜,只见他脸色微沉,躬身说道:“雨轻小娘子,带上那个木盒,跟我去个地方吧。” “好吧。” 雨轻早就猜到这个古掌柜应该知晓一些自己父亲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的嗅觉如此敏锐,能够一眼洞悉到她的心思。 当文澈和顺风也跟过来时,古掌柜摇摇头,沉声道:“你们就不必去了。”说完就大步走开。 雨轻一脸平静的说道:“也许他就是能够为我解惑的人,你们先下去歇息好了。”说着用布包裹好那木盒,抱在怀里快步跟了上去。 古掌柜走回胭脂铺子,让几名伙计先各自回去休息,显然今日是不做生意了。然后关好店门,来到货架前,扭动了机关,地上暗格缓缓移动开来,雨轻朝下面望去,原来是一层层阶梯。 古掌柜低语道:“跟我来。”说着他已经走了下去。 雨轻深吸一口气,紧紧抱着那木盒,缓步走下阶梯,弯弯曲曲,走了一会,才来到一间密室,却见古掌柜又旋转几下墙上的浮雕,厚重的石门霍然被打开。 “雨轻小娘子,这是你父亲身前所建的密室。”古掌柜神色肃然的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去。 雨轻扫视四周,里面陈列着许多前朝旧物,还有一些古籍,书信之类的挤满灰尘的纸张。 “雨轻小娘子,这是另外的半块玉玦。”古掌柜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玉玦,交到她手上,轻声说道:“两块拼起来,那木盒就能打开。” 雨轻小心的把木盒放于桌上,将另外的半块镶嵌上去,果然木盒左侧有轻微的响声,雨轻慢慢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雕刻着复杂花纹的骨制令牌,还有两本小册子,她拿起其中一本,翻开来看,却是一些人名和地名。 “他们是分散各地的摸金校尉,凭令牌,才能统领他们。” 古掌柜叹息一声,说道:“主人不在的这些年,我也时常同分布于豫、兖、青一带的摸金校尉联系,不过梁州和益州那边联系的少些,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雨轻点头,放下册子,正色问道:“我的父亲到底是何人?”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困惑了她十四年,她从未见过父亲,更是无从知晓他的任何事情,这个父亲太过神秘。 在前世里看过许多电视里类似这样隐秘而厉害的人物,不过他们大都是黑暗之王,眼前这些摸金校尉又是听命于父亲的,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这一刻又觉得不寒而栗。 “你的父亲是大司马曹真之后,名叫曹仪,因大将军曹爽被司马懿屠灭三族,作为侥幸逃脱的罪臣之后,你的父亲一直隐姓埋名,对外称自己姓秦,乃定远侯班超部将之后,你的生母也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古掌柜缓缓说道。 雨轻愕然,自己的父亲竟是曹氏宗亲,司马氏族可是篡权上位,最先屠杀的便是身为大将军的曹爽,那么自己的父亲想要做的事情定是复仇了。 “雨轻小娘子,本来我不想将这些告知与你的,就像你的父亲当年也没有对你的母亲道明实情,因为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除了痛苦,就是离死亡越来越近.......” 古掌柜注视着她,继续说道:“如果你的父亲还活着,定是希望你们母女俩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可是因为父亲,我的母亲、裴姑还有裴德全都无辜丧命。” 雨轻目光里含着浓浓恨意,说道:“谁都想要过安稳的日子,可是天不遂人意,既然如此,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拼命站到最高点,消灭掉所有的敌人,才能换来一世平安。” “雨轻小娘子,”古掌柜立时跪地,眼圈含泪,说道:“我祖上一直跟随曹家,我本名叫曹全,是看着你的父亲长大的,这些年他四处奔走,为的就是让司马氏族走向毁灭,复辟曹氏皇权,可惜他已——” “那么你又如何断定我的父亲已经丧命?” 古掌柜摇摇头,沉吟道:“主人离开前曾说过,快则三月,慢则半年,若此番一去不回,定是遭遇了不测,这些年来我也派手下四处打探过,都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雨轻心想:原来父亲在临走前就知晓此行凶险,恐有不测,才把木盒转交与自己的生母保管,可是父亲到底是被何人所害,与杀害母亲之人可是同一伙人? 在临淄的李达想要盗取木盒,他又是哪个阵营里的,还是单纯的个人私欲?万千思绪瞬间涌上心头,根本抓不到任何关键点,看来谜团一时间是难以解开的。 “古掌柜,你先起来。”雨轻搀扶他起身,又问道:“父亲来洛阳恐怕不是为了开家胭脂铺子这么简单吧?” “做这个生意原是为了让你生母在洛阳安定下来,你也应该知道裴家人早就不认你的生母了。” 古掌柜略停顿住,心情平静下来,慢慢说道:“主人在金谷园还安插了一些暗探,来往金谷园的那些人都是达官显贵,最是收集情报的好地点,我们在那里最主要的联络人是叫青珠,也就是梓泽七珠之一,很早就混入其中,想来是无人知晓她的真实来历的。” “金谷园,青珠。”雨轻笑了笑,说道:“或许我还见过她,只可惜她那时应该不认识我。” “雨轻小娘子去过金谷园?”古掌柜诧然道。 雨轻淡淡说道:“金谷园确实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只是我们能够想到的,别人或许也能想到,只怕各方势力的暗探都有藏于园中,里面的热闹程度很难想象。” “自从去年畋猎遇袭后,石崇更加谨慎小心了,每当会见重要客人时,仆婢很难近前伺候,青珠上次传出消息来,又打杀了一众仆婢,石崇性情多变,以后恐怕——” “无妨,我自有办法。”雨轻笑道,又翻看起那本名册,沉思一会,说道:“古掌柜,你帮我去找一个人吧。” “何人?” “郭公,河东人士,最擅长预卜先知和诸多奇异的方术。”雨轻微笑说道:“想必古掌柜对此人也该略有耳闻吧。” “难道雨轻小娘子是要向他问卜解难吗?”古掌柜面带疑惑的问道。 雨轻摇头,笑道:“我平素是不信这些卜筮之术的,只是有人会信的,设法与他结交,以后许多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此话何意?” “古掌柜帮我尽快找寻便是,日后自然明白。” 雨轻起身,把令牌放进衣袖中,然后将那本名册放回木盒,余光瞥向另一本册子,目光含着笑意,点点头,准备离开。 “雨轻小娘子,那几名护卫来路不明,带在身边恐怕不妥。”古掌柜颔首说道:“还有那名少年,武功极高,不知他——” “古掌柜,他叫阿澈,小时候很是顽劣,你还打过他呢。” 雨轻浅浅笑道,“至于那几名护卫,他们虽出身绿林,但是救过我,也算是忠直之人,以后我自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说完转身走开。 望着这少女渐渐远去的背影,古掌柜眼眶含泪,喃喃道:“她已经长大了,睿智与果敢和主人当年无二,裴家也愿意接纳她了,往后的路还很长,望主人在天之灵保佑她,一世平安。” 待雨轻回到小院子里,文澈看她一脸平静,似乎无事,便放下心来,也不多问,只劝她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 顺风却凑上来,好奇的问道:“你的疑惑都解开了吗?” 雨轻点点头,又摇摇头,笑道:“顺风,以后的路只怕更难走了。” “这有什么,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陪着你。”顺风目光坚定,说道:“我就是那孙悟空,而你就是唐僧,有我一路护着你,总能上西天求到真经。” “哦,原来你想做孙悟空,明日我得做一个紧箍咒给你戴上了。”雨轻玩笑道,握住她的手,“谢谢你陪着我。” 她们二人在屋内谈笑着,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未触动到雨轻的心弦,或者说她在努力抑制住某种情绪。 经历过临淄那些事,她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此刻的她分外清醒,因为时间不会给她答案,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去探寻,即便那将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四节 往事如雾 谁主沉浮(下) 午后,梧桐抱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放于桌上,笑道:“雨轻小娘子,这是昨日有人从清河送来的。” “清河,那定是悦哥哥派人送来的东西。”雨轻本来还想着今日要写信给崔意,偏巧他倒是先送东西来了。 顺风伸手打开那盒子,拿出一个皮影人,晃动两下,不禁笑道:“这个叫做什么,四肢和头部都能活动自如,真好玩。” 雨轻走过来,也拿起一个皮影人,微笑解释道:“这应该就是皮影了,有了它,可以把有趣的故事编排成皮影戏,到时候请知世她们一起来看。” “我喜欢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还有降伏红孩儿.......”顺风把前一段时间雨轻给她讲得西游记桥段说了一大通,似乎还意犹未尽。 雨轻无奈的笑了笑,把皮影人放回盒中,说道:“那还得找人去做皮影才行,仅凭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以后等做好了,才能排演出戏给你看。” “对哦,这里面连个孙悟空都没看到。”顺风在盒子里翻找一遍,失望的摇摇头。 这时,惜书和怜画也走了进来,她们以为顺风是雨轻新买的小丫鬟,又见她衣裳朴素,怜画便上前笑道:“顺风,春季我们都要做新衣,待会让香草给你量下身子,你可以选些自己喜欢的布料,到时候一并拿给绣娘们去缝制。” 顺风苦笑着点点头,看来被雨轻说中了,她们这几名丫鬟还真是每到换季都要赶制新衣,过得如此体面,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也不及她们了。 “惜书,近日宫中可有派人送信过来?”雨轻走至桌前,拿出一叠左伯纸,准备给崔意写信。 “嗯,这期间总共送来三封信。” 惜书走至那边书架处,从中间的书籍中抽出那三封书信,都交给雨轻,回禀道:“我每隔几日都会去胭脂铺子等着,因为都没有回信,宫中那位估计也猜到雨轻小娘子不在洛阳了。” 雨轻一一拆开书信,大概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司马遹这位太子一直当得不安心,与贾谧真可谓是水火不容,可惜如今他们成了连襟,都娶了王衍之女,其中复杂形势也难对外人言明。 惜书照旧在旁研磨,注视着雨轻,发觉她长得越发灵秀,即便一身素衣,仍是难掩她出尘的姿容,只是眉目间透着一丝清冷,少了几分童真,多了些稳重。 “雨轻小娘子,惜书又在发呆了。” 怜画端茶过来,笑道:“雨轻小娘子不在的这些日子,惜书每日都站在府门外,当望见有牛车经过,她就伸着脖子去瞧,那样子可笑极了。” “你还说我呢,上回不过是小白在院外低吼了一声,你就立时放下碗筷,跑了出去,发现不是雨轻小娘子,你就躲进屋内哭了好久都未出来。” “你哭的次数比我还多,不要以为我没看见。” 两个小婢又在像往常一样互相打趣了,雨轻看着她们,竟倍感亲切,她们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陪伴着自己成长,这样平淡的情感最易打动人心。 此时的顺风已被香草拉去量身做衣了,雨轻写好给崔意的书信后,又提笔给司马遹写了一封回信,这次她特意提到了石崇还有金谷园的一些事情。 不知这位太子是否去过金谷园,身为太子的他,出宫的机会估计是少之又少。他也算是雨轻的笔友了,不知何日才能够见上一面。 次日清晨,惜书早就整理出厚厚一叠的左伯纸,上面全都是雨轻所练习的行书,这些都是要拿给陆机检查翻阅的。待用过早饭后,雨轻便带着惜书和顺风一起乘牛车赶往陆府。 一般都是带着怜画同去的,今日雨轻让她去城郊了,看老爷爷是否在溪边垂钓,顺便带个话给他。 此刻陆府前厅内,陆机正与顾荣说着朝廷赈灾之事,旁边的陆云似乎不太在意,仍旧慢条斯理的自己一个人下棋。 “士衡兄,你觉得张司空会举荐谁去泰山赈灾呢?”顾荣含笑望向他,问道。 陆机摇摇头,淡淡说道:“与其看张司空表态,还不如去试探王大人和崔大人的口风,反正他们都是把这差使往外推,谁去赈灾都说不准。” “士衡兄,看样子你是要隔岸观火了。” 顾荣放下茶杯,瞥了一眼陆云,笑道:“其实说起来该犯愁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他们北方士族,筹集粮食也好,安抚灾民也好,泰山羊氏都是无法推卸责任的。” “听闻泰山太守羊邈还未曾开府库赈灾,不知为何?”陆机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 顾荣冷哼了一声,说道:“大概是羊邈不想担责,不过赈灾的粮食快要运送到泰山了,羊邈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时陆云哈哈一笑,扭头问他们道:“我左手持黑子,右手持白子,你们猜最后是哪一边胜出了?” “士龙兄,自己同自己下棋,岂会有趣?”顾荣摇头,完全不理解他这种行为。 陆云起身,踱步行至窗下,望见一名少女正朝这里走来,不禁笑道:“兄长,你的学生可算是来了。” 只见雨轻提着裙裾缓步走进厅内,福了福身子,笑道:“雨轻拜见先生。” “真是有数月未见了,好像长高了一些。”陆机温和的说道,然后唤她近前来,接过那厚厚一摞的左伯纸,又偏头道:“这是顾廷尉。” “雨轻拜见顾廷尉。” 她看着面前这位中年男子,风度不凡,江南望士大抵如此。 待她安静的转至陆机身侧,陆云却负手走来,看着雨轻,又指了指那盘棋,笑问:“方才我左右手下棋,你觉得哪边获胜了?” 雨轻微微一怔,然后偏头望了望那盘棋,思忖片刻,答道:“下棋一般情况下是在寻找当前局面的最优解,这种活动并不限定一定要有个对手,事实上和别人下棋的时候也一直在做‘和自己下棋’这件事,考虑自己这么走之后别人的应招,以及自己后续的应对。” 说到此处,雨轻走至那边桌前,分别拈起一颗黑子和一颗白子,微笑道:“既然是自己设的局,又由自己来破局,那么不管是哪一边赢,都是你本人说了算,如此一来,自然不必再论输赢。”说完手中的黑子和白子瞬间消失不见了。 “不愧是兄长的学生,你还真是有趣。” 陆云仔细打量她一番,点头笑道:“那日士光来信说,有个少年在卞家宴席上能言善辩,竟然让许广和何虔二人甘拜下风,我本不信,如今看来,我倒是相信了。” 陆机摇头苦笑,向雨轻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陆士龙。” “雨轻见过士龙先生。”她讪讪一笑。 陆云微微点头,似乎有些欣赏这个少女了,出尘的气质就让人眼前一亮,又是如此聪慧,难怪陆玩对她如此上心。 “雨轻,这行书练得有些进步了。”陆机看过后又递给身旁的顾荣。 顾荣淡淡笑道:“比宝儿写的好多了,改日也应该带她来陆府学习书法才好。” 陆云望向他,笑嗔道:“难道还要让我兄长再收一名女学生吗?彦先兄自己不亲自教导,还要把女儿送到别人府上,是何居心啊?” “士瑶今日出府了吗?”陆机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陆云走至门口,笑道:“他好像在亭中作画,不如我去看看吧。”说完又转头问雨轻,“方才那黑白二子是怎么凭空消失的,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凉亭,顺便讲解一下那个消失之法。” “嗯。”雨轻点头,又望向陆机,似乎在等待他的同意。 陆机摆手,笑道:“你也去吧,我还有些事要与彦先兄商议,这会也没办法指导你练字。” 雨轻颔首告退,跟在陆云身后,缓步朝凉亭走去。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陆云,但是她对陆云知之甚多,广陵名士闵鸿曾言: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可见陆云的才学卓然,不过在文章上稍逊于兄长陆机。 陆云有个爱笑的毛病,张华为人多有仪容,又喜欢用丝帛缠胡须,陆云见后大笑,不能自已。 在此之前,陆云曾穿着丧服上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便大笑落水,人们打捞才得以获免。 雨轻觉得他不过是在用笑来掩饰内心的悲伤难过,东吴破灭后,陆氏一族所面临的压力不言而喻,被迫前往洛阳以及对前途未卜的担忧,可从陆机的中清晰得见。 “士龙先生,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差。”雨轻淡淡一笑,说道:“我想起一首诗,不如念与士龙先生听吧。” 陆云微笑点头,停足注视着她。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真是好诗,写尽大江奔流的气魄和赤壁的雄奇,甚妙!”陆云惊叹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五节 雁飞留痕 闲说趣闻(上) 雨轻心想,这首苏轼的正触动了这些东吴旧臣的内心。 昔日顾荣在吴亡后到洛阳任官,期间常常饮酒,更向同郡好友张翰说:“惟酒可以忘忧,但无如作病何耳。” 他日,张翰慨叹时局混乱,像顾荣这些有名气的人难以求退保身,劝他凡事曕前顾后时,顾荣亦怆然地说:“吾亦与子采南山蕨,饮三江水耳。” 其实这些江南名门之后纷纷来至洛阳,一方面是为了重振各自的家族,另一方面更像是他们几大家族遣送来的质子,以表归顺的态度,春秋战国时的人质一般都是诸侯的儿子,而司马氏族为了防止东吴旧臣生有异心,故而招他们入洛阳,更好监控,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我的爷爷曾拜周都督为师,研习练兵之法,受益良多,才有后来的夷陵破蜀。”陆云不禁感叹道:“时过境迁,如今我们却都身处异乡,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士龙先生,江水不息,青山常在,又何必太过在意眼前的是非成败?”雨轻淡淡说道。 陆云顿感诧异,小小年纪竟能看透这许多事,凝视她片刻,又哈哈笑起来,“兄长的眼光确实独到。” 雨轻莞尔一笑,又开始讲解刚才那黑白二子凭空消失的小魔术,陆云倒是很快就领悟其中奥妙了。 当他们快要走至凉亭时,有小婢走过来,说是贺循过来拜访,陆云点头,同雨轻说笑两句,便匆匆走回前厅了。 雨轻早就望见亭间有一少年正伏案作画,四周静谧,伴着徐徐春风,她提着裙裾悄悄走近,伸头一瞧,纸上画着的正是对面的桥畔垂杨,画面上的柳条粗中有细,笔缓势连,柔中带刚,甚显飘摇之美。 “士瑶哥哥。” 婉转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他停笔,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偏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堂兄看过你练习的行书后,说了什么?” “说我有很大的进步。”雨轻摇晃着小脑袋,很是欣喜。 陆玩摇了摇头,又拿笔尖沾了一点浓墨,哂笑道:“进步是有的,不过不算很大。” “士瑶哥哥,南絮去了哪里?”雨轻看无人在旁伺候研磨,顿觉好奇。 “我让他出去采买东西了。” 陆玩继续专心作画,中锋向下运笔,绘制细长下垂的墨线做柳枝,收笔略急且出锋,使其在长短、朝向上有所变化,最后深化树干纹理,突出其老辣、沧桑的气韵。 “士瑶哥哥,这画上只有柳树和石桥,未免太过枯燥,缺少灵动的气息。”雨轻靠近他,仔细观察着这幅画。 陆玩放下狼毫笔,笑问:“那你有何高见啊?” “不如在上面空白处画一些大雁。” 雨轻伸出纤手碰触到那片空白,扬起笑脸,说道:“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想想这意境就很美,不如下次我们一起去江边,画一幅,士瑶哥哥,你觉得可好?” 陆玩微微点头,再次拈起毛笔,很快几只大雁就跃然纸上,他笑了笑,把毛笔递给她,说道:“雨轻,题上你的诗作吧。” “既然士瑶哥哥不嫌弃,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题上一首诗吧。”雨轻拿起毛笔,伏案写下几行字。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诗有些多愁善感了,不适合我的画作。”陆玩脸色微变,将那幅画很快的卷了起来。 “不是送给我的吗?”雨轻放下毛笔,问道。 陆玩略微皱眉,问道:“平日里你都是在读什么书,这样的诗句又是从哪里看到的?” “这可是名作。”雨轻辩解道。 “什么名作,不过无病呻吟罢了。” 陆玩微嗔道,盯视着她,“好好的正经书不读,竟是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待会我就去告诉堂兄,让他罚你多写几篇字,省得整日里胡思乱想。” “哼,你真是有眼无珠,这可是易安居士的诗作。”雨轻扭过脸去,不愿再说,反正说了李清照的厉害,他也不会明白。 陆玩本来故意支开南絮,是想要同雨轻单独交谈的,没想到竟成了与她拌嘴。 “你在裴家住的可还习惯,之前的东西都搬到裴家了吗?”陆玩说着走到她身前,伸开左手,两个核桃映入她的眼帘。 核桃又称胡桃,一般名词里带有胡字可基本都是舶来品,西晋时张华所著中“张骞使西域还,乃得核桃种”的记载,不过经后来的考古,发现核桃的起源地就在中国河北。 “士瑶哥哥,这核桃是从哪里来的?”雨轻笑问道。 陆玩微笑不答,只是将那两个核桃放到她手上,轻声说道:“我方才并不是有意在责备你。” “我知道。”雨轻垂下眼睑,她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至于那首闺怨诗更是不合时宜的。 “改日我们去洛水岸边作画,到时候就把画作送与你。”陆玩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柔。 雨轻含笑点头,然后扶着阑干,望着那一池静水,口中喃喃道:“为什么陆府没有养白鹤呢?” “华亭就有许多白鹤飞过,在洛阳就不再豢养那些鹤了,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只是这里太过狭小,远没有华亭空旷。”陆玩淡淡说道。 “士瑶哥哥,我很想去华亭看看。”雨轻眼眸流盼,心想:华亭就是现代的上海松江区了,只是不知晋朝时的华亭是个什么样子,应该还没有得到开发。 陆玩微怔,凝视着她,不知她为何会对华亭感兴趣,还是有其它的原因。 “我可以留下来用午饭吗?”雨轻娇声问道。 陆玩淡笑道:“你的瑶柱粉做好了吗?陆府的菜肴可是淡而无味的。” “士瑶哥哥,等瑶柱粉做好了,我会邀请你去裴府品尝美食的。”雨轻说完,便欢快的提着裙裾走出亭子。 陆玩示意仆婢过来收拾纸笔,然后慢步走在雨轻身后,安静的望着前面那个活泼的少女,只见她踩着轻盈的步子,时不时回眸,带着迷人的笑靥。 这次换成陆玩跟随着她的脚步,心情也略有不同。 下雨那一天,是他初次和雨轻近距离的待在一起;而此刻,虽然表面上他仍旧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但实际上他已经把雨轻放在了心里,在他眼里,雨轻是最珍贵的,对她的喜欢就像发酵一般,越来越浓烈。 用过午饭后,又笑谈一阵,雨轻便乘牛车离开了陆府,陆玩目送她们的牛车驶远,待要转身时,忽然又从远处传来车轮辘辘声,偏头一望,却是高家的牛车。 缓缓驶到陆府前,牛车停下,由小厮掀帘,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下了车,袍袖飘动,嘴角噙笑,款步走至陆玩身前,说道:“你家堂兄可在府上啊?” 陆玩躬身施礼,笑道:“原来是高兄。” 此人正是渤海高氏,高珣,是洛阳太学生,与王敦算是同窗,现为郭彰府上的幕宾。 “士瑶,那日我看你写的行书,真是越发俊逸不凡了。”高珣含笑着与他并肩走入府中。 说话间已来至偏厅,管事正在向陆机回禀一些事,看到高珣走进来,管事的便颔首告退。 “真是稀客啊。”陆机起身说道:“子玉,我可听说郭大人甚是看重你,要举荐你为秘书丞,你却拒绝了,这是为何?” “因为我才疏学浅,不堪重任。”高珣自嘲一笑,然后跪坐一旁。 陆云此时经过偏厅,听到高珣如此说,便哈哈笑起来,大步走进来,问道:“子玉,来此所为何事?” “无事就不能登门拜访了,士龙兄还真是说话直接。”高珣悠然的喝着茶。 陆云笑嗔道:“哪有人空手上门拜访的,说起来子玉更是小气。” 此时的陆玩面上很是平静,站于陆机身侧,心里却在想着高珣来此的真实目的,渤海高氏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都有往来,不过高珣倒是与王敦很要好,此番说不定就是来做说客的。 “士衡兄,昨日我听郭大人说了个有趣的事情。”高珣面带微笑,余光扫过陆云,又道:“士龙兄如今任太子中舍人,或许也是知晓的吧。” 陆云脸色一冷,已经听出高珣话外之音,东宫太子司马遹昨日确实做了一桩出格的事情。 “看来士衡兄还不知晓,”高珣看向陆机,笑道:“不妨我讲与你听好了。” “愿闻其详。”陆机说道。 原来昨日在东宫,司马遹和贾谧发生了争执,只为鲁公夫人王景风在东宫陪着太子妃王惠风叙话,一夜未归,这件事让贾谧深感恼火,便直奔东宫质问司马遹。 “太子殿下,无故扣留臣妻,行如此荒诞之事,岂不让外人耻笑?”贾谧瞪视着他,嗔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六节 雁飞留痕 闲说趣闻(下) “贾谧,你何故如此,原是太子妃执意要长姐陪着她叙话,见天色已晚,便留她在东宫住了一宿,她们姊妹情深,难道你还要阻拦吗?” 司马遹嘴角微微勾起,看到贾谧脸色甚是难看,不禁暗暗发笑,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贾谧,此刻竟是吃了哑巴亏,越辩解越是难堪。 “即便是这样,太子殿下也该派遣人告知我一声,这样无缘无故的把人留在东宫,成何体统?”贾谧挑眉问道。 “可能是我忘了,昨晚我多喝了几杯酒,你是知道的,醉酒后的我总是记不起自己做过了什么事,好像当时鲁公夫人也陪坐在席间。” 司马遹睨视着他,似笑非笑,在殿内踱着步子,完全对他视若无睹。 “你——”贾谧听他这般说,按耐不住心中怒火,嗔道:“太子殿下实在是无礼,如此放浪形骸,我定要告知皇上!” “贾谧,你遇事不都是先去找中宫,她可是你的好姑母,定会替你做主的。” 司马遹冷哼了一声,踱步走至窗下,摇头叹息道:“你怀疑别人之前,先想想你自己是否行得正坐得端,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可是不想看的。” “泰山突发山洪,朝廷上下都在为赈灾事宜烦忧,可你却花费无度,按东宫旧礼制,每月钱五十万,以备各种费用,你常常预支两个月以供宠幸者之用,可叹泰山灾民正饱受饥寒,日日盼望着朝廷发放赈粮,不知太子殿下可曾替这些受灾百姓想过分毫?” 司马遹的眼神骤变寒冷,沉声说道:“贾谧,你还没有资格在这里说教,既然鲁公夫人已经回府了,你也请回吧。” “太子殿下,这是心虚了。”贾谧呵呵一笑,说道:“我自然是要走的,想来太子殿下也该去中宫问安了。”说完拂袖而去。 司马遹微阖双目,喃喃道:“真是小人嘴脸,哪一日落到我手里,定要让你好看。” 陆云当时就在殿内,站立不语,直到司马遹命他退下,他才转身离去。 这时,一名内侍缓缓走进来,双手递上一封信,颔首低语道:“铺子那边来信了。” “她回来了。” 司马遹重展笑颜,接过那封信,并未拆开来看,只是放进袖中,还是像往日那样留到晚上再看。 陆云步子放慢,特别注意到这一幕,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过多停留,便匆匆离开了东宫。 .........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陆机笑道,继续喝着茶。 高珣借机便提到赈灾之事上,言语中流露出对灾区的担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张司空和乐令在这件事情上保持中立的态度,不偏不倚。 尚书左、右仆射二人的看法则有些不同,崔随希望由琅琊王氏那边出人去赈灾,而王衍却巧言推辞,更是说清河崔氏子弟能够胜任,一时间难有定论。 反观郭彰和贾谧倒是显得很安静,这等事他们自然也是不愿出头去料理的,况且和泰山羊氏打交道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何必去自找苦吃? 各方都是瞻前顾后,张华自然也不便站出来多说什么,从现在看来,北方士族大都不想沾手这赈灾之事,那么只剩下江南士族了。 “士衡兄,贾侍中上次还说你们陆氏兄弟在洛阳,是大材小用了。”高珣淡笑说道:“此番赈灾就是个绝佳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子玉,此言差矣。”陆云目光微冷,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话到底是郭大人的意思,还是王大人的意思呢?” “哈哈哈!”高珣笑起来,说道:“士龙兄多虑了,这只是我个人之言,并无他意。” 陆机摇了摇头,哂笑道:“子玉,不论是郭大人,还是王大人,都那么看重你,还有处仲这个同窗好友帮衬,将来你可是前途无量啊。” 高珣讪讪一笑,又转移话题,问道:“人都道士衡兄收了个女学生,可惜我无缘得见,不知今日在否?” “子玉,你来迟一步,她已经回去了。”陆云起身笑道,“今晚备上好酒,我们吟诗作赋,何如?” 高珣点点头,笑道:“也好,就让士瑶在旁抄录,我正想看看他所写的行书。” 陆玩含笑不语,心中也开始盘算起来,赈灾这差使说不好也是不好,说好也是好,有时候要懂得抓住时机,当然更重要的是借此获取最大的利益,不然烫手的东西只能丢的远远的。 宴席间,他们不再谈朝堂之事,而是对月吟诗,甚是欢畅,酒过三巡,席散了,陆玩亲自送高珣出府,望着牛车离去,他就转身进去,直接走至陆机的书房。 “士瑶,今日他喝得微醺,倒像是在借酒消愁。”陆机摇头笑道。 陆云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示意仆婢退下,又看向陆玩,问道:“士瑶,你对赈灾之事有什么看法?” “无非就是有人出粮,有人出力,或多或少罢了。”陆玩淡淡说道。 陆云悠然自得的喝着茶,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清河崔氏、琅琊王氏、河东裴氏等北方大族均已拿出了粮食,现在又要让他们出力,他们怎会心甘情愿?” 陆玩慢慢说道:“我们江东士族这次没有出粮,那么出力的事自然会甩给我们。” “可是泰山那边太过复杂,又紧挨着临淄,羊氏向来与齐王交好,所以各大士族才不愿趟这浑水。” 陆机轻轻一锤桌面道:“江东士族本来就在洛阳处处受排挤,若真是去了泰山羊氏的地盘,只怕更是举步维艰了。” 昔日泰山羊徽瑜嫁与司马师,以司马昭的次子司马攸过继为子,之后又被尊奉为景皇后,司马攸对她很是孝顺,有这一层关系在,羊氏自然与齐王走得近一些。 “只要能找出他们泰山羊氏的把柄,这差使也就不难办了。”陆玩镇定自若的说道:“泰山太守羊邈迟迟不开府库发放粮食,这就有些奇怪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只怕还能有更大的发现。” 陆云猛地把手里的一颗核桃掷给陆玩,陆玩稳稳的接住,略怔了怔。 “士瑶,你觉得我和兄长哪个更适合去?”陆云一脸坏笑的问道。 陆玩微笑说道:“自然是二堂兄了,之前你可是出京补任浚仪县令,在那里没有案子能难倒你,如今去泰山,也是没问题的。” “士龙,你果真想去吗?”陆机皱眉问道。 陆云喝了一口茶,含笑说道:“这就要看他们开出什么筹码来了。” “郭彰后面就是贾后,如果他们能够给二堂兄外放,任州别驾之职,过个两年回京来让你坐上尚书郎这个位置,这样的交易才算公平。”陆玩淡然说道。 陆云哈哈一笑,“士瑶,如今连我的心思你都能猜透了,我都有些怕你了。” 陆机沉思半晌,然后说道:“昨日我见到了郗道徽,他说郗遐没有回洛阳,反而跟随钟别驾去往泰山郡了。” “郗遐也去了那里,真是有意思。”陆云笑道:“他倒是会凑热闹,跟他叔父的性情截然相反,不过我喜欢他的洒脱随性。” 陆玩勉强一笑,躬身告退,刚转过身去,想起手里的那颗核桃,很是调皮的反手掷向陆云,没想到陆云早有提防,伸手接住。 “还想偷袭我,这速度也太慢了。”陆云一脸可惜道。 陆玩口中喃喃道:“我才不像郗遐那样喜欢捉弄人,他不回来才好呢。”说完快步走开。 陆云有些不解,问道:“士瑶和郗遐关系有那么糟糕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七节 初会郭公 再遇老叟(上) 他们自然是不知晓其中缘故的,说起来陆玩的心事也从未对他们讲过,即便是身在琅琊的陆晔,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走至游廊一带,陆玩不自觉抬头仰望夜空,点点繁星,甚是夺目,不知她可有安睡。 小院子里,卧房内还亮着灯,雨轻伏案画了几张图纸,甜甜一一拿起细看,笑问道:“你说这个叫做滑滑梯,那这张纸上画的又是什么?” “肯定是跷跷板了。”顺风记忆力特别好,之前雨轻给她提过跷跷板,她清楚的记得。 “也是孩童游戏用具?”甜甜不禁问道。 雨轻点点头,解释道:“明日就找工匠去做,过些日子回裴家,可以把各房的小孩聚到一起玩,就算是送给他们的小礼物。” “他们肯定会喜欢的。”顺风目光笃定,托着下巴,思考一会,然后嘻嘻笑道:“到时候我也坐上去试一试,感受一下其中乐趣。” 甜甜扭头笑道:“我也想玩这个滑滑梯。” “当然可以,只是现在技术有限,不然建一个大型游乐园,大家都可以去玩,那样才热闹。” 雨轻脑海间想起迪士尼乐园,里面经典的旋转木马,不知在这个晋代能否做的出来。不过如今努力与裴家各房的人搞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毕竟以后可是要朝夕共处的。 到了次日天明,古掌柜匆匆赶来,告知了雨轻有关郭公的动向,原来郭公就住在城郊五里一处庄园里,雨轻当即带上顺风和文澈,直奔这位风水学者的庄园。 那座庄园掩映在一大片苍松翠柏之中,远远望去,修建的很是气派,牛车驶至大门前,在递上爷爷的名帖后,门房倒是知趣的请他们进入园中。 走进园中,入目皆是雕梁画栋,错落有致的楼台亭阁,蜿蜒的走廊,周围还种着一些奇花异草,想来郭公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郭公的徒弟正是郭璞,他作为建平太守郭瑗之子,自少博学多识,又随河东郭公学习卜筮,并授予他九卷,由此他通晓五行、天文、卜筮之术。 可惜他有个门人叫赵载,将偷了去,还未来得及阅读,就被火烧掉了,这当然也是后话。 目前来说,郭璞年纪应该才至弱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若是能与他们师徒拉近关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园中并无什么仆婢,只有两名打扫庭院的青衣小童,甚是安静。管事的人领雨轻直接进入偏厅,然后躬身说道:“请稍坐片刻,我去回禀主人。” 雨轻微微点头,当管事的人走至门口,又转身提醒道:“主人喜静,小郎君莫要随意走动。” 见他走后,顺风贴耳低语道:“雨轻,你不觉得这里太过安静了,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怕到了夜里就是阴森森的了。” 雨轻含笑不语,术士本就与平常人不同,保持神秘,也算是他们的生活作风。 那管事穿过前院,走至后面一间静室内,只见一老者正赤裸着上身,披散着头发,口衔宝剑正在设祭。旁边还站立着一名年轻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老者做法。 “主人。”管事轻声道。 那年轻男子剑眉微蹙,袍袖一拂,走至门口,敛容低声道:“连规矩都忘了,这个月的月钱不用领了。” “主人教训的是。”管事颔首道:“裴家小郎君过来拜访。” “裴家?”他口中喃喃道:“我不过才刚来洛阳,就有人登门拜访,真是怪哉。” 这时,那老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身子微颤,年轻男子马上过去搀扶,关切的问道:“师父,可又是感觉头晕?” “景纯,你去把那丹药拿来。”老者长舒一口气,由郭璞扶着走至桌前,然后缓缓坐下。 郭璞走到柜前,从里面取出一锦盒,然后打开拈起一颗丹药,又走回来,恭敬的把丹药交给老者。 待老者把衣冠穿戴好,服过丹药,盘坐那里,微微阖目,调理了气息,郭璞又端来一杯茶,轻声说道:“师父,我看就对那人说您在闭关清修,概不见客——” “那裴家跟你也算是同郡人,人家既然来登门拜访,我们总是要见上一见的,若是俗客,简单几句送他离去便是。” 这老者正是郭璞的师父郭公,出身寒门庶族,颇尝人情冷暖,对世情认识深刻,贫寒出身的人在如今根本没有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寒门与世族之间永远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 郭公客居于河东,精通卜筮之术,有些刚愎自用,仅收了郭璞这一个关门弟子,对外面的纷纷扰扰大都视而不见。 他这次来洛阳,主要是为了治自己的眼疾,近来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让他很是烦闷。 “师父,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听说张老太医医术很高,想必能帮您治好眼疾。”郭璞躬身禀道。 郭公缓缓起身,郭璞赶忙上前来搀扶,不想他摆摆手,笑道:“景纯,你还真把我当成老瞎子了。”说着缓步走出门去。 郭璞仍旧跟在他身后,他们二人很快来到偏厅,当郭璞发现来客原来只是个小小少年郎时,不免投去不屑的目光。 “晚辈见过郭公。”雨轻一眼就猜出这位老者必是郭璞的师父了。 “你小小年纪来访老朽作甚?难道也想要问卜吉凶?”郭公呵呵笑问。 雨轻道:“正是,我心中有一困惑。” “但讲无妨。”郭公淡淡说道。 “五行之间存在着相生相克的规律,五行相生,即是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而在五行相克中,水克火,但我最近发现水也能生火——” “真是一派胡言,水怎能生出火来?”郭璞一脸蔑视道。 郭公大笑:“少年人,君子可要慎言,信口开河可不好。” 雨轻自信的说道:“我当然不会随口乱说,眼见为实,不妨请郭公前往一观,到时自见分晓。” “你口气倒是不小,老朽若不去岂不是惧怕了你?”郭公雪白眉毛微微抖动,轻拍了一下桌面。 “明日午时,请到洛阳城南胭脂铺子后面的院中观看。”雨轻起身,淡笑说道。 郭公点头答应,不过郭璞有些不信,认为这少年就是存心诓骗于他们,此人定还有其它的目的。 雨轻施礼告辞后,便和顺风疾步离开了这庄园,在回去的路上,顺风忍不住问道:“雨轻,水怎能生出火来呢?万一到时候失败了,在他们师徒二人面前可是要颜面扫地的。” “我不会失败的。”雨轻淡定的说道:“一些根深蒂固的学说被瞬间推翻,自然会引起他们的好奇心,到时候与他们结交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哦。”顺风点头,似乎明白一些,又似乎不太明白,但看到雨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不再担心了。 待回到小院中,雨轻便交待文澈去办一件事,相信一夜的功夫足够完成了。 第二天午时,郭璞带着他的师父果然准时赶来,院中几名小婢好奇的站在一边,看着文澈将一块扁圆形的冰搁到一张桌上,冰上还铺着薄薄一层艾草,刺眼的阳光正好照在上面。 “想用冰块生火,还真是异想天开。”郭璞在旁嗤笑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八节 初会郭公 再遇老叟(下) 郭公也正纳闷,可没过一会,冰上似乎升起一丝黑烟,郭璞大惊,赶忙疾步走过去,俯身一瞧,艾草已被引燃。 几名小婢此时还在窃窃私语着,其中怜画低声说着:“雨轻小娘子昨晚说过了,这叫做‘冰镜取火’,那冰块实际上就是一块什么......什么镜来着?” “就是凸透镜,利用凸透镜对光的会聚作用,让太阳光会聚于焦点,从而使热量集中到焦点上,使焦点处的干草温度升高,达到其着火点而被点燃.......”惜书小声解释道。 “难怪选在日头底下,不过那个人怕是看傻了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香草不禁发笑。 郭璞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雨轻身前,皱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戏法?如何做到的?” 雨轻不答,只是看向郭公,笑道:“我可没有信口开河,你也是亲眼目睹了,这下应该相信了吧。” 郭公哈哈笑起来,说道:“你这少年还真是有些本事,不过老朽患有眼疾,有些事也看不清楚了。” “也许是泄露天机太多的缘故,郭公也不必感到哀伤,人生的痛苦,就源于活得太明白,看得太清楚,一切随缘,正所谓得之坦然,失之淡然。”雨轻宽慰道。 郭公点点头,挽起郭璞的手,和颜悦色道:“景纯,我是老了,你们年纪相差不多,可以互相切磋经书学术。” “师父,谁要跟他切磋,他就是故意设圈套让我们钻。”郭璞一脸傲气的说道。 雨轻也凑了过来,微笑道:“郭公,我略备薄酒,请进厅一叙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安好心,你的东西自然也吃不得。”郭璞瞪视她一眼。 郭公摇头道:“景纯,不可无礼。” “郭璞,即便你自己不吃,难道也不让郭公吃吗?”雨轻问道。 郭公笑了笑,强拉着郭璞的手缓步走入厅内。 席间,雨轻将方才冰中取火的原理告知了他们师徒二人,又讲了一些简单的光学知识,郭公倒是频频点头,甚觉惊奇有趣。 而郭璞则垂下眼帘,心中有些懊恼,这些新奇的东西他自然是不知晓的,可又不想就此退让,脸皮薄的人自尊心会更强一些。 “郭璞,做人不能这般小气,小气容易让自己没有朋友。”雨轻眯眼笑道。 “你才小气呢?”郭璞瞪了她一眼,然后扭过头去。 雨轻示意惜书将那盘跳棋取过来,然后笑道:“待会我们来玩跳棋好了。” 郭璞脸上仍是不悦,但心里倒先软了下来。 “我叫雨轻。”她微微一笑,又补充一句,“羽毛的羽,青天的青。” “羽青,这名字有些奇怪。”郭璞沉吟道。 郭公见他们开始熟络起来,倒很是欣慰,其实郭璞在洛阳没什么朋友,之前在河东朋友也不多,他的父亲又身在建平,无暇兼顾到他,如今能够结识到朋友,总归是好事。 饭后,雨轻与郭璞在院中玩了几盘跳棋,皆是雨轻获胜,郭璞冷哼一声,把瓷珠丢回空格里,哂笑道:“羽青,你就会这些小把戏。” “郭璞,改日我们去爬山好了。”雨轻双手托着下巴,笑道:“说不定你还会输给我。” “不要总是这么自信,万一栽个大跟头,就变成笑话了。”郭璞嘲讽道。 “你作为我的朋友,肯定会扶我起来的,对吗?” “想得美,谁是你的朋友?”郭璞眼角的余光扫向她,起身说道:“我要回去了。”然后转身走开。 雨轻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息道:“还是两晋的风水大师,这气量也太小了吧。” 今日总算是与他们师徒二人相识了,郭公倒是为人豁达,不过他的徒弟就有些难相处了。 又过了两日,惜书和怜画她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让小厮都搬到牛车上去,其中大多是字画之类,还有雨轻平日整理抄录的书册,衣物倒是不多,反正也是要偶尔回来的,文澈和陈浩之他们便留在小院子里。 几辆牛车驶至裴府门前,雨轻下了车,却发现有一队随从正肃然的站立在一辆牛车前,她不禁笑道:“多半是来客了。” 于是她牵着小白径自走入府内,几个小婢也是兴高采烈的跟在后面,对于惜书她们来说,这里是全新的环境,需要适应,当然墨瓷也提前告诫过她们一些,裴家家规严谨,不可像往日那般随意。 前厅内,来的客人正是张华,他的孙儿张舆则站立在一侧。 “张司空,还是照卞大人原先的安排,望之和小女多鹤他们的婚期仍旧定在下月初六,不必再改了。”裴康呵呵笑道。 裴绰也微微点头,附和道:“理应如此。” “也好。”张华喝了一口茶,皱眉说道:“泰山灾情严重,也不知朝廷的赈粮可有抵达灾区,真是令人心忧啊。” “这些赈灾物资都是加急运送,估计应该快到泰山了。”裴绰淡然说道。 “郭尚书已经向皇上举荐陆士龙去赈灾,尚书左仆射也表示赞同,在此事上,他们倒是意见一致了。”裴康笑道。 张华放下茶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这时,管事的人进来回禀道:“四老爷,雨轻小娘子回来了。” 张舆听到‘雨轻’二字,甚觉惊愕,会不会就是她? “雨轻莫非就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张华堆笑问道,他只觉得是重名了,并未把溪边垂钓的少女与裴家联系起来。 “正是。”裴绰含笑点头,然后示意管事把雨轻叫来前厅。 没过一会,雨轻便缓步走进来,当看到垂钓老爷爷时,她竟诧然的停住步子。 “哈哈哈!”张华忍不住笑起来,捋须说道:“原来还真是小友啊,多日不见你去溪边垂钓,老夫还甚是想念你。” “雨轻,这是张司空。”裴绰向她介绍道。 雨轻微怔,老爷爷竟然是西晋名臣张华,她真是糊涂了,与他在溪边交流时,就发觉他学识渊博,绝非一般人可比,可惜那时贪玩,她根本没有考虑太多。 “雨轻拜见张司空。”她身子福了福,颔首道。 张华摇了摇头,笑道:“小友这样称呼老夫,岂不是太过生分了?” “张爷爷好。”雨轻含笑走过去,又看了一眼张舆,说道:“公安哥哥,好久不见。” 张舆略笑了笑,心想:前一阵子自己去溪边,总是见不到她的身影,原来她竟住在裴府,还真是相逢不如偶遇。 裴绰见她和张华这般亲近,也感到很意外,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孙女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对她以后也是有好处的。 在厅上,雨轻和张华聊了一些垂钓之事,还相约过几日再去溪边,又说了一会话,张华就让雨轻带着公安去园内走一走,散散心。 他们二人告退后,结伴来到西院,张舆望见几个小婢正抱着许多字画穿梭在廊上,便笑道:“真不愧是陆大人的学生,想来在书法方面定是有些造诣的。” “公安哥哥,你当初是怎么评价我的画作来着?”雨轻偏头一笑,学张舆的语气,认真说道:“嗯,画得有些眉目了。” “这事你倒是记得清楚。”张舆注视着她,说道:“我那也是据实点评,难道你还有异议?” 雨轻微笑不答,自己的作画水平本来就不高,哪里还敢再有异议。 这时,怜画抱着一摞子画卷步履匆匆的往那边书房走去,也许走的有些急了,一卷画便掉落下来。 张舆顿觉好笑,走上前去,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却是那幅,他淡笑道:“这幅画肯定是长着耳朵的,你一说它竟自己抢着现身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四十九节 山雨欲来 密林搭救 (上) 雨轻莞尔一笑,探头瞧着那幅画,笔墨还是那么笨拙,噘嘴说道:“这画作入不得品了。” “雨轻,这也没什么,想要绘画达到某种境界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张舆平静的说道。 雨轻抬眸,俏皮的笑道:“公安哥哥,不如你帮我重新画一幅吧,我也可以在旁学习一二。” “我倒是可以画一幅,不过你拿什么答谢我呢?”张舆把那幅画卷起来,递到她手上,清俊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 雨轻又把这幅画递给他,嫣然一笑,“这幅画就是谢礼了。” “这样的交换可是有失公平。”张舆摇头苦笑道。 雨轻扬起小脸,辩解道:“你方才可是说这幅画长着耳朵,那必然是成了精的,既然如此,它就是罕见之物了,拿它来交换,公安哥哥算是捡着便宜了。” “你这张嘴真是厉害。”张舆根本无力反驳,只是哂笑道:“估计你的书房现在还是乱糟糟的,又该如何作画?” “院中这么空旷,何必非要待在屋内。”雨轻转念一想,又道:“对了,张爷爷之前说过,公安哥哥也是略懂武功的,不知剑法如何?” 张舆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负手继续朝前走去。 “公安哥哥,你能飞檐走壁吗?” 雨轻仰望不远处的楼台,伸手指向那边,问道:“轻功好的人应该能够跃到楼道。 在崔意看来,不止离狐县有诸多诡异,就连整个济阴郡都不安宁。 他对荥阳郑氏向来无甚好感,传言郑氏族人独得墨家机关术,祖宅里也暗藏机关,整日神神秘秘的,郑沐作为济阴太守,百姓甚是敬重,崔意却觉得郑沐此人表里不一,尤其是在上回经过济阴郡时发现一件颇为惊奇的事。 当时郑沐正乘坐牛车行驶在街头,有几个叫花子上前行乞,他很是好心的命人去旁边食肆买了一些熟食,送给那些叫花子,也许是他们饿极了,很快就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熟食,不成想没过半晌,这些乞丐就毒发身亡,惨死街头。 经过调查后发现,原来那老板是想要毒杀郑沐,偏巧郑沐将那些熟食送给了乞丐吃,才逃过这一劫,于是郑沐命人逮捕了那黑心的老板,下令处死。 可崔意却暗中查出了事实真相,在几年前郑沐为了兼并土地,害得他家破人亡,自此他便隐姓埋名,伺机寻找报仇的机会,不料还是造化弄人,让他功亏一篑。 覃思在前面岔口,便示意车夫走小道。 崔意觉得无聊,于是抽出一封书信,还是雨轻之前派人送来的,信上说她已经返回了洛阳,还问他蜜三刀可有吃完,他是否也该来洛阳了,皮影已经收到,正在编排有趣的故事等等。 “她住进了裴家,如此甚好。”崔意唇角漾起一抹淡笑,好像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条小道两旁树林茂盛,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伴着鸟鸣啾啾,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此时崔意下了牛车,迈着悠闲的步子,望向四周,覃思和随行护卫则跟在后面。 快到午时,阳光有些刺眼,崔意单手扶额,准备坐回牛车里,却隐约听到两人的声音。 “阿福,你怎么样?” “小郎君,那伙山匪实在可恨,金银细软全都被他们搜刮去了,还把咱们吊在这里,再想不出办法来,渴也要渴死了。” “你先别急——” 崔意循声而来,仰头一望,却见两人被网住,像是倒挂的虫茧一般吊在树上,好生有趣。 “怎么是你,你不好好待在临淄,反而被弄成这副可怜模样,真是好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节 山雨欲来 密林搭救(下) 崔意凤眸微眯,示意几名护卫去解开绳索,放他们下来。不知是护卫笨手笨脚,还是那些山匪把绳子系得太紧,根本解不开,于是他们直接拿刀将绳索割断。 那两人瞬时摔到地上,阿福直叫唤道,“哎呦,疼死我了!” “这么摔一下,可都摔清醒了?”崔意俯身笑问。 穿着蓝袍的少年忍着疼痛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袍袖,微微躬身说道:“多谢崔兄出手相救。” “楚颂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崔意目光变冷。 阿福也艰难的站起身来,口中嘟囔道:“日夜赶路,还碰到这样的事,真是晦气的很。” “阿福,我们走吧。”楚颂之明显不愿多讲,神色间还带着落寞和疲惫。 “可......可是小郎君,我们身上没有钱了,骑的马也被他们牵走了,如何到得洛阳?”阿福焦急的说道。 崔意冷眼瞧着对面主仆二人,不觉摇了摇头,笑道:“楚颂之,原来你也要去洛阳,我们算是同路了。” 那阿福早就看出崔意贵气凌人,便凑到楚颂之身边,低语道:“小郎君,不如我们和他同行去洛阳,别的不说,他带着一队随从,总能护我们安全。” 楚颂之虽出身寒门,但也有些清高,在崔意面前他不想显得那么懦弱无能,强自镇定说道:“如今我身无分文,那些强盗还能再抢夺什么?”说完便要离去。 “被吊在上面那么久,难道你都不饿吗?前面应该就会有食肆,我请你吃饭好了。”崔意淡淡一笑,“当初你挖来铁棍山药,我也吃了的,这次算是回请你。” 楚颂之早就饥肠辘辘,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拒绝,和崔意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家食肆里。 寻了一处干净的座位,崔意便叫来小二,点了一些饭菜,又瞥向楚颂之,笑问:“这里好像没有那个铁棍山药?” “崔兄,你怎么一个人来此,雨弟没有同你一起来吗?”楚颂之想起牛山雅集上所发生的事情,还有那名少年,便开口问道。 “哪个雨弟啊?”崔意装作不知,反问道。 楚颂之摇头苦笑,不再说话,似乎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他到现在都不知晓那名少年的真实姓名,还问什么呢? “她在洛阳。”崔意唇畔噙着一抹笑意,轻声道:“楚颂之,难道你是要去洛阳看望她吗?” “不,我只是去洛阳办事。”楚颂之低首答道。 “你没去田太守那里任职,对不对?” 楚颂之再次抬眸,失落的点头道:“嗯,让崔兄白费心了。” “楚颂之,不过才短短几个月而已,你怎么变得这样颓丧起来,估计到了洛阳,雨弟都不敢认你了。” 楚颂之轻声叹息,没有再说话,喝了一些热水,然后出神的望向窗外。 崔意看得出他有心事,不过他不想说,崔意也不再问,一起用过饭后,崔意便提议先去找一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楚颂之点头答应,方才被摔那么一下,浑身还真是疼痛,好在崔意命人拿来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和活血化瘀的药丸,他道了谢便带着阿福径自回客房了。 而覃思却带着一年轻男子姗姗赶来,走上楼去,进入崔意的房间。 “吕兄,近来一切可好啊?”崔意起身施礼笑道。 来人却是兖州东平吕氏,吕莘,常年居住在济阴郡的别院,覃思刚才就是去找寻他。 “崔兄既然路过此处,何必再住客栈,不如去我那园子里住上两日。”吕莘含笑道。 崔意为他倒了一杯茶,淡然说道:“吕兄,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 “何事?”吕莘疑道。 崔意便将楚颂之遇山匪的事情告知与他,并请他派人调查此处有哪些山匪,劫财后却没有杀人,又是为何? 吕莘微微点头,说会尽快查明此事,然后又与崔意闲聊了一阵,就离开了客栈。 待他走后,覃思近前说道:“道儒小郎君,我看那楚颂之有些奇怪,他身边的小厮不是说骑马日夜赶路,这般着急,定是为了什么要紧之事。” “那是他的事,我也不感兴趣。”崔意单手打开食盒,里面只剩两块蜜三刀了,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覃思不解,探过头来,问道:“道儒小郎君特意叫吕家人帮忙调查,为的不是他吗?” “这附近就是济阴郡,总是有些乌烟瘴气的,也不知吕兄喜欢这里什么,偏偏搬来这里居住。” 崔意摇了摇头,起身走至榻前,又捡起那封书信,照旧展开来看。 覃思好像明白了,颔首退下。 另一间客房内,阿福正给楚颂之的后背上药,在与那些山匪争斗时受了点伤,他嘴上说无碍,但心里却在隐隐作痛。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府丞孟广义。 “幸亏在路上遇到了崔家小郎君,不然——” “阿福,你忘记我之前说过什么了,早知这样,还不如把你留在沂源老家。”楚颂之趴在软塌上,薄嗔道。 阿福又在他肩上擦了一些药,小声说道:“小郎君连夜逃离泰山,路上也不敢停歇,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如果我现在就坚持不住,以后的路根本没法走下去了。”楚颂之咬着牙关,目光射出一丝寒芒,“孟府丞绝不能枉死,那些人今日能肆无忌惮的残害孟大人,明日就会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身为寒门的悲哀莫过于此,我必须挣出一条活路来。” “崔家小郎君还是很关照我们的,刚才我听他的小厮说,已经给我们租来了一辆牛车。” 楚颂之微微阖目,心道:清河崔氏如今在朝堂上有尚书右仆射崔随,应该就是崔意的叔公了,尚书郎刘琨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又有姻亲,这般看来,能与崔意结识,并且在此偶遇,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只是那个雨弟到底是哪家小郎君,若到了洛阳再次与他碰面,定是要问清楚他的姓名。 不过能和崔意、孔家子弟等畅聊的人,必是来自门阀大族,这样的人物,却不在乎士庶之别,更与他笑谈人生,他真是心生钦佩,也有些期待和雨弟再次相逢。 而在洛阳,裴家后院今日很是热闹,原来各房的孩童都聚到一处,玩着滑梯和跷跷板。 他们开始都是争先恐后,互不相让,后来雨轻想了个法子,抓阄决定谁先谁后,这样也算公平,每个孩童都拿着一个数字号码,按照数字顺序依次排好队,有秩序的玩这些新制的玩具。 阿飞抓着的是老末,又不想一直站在这里干等,看到雨轻正准备去老祖宗那边请安,他也跟了过去。 经过这几日观察,雨轻发现大房院里的人是最不好亲近的,昨日她特意做了糕饼给大奶奶送过去,不成想这位大奶奶羊氏以养病为由卧榻未起,既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就这样大中午的让雨轻立在廊下候着。 还好阿飞很是机灵,悄悄跑进房内,闹的大奶奶不能清静,也只好起身,让雨轻进房来,言语有些刻薄,雨轻只是陪笑不语,直到管事来送信,大奶奶才让雨轻和阿飞退下。 他们很快来到东院,进入花厅,陪着老祖宗说了一阵子玩笑话,雨轻就带着阿飞走出来。 游廊上,阿飞扬起小脸,说道:“雨轻姐姐,那日的糕饼很好吃,只是大奶奶最近心情不好,其实她也是爱吃的。” “我那里还有一些桂花糕,待会让怜画送到你屋里去。”雨轻牵着他的小手,微微一笑。 “嗯,下次等桂花开了,我帮着姐姐一起摘桂花。”阿飞一脸稚气的抬眸望着她,笑嘻嘻道:“师父昨日夸奖我了,说我练的基本功很扎实,比祖哥哥当年还要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一节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上) 阿飞已经拜了祖逖为师,俨然变成闻鸡起舞这个典故的小小主人翁,天未亮就能看到他在院中刻苦锻炼,想当年祖涣应该同他一样。 “阿飞,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好啊,我最爱听雨轻姐姐讲故事了。”阿飞高兴的拍掌,蹦蹦跳跳围着雨轻转了一圈,然后停足,定睛看着她。 “有个叫司马光的小男孩比你大两岁,有一回,他跟小朋友们在后院里玩耍,其中一个小孩爬到大缸上玩,不小心掉进缸里去了,小孩子们都害怕极了,慌忙走掉了,只有司马光没有离开,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用力砸向水缸。水便涌了出来,小孩也得救了。” “他好厉害啊。”阿飞惊叹道:“我也要向司马光学习。” “阿飞,遇事要临危不乱,才能开动脑筋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 “嗯,阿飞记住了。”他点点头,忽然想起跷跷板,忙说道:“雨轻姐姐,该排到我玩那个跷跷板了。”说完就匆匆往那边跑去。 雨轻摇了摇头,忘记了他只有五岁而已,小男孩在这个时候还是很贪玩的,讲太多他也未必能够听得懂。 穿过游廊,雨轻直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书房门是敞开着的,她放慢步子,走至门口略停下,只听里面正在交谈着有关泰山发生山洪之事。 “景思,我们也拿出了一部分粮食,而且还比他们琅琊王氏出的多,王衍口口声声号召大家一起为灾区募集粮食,可到最后却出的最少,他总会做表面的功夫,又得了两个好女婿,还真是风光无限。” “四叔,昨日从泰山郡加急来报,说是赈粮全部消失不见,还死了一个府丞,贾后当时也很是震惊,即命陆云前往泰山调查此事,依我看,泰山地界可是险象环生,不知陆云能否顺利找回那批赈粮的下落。” 裴宪现今任黄门吏部郎,由于父亲过世的缘故,近来很少在朝堂上发表言论,说是冷眼旁观也不为过。 “陆云此时被郭彰和王衍推出来,无非就是让他去收拾烂摊子的,若是办得好了,升迁有望,若是搞砸了,陆氏兄弟以后也无颜面再为扬州人士谋什么郎官了。”裴绰沉声说道。 裴宪点头,躬身为他研磨。 这时,雨轻缓步走进来,身子福了福,笑吟吟道:“雨轻见过爷爷。” “雨轻,你给阿飞他们做的什么新玩具,惹得他们都没心思用功读书了。”裴宪含笑问道。 “七叔,那是跷跷板和滑梯,很好玩的,而且读书也要劳逸结合。” 雨轻又凑到裴绰身边,看着他写的草书可谓上乘,忍不住赞道:“爷爷,您写的草书遒劲而峻险,遒劲处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峻险处如雪岭孤松,冰河危石。” 裴绰放下笔,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慈爱的说道:“阿胶糕可要每日按时吃,临淄之行你受过伤,需要好好进补才是。” 雨轻微笑点头,然后又从袖中取出几张图纸,递给裴绰。 “雨轻,你这画的是桌椅吗?”裴宪上前瞧了瞧,不禁笑问。 这几张图纸上所画的正是后世的家具,多以宋式家具为主,像是玫瑰椅、圈椅、太师椅还有宋式案等等,宋式家具造型古雅,色彩纯净,更适合魏晋风流名士。 其中也有唐代的月牙凳,凳面为半圆形,四条雕花腿,腿间还坠以彩穗装饰,这是贵族女儿的闺房必备,也是雨轻最开始就想要找人制作的。 因为晋代还是席地而坐,跪久了腿脚自然会麻,雨轻对此已经深有体会,所以尽快制出这些新型家居,逐步推广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家具很是新颖,不过——”裴绰欲言又止,微微皱眉。 “不过太前卫了。” 雨轻明眸闪动,娇声道:“爷爷,你上回还说那个摇椅坐上去很舒服的,本来家具就是以舒适为主,爷爷,等把这些家具都做出来,你若不喜欢,我就留着自己用好了。” “四叔,我看着外观还不错,不如就照着雨轻的图纸着人去赶制,反正就是些家具而已。”裴宪在旁笑道。 裴绰点点头,看着雨轻,说道:“也好,既然你都费心画出图来了,总要做出实物才会满意。” “谢谢爷爷和七叔。”雨轻满心欢喜,总算是成功迈出第一步。 这时管事的人进来禀告,说庾家小娘子和荀家小娘子来府上了,裴绰不由得笑道:“你的小朋友来看望你了,快去吧。” 雨轻含笑点头,转身提着裙裾走了出去。 “四叔,雨轻性格活泼,还很善交际,与堂姐不同,能有这么多的朋友关心她,也算是上天对她最好的眷顾了。”裴宪轻声说道。 “但愿如此。” 裴绰微微阖目,若澜的早逝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痛,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回想当年,他与兄长裴楷并称裴氏双杰,甚至他的才学还略高于裴楷,有人曾云他们是‘虎兄龙弟’。 自他进入仕途,忙于公务,便无暇管束女儿若澜,以致于后来她不守女诫与人私奔,为裴氏族人所不齿,他也因此心灰意冷,不在庙堂争抢高位,只是任长水校尉这样的清贵官职而已。 而今雨轻能够回到裴家,他已经知足,往后他会尽力呵护这个孙女,设法把她缺失的父母之爱补偿给她,让她一生无忧。 西院内,庾萱正拉着雨轻的手说着话,羊嵘则坐在一边,翻看着雨轻装订成册的书籍。 “你现在可高兴了,表兄已经答应把城郊那庄子卖与你了。”庾萱笑道:“还是以那么便宜的价格,跟半卖半送一样,以后你做好了银鱼羹,可要记得邀请我来品尝。” “这是当然。” 雨轻前几日就对傅畅提到购买那庄子的事情,说总是麻烦他送银鱼过来,还不如自己干脆把那处庄子买下来,傅畅当时就笑她贪吃嘴馋,不过也答应了。 买下那处庄子的真实目的却不是为了银鱼,而是要开采铁矿,之前在山涧深潭里的意外发现,没想到真的是有用处。 她在临淄就想到这一点了,只有拥有大量的铁矿资源,才能炼铁锻造甲胄兵器。若能发现硝石,研制黑火药也在她的计划之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二节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中) “雨轻,你清瘦许多。”羊嵘放下书册,瞥了一眼庾萱,浅笑道:“不过知世却长胖了些。” “才不是胖呢,我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早起脸部就会浮肿。”庾萱揉了揉眼睛,喃喃道:“都怪玥姐姐那日偏偏讲什么鬼故事,我最怕那个了,所以夜里睡不安稳。” “阿玥脸上生了春癣,你却打趣她,她自然要吓唬你一下了。”羊嵘笑嗔道。 雨轻方才听知世的小婢丹青说的此事,每到春季,郗玥就会犯这种皮肤病,两腮作痒,所以今日她也就没有一起过来。 “听我表兄说,卫家小郎君也病了有一阵子了。”庾萱喝着花茶,眯眼笑道:“不过荀哥哥要回来了,他的病也该好了。”说着趴在雨轻耳旁说卫玠装病拒不见客的真正原因。 雨轻听后,淡淡一笑,心想:乐广出身寒门,如今任尚书令,凭着他的权势,自然想要把女儿嫁给世家门阀的才俊,不过世族大家可不是那么容易攀附的,荀家就已经婉拒了乐广。 而河东卫氏在卫瓘死后,已无人在朝中任高位,卫氏想要复起,就要依仗位高权重的人物,乐广就很符合这一点,后来卫玠迎娶乐令之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 可惜乐令之女早卒,卫玠又续娶了山简之女,这都是史料所记载,不过雨轻觉得卫玠少有盛名,何必拘泥与北方士族联姻,江东士族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 不过这只是雨轻的个人想法,根本不可能左右到卫氏家族的决定,便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又留庾萱和羊嵘她们用午饭,闲聊了一会,她们才各自回府。 自从雨轻回来后,庾萱总是隔三差五的来裴府找她,偏巧这日雨轻要去陆府学书法,便带着庾萱一起乘牛车去了陆府。 原来庾萱从没去过陆府,不过这也很正常,北地傅氏与吴郡陆氏来往很少,其实这也是现在朝堂上南北隔阂的体现。 到了陆府,雨轻和庾萱她们二人绕过前厅,走到小花园时,遇到了一名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柳条编成的小花篮,缓步走来,给人一种清新宁静的感觉。 庾萱拉着雨轻的手,走过去,笑问:“这个小花篮真好看,是你编的吗?” 那少女眨着眼眸,面上有些怯意,并未答话。 “给我看看好不好?”庾萱似乎很喜欢那个小花篮,就先伸出手来。 不想那少女连连退步,又摇了摇头,庾萱觉得她好生奇怪,便对雨轻低语道:“你在陆府见过她吗?她会不会是陆先生的女儿,不过她怎么不说话,难道她是——” “宝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从不远处又走来一名少女,却见她一袭紫裙,望了一眼雨轻她们,又看着拿花篮的少女,薄嗔道:“是不是她们俩欺负了你。” 少女又是摇头不语。 “你们是何人,来陆府作甚么?”紫裙少女杏目圆睁,直面问道。 雨轻淡淡说道:“我是来找陆先生学习书法的。” “哦,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我伯父收的女学生。”她冷冷一笑,余光又扫向庾萱,问道:“那么你又是来作甚么的?” 庾萱见她如此跋扈无礼,上前便道:“我叫庾萱,傅畅是我表兄,我陪着雨轻一起来的,难道这就是你们陆家的待客之道?” “我陆虎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欺负宝儿。”紫裙少女瞪视着她,很是盛气凌人。 这时,一名身材粗壮的小婢提着斧头疾步走来,颔首禀道:“小娘子,那棵树已经被砍倒了,是不是着人把树拖走。” “不用,直接把树劈了当柴火烧。”陆虎沉声道:“那棵树三日内没有长高,所以我就把它砍了,不听我的话,就是这样的下场!” 庾萱闻言,赶忙躲到雨轻身后,觉得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少女还真是可怕。 雨轻不觉发笑,心道:历史上曾有武则天贬牡丹到洛阳的传说,有一年冬天,武则天写下诏令: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到第二日清晨,百花纷纷绽放,只有牡丹没有绽放。武则天甚怒,把它们贬植到洛阳。谁知牡丹一到洛阳,居然竞相怒放。武则天盛怒之下竟命令焚烧牡丹,结果只有枝干被烧毁,牡丹花依旧美丽绽放。 此刻站立在她面前的霸道少女还真是有几分武则天的女皇范儿,可惜她不是女皇,更有些过了。 “她们没有欺负我。”那鹅黄衣裙的少女低声说道。 陆虎微愣,还想要细问,不料陆机已然走来,嗔道:“陆虎,谁让你砍树的?” 陆虎垂首不答,她是陆云的女儿,刚到洛阳,他的父亲就被派去泰山赈灾了,她千里迢迢从吴郡而来,却没能见到父亲,自然心中不快,就把怒火撒到一棵小树身上。 雨轻微笑说道:“先生,她只是觉得小树长歪了,难以扶直,故而将其砍掉,改日是要重新栽种一棵的。” 陆虎面色赧然,又见雨轻含笑朝自己走来,说道:“到时我可以陪着你一起种树,就当是过植树节了。” “植树节?”陆虎诧然道。 雨轻莞尔一笑,转身走回陆机身边,抬眸说道:“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先生,生活也可以过得如诗如画。” “这样清新幽雅的生活,我都有些向往了。”陆机呵呵一笑,大步走去。 雨轻和庾萱相视一笑,跟在他的身后。在书房内,庾萱就趴在案上专注的看着雨轻练字。 待陆机离开,庾萱才说道:“刚才陆大人在黄麻纸上以秃笔作稿草,笔精而法古雅,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士瑶哥哥的行书写得也是极好,不过今日他出府去了。”雨轻淡笑道,放下毛笔,接过小婢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于案边。 庾萱点点头,想起上次自己生辰时收到了两份礼物,不由得笑道:“雨轻,你送给我的万花筒,我很喜欢,还有那紫毫笔和歙砚,我也一直都在用,多谢你送我这两份生日礼物。” 雨轻愕然,当时只是让怜画她们把万花筒送过去,怎么还会有人以自己的名义送礼物给知世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三节 浮光掠影 缘何砍树(下) 当视线再次落到桌上,看着摆在手边的歙砚,还有笔架上的一支支紫毫笔,她浅浅一笑,心中明白了几分。 到了半晌,因为陆机临时有事,匆匆出府了,雨轻和庾萱也没有在这里待太久,在她们快要走出府门之时,陆虎和宝儿疾步赶来,陆虎性格大大咧咧的,当即赔礼道歉,宝儿也将那小花篮送与了庾萱,庾萱含笑收下。 “我叫顾宝儿,顾毗是......是........”她变得有些结巴。 陆虎忙在旁解释道:“顾毗是宝儿的兄长,她在陌生人面前很腼腆,情急之下会口吃,常有人借此欺负她,所以我才误会了你们。” “无妨,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雨轻望向顾宝儿,甚是清丽的少女,竟有口吃,不过缺陷也不失为一种美丽,正因为有了缺陷人才更加真实。 此时的陆玩却已走至祖府门口,对着祖涣施礼告辞后,便坐上牛车,命南陌速速驾车,驶回陆府。 今日祖涣派小厮来邀请他过府一叙,他也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他与祖涣并不算太要好,若非雨轻的缘故,也许他根本不会和祖涣有什么来往,但当祖涣告知了他一件事后,他却大为震惊。 许广是祖涣的表兄,现任淮南王府从事中郎,前几日祖涣收到许广的来信,信中讲到吴王司马晏正在暗中集结兵力,祖涣看后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有必要将此事告知陆玩,毕竟江东士族与司马晏貌合神离,指不定日后会发生什么事。 祖涣能够这样做,也是把陆玩当作了朋友,因为雨轻的出现,夹杂在他们中间,祖涣也对陆玩有了新的认识,他对吴郡陆氏现今在洛阳的尴尬处境,也是有几分同情的。 不过对于陆玩来说,他实在没有太多心情去想什么友情,不管司马晏有何意图,这都是个危险信号,况且吴郡陆氏向来认为司马晏此人虚伪至极。 早年司马晏受封爵位为吴王,以丹阳、吴兴和吴三郡作为食邑,表面上拉拢吴地士人,背地里却在监视着江东几大士族的一举一动,为了谋取私利明里暗里都在与陆氏一族抗衡。 陆玩觉得他无非就是司马氏族安插在江东的眼线,迟早是要除掉他的,既然他这么急不可待的想要大展宏图,陆玩就得帮他将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待回到陆府,陆玩即命人把南云叫来,南絮则守在书房门外,支开一众仆婢。 “南鹰领着那支精锐已经跟随二爷去往泰山了。”南云躬身回禀道。 陆玩点头,又问:“近来可有吴郡那边的消息?” 南云颔首回道:“是有一些关于吴王司马晏的风言风语,不过他们并未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有人主动透露给我一个消息,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忽视不得的。” 陆玩指尖敲击着桌面,冷笑道:“人道司马晏才智平庸,因受风疾,视力不正,是武帝司马炎诸子中最无能的一位王爷,可如今看来,他这个吴王倒是最有雄心壮志的,竟敢在江东地盘上兴风作浪!” 南云沉声说道:“前几年吴王就在四处打探东吴水师旧部的近况,不过都被属下设法阻拦了,眼下估计他又要——” “即便我吴郡陆氏将水师拱手奉上,他也没有那个能耐全部吞下去。” 吴王司马晏一直想要从吴郡陆氏手里抢夺荆楚的水师,这支水师自东吴覆灭后就一直由陆氏掌控。 当年陆抗逝世,陆机与其兄陆晏、陆景、陆玄及弟陆云分领陆抗部曲,如今这支水师大部分就是由陆家的部曲组成。 陆玩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寒,沉吟道:“告诉吴郡太守一声,流民涌入城内,包围了吴王府,之后的事就转交给南阡处理。” “属下明白。” 陆玩轻轻摆手,南云便安静退下。 一室静谧,陆玩走至桌前,看到砚台下压着一张字条,娟秀的小楷映入他的眼帘。 “士瑶哥哥,陆先生所用的歙砚看似应该是成对的,另一块歙砚是不是给了士瑶哥哥呢?” 陆玩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将纸条夹入书册内,然后唤来南絮近前研磨,桌上所摆着的那块砚台却是极为普通的。 “士瑶小郎君,好像雨轻小娘子发现了,当时我就觉得不该送那个歙砚。”南絮小声说道。 陆玩瞪了他一眼,又继续伏案写信,这封信是写给兄长陆晔的,泰山郡府库赈粮一夜消失,府丞身亡,如此诡异的事情,调查起来定是不易的,但愿二堂兄能够顺利解决这些事。 裴康最小的女儿裴多鹤下月就要出嫁了,从辈分上来说,雨轻应该叫她一声小姨,结婚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雨轻发现,越是临近婚礼,裴多鹤越是愁眉不展。 经过几次的闲聊,才知晓她的心事,原来她也是渴望自由恋爱的,可惜作为门阀世家的儿女,最后都无法逃脱家族联姻的命运。不管卞壸人品如何,对她来说总是陌生的,她不知道以后自己的婚姻生活会怎样,除了忐忑不安,还有几分失落。 雨轻看到她如此惆怅,不知如何宽慰她,这个时代的女子大都是过着被别人安排的人生,心中的悲哀不言而喻。 但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知世,她总是那般笨拙的可爱,若是将来也要面临这些痛苦,她又该如何? 雨轻心里顿生一个念头,与其等着别人来安排,不如她主动帮助知世寻觅良人,让她拥有称心如意的婚姻。 这些儿女情长可以属于知世,也可以属于羊嵘,不过对雨轻而言,却是分外的遥远,因为她还未找到杀害父母的仇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仇恨,她只能独自走下去。 夜晚,许是思绪太过,雨轻难以入睡,名册上所写的那些摸金校尉大多分布在河南、山东、陕西、湖北等地,通过盗墓所获的那些古董财物分销各地,各地的销售点就可以打探消息。她已经派文澈去找寻这些人,以便日后更好的联络。 雨轻阖上双目,隐约听到熟悉的琴声,她摇摇头,自语道:“肯定是思虑太多产生的幻觉,此时怎么会有琴声呢?” 月色微凉,琴声悠扬,她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睡得很是香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四节 近在咫尺 潮落潮起(上) 到了天明,雨轻用过早饭,便准备去张司空府上借阅书籍,那日张华说过他家里有许多藏书,如果她想要看书,就可以去他府上。 顺风对书籍不感兴趣,摇头笑道:“雨轻,我就不去了。” “也好,省了一顿饭钱。”雨轻浅浅一笑,就要走出门去。 不想顺风赶忙跟上来,拉住她的手,说道:“这可不行,你昨天答应我了,要带我去铜驼街最大的酒楼吃饭,不能说话不算数。”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呢?”雨轻笑问。 顺风勉强点点头,抿了抿嘴,“好吧,为了吃大餐,陪你去借书就是了。” 雨轻摇头苦笑,径自朝府门外走去,微风拂面,很是惬意,她的素色衣裙随风飘动,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至门外的牛车前。 “那里也停着一辆牛车。”顺风笑道:“邻居家的人看来今日也要出门了。” 雨轻望去,发现牛车旁站立的小厮竟是覃思,她顿觉惊喜,疾步走过去,须臾,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悦哥哥。”雨轻含笑走到他身前,说道:“昨晚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真的是悦哥哥来了。” 崔意淡淡一笑,注视着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不会还要去衙门吧?” 雨轻扑哧一乐,又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府邸,抬眸笑问:“悦哥哥又是借住别人家的宅子吗?” “雨轻,这次你猜错了。” 阳光照在崔意俊美的脸庞上,明亮光洁,他并未伸手去遮挡这耀眼的光芒,反而微微抬首,唇畔还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雨轻小娘子也是刚住进裴家,自然不知道这邻近的宅邸正是崔府。”覃思颔首笑道。 雨轻有些惊讶,不过她确实不了解裴家附近都住着哪些人,也许她根本没有在意。 “雨轻,你不用再想着什么录音笔了。”崔意靠近她,眼睛像天空一般的清澈,轻声问道:“昨晚睡得可好?” 站在后面的顺风略怔住,向前移动几步,崔意长相太过俊美,与郗遐的英俊潇洒不同,更带着几分高贵冷傲。 崔意微微偏头,正好看到了顺风,目光变冷,开口道:“趁我心情没有变坏,你最好离开我的视线。” 顺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覃思拉到一边,听他在旁说道:“你一个婢子,怎敢与我家小郎君对视,况且我家小郎君最不喜别人靠近,即便是相熟的人,有时也会被视而不见。” 顺风不由得吐了一下舌头,心道:这个人真是清傲到了极点,看来郗遐和陆玩已经算是对自己客气的了,白长了这么好看的皮囊,性情真是古怪,不知雨轻是怎么与他结交的。 “悦哥哥,顺风她是我的——” “雨轻,楚颂之也来洛阳了,你不去见见他吗?”崔意完全无视顺风的存在,直接转身,上了牛车。 雨轻略带歉意的看向顺风,说道:“我要去见个朋友,改日我们再去酒楼吃饭吧。” “我知道了,一会我去胭脂铺子找惜书和怜画,她们一大早就过去那边了,说是要帮墨瓷姐姐找什么刺绣花样。”顺风有些失望的说道。 “顺风,回来时我会给你带好吃的。”雨轻冲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坐上牛车,跟随崔意的那辆车朝城东门驶去。 城郊的一家客栈里,人来人往,阿福正啃着胡饼,不时张望着周围的客人。 “小郎君,我们又不住驿站,何不直接进城去,在这里干等着有什么用?”阿福轻声问道。 “阿福,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楚颂之笑嗔道:“我看这里就很好,若真进到城里,指不定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们主仆二人坐在最里面的那一桌,当小二端着两碗水引饼走过来时,阿福伸头看了看,又凑到碗边闻了闻,便问小二道:“你们这里的汤水怎么这么酸,不会是坏了吧?” 那小二听他说话不是洛阳口音,多半是从外地来的,再打量着楚颂之的穿着,不过普通的葛袍而已,肯定不是什么士族子弟,便轻蔑的笑了笑,“既然你们不习惯喝放了醋的汤水,下次不放就是了。” 在唐宋之前,醋其实是一种极为奢侈的调味品,是专门用来侍奉贵族饮食的。古代醋之所以金贵,是因为酿醋需要大量的粮食作为原料,那时候的普通百姓连温饱都难得,更别说拿多余的粮食去酿醋了。 所以说,醋这种调味品,在当时也普遍只在上层社会间流通。楚颂之虽为寒门,自然也是吃过醋的,不过并非像那些士族子弟一日三餐全都能够吃到,因为不太常吃,所以有些不习惯罢了。 楚颂之苦涩的笑了笑,心道:洛阳城内名流云集,金谷园更是奢侈成风,泰山灾民还在忍受饥饿,这里的人却无动于衷,继续安于享乐,看来两地的人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楚兄,没想到你真的来洛阳了?” 忽然宛转悦耳的声音传入他耳畔,他转头看去,却是一位气质脱俗的少女,而崔意正站在她身旁。 “难道你是——”楚颂之看着她面熟,想了一会,疑道:“你是雨弟?” “我叫雨轻。”她含笑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两碗水引饼,便问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城,城里还是有几家不错的酒楼,为了略尽地主之谊,我可以请你吃饭。” 崔意斜睨一眼阿福,他赶忙低首端着碗移到旁边那桌,闷声吃饭,也不敢再多说话,因为在来洛阳的路上他已经领教了崔意的冰冷态度,看到此人顿生寒意,不如离他远远的,还自在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恐怕难以赴约。”楚颂之摇头笑道。 雨轻看他眉间略带忧愁,说道:“楚兄,你这样未免也太见外了,我可是特意出城来看你的。” 楚颂之注视着她,思绪纷乱,原来她是女儿身,之前准备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再看崔意仍旧用怀疑的眼光盯视着自己,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吧,你若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直接去崔府找悦哥哥,当然我家离崔府很近,你也可以来找我。”雨轻淡淡一笑。 崔意发觉邻近几桌的年轻男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雨轻,投来的那种目光让崔意心生不快,他便给覃思递了个眼色。 在小二端着热汤走过覃思身旁时,他伸出左臂,只用了三分力度,就将小二推向那几名男子的桌前,小二身子摇晃不定,热汤正好泼洒在年轻男子的脸上,烫的他立时捂脸,大叫道:“找死,不长眼的东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五节 近在咫尺 潮落潮起(下) 年轻男子被烫的脸上一片红肿,气急败坏的掀翻了桌子,刚要挥拳打过来,覃思微向左侧身,避开那拳头,抓腕砸肘,猛力击中那人的颈部,将其按在地上。 “你这贱奴,胆敢打伤辛家小郎君的朋友!”旁边一男子厉声斥道。 覃思毫无惧色,甚至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地上那人痛得叫唤不停,甚是可笑。 崔意不禁笑了起来,说道:“真是稀奇,辛鳌何时结交了商贾朋友,难道也想要学郗遐那般放荡不羁吗?” 这辛家小郎君正是广汉太守辛冉之侄辛鳌,与孙会交好,多半也参与了贩卖军马的事,今日辛鳌并未前来,那几名年轻男子都是商贾之子,平日里与辛鳌恣意享乐,纨绔之气十足。刚才他们完全是沉迷于雨轻出众的容貌中,所以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雨轻,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他们说,你先回牛车上去。”崔意淡淡说道。 雨轻点头,放下一个锦袋,笑着对楚颂之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了客栈。 这时崔意摆了摆手,示意覃思放开那人,慢慢开口道:“你回去告诉辛鳌,他和羊彭祖欠下的那些烂账,我可不想再替他们兜着了,早日还清为好,不然到时候后悔都晚了。” “你是何人,竟直呼辛家小郎君的名姓?”那名男子怒嗔道。 崔意懒得再理会他们,直接起身,又看向楚颂之,冷声道:“我看这家客栈乱糟糟的,你自己可要当心。”说完,拂袖而去。 两名男子扶起那人,想要骂几句,却见覃思正瞪视着他们,厉声说道:“再敢多言,小心你们的舌头。” 看着覃思走远,那男子当即啐了一口,不依不饶的骂道:“今天真是晦气,等我回去告诉辛家小郎君,定要找人狠狠教训他!” “他是清河崔意。”楚颂之摇了摇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道:即便辛家小郎君在场,又能奈他如何? 那几名男子听后哑然失色,想到刚才崔意所说的那些话,心里一阵发慌,便匆匆走开。 这时阿福抹了抹嘴,跟了过去,楚颂之将那锦袋交给他,然后径自上楼去了。 阿福打开锦袋一看,里面装的是金子。他嘻嘻笑了笑,自语道:“她不光人长得俊,心眼也好,可惜身边跟着个冷面阎王。” 牛车徐徐驶去,车帘飘动,雨轻看着崔意,笑问道:“悦哥哥,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啊?” 崔意微微皱眉,正色道:“以后你出府记得换上男装。” “哦。”雨轻觉得奇怪,喃喃道:“我今日本来是要去张司空府上借书的,可这么一出城,只能改天再去了。” “张司空竟然允许你去他的藏书楼借书,看来你们应该很相熟了?”崔意问道。 雨轻含笑说道:“我和张爷爷都是垂钓爱好者,不过我的垂钓水平高过他一些。” “你竟还喜欢垂钓,我以为你把心思都花在足球上面了。”崔意哂笑道:“那场足球赛我是去看过的,不过到中场休息时我就离开了。” “没关系,等他们各家的球队都组建好了,足球比赛可就更精彩了。”雨轻满怀期待,这一天不算太遥远了。 崔意微微阖目,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吕莘已经查出那些山匪的窝点,得知山匪头领只是收了某人的钱财,要他们在密林中杀掉楚颂之,而他们头领并没有对楚颂之痛下杀手,只是将他们吊在半空中,生死全凭天意。 至于买凶杀人的真正幕后之人,吕莘暂时还不知晓,崔意更加怀疑楚颂之此番来洛阳的目的了。 “悦哥哥,你怎么会和楚兄一起来洛阳?”雨轻也开始好奇起来。 崔意笑容复杂,简单说道:“只是偶遇。” “不过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雨轻看向他,问道:“你们是在哪里遇到的,路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雨轻,不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崔意淡淡说道:“你还是回去好好读书写字吧,别整日里总想着出府闲逛。” 雨轻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掀开车帘继续朝外面望去,心想楚颂之一定有难言之隐,作为寒门子弟,他在洛阳根本没有立锥之地,甚至还不如陶侃,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也更容易被扶持成一股新生力量。 洛阳铜驼街春风宜人,雨轻命人去买了一种糕饼,就是类似关中地区的风味小吃甑糕,她之前尝过味道还不错,想着顺风应该喜欢,毕竟今日没能带着她去酒楼吃饭。 没过两日,有个小厮跑来找雨轻,原来是楚颂之托他带了个话,想要约雨轻去城郊溪边叙谈。 这也是楚颂之无奈之举,昨日他和阿福进了城,本来是要去求见某人的,但是途中他发觉有人在跟踪,只好调转方向,来到裴府门前,找了个小厮烦他给雨轻说一声,然后便匆匆出城去了。 楚颂之找了一处僻静的小溪边,来回踱着步子,紧锁眉头,心神不安。 “楚兄。”雨轻朝他疾步走来,笑问:“莫非你是邀我来垂钓的,可惜我没带钓鱼竿来,这可怎么好?” “雨轻,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楚颂之愁眉不展,有些犹豫不决。 雨轻见他这样,扑哧一笑,摇头说道:“现在又有话对我说了,那日我去客栈看你,你好像不愿搭理我似的。” “因......因为你是女子.......”楚颂之赧然道:“我当时不便说太多。” “哦,原来如此。”雨轻今日穿着男装,负手走了几步,笑道:“你选择找我,而不是悦哥哥,是你更信任我一些,还是因为我是女儿身,无法定品,进入不了仕途?” “不,因为我相信你,就像在牛山雅集上你所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忆犹新。”楚颂之肃然道:“士庶有别,你却没有丝毫轻视于我,你真诚待我,我亦是如此。” “好吧。”雨轻点点头,注视着他,浅笑说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你有难处,我自然会尽力帮你。” “雨轻,你是裴家的人,或许认识张司空。”楚颂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她,低声说道:“能不能替我转交给张司空?” “真是巧了,我打算明日去张爷爷府上借书。”雨轻眨着眼眸,笑道:“小事一桩,楚兄放心好了,我一定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六节 濠梁新辩 七贤逸事(上) “多谢。”楚颂之眉头一下舒展开来,不禁笑问:“你说要请我去酒楼吃饭,这话还算数吗?” “自然算数。”雨轻把书信塞进自己袖中,沉思一会,说道:“楚兄,客栈里总是人来人往,多有不便,我在这附近有一处庄子,那里人少安静,不如你过去住些日子。” “那好吧。” 楚颂之没有拒绝,因为在城中被人盯梢后,他已经决定换个地方住了,与其再去找别处费事,不如接受雨轻的好意。 他们二人在溪边又闲聊了一会,雨轻特意叫来随行小厮,命他带着楚颂之去庄子上,然后她就坐上牛车离开了。 在车上,雨轻思忖了良久,顺风调皮的把手伸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她都没有发觉,还真是在发呆。 “雨轻,你在想什么?”顺风推了推她的胳膊问道。 雨轻这才回过神来,淡淡说道:“张司空也是出身庶族,不过他如今居宰辅重位,一般人想要拜见他也是不易的,楚兄赶来洛阳,大概是有事求见张司空,楚兄不过刚刚定品,如果我记得没错,当时悦哥哥已经把他引荐给田太守了,初入仕途的人,为何这般执着的来见张司空呢?” “他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别人。”顺风拈起一颗果脯,放入口中,虽然她不懂朝堂之事,但对人情世故看得很透。 雨轻点头,含笑说道:“顺风,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泰山突发山洪,灾情严重,那里又邻近临淄,也许楚兄此番前来洛阳就是与这件事有关。” “雨轻,那个小孔成像挺有意思的,我看郭璞就是自己不懂,只会数落别人,还故意装神弄鬼吓唬我,我再也不想进他家的宅子了。”顺风想起昨日之事,后背就一阵发凉。 雨轻摇头笑道:“他那是在学习作法,你却误闯入进去,他自然不会轻易饶你,方术士大都如此。” “他这样成日里学什么奇异的方术,也算是士族子弟吗?”顺风觉得此人真是怪异。 “旁人也许无法理解,但这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 郭璞出身不高,又好道术,自然不能在重视门阀、独尊儒学的体系中求得一席之地。 魏晋时期,做官全靠门阀,士族子弟生来就能够获得高官厚禄,庶族寒门的人,奋斗一辈子也只能在低层挣扎。他的父亲虽为建平太守,但并不是世家大族,想要得到朝廷的青睐,谈何容易。 后来才有‘好卜筮,缙绅多笑之’,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自然就随性而活了。 “雨轻,他那人气量狭小,又自视甚高,你还主动跟他来往,换做是我,定是懒得搭理他的。”顺风噘嘴道。 雨轻沉吟道:“他学识渊博,又通晓卜筮之术,和他成为朋友,往后可是益处多多,自然要好好维系这段友谊了。” “他好像说你还不算是他的朋友,我看你就是白费功夫。” “顺风,他只不过是好面子而已,下次我送他一坛蒸馏酒好了,你要不要陪着我去啊?” “不去,坚决不去。” “哈哈哈.......原来你被郭璞吓怕了........” “谁会怕他啊,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术士.......” 第二日,雨轻便去往了司空府,牛车驶到府门外,惜书过去递了帖子,她们就从偏门进入府内。 此时张华正在前厅与众位客人叙话,坐在西边的依次是尚书温羡、关内侯刘宝及其侄儿刘绥,还有郗鉴。 坐在东边的却是司徒王戎、侍中裴頠、给事黄门侍郎嵇绍、著作郎陆机,陆玩则立于其身后。 “张司空,我们大家尽力筹集的粮食,就这样凭空消失,究竟该问责何人?”王戎率先发问。 张华并未回答。 反而是一旁的裴頠含笑解释道:“陆士龙已经被派去泰山调查此事了,而且听道徽兄说,季钰跟着别驾钟大人也去了泰山,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追回那批赈粮。” 裴頠来自河东裴氏,乃司空裴秀之子,为人颇有雅量,见识高远,常深深忧虑如今风俗放荡,不尊儒术。 昔日何晏、阮籍在世人心目中名望很高,口谈玄学,不遵礼法,倚仗当权者的宠信,白吃俸禄,无所事事。至于王衍之类的人,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世务为己任,互相仿效,世风因此衰败,裴頠还著以阐释如今的弊端。 裴頠虽为王戎的女婿,但是向来与张华交好,更是愍怀太子司马遹最尊敬的老师。 温羡不禁冷笑一声,说道:“赈灾粮食丢了,该心疼的人可是我们,琅琊王氏好像拿出的粮食最少,当时在殿前王夷甫可是一番慷慨陈词,振奋人心哪。” “太原温氏自然是财大气粗,又与清河崔氏联姻,你这是替尚书右仆射崔随来质问我的吗?”王戎嗔问道。 温羡没想到王戎这个老狐狸竟拿清河崔氏来说事,在朝堂上崔随和王衍就在明争暗斗,眼下根本没有必要再与王戎理论。 张华呵呵笑道:“下月十六就是老夫外孙望之的大喜之日,你们到时若还是这般模样,如何开得喜宴?” “那日我走到竹林中,听到望之抚琴,他的琴技进步很多。”嵇绍淡笑道。 “延祖兄善丝竹,就连道儒也是经你指点过的。”裴頠看向他,说道:“但若论超然物外,谁也比不过令尊。” 嵇绍谦虚的摇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觉清香,开口问道:“张司空,这是什么茶?” 张华捋须不答,只是微眯双目,望着缓步走来的两位少年。 “孙儿拜见爷爷。”张舆躬身施礼,然后微微侧身向在座的各位大人施了一礼。 他身边的那位白袍少年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也上前施礼,笑道:“张爷爷,我是来借书的。” “这是老夫的垂钓小友。”张华含笑向他们介绍道。 陆玩略怔住,心道:她还真是交友广泛,连张司空都那么喜爱她,不过她今日只是来借书的吗? 另一边的刘绥也认出了她,趴在刘宝耳边低语着什么,刘宝立时面色变冷,轻咳一声,伏案叹息道:“老夫以前因犯事而服劳役,扶风王司马骏用五百匹布替我赎身,这等恩情老夫永不敢忘,可是你小小年纪却拿此事来讥讽老夫,当真是目无尊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七节 濠梁新辩 七贤逸事(下) 雨轻望向一脸得意的刘绥,背着手走到他们叔侄身前,笑道:“敢问刘大人,当年你与人共用一个盘子在草房中吃饭,看见一个妇女领着两个孩子从门前走过,你可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刘宝刚要张口说话,雨轻就转过身去,继续道:“刘大人讥讽人家是一羊和两羔,不成想那妇人反讥他是两猪共一槽。” 王戎闻言,忍不住笑道:“真是诙谐,刘大人竟被那妇人说的哑口无言了。” 刘宝此时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尴尬非常,人老了还被当众羞辱,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绥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当即站起身,怒嗔道:“你不要太狂妄,何兄和许兄他们也不会饶了你!”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雨轻说着展开竹简,念道:“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为了微小的是非斤斤计较,何兄和许兄都是心胸豁达之人,怎会再为难于我?” 这时,嵇绍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投去质疑的目光,问道:“既然你在读庄子,那么我问你,‘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作何解?” 此问一出,陆玩眉间闪过一丝忧色,这是出自惠子的一句话,被记录在中,其含义是不要总是以自己的眼光去看待他人,更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意味在其中。 嵇绍如此发问,定是对雨轻刚才奚落他人的行径甚为不满。 不过雨轻的脸色依旧平静,缓步走向王戎,躬身施礼道:“司徒大人,昔日竹林游乐,嵇中散、阮步兵、山公、刘参军在林中酣饮,您最后才到。阮步兵言道:‘俗物又来败坏我们的兴致了!’您答道:‘你们的意韵,岂可为人败坏?’这番问答,已流传为佳话。” 王戎笑而不语,只是悠然的喝着茶。 “由此而见,世间俗物也有高雅的气度,不会因为别人的奚落调侃而心情低落,能够巧妙的应对又不失风度,更是拥有超高智慧的体现。其风雅无论其他四人是世内之人,还是世外之人,意韵确也难以因人而败,所以不俗。故而人的好坏是非,终归复杂,有时可分,有时不可分,重在感性而非本质.......” 雨轻慢慢踱着步子,继续说道:“当您任尚书令时,经过黄公酒垆,感叹竹林往事,酒垆虽近,却邈若山河,其中哀与乐旁人无法体会,自然也不必解释。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若信万殊归一理,子今知我我知鱼。” “哈哈哈!”张华笑了起来,不禁赞叹道:“欲将同异较锱铢,肝胆犹能楚越如。这比喻甚妙,雨轻,你去了临淄一趟,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雨轻颔首微笑,心想苏东坡写的这首,并没有去计较庄子和惠子的是是非非,而只是借题发挥,言所欲言而已,不过却发人深思。 嵇绍不再说话,因为此时争论“子非鱼”、“子非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六叔。”雨轻对裴頠略福了福身子。 在裴府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了,裴楷是司空裴秀的堂弟,裴宪又比裴頠略小几岁,所以雨轻便称他为六叔。 裴頠摇头,嗔道:“景思也不管你,任你整日里肆意妄为,待会回府后罚你抄写三十遍。” 雨轻垂首,心里也不气恼,反正裴頠另有府邸,忙于公务,根本无暇理会她这么个养女,此刻这样严肃的训诫自己,无非就是做给刘宝叔侄和嵇绍看的。 刘绥甚感羞恼,被她这个小丫头连番几次当众嘲讽,颜面尽失,迟早要出这口恶气。 厅上众人又闲聊一阵,便各自回府,雨轻这才将那封书信交给张华,并笑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托我带给您的信。”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张舆望着她的背影,自语道:“难怪在藏书楼看书时,还问我爷爷现在何处,原来是替别人送信的。” 府门外,许多辆牛车已经驶远,唯有陆玩立于自家牛车前,当看到雨轻走出来,他唇角漾起一抹笑意。 “士瑶哥哥,我以为你坐车回去了。”雨轻疾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你猜我借的是什么书?” 陆玩直接伸手抢了过来,展开一看,没好气的说道:“这是琴谱,你看得懂吗?” “士瑶哥哥,我有说过这是借给自己看的吗?”雨轻噘嘴,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夺过那竹简,喃喃道:“士瑶哥哥已经高过我一头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不长高呢?” “崔意回来了,是不是?”陆玩冷声问道。 雨轻点点头,又抬眸笑问:“士瑶哥哥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回去记得抄写,明日来陆府学习书法时一并带过来,这可是堂兄的原话。” 陆玩在说最后一句时,语气明显加重,更带着几分威慑力,雨轻不由得后退两步。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牛车,雨轻摇了摇头,说道:“在这里等着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让南絮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其实崔意回洛阳来,陆玩早就知晓,不过令他烦恼的却是崔家竟然与裴家相邻,住得这么近,日后雨轻和崔意往来也会增多,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士瑶小郎君,南云得到消息,在荥阳终于发现了杨霄的踪迹。”南絮低声禀道。 “让他派人继续盯视着,我想杨霄暂时应该不会离开荥阳。”陆玩淡淡说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找回那批赈灾粮食,也不知二堂兄是否安全抵达了泰山。” 夜深,月亮在云缝里缓缓地游走着,时隐时现,像是在捉迷藏,风停止了,树叶也静静地,一切显得那么安谧。 游廊上,一名小厮正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张舆步履匆匆,广袖拂动,直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一盏青铜雁鱼灯泛着柔和的光芒,张华正伏案看着竹简,面色很是淡然。 “爷爷。”张舆大步走进来,躬身禀道:“孙儿已经去见过那人了。” 张华摆手示意仆婢退下,待她们掩门而去,他才捋须问道:“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八节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一) “他叫楚颂之,是府丞孟广义的掾吏,他说孟广义在临死前告诉过他,府库有问题,让他务必来洛阳,求见爷爷。” 张华将那竹简又卷了起来,沉思一会,慢慢说道:“早年我去青州与孟广义有几面之缘,他当时还未定品,我见他甚有学识,便向郡里举荐了他,之后他进入仕途,辗转多年才升任泰山郡府丞之职,不想却因赈灾之事而丧命......” “想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若真是无辜被杀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张舆颔首道:“爷爷,那楚颂之进城后便被人盯上了,看来赈粮消失之事真是迷雾重重,连泰山太守都病倒了。” “先看看陆云能查出什么来,泰山羊氏在那里根基很深,别人想要插手恐怕有些困难,不过郗遐也去凑热闹了,我倒是很看好他的能力,别驾钟宁来自颍川钟氏,有他坐镇,羊家多少也会收敛一些。”张华缓缓起身,走至窗前。 张舆望着爷爷苍老的身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若是雨轻在的话,定能想出法子让他老人家开心。 “爷爷,改日我们一起去溪边垂钓好了。”张舆走过来,笑道。 张华捋须笑了笑,“公安,你向来不喜欢垂钓,感觉那般枯坐只是在消磨时间,如今怎么又变了?” 张舆面颊微红,不知如何作答。 “你书房里的那幅拙作,叫,作画之人定是雨轻了,若不是她,你怎么会收下这样的画?” “爷爷,她送来的茶,您喝着感觉如何?若觉得好,以后她会经常送茶给您的。”张舆转移了话题,笑问道。 张华点点头,心想着自己的孙儿好像长大了,自从认识雨轻后,性格也开朗许多,对此他感到很欣慰。 这里的爷孙俩和乐融融,而在另一边的老者和少年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老者在不停地分析棋术,少年却心不在焉的掀帘朝车外望去。 天青色衣袍少年正是郗遐,他也是在前几日才追上钟宁的队伍,大概再过两日就能到达泰山郡了。 本来他和钟宁坐着各自的牛车,可惜钟宁是个棋痴,每日都要与他手谈几局,郗遐根本无法推辞,便故意连输好几局,以为这样钟宁就不会再缠着他了,不成想钟宁却耐心的给他讲解棋术要领,这让郗遐更觉头疼。 清晨,两辆牛车行驶在官道上,后面还跟着数十名随从,不想前面不远处站着一队官兵,为首那名官差挥手示意他们的牛车停下。 “阿九,去看看怎么回事?”郗遐掀帘问道。 站在车旁的阿九点头,快步跑了过去,与官差交谈了几句,便转身回来,躬身禀道:“季钰小郎君,前面正在修路,不能通行。” 郗遐微微皱眉,望向那边,确实有些官兵正搬运着夯土,旁边还堆着一些石头,看样子真的在修路。 “那就绕小道走好了。”钟宁显然不太在意,仍在注视着手边那盘棋。 “只能如此了。”郗遐示意车夫掉头。 方才路过一个岔路口,若从小路走的话,恐怕要延误一日才能到达泰山郡,还真是不凑巧,经过这里偏偏人家要修路。 他们一行人只好沿着小路继续行驶,走了半天,都未穿过这片密林,倒像是在这林子里原地打转。 “季钰小郎君,这林子好生奇怪。”阿九望向四周,疑道。 此时的郗遐已经跳下牛车,环顾周遭,朝前面走了几步,沉吟道:“这里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树,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人很容易迷路,因内心恐惧而丧失理智,慌乱行走就会导致越来越辨不清方向,无奈之下只能沿原路返回,心中也就随之产生走不出去的想法。这林子是有些茂密,但还不至于能困住我们。” 阿九不知何为参照物,也无心去问,只是看着郗遐拿出一个简易的司南,这是用天然磁铁矿石琢成一个勺形的东西,放在一个光滑的盘上,盘上刻着方位,利用磁铁指南的作用,可以辨别方向,这司南也就是指南针的始祖了。 “季钰,没想到你还带着它呢。”钟宁也下了牛车,呵呵笑道:“看来我们是不用在这里过夜了。” “钟别驾,这可是野外生存必备品。”郗遐淡笑说道:“有人告诉过我,辨别好方向一直朝一个方向走,走一会辨别一次,自然就能走出去了。” “原来你还认识这样的高人。”钟大人跟在他后面,不时仰望着被繁茂的枝叶遮挡住的天空,一缕缕阳光透过云层折射下来,他微眯双目,似乎在想着某些事情。 郗遐走在前面,心道: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想要拖延我们的行程,多半是泰山郡那边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们知晓。如果是这样,我更要快马加鞭赶过去,不然就要错过好戏了。 府衙大牢中,一位中年细长脸男子正喝着酒,翘着二郎腿,偏头听着身边的狱吏回禀今番拷问犯人的经过。 “马陵招认了吗?” 那名狱吏躬身禀道:“马主簿,不——”他赶忙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谄笑道:“那姓马的就是头蠢驴,脾气犟的很,今儿还是挨了好几顿鞭子,什么也不说。” “你去把他带过来。”那人面露不悦,摆手说道。 那狱吏点头,赶忙走开,没过一会,两名狱卒就拖着那浑身是伤的犯人走来。 “你们真是的,下手也不轻点,他好歹也是你们的主簿大人。”中年男子摇头叹息道。 狱卒直接把马陵推到地上,又上前堆笑道:“汪长史,我们也是急得没办法,他一直不说话,怎么问都一样。” “马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也算是府衙同僚,何苦为难彼此呢?”他喝了一杯酒,冷笑道。 “哈哈哈!”马陵抬首,恣意笑起来,脸上挂着好几道鞭痕,蔑视他一眼,说道:“战国时吴起为了取得鲁国信任,不惜杀死来自敌国的妻子以获得将军位,这种行径为鲁人所不耻,因而最终还是被鲁国的国主所辞弃。可你汪京比他还不如,竟将自己的妻子拱手送到羊府,真是卑鄙无耻!”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汪京怒拍桌子,嗔道:“你若再不招认,只怕你的家人也要跟着你命丧黄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五十九节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二) “府丞大人何罪之有?”马陵忿然问道:“他根本不是畏罪自杀,而是惨遭别人灭口!” “马陵,我知道你是不怕死的,但你也要想想你那年迈的母亲,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难道你就不为他们考虑一下?” “汪京,你这该死的畜生!” 马陵双拳重重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看你有几分才华,把你引荐给太守,才让你从掾吏做到长史的位置上,想不到你竟如此阴险歹毒,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该听府丞大人的劝告,将你赶出府衙,哪里还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现在后悔可是太晚了。” 汪京轻笑一声,起身说道:“马陵,你最好快点招认自己的罪行,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孟广义畏罪自杀,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最好想清楚。”说完拂袖而去。 马陵目光里带着一丝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挨过几日的酷刑,能不能等到朝廷来人追查赈粮之事,他的家人又会遭受什么,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唯有闻风逃跑的库吏茅英,或许还有机会替府丞大人翻案。 狱吏赶紧跟出去,汪京略停下步子,皱眉问道:“苏狱曹今日没来吗?” “苏狱曹又养了个外室,长史大人也是知道的,苏狱曹家里有位母老虎——” “眼下灾情严重,他还有心思在外面养小老婆,正经事可有做好了?” 狱吏讪笑点头,回禀道:“这事苏狱曹早就派人去安排了,他们走不了官道,只能走小路,那里有片密林,只怕他们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也拖延不了他们太多时间。”汪京口中喃喃道:“羊太守仍是卧病不起,有些事就不要让他费心了。” “卑职明白。”狱吏脸上露出一丝狡黠。 只过了一日,郗遐便驱马向泰山城内奔去,还未进城,就望见一群灾民正围着前面那辆牛车,久久未散开。 “小郎君,我们所带的食物不多,根本不够分发给这些百姓。”站立牛车旁的小厮回禀道。 那蔚蓝衣袍的少年掀开车帘,示意随行护卫立刻将这些灾民赶走,暴力解决也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待那些护卫驱散开灾民,郗遐就驱马上前,来至牛车旁,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你方才就不该停下牛车,这里是灾民聚集区,你应该绕道进城去。” “你是何人?”车内之人一脸疑惑。 郗遐不答,却反问道:“那你又是何人?” “谯郡桓氏,桓协。”他盯视着郗遐,似有不满。 郗遐穿的是葛巾野服,像是隐逸之士,摇头笑了笑,“原来是桓氏子弟,真是幸会。”说着头也不回的快马进了城。 “小郎君,不必理会他,一个寒门子弟而已,竟还这般无礼,真是可笑!”小厮坐在车夫旁边,扭头说道。 桓协微微皱眉,觉得他有些奇怪,马身上放着弓箭,他手上还戴着羊脂玉扳指,却是一身平民打扮,故意隐瞒身份又是何故? 思忖之间,牛车已经驶进城中,桓协此番前来泰山,是为了看望姨夫羊邈,桓协的母亲来自颍川辛氏,羊邈原配早亡,她的妹妹便做了续弦。 但是桓协对这个姨夫并无好感,羊邈姬妾成群,甚是好色,仗着泰山羊氏的家族势力,根本没有把桓氏看在眼里,曾经羊邈要征辟桓协做掾吏,他直接拒绝了。 本来桓协是不愿来泰山的,但他的母亲日夜忧思自己的妹妹,故而桓协才不得不赶来探望。 当牛车驶到一家客栈前,便停下来,桓协抱着一个锦盒下了车,径自走进客栈。没想到郗遐早已坐在靠窗的一桌,时不时朝外面望去,像是在等人。 桓协直接走过去,在邻近的一桌坐下,将那锦盒轻轻的放置在桌上,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偏头笑道:“你和我还真是有缘,都选了这家客栈。” “你这是要去送礼吗?”郗遐单手支颐,瞥向那个锦盒,笑问:“里面装的什么?” 桓协也不回答,招手唤来小二,点了一些菜肴,过了一会,小二便端来了饭菜,小心摆放到桌上,就要转身走开。 “小二,你这里的酒可是兑了水的,还浑浊不堪,让人怎么喝?” 郗遐干脆把那碗酒泼到地上,戏谑道:“你若是现在去对面的酒肆买些好酒来,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这人简直是胡言乱语,我家卖的酒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那小二气得瞪圆了眼睛,嗔道:“本地的士族子弟都喝得好好的,怎么你这寒门之子倒是这般挑剔?” 郗遐冷哼一声,站起身,不屑的看着小二,摆手道:“既然这里的酒我喝不惯,那只能自己去街上找了。”话毕拂袖而去。 小二气呼呼的朝柜台走去,和掌柜说着些什么。桓协不觉发笑,心想着此人或许不是在故意找茬,而是那酒水确实有问题。 府衙门前,一名小厮正与守卫闲聊着,当望见一辆牛车朝这里驶来,他立时跑了过去,坐上牛车,告诉车夫速速赶往西街。 车内之人掀帘,问道:“阿九,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阿九回身禀道:“季钰小郎君,我悄悄找了府衙里的一名小吏,给他几两金子,他倒是给我透露一些消息,原来自府丞孟广义死后,库吏茅英不知逃到了何处,而马主簿因赈粮之事被关押着,因受刑不过,已于昨日死在狱中.......”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倒是挺快。”郗遐淡淡说道。 “我刚才已经问过守卫了,羊太守卧病多日,并不在府衙内。” 阿九笑道:“季钰小郎君猜对了,这位羊太守还真是病得不轻呢。” “阿九,你可问出那名库吏家住何处?”郗遐揉了揉太阳穴,连日赶路未曾休息,倒是有些疲倦。 “嗯,都使了钱,自然要问的清清楚楚。”阿九甚是自得的摇晃着脑袋,好像在等待别人的夸奖。 不想郗遐直接敲了一下他的头,笑嗔道:“你找的什么客栈,那黑心的掌柜竟想要暗害我?” “啊?怎么会,那可是泰山最大的一家客栈。”阿九摸了摸头,委屈道:“季钰小郎君,谁能暗害的了你呢?” 郗遐无奈的摇摇头,说道:“那种在酒水里下药的勾当,亏他们做得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节 疑云密布 人心之晦(三) 西街上人头攒动,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阿九略微皱眉,口中喃喃道:“那里不就是茅英的家,怎么聚了那么多人?” 牛车停住,郗遐下了车,负手往人群处走去,却见一名妇人蓬头垢面,正坐在地上,粗葛衣裙上还沾着些羊粪,围观的百姓中不时有人嘲讽几句。 “丈夫跑了,这妇人也疯了,刚才我看到她抱着一头羊,傻笑着说这是她的小宝,明明她的儿子就在家里头,她却不认得,我看她真是傻了。” “是了,昨晚她还站在家门口,一边骂一边解着自己的衣裙,好在她的婆婆把她拉了进去,不然真是要丢人了。” “唉,也是个可怜的女人,疯疯傻傻的,活着也是遭罪。” 这时,几名彪形大汉快步走来,其中那人直接拎起七八岁男孩的衣领,嘿嘿笑道:“你叫小宝,对吧?” 那男孩挣脱不开,大叫道:“放开我,快放开我!” “那个疯子是你娘亲了,她都不理你呢。”大汉冷笑道:“茅英借了我们一笔钱,今日我们是来收钱的!” “你胡说,我父亲怎么会与你们这些地痞来往!”那男孩怒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几个月前你们还犯了事,被抓进牢里——” “黄口小儿,记性不错啊。” 那大汉一拳就打在那男孩脸上,紧接着就把他重重扔到地上,一脚踩着男孩的后背,拿余光扫过那妇人,看她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那妇人一脸傻笑,站起身手舞足蹈,完全不知道此刻趴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的儿子。 郗遐看到这一幕,觉得有趣,阿九凑过来低声说道:“那个妇人应该就是茅英的妻子,没想到她竟然疯了。” “既然你父亲不还钱,那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大汉示意另外几名高个男子,继续踢打男孩。 刹那间那几名大汉的手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一般,他们哎呦几声,抱住双腿,满脸痛苦。 “欺负一个孩子,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无聊。” 郗遐穿过人群,冷眼扫过那几名大汉,淡淡说道:“他借了你们的钱,那么可有借据啊?” “你是何人,胆敢管我们的事!” 彪形大汉伸手指向他,话刚问出口,就被郗遐一把抓住手腕向回拉,左手向前穿出,绕过他的左肩,反勾住其后颈,左手用力下压,同时左膝由下向上猛力击中他的腹部。 他疼痛难忍,叫唤不停。郗遐轻轻将他一掷,他就撞向不远处那口水缸,瞬间那缸破裂开来,水都洒在那人身上,好生狼狈。 “你也配知晓我家小郎君的姓名,饶你不死,已经算你走运了。”阿九微嗔道。 郗遐又看了一眼那妇人,她已坐回地上,仍旧痴傻地笑着,不过此刻她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感激,倏尔又垂下头去,口中继续说着些疯话。 “阿九,我们走吧。”郗遐转身走开。 待回到牛车上,阿九便问:“我们现在回客栈吗?掌柜那么黑心,看来我们是住不得了。” “有什么住不得的,换到别处多半也是如此。” 郗遐微微阖目,轻笑道:“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既然来到泰山地界,不去会一会羊家人,岂不白来这一遭?” “这就去羊太守府邸吗?”阿九问道。 郗遐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这么着急,刚才我在客栈遇到了桓协,好像谯国龙亢桓氏与羊家联了姻,有这样现成的关系,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太吃亏了?” “季钰小郎君,进城前你不是还说要直接去找祖延郎君比试箭法吗?如今怎么又不去了?”阿九不解。 郗遐抚摸着玉扳指,笑道:“我倒是忘记摘掉它了,可能我真的要好好休息几天了,不然若是输给祖延兄,来日那个羊家恶少肯定要奚落我的。”说完便将那玉扳指摘了下来,丢给阿九,开始阖目养神。 其实在古代,扳指多是辅助拉弓射箭所用,为了避免射箭的时候将大拇指磨伤而发明的一种护手的工具,只是到了清朝,玉扳指却成为了满族男子特有的装饰物,更被延伸为身份的象征。 阿九把玉扳指收起来,小声说道:“我们就继续住在那家客栈好了,反正桓家小郎君也在,总不能连他也被暗算吧。” 郗遐此刻在想着陆云应该快要抵达泰山了,看他如何调查这桩案子,就能知道他有多少能力,毕竟他才是朝廷派遣来彻查此事的人,自己身无官职,又何必太过认真? 况且这件事的背后究竟牵连着什么人物,他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只能暂且旁观了。 裴家此刻却是寂静异常,因为雨轻刚被大爷爷严厉训斥,甚至动用了家法,用藤条鞭打了她的后背,虽然裴绰于心不忍,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接受家法处置。 待受过家法后,大爷爷裴黎肃然说道:“带她去祠堂,跪上五日,好好反省。” 裴宪见两名仆婢架着雨轻退下,他便近前劝道:“其实她给阿飞讲故事也并无大错,只是——” “景思,你教子无方,纵容阿飞砸坏祖上的镇宅水缸,酿下这等大错,若不是念在阿飞年幼无知,连他也要一并家法处置的,你可明白?”裴黎怒嗔道。 裴宪颔首不敢再言,毕竟终究是阿飞犯了错,他无从辩解。 “四弟,你这孙女才刚进裴家几天,就到处惹祸,上次逸民已经说过她了,我看她就是不知悔改,你还是好好管教一下她吧。”裴黎一脸愠色,拂袖而去。 裴绰轻叹一声,抚了抚额头,沉吟道:“这司马光砸缸的故事,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四叔,我方才示意那几名小厮下手轻一些,想必雨轻应该伤得不重。”裴宪低语道:“待会叫她的贴身奴婢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两日就会好的。” 裴绰点点头,说道:“雨轻这孩子是聪明,不过太任性胡闹,是该好好的面壁思过。” 祠堂内,雨轻端正的双膝跪地,目不斜视,望着前面陈列着的那些牌位,心绪低落。 她父亲生死不明,生母的牌位又如何入得了曹氏祠堂,更是无人供奉,想到这些她眼眶湿润,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气,唇畔牵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一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一) 这时,惜书和怜画悄悄走进来,怜画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上来,惜书跪坐在雨轻身边,看了看她后背的伤,不算严重,便低声道:“雨轻小娘子,我带来了药膏,擦过药后应该就不会这么疼了。” 雨轻偏头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不是有几位管事在门口看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出吗?” “二老爷和四老爷设法支开了他们,我们才溜进来的,不过也不能待太久。” 惜书慢慢打开食盒,上面一层盛着熟肉,下面一层放着胡饼,轻轻端出来,堆笑道:“雨轻小娘子,你先吃着,我和怜画给你后背上药。” “他们没有用力,我一点都不疼,刚才都是装出来骗大爷爷的。” 雨轻看到怜画落下一行泪,忙伸手帮她擦拭,玩笑道:“打的是我,我都没哭,你倒是先哭起来了。” 怜画摇摇头,拿出那药膏,半解开雨轻的衣衫,一边吹着一边帮她上药,血痕虽不深,但有好多条,数都数不过来。 怜画强忍着泪水,小声埋怨道:“早知这样,就不搬来了,我看裴家大老爷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怜画,休要胡说。”惜书在旁薄嗔道:“再多嘴多舌,墨瓷姐姐定会重重罚你。” 怜画偏过头去,不再说话,继续给雨轻背上抹药。 “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担心。” 雨轻简单吃了些饭食,便催促她们快点离开,万一真被大爷爷发现了,大家都不会好过。 惜书和怜画心里明白,又说明日会趁机再来送饭的,然后两个小婢匆匆离开。 待天黑,雨轻身子稍稍挪动了几下,跪久了双腿都有些麻了,她时不时舒展双臂,做了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想要拉伸后背却疼痛难忍,她这才停下来,长舒一口气。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充满稚气的声音,雨轻转过身去,却是阿飞,他身后还站着顺风。 “雨轻姐姐,对不起。”阿飞垂着小脸,也不走过来。 顺风直接说道:“我本来是要自己来的,偏偏这小家伙硬要跟着我,没办法,只能带他来了。” 雨轻微微一笑,伸出手,“阿飞,我被罚跪,动不了,你若不走近些,我都看不清你了。” 阿飞这才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快步走过去,扑到雨轻的怀中,小声道:“我不该去砸那个水缸的,父亲已经责打过我了。” 雨轻抚摸着他的小脸,关切的问道:“阿飞,打到哪里了,还疼吗?” 阿飞伸出小手,有些红肿,雨轻低头帮他吹了吹,笑道:“阿飞是小小男子汉,很勇敢的,这点疼不算什么,对不对?” “嗯。”阿飞点头,从衣袖里取出一块糕饼,递给雨轻。 雨轻接过糕饼,又问:“阿飞,你吃过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特意留给姐姐的。”阿飞说话时有些犹豫,肚子却开始咕咕叫起来,他立时红了脸。 雨轻笑了笑,把那块糕饼放到他手上,温和说道:“阿飞,怎么可以撒谎呢?” “父亲罚我不准吃饭,这糕饼是我悄悄跑到厨房里偷来的,我担心姐姐会饿肚子。”阿飞一脸委屈,眼眶里还含着泪。 雨轻淡淡笑道:“阿飞,我很好,你快吃吧。” “雨轻姐姐,我想快点长大,那样就能保护你了,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阿飞眸子清亮,像极了澈哥哥小时候的样子。 “好啊,我很期待。”雨轻抚了抚他的额头,笑道:“夜深了,快些回房休息吧,明早你还要练武,不是吗?” 阿飞很快吃完了糕饼,满眼不舍,回头了好几次,小小的身影才渐渐消失。 “看来他很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就喜欢缠着你了。”顺风嘻嘻笑道:“谁让你长得这么灵秀可人呢?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有兴致说这些。”雨轻喟叹道:“没有武功傍身,就是这样任人欺凌。” “等你伤好了,我教你轻功。”顺风沉思片刻,目光坚定,说道:“学轻功还是有必要的,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情,至少可以逃脱。” “你还期望我有下次啊?”雨轻不满道。 顺风摆摆手,“这都是说不准的,我看裴家规矩多,你又是这样古灵精怪,那个大老爷板着脸,总会抓到你的错处的。” “对了,楚颂之在庄子里住得可还习惯?”雨轻揉了揉双腿,问道:“你去看过了吗?” “我今早就出城看过他了,他的心情比上回好许多,还让我转告你,多谢你帮他送信。”顺风笑道。 雨轻点点头,心道:上回在张爷爷府上,听他们说郗遐和士龙先生都去了泰山,着手调查赈粮消失案件。 泰山邻近临淄和琅琊,之前裴德遇害的事就因为涉及到齐王、东海王和琅琊王,最终不了了之,如今那里再次发生案子,看来当时自己猜得不错,他们那里定是还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顺风,待会给我拿纸笔来,我想要写些东西。”雨轻跪坐在那里,脸上很是平静。 “你背上有伤,等好了之后再写吧。”顺风劝道。 雨轻摇头苦笑,说道:“反正跪在这里,也无事可做,不如趁这几日安静,理清思路,多写些东西,说不定日后还会有用处。” “哦,我马上去拿。”顺风只好起身,疾步走开。 夜很静,只有那悠悠的琴声飘来,安抚着雨轻起伏的心情,她手拿毛笔,一边思索着,一边写下一行行字,毫无困意的她将心中所想全都写在纸上,一页又一页,直到天明。 在这五天当中,惜书和怜画总是趁机溜进来,给雨轻送些吃食,那位二奶奶崔氏也很是好心的派人送来舒适的坐垫,还有一些酱驴肉和小饼子,雨轻顿觉奇怪。 就连大房和三房那边几位叔叔婶婶也着人送来一些熟食,一时间食物太多,若不吃或者吃的多了少了的,倒成了厚此薄彼,雨轻只得全部通通吃掉,他们的好意她还真是承受不住,有些欲哭无泪。 阿飞仍是时不时来看望她,同她说笑一阵,就被她三言两语的劝回去,等到夜晚,雨轻就会继续写些东西。 很快就过完了这几天,雨轻也是跪的太久,一时间竟起不了身,还是惜书和怜画搀扶着她回房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二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二) 一辆牛车驶到裴府门外,南絮先跳下牛车,说道:“士瑶小郎君,已经过去五天了,雨轻小娘子应该可以走出祠堂了。” “罚跪这么久,恐怕她是走不了路了。”陆玩说着便下了车,脸色略沉,示意南絮递上名帖。 门房含笑,躬身施礼,陆玩却摆了摆手,直接大步流星的走进裴府。 陆玩在拜见裴绰和裴宪时,只说是自己的堂兄命他来送字帖,寥寥几句,便转身径自朝西院去了。 书房内,惜书在旁沏茶,笑道:“雨轻小娘子,真没想到她们会特意着人送吃食来,人常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平日里雨轻小娘子对她们就好,可见她们都记在心里了。” “再擦两天药,这背上的伤就该完全好了。”怜画已经给雨轻抹了一遍药,正小心的帮她把衣裳穿好。 这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在说话,“见过士瑶小郎君。” “雨轻在里面吗?”陆玩皱眉问道。 香草颔首回道:“在......在里面,只是现在不方便。” “是士瑶哥哥吗?”雨轻笑问,刚想要站起身,膝盖却疼得厉害,只得无奈的坐回胡床上。 这胡床还是二奶奶着人送过来的,古代的胡床并不是床,而是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座椅,也称“交椅”、“绳床”。 其实胡床跟小板凳很类似,人所坐的面不是木板所制,一般是用可卷折的布或类似物,两边腿可合起来,俗称马扎。 因为她设计的月牙凳和一些家具还需等些日子才能送到裴家,此刻只能先用这个胡床了。 “你果然是走不了路了。” 陆玩疾步走进室内,注视着她,眼眸里闪过一丝疼惜,却又很快消失,摇了摇头,说道:“跪了这几日,你可有自我反省?” “我已经痛定思痛,经过深深反思,写下一本章程。” 雨轻示意惜书将桌上的那本册子递给他,他接过来一看,略带疑惑的念道:“灾后防疫章程。” “士瑶哥哥,我听说士龙先生已经赶赴泰山赈灾了,这本册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雨轻眨着眸子,浅浅一笑。 陆玩撩袍跪坐,翻开细看,脸上露出一抹惊诧之色,不禁问道:“雨轻,这真是你所写?”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每当发生严重的自然灾害后,人们就很容易感染疫病,在灾区内就会爆发疫情,如果不能很好的制定治疫救灾措施,那么瘟疫蔓延的速度就无法想象了。” 陆玩喝了一口茶,继续听她讲解所谓的疫情传播与防治。 “首先是灾区的饮水问题,山洪来临之后,地下阴暗处的动物类似蟑螂、老鼠之类就会开始慢慢向高处转移,它们身上带有大量的致病物质,很容易产生像鼠疫这样的传染疾病,再加上灾区长期的潮湿,一些动物的尸体漂浮水中,也就造成水的污染,若是喝这样的水肯定会导致外邪入侵、人体感染.......” “所以灾民一定不能喝生水,必须要找干净一些的水煮开后再饮用。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格外注意,有些挨饿的灾民会吃些水里的死鱼死虾,甚至还有人会吃老鼠,这些是绝对不能吃的,那些动物尸体都要尽快找地方烧毁掩埋,杜绝滋生新的传染源。” “你说的这些就是所谓的卫生防控注意事项了,”陆玩又翻看了几页,淡笑问道:“那么根据灾情划分隔离区又是什么?” 雨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一旦发现有生病的灾民,按照病情轻重,分别设置隔离区,可以搭建一些棚屋,或者用简易的帐篷,便于移动拆迁,这样的帐篷应该需要很多,泰山那边未必会有这么多的帐篷,我想可以从洛阳城附近的军营中调拨一些帐篷,以供灾区使用。” “这倒是可以的。”陆玩含笑望着她,说道:“用石灰粉消毒,为防传染做隔离,施粥时派兵维护秩序,以及各种防疫卫生知识,你能想出这些,真是稀奇,看来你痛定思痛后果真有了一番新的领悟。” 雨轻还在捶打着双膝,苦笑道:“士瑶哥哥,我连路都走不了了,你来看望我,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没有带什么探望礼物——” “这个给你。”陆玩起身,走到她面前,躬身将那本字帖放到她手上,轻笑道:“我可不是空手而来。” “一副平常的字帖而已,算什么礼物。”雨轻略显不满,把脸鼓成包子状,刚一抬眸,正触到他清澈温和的目光,她又马上垂首。 “看你这两天也不能去找堂兄学书法了,我可是好心送你这副字帖,你竟连看都不看?”陆玩负手走至窗下。 雨轻听他这样说,便打开看了看,心里一阵欣喜,原来这是陆玩亲笔写的行书,内容竟是那首。 “士瑶哥哥是怎么知晓这首诗的?”雨轻微笑问道。 陆玩转身,笑道:“你作为王祷的族弟,在陈家梅园赋诗拔得头筹,如今谁人不知呢?” 雨轻赧然,摇了摇头,辩解道:“我当时可是为了给阿龙哥哥解围,才勉强赋诗一首的,并不是为了博取什么虚名。” “雨轻,以后莫要再强出头了。”陆玩淡淡说道。 雨轻点点头,莞尔一笑,“士瑶哥哥,你这礼物我收下了。” “好了,看你无事,我也该走了。”陆玩拿起那本册子,走至门口,却被雨轻叫住。 “士瑶哥哥,我险些忘记了,城郊东南那处庄子上住着我的一位朋友,他叫楚颂之,应该是从临淄那边来的,或许他会知晓一些有关泰山的情况,你可以去找他问问。” “楚颂之,又是何人?”陆玩回身,脸色略沉。 雨轻笑道:“就是之前在牛山雅集上遇到的,他虽是寒门,但被定了六品,足见他才华出众。” 陆玩一脸肃然道:“雨轻,他不过区区寒门学子,如何与你攀上交情的,你还真是任性胡为,罚你跪祠堂已经算是轻的了。”说完拂袖离开。 雨轻撅起小嘴,喃喃道:“寒门学子又怎样,至少比你谦恭些。” 陆玩很快离开了裴府,即命南陌驾车驶出城去,心里还在思索着雨轻方才所说的话,那本章程条理清晰,面面俱到,雨轻又是怎么想出这样的章程来呢?若无人指点,自悟能力也已经超乎常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三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三) 不过她总是这样思维跳脱,竟然还认识了寒门子弟,真是行事越发的离谱了。 牛车很快驶近那处庄子,南絮扭头问道:“士瑶小郎君真的有必要去见他吗?” “楚颂之,应该就是南云所说的那个学子了。”陆玩笑了笑,下了牛车,衣袍拂动。 南絮上前叩门,开门的人正是阿福,他瞥了一眼南絮,甚是不耐烦的说道:“真是的,刚走又回来,难道那位冷面阎王还有事吗?” “什么冷面阎王,你这厮怎么说话呢?”南絮没好气的质问道:“楚家小郎君可是住在这里?” “哦,原来你们不是一拨的。”阿福嘿嘿笑道,又歪头瞅了瞅站在后面的陆玩。 “进去告诉你家小郎君,就说是雨轻小娘子的朋友特来看望。”南絮不屑的看着他,又摇了摇头。 阿福点头,转身跑回屋内,不一会就见葛袍少年疾步走来,躬身施礼道:“在下楚颂之,不知你是——” “陆玩,字士瑶。”陆玩微笑也施了一礼。 楚颂之诧然,原来到访之人却是吴郡陆氏,陆玩,之前雨轻就提及过她拜陆机为师,学习书法,还谈到陆玩最善行书,满心都是钦佩。 “雨轻没有跟你一起来吗?”楚颂之不由的问道。 陆玩淡笑说道:“她走不了路,出不得府门了。”说着径自朝院中走去。 “走不了路,这是为何?”楚颂之微愣,不过见陆玩已经走开,他也不再问,只是跟上陆玩的脚步。 他们二人走至厅内,阿福和南絮也走了进来,侍立于侧,只是南絮刻意站得离他远一些,心里觉得阿福实在粗鄙不堪,瞧着他那裤腿上脏兮兮的,不知方才去做了什么。 “楚兄,是哪里人士啊?”陆玩淡淡问道。 楚颂之笑道:“临淄沂源县。” “原来你与左大人还算是同乡,我听雨轻说,你被擢为六品,定是才华横溢了。”陆玩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楚颂之脸上带着谦逊的笑意,摇了摇头,说道:“陆兄谬赞,那次牛山雅集的遭遇,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不知你可听说了泰山突发山洪之事,我的二堂兄已经被派往泰山赈灾了。”陆玩盯视着他,说道:“楚兄不辞辛劳赶来洛阳,却是为何?” 楚颂之沉默良久,心下踌躇。 “那批赈灾粮食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府丞孟广义又畏罪自杀,这样离奇的案件,恐怕要让我的二堂兄伤脑筋了。” “难道陆大人也觉得孟府丞是畏罪自杀?”楚颂之面色微变,问道。 陆玩轻笑一声,开口道:“原来楚兄也知晓孟府丞,还是说你就是从泰山而来?” “是我失言了。”楚颂之垂下眼睑,心下后悔不已。 陆玩本来就是故意说出孟广义,看他有何反应,果然被他猜中,楚颂之多半就是来洛阳为孟广义伸冤的。 “若你不想让孟府丞含冤而死,那么你就该把自己知晓的事情全都告知与我,让我的二堂兄尽早破案,还他清白。” 楚颂之看向阿福,示意他去门外守着。 待他掩门后,楚颂之才低声说道:“孟府丞是家兄的同窗好友,我定品后便去往泰山,给孟府丞做掾吏,不想泰山爆发山洪,孟府丞见灾民食不果腹,便几次三番的告知羊太守,请求开放府仓,可羊太守却以没有得到朝廷的旨意为由拒绝开仓........” “羊太守写了几份加急奏章,派人火速赶赴洛阳呈报皇上,可是接连去了两拨人马,皆未见返回。” 陆玩沉思片刻,淡淡说道:“派去的人不见回来,这倒是有些蹊跷。” “孟府丞遇害前还曾与我说,要和马主簿一起去府仓察看赈粮,当时赈粮应该还在府库,本来我想要与孟府丞同往,不过被他拒绝了。”楚颂之喟叹道。 陆玩凝视着他,沉声道:“你此番来洛阳,可是孟府丞临死前对你交待了什么?” “当我赶到时,他已倒在血泊之中,快要没了气息,只对我说府库有问题,让我赶快离开泰山,来洛阳求见张司空,因为他也算是张司空的门生,希望张司空能够设法查清此事。” “府库有问题,那么你可有找过库吏询问?”陆玩皱眉问道。 楚颂之失望的摇了摇头,说道:“库吏叫茅英,向来与孟府丞不合,当时我确实去过他家,可惜他并未在家,听他妻子说他近日手气不错,在赌场赢了些钱,常去青楼鬼混,所以我也没再去寻他,趁天黑就离开了泰山。” 陆玩听后,只是点点头,因为这其中可疑之处太多,想必楚颂之对赈粮无故消失也是一知半解,再问下去也是无用,便宽慰他几句,告诉他若有泰山那边的消息,定会告知与他。 阿福望着陆玩他们离开庄子,便转身回到厅内,自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咕噜咕噜灌进去,然后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 “你又去后面的菜园了,我看今日天阴沉沉的,多半会下一场雨,明日你就不必再去浇灌菜地了。”楚颂之淡笑道。 阿福走近前,笑道:“我看这个陆家小郎君待人有礼,说话也客气,不像那个冷面阎王,一大早就来这里,问东问西的,连个笑脸都没有,为了躲着他,我只好去菜园子了,不过这里的韭菜长得不错,待会割一些放进水引饼里,味道一定鲜美。” “你还真拿这里当自家院子了,我们不过是暂住罢了。”楚颂之苦笑着摇头,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崔意今早就来过,对他说了之前在树林里遭遇山匪之事,派人去查,确是有人想要暗中除掉他,他顿时感到心惊。 不过背后之人多半与泰山那边有关联,孟广义已死,他们定然是为了坐实孟府丞侵吞赈灾粮的罪名,才对自己痛下杀手。 楚颂之逃离泰山,来到洛阳,想要求见张司空,却被人跟踪,洛阳附近也是有他们的眼线,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受限,恐怕赈粮之事牵涉甚广,自己短时间内是难以回去了。 不过崔意前来问的一些问题,却与陆玩截然不同,楚颂之也不太明白,毕竟想要揣摩崔意的心思,还真是有些难度,况且他此刻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想这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四节 人情冷暖 前后探望(四) 一辆牛车驶至崔府门前,小厮过去递上名帖,一位头戴漆纱笼冠的年轻男子下了牛车,此人身长八尺,甚是英爽,径自从角门走入崔府。 花厅内,崔随已经换下朝服,宽衣博带,右手捧着竹简,捋须说道:“道远,今日早朝之上,你对乐令那番言论,有何见解?” 崔毖已任散骑常侍,他颔首回道:“泰山郡府丞孟广义为张司空门生,如今赈灾粮消失,他又畏罪自杀,张司空也是难辞其咎。” “乐令在殿前说:孔子的学生子路因喜欢争强好胜而被抑制,另一名学生冉求则因谦退的个性而被任用,汉高祖子弟八个诸侯王都因过于宠信被夷灭,到汉光武帝时期则对诸将控制适度,他们因此得到善终........” “太祖不能很好的约束钟会,才导致他谋反叛国。乐令言下之意,就是让皇上防微杜渐,对某些权重的臣子加强控制。意欲打压何人,已经一目了然。” 崔随含笑点头,放下竹简,说道:“乐令近来确实有些针对张司空,不过贾后还是十分仰仗他的,断然不会真治他的罪,无非就是剪除一些他的羽翼罢了,之前贬尚书郎柳铭去昌邑任太守,张司空也是没有发任何言论,想来他看的很明白。” “叔公,关于赈灾粮之事朝内议论纷纷,有人说押送赈灾粮的官员里定有奸细,半途调换了部分运粮车,赈灾粮根本没能全部进入泰山郡府库内,还有人大胆猜测侵吞赈灾粮之人或许就藏在朝堂之上——” “不过都是些人云亦云,毫无证据,互相指责也是徒劳。”崔随轻叹一声,余光瞥向一边的崔意,皱眉问道:“道儒,你刚才去了哪里?” 崔意正在看着那本琴谱,方才他们的谈话,他全然不在意,只是淡淡回道:“我去见了一位熟人。” “昨日西华县公派人送了帖子,邀道远去赴宴,你怎么没跟去呢?” 崔随见他仍旧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琴谱,便拍了一下桌子,语气加重,“这会又认真看起琴谱来了,前几日你不是还盯着木匠在院中做胡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崔意这才放下琴谱,起身走了几步,笑道:“叔公,我听说羊太守得了重疾,已经数日卧榻不起了,不如我找个高明的大夫,让他快马加鞭赶到羊太守府上,为他诊治,若是医好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道儒,此言未免太过儿戏,羊太守那是忧心过度所致,医是难医好的,赈灾粮一日找不回来,他这病就难好。”崔随摇头叹息道。 崔意唇畔勾起一抹浅笑,方才不过玩笑话,他走至崔毖身边,附耳说道:“我刚得了一坛好酒,今夜我们对月吟诗如何?堂嫂不是前日回卢府去了,既然她不在,堂兄还不得多喝几杯?” “这.......这恐怕.......” 崔毖去年已经娶妻,妻子来自范阳卢氏,平日里她最不喜夫君夜间过度饮酒,崔毖自然有所收敛。 崔意看见他一脸难色,顿觉好笑,唇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的瞬间消失,时不时调侃一下这位堂兄,倒还能让这沉寂的崔宅增添些许趣味。 这时,管事过来禀告说高瞻来访,崔毖甚是欣喜,快步走至门口,就望见高瞻站在廊下等候。 “子前兄,你为何不直接进来呢?”崔毖笑问道。 高瞻来自渤海高氏,几个月前来洛阳看望兄长高珣,他与崔毖自小就认识,算是儿时玩伴,性情也相投,二人关系甚好。 “管事的说崔大人正与你叙话,所以我就让他等会在进去通禀。”高瞻很是谦逊的施了一礼,然后便大步走进厅内。 崔意拿起那本琴谱,走至高瞻身旁,笑道:“子前兄,我听说子玉兄近来常去陆府,看来他和江东士族很要好呢。” “不过是和陆大人切磋书法技艺而已,你也是知道的,家兄酷爱书法,自从输给陆大人,他可是日夜勤加苦练,不知疲倦。”高瞻含笑解释道。 崔意微眯双眸,笑了笑,“士龙先生可是去了泰山,多半是无暇再写书法了。”说完又对着崔随施礼告退,转身离开。 “子前,你的叔父在玄菟郡一向可好?”崔随淡然问道。 高瞻躬身施礼回禀道:“叔父腿有旧疾,近几年来倒是有些严重了。” 其实高隐任玄菟郡太守已有五六年之久,此番高瞻前来洛阳,就是想替叔父四处活动,以便尽早返回洛阳任职,而清河崔氏或许就是最能依靠的势力。 崔随略微皱眉,沉声道:“玄菟郡乃苦寒之地,你的叔父有些年纪了,等泰山赈灾之事了结后,我会设法将他调回洛阳,谋个清闲的官职,好好调养一下身子。” “多谢崔大人。”高瞻颔首道,心中多了几分喜悦。 崔意此刻已经回到自己的书房,将琴谱搁在案上,调了一下琴弦,覃思沏好了茶,端过来轻轻放在一边。 “道儒小郎君,既然来客人了,你怎么却提早从花厅出来了?”覃思颔首问道。 崔意抿了一口茶,淡笑道:“子前兄又不是来找我的,何须我在厅上作陪?况且子玉兄现为郭彰府上的幕宾,我不愿过多理会。” “这么看来,他还不如楚家小郎君重要。” 崔意摇头,说道:“楚颂之在孟府丞那里待得不久,对府衙里的人际关系知道的不多,但是他有句话听着倒是挺有意思。” “哪句话?” “就是那个有关汪长史的小道消息,羊太守好色我倒是早有耳闻,不过没想到汪京会做到这一步,看来他和羊太守关系匪浅,还有那个马主簿,听他说倒是和孟府丞走得很近......” “孟府丞出身寒门,府衙的同僚与他不睦,也是正常,不过就因为如此,更容易被人拿来当替罪羔羊,与他交好的马主簿或许也难以逃脱。” 覃思颔首道:“听说羊家大郎君就在泰山郡,他那恶少弟弟却仍旧留在了洛阳。” 崔意冷哼一声,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寒意,“祖延兄的父亲如今为阳平太守,不好好治理县中百姓,反而多番派人去馆陶打听,幸而我早就让父亲回了清河,想来羊家的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就是不知道在自家地盘上能否把狐狸尾巴藏好了。” “道儒小郎君,待会还去裴家看望雨轻小娘子吗?”覃思觉得此事应该更加重要,故而主动提醒一句。 崔意原本打算今早去看望雨轻的,不想被陆玩捷足先登了,他只好作罢,直接出城去找楚颂之了。 “也不知道我送去的那个胡床高矮是否合适,她罚跪这么久,想必是又痛又累,还是让她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去看她好了。”崔意伸手轻轻拨动了两下琴弦,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还送去了什么驴肉火烧,这样新奇的吃法,可是道儒小郎君想出来的?”覃思笑问。 崔意含笑不答,因为这驴肉火烧还是从雨轻那里听来的,他不过是让人照着做好给她送去而已,至于好不好吃就不知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五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一) 泰山的清晨,街道显得很是宁静,一辆牛车缓缓驶向太守府邸,车内之人正是汪京。 只见他正低首翻看着账册,身边的小厮回禀道:“大人,城外东边那一片地都收回来了,也没有费多少功夫,以最低的价格收购的,不过多给那些农民几石粮食,每到闹灾的年景,农民多半都是靠卖地过活,城里那些大户哪个不是趁机兼并土地,连羊——” 汪京瞪了他一眼,冷声问道:“找到茅英了吗?” “我派去打探的人回来说,茅英的妻子得了失心疯,根本认不得人了,所以还未寻到茅英的踪迹。” “哼,废物!”汪京一脸狠厉,将那账册直接摔到小厮的脸上,斥道:“还不赶快滚出去找人,再磨磨蹭蹭的,小心我扒了你这身皮!” 那小厮连连点头,叫停牛车,匆匆跳下去,朝另一条街道走去。 当他的牛车驶至太守府门前,望见已经有四辆牛车停在那里,随行护卫数十名,肃穆的立于车旁。 汪京马上整理了衣冠,下车后换了一副面孔,含笑走入府内。待他来至后院,管事的慌忙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汪长史,陆大人和钟别驾已经到了,正在和太守叙话。” “我知道了。”汪京目光里闪着精芒,快步走向羊邈的卧房。 此刻的羊邈正斜倚着病榻,话未说几句,便咳嗽不止,侍婢端着汤药走近前,羊邈喝过药后,休息了一会,呼吸才平缓下来。 “羊太守,还是在府中好生将养着,赈灾之事自有我们来料理。”钟宁在旁宽慰道。 羊邈忧心忡忡的说道:“赈灾粮无故消失,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孟府丞会畏罪自杀,那批赈灾粮现在仍是下落不明,受灾的百姓又该如何度日呢?” “孟府丞是畏罪自杀,有何依据?”陆云淡淡问道。 羊邈听后,又是一阵咳嗽,侍婢不时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摆手示意那名侍婢退下。 这时,汪京疾步走进来,对着陆云和钟宁躬身施礼,堆笑说道:“下官见过钟别驾和陆大人。” “汪长史,关于孟府丞之事,你可详细讲与陆大人听。”羊邈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汪京点头,颔首禀道:“赈灾粮的交接与入库,皆是由马主簿经手的,在孟府丞死后,我已着决曹掾调查过马主簿,他嫌疑最大,几番审问下,他才招认罪行,原来是孟府丞伺机侵吞了赈灾粮,至于这批赈灾粮现今何处,他并不知晓。” “马主簿可仍在狱中?”陆云皱眉问道。 汪京摇了摇头,黯然道:“因受刑不过,已于前几日死在狱中。” 陆云敛容,不再发问。 “方才在来的路上,我看到粥棚那里人头攒动,想必是羊家人正沿街施粥给灾民。”钟宁微笑说道。 羊邈摇头叹息道:“不过是杯水车薪,赈灾粮无法发放,我们羊家责无旁贷,只希望能够尽快找回赈灾粮。” “钟别驾有所不知,太守已经把府中所有的存粮都拿去分发给灾民了,如今太守自己都是紧衣缩食,近来每日都是只食一餐,委实——” “汪长史,休要多言。”羊邈咳嗽了一声,抚上额头,好像有些头痛的样子。 陆云瞥了一眼汪京,淡笑说道:“今日季钰也来了,不过刚才被祖延叫去了,不知他们现在哪里,你帮我去找找他,让他过来和羊太守叙话。” 汪京微微点头,躬身退下,走至廊下,长呼出一口气,招手唤来一小婢,询问了几句,才知原来郗遐和羊曼正在小花园里比试箭法,桓协也在那里旁观。 汪京不由得冷笑一声,自语道:“我还以为郗家小郎君很紧张此案,没想到他还有心情与人比试箭法,看来是我多虑了。” 小花园内,却见郗遐一身霁青色锦袍,正搭箭拉弓,弓弦拉至紧贴住薄唇处,他瞄准距离二十米的靶心,唇角微扬,松开手指,羽箭瞬间飞射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季钰,你的箭法又有长进了。”羊曼手里握着一张弓,示意小厮准备铜钱,笑道:“比一下射铜钱,如何?” “祖延兄先请吧。”郗遐不以为然的说道,偏头又望向桓协。 只见他正闷声坐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竹简,完全不关注他们的射箭比试。 羊曼随手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箭尖指向远处吊着的那枚铜钱,“嗖”的一声,羽箭飞快的穿过铜钱眼,铜钱连着绳子在那股劲风中不停颤栗。 “祖延兄真是好箭法!”郗遐赞道,袍袖拂动,走到羊曼身边,笑道:“静止总是无趣,不如让铜钱运动起来。” “季钰,若是这样射不中的话,你可是要受罚的。”羊曼傲然睨视着他,将手上弓箭丢给小厮,拂了拂衣袍。 郗遐呵呵一笑,“我若是输了,就当众弹琵琶,你觉得何如?” “一言为定。”羊曼恣意笑起来。 郗遐吩咐阿九去前面准备,他却取出两支羽箭,搭在弓上,弓如满月,黑眸锁定阿九站立的方向。 当阿九将两枚铜钱同时抛掷空中的刹那,两支羽箭破空射出,精准的穿过铜钱孔,卷着两道疾风顺势射进了前方的大树里。箭势迅猛,竟是深深的没入树干之中,只剩一点箭尾翎羽不停的颤抖。 羊曼有些震惊,良久不语。 “祖延兄,有人鬼鬼祟祟藏于树后。”郗遐唇畔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偏头问道:“难道太守府里进贼了吗?” 却见那人从树后走出来,正是汪京,他只想悄悄观察一下郗遐,不料差点命丧此处。 “怎么是汪长史?”羊曼甚感奇怪。 汪京苦笑着走过来,躬身施礼道:“下官只是路过,不知郗家小郎君在此射箭。” “你就是汪长史,今日你运气不错。” 郗遐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就是不知道下次你会不会这么走运了。” 汪京倍显尴尬,颔首道:“小郎君说笑了,陆大人请您过去同太守叙话。” 郗遐不再看他,把弓箭交给阿九,与羊曼笑谈几句,径自去往羊邈的卧室。 羊邈咳嗽的厉害,话也说不多,郗遐不过淡淡寒暄两句,便和陆云他们一起离开了太守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六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二) 当郗遐望见桓协已经走至自己的牛车旁,他就快步走过去,笑问:“桓兄,刚才怎么不射箭呢?” 桓协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郗兄,我不善骑射。” “你可不要在我面前扯谎。” 郗遐一脸坏笑的坐进桓协的牛车,揉了揉肩膀,说道:“反正我们住在同一家客栈里,阿九那厮太聒噪,我坐你的牛车也能安静些。” 桓协无奈,也上了牛车,马夫驾车缓缓朝客栈驶去。 “你不是来送礼的吗?我好像没见你带礼物来,敢情是忘记了?”郗遐玩笑道。 “那是要送去洛阳的。”桓协答道。 郗遐微微点头,又道:“你的兄长可是能文善武,你作为他的弟弟怎会不善骑射呢?” “郗兄刚才不是也在撒谎,明明早就看到汪长史,你让小厮故意把铜钱抛往那个方向,就是想要吓唬一下他,不是吗?” 桓协摇头笑道:“他能这般幸运,是你手下留情,我看你刚才射出的那两箭只用了五分力道,我的箭术自然是不如你的,何苦再去比?” “桓兄,你还真是观察细微。”郗遐哈哈一笑,掀起车帘,对车夫说道:“去府衙。” “你去府衙作甚么?”桓协大为不解。 郗遐盯视着他,笑道:“当然是去查看府库了,既然桓兄心思缜密,不如陪我同去,或许还能帮助到陆大人。” “我对查案可没兴趣。”桓协沉声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想要去洛阳谋职吧。”郗遐瞥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的兄长现为豫州主簿,你却没有同去,可见你有自己的主意。” 桓协没有回答,沉默良久。 龙亢桓氏由于桓范是魏朝大将军曹爽的智囊,以诬告谋反之罪而被诛夷,桓氏因此成为刑家,时至如今,才渐渐复起,不过仕途之路也是着实艰难。 “桓兄,我看羊太守不是太看重你的才学,即便你待在泰山郡,也是就此埋没,不如另辟蹊径,不论是钟别驾,还是陆大人,能够得到他们的赏识,对你出仕都有好处。” 郗遐微微阖目,似乎是在给他时间考虑。 过了两刻钟,牛车停下来,郗遐这才睁开双眼,偏头一笑,“怎么样,桓兄可要与我同往?” “既然有郗兄在,想来也不需要我出谋划策,在旁学习一下倒是不错的。”桓协说着已经跳下牛车。 郗遐哈哈大笑,也下了牛车,看桓协剑眉舒展开来,袍袖飘动,二人相视一笑,径自走进府衙。 府衙大堂内,主记事掾史、府门亭长、各曹掾吏、从事书佐等属官站立两边,钟宁开始询问府衙近期的各项事务。 这时,仓曹掾史鲁济双手递上府库账本,近前回禀道:“库吏茅英不知所踪,我已派人去找寻了。” 钟宁接过账本,翻看了几页后,便搁在桌上,指向兵曹和法曹,沉声问道:“赈灾粮运至府衙时,所有经手人员,可有一一盘问过?” 法曹唐慈躬身回道:“下官已经细细盘问过,赈灾粮在入库前未有任何异常,也不曾有可疑人员靠近。” “胡兵曹,把赈灾粮消失那一晚的巡视官兵和看守府库的库丁一并叫来。”钟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余光不时扫向站立左边的那位从事中郎。 只见那人垂首不语,似乎有些紧张,悄悄拿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钟宁呵呵一笑,问道:“李从事是不是感觉堂内太热,要不要去外面凉快一下?” 李全义慌忙躬身说道:“下官不敢。” 这时,胡兵曹已经带着几名官兵和库丁走入大堂,钟宁直接问道:“当时是你们在看守府库,那晚可有出现什么异常?” “回别驾大人,那晚除了孟府丞和马主簿进过府库外,再无任何人进入。”其中一名库丁颔首答道。 另一名官兵也颔首说道:“巡视时也未发现任何异常。” 钟宁微笑着不语,只是喝着茶,心道:他们口径一致,再问下也是毫无意义。 而府库那边,陆云和郗遐他们正四处察看着,这里是由两间仓库组成的,一间存放着府库本身的储备粮,另一间则是朝廷的赈灾粮,可惜如今却是空荡荡的,只有洒在地上的几粒粮食。 郗遐蹲下身子,伸手敲击着地面,确是实心的,他摇了摇头,笑道:“世上难道真有遁地之术?” “季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凭空消失,”陆云皱眉说道:“只是想要把这批赈灾粮从府库偷运出去,也绝非易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的桓协已经走至另一间仓库内,看着堆放的那些粮食,不由得笑了笑。 “桓兄因何发笑?”郗遐也走了进来,环视一周,这里倒是存放着许多粮食。 桓协来回踱着步子,说道:“府库储存的粮食这么多,竟迟迟不开仓赈灾,羊太守可是谨慎太过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储备粮大多是用于供养军队的,没有朝廷下旨,他自然不敢擅自动用。”陆云缓步走来,幽幽开口道。 “话是如此,不过适时救济灾民,才是明智之举。”桓协颔首道。 陆云淡然说道:“这也是为了避免有些外地官吏,借用灾荒的名目,时常都向朝廷讨要赈灾粮,谎报灾情的官吏可不在少数,军队要粮,百姓也要粮,朝廷可是出不起的,自然要严格控制各地府库的储备粮,羊太守写奏表上报朝廷,也是依法办事。” 桓协无法作答,只是垂首站立一旁。 “中有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尧帝以仁爱治天下,就是这方面的楷模,但凡有一个百姓受冻,他就认为这是因自己的过失而让他们受冻的,但凡有一个百姓挨饿,他就会自责地说这是因他之过,才让他们挨饿的;在发现百姓犯罪时,他仍旧是先自我反省........” 郗遐负手走了几步,缓缓说道:“而我看羊太守也是如此,没有得到朝廷的旨意,不敢开放府仓,就开本家的粮仓,沿街施粥,救济灾民,真可谓爱民如子,不得不为人称颂,我看陆大人应该写份奏表呈报皇上,以表彰羊太守怀仁爱之心,行仁德之举。” 桓协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 “季钰,与其在此油嘴滑舌,不如出去干些实事。”陆云正色道:“钟别驾想必还在堂上问话,你们可去旁听,看是否能找些线索出来。” 郗遐颔首道:“季钰明白。”说完疾步走开,桓协也施礼告退,跟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七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三) 前堂内,钟宁仍旧慢悠悠的喝着茶,聆听着各曹掾吏禀报近期府衙的各项事务,似乎府衙被他们打理的井井有条。 郗遐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余光扫过一遍站立的各位官吏,却见他们的神情从容镇定,完全没有因为钟宁的调查询问而自乱阵脚,反而都摆出一副正直的面孔,就是不知他们的内心是如何了。 “这里很热吗?”郗遐走至李全义的身前,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问:“你就是李从事?” “回小郎君,正是下官。”李全义躬身施礼,战战兢兢。 这时钟宁起身,对郗遐道:“我去找陆大人,一会还要去城郊灾区,你先行回去休息吧。” 郗遐微微点头,又瞥了一眼李全义,不禁笑道:“我初来乍到,对泰山不算熟悉,不如你给我当个向导,介绍几个特色馆子,我可以请你吃午饭。” “下官不敢。” “李从事不必担忧,”郗遐伸手指向最靠门口的那名官吏,说道:“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好了。” “啊?”那人正是狱曹苏文风,他顿觉吃惊。 桓协已然走至门口,一手搭上他的肩头,强硬的将他推了出去,笑道:“还不赶快带路?” 苏文风讪讪一笑,只得朝前面走去。而郗遐则抓着李全义的右手,哂笑道:“李从事体胖,自然有些怕热,连手心里都是汗,不过感觉有些冰凉。” 李全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跟随着郗遐的脚步走至府衙门外,他们一行人坐上牛车,徐徐朝东街驶去。 苏文风找到一家食肆,先行下了牛车,桓协紧接着也跳下车,后面的郗遐和李全义也快步走来,他们陆续走进食肆。 寻了一处空桌位,郗遐撩袍跪坐,急忙唤来小二,要了几坛好酒,点了一些菜肴,又偏头对李全义说道:“酒要和知己一起喝,才能尽兴,不知李从事可有知心友人?” 李全义默默点头,忽而又摇摇头,郗遐早已看见苏文风刚才故意碰了碰李全义的右臂,明显在暗示着他什么。 “苏狱曹,你之前和马主簿关系如何?”郗遐抿了一口茶,淡笑问道。 苏文风堆笑回道:“大家过去都是同僚,关系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这话怎么讲?”桓协笑问。 “马主簿待下属一向严苛,力图肃清衙门内的不正之风,藏污纳垢之事渐少,我等都对马主簿很是敬重,可惜现在才知他乃奸佞小人,伙同孟府丞侵吞赈灾粮,我们错信了他,之前的同僚情分也就不在了。” 苏文风这番解释可谓滴水不漏,既没有对马主簿过分贬低,也没有极力为其辩解,旁人根本无法从中找出任何破绽。 “你当狱曹真是大材小用了,不如去做讼师。”郗遐哈哈笑起来,看到小二抱来几坛好酒,便说道:“苏狱曹,不知你酒量如何?” “我不善饮酒。” 苏文风苦笑着摆摆手,但还是拗不过郗遐的劝酒,勉强喝了几杯,在桓协正要为他续杯之际,匆匆跑来一个婢子,急忙禀道:“主人,夫人正要往西街去寻邹小娘子。” “不好!”苏文风面色大惊,起身说道:“我家有事,请恕我先行一步。”话毕拂袖而去。 桓协不解,看向李全义,他忙解释道:“苏狱曹的夫人极为善妒,早几年就趁他不在家,找个由头打发了两三名小妾,而今这个邹小娘子是他的外室,可能是她听到了风声,所以才气势汹汹的直奔那里。” 郗遐浅浅一笑,放下酒杯,单手支颐,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全义,不多问,也不再劝酒,只是盯视着他,就已经让他紧张不已了。 当看他放下了筷子,郗遐便起身,衣袍飘动,笑道:“李从事,我看你那车夫老眼昏花的,又喝了些酒,不如你坐我的牛车,我可以送你一程。”说完转身走出食肆。 李全义不太明白,桓协却说道:“他可是好意,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走吧。”说着他也起身走开。 李全义只得跟着他出了食肆,然后坐上郗遐的牛车,说明了家住何处,车夫就掉头驶向南街。 牛车缓缓行驶着,帘随风动,郗遐唇畔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问道:“李从事,你知道马主簿是怎么死的吗?” 李全义默然垂首,心内皱起波澜。 “在钟别驾问苏狱曹有关马主簿死因的事情时,你在旁冷汗涔涔,可是心虚了?” 虽然当时郗遐在府库,但是他早就派阿九陪着钟别驾去了前堂问话,所以那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不......不是........”李全义颤声回道。 郗遐摇头说道:“李从事,我猜你和马主簿私交甚好,而且你还没有泯灭良心,马主簿死后,你设法将他的尸首交还给了他的妻儿,他才得以安葬,我说的对吗?” 李全义眼前潮湿,良久不语。 “既是知己,就不该让他枉死,李从事如此懦弱,九泉之下的马主簿岂能瞑目?”郗遐注视着他,加重语气。 “我.....我是胆小如鼠........”李全义垂首,沉吟道:“我一心只想着自保,早就不配做他的知己。可我知道的并不多,因为有关马主簿的案子根本就不让我插手,我也只是偷偷去狱中瞧过他一次,当时对他严刑拷问的是叫金南望的狱吏。” “金南望?”郗遐问道:“他家住何处?” “他好像住在城东夕水街琵琶巷。”李全义轻声回道,好像怕有人听到似的。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李从事,你还是趁早回家好了。”说完命马夫停车。 “多谢小郎君体恤,我就先告辞了。”李全义略拱拱手,然后很快下了牛车,身影渐渐远去。 郗遐即命车夫驶向琵琶街,大概过了两刻钟的功夫,牛车就驶到金南望的家门前。郗遐掀帘跳下牛车,后面的桓协也疾步走来。 阿九早就跑去叩门,不想门是虚掩着的,院中也不见有人影,阿九回身笑道:“季钰小郎君,这家人真奇怪,敲门也不应,若是出去了,竟然还忘了关门。” “阿九,好像有些不对劲。”郗遐敛容,疾步走进院中,扫视四周,空无一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八节 多方入局 乱中求真(四) 这家院子是四合院,郗遐直接走入正房,见无人,便转入东房,还是无人,不过房内有些翻找过的痕迹,他心中开始犯疑。 “郗兄,他在西厢房。” 桓协是从另一边开始查找的,当发现有人倒在血泊中,他立时朝郗遐喊道。 郗遐慌忙走进西厢房,却见房内一片狼藉,那人躺在地上,胸部还插着匕首,郗遐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倒是只有这一处伤口。 旁边还有一名年轻妇人正趴在桌边,桓协伸手触其鼻前,尚有呼吸,开口道:“她还活着,许是吓晕过去了。” 郗遐望了那妇人一眼,便叫阿九去端一碗凉水来,泼到她脸上。 那妇人瞬间被浇醒,猛然睁开双目,看到他们,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挪动,又不迭央求道:“民妇已经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了,莫要再——” “躺在地上之人可是你的丈夫?”郗遐淡淡问道。 那年轻妇人点点头,爬至男子身前,梨花带雨的哭诉道:“昨夜家里进了盗贼,在他抢东西时,我的夫君拼命想要夺回来,他便狠心的杀害了我的夫君,我也被他打晕过去。” “他是金南望,对吗?”郗遐冷声问道。 那妇人愕然,问道:“你们认识我的夫君?” “不认识。”郗遐不再理会她,仍是打量着屋内的一应陈设,看来金南望家里还算殷实。 这时桓协附耳低语道:“郗兄,既然这里发生了命案,我去派小厮通知府衙。” “不用着急,你先让小厮去隔壁问一下,若是昨夜这里真的进了盗贼,隔壁或许能听到一些动静。”郗遐轻声说道。 桓协微微点头,疾步走出去。阿九则去查看其他房间,这间西厢房内只剩下郗遐和那妇人。 妇人很年轻,稍有几分姿色,秀目随着郗遐的脚步移动,只见一抹光线透过窗子洒在郗遐俊美的脸庞上,长袍上金色光点浮动着,妇人不自觉春心荡漾起来。 却见她拿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露出娇羞的表情,低声问道:“不知小郎君是特意找来这里,还是路过?” 郗遐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只是抖了一下衣袍,原来刚才阿九泼水时不小心溅到他的袍子上,他有些嫌弃的叹息道:“这件袍子染上了脏东西,以后是穿不得了。”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那妇人微怔,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待阿九看过剩余的房间后,发现郗遐已然不在西厢房了,便很快跑到门口,来到牛车旁,掀帘朝里面望去,笑问:“季钰小郎君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盘问那妇人呢?” 郗遐此刻阖着双目,并不想说话。阿九识趣的坐在车夫旁边,安静的等着桓协从隔壁出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桓协才从那家走出来,坐上郗遐的牛车,直接赶往钟家的别院。 钟家在泰山郡建有一处别院,陆云也是暂住于此,他们已经从灾区视察回来,正在花厅商议着粮价之事。 “既然这些城中大户如此重利,不妨继续抬高粮价。”陆云面色微冷,说道。 钟宁诧然,问道:“陆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这里的粮价已经高过附近郡县好几倍,山洪突发,泰山百姓也是生活艰难,面对日益增长的粮食价格已经叫苦不迭,若再涨价,只怕到时灾区会生乱啊。”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众多屯粮的精明商贾看到泰山郡的粮食价格上涨,认为有利可图,定然会不顾路途遥远,将粮食运送过来。随着泰山灾区的粮食源源不断地增加,供需关系也将会发生极大地扭转.........” “到时候商人们都将粮食运来了此处,大量的粮食囤积导致虽然价格昂贵,但是难以售卖。他们为了能够更好地将手中的粮食卖出去,自然会稍微降低价格。一旦出现有商贾降价,势必会引发一场价格战,其他商家只能被迫跟着降价,到时候粮食的价格自然会一落千丈。” 钟宁又问:“难道这些商贾不会把粮食重新运回去,或者拿到别处去贩卖?” 陆云摇头笑道:“运输不需要成本吗?山高路远的,与其将粮食再运往别处还不如就地解决,圈回一些本钱。” “陆大人此举真是高明,”钟宁捋须笑道:“已然看透了这些商贾的本性,老夫不如也。” “钟别驾,您已经达到抱朴守拙的境界,我怎么能比得了您呢?”陆云微笑看着他,指了指那盘棋,问道:“这盘棋还要继续吗?” 钟宁沉吟道:“季钰快要回来了,不知他今日可有收获。” 没过多久,郗遐和桓协果然匆匆走进厅内,郗遐对他们施礼后,跪坐一旁,看样子有些口渴,直接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 “季钰,你方才带着李从事去了哪里?”钟宁伏案问道。 郗遐含笑不答,只是偏头示意桓协上前回禀,桓协走过去,躬身施礼道:“回禀钟别驾,我们方才去了狱吏金南望的家中,发现他已经死了。” “死了?他是因何而死?”陆云疑道。 桓协继续禀道:“从案发现场看来,应该是有贼人入室盗窃,金南望是被人刺中心脏而亡,不过那妇人身上疑点重重。” “有何疑点?”钟宁好奇的问道。 桓协淡淡笑道:“既然盗贼潜入他家偷取贵重财物,还出手打晕了那妇人,岂会看不到那妇人手腕上明晃晃的金镯子,还有金钗戒指等首饰,除非他与妇人根本就是串通好的。” “你是说他与这个女人私通,共同谋杀了她的丈夫。”钟宁皱眉问道。 桓协点头,说道:“我已经问过住在隔壁的人,他们昨晚并未听到任何动静,不过就在前几日金南望夫妇俩倒是争吵过一次,金南望口里还大骂她是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甚至说要休了她。” “我已经命小厮盯视着那妇人,估计不出两日,凶手自然就会现身。”郗遐淡然说道。 陆云注视着他,慢慢说道:“季钰,李从事应该知晓的不多,倒是那个苏狱曹狡猾的很。” “苏狱曹口才不错,”郗遐笑道:“不过也不是全无破绽,听说他养着一个外室,不妨从她身上入手。”说着看向桓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六十九节 梓泽密会 桃林说案(上) 桓协连忙摇头,苦笑道:“郗兄,这差使我恐怕做不了。” “桓兄何必自谦,你不是还与济南的花魁姑娘打过交道,在风月场上你可是老手了。”郗遐起身,戏谑笑道:“此事就有劳桓兄了。” 陆云摇了摇头,对郗遐这样的玩世不恭,他早已熟知,也不多言,钟宁倒是哈哈笑起来,郗遐没等他开口说下棋,就说自己身子乏了,赶忙施礼告退。 待他回到厢房内,阿九就端来一杯茶,放置桌上,笑道:“季钰小郎君,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 郗遐只是脱下外袍,丢给他,不屑的说道:“今日见了一些污秽的脏东西,看来要好好洗洗眼睛了。” 阿九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双手递给他,说道:“等季钰小郎君看过这封信,估计眼睛也会好起来的。” 郗遐以为又是叔父派人寄来的书信,连看都没看,摆手示意他放在一边,端起茶杯慢慢饮茶。 “季钰小郎君,当真不想看吗?”阿九把书信移至他眼前,一脸坏笑道。 郗遐微怔,马上夺过来,竟是雨轻写给他的,他拆开信封,细细一看,信上的内容是有关楚颂之的,并且告诉他府库有问题,应该从府库调查之类的,还有几页是讲小飞侠彼得潘的故事,最后还调侃了一句,“不知道你有没有名侦探柯南那么厉害,我很期待哦。” “柯南又是哪一位?”郗遐笑了笑,“总是说些稀奇古怪的话,等我回去后再问她好了。” 窗前的少年明眸闪亮,细读着彼得潘在梦幻岛的冒险故事,思绪却飘回了洛阳。 洛阳的梓泽今日甚是热闹,因为到了贾谧的生辰,金谷友人尽数到场,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徐徐朝这里驶来。 其中有一辆驾八牛的云母车甚为夺目,随从多达百人,驶到园门口,一名内侍掀帘,里面的锦袍青年下了车,只见他头戴玉冠,腰戴装饰着宝石的佩剑,风度翩翩,幽深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凌厉,又转瞬消失。 “殿下,今日来的人可真不少。”内侍陌文颔首道。 这位才至弱冠的青年正是太子司马遹,听闻近日贾谧在梓泽大摆宴席,他也来凑个热闹。 在他环顾四周时,就望见裴家的牛车已然停下,裴宪下了牛车疾步走过来,施了一礼,问道:“太子殿下近来安好?” “景思先生最近在忙些什么,宫宴上也不见你的身影。”司马遹含笑道。 “府内事务繁多,需要花时间料理,便推了一些应酬。”裴宪微笑道:“今日六兄不得空,我只好替他来了。” 司马遹点头,说道:“逸民先生总是很忙,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来本宫这里了。”说着与裴宪并肩迈步走进园内。 裴宪身后站着一名小婢,却是顺风,她此番是代替雨轻来金谷园见笔友的,这位太子殿下给她的感觉就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完全没有崔意和陆玩的盛气凌人,反而多了些亲和力。 园内宾客如云,众多仆婢穿梭其间,贵客大都聚在见山楼那边,陆机和左思也在其中作陪,潘岳酒后挥洒泼墨,才情四溢,在场的人无不称赞。 “我近日得了一件奇珍异宝,特意献给侍中大人做生辰礼。”欧阳建堆笑道,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贾谧接过来,浅浅笑道:“不如把翾风叫来,让她闻声辨别一下。” 他口中所说的叫翾风的女子正是石崇的宠妾,她本是石崇从胡人手中买来的一个婢女,长大后不仅出落得美艳绝伦,还有一项特殊的本领——能分辨出各类珍宝的产地和成色。 早些年石崇靠着打劫行商获得了大量的珍宝,这些珍宝来自四处各地,其中就包括西域诸国和天竺等外邦所产的特色宝物,石崇也分辨不清楚它们究竟是哪个地方的特产,只好一股脑地全都扔进仓库里,不过翾风却能挨个辨别珍宝的产地和估算价值的高低,很是精准。 除了绿珠之外,翾风就是金谷园中最特别的宠妾。 过了一会,一名盛妆艳服的女子缓步走来,光彩动人,一颦一笑间尽显妩媚。 “翾风,你来。”石崇招手唤道。 贾谧已经打开了锦盒,里面像是一块梨形的透明琉璃,不过颜色太过纯净,又或许是水玉。 这时翾风走上前来,垂眸细看,笑道:“这也许就是钻石,也称为金刚石,坚硬非常。” “原来如此,”贾谧微笑点头,拿起那块梨形水碧,赏玩一番,甚是欣喜。 潘岳他们也纷纷围上来观赏,确是世间罕见,不停赞叹,却不曾发觉司马遹已缓步走上楼来。 “下官拜见太子殿下。”左思抢步迎上前去,躬身施礼道。 陆机等人也都施了一礼,楼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没想到太子殿下会亲自前来,我真是受宠若惊。”贾谧起身,也不施礼,直接走到司马遹身前,哂笑道:“我听说你又预支了三个月的银钱,可是供给哪位——” “贾谧,这是我与张司空商议后决定的,预支的这笔钱是用来购买药材,送往泰山灾区的,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司马遹冷笑道:“我可不像你,在此园中大办生辰宴,还是如此奢侈,不知欧阳建为了讨好你,又是从哪里寻来的稀罕宝贝?” 贾谧面色略沉,薄嗔道:“你根本不是来参加我的生辰宴,而是来打趣我的,难道我们贾氏一族没有拿出粮食来赈灾吗?”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事,你的弟弟韩慰祖好像没来,真是的,上回我见他又清瘦许多,他身子孱弱,你这个当哥哥的也该多关心他才是。”司马遹淡淡说道。 “你担忧过度了,”贾谧沉声道:“你出宫来可有提前告知姑母,她最是在意你的安危了。” 司马遹哈哈一笑,“贾谧,看来你不是很欢迎我。”说完转身走下楼去。 而在溪涧水边,顺风正和青珠交谈着,小瑑就站在不远处,因雨轻暂时出不得裴府,只得让顺风帮她带话,嘱咐青珠一些事情。 “密码信?”青珠惊讶道。 顺风把一本书册交给她,然后含笑解释道:“这指的不是写信,而是一种常用的暗号,比如我写十八、二十一,二十九、三十,四十九、六,它们的意思就是三个字,这三个字分别是一本书的第十八页的第二十一个字,第二十九页的第三十个字和第四十九页的第六个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节 梓泽密会 桃林说案(中) “这本书是给你的,雨轻小娘子那里也有一本相同的书,以后通信都用这种密码,这样别人即使看到了信也不会明白写的是什么,只有你和雨轻小娘子能看懂。” 青珠点头,把那本书藏入袖中,又轻声问道:“你刚才说我见过少主人,这是何意?” “上回有个青衣书童把香囊交给你,你倒是忘记了。”顺风歪头一笑。 青珠这才想起来,愕然道:“原来竟是她。” “这金谷园中只怕暗藏不少的细作,梓泽七珠如今只剩五个人,除了你之外,剩下的四人或许也有问题,你可以多多留意她们及其身边的婢女,说不定她们背后还是来自不同的势力。” 顺风说着又从腰包里取出一个望远镜,递给她,笑道:“这是望远镜,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楚,雨轻小娘子觉得你应该需要它。” 青珠伸手接过来,从刚才开始就听着各种新奇的话语,此刻又出现这样奇怪的物件,她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位少主人的所思所想实在是太让她震惊了。 “你不用想太多,暂且安静的待在金谷园,不要太过冒头,保重自己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以后雨轻小娘子自有打算。” 顺风拍了拍她的肩头,淡笑说道:“等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自然会帮你脱去贱籍,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开心的嫁人过安稳日子。”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青珠眼眶湿润,喃喃问道。 “只要你相信她,那一天迟早会到来。” 顺风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说道:“也许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我们相互扶持,砥砺前行,一定能看到曙光。” “嗯,我相信。”青珠点头,抬首望向天空,脸上重展笑颜。 顺风又嘱咐了她一些注意事项,便让她先行离开,毕竟这里宾客众多,她们二人交谈太久恐被人怀疑,青珠自然明白这一点,转身匆匆走远。 在香洲一带,司马遹正悠然的踱着步子,像是在等人。他唇角泛着一丝微笑,完全没有因为贾谧的冷言冷语而坏了兴致,也许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关系一向如此。 顺风的身影渐渐显现,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即将面对雨轻多年的笔友,还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她不免紧张,虽然雨轻交代过她如何应答,但真到了太子面前,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结巴。 与此同时,雨轻却带着崔意走进自己的书房,给他展示这些新家具。 崔意走至紫檀书桌前,微笑道:“很是典雅平正。”然后他又伸手指向那沉穆华贵的椅子,点头说道:“这个造型很别致。” “这叫雕花靠背玫瑰椅,”雨轻直接坐上去,含笑道:“很舒服的,以后不用跪坐了。”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礼不可废,这些看着新鲜,总是不合规矩。” 雨轻起身,嫣然一笑,“悦哥哥,我特意命人赶制了一张琴桌,还有配套的椅子,刚才已经叫人一并送到崔府去了。” “雨轻,你又在自作主张了。” 崔意唇角仍挂着浅浅的笑意,环视一周,这些新家具皆是用紫檀所制,不事雕琢,分外质朴,给人清淡雅致之感,他竟不自觉的有些喜欢了。 “悦哥哥,你回去后看看那张琴桌,若是喜欢的话,我就送你全套家具,从书房到卧室,全都焕然一新,好不好?”雨轻抬眸笑问。 崔意笑而不答,只是缓步走出去,雨轻跟在他身后,口中仍在讲解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就像书架和书桌一体样式的,还有圈椅和太师椅等等,搜罗各种美妙的词汇来推荐这些家具,就是要得到崔意的认可。 “雨轻,你说这么多话,不觉得口渴吗?” 崔意突然停步,转过身,却见她一时收不住步子,差点就要撞到他的身上。 “不必再说了,等你着人做好那些家具,直接让小厮搬过来就是了。”崔意低首瞧着她,伸手拈起她肩头的那片花瓣,淡笑道:“我看池边种了一片桃花,我们去那里走走吧。” “嗯。” 雨轻微微点头,春风柔和,闲适怡人,去赏桃花也不错。 池畔的桃花一簇一簇的开满枝头,散发着淡淡清香,他们二人漫步在桃花林间。 少女提着裙裾,明眸微动,闪过一丝喜悦,不时伸出手接住飘落而下的花瓣,口中喃喃道:“不如改日自酿一些桃花酒,最好再放一些树莓,色泽会更好。” “上回我去城郊的庄子上,看到楚颂之身边那个叫阿福的小厮干活很麻利,还去菜地里割了韭菜,他们主仆俩倒是挺会过日子的。” 雨轻抬眸笑道:“他们可是大老远赶来这里的,在洛阳人生地不熟,不像悦哥哥去哪里都能借住到好宅子,想必对日常花销也不会过多留意,更没有节俭的概念吧?” “雨轻,你说赈灾粮食怎会不翼而飞呢?” 崔意似乎不太介意她方才的嘲讽,反而是谈及到泰山赈灾的事情上,或者说他也想听一下她对此事的看法,毕竟在临淄时他已经发现她有着超乎常人的思维逻辑。 “赈灾粮消失,原因不过两点,一是官员贪腐,二是失窃。” 雨轻继续朝前走,缓缓说道:“若是贪腐,必是府衙中人所为,上至太守,下至小吏,都逃脱不了干系;但要是失窃,调查范围可就要扩大了,那批赈灾粮数量庞大,想要迅速搬移出去,也绝非易事,说不定就是江湖能人异士盗走的。” 崔意摇了摇头,皱眉说道:“盗贼向来贪心,他为何只偷取朝廷的赈灾粮,却对府库的储备粮视而不见,这未免有些说不通了。” “也许在有限的时间里只能搬运那么多粮食,再或者他最先找到的就是朝廷的赈灾粮。” 雨轻笑道:“悦哥哥,不管对什么事情都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任何一处疑点都不应该被忽视。” “泰山那边已经将初步调查的结果奏报给皇上,府丞孟广义是畏罪自杀,还有马主簿的证词,只是尚未找回那批赈灾粮。” 崔意抚了抚额头,似有疑虑。 “既然没有找到赈灾粮,那就说明此案仍旧存在诸多疑点,也就不必太早下结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一节 梓泽密会 桃林说案(下) 轻拍了拍衣袖上的花瓣,想到前世看过一个有趣的案件,便说道:“有个县里发生了一起重大盗窃案,而且有数个嫌疑人,一下子无法确定真犯。该县县令就对这些嫌疑人说,县庙里有一口古钟,能辨别是否有罪,只要把手触及到此钟上,即刻可灵验,悦哥哥可有猜出这其中的玄妙?” 崔意思考片刻,开口道:“他定是提前派人在古钟上涂抹了什么东西,犯人做贼心虚,自然不敢摸钟,手上就是干净的。” “悦哥哥总是那么聪明,这正是利用了罪犯的心理。”雨轻靠近他,浅浅笑道:“想要侦破泰山的案子,和罪犯打心理战也是很有必要的。” 崔意微微点头,唇角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你刚才说要做桃花酒,还需要树莓,树莓是什么?” “就是覆盆子,加到里面,可以让颜色更鲜亮,味道也会更好些。” “我可以派人去找找看,不过做好了桃花酒,我要第一个品尝的。”崔意说着负手走到她的前头。 雨轻提着裙裾追上他的脚步,扬起笑脸,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又加快了步子超过他,可惜他轻而易举的再次走到前面。 “悦哥哥,”雨轻直接跑了过去,噘嘴说道:“你会轻功,我才不要跟你比。” 不过在平日里,她已经很努力的加快步速了,可还是赶不上陆玩的脚步,陆玩可是没有武功傍身的,难道真的是自己腿短跑不快? “雨轻,过几日子扬兄就要来洛阳了,他比较喜欢皮影戏。”崔意淡笑说道。 “到时候我把新做好的皮影带过去,我已经准备了一些小剧目,保证是他没有看过的。” 雨轻停下步子,笑道:“我可以把知世和荀姐姐她们都请来,人多也热闹些。” “好吧,你的那些朋友可要由你自己来招待,我是无暇顾及到她们的,想来道玄兄他们也应该会到场。” 崔意在桃林间走走停停,只为了等着她,不过他很愿意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他真希望这一刻慢下来,可以与她尽情欣赏这片桃花美景。 不过雨轻此时的心里却是在想着顺风那边的情况,昨晚她同顺风讲了许多,这些话都只是她的个人浅见。 后世对晋惠帝司马衷的评价,只因为司马衷说过一句千古名句:“何不食肉糜?”就断定他是白痴,实在是有失偏颇。 有些比较中肯的评价则是说他“淳朴”、“不学”和“不能亲政事”,但在嵇绍被杀后,司马衷却能说出“嵇侍中血,勿浣也!”他能有这样出乎意料的表现,不免又让人感到震惊。 司马衷能够顺利成为西晋的继承人,不论他才能如何,朝廷内部支持司马衷当太子的力量,却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也为日后的纷乱埋下了隐患。 从各朝各代来看,围绕太子而产生的权力争斗,从来都是非常激烈的。太子的废立也不是皇上一人能够决定的,这可能是多方妥协的结果。 西晋很快灭亡,恐怕不能仅由司马氏族来背锅,在背后支持司马衷以及搅动朝局的豪门士族,谁也脱不了干系。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自古以来,开国皇帝对于开国功臣经常会做兔死狗烹的事情,手段温和或残酷,就因人而异了。 西汉建立后,汉高祖刘邦就和吕后紧密配合,除掉了很多开国功臣,例如韩信之死。很显然真正要杀韩信的并不是吕后,而是刘邦本人,吕后不过就是被刘邦拿来当枪使了。 再到唐朝李治和武则天联合共同摧毁了关陇贵族,扳倒了长孙无忌,就此终结了五百年的门阀势力。 而如今的贾南风或许就是在做当年吕后做过的事,先是诛杀了杨骏,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北方豪族的势力,紧接着便是对付各地的王爷,总之都是为了巩固皇权,也许其中也包含着贾南风的个人私欲,不过最终却遭到王爷和士族的反噬。 对于司马遹而言,他身为太子,眼下不作为就是最大的作为,晋惠帝和他既是父子,又是君臣,他们之间如何相处无疑又是一门深奥的学问。 就像昔日的汉武帝刘彻与废太子刘据,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当然这也是顺风此番要说的重中之重。 立于桃花树下的少女沉思良久,直到惜书朝这里匆匆跑来,她才回过神来。 惜书施礼道:“雨轻小娘子,二奶奶派人来说让你和道儒小郎君过去一块用午饭。” “二奶奶?”雨轻不由得望了望崔意,歪头一笑。 崔意轻咳一声,说道:“我忘了告诉你,她是我的四姑奶奶。” “哦,原来是这样。” 雨轻含笑点头,与他并肩走出这片桃花林。在用过饭后,这位二奶奶又单独留下崔意叙话,看来他们感情很好。 到了傍晚时分,裴宪他们才回府,顺风很快转入后院,径自朝雨轻的书房走去。 “怜画,把它们分开装起来,”雨轻吩咐道:“每个木箱上面都有贴着标签,不要放错了。” 香草指着放在左边的一些皮影,笑道:“我想看这出。” “我觉得还是有趣一些。”怜画一边整理着皮影,一边偏头笑道。 而梧桐正在帮甜甜研磨,甜甜伏案认真的临摹字帖,雨轻仍是靠在椅子上读着雷岩写给她的书信。 这时,顺风疾步走进来,看到桌上放着一杯茶水,直接端起来想要一口灌下去。 “小心烫口!”香草提醒她道。 顺风赶忙放下,怜画从旁边端来一碗蜂蜜水,笑道:“雨轻小娘子说你回来肯定口干舌燥的,这碗水是特意留给你的。” 顺风笑嘻嘻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就走到雨轻身边,坐在月牙凳上,说道:“我把你的话都转告给青珠了,她很聪明,一点就通。” “那么太子殿下呢?”雨轻把手上的信搁在一边,淡淡问道。 顺风想了一会,开口道:“太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临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掌心大的锦盒,递给她。 雨轻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颗猫眼石,她不由得笑了笑,“今日可是贾谧的生辰,这礼物不是应该送给他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二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一) “已经有人送他钻石了。”顺风笑道:“而且比你这个大多了。” 雨轻摇头苦笑,示意惜书把这猫眼石收起来,心道: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做到真正的无为而治,懂得保全自己,毕竟有不少人都觊觎着他这个太子之位。 她站起身,走到甜甜那边,看了看她写的字,点点头夸赞几句,就转身走出房门,径自往裴绰的书房走去。 每天到这个时候,各房的人大都回去歇息了,院里很是静谧,雨轻总是会选在这样闲适的时间里陪着她的爷爷闲聊,只是此刻她的心里还装着一件事,脚下的步子走的快了些。 书房内散发着幽幽的檀木香气,裴绰坐在椅子上,正悠闲的翻看着竹简,旁边桌上还摆着一盘残局,原来在他与裴宪对弈之时,阿飞蹦蹦跳跳的跑了来玩闹一阵,裴宪就先带着他回屋休息了。 “爷爷。”雨轻缓步走进来,环视四周,含笑问道:“爷爷可喜欢我设计的家具?” 裴绰捋须呵呵一笑,唤她近前,问道:“我听说你还往崔家送去了家具,可有此事?” “嗯,我们和他家也算近邻,送些东西过去很正常。”雨轻不以为然的说道,又低首瞧了瞧那圆形瓷砚,上面的纹饰很精致,多半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裴绰微笑摇头,慈爱的看着她,又问道:“雨轻,可都通读过了?” 雨轻点头,故作委屈道:“爷爷,我不仅通读,而且已经背熟了,自从上次罚跪祠堂,我已经深深反省过自己了。” 裴绰伸手抚摸着她的前额,温和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一点你需谨记。” 战国孟轲:“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听爷爷讲到了孟子,我就想到了‘孟母三迁’、‘断机教子’这样的典故,孟母施教有方,孟子才能学有所成。” 雨轻淡淡笑道:“不过我最近还听过一位陶母的故事,叫做截发筵宾,陶母也是早年丧夫,她含辛茹苦,靠纺纱织麻维持生计,供养儿子读书......” “有一日,鄱阳郡孝廉范逵访贤偶遇大雪,便在陶家借宿,当时天寒地冻,根本没有饲料喂马,陶母就揭去自己床铺上的稻草席,剁碎喂马;由于家里一贫如洗,无法款待客人,陶母又偷偷剪下自己的长发,卖给邻人,换取钱财用以购买酒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陶母如此举动,足见她待客之诚心。所以范逵大为感动,遂向郡里举荐了她的儿子。” 雨轻说到此处,便抱住裴绰的手臂,抬眸笑道:“陶母至贤,其子陶侃自然不凡,不知爷爷对此人可有耳闻?” “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寒门陶士行,他如今不是在伏波将军府做舍人,听人说他好像是有些才华,不过——” “就是因为他来自偏远之地,出身寒族,所以在洛阳处处碰壁,才华就此被淹没,岂不可惜?” 雨轻扬起小脸,央求道:“爷爷,不妨改日你见他一面,若他无甚才学,直接撵他出去就是,如果他真的才华横溢,能力出众,爷爷可否帮他一二?” “雨轻,你这般为他说好话,难道认识他吗?”裴绰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雨轻便讲起去年在街上偶遇到陶侃,以及后来从邻居陈大娘那里听到有关陶母患病的事情,不免心生同情。 裴绰捋须点头,说道:“好吧,就依你,难为你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雨轻笑道:“我相信爷爷就是他的伯乐。” 裴绰微笑摇头,雨轻却撒娇似的投入爷爷的怀抱,喃喃道:“爷爷,一定要永远的陪在雨轻身边。” “我已经老了,哪里能一直陪伴着你,况且再过两年你也大了,到时候我会物色——” “我哪儿也不会去,更不会离开爷爷。”雨轻在他怀里使劲摇着头,就像个三岁孩童一般。 裴绰轻抚着她的秀发,笑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还这么孩子气,也罢,就多陪我几年好了,只是爷爷喜欢唠叨,你不许嫌烦,还有你的大爷爷,也是疼你的,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裴绰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原本就不打算这么早给雨轻议亲,因为雨轻对外只是他认养的孙女,这样的身份确实不高,在议亲方面也是处于劣势,自然不会在顶级高门大族的考虑范围内。 但是河东裴氏的家族势力庞大,愿意同裴家联姻的中等士族还是有很多,只要从中费心周旋,还是有机会帮雨轻找到世家才俊的,哪怕是那些地方豪族,只要给予他们相应的扶持力量或者利益,也是可以尝试攀上一攀的。 裴宪也是认同他的这个想法,裴家因杨骏之事暂时被贾后打压着,待缓和些时日后,裴宪自是要迅速复起的,到那时手上多了可以商议的筹码,为雨轻议亲也就可以多一些选择。 至于眼下这两年,裴绰只想与孙女好好相处,以弥补她多年来所缺失的父母的关爱。 爷孙俩坐在窗前,少女脸上挂着稚气的笑容,依偎在爷爷身旁,听爷爷讲故事,这感觉很舒适,能够忘却所有的烦恼。 她离开书房后,走到院中,仰头望去,夜空中的星星也很闪亮,一切都那么美好,少女伸出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希望明日的皮影戏可以试演成功。 次日清晨,惜书和怜画早早的就命小厮把那几箱皮影搬到崔家去,香草和梧桐则待在府门外,等候庾萱她们的到来。 没想到先赶来的却是陆家的两辆牛车,陆虎先下了车,走过来便问:“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顾宝儿也凑上来,抿唇一笑,原来雨轻已经提着裙裾疾步走出府门,还向她招手笑道:“宝儿,你也来看皮影戏了?” “雨轻,我最想看得就是,今日安排这出戏了吗?”陆虎拉着她的手,笑问。 雨轻点头,“自然是有的,不过你得耐心等等,因为剧目比较多,排到第几场就不知道了。”说着又牵住宝儿的手,几个姐妹缓步朝崔府走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三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二) 因崔府正门前停靠着许多辆牛车,人来人往的,雨轻她们便直接从东角门进入府内。 在一带紫竹林间,两位少年并肩而行,蓝袍少年望着四周,笑道:“道儒兄,这紫竹在去年还是纤细不堪,当时我还觉得移植过来恐怕伤及了根部,没想到今年竟长得这么好了。” “子扬兄,只要用心栽培,长势自然见好。”崔意负手说道。 崔临话题一转,说道:“我听说郗遐从离狐县衙提走了一名嫌犯,并将那人送往了东郡,而离狐县丞则被调往巨野县,可惜人还没到任,就在途中遭遇强盗,丢了性命.......” “之前琅琊内史李达也是死在半路上,琅琊王甚是惋惜,命人厚葬他,还亲自去吊谒。” “谢裒是琅琊王的幕僚,他可有前往吊谒?”崔意沉声问道。 “他当时在兄长谢鲲的别院,所以没去,陆晔反倒是去了。”崔临停下步子,想了片刻,继续说道:“钟雅好像婉拒了琅琊王的征召,不日就要来洛阳了。” “子扬兄,钟雅很聪明,东海王送给他的歌姬,他只是借用韩氏和赖氏的争执,就轻易除掉了这个眼线,琅琊王想要征辟他,谈何容易?” 崔意停下脚步,负手立于他身前,继续说道:“昔日钟会图谋据蜀自立,死于兵变之中,之后颍川钟氏渐渐远离了朝堂,到如今,钟雅可是他们家族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人,自然要担起重振家族的重任了。” “司徒王浑之妻钟氏,为魏太傅钟繇的曾孙女,他们钟氏与太原王氏联着姻,想必钟雅来到洛阳,最先依附的或许就是太原王氏了。”崔临笑道。 “那倒未必,联姻可不能成为最大的助力。” 崔意继续朝前走,淡淡说道:“想要复起的可不止他们颍川钟氏一门,裴令公病逝,对河东裴氏的打击很大,但是他们可不会轻易退出朝廷中枢,况且侍中裴頠仍在,景思先生复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道儒兄好像忘记了郗家,郗遐如今可是忙碌的很,不仅去了离狐县捉狐,又往泰山郡协助赈灾,真是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崔意不屑的说道:“前朝郗虑任御史大夫期间招惹了不少的人,致使他死因不明,后来他的曾孙郗隆转左丞,在朝中为百官所忌惮,只能被外放担任东郡太守,郗家如今所处的尴尬境地,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了。” 崔临伸展了一下手臂,笑道:“我连日赶路,身子乏得很,若是待会的皮影戏不好看,我可就要去休息了。” “蒸馏酒也不喝了?”崔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道。 崔临摇摇头,笑嗔道:“这酿酒的好生意可不能让清河崔氏独吞,我们博陵崔氏也是要从中分一杯羹的。” 崔意疾步走到前面,挥手道:“子扬兄,还不快些去花厅,估计皮影戏就要开始了。” 在他们走出竹林,径自来到小花厅,就见荀邃和傅畅他们正聚在一处对弈,而祖涣和卫玠在窗前不时说着什么。 “阿虎,今日你的气色不错,看来你的病已经好了。”崔意进入厅内,望着卫玠,哂笑道。 崔临含笑不语,只是撩袍坐到一边,小婢随即上前为他斟茶。 “崔意,我是来看皮影戏的。”卫玠白了他一眼,又凑到傅畅身边,悄声问:“皮影戏什么时候开始?” “阿虎,还是不要打搅世道兄对弈了。”崔意抿了一口茶,淡笑说道:“皮影戏要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表演,我已经命小厮去北厢房准备了,再过一刻钟就可以过去看了。” “士瑶兄,我们来的还不算太晚。”说话者正是庞敬。 只见陆玩和庞敬姗姗赶来,崔意不觉好笑,问道:“庞兄,难道蔡兄没跟着你一起来吗?” “他是想过来看的,不过——” 话未说完,陆玩就瞪视他一眼,蔡攸哲不学无术,整日纵情声色,陆玩最是厌恶他,岂会与他同席而坐? “陆兄也喜欢皮影戏吗?”崔临堆笑问道。 陆玩皱眉,回道:“不喜。” 他是从陆虎那里得知雨轻做了许多皮影,编了剧目,还要带去崔府表演,他心里略感不快,只能闷声跟了来。 崔意大致已经猜到陆玩前来的真实目的,只要是雨轻在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 不过陆玩却忘记了,这里是崔府,没有人能逃离他的视线,当然今日前来的各家小郎君们也是不可能见到雨轻的,崔意绝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靠近雨轻,陆玩也不例外。 这些小郎君们是在北厢房看皮影戏,而雨轻和她的一众小姐妹则是待在西厢房观看表演,由一队仆婢立于门外,外男是不能进入的。 陆玩瞥了一眼崔意,冷声道:“虽然不喜,但看看也无妨。” 其实崔意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原因他是不会知道的。陆玩负手走至窗下,微风拂面,燕子却飞得有些低了。 在另一边的小姐妹们还在嬉笑打闹着,唯有庾萱无精打采的趴在雨轻肩头,唉声叹气。 “知世,你不是喜欢吗?我给你安排到第一场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雨轻握着她的手,低声问:“知世,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庾萱点点头,稍显失落。 “发生什么事了吗?”雨轻诧然问道。 庾萱望向郗玥和荀宓她们,随即又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说。 “知世,我们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好不好?” 雨轻起身,拉着她的手,又唤来惜书,告诉她把第一场戏调到后面,等她们回来再表演那一场。 然后她们二人走出房门,借着更衣的由头很快来到一间僻静的厢房,关上门窗后,雨轻说道:“知世,现在四下无人,总可以说出来了吧,心事憋在心里,会难受的。” “雨轻........”庾萱直接趴在她的肩头,委屈道:“他的亲事要是议定了,我该怎么办?” “他是谁?”雨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知世早就有心上人了,藏到现在才肯说,看来她已经不那么笨拙了。 庾萱低声道:“是荀哥哥。” “哦,原来是他。”雨轻微微一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四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三) 荀邃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公子,儒雅宽厚,知世若是能嫁与他,自是最好不过的,但颍川荀氏也不是一般的士族可以与之联姻的。 庾萱出自颍川庾氏,又和北地傅氏沾着亲,论家族出身,她也算是名门,与荀邃也是极为般配的,不过现在荀家已经开始为荀邃议亲了,因此庾萱心下变得不安起来。 “知世,他的婚事还没有议定,你先不要着急。”雨轻思忖一会,握住她的手,问道:“目前荀家比较钟意的是哪家的女郎?” “好像是中山刘氏之女。”庾萱垂下眼睑,又叹了一口气。 雨轻点头,又看看她,不禁笑问道:“你这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雨轻,本来我不该存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上回你同我说,一辈子的时间很长很长,如果真的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么我宁愿不嫁人。”庾萱一脸愁苦的说道。 雨轻眨着眼眸,说道:“知世,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不如画一幅他的小像,每日多看几遍,你觉得如何?” 庾萱突然推了她一下,做了个“嘘”的手势,手指向窗子那边,好像有人经过。 雨轻起身,直接打开窗子,朝外望了望,并没发现什么人,便回身笑道:“不必担心,他的婚事不会这么快就议定的,你看荀姐姐去年不就开始议亲了,到今年也没有议定,所以说要放宽心,我们还是先去看皮影戏好了。” “好吧。”庾萱长舒一口气,和雨轻牵着手,走了出去。 一直以来,不管庾萱遇到了什么难事,雨轻总会想办法帮她解决,只要有雨轻在,她就感觉安心。 北厢房那边,祖涣挨着傅畅坐下,看到荀邃不在,便悄悄问道:“道玄兄去哪里了?” “好像是他的贴身玉佩遗落到小花厅了,他过去找了。”傅畅偏头回道。 祖涣点头,又笑道:“这哪吒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挺身而出,悲愤自刎,小小年纪真是勇敢。” “等哪吒还魂再世,就要找东海报仇雪恨了,不过这好像要到下一场戏了,刚才崔意他们说要休息一盏茶的时间。”傅畅扶额说道:“屋里确实有些闷了,待会去院中走走。” 祖涣贴耳低语道:“世道兄,没想到温泰真也来了,他还紧挨着陆玩坐,那表情真是有趣。” “泰真的母亲就是出自清河崔氏,他可是崔意的亲表弟。”傅畅淡笑道:“不过崔意不喜欢论亲戚,早几年就与子谅兄疏远了,不知为何?” “待会出去透气时,我告诉你一件宫廷秘事。”祖涣嘴角微扬,故作神秘,不再说话,继续观看前面的皮影戏。 傅畅摇头苦笑,仍旧看台上那缤纷的皮影人物,演戏和看戏有时候真是看不清楚,难以分辨。 到了休息时,他们都陆续走出来,三三两两的结伴朝着不同方向而去,卫玠因为要去更衣,没有和祖涣他们在一起。 天边忽然飘来一片乌云,遮蔽了阳光,细柳拂动,鸟儿惊飞,卫玠更衣后匆匆往北厢房赶去,袍袖被风吹的鼓鼓作响,一时间风沙迷了他的眼睛,他走回廊上,开始揉着眼睛。 这时走来一位青裙少女,她含羞问道:“你........你在哭吗?” “我只是迷了眼睛。”卫玠口中喃喃道,不一会便眨了几下眼睛,似乎好些了。 那少女愣愣的站在那里,心扑腾扑腾跳的极快,脸颊绯红,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怎么了?”卫玠好奇的问道。 少女不再摇头,而是抬眸望着他,细声细语说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为何要对我吟诵?”卫玠对眼前少女的行为大为不解。 “因为你就是如美玉般的高雅君子,不是吗?” 少女鼓起全部的勇气,说道:“我叫宝儿,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说完捂着羞红的小脸,转身就逃走了。 卫玠微怔,她这是在对自己表白吗?虽然他年少时乘坐羊车到街市去,被许多人围观,但随行护卫从不曾让他们太过靠近,总是隔着几尺的距离,更不会有女郎大胆到当众表达爱慕之情。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继续往北厢房走去,偏巧这一幕被雨轻和庾萱看到眼里,她们都惊愕不已。 “那个真是宝儿?她对着陌生人竟然不口吃了,真是太奇怪了。”庾萱惊道。 雨轻摇摇头,笑道:“她刚才分明就是在给卫玠表白,没想到今日还会上演一见钟情的好戏,我编排的那些剧目瞬间就被比下去了。” 正说着滴答滴答的雨珠飘落在地,庾萱赶忙拿手帕遮挡头顶,噘嘴道:“什么好戏,马上我们俩被淋湿,就变成她们眼中的好戏了。” 雨轻咯咯笑起来,拉着她的手,二人很快跑回屋内,好在雨下的不算大,她们也没淋湿多少,不过架不住几名小婢不停劝说,她们只好赶快去换衣裳。 雨雾弥漫,春雨如花针一般飘落在屋檐上,又顺着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美丽的珠帘,祖涣倚着栏杆,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为何道儒兄和子谅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吧。” 傅畅淡淡一笑,伸手接住几点雨滴,心道:原来昔日武帝最先选中的是崔意,可惜崔意的父亲当场婉拒,说一名相士曾言此子命里不该早娶,武帝无奈,才又挑中卢琛,后来荥阳公主薨了,卢琛也回了范阳祖宅。 而崔意的父亲又因杨骏之事获罪入狱,这其中曲折,旁人怕是难以知晓的,不过崔卢两家同气连枝,世代交好,绝不会因为一些无谓的旧事而互生敌意。 至于崔意和卢琛,他们二人都是深藏不露之人,静水深流,闻喧享静,郗遐亦是如此。 “世道兄,这些新颖的剧目肯定又是雨轻编写的。”祖涣望着这濛濛细雨,说道:“她的人缘真是好,竟还结交了道儒兄。” 这话里带着几分嫉妒,又有多少懊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五节 伯乐相马 崔府奇遇(四) 伴着淅沥淅沥的春雨,最后一场皮影戏也渐渐落幕,雨轻她们玩笑着走出崔府,几个好姐妹挥手告别,雨轻撑着油纸伞,目送她们远去。 当她转过身来,却看到陆玩已缓步走到她身前,淡淡说道:“我今日没带伞来,可这春雨难得,不欣赏一番倒是可惜了。” 雨轻嫣然一笑,靠近他,手中伞慢慢移向他,抬眸说道:“士瑶哥哥,路很近我也不需要坐牛车,不如就陪着你一起在雨中漫步好了。” 陆玩微微点头,就这样他们两人并肩走在雨中,雨轻偏头笑问:“士龙先生在泰山赈灾进行的可还顺利?” “案情有些复杂,孟府丞和马主簿相继都死了,二堂兄还在设法抑制当地的粮价,你的那本册子连带着一些帐篷和所需物资我已派人送往泰山了。” 雨轻叹息一声,略停下步子,注视着他,说道:“士瑶哥哥,你看现在洛阳城街大都是石板路,所以还算平坦,可是官道上的路却是用土砸实的夯土,这样的土路根本不好走,遇上阴天下雨,更是泥泞不堪,严重影响车马行驶.......” “如果能够重修道路,那么从洛阳到泰山的行程可以缩短不少时日,办事效率自然就提高了,就是某些官员想要耽误时间都是找不到理由的。” “官道已然比那些小路好走多了,你还指望全都用青石板铺路吗?”陆玩摇了摇头说道。 “自然有更好的,就比如水泥路、沥青路,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发明而已。” 雨轻眸子清澈,笑道:“以现在的技术来说,还是可以造出像‘三合土’那样的建筑材料的,没有水泥那种粘合剂性能好,不过简易水泥也是可以尝试制造的。” “怎么你现在又对修路感兴趣了?”陆玩哂笑道:“你最近不是在到处推广你设计的家具吗?” “嗯,除去裴家,还有张司空府和崔府,给他们各送两套家具,当然也会送陆府全套家具。” 雨轻笑容灿烂,晃动着伞柄,雨花溅落,她小心的提起裙裾,挨近他,问道:“士瑶哥哥,我前几日送给你的三款风格的家具图,你喜欢哪一种?” 陆玩笑而不答,只是抢过她手中的伞,将伞慢慢倾向她,继续朝前面走着。 “黄花梨木家具是清新田园风,简约风可以用紫檀,优雅风则可以选金丝楠木,各有特色,难道士瑶哥哥都不喜欢?”雨轻扬起小脸,继续问道。 “雨轻,你用的是什么?”陆玩偏头问道。 雨轻柔声说道:“我的书房和卧室全都是经典简约风,永不过时,简单却不平凡。” “那我也选经典简约风。”陆玩凝视着她,心道:我只想和你一样,不管是家具,还是其他。 “嗯,还是士瑶哥哥有眼光。” 雨轻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又歪头一笑:“干贝粉已经做好了,明日我去陆府学书法的时候带过去,给你尝尝鲜,顺便把彦哲哥哥他们也一起叫来,我当初可是答应过他们的。” “知道了。”陆玩点点头,又把伞还给她。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裴府门口了,陆家的牛车也跟了过来,只见南絮撑着油纸伞,缓步走上前。 “雨轻,过些日子你陪我去城郊洛水边作画吧。”陆玩说话的声音变得柔和。 “好,到时候我们把小白和黄耳一起带出城去散步。”雨轻脸上笑意浓浓,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入府门。 陆玩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目光深情,唇角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南絮给他撑着伞,问道:“士瑶小郎君一早就知道今日会下雨吗?” “不管是否会下雨,我都要来的,庞兄刚来洛阳,认识道玄兄对他以后有好处,虽然他与陈家联了姻,但想要挤入洛阳谋取到好官职,还是有些难度的,我自然要帮他一下。” 南絮笑道:“我看庞家郎君不喜提及陈家女郎,听人说陈家女郎貌陋,性格——” 陆玩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莫要多嘴,然后便坐回了牛车。 南絮随之跟了过去,心下暗暗发笑,娶个丑妻,赢得前程,这买卖也不算亏本,只是没赚到多少。 待牛车驶至偏僻的街角,南云颔首回禀道:“吴郡那边来消息了。” “情况如何?”陆玩拿着帕子擦拭衣袖上的小雨珠,神色淡然,似乎已经预料到某些事情。 “原来吴王早有防备,我们的人乔装成流民,围攻吴王府后,才发现吴王已经逃窜,现在南阡正派人四处搜寻。” 陆玩脸色微冷,说道:“吴王多半是想要渡江北上寻求淮南王的援助,你让南阡守住各处关隘渡口,绝不能让他过江,他现今能够躲藏的地方无外乎是邻近江边的一带郡县,既然吴王府兵已尽数歼灭,他的随行护卫也所剩不多,谅他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请小郎君明示。”南云颔首道。 陆玩示意他近前,附耳低语几句,最后叮嘱道:“告诉吴郡太守,等泰山赈灾之事了结后,他才能奏报此事。” “属下明白。”南云点头。 这时南絮掀帘笑问:“士瑶小郎君,还去赵王府上吗?” “当然要去,赵王可是甚为关心遗诏之事,看看孙秀和郗鉴他们二人打擂台,也是很有趣的。” 陆玩笑了笑,将帕子丢到一边,朝窗外望去,雨似乎停了。也不知道泰山那边是否晴朗,案件可有查到什么头绪...... 他们在这里观看皮影戏,而泰山那边也正上演着好戏,原来桓协已经从西街的邹小娘子口中得知,苏文风经常和金南望去燕春楼,那里的花魁叫清玉,府衙里许多官员都是她的熟客。 东街是这里最繁华的地段,酒楼林立,当然也少不了走马章台、眠花宿柳之所,燕春楼就是最顶尖的一家。 因为泰山灾情严重,这燕春楼的老板还慷慨解囊,送给灾区五百石粮食,今晚清玉姑娘当众抚奏一曲,客人的赏钱尽数用于购买粮食,救济灾民。此言一出,商贾学子无不纷纷赶往去一睹芳颜。 “我打听过了,燕春楼的花魁极少抛头露面当众抚琴,今晚算是破例了,想必现在里面已经坐满了客人。”桓协一边把玩着白玉柄麈尾,一边说道。 “那你就进去看看好了。”郗遐冷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六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一) 桓协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笑道:“昨日就是我独自去见的苏文风的外室,今晚还让我一个人去,你也太不仗义了?” “桓兄,这又不是什么苦差事,给你便宜你还不占?”郗遐嗤笑道:“难道说这里的花魁比不上济南的范姑娘?” “这倒不是,只是祖延兄和汪长史也来了,郗兄就不好奇吗?”桓协含笑问道。 郗遐淡淡一笑,拿起那白玉柄麈尾,说道:“好吧,为了让桓兄抱得美人归,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桓协哭笑不得,与他掀帘下了牛车,戏谑几句,他们二人便走进燕春楼。 二楼的一间雅室内,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对着铜镜梳妆打扮。 这时身旁的小婢拿起一件新罗裙,在她眼前晃动着,堆笑道:“羊家大郎已经来了,姑娘还不快些换上,万一他再像上回那样提早走了可怎么办?” “今日他不会走的。” 那女子目光笃定的伸手取下右耳上的耳坠,指尖沾了沾香粉,擦在脖颈处和耳后,娇艳的红唇微微抿起,嘴角却弥散着悲伤的弧度,“主人派给我的任务,我若是完成不了,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姑娘,为何不告知羊家大郎,他肯定会帮——” “他什么也不知晓,而且他也不能趟这浑水。”女子眼角含泪,镜中的她妩媚动人,可惜心下却满是哀愁。 她便是闻名泰山的花魁清玉,卖艺不卖身,虽为贱籍,但从不自轻自贱,甚至有些清傲,风姿更不逊于当地的那些世家女郎,曾有人言,她可与洛阳金谷的绿珠媲美,她也是一笑置之。 自发生灾情以来,她已经捐出许多钱财用以买粮,送给灾民,这一番义举却遭来同行的讥讽,尤其是屈居第二的素琴。 每次清玉都是艳压群芳,连续好几年都稳坐头牌的位置,素琴心生嫉妒,有她在一日,自己就苦无出头的机会。 “素琴,还不斟酒?”一男子甚是得意的抚摸着她的纤纤细手。 女子含羞点头,刚要起身却又被男子一把搂在怀中,她娇嗔道:“苏爷,你这样我可怎么为你斟酒呢?要不你还是回家去,找你的邹小娘子好了,反正我这里冷清惯了。” “邹樱不过是我买来骗那个黄脸婆的,过几日我就给你赎身,小金屋都给你准备好了。” 苏文风勾起她的下巴,呵呵笑道:“你也不用嫉妒清玉了,什么冰清玉洁,过了今晚,还不和这楼里的姑娘一样?” “今晚她可是要接客了?”素琴挣开他的双手,诧然问道。 苏文风眯起眼睛,笑道:“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今夜就该派上用场了,醉卧美人膝可也要当点心才好。” 楼内果然热闹非凡,城中的大户和来自外地的商贾均有到场,羊曼和汪京则坐在特意准备的贵宾席上,他们二人并无交谈。 若不是汪京盛情相邀,再加上燕春楼今晚也算是为了赈灾而举办的慈善演出,羊曼自然也不会来。 世家郎君即便纵情声色,也很少亲自来这种烟花之地,多是把头牌姑娘请到自家宴席上弹奏歌舞,或者携妓游玩,但也有那些不要体面的士族子弟,常年混迹风流场所,阮孚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苏文风堆笑走来,躬身施礼道:“卑职已经安排下去了,贵宾席这一带是不允许有闲杂人等擅自走动的,定然不会打搅了大人们听曲的雅兴。” 汪京满意的点点头,又对羊曼笑道:“之前你也是听过这位清玉姑娘抚琴的,听说她今晚会弹奏新曲子。” 羊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你好像还特意去请了陆大人和钟别驾,不过人家都严词拒绝了,汪长史真是白费心思了。” “是下官愚昧,明明知道陆大人他们忙于赈灾,还去自讨没趣。”汪京讪笑道,余光却瞥向楼下靠东边那一桌。 原来郗遐和桓协就坐在那里,桓协环视四周,在座的大都是商贾,学子们则都聚在西边,口中谈及的无不是有关花魁的事情。 “你们可听说在陈家的赏梅诗会上,有一首将意境美化到极致,可谓如诗如画,令在场的人拍案叫绝。” 一年轻男子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清玉姑娘也甚是喜爱这篇诗作,今晚的新曲就是由这诗作改编而成的。” 另一男子点头道:“我当时也去陈家了,那个披着白狐氅的少年风姿绰约,立于梅树下,还讲了个新奇的故事,钟家小郎君一直尾随他左右,不想那少年直接怒了,旁人都说钟家小郎君不近女色,原来他竟有龙阳之好,幸亏当时王——” 话语还未说完,右手臂就被什么东西击中,酒杯咣当落地,他忙扶住手臂,另一人见状嗔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往这里砸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 “那你又是谁呢?”桓协冷声反问道。 那人直接起身,走过来拍了一下桌面,气焰嚣张的说道:“荥阳郑氏,郑林。” “郑林,少明兄怎么没来呢?”郗遐斜睨着他,沉声问道。 那人顿时哑然,他刚才忙于笑谈,根本没注意到郗遐也坐在这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咽了一下口水,以前他在洛阳被郗遐狠狠修理过,之后每当见到郗遐,他都不敢吭声。 “我都忘了,再过几日少明兄就要迎娶始安公主,他自然是无暇来此消遣了。” 郗遐呵呵一笑,指尖敲打着桌面,偏头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郑家为灾区捐了一批粮食,让我专门送过来。”郑林老实的站立一边,根本不敢直视郗遐的双目。 “原来你是来做善事的,倒是我误会你了。” 郗遐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笑了笑,“既然都是来听曲子的,那么就安静些,少说他人是非。” “多谢郗兄教诲。”郑林施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闭口不再说话。 被打伤手臂的人见郑林如此模样,也不再多言,只是时不时朝郗遐那边望去,心道:在这里装什么君子做派,待会花魁出来,还不是照样被勾了魂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七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二) 这边的桓协轻声说道:“郗兄何必动怒,他们也没说错,钟雅好像就是对茂弘兄的族弟很感兴趣。” “桓协,我不想再听到有关陈家赏梅的事情。”郗遐瞪视着他,沉声道:“以后到了洛阳,更不要提及此事,我可是为你好。” 桓协也不太明白,但看郗遐如此冷着脸,倒是不敢多问下去了,他之前见过雨弟一面,长得确实灵秀,说话也有趣,可能他是郗遐的好友,被旁人说三道四,郗遐总归听着不舒服。 没过多久,一众婀娜的红衣女子缓步走来,宛如牡丹花瓣慢慢绽放开来,最中间留出一个空间,须臾,一袭曳地白裙的妙龄女子手拿团扇,众星捧月般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 只见她慢慢放下团扇,绝美的娇颜,雪白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发间斜插一支梅花玉簪,白雪的圣洁和红梅的俏丽在她身上完美的展现出来,一颦一笑间仿佛傲雪红梅,在严寒中仍能开花吐蕊,傲然绽放风华于风雪中。 “流落烟花仍能保持这般纯净,还真是难得。”桓协注视着那女子,不禁赞叹道。 郗遐完全不在意那女子,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投向楼上的汪京和苏文风。 却见高台之上,白衣女子犹如坠落凡间的仙子,衣裙微微拂动,当纤指触上琴弦,眸底满是冷寂,琴声娓娓流出,侧耳听去,宛转悠扬。 层层白底梅花的帘幔随风舞动,好似雪花正轻抚着红梅,每一个跳动的琴音,都像精灵般优雅的舞动着身姿,从梅花上跃至空中,与雪花一起旋转,最后融化于人的心田。 紧接着就听她轻轻唱道:“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 郗遐此时才抬眸望向她,伴着悦耳动听的琴声,她富有情感的歌唱,足够吸引在场的众人,就连桓协都一瞬不瞬的盯视着台上的女子,好像完全沉浸其中。 一曲毕,余音袅袅,客人陷入这美妙的音乐里难以自拔,显然忘记了鼓掌,好在郑林最先清醒过来,连连拍掌称赞,其他的人才缓过神来,掌声不断,全场喝彩。 清玉在接下来又弹奏两曲,许多商贾都掷金买花赠与佳人,只为今晚能与她共度良宵,不过她并未理睬他们,目光却投向郗遐这里,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心下却起伏不定。 当场抚奏三曲,赢得百金的奖赏,她含笑答谢在座的所有客人,并承诺明日便会拿这些赏钱去购买粮食,送给灾民。 场下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安静下来,清玉嫣然笑道:“人都说郗家小郎君文采斐然,在洛阳金谷诗会也是能拔得头筹的,不知郗家小郎君能否为小女子作首诗,以备三日后的赈灾义演所用。” “怎么还有赈灾义演?”郗遐淡笑问道。 清玉走下台,缓步来至他身前,颔首回道:“三日后是好几家的姑娘聚在一起正式演出,今晚只是提前热场而已。” 郗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喝着酒。 在场的那些商贾看到这一幕,鼻子都要气歪了,豪气的掷去那么多赏钱,人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直接去找那俊俏小郎君了。 他们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那是郗家的人,他们这些商贾哪里敢去招惹,只得闷声喝酒,醉倒后随便搂个姑娘睡觉就是了。 “小郎君,要换作是在平日里,小女子断然不敢生出这等妄想,但眼下可是众志成城赈灾之际,小女子虽为贱籍,也想出一份绵薄之力,还请小郎君莫要拒绝。” 听她这般说,郗遐不禁摇头笑道:“你还真是厉害,罢了,命人取来纸笔,我写上一首诗送与你就是。” “这里嘈杂的很,恐怕会影响你作诗,况且听闻小郎君善弹琵琶,小女子也想与你切磋一二,不知可........”她的声音越发的小,脸颊绯红。 这时,一名小婢端来酒壶,清玉伸手接过来,又上前几步,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含羞递到他手边。 旁边的客人看得明明白白,这位头牌清玉姑娘竟如此低声下气的请求,还真是错愕不已。 有些商贾立时站起身,憋着一肚子的火也发不出来,干脆起哄叫喊起来,“小郎君就是不看在清玉姑娘的面子上,也得想想那些灾民,难为清玉姑娘愿意站出来义演,小郎君就不要拒绝了吧?” 一时间楼内喧闹异常,苏文风和汪京相视一笑,羊曼却有些疑惑,不过郗遐长得俊美,被清玉姑娘看上也不足为奇。 郗遐仰面饮尽杯中酒,起身笑道:“那好吧,请姑娘在前引路。” 清玉含笑点头,径自朝自己的闺房走去,郗遐递了个眼色给桓协,然后便跟了过去。 桓协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暗自说道:“险些忘记了重要的事,这艳福还是让郗兄独自享受吧,谁让他那么潇洒英俊,人见人爱呢。”然后就匆匆离开了燕春楼。 一间雅致的闺房内,香烟袅袅,郗遐单手支颐注视着她,也不说话,弄得她一时间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好像事情发展的并不像她想的那样。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还没有被迷倒,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郗遐开玩笑似的说道。 “你.......你怎么........”清玉有些站不稳,一脸慌张的看着他。 郗遐站起身,舒展一下双臂,笑道:“因为我根本就没喝你那一杯,即便我喝了也不会有事,因为那酒壶里的酒我早叫人调换过了。” “你早就知道,那为何不当场戳穿我呢?”清玉问道。 郗遐笑了笑,负手踱着步子,“我现在没工夫听你背后的故事,等一下还会有人讲故事,也许比你的还要精彩呢?” 清玉完全被弄糊涂了,只是愣愣的站在一旁,好像是等待被审理的犯人一样,不过她的内心却平静下来,终于不用再挣扎了。 已至亥时二刻,苏文风自书房走出来,径自来到卧房,悄悄推门进去,却见他的妻子正坐在榻前洗脚,神色跟平常一样,他便上前笑问:“夫人,怎么还不歇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八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三) 那妇人轻叹一声,又瞥了他一眼,说道:“水都凉了,那些仆婢想必懒得动,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连唤好几声都不应。” 苏文风的妻子是本地富户家的独女,他这个狱曹的职务还是靠老丈人四处打点才谋到的,所以平日里他对妻子都是忍让好几分。 “夫人稍等,我马上去吩咐下人重新烧热水。”苏文风堆笑说道,然后就要转身出去。 不想那妇人冷了脸,立时踢翻了洗脚盆,斥道:“养了个外室还不够,又去青楼找什么狐媚子,打量老娘好欺负是不是?” “夫人,你又想到哪里去了,”苏文风回身赔笑道:“今晚只是羊家大郎君和汪长史去燕春楼看义演,我只是——” “呸,你敢对着苏家先祖的画像发誓,你没有去和那个叫素琴的贱人私会!” 那妇人直接起身,趿着鞋子就走过来,强拽着苏文风就赶去小祠堂,口中不迭骂道:“看你有没有胆子在自家祖宗面前扯谎,整日里和那些阿猫阿狗鬼混,还尽想着升官发财,做你的白日梦吧。” 夜风凉飕飕的,已至祠堂门口,苏文风袍袖飘动,面色一肃,嗔怒道:“夫人莫要再无理取闹,这里可是祠堂,在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还要什么体统,你给我进去吧!”妇人大高个,臂膀有力,立即将苏文风推进了祠堂。 忽然一阵阴风刮过,祖宗的画像瞬间坠落于地,苏文风面色大惊,慌忙上前捡起画像,小心的拂了拂上面的灰尘。 帘幔拂动,有个黑影若隐若现,妇人定睛望去,并无什么人,刚准备跪下,堂内的几盏灯瞬间熄灭,紧接着就从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声音。 “苏文风,我被你害得好苦,鬼差要抓我回阴曹地府,还要遭受阎王的审判,当时可是你命令我杀掉马主簿的,那些鬼差应该连你一块拘了去?” 妇人双腿发软,跪倒在地,苏文风扭头看去,只见门外多了一只红色灯笼,还无端飞了起来,分外诡异。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目望去,披头散发的黑衣男子渐渐向他靠近,手里还拿着一件血衣。 “你......你是金南望?”苏文风声音颤栗,抱着画像步步后退,问道:“你是人是鬼?” “苏文风,你还认得这是什么吗?”那男子将血衣扔给他,笑声阴冷,“这可是马主簿死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衣服。” “你休要胡说八道!” 苏文风故作镇定,把那血衣扔到地上,瞪视着他,说道:“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我苏文风可是不惧怕这些的。” 话音刚落,就见那边亮起一盏灯,黑白无常吐着长舌,手持脚镣手铐,从那妇人眼前飘过。 她被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禀告道:“我家老爷只杀了那姓马的,姓金的不是他杀的。” 苏文风真想要过去堵住她的嘴,可惜那男子已然俯下身来,伸出右手,那件血衣竟然自动回到他手上,然后他又张开左手,一封信刹那间出现在手心。 “难道你真是鬼魂?” 苏文风面带惧色,目瞪口呆,因为那男子的身体飘来飘去,时不时悬浮在半空中,完全不用脚来移动,他的后背不觉发凉,盯视着那男子手中的信。 “你猜这是谁写的信?”男子拿着书信在他眼前慢慢掠过,似乎在等待苏文风的回答。 “不......不可能,马陵怎么可能留下书信?” 苏文风使劲摇头,伸手就要去抓那封信,不料那信犹如鹅毛一般不停的在空中翻转,他越是拼命的想要抓住它,它就飘动得越快,任他再怎么追赶,都是难以够到的。 “不管这书信是真是假,我都不怕,马陵活着的时候我尚且都能让他认罪伏法,死了我还怕什么?” 苏文风咬了咬牙,自恃八字重不惧鬼神,也不再费力去抓那封信,眼前不过是金南望那个蠢材的鬼魂,他又能翻起多大的浪。 “苏文风,马主簿临死前那绝望而愤恨的眼神,你可还记得?他说就是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我们,我已经遭了报应,那么你呢?” 苏文风冷笑道:“真是可笑,金南望你怨不得别人,是你老婆不守妇道,暗害于你,与我何干?至于马陵,你说是我下的命令,可动手的人总归是你,如今你已经死了,谁来指证我呢?” 男子又飘至门口,好似要离开一样。 “本来我是打算找人结果了你的性命,可偏巧老天助我,省了我的麻烦,也许是祖宗保佑,我苏文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他重新展开那幅画像,竟怔住了。 这幅画像瞬间变成了白纸,他双手微颤,画像脱落,欲要夺门出去,可是眼前却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堂内的灯火随之亮起,正是陆云和钟宁,他们身后还站着一队官兵。 “我看苏狱曹还是跟我们去府衙走一趟吧。”陆云淡笑说道。 苏文风此刻心凉了半截,再回首望去,堂内除了已被吓晕过去的妻子,再无旁人。 府衙大堂内,郗遐已然坐在一边,悠然的喝着蜂蜜水,余光扫过另一边的汪京,笑道:“汪长史,不如我让人给你冲一杯蜂蜜水,喝茶总是太苦涩了。” “不必劳烦季钰小郎君了,喝茶能提神,深夜审案,人可不能太迷糊。”汪京勉强笑了笑,然后闭上双目静坐养神。 郗遐轻笑一声,不再理睬他,仍旧望向门外,算来桓协和阿九也该回来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云和钟宁缓步走入大堂,几名衙役带着苏文风也随之跟进来,汪京根本没有抬眼看他,仍旧喝着茶。 待陆云和钟宁落座后,苏文风自觉跪地,垂首不语。 “苏狱曹,金南望去狱中杀害马主簿,可是受你的指使?”陆云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文风点头承认,没有半句辩驳。 “你为何要杀害马主簿?”陆云直视着他,问道。 苏文风涩笑,“我当狱曹已经有些年头了,要不是马主簿几次三番的在羊太守面前诋毁我,我的官职好歹也得往上升一升了,既然他伙同孟府丞侵吞赈灾粮,入狱招供,我报复他有何不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七十九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四) “苏狱曹,你这样把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也是无用的。”郗遐淡淡笑道。 这时桓协疾步走来,双手呈上一本册子,躬身禀道:“陆大人,钟别驾,这是府衙内的一名小吏侵占的部分田产,上面记录的很详细,多是近半年来以低价收购的田地。” 然后那名小吏就被阿九带进来,小吏还未张口,苏文风就伸手指着他嗔怒道:“你竟敢假借我的名义去置办田地,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我真是看走了眼才会信任你。” 小吏急忙跪地叩首,哀求道:“求大人们饶了小的,都是苏狱曹授意我这么做的,小的可没有从中间捞取半分好处,尽数都是交与苏狱曹的。” 苏文风气得牙根直痒痒,握紧拳头就要挥过去,无奈衙役用力将他按住,他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自己做的好事,休要攀扯到我身上来,见利忘义的狗东西!” 那小吏仍是叩首求饶,反复言语中都是死死咬住苏文风不放,他们俩人一时间争得面红耳赤。 大堂审问竟演变成了一场闹剧,郗遐不禁拍掌叫好,“苏狱曹,你不仅口才好,演技也是一流的,都可以登台献艺了。” 苏文风立时垂下头,双拳也松开来,轻叹一声,“我出身庶族,想要挣个一官半职都要付出很多,不像季钰小郎君生在士族之家,可以无视王爷的征辟,小小县令之职更是不会看在眼里,哪里会知晓我等的心酸?” “看来苏狱曹是要向我诉苦了,你的不容易我还是看得见的,当然汪长史也是记在心里的。” 郗遐起身,走至汪京面前,笑问:“怎么说你们也是府衙里的同僚,难道汪长史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既然苏文风已经认罪,我即刻去禀告给太守大人。”汪京站起身,又向陆云和钟宁施礼告辞,然后拂袖而去。 从苏文风进来开始,到汪京转身离去,他们二人都不曾有任何的目光接触,这让桓协大为不解。 陆云又详细询问马主簿招供之事,苏文风倒是回答的滴水不漏,从他口中再难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在郗遐看来,苏文风是承认自己杀害了马主簿,可也仅此而已,金南望的死确实与他无关,那名凶手也已经绳之以法了。 眼下查到苏文风这里,他把罪责全部承担下来,意图切断所有的线索,郗遐的确料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是苏文风最后的一番话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感慨。 陆云和钟宁在府衙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便让郗遐他们先回去歇息。郗遐早几天就离开了那家客栈,带着桓协一起住进钟家的别院。 在郗遐沐浴过后,并未直接睡下,而是拿出一个羊脂玉娃娃,把玩着这个只有两手掌大的玉娃娃,他的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 “郗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想到桓协走了进来,伸手想要拿起那个娃娃,郗遐却将那娃娃放到身后,问道:“你怎么还不去歇息?” “亏你想得出来用磁石吸附那件血衣,还有用那银丝缠在腰间,人可以悬浮在半空中,那封信也是如此,只怕苏文风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真的遇到鬼魂了。” “不过跟提线木偶一样的把戏。” 郗遐将那玉娃娃放回锦盒里,摇头笑道:“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说这个叫做吊威亚,是很危险的动作,所以我才找了个身手不错的人冒充金南望。” “郗兄,这回也算是苏文风家里的悍妻帮了我们,不过找个小厮过去给她说苏文风又有了新宠,还是青楼女子,并且准备休了她这个黄脸婆,她就全信了,这才有了今夜的好戏。” 郗遐却叹息道:“苏文风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狱曹,量他也没那么大本事,一力承担所有罪责,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家人而已。” “我已派人去盯住了那个清玉,不知她口中说的义父是否会现身。” 桓协拈起一颗杏仁,沉吟道:“郗兄,她的义父只是个不起眼的商贾,这般费心设下圈套让你去钻,到底有何目的?” “这个我也不知晓,所以还要劳烦桓兄帮我多多打探,去燕春楼的所有花销,我替你出就是了。” 郗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无奈的说道:“陆大人让我赶紧找寻库吏茅英的下落,我恐怕没时间再去清玉姑娘那里,听她讲身世的故事了。” “郗兄,该不会你也跟钟雅一样有龙阳之好吧?” 桓协说完抬脚就跑,又在门口处略停住,回首笑问:“那个羊脂玉娃娃做的很是精致,估计是要送给洛阳的某个人吧?” 郗遐刚拿起一颗杏仁,桓协就哈哈笑起来,很快走远了。 “多年不见彦胄兄,等他到了洛阳,我可是要与他好好切磋一下的。” 郗遐把杏仁握在手心,再次张开手,杏仁已然变成碎末,他将碎末洒落在地,唇畔勾起一丝冷笑。 次日清晨,城外的灾民们正有秩序的排队领粥,旁边还有巡视的官兵,前几日蓄意闹事的人已经被关起来了,这些灾民也就安静许多。 陆云早就着人搭建了棚屋,送来的帐篷也都用来隔离患病的灾民,卫生问题也正逐步解决,每日都会派出一小队官兵监督灾民烧开水以及没有胡乱吃东西。 一切都是按照那本册子上所写的章程来实施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患病人数在日减,传染的现象也是少之又少。 在不远处站立着一位身着葛布长衫,头戴乌巾的年轻男子,只见他紧抿薄唇,抬眸望去,目光闪动间,透着一抹寒意。 “宗明郎君,粮食已经交给他们了,我们是否启程回北海郡。”旁边的小厮轻声问道。 这位年轻男子正是河东柳氏,柳安字宗明,他的父亲柳瑁正是北海太守,此次泰山暴发山洪,邻近的北海郡也捐出了一部分粮食。 “毓童,他们郑家可派人来了?”柳宗明淡淡问道。 “郑翰没来,倒是派他的族弟郑林来送的粮食。”毓童回禀道。 “竟然只让郑林这个蠢材过来,我看荥阳郑氏也太不用心了,至少也得叫那个庶子郑卓领这一趟差使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节 清音妙曲 苏宅惊夜(五) 柳宗明摇头苦笑,转身走至自家牛车旁,却见好几辆牛车正陆续朝这里驶过来。 当为首的牛车停下来,阿九便上前掀起车帘,笑道:“季钰小郎君,这就叫随行护卫把药材搬过去吧。” 郗遐点点头,似乎并未想要下车,不过柳宗明正含笑望着他,他顿觉奇怪,遂跳下牛车,走了过去,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笑问道:“你是不是柳家的人?”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柳宗明好奇的问道。 郗遐微微一笑,说道:“我听陆大人说,这几日可能柳家的人也会到泰山来,你这样乔装改扮,也是难掩你的风姿潇洒,卓尔不群。” “在下柳安,字宗明。”柳宗明略施了一礼。 郗遐听后哈哈一笑,“原来你就是那个有爱美癖好的柳宗明,今日竟穿成这样,岂不是异常的难受?” 柳宗明尴尬一笑,原来他性喜华服,衣裳必颜色鲜亮,膏泽脂香,早暮递进,爱美的行为更甚何晏,他对美的追求不止是自身的装扮,就连对他的牛车也非常的挑剔,多是以香车为主。 这时,郗遐见车上的药材已被全部搬走了,便说道:“柳兄,我还有事,改日再叙吧。”说完就坐回牛车,放下车帘。 牛车掉头,渐渐驶远。巴童上前说道:“这人真是好生放肆,也不自报名姓,竟还——” “无妨,我会在泰山多留几日,也好看看他有多少能耐。”柳宗明笑容有些阴冷,拂了拂衣袖,自回牛车上去了。 城西五柳街上,多是气派的府邸坐落于此,唯有一处很小的宅院,夹在其中,看着有些奇怪。 一辆牛车驶至这宅院门前,下车之人却是陆云,他负手望向四周,不觉发笑。 这时,郗遐也疾步走来,施礼道:“陆大人,我刚才出城看到柳宗明了。” “季钰,这就是汪长史所住的宅邸。”陆云淡淡说道。 郗遐微微点头,示意小厮前去叩门,须臾,门便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年迈的仆人,躬身施礼,并不说话,只是打着手势。 “原来他是个哑仆。”郗遐摇头笑了笑。 陆云则大步迈进去,眼前这个小院子里除了一张石桌,一小片菜地,还有晾晒着的粗布衣衫,再无其他。 “爹爹,我饿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满脸委屈的走出来,身边站着的正是汪京。 当汪京望见陆云他们,赶忙迎上来,躬身施礼道:“不知陆大人和季钰小郎君莅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 “汪长史,这是令郎吗?” 陆云说着就招手唤男孩走近些,然后抚摸着他的小脸,笑道:“你方才说饿了,刚好我车子里还有一些糕饼,你自己去拿吧。” “陆大人,下官惭愧。”汪京颔首道。 “汪长史为官清廉,我甚是钦佩,不过孩子禁不住饿,汪长史作为父亲可是失职了。”陆云含笑说着,然后走入厅中。 郗遐望着那男孩欢快的跑出去,随之淡淡一笑。 “汪长史,好歹你也有朝廷发放的俸禄,何苦把自己弄到这般境地?” 郗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竟发现衣服上还缝着补丁,不禁又是摇头叹息,缓步走进去。 汪京面色平静,也快步走进厅内,上前躬身为陆云倒茶,讪笑说道:“家中并无多余的仆婢,只有一年迈的哑仆,让陆大人见笑了。” “听府衙里的人说,令夫人已卧病多年,可有找高明的大夫来为她诊治?”陆云关切的问道。 汪京面露苦色,摇头道:“请了许多大夫,都是无用,她一直身子孱弱,只能慢慢调养了。” 陆云宽慰道:“汪长史勤于公务,哪里有时间顾及到妻儿呢?不如你暂且告假一阵子,你手上的事情可以移交给李从事处理。” “这......这怎么可以?眼下正是赈灾用人之时,我岂可因个人私事而耽误——” “汪长史,你是觉得李从事不堪重任,还是说府衙缺少了你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陆云面色一冷,目光扫过他,带着几分疑惑。 汪京垂首,声颤:“下官不敢,只是唯恐不能为大人分忧。” “汪长史也该好好休息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过两日的赈灾义演你还是可以过去捧场的。” 郗遐踱着步子,笑道:“对了,我已经发现了府库的秘密,相信赈灾粮马上就能找回来了。” 汪京错愕不已,喉咙有些发干,自己端起一杯茶喝了好几口,然后笑了笑,“季钰小郎君果然聪颖过人,这么快就能破案了。” 陆云起身,淡然说道:“我们叨扰已久,也该回去了。”说完负手走了出去。 郗遐又看了一眼汪京,然后笑了笑,拂袖而去。 他们二人坐上牛车后,便朝羊太守府上驶去,车内,郗遐恣意笑了起来,“陆大人,你说他相信了吗?” “像他这种人,可是不会坐以待毙的,更不会轻易认输。” 陆云肃然道:“对付苏文风尚且可以装神弄鬼吓唬他,但汪京可是不会被这样的小把戏糊弄的,想要摧毁他的内心,只能尽快找出那本府库账册,当然也可以利用账册逼他犯错。” “看来陆大人很擅长打心理战,”郗遐坏笑道:“之前在浚仪县一定是碰到过不少这样狡猾的罪犯,所以陆大人已经轻车熟路了。” “少在这里油嘴滑舌,你要抓紧时间从那妇人口中获取茅英的下落,早一日取回真的账册,才能弄明白府库的秘密。” 郗遐点头,距离事情的真相或许不远了。 泰山那边仍在抽丝剥茧攻破层层迷障,而洛阳这边的家具推广已然有了起色,司徒王戎和尚书左仆射王衍一同前来裴府,看到这些新式的家具,甚为喜爱,雨轻当即便说再做两套家具分别送往他们府上。 自从得到清河崔氏和琅琊王氏的青睐后,太原王氏、中山刘氏等高门士族也陆续订购了全套家具,因为订购量大,雨轻命古掌柜多招工匠赶制。 当然这种作坊式的家具工厂也要逐步淘汰,以便日后扩大规模,形成前店后厂,一旦设立家具店面,客人们前来选购也就方便许多。 有钱的商人大户最喜欢效仿名流,更会趋之若鹜的购买这些家具,即便日后把价格慢慢抬高,销售量还是能有保障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一节 寒门远谋 贵客入洛(上) 书房内,惜书正向雨轻报备近几日的进出款项,由于是刚开始发展家具生意,除了免费送与认识的熟人,其他购买者也大都是士族人家,都是友情定价,算是打了半折售出,自然没有多少进账。 “雨轻小娘子,胭脂铺子的进项全都拿去补家具作坊那个大窟窿了,我们现在可是只赔不赚的。” 怜画还在伏案整理着胭脂铺子的账册,这些日子大都是她在负责胭脂铺子那一边,而惜书则被分派去打理家具作坊,一应发货前的检查全都是由她负责。 “这就是明星效应引领市场消费,赠与名士家具,就相当于给我们的家具做代言广告,他们的影响力可以吸引更多的消费者,等我们打响了品牌,在各地都有了知名度,到时候就是‘千金散尽还复来’,何愁不赚个盆满钵满?”惜书含笑说道。 雨轻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还是惜书领悟力高,怜画你就太性急了,做生意也是要细水长流的。” 怜画噘嘴道:“总是夸她,我看蒸馏酒的事情她就做不好,所以才交给甜甜来做的。” “蒸馏酒的技术可是机密,也只有甜甜心思缜密,派她去盯着酿酒作坊那里,雨轻小娘子才会放心。” 香草也凑了过来,把沏好的一壶茶放置桌边,无奈说道:“昨日一整天都见不到你们的人影,只有我和梧桐留下来陪着雨轻小娘子解闷了。” “刚才梧桐不是说要送糕饼给阿飞小郎君,去了老半天怎么也不见回来?”怜画说着就探头从窗口向外望去。 惜书微笑道:“雨轻小娘子说今日会有客人到访,特意吩咐她去前厅看看。” 所谓的客人就是陶侃,雨轻已经让陈大娘转告他,让他今日来裴府拜访爷爷,想必他现在已经到了。 前厅上,裴绰正聆听着陶侃关于屯田的一番见解,捋须点头,很是赞同他所说的观点。 在曹魏时期朝廷向屯田的农民征收租税所依照的办法,正是枣祗倡导的“分田之术”,就是由官府提供土地,收获的农作物按照比例分成,借用官牛的人,官六民四;不用官牛的人,官民对分。 虽然这样的办法也包含着一定程度的剥削,但是达到了积粮供军的效果,百姓虽然吃点亏,但是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后来屯田剥削量日益加重,分配比例竟达到官八民二的程度,自然就引起了屯田民的逃亡和反抗。 屯田土地又不断被门阀豪族所侵占,于是屯田制度逐渐被破坏了。到了晋朝,更是废除了民屯,兵屯虽然继续存在,但所起的作用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昔年军阀混战,归根到底打的就是粮草。魏武帝的军队积极地在交通便利的地区实行屯田制度,不但粮草供应有了保障,而且大大减轻了农民运粮的沉重劳役负担。这也为曹魏的建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陶侃慢慢说道:“其实寓兵于农、兵农合一的制度更适合当下,想来岭南一带荒地遍野,若能适当的开垦,屯田固边,我想朝廷筹集赈灾粮食也会容易许多.......” “你还真是颇有见地,难怪雨轻向我们极力推荐你。” 说话者正是裴宪,只见他带着一名白袍少年缓步走进来,那少年上前躬身施礼道:“彦胄拜见裴爷爷。” 裴绰呵呵笑道:“彦胄,这位是陶士行。” “原来是陶先生。”钟雅含笑施了一礼,脸上并未有任何鄙夷之色,只是眼前的这椅子倒让他甚觉惊奇。 裴宪淡笑说道:“彦胄也是昨日刚到的洛阳,还特意带来了一些茶饼,不如把雨轻叫来,她对茶还是有些研究的。” 钟雅唇畔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真是清香怡人,不似自己平常喝的茶。 裴绰示意前来奉茶的梧桐去请雨轻过来,梧桐颔首退出去后,疾步走回雨轻的书房,禀告了她前厅的情况。 “好吧,你们整理好了账本就下去休息吧,中午我会和爷爷一起用饭,等顺风回来,告诉她小厨房里留了一盘马拉糕。”雨轻说着就提裙迈出门去。 走在廊上春风拂面,心情舒爽,当来到厅上,看到钟雅时,她立时皱起眉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福了福身,便走到裴绰身边,也不说话。 “雨轻,彦胄说上次在陈家赏梅时见过你一面,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了。”裴宪笑道。 雨轻噘嘴,故意不理睬钟雅,只是看向陶侃这边,闲聊了几句,原来陶母的身体好些了,还说要请雨轻来家里叙话,总之是一些温馨家常,雨轻听着很欣慰。 没过多久,陶侃就告辞离开了,反倒是钟雅留下来陪着他们一块用午饭,在饭桌上,雨轻白了他好几眼,钟雅只是一笑置之。 待用过饭后,雨轻说自己要午休,便先行退下,她走在游廊上,口中喃喃道:“讨厌鬼,真讨厌,赶都赶不走。” “你说谁是讨厌鬼?”钟雅快步赶上来,笑问道。 雨轻摇晃着小脑袋,说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因为我在陈家识破你是女儿身,你就忌恨到现在,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雨轻冷笑道:“你若是离我远远的,我会感激万分。” “你就这般讨厌我?论家世,论才貌,我有哪一点输给了郗遐?”钟雅靠近她,笑问。 雨轻退后两步,说道:“郗遐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凭这一点就强过你百倍。” “对人不能有偏见,”钟雅负手走了过去,说道:“本来我是想告诉你有关临淄那几起案件的事情,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 雨轻听闻怔住,然后马上追过去,问道:“钟雅,你这次是从琅琊来的,对不对?” “我偏不告诉你。”钟雅一脸得意的看着她。 雨轻抿了抿嘴唇,略带歉意的说道:“那次在陈家赏梅时,我心情不好,所以才拿你出气,一个人压抑太久,就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怒,偏偏是你撞到了枪口上,我言语多有冒犯,请见谅。” “你可是诚心向我道歉?”钟雅有些不太相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二节 寒门远谋 贵客入洛(中) 雨轻抬眸说道:“现在该你向我道歉了。” “我有何过错?” 雨轻一脸不满的说道:“第一,在陈家我和你彼此不算熟悉,你却无缘无故的跟着我,这是你的错;第二,既然猜出我是女儿身,你还毫无避讳的盯视着我,这也是你的错。” “还有第三吗?”钟雅不禁笑问。 雨轻摇了摇头,垂下眼睑,心里有些懊恼,当时在陈家自己对他发怒,样子一定丑极了,所以再次看到钟雅,就觉得自己很丢脸,原来一直都是心理在作祟,并不是真正的讨厌他。 “雨轻,我向你道歉,那日是我行为轻浮了。”钟雅淡笑说道。 雨轻伸出右手,示意他也伸出一只手,说道:“我们握手言和吧。”说着就轻轻握了一下他的左手。 “钟雅,你现在可以讲一下临淄的事情了。” 雨轻和他并肩走在廊上,他慢慢说道:“琅琊内史李达已经死了,听说是在途中被一伙强盗杀害,我倒觉得可信度不高,至于李槐的死也许真是柳宗明所杀,不过根本找不出任何确凿的证据......” “柳宗明毕竟是北海太守之子,背后又有东海王的势力,旁人想要对付河东柳氏可是不容易的,这次柳家还捐赠了粮食,由柳宗明亲自送往泰山。” “你怎么会了解临淄的案件,难道是青奴——” 钟雅淡笑道:“茂弘兄是告诉我一些,不过我们钟家在临淄开了几家酒肆,还是可以打探出一些消息的。” “钟雅,你对柳宗明了解多少?”雨轻直接问道。 钟雅略迟疑一下,开口道:“我和他还算有些来往,他们柳家在颍川有一些盐业的生意,而且柳宗明常常会来颍川和许昌参加一些诗会,他也是很有才华的,不过——” “不过什么?” “他身边有个叫煜童的年轻男子,常伴他出行,有人说煜童美貌胜过周小史。” 雨轻微微点头,思考了一会,又笑道:“好像在陈留郡也有你们钟家的产业,生意遍布如此之广,看来我得好好向你讨教一二了。” “想必你也听过买椟还珠的故事,那我和郗遐谁是椟,谁是珠呢?”钟雅戏谑笑问。 雨轻莞尔一笑,“都不是,珍珠岂能与你们媲美呢?郗遐只是未经雕琢的璞玉,而你却是无暇的美玉,我可是一直在临摹钟太傅的书法,想必你的书法造诣也是颇高的。” “刚才还说我是讨厌鬼,现在又这样恭维我,我可承受不起。”钟雅一脸不信,只是负手缓步走到前面去。 昔年钟繇以侍中的身份领司隶校尉,持节督察关中各路人马,后来镇守西北多年,在那里的势力盘根错节,虽然因钟会之事被司马氏族打压,但钟氏家族在各地的潜在势力仍然不容小觑。 如今钟雅来到洛阳求职,正是复起之路的开始,当然也是与他建立革命友谊的最佳时机。 雨轻提着裙裾跟过去,抬眸问道:“钟雅,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钟家在洛阳的那处宅院有段时间未住人了,需要派人好好清扫一番,所以我要暂住在裴家一些时日,这可是景思先生主动邀请的,我可没有厚着脸皮死赖着不走。” 钟雅咳嗽一声,又问:“你不会这般不通人情,非要赶我走吧?” “自然不会,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好了。”雨轻看着他,笑道:“刚才在用饭时,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你发现了什么?”钟雅不解。 雨轻摇头不答,只是提裙跑了几步,然后又转身朝他挥了挥手,含笑说道:“钟雅,晚上我会给你一个惊喜,敬请期待哦。” 钟雅被她弄糊涂了,苦笑道:“小女孩的脸,真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到了傍晚,香草和梧桐提着食盒走到小花厅,在桌上摆放好几盘精致的菜肴,有西湖醋鱼、咕咾肉、东坡肉、干炒牛河,还有一盘清炒豆芽。 由于裴绰和裴宪有事出府去了,雨轻便邀请钟雅来西院共进晚餐。钟雅下午沐浴后又休息了一会,醒来后就换上崭新的绛紫锦袍,玉冠束发,轻轻的拂了拂衣袖,飘起一阵幽香。 当钟雅走至西院,雨轻正在躬身晾晒着桃花,不时翻动着花瓣,旁边的胡床上还放着一本书册。 钟雅好奇的捡起那本书册,翻看几页,不禁笑问:“雨轻,这是你写的菜谱吗?起的名字倒是很有趣,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雨轻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他,微笑道:“绛紫色很适合你,更能衬托出你的高贵气质。”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钟雅又低头看了看那桃花,问道:“你晾晒这个做什么?” “做桃花酒。”雨轻答道,“等做好了我送给你一坛,不过待会你可以先品尝一下蒸馏酒。” 雨轻拿过那书册,哂笑道:“这上面所写的每一道菜,可都是你没吃过的,你不要小看这本菜谱哦。” “你就这么有自信?”钟雅说着就大步走进花厅内,视线慢慢的落在了桌上的精致菜肴上,不由得缓步靠近。 雨轻也走了进来,含笑问道:“钟雅,你是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菜肴?” 钟雅坐在椅子上,看着这桌子,笑道:“这应该就是四仙桌了,只有我们两人用饭,这样小巧的倒也方便。” “嗯,中午是陪着爷爷他们用饭,人多所以用的八仙桌。”雨轻点头,坐在他的对面,说道:“钟雅,你若喜欢这些家具,改日送你一套就是了。” 钟雅笑而不语,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咕咾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眸间闪着亮光,惊叹道:“这个叫什么,味道真的很好。” “咕咾肉,”雨轻淡笑道:“钟雅,你喜欢酸甜口味的,对不对?” “你是怎么知道的?”钟雅诧然问道。 雨轻托着下巴,注视着他,说道:“中午看你喝鱼汤时还特意放了半勺醋,那些偏咸的熟肉你都没有吃,只吃了原味的鱼脍,还有一些清脆爽口的芦菔,那可是我自制的酸甜口味的泡菜,你喜欢什么味道不就一目了然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三节 寒门远谋 贵客入洛(下) “雨轻,你观察的还真细致。” 钟雅又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甚是满足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品尝手边的干炒牛河,完全顾不上说话了。 雨轻反倒是没有吃多少,只是看着他享受美味的表情,像极了里的井之头五郎,没想到钟雅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饕。 “钟雅,不如我们合开一家酒楼好了,”雨轻提议道:“菜谱我也写出来了,只要找一些厨艺高超的人,再给他们培训一阵子,就能上岗了。” “你不是在推广家具,怎么还想起开酒楼了?” 钟雅抿了一口酒,开始有些辣,不过回味醇香,他看了看这杯清澈的酒,微微点头,“这就是蒸馏酒了,确实不错,以后我们钟家的酒肆也可以卖这种酒。” 雨轻眯眼笑道:“钟雅,你是来洛阳求职的,对不对?” 钟雅不答,仍旧品尝着东坡肉,似乎沉浸在这美味之中无法自拔,好一个精致的吃货,看来只有等到他吃尽兴,才能聊天了。 另一边的书房里却是几位少年聚坐在一起,时不时有人哈哈笑起来。 “士瑶兄,真没想到他竟躲到了北固山。”顾毗呵呵笑道。 张珲饮了一口酒,说道:“吴王先后从曲阿转至丹徒,之后又想逃至江都,凡是沿途经过的人官兵皆会搜查,他只好灰溜溜的藏到北固山里了。” 贺昙也在旁笑道:“当抓住他时,他好像已经神志不清了,原来是那里的山民太过野蛮,将他五花大绑吊在梁上,准备到第二日烤来吃,他险些就成了那些蛮人的腹中餐,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周彝微微一笑,说道:“他想要在我们的地盘上兴风作浪,那就是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陆玩悠闲的喝着热茶,心道:联合江东几大士族的力量搜寻吴王,自然是事半功倍,不过淮南王那边迟早是要知晓此事的,到时设法铲除他倒是需要费些心力的。 “泰山赈灾的案件还不明朗,只能先让吴郡太守暂且压下吴王的事情。” 顾毗略停顿一下,又说道:“听说柳家和郑家都有派人去泰山,明面上是赠送粮食,暗地里恐怕——” “柳宗明多半就是东海王派去打探那批赈灾粮下落的,至于郑家我倒是看不透。” 贺昙望向陆玩,淡笑道:“士瑶兄,荥阳郑氏自寿光公郑冲以来,族中子弟一直是卓尔立操,清恬寡欲,很少与各地王爷有来往,也许这次真的只是为了赈灾而去的。” 陆玩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是郑林亲自运送粮食去往泰山的,郑翰和郑卓都未前去。” “郑林可是那个辨不清东南西北的呆子?”周彝笑问道。 张珲哈哈大笑,“正是他,说不定在泰山也要迷路的。” 顾毗和贺昙闻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陆玩神色冷静,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没过一会儿,顾家和张家的小厮就走了进来,回禀顾大人和张大人准备要离开了,顾毗和张珲这才起身,又笑谈两句,便匆匆走出去了。 “彦哲,我们也该回去了。”贺昙笑道。 周彝点头,起身说道:“士瑶兄,明日我们一起去城郊参加谷水亭诗会吧。” “嗯。”陆玩含笑说道:“明日会很热闹的,当然也算是做慈善,拔得头筹所获得的奖赏全部会拿去购买粮食,送往泰山。” 贺昙和周彝相继离开后,陆玩便走至案前,继续写字,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庞敬才姗姗赶来。 “庞兄,我以为你今日不过来了。”陆玩看了他一眼,又伏案书写着,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觉意外。 庞敬走上前来,说道:“从荆州来信了,他们调查到一些可疑的事情。” 陆玩停笔,面色微变,开口问道:“杨霄这些年在荆州到底做了些什么?” “在荆州有几家客栈和食肆,还有赌坊,他们的幕后老板就是韩虎和董苞,也就是之前士瑶兄给我看的画像上的那两人。” 陆玩冷冷一笑,“果然是这样,不管他在暗中筹划什么,还是需要强大的资金链支持的,估计在许昌一带也有他的产业。” “其实他的身份也存在着多重疑点,难道士瑶兄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吗?”庞敬皱眉说道:“他为何要去见邺城令卢志,又为何只在临淄待了短短几日便匆匆离去?” 陆玩沉思片刻,说道:“目前只能确定他是杨家旧人,远房堂侄的身份尚待考证,至于去邺城很可能只是想要借助范阳卢氏的势力,或许他还秘密去找过其他门阀家族.......” “临淄的案子错综复杂,据南云得到的一些消息,东海王可能私自制造了一批甲胄,不过被人半途劫走了,齐王和琅琊王大概也没成功获得,杨霄在临淄应该也有自己的眼线,多半也是知晓一些事情的,只不过他还真是难对付。” 庞敬沉声道:“士瑶兄,杨霄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如今泰山郡的案子陷入焦灼,恐怕背后牵连甚多。” “有郗遐还有桓协在,能为兄长分担许多,案子应该有眉目了。”陆玩笑了笑,拿起毛笔继续写字。 “明日荀家在谷水亭举办诗会,羊家的人应该也会参加。”庞敬说道:“听说钟雅也来到了洛阳,而且还——” “怎么你今日也变得吞吞吐吐的?”陆玩微笑问道。 庞敬轻咳一声,又说道:“他好像就住在裴家。” 陆玩听闻手中笔停滞不前,笔尖低落的墨汁在纸上晕染一片,模糊了刚写好的字。 他沉默良久,庞敬则安静的走开了。 待南絮走近前来,就看到陆玩已经将这张纸揉成了一团,随意扔到一边,唇角扯出一抹涩笑。 “南絮,明日帮我看仔细些,有可能会有什么面熟的书童或者小厮跑去凑热闹的。” 南絮点头,心里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人。 次日辰时,一辆辆牛车徐徐朝谷水亭一带驶去,大都是去参加诗会的,其中有一辆七香车,青牛孛牛二头,随行数十人,车帘不时随风飘动,里面的两人却在谈论着早饭问题。 “今早的鸡汤馄饨味道如何?”一名碧色衣衫的小厮正拿着小铜镜照着自己的脸颊,不时用手点了点双颊上的小小雀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四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一) 绛紫锦袍的少年微眯凤眸,浅笑道:“味道很好,明日的早饭就该是面窝和三鲜豆皮了。” 小厮放下铜镜,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明早是豆花和鸭油烧饼。” “不管是什么,反正迟早我都要品尝一遍的。” 少年难以抵抗美食的诱惑,不禁笑道:“雨轻,看样子我得在裴家多住一些日子了,不然等回到自己府里,岂不是什么都吃不到了?” “钟雅,昨晚我的那首诗作你可记住了?”雨轻注视着他,问道。 钟雅呵呵一笑,“我的记忆力可不比王瑶谨差多少,自然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你的那首诗很是简练而清新,又意境深远,如此佳作,定能拔得头筹,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钟雅指着她的脸颊,又是哈哈笑起来。 “不好看吗?”雨轻噘嘴道:“我费了好些功夫才点上去的,这样的效果已然不错了。” “即便你这样,也比顺风好看。”钟雅笑道:“可惜你是女子,不然凭你的才学,定品后入朝为官步步高升,说不定以后还能位列三公呢。” “你再调侃我,明天和后天我可不会管饭的。”雨轻白了他一眼,不满道:“钟雅,我可是在帮你扬名,你竟然不领情。” “多谢你的好意。”钟雅瞥向她,又问道:“雨轻,你不是向来亲近道儒兄和陆兄,怎么不去帮他们呢?” “你觉得他们那般清傲的人会需要我的帮助吗?” 雨轻讪笑道:“希望今日不要被他们俩发现,否则恐怕就要抄写三天三夜的了。” “我可以帮你作掩护。”钟雅恣意一笑。 雨轻分外欣喜,问道:“钟雅,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不过今晚我还想吃咕咾肉。”钟雅笑容纯净。 雨轻无奈的笑了笑,“你还真是个吃货。” 荀家在谷水亭附近建有一处别院,如今庭院中名流云集,司徒王戎和太保刘寔等大人也被邀请而来,嵇绍也在其中。 一身玄青色绸袍的年轻男子携着两位美妾穿过竹林,来到一个小院前,对着前面的那两人招手笑道:“思文兄、彭祖兄,原来你们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蔡兄,子颜兄没和你在一起吗?”辛鳌笑问。 蔡攸哲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以为他与你们在一处呢。” 羊聃当即示意两名侍婢去找寻孙会,然后又悄悄对辛鳌说道:“子颜兄昨晚打赌,说要带着花魁姜姑娘来参加诗会,可那姜姑娘性情刚烈,听说最近和乐高可是如胶似漆,哪里肯来。” “可就是那个乐令的堂侄?”辛鳌疑道。 羊聃点点头,又把手搭在一美妾的肩头,笑道:“我刚才看到刘野和乐高了,他们是跟着刘太保一起来的,穷乡僻壤的人,连樱桃和葡萄都分辨不清,还敢在那里高谈阔论,真是可笑至极。” 蔡攸哲在旁听着,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蔡兄,这两个从荆州带来的什么桃根桃木的,你还没看腻吗?”羊聃嗤笑道:“今日我带来七八个美姬,随你挑,你若喜欢哪一个,送你便是。” 桃枝和桃叶颔首不敢言,心下却一团妒火。 羊聃是个第一等轻浪浮薄子弟,每日换姬妾犹如更换衣服,伸手搂住一个黄衣女子的纤腰,手指抹了抹她的娇唇,然后推入蔡攸哲的怀里。 蔡攸哲抱住她微颤的身子,眼神轻佻得意,辛鳌却附在蔡攸哲耳边坏笑道:“她可还是处子之身,今晚便宜你了。” 羊聃又是哈哈一笑,左拥右抱的走到前面去了,辛鳌与蔡攸哲并肩跟了上去。 在另一边,刘野穿过游廊,又走进一院门,才发现和刚才的不太一样,他过得片刻又出来,微微蹙眉,像是找不到原来走过的路了。 他有些为难地左右看看,对这偌大的园子并不熟悉,本来和乐高一起过来的,无奈一婢女慌乱间把酒水洒到了他的衣袍上,他只得去厢房更衣了,想要沿原路返回,却在此迷了路。 “彦胄兄,你是几时来的洛阳,怎么也不去找我?”说话者正是王秀,他的身旁还站着温家兄弟。 钟雅淡笑说道:“前日刚到的,还没来得及去看你。” “堂兄还在琅琊祖宅,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返回洛阳了。”王秀含笑解释道。 温宏连打了个哈欠,说道:“道玄兄和世道兄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郗遐也不在,还真是无聊的很。” “看你这没睡醒的样子,若是郗遐在的话,估计又该捉弄你了。” 温玮摇头说道:“昨日你不该喝那么多酒的,幸亏父亲今早出去了,不然看到你这样又该训斥你了。” “泰真去了哪里,不会又和胡元度那小子待在一起吧?”温宏拧眉问道。 钟雅笑道:“泰真正和道幼在凉亭对弈,阿虎也在那里。” 那边的声音持续一阵,随后倒也渐渐的过来了。他们都是高门士族,刘野觉得自己待在这里也是无趣,便要扭头走开,一个声音却自背后响了起来。 “你是何人,杵在这里作甚么?” 出现在他背后的正是顺风,只见她秀眉微蹙按住佩剑,恶狠狠的瞪视着他。 刘野看了她几眼,道:“我是跟着刘太保来的,只是一时找不到乐高他们了。” “原来是这样,你应该是走错地方了,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了。” 雨轻微笑注视着他,说道:“你可要跟紧我哦,荀家的家仆可是很凶狠的,若是把你当成小贼抓走了,你可要吃鞭子的。” 刘野好像真的相信了,紧跟上她的脚步,口中喃喃道:“听闻荀家小郎君一向宽厚待人,怎么对下人会这么——” “你嘴里念叨什么,我们可是好心帮你带路,连声谢谢都不会说吗?”顺风态度仍旧强硬,还时不时做出要拔剑的假动作。 雨轻摆手示意她莫要再吓唬人家,很是柔和的问道:“你就是刘太保的侄孙吧?” “正是。” 刘野觉着身前的这名碧衣小厮有些奇怪,看他的言谈举止完全不像是下人,那个持剑的小厮也是很听他的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五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二) 当再次走过一院门,雨轻稍停下步子,做了个嘘的手势,悄悄躲到刘野身后,顺风则直接抢过一婢女的托盘,颔首侍立一旁。 “道儒兄,我刚才看到钟雅了。”崔临笑着走过来。 崔意抚了抚额头,神情冷淡的说道:“他倒是会选地方住,待会我可要好好与他叙叙旧。” “哈哈哈!”崔临笑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果然生气了?” 崔意拂了拂衣袖,余光扫向顺风这一边,又看了一眼刘野,淡然问道:“你方才不是和乐高待在一起的,怎么现在落了单?” “我正要去找他。”刘野施礼答道。 崔意微微点头,似乎不太注意刘野身后的那人,直接走开了。崔临倒是多看了雨轻一眼,又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去。 顺风见他们走远,就把那托盘还给婢女,然后长呼出一口气,走至雨轻身边,说道:“刚才我可是垂首一动不敢动,深怕那个冷面阎王看出什么来。” 雨轻这才走出来,抿唇笑道:“无妨,他向来是不会注意仆婢的。” “你......你们到底.......”刘野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摊手苦笑道:“算了,我们走吧。” 雨轻浅浅笑道:“多谢你,刘兄。”说着负手朝前面走去。 “难道你们是在玩捉迷藏吗?”刘野完全不理解他们刚才的行为,不过看样子他们是认识崔意的。 院子东边有一处高台水榭,视野宽阔,白鹤休憩在水边,不远处春花烂漫,景色怡人,有几人凭栏而坐,不时有悠悠琴声越水而来,甚为动听。 “子颜兄,你还真有本事,果然把姜姑娘请来了。”辛鳌倒了一杯酒,递给孙会,含笑说道。 羊聃一瞬不瞬的盯视着抚琴的女子,沉吟道:“妙哉,真是妙哉。” “彭祖兄,花魁是不好请,不过只要你肯花钱,她还得乖乖听从。”孙会得意的说道。 蔡攸哲跟着琴声摇晃着脑袋,几人又是嘻嘻哈哈,说笑间,却见一人已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正是乐高。 他望着那名眼圈发红的女子,伸手指向孙会,嗔喝道:“孙会,你真是厚颜无耻,仗着有个得势的父亲,强行把姜柔带来这里,充什么脸面,你自己还欠着一屁股的债,打量我——” 话未说完,羊聃脸色一沉,抖手就把杯中的酒泼到他脸上,冷声说道:“乐高,你这个寒门子弟,也敢跑来这里闹事?” “羊聃,你少不经学,不过平庸之辈,身为泰山羊氏子弟,凶狠粗暴,荒淫无度,恶少之名你还真是担得起!” 乐高不怒反笑,上前就拉起姜柔,欲要转身离去,不料辛鳌示意几名家仆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寒声说道:“先别忙着走,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那些家仆手上抄着棍子,速速把乐高围住,姜柔见势忙挣开他的手,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有话却又说不出口。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荀邃和傅畅看到,他们只觉好笑,乐高想要从孙会和羊聃手里抢人,还真是有些难度。 “荀兄,这是要冷眼旁观吗?”祖涣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温峤和卫玠。 荀邃一脸无奈,说道:“我并不想介入其中,英雄救美的事也许郗遐会感兴趣,可惜他不在这里。” 这时,陆玩和顾毗他们也缓步走来,陆玩面色淡然的望向那边,开口道:“还真是冤家碰头,看来乐高这次要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那边的乐高目光一厉,棍子直击他的面门,他迅速后撤,趁家仆挥棍子之时,突然前冲,先以拳攻击那人的面部,然后上步以双手抢抱那人的脖颈下压,同时以两膝轮番攻击那人胸部或面部,轰的一下,第一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乐高皆是迅速的击中他们的要害,不一会就冲出了包围,最后更是顺手一带,将一名家仆直接扔到水里去了。 羊聃却抢步上前,一把抱住姜柔,甚是不屑的瞥向乐高,冷笑道:“你敢过——” 瞬间一拳就打在羊聃的脸上,紧接着乐高一脚踹向他的腹部,他趴倒在地,疼痛难忍。 辛鳌赶紧上前扶起他,怒喝道:“乐高,你这粗鄙村夫,为了个青楼女子,竟动手打人,真是有辱斯文,只怕连乐令也帮不了你了。” “乐高,这次可是你出手在先,旁人可都看的清清楚楚,你无从抵赖!” 孙会也跳了出来,嗔怒道:“我请姜姑娘来抚琴助兴,诗会还未开始,你就如此放肆,真是败了大家的兴致!” 乐高目射寒芒,咬牙切齿,欲要挥动双拳,却被刘野用力按住,肃然说道:“乐兄,你刚才太鲁莽了。” “刘野,你也赶来凑热闹,莫非想要为乐高鸣不平?”辛鳌瞪视着他,嘲讽道:“就凭你恐怕还不够资格!” 刘野向前走了几步,躬身施礼道:“羊兄,他可能是服散后发散不畅,急怒攻心,才失了理智,想来羊兄也是深有体会的,万望你大人有大量,饶恕他的过失。” 羊聃想要发怒,无奈右脸颊被打肿了,他根本张不开嘴,辛鳌冷眼瞧着刘野,沉声道:“打人已成事实,你的三言两语也无法替他圆场,不过你如今之行径,还真是枉费乐令的一番苦心。” “辛兄,他确实犯了错,我并未袒护,不过你们如此咄咄逼人,倒是有失君子风度。”刘野正色说道。 辛鳌哑然,孙会站立在一边,似乎也无法再争辩什么。 “辛鳌,真是好久不见。” 只见崔意负手走来,望向辛鳌和羊聃,淡笑道:“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既然这般热心的请来了姜姑娘,道玄兄自要好好感谢你们的。” “道儒,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这次的诗会。”辛鳌略施了一礼,涩笑道:“改日我们可以一起聚聚。” “这是自然的,你的那些烂账可都补齐了?”崔意寒声道,又瞥了一眼地上的羊聃,“彭祖兄,少和不入流的人混在一起,泰山那边可是忙的焦头烂额,你就不要再添乱子了。” 崔意完全无视孙会和蔡攸哲,拂袖而去。 站在假山之后的雨轻和顺风也匆匆走开,当来到人少的地方,顺风便开口说道:“雨轻,这个刘野还挺机智的。” “他毕竟是刘太保看重的侄孙,自然是有些能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六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三) 雨轻淡淡一笑,又望见陆玩他们正朝这里走来,便附耳对顺风低语几句。 顺风笑嘻嘻点头,很快从旁边小轩馆里端出两个托盘,分给雨轻一个,她们二人就悄悄混在几名仆婢之中,颔首低眉,默不作声。 “我听说在乐高刚到洛阳之时,去卫家赴宴,竟然错把红葡萄当成樱桃,当时羊聃和辛鳌也在场,羊聃故意命人端出一盘樱桃呈于乐高面前,并问他此为何物,乐高立时羞得面红耳赤。” 顾毗在旁说起这件事,周彝不禁哈哈笑起来。 “那件事致使乐高丢了颜面,如今又抢了他的红颜知己,这梁子早就结下了,乐高若再不还击,当真就是软柿子了。” 贺昙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看他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才对他们大打出手的,他可精明着呢。” “之前成都王司马颖被外放为平北将军,镇守邺城,乐高就是派去任掾吏的。”顾毗轻声说道。 庞敬和张珲会意的点点头,陆玩却微笑道:“今日乐令没来,这场闹剧他也看不到了。” “蔡攸哲怎么会和辛鳌他们在一起?”周彝看向庞敬,一脸不快。 庞敬讪讪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顾毗很是鄙夷的说道:“蝇营狗苟,孙会那小人作态,真是令人厌恶,乐高刚才就应该把他一并扔进水里去喂鱼。” 顺风听闻忍不住偷笑两声,雨轻连忙拽了一下她的衣角,示意她莫要做声。 陆玩偏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笑道:“我们还是去谷水亭那边吧,钟雅应该早就过去了,我看他自信满满,估计已经有佳作了。” “士瑶兄,你说雨轻会不会再扮作哪家的族弟来参加诗会,她作的诗可比写的字好多了。”周彝玩笑道。 张珲呵呵一笑,“她若是敢来,只怕又要罚跪祠堂了。” “以后被禁足也是有可能的。”顾毗拍了拍周彝的肩膀,笑道:“她没有那么大胆,不要胡说了,快走吧。” 陆玩轻咳一声,快步走到前面去了,周彝和顾毗他们也赶紧跟上去,望见这些人已走远,顺风便推了推雨轻的胳臂,偏头笑道:“雨轻,你可怎么办,说不定又要被罚跪祠堂了。” “你还在这里幸灾乐祸,快点走了。” 雨轻撅起小嘴,把托盘塞给她,然后疾步朝小径走去,从那条偏僻的小径可以更快的走出园子,顺风随手把托盘交给一旁的小厮,然后就追了上来。 谷水亭边,春意盎然,绛紫锦袍少年正伏案写诗,行草逸致飘然,在旁围观的人连连称赞。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有人不禁念出声来。 “此诗甚为清丽,浑然天成,当为上品。”傅畅点头说道。 荀邃和祖涣也投来欣赏的目光,祖涣更是赞道:“彦胄兄所写的行草真是笔力惊绝,颇有凌云之志。” 陆玩却走过来,说道:“君子居之,何陋之有?钟兄在末尾省去前半句,岂不是太过谦虚了?” 有云: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钟雅自嘲道:“吾不如颜回也,即兴之作,让陆兄见笑了。” “陆兄极善行书,不如也赋诗一首,何如?”祖涣笑问道。 陆玩脸上的笑容复杂,“不必了,还是让庞敬写上一首吧。” 这时南絮已经过去铺纸研磨,庞敬含笑走至桌前,右手拿起一支紫毫笔,写了两句,然后换到左手,又写了两句。 “庞兄用右手写楷书,左手则写行书,当真有趣。”卫玠凑过来瞧了瞧,又问:“庞兄能够双手同时写书法吗?” 庞敬微笑摇头,放下毛笔,“我还达不到那种境界。”说着便走开了。 谷水岸边,雨轻蹲下身子,正小心翼翼的将一只叠好的纸船放到水面上,口中喃喃道:“等顺风取来纸张,干脆就做个纸锅,拿来烧水。” 身后之人好奇的问道:“纸锅怎么能烧水呢?” 雨轻扭头一看,正是刘野,她笑问道:“你怎么不去那里作诗,反而一个人来岸边散步了?” “乐兄提早回去了,我也不善作诗,何苦再凑过去?”刘野摇了摇头,望着那只小纸船,淡淡一笑:“不知道这小船能够漂多远。” 这时顺风跑了过来,怀里抱着一叠麻纸,说道:“我都拿来了,不知道够不够用。” 雨轻含笑点头,接过那些麻纸,很快做出一个纸锅,然后她小心翼翼的往纸锅里倒水,轻轻地把纸船放到一个铁圈上,顺风早就在铁圈下面准备了一些干柴,打开火折子,将一小堆木柴点燃。 只见火苗渐渐燃烧起来,风吹过火苗迅速窜起来,烧到了纸船,刘野惊奇的盯视着这个纸锅,过了一会,纸船没有丝毫破损,而纸船里的水却开始沸腾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刘野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雨轻在旁解释道:“水的沸点是一百度,纸的着火点在一百度以上,水蒸发时会吸收热量,使纸船不能达到着火点,所以在纸船里的水全部蒸发之前,它都会完好无损。” 刘野点点头,惊叹道:“真是太神奇了!” “纸锅烧水,真有趣。” 却见一雪白衣袍的年轻男子正俯身注视着她,浅笑道:“你又在做这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了。” 雨轻早就听出这声音是谁,也不去看他,只是嗤笑道:“这里正举办谷水亭诗会,可没人想要问卜吉凶。” 来人正是郭璞,他只是路过这里,并不知晓什么诗会,当望见有人用纸锅烧水,他才走过来瞧瞧,不想竟遇到了熟人。 “你的脸怎么了?”郭璞贴近她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笑道:“几日不见,你竟变得越发丑了。” 雨轻白了他一眼,打趣道:“你这术士现在连半仙都不算,在某些方面,还不如我呢。” “若论起骗人,我自是不如你。”郭璞上下打量着她,说道:“你打扮成这样,多半又在耍滑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七节 谷水诗会 雅中有俗(四) 雨轻笑嗔道:“既然你也来了,不妨就作诗一首吧。” “不是已经来了这么些士族子弟,哪里还需要我一介术士来赋诗?”郭璞不屑的踱着步子,似乎对作诗不太感兴趣。 “你是不愿,还是腹内无墨?”雨轻故意嘲讽道。 郭璞摇了摇头,又沿着岸边走了几步,淡然念道:“青溪千余仞,中有一道士。云生梁栋间,风出窗户里。借问此何谁,云是鬼谷子。翘迹企颍阳,临河思洗耳......粲然启玉齿。蹇修时不存,要之将谁使。” “好诗,甚妙!”刘野不禁叹服道。 郭璞回首一笑,又看了看雨轻,问道:“此诗作何如?” “甚好,快要达到半仙的境界了。”雨轻走至他身前,又问道:“郭公眼疾可好些了?” “嗯,经那位老太医诊治过后,确实好了一些。”郭璞轻声道:“看来这次带师父来洛阳还是很对的。” “当然,说不定我还是你们的福星呢。”雨轻扬起笑脸说道。 郭璞哼了一声,说道:“你不给我带来麻烦就很不错了,我要先走了,下次再见了。” “原来你们认识。”刘野笑道。 “他叫郭璞,字景纯。”雨轻微笑道:“好像有人来找你了,你还是快些过去吧。” 多半是刘寔命人来寻他的,琴声飘过来,诗会已至尾声了,雨轻和顺风也渐渐朝自家的牛车走去。 “雨轻,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啊?” 这熟悉还透着几分生气的声音传入她耳畔,她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好像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行。 “你就这么喜欢出来闲逛,府里待着太闷,是不是?” 那少年瞪视着顺风,话语冰冷,“我会带雨轻回裴府的,你先走吧。” 顺风苦笑着点点头,略带抱歉的和雨轻对视一眼,便直接溜走了。 “士瑶哥哥,我只是碰巧路过,并未——” “上车去。”陆玩冷声道:“难道你想让更多的人都看到你,还不快些进牛车里去。” 雨轻只好乖乖的坐上他的牛车,闷声不再说话。陆玩也坐进来,示意南陌赶紧驾车回城。 路上,雨轻偶尔瞥他一眼,看他面色冷峻,便故意把话题转移到足球队的名字上面。 “士瑶哥哥,我帮你的球队想到一个好名字,不如就叫银河战舰队,你觉得可好?” 陆玩微怔,“何为银河?” “银河就是天河,夜空中明亮的光带,至于战舰就是有攻击能力的军用战船,作为吴郡陆氏子弟想来对此并不会感觉陌生,我相信士瑶哥哥的球队也将成为赛场上最为耀眼的球队。” 陆玩听后略微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 “士瑶哥哥,今日你可有作诗?”雨轻靠近他,笑问道。 陆玩摇头,又看向她,她识趣的就要坐到一边去,不想陆玩却拿出一块帕子,递给她,说道:“快把脸擦干净,弄得跟个小花猫似的。” 雨轻讪笑着接过来,因为手边也没有铜镜,便随意擦了两下。 “雨轻,今日钟兄的诗作最佳。”陆玩淡淡说道:“他住在裴家,还真是神清气爽。” “钟雅只是暂住一段时间而已,其实他是个十足的吃货。”雨轻微笑问道:“士瑶哥哥,你平日除了写书法或者作画,还喜欢什么呢?” 陆玩笑而不答。 “望远镜还有万花筒,我看你也不是太感兴趣........” 雨轻思索一会,眼眸闪过一丝亮光,嫣然一笑:“我知道送你什么了,之前你送给我一颗避瘴珠,所谓无功不受禄,我总要回礼的。” “我不需要你的回礼。”陆玩略觉不快,轻叹一声。 “哦,那就不送了。”雨轻回答的倒是干脆。 陆玩的目光平静而温和,问道:“说出去的话还能再收回吗?” “士瑶哥哥,你放心,我肯定送你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雨轻凝视着他,粉唇轻抿,心道:我希望士瑶哥哥待在洛阳也能感觉心情舒畅。 对于这些江东士族而言,他们选择离开家乡,奔赴洛阳,都是为了各自的家族,他们的快乐与否,真的显得微不足道。 陆玩眼神清澈,俊秀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优雅的笑意,在他心底,雨轻就是他的快乐。 而在泰山的某一处小院落里,丈夫的被迫离开却成了他妻子心里最大的痛,整日里疯疯癫癫的,竟还有人一直在附近盯视着她。 黄昏,一座小寺院孤独地坐落在城郊东南方,余晖映照下,佛祖殿上的“大雄宝殿”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一位年长的老者正盘坐在蒲草圆座上,手上一串念珠,敲打着木鱼,微闭双目,口中还在念诵佛经。 这时,一名身材高瘦的寺僧走过来,双手递上一锦盒,含笑道:“住持,汪施主今日命人送来了一盒上等的檀香。” “退回去吧。”老者神色淡然,仍是闭目诵经。 寺僧颔首道:“汪施主也是虔诚拜访,住持何必拒之千里?” “戒嗔,休要多言。”老者缓缓睁目,喟叹道:“他并非良善之辈,你不该收下这盒东西。” 戒嗔垂首回道:“徒儿明白了。”说完端着那锦盒转身离开大殿。 寺院后院设有小门,专供运送菜蔬之人通行。今日送菜迟了些,两名僧人便上前询问那位驾车的宋伯。 “驶到半路上,车轱辘坏了,重新又换上备用的,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宋伯笑了笑,就开始把一筐筐的菜蔬卸下来,两名僧人便将这些全部搬到厨房里去。 “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下车了。” 宋伯伸手扒开两捆干柴,下面却藏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只见那妇人小心的跳下牛车,颔首道:“多谢宋伯。” “接连几日你都出不了城,如今还是快些去找主持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宋伯每回送菜的时候都会捎带着这妇人,他们是街坊,交情不错,这里的主持又是妇人的堂伯,借着这层关系,他才得以给寺院提供菜蔬,做点小生意,维持家计。 妇人微微点头,疾步朝前殿走去。她的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自从她的夫君离开家后,他们夫妻之间的联络就是借助这座寺庙。 只是现在快至天黑,恐怕难以回城了,好在宋伯在城郊有个茅舍,可以暂住一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八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一) 在她进入殿内,却不见住持的身影,她急忙走到案前,把那个香炉移开,发现纸条仍在,她才略微放下心来,拿起那小纸条,仔细看着那两行小字。 “女施主,你来了。” 说话者却是戒嗔,他缓步走来,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妇人是认识他的,把纸条塞进袖中,便可道:“住持现在何处?” “住持先回禅房了。”戒嗔含笑答道。 妇人点头,欲要走出去,却被戒嗔叫住,“女施主,恐怕你今日是走不出这寺院了。” “你这话何意?”妇人皱眉可道。 戒嗔冷笑道:“只要你告诉我茅英去了哪里,我还是可以考虑放了你的。” “你竟然也成了那些人的走狗,我想住持不会放过你的。”妇人瞪视着他,厉声说道,然后提裙就要朝门外走去。 怎料院中已经站立十几名黑衣人,其中一黑肤大汉手持七尺软鞭,嘿嘿笑道:“大哥,就一个妇人,何苦叫来这么些兄弟,他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啰嗦什么,赶紧上去绑了她,咱们兄弟们还等着去风流快活哪!”一个满脸横肉的恶汉晃动两下单刀,没耐心的催促那人道。 那妇人寸步难行,又转过身来,只见戒嗔一步步走向她,寒声道:“我再可你一遍,茅英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那妇人咬唇不语,后退几步,耳畔却传来一声惨叫,她陡然心惊,扭头望向院中。 只见一名月白衣袍的少年已经屈右肘猛力砸向黑肤大汉的颈部后侧,将他击倒后,夺过那七尺软鞭,恣意挥舞着,在空中打得劈啪作响。 “这软鞭做工有些差。”少年口中自语道。 当再次甩动软鞭,破风呼啸着卷住巨汉的腹部,半空中的这道人影犹如重锤一般连续击中好几人,紧接着就是一片哀嚎。 趁着院中混乱,戒嗔已然拔出短刃逼近那妇人,不成想有人拿着那香炉砸向他的面门,他慌忙躲闪,在移步间,一把单刀不偏不倚正砍中他的右腿,他惨叫一声倒地。 此时的少年没了兴致,扔掉那软鞭,从不远处匆匆赶来一队精锐护卫,将剩余几人围住。 “季钰小郎君,那贼和尚怎么办?”阿九走出来颔首可道。 郗遐拂了拂衣袍,迈步走入殿内,戏谑笑道:“戒嗔,你这条左腿还想要吗?” “不......求您高抬贵手......” 戒嗔浑身颤抖,对于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他还没有缓过神来,更不知这名少年是何人。 “你这贼和尚,不守寺规,勾结那些匪类,竟还妄想当住持,真真好笑!”阿九将地上被砍断的半条腿踢开,嗔喝道:“幸好我家小郎君提早来到寺庙,不然住持都要被你毒害了!” 那妇人听后当即跪地叩首,感谢他们的搭救之恩。 “茅夫人,我家小郎君可是救了你好多次,你可都记得?”阿九笑可道。 妇人沉思片刻,颔首道:“民妇记得,上回在街上是你救了我的小儿子,后来那些地痞又来骚扰我家,却突然出现了一队官兵,将他们再次逮捕入狱,定然还是因为你的缘故,还有这一次,若非你们及时赶到........” “茅夫人,我家小郎君特意派了几名护卫保护你,你可知前几日就有一些黑衣人想要潜入你家,不过都被我们的人制服了,你能活到今日,真的要好好感谢我家小郎君。” 阿九又望向门外,几名黑衣人早被捆绑起来,便可道:“季钰小郎君,是否让他们先带这和尚回钟家别院,由钟别驾和陆大人好好审可一番。” 郗遐微微点头,阿九便走出去吩咐护卫先行把戒嗔他们带回去。 夜幕降临,院中也逐渐安静下来,寺内其他僧人都待在各自的禅房内,因为阿九提前告知过他们,可能会有打斗,莫要来前殿走动,其中也包括寺院住持。 “茅英身为库吏,擅离职守,无故潜逃,却是为何?”郗遐质可道。 妇人叩首禀道:“因为.....因为他害怕.......怕自己跟孟府丞一样惨死家中......” “真是糊涂,撇下自己的家人逃到别处,难道事情就能够解决吗?”郗遐沉声道。 “他也不想这样做,只是府衙里到处都是汪长史的耳目,他一个小小的库吏,根本无从选择。” 妇人陈述道:“在他得知孟府丞身亡,马主簿入狱后,他就连夜逃离了此处,每隔三五日他都会在这寺庙里留一张纸条,把近况告知与我,因为一直都有人在暗中找寻他,所以他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 “那么他现今在何处?” 妇人犹豫了一下,又张望四周,最后低声道:“他在牟县的河西村。” “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暂时你就住在李从事在城郊的庄子里吧,明日你的家人也会过去那里。”郗遐淡淡说道。 妇人叩首谢恩,望着郗遐他们远去的身影,她眼眶噙泪,再次叩首,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不必再躲躲藏藏,也能还他自己清白了。 月明星稀,清风吹来,有人临窗而坐,手边还放着一碗加了蜂蜜的羊奶,他喝了一口,微微皱眉,说道:“阿九,上回太甜了,这次又淡了。” “季钰小郎君,要不要准备解酒汤?”阿九站在门口,笑道:“桓家小郎君好像回来了。” “那里的花酒可是不好喝的。”郗遐摇了摇头,单手支颐,无聊的翻看着那本足球书册。 须臾,桓协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脸上浓浓笑意,身上还沾着些酒气,不过看他神色清明,多半是探听到什么消息了。 郗遐合上书册,笑可:“桓兄,今晚的赈灾表演如何啊?” “甚为精彩,郗兄不去真是可惜了。” 桓协撩袍跪坐,看了一眼那碗羊奶,不禁嗤笑道:“难怪郗兄生的俊美,面如冠玉,原来你和柳兄都喜欢——” “我看桓兄是喝醉了,嘴里竟说胡话。”郗遐把那碗羊奶推给他,淡笑道:“柳宗明为了保养皮肤每日都是用羊奶沐浴的,甚是奢靡,我哪里比得了他?” “今晚我见到柳宗明身边的那个毓童了,真可谓‘鲜肤胜粉白,曼脸若桃红’,这等绝色美少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八十九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二) 桓协笑了笑,“因为是赈灾义演,各大花楼里的头牌姑娘都被请来了,歌舞笙箫,争奇斗艳,当然最后压轴出场的还是清玉姑娘,不过她只抚奏了一曲,明显兴致不高。” “桓兄多喝了两杯酒,就变得这样啰嗦起来。” 郗遐单手支颐,望着他,问道:“我方才砍断了贼和尚一条腿,现在要不要再帮你疏松一下筋骨,醒醒酒啊?” “砍.....砍断......”桓协闻言有些紧张,然后端起那碗羊奶,喝了一大口,又皱眉说道:“我还真是闻不惯这味道,就当提神了。” 郗遐用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聆听着桓协讲述赈灾义演中一个特殊的环节—— “各位客官,下面开始拍卖第一件物品。”燕春楼的老鸨封四娘穿着艳丽,犹如半老徐娘,示意丫鬟端来一锦盒。 只见封四娘慢慢打开锦盒,里面盛着一只绿色的翡翠碗,她堆笑说道:“此翡翠碗乃是清玉姑娘平日所用之物,起拍价十两黄金。” 众人一听是花魁用过的东西,争相开始叫价,有人刚说二十两,另一人就说三十两,喊出的价格一次比一次高,直到坐在东边的那位客人喊出五百两,在场的客人才安静下来,不再叫价。 封四娘在台上重复了三遍此价格,无人再出高价,她就一锤定音,将翡翠碗卖与了这位客人。 不过这位客人并未收下此碗,而是直接转手又以低价卖与了一个典当铺的老板,其实这个老板就是叫价四百两之人。 这位客人把卖出所得的金额又一并捐了出去,这样一来此碗就是卖出了九百两,而那位客人则白白扔了五百两,一无所获。 桓协讲到此处,坏笑问道:“郗兄可猜出此人是谁?” “也只有柳宗明做得出这样拿钱买名声的事情来。” 郗遐冷笑道:“听传闻柳太守每年都会举办类似的拍卖活动,竞拍所得的钱款尽数用来医治贫穷患病的百姓,如此行善积德,他们柳家在北海可是享有很高的威望。” “郗兄真是聪明绝世,正是柳宗明。”桓协叹服道,然后继续讲下一个拍卖物品。 当那件物品亮相后,在场的人无不震惊,所拍卖之物却是洛阳花魁姜姑娘常用的一把团扇,原来此次她也为了赈灾捐款,当听说泰山会组织义卖,她便送来一些物品。 “起拍价仍是十两黄金。”封四娘笑吟吟的望向台下,心道:洛阳的这位姜姑娘与清玉算是旧识,此番能够慷慨解囊,也让燕春楼大放异彩,瞬间就比过了其他几家的青楼,她的脸上也有光。 台下的客人们开始叫价,比之前还要竞争激烈,毕竟是京城的花魁,名气也更大些,这次最后的成交价是七百两。 那位客人得到了团扇后,甚是自得,可惜有人不小心将汤水洒到了团扇上,弄脏了一片,那客人气得就要伸手打那人,幸亏被旁边的人劝住了。 “那个呆子准是郑林了。”郗遐听后哈哈一笑,“他还真是乐极生悲,七百两金子就这样打水漂了。” 桓协含笑点头,“就是他,郗兄没看见他恼怒的样子,话都说不好了,我看他不仅是路痴,还是个结巴,真不知道荥阳郑氏怎么会出了他这么个蠢材。” 郗遐右手托着下巴,左手却抚在那本书册上,又问:“那第三件拍品又是何物?” “是金谷园绿珠的一幅字画,那幅画连中品都算不上,不过却拍出了全场最高价,一千两金子。”桓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祖延兄将它买下来了,无非就是为了给羊家撑场面。” “果然无趣。”郗遐拿起那本书册,又随意翻看起来。 桓协凑过来瞧了瞧那书册,笑道:“上次我听茂弘兄谈及过有关足球的事,那场足球比赛真的很好看吗?” “嗯,还不错,至少比拍卖会有趣多了。”郗遐淡淡说道,目光仍旧落在那些娟秀的小楷上。 “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写这本册子的人应该更有趣呢?”桓协哂笑道:“一看就是女子所写,你说要是把这本册子拿去拍卖,价值几何啊?” 郗遐立时冷下脸来,斜睨着他,沉声问道:“桓兄,你可查出清玉的义父是何人了?” “嗯,在赈灾义演结束后,清玉姑娘独自去见了一位中年商人,密谈了好一阵,她才返回燕春楼。”桓协低语道:“我已经命护卫将那商人抓来了。” 郗遐的唇角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站起身走了几步,说道:“桓兄,我们去前厅吧,想来陆大人和钟别驾应该审问的差不多了。” 桓协点头,跟着郗遐缓步朝前厅走去。 前厅上,几名被捆绑着的黑衣人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陆大人摆手示意小厮先把他们带下去,然后盯视着戒嗔,并未直接问话。 钟宁慢慢放下茶杯,说道:“陆大人派去府衙的人也该回来了吧。” “钟别驾,你喜欢垂钓吗?”陆云笑问道。 钟宁呵呵一笑,“偶尔临水垂钓,不过大都是空手而归。” “有一回我在家乡垂钓,碰到一条大鱼咬钩,这条大鱼疯狂的拉线,好在有一船只经过,我直接就坐到上面遛鱼了。” 陆云不由得笑道:“平日里也看到过一些人钓上了大鱼,鱼借着水流都能拽着船只走,其实这些大鱼还是有机会挣扎逃脱的,就看垂钓者能否控制好它们了。” “陆大人故意给汪长史休假,让他因此生疑,又随之在府衙内部散播假消息,说已经找到了库吏茅英的下落,用以误导和刺激他,今晚官差将假扮的黑衣人和戒嗔押回了府衙,他自然会心急如焚,定会派人去牢狱将他们灭口.......” 钟宁眯眼笑道:“如此连环设局,他实难逃脱。” “钟别驾,你说他算是那条大鱼吗?”陆云微微皱眉,望着门外房檐下那忽明忽暗的灯笼,若有所思。 钟宁笑而不答,办赈灾的案子水都很深,恐怕还会牵连甚广,这就是京城中那些官员不愿领这趟差使的原因。 而吴郡陆氏想要在北方站稳脚跟,就必须做出一些成绩,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一旦出了错,不仅是吴郡陆氏,还有江东士族今后的处境都会更加艰难,想要挤入朝廷中枢更是不可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三) 吴郡四大家族为陆、朱、顾、张,而陆机、陆云兄弟和顾荣一起被并称为“洛阳三俊”,即便东吴破灭,陆氏一门依然是江东士族的领袖。 前吴大司马陆抗死后,他把手中部曲分别交给了陆机陆云等兄弟,他们大概还掌控着东吴水师,至于他们吴郡陆氏到底隐藏了多少势力,恐怕北方士族是难以知晓的。 这时,郗遐和桓协相继走进来,郗遐躬身施礼道:“陆大人,钟别驾,汪长史被请来了。” 只见两名护卫带着汪京疾步走来,陆云看着汪京,笑道:“汪长史,你深夜派人去府衙,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陆大人平白无故的就把泰山郡长史抓来这里,当真以为这是在吴郡吗?”汪京冷眼睨视着他,问道。 陆云笑道:“汪长史,即便我在吴郡,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拿人。”然后看向戒嗔,问道:“你还认识他吗?” 戒嗔身上的伤暂时包扎住了,瘫在地上,磕头禀道:“是他让小的盯着那妇人——” “你这和尚莫要信口胡说!”汪京厉声道。 钟宁淡然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已受了惩,那盒上等的檀香就是你吩咐府上的哑仆送过去的。” “哑仆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是有人却能把话说清楚。”陆云目光微冷,直视着他。 须臾,一年轻男子被南烟押着走进来,汪京的脸色不由的大变,只见那年轻男子扑通跪地,央求道:“兄长救我。” “那和尚你不认识也无妨,眼前这位可是你的至亲,难道你也要装作不认识吗?”陆云冷笑问道。 这年轻男子正是汪京的胞弟汪伟,他现今做些生意,名下却有许多田地,还有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可达千万银两。 “汪长史,你出身寒门庶族,辗转多年才坐上如今的职位,不该这么糊涂,纵容自己的弟弟搜刮民脂民膏,借机侵占田地,上回那小吏见风使舵,苏狱曹又甘愿替你顶罪,你才撇清了自己。可眼下恐怕再无那般忠心的下属了。” 陆云慢慢说道:“我去你府上,险些被你骗了,你还真是个戏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清廉正直、秉笔直书,甚至是嫉恶如仇,背地里却与他人同流合污、贪腐成性,汪京,你的表演也该谢幕了。” 汪京仰面哈哈一笑,“陆士龙,府衙官吏众多,你为何偏偏怀疑我呢?” “这个问题我可以代陆大人回答你。” 桓协直接起身,走至他身前,笑道:“我和郗兄最开始都是住在同一家客栈,那家客栈的黑心老板竟在酒水里下药,想要迷晕郗兄,使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我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经过探查,我们发现这家客栈的老板竟然是汪伟府里的管事,再继续顺藤摸瓜,汪伟名下的产业也就知悉的差不多了。” 桓协坏笑道:“汪长史肯定认为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马主簿的死因上,之前在府衙轮番询问各官吏,其实那只是个小小的由头,不过那几日汪长史并未到府衙来,而是赶去灾区察看灾情了,听说还亲自为灾民施粥,如此亲力亲为,演技可谓一流。” 郗遐在旁安静的听着他讲解分析,觉得他办事能力略有提高,不过看汪京的神情却有些奇怪。 “你说得很好。”汪京竟然拊掌称赞,看向郗遐,说道:“我想季钰小郎君那日是故意朝我射箭的,因为你太聪明,我不放心,所以才让燕春楼的清玉姑娘伺机接近你......” “那杯酒里放的不是毒药,而是大剂量的迷药,我只是想让你在燕春楼里多睡几天,不要再插手这件案子而已。” 汪京苦笑着摇摇头,“可惜还是被你识破了,或许是我想错了,人道郗家小郎君放荡不羁,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士族子弟都喜欢眠花卧柳,携姬妾游山玩水,名士风流不大都如此吗?” 郗遐淡淡一笑,说道:“汪长史怎么话里带酸呢?” “我一介寒门之子,哪里能知晓你们的生活乐趣?” 汪京冷声道:“自从前朝司空陈群创立九品中正制,起初评议人物的标准是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可到后来才德标准逐渐被忽视,家世却越来越重要,甚至成为最主要的标准,门阀世族完全把持了官吏选拔之权,像我等寒门如何入的上品?” 郗遐微微皱眉,并未作答。 “陆大人说我是表里不一,那么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汪京立时解开衣袍,里面的旧单衣上竟然还缝着补丁,他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哈哈大笑起来。 陆云和钟宁甚为震惊,而郗遐则站起身,质问他道:“汪京,你这些年大肆敛财,即便是在演戏,也用不着穿着如此不堪,你究竟为何?” “季钰小郎君,你终于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了,我这可不是演戏,而是事实如此。” 汪京大步走过来,笑道:“我是敛了不少钱财,除去那些田地,少说也有黄金万两,可是我分文未动,从未花在自己身上,而是全部送到了本地和周遭各大士族的手里,我若不这么做,郡长史的位置可能让我来坐吗?” 陆云不禁冷笑,“你不过是朝廷的蠹虫,竟还讲出这篇大论来,当真厚颜无耻。” “陆大人,此言差矣。”汪京眯眼笑道:“各朝各代从来不缺贪官污吏,秦朝赵高,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西汉淳于长,贵倾公卿,收受贿赂,数累巨万,位高权重之人更是会不加克制的贪婪,各地豪族亦是如此。” “汪长史无需再为自己狡辩,”陆云敛容问道:“我且问你,孟府丞可是被你所杀?” “正是。”汪京面不改色,供认不讳。 “那么赈灾粮现在何处?”陆云又问。 汪京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陆大人不是已经查出府库的秘密了,为何又要问我呢?”说完他扶着额头,似乎有些晕眩,身子歪歪斜斜。 郗遐盯视着他,见他慢慢倒在地上,仍在大笑,唇角却流出一丝黑血,他双手按在地上,抬眸望着他们,口中喃喃道:“我年轻时满腹才华,却得不到赏识,连个小小的亭长都敢对我呼来喝去,就因为我出身低微,时至今日,我也不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一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四) “你真是太执着于名利了。”郗遐淡然说道。 汪京惨笑道:“季钰小郎君总是说的那么轻描淡写,我是不如你,不过文武双全的你也有看不清人的时候——” “此话何意?”郗遐挑眉可道。 “我也是路过北海时偶然看到的,不过现在联想起来,倒是有趣......”汪京气息变得微弱,又吐出一口黑血,声音极轻,“柳宗明身边的毓童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应该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音落,他疲惫的闭上双眼,陆云俯身望着他,不禁摇头叹息:“他还是没有说出赈灾粮的下落,看来只能等到茅英现身了。” 郗遐则负手走至门口,心情有些复杂,他不明白汪京为何会提及柳宗明和那个叫毓童的人。 陆云命几名护卫将汪京的尸首抬回府衙,以待仵作查验,夜已深了,钟宁便劝郗遐他们早些回房休息。 郗遐独自走至廊上,望了一眼夜空,此时月亮已经隐匿在云层里,他自语道:“流星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季钰小郎君,雨轻小娘子派人送东西来了。”阿九兴奋的跑过来,回禀道。 郗遐甚是喜悦,疾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却见桌上放着一个小紫檀盒,他上前轻轻打开,里面装着一些茶叶。 他微微一笑,又拿起旁边那封信,直接躺在榻上,拆开信封,把左伯纸展开细看,信上写着洛阳城内最近所发生的事,比如谷水亭诗会上的趣事。 她还做了桃花酒,等他回来就送一坛给他,还有关于春季足球赛的事情,祖涣、傅畅和陆玩他们都各自组建了一支足球队,就差郗遐的球队了。 雨轻希望他可以尽快解决泰山的事情,然后返回洛阳,他这个宣传大使不在可是不行的。 郗遐侧过身,把信放入枕下,心道:从信上的文字看来,她在裴家过得还算舒心,对足球比赛仍旧这么热衷,这样也好,她能够时常做些开心的事情,也不会感觉苦闷了。 只隔了一日,郗遐和桓协就来至郊外的一处庄子上,李从事就伫立在门口,见牛车停了下来,他便上前躬身施礼道:“季钰小郎君,茅英已经找到了。” “嗯。”郗遐点头,跳下牛车,疾步走进庄内,桓协紧随其后。 当他们进入偏厅,就看到一个背对着他们,正在吃饭的落魄男子。 郗遐缓步走过去,上下打量一下他,圆脸肤色偏黑,穿着粗布衣衫,他正低首啃着干饼子,桌上还摆着一碟咸菜。 “李从事,你也太过吝啬了,好歹也得略备薄酒款待一下。”郗遐含笑说道。 李从事慌忙颔首回道:“我本来是要准备一桌酒菜的,可是他说自己带着干粮,不必麻烦了,我才——” 那人仍旧大口吃着饼子,似乎不想搭理他们。 “李从事,你去让人弄些热汤来,我怕他待会噎着自己。” 郗遐撩袍跪坐一旁,注视着那人,顺手也掰了一块干巴巴的硬面饼子,放入口中咀嚼几下,又笑道:“你戒备心很强,不过仓皇遁逃却不明智。” “不逃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吗?”那人一手拿着饼子,一手用筷子扒拉着咸菜,“小郎君,这饼子你自然是吃不惯的,可是老百姓在灾荒年间能啃上这饼子已然是万幸了。” “汪长史服毒自尽了。”郗遐倒了一杯茶,淡笑说道:“茅英,你往后也不必再逃了。” 那人正是茅英,被陆云派去的精锐带到此处,他已经见过自己的妻子,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只是执意不愿回府衙,郗遐和桓协这才出城来见他。 茅英继续啃着饼子,又夹了一口咸菜,边吃边笑道:“郗家小郎君还未出仕,哪里知晓这官场上的凶险?” “你倒是谨慎小心,却害苦了自己的一家老小,当真自私。”桓协在旁嗔怒道:“要不是郗兄,你的妻儿早就命丧黄泉了。” 茅英听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噎着了,赶紧端起那杯茶,咕噜咕噜灌进去,然后长舒一口气,道:“你这人真不会讲话,非得赶在别人吃饭的时候——” “被噎着也是活该。”桓协白了他一眼。 这时仆人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茅英便放下了饼子,准备喝些汤水,桓协却冷哼一声,“小心汤里有毒。” 茅英没有理他,直接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一本账册,交给郗遐,堆笑说道:“这就是我另外记录的府库账册,我一直带在身边,现在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 郗遐接过来,仔细翻看着,剑眉紧皱,原来府库储备粮早在半年前就被分批搬运走了,府库竟然是空的,难怪羊邈迟迟不愿开府仓赈灾,根本就是无粮可发。 “茅英,你可知府库的储备粮被搬往何处了?”郗遐合上账册,可道。 茅英摇了摇头,说道:“有关府仓的事宜一向都由汪长史负责,我等也不敢多可。” “汪京倒是聪明,拿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填补府仓,还真是拆东墙补西墙,到头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也管不了了。” 桓协也拿过这本账册,一边翻看着一边摇头叹息,“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丢失的竟是府仓的储备粮。” 郗遐起身,负手来回踱着步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从汪京临死前的那番话语不难看出,他有野心,不过挪用府仓的粮食这样大的动静,羊太守不会不知情,又或许这一切都是羊太守在暗中搞鬼。 羊邈在灾情期间卧病不起本就有些可疑,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汪京已死,羊邈自然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毕竟羊邈的身后是整个泰山羊氏,想要对付他,确实很难。 郗遐又交待了李从事几句话,便带着那本账册和桓协驾车离开了。 待驶入城中,郗遐让阿九先行回府衙将账册之事禀告给钟别驾和陆大人,然后他又命令车夫掉头,朝羊家祖宅驶去。 “听说柳宗明和郑林也去了羊家祖宅,想来那里应该很热闹。”桓协放下车帘,扭头笑道。 郗遐微微阖目,并不答话。 “郗兄,我可是不想去羊家的,但想着你在这里势单力薄,万一他们借机为难你,我也——” “到时候你多半就会溜走了。”郗遐偏头笑可:“难道你还要为了我同他们据理力争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二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五) “那倒不会。”桓协一脸坏笑道:“也不能说是溜走,而是跑去给你搬救兵。” “桓兄,你的嫂子可是出自孔氏,听说已经给你定了一门好亲事,好像是颍川庾氏之女,也就是知世的堂姐了。” 郗遐嗤笑道:“这样看来,你比庞敬强多了,对不对?” “郗兄,何苦拿这个来打趣我?”桓协轻咳一声,说道:“日后你也要议亲的,大家还不都一样。” 郗遐哈哈笑起来,“桓兄这次为何不带着侍妾同来呢?还有那位济南花魁范姑娘,你不是已经帮她赎了身,纳为妾室,怎么还要孤身——” “郗兄该不会连个侍妾都没有吧?”桓协忽然反应过来,调侃道:“当真和柳兄一样有断袖之癖?” 郗遐毫不在意,只是掀帘朝外望去,在人群中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手上还拿着一根缠着布的长兵器。没过一会,那人拐入街角,就消失不见了。 牛车驶到羊家祖宅门前,郗遐和桓协相继跳下牛车,命小厮递上名帖,他们二人就从西角门直接进入院中。 此时的柳宗明和羊曼正待在摘星楼内,饮酒赋诗,隔着水聆听悠扬的琴声,更是别有风味。 “柳兄,我近日听到一个趣闻,是有关少明兄的。” 羊曼喝了一口酒,含笑说道:“少明兄与始安公主司马霞成亲当晚,可是闹得不可开交,原来始安公主不仅貌陋体肥,还极其善妒,当晚就叫来少明兄的十几名侍妾,挨个检查,颇有姿色的侍妾当场就被人牙子拉去贱卖.......” “少明兄岂能容忍她这般跋扈无礼?”柳宗明好奇的问道。 羊曼呵呵一笑,“少明兄自然是不依她的,始安公主陪嫁的婢女多达好几百人,少明兄直接从中挑选姿容最佳的几名婢女,当作侍妾,始安公主立时发怒,破口大骂,反遭少明兄掌掴,她当时就傻愣住了,堂堂公主在新婚初夜被打脸,这还真是奇闻一件哪。” “祖延兄怎么也喜欢打听别人家的私事?” 只见郗遐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桓协。 “季钰,你不是一直在帮着钟别驾查案子,怎么会有空来?”羊曼微感诧异,问道。 郗遐挨近柳宗明坐下,又睨视着那位美少年,不禁笑道:“柳兄,他就是毓童吧,长得和阿虎还有几分相像呢。” “小郎君谬赞,毓童不过庶族,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毓童甚是谦卑,颔首回道。 “原来你就是郗遐,洛阳城内谁人不识郗家小郎君,论才貌,恐怕荀邃和傅畅也及不过你。” 柳宗明示意毓童为他斟酒,又说道:“高平郗家也捐了不少的粮食,我的父亲前一阵子还谈及过东郡太守,他是你的叔公,近来身体可好?” “令尊真是有心了,承蒙东海王厚爱,多番派人去东郡探望我的叔公,他倒是受宠若惊,夜不能寐了。” 郗遐看了一眼杯中酒,摇了摇头,自语道:“还是这般浑浊,我都有些怀念蒸馏酒了。” “郗兄,明日祖延兄就要回洛阳了。”柳宗明轻叹道。 郗遐看向羊曼,笑问:“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一同回去呢?” “彭祖被人打了,我还是早些回去看看他好了。” 羊曼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他的弟弟总是到处惹事,竟然还被乐高那样的寒门之子当众教训,真是丢脸至极。 郗遐早从雨轻的来信上知晓了羊聃被打之事,故而也不觉得惊奇,只是眼下羊曼着急离开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其他的原因。 琴声渐止,水榭一带有位佳人,一袭白色曳地裙随风飘摆,那女子轻拢秀发,抬首望向摘星楼,灵动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没想到清玉姑娘也被你们请来这里了,”桓协走至窗前,朝下面望了望,不禁发笑,招手道:“郑林,你在找什么?莫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郑林狠狠瞪了他一眼,疾步走开了。郗遐也凑过来,拍了拍桓协的肩膀,又附耳低语几句,桓协点点头,然后快步下楼去了。 摘星楼后面有个小花园,只见几名小厮正弯腰在草丛里搜寻着什么东西。 郑林背着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口中还不停的絮叨着,“那可是爷爷送给我的羊脂白玉麒麟佩,若是弄丢了,回去后父亲定会责骂我的,你们给我好好找,一处都不能落下........” “郑林,要不要我帮你找啊?”桓协疾步走过来,笑道:“你也没个线索,这样一通乱找也是无用的。” “你净会说风凉话,敢情不是你丢了东西。”郑林白了他一眼,说道:“反正找不出来我是不会离开羊家祖宅的。” “有志气,这样赖在羊家还能白吃白住。”桓协嘲笑道:“郑林,你这会子倒变得挺聪明的。” “又没吃你桓家的,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哪儿凉快呆哪儿去,别在我这碍手碍脚。”郑林直接就要轰他走人。 “郑林,好歹我们桓家还和羊家有姻亲,你凭什么赶我走,我赶你还差不多。” 桓协轻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些小厮,大声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先别找了,明日再说吧。” “桓协,你真是吃饱撑的,多管闲事。”郑林嗔怪道。 桓协嗤笑道:“马上就该用晚饭了,若是你不感觉饿的话,可以留在这里继续找。”说完拂袖而去。 郑林气得直跺脚,不过快到傍晚,他也没有精力再找下去了,只能到明天再想办法了。 宴席间,郗遐说要更衣便先行走出花厅,其实他只想透透气,厅内尽是丝竹之声,歌姬舞娘频频斟酒,倒是与金谷园一样的奢靡氛围。 他本来是想要借机了解一些羊家的事情,不料郑林那呆子一刻不曾消停,更是与一些纨绔子弟聚在一处,服用五石散,让他很是厌恶。 郗遐就随意走在回廊上,朦胧的月光打在他的衣袍上,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微微蹙眉,在前面假山处隐约看到两人的身影。 “三郎,那个老不死的又来纠缠我了。”一个窈窕的女子娇嗔道。 “你放心,我看四叔装病也装不下去了,汪京不是已经死了,他恐怕得想想退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三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六) 年轻男子揽她入怀,连摸带亲的,女子娇羞的就要挣脱开,口中笑嗔道:“你急什么,早晚我是你的人,再说了你刚才对那个清玉姑娘眉来眼去的,就不怕我吃醋吗?” “那个女人念着的可是我的大兄,哪会把我瞧在眼里?” 男子撩拨着她的秀发,轻笑一声,“不过她也是痴心做梦,大兄可是我们羊家最杰出的才俊,即便大兄倾心与她,也绝不会纳她为妾的,就凭她那种出身,根本进不了我们羊家的大门。” “祖延郎君不是明早就要离开泰山了?”女子偎依在男子怀中,笑问:“你不会也要走了吧?” “家族各房长辈那么看重大兄,自然不会让他沾染泰山这档子事,他尽快离开也好。” 男子又轻抚着她的玉手,说道:“老爹本就懒得管我,我为何要走呢?更何况我也舍不得丢下你这个美人啊?” “唉,我看也就郗家小郎君作风正派,对清玉姑娘更是毫不理睬,哪像咱们羊家这么乱糟糟的,当侄子的还整日里惦记着叔叔的宠妾.......” “你懂什么,哪家的宅子里都有不干净的事。” 男子冷哼一声,“过去那裴家有个女儿就与男人私奔了,要不是当时裴令公设法遮掩过去,只怕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要知道裴家的那桩丑事了.......” “郗遐长的是俊美,可暗地里还不是和柳宗明一样有龙阳之好,至于那个崔意,我看跟郗遐半斤八两,在临淄时身边就跟着个年纪尚小的美少年,我倒是远远见过一次,那少年可强过毓童百倍,真是‘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难怪崔意——” “谁在那里说话?” 清冷的声音传来,男子心惊,赶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摆手示意那女子速速走开,然后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原来是季钰,怎么就你自己一人呢?”年轻男子大步走过来。 郗遐面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心下却暗自骂道:羊奋,胆量渐长,敢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看来待会要好好捉弄一下他。 “羊奋,我昨日得了一件稀奇的宝贝,你想不想看?” 郗遐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一手在空中比划着,笑道:“可是能够变幻出彩虹色的宝石,你随我去池塘边,透过月光观赏它更能清晰看到那渐变之美。” “真有此物?”羊奋来了兴致,跟着他就往池塘边走去。 其实羊奋与那女子偷情这一幕,也被另外两人无意中看到了,这两人是常来给羊家送新鲜鱼虾和鸡鸭等禽类的小贩,是一对亲兄弟,长脸男子是哥哥,叫耿有忠,长着短方脸的男子是弟弟,叫耿有义。 只见耿有义正拿着一个钱袋子,认真数着钱,口里不停骂道:“羊家那个厨房总管真是扣扣索索,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就给这么几吊钱,还挑肥拣瘦,刚才故意说咱们送来的鱼虾不新鲜,又想赖咱们的钱,我呸,早晚打得他满地找牙。” “好了,不必跟那胖子计较,我们又不靠这个过活。”耿有忠笑道:“上个月我们不是才做了一笔大买卖,今年过年的钱都有了。” “哥哥,我把那个羊脂白玉麒麟佩扔进池塘了,让郑家混小子自己跳池塘里找去吧。”耿有义嘻嘻笑道。 耿有忠皱眉,说道:“荥阳郑氏一直派人在暗中调查我们,我们往后可得小心。” “哥哥,这羊家祖宅里还真是乌烟瘴气,从小辈到长辈,哪个不是整天只知淫乐悦己,听说那个羊奋和他父亲就有聚麀之诮.......” “羊家不过仗着祖上是开国元勋,定策灭吴,又是皇亲国戚,他们的子孙才作威作福,不过士族子弟哪个不是如此,挥霍无度,纵情声色,只怕谦谦君子也是凤毛麟角了。” 耿有义掂掂钱袋子,加快了步子,笑道:“哥哥,士族子弟与我等何干,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吃个宵夜,再喝上两口小酒,日子美哉悠哉。” 耿有忠含笑点头,他们二人很快就离开了羊家祖宅,驾牛车驶回家中,到了家门口,耿有义抢先下了车,推开院门,径自朝前屋走去,当走进屋内,却发现一少年正立于桌前。 “你是何人,怎么——” 话未说完,就见那少年将缠着布条的长兵器放到桌上,然后冷声问道:“你们就是耿家兄弟了?” 耿有忠一脸疑惑的盯视着他,完全陌生的脸孔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兄弟俩倒是懵住了。 “这里有一封古掌柜的书信,你们看后自然明了。” 少年正是文澈,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耿有忠,又在屋内踱着步子,耐心等他们看完书信。 不一会,耿有义面露喜色,说道:“自从十几年前断了联系,我们也不知道主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困扰了许多年,没想到少主人终于来寻找我们了。” “主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耿有忠略带伤感的问道。 文澈摇了摇头,说道:“少主人让你们尽快去洛阳汇合,关于其中详情到时会一一告知你们,还有今后的安排。” “好吧,等我们把这里的事情料理一下,就随你一起回洛阳。”耿有忠很爽快的答道。 “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因为还要去别处联络其他人,你们可以自行去洛阳。”文澈走至门口,淡淡说道。 耿有义走过来,笑道:“我们可以同你一起去找,路上也能做个伴。” “也是,我们对这一带都很熟,人多帮把手什么的,也能互相照应。”耿有忠堆笑说道。 文澈冷哼一声,直接亮出令牌,问道:“你们可不是热心肠之人,而是害怕上当受骗,故而想要跟着我,是吗?” 耿家兄弟看到令牌,当即跪地,耿有忠垂首道:“这些年荥阳郑家一直在调查我们,我们也是不得不防,还望少主莫怪。” “少主让我转告你们,暂时不要去招惹荥阳郑家,至于那个郑林应该不足为惧,你们只要谨慎小心些就是了。” 文澈摆手示意他们起身,淡淡问道:“你们还算机灵,竟然想着法子接近羊家人,不知近年来可有什么收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四节 月淡西风 浪卷涛翻(七) “早前主人就交待过我们,让我们守在泰山,时刻观察羊家人的动静,所以我们就假扮成小贩,定期会给羊家送些水产和肉禽之类的,多年来都是如此。” 耿有忠讲到这里,就被耿有义抢了话头,“哥哥,他是要听有用的信息,你说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做什么,还是由我来说好了。” 文澈笑着摇了摇头,跪坐桌前,自倒了一杯茶,安静的听他讲述。 “就在半年前,那个羊奋喝醉了酒,在厅内耍酒疯,胡言乱语的,我们无意中就听到一件震惊的事,泰山太守羊邈准备悄悄把府库的储备粮运走。” 耿有义凑近文澈,低语道:“之后我就跟了一路,原来那些储备粮是运到临淄去了,不过在临淄郊外有许多官兵把守,我也就回来了。” “又是临淄。”文澈脸色微沉,心道:那时自己也在临淄,齐王时常出城去,恐怕这赈灾粮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耿有忠拧眉叹道:“其实孟府丞是个好官,却惨遭杀害,做了替罪羔羊,真是让人痛惜。” 文澈站起身,淡淡说道:“夜已深了,明早我便会离开泰山,你们把家中料理妥当后,就赶快去洛阳找古掌柜吧,他会带你们去拜见少主。” “我等遵命。”耿有忠和耿有义齐声答道。 月色皎洁,微风清凉,阿九提着雁鱼灯,伫立在书房门外,当望见郗遐与桓协并肩走了过来,他疾步迎上去,笑道:“我已经给两位小郎君备下了宵夜,不知你们可要尝一些?” “是什么宵夜?”桓协笑问。 阿九颔首回道:“是锅贴。” “这名字听着好生奇怪,郗兄,锅贴又是什么?”桓协不解的问道。 郗遐微微一笑,直接走入书房,桓协在后面笑道:“今夜看了个大笑话,心情不错,阿九,你去把那个锅贴端来吧。” 阿九含笑点头,径自走开。 “郗兄,羊奋掉入池塘里,被灌了一肚子的水,恐怕今夜都是难受睡不着的。” 桓协伏案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郗遐,又道:“明日羊奋清醒过来,定是要找你麻烦的。” “他也要有那个闲工夫才行。” 郗遐从袖中掏出一张小纸条,这纸条正是他的牛车在街上行驶时,猛然从车窗飞进来的,郗遐掀帘望去,却什么人影也没看到,送纸条之人的轻功真是了得。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他轻声念道:“府库储备粮运往了临淄。” “为何要运到临淄去?”桓协疑道。 郗遐淡淡一笑,单手支颐,问道:“桓兄,你说这么一大批粮食能够养多少士兵呢?” “屯粮养兵?”桓协惊诧不已,思索片刻,又拍了一下桌面,敛容说道:“难道齐王私自养兵?” 郗遐神色复杂,抚了抚额头,沉声道:“桓兄,明日你就不要去羊太守府上了。” “郗兄,为何撇开我?” “为了避嫌,他总归是你的姨夫。” 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但桓协早已料到会是这样,面色坦然的望着他,说道:“避什么嫌,羊家是羊家,桓家是桓家,羊家的荣光我们桓家沾不到分毫,如今羊太守出了事,我们桓家也是爱莫能助。” “泾渭分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郗遐双目微眯道:“我希望桓家日后能够成为我们郗家的助力。” “我们龙亢桓氏是刑家,除了家兄在豫州做主簿,我们桓家确实无人在京为官。” 桓协面露不解道:“郗兄,你在洛阳城人脉极广,不管是北地傅氏还是颍川荀氏,他们都是你的好友,借助他们的家族势力岂不是更好?”说着他低首,轻声道:“刑门之余,难堪大任。” “桓兄何必如此怯懦?” 郗遐双手抱在胸前,开口道:“世道兄和道玄兄确实是我的好友,但是荀家和傅家已经身居高位,想要得到他们的提携就要依附于他们,我们郗家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说到最后,郗遐的目光已经一片冷然。 桓协沉默良久,心想:高平郗氏的兴起,始于汉献帝时御史大夫郗虑,汉承秦制,御史大夫为朝中三公之一,地位尊崇无比,实权等同于副丞相,掌握着全国的最高检察权,并且郗虑还为曹操除掉孔融,废掉汉献帝皇后,高平郗氏因此才挤入一等门阀士族的行列。 如今郗隆为东郡太守,郗鉴又只是赵王府的掾吏,郗遐自然是不甘心的,或许他已经开始谋划着什么了。 “郗兄,我相信凭你的才华和能力,定能实现自己的抱负。”桓协目光坚定的望着他,说道:“若有需要用到桓某的地方,郗兄尽管开口。” “桓兄,待返回洛阳后,你可以先结交胡元度。”郗遐笑道:“元度兄的爷爷曾平定匈奴刘猛叛乱,建立赫赫军功,安定胡氏在秦州和并州都有些军方势力,日后说不定桓兄也要被外放为官的,不妨考虑一下这些地方。” 桓协微微点头,当阿九端着盘子走进来,他的视线就落在那盘金灿灿的锅贴上,惊奇的问道:“这就是锅贴了?” “桓兄品尝一下吧,也许锅贴馅没有她调制的好,不过还是可以凑合着吃的。”郗遐单手支颐,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是谁?”桓协狡黠一笑。 郗遐不答,直接站起身,走至窗前,不禁心里又是一阵想念。 “郗兄,想来我们马上也要回洛阳了,到时候你们自然就能见面了。”桓协微笑道。 郗遐望着那片星空,心道:是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知道院子里种的樱桃树长势如何,自己早就写信回去让管事重新栽种几棵樱桃树,但愿入夏以前可以让她吃到自己家的樱桃。 清晨,浓雾把整个洛阳城包围起来,倍显神秘,春风轻轻一吹,浓雾就像烟一般渐渐散开,变得轻而柔,朦朦胧胧间三辆牛车陆续朝南街驶去。 最前面的那辆牛车里坐着的两人正是雨轻和郭璞,不过他们还在拌嘴,这已经成为日常,对付小心眼的人,只能自己大度一些了,因为雨轻把他当作朋友,相让他几回,他的态度也慢慢变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五节 宝剑出鞘 两方混战(一) “刚才那家食肆还真是东施效颦,看到最有名的食肆里卖鱼汤水引饼,他们家也照着学,味道真是不敢恭维,你倒好还有心情和店家闲聊,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郭璞白了她一眼,生气的说道。 “马上就要转到铜驼街了,那里很是热闹,再寻一家高档的酒楼满足你的味蕾就是了。”雨轻不以为然的挑起车帘,望向外面。 “我可不是那个吃货,”郭璞的目光扫向她,问道:“对了,你怎么没和钟雅一起出来?” “他今日去拜见蓝田县侯了,”雨轻笑道:“钟家和太原王氏有姻亲关系,他自然要去登门拜访的。” “那你今日怎么得空,不去陆府学习书法呢?” 原来郭璞在前一阵子已得知雨轻的真实身份,他当时还是很震惊的,不过雨轻抢先带着蒸馏酒和各色美食去讨好郭公,既然师父他老人家都不介意,那么自己也不好再跟她过多计较了。 “陆先生去张爷爷府上了,所以今日我也不用去学书法。”雨轻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呼出来,开心的说道:“好不容易才出府一趟,今日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 “瞧你说的,谷水亭诗会你不就去了,你想要溜出来还不是容易的很。”郭璞呵呵一笑。 最后面那辆牛车的车夫正是阿福,只见车内之人掀起帘子,笑问:“阿福,应该快到了吧?” “嗯,雨轻小娘子说过了,今日张家小郎君也会来的。”阿福嘿嘿一笑,扭头道:“不过她要请小郎君去最大的那家酒楼吃饭,我也能沾沾光了。” “阿福,你真是没出息,一顿饭就把你打发了。”车内之人正是楚颂之,他摇头笑道:“让别人看到,又会奚落你没见过世面了。” “小郎君,我可没白吃她的,这些日子我把庄子外面的那片菜地打理的那么好,又没收她一个钱,现在吃一顿饭也是应该的,再说我们又不是吃不起,我们去就是给她面子。”阿福还越说越来劲,好像是别人求着他去一样。 “阿福,你怎么不说割了人家地里的韭菜,难道吃到肚子里就忘记了?”楚颂之没好气的质问道。 阿福咧嘴笑了笑,“小郎君,那韭菜不割就要长老了,我是觉着浪费,她又不是小气之人,哪里还会在意这个?” 楚颂之不再与他争论,只是望着繁华的铜驼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那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映入眼帘,车轮辘辘,往来间的行人多是宽袖长袍,言谈举止中完全看不出有一丝愁苦的气息。 能常来此诗酒逐欢的人无不是世家子弟,他们看不到泰山灾民的疾苦,或者说根本无暇去理会,楚颂之很明白这些,当然对于他而言,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挤入他们的行列。 酒楼外已经停下了两辆牛车,一袭荼白绸袍的少年先下了车,淡笑道:“刘兄,他们好像来了。” “原来公安兄是来这里见朋友的。” 身后之人正是刘野,只见他望向那边,好奇的问道:“不知道会是哪家的小郎君?” 张舆含笑不答,当看到雨轻他们下了车,他便走上前去,轻笑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你竟然想到请我吃饭?” 雨轻抬眸笑道:“公安哥哥,昨日卞家应该很热闹吧?可惜我去不了,只能独自闷在府里刻苦练字了。” “你说这话我可不信。”张舆仔细打量她一下,不禁笑道:“这件新做的衣袍挺合身的。” 昨日是卞壸的婚礼,因左太妃亡故,雨轻还在守孝期间,不宜去参加卞家所举办的婚礼,所以裴绰就把雨轻留在了家中,今日才特意准许雨轻出府散心的。 这时雨轻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拿在手中,摆了个风流倜傥的姿势,唇角微微扬起,折扇徐徐拉开一段,掩住了半张俊颜,笑眼弯弯,问道:“公安哥哥,我这个扮相怎么样?” 怎料张舆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折扇,顺势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面色微冷,“胡闹,既然说要请客,还不快些进去。” 雨轻噘嘴,哼了一声,负手大步走入酒楼内。 旁边的郭璞忍不住笑了起来,张舆瞥了他一眼,前一阵子郭公被张华请到府里,亲自卜卦,说了许多,张华倒是很敬重这位风水大师。当时郭璞也跟去了,所以张舆自是认识他的。 “她的话以后一句也信不得了。”郭璞笑道:“方才只说要请我和楚颂之吃饭,没想到还拉上了你们。” 张舆凤眸微眯,淡笑道:“无妨,反正是她请客,挑最贵的就是了。” “在下刘野,字公敏。”刘野施了一礼说道。 郭璞也施礼道:“郭璞,字景纯。” 刘野见他的风骨神采与众不同,与他闲谈时才了解,郭璞完全没有出仕的想法,反而沉迷于卜筮之术。 当时刘野在谷水亭诗会上遇到此人,就觉得他才华横溢,可惜人家一心想要隐遁山林做术士,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望着郭璞和楚颂之先行走了进去,刘野仍是摇着头,不太明白他们三人是怎么结交的。 尤其是那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他那次出现在谷水亭诗会,可是小厮的打扮,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翩翩贵公子了,看样子还与张舆很相熟,他真的有些糊涂了。 张舆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正要走进酒楼,对面却过来两人,这两人其中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穿着乌色衣袍,身高近七尺,偏瘦,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此人张舆在金谷园见过几次,是贾谧府上的幕僚,名叫邱飞,他向来清简,沉默少语,但却心思敏锐,处事果决,贾谧遇事必会询问他。 之前畋猎遇袭之事,到最后还是由他查出刺客来自临淄一带,可见他的能力不一般。 另一人则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挺拔,还高过邱飞一头,很是儒雅的对张舆点头笑了笑,这人张舆却不认识。 不过刘野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子玉先生,好久不见。” 高珣微笑道:“公敏也在,真是好巧啊。”随后又看向张舆,问道:“这定是公安小郎君了,不知张司空近来可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六节 宝剑出鞘 两方混战(二) 张舆这才知晓,原来他便是渤海高氏,高珣,现在冠军县侯郭彰府上任掾吏,因很少来往,故而张舆一时想不起来他是何人。不过依附于郭彰的门客众多,大都是浪得虚名之人。 张舆心生轻蔑,只寥寥寒暄几句,便大步走入酒楼。 而刘野初入洛阳之时就见到过高珣,那次在刘太保府上,高珣挥洒泼墨,即兴赋诗,虽然略逊于陆机,但书法造诣不免令人惊叹,他还记忆犹新。 待张舆走上二楼,一眼就看到雨轻临窗而坐,双手托着下巴,正朝外面望着。 而跟着雨轻一起来的小婢却坐在另一桌,已然叫来小二,点了许多菜肴,还轻拍了两下桌子,很是满足的样子。 当阿福朝她这边走过来时,她直接摇头摆手,说道:“你坐到别处去,这一桌都是我自己的。” “哪有这样的?你吃得下一大桌子的饭菜吗?”阿福皱眉惊问道。 “阿福,你和公安哥哥的书童朗清一起吃好了,顺风胃口好,你就不要过去打扰她了。”雨轻含笑解释道。 阿福点点头,他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女孩能吃这么多饭菜的,待会儿要是她吃不完,看别人怎么笑话她。 楚颂之和郭璞就坐在雨轻对面,而张舆则挨着雨轻坐下来,刘野和高珣他们也坐到一边。 “这几位是——”高珣看向郭璞和雨轻,笑问道。 雨轻抢先答道:“这位叫郭璞,是我的兄长,跟随郭公学习卜筮之术,你要是想问卜吉凶,可以找他,至于算的准不准,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年轻术士没什么经验。” 她又看向对面的楚颂之,介绍道:“那位是楚兄,从外地来的,为人忠厚老实,是个好相处之人。” 郭璞在旁呵呵一笑,说道:“我的这个弟弟以前都是笨嘴笨舌的,不过最近脑袋被撞了一下,竟然奇迹般变得口齿伶俐了。” 邻桌的顺风不禁哈哈笑起来,阿福和几名小厮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的,我确实被撞了一下头,不过都是为了解救我的兄长,他那天不小心掉入羊圈里去了,我的额头就是被羊角撞得,可我的兄长却被那几只羊踢得满地打滚,我当时可心疼了。”雨轻表情甚是夸张的讲述着那日的惨况。 邻近几桌的客人似乎都听到了,又是一阵笑声。 郭璞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瞪视着雨轻,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等会你小心着点。” 张舆偏头看一眼雨轻,又淡笑道:“他们兄弟俩总是喜欢斗嘴,让你们见笑了。” “无妨,着实有趣。”高珣注视着张舆,忽转话题,微笑问道:“不知泰山赈灾的案子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你应该问邱先生才是,前日贾侍中不是还在殿前大加赞赏陆大人的能力,不仅平抑了粮价,还把灾后重建进行的井井有条,贾后也是深感欣慰。” 张舆斜睨着邱飞,似笑非笑道:“依我看,贾侍中那边得到的消息竟比朝廷的加急奏表还要快呢。” 雨轻也格外注意着那人的神情,抿着嘴唇,满脸好奇,似乎在期待着邱飞这边的反驳。 却见邱飞双手按在桌上,笑了笑,“公安小郎君说的是,贾侍中心系泰山灾民,却是有些僭越了。” “既然贾侍中这般为国为民,我爷爷也是乐得清闲。” 张舆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朝中多半都已知晓孟府丞是我爷爷的门生,这些日子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跑了过来,弄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想要弹劾我的爷爷,真是可笑,我想郭尚书的门生故吏才真是遍布各地,鱼目混珠的人定是少不了的。” 高珣略觉尴尬,再看向邱飞,他只是望向楼下,全不在意。 这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雨轻方才见他们在交谈,便摆手示意小二先走开,并未着急点菜,眼下倒是可以唤来小二了。 这时,走上楼来的却是几名身材魁梧的高大汉子,身边还带着个手抱琵琶的妙龄女子,不像是中原之人,倒像是个鲜卑女子,长得另有一番风情,尤其是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相当勾人魂魄。 只见那几名大汉寻了一处空座位坐下,而那女子却站立一旁,良久不语。 小二姗姗赶来,走至雨轻他们身前,堆笑问道:“几位小郎君想要吃些什么,今日进了一些新鲜的鲤鱼和鳝鱼,做汤或者鱼脍都是极好的。” “那就做成鱼脍吧,还有花尾榛鸡汤和炙烤鹿肉。”张舆说着又看向雨轻,笑问:“你待会还要韭叶水引饼吗?” “嗯,小二,你让厨子给我做一碗鳝鱼面好了。”雨轻双手托着下巴,微笑道。 小二怔住。 “就是鳝鱼汤作底的韭叶水引饼。”张舆解释道,又摇了摇头,说道:“你的要求还真多,这里可没有什么鸭血粉丝汤、卤粉、肠粉之类的东西。” “公安哥哥,以后各色美食都会有的。” 雨轻粉唇轻启,心道:铜驼街上的这些酒楼又算什么,菜肴左不过就是这些,等自己的酒楼开张了,新式菜肴一亮相,稍做推广,洛阳城内的名流人物都会争相前来的。 高珣和邱飞也各自点了一些菜肴,小二含笑点头,就要转身下楼去。 不想一大汉直接起身,拦住他,伸手拽起他的领口,嗔怒道:“你没长眼睛吗?我们也要点菜!” 小二满脸惊惧,待那人松开手,他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赔礼道:“客官,是小的有眼无珠,敢问几位客官需要点些什么?” 其中一个长脸大汉,鹰眼微眯,抬手指向雨轻那边,说道:“我们要点跟他们一样的。” “那......那个鳝鱼面还要点吗?”小二战战兢兢的问道。 “打量我们不是本地人,没见识是不是?” 另一个瘦脸汉子双眼瞪得圆鼓鼓的,重拳拍在桌子上,跳出来斥道:“什么面不面的,你给老子端上来,若是弄得不好吃了,看老子不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小二连连点头,赶忙跑下楼去。 长脸大汉又看向那女子,示意她弹奏琵琶,其余几名汉子仍是怒视着周遭的客人,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谁要是敢吱声就是找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七节 宝剑出鞘 两方混战(三) 只见那女子缓缓跪坐一旁,怀里抱着琵琶半遮着娇颜,转紧琴轴拨动琴弦试弹了几声,尚未成曲调却先露出凄楚之态。 她微微低首,纤手触上琵琶弦,连续地弹个不停,琵琶声犹如玉珠走盘,又像水泉冷涩,呜咽断续,一股愁思幽恨暗藏其中。 “这倒真像那首了,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雨轻不禁笑道:“可惜了,如此妙音,却是对牛弹琴。” 张舆冷笑道:“不过是个鲜卑女奴,难道你也像阮仲容一般怜香惜玉?” “我看那些傻大个根本不懂音律,”郭璞嘲讽道:“那女子弹奏的悲悲切切,他们反而还听得津津有味,真是粗鄙不堪。”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瘦脸汉子怒视着他,冷声道:“敢讥讽老子,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张舆立刻沉下脸来,起身说道:“这里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岂容你等在此放肆!” “小兔崽子,在我们面前摆什么派头?”瘦脸汉子笑了两声,朝他走了过来,说道:“乖孙子,你喊声爷爷,我们就饶了你。” 张舆目光寒厉,冷哼了一声,盯视着他们,说道:“就凭你们,恐怕你们的祖宗,都不配当我的孙子!” “找死!” 瘦脸汉子一拳就挥了过去,哪知张舆右手下压他的左腕,与此同时快速移步上前,绕住他脖子向后下压,直接折腰锁喉,那人惨叫一声便摔倒在地。 那边的大汉齐齐站起身,长脸汉子骂道:“小兔崽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拔出长剑,朝张舆刺去。 “朗清!”张舆疾唤道。 只见朗清直接将长木盒扔给张舆,那长木盒被张舆反手一掷,如利箭般飞过了那大汉身侧朝后面袭去,而张舆的身影已经推着剑柄,疾风般的迎了上去,宝剑出鞘,转眼间,冲向那手持长剑而来的大汉。 而那装剑的长木盒已经被后面的大汉一剑劈开两半,碎屑飞舞,那大汉抬腿就将半截木盒踢向张舆。 张舆身子腾空而起,那半截木盒猛烈砸向对面的墙壁,那几桌的客人纷纷抱头逃窜。 张舆挥剑朝那瘦脸大汉当头直劈下来,他斜身闪开,张舆旋即圈转长剑,拦腰横削,那大汉再次避开。 张舆唇畔牵起一丝冷笑,纵身从剑上跃过,长剑反撩,疾刺向他的后心,另一人见势抢步上前,手持长剑破风而来,奋力拦下这致命一剑。 “臭小子,好个夺命连环剑,真是出手狠绝!”那汉子沉声道,目光里闪过一丝忿恨。 张舆手中之剑正是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铸造而成的干将剑,剑身刻有龟文,玄铁铸成,剑身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刃锋利无比,宛如秋霜。 那瘦脸汉子吐出一口血痰,骂道:“臭小子,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一会有你苦头吃!”说完手中长剑再次劈向他的面门。 张舆轻易闪过,那人用力过猛,直接将扶手栏杆砍去半截。 “朗清,先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张舆高喊一声,脚下的步子移动极快,剑法迅捷而不失刚猛,直接划伤对面那汉子的右臂,那汉子疾步后退,捂住右臂伤口处,面孔凶狠,唇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果然是把宝剑!”那汉子说着就示意其他人将张舆团团围住。 此时的雨轻和郭璞他们刚想趁机跑下楼去,还没走出廊道,便见有个人自二楼跳了下去,混乱陡然展开,楼下大堂内乱成一片。 雨轻心惊,蹲到栏杆边朝下方看,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另一拨人突兀的出现。 其中一人正抬首望向她这边,那投来的眼神让雨轻觉得很不舒服,然后那人又附耳对其他人低语几句,他们似乎并不愿在这里久待,而是悄悄的就离开了这家酒楼。 “雨轻,刚才跳下楼去的那人好像就是邱先生,没想到他会武功啊。” 楚颂之又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低语道:“你看高先生和刘野还躲在那桌子下面呢。” “还有个奇葩在那里边吃边打。”郭璞嗤笑道:“她叫顺风对吧,真是厉害,都到这节骨眼了她还不忘记吃东西。” 刹那间一张胡饼飞了过来,正甩在郭璞的左脸上,紧接着就听到咯咯咯的笑声。 “你这个江湖术士,躲在那里说别人的坏话,羞不羞啊?” 顺风挥舞着三尺青锋,不再理睬郭璞,而是把刘野和高珣身前的那两个大汉引到了另一边,以便刘野和高珣快些逃离此处。 须臾,朗清见刘野和高珣已然跑了过来,便带着雨轻他们一起逃下楼去。 张舆还在与那五个人周旋着,不过看样子这五个人剑法也属上乘,进退之间很有章法。 “张华老儿现在何处?”一大汉怒喝道。 张舆见他们如此大胆,竟直呼自己爷爷的名姓,寒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乖孙儿,大爷我们是从豫章丰城来的。” 大汉嘿嘿笑道:“你手上的宝剑可是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张华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不如我们直接送他归西好了。” “再敢胡言,我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张舆一腔怒火,干将剑再次挥向他们。 可这五人哈哈大笑,直接从酒楼二层的窗户跃了下去,最后那人还扭头嘲讽一句,“臭小子,你敢不敢跟过来?” 张舆从窗口朝下面望去,那五人并未匆忙离开,而是将张舆所乘坐的牛车砸个稀烂,至于那些跟来的随从早被打得爬不起来了。 那魁梧大汉干脆坐在牛背上,仰头笑道:“小毒物,你敢从上面跳下来吗?” 张舆双拳握紧,目射寒芒,衣袍飞扬,一跃而下。 此时的顺风微怔,腮帮子鼓鼓的,鱼脍还没咽到肚子里,那人已然跳下楼去,她摇了摇头,自语道:“他武功不赖,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 然后她又撕下半只鹿腿,咬了几口,快步跑到楼下,张望四周,一楼早已空荡荡的,除了摔碎遍地的盘碟,还有横七竖八的桌子,一个人影也寻不到。 顺风一手拿着鹿腿,一手持剑,疾步走出酒楼,却见雨轻他们正坐在牛车里朝她招手,顺风笑着就要走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八节 宝剑出鞘 两方混战(四) 突然从街对面速速冲出来十几名彪形大汉,各个手持单刀,直奔向雨轻的牛车。 顺风当即把那半只鹿腿掷向为首的那人,然后飞速上前,剑尖直刺向那人的咽喉。 而另一边的张舆已经被七个人围住,原来他们刻意留下两人待在酒楼门外,在楼上打斗之时,楼下也在混战,那些随从小厮尽数被打倒在地。 这七人不停地变幻着阵式,剑光纷乱,无数剑刃同时刺向张舆的要害,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雨轻望向张舆这边,心道:这很像北斗七星阵,对敌形成包围,随着阵式变化,七人既可联手往复,流转不息。想要破此阵,恐怕要费些时间。 在她思忖之间,只听有人暴喝一声,她回身看去,那人握住飞刀的手猛然一扬,将飞刀射向她,数寸长的飞刀,带着一抹寒光,直刺向她的前胸,她慌忙闪避。 瞬间剑光掠过,优雅的身形跃起,将那飞刀踢向别处。雨轻定睛看去,惊诧不已,问道:“祖哥哥,你怎么来了?” 祖涣没有回答她,只是偏头示意凌冬带着那队护卫保护好雨轻,然后他就冲入顺风的那场厮杀中。 其实祖涣今日只是路过铜驼街,他在前些天找了一家店定制了一个笔筒,原是来取货的,不想这里竟打杀成一片,他远远就望见混战中的顺风,还有那飞刀。 他暗想:这些人如此大胆,竟敢在铜驼街闹事,看这些人的目标应该是张舆。 此刻的张舆被那七人围攻,已经自顾不暇了,但另一伙人似乎瞄准的是雨轻,他们到底又是谁派来的。 雨轻早已发现这伙人就是先前进入酒楼,然后又匆匆离开的人,或许他们原是指望着那些大汉出手将她打死,这样他们自己也省了力气,可惜如意算盘打错了,那些大汉只针对一人,倒是没有胡乱砍杀的匪气。 再看顺风的身影移动极快,剑尖疾刺,对面的人猛然间一个错身,刀刃与剑尖一碰,那人的手腕微震,欲要退后,却见顺风腾空而起,剑快如闪电,横扫过三人的右臂,伴着哀嚎,单刀坠地。 “作为雨轻的贴身护卫,你可是失职了。”祖涣冷声说道。 从另一侧几人挥刀冲上来,祖涣握紧流萤剑,飞跃至半空,身体快速的旋转起来,袍袖夹风,猎猎作响,剑锋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 只听见清脆的断裂之声,那几人手里握着的单刀齐齐被砍成两半。 他们惊愕不已,丢下那残刀,急忙后退,不过并未就此罢手,高个男子挥动手臂,瞬间一张缀满锋锐利刃的大网从天而降。 祖涣不屑的笑了笑,他一手紧握流萤剑,另一手抓住金属剑鞘,好似挥舞着双剑,剑光如同蛟龙一般在空中纵横飞刺,很快就将这张网撕得粉碎。 祖涣顺势用剑尖挑起零落在地上的利刃,纷纷掷向那些人,他们手臂、双腿皆被刺中,剩余几人见势不妙,慌乱撤退。 哪知顺风当即砍断旁边店子门前的一酒旗,猛地砸向那几人。 其中一人很灵活的躲避开,双脚踩在牛车上借了力,第二下便想要跃至邻近那家食肆的屋顶,刹那间犀利的掌风夹杂着破风之声直接迎面而来,重重击在他的胸口处。 “我没用全力,所以你暂时死不了。”祖涣看他摔倒在地,满眼惊惧,便轻笑一声。 这些倒在地上的人只是受了重伤而已,祖涣根本没有下死手,毕竟这些人也是听命行事,杀死他们也无甚意义。 待在牛车里的雨轻摇头叹息,郭璞在她身后说道:“都是些刺客,祖涣还真是心善,不像那个张舆,招招狠绝,难怪那个大汉叫他小毒物了。” 雨轻回头白了他一眼,薄嗔道:“郭璞,你不过去帮忙就算了,总是损人,哪里还像是君子?” “我说的是事实,你自己看不清楚吗?” 郭璞拂了拂衣袍,又坐了回去,淡笑道:“张舆性格腼腆,不过做起事来却是心狠,那七人招惹到他,有的活罪要受了。” 雨轻不愿再理睬他,而是跳下牛车,顺风疾步走来,埋怨道:“真是扫兴,原以为可以好好的吃一顿大餐,没想到还闹上这么一出,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顺风,你说公安哥哥一人能破解七星阵吗?”雨轻秀眉微蹙,沉吟道。 顺风朝那边瞧了瞧,笑道:“要是有人过去帮他一下,说不定很快就能破此阵了,不过我看他不想别人插手,他也算是高手了,自恃武功高强,多费些功夫罢了。” 这时,祖涣也走了过来,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问道:“雨轻,你可有受伤?” “祖哥哥,我没事。”雨轻微微一笑。 顺风在旁解释道:“祖家小郎君方才说我失职了,不就是一把飞刀,就算飞刀刺中她,她也不会有事的。” 祖涣顿感不解,雨轻却示意顺风莫要再说了,仍旧注视着张舆那边的情况,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我还是去那边看看好了。”祖涣摇头苦笑道:“公安兄最不喜别人帮忙了,多半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望着祖涣的背影,雨轻心道:张华出身庶族,儒雅有谋略,昔年在朝中受到荀勖等人的排挤,因而被外放幽州多年,如今身居宰辅的位置,向上没有震慑君主的隐患,往下又是声望颇高,所以贾后才如此重用他。 不过在这个魏晋时代,各大门阀士族还是掌控着实权,张华一人的威望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而对于性格内向敏感的张舆来说,在洛阳城的生活必然也是充斥着不少奚落和蔑视的。 在这些世家子弟眼里,张舆看起来不那么合群,其实都是由于他骨子里的自卑。 一般人都会认为,只有自信的人才会追求绝对完美,可事实上,自卑的人才是完美的极致追求者。这类人更是迫切需要得到周围人的认可,他们为此会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在他们看来,要想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就一定要做到极致,凡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而这也是张舆无法摆脱困扰的主要原因,他总是像个忧郁的大男孩,又像是只长满刺的刺猬,别人一旦触碰到他,必然会被他的刺所伤。 眼下这七人如此侮辱他的爷爷,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 当祖涣步步靠近之时,却被一人拍了下肩膀,耳畔却听到清冷的声音,“祖兄,若张舆连那几个人都对付不了,那么他真的不配拥有干将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百九十九节 宝剑出鞘 两方混战(五) 祖涣转头一看,不禁笑道:“道儒兄,你是何时来的?该不会刚才躲在哪里看热闹吧?” 一袭雪白绸袍的少年用手抚了抚额头,正午的阳光还真是刺眼,他微眯凤眸,淡笑道:“我不像你还随身佩剑,就是想要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道儒兄的武功可是在我之上,即便没有承影剑,一般人也是很难挨近你的身体的。”祖涣笑了笑。 崔意向前走了两步,注视着张舆,好像他已经找到了突破口,在无数道剑光中劈开一条缝隙,剑尖划过地面,忽而剑锋一转,直挥向站在西南方位的大汉的双膝,那大汉立时惨叫一声,阵形变得混乱起来。 “不错,那里正是七星阵的阵眼位置。”崔意双手抱臂,笑道:“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破解此阵,想必张舆平日里看了不少的奇门阵法。” 没过多久,张舆已经挑断了两人的脚筋,瘦脸大汉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唇角微扬,再一甩动衣袖,空中弥漫起白色粉末,张舆后退数步,遮挡住双眼。 与此同时,一名大汉已经猛扑上来,就要刺向张舆的心口,崔意用脚尖挑起一把残刀,卷起疾风朝那人的手臂砍去。 那人急忙闪开,没想到那把残刀竟然带着一股旋转力,再次迫近那人的咽喉。 那人躲避不及,觉得自己即将命丧此处,不想一抹身影在他眼前掠过,仅隔一指的距离,那残刀瞬间停在那里。 他睁大双目一看,原来崔意已经用两根手指夹住那刀刃,歪头轻笑,“跑了三个,你若是再死了,就只剩下那三个走不了路的倒霉鬼了。” 张舆将剑入鞘,走至那瘫倒在地的三人跟前,朗清这时也疾步上前,躬身禀道:“我已经着人去通知洛阳令了,估摸着官兵快要赶过来了。” “不必劳烦洛阳令了,他们几个人我要亲自带回府内,详细查问。”张舆目光寒冷,又瞥向崔意这边,说道:“多谢崔兄相助。” 崔意摇了摇头,将那人推给朗清,淡淡说道:“我也就是来凑热闹的,什么忙也帮不上。” “公安兄,你的剑法又精进不少,恐怕郗兄都要甘拜下风了。”祖涣含笑说道。 张舆剑眉紧皱,也不答话,而是面无表情的走向雨轻的牛车前。 只见顺风正坐在车辕上,拍手称赞道:“张家小郎君真是厉害,能这么轻易就——” “雨轻没事吧?”张舆低声问道。 顺风点点头,刚要掀起车帘,张舆却抓住她的手臂,说道:“她没事就好,既然崔兄来了,你们可以同路回去了。” 顺风觉得纳闷,张舆却满脸疲惫的带着干将剑匆匆离开了。雨轻抓着车帘的一只手也松开来,竟感觉心里有些莫名的沉重。 刘野和高珣早就乘车离开了,而楚颂之和郭璞在刚才也驾车出城去了,雨轻自己提议请他们吃饭,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 也许真该在出门前查查黄历,再不然提前让郭璞算一卦,占卜出行吉凶。 突然顺风掀起车帘,堆笑说道:“我要消消食,所以步行回去好了。”说完竟然一溜烟跑了。 雨轻想要叫住她都是不能的了,真是奇怪,方才还说要去另一条街巷吃东西,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经这么一闹,我看最近你应该都出不了府了。” 雨轻听到这声音,咳嗽一声,抬眸笑道:“悦哥哥,真是巧遇。” 崔意无奈的笑了笑,坐上她的牛车,然后示意覃思自己驾车回去。 而祖涣则留在那里,等着官兵将这些重伤的刺客带回府衙审问。 在路上,雨轻偏头笑问:“悦哥哥的武功是不是可以排第一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可算不上第一。”崔意淡淡说道,又看向她,“你今日有没有穿着金丝软甲护身?” “嗯,这是当然的。”雨轻点点头,笑道:“爷爷说但凡我要出门,就必须穿着这个。” 原来裴楷和裴绰各有一件金丝软甲,裴楷的那件给了裴宪,而裴绰就给了雨轻,崔意也是去瞧姑奶奶时知晓的此事。 “那就好,省了不少事。” 崔意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蜜饯,放到她手心里,说道:“你不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甜食,可以起到缓解作用。” 雨轻拈起一颗,又放到他手心里,微笑道:“我吃一颗,你也吃一颗。” “你真是大方,说要请人家吃饭,结果他们却吃了一肚子的气。” 崔意把蜜饯放入口中,眸子清亮,此刻他的心情倒是很好。 “悦哥哥,公安哥哥平日里从不曾与人交恶,那些人为何要来闹事呢?” 雨轻心有疑惑,把蜜饯含在嘴里也不觉得甜了。 “我看他们大概是冲着干将剑而来的,毕竟那是把宝剑,有人眼红也很正常。”崔意淡然说道。 雨轻挨近他,笑问:“悦哥哥,干将剑和莫邪剑本来是一对的,那么莫邪剑现在又在何处呢?” “张司空通晓易理之术,多年前他夜观天象,发现斗牛之间常有紫气冲云霄的奇异现象,他觉得这紫气来历非凡,便请来善观天象的雷焕共同探寻其中玄奥,二人经过一番推算,最后得出了这股紫气是来自宝剑之精华,并且是指向豫章丰城的方向.......” 崔意慢慢讲道:“张司空便给雷焕补了一个丰城县令的空缺,吩咐他去丰城寻找宝剑的下落,听人说这个雷焕是从丰城监狱地底挖出一个石函,石函里面就藏有这两把宝剑,雷焕应该是将其中的一把剑给了张司空,另一把则是自己佩戴。” “原来是这样。”雨轻点点头,含笑道:“那么莫邪剑就在雷县令的手上了。” “你关心的重点不该是袭击你的那些刺客吗?” 崔意淡淡说道:“你总是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感兴趣,也不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又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招来无名的祸端。” 雨轻叹了一口气,摇晃着小脑袋,开口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喜欢在背后算计的人那么多,我哪里能够抓得住他们呢,只能等他们自己先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刁钻的很,”崔意看着她,轻声道:“能不能尽快破了这两件案子,就看洛阳令的能力如何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节 城外追踪 旧事纷扰(一) “悦哥哥,我准备下个月举办几场足球赛,”雨轻抬眸笑道:“就算是为正式拉开的春季球赛提前预热。” “预热赛?”崔意唇角微微上扬,注视着她,可道:“都有哪几家参赛啊?” “傅家和祖家,陆家和温家,顾家和卫家。”雨轻莞尔一笑,又道:“至于悦哥哥的那支球队,你准备和谁家比赛呢?” 崔意笑而不答。 “不如等阿龙哥哥来到洛阳,崔家就和王家一较高下好了。” 雨轻满脸兴奋的说道:“我早就派人给阿龙哥哥送去了足球手册,当时卢兄在陈留也是答应了,他也会组建一支球队来参加比赛的,到时候就真的热闹起来了。” “你好像忘了一家。”崔意神情复杂,凝视着她。 雨轻浅浅一笑,“郗遐应该也快要回来了,不过他只能选择跟荀家比赛了,因为我已经大致分好组了,他如果最晚到,自然没什么选择性了。” “他还真是可怜,被你扔到了角落里,我都有些同情他了。”崔意好像在为郗遐打抱不平。 雨轻咯咯笑起来,“郗遐才不会这般小肚鸡肠,我最是了解他的,即使他再放荡不羁,也不失为真正的君子,其实我很喜欢他的洒脱性情。” 崔意淡淡一笑,掀起车帘朝外面望去,心里有些酸酸的,他明白郗遐在雨轻心中的地位,那是不可能轻易被抹去的,经过许多个岁月累积起来的情谊,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不为过。 可即便如此又何妨,崔意从来没有输过,在任何方面,他都是佼佼者,不论是郗遐,还是陆玩,都不足为惧。 况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崔府邻近裴府,他占有最佳的位置,当然他已经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能够再次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城郊一处竹林里,有位青袍少年正在吹箫,此曲调优美动听,富有诗意。 竹叶簌簌,箫声顿止,原来那几页乐谱随风飘落,他赶忙放下竹箫,刚要伸手去捡那几张乐谱,却被人抢先一步。 “原来这曲子叫做,以前没有听过,莫不是世礼兄新作的曲子?” 身着天青色长袍的少年仔细看着这几张乐谱,淡然说道:“还是世礼兄有闲情雅致,独坐竹林间,抚琴吹箫,好不惬意。” “士瑶兄,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改改这曲子,我总感觉中间有一小段节奏不太好。”阎维站起身,大步走过来。 陆玩把乐谱还给他,摆手笑道:“我哪里会改曲子,你还是去找弘之兄好了。” “士瑶兄,人都说清河崔意善抚琴,无人敢与他比肩,可我从未听过他抚琴,不过若论精通音律,士瑶兄也是不逊于他的。” 阎维笑可道:“你不再抚琴吹箫总有个缘故,却是为何?” 这时,黄耳跑了过来,陆玩弯腰抚摸着它,随意答道:“不喜欢就干脆丢到一边去了。” “好吧,反正我也不爱打听别人的小秘密。”阎维又走回桌前,拿起一只镇纸玉狮子压住那几张乐谱。 “张墨已经回洛阳了。”陆玩含笑道:“世礼兄这么喜欢作画,怎么也不去寻他,说不定他一心软,就收下你做入室弟子了。” 阎维苦笑着摇摇头,自嘲道:“算了吧,张先生那么爱挑剔的人,恐怕我一过去,就会被他轰出来了。” “哈哈哈!”陆玩不禁笑道:“他好像比较亲近面容俊美之人,世礼兄五官偏硬朗,多半他是不喜的。” “士瑶兄,你面如冠玉,身材高挑秀雅,比去年看起来还要俊秀。”阎维嗤笑道:“你若要拜张先生为师,他定会收下你的。” 陆玩就当作没听见似的,继续牵着黄耳来回走动着,口中却说道:“世礼兄,过几日我们一起去拜访张先生吧。” “啊?你还真想拉着我一块去见他?”阎维惊可道。 陆玩扭头笑道:“你总归是认识他的,而弘之兄他们根本就没见过他,不带上你陪同我去,还有别人吗?” “张先生要是真把我赶出来,岂不是很丢脸?”阎维皱眉说道。 陆玩淡笑道:“好歹人家是名士,会给彼此保留颜面的,再者说,你小时候不是还在杨太傅府上被他抱过吗?等见面后叙旧还来不及,怎么会忍心赶你走?”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恐怕张先生早就忘记了。”阎维喃喃说道。 陆玩又与他随便聊了几句,便带着黄耳走出了这片竹林。陆玩知道杨骏生前喜欢收藏名画,尤其是卫协的画作,张墨作为卫协的弟子,曾经出入过太傅府上,应该了解杨骏都收藏了哪些名画。 从阎瓒口中得知,眼下张墨就住在城西的别院内,因他与荀勖关系要好,曾送与荀勖几幅画作,其中就有一幅卫协的,后来不知为何到了张华手上,最后张华用此画换了杨骏的藏书。 陆玩心里仍在思考着有关遗诏之事,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来。可是黄耳却跑到了前面,低头嗅了嗅,然后转身朝着陆玩吼叫几声。 陆玩这才收回思绪,疾步走上前来,弯腰低首瞧着地面,竟发现一串血迹,他伸手摸了一下,两手指搓了搓,微微蹙眉,再看旁边还有两道深深的车辙。 “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陆玩站起身,急忙跳上自己的牛车,命南陌加快车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在官道上的一家食肆门前,陆玩发现了那辆牛车。 只见三个大汉很快跳下了牛车,其中一人还用手抬着右臂,说道:“我们先进去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后今夜还要赶路。”说完三人就匆匆走进食肆。 陆玩也下了车,南絮在旁低语道:“士瑶小郎君,他们身上都带着佩剑,我们还要跟进去吗?” “南絮,你从吴郡到了洛阳,胆子也变小了,以前待在吴郡,独自走夜路你都不怕的。”陆玩开口道。 南絮赧然,轻声道:“不是怕,是士瑶小郎君交代过,在洛阳不可——”话到此处又咽了回去。 陆玩脸色一冷,“没了胆量,话却变得越来越多了。” 南絮颔首缄默,紧跟着陆玩走入食肆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一节 城外追踪 旧事纷扰(二) 陆玩一眼就望见坐在最角落那桌的三人,他大步走到旁边那一桌,撩袍跪坐,唤来小二,点了一些熟食,然后安静的听着那边三人的对话。 “余光,那个小毒物真是忒狠了。” 右臂明显有伤的大汉接过余光递给他的一只鸡腿,咬了一口,边咀嚼着边说:“跟着他爷爷那个老毒物能学出什么好来?” “伍哥,咱们的四个兄弟都落在他们爷孙手上了。” 余光叹了口气,说道:“也许不该听那个人的,还不如按咱们自己的计划走。” 伍哥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只是轻轻拍了拍那受伤大汉的肩头,说道:“老七,我和余光先把你送到附近的村子里养伤,至于如何解救他们四个,我会和余光想办法的。” “伍哥,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再说仅凭你们两个也是斗不过那个小毒物的。” 鲁深已经把那只鸡腿啃得只剩下骨头了,丢到桌上,又咕噜咕噜灌了一碗水,然后拿起一张饼子,啃了两口。 他继续说道:“即便那小毒物把他们抓了,也问不出什么来的,那老东西在丰城做下丧尽天良的事情,他孙子还在那里装什么正义凛然?” “好了,快些吃吧,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伍哥又唤来小二,多要了一些饼子和熟肉,看样子是要带到路上吃的。 没过多久,这三人就速速离开了食肆,陆玩并没有着急追出去,而是慢悠悠的喝着热汤。 “士瑶小郎君,他们已经走了。”南絮小声道。 陆玩望向窗外,漫不经心的的说道:“待会你驾车。” “不是有南陌——” 南絮话到嘴边停住了,他这才明白陆玩为何没有继续追赶那三人,南陌和南云一样,都是极善寻迹追踪,而且南陌还精通神行术,有他在,那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丰城,那就是扬州地界了。”陆玩沉吟道:“这些人千里迢迢赶来洛阳,不是为了寻亲,那就是寻仇了。” “我看那人还受了伤,定是在城内与人有一番打斗,见敌不过,才落荒而逃的。” 南絮也觉得有些饿了,便咬了一口胡饼,继续说道:“他们口中的什么小毒物,武功必然高过他们许多。” 陆玩好像想到了什么,立时起身,沉声道:“南絮,我们该回城了。” “哦。”南絮点头。 然后他随意夹起一些熟肉菜蔬放进饼子里,再卷起来,手里拿着卷饼,笑嘻嘻道:“我看雨轻小娘子经常这么卷着吃的,今天我也试一试。” 陆玩则直接走出了食肆,南絮赶忙跟上去。 而此时的雨轻已经回到了裴府,裴绰显然已经得知了铜驼街发生了打斗事件,遂关切的问了许多,见雨轻并未受伤,他才放下心来。 不过裴宪在旁告诫雨轻,在此事尚未查明之前,她还是好好待在府里,就连陆府也暂时不要去了。 雨轻微微点头,心里不免有些失落,陪着他们用过晚饭后,就径自回到西院。 古掌柜倒是过来了一趟,谈及到制造玻璃大棚之事,雨轻才有了几分兴致,淡笑说道:“古掌柜,你先派人按照我所画的步骤图好好研发着,想来一日两日也是难有什么成果的,毕竟各方面的技术都太落后,至于研制所需经费,你不必担心。” “对了,雨轻小娘子前阵子不是说要买一家店铺,若在铜驼街有看中哪家的店面,我自去盘下来便是。” 古掌柜在洛阳做了十几年的生意,对城内各个地段的商铺价格了如指掌,认识不少店家老板,想要买下一家商铺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说我要在铜驼街选店铺的?”雨轻歪头一笑,说道:“我在城西的落虹街上倒是看中了一家食肆。” 顺风刚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灌进口中,听她那么说就笑喷了出来,“那家小食肆不仅生意差,老板还吹牛皮吹上了天,你是不是刚才被那伙人吓得还没清醒过来?” “雨轻小娘子,落虹街上来往的多是平头小百姓,消费能力也是有限,那一带的商铺可是最不景气的,还不如城东的春熙街,那里虽比不过铜驼街繁华,但是有钱的商贾和外地小士族都很喜欢去那里,总还是有许多商机的。” 古掌柜对雨轻所说的落虹街实在是没什么好感的,那里就连个像样的酒肆都不多,如果真买了那里的店铺,花出去的钱就跟打水漂差不多了。 “古掌柜,眼光要放长远一些。”雨轻抿了一口茶,淡笑说道:“我已经和那个食肆的老板谈好了价格,你明日着人去买下来吧。” “那老板可是狮子大开口,你还真要出这么多钱买那个不起眼的小食肆啊?”顺风疾步走来,坐在月牙凳上,一脸不解的望着雨轻。 雨轻含笑点头,说道:“投资靠眼光,那里可是天地灵气聚集之所在,也是价有所值了。” 古掌柜苦笑着摇摇头,不过蒸馏酒的生意越来越好,即便她想要胡乱折腾一下,也是费不了几个钱的,等她没了兴趣,他自然有办法再把那家食肆卖出去的。 “连郭璞都嫌弃那个地方,哪来的什么灵气,我看倒是有一团浊气。”顺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雨轻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他连个半仙都不算,还没我懂得多呢。” 这时,香草递上一碟精致的糕饼,笑道:“雨轻小娘子,我已命他们加紧赶制新队服了,估计再过两日就能看到成品了。” 因为惜书被派去管理家具生意,甜甜也要忙于酿酒作坊那边的事情,球队的各项事宜就交与香草和梧桐了,香草负责球队后勤,梧桐则负责与几名教练沟通,阵型打法倒是换了许多种。 “古掌柜,这些日子我暂时出不了府。” 雨轻淡淡说道:“我之前教给你的阿拉伯数字,你要尽快让各处我们的人学会掌握,大概下个月他们也该到洛阳了。” “嗯,阿澈前几日来信说名单中有一人叫秦蝌,应该已经死了,他找出一些线索,秦蝌生前就在青州,不知为何去了离狐县,之后就没了踪迹。” 雨轻面色微变,说道:“裴姑曾说过,那些杀手是要回离狐县的,那个地方恐怕藏着不少秘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二节 城外追踪 旧事纷扰(三) “秦蝌是曹家的旧仆,也是主人最为信任之人。” 古掌柜沉声道:“主人临走之前把半块玉玦交给了我,另外半块他就带走了,若是主人很早就遇害了,那么裴姑在青州拿到的那半块玉玦很有可能就是秦蝌给她的。” 雨轻沉默良久,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雨轻小娘子,先前你离开洛阳,我便派人去寻你,后来得知你与王祷同行,到了临淄还有崔意在旁关照,我才放心许多。” 古掌柜慢慢说道:“不过我们的人在兖州发现了一件离奇的怪事,就是离狐县某一处村庄的村民在一夜之间竟然全部消失不见,当时因为雨轻小娘子还在去往临淄的途中,所以我也并未命他们追查此事,现在想来,多半与秦蝌有关。” “古掌柜,你对荥阳郑氏怎么看?”雨轻淡然可道。 “听人说荥阳郑氏得到墨家机关术,他们家也算是有名望的士族。” 古掌柜沉思一会,继续说道:“但主人向来不喜荥阳郑氏,原先我们的人去荥阳一带,皆被暗算,也许郑家人和我们相冲吧。” “古掌柜,我在回洛阳时路过荥阳,还住在了郑家祖宅,我无意之中发现了一间密室,那里竟然有一些关于发丘中郎将及摸金校尉的书籍,我当时只觉得有趣,但秦蝌的事情,再次让我想到了郑家,还有济阴太守郑沐,看来以后要在济阴郡多安插一些我们的人了。” 古掌柜在旁点点头,又询可了关于铜驼街打斗之事,听雨轻大致叙述后,他便说会即刻着人去调查此事,见天已黑,他就先行告辞离开了。 夜幕已至,怜画和甜甜也陆续回来了,倒是没见惜书的身影,香草笑可道:“惜书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她在下牛车的时候,带着的荷包掉地上了,洒落几个铜钱,她正在府门口提着灯笼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的找呢。” 怜画嗤笑道:“我就说她是小财迷吧,不过几个铜钱而已,她就心疼的不得了。” 甜甜抿唇轻笑,挨着雨轻坐下,刚想要说葡萄架已经搭建好了,不想惜书疾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那个荷包。 她笑嗔道:“怜画,我老远就听见你在屋里说我的坏话,什么叫几个铜钱,足足有八个铜钱,都够吃上一顿饭了。” “是呀,是呀,惜书你最会算账了,反正我是不如你的。”怜画做了个鬼脸,刚要自己倒茶喝,却瞧见门口好像还站着一个人。 怜画急忙走至门口,诧然可道:“南絮,你怎么这会子跑过来了?” “我刚才都被你气糊涂了,竟忘记南絮过来要见雨轻小娘子了。” 惜书讪讪一笑,走至雨轻身前,说道:“好像是士瑶小郎君派他过来送东西的。” 这时南絮已经颔首走过来,双手递上一锦盒,堆笑道:“我家小郎君说,最近雨轻小娘子应该出不得府了,便打发我过来送东西。” 其实是陆玩担心雨轻有事,才特意派南絮过来看看。 雨轻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新鲜的枇杷,她欣喜不已,笑可道:“这枇杷是从哪里得来的?” 汉人刘歆的中记述到:“初修上林苑,群臣远方各献方果异树,有枇杷十株。 到了唐宋,枇杷一直被视为高贵、吉祥、财富和永恒的象征,成为皇家贵族珍贵的“贡品”。在魏晋这个时代,枇杷更是稀有之物。 “这是别人送与我家小郎君的。” 南絮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可是从襄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过来的,士瑶小郎君自己都不舍得吃,在洛阳城即便有人种枇杷树,也还没有成熟,也就是南方熟的早一些。 “我上回提过枇杷可以润肺清热,士瑶哥哥总是这般心细,真的给我送来了枇杷。” 雨轻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说道:“南絮,你回去后告诉士瑶哥哥,让他得空来裴府,我研发了一些新菜品,请他务必来品尝。” “是。”南絮点头,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雨轻,发现她确实安然无恙,便告辞离开了。 雨轻这边正和几个小婢有说有笑,而张司空府上却显得分外沉寂。张舆带回来的那四人完全油盐不进,不管张舆可什么,他们都不作回答。 “公安,莫要急躁。”张华捋须呵呵笑道:“你们既然说是从豫章丰城而来的,又要执意见我,自然是有要紧事,对吗?” 其中一名大汉冷哼一声,仍旧没有答话。 “你们千里迢迢来洛阳想要杀我,总要说出个理由吧。” 张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道:“你们若是找我寻仇,我却不知仇恨因何而起,死了也是个糊涂鬼,你们也难心安哪。” 那大汉当即朝地上啐了一口,嗔怒道:“老东西,这小毒物挑了我们兄弟的脚筋,害我们成了废人,单凭这个你们爷孙俩就该死!” “住口!”张舆剑眉紧蹙,厉声斥道:“是你们出言挑衅在先,又设阵欲要取我性命,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何必还要再强作争辩?” “哈哈哈!”另一大汉仰面大笑,然后伸手指向张华,可道:“老匹夫,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做过半点伤天害理之事?” 张华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上了年纪的人,有些事都记不清了,你们何不对老夫直言相告?” “老狐狸,谁不知你博闻强记,对天下古今的事物都了如指掌,世人把你比作是春秋时郑国的良相子产,你还喜欢观察天象,因而获得了一把宝剑。” 那大汉目射寒芒,冷笑道:“你难道不知‘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的道理?” 张华微怔,良久不言。 “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张舆不太明白,嗔可道。 “小毒物,有不明白的就去可你爷爷,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大汉嘲讽道。 张舆再回头望了望爷爷,只见他摆了摆手,示意护卫先将这四人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须臾,室内只剩下他们爷孙两人,张华扶额沉思片刻,便说道:“公安,你父亲近日可有来信?” 张舆点头回道:“父亲上月来信说他在南阳一切安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三节 府内失盗 何人凿墙(上) 张舆之父乃张祎,字彦仲,官至散骑常侍,现出任南阳太守。 “公安,帮我研磨,我要写一封信。”张华站起身,走至案前。 “可是写信给雷焕,难道爷爷觉得此事与他有关?”张舆疑惑的问道。 “但愿与他无关。” 张华目光里带着稍许落寞,苍老的双手抚摸着左伯纸,可惜岁月无法回头,他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爷爷,还是您来说我来写好了。”张舆很快研好墨,便拿起毛笔,淡笑说道:“爷爷,我的书法造诣可是不差的。” 张华很是慈爱的注视着他,眼前这个孙儿一直跟在他身边,他甚是疼爱,悉心栽培到如今,洛阳城内任何士族子弟都不敢轻看他这个孙儿,文武双全的张舆就是他的希望。 “好,就由你代笔吧。”张华坐回圈椅上,微微阖目,思考着某些事情。 夜很是安静,一缕清柔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了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银,一名少妇正在铜镜前翻找着东西,神色阴郁。 当一袭锦袍的俊雅男子走进来时,她忙回身问道:“夫君,你可有看到我那只羊脂玉镯?” “会不会是阿飞顽皮,又故意把它藏起来了?” 男子正是裴宪,他刚才被裴绰叫去了书房,说了一些铜驼街的事情,明日他就要去洛阳令那里询问此事。 看到妻子李氏还在房内仔细找寻,他便走过去拉住她的柔荑,笑道:“天太晚了,明日再找吧。” “那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镯,偏不见了,会不会是——”李氏伸手指了指西面的厢房,话却说了一半。 “四弟妹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她言语有些粗俗,但还不至于偷东西。”裴宪伸出修长的手,勾起她的下巴,笑道:“阿瑛,你怎么也变得多疑起来?” 李瑛偏过脸去,冷笑道:“撇开大房和二房那边不说,单说咱们三房里的人,上面有两位寡嫂,她们的日子本就不好过,我自然是要多看顾一些的,逢年过节少不得给她们多添置些东西,也不拿公中的钱,都是从我自己的月钱里出......” “至于四弟,也是两年前才认祖归宗的,我可不敢太怠慢于他,毕竟他流落在外多年,受了不少苦,可四弟妹不过是个乡下女人,眼皮子浅,昨日找我要了一些布料,说是给四弟做新衣,当时就在我这里多坐了一会,今日盒子里的玉镯就不见了,难道我不该怀疑她吗?” 裴宪的四弟叫裴建,在两三岁时,正月十五那晚被带出去逛街,却不想被人贩子拐走了,找了好多年都未有音讯。 直到两年前才被找了回来,原来裴建被一对好心的农民夫妇收养多年,虽然不通文墨,但好歹长得健硕,自他回来后,裴家各房长辈也很是照顾他。 无奈他在乡下已经成了亲,裴家人也只好接受这个大字不识的村妇黄栗子。 “阿瑛,你可以嫌弃她出身不高,但没有证据就不能污蔑她。”裴宪用手指点了点她的前额,似乎在提醒她。 李瑛知趣的帮他宽衣解带,口中仍旧念叨着:“也罢,明日我挨个查问奴婢们,不怕找不出来。” “那岂不是咱们府内也要开堂问案了?”裴宪呵呵笑起来。 李瑛轻轻锤了一下他的后背,娇嗔道:“又来取笑我,明日还是唤雨轻过来陪我用饭吧,省得阿飞一直往她院子里跑。” “她现在可是咱们府里的孩子王,那些个孩子都听她的话。”裴宪无奈的躺在榻上,又拉李瑛入怀,说道:“雨轻还真是不简单哪。” “论才情品貌,洛阳城内恐怕没有哪家的女郎比得过她了,我看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总讲些稀奇古怪的原理。” 李瑛靠在裴宪的肩头,抿唇笑道:“昨日还给阿飞做了个物理实验,叫什么筷子的神力,就是把一根筷子插入装满米的小竹筒内,然后将筷子上提,筷子就把米和竹筒同时提起来了,她解释说什么外面的压力大于里面的压力........” “她总是喜欢琢磨些新颖的东西。”裴宪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二人却抱得更加紧了。 次日辰时左右,西厢房那边就走出来一位妇人,只见她穿着一身葱绿色的衣裙,右肩上扛着一床旧棉被,左手摸了摸很粗的晾衣绳,然后就把棉被搭了过去。 这时有个小丫鬟拿着鸡毛掸子走了出来,含笑说道:“四少夫人,我已经把屋里全都打扫过一遍了。”说着就把鸡毛掸子递给她。 这妇人正是裴建的妻子黄栗子,是个干活麻利的勤快女人,虽然她现在住进了裴府,身边有一众仆婢,但是有许多事情她还是喜欢自己来做,那样才称心。 黄栗子拿着鸡毛掸子开始掸着这条旧棉被上的灰尘,一时间她倒是迷了眼睛,咳嗽几声,然后退后几步,却偏巧撞到了李瑛的贴身婢女晴雪。 “喜鹊,你也是的,一大早就在这里乱折腾什么,吵得大家都不得安静。” 晴雪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帕挥了挥眼前弥漫着的灰尘,咳嗽一声,嗔道:“这是什么破烂被子,还不赶快丢出去。” “晴雪,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怎么能扔出去呢?”黄栗子笑道:“等晒好了我就把它抱回屋里去。” 晴雪嘴角勾出一抹蔑视的笑意,说道:“四少夫人勤俭持家,我们都是知道的,但也要顾着些体面,不然——” “不然如何?” 声音很是清甜,晴雪循声望去,赶忙迎上去,躬身禀道:“原来是雨轻小娘子,我家夫人正要我过去请你。” “人都会念旧,舍不得丢掉旧物件。”雨轻目光微冷,问道:“晴雪,难道你就那么喜新厌旧,将来恐怕连主子的名姓都能忘记了?” 晴雪立时双膝跪地,满脸委屈道:“雨轻小娘子这样说,奴婢怎么受得住?” 雨轻不再理睬她,只是看向黄栗子,笑问道:“八婶,你上回说老家人在南阳的栗园里种过板栗,对吧?” 黄栗子含笑点头,“嗯,那是何家的栗园,我爹很善种植栗子,不过自从我进了裴府,我爹和两个哥哥便都跟着我来洛阳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四节 府内失盗 何人凿墙(中) “我正想要着人去种些板栗树,不知八婶能否帮忙?”雨轻浅浅笑问。 黄栗子性情爽快,当即答应,还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种板栗她也懂许多。 雨轻在脑海里想着的却是糖炒栗子,将来在自己的店铺里可以卖这种小吃,糖炒栗子在我国宋朝时期才会有,眼下得先种植一片栗园才行。 一提起板栗,黄栗子的话语也变得多了起来,光听她的这个名字就能猜到她父亲有多喜爱板栗了。 而李瑛已经开始讯问屋里头的大丫鬟们,她们站了一排,各个垂手侍立。 她问了一大通,这些丫鬟全都表示不知情,还真是怪事。 “七婶,不必再问了,我知道那玉镯的去向。”雨轻快步走进来,微笑说道。 李瑛一脸诧然,却见雨轻在屋内悠闲的踱着步子,环视四周,淡淡一笑:“七婶,这些新家具你还喜欢吗?” 李瑛点点头,说道:“老祖宗也很喜欢,她昨日还不停地夸你聪明孝顺,你总能够让她老人家开怀一笑。” “大奶奶那边的家具也快要做好了,希望她看到后能够喜欢。” 雨轻神情复杂,坐到椅子上,沉吟道:“昨晚顺风在东角门看到一人的身影,鬼鬼祟祟的,顺风就跟了过去,发现有人在私传东西,那人就是她。” 话音刚落,晴雪就被顺风用力推了进来,她早已臊红了脸,跪爬到李瑛身前,哭诉道:“夫人,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瑛有些惊愕,晴雪可是她的陪嫁丫鬟,怎么会突然变成盗贼了? “我只是把平日里积攒的钱给了远房表哥,他在洛阳做生意赔了不少,虽然我知道自己的这点钱根本不顶用,但总归是我的一片心意.......” 雨轻眼角的余光瞥向站立一排的奴婢,唇角微微扬起,慢慢端起一杯茶来,喝了一口,似乎对晴雪的话语不感兴趣。 李瑛听完晴雪的一番话后,便望向雨轻,秀眉微蹙,问道:“晴雪跟了我许多年,若是想要偷取东西,何必非要等到现在?也许真的不是她偷的。” 雨轻淡笑道:“七婶,我本来就没说是她偷的,不过要是没有她一番哭诉,我们怎么能抓住那小贼呢?” 李瑛更是不明白了,雨轻却站起身,走至一名青裙婢女身前,笑问道:“是你偷的玉镯吧?” 那婢女使劲摇头,咬唇不语。 雨轻继续踱着步子,淡笑道:“我常常见你跟在晴雪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看样子很是要好,怎么真到了晴雪出事的时候,你却还能偷着笑?” 那婢女头垂得更低了,双手还抓着衣裙,显得很是紧张。 雨轻笑了笑,说道:“不要以为悄悄的偷玉镯,别人就看不到,这屋里屋外走动的人可不少,也许院子里的粗使丫头还偏巧就瞅见了。” 那婢女果然被吓住了,身子微颤,马上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央求道:“是........是我偷的那镯子,我是今年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望夫人饶恕.......” 李瑛惊问道:“雨轻,你怎么知道是她偷的镯子?” “七婶,有一种微表情是指脸部细微的表情动作,也是相对容易观察到的微反应,再能装的人也无法掩饰,仔细观察自然就能找出破绽。” 雨轻走至她身前,慢慢说道:“方才我故意放话出来,说已经找到小偷了,接着又让顺风故意推晴雪进屋来,让大家觉得晴雪就是那个偷东西之人.......” “当时这些婢女脸上的表情大都有些震惊,只有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晴雪跪地求饶,她却长呼出一口气,连握紧的双拳也松开来,唇角渐渐多了一丝笑意,显然是心里不再紧张了,觉得有人认罪了,那么自然就是她偷了玉镯。” “雨轻,你真是聪慧。”李瑛投来赞许的目光,说道:“只怕洛阳令的破案能力都不如你呢。” 雨轻淡淡一笑,又坐回座位,看着李瑛命人把那偷玉镯的婢女拉了下去,即刻让人牙子带走发卖,而晴雪则被罚了一年的月钱,然后撵她去挑三个月的水,并警告她若再犯过错,必要打杀了。 如此不留情面的处置,却是李瑛管家多年的一贯作风。 到了用午饭之时,雨轻特意邀请黄栗子过来同她们一起用饭,李瑛觉得自己先前误会了她,对她的态度变得温和许多,又见雨轻和她有说有笑,她还主动给自己添了碗热汤,似乎这个弟妹也没有那般粗俗了。 午后,雨轻和顺风就回到西院,不过雨轻并未直接回屋,而是就坐在小院子里,双手托着下巴,时不时望着小白,好像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 雨轻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先倒了一杯,刚端起茶杯挨近嘴边,就听见有人笑道:“也帮我倒一杯茶好了。” 雨轻闻声放下茶杯,回首笑问,“钟雅,你是和七叔一起回来的吗?” 钟雅大步走了过来,坐在石凳上,含笑说道:“景思先生又去张司空府上了,我便先回来了。” “哦。”雨轻点点头,给他也倒了杯茶,说道:“这可是明前茶,比雨前茶味道更好。” 钟雅对明前雨前也不是太懂,只是喝了一口,细细品着确实和之前喝的不太一样。 “那些刺客可有说出幕后之人?”雨轻问道。 钟雅摇了摇头,笑道:“他们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其他的什么也不知晓。” “那么贿赂他们的人是谁?”雨轻又问。 “按照他们的描述,倒是画出了一张画像。”钟雅从袖中取出那张画像,递给雨轻。 雨轻展开一看,这人她也不认识,便放到桌上,托着下巴看向钟雅,叹气道:“那只能慢慢寻找了。” 钟雅笑道:“你叹什么气,又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可寻。” “钟雅,我就知道,精致的吃货也是潜力股。”雨轻笑容灿烂,问道:“你可是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 “我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张客栈的房牌。” 钟雅并没有立刻拿出那房牌,反而是学着雨轻也双手托着下巴,微微阖目。 “钟雅,你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雨轻不解,更是好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五节 府内失盗 何人凿墙(下) “不急,不急。”钟雅喃喃道:“等吃过晚饭再说好了,今晚是不是该吃蒸珍珠丸子了?” 雨轻苦笑着摇摇头,“钟雅,你还真是一刻都忘不了吃东西,我也是服了你。” “雨轻,我都不想离开裴府了,你也知道钟府什么也没有,找个像样的厨子实在太难了,不如我在此常住,你觉得如何?” 雨轻刚想要调侃他几句,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凿墙的响声,她张望四周,却见挨着小花圃的那面墙已然被凿出一个小洞。 “难道是裴府又进贼了?” 钟雅站起身,笑道:“你不是刚刚在三房那里抓到一个偷玉镯的婢女,眼下竟然有人想要凿墙而入,今日还真是热闹啊。” 雨轻满脸疑惑,提裙跑了过去,趴在洞口朝对面望去,却见覃思手里正拿着锤子,当发现雨轻看着他,他便讪讪一笑,又退后两步。 “覃思,你好端端的凿墙做什么?”雨轻薄嗔道:“若是让悦哥哥知道了,定会责罚你的。” 这时,一袭雪白衣袍的少年缓步走至洞口,轻咳一声,说道:“我每回来裴府探望姑奶奶都要绕一大圈,实在麻烦,干脆就在这里开个小门,以后来往也方便。” “悦哥哥,这竟然是你的主意?”雨轻深感惊讶,又摇了摇头,问道:“最近听琴声感觉越来越近了,莫不是悦哥哥就待在隔壁的那座楼中?” 崔意笑而不答,只是示意覃思继续凿墙。 “雨轻小娘子,你还是走远一些。”覃思赔笑道,又举起锤子,准备再次凿墙。 钟雅这时也走了过来,拊掌笑道:“道儒兄,你真是有本事,连凿墙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彦胄兄,谁能跟你比呢?赖在别人家白吃白住,竟还沾沾自喜,你这脸皮快跟墙一样厚了。”崔意嘲讽道。 雨轻退到一边,看着一堵墙就这样被凿开一个大洞,不免觉得可惜,不过裴府现在倒是和崔府连着了。 崔意直接迈出洞口,走至雨轻身边,淡淡说道:“就做成拱形门好了,我之前看你画的图,感觉还不错。” 雨轻点头笑了笑,“悦哥哥,待会你留下来陪着我们用晚饭吧。” “也好。”崔意瞥了一眼钟雅,问道:“彦胄兄,钟府早就打扫干净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哈哈哈!”钟雅笑道:“我为何要着急离开,景思先生今日还说让我多住些日子,毕竟铜驼街的案子才刚开始查,我待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崔意冷哼了一声,心道:没有你,难道这案子就破不了了,我看你对美食更加上心吧。 到了傍晚,雨轻和崔意、钟雅就在小花厅用饭,不时谈论着铜驼街打斗事件。 这时惜书疾步走了进来,躬身禀道:“大房那边出事了,好像大夫人晕倒了,大老爷已命人去请郎中了。” “大奶奶怎么会突然晕倒?”雨轻放下碗筷,皱眉问道。 惜书颔首答道:“听说是大夫人看过泰山羊家送来的信后,就立时晕倒了。” 雨轻不由得偏头看向崔意,崔意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大概是羊太守出事了,”钟雅皱眉说道:“只怕泰山赈灾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雨轻微怔,在她想来,羊邈出自泰山羊氏,即便真的犯了事,只要不触及到谋逆的大罪,朝廷应该不会处置他的,顶多被罢官去职,自是性命无忧的,可是大奶奶看信后已经承受不住,就能猜出羊邈多半是牺牲了自己,成了弃车保帅的那颗棋子了。 次日朝堂之上,当贾后将一封认罪书丢到大殿之中,群臣为之震惊,张华将那认罪书仔细看过后,面色甚是凝重,良久不语。 “羊侍郎,前几日你还特意进宫献上珊瑚树,原来都是为了你的弟弟,不过在本宫心里,你还是恪尽职守的忠臣。”贾南风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 羊邈正是羊侍郎的弟弟,他赶紧双膝跪地,叩首道:“臣惶恐。” “你确实应该惶恐。”贾南风道,“昔日羊太傅清廉正直,屡建功勋,名德远播,眼下你们泰山羊氏却出了个不忠不孝之徒,真是把泰山羊氏的脸面丢尽了,若是羊太傅泉下有知,又岂能安宁?” “臣自知难逃其咎,自请辞官,以赎罪行,还请皇上允准。”羊侍郎深感自责,声音颤栗。 贾南风看了一眼司马衷,见他仍旧阖目不语,她便转面问张华,“张司空,你觉得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张华思忖片刻,走至殿前,躬身回道:“羊邈在临死前既已写下认罪书,将多年的罪行全都陈述出来,也算是幡然醒悟了,罪不相牵连是自古以来的法典,羊邈虽然犯了罪,羊侍郎并无直接参与其中,自然不必就此辞官。” 这时大殿之内有人冷哼了一声,慢步走了出来,正是尚书左仆射王衍,他颔首说道:“张司空说羊侍郎并未参与其中,多半是在有意袒护他。” 张华神色镇静,并不作答。 只见王衍冷声说道:“羊太傅曾经说过,待东吴平定之后,他当戴上隐士的角巾,东回故里,一个贫寒之士能够身居重位,倚仗皇恩,权势越盛,越要严于律己,以免遭受众人的非议,更明言汉朝弃官归农的疏广就是他的榜样........” “而且羊太傅还叮嘱过子女们,作为人臣,不可私下置办太多产业,因富而骄,就会产生怠惰的想法,拥有的财富越多,过失也会增多,只会招人怨恨,并让子女们谨记此言。” 王衍再看向羊侍郎,笑道:“羊邈身为泰山郡太守,不尽心治理一郡百姓,反而大肆侵占田地,更在泰山发生灾情期间,不顾灾民疾苦,私自挪用朝廷赈灾粮,这般贪婪行径真是让人不耻,泰山羊氏子弟这样表里不一,只怕里面藏污纳垢的事情还有许多,难道羊侍郎简单一句辞官就想推脱了事吗?” 乐广则安静的站在一旁,心道:王衍是羊祜的堂甥,曾来拜见羊祜陈述事情,挥麈谈玄,口若悬河,滔滔雄辩,羊祜对他很是不喜,甚至还当众对宾客说:“王夷甫此人崇尚虚浮,若是凭借盛名身处高位,伤化败俗,必是此人也”。西陵之战时,羊祜更是想要按军法处斩王戎。自此王戎和王衍都心存怨恨,言谈中常常攻击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六节 殿前诛心 两相倾轧(上) 王衍正好借羊邈之事大做文章,在殿上言辞犀利,字字如针,完全不给泰山羊氏留任何情面。 “臣恳请一死,予以赎罪,还望皇上莫要再迁怒羊氏族人。” 羊侍郎缓缓抬起头,老泪纵横,满脸乞求的望着司马衷,哀声道:“再过几日就是景献皇后的忌日,恐怕臣是无法前去祭拜了。” 这时,司马衷面色沉重,终于开口道:“到现在你还没有忘了先景献皇后,可见你清醒的很。” 羊侍郎低首不敢言语,额前已冒出冷汗,司马衷已经很久没有在早朝时说过话了,全都是贾后执掌朝政,此时淡淡的两句,却令大臣们有些错愕。 “惟先,想当年羊太傅死后,朝野上下陷入无尽哀痛中。我还记得父皇亲着丧服痛哭,时值寒冬,父皇的泪水流到鬓须上都结成了冰,万分悲痛,失去如此社稷之臣,岂不让人痛惜........” 司马衷伤感的说道:“就连荆州的百姓在集市之日听闻羊太傅的死讯,罢市恸哭,悲声响彻于街巷每个角落,场面凄怆,甚至连吴国守边将士也为之落泪。可惜羊太傅无子,过继了兄长羊发的嫡子羊篇,惟先,你还记得这些吗?” 听见司马衷叫自己的表字,羊甫恍惚的双目立时闪过一丝希望之光。 羊甫抬首回道:“臣都记得,万不敢忘。” “嗯。”司马衷点点头,又抬手示意羊甫起身,说道:“别跪着了,你也是老臣了,戚戚哀哀的成何体统?” 羊甫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这才要缓缓起身,无奈受尽惊吓,力气全无,双腿竟然有些松软,他身子颤巍巍的,旁边过来一人想要搀扶他。 “辛大人,羊侍郎还没有老到需要人扶的地步。”司马衷冷声道:“我最近听说你的儿子辛鳌本事见长,竟然在酒肆里大放厥词,说太子殿下骄奢放逸,不配稳坐东宫,可有此事啊?” 辛桐立时跪下,叩首道:“皇上,这纯属污蔑,犬子只是在场而已,并未谈及朝政之事,都是小人陷害——” “辛大人,你不必紧张,许是哪家的混账儿子酒后胡言,我自是不信的。” 司马衷呵呵一笑,视线再次落到王衍身上,说道:“我很喜欢瑶谨那孩子,过几日就让他进宫来陪太子读书吧。” “是。” 王衍颔首,看皇上明显是要放过泰山羊氏,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至于自己的幼弟王秀,让他出仕也无妨,毕竟王祷已经数次拒绝了皇上的好意,如今再拒绝,恐怕会让皇上对琅琊王氏的忠心产生怀疑。 此时的辛桐还跪在地上,因为皇上并未允许他起身,他也不敢抬首。 倒是尚书右仆射崔随站了出来,躬身禀道:“泰山灾区需要重建,既然羊太守自缢了,那么皇上准备派何人担任泰山太守之职?” 司马衷微微一笑,示意辛桐起身,说道:“钟别驾奏表上说,临淄太守田学初这次给泰山灾民运送了不少的粮食,他向来爱民如子,就把他调去泰山郡好了,至于临淄那里让郭茂过去补任就是。” 郭茂乃冠军县侯郭彰之子,如今为散骑常侍,司马衷此番让郭茂赴任临淄太守,必然是听到了一些有关齐王私自养兵的风声,虽然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司马衷早就对齐王心生忌惮。 如果想要削去齐王的军权,就得尽早抓住他的把柄,派去自己的心腹也是为了时刻监视着齐王的动静。 崔随含笑点头又退了回去,不过在心里暗想,陆云果然不简单,能够顺利解决泰山赈灾之事,看来他们吴郡陆氏在洛阳这些年都是韬光养晦,如今找准时机,倒是想要一步步的在朝廷中站稳脚跟了。 大殿之内张华忽转话题,讲到来自傅祗的奏报,孟观带着援兵已至,士气大增,齐万年已是强弩之末,怕是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而在另一边却有好几辆牛车陆续行驶在官道上,其中一牛车的车帘被人挑起,探出头来,笑了笑,又放下了帘子,原来隔着十丈远的距离,还有一辆牛车正缓缓跟在他们后面。 “郗兄,她可是一路跟着你,真是痴心一片。”桓协不禁笑了起来,戏谑道:“清玉姑娘这样执意追随,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燕春楼不是在那晚失了火,已烧成平地,自是不能再开张做生意了。” 郗遐懒洋洋的倚在靠枕上,淡淡说道:“至于她去哪里谋生,与我何干?” “也是,幸亏那晚她在羊家祖宅抚琴助兴,不然她也要葬身火海了。” 桓协摇了摇头,笑道:“她或许也是要去洛阳的,那个老鸨不是曾说洛阳花魁姜姑娘与她是旧识,恐怕她是要去投奔这个姜姑娘了。” “这会儿你倒是来了兴致,在泰山郡时你可是愁眉不展的。” 郗遐拈起一颗杏仁,坏笑道:“桓兄,是不是你的侍妾们早早就去了洛阳等着你呢?” “有几个侍妾是再平常不过了,”桓协斜睨他一眼,轻声问道:“郗兄,你这般洁身自好,到底是为了谁呢?” 郗遐完全不理睬他,只是微微闭目,心里仍在想着有关泰山的事情。 陆云并未与他们同行,因为灾后重建的各项事宜还需要跟当地官员交待一番,加上陆晔也去了泰山,想来他们堂兄弟私底下还有许多话要说,郗遐不便继续留在那里打搅人家叙旧,便和桓协提早离开了泰山。 但是那日羊邈的一番话还是让他震惊不已,这些天他的脑海中还时不时浮现出羊邈恣意大笑的情景—— 前厅上,羊邈正襟危坐在那里,陆云拿出那本府库账册,单刀直入道:“羊太守,朝廷的赈灾粮没有一夜消失不见,而是就放在府库内,因为有人早一步将原先的府库储备粮运送到临淄,府库变空了,就拿着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填补了这个窟窿.......” “羊太守却故意装病不知,全权让孟府丞出面,因为你一早就计划好了让他做替罪羔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七节 殿前诛心 两相倾轧(下) 陆云嗔怒道:“泰山羊氏乃豪门大族,你竟然还贪婪无度,任用汪京、苏文风那等奸邪小人,让府衙内蝇营狗苟、沆瀣一气,更是置灾民的生死于不顾,羊太傅一世英名全都毁于你之手!” 羊邈听后不禁拊掌称赞,“你与其兄陆机并称‘二陆’,自来到洛阳,名声大振,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如今看来,你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我还真是有些佩服你了。” 陆云冷哼一声,将那本府库账册摔在桌上,沉声道:“羊太守还是自己看看吧。” 羊邈向来是个尊贵体面人,仗着羊氏的权势,在泰山郡呼风唤雨,谁都得敬着捧着,现在却被不受重用的江东士族欺负到头上来,他自是心里不服的。 只见他伸手拿起那本账册,翻看几页后,又丢回桌面上,寒声道:“仅凭这本账册又能说明什么呢?想必你也是在府衙调查过的,汪长史负责府库,他临死前不是都承认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陆大人究竟是从哪里听说那些粮食被运往了临淄,连我这个泰山太守都不知晓的事,没想到你一个外地人却了解的如此清楚,真是让人费解。” “羊太守,替你搬运储备粮的那些人自然不是府兵,即便是你的计划再周详,也会有疏漏之处,我已经找到了关键性的证人,他亲眼目睹了这批储备粮是如何从泰山郡运往临淄的,恐怕你是无法抵赖的!” 羊邈不禁大笑起来,“陆云,休想唬我,莫说有证人,就是泰山郡的所有官员都看到了又能如何?我会害怕这些无名鼠辈吗?你不过是东吴旧臣,投降西晋,安敢在此觍颜教训我?” 陆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坦然望着羊邈道:“羊太守,你这话说的可有些欠考虑,不错,我陆云是从吴郡而来,可既已归顺晋朝,就是晋朝的臣子,作为臣子,自当对皇上尽忠,既然皇上命我前来泰山赈灾,我定会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羊邈刚以为他这是要慷慨陈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出来,却听陆云话锋一转道:“也正因为我们同朝为官,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泰山羊氏能有今日地位全是倚仗羊太傅乃开国元勋,遗策灭吴,才结束了汉末以来长期的分裂割据,晋朝一统天下,羊太傅公德冠四海,受到后世敬仰,而今你的所作所为,只能令整个泰山羊氏蒙羞,日后泰山羊氏子弟在朝中如何立足?” 这一番话说的羊邈黯然垂首,仿佛在思索陆云的质问。 “当年我的父亲在荆州以南任都督,而羊太傅则驻守荆州以北,各自掌握着大军,分属吴和晋,但他们二人彼此在心中都非常推崇对方,虽然没有欢会相聚、促膝长谈的机会,但却真心拿对方当朋友.......” 陆云注视着羊邈,慢慢说道:“有一次我的父亲生了病,羊太傅还特意派使者前来送药,帐下诸将都说:“羊祜是我们的敌人,这药断然吃不得。”而我的父亲却力排众议说:“岂有酖人羊叔子者哉!汝众人勿疑。”然后就将那药服下,不出几日果然身体痊愈........” “后来我的父亲为了答谢羊太傅,还特意送了一坛子好酒给他,听说羊太傅也是不顾众将劝阻,当即打开盖子就喝,彼此信任对方,可见即便他们互为敌国的将领,仍是肝胆相照,心意相通,世上能得一知己足矣........” “陆云,旧事何须重提?” 只见羊邈将官袍的下襟一撩,面色肃然,冷声道:“你若真是顾念往日旧交,就不该插手泰山赈灾之事,归根到底你还是为了吴郡陆氏的利益,此刻就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 “羊邈,你真是执迷不悟。”陆云一脸痛心道:“祖延少有名气,是你们羊氏一族年轻一辈里最杰出的才俊,你为了不让他牵涉进来,提早让他离开泰山,可这样做就能撇清干系了吗?他以后少不得要受人非议——” “陆云,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羊邈拍桌怒道:“你无非就是想借着泰山赈灾之事展现自己的能力,以便将来能挤入朝廷中枢,让吴郡陆氏在洛阳得到更大的权势,你倒是比陆机还要心机深沉,只怕北方各大士族还没看出你们陆氏兄弟的野心来!” 只听陆云义正言辞道:“何为野心,乃狼子野心,乃不臣之心。你暗中勾结齐王司马冏,私自养兵,之前的临淄多起案件与齐王也有关联,他想要夺取东海王的那批兵甲,可惜半途被别人截获了,恐怕到现在他还正在四处找寻那批兵甲,不知你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休要信口雌黄!”羊邈立时起身,大怒道:“你不要忘记了,这里可是泰山羊氏的地盘,既然你想要置我于死地,那么你也别想活着离开泰山!” 眼见着羊邈失去了耐心,绝不退让,郗遐感觉随时都会出现一众府兵将他们包围。 “羊太守,何必如此动怒呢?”郗遐慢慢起身,淡笑道:“此事闹大了,对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羊邈冷眼睨视着他,笑了笑,“季钰,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郗道徽自己畏首畏尾,郗隆又已年迈,高平郗氏竟还有你这样出色的人物,也算是苍天垂怜你们郗氏一族了。” “羊太守,季钰本是晚辈,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郗遐淡淡说道。 羊邈哈哈一笑,“我倒是想要听听你这小狐狸能扯出什么谎话来。” “羊太守觉得陆大人此番贸然前来,调查泰山赈灾之事,全是凭着一身孤胆闯虎穴吗?” 郗遐微笑道:“若不是事先得到了各大门阀士族的默许,他恐怕还未必肯来趟这浑水。” 羊邈面色微变,问道:“你话里有话,什么默许?” “在手谈之时,总是会有棋子被丢弃。” 郗遐走至他身前,低声说道:“就是郭彰和贾谧恳请皇上派遣陆大人前来泰山赈灾的,羊太守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的了不起,皇亲国戚又能怎样,更何况景献皇后已经逝世多年,只要朝廷里那些重臣的意见一致,丢弃你也不过在翻掌之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八节 道观避雨 卢氏兄弟(上) “你.......你这小儿........” 郗遐负手踱步走开,口中仍旧说道:“纵使你杀掉我和陆大人也是无用的,因为钟别驾的加急奏表已经在去往洛阳的路上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呈到贾侍中的手上了。” 羊邈仰面笑了起来,整个大厅之中都回荡着他的笑声,这笑声听起来豪迈,可陆云却觉得其中夹杂着无限的凄凉。 “郗遐,你还真是颇有手段,把苏文风和汪京弄得狼狈不堪,祖延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也可以安心了。” 羊邈目光里竟划过一抹失落,沉吟道:“他最是容易心软,做事犹豫不决,你与他也算是朋友,希望你们在洛阳可以好好相处。” 这样的话语让郗遐觉得诧然,没想到羊邈的选择竟是自我牺牲,仅留下一份亲手所写的认罪书,为了保全泰山羊氏一门的尊荣,还为了护住他背后之人,他确实是忠心的,不过忠心的并非是司马衷。 车轮辘辘,郗遐正阖目休息,突然一阵北风吹来,一片乌云从北部天边急涌过来,还伴着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声,刹那间,狂风大作,乌云布满了天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车帘被风吹起,雨水斜洒进来。 “这雨下的太急了,季钰小郎君,我们还是先找地方避避雨吧。”阿九早已带上斗笠,披上蓑衣,回身说道。 郗遐微微点头,再看桓协正在行李中翻找油纸伞,口中喃喃道:“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记得带伞了。” “桓兄,这点风雨你都禁不起,那么到了洛阳你直接躲在家里不要出门好了。”郗遐嘲讽笑道。 桓协回头笑道:“郗兄,我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我不需要。”郗遐瞪视着他,警告道:“桓兄,不要做无用的事。” “姑娘家身子娇弱,哪里经得起风雨,不如待会你把伞借给她用好了。”桓协终于找到一把伞,放置郗遐手边。 郗遐抄起那把伞,冷声道:“我觉得你需要松松筋骨了。” “郗兄,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桓协连连往旁边挪动着身子,又掀帘朝前面望去,笑道:“好像不远处有个道观,就去那里避雨好了。” 几辆牛车加快速度往道观赶去,到了观前,牛车停下,桓协和郗遐便共用一把伞进入观内。 而跟在后面的那辆牛车也赶至道观,一名小丫鬟先下了车,然后撑起油纸伞,说道:“姑娘,咱们也在这里歇息一会吧。” 只见妙龄女郎缓缓下了牛车,躲到伞内,张望四周,轻叹道:“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她提着裙裾,小心翼翼的朝观内走去,偏巧从旁边跑来一名小厮,急匆匆的险些撞到那女郎,丫鬟嗔怪道:“你这小厮真是无礼,看不清路就瞎胡乱撞,这么着急赶去投胎吗?” 那小厮仅用双手避雨,气急败坏的说道:“这路就这么宽,你自己走得慢,还不让别人过了吗?” 那丫鬟刚要还嘴,就被女郎拉住,“小水,不要说了,让他先进去吧。” “姑娘总是这样好性儿,”小水退后两步,噘嘴道:“你这小厮还不快进去?” 当小厮就要进门时,后面却传来一声斥责,“莫羽,你失礼在先,还不快向她们赔礼道歉。” 只见那少年正用双手撑起袍子遮挡风雨,俊逸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愠色,身边还站着一名瘦弱的少年,不时咳嗽几声。 莫羽慌忙跑了过去,禀道:“子渊小郎君前几日着了风寒,不能再淋雨了,我就是想去道观里借把伞而已。” “够了,不必狡辩,这点风寒本来就不算什么,你按照堂兄说的话去做就是。” 这瘦弱少年正是卢琦,长相一般,但是看起来很干净清爽,相较于旁边的少年,身高略矮一些。 莫羽满脸委屈,只好转身跑去躬身道歉,那女郎含笑点点头,就拉着小水匆匆走入观内。 “子谅小郎君,这雨下的太突然了,方才遇到那对母子甚是可怜,没有遮雨的雨具,子渊小郎君心善,便把雨具和玉针蓑都送与了他们,此刻却只用一件袍子避雨,这可怎么行呢?” “莫然,再不快些进去,我们全身都要淋湿了。” 卢琛和卢琦二人躲在袍子下面,步伐一致的快速跑到观内。 前殿内,一名道士放下几个蒲团,便匆匆离开了。郗遐已然坐下,并不理睬那边的女郎和丫鬟,而桓协伸手指了指那个炭火盆,笑道:“郗兄,我们也不需要这个,不如给她们用吧。” 郗遐白了他一眼,口中喃喃道:“你还真有闲心。” 桓协便把那炭火盆移向她们,问道:“清玉姑娘,燕春楼怎么会在一夜之间烧成废墟?” 清玉姑娘神色哀伤,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我赶过去的时候,燕春楼已经烧毁大半,我的那些姐妹也已葬身火海,或许那日我就不该去往羊家,还不如与姐妹们死在一处,到如今只剩下我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清玉姑娘这是要去洛阳投奔亲友吗?”桓协关心的问道。 清玉微微点头,“我与洛阳的姜柔有几分交情,现如今只能去寻她,也好暂时有个容身之处。” “这样也好,我们倒是同路了。”桓协笑了笑,便又转身走回郗遐身边。 郗遐唇畔掠过一丝黠笑,对于清玉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无心去理睬,因为她只是个风尘女子,不管身世多么凄凉,在他心中,都不会有太多感触。 不是他太过铁石心肠,而是处在不同的世界里,连同情都是多余的,即便在同等的士族之间,稍有不慎,仍有被抛弃的命运,世道本就如此,无谓的怜悯与懦弱都是最可笑的。 这时桓协望向郗遐,说道:“已至午时了,我们吃些东西吧。”说着又示意随行小厮打开食盒。 阿九探头朝食盒里看去,笑道:“有炖鸡、五香酱驴肉、卤牛肉、胡饼、醋菹、还有芦菔,真是好丰盛啊。” 郗遐摇了摇头,盘坐在那里,落在地上的长袍边缘沾上了雨水,他随意的拂了几下,桓协这时撕下一个鸡翅,递给郗遐,含笑道:“你不是喜欢吃鸡翅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零九节 道观避雨 卢氏兄弟(下) 郗遐摆摆手,皱眉说道:“我没胃口,你留着自己吃吧。” “季钰,原来你也在这里?” 只见卢琛快步走进来,身上倒是被雨淋湿了大半,苦笑着甩动一下袍子。身后的卢琦却连连咳嗽,显然是方才淋了雨的缘故。 “子谅兄,你的模样真是狼狈,倒像是落荒而逃。”郗遐哈哈笑起来。 卢琛望向桓协,觉得面生,笑问道:“他也是季钰兄的同伴吗?” “子谅兄,他是谯郡桓彝之弟,桓协。”郗遐含笑介绍道。 桓协赶忙上前施礼,“在下桓协,字茂经。” “你的哥哥在豫州可还好?”卢琛也施了一礼,淡笑问道。 “嗯,家兄前一阵子还在信上说,有好几年未有见到子谅兄,甚是想念。”桓协笑道。 卢琛微笑不语,只是坐在郗遐旁边,而卢琦却慢步走过来,对郗遐施礼道:“季钰兄,数年不见,你的风度更加潇洒文雅,卓越不凡了。” “噢,子渊也来了。”郗遐戏谑道:“难道你是来特意给我赔礼道歉的?” 卢琦赧然,回道:“若是季钰兄仍心有怨恨,我愿意作出补偿,季钰兄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罢了,我才不想与你计较那些陈年旧事。” 郗遐伸手拿起一张胡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卢琦,说道:“我已经不喜欢养狗了,但是你要真心想补偿我,我也不会拒绝的。” 卢琦接过那半张胡饼,涩笑道:“好吧,季钰兄还是一点都没变,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看如今的你倒是变了不少,”郗遐注视着他,淡淡说道:“还为人谦和起来,性格也沉稳许多。” “儿时子渊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后来堂叔时常管束他,他自然不敢再任性胡为了。” 卢琛拿起那个鸡翅,笑道:“季钰兄,你怎么也开始挑食了?” “不是挑食,而是昨日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身子不适。”郗遐说着将手边的蒲团推给卢琦,示意他坐下一起用饭。 “你和子渊倒是病到一起去了,他前几日着了风寒,正煎药吃呢。”卢琛说道:“要不要等雨停了,我们进城去,也给你找个郎中把把脉。” “不必了,我身子没那么娇贵。” 郗遐懒懒的伸展一下双臂,又问道:“你们这是要回洛阳了吗?” “我的二叔写信让我回洛阳,”卢琛凤眸微眯,说道:“好像铜驼街发生了打斗事件,当时张舆也在场。” 卢琛的二叔乃是尚书郎卢皓,卢志自被调往邺城任县令,他们便时常通信。 郗遐淡淡一笑,“一般人可是伤不了张公安的,只怕吃亏的却是那些小贼。” 然后他站起身,负手走至门口,笑道:“雨变小了,我出去走走。”说着就疾步走了出去。 在前些日子,郗鉴已经将铜驼街之事写信告知了郗遐,当时郗遐并未太过在意,如今看到卢琛和卢琦也要回洛阳,倒是对此事多了几分兴趣。 一直以来郗遐对张舆都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不知张华会如何处理,泰山赈灾之事才刚刚了结,洛阳城内却开始有新的动静了。 这道观四周建有围廊,殿后一片空地,他闲步廊上,雨似乎停了下来,却见几名小道士正搬运着一些瓦片朝这里走来。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观主昨日离开前还叮嘱过我们,今日定要修缮屋顶了,不成想偏偏下了雨,东厢房内全是积水,待会又要清理好一阵子了。” 另一名小道士说道:“好在雨停了,趁天黑前赶紧修葺,幸亏观主不在,不然咱们可少不得被他训斥。” “你们的观主去了哪里?”郗遐含笑走来,说道:“我还想向道长请教几个问题呢?” “小郎君来的迟了些,我们观主已于昨日去往洛阳了。”小道士颔首答道。 郗遐微怔,又笑说:“看来是去洛阳寻访道友了。” “我们观主在洛阳倒是不认识什么道友,只是——” 这小道士话未讲完,就被身旁的另一名年长的道士拉扯过去,那道士说道:“也许是吧,观主向来行踪不定,我等也是不太清楚的。” “好吧,你们赶快去修葺屋顶吧,我看这乌云并未全部散去,说不定待会还要再下雨,你们可得抓紧了。” 郗遐笑了笑,便负手走开。 却听见年长的道士嗔怪道:“你这嘴巴真是不严实,观主走前是怎么交代的,你竟然全都忘了,今日这么些小郎君前来避雨,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 郗遐则慢悠悠的走在前面,心道:看来这道观的道长行事隐秘,不知往洛阳作甚么去了。 这时桓协急匆匆跑过来,拍着郗遐的肩头,笑道:“郗兄,既然雨都停了,我们也快些赶路吧。” “卢琦可有再说什么?”郗遐问道。 桓协摇摇头,“他好像真是染了风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子谅兄倒是多问了两句有关泰山的事情,我只是搪塞了几句,没想到他还真好心,听见清玉姑娘与婢女说话,知晓她们也并未用饭,便送与她们一盘熟肉和几张胡饼,比郗兄善良多了。” 郗遐的脸上仍挂着笑容,迈着步子,淡然说道:“他们兄弟俩都心善,我最是狠心了,不过你还没见过崔意,若是他在的话,只怕那女子根本不敢进入殿内。” “清河崔意?”桓协疑道:“人都说他最是冷傲,我倒是没有见过他。” 洛阳城郊,一辆牛车缓慢行驶在路上,车内坐着一名雪白衣袍的少年,他身边还放着焦尾琴。 “彦胄小郎君今早就出城来了,看样子他对那件案子很是上心。”覃思在旁说道。 崔意翻看着新作的曲子,摇了摇头,淡笑道:“反正彦胄闲来无事,调查这等案子对他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也懒得去掺和,既然张先生来了洛阳,我自然是要前去探望的。” 张墨曾经指点过崔意作画,虽然没有正式拜他为师,但在崔意心中还是很尊敬他的。 张墨与卫协并称画圣,是西晋双圣之一,其画风范气候,极妙参神,师承曹不兴之法,极善人物画,更喜欢挑选雨天在亭中边饮酒边作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节 画圣弟子 寒门选择(一) 在张墨年少之时,性情跌宕不羁,在市井闹市间每当发现谁长得相貌丑陋,就到小酒肆铺开纸,取来笔墨画那个人寻开心,围观者有认识那个人的无不放声大笑。 从这种整蛊戏耍人的癖好可见,他确实不喜貌陋之人,在成名以后,依然如此,甚至还能见到有些携带重金登门求画之人,被直接轰出来也是常有的事。 在一座古朴的院内,有一幢满墙青藤的小楼,犹如披上了一件翠绿的外衣,墙上的藤枝四处蔓延,重叠交叉缠绕,叶子互相依偎。轻风吹来,手掌般大小的叶子如浪花般涌动,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致。 轩窗下,一袭锦袍少年正伏案作画,身旁还站着一名素衣少女,她并不是很专注作画之人,而是扫视四周,带着几分好奇,毕竟她也是第一次来这小楼内。 “你在看什么?”少年偏头笑问。 少女俏皮的眨着眼睛,说道:“这间画室里的布置陈设感觉太过沉闷,不如改换一下风格。” “雨轻,你刚才不是还说先生太过古板严肃,”少年仍执笔勾勒着亭台楼阁,口中说道:“你的那些新颖家具,先生未必会喜欢。” “阿远哥哥,你的这幅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呢?” 雨轻又凑过来,趴在桌边,笑道:“我送给你的那些彩色颜料,你可都要用上才好。” 这少年正是昌国县侯任恺之孙,任远,字子初。本来雨轻与他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不算相熟,但是自从她住进裴府,任远的父亲任罕就时常来裴府。 任恺娶魏明帝曹叡之女齐国长公主为妻,历任中书侍郎、员外散骑常侍,建立晋朝后,任恺封昌国县侯,累官吏部尚书,他勤劳恪慎,获得朝野赞誉,但与宠臣贾充有朋党之争,仕途受阻,后来忧郁而死。 雨轻听古掌柜说,她的父亲生前与乐安郡任氏子弟来往甚密,在洛阳刚开胭脂铺子时,任家对他也是照拂有加。 今日能出府透透气,还是因为任远的帮忙,因为他是张墨的关门弟子,张墨特意让他来裴府邀请裴宪到城郊别院一叙,任远还谈及到知世曾经跟着张墨学过两天作画,当时雨轻也陪同在旁。 雨轻就说数年未见张先生,觉得甚是想念,裴宪这才允许雨轻和他一起出城来。 任远伸手指了指画上的荷花池畔处,笑道:“你画的这鸭子戏水真有趣,看上去像是在打架,是不是亲眼目睹了铜驼街上的打斗,给你带来的灵感?” “阿远哥哥,我可是好心帮你才画上去的,”雨轻噘嘴说道:“照着你现在的速度,等到春季足球赛开赛了,你这幅画估计还没画完呢。” “这是一幅长卷画,之前我曾花了两个月才画好的,就被季钰兄抢走了。” 任远苦笑着摇摇头,“结果却在你的书房里发现了我的那幅画,可是季钰兄送与你的?” “才不是,而是我从他手上骗来的。” 雨轻抿唇笑道:“我喜欢那幅,画面上湖光山色,春光明媚,一派悠闲舒适,当然这幅我也要预定了。” “那你就慢慢等着好了,”任远浅浅笑道:“要是把珍奇异兽、奇花异草还有宾客舞姬全都画上去,我看是要花上一年功夫了。” “阿远哥哥,在我五岁那年,有一回就蹲在院门口,等着母亲来,可惜到了天黑,她都没有出现,宫里的小内侍跑过来说左贵嫔今日是不能出宫了,我听后就难过的哭起来........” 雨轻拿起一支毛笔,沾了点墨,伏案在纸上画着什么,继续说道:“当时有个小哥哥突然走到我身边,送给我一幅画,画上是一只小梅花鹿,很是天真可爱,我破涕为笑,高兴之下却忘记问他的名字了,他那幅画上也没有署名。” 任远微微一笑,雨轻口中所说之人正是他,因为雨轻的父亲在离开洛阳之前,就来找过任罕,希望他对胭脂铺子以及后面院中的女眷多加照顾。 不想一去不归,直到裴若澜生下雨轻后,他都没有回来。 任罕猜到他定是发生了不测,雨轻刚出生那一年,任远不过三岁。其实她与他很早就见过面,只是那时候她太小,记忆模糊,不过任远却记得清清楚楚。 雨轻对他真正开始有印象,还是在去年祖涣的生辰宴上,那一日雨轻很是兴奋的给他们讲述足球的乐趣,任远就站在她的旁边。 她还不小心撞到了他,热茶洒在了他的前襟上,他却没有发怒,反而关心雨轻是否被茶水烫伤手。 当时雨轻觉得他很阳光,就像是个邻家大哥哥一样,待人和善,雨轻投之以微笑,然后就跟着陆玩走开了。 那天任远心里很是落寞,对雨轻而言,他连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根本不能同郗遐和陆玩相比,就连傅畅和祖涣都比他重要些。 后来雨轻独自离开了洛阳,任罕也有派人去找寻,任远在得知雨轻到了临淄后,他便赶去了临淄,不想他看到的却是雨轻和郗遐在街头笑谈,他只得默默转身离开。 在雨轻被接回裴府后,任远才跟着他的父亲时常过来,也渐渐和雨轻熟络起来。 “阿远哥哥,你上回说不仅杨太傅喜欢收藏卫协的画作,就连鲁郡公也喜欢名画,那幅本来在鲁郡公的手里,后来怎么又跑到荀家去了?” 任远此时也无心再作画,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雨轻,笑道:“原来你对名画也感兴趣啊?” 前厅上,张墨正在跟裴宪谈论着一些旧事,陆玩和阎维也在厅中,而崔意却伫立门口,并未进去,只是聆听着他们的交谈。 “想当年,你的二兄风韵超群,见者敬之,在杨太傅府上,我曾与他饮酒作画,他的画技高超,可谓无师自通。” 张墨轻叹道:“可惜天妒英才,我的手上还留有一幅他的画作。”说着便接过侍婢递过来的一卷画,然后递给裴宪。 裴宪展开细看,竟是临摹卫协的那幅,陆玩也走近来看了看,剑眉微蹙,并不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一节 画圣弟子 寒门选择(二) 裴瓒乃杨骏女婿,曾任中书郎,天资聪颖,在绘画方面造诣颇高,只是出仕后公事缠身,根本无暇作画,也未留下什么画作。 眼前这幅画倒是裴宪第一次见,不禁有些感伤,很快就把画作卷了起来。 “我也是在整理画室时,才找出的这幅画,故而让子初请你过来一趟,我想着这幅画还是交还给裴家好了。” 裴宪微微点头,此刻他心情复杂,只是喝着茶,静默良久。 张墨忆起往事,慢慢说道:“昔日卫先生把那幅送与了鲁郡公贾充,秘书监荀勖得知后,想要设计巧夺那幅画,当时荀勖就派人找来了一名术士,特意去鲁郡公府上,说贾充收藏此画必会招来灾祸,贾充虽心有疑惑,但最后还是转送给了荀勖。不过荀勖没收藏多久,便直接给了张司空,至于其中缘由,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陆玩略怔住,思绪万千,一幅名画辗转几人之手,还真是奇怪的很。 张墨神色淡然,望向陆玩,眯眼笑道:“士瑶,你的堂伯公江陵侯早年应该跟随曹不兴学过作画,你的堂兄陆机不仅善书法,还著有,才高词赡,举体华美,怎么听道玄说你却不善人物画?” 陆玩颔首回道:“我不及堂兄聪慧,对人物绘画拿捏不好,只能画些粗浅的山水画。” “士瑶,你也太过自谦了。”阎维小声道:“若是你画的都显粗浅,那么我的画作只能拿去烧火了。” “世礼,小时候你可是玉琢般的脸庞,如今身子是健壮许多,但五官越发粗犷,还有这古铜色皮肤,跟个田间农夫似的。”张墨皱眉摇头说道。 阎维一脸尴尬,估计自己马上就要被赶出门去,陆玩偏头示意他莫要生恼。 “张先生,此言差矣,阎维拥有硬汉的阳刚之气,可是让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只见崔意款步走来,施了一礼,笑道:“只是他站在陆兄身旁,就显得逊色一些。” 陆玩喝茶不语,阎维却无奈的垂下了头。 “道儒刚刚知晓张先生来到洛阳,便连夜作了一首新曲子。” 覃思已然把焦尾琴放置案上,然后侍立在侧。 “如此甚好,我已经好久都未听到你抚奏的琴声了。” 张墨含笑点头,似乎崔意才是他眼中的好孩子,而阎维就是那个不争气的熊孩子。 崔意撩袍跪坐,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触琴弦,空灵绝妙的乐声便缓缓流淌出来。 楼内的少女听到此曲,低声唱道:“.......三巡酒过你在角落,固执的唱着苦涩的歌。听它在喧嚣里被淹没,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你在唱歌吗?”任远笑问。 虽然任远觉得这样的唱法很奇怪,但是歌词很有意境,听着很悦耳。 朝阳和月光都是极美的,朝阳能够唤醒沉睡中的人,而朦胧的月光却能使人沉醉,不畏风雨前行,这需要无比坚强的内心,从她轻柔的歌声里,他能够感受到某种倔强。 雨轻莞尔一笑,“阿远哥哥,这首曲子叫做,希望聆听此曲的人都能消除忧愁。” 原来崔意抚奏的曲子正是根据雨轻的哼唱改编而来的,曲调新颖,他也很喜欢,琴声若是真能够消愁就好了,哪怕只是短暂的。 “春季足球赛所需的场地,你都选好了吗?”任远从盘中拿起一颗樱桃,放到她手心里。 “阿远哥哥,我看你家在城郊南边的那处庄子就很好,不如拿它当三号球场吧。” 雨轻把樱桃放入口中,笑眼弯弯,“这樱桃很甜。” “你还真会省事,一号中心球场用的就是你从傅家买来的庄子,二号球场直接让道幼兄自己去布置了,三号球场又分给了我,你倒是乐得清闲。”任远摇头说道。 “阿远哥哥,你不是快要搬家了吗?”雨轻笑道:“乔迁之喜,我准备送个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任远淡笑道。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雨轻又拿起一颗樱桃,抬眸笑问:“阿远哥哥,这是谁家种的樱桃?” 任远含笑不语,其实他自小就知道雨轻喜欢吃樱桃,他家栽种樱桃树也有十年有余了,其间换了好多品种,如今这个品种的樱桃口感更好更甜,今年刚刚结果成熟,他便亲自摘了一些。 雨轻忽然踮起脚尖,拿帕子帮他擦拭左脸颊上的墨迹,歪头笑道:“阿远哥哥刚才太认真了,作画都画到自己脸上去了。” 任远注视着她,温情脉脉,刚想要提及乔迁家宴的事,就被自己的书童墨白打搅了。 “子初小郎君,张先生派仆婢过来说,让你到前厅去叙话。”墨白走进来躬身禀道。 任远脸上略显不快,说道:“我知道了。” “阿远哥哥,你去吧,我帮你画竹子。”雨轻一脸天真的望着他,笑道:“竹子我还是会画的。” “好吧,待会我们一起回城去。”任远说着便匆匆下楼去了。 须臾,室内寂静,雨轻画了一会,就搁下毛笔,取出一张花笺纸,叠成纸飞机,自语道:“看它能飞多远。” 纸飞机从窗口直接飞了出去,雨轻趴在窗口朝下面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慌忙蹲下身子。 那纸飞机正好打在一名少年的后脑勺上,他面色一沉,躬身捡起那纸飞机,又抬首往楼上望去。 “士瑶兄,这是什么?”阎维拿起纸飞机,笑道:“折的好像是长着翅膀的鸟,不过头太尖锐了,误撞到你身上了。” “这是飞机,可以把人带到天上去的。”陆玩故意提高声音,冷笑道:“我看这楼上藏着一只猫,不如我们上楼瞧瞧好了。” 阎维不解,他并未在这里听到有猫叫。 “陆兄,这小楼可是张先生的画室,除了他的关门弟子,别人是不好进去的。” 说话的人却是钟雅,他也是刚刚赶来这里,在院中遇到了惜书和怜画那两名小婢,才知晓雨轻就在小楼内。 钟雅傲娇的说道:“不过我例外,因为张先生去年在颍川住过一阵子,还教授了我一些作画技巧,我也勉强算是他的半个学生了。” “任兄刚才去前厅了,崔兄今日也来了,你这半个学生怎么不去和张先生叙叙旧呢?”陆玩睨视着他,嘲讽道。 钟雅笑道:“陆兄,你派小厮一路跟着我,又该作何解释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二节 画圣弟子 寒门选择(三) 陆玩唇畔噙着一丝淡笑,瞥向站立不远处的南絮,看来钟雅很精明,以南絮的能力恐怕是盯不住钟雅的。 “钟兄,我也是关心铜驼街的那件案子,想要从旁协助你。”陆玩微笑说道。 钟雅似乎明白他的真实用意,径自往楼上走去,陆玩和阎维也跟了过去。 雨轻早就听到他们的声音,努力保持淡定,伏案继续作画,当钟雅走进来,便笑道:“你真是厉害,都能作长卷画了。” 陆玩却缓步走过来,看向桌上的那幅画卷,说道:“这分明就是任兄所画,他擅长人物长卷画,用笔清劲而赋色妍雅,奇石与富丽的亭台楼阁穿插掩映,将金谷园宛如仙境般的瑰丽景象铺陈出来,画技如此精湛,不愧是张先生的关门弟子。” “这几只野鸭真有趣。”阎维凑过来瞧了瞧,当目光落在池畔处,不禁笑问:“难道子初兄笔下的野鸭戏水就是这样的?” 钟雅拿起一颗樱桃,笑道:“雨轻,这鸭子多半是你画上去的吧,不想却成了画中败笔。” “经过高手稍作修改,败笔也能瞬间转化为妙笔。” 雨轻淡笑道:“即便我把墨汁溅到画上,士瑶哥哥照样能把画作顺利完成。” 陆玩摇了摇头,负手在屋内来回走动着,而阎维还趴在桌边观赏着那幅画作。 “钟雅,你去客栈查出什么来了吗?”雨轻问道。 钟雅剑眉微皱,苦笑道:“恐怕是我去晚了,那个房牌好像被调换了。” “有人故意调换,说明幕后之人想要销毁证据,”雨轻沉吟道:“凡有发生必有痕迹,就算有人从中做手脚,做手脚的过程中也是会有蛛丝马迹的。” “我询问了店家,他说最近生意不错,来往住店的客人很多,大多是商贾,我想那伙刺客或是假扮成商贾的样子,混入客栈,旁人对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怀疑。” “不对,当时我在酒楼之中见过他们,其中一人明显穿着上等绸袍,从打扮上来看更像是士族子弟。” 雨轻沉思一会,继续说道:“他们大概是充当某人的随从,进入的客栈,只是在铜驼街袭击我的那伙人中,并没有发现那个人,可见他早就逃掉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必逃,只是看着事情不妙,驾车回府了。” “你观察的真仔细,在危险之中你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阎维听后叹服道:“你叫雨轻,就是陆大人收的学生了,我好几次去陆府,都没有碰到过你。” 这时,陆玩转过身来,问道:“南絮,那家客栈是不是之前楚颂之住过的地方?” “嗯,就是那里。”南絮讪讪说道:“我一路跟过去后才发现,不过被钟家小郎君逮了个正着。” “楚颂之是何人?”钟雅笑问。 雨轻走至他身前,说道:“楚兄是寒门子弟,说了你也不会感兴趣的。” 陆玩心下思忖着,方才在来城郊的路上遇到了楚颂之,他正要去张司空府上,看他面带悦色,孟府丞终于沉冤得雪,他也要为自己将来的仕途做些打算了。 在洛阳城内的一座府邸中,一位老者正临池垂钓,他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没有一点架子,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楚颂之,就像是一位普通而慈祥的爷爷。 楚颂之稍显紧张,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什么话说,却又犹豫不决一般。 张华耐心的等着鱼儿上钩,似乎想要让楚颂之先镇定一下,想好了再开口说话。 此时张舆缓步走过来,示意婢女为楚颂之倒茶,然后笑道:“楚兄,我爷爷今日叫你来只是为了闲聊一些旧事,你不必紧张。” 楚颂之微微点头,跪坐一旁。 “爷爷,好像鱼竿动了。”张舆凑过去小声说道。 张华立刻开始提竿,提上来才发现鱼跑了,鱼饵却被吃掉了。他呵呵一笑,“公安,这鱼儿太狡猾了。” “爷爷,上回听楚兄说他会在溪水里插鱼,比静坐在岸边垂钓有趣多了。”张舆又看向楚颂之,笑道:“改日我们一起去溪边插鱼好了。” “子修,你想要继续留在洛阳吗?”张华眯眼笑道:“征辟你做公府掾,你可愿意?” 楚颂之并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最终抬起头来,望着张华道:“子修乃一介寒门之子,能得到张司空的垂青,真是倍感荣幸,只是这样一来恐惹人非议,还不如外放至偏远之地,做个县令足矣。” 张舆淡笑道:“楚兄果然眼光长远,外放任县令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若是日后能在县内做出一些政绩,再调回洛阳,自然也能站稳脚跟了。” “这样也好,只是也不必挑太过偏远之地,”张华思索一会,说道:“去年赵王让扬州名士戴若思去任沁水县令,他没有就任,直接就去武陵郡探望自己的父亲了,沁水县令一职到现在仍悬空着,子修可愿意去赴任?” “子修愿往。”楚颂之颔首回道。 张华含笑点头,“好吧,待你重回洛阳之时,你再陪着公安去溪水插鱼吧。” 楚颂之与张舆相视一笑,甚是愉悦。 在前几日雨轻就写信提醒过楚颂之,沁水县令至今还空着,与其待在洛阳受人冷落,不如先去偏远之地任职,像并州或幽州一带,只要能做出政绩,将来任京官也就不难了。 楚颂之思前想后,也决定去外地磨砺自己,即便张司空现在顾念门生情分,让他留在洛阳,也如没有根基的浮萍一般。 说不定自己的能力还没有得到施展,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洛阳城内士族林立,根本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哪怕是张舆也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铜驼街上所发生的事情触目惊心,不知道那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不想涉入,以他的寒门身份,尽早离开洛阳才是最明智的,这也是雨轻信中所言,全是站在楚颂之的角度上看待这些问题。 在楚颂之读过信后很是感动,雨轻真心把他当作朋友,完全没有掺杂任何个人利益和私心的与他交流,为他考虑,士族子弟中她是最为特别的,他答应了她,会定期与她通信往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三节 画圣弟子 寒门选择(四) 而在那幢小楼外,却站立着两人,崔意和任远,他们二人本来是要进去的,可听到里面不时传来钟雅和阎维的笑声,任远便停下步子,唇角牵起一丝涩笑。 “子初兄,我们去池畔那边走走吧。” 崔意负手走在前面,笑道:“我发现令尊近日常常去裴府,难道是与景思先生对弈吗?” “道儒兄,家父与景思先生向来交好,自裴令公病逝后,景思先生变得忧郁许多,家父便时常过去走动,闲聊对弈,只是那时你并未待在洛阳。” 任远浅浅笑道:“如今道儒兄返回洛阳,可是要常住于此?” “嗯,洛阳城内变化不少,我开始喜欢这里了。”崔意仰头望向蔚蓝的天空,说道:“以前我没有发觉,不过现在也不晚。” “道儒兄连凿墙的事都做了,现在的你倒是事事关心,变化太大让人震惊。”任远摇头笑道。 崔意笑问:“听说你要搬家了,难道以前的府邸住着不好了?” “家父早在几年前就决定要搬家了,只是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趁着如今清闲一些,自是要抓紧搬到新府邸了。” “那么你家是要搬到哪里去呢?”崔意问道。 任远轻咳一声,说道:“就在崔府附近,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切磋棋艺了。” “紧挨着我家,你的话未免太过委婉了。”崔意脸上的笑容忽而不见,说道:“还不如直接说邻近裴府,你这人真会找时机,与人套近乎,不知你安的什么心?” “道儒兄,你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任远笑了笑,说道:“只许你凿墙,我就不能搬家了吗?你也太霸道了。” “子初兄,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能力。” 崔意直视着他,幽幽说道:“你过去一直沉迷于作画,现在倒是变了,还是说你从来都不曾变过,只不过你隐藏的太好,让我们全都忽视了你的存在。” “道儒兄多心了,什么变不变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不是吗?”任远微笑道。 崔意没有回答,而是负手走到前面去了。 在小楼内的几人还在谈笑着,雨轻讲了许多有关东晋琅琊王徽之的典故,因为他放诞不羁,对公务并不热忱,时常东游西逛,后来索性辞官,留下一些随性而为的事迹,就像古士遗风和不可无竹等等。 钟雅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觉得此人行为实在怪诞,连郗遐都要被他比下去了。 而陆玩只觉得这又是雨轻的杜撰,并未过多理会,只是叮嘱她记得每日勤练书法,不要总是读一些无聊的书籍。 待到了傍晚,裴宪和雨轻才回到府内,雨轻又陪着爷爷说了会话,便径自走回自己院中。 此时书房内很是安静,没有几个小婢叽叽喳喳的声音,雨轻倒觉得有些奇怪,便走入房内,才发现墨瓷回来了。 墨瓷在一个月前已经嫁做人妇了,卖身契也还给了她,她如今已是小户人家的正头娘子了,今日是特意回来看望雨轻的。 其实墨瓷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古代像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嫁人是极为少见的,说是老姑娘都不为过。 十几年来她精心照顾着雨轻,从未有半句怨言,在雨轻回到裴府后,才得知墨瓷也有心上人,就是裴府内大管事的三儿子,叫尹明宇。 裴家对大管事格外的厚待,尹明宇不在奴籍,而是良民,他还掌管着几家店铺,能力出众,后来也建了自己的园子。 自从裴若澜被逐出府后,墨瓷便一直跟随着她,本想要就此和尹明宇断绝来往,不想尹明宇重情重义,时常拿出银钱给她贴补家用,十几年来都是如此,这份感情确实坚不可摧,雨轻便央求了爷爷,尽早让墨瓷与尹明宇成婚。 墨瓷出嫁,裴府又额外赏赐了一些,雨轻则亲自为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让她体体面面的嫁入尹家。 “瓷姨,怎么这么晚还来看我?” 雨轻不再叫她墨瓷姐姐,以前怕把她喊老了,才故意叫她姐姐的,如今便改口唤她一声‘瓷姨’。 “雨轻小娘子,你刚买了一家食肆,就要把它拆掉,既然不满意,为何又要买下它呢?” 墨瓷秀眉微蹙,很是不解。雨轻把落虹街上的那家食肆交给了尹明宇,让他尽快拆掉这间食肆。看来墨瓷心有疑惑,才特意跑来询问的。 “瓷姨,我就是对它十分满意,才要拆掉的。”雨轻微笑道:“如果不拆掉,那里的灵气就散发不出来了。” “你这样说,我就更不明白了。”墨瓷叹了口气。 雨轻拉住她的手,笑道:“瓷姨,你放心,我已经想到一个长远的计划,现在还不可说透,总之我不做赔钱的生意。” “好吧,自小你主意就多。” 墨瓷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雨轻小娘子长得越发灵秀了,裴家人又那么疼爱你,我总算能够放心了。” “瓷姨,我前几日跟你提过八婶他们家会种植板栗,地方我已经找好了,明日你让尹明宇派人去看一下,尽早建一个栗园,以后也好做糖炒栗子的生意。” “嗯,我记下了。”墨瓷浅浅笑道:“一号中心球场已经按照你所说的设立了普通观众席,东边又另外建了类似贵宾席的高台,明宇已命人赶做了一批望远镜,到时分发给各家小郎君。” “还是让薛昀继续负责场外的各项事宜,尹明宇在旁协助就好,等到他熟悉了各项流程,之后的分赛场就可以交给他来管理了。” 雨轻微笑说着,心里却在想,举办这几场预热赛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除了士族子弟,还有那些有钱的商贾和城中百姓,让他们也能前来观看,才算是推广成功。 一旦他们热爱这项赛事,售票以及体彩等巨大的利润也将随之而来。 月色朦胧,几颗星若隐若现,城东的醉欢楼内仍是莺歌燕舞,甚是热闹。虽然这醉欢楼比不了铜驼街上的凤栖楼出名,也没有花魁姜柔,但是在城东也是最大的一家青楼了。 “薛兄,我这里怎么样?” 许泽北喝的有些醉了,一手拍在薛昀的肩头,眼神迷离的笑道:“今年再选花魁,我的醉欢楼一定要拔尖,唐小娅可是我这里的头牌,非把那个姜柔比下去不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四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一) “许兄,难道你不知泰山的清玉姑娘马上就要来洛阳了,花魁的竞争只怕会更激烈的。”刘敏文笑道。 “她自己都落魄了,还想要在洛阳招蜂引蝶,我看能有个安身之处就不错了。” 许泽北呵呵笑道:“怕她作甚么,姜柔那个玉面狐狸岂能容得下她,不过听说姜柔的小情郎被赶去邺城了,有个来自邹县的叫......叫吴东桂的人,好像看上了姜柔,昨夜还花费了百两黄金,只为让她单独抚奏一曲........” “吴东桂就是来自邹县的一个小士族,今年才到的洛阳,不过出手阔气,听说画师张墨就住在城郊,还想要跟他讨要画作,结果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真是——” 刘敏文的话还未说完,那边就有人摔了酒杯,气冲冲跑过来,嗔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背后说我家郎君的坏话!” “敏文酒后失言,还望海涵。”薛昀起身,对那人赔礼道。 那人冷哼一声,“你们不过是商贾之子,也配说三道四,这家青楼更是寒酸的很,什么唐小娅,还身体抱恙,拒不见客,我看是无才无貌,躲着不敢见人吧。” “你......你个不长眼的,胆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许泽北摇晃着站起身,招手示意小厮过来修理这个人。 不过被薛昀拦住,仍是赔笑道:“这顿酒我请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改日再来吧。” “就是请老子来,老子都不会再光顾这里,什么破地方!”那人晃了晃酒壶,发现还剩下一口酒,便仰面饮尽,然后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呸,不过就是跟在吴东桂身边的一条狗而已,就想贪点小便宜,上回在我家的食肆内也是吃饱后到处找事,结果没给钱就走人了。”刘敏文骂道。 刘敏行敛容说道:“少搭理他们就是了。” “我本来是要跟你们说足球赛的事情,可惜许兄醉成了这个样子,明日再说好了。”薛昀无奈的说道。 刘敏文笑问道:“薛兄,这次我们也能去看足球赛了,是不是?” “嗯,设了一些观众席,城中百姓想要去看都是可以的,”薛昀笑道:“而且还是免费的,我想你们可以向街坊邻居宣传一下,他们应该也想要去看球赛的。” “这个容易,他们肯定愿意去看的。”刘敏文笑嘻嘻道:“薛兄,这回算是沾了你的光。” 薛昀含笑摇摇头,这幕后之人是不能告知他们的,世家子弟制定好规则,他只是照办而已,不管是蒸馏酒,还是足球赛,能从他们手中分一杯羹,已是荣幸之至了。 春日的清晨,一抹阳光照进窗内,纤细飘逸的兰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闪烁着,分外秀美可爱。 一袭天青色长袍的少年正凝神注视着这盆寒兰,他已经精心养护了数月,希望它可以早些长出花蕾。 “士瑶小郎君,南阡来信了。”南絮匆忙走进来,双手递上那封信。 陆玩接过来拆开信封,展信一看,唇畔漾起一抹淡笑,“估计吴郡太守的奏表不日就要抵达洛阳了,如此也好,连着豫章丰城那件事一起掀出风浪来,动静越大,牵涉的人越多,说不定又是一出好戏。” 原来庞敬几日前就告知了他丰城县令雷焕已被调往新喻县的消息,至于雷焕在丰城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他还在着人调查。 庞家的许多生意分布在荆、扬两州,用以打探消息最为便捷,当时庞敬去往临淄拜见舅舅田学初,就是陆玩授意他去的,希望他能帮到雨轻,从旁照拂一二。 “士瑶小郎君,刚从城郊回来的小厮说,那三人本来打算昨夜潜入张司空府中,想要救出自己的同伙,可是在他们出发之前,有个黑衣人过去同他们说了一些话,他们便没有再进城来。” 南絮颔首禀道:“那黑衣人好像发现了南陌,故意绕道去了一家客栈,到了天明,那黑衣人却不见了。” “我就说仅凭那七人还不足以成事,定是背后有人指使,大概那人就在洛阳城内。”陆玩冷笑道:“看来张司空这回要头疼了。” “任家特意下帖邀请大爷去赴宴,偏巧大爷今日进宫去了,小郎君还要去吗?”南絮在旁笑问。 “自然要去,”陆玩负手走至门口,说道:“任家这么大费周章的搬家,我倒真想去看看他们到底搬到了何处。” 南絮暗自叫苦:待会到了任家的新府邸,恐怕小郎君的脸色不会好看。 在府门外已经备好了牛车,陆玩叫南絮带上礼物,便上了牛车,朝任家驶去。 而此时的崔意从那拱形门直接走入了雨轻的院子,望见雨轻正吩咐惜书和怜画带上礼物,准备出府乘车去任家。 “雨轻,你还给他备了礼物?”崔意大步流星走过来,问道:“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点心吧?” “这里面装的可不是吃的。”雨轻走至崔意身前,抬眸笑道:“悦哥哥,我们一起出发去任家好了。” “不需要那么早,因为太近,连牛车都不必坐的。”崔意冷笑道:“难道子初兄没有告诉你任家搬到了何处?紧挨着裴府的宅院,步行就可以了。” “啊?”雨轻惊诧,口中喃喃道:“原来阿远哥哥的新府邸也邻近裴家,这么近确实不用坐牛车了。” 崔意笑了笑,“带我去你的书房看看,你最近是不是又收了不少的好字画?” “悦哥哥,我看你对这次铜驼街上的案子不太关心。” 雨轻边走边说,“也不知道公安哥哥可有查出什么来,洛阳令那边有没有将剩余那三人逮捕归案,我也出不得府门,看来是帮不到他了。” “你还想着帮别人?” 崔意已经走至书房内,说道:“你自己的那件案子都还没查清楚,做事还是量力而行吧。” “悦哥哥,那日在铜驼街上,是碰巧偶遇,还是你早就到了那里?”雨轻抬眸笑道:“酒楼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都看到了才对。” “即便看到了又如何,我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一眼就能识破他们的阴谋。” 崔意伸手从书架上拿出一卷画作,展开细看,却是张舆所画的那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五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二) “当时有个弹琵琶的胡婢,在慌乱中却逃走了。”雨轻含笑问道:“悦哥哥,你有没有看到她啊?” “公安兄还真是有心,”崔意偏头说道:“你们早在溪边垂钓时就认识了,他性格内向,没想到竟会主动送画给你,真是稀奇。” “悦哥哥,你有没有——” “雨轻,你不需要重复同一句话。” 崔意皱眉道:“那日我的好友也在楼上吃饭,他倒是看到了弹琵琶的胡婢,至于她躲到哪里去了,还得多花些功夫才能找到,你心急也是无用的。” “看来我猜对了,你才不是漠不关心,而是默默做事不张扬,这种行事风格我喜欢。”雨轻拊掌称赞。 崔意无奈的笑了笑,“我们去任家吧。” “嗯,知世她们应该也会来的,还有宝儿,”雨轻提着裙裾跟在崔意身后,笑道:“悦哥哥,阿虎今日会不会来?” “可能会和道幼他们一起来吧。” 崔意走在前面,唇角微微扬起,春风拂来,他的心情格外舒畅,因为身后有她。 而雨轻却在想着那日顾宝儿对卫玠表白的情景,今日若是他们在任家再次相遇,那就是美好的缘分了。 任家的新府邸就紧挨着裴府,这座园子素净清雅,犹如画卷一般安静美好,佳木葱茏,还有一带清流,从竹林旁的石隙间倾泻而下。 崔意早早就和荀邃傅畅去往了前厅,而雨轻却和庾萱她们走在后院的小花园里,有说有笑。 “宝儿,陆虎今日怎么没来?”雨轻伸手摆弄着低矮的花枝,笑问道。 顾宝儿讪讪一笑,并未回答,而庾萱趴在雨轻耳边低语道:“她本来也想过来凑热闹的,不过偏巧她来月事了,就不便再过来了。” 雨轻微微点头,牵住顾宝儿的手,略显沮丧的说道:“好吧,荀姐姐着了风寒,玥姐姐的母亲身子又不大好,她也不来了,至于羊姐姐,他们家出了事,自然没了心情,可毓姐姐怎么也不来了?” “王家正忙着给她议亲,她也抽不开身。”庾萱用手心接住飘落下来花瓣,笑道:“只有我们无事一身闲了。” 王毓是她们姐妹里最年长的,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而荀宓比她稍小一岁,她们确实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而庾萱和雨轻在她们这里年龄最小,不过十四岁,整日里无事到处闲逛,父母也不会太过苛责,等再过两年,也就不能随心所欲了,眼下的时光也倍显珍贵。 这时,怜画疾步走了过来,含笑禀道:“卫家小郎君来了。” 雨轻听后,和庾萱对视一笑,她们早就计划好了,意外的偶遇也能人为制造出来的。 前院小石径处,陆玩和顾毗并肩走着,话语间谈及任家,顾毗含笑道:“当年任恺与贾充不睦,担心贾充久居高位,太过盛宠于朝廷不利,曾多次在武帝面前弹劾他,因而与贾充结怨,而贾充却虚情假意的向武帝推荐他去辅佐太子,实际上就是想削去他的实权,不过武帝向来器重他,虽任他为太子少傅,但继续担任侍中一职,贾充才没能得逞.........” “后来贾充与冯紞设计陷害任恺,上奏言他在府内奢侈无度,甚至私自使用前朝皇帝的食物器皿,任恺因此被免官,经调查发现那些皇室器皿其实都是在曹魏时期为魏明帝赏赐给任恺嫡妻齐长公主所用,不过武帝却不再亲近他,想来司马氏族还是对沾着曹魏皇亲的人心有芥蒂。” 陆玩淡淡一笑,“昌国县侯任恺不得志抑郁而终,不过我看任远的父亲手腕强硬,先任黄门侍郎,又从兖州刺史调回洛阳,任大鸿胪,没有一些交际能力,仕途怎会如此平顺?” “任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和善,即便对咱们江东士族,他也是时常进言举荐,张珲的父亲能坐上郎官的位置,任大人也是在旁说了好话的。” 顾毗边走边说道:“至少目前来看任大人是朝廷的中立派,不偏不倚,比北方那些门阀大族的态度要温和一些。” “是这样吗?”陆玩皱眉问道:“那他们任家怎么偏偏搬到这里来了,还紧挨着裴府和崔府,到底有何居心?” “士瑶兄介意的恐怕只是任家离裴府太近了。”顾毗呵呵笑道:“我听宝儿说,崔兄还凿墙修了一拱形门,直接连着雨轻居住的院子,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近了?” 陆玩敛容,心下几分气恼,脚下的步子也加快许多,顾毗哈哈一笑,也跟了上去,不想陆玩却又停住了,伸手指向凉亭那边,问道:“子治兄,阿虎怎么一个人站在亭子里?” “我刚才远远望见他和道幼兄在一起,现在他自己——” 顾毗话未说完,神色微变,有个少女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之中,却是他的妹妹,顾宝儿。 只见顾宝儿提着裙裾快步跑过去,卫玠望见她,微微怔住,开口道:“墨白那小厮说,子初兄让我在凉亭里等着他,他没来,你反倒出现了。” “你还记得我吗?”顾宝儿含羞问道。 卫玠点点头,笑道:“你不就是对着我念诵的那个人,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任家了,还真是巧呢。” “你不记得我的名字了。”顾宝儿略显失落的垂下眼睑。 卫玠想了一下,说道:“你叫宝儿,到底是哪家的女郎,这样胆大,竟然把我诓骗到这亭子里?” “不.......不是........”顾宝儿抿了抿粉唇,抬眸说道:“我叫顾宝儿,我的哥哥就是顾毗。” “原来你是子治兄的妹妹,”卫玠恍然大悟,不禁笑道:“你应该是今年才来的洛阳,以前我去顾府可并未见过你呢。” “嗯,我去年还在吴郡老家。”顾宝儿羞怯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卫玠。 卫玠却并不接过来,只是肃然问道:“男女授受不亲,身为士族子女,难道你连这个都不知晓吗?” 站在不远处的顾毗脸色难堪至极,就要走过去,却被陆玩拉住,笑道:“无妨,你的妹妹好像不再口吃了,看来阿虎还真是有魅力。” “宝儿这般行径,若是被家父看到,定是要被家法处置的。”顾毗低声说道:“我都没有颜面在这里待下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六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三) “论出身门第,还有人品相貌,阿虎都是一个不错的人选。”陆玩调侃道:“你们顾家不会看不上卫家吧?” “这是哪里的话,阿虎自然是极好的。” 顾毗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头来宝儿伤心无果,两家面子上也不好看。” “宝儿如此勇敢,必是早有准备的,且看看再说吧。” 陆玩很有兴致的望着亭子那边,眼角的余光却扫向假山一带,不觉发笑,竟有两人悄悄躲在山石之后,也在观望着那边的情形。 “雨轻,怎么办,宝儿是不是要被当场拒绝了?”庾萱很是紧张的抓着雨轻的手。 “知世,你可不要小看宝儿,她是很聪明的。”雨轻一脸淡定的说道:“拿下阿虎,应该不成问题。” 只见顾宝儿稍作镇定,把香囊直接塞到卫玠的手里,微笑道:“想必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其中“齐策”一篇中记载了一段齐太子法章的故事,由乐毅带领的燕国军队和秦楚韩赵魏五国联合出兵攻打齐国,法章的父亲齐湣王仓皇外逃,而法章为了避祸就以佣人的身份躲进太史敫家中,太史敫的女儿看到法章器宇轩昂,被他深深吸引.......” “她主动向法章示好,并且对他关怀备至,送他衣裳和食物,甚至还私下以身相许,后来齐国名将田单火牛破敌,尽数收复失地七十余城,在他带领下得以复国,从而迎回了太子法章,法章顺利继位后,便把太史家的女儿接回宫中,封为王后,齐襄王与其王后的美丽邂逅也就成为了战国时期的一段爱情佳话。” 卫玠微微点头,“那又如何,一个亡国太子顾念恩情,立她为后,处境不同,选择就不同。” “那么卫家的处境当真就这么优越吗?”顾宝儿淡淡说道:“你的爷爷因与贾后对立,终在政变中满门遇害,唯有你和你的兄长卫璪在医者家里才躲过一劫,想来此事你应该记忆深刻。” 卫玠沉默不答,只是负手望向一池碧水。 “虽然事后经诸多朝臣百般奔走、上书,卫家一案才得以昭雪,但卫家已元气大伤。” 顾宝儿继续说道:“听闻乐令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你,你们卫家还是有所考虑的,想要家族复起就要借助朝中重臣的扶持,可惜有术士给乐广之女看过面相,此女恐会早亡,难道你想做鳏夫吗?” “我本来就无心娶乐氏之女。”卫玠很是不屑的说道。 “我知道,你们卫家近来与山家也有来往,青州刺史山简之女也是备选,”顾宝儿冷笑道:“不过河内郡山氏也不算高门大族,更是借不到什么助力的。” “依你所说,我们卫家真是落魄到了极点。”卫玠面带愠色,质问道:“还不如你们这些江东士族,对吗?” “自然不如我们根基深厚,”顾宝儿笑了笑,“你日后也要出仕,与其在洛阳谋官职,还不如去外放。” “这是为何?”卫玠疑道。 “泰山出了那一档子事,你以为一个羊太守自缢就彻底结束了吗?”顾宝儿笑道:“只怕纷争才刚刚开始,朝堂上也将再次掀起血风腥雨,你们卫家到那时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卫玠为之一震,这番话语竟从一个少女口中说出来,真的让人难以相信。 而顾毗早已目瞪口呆,平日里年少无知的妹妹却能讲出这样发人深馈的话,他不禁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果然是自己的妹妹。 陆玩瞥向假山之后的两人,只觉有趣,也许这番话就是雨轻教给顾宝儿的,她竟然还有闲工夫管别人的姻缘,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阿虎好像慢慢靠近她了,”庾萱满心欢喜,轻声问道:“雨轻,他们这样子算不算八字有一撇了?” “嗯,他们很有戏。” 雨轻摇晃着小脑袋,正高兴时后背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忙转身,望见陆玩和顾毗正朝这边走来,她马上低首,拽了拽庾萱的衣袖,小声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还没等庾萱回过神来,雨轻已经拉起她的手,匆匆穿过假山一带,往后院去了。 雨轻她们走在游廊上,却见丹青和涂鸦缓步而来,丹青禀道:“萱儿小娘子,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庾萱“哦”了一声,又跟雨轻说了几句悄悄话,便提着裙裾快步走开了。 雨轻望见她们走远,便想要掉头回去找顾宝儿,不料墨白疾步赶来,颔首道:“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有事想要问你。” “好吧。”雨轻微笑道。 伴着缕缕清风,淡淡花香扑鼻,她的心也随之欢悦起来,能促成一段美好的姻缘,在她看来,也算是一次小小的胜利。 如果日后卫玠去了江东领域,那么有些事情就变得容易一些了,当然南北联姻本来就是一个很大的突破。 在思忖间,她已经跟着墨白来到南园的一幢小楼前,这小楼貌似比张墨别院的要大一些。青瓦白墙,尽管没有青藤缠绕其间,但是清新典雅,雕刻有云纹图案的圆形瓦当盖在檐头,很是别致。 “这里就是我家小郎君日常作画的地方。”墨白含笑解释道:“雨轻小娘子,请上楼吧。” 雨轻点点头,提着裙裾走上楼去,在二楼靠东边的房门敞开着,雨轻好奇的望向里面,却见一名华服少年正伏案作画,桌边还摆放着那份特殊的礼物。 “阿远哥哥,你怎么没有拆开礼物呢?” 雨轻笑吟吟走进来,双手放在锦盒上,注视着眼前的这张长案,说道:“这张长案太老旧了,下次做家具的时候,我让他们做一张紫檀书案好了。” “雨轻,你方才借用墨白欺骗阿虎去凉亭处,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任远停笔,偏头望着她。 “我可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雨轻莞尔一笑,亲手打开那锦盒,里面放着十几支毛笔,从粗到细,笔杆也各有不同。 “阿远哥哥,这些毛笔从特细到特粗,很是齐全,而且制作的笔杆有轻有重,材质也不同,你可以根据作画需要分开使用。” 雨轻拿起一支细毛笔,蘸了少许的墨,凑到那幅画前,审视了一会,沿着之前的痕迹继续勾勒山石轮廓,勾勒几笔,便把毛笔递给任远。 “雨轻,你送我这些毛笔,分明是想要从我这里赚取画作。”任远唇角掠过一丝笑意,放下那支毛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七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四) 雨轻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拿起一旁的望远镜朝窗外望去,院中的宾客来来往往,甚是热闹。 “雨轻,现在我住得离你很近,如果你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以派人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嗯,那就帮着钟雅查案子好了。”雨轻转身,笑道:“袭击我的幕后之人或许就在洛阳城内,多半还是个小士族。” “你如何确定他是士族子弟?”任远笑问。 雨轻很干脆的答道:“凭我的直觉。” “这不能算是理由,总要有个线索才好查下去。” 任远温和的笑道:“我家在铜驼街上开了几家酒肆,也许那日发生的事情,他们看到了一些,我着人去打探一下,有了消息就通知你,好吗?” “阿远哥哥,你知道我最近很难出府的。”雨轻睫毛微颤,低语道:“郗遐又不在,宣传足球的事情——” “我帮你就是了。”任远目光里尽显温柔,轻声道:“雨轻,你前几日说有些怀念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改日我陪你回去看看好了。” “好。”雨轻抬眸看着他,笑容甜美。 任远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思绪好像飞回他七岁那年的盛夏,当时他走过雨轻所住的那个小院子门前,发现门虚掩着,他便朝院内望了望。 只有四岁的雨轻还趴在桌上,用竹简盖住小脑袋,一位老夫子正不迭的嗔怪她惫懒淘气,她却拿开那竹简,双手抱着一个盛着冰块的大碗,笑嘻嘻道:“先生,不如我们吃红豆刨冰吧。” 老夫子连连叹气,当即走开了。 “吃刨冰喽!”雨轻开心的站起身,招手唤来惜书和怜画,凑到一起商量着如何制作刨冰。 任远不知何为刨冰,也没看到她们是否做出来,他便离开了。 “雨轻,刨冰是何物?”任远笑问道。 “刨冰就是一种冷饮,可以解暑。”雨轻说到此处又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阿远哥哥怎么会知道刨冰的,难道魏晋已经有人发明了这种冷饮?” “雨轻,我要去前厅了,你可以先在这小楼里坐坐,等开宴席的时候,再回后院的花厅吧。” 任远笑着指了指那边桌上放着的几碟精致糕饼还有果脯,樱桃之类的,说道:“我想着各家的女眷都在后院,聒噪得很,不如这小楼里安静。” “正好我也有些累了,就借用你这里小憩一下吧。”雨轻浅浅笑道。 任远这才放心的走下楼去,留下墨白和几名小厮守在这里,他却穿过游廊,往前院走去,忽然身后有人笑道:“子初兄,数月未见,没想到你却搬家了?” 任远回身一望,略感诧异,说话之人竟是郗遐。 却见郗遐的脸上略带疲倦,缓步走了过来,一手搭在任远的肩上,笑道:“这园子修葺的不错,应该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完工的吧。” “早些年便在着人重修了,只是等到今年才搬过来而已。”任远淡淡说道:“看样子季钰兄应该是刚刚回来,一路奔波劳累,不在家好好歇息,怎么还跑来我这里闲逛呢?” “既然今日你家办了乔迁宴,我便来你这里打个秋风,正好我还没用午饭呢。” 郗遐慵懒的伸展一下右臂,视线却落到不远处某人的身上,笑问:“那是何人?” 任远随之望过去,只见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正在那里故意生事,他穿着绛紫锦袍,头戴玉冠,却长着一副猥琐的嘴脸。 他身边的小厮直接拦住那婢子的去路,嗔怪道:“你弄脏了我家郎君的衣服,真是该死!” 这婢子双膝跪地,一盘糕饼散落在地。 “罢了,今日我们是来参加任家的乔迁宴,他家的婢子不懂事,在此责怪于她,岂不显得我们小家子气?” 那小厮谄笑道:“还是郎君宽容大度,不像任家连个仆婢都管束不好。” “季钰小郎君,他叫吴东溪,是跟着他的兄长吴东桂从邹县来的。”墨白在旁解释道。 “吴东溪,真是东施效颦。”郗遐摇头笑道,继续朝前面走去。 任远凤眸微眯,唇畔噙着一丝冷笑,刚要走开,不想吴东溪却疾步走过来,施了一礼,笑道:“在下乃邹县吴东溪,听闻任家小郎君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吴某想要求取一幅张墨的画作,不知——” “你的兄长前两日在我师父那里吃了闭门羹,今日你又过来寻我,你们兄弟俩为了讨要名画还真是锲而不舍呢?” 任远投去一瞥轻蔑的目光,笑道:“真是不巧,我的师父昨日去云游了,行踪不定,不知何时能归,看来你们兄弟俩还得耐心等候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特意从邹县赶来,真心想要求取张墨的一幅丹青,自然不会太过着急的。” 吴东溪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心下却渐生忿恨。 “真心可不在嘴上,我的师父最讨厌花言巧语的人。”任远拂了拂衣袍,轻笑道:“看在你们兄弟俩如此虔诚,我才好心提醒你们的,你可不要错会了我的意思。” “吴某明白这是小郎君的好意。” 吴东溪低下头,心道:这小东西拐着弯的损我们兄弟俩,今日也是白来这一遭了,又碰了一鼻子灰,回头找哥哥商量去。 任远不再看他,只是疾步追上郗遐,不想郗遐哈哈笑起来,“子初兄,往日我还真没看出来,以为你是温文尔雅,没想到也会说话含沙射影,以后我可不敢再招惹你了。” “对付跳梁小丑,难道不是季钰兄的专长吗?”任远淡笑道:“听说你在泰山府衙抓住几只硕鼠,看来你的办案手段渐长了。” 郗遐一笑而过,抚了抚额头,与他走至前厅门口,却听到里面正谈及郊祀之事。 “任大人,过几日就要举行郊祀祭天了,皇上要亲自为泰山百姓祈福。” 祖逖说道:“泰山发生山洪,死伤过千,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如此天灾,我辈无力回天,只能为苍生祈福了。” “在这世上最让人痛心疾首的莫过于天灾人祸,人祸还能追责,可若是天灾摆在眼前,任何人都没有还手之力,只有无奈。” 任罕喟叹一声,“皇上已经下令免除了当地的赋税,但愿灾区能够尽快得到复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八节 任家乔迁 重谈法章(五) “羊侍郎前些天去了羊太傅墓前,泣不成声,长跪不起,幸而祖延在旁宽慰,至天黑才站起身,仍是痛哭流涕,闻之无不让人哀痛。” 刘琨继续说道:“泰山羊氏一门忠义,想来皇上心里也是明白的。” 这时,裴宪看向钟雅,笑问道:“彦胄,道儒去了何处?” “刚才崔府来人说,子谅兄回到洛阳了,道儒兄便先行回府了。” “子谅从邺城回来了,卢大人前日还同我,甚是想念子谅,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到了洛阳。” 裴宪含笑道:“卢家叔侄感情向来很好,子谅的父亲太过严苛,他自然更亲近叔叔一些。” 此时郗遐和任远才缓步走进厅内,躬身施礼。 “季钰也回来了。”任罕微笑道:“此番在泰山,你协助钟别驾和陆大人破案,也是功不可没,赵王昨日还向皇上举荐你任秘书郎。” “季钰不敢当。”郗遐颔首道。 任远走至父亲身边,回禀道:“陆兄和顾兄说家中有事,先行离开了。” 傅畅神情肃然,他已经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上说周处战死沙场,想来周家也接到了这个噩耗。 周处是吴国旧臣,又与梁王司马肜有嫌隙,司马肜督促他出战,还断绝他的后援,以致他全力作战而覆没。 江东士族若是得知其中详情,必会感觉寒心,即便朝廷厚待周处子孙,也是很难挽回江东人心的。 “我知道了。”任罕望见荀邃和祖涣正低语着什么,便笑问道:“道幼,你们在说什么呢?” 祖涣走上前来,施礼道:“下个月就要在城郊举办春季足球赛了,我和道玄兄商量着,想请各位大人前去观看。” “我倒是听始仁提起过足球赛的事情,这次你们好像还建了分赛场,说是两场球赛同时进行,听着倒是新奇。”刘琨呵呵笑道。 “嗯,到时一号球场和二号球场同时开赛,”祖涣含笑解释道:“三号球场还在筹建当中,就要看子初兄进度如何了。” 任远淡笑道:“热身赛先要比两场,之后休息几天,再比两场,到那时我的三号球场也就建好了。” “我和道玄兄已经邀请了王司徒、乐令、刘太保还有嵇大人,他们也都答应了。” 祖涣又望向自己的父亲,笑道:“二号球场就在我家的庄子上,祖家与傅家的比赛排在首场,到时希望各位大人前去捧场。” “道幼,你真会借机宣传。”刘琨瞥了一眼郗遐,笑道:“我怎么听说季钰才是这足球比赛的宣传大使,你如今却抢了他的职务。” 郗遐苦笑道:“这宣传大使的头衔带着可是不舒服的,既然道幼兄这么有热情,我就乐得清闲自在了。” 任罕哈哈一笑,“真是有趣,看来到时候我们都要去瞧瞧热闹了。” 厅内笑语声不断,方才短暂的阴霾,却被足球比赛的话题冲散开来,也许祖涣此时是故意提起足球比赛的事情,铜驼街的案件和周处身亡的消息多少有些沉重,借用这样轻松的娱乐活动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也是不错的。 到了傍晚,宴席散后,宾客们陆续离开,雨轻也回到裴府,呆坐在小院子里,脑海里想着顾宝儿和卫玠的事情,双手托着下巴,不禁笑了起来。 “好端端的竟也干起牵线搭桥的事情了,你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这熟悉的声音传来,雨轻欣喜不已,转身望去,笑道:“郗遐,我就知道是你,我藏在假山之后,有人竟然往我身上丢石子,肯定是你做的。” 郗遐含笑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单手支颐,注视着她,说道:“似乎是胖了一些。” “我现在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自然会胖了。” 雨轻自嘲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单手支颐,眨着眼眸,说道:“郗遐,你好像瘦了许多,待在泰山赈灾的这段时间你肯定很辛苦,明日我做一桌好吃的犒劳你,如何?” “柯南是何人?”郗遐轻声问道。 雨轻笑眼弯弯,回道:“一名天才少年,跟你一样。” “他在何处?” “在我梦里,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 “又是你的杜撰。”郗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洛阳城内的新鲜事还真不少,比如道儒兄凿墙,子初兄搬家,花样百出,让人应接不暇啊。” “郗遐,铜驼街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雨轻抬眸问道:“你说是谁在暗中捣鬼呢?” “不是有彦胄兄在查这件案子,你就不用费心了。”郗遐有些疲乏的微合双目,喃喃道:“看来今夜我要在此借宿了,去找彦胄兄叙叙旧好了。” 这时,阿九带着一小厮,各自手上还端着锦盒,缓步走过来,小心放在桌上。 阿九颔首道:“雨轻小娘子,这是从泰山带来的礼物。” “郗遐,你还给我带了礼物?” 雨轻刚要伸手去打开那个稍大一些的锦盒,郗遐便按住盒盖,歪头笑道:“先打开旁边那个。” “哦。”雨轻点头,便打开那个锦盒,发现里面装着一个羊脂玉娃娃,雕琢的很是可爱,她莞尔一笑,拿起来抚摸着这个玉娃娃。 “喜欢吗?”郗遐眼中尽显温柔。 “我很喜欢。”雨轻笑道:“这个可以放进那个套娃里。” “雨轻,你想要的那个长清木鱼石,我也一并给你带过来了。” 郗遐直接打开另外一个锦盒,没好气的说道:“不过一块石头而已,桓协还找寻了许久,说是此石分外稀有珍贵,要好好收藏,真不知道你要这石头做什么?” “木鱼石又称为木纹玉,本身就比较稀有,是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桓兄难得找到,改日我可要好好谢谢他的。” 雨轻淡淡一笑,木鱼石质地坚硬,手感细腻,她准备用它做一套精致茶具。 郗遐看夜幕将至,便劝她早些回屋去,而他径自来到钟雅所住的厢房,发现房内无人,不过家具很是新颖,他好奇的瞧了瞧,然后坐在玫瑰椅上,拿起桌上的一卷竹简,随意看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钟雅才缓步走进来,含笑道:“季钰兄,我们有两年未见了,你还是这样倜傥不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一十九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一) “彦胄兄,不回自己的钟府,总是赖在这里又算是什么?”郗遐放下竹简,睨视着他,“钟家的生意遍布各地,却还在陈留郡和典家抢几间小小的酿酒作坊,真是让人费解。” “我可不是抢,而是正经的收购。”钟雅说着也坐下来,笑道:“生意场上的事情,你也不感兴趣,也就是给蔡谟一点教训而已,偏偏典家也掺和进来,他们只能自认倒霉了。” “彦胄兄,我确实不太关注生意上的得失,但陈留郡内的一些事情倒是让我心生疑虑。”郗遐脸色微冷说道。 “陈留太守王玄,是尚书左仆射王衍之子,高傲自鸣,不为世态人情所动,琅琊王氏在那里有些势力也很正常。”钟雅不以为然的说道。 “恐怕那里不止有琅琊王氏,还有谢氏兄弟吧。”郗遐皱眉,手指敲打着桌面,沉吟道:“王眉子不过刚上任一年,年轻气盛,陈留郡内的形势他自己都还没弄清楚,反而不如幼舆兄常年居住在陈留别院,知晓的还多一些。” “季钰兄,你怎么突然对陈留郡感兴趣了?”钟雅笑了笑,“之前陆大人出任浚仪县令,可是只待了半年,便辞官不做了,浚仪县属陈留郡,想来王玄还是喜欢挤兑别人。” “我看彦胄兄对那里更是关注的很,不是吗?”郗遐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笑道:“这家具设计的不错。” “季钰兄,你出去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钟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铜驼街上的案子就不需要你来插手了,毕竟你也不清楚。” “我自然是要好好休息一阵子的,不过张舆的那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道儒兄如今也是持旁观者的态度,彦胄兄也不要太过热心了。” 郗遐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就在这里借宿一夜好了,最近你可有听到什么琴声?” “琴声?”钟雅不解。 郗遐唇角牵起一丝涩笑,想来崔意今夜应该无心抚琴了。 月色怡人,淡淡月光与空庭之下的竹影,铺满庭院的细碎白石交相辉映,一切都显得静谧美好。 一袭冰蓝绸袍的少年正独自饮酒,对面的杯子也已斟满,似乎在等着某人的出现。 “道儒,我还以为子扬在此陪着你饮酒赋诗,没想到他竟然先回去了。” 伴着那清幽的香气,白袍少年已然走了进来,望向那崭新的琴桌,淡笑道:“这琴桌造型典雅,很适合你。” “子谅,你一个人来洛阳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卢琦一起来了呢?” 崔意冷声道:“他不好生待在范阳侍奉身残的父亲,反倒跟着你来洛阳,他又想要凑什么热闹?” “子渊已经变了许多,就连季钰都不再介怀,怎么你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卢琛含笑坐下来,端起那杯酒,饮了一口,入口辛辣,回味醇香,他说道:“这就是蒸馏酒了,倒是与往日的酒不同。” “你特意从邺城赶来洛阳,为的可是发生在铜驼街的那件案子?”崔意直面问道。 “叔叔在信上并未言明原因,只是让我来洛阳。”卢琛淡然说道。 崔意调侃道:“你的叔叔应该是准备给你议亲了。” “道儒也会开玩笑了,看来你在临淄待了些日子,确实变了不少。”卢琛微笑道。 “连卢琦都与程家定了亲,年底就要完婚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反倒还孤身一人,岂不可笑?”崔意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 卢琛凤眸垂下,淡然无波的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他虽有表面的光华,内心深处却隐藏着重重的落寞。 这更像是一种对婚姻的排斥,因为他无法确定婚姻能否带给自己幸福与快乐,在他的成长环境里,除了严厉的父亲,就是冷漠的继母,堂兄弟们也是各个心机深重,他有时也会厌倦这样的家族生活,不过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对卢琛而言,他的叔叔卢皓却是慈爱许多,给他许多关怀爱护,在叔叔这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听说下个月就要在城郊举办足球赛了,我赶来的正是时候,也能到现场尽情观看比赛了。” 卢琛淡笑道:“上回雨轻在陈留的时候与我说了许多足球的事情,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还能想出这样有趣的娱乐活动,她还做了什么马拉糕,味道很好,但季钰兄说没有桂花糕好吃,看来他们很是要好。” 崔意笑而不语,心道:从他千里迢迢赶至临淄探望雨轻,他的心思就暴露无疑了,偏偏如今又多了一个任远,他隐藏的如此之深,恐怕还另有原因。 此时的任家庭院分外安静,任罕正坐在书房里看竹简,神色淡然,须臾,摆了摆手,待侍婢退出去,门关上了,他才站起来。 走到窗边,望向那轮皎月,微微皱眉,直到任远悄然走进来,他才慢慢开口问道:“子初,派去酒肆打探的人可回来了?” “嗯,那日吴东桂确实在铜驼街出现过。” 任远面带疑惑,问道:“父亲,从邹县来的吴氏兄弟当真只是为了求取画作吗?” “邹县吴氏不过末等士族,况且他们才疏学浅,即便他们来到洛阳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赏识,但若是有人想要借他们的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事成后他们从中或许也能获得利益。” 任罕转身走回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在桌上,淡淡笑道:“子初,有的人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有的人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却很复杂。真亦假,假亦真,人心总是如此,不必太过在意。” “父亲,孩儿明白。”任远点头说道。 “你若是真的明白,就不会独坐在画室里,作画也无法让你心静,这些年你活得太过苦闷了,不是吗?”任罕慈爱的望着他。 任远微笑道:“父亲,孩儿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我知道,你今日很高兴,收到了特殊的礼物,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 任罕呵呵笑道:“你这孩子总是想得太多,才让自己裹足不前,如今倒是醒悟了,还不算太晚。” “父亲,莫要再取笑孩儿。”任远想起白日里听到祖涣他们的一些话,便说道:“张舆的那件案子只怕另有蹊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二) “虽然张华出身庶族,但他的声望名誉日渐显赫,各大士族忌恨他的人不在少数,想当年荀勖认为自己出身颍川大族,凭着武帝对他的信任,在朝中排挤张华,常想设计将张华调离京城,去往偏远之地任职,最终他寻到时机,使用离间计,将张华外调幽州.......” 任罕缓缓说道:“近几年来,贾后一直在试图削减张华的羽翼,先后将吏部侍郎陈英贬至涿郡,柳铭也被外放昌邑郡,更有人借泰山孟府丞之事大做文章,对于这些想要暗算他的政敌,张华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下却都记得清清楚楚,秋后算账也是有可能的。” “父亲的意思是说,这次铜驼街上的打斗事件或许也是朝中之人在暗中捣鬼,难怪那几人皆被张舆带回自己府中审问,洛阳令也未敢阻拦。” 任远浅浅笑道:“道幼兄说张舆那日所用的正是干将剑,锋利无比,剑法了得,还破解了七星阵。” “这把名剑是如何得来,恐怕只有张华自己心里明白。” 任罕轻轻拍了拍任远的肩膀,笑道:“天很晚了,你去早些休息吧,明日你还要和彦胄一起去调查邹县吴氏兄弟,不是吗?” “是,孩儿告退。” 任远转身走出去,墨白在廊下提着灯笼,躬身说道:“子初小郎君,现在还去画室作画吗?” “不去了,那幅画可要慢慢画才好。” 任远嘴角噙着笑,疾步走在前面,夜风拂面,他心情舒畅,口中自语道:“希望可以尽早破案,那样就可以陪着她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了。” “好像季钰小郎君在宴席散后,就去了裴府。”墨白颔首道。 任远淡笑道:“景思先生定是要询问他有关船上遇袭之事的调查结果,我看郗遐兖州之行多半无甚收获,去泰山倒是办了几件漂亮事。” 眼下张舆的那件案子,他应该不太想介入,至于另一起案子,也不需要他插手。 凤栖楼就坐落在铜驼街上,连续几年夺得花魁的皆是姜柔,凤栖楼的名声大噪,已经成为洛阳城内最大的娱乐场所。 虽然不及金谷园的奢华,但是这里才是有钱商贾真正消遣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些来自各地的小士族,常来光顾。 其中就有来自邹县的吴氏兄弟,因为他们是没资格去金谷园那样达官显贵聚集之地的,只能来凤栖楼寻欢作乐。 不过早有人打听到从泰山而来的清玉姑娘已经暂住在凤栖楼,说不定今日就会登台献艺,他们在楼内议论纷纷,似乎对清玉姑娘更加的心驰神往。 姜柔的贴身小婢新竹手上拿着一盒胭脂,正提裙上楼去,偏巧小水也走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袱,说道:“新竹,你能不能先让一下,这衣服不太合身,我刚拿去着人改了,现赶着找我家姑娘试衣服,待会儿可是要穿——” “这身衣服本来就是我家姑娘好心送给清玉姑娘的,你们倒还挑挑拣拣,真拿自己当这里的头牌啊。” 新竹冷眼睨视着她,说道:“不过是来投奔的,我家姑娘心善收留你们,你们竟还不知足,想要在这里跟我家姑娘抢风头,真是恬不知耻。” “新竹,这可是郝妈妈的主意,赖不得我家姑娘,”小水一脸不快的说道:“我们刚来到洛阳,还没喘口气,她就让我家姑娘登台献曲,说什么姜姑娘身子不适,只好让我家姑娘顶替她上场,我们自然也不好回绝。” “哼,你们少在这里假惺惺了。”新竹白了她一眼,嗔道:“即便我家姑娘不能登台,也轮不到你们捡便宜。” “捡什么便宜,在这破楼里抢谁的风头?谁又稀罕?” “小水,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缓步走下楼,薄嗔道:“就会与人说嘴,来到这里还是不改,郝妈妈迟早是要撕了你这张嘴的。” “清玉姑娘,我家姑娘近日头疼,夜里也睡不安稳,并不是有意偷懒。” 新竹走上楼梯,笑道:“等过些日子养好了精神,我家姑娘还要去竞选花魁比拼才艺,每年洛阳都会举办花魁大赛,不知到时候清玉姑娘可要参加?” 清玉含笑不答,望着新竹走上楼去,她脸色微冷,示意小水跟她回房去。 楼内人来人往,两名锦袍少年也走进大堂,一些商贾望见他们气度不凡,贵气凌人,不时窃窃私语着。 “这位绛紫锦袍的少年好像是钟家的小郎君。” 一人喝着酒小声说道:“他身边那位就是任家的小郎君,也就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平日里极少来这种风流场所,今日还真稀奇。” “像他们这种世家子弟,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喜欢哪家青楼的姑娘,直接就让管事请到府里献艺了,哪里会跟咱们一样来这里凑热闹?” 另一人嘻嘻笑道:“他们还不及弱冠,估计就是图个新鲜,来这里寻个乐子也很正常,上回辛家的小郎君不就是在这里喝得烂醉——” “别说了,他们走过来了。” 一人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转移话题,讲起姜柔的一些风流韵事。 只见钟雅撩袍坐下,任远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吴氏兄弟身上,微微一笑,也慢慢坐下,玩笑道:“彦胄兄,有人刻意模仿你的穿衣打扮,看来还是你魅力四射。” 钟雅瞥向那边的吴东溪,轻蔑的笑道:“不过是邯郸学步,他自己都觉得事事不如人,低人一等,我又能说什么呢?” 任远呵呵笑道:“彦胄兄,这里还真是热闹,比金谷园多了些烟火气息,难怪乐高这么流连此处,可惜他又离开了。” “他是乐令的堂侄,被外放至邺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钟雅轻笑道:“只不过在他离开之前,还闹了一出好戏,作为姜姑娘的心上人,他倒是挺有情意的。” “有情人被迫分离,岂不可惜?” 任远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对于乐高,他向来不喜,有一回在金谷园中,荥阳俞伟光的贴身小厮被人诬陷偷取了某人的钱袋,当时乐高假意为俞伟光辩解了几句,倒是刘太保的侄孙刘野帮忙调查,最后才得知那钱袋原来遗落在沐芳堂。 后来他无意之中听到乐高与随行小厮的对话,只因为俞伟光之前与乐高对弈,输了后故意刁难他,乐高才设下此圈套,专门让俞伟光难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一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三) 对于这样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任远嗤之以鼻,况且乐高心气极高,不甘心久居人下,只怕到了成都王那里,为了彰显个人才华,又会生出不少事来,说不定谷水亭诗会上那场闹剧就是他自导自演的。 “刚才逸少先生去了裴府,”钟雅含笑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洛阳城内出了名的富贵闲人也。” “逸民先生现任侍中,朝务繁忙,对自己的这个弟弟早就懒得管束了,不过给逸少先生挂个散官,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任远淡笑道:“不过有他在,裴府今日估计会热闹许多。” 今早钟雅出府时恰好遇到裴頠和裴浚,寒暄了几句,当时他还看到裴浚的随行小厮手上还拎着一只鸡笼子,多半今日是来与人斗鸡的。 裴頠一脸无奈,径自便去寻裴宪叙话了。说起来前一阵子因泰山赈灾之事,朝堂上也是纷争不断,他有些疲累,今日特意来找裴宪闲聊。 待可过管事,才知裴宪正在书房,裴頠慢步走至书房门口,就听到一阵笑声。 “七叔,我方才所讲并非杜撰,而是确有其事。” 刚才雨轻所讲的正是宋朝流传着的一段有关“墨茶之争”的趣事—— 相传宋徽宗甚是喜欢白茶,上至朝臣下至平民商贾,人们斗茶都是以白茶为上品。有一日,司马光开玩笑似的可苏轼:“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君何以爱此二物?” 面对如此刁钻的可题,苏轼却面色平静,淡笑回道:“奇茶妙墨俱香,是其德同也;皆坚,是其操同也;譬如贤人君子,黔皙美恶之不同,其德操一也。公以为然否?” 这番回答是说茶和墨都拥有香气,它们的品德是一样的;茶与墨都很坚实,它们的操守也是一样的。这样看来就好比是贤者与君子,黑白与美丑,虽然外表各有不同,但他们的品性与操守都是相同的。 司马温公是从表面上观察茶与墨之异,而苏东坡却看透了茶与墨的本质,与人的品性道德是相通的,当然这也是‘茶道’所追求的境界。 雨轻一脸天真烂漫,坐在玫瑰椅上,眨着灵动的眼眸,笑道:“使佳茗而饮非其人,犹汲泉以灌蒿莱,罪莫大焉;有其人而未识其趣,一吸而尽,不暇辨味,俗莫甚焉。” 这句话出自明代文学家屠赤水所写的中,正是对茶墨之辩的评说。 “雨轻,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这时,裴頠大步走进来,皱眉说道:“景思,你平日里非但不管束她,还由着她的性子胡闹,院子里弄得那些什么跷跷板、滑梯,让外人瞧见成何体统?” “六叔。” 雨轻赶忙站起身,福了福身子,很是乖巧的过去给他倒茶,然后端至他手边,颔首道:“六叔,待会我让人把它们全都拆了,拿去厨房用来烧火做饭,你觉得这样行吗?” 裴頠摇头苦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粉颊,说道:“几日不见,越发的淘气,你派人给我岳父送去的茶叶,他喝过后很喜欢,还说改日要来见你。” “那么六叔可喜欢我设计的家具?”雨轻笑可道。 裴頠点点头,说道:“你的心思全都花在这上面了,日后陆先生检查你的书法课业,看你怎么办?” 雨轻撒娇似的说道:“我每晚都有刻苦练习书法的,陆先生上次还说我的书法有了明显的进步。”说着就如同孩子般握住他的手。 “雨轻,你这是在学着阿飞撒娇吗?”裴宪笑可道。 裴頠平日里虽有些严肃,但对雨轻还是关爱有加,他博学多闻,兼通医术,雨轻刚回到洛阳之时,他还亲自给她诊脉,写了调理身子的药方,配着阿胶一同服用。 如今她的小脸圆润许多,气色也越发的好,她心里也是倍感温暖。裴頠长相清雅,较裴宪更加内敛含蓄,在朝廷身居要职,公务缠身,如今抽空过来,雨轻很是欢喜。 “你这小家伙,又在想些什么坏主意?”裴頠温和的可道。 雨轻含笑道:“六叔,既然许多人都开始喜爱炒茶,不如就找些上好的茶树,自己种一片茶园,那样岂不好?” “自己种茶,亏你想得出来,”裴頠笑道:“以前你在小院子里种了寒瓜,如今又想做茶农了。” “我听说义阳郡有毛尖茶,荆南一带有黑茶,江南地区则盛产绿茶、乌龙茶以及花茶,可以分别从这里选取上等的茶树,在荆州以北开垦荒山建茶园,以后在清明节前和谷雨前采摘新鲜茶叶,做出来的茶味道会更好。” 裴頠淡淡笑道:“这家具生意才刚刚开始推广起来,你又马不停蹄的筹备起了茶叶生意,小小年纪倒是精通生意经,我是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斥责你商贾气息太重呢?” “六叔,我可是在为大家服务,饮茶有保健功效,医圣张仲景在里写到:茶治脓血甚效。可见茶亦可治病,种植茶园自是益处多多。” 雨轻一本正经的说道:“春秋范蠡帮助越王勾践复国后,辞官隐居定陶,人们又称他为陶朱公,他在那里经营商业,由于他颇懂经商之道,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中载其“累十九年三致金,财聚巨万”,他曾经三次散尽家财,又三次重新发家,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那么我又为何不能效仿?” “雨轻,你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做生意也能被你讲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裴頠呵呵一笑道。 裴宪点头说道:“那就依着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地方,派人各处找寻茶树就是。” “六叔,你精通医术,能否帮忙甄选优质茶树呢?”雨轻摇晃着他的手臂,娇声央求道。 “我难得有空闲,你倒给我找事做。”裴頠无奈的笑了笑。 雨轻听后,开心的扑到了他的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很是可爱,裴頠抚摸着她的前额,喃喃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还是这样孩子气又任性,难怪景思管不住你。”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做个孩子。”雨轻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我不想长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二节 观凤栖楼 裴家乐事(四) “方才还能讲出深奥的大道理,现在却又开始说傻话了。”裴頠摇头道:“你总是这样古灵精怪的,让人摸不着头绪。” “在你们面前,我本来就是个孩子。” 雨轻鼓腮帮扮作可爱的包子脸,然后挣开他的怀抱,优雅的提起裙裾,像跳芭蕾似的在原地旋转一圈,宛然一笑,转身就走了出去。 裴頠和裴宪相视一笑,也许是他们的宠爱,让她尽显天真,不过他们确实希望她能够一生无忧无虑。 而在凤栖楼内,一袭白衣女子坐在舞台中央,纤指轻抚着身前的古琴,一支梅花簪斜插在鬓发间,白色的裙摆在那舞台之上犹如池上莲花徐徐绽放,琴音柔美,醉人心扉。 “这是谁啊?” 吴东溪轻声问了一句,自然是问哥哥吴东桂的,但吴东桂也是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 旁边一人也低声道:“这曲子好像就是钟家小郎君所作的。” 只听那歌声悠然传了出来,钟雅唇畔掠过一丝笑意,又倒了一杯酒。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 歌声空灵婉转,好似能够洗净尘垢,让人忘却烦忧。 任远倒是望见了她方才看似不经意的投来微笑的目光,微微皱眉,沉吟道:“彦胄兄,她拿你的诗作当唱词,分明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这位从泰山而来的清玉姑娘还真是不简单。” “姜姑娘还在忙着伤心,这清玉姑娘就主动登台献唱,往后有不少好戏看了。”钟雅轻笑道。 任远的视线再次落到吴东溪身上,嘲讽道:“何须等往后,眼下就要有好戏看了。” 原来这凤栖楼的郝妈妈是个十足的贪婪之人,收留清玉姑娘,就是为了多一个摇钱树,今日特意在场边摆上了打赏的花篮,花篮里装满了鲜花。 方才吴东溪那边出了五百两,买了许多花篮,这一笔的打赏实在是有够豪气了,偏偏对面有一名商贾不服气,掷了八百两将剩余的花篮全部买了,还扬言说洛阳商贾可不能被那些从穷乡僻壤来的低等士族比下去。 吴东溪心中不忿,站出来斥道:“一介商贾,本就低贱,还争什么体面?” “听说你们兄弟俩特意从邹县跑来洛阳,就是为了求取张墨的画作,结果却吃了闭门羹,到底谁失了体面,大家岂不是一目了然?” 吴东溪气愤难耐,当即摔了酒杯,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别人家里豢养的看门狗,也敢在这里放肆!” “吴东溪,你东施效颦,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德行,以为攀上了贵亲戚,无非就是个小小的关内侯,而且人家还对你爱答不理的,说出去都寒碜,铜驼街上来往的世家子弟有哪个瞧得上你们的,真是可笑至极!” 此时有人一拳重重砸在桌上,站起身,走至那商贾身前,冷笑道:“洪仝,我知道你是王家大管事的儿子,有些体面,不过你这样狗仗人势,就不怕败坏了你家主子的名声?” “吴东桂,你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就凭你们邹县吴氏,也配待在洛阳,我劝你们还是趁早返回老家,别到时候丢了祖宗的脸面。” “我呸!”吴东桂身边的小厮抢步上前,抓起那人的衣领,骂道:“你这瞎了眼的狗东西,今日不好好修理你,你还真以为我家主人好欺负!” 那商贾带来的几名护卫也疾步走过来,眼瞅着这些人就要打起来,这时却有人拊掌笑道:“真是有意思,台下比台上还要精彩。” 他们望过去,原来任远已经站起身来,走至郝妈妈那边,笑道:“今日这凤栖楼所有客人的花费都记在我任家的账上,就算是我请大家喝花酒了。” 郝妈妈堆笑道:“小郎君,你若是喜欢听清玉姑娘抚琴,我可以让她单独为你抚——” “不必了,我还有事,改日我会再来的。” 任远淡淡一笑,又看向钟雅,只见钟雅的随行小厮已经走到那名商贾跟前,贴耳说了几句,那商贾脸色发窘,示意自己的护卫停手,然后便紧跟着任远他们的脚步,离开了凤栖楼。 而吴东溪照旧坐下饮酒,冷笑道:“我还真不愿意看见任家那小子,神气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不就是张墨的关门弟子,长得俊俏些,除了会画画,还能干什么?” “住口!”吴东桂面色微变,嗔道:“你还不嫌丢人现眼,回去后给我赶紧换掉这身衣服,非要跟钟雅学,就你这长相,还没这身衣服好看。” “哥,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吴东溪丧气的说道:“长得丑,是我的错吗?那个孙会还不如我呢?” “你倒是会比,我们跟他比得了吗?”吴东桂瞪视着他,说道:“还不快些走了,那个洪仝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我看任家那小子不好对付,咱们可得小心着点了。” 这边的裴府庭院内也在激烈争斗着,却是两只鸡在相互争斗,在裴浚的指挥下,那只赤毛鸡进退有度,顾盼神飞,犹如战场上威武的将军,勇往直前,不叨得对面那只白鸡头破血流决不罢休。 “九叔,这只鸡好厉害。” 雨轻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着,眼前这位风流贵公子不过二十五六岁,长着一双桃花眼,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说话很是幽默,还特意给那只鸡取名叫做‘媚儿’。 “媚儿比香雪弱一些,不过香雪今日没精神,大概是昨晚没有休息好,我就把它留在家里了。”裴浚嘴角上扬,解释道。 雨轻点点头,笑道:“九叔,你给它们起的名字真有水平。” “你快看,媚儿又要进攻了。”裴浚一脸悦色的说道。 只见这两只鸡见面,分外眼红,它们纷纷展开翅膀,缠斗在一处,媚儿的攻势凶猛,白鸡都快被打残了,一局都没赢。 对面的裴绍有些纳闷,问道:“逸少,我这只斗鸡是怎么了,前阵子与彭祖的斗鸡比试,它还威风凛凛的,连赢好几局,今日倒变得病歪歪的了。” “哈哈哈!”裴浚笑道:“洛阳城内的斗鸡只有我养得好,别人都不行。” “算了,我认输。”裴绍摇了摇头说道。 雨轻抬眸问道:“九叔,斗鸡要怎么驯养?” “雨轻,逸少平日里就没个正经,你还要跟他学这个,待会我可是要告诉景思的。”裴绍告诫道。 裴浚不理睬他,对着雨轻笑道:“这斗鸡与其他鸡种不同,判断斗鸡的好坏,要从它们的外貌和体格入手,对其血统和战斗性都有很多讲究的,媚儿这只算是红鸡,略逊于青鸡,香雪就是青鸡,下次我把香雪带过来给你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三节 云雀暗夜 瓮中捉鳖(上) “好。”雨轻想了一下,又道:“九叔,其实赛马活动也很好看的,挑选赛马要求血统和奔跑速度,比赛形式也可以分为许多种,就像平地赛马、障碍赛马、越野赛马等等,花样很多,乐趣更多。” “赛马?”裴浚笑了笑,“雨轻,你可知道现在只有军营才有马匹配给,想要开展赛马这样的竞技活动,可是很难的。” 雨轻噘嘴,说道:“等以后马匹充足了,说不定就能够实现了。” “好了,不要在这里胡思乱想了,你去陪老祖宗说话吧。” 然后裴浚示意小厮把媚儿赶回笼子里去,又走至裴绍身旁,附耳笑道:“三堂兄,我听说石崇府上又进了一批舞姬,甚是美艳,明日我们一起去吧。” “逸少,你府里姬妾成群,还去那里风流快活?”裴绍白了他一眼。 这时,裴頠已然走了过来,笑道:“看来又是逸少赢了。” “这是自然,他刚才还教雨轻怎么选斗鸡呢。”裴绍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嘲讽道。 裴頠当即招手把雨轻唤到自己身边,问道:“你三叔说的可是真的?” 雨轻握住他的手,慢慢垂下眼睑。 “逸少,你这样也算是长辈吗?” 裴頠微嗔道:“成日里到处沾花惹草,斗鸡走狗,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给雨轻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越活越糊涂了。”说完就牵着雨轻的手从裴浚身边走过去。 裴浚完全不介意,更像是听习惯了,没想到雨轻回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还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裴浚呵呵一笑,一手搭在裴绍的肩膀上,问道:“明日你当真不去?” 裴绍没好气的说道:“铜驼街的那件案子到现在还未查明,你还净想着玩乐,亏了雨轻还喊你一声九叔,连钟雅和任远都在忙着调查那件事,你倒是一点也不操心。”说完拂袖而走。 裴浚无奈的笑了笑,望向鸡笼里的媚儿,自语道:“他们都那么能干,自然也不需要我,对不对?” 两辆牛车先后驶进了落虹街,车帘被挑起,有人正望向街边那一处已被拆了大半的食肆,不由得笑了笑,又放下了车帘。 车内坐着三人,正是任远和钟雅,而洪仝被夹在中间,也不敢抬头说话,只是来回搓着双手。 任远脸上带着冷淡的笑容,随意说道:“乔迁家宴上瑶谨兄也没来,最近他去东宫陪着太子读书,恐怕把我都忘了。” 洪仝错愕道:“那个......那个........”然后才想起来,刚才钟雅问他有关邹县吴氏兄弟的事情,并让他想仔细了再回答。 他颔首说道:“吴东桂前一阵子常去云雀街,好像找了些帮派中人,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就是你的回答?”任远依旧淡淡道:“我可没工夫听你这些废话。” “小郎君,我只是在上回看到过吴东桂和刘家的管事在凤栖楼里谈话,当时我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俩是那里的常客。” 钟雅剑眉微蹙,问道:“哪个刘家?” “就是邹县刘家,听说吴东桂他们家还和刘家连着姻亲,他们兄弟俩来洛阳就是——” “原来是刘宝和刘绥他们叔侄,”任远冷笑道:“我们还绕了一个大圈子,倒是忘记了他们。” “吴东桂又不认识雨轻,他去云雀街找那些帮派,大概也是刘绥授意他这么做的。” 钟雅沉吟道:“谅吴氏兄弟俩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招惹裴家的人,不过刘绥那小子又是仗着谁的势呢?” “刘宝因戍守边境有功,赐爵关内侯,文武兼备,曾都督幽并州诸军事,与太原郭氏来往甚密,郭茂和刘绥常常一起出城畋猎,我在城郊见过他们几次,郭茂此番被外放至临淄太守,恐怕刘绥不日也将去那里。” 任远目光里闪过一丝寒芒,轻声道:“他算得精准,出了事有那两个草包做垫背,他倒是要离开洛阳了,想要学乐高一走了之,我偏偏让他哪里也去不得。” “子初兄,不如今夜我们来个瓮中捉鳖?”钟雅一脸坏笑道:“刘绥身子金贵,云雀街又是个好地方,请他去那里再适合不过了。” “也要捎带上那两个草包,不然就无趣了。”任远凤眸微眯,笑道:“顺便撬开他们的嘴,我倒想知道是何人要求取画作。”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不见星月,街道两侧房屋紧闭,檐下零星挂着几盏灯笼,伴着树叶婆娑的沙沙声,灯火随之摇曳。 一辆牛车停在一处宅院门外,小厮提着灯笼站在门口,下车来的人却是吴东溪,只见他步履匆匆走入这宅院。 后院的一间卧房内,氤氲缱绻,不时传来娇声浪语,“安郎,你刚得了一个千金,家里头的夫人正在坐月子,你也不好好在家陪着她。” “她整日里防我跟防贼似的,连跟屋里头的侍婢多说两句都不行,那个黄脸婆,我早晚把她休了。” 年轻男子侧躺在榻上,笑了两声,女子偎依在他的怀中,一双纤细的手很快抚上他的脸颊,娇声嗔道:“这话我都听腻了,你总是哄我。” “反正再过几日我就要离京去往临淄了,到时候把黄脸婆扔在府里,让她一个人折腾去吧。”男子伸手撩着她的秀发,笑道:“我只带上你,你还不满意吗?” 他紧抱着她纤细的身子,俊脸埋进她脖颈,两人正缠绵时,却听到有敲门声。 “万安兄,府里出事了。” 这里正是刘绥的外宅,吴东溪对屋内的那名女子也是略有了解的,她就是凤栖楼的苏姑娘,颇有姿色,去年刚登台献艺,就被刘绥看中,替她赎了身,又置办了这宅院。 最近刘绥常在外宅过夜,吴东溪便直奔这里来找寻他,刘绥听闻脸色一沉,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吴东溪看见还是衣冠不整的刘绥,便笑道:“万安兄,我是不是打搅了——” “你还真会挑时候,巴巴的跑来这里。”刘绥一边系上衣带,一边阴着脸问:“府里到底出了何事?” “大人头疾发作,管事的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吴东溪回道:“万安兄,大人上了岁数,这次头疾发作严重,你还是早些回府看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四节 云雀暗夜 瓮中捉鳖(下) “叔叔今早还好好的,怎么到这会儿头疾又犯了?” 刘绥略觉奇怪,不过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等我一下。”说着又转身走回榻前,拿起外袍,俯身笑道:“明日我再来看你。” 吴东溪看屋内两人还在情意绵绵,心中暗想:刘绥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连一向清高的姜柔都跟他有过几夜情,那乐高还以为姜柔对他一片真心,孰不知也是刘绥玩剩下的。 须臾,刘绥便和吴东溪走至院门外,坐上牛车,径自朝刘府驶去。 在路上,刘绥不时整理着衣冠,他也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在人前也是玉树临风,只是这熏香太香了,吴东溪不由得撇了撇嘴。 “吴东溪,怎么又换了衣服,你不是要模仿钟雅的打扮吗?”刘绥轻笑道:“我早就说过了,太过华丽的衣服根本就不适合你。” “哥哥也是这样说的,”吴东溪讪讪一笑,“万安兄,那件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刘绥不以为然的说道:“就当没发生过好了,反正他们也找不出证据,洛阳令一心都扑在张舆的那件事情上,哪里还有闲工夫管别的事?” 吴东溪心下暗骂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他自己马上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显然不想管别人的死活了。 “万一他们查到我们兄弟的头上,又该如何?”吴东溪直面问道。 “吴东溪,你们自己办事办砸了,我顾念两家有着姻亲关系,才没有责怪你们,如今你们还敢再来给我添堵?” “万安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吴东溪一脸阴沉的瞧着他说道:“这事从一开始就与我们兄弟俩无关,都是你为了睚眦之怨伺机报复,我们兄弟俩也是受你指使才做的那些事。” “吴东溪,你这是要跟我翻脸吗?”刘绥冷冷道:“若没有我家罩着你们,恐怕你们在洛阳根本混不下去。” “万安兄,过几日你就潇洒的离开洛阳了,还会考虑我们的处境吗?”吴东溪冷笑道:“你干的事儿,还想让别人替你顶罪吗?” “你这蠢材!”刘绥听后一双俊目瞪得很大,气炸了肺,怒嗔道:“吴东溪,你现在是想跟我撇清干系了,你可别忘了,咱们如今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敢把我往火坑里推,你们哥俩也别想逃出洛阳,通通都得烧成灰!” 吴东溪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不慌不忙的冷笑道:“没事,一起死也算有个伴,谁也不欠谁的。” “你——”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吴东溪用东西堵住了嘴,将他双手捆绑,然后拿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辆牛车直接驶进了云雀街,那里早就有人等着他们,而吴东桂双手被缚,跪在街角,也不敢抬首。 牛车停下来,吴东溪顺势就把刘绥推下牛车,那名车夫却是任远的书童墨白。 只见他疾步上前,躬身禀道:“小郎君,刘绥被带来了。” 任远和钟雅缓缓走至吴东溪身前,他赶忙跪倒在地,叩首道:“这事都是刘绥吩咐我哥哥做的,我们根本就不认识酒楼里的那个少年。” “幸而你不认识,不然你的眼睛就保不住了。”任远淡笑道:“你们为何要几次三番的登门求取画作?” “并非是我们想要求取画作,而是刘绥想要一幅卫协的丹青,他听说张墨那里有卫协的遗作,便让我们出面去探探虚实。” 吴东溪又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哀求道:“真的不关我们的事,能否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任远微微一笑,示意墨白把刘绥口中的那团布取出来,刘绥这才长舒一口气,眼睛仍旧被黑布蒙着,他早已听着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是谁。 “刘绥,你脸上还残留着胭脂印子,看来你方才还在风流快活。” 钟雅提着灯笼,躬身瞧着他,笑道:“你这风流情种到底染指了多少家的女郎,就连赵王妃都特别的迷恋你,难道你——” “钟雅,你居然敢捆绑我!”刘绥还是听出了这个声音,双手挣扎不开,怒道:“你们把我绑来了哪里?我的叔叔不会饶过你们的!” “刘绥,你的耳朵挺灵,脑子却不够灵光。”钟雅嘲讽道:“你放心,今夜你的叔叔是不会出来寻你的,因为他知道你准是留宿在外宅了。” “钟雅,你休要得意的太早!”刘绥冷笑道:“传闻你不近女色,竟打杀了东海王送与你的歌姬,看来你跟崔意和郗遐一样,有断袖之癖。” “哈哈哈!”钟雅不禁大笑起来,“刘绥,你自己风流成性,还敢大言不惭的诋毁别人,就不怕我割了你的舌头?” “现下洛阳城内谁人不知,崔意和郗遐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想来真是可笑,你们倒是凑到一起去了。” 刘绥又偏头问道:“你对画作那么感兴趣,莫非就是任远?” “难得你此刻还有心情讲这些无聊的事情,或许你当面首正合适,既能哄得女人听话,也能骗得男人开心,凭色相上位更容易些,不是吗?”任远寒声说道。 刘绥冷哼一声,“任远,总是挖苦我也没意思,你闭门作画,不喜别人打搅,如今倒是愿意出来走动了,我还以为你远离红尘,已经开始寻仙修道了,看来是我想错了,你大概也是和郗遐他们——” “刘绥,你现在应该想一想自己还能不能走回府里。”任远靠近他,低语道:“还好他们没有伤到她一根毛发,否则我会让你下半辈子成为一个废人。”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刘绥有些惧怕的向后挪动着身子,说道:“任远,我知道你的本事不仅会作画,还善使——” 没等他说完,任远已经挥手示意几名持棍小厮,扑将上来,一通骤雨般的暴打,毫不留情。 狂风暴雨般的猛轰击打过后,刘绥感觉身上被无数头疯牛践踏一般,痛的他死去活来,却还不忘紧紧护住自己的脸,大声叫唤道:“任远,钟雅,你们要是敢毁了我的这张脸,我这辈子就和你们斗到底!” “刘万安,你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我们自然会成全你,他们不会打花你的脸。” 钟雅站在不远处笑道:“你身子金贵,偏偏还要长途跋涉赶往临淄,我们实在是心疼你,就想让你在家好好调养几个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五节 石亭旧怨 捍卫尊严(上) 任远也知道刘绥不经打,见他连叫喊声也变得虚弱起来,身体也无力挣扎了,蜷缩在街角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便摆手示意小厮停下拳脚。 吴东桂早就把铜驼街上发生的那件事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刘绥当时只是想要绑架那名少年,并未让那些人痛下杀手,得知那些人被官府抓捕后,刘家管事的就匆匆赶到城郊客栈,调换了房牌,让他们无法继续查下去。 至于那伙人均是云雀街上的帮派中人,经常在城郊干些杀人掠货的勾当,吴东桂给了他们一笔钱,他们就派出帮中兄弟埋伏在铜驼街附近,只因那日突然出现的七个人,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失手后难以逃脱,不过像这般的街头斗殴,也关不了他们几天,所以他们也是有恃无恐的。 待吴氏兄弟俩把事情交代清楚后,任远和钟雅就坐回牛车上,徐徐离开。 而几名小厮直接把刘绥塞进车里,然后驾车驶向刘府,当牛车停到刘府门外,一个麻袋就被丢了出来,滚落在地。 次日天明,当刘宝望见满身是伤的侄儿后,恸哭不止,立刻命人请大夫,又是要派人去洛阳令那里痛诉此等惨况,誓让凶手血债血偿。 这件事很快就在洛阳城内传开了,许多人认为刘绥定是得罪了某位权贵,才遭人毒打,还有的人却在幸灾乐祸,对这位喜欢眠花卧柳的美男子反感至极,被打也实属活该。 一时间流言四起,俨然已经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洛阳令嘴上说着会彻查此事,但实际上根本无暇理会。 因为吴郡太守的奏表已经抵达洛阳,皇上看后神色大变,近日来朝堂上的气氛很是凝重,连贾后眉间都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这时乐令开口道:“因吴郡流民暴乱,吴王意外殒命,臣等无不为之悲痛,淮南王乃吴王同母兄长,得知此事甚为震怒,已经派人来京上奏,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淮南王与吴王兄弟情深,如今吴王突然身亡,他对流民暴乱之事心存疑惑,本宫自然是理解的,皇上已经命扬州刺史继续调查吴王遇害一案,定会给淮南王一个交代的。” 贾南风幽幽开口道:“任大人,皇上已经追谥吴王为敬王,你可要加紧遣使吊唁,让他们多用些心。” “臣明白。”任罕颔首道。 任罕现为大鸿胪,草制诔策和谥号等诸多礼仪事务均由他负责。 在前几日,周处战死沙场的消息奏报京城后,朝廷便追赠周处为平西将军,赐他百万钱,安葬之地一顷,将京城的地五十亩赠与周氏族人作宅第,又赐给他皇家的近田五顷,到时候周家举办丧事,任罕也是要与朝臣同去吊唁的。 这时,陆机走了出来,颔首道:“潘大人奉诏所作道,‘周处殉军令,滋润黄铖斧。其人吊已亡,贞节能称举。’周将军忠烈果毅,庶僚振肃,英情天逸,远性霞骞,臣恳请皇上为他加封谥号,周氏一门忠烈,切莫让他们寒心。” 一旁有人冷冰冰的望着他道,“陆大人此言差矣,安西将军夏侯骏在奏报上说,周处贪功冒进,不服军令,独自带兵深入六陌进攻齐万年,以致全军覆没,他并无尺寸之功,却能够享受死后哀荣,这都是皇上仁慈,感念他的忠心,难道周氏一门对此还有不满吗?” 说话的人却是尚书左丞满奋,祖父满宠在石亭之战,跟从贾逵救出了大司马曹休,当年周处之父周舫断发赚曹休,使魏军一败涂地,被吴军斩杀俘获者数以万计,如此惨败,魏军将领忿恨不已,时至如今,仍是难消心头之恨。 周处不过东吴旧臣,死后还妄想追封谥号,这些江东士族真是得寸进尺了。 “夏侯骏和梁王司马肜都是贵戚,又与周处素有怨隙,战场风云瞬息万变,岂能仅凭他一人之言,就断定周处无尺寸之功,只怕是有人在公报私仇。”陆机沉声道。 “陆大人,此话何意?”满奋审视着他说道:“皇上惜才,对周处委以重任,即便梁王曾经与他不睦,但大敌当前,他怎会因个人恩怨而去陷害忠臣,陆大人这样说,未免有失偏颇了。” “周处仕晋而无贰心,只知人臣的职责是精忠报国,哪怕敌人为他设下深潭虎穴,他也会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 陆机此时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方才的微风细雨,变成了烈烈寒风,“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身而取义者也,周处为了报效臣节,以身殉国,满大人却还能讲出这样凉薄的话语,我等江东士族一片赤诚,你竟随意践踏,这般折辱江东士族,你究竟意欲何为?” 仿佛对陆机如此的威压,满奋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是勉强镇定道:“陆大人不必过于激愤,你我都未跟随他们去西征,哪里能够清楚其中曲折,大家同朝为官,什么江南江北,划分开来岂不显得生分?” “满大人畏风,曾说臣犹吴牛见月而喘,不过现在正值暖春,想来满大人不会再感觉寒冷了。” 司马衷微笑道:“吴地天气多炎暑,水牛怕热,见到月亮以为是太阳,故卧地望月而喘,这都是因疑心而害怕,满大人最是惧冷,陆大人也不要太过疑心了。” 陆机颔首不语。 “陆云前去泰山赈灾,功不可没,既然他能力出众,就让他出任兖州别驾,钟宁还是调回京城任尚书右丞吧。” 御史中丞孟韬给满奋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再多言。 如今周处已亡,皇上势必要安抚这些江东士族的,而陆云赈灾有功,如此调任,也算是给了他们一个补偿,毕竟吴郡陆氏乃江东士族领袖,不容忽视。 司马衷淡淡问道:“张司空,今日你无事可奏吗?” 张华缓步走至殿前,微微颔首禀道:“臣确有一事要启奏,雷焕在担任丰城县令期间,贪赃枉法,制造无数起冤假错案,臣识人不明,举荐了如此奸佞之徒,自请罚俸一年。”说着又停顿一下,继续道:“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以还丰城百姓一个清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六节 石亭旧怨 捍卫尊严(下) “张司空,雷焕可是你的门生故吏,此番主动揭发他的罪行,真是让人敬佩啊。”王衍开口道。 张华敛容道:“就算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他们犯了错,我也绝不会姑息养奸。” “张司空,铜驼街上那场打斗事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你的孙儿身手不凡,活捉了那几个贼人,不过苍蝇不叮无缝蛋,若是本身没有问题,这些麻烦自然也不会找上你了。” 赵王司马伦站出来说道:“现在张司空这样做,倒是把自己撇干净了。” “赵王,去年你的王府里无故走水,你就派兵围住杨骏旧宅,总是喜欢捕风捉影,弄得满城人心惶惶。” 张华沉声道:“当年你任镇西将军时,扰乱关中地区,使得氐羌反叛,才被征召回京,如今你倒是全都忘记了。” “张司空果然博闻强记,本王自是比不了的,但当年可是由你补任雷焕为丰城县令,其中内情旁人也无法得知,我不过有些好奇罢了。”赵王笑道。 殿内变得沉寂,似乎谁也不愿意介入张华与赵王之间,毕竟他们二人多年不睦,难以调和。 “逸民,你觉得应该派何人去调查丰城县令之事呢?”贾南风望向那边甚是安静的裴頠,笑问道。 裴頠官拜侍中,因其母出自太原郭氏,与贾后有姨亲关系,在朝廷上下德望素高,如武库一般,乃当世英杰,故而在四海之内无人会非议他因亲戚关系而晋升。 眼下雷焕这件事,涉及到张华,朝中与张华不和的大臣不在少数,若论公允,唯有裴頠一人而已。 “依臣之见,谁去都可以。”裴頠颔首回道。 赵王司马伦听后冷笑一声,“裴侍中,这话听着有些敷衍,还不如你亲自前往豫章一趟,岂不是更好?” 裴頠脸色一冷,说道:“武帝建晋后,你被封为琅琊郡王,因让散骑将刘缉收买工所的人图谋盗窃御裘遭弹劾,武帝念及皇族情义,故而下诏赦免了你,没想到之后镇守关中期间你赏罚不公,施政无方的本性暴露无遗,从而激起氐族、羌族的大规模反叛,也许当年就不该赦免你的罪责,更不会引起那些叛乱了。” “裴侍中,你不愿亲往,也可以让你的堂弟裴宪去,毕竟他这个黄门吏部郎实在太过清闲了,不是吗?” 赵王对裴頠的这番说辞完全没有生怒,而是似笑非笑的瞥向那边的裴宪,挑衅意味浓重。 “难道赵王今日来殿前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快的?” 温羡缓缓颔首道:“皇上,雷焕已经被调往新喻县,张司空的孙儿张舆只抓了四人,还有三人不知藏匿在何处,洛阳令正四处追查,刘宝之侄刘绥惨遭贼人毒打,此事也尚在调查之中。” 任罕面色平静的站立在一处,心道:温羡最初被齐王司马攸征用为属官,后升任尚书郎,晋惠帝继位,任命温羡为豫州刺史,后入朝担任散骑常侍,现今升任至尚书,与崔随来往甚密。 崔随身体抱恙,今日并未前来参加早朝,倒是崔毖站在裴宪身后,对温羡此刻禀奏皇上之事,显然不太在意。 司马衷微微皱眉,“近来京城内又开始变得不安宁了,你们还在这里争执不休,后日郊祀祭天,我看你们也都不必去了。” 殿上群臣各个颔首不语,自泰山突发山洪,一贯保持沉默的皇上渐渐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而贾南风却退至帘后,话语变少,不过贾谧和郭彰以及他们的门生已经遍布朝野,已然成为了最强的一股势力。 “钟宁在奏表上谈及此次郗鉴之侄郗遐在泰山帮助赈灾,甚是聪慧,正好司州主簿一职有缺,臣认为郗遐可以胜任。” 裴頠颔首说道:“至于丰城县令之事,可让豫章太守先派人暗中查访。” “嗯,郗遐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去年赵王府走水的案子,就是被他侦破的。”满奋附和说道。 司马衷缓缓合上眼睛道:“好,那就依裴侍中所言吧。” 这次殿前议事,朝中各派系已经分外明显,南北士族隔阂仍旧存在,但北方士族内部的争斗不断,这样的现象,不知是司马衷乐意见到的,还是不愿意见到的。 早朝散后,满奋走出宫门,还未坐上牛车,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武秋兄,这就要回府了吗?” 满奋回头一看,却是御史中丞孟韬,乃汝南孟公威之后,只见他快步走过来,笑道:“我们何不去道徽兄府上讨杯酒喝?” “也好,听说季钰已经回来了。” 满奋这才眉头舒展开来,呵呵笑道:“我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不知他这位少年郎是否依旧俊美潇洒?” 孟韬直接让满奋与他同乘一辆牛车,须臾,两辆牛车便徐徐朝郗府驶去。 这一幕尽收任罕的眼底,他微微一笑,心道:孟韬乃郗隆门生故吏,如今他升任御史中丞,也是郗隆暗中提携的,至于满奋向来与郗鉴要好,实际上在朝中的监察系统仍旧由郗家掌控着,这也算是当年郗虑为他们郗家留下的潜在势力。 “任大人,为何站立此处发呆呢?”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任罕的肩膀,笑道:“又要忙于安排郊祀祭天事宜,还要遣人去吴郡吊唁,真是辛苦。” 任罕略微施礼道:“原来是贾侍中,近来公务繁重,确有些疲累了。” “任大人对有些事太过认真了,偶尔松懈一下也是无妨的,改日陪我去金谷园吧。” 贾谧浅笑问道:“子初还是那般痴迷作画吗?” 任罕含笑点头,回道:“子初这孩子自从拜张墨为师,就沉迷作画,平日里总是闷在屋里,我倒是希望他能够出府多走动一下。” “听人说他跟钟雅去了凤栖楼,他好像转了性情,还请在场所有的客人喝酒。” 贾谧玩笑道:“如此看来外界的传闻倒是假的,子初还没有远离红尘,反而是醉入花丛了。” 任罕苦笑不语,望见贾谧走远,他的脸色微变,很快坐上牛车,匆匆驶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七节 寻迹追踪 叙旧话新(一) 此时在裴府的西院内,香草正端着一小碟糕点走至锦袍少年身边,轻轻放到桌上,然后就转身走开了。 少年正认真地凝神作画,而不远处的少女落落清婉,牵着小白在院中悠闲的踱着步子,转了好几圈后,她才提裙走了回来。 看少年很是专注,她便从碟子里拿出一块色泽浅黄的糕点,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道:“阿远哥哥,你猜这个叫什么?” 任远这才抬起头来,笔头指向雨轻手里的糕点,笑道:“这又是你亲手做的?” “嗯,这叫做豌豆黄,味道香甜,清凉爽口,是北方春季的一种应时佳品。” 雨轻递给他一块,笑意浅浅,“做法很简单,就是将豌豆煮烂过筛成糊,加上糖、桂花,凝固后切成两寸大小,不足半寸厚的小方块,根据个人口味添加一些点缀,比如可以在上面放几片蜜糕这样的。” 任远尝了一口,点点头,说道:“质地细腻纯净,入口即化,果然不错。” “阿远哥哥,谢谢你。” 雨轻微笑注视着他,眼前这名少年笑起来很阳光很温暖,给人的感觉干净而纯粹,完全就是治愈系男生。 “谢我什么,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任远抚了抚纸张,说道:“雨轻,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阿远哥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好。”雨轻挨近他,好奇的瞧着桌上那幅画。 “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谢谢这两个字。”任远轻声说道:“我们不需要这样见外,不是吗?” 雨轻点点头,笑道:“嗯,我们是好朋友,说谢谢倒是显得疏远了,不过你和钟雅帮我查出幕后之人,我做些糕点给你们品尝,也是应该的。” “落虹街上那家食肆已经被拆掉了,你这是打算重建一家店铺吗?” 任远用笔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笑道:“什么灵气聚集的地方,我看分明是你又在想着什么坏主意。” “阿远哥哥,那里真的有灵气,我已经准备在那里开一家酒楼了。”雨轻拿起一支很细的毛笔,喃喃道:“你们现在自然是不相信的,等到以后就会信了。” “我刚才看到道儒兄出府去了。” 任远开始继续作画,随意笑道:“他可是在调查公安兄的那件事,你之前说过的那个胡婢,估计他快要找出来了。” 雨轻也在旁画起来,任远偏头瞧去,不禁发笑,问道:“你这画的又是什么?” “皮卡丘,是一种电气鼠,你看它脸颊两边有着小小的电力袋,遇到危险时就会放电,同时会将尾巴竖起来,去感觉周围是否安全,它很可爱的。” 雨轻继续给他讲着精灵宝可梦的妙蛙种子和杰尼龟等等,不过任远完全听不明白,只是觉得雨轻想象力丰富,也不多问,很是安静的在旁聆听着。 而崔意已经到了城郊,远远的就望见楚颂之他们,他不由得轻叹一声,“没想到楚颂之竟愿意去做沁水县令,我也只能出城来送送他了。” “我看雨轻小娘子很想来给楚颂之送行的,不过裴大人自然不会允许她出府的。”覃思在旁笑道。 崔意淡然一笑,“她如今待在府中自娱自乐,每日里讲些稀奇古怪的话,若是不认识她的人,定会觉得她神志不清。” “是了,昨日我还看到她跟着逸少先生在院中斗鸡。”覃思摇了摇头,苦笑道:“逸少先生是最懂得玩乐了,雨轻小娘子倒是不会感觉闷了。” “即便逸少先生不在,雨轻那院子里也不会冷清的,子初兄总是会去她那里作画,他最会找寻机会了。” 崔意冷笑道:“陆士瑶更是聪明,自己不来,却三天两头的派个书童过来问候,说是把雨轻写的字帖拿去给陆机检查,这理由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牛车停下,楚颂之正与张舆告别,崔意下车后缓步走过来,淡笑道:“早知道有人来给你送行,我就不来了。” “崔兄,你能特意出城来送我,我很高兴。” 楚颂之又望了望牛车那边,确实没有雨轻的身影,他略感失落,不过雨轻早已写信给他,又派人送给他一个望远镜和几瓶酒精,还有一些茶叶,在信上叮嘱他万事小心,若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可速派人送信给她,她会尽力帮助。 张舆目送楚颂之渐渐远去后,眉间隐约带着些许落寞,就要乘车返回,不想崔意在他身后笑道:“公安兄,人家楚颂之有自知之明,自愿离京出任沁水县令,不像从邹县而来的吴氏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事,还带累刘绥被打,真是滑稽可笑。” “道儒兄,听我爷爷说令叔公身体抱恙,皇上已经派太医过去问诊,不知病情如何?”张舆淡淡问道。 崔意走至他身边,说道:“叔公只是着了些风寒,过两日就会好的,倒是让张司空挂心了。” 张舆微微点头,然后望向天空中一群排着人字形的大雁,几声鸣叫偶尔划过天际,他的目光里却闪过一丝黯然。 雨轻曾对他说过,大雁总是排成整齐的一字形或人字形,正是它们集群本能的体现,在自然界中每种动物都会有御敌的方法,就像某些动物身上的保护色,作用就是为了掩藏自己。 大雁迁徙也是如此,雁群总是由有经验的老雁当“领头队长”,飞在队伍的最前面,如果孤雁南飞,就很可能有被敌害吃掉的危险。 作为寒门出身的张华,身居宰辅,已经有了些自己的羽翼,不过仍是受到来自北方门阀士族的排挤,权力争斗是在所难免,张舆与世家子弟的关系也是如此,同在一个圈子里,被冷落也是一种必然。 张舆此刻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虽然雨轻铜驼街上遇袭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但是丰城的事情仍旧是一团迷雾。 他的父亲前几日来信说了有关雷焕之事,当年获取干将和莫邪二剑还另有隐情,只怕这七人来洛阳就是与宝剑的来历有关。 “公安兄,我们去前面的竹亭里坐坐吧。”崔意浅浅笑道:“我意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张舆微怔,很快就跟随他的脚步来到竹亭内,微风拂面,崔意的袍袖飘展,唇角漾起一抹浅笑,“那日公安兄在酒楼内可是遇到了一名弹琵琶的胡婢?” “嗯,当时那七人是带着她一起上楼来的。”张舆皱眉道:“不过在打斗间,她趁乱逃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八节 寻迹追踪 叙旧话新(二) “逃走?”崔意摇头笑道:“那七人是明显来寻衅滋事的,区区一个胡婢被他们带去,不过做个闹事的由头,事情败漏后自然是要除掉她的。” “道儒兄找到她了吗?”张舆肃然问道。 崔意苦笑一声道:“找到了,不过却是她的尸体。” “你是在何处找到的?”张舆脸色冷了下来,又道:“若她只是洛阳城内某人府上的婢女,除掉她后必定是扔到城郊的乱坟岗里,如若不是,那么就是被逃走的那三人灭口的。” “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那胡婢的尸首确实是被扔在了乱石岗,她脖颈上有深深的勒痕,腹部被刀砍伤,试想把人勒死后还有必要再砍上一刀吗?” 崔意缓缓说道:“除非她当时根本没有被勒死,而是侥幸存活,被扔进乱石岗之后,她应该试图挣扎逃离此处,不料有人经过发现了她,并且强行玷污了她,也许在反抗过程中,她才被那人砍杀,我派去的人发现她时,她的衣裙已被撕开,显然是被人凌辱过,不过在她的尸首旁边,还遗落一个锦囊,里面却是空的。” “锦囊里的东西大概是被那人偷走了。”张舆说道。 崔意淡笑道:“我看那胡婢手腕上还戴着一只玉镯,也是值些钱的,那人却没有偷走,反而对锦囊里的东西感兴趣,说明那东西应该不是什么钱财之物。”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锦囊,递给张舆。 张舆仔细摸着这锦囊,陷入沉思。 “这锦囊乃是上等锦缎所制,必是从她的家主府上带出来的,或许锦囊里装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据,那人拿走那东西无非就是为了讹诈某人,小小一只玉镯也就不会看在眼里了。” 崔意看向张舆,笑问道:“公安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一般人自是不会去乱坟岗的,去那里多半都是为了抛尸,此人可能是附近作奸犯科的地痞无赖,如果锦囊里真的装有什么证据,那么他凭此物上门去敲诈,只会有两个结果。” 张舆沉声说道:“要么有人给他一大笔钱财,要么就被灭口,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是有迹可循的。” “公安兄果然心思缜密,破案指日可待了。” 崔意笑了笑,望向洛河水,斜阳洒落在河面,波光粼粼,金色阳光也映照在他优雅的侧颜上,唇畔勾起浅浅的笑意。 本来他对张舆的这件事不太感兴趣,只是崔临那日恰好也在铜驼街上的酒楼里,目睹了那场激烈的打斗,加上雨轻牵涉其中,他才多问了两句,至于那名胡婢的下落,也是由崔临派人查出来的。 以后这案子会如何发展,张舆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去找寻线索,一一排查,也许经过一番抽丝剥茧的分析,案情自然也就明了了。 “道儒兄,多谢了。”张舆低声道。 一直以来他都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自然也很少对别人说声感谢,不过此刻他重展笑颜,心里竟然也悄悄地散开了阴霾。 “你居然也会说谢谢了,真是稀奇。”崔意笑道。 张舆微微一笑,走了几步,又道:“如今春光正好,适合出城踏青,爷爷上回还说要带上小友一起去溪边垂钓的。” 崔意听后笑道:“公安兄的那幅以清润的笔墨,简远的意境,把溪畔山水表现的淋漓尽致,雨轻就是再练上三五年也未必能够达到如此境界。” “我的画作自然是比不过道儒兄的,你在临淄画得才是意境优美,可惜雨轻不懂得欣赏,偏偏喜欢任兄的长卷画,不过人家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绘画造诣必然是高超的。” 张舆凤眸微眯,淡笑道:“我看雨轻过几日必然要寻个由头出府去的,不是说春季足球赛的各个场地已经选好了,她自然要提前去察看场地的。” “不知公安兄的足球队如今训练的怎么样?”崔意瞥了一眼张舆,笑道:“留给公安兄的时间还是很宽裕的,毕竟要先打几场热身赛,到时你还是可以坐在场下学习一二的。” “我想这会该犯愁的应该是季钰兄吧,他可是刚刚返回洛阳,哪里有空训练球队呢?” 张舆负手走出亭子,笑道:“雨轻真是会欺负人,让他和道玄兄的球队比赛,你说他是直接认输,还是拼力一搏呢?” 崔意笑而不语,也走出亭子,当来至自己牛车前,又回头笑道,“季钰兄从不肯轻易让步或认输,万一到淘汰赛时遇上他,公安兄可要当心。”说完坐回牛车,放下车帘,牛车也徐徐离开。 张舆口中喃喃道:“那我们就在赛场上一决胜负好了。” 这时,朗清走过来,轻声问道:“小郎君,我们现在去找洛阳令吗?” “嗯,这件事必须要尽快查清楚,我倒想看看在这洛阳城内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孟府丞的案子才刚刚了结,就又有人想要兴风作浪,敢欺负到我爷爷的头上,我一定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张舆深邃的眼眸里射出让人心悸的寒芒,在他平静的面容下,内心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充满了偏执和冷酷,有时候他会刻意的选择遗忘,可一旦有人触及到他的利益,他就会不自觉的暴露出狠绝的手段。 也许对于张舆来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这件案子,而此刻的郗遐关心的却是几棵树的长势。 在一处园子里,白袍少年正徘徊在几棵树之间,不时凝思着,这里栽种着樱桃树、梨树还有山楂树,樱桃树已经结了果,有一名小厮正提着篮子在树下摘樱桃。 “季钰小郎君,这樱桃比梨子甜多了。”阿九提着半篮子樱桃,含笑走过来。 郗遐拿起一颗樱桃,尝了一下,摇了摇头,皱眉道:“还是不如子初兄府上种出来的樱桃甜。” “我听说任家栽种樱桃树已经有十年之久了,这些年间换了许多品种的樱桃树,我们自然是比不过的。”阿九说道。 郗遐一脸不悦,招手唤来几名果农,问道:“这梨树可是从青州运来得?” “回季钰小郎君,这几棵梨树正是几个月前从青州长广郡运送来洛阳的。”一名果农颔首答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二十九节 寻迹追踪 叙旧话新(三) 郗遐点头,又问:“那些山楂树又是哪里弄来的?” “是从沂源县运来的,季钰小郎君不是说要做冰糖葫芦,那里所产的山楂果实大,色泽鲜艳,味酸爽口,想必很适合做冰糖葫芦。”果农呵呵笑道。 虽然他也不清楚何为冰糖葫芦,但是既然郗遐命令他们四处找寻最好的山楂树,他们也只能照办了。 郗遐点头说道:“沂源县,好像那个楚颂之的家乡就是那里,听彦胄兄说楚颂之要去沁水做县令了,走得还真是时候,这洛阳城内也不太平,留在这里对他未必是好事。” “我今早出去买东西,看到公安小郎君出城去了,应该就是去给楚颂之送行的。”阿九回禀道。 “楚颂之这个沁水县令,不就是张司空让他补任的,张舆出城送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郗遐无聊的坐在摇椅上,笑道:“不过张舆正忙于调查铜驼街上的案子,连我去他府上借书,他都没有过多理会,看来这案子应该挺棘手的。” 春风吹,树叶摇,细碎的阳光洒落在郗遐俊美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柔和,亦在他的衣袍上荡开浅淡的光晕,他微微阖目,躺在这摇椅上,享受这难得的静谧。 “恭喜季钰兄,不及弱冠便被任命为司州主簿。” 这时走来三名少年,黛色衣袍的少年正是胡瓒,他含笑问道:“季钰兄,是不是应该请我们喝酒呢?” 郗遐不予理睬,甚至没有睁开双目,只是随手将一卷竹简掷向他。 胡瓒稳稳的接住,摇了摇头说道:“出手速度有些慢了,看来你身子还是疲乏的很,需要好好静养几日,你跟那个刘绥正好可以作伴了。” “季钰兄,你这园子里好像新添了不少的果树。” 说话者正是温峤,他张望四周,然后从篮子里拿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微微点头,说道:“味道还不错,待会我也叫小厮摘一些好了。” “泰真,自从你的堂兄娶了武安公主,就变得安静少语了;而少明兄刚刚迎娶了始安公主,新婚之夜就被弄得鸡飞狗跳,他们二人还真是截然相反呢。” 郗遐睁开双眸,呵呵一笑道:“元度兄,我上回去临淄之时,拜访了齐王,遇到了你的兄长,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风趣。” 胡瓒意味深长的笑道:“幽默风趣总比沉默寡言强些吧。” 温峤听不出他的弦外音,笑道:“今日你们郗府真是热闹,我刚看到尚书左丞和御史中丞两位大人正在花厅与你的叔父笑谈,裴侍中举荐了你做司州主簿,我们就赶来给你贺喜了。” “我闲散惯了,这做官还真让我头疼。”郗遐有些为难道:“若是干不长,岂不是辜负了裴侍中的一番好意?” “季钰兄,谁让你这么的出类拔萃,人见人爱呢?” 桓协站在胡瓒身边,一脸坏笑道:“清玉姑娘一路跟随,如今可是在凤栖楼望眼欲穿的等着你呢。” 郗遐唇角微扬,袍袖一展,一颗石子疾射而出,砰的一声闷响,刹那间麻雀从树上坠落下来,几片羽毛随风飘荡。 “季钰小郎君,老爷叫你去花厅叙话。”管事匆匆赶过来,躬身禀道。 郗遐含笑点头,站起身,走至桓协身畔,低语道:“我可不管你去凤栖楼逍遥快活,我最关心的还是陈留郡,青衫帮的人或许快要传消息过来了,你派去那里的人也要多留意些。” 桓协点点头,又笑道:“既然用石子打鸟,就应该多打几只,正好烤来吃。” “你和元度兄去打吧,但不要弄伤了我的果树。”郗遐大步走开,阿九紧跟其后。 花厅上,满奋和孟韬还在闲聊着铜驼街上的那件事,郗鉴只是在旁饮茶,并未多言。 满奋毫不讳言道:“我看都是刘绥平日里行为不检点,闲游浪荡,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才惨遭毒打,或许刘绥得了这教训,以后才会收敛。” “张司空在殿前揭发雷焕的罪行,自罚一年俸禄,与其说是他当着群臣的面主动认错,毋宁说更像是遮掩不住后的自保与善后,不管雷焕是否有罪,张司空此举不过是在壁虎断尾罢了。” 孟韬笑了笑,看向郗鉴,说道:“道徽兄,我听闻稚连兄与孙秀在金谷园好像发生了争执。” 解育来自济南著县,字稚连,解系弟,现任尚书郎,解系当年任雍州刺史时,会氐羌叛,与征西将军赵王共同讨伐。 赵王信用奸佞之徒孙秀,与解系争抢军权,二人更相表奏,朝廷深知解系持正不挠,便把赵王召回京城。解系上奏表恳请皇上杀孙秀以谢氐羌,朝廷却没有应允。 之后司马伦和孙秀诬陷解系,解系获罪免官,以平民的身份返回家中,关起门来洁身自守,自此孙秀与解氏兄弟关系更加恶化。 “子独不见狸牲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 只见郗遐款步而来,施礼道:“季钰拜见两位大人。” 此话正是“跳梁小丑”的来由,出自,意思是说,难道你没看见过野猫吗?它总是低着身子匍匐在地,等待时机猎取那些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上蹿下跳,不避高低。往往最后踏中捕兽的机关,死于网罗之中。 在郗遐眼中,孙秀正是如跳梁小丑一般的人物。 “季钰,那日你也在场,倒是你的一番话化解了稚连兄的尴尬。”孟韬淡笑道。 原来那日解育正好在金谷园遇到了孙秀,孙秀在宴席间冷嘲热讽,说济南著县解氏不过就是依附张华得以升迁,解氏兄弟与邹县吴氏兄弟何异? 解育不忿,冷笑道:“孙秀,恐怕你连邹县吴氏兄弟都不如,人家好歹也算是个小士族,可琅琊临沂孙氏还是寒门,你们家想要挤入士族估计还要花费许多年呢?” “解育,你的兄长如今已是一介白丁,阖门不出,你却还在此畅饮,当真兄弟薄情,让人不耻。”孙秀寒声道。 解育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不想郗遐缓步走上前来,对孙秀笑道:“你当初不过是个下人小吏,琅邪内史潘芘曾经是你的上司,当时安仁先生因为看不惯你为人狡黠经常鞭挞你,现在看来你全都不记得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节 寻迹追踪 叙旧话新(四) 这番羞辱让孙秀咬牙切齿,却又无力争辩,因为这是事实,而且当时潘岳也在席间,他羞愤难耐,立时离席走开。 “季钰,数日不见,你越发飒爽俊逸了。”满奋呵呵笑道:“崔意太过冷傲,不喜别人靠近,卫玠又太显俊美,欠缺豪迈之相,略显柔弱,只有你英俊潇洒,超群拔俗,让人钟爱。” 孟韬也笑道:“其实子初那孩子生得俊秀,也是风度翩翩,谈吐隽逸,不过痴迷作画,如今倒是和钟雅来往甚密。” “他们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唯有季钰,太随性不羁了。”郗鉴摇头苦笑道:“是我对他疏于管教,当年公直兄在我府上小住,曾教授季钰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徐济乃都亭侯徐邈之后,是郗隆的门生故吏,在担任陈留太守期间突染恶疾,已在两年前病逝了。 郗遐闻之神色黯然,徐济博学多识,精通道学、奇门、兵法、经学,算是他的启蒙老师。 早年徐济从燕国蓟县来至洛阳,郗隆念他孤身一人,就让他暂住在郗府,在那段日子里,郗遐一直跟着他学习,对他甚是敬重,后来经过郗隆的提携,让他出任陈留太守,无奈在任上染病离世。 郗遐对徐济的身亡一直心存疑虑,所以他才对陈留的事情格外在意。 “公直志高行絜,才博气猛,还未施展平生抱负,就英年早逝,无不让人扼腕痛惜。”孟韬叹息道。 “王玄嫉贤妒能,连个陆云都容不下,刚上任一年多,倒是大肆营建宅第居室,整日里歌舞升平,很是不像话。” “之前崔随就是极力反对派王玄出任陈留太守,可贾谧和郭彰一力举荐王玄,必是王衍在背后使了力,好让他的儿子得到此等要职,琅琊王氏的家族势力也是日渐庞大。” 孟韬皱眉说道:“如今崔随也告了病假,在早朝上王衍可是神气十足,我看张司空和乐令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郗鉴喝了一口茶,便转移了话题,微笑问道:“季钰,我今早就看到你在那几棵果树下面走来走去的,你怎么突然对栽种果树感兴趣了?” “叔父,咱们园子里以往所栽种的梨树和桃树,品种大都不好,果子自然不甜,我去临淄时,留意了那里的一些果树,所以便命人把上等的果树苗运送过来,又招了几名经验丰富的果农。” 郗遐淡笑说道:“我想等果实成熟后,就摘几篮子发给观看足球赛的观众,在自家场地打比赛,发些福利还是很有好处的。” “季钰,你倒是想得周全。”满奋点头笑道:“听说到时候裴侍中和王司徒他们都会到现场观看的,估计会很热闹吧。” 孟韬也在旁笑道:“好像洛阳城内许多家的孩子都组建了自己的足球队,到时候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好了。” 厅上气氛变得和乐起来,郗遐又与他们闲聊一阵,就退了出来,阿九站在廊下,近前回禀道:“青衫帮柏长子来信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郗遐。 “桓协可还在那里打鸟吗?”郗遐一边走着,一边拆开信来看。 阿九堆笑回道:“嗯,他和元度小郎君打了五六只麻雀下来,现在正在园子里准备烧火烤来吃呢。” 郗遐微微点头,看完信后,敛容道:“过几日我要和叔父去周府吊唁,你就不必跟着了,我另外有事需要你去办。” 阿九看他脸色微变,也不敢再多问,前几日鱼市的人就送来了一封信,郗遐看后并未有太多的反应,显然这次青衫帮的人应该是查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建威将军周处的遗物已被送回洛阳,还附有行安西军司傅祗的一封告慰信,周处长子周玘见后悲痛大哭,其弟周靖和周札更是泣不成声,周府上下无不哀伤。 讣告发出,名士皆赶赴周府吊唁,在洛阳任职的江东友人也都纷纷前来,陆机怀着沉痛的心情写下一篇祭文,由于陆云还未返回洛阳,他只带着陆玩前来吊丧。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缓缓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昨夜春雨潇潇,树干枝条朦朦胧胧染上了一层淡绿的色彩,树尖上犹挂着晶莹的雨珠。 微风吹过,这雨珠就被迫滚落下来,好似噙在眼角的泪花,越是故作坚强,泪珠越是颤抖不已,终是要垂落。 后面的这辆牛车里坐着两位素服少年,正是陆玩和庞敬,只见陆玩一脸淡然,并未有太多的伤感,也许自周处决定去西征那一刻起,江东士族已经能够预感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此时悲愤的情绪只能压抑在心底,在那些北方士族面前流露出一丝的懦弱,除了得到些可笑的同情和怜悯,就只剩下冷嘲热讽了。 “士瑶兄,后面好像是裴家的牛车,排了长长的一队。” 庞敬掀开车帘,望了一会,说道:“裴家各房长辈或许都要前去吊唁,自裴令公辞世后,前朝司空裴秀那一支倒是日渐显赫,尤其是裴秀之子裴頠,升任侍中,听闻他还时常劝说姨母广城君,使她告诫贾后要善待太子,朝野上下恐怕只有他敢直陈己见,换作旁人,早就被贾郭二党视如眼中钉,大祸临头了。” “裴侍中才德英茂,足以兴隆国嗣,他是裴令公的堂侄,感情一向很好,当年司马玮矫诏诛杀了司马亮与卫瓘,并秘密派人寻获裴令公,裴令公明白司马玮对自己不满,在一夜之间迁徙八次才获免,这其中未必没有裴侍中在暗中通风报信。” 陆玩淡淡说道:“如今景思先生刻意避开贾后一党,只担任黄门吏部郎,这般沉寂蛰伏,也是为了日后的复起,不过朝中有裴侍中在,他们河东裴氏自然也不会轻易吃亏。” “那日南絮从裴府回来后,还说见到了裴侍中和雨轻在厅上笑谈,景思先生也在旁边,当时雨轻好像讲了一个茶墨之辩的故事,裴侍中甚至应允让她种植茶园,看样子裴侍中很是疼爱她。” 陆玩唇角微扬,心道:雨轻住进裴家,只是以干孙女的身份,先前自己还替她担心,裴家各房的长辈和叔伯们会不好相处,不过有裴绰和裴宪护着她,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如今连裴頠都这么宠爱她,看来他以后真的不用担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一节 周府吊唁 冰火相争(一) 这时,牛车停了下来,南絮掀起车帘,堆笑道:“士瑶小郎君,雨轻小娘子的牛车就跟在最后面,我们要不要先在这里等一下?” “这样也好。”庞敬抢先说道,又瞥了一眼陆玩,笑问:“士瑶兄觉得如何?” 陆玩微微阖目,也不回答。 南絮深知陆玩的心事,自从铜驼街上发生打斗事件,雨轻便极少出府了,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来陆府学习书法,陆玩让他隔三差五的就去裴家,名义上是陆机要检查她的书法课业,实际上却是想要知道雨轻过得好不好。 惜书早就望见了南絮,告知雨轻后,便含笑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本小册子,也不多言,直接就转身走了回去。 南絮会意,便把那本小册子交给陆玩,当陆玩接过来细看,才发现这册子是雨轻用花笺纸所制,翻开一页,上面只写着四句话,“送来荼蘼,枇杷映黄。好风借力,酸伤顾望。” 陆玩不由得笑了笑,庞敬递给他一支毛笔,戏谑道:“士瑶兄准备如何回复呢?” 陆玩拿起毛笔,蘸了点墨,简单写了几句,便交给南絮,南絮马上走至惜书那里,交还给她。 顺风则挑起车帘探出半个小脑袋,从惜书的手上接过来那册子,翻开来看,顿时哈哈笑起来,念道:“汝今不知愁,可叹田间农,不羡绮罗筵,食饱已知足。” “他既然好心送过来了,我怎能不吃呢?”雨轻抿唇微笑,拿起毛笔又回复了两句,仍旧交给惜书。 这两辆牛车一左一右,并肩而行,惜书和南絮就在中间来回传递着那本册子,不知不觉中牛车已经驶到周府门外。 裴家各房长辈叔伯先行走入府中,待雨轻下了牛车,就见到陆玩已立于不远处,与她对视一眼,唇畔掠过一丝微笑,但转瞬即逝,因顾毗和张珲已然朝他走来,也慢慢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时裴宪唤雨轻过来,又叮嘱了她几句,无外乎就是灵堂内不可多言,不可胡乱走动之类的,念及雨轻在陆府学书法时,结识了周彝,彼此是好友,才勉强带她一起过来吊唁。 正好裴頠和王戎也下了车,裴宪便带着雨轻走了过去,裴頠微微皱眉,觉得裴宪不该把雨轻带来周府,毕竟来此吊唁之人大多是朝臣名士,女眷混入其中不符合礼制。 不过雨轻今日出府身着男装,一身素服的她上前握住裴頠的手,表现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王戎在旁笑道:“无妨,你是士衡的学生,就当是陪同先生一起来的好了。” 裴頠只得无奈的笑了笑,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入周府。 此时的陆玩心不在焉的听着顾毗和张珲闲聊,而陆机和顾荣他们已经进府去了,陆玩不时偏头朝许多牛车停靠的地方望去,好像他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 只见从东边街道上又驶来几辆牛车,为首的那辆牛车很快停了下来,最先下车的人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紧接着一名年轻男子也跳下了牛车,拂了拂衣袖,面露不悦道:“大伯,我们跟义兴周氏来往不多,何必这样着急赶过来?” 说话者正是郑翰,他是陪同大伯郑渊从荥阳赶来的,新婚期间和那个始安公主闹了好几场,如今来洛阳透透气,偏偏连着两日赶路,身子困乏,不由得埋怨几句。 “少明,你在荥阳弄得乌七八糟,整日胡混,我没有写信告诉你父亲,已经是对你格外宽容了,难道你想跟那个刘绥一样被打的几个月都动弹不得?”郑渊责怪道。 郑翰冷哼一声,“刘绥就是个酒囊饭袋,被打死都不冤,我可不是他,任人教训。” “少明,真是难得,你也来洛阳了。”从对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却是辛鳌的弟弟辛歆。 郑翰立时笑道:“越前兄,你的兄长没来吗?” “他和祖延兄已经进府了。”辛歆含笑回道。 郑翰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与辛歆并肩走入周府。而郑卓来到陆玩身边,低语问道:“士瑶兄,你怎么也对青楼感兴趣了?” 陆玩咳嗽一声,说道:“少贤兄,这事还是待会再说好了。” 原来南云上次在荥阳追踪韩虎和董苞,他们就是在进入一家青楼后才消失的,那家青楼很可能是杨霄所设的联络点,陆玩便写信给郑卓,希望他帮忙查探那家青楼。 当然陆玩对荥阳郑氏也是有诸多好奇的,汉末三国时郑浑官至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传闻郑氏族人继承了墨家机关术,他们背后必然隐藏着一股神秘势力。 那个郑翰看似是花花公子,不过颇有心机,上回借住在郑氏祖宅那几日,陆玩发现了荥阳太守深夜来找郑翰。 他们二人明明进到了书房,可当陆玩走至那里,透过窗子朝里面望去,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委实奇怪,没过一会几名婢女就出现在游廊上,陆玩也就离开了。 只怕郑翰此番来洛阳除了到周府吊唁,应该还有别的事情。郑卓只是庶子,其父性情软弱,不堪重任,时任散官,如今郑氏唯有尚书郎郑遵和济阴太守郑沐最为杰出。 郑遵为郑翰堂叔,方才遇见卢皓和卢琛,就和他们一起进入了周府,而崔意也陪着崔随和崔毖乘车赶来,不过崔意并未理睬郑翰他们,只睨视了陆玩一眼,便匆匆走了进去。 灵堂内,穿着丧服的大臣均在灵前跪拜,须臾,陆机当众念祭文,声泪俱下,周玘兄弟三人跪在亡父的灵前,早已泣不成声,在场的江东士族无不落泪。 而陆玩和顾毗他们则肃立一旁,望见垂首抽泣的周彝,陆玩走至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要再劝慰几句,突然张舆双膝跪地,叩首三次。 他再次抬首,肃然说道:“周将军,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我早日查出铜驼街案件幕后真凶,此案中有名胡婢无辜被杀,留下的重要证据也被贼人抢先一步拿走,您可否托梦告知与我,让那贼人无法遁走。”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愕,而张舆目光一转,扫向众人,那种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有些骇人,目光却最终落到某个人的身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二节 周府吊唁 冰火相争(二) 张舆缓缓起身,唇畔勾起一丝冷笑,拂袖而走。张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面露难色。而雨轻趁着裴頠和裴宪安慰周玘之时,悄悄溜了出来。 在庭院中,悬挂着丧幡白布,随风而动,赶来吊唁的名士络绎不绝,一身素服的少年独立于古松旁,眉头紧锁,在一道阳光的衬托下面容显得格外冷峻。 “公安哥哥,你怎么站在这里?”雨轻疾步走至他身旁,抬眸说道:“你刚才在灵堂内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把堂内每个人的脸扫视了一遍,表情都各有不同。” 张舆目光疑惑地看着她,“你都看出了什么?” 两人对望了片刻,雨轻走近几步,小声道:“公安哥哥看到了什么,我就看到了什么。” 张舆负手踱着步子,沉思一会。 “堂内人很多,可怀疑的对象也不少,抓住一切机会,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怀疑一切值得怀疑的对象,强者都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前瞻的眼光,关键时刻也可以不择手段,公安哥哥就是强者,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雨轻对着他眨眨眼睛,似乎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 这话说的有趣,张舆原先有些凝重的神态变得轻松了,笑了笑,“你今日是来探望周彝的吧?” “嗯,不过有士瑶哥哥他们在,根本没有我说话的地方。”雨轻故作失落,也学着张舆负手迈着缓慢庄重的步子。 张舆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男装的少女,竟一本正经的模仿自己刚才走路的样子,不觉好笑,刚要伸手敲她的小脑袋,她却偏头一笑:“公安哥哥,此事也许可以找庞敬帮忙。” “庞敬?”张舆愣了愣。 雨轻淡淡说道:“他来自荆州,豫章那边的事情或许他知晓一些,今日他和士瑶哥哥一起来了,待会同他闲聊几句,也许铜驼街的案子就能迎刃而解了。” “呵,你的人缘真不错,连任远和钟雅都合力帮助你,那是不是以后连我也要听从你的调遣了呢?”张舆笑道,真是拿她没办法。 雨轻摇了摇头:“我又定不了品,入不得仕途,连个鸡毛做的令箭都没有,怎么敢调遣你们这样身份尊贵之人呢?” 张舆自是斗不过她这张嘴的,只是无奈的笑了笑,与她谈及足球比赛之事,她自然热情高涨,开始讲解交叉赛和循环赛,这都是她针对以后足球比赛发展所作的规划。 与此同时,周府门外却陆续赶来许多辆牛车,最先下车的正是郗遐,跟在后面的是胡瓒和桓协,而郗鉴和满奋、孟韬已经匆匆走入府内。 “季钰兄,你看谁来了?”胡瓒望向东边,轻声道。 郗遐含笑看过去,却是解系和解育,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年,是解系之子,解燮,因为其父被罢免了官职,已是一介白丁,他近几年来极少出来交际,与阎维的性情倒有几分相似,不过解燮为人朴钝,说话和善,比阎维更好相处一些。 “津仁兄,好久不见。”胡瓒先行走过去施礼道。 解燮微笑道:“元度兄,没想到你也来洛阳了。” “听闻你归于田园了,我正好向你请教一些栽种果树的方法。”郗遐一手搭在他的肩头,戏谑道:“你每日守着个菜园子,可在地里种出了什么宝贝?” “郗兄,你这个司州主簿什么时候去上任啊?”解燮笑道:“只怕你以后就要忙碌起来了。” 郗遐摊了摊手,耸肩说道:“我天性惫懒,更适合做个散官。” 胡瓒和桓协对视一笑,解燮深知郗遐无拘无束惯了,不喜欢被束缚,如今多了这么个官职,无非就是添个履历,走个过场,也许一年之后就会升迁至别处,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郗遐望着解燮,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解燮出生于雍州,自小跟在做雍州刺史的父亲身边,熟悉兵事,如今陪着父亲,赋闲在家,倒是有些可惜了。 这时,赵王和孙秀缓缓而至,郗遐双手环抱在胸前,淡淡一笑,望见他们走进府后,郗遐就大步流星的赶到某人身前,拦住他的去路,轻笑道:“孙会,近日你贩马的生意做得如何?” 孙会撇了撇嘴,说道:“郗遐,你最好少管闲事,别到最后落个跟解系一样的下场。” 郗遐不怒反笑,“你拿着不少丝绸彩帛、金银精器与胡商交换,除了马匹交易,连胡婢也有涉足,似乎只要能够赚钱,你都会纳入自己的经营中,你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大家都有做生意,你也用不着处处挑我的刺,若是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你们郗家是怎么得到兖州一带的盐业生意全都抖搂出来,看到时谁更丢脸!”孙会冷笑道。 魏晋时期,各方势力觊觎盐业的巨额利润,对盐田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对于盐田实行“国营”或“军营”政策,昔日孙吴政权更是对盐田实行“军营”,由军队控制盐业生产和销售。 各大士族都有染指盐业生意,尤其是兖州和青州一带,为了争抢盐业,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郗遐有些古怪的摇摇头,附耳低语道:“你贩马我不管,但是你的那些商贾朋友险些搅黄了我的事情,我自然要替你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郗遐,明明是你帮着钟雅抢了我在途径陈留官道上所开的那家食肆的生意,现在反倒过来说我,平日里满口的什么君子之道,我看你也是一副奸商嘴脸!”孙会嗔怒道。 “孙会,你现在的模样更是丑陋至极,我劝你还是少动怒,不然你连吴东溪都比不过了。” 郗遐轻蔑的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开,孙会气不过,当即怒道:“你这个伪君子,跟崔意一样有龙阳之好,在府内蓄养男宠,为人所不齿!” “闭嘴!” 这时走过来一对父子,却是阎缵和阎维,只见阎缵呵斥道:“孙秀果然教子无方,竟在周府门前说出这等污秽之词,你一介寒门,无德无才,还敢在此叫嚣!” 孙会羞愤不已,也不答话,直接走入府中。 “太子殿下到!”一人高喊道。 “鲁郡公到!”一内侍扯着尖细的音嗓喊道。 许多人便让开一条道出来,纷纷探头望去,却见两辆云母车同时驶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三节 周府吊唁 冰火相争(三) 待车停下,司马遹先下了牛车,一身素服的他眼神很是清冷,瞥向刚刚下车来的贾谧,问道:“你可以早来,也可以迟些再来,偏偏要和我赶在一起,难道我们之间交情很好吗?”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其实你根本不必出宫赶来周府吊唁,这街道就这么宽,一前一后岂不是更好?” 贾谧不屑的笑了笑,石崇和潘岳等金谷友人步履匆匆赶上前来,躬身施礼,他们脸上仍旧挂着谄媚的笑容,贾谧不再理睬司马遹,前呼后拥的走入周府。 郗遐和胡瓒他们也颔首施礼,望着司马遹孤单的身影,郗遐竟有些莫名的感触。 在古松树下,雨轻望着贾谧一行人朝灵堂走去,便小声问道:“为首的人就是鲁郡公吗?” “嗯,他旁边的两人正是卫尉石崇和给事黄门侍郎潘岳,他们趋世利,谄事贾谧,每候其出,就望尘而拜。” 张舆嘲讽道:“贾谧权势滔天,依附于他的门客甚多,跟在他身后之人叫邱飞,上回你也是在酒楼见过的,邱飞现如今是贾谧的心腹幕僚。” “他那日好像提前逃离了酒楼,看样子也是有些武功傍身的。”雨轻喃喃说道。 当望见司马遹也缓步走了过去,张舆目光里闪过一丝惊诧,轻声道:“没想到太子也来了。” “太子?” 雨轻慌忙踮起脚尖望过去,无奈院中人来人往,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要伸头往那边瞧时,不想郗遐和傅畅已经走了过来,他们二人不时低头说着什么话,然后便一起走入灵堂。 “怎么没见荀哥哥过来?”雨轻疑道。 张舆解释道:“道玄兄的姑姑在吴郡薨了,吴郡离洛阳甚是遥远,荀家人应该不会赶往奔丧了,想来西华县公正伤心不已,荀家人估计会迟些才来吧。” 雨轻点点头,吴王妃正是荀勖之女,突然殒命,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与荀家联姻的多是世家大族,昔日荀彧之女乃魏司空陈群之妻,荀勖之母为钟氏,正是钟会的堂姐妹,而荀组之妻华苕,为魏太尉华歆曾孙女。 “公安哥哥,卞家人也到了。” 雨轻望见卞粹和卞壸步履匆匆走过去,心想:不知道小姨在卞家过得好不好,出嫁那一日,她含泪拜别父母,脸上却无半点喜悦,最后那次回首,满眼不舍,她的内心一定无比的悲哀,可是又万般无奈。 “雨轻,刘太保也到了,我该过去陪着爷爷了。”张舆微笑说道。 他看她有些失神,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有时间我带你去卞府看望你的小姑姑,好不好?” “嗯。”雨轻点头,眸子清亮,说道:“公安哥哥,铜驼街上的那件案子如果有了新的进展,你可要记得来裴府告诉我。” “知道了,你也不要在这院子里闲逛太久,今日赶来吊唁的人很多,待会裴侍中发现你偷偷溜出来四处游荡,定会责罚你的。” 张舆脸上露出温暖纯真的笑容,又叮嘱了几句,便和刘野一同返回灵堂。 在古松树后,雨轻蹲下身子,随意捡了一颗碎石子,起身来张望四周,大都是一些不认识的名士,本想安慰周彝几句,无奈在灵堂内大爷爷和二爷爷就挡在她的身前,她自是不敢随意走动的,只能趁他们不注意时溜出来透透气了。 当雨轻穿过游廊,走至不远处的小池塘边,却发现任远和钟雅正伫立于池畔闲聊。 “刚才我看到幼舆兄了,他的弟弟倒是没有跟来。”任远淡笑道。 钟雅目光深邃,注视着平静的水面,说道:“谢裒应该在琅琊,听处仲兄说,阿龙兄已经离开琅琊了,只是还在赶来的路上。” “在灵堂内贾谧和郭彰还特意安抚周玘他们,倒是太子显得很安静,张司空和裴侍中似乎早就知道太子会来,所以迟迟没有走出灵堂,就是在等候太子赶来吊唁。”任远沉吟道。 钟雅微笑道:“周处身亡绝非只是梁王司马肜报旧仇那么简单,现任御史中丞孟韬不就是郗隆的门生故吏,我看太子此番前来或是为了转达什么要紧话的。” “这又是皇上的小心思了。”任远开口道。 他心中却在思忖着,多年以来郗家都掌控着朝廷的监察系统,皇上任周处为御史中丞,郗家定然也是表示赞同的。 如今郗遐已经不满足于这些了,毕竟御史大夫这一职务监察百官,太容易得罪权贵,不过是忠心于皇权的孤臣,对家族发展没有太多的好处。 郗鉴和郗遐叔侄二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当年郗隆在朝为百僚所惮,最后外放,就是最好的例证。 “子初兄,我看郗遐还真是越来越热心了。” 钟雅笑了笑,“他竟然还关心起我们钟家在陈留的生意了,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任远唇畔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目光投向花丛处,提高声音问道:“你还要躲在那里听多久?” 钟雅也微微侧身,笑道:“裴侍中正派人到处找你,没想到你竟躲在了这里。” 只见雨轻从花丛里缓步走出来,含笑道:“阿远哥哥,我也是碰巧路过,什么也没听到。”说着就走到任远身边。 “雨轻,你还真是厚此薄彼,特意给子初兄做了一份糕点,我的那一份呢?”钟雅佯装生气道。 任远淡笑道:“彦胄兄,我只是吃了一块,剩下的全都给了你,你还不满意吗?” “我可不喜欢吃别人剩下的。”钟雅看了雨轻一眼,说道:“我都帮你查明了真相,怎么说你也得做顿大餐给我吃吧。” 雨轻点点头,笑道:“钟雅,酒楼的位置我已经选好了,过些日子就会着人盖三层的酒楼,到时候还要联系食材供货商,你既然是我的合伙人,就要多多出力才好。” “合伙人?”钟雅苦笑道:“你偏偏选在落虹街上开酒楼,这铁定是赔本的买卖,子初兄又不懂生意,也被你诓骗进来,最后大家什么也赚不到,我还怎么积极的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四节 周府吊唁 冰火相争(四) “钟雅,你真是既没胆量,又缺乏创新。” 雨轻摇了摇头,开始踱着步子,说道:“做生意就是要抢占先机,做到‘独一无二’、‘独家专属’才能真正做好做大,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最容易爆冷门,你总是盯着铜驼街那种繁华的地段,就只能随大流,利润也就那么多,根本没有突破性发展的空间,逐步也就走入了瓶颈期.........” “我也是亲自做了调查,才决定选择那个地段的,并不是一时兴起,当然我也从来不会盲目的做决定。” 钟雅愣住,即便是久经商场的老狐狸也未必能讲出这番话来,没想到雨轻竟然深谙经商之道,真不知道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彦胄小郎君,荀家人来了。”一名小厮跑了过来,躬身禀道。 钟雅笑了笑,“好吧,我信你就是了。”说完就疾步走开。 “雨轻,听你这么说,以后我也可以轻轻松松赚个盆满钵满了。”任远注视着她,笑容温暖如阳光。 “嗯,阿远哥哥无条件支持我相信我,当然不能让你亏钱了,一定会日进斗金的。”雨轻说着就将手里的石子投掷出去,打出一连串水漂。 “原来是你?” 从游廊那边又走来三人,却是胡瓒、桓协和解燮。 只见胡瓒一脸惊诧,疾步走上前来,问道:“任兄,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我记得他好像是祖兄的书童,祖兄和季钰兄他们还在灵堂——” “我帮你找到的木鱼石,季钰兄可带给你了?”桓协微笑道。 雨轻含笑点头,“多谢你,桓兄。” “你也认识桓兄?” 胡瓒完全糊涂了,因为桓协也是刚刚来到洛阳,他作为祖涣的书童,怎么会结识桓协? “元度兄,这次前来周府吊唁的各家小郎君,她应该差不多都认识。”桓协在旁笑道。 雨轻却走到解燮身前,笑眼弯弯,“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从外地赶来的?” “他是解系之子解燮,人家可是一直都住在洛阳的。”桓协忙向她介绍道。 “谢谢你,没关系。”雨轻摇晃着小脑袋,心道:解燮,这名字起得倒是不吃亏,别人叫他的名字,还得先道声谢谢。 解燮略微施礼,笑容朴实。 “我叫雨轻,是陪着爷爷和七叔一起来的,解燮,下个月就会在城郊举办春季足球赛,到时你可要记得来观看哦。”雨轻微笑说道。 桓协含笑说道:“她是裴校尉认的干孙女,景思先生就是她的七叔。” 胡瓒有些惊愕,难怪去年在金谷园他同祖涣说书童的事情,惹得祖涣甚是气愤,就连郗遐听到后都脸色大变,原来她是假扮书童混入的金谷园。 “雨轻,我们该回去了。”任远淡淡说道。 雨轻点头,跟着任远走上游廊,还不忘回头朝他们挥手告别。胡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道:“原来她的名字叫雨轻。” “元度兄,她与郗遐、陆玩和崔意很是要好,如今她的身边还多了个任远,他们可都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 桓协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坏笑道:“幸而郗遐没有跟过来,不然这里可就要热闹了。” 此时的郗遐正待在灵堂内,傅畅和祖涣上前安慰周彝,而他却把目光放在太子身上,却见太子正与周玘低语着什么,周玘的神情黯然,目光里只剩下隐忍。 江惇慢慢走至郗遐身边,低声道:“太子前来吊唁多半是传达圣意的,当初让周将军隶属于夏侯骏西征,博陵公王浚和羊侍郎都在殿前力荐他,甚至连西华县公荀藩也在暗中推波助澜。” 郗遐唇角微扬,暗想:自从杨骏被诛后,像太原王氏、泰山羊氏、颍川荀氏、平原华氏还有范阳卢氏这样的老牌士族,根基深厚牢固,无法轻易撼动他们的地位。 皇上把周处升迁至御史中丞的位置上,想要与这些士族硬掰手腕,没想到却被他们联合反制,以致周处命丧战场,与江东士族的某种合作关系也出现了裂痕。 周处之死皆因皇权与各大士族的暗中争斗,而今太子代替皇上过来吊唁,无非就是想要安抚江东士族的不满情绪。 这次陆云能够出任兖州别驾,也算是对吴郡陆氏的拉拢,借用江东士族的力量来压制北方老牌士族,以免再出现像弘农杨氏一家独大的局面。 当年东吴君主孙皓即位,残暴统治,昏庸无能,使得江东各大士族逐渐对孙吴政权失去了信心,西晋军队分六路大举南下伐吴之际,江东士族并没有作坚决的抵抗。 虽然东吴政权黯然退场,但是吴郡陆氏早前所掌控的整个吴国的边防力量仍然存在,想来吴郡陆氏一门除了陆抗留下的旧部之外,在荆州方面还应该隐藏着不少的军方势力。 “陆士瑶去哪里了?” 郗遐突然发现灵堂内不再有陆玩的身影,连顾毗也不见了,只剩下贺昙和张珲站在斜对面。 这时周彝也走出灵堂去后院更衣了,而陆玩和顾毗正在假山一带等着他,周彝早就望见了他们,快步走过去,眼圈仍旧红红的。 “彦哲,我们绝不会让周将军枉死的。”陆玩肃然道:“战死沙场的前因后果,我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嗯。”周彝攥紧了双拳,扬起一张坚强的小脸,说道:“湛卢剑就摆在灵堂内,他日我必会用这把剑手刃仇人。” 顾毗靠近他耳畔,轻声说道:“我们江东士族可不会任人欺凌,吴王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陆玩又简短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和顾毗匆匆赶回前院,却望见司马遹已然走出灵堂,神色淡然,目光不经意间瞥向古松树那边。 古松树下的雨轻也正看着司马遹,不过很快就被贾谧一行人挡住了视线,她忍不住抬首仰望,天空飘过流浪的云朵,承载着许许多多的记忆。 这些记忆就来自一封封书信中,他们做笔友已经有十年了,她曾想象过无数次和他第一次见面会怎样,可现实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等那些人陆续走开后,却不见司马遹的身影,只有陆玩一人站立在那里。微风吹动着他的袍袖,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五节 周府吊唁 冰火相争(五) 此时天光暖黄,陆玩一袭素服,移步来至古松树下,整个人都溶在了春日的静谧里。 “士瑶哥哥,呃.......我只是出来透透气的。”雨轻的脸上陡然露出一个赧然的笑容,片刻,她眯着眼睛,伸出小手抚了抚额头,装作头疼的模样。 陆玩靠近她,帮她整理了一下逍遥巾,低头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顺风又被你派去哪里了?” “我让她先去府门外等着了。”雨轻微微一笑,“士瑶哥哥,陪我去翠竹林那边走走吧。” 陆玩点头,与她并肩朝东边的竹林走去。 “士瑶哥哥,我最近一直都在思考一些问题,也悟出了许多道理。” 雨轻侧过身子,小心翼翼的拽住他的袍袖一角,“我想要讲给士瑶哥哥听,也许你听后会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 她讲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玩只是淡笑,“我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吗?如果你能这么听话倒是稀奇了。”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 雨轻抬眸注视着他,说道:“昔日魏武帝颁布的,正是为了求取贤才。像戏志才,毛玠,满宠这些都是来自寒门,还有孙观,张燕,臧霸等人都是山贼出身最后也都成了封疆大吏,可见识贤任贤重在才干,而绝非家世和空言道德学术......” “魏武帝知人善任,广纳人才,在早期的五大谋士中,郭嘉和荀彧是从袁绍那里投奔而来,而贾诩前来投奔的时候还顺带劝降了一个张绣,魏武帝三次求贤,为魏文帝储备了大量的军事人才,可以说魏朝的胜利正是魏武帝任人唯贤的胜利,士瑶哥哥,我理解的对吗?” 陆玩微微点头,“相较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魏武帝出身是比较卑微的,因为其父亲是宦官曹腾的养子,所以也算是出身宦官之家,之后也常被人诟病,不过魏武帝能够顺应时局,抓住机会,吸引人才,故而后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天下。” 雨轻浅浅一笑,心道:魏武帝在任用寒门之时,也就是在打压豪族势力,只不过到了魏文帝曹丕时采纳吏部尚书陈群的意见,命其制定九品中正制,成功缓和了曹氏与北方各大士族的关系,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和支持,为称帝奠定基础,也因此埋下了后患。 “雨轻,你又在想什么?”陆玩皱眉问道。 雨轻略带不满的说道:“士瑶哥哥,去年在临淄牛山雅集上,我看到一些寒门学子,处处受奚落,楚颂之当时也被同乡士族子弟冷嘲热讽,真是可恼,其实以楚颂之的才学应该可以入得上品,不过却只擢为六品。” 陆玩负手走了几步,对雨轻的这种埋怨,他也无法做太多解释,因为早在魏朝时期门阀势力兴起,选举专重门第出身,不重个人才能,中正官趋炎附势,定品不实,世风颓毁。 如今朝堂之上身居要职的官员,又有多少寒门士子的身影,绝大多数的升迁与调任都是门阀世袭特权阶层内部的权力角逐。 现下朝堂上就存在着三大势力集团,北方老牌士族和新兴士族,还有江东士族。 雨轻停下步子,说道:“古语有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历朝历代,皇帝想尽办法铲除开国功臣的事情屡见不爽,究其原因,不过是臣子功高震主罢了.......” “羊祜乃开国元勋,其子羊篇除了袭爵只任散骑常侍,羊甫不过担任侍郎一职,泰山羊氏已经被逐渐架空,羊邈会犯下侵吞赈灾粮这等罪行,想必也与重振家族有关........” “同为开国功臣的杜预,京兆杜氏一族如今也是不受重用,还有卫瓘在政变中满门遇害,致使河东卫氏元气大伤,难道这些功臣之后当真没有丝毫怨恨吗?” 陆玩对于她这样的疑问,无从回答。 因为他明白,昔日杨骏及其弟杨珧、杨济想要揽尽天下大权,身为外戚权力日渐膨胀,加上他刚愎自用,不纳忠言,阻碍到北方新兴士族的发展。 贾后不过是巧妙的借用了他们的力量,才将杨骏夷三族,彻底将弘农杨氏打压下去,经此一事,以后北方老牌士族想要一家独大,恐怕很难了。 陆玩目光严肃,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 “我只是在无意中听到一些,再将它们消化融合,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雨轻又道:“士瑶哥哥,周将军少时能除三害,英勇无比,为何这次却战死沙场了呢?” 陆玩目光里划过一丝感伤,周将军或许就是被夹在北方老牌士族和皇权中间了,在每一场博弈里面,都会有那个被牺牲的人。 “雨轻,你住进裴家,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陆玩敛容道:“不管你是从哪里偷听来的,这些朝堂之事可不是你能够随便议论的,你真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 “士瑶哥哥,这些只是我的个人浅见。” 雨轻淡笑说道:“只可惜我不是男儿身,这辈子与仕途无缘了,还不如楚颂之,他都被外放到沁水去做县令了,而我只能在洛阳卖家具,开酒楼了,做点小生意,无聊度日。” “你还能无聊度日?” 陆玩没好气的说道:“总是在想方设法折腾出点新花样,又是种栗园,又是种茶园,还去落虹街买了一家食肆,又把它迅速拆掉,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至于宣传春季足球赛的事情你倒是丢给别人去做了,自己乐得轻松。” “听说郗遐已经任司州主簿了,看来以后是不能再帮我宣传足球赛了。”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自语道:“好在有阿远哥哥,还有钟雅,以后只能指望他们俩了。” 方才任远和雨轻一起走在游廊上,准备一同返回灵堂的,可是墨白过来回禀说任大人正在亭中与王尚书叙话,让他也速速过去,任远这才离开的。 而雨轻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便走走停停的又来到古松树下,偶然望见司马遹,不过只是匆匆一瞥。 “雨轻,那枇杷真的很酸吗?”陆玩笑问道。 雨轻点点头,“有点酸,难道士瑶哥哥没尝出来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六节 周府吊唁 冰火相争(六) 陆玩没有回答,只是朝前面走了几步,心道:当时只是怕枇杷放久了会不新鲜,便着急给她送过去,哪里会知道它很酸,看来下次要先尝一尝它的味道如何了。 “士瑶哥哥,庞兄不会回去了吧?”雨轻赶忙跟上去,说道:“我刚才看到郑卓他们了,没想到他们还特意从荥阳赶过来,真是有心了。” “庞兄和子治兄他们还在灵堂里,”陆玩继续朝前面走着,淡淡说道:“郑家人倒是提前离开了。” “士瑶哥哥,为何你总是走得这么快呢?” 雨轻想要追上他的脚步,还真是困难,明明他不懂武功,而雨轻却在每晚悄悄练轻功,却还是落在他的后面。 “因为你太笨。” 陆玩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却见郗遐已然出现在他面前,冷笑道:“士瑶兄,今日你是来吊唁的,还是来找人闲聊的?” “季钰兄出仕了就是不一样,连问话都带着气势。” 陆玩不由得轻笑一声,“刚才就在周府门外与孙会一番口舌之争,而今又来寻我的麻烦了。” “郗遐,我在池畔遇到胡元度他们了,其中还有一人叫解燮,我在洛阳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雨轻走过来,问道:“你认识他吗?” “解燮是梁州刺史解修之孙,他的父亲在几年前被免官罢职后,他便不常出来走动了。” 郗遐转过身,提醒她道:“我过来时看到裴侍中脸色很不好看,待会你可要小心了。” “郗遐,你前几天不是说已经发现了在夜袭你家时逃掉的那人的行踪,阿九今日没跟过来,是不是去查探了?”雨轻好奇的问道。 郗遐双手交叉在胸前,歪头一笑:“你果真对查案的事情感兴趣,边走边说好了。” 雨轻点点头,走在郗遐和陆玩中间,仔细聆听着郗遐的讲述。 与此同时,阿九已经出城来到一村庄里,他下了牛车,快步走至一小院门前,连连叩门。 过了好一会,有位年轻男子打开了门,把瘪嘴儿一撇,不耐烦的说道:“敲什么敲,我爹今日不在家,有事明日你再来吧。” “里正不在也无妨。”阿九从袖里掏出一小块金子,塞给那人,堆笑说道:“兄台,能讨碗水喝吗?” 男子拿起那块金子,用牙咬了一下,确实留下牙印,不由得嘿嘿一笑:“一看你就是做买卖的生意人,进屋来吧。” 阿九被他带进屋去,里面还坐着五个男子正围桌赌钱,不时有人骂道:“那个苟三真是没种,输了钱就想着跑路,待会我就上他家去要账!” “苟三上回在醉酒后说他在不远的乱坟岗里发现了一美娇娘,还捡了个宝贝,我看他就是在白日做梦,以前瞧上了隔壁村的村花如兰,想要娶人家,结果被那家人打出了门,他靠着父辈留下的几亩薄田,整日里还想着去逛青楼,真是个败家玩意。” 这时,一人指着阿九,嘻嘻问道:“汤哥,哪里来的小白脸,难道你也改口味了?” “单成,你小子嘴真欠,汤哥是那种人吗?在外面养女人都比这个靠谱!” 旁边那人喝了一碗酒,咂咂嘴,摇头笑道:“这人瘦的跟个麻杆似的,中什么用?” 汤大劭敲了敲桌子,嗔道:“你们几个兔崽子,敢戏耍老子,明日都给我滚去田里干活!” “汤哥,别生气,哥几个也是心烦,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倒霉小子砸了我们的场子,真是可气,等我们逮住他,就把他剁成肉酱,丢去喂狗!” 阿九驾车时早就看到这个村子不远处便是乱坟岗,能在乱坟岗里遇到美娇娘,多半是碰到女鬼了。 单成抬了抬下巴问道:“看你穿的挺体面的,近来在哪里发财啊?” “我是从中牟赶来洛阳送货的,偏巧在邻近的路上遇到一伙贼人,把我的货物尽数抢走,我就想着进城去报官。”阿九对他们拱了拱手,一脸丧气的说道。 “报官?”一人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冷笑道:“洛阳城内的案子都多着呢,谁还有闲工夫搭理你这外乡人?” “兄台说的是。” 阿九摇了摇头,“我那老板极为刻薄吝啬,连着去年的工钱还没给结算,想来我这趟送货出了事,他更是有理由撵走我了,可怜我家里还有老娘需要奉养,因这些年没赚到什么钱,连老婆也跟人跑了.......” “真是个怂货!”单成倒了一碗酒,递给阿九,说道:“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哥几个在这附近也是有响当当的名号的,单氏五虎,这道上的兄弟遇上我们,也得让我们三分薄面。” “原来是单氏五虎,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阿九慌忙躬身施礼,甚是恭敬的说道:“还恳求各位好汉搭救在下。” “你可还记得那伙贼人长什么模样,不然白眉赤眼的上哪儿查去?” 单信刚才吃了些韭菜,有些塞牙,便拿手抠了抠,然后又咽回肚子里去了。 阿九见到不觉作呕,但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从袖里取出一张画像,交到单成手上,说道:“我之前就画好了那伙贼人头领的画像,准备拿去府衙的,既然遇到了各位英雄好汉,还是让你们先看看好了。” 单成展开一看,微微皱眉,“这人看着面生,估计不是在道上混的人。”说着又递给汤大劭。 单信也凑过来瞅了瞅,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单成,待会我自己去堵苟三,你们就在汤哥这里歇歇脚吧,别忘了整点好菜下酒。” “不如我去附近官道上的酒肆里买些熟食和酒水,能遇到各位,真是在下三生有幸,自然该请你们吃酒的。”阿九笑道。 汤大劭哈哈一笑,又拍了拍阿九的肩膀,“你的事包在我们身上,只要他最近在我们村子周围出现过,我肯定能抓住他的。” 阿九点点头,又道:“多谢各位鼎力相助,事成后在下一定重谢。” 这边已然谈妥,而在周府竹林间气氛却有些冷滞,雨轻顽皮的开始倒着走路,微笑道:“那条漏网之鱼,恐怕这次逃不掉了。” 原来前日郗遐出城去散心,傍晚回城时意外发现了石彭,他正从一家酒肆走出来,郗遐便悄悄跟着他,直到一处村子里,跑来两只狗互相撕咬,耽误了一会,石彭就趁机溜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七节 周府吊唁 冰火相争(七) 今日阿九就是被郗遐派去那村子里查探此人踪迹的,其实以郗遐的武功直接将他生擒确实不难,但是再想要追查他背后之人可就不易了。 “你这样倒着走路不怕摔倒吗?”郗遐问道。 雨轻摇摇头,说道:“这条路很是平坦,没事的。” “这路确实很平坦,不过前面好像有人来了,你要不要回头看看呢?”陆玩打趣说道。 雨轻不以为意,伸展双臂,小心的走着步子,说道:“爷爷他们应该还在灵堂,七叔在前院同崔大人说话,他们眼下都很忙,根本没时间理会我的。” 郗遐朝她递了个眼色,她却没注意,仍是低首慢慢移动着步子。陆玩不禁咳嗽一声,轻声道:“裴侍中就在你身后。” 雨轻听后心惊,脚下步子不稳,转身一望,正是面有愠色的裴頠,她身子摇晃一下,一脸娇羞的钻入他的怀中,小声撒娇道:“六叔,我刚才迷路了,还好遇到了郗遐他们。” “爷爷你快看,我说的果然没错,雨轻真的是躲到这片竹林里来了。” 张舆远远就望见雨轻半撒娇似的投入裴頠的怀里,顿觉好笑,牵着爷爷的手也走了过来。 “雨轻,你这样抱着我成何体统?”裴頠表情尴尬,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轻叹道:“景思真不该把你带过来的。” 雨轻这才松开手,赧然一笑,对张华微微福了福身子,说道:“张爷爷,上回借的三卷书籍,我已经看完了,过几日我准备去还书,顺便再借几卷。” “嗯,你要找什么书,直接告诉公安就好,他帮你拿就是了。”张华淡淡说道。 雨轻看出张华眉间略带忧色,便开口道:“张爷爷所写的我是读过的,相较鹪鹩,世间还有一种更小的鸟类,它叫做蜂鸟,体型极小,羽毛艳丽,因飞行时两翅振动频率很快,会发出嗡嗡声酷似蜜蜂而得名.......” “它喜欢长久地在花丛里徘徊停飞,有时候还能倒着飞翔,以花蜜为食,它虽然长得很小,食量却很大,而且消化快,一天所吃的花蜜可以超过它的体重之多,是不是很神奇呢?” “雨轻,传说中的百鸟之王是凤凰,乃祥瑞之鸟,不过无人得见,你如今杜撰的倒是好,竟攀扯到小的不能再小的蜜蜂身上,吃花蜜的鸟,恐怕是你在梦里见到的吧?” 郗遐唇角微扬,与陆玩一并走过来,又对张华略微施礼,雨轻白了他一眼,又握着裴頠的手,小声自语道:“这可不是杜撰,只不过你们不了解罢了。” “老夫总是能从小友口中听到一些新颖的故事,很是有趣。”张华眉头舒展开来,捋须说道。 雨轻抬眸说道:“张爷爷,洛阳城内就属您府上藏书最多最全,我上次还看到有蔡中郎所注解的,郑玄的,这些都是极为珍贵的孤本,没想到都收集在您的藏书楼中。” “张司空雅爱书籍,且收集多是珍善之本,就连秘书监撰写官史时,都要借阅张司空家藏书籍,用来校对和参考。” 裴頠握着雨轻的小手,肃然告诫道:“雨轻,你用功也好,不用功也罢,但莫要再信口胡诌,让别人听去倒成了笑话。” “嗯,我知道了。”雨轻颔首回道。 竹林中,裴頠牵着雨轻的手缓步朝前面走去,而张舆也挽着爷爷的胳膊,与他们并肩而行。 郗遐和陆玩却没有再跟过去,因为庞敬跑过来找陆玩,他们二人便朝小径走去了。而郗遐也自去找桓协他们了。 待到下午,雨轻便跟着爷爷他们离开了周府,乘车返回裴家,雨轻被爷爷和七叔叫到书房,又教诲了一番,无外乎是询问过去几年里都有读些什么书籍之类,很明显是六叔告知了他们今日自己的所言所行。 雨轻就解释说是以前在隔壁家看了一些书籍,又绕着弯子讲左太妃生前时常给自己说一些有趣的故事,大概是怕自己孤身一人太过寂寞苦闷。 想来这些年她独自待在小院子里,除了一众仆婢,连个亲人都没有,日子确实清冷。 裴绰不由得轻叹一声,本想严厉教导这个孙女,不过又心生不忍,只是高举轻放,劝诫她几句,便让她回屋歇息了。 在西院内,惜书和怜画就站在廊下,望见雨轻快步走来,怜画忙上前问道:“雨轻小娘子,你去了那么久,难道大老爷又训人了?” “怜画,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雨轻苦笑着摇摇头,然后缓步走入屋内,扫视一周,却不见顺风的身影,便开口问道:“惜书,顺风还没回来吗?” “她早就回来了,刚刚还在院子里练剑,现在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香草这时走进来,端来一盘樱桃,摇头道:“她的精力充沛,我们可比不了她。” 甜甜正在伏案练字,白日里她和梧桐去了一趟薛昀的酒肆,交待了一些足球赛的事情,此刻才静下心来练书法。 “雨轻,你特意给我留的枣泥馅的山药糕,竟然不见了。”顺风很是沮丧的走了进来。 “顺风,我忘记告诉你了,扫尘刚才去了小厨房,把那盘枣泥馅的山药糕拿走了。” 香草略带歉意的笑道:“好像是彦胄小郎君让他来拿的。” “哼,什么扫尘除尘的,直接叫扫盘子好了。”顺风噘嘴道:“下次我一定要把好吃的都藏起来,让那个扫盘子找不到。” “别生气了,等明日回来后,我给你单独做一份蛋饺,好不好?”雨轻坐在玫瑰椅上,喝了一口蜂蜜水,笑看着她。 顺风就坐在月牙凳上,点点头,又低语道:“雨轻,我已经同太子殿下说过了,过几日他会出宫来,到时候选个僻静的地方,你们就可以见面详谈了。” “我知道了。”雨轻微微阖目,此刻的她有些疲倦。 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虽然她在铜驼街遇袭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但是张舆的那件事还在继续调查中,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牵扯了多少人。 文澈已于昨日返回到洛阳,古掌柜也过来告知了雨轻,分散各地的联络头目已经陆续赶来,明日聚集在一处,希望与他们的初次见面能够进行的顺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八节 摸金校尉 聚集洛阳(一) 天刚放亮,洛阳城东街道上,渐渐出现一位骑驴的老道,只见他一身青色长袍,头挽道髻,手拿拂尘,身背一把宝剑,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坐下驴子踏着悠闲的步子,走一步就要停顿一下,而那老道把酒葫芦摇晃了两下,不由得皱眉,喃喃自语道:“得找个地方打点酒了。” 后面赶过来一辆牛车,却见那车夫瘦长脸,双目炯炯有神,呵呵笑道:“牛鼻子老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样不紧不慢的,古掌柜不是说让你带上明月前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难道说明月又去给你弄鸡屁股了?” “鬼老千,你不懂吃,一只鸡最好的部位就是鸡头和鸡屁股,那可是人间美味。”老道呵呵笑道。 那瘦脸男子名叫戴聪,最善坑蒙拐骗,也常出入赌场,人送外号鬼老千,前几日在清平街的一家赌场闹了点事,不过看场子的伙计实在不中用,追了他几条街,被他耍的团团转,最后怏怏而回。 单氏五虎就在其中,当时戴聪调侃他们说应该叫‘单氏五猫’,还是不会抓耗子的五只笨猫。 “凌霄子,我刚才经过铜驼街,看到段正纯那小子了,他正从凤栖楼里走出来,那些姑娘还在门口各个暗送秋波,一口一个好郎君的叫着,我听到后浑身起鸡皮疙瘩,估计那小子昨晚在那里花天酒地,鬼混了一宿。” 凌霄子一甩拂尘,说道:“朝歌段氏可是有名的富户,跟他比什么,段天德早两年就病故了,他这个独子还不是随便怎么折腾,反正也无人管他。” 戴聪继续驾车朝前面赶去,口中仍笑道:“今日我们是来见少主的,那小子一身酒气,待会古掌柜定是要斥责他的。” “段正纯精明的很,少主也未必降服的了他。” 凌霄子捋须一笑,眯眼望着不远处的脚店,自语道:“都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不见明月那个蠢徒弟回来,买不到也不会想点别的法子,真是一根筋,只能先勉强弄些熟肉垫肚子了。” 这时坐下毛驴却有些倔脾气,不肯走了。凌霄子只得从包袱里拿出一小把韭菜,用根绳子吊起来,在这毛驴眼前晃了晃,它才肯继续走路。 来至一脚店前,他俯身看了看案上摆着的各色熟食,不由得撇撇嘴,摇头道:“你也忒心急了些,这卤肉应该还没卤出味来,你怎么就拿出来卖呢?” “哎呦,你这老道士,一大早的就来寻我的不痛快,想要吃好的,你可以上铜驼街的酒楼里吃去!” 店家摆摆手,冷着脸嗔道:“你这道士不待在道观里好好修行,还骑着头驴来我这里晃荡,哪凉快待哪儿去。” “像这样的吃食,老道我可是难以下咽的。” 凌霄子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毛驴,笑道:“你看连我的驴子都嫌弃的扭过脸去了,可见这些东西真是不好吃的。” 那店家被气得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嗔怒道:“好你个臭老道,来找茬的是不是?” 凌霄子眯眼微笑,望见从对面又走来两人,其中一人将一包东西掷给他,他伸手稳稳的接住,拆开一看,原来里面装着些油炸小河虾。 “凌霄子,这包油炸小河虾是我们哥俩特意给你带的。” 这两人正是耿有忠和耿有义兄弟俩,前日刚到的洛阳,就住在城东的一家客栈里。 凌霄子拿起一只小河虾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点点头,笑道:“不错,这味道还和当年一样。” “比你那鸡屁股如何?”耿有义嘿嘿笑道。 凌霄子笑道:“还是略差些的。”说着从驴身上跳下来,负手牵着毛驴,跟着耿有忠他们从前面的岔口拐进了南街,胭脂铺子就坐落在那里。 今日胭脂铺子关门不开张,铺子地下的密道一直通往城郊,摸金头领已经通过这条密道来到了密室。 一晃数年过去,戴聪再次走进这间密室,感慨万千,当年主人意气风发,联合前朝旧臣,暗中筹划,意欲推翻司马氏族的皇权,主人初次召他来洛阳议事就是在此处,他轻抚那张陈旧的桌案,脑海间再次浮现出那日的情景—— “戴聪,令祖上曾是高安乡侯的部将,昔年偶逢大旱蝗灾,高安乡侯截断了太寿水,形成了一个池塘,与众将士一同担土,令祖更是亲自种稻耕田,不辞辛劳,从而避过了军队缺粮的危险,高安乡侯当时称赞令祖仁义爱民.......” “在高平陵事变中,令祖上惨遭诛杀,幸得苍天垂怜,留下你这一支血脉,可恨司马懿那老匹夫,将我曹氏宗室赶尽杀绝,所牵连者达五千余人,多少无辜幼子因此丧命,被残害的无辜大臣的亡魂又如何得到安宁?” “主人,莫要悲伤。” 戴聪颔首道:“司马炎自灭吴以后,逐渐怠惰政事,荒淫无度,为了巩固皇权而大封宗亲,使得诸王统率兵马各据一方,难保这些王爷以后没有内讧,我等在许多州郡均有联络点,盗墓销货中间打探消息也最为便利,只要能设法挑起司马氏族的内斗,恢复曹氏王朝也就有机会了。” “戴聪,你此去兖州,可与秦蝌联络,他如今待在青州一带,这两个州郡士族林立,若遇到棘手的事情,你们可以共同商议。” 曹仪抚着案上的地图,沉声道:“泰山那里我已经派去了耿有忠和耿有义兄弟俩,以便探查羊氏一族的动静。至于豫州这里,虽然有萧丰,但还是不足以打入到颍川四大士族内部,看来还要再安插一些人进来。” “主人,凌霄子就在陈留,不如把他调到颍川去,去那里的道观挂单就是了。”古掌柜上前说道。 曹仪皱眉道:“陈留占据着重要的地理位置,甚是关键,凌霄子必须坚守在那里,不可擅动。” “其实朝歌段氏也是可以派遣过去一试的,毕竟他们段氏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戴聪开口道。 曹仪淡笑说道:“段天德还要留意邺城那边的动向,无暇分身,不过听说他有个儿子叫段正纯,甚是聪慧,年纪不过五岁,就能看懂地图了,岂不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戴聪摇了摇头,回道:“我上回去朝歌见过那孩子,脂粉气太重,身后还总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丫鬟,这般养下去,多半就是纨绔子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三十九节 摸金校尉 聚集洛阳(二) “这也没什么,富人家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 曹仪笑道:“将来我若是得了一个女儿,自然也会千宠万宠她的,不过若是儿子,必是要练就一身好武艺的,文武双全,才配做曹氏子弟。” 往事追忆,总是伤感,戴聪眼前湿润,不禁揉了揉眼睛,自语道:“主人得了一个千金,听古掌柜来信说已经住进了裴家,裴家四老爷终究是她的亲外公,对她很是宠爱,主人也该放心了。” “戴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 这时走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魁梧男子,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长方国字脸,甚是刚毅,颇有凌厉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戴聪转身一看,拱了拱手,说道:“萧兄,别来无恙啊。” 此人名叫萧丰,常年居住在豫州一带,汝南有许多田产,手下兄弟还做着屠户及酿酒的生意,也算是当地的大地主了。 “我们倒是来早了。” 萧丰笑了笑,环视四周,说道:“这里还跟当年一样,想来古掌柜这些年也没闲着,时常清扫。” “就是每日清扫这里,又有何用?反正主人也看不到了。” 却见一袭青袍的少年走进来,不及弱冠的年纪,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虽然年少,但眉宇间总透露着一股常人难以企及的清寂感。 “吴尽,休得胡言!”一位老者缓步走来,咳嗽两声,望了一眼萧丰和戴聪,虎头拐杖捶地,“秦蝌还没从青州赶来吗?” “二伯,那个叫文澈的小子不是说了,秦叔或许已经不在了。” 吴尽过来想要搀扶他,不料这老者一脸愠色的将他的手甩开,拐杖再次捶地,嗔问道:“我早就让你去帮着秦蝌了,你偏偏不愿意去,非要跟我待在长安,只会孝顺我又有什么用?” “是秦叔写信不让我去青州,我才留在长安的。” 吴尽甚是委屈的说道:“要是早知道他去了离狐县那个鬼地方,我肯定会赶过去的。” “唉,我老了,也说不过你了。” 这老者正是吴尽的二伯吴穹,已至花甲之年,吴尽的父母死的早,吴尽自小就跟着他生活。 吴穹和秦蝌都算是曹家的旧人,在得知秦蝌出了事后,吴穹心痛不已,最近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许昨天别人刚说过的话,今日他就记不得了。 因吴穹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吴尽就想自己来洛阳,可吴穹这老头脾气挺倔,硬是要一同前来。 又过了一会,凌霄子和耿家兄弟也走了进来,与他们寒暄几句,然后从各地而来的联络头目也接踵而来,一时间聚集了二十多人。 “少主来了。”古掌柜疾步走来。 一位白袍少年负手走进来,目光快速的扫过石室内站立着的两排人,微微笑道:“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雨轻,今年十四岁,算起来你们都是我的长辈了。” 这些人早已从古掌柜的来信中得知雨轻的真实身份,今日她身着男装,神色淡然,完全没有小女儿的害羞之态,想来应该早就做好了如何应对他们的心理准备。 接下来这些人依次出列报上名姓,他们都是分散各处的头目,摸金人盗墓后会到他们那里的联络点销货,他们也都各自经营着许多生意。 听完他们各自简短的介绍后,古掌柜微微皱眉,问道:“段正纯怎么还没到?” “古掌柜,我马上赶到。”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子声音渐渐传来,雨轻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姗姗赶来,他也穿着一身白袍,头戴逍遥巾,一张坏坏的笑脸慢慢靠近雨轻,喃喃道:“少主,当你想起我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无耻。”顺风立时把他推开,又挡在雨轻身前,冷笑道:“你就是来自朝歌的段正纯了,满嘴的花言巧语,这里可不需要你这样的纨绔子弟。” 段正纯的眼睛深邃如幽潭,鼻梁高耸,唇角掠过一抹邪魅狷狂的笑容,连两道浓浓的剑眉下也泛起淡淡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 “你这村姑好生无礼,我可是来向少主汇报情报的,你这样拦着我,若是耽误了什么事情,到时可别怪我。” 段正纯不满的瞥了顺风一眼,然后缓步走到吴尽身边,吴尽却往旁边挪动几步,轻蔑的笑道:“你就会出幺蛾子戏弄人。” 雨轻示意顺风莫要再去理睬他,只是缓步走至桌前,问道:“古掌柜,你通知他们是在今日几时赶来这里议事?” “辰时二刻。” “那么现在是几时了?” 古掌柜颔首答道:“现在是辰时三刻。” “段正纯,你迟到一刻钟,罚你跪下议事,你可心服?”雨轻睨视着他,沉声问道。 众人闻之一惊,这气场雷厉风行,完全褪去了稚气,反而多了几分震慑力。 段正纯微笑着走了出来,当即撩袍跪地,叩首禀道:“少主,属下该罚,更愿长跪此处,以表忠诚之心。” “我最不喜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还有只会说空话而不做实事的人,让别人虚无缥缈的等待,简直就是对别人生命的一种亵渎,空谈而无躬行,到头来只会误国误民,你与其说这些漂亮话,还不如多做几件有用的事情。” “少主,属下正是为了要紧事才迟到片刻的。”段正纯含笑辩解道。 雨轻看着他,冷笑道:“依你所说,我倒是错怪了你?” “属下不敢。” 段正纯恭敬的颔首,唇角却扬起小小的弧度,对这位少主他颇感好奇,不过更多的是怀疑她的能力,毕竟她年纪尚小。 在众多头目中,就属段正纯和吴尽的年龄最小,段正纯今年才至二十,而吴尽比他略小两岁。 自段正纯的父亲段天德病逝后,朝歌及邺城一带的联络点均由他负责,近几年连冀州那边,他也开始安插人手,尤其在清河和博陵,增添了一些新的联络点。 这些部署他早就告知与古掌柜,他的个人能力古掌柜自然是认可的,可惜他言辞太过浮夸,每日里身边莺莺燕燕,纵情声色,朝歌第一花花公子的名号也是实至名归了。 “段正纯,你若能说出有价值的信息,我自会向你赔礼,但若是你在故意欺诈我,五十鞭子你是逃不掉的。” 雨轻目光里透着寒芒,对于这位花花太岁,也许只有让他受些罪才能清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节 摸金校尉 聚集洛阳(三) 在司空府的藏书楼中,有位荼白衣袍的少年正倚着书架翻看着竹简,从窗口吹来细细微风,袍袖飘摆,外袍上绣着的天青色鹤羽仿佛要随之飞扬起来。 一排排书架整齐的立在这里,被漂浮在空气里的无数小小灰尘蒙上一层浅淡的阴影。一缕阳光洒进来,少年微微侧身,将手中一卷竹简放回书架上。 这时有人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却是卞壸,身后还跟着陆玩和庞敬。 “望之兄,你新婚不久,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还有闲心来这里看书呢?”张舆含笑问道。 卞壸一脸郁闷道:“她天天冷着脸,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她,今早我就多问了两句,她倒好,直接哭起来,仆婢们看到了肯定以为是我在欺负她呢。” “那望之兄可有真的欺负她?”张舆玩笑问道。 卞壸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么敢欺负她,陪着她回门那一日,雨轻可是狠狠说了我一通,都快把我说蒙了。” “哈哈哈!”庞敬笑了起来,说道:“谁让你做了她的小姨夫,我可是见识过她的伶牙俐齿的,望之兄以后可要小心喽。” 张舆手拿一卷竹简,缓步走来,开口道:“裴氏之女端庄娴静,我听雨轻说,她的小姨很喜欢蔡邕的辞赋,正好我刚找出来一卷,里面收录着,你善草书,可以亲自抄写一份送与她,或许她就能重展笑颜了。” “好吧,但愿能如你所说。” 卞壸接过那卷竹简,又看向陆玩,笑道:“我还要出城一趟,就不陪你们在这里找书了。”说完与张舆相视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公安兄,张司空好像刚才出府去了。”陆玩已经走到书架前面,伸手抽出一卷竹简,随口说道。 张舆负手走在柔柔的金色阳光下,淡淡说道:“爷爷今日去刘太保那里了。” 陆玩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庞敬,又说道:“这里还收集着一些古乐谱,那日公安兄在亭间抚奏的一曲,曲调清丽委婉,却透着几分抑郁伤感,看来近来公安兄有心事。” “士瑶兄,我没有道儒兄的琴技高超,无聊时抚弄一番,倒让你见笑了。” 张舆苦笑道:“铜驼街上的那件案子已经让我头疼多日,本来想去寻你的,偏巧你和庞兄就来了。” “不知公安兄可找到了什么线索?”陆玩走了过去,笑问道:“昨夜周将军可有托梦给你?” 张舆走了几步,随后面容倒是严肃起来:“托梦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灵堂之内的人表情各异,有真情流露,也有伪装善良,士瑶兄当时也在场,应该看出来了才对。” 陆玩笑而不语,似乎已经猜到张舆接下来准备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调查丰城县令雷焕的事情,当然铜驼街上的案子多半也与雷焕也关联,想要彻底弄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仅凭洛阳令自然是不够的。 这时,张舆把目光投向庞敬,淡淡问道:“听闻庞家常年在荆扬两带做盐业生意,不知庞兄可愿帮我打探一下,到底丰城地界上发生了何事?” 庞敬听了这话,不觉面上露出了几分诧然之色,心内却早已明了,今日在来的路上,陆玩就同他说了张舆大概会请他帮忙之类的话。 毕竟豫章郡隶属于扬州,那里并没有张华的人,想要暗中查探还是要借助于别人的力量,那么庞敬就是个最好的选择。 “若是庞兄能够尽快帮我查清丰城的事情,我必会重谢。” 张舆目光笃定,因为他知道庞敬不会拒绝,从荆州襄阳赶来洛阳谋职,还特意与颍川陈氏联姻,对于庞敬而言,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在洛阳站稳脚跟。 楚颂之身为寒门,就是待在司空府里做掾吏,也是遭人排挤,但荆州庞氏可是名门望族,这个位置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而在另一边,段正纯正讲述着在凤栖楼内所看到的一出‘穷人乍富,伸眼拔肚’的可笑场面—— “大爷今日有的是钱,还不快去把姜柔请出来,抚上一曲。” 一个穿着崭新衣袍的男子招手叫来老鸨,干皮皱巴巴的瘦长脸上硬是挤出来许多笑容,手上拿着一个钱袋子,直接丢在桌上,笑道:“老鸨,这袋金子是赏给你的,若是把姜柔带出来陪大爷喝酒,待会还有赏。” “哎呦,大爷,真是阔气。” 老鸨拿起那袋金子,眉开眼笑的说道:“今日怕是不行了,姜姑娘正在楼上陪客聊天,明日你再来,我保准你能见到她。”说着就要转身走开。 “老鸨,看不起我是不是?”那男子狠狠拍着桌子,嗔怒道:“我不管是谁,现在立刻把姜柔带到我面前!” “大爷,你先别着急啊,姜姑娘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哪能是说见就能见的。” 老鸨不经意间流露出鄙视的眼神,心道:这个穷酸乡巴佬不知在哪里发了笔横财,敢来这里指明要姜柔下来作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鬼样子,别说是土财主,就是庄头恐怕都没混上,老娘做生意这些年,还从没看走眼过。早点打发了这个草包,省的浪费口舌。 “再者说楼上那位客人比你来得早,我总不能把他赶走吧?”老鸨赔笑解释道。 “哪个王八羔子,敢和老子抢女人!” 那男子站起身破口大骂,就要上楼去,不想却被一小厮踢中腹部,他哎呦摔倒在地,口中仍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狗杂碎,欺负到老子头上——” 男子的脸立时被踩住,他想要挣脱,无奈脚踩的力度更重了,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你这穷鬼,也配在这里叫嚣,真是滑稽可笑。” ......... “段正纯,那人或许就是公安哥哥要找的人。”雨轻沉思一会,问道:“那么此人现在何处?” 段正纯刚要起身,就被文澈按住肩膀,他不由得苦笑道:“少主,我已经讲明了缘由,合情合理,再让我跪着回话可就有失公允了。” 雨轻示意文澈松开手,又含笑说道:“段正纯,此人我是要交给洛阳令审问的,你从朝歌而来,还现身于凤栖楼那样热闹的地方,你是想要夺人眼球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一节 摸金校尉 聚集洛阳(四) 段正纯面色微变,他行事的确有些张扬了,虽然还不至于暴露身份,但若被有心人瞧见,倒也是一桩麻烦。他不由得垂下了头,做出认错的样子。 “你现在可以起来了。” 雨轻见他诚恳的放低姿态,便微笑说道:“我也有错,是我之前对你抱有偏见,我现在郑重地向你道歉,方才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段正纯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笑道:“道歉就不必了,不如叫我一声好哥哥,我还更受用些。” “休要对少主无礼。”古掌柜冷下脸来,嗔道。 雨轻浑然不在意,歪头一笑,“想当我的哥哥,就凭你误打误撞的抓了个小贼,可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要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富比石崇,你占哪一条呢?” “你口中的公安哥哥好像也不具备这些条件,不是吗?”段正纯哂笑道,双臂抱于胸前,似乎就是想要看她发怒的样子。 雨轻却负手踱着步子,淡然说道:“公安哥哥乃张司空之孙,张司空虽出身庶族,但学识渊博,能够收集到各种珍贵孤本,可见他家财力雄厚,非一般地主土豪可比。公安哥哥拥有干将剑,武艺超群,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气质儒雅,又岂是你能与之比肩的?” 段正纯听后觉得她言过其实了,还想要再反驳几句,不想雨轻目光微寒,走至一幅画像前,正色说道:“今日召集你们来此,不是为了叙旧,更不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段正纯,你好像分不清主次,难道古掌柜没有交待你来此的目的,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段正纯赧然,再次走回到吴尽身边,吴尽低语道:“古掌柜早就说过了,少主不简单,你偏偏去打趣她,幸而你逮住个小贼,不然你肯定要挨一顿鞭子。” “这有什么,以后与她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她就是浑身长满刺的刺猬,我也是爱不释手。”段正纯喃喃道:“她以后用到我的地方肯定不少,我又不着急。” 吴尽摇摇头,只觉得他纨绔习性不改,混迹花丛,身边的女人多到数不过来,不管是多么娇艳的花朵,在他采摘之后,也就丢到脑后了,就连她们的长相都未必记得,只是图个新鲜感,寻个乐子而已。 这时,雨轻注视着他们,肃然说道:“家父生死不明,杀害左太妃的幕后真凶仍然逍遥法外,不论那些人是来自司马氏族,还是世家豪族,都不是能够轻易扳倒的,至于传闻中的遗诏之事,更是扑朔迷离.......” “在临淄时,我觉得自己显得很渺小,那是因为无助,而现在我有你们,不管对手多么强大,我都不会退缩,也请你们收敛起所有的愤懑和怨恨,我们所面对的敌人还深藏在暗处,朝廷中枢现今由士族门阀掌控着,而朝堂之外各地豪族独据一方,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 “士族阶层的封闭性和排他性是显而易见的,老牌高门士族有自己的圈子,任何新兴士族想要挤进这个圈子,都是不容易的,虽然他们看似是一个共同的集团,但是内部也会存在争斗,为了利益,联姻关系也会变得微不足道。你们的敌人越是强大,越会让你们更清醒更真实的面对自己,同时也能发挥出你无限的潜能来,在我眼中,士族和寒门同等重要,都可以选择合作.......” 在场众人听到这番话,再看着眼前这位少女,拥有着无所畏惧的勇气,身为少主,肩上担负的使命和责任是沉重的。 从这一刻起,她与这些联络头目及摸金校尉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彼此依靠,未知的路上所有的艰辛与坎坷,他们都会共同承受。 段正纯也为之一震,他低估了这个一脸天真的少女,原来她还有着一颗坚强的内心。 接下来雨轻长话短说,对于之后的各种部署问题,古掌柜会分别与他们单线联系,最近洛阳城内不太平,雨轻又叮嘱他们直接从密道出城去,尽量不要再出现在洛阳城街,以免惹人怀疑。 像这样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快速结束这次议事,尽快让他们返回各地,才是明智之举。 在雨轻离开胭脂铺子后,顺风就找到了那辆牛车,看到里面的人被绑着,嘴也被堵住了,她便对着那人笑了笑,“大爷,我们这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而雨轻已经坐进自己的牛车里,长舒一口气,自语道:“还真是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年龄最大的脾气很倔,拐棍敲地当当响,年龄小的又是个花花公子,说话没个正行,刚才好不容易才压住怒火的,不过总算与他们见了一面,心里也有底了。” “雨轻,阿澈会掩护他们离开的,你就放心好了。”顺风也坐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用纸包着的东西。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雨轻好奇的问道。 顺风笑道:“好吃的东西,是那个老道士送与我的。”说着剥开黄麻纸,里面竟是烤鸡屁股。 “这烤鸡屁股确实很香,我看凌霄子很爱吃这个的,你是怎么抢来的?”雨轻笑问道。 “什么抢不抢的,我拿樱桃跟他换的。” 顺风开始啃起来,吃了几口,又送到雨轻嘴边,雨轻忙摆手,笑道:“樱桃可是郗遐派阿九送来的,你怎么就这样送人了?” “反正你也吃不多,留时间长了会坏掉的,不如送一些给凌霄子,让他也尝尝鲜好了。”顺风大口啃着,甚是开心。 雨轻笑了笑,随手掀起车帘朝外面望去,如今的洛阳令叶诚是张华的门生,去年数起夜袭事件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现下铜驼街这边又出了事,他这个洛阳令可谓是焦头烂额。 段正纯抓住的这个叫苟三的人已然将胡婢这件事和盘托出,那日他奸污胡婢时误杀了她,无意中在她身上发现一个锦囊,锦囊里有一张纸,纸上所写的内容他大致看了一遍,这个女人应该是辛府的婢女,牵涉到某件事情当中,才被家主灭了口。 苟三拿着这份证据便找到了辛府,没想到只有管事的出来见他,他便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管事的知道他故意讹诈,但还是无奈的答应了他,如数给他一千两金子了事。 雨轻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合乎情理,既然是家主下令灭口,为何还会让她苟延残喘,这其中或许还另有隐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二节 洛阳令(一) 正当她思绪纷乱时,牛车突然停了下来,顺风早已啃完了鸡屁股,直接掀帘问车夫,那车夫讪笑道:“从前面酒楼里走出来两人,引得街上妇孺争相围观,刚才正好有个孩童胡乱跑到路中间,我便略停下了车子。” “雨轻,我去那边看看。”顺风说着就跳下牛车,快步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她便跑了回来,哈哈笑起来,雨轻不解,问道:“前面到底是何人?” “潘岳和崔意。”顺风笑的前仰后合,还扶住车辕。 雨轻也嫣然一笑,放下了车帘,心道:现在的潘岳已经人到中年,但是魅力依旧,身边还站着崔意,不知老帅哥和小鲜肉大比拼,谁会更受欢迎一些呢? 没过一会,顺风的笑声止住了,雨轻以为她马上就要重新回到车上来,不想掀起车帘的那人却不是顺风。 “你这是要去哪里?”声音异常的清冷。 雨轻笑道:“自然是去衙门了,悦哥哥要不要与我同去?” “好吧,去衙门里或许会清静些。” 崔意上了牛车,无奈的叹道:“跟着阿虎来这里喝酒,酒还没喝尽兴,倒是引来一群人,甚是聒噪,下次定是不能与他同行了。” “顺风说只看到潘大人和悦哥哥,原来阿虎也来了,怎么不见他与你们一起出来?” “他提前从酒楼后门离开了。”崔意面带不悦的说道。 雨轻笑道:“也许她们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天资超拔、丰神秀逸、胜过卫玠的悦哥哥,毕竟你常年行踪不定,大家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你的魅力指数恐怕已经高过阿虎了。” “你又去衙门做什么?”崔意皱眉问道。 雨轻轻启粉唇,说道:“我已经抓到了杀害胡婢的真正凶手,当然要把人交给洛阳令处置了。” “这案子与你有关吗?”崔意盯视着她,问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爱多管闲事了?” “算起来这件事本来就与我有关,当时是我邀请公安哥哥去酒楼吃饭的,后来才发生了打斗事件。” 雨轻话语中还带着几分懊悔,又说道:“悦哥哥,我觉得以后自己出门前需要问卜吉凶了。” 崔意淡淡一笑,对于她的各种狡辩歪理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悦哥哥,在周府吊唁时,我看到你与尚书郎在院中谈话,他是你的姑父,你们感情看起来很好。”雨轻很是随意的说着,手上已经折好了一个纸飞机。 刘琨之妻来自清河崔氏,为崔意的姑母,温峤和卢琛的姨母。 “谈不上很好,他更偏爱子谅兄。”崔意淡淡说道,目光却扫向那只纸飞机。 “悦哥哥不喜欢和人亲近,还怎么得到别人的偏爱呢?” 雨轻掀开车帘,仰望天空,将纸飞机掷了出去,口中慢慢说道:“我以前一直都住在那个小院子里,总是在等待亲人的出现,等待中忐忑不安却又怀揣着希望,就像这只纸飞机,明明知道它飞不高也飞不远,可还是想要去试一试.......” 牛车辘辘而过,崔意的心也随之荡漾,最为纯净的地方彻底敞开了,眼前少女的思绪又飘去了哪里,她的眼神里竟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崔意已经猜不透她的心事,那或许与她的身世有关,她不讲,他也不会去问。 晋朝定都洛阳,洛阳令就是国都洛阳的行政长官,跟一般的县令不同,洛阳令的地位更高一些,待遇也会更优厚一些。 不过对于叶诚而言,他这个洛阳令真的坐不踏实,洛阳周围,居住的除了平民百姓,其余的更多是有钱的商贾、当权的朝廷大员、皇亲国戚、门阀士族,这些人个个都不好惹。 叶诚从渔阳郡远道而来,也来不及写张‘护官符’,好提早知道哪些人自己是惹不起的,虽然他是张华的门生,但是张华身为宰辅,朝务繁忙,这小小县衙之内的事情他岂会过问太多? 除了之前夜袭事件,张华还提到过几回,如今铜驼街上的案子直接牵涉到张华,反而却不再多问了。 叶诚便悄悄的问张舆其中缘由,可张舆只告诉他回去仔细查案,查到什么就是什么,别的也没多说。 他回府后斟酌良久,现在朝廷中与张华站对立面的大臣有很多,表面上看来是被皇后贾南风委以朝政,深受信任,其实贾郭一党总是在暗中设法剪除张华的羽翼。 此时铜驼街上发生的这起案子,张华确实不好插手,在一切尚未查明之前,想来张华不会与他多说什么。 当然这件案子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街头斗殴,与刘绥被打之事倒是很类似,但两者间的轻重缓急,他心里自然明白。 这时,房典史走了进来,堆笑道:“大人,崔家小郎君来了。” “哦,他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叶诚微微皱眉,说道:“前日是郗家小郎君和祖家小郎君前来询问夜袭之事,而今崔家人也来凑热闹。” “他好像还绑来一个人,说是来给大人送礼的。”房典史近前回道:“看样子这件案子有眉目了。” 叶诚点头,直接就要走出门去,却被房典史一手拉住,笑道:“大人,换身衣服再去见他们吧。” 叶诚这才意识到自己所穿的便服太过朴素,这样子去见崔家人更是没有丝毫官威了。 原来他的妻子白氏乃兵家女子,平日里很是简朴,自从来到洛阳,因要在新的府里添置不少东西,衣食方面便节省许多。 叶诚本来也不太在乎这些细节,不过见贵客还是要注意体面,以免落了下风,便当即去换了一身崭新的官袍,大步流星的走向前堂。 雨轻和崔意早已望见这位县太爷款步走来,却见他长相朴实,身材不算高挑,一张国字脸文质彬彬,含笑道:“不知崔家小郎君来此所为何事?” “叶县令恐怕弄错了,我今日只是顺道路过而已。”崔意淡淡说道。 雨轻上前施了一礼,笑道:“叶县令,我无意中抓到了一个小贼,或许他能够帮你尽快破了铜驼街的那件案子。” 叶诚听后略觉惊诧,再细细打量一下她,才想起他去周府吊唁时,看到裴頠牵着一名少年的手,心想那少年定是裴頠的子侄了,此刻少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倒令他颇感意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三节 洛阳令(二) 须臾,几名小厮就将苟三带至堂内,苟三双手被缚,见到县老爷,立时跪地叩首。 他刚想要为自己申诉两句,不料雨轻负手走到他身前,俯身道:“苟三,你做过什么就明明白白的给叶县令讲清楚,叶县令一向仁慈,自然不会对你用刑的,不过你要是敢故意隐瞒,严刑拷打办法有很多种,你想试一试吗?” “草民不敢。”苟三一脸骇然,再次叩首道:“县令大人,草民认罪,那夜我路过村庄附近的乱坟岗,发现了一名存活的女子,见她甚有姿色,强行奸污她时,她奋力反抗,我便失手杀了她,无意中看到她身上的那个锦囊,发现里面藏有重要证据,便带着它前去辛府勒索敲诈........” “辛府?”叶诚惊道,“那名胡婢竟然来自辛府?” 先前崔临已经把找到的胡婢尸体交给了衙门,叶诚也确实派出去不少的捕头去城郊附近的村庄查探,也抓回来一些地痞无赖,但都与此事无关。 他也正犯愁,偏巧这杀人凶手就被人绑着送到了衙门,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他顿时心里乐开了花,不过转瞬又陷入沉思,因为此事牵连到辛家,他这个小小的洛阳令恐怕有些难办。 仅凭苟三一人之言,辛家完全可以说他是无中生有,故而搪塞过去,纵使辛家杀了一名奴婢,也不是什么大事,奴婢的生死全凭主人心意,更谈不上犯罪了。 “叶县令,这名胡婢可是跟着那七人一同进入的酒楼,铜驼街的案子她也是重要知情者,这般枉送了性命,辛家岂能脱得了干系?”雨轻肃然道。 “无凭无据的就想要辛家认罪,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崔意摇了摇头,淡笑道。 “那就努力找出证据,世间还没有完美的犯罪,都会或多或少的留下痕迹。” 雨轻走至叶诚身前,问道:“除非是叶县令自己先胆怯了,不敢闯辛家这个龙潭虎穴?” 叶诚讪讪一笑,心道:你自然不惧怕辛家,反正有裴侍中给你撑腰,我这个小小的洛阳令跑去招惹辛家还不是自讨没趣? “辛毗出自陇西辛氏,早年效力于汝南袁氏,后来归入曹营,在魏文帝时担任侍中,引裾力争,真可谓‘刚亮公直,正谏匪躬’,其女辛宪英更是素以智著称,嫁与羊太傅的叔父羊耽,辛氏一门皆才俊,不过到了如今,辛氏子弟却多是奢靡无度,胡作非为,辛鳌就是典型。” 雨轻说到这里,瞥向崔意,笑问道:“悦哥哥,你觉得我说的对否?” 崔意笑了笑,并不想做任何回答。 “叶县令,辛家处置奴婢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让她还能够死而复活,我看多半是有人想要饶她一命,能在手握奴婢生死大权的家主面前耍手段,必是家主亲近之人才敢如此行事,说不定就是辛家小郎君授意留她一命的。” ——————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当走至门口,又微微侧过身来,一抹明媚的阳光正映照在她的粉颊上,她浅浅一笑,露出一对酒窝,继续说道:“那胡婢长得甚是美艳,让辛家小郎君有些动心也很正常,就像昔日阮咸宠爱鲜卑女奴一样,辛家小郎君不忍痛下杀手,说明他还心存善念,不是吗?” “你编故事的水平又见长了。” 崔意不禁拊掌称赞道:“照你这么说来,这胡婢是辛家小郎君的心上人,那么她被苟三害死了,辛家小郎君怎么不派人杀死苟三为她报仇呢?” “即便辛家小郎君真想要替胡婢报仇,也不会蠢到自己动手的,让管事给苟三一大笔钱财,他得了横财挥霍时自然就会露出马脚出来,洛阳令迟早会抓住他的。” 雨轻笑道:“况且情意这东西,一见如故容易,难的是来日方长的陪伴,纵使得了个天仙,在世家子弟眼里也不过就是三两月的新鲜,这也就是那胡婢写下重要证词的原因,显然她自己很清楚这段情缘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又不愿无辜枉死,可惜红颜薄命,她最终落得跟那个柳五儿一样的下场。” “依你之见,此案又该如何查下去?”叶诚问道。 雨轻淡笑道:“派捕头监视着辛府,我想辛家人或许还会暗中联系之前逃走的那三人,城外也要继续找寻,当然辛家小郎君平日爱去什么地方,比如青楼赌场酒楼之类的,也要派人秘密盯视着。” “也只好如此了。” 叶诚面露难色,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辛家小郎君所去的地方消费极高,他这个清水衙门公费有限,这般跟踪下去,恐怕会吃不消了。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崔意摇摇头,剑眉紧蹙,走近她,沉声道:“铜驼街的案子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管怎样,辛家的确参与到铜驼街的那起案件当中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雨轻目光笃定的看着他,说道:“我想那日在灵堂之上,公安哥哥跪地对着周将军的灵位所说的那一番话,你应该也记得,当时在场的众人中,有个人的表情很复杂,也很特别,不仅我发现了,公安哥哥也发现了,悦哥哥就站在那人旁边,想必看得更加清楚。” 崔意不想与她过多争辩,只是转过身去,走至窗前。那人正是辛歆,如果雨轻的推测是对的,那么辛歆必会遭受到严厉的惩罚。 因为他的父亲辛桐性情暴躁,但凡底下小辈做错了事,他都会拿鞭子抽打他们,以便他们长记性。而他的叔叔辛冉现任广汉太守,性格贪婪残暴,与辛桐无异。 而今若是知晓辛歆暗中放过那胡婢一命,并被洛阳令抓住了把柄,定会狠狠教训辛歆的。 辛歆与他的兄长辛鳌不同,为人善良,从不去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虽然资质平平,但好在仁义敦厚。 厅内陷入沉寂,房典史便命人将苟三押入大牢,而雨轻见崔意神情凝重,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他身边,也朝着窗外望去。 只见一名小厮正提着食盒朝这里走来,显然是给叶县令送午饭的。 崔意偏头看向雨轻,淡淡问道:“你吃过午饭了吗?” 雨轻摇摇头,眨着明眸,笑道:“悦哥哥是不是想要请我吃饭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四节 辛家闹剧(一) “去辛府打个秋风蹭顿饭好了。”崔意淡笑道。 雨轻噘嘴,故作不满道:“悦哥哥真是小气,总是想着吃免费的午餐。” “卞家夜宴我也带着你去过了,如今我就勉为其难的陪同你去一趟辛府吧。”崔意微微一笑,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雨轻又同叶诚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跟了过去。在路上,雨轻不再说案子的事情,反而开始絮叨起前朝旧事,有关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曹植的一些秘闻。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雨轻含笑吟诵道:“这首词采华茂,情兼雅怨,有好事之人觉得‘洛神’所指正是文昭甄皇后,可我认为此说法极不合情理,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那么你有何高见呢?”崔意笑问。 —————— 雨轻沉思片刻,说道:“我觉得所描写的其实应该是陈思王的亡妻崔氏,崔王妃来自名门望族清河崔氏,嫁给陈思王为妻室,崔王妃亡故之后好多年,陈思王都没有续娶正室,也许是他怀念当年与妻崔氏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有感而作,以寄托相思之情。” 崔意眼神里透露着一丝感伤,昔日崔王妃之死,背后牵涉到立嗣之争,加上魏武帝曹操忌惮崔琰在朝中威望太甚,便拿崔王妃开刀,为了警告崔氏家族不要恃宠而骄,有不臣之心。 崔王妃在当时沦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她的死固然掀不起多大风浪,但是之后其叔崔琰遇害,无疑是对清河崔氏最有力的打击。 “悦哥哥的曾祖父在魏明帝时任司隶校尉,累迁司空,进封安阳乡侯,任三公被封为列侯的惯例,就是从悦哥哥的曾祖父开始的,自此清河崔氏多身居高位,许多世家大族也都愿意迎娶清河崔氏之女,就像尚书郎之妻、邺县令之妻还有河东太守之妻,都是来自清河崔氏.........” 崔意唇畔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看着她,说道:“绕了一大圈,原来你是想谈及我家的事情了,除了这些联姻,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如当着我的面全都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辨别一下真假。” “世家大族或名士多开设私学授书育人,就像昔日卢植在家乡涿县教学,还有颍川众多的书院,从中走出来郭嘉、荀彧等杰出人物,我想清河崔氏也应该有自己的私学,用以培养族中子弟成材......” “族中才俊越多,竞争越是激烈,悦哥哥能从中脱颖而出,少有盛名,想来也是经历过魔鬼般的锤炼,童年时光里快乐不会太多,悦哥哥性情孤冷,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你的童年快乐吗?”崔意语气温和,凝视着她。 雨轻微微点头,笑道:“应该算是快乐的,院子虽小,但在那里过得很舒心,连隔壁邻居陈大娘也对我关怀备至,每次我去那间杂货铺闲逛时,她都会拿一些果脯给我吃。” “其实你那个小院子很好,总比大家族的宅院安静,即便有父母的庇佑,在大家族里每日都有明枪暗箭,勾心斗角,想要无忧无虑的度日根本是不可能的,若是没有父母在身边,那么只会更加悲惨......” “恃强凌弱在宗族兄弟间最是常见的,幸亏郗遐有些厉害手段,不然早就被郗家的那些堂兄弟们欺负的惨不忍睹了。” 雨轻眨着眼眸,调侃道:“手段越高明的人,越不动声色,悦哥哥比较喜欢在别人察觉不到的沉默中爆发,对不对?”说着就坐到一边去,免得被崔意敲打脑袋。 崔意无奈的笑了笑,也不介意她这般调侃自己,不过除了她,别人也不敢如此。 “悦哥哥,前面就是郑府了。”雨轻掀起车帘笑道。 她早就打听到辛府和郑府挨得很近,改日可以去寻郑卓,郑家的事她还是最为关注的。 “嗯,也快要到辛府了。”崔意淡笑道:“听人说辛府的厨子手艺不错,还有染炉牛肉,调制的酱料味道也很好。” “那就是火锅了,可惜没有辣椒,麻辣火锅更香呢。” 雨轻歪头一笑,心道:辣椒还在美洲大陆,没有引进,也没有番茄锅,估计只有清汤锅了。 崔意对雨轻时不时说出的新鲜词汇已经听习惯了,杜撰的也好,道听途说的也罢,没必要认真去追问,而且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的辛府内各房已经开始用午饭了,东院有一间寝室,三名侍妾正缓步走出来,中间的青裙女子还在擦拭眼角的泪,不停的埋怨道:“这次老爷下手太重了,把越前郎君的后背打得皮开肉绽的,血肉模糊,不知要将养多久才能好呢。” “先用藤条,抽断后又换上了鞭子,谁能受得住?” 黄裙女子低语道:“越前郎君都被打昏过去了,老爷还不愿停手,幸而老夫人及时赶了过来,不然真要弄出人命了。” “阿蓉,你胡说什么?”白裙女子嗔道:“刚才给越前郎君上药的时候,你就在跟前念叨个不停,难道你还嫌郎君不够心烦吗?” “阿琳,当时那个狐媚子待在府里时,你可是日夜抱怨,比我念叨的次数还多呢,现今还反咬起我来了,你是算准了没人跟你争宠,就来欺负我们姐妹俩。” 阿蓉白了她一眼,拉着青裙女子的手,就要走开,不料阿琳拦住她们,冷笑道:“阿芙,你这个妹妹说话真是刻薄,在府里当过舞姬就是不一样,喜欢醉酒后投怀送抱,别人还真学不来。” “阿琳,你不就是从通房丫头上位小妾的,得意什么?连个小小的胡婢都能抢了你的风头,足足好几个月都没能见到郎君的面,你还真是可怜。” 阿蓉嘲讽道:“我们姐妹俩还很年轻,自然不能跟你比了。” “好了,阿蓉,别在这里耍嘴了,厨房那边已经备好了饭食,赶紧给郎君端过去才是正事。”阿芙敛容沉声道,抓着阿蓉的手疾步走开。 阿琳冷哼一声,喃喃道:“反正那个胡婢已经死了,只要多花些功夫,郎君的心自然能够收回来,到那时再想办法把她们两个小蹄子打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五节 辛家闹剧(二) 这时,一小厮带着崔意和雨轻正朝这里走来,阿琳赶忙迎上去,身子福了福,堆笑道:“道儒小郎君,我家郎君正在屋内歇息。” 崔意直接绕过她,径自走进寝室,雨轻看了她一眼,觉得她身上熏香味道太重了,便摇了摇头,快步走过去。 阿琳撇撇嘴,心道:难怪他们都说崔意有断袖之癖,身边跟着的这位少年长得如此灵秀,还真是让女人嫉妒呢。 因为这是辛家郎君的寝室,雨轻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崔意。没过一会,崔意便走了出来,说道:“我们先去偏厅用饭吧。” “那个辛家郎君不和我们一起去吗?”雨轻疑道。 “他过一会便会去偏厅的。”崔意负手走在前面,微笑问道:“难道你不饿吗?” 原来雨轻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崔意回头笑道:“还不快些走,听越前兄说中午做了你说的那个火锅,看来我们来打秋风是对的。” 雨轻微微一笑,紧跟在崔意身后,很快就来到偏厅,几名婢女陆续端来精美的菜蔬。 其中有一盘很像煎饼果子,是将酸瓜菹切成长条,与炙肥肉、生杂菜一并放入饼中卷成卷,用两个卷饼,每个切为三段,再将其相连放好,盘中一共有整齐的六段。 还有那个染炉,这青铜染器倒是小巧,一桌摆一个,就像小型的单人火锅,桌上摆着几盘牛肉还有羊肉,时令菜蔬,手边放着涮火锅时的必备蘸酱,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雨轻先吃了一段卷饼,然后开始涮羊肉,蘸了蘸酱刚要准备送入口中,对面的崔意就提醒她道:“小心烫,若是烫到嘴了可不许哭。” “道儒,涮羊肉就是要趁热吃。” 只见辛歆披着长袍缓缓走进来,神色略带疲乏,坐到崔意身旁,笑问道:“你们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 “悦哥哥说你家的火锅比较好吃,我们便想过来品尝一下。”雨轻说着又低首喝了一口鱼汤。 “你是裴侍中的子侄?” 辛歆在周府见过她,当时裴頠牵着她的手,很像是一对父子。此刻再看着她,虽然她年纪尚小,但气质独特,倒是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了。 雨轻点点头,说道:“他是我六叔。” “我去过裴府好多次,怎么都没见过你呢?”辛歆不禁笑问。 崔意淡淡开口道:“她是刚从河东裴家祖宅来的,你自然没见过她。” “哦,原来是这样。”辛歆笑了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雨轻莞尔一笑,“你可以叫我雨弟。” “雨弟,这饭食吃着可好?”辛歆温和笑道。 雨轻却放下了筷子,望着辛歆,笑问:“辛兄,你有几名侍妾啊?” 辛歆听她这么问,顿觉好笑,说道:“我只有三名侍妾。” “才三个,这也太少了吧,桓兄还有四五个,听说他还养着外室。” 雨轻摇了摇头,用小勺搅动着碗里的鱼汤,说道:“辛兄,我看你和郑翰走在一起,以为你们都是纨绔子弟,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淳朴之人。” “哈哈哈!”辛歆大笑起来,后背一阵疼痛,他双手伏案,稍缓了一下,才说道:“我已经议定了亲事,未婚妻是汝南安成周氏之女,之前已经打发了几名侍妾,现在的这三个都是老实本分的,我才留了下来。” “我上回在铜驼街的酒楼上看到一名胡婢,长得甚是美艳,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可惜被七个粗人欺凌。” 雨轻不由得叹息道:“想来异域女子在洛阳茕茕孑立,无依无靠,即便是被卖到大户人家做奴婢,也难逃厄运,毕竟世间没有多少像阮咸那般的痴情郎,愿意纳鲜卑女奴为妾。” 辛歆目光里划过一丝哀伤,自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苦笑道:“雨弟,身为世家子弟,总有许多无可奈何,过几年你也会经历这些的。” 雨轻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不过崔意摇头示意让她不要说话。 “越前兄,你的哥哥去哪里了?”崔意转移话题,淡笑问道。 辛歆神情失落,抚着肩膀,轻声道:“大概又去找彭祖兄了。” 这时,有人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却是羊鳌,他冷声道:“越前,帮我去账房那里先支一千两,我有用。” “哥哥,父亲昨晚刚说过,不许我们再去账房那里随意支取银两,你难道睡一觉就忘了?”辛歆缓缓起身,看向辛鳌,有些无奈。 “越前,你还是不是我亲弟弟,昨晚要不是我趁机溜去请奶奶过来解救你,只怕你今日根本下不了地。” 辛鳌很是不耐烦的催促道:“赶快派人去账房,就当我借你的,改日肯定还上。” “辛鳌,从你嘴里听到还钱二字还真是稀奇,你从去年到今年,在我们崔家的酒楼还有赌场总共所欠下的一万六千两,准备何时还上啊?” “道儒,我说过要还就肯定会还,难道我们辛家还赖账吗?”辛鳌直接坐下来,也喝了口酒,完全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我今日到辛府,就是要拜见令尊大人,顺便说一下你的那些烂账。”崔意睨视着他,寒声道。 辛鳌听他说要见自己的父亲,心里就生了几分怯意,上个月因他酒后胡言就被父亲鞭笞过,养了大半个月才算好,如今再挨一顿打,岂不跟那个刘绥一样倒霉了。 想到这里,他立时转换了态度,笑道:“道儒,你先不要同我父亲提这件事,我弟弟才挨了一顿鞭子,你总不忍心看着我们俩真成了一对难兄难弟吧?” 雨轻扑哧一笑,刚夹起来的羊肉又掉落盘中,她早已察觉出辛歆的后背多半有伤,方才他笑过后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痛苦,此刻辛鳌再次把他挨打的事情挑明,他们还真是一对日常互怼的亲兄弟。 “哥哥,前些阵子你又买了一处私宅,那笔花销可是我帮你设法填上的,至于你欠的崔家的那些账,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辛歆很是不满的站起身,因为后背有些痛,他不愿在这里久坐,准备先行离开。 “小蝶,你真的看到辛鳌回来了?” “少夫人,我看得真真的,就是来越前小郎君这里了。” “辛鳌,看你这回往哪里逃!” 这两个女人的声音渐渐传来,厅内的辛鳌明显坐不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六节 辛家闹剧(三) 他对辛歆埋怨道:“你是不是把我在外面置办宅院告知给她了,那个婆娘现在过来了,你说什么也要帮我拦住她。”话毕就匆匆躲到屏风后面。 只见一名年轻妇人手持长剑,眼里冒着怒火,大步走进来,扫视一周,冷声问道:“小叔,辛鳌人呢?” “嫂子,哥哥并未来过这里。”辛歆堆笑回道。 “小叔,休要骗我,你哥哥在外面做的那些好事,非得让我当着客人的面全都抖搂出来吗?这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妇人瞥了一眼崔意和雨轻,冷哼一声,说道:“他在府里府外养了多少女人我数都数不过来,也懒得去数了,不过他竟然敢用我的陪嫁去养外头那些狐狸精,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辛歆也觉得自己的哥哥实在混账,根本无法再替他辩驳,主动让开一条道,毕竟那妇人已经拔剑出鞘,他自是知道自己嫂子的厉害的,深怕这女人杀红了眼连着自己一块乱砍。 “辛鳌,你去死吧!”妇人目眦欲裂道,手中长剑瞬时将那屏风劈开两半。 ————— 辛鳌连连退步,大叫道:“你这女人,是要谋杀亲夫吗?” “我可以容忍你去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但是你不该动我的陪嫁!” 妇人目射寒芒,正色道:“我出身京兆杜氏,我的爷爷乃开国元勋,伐吴功臣,配享文庙和武庙,当初可是你的父亲几次三番登门提亲,我才嫁入你们辛家,五年以来,我给你生了一对儿女,从没做过任何愧对辛氏家门的事情,你却如此待我,不如杀了你,以解我心头之恨!”说着便刷刷又是两剑。 辛鳌急忙闪身躲避,口中还辩解道:“夫人,你误会我了,我从中拿了一部分只是权当急用,卖出去的庄子我赶明就给你重新收回来。” “只是两个庄子吗?”妇人的胸脯剧烈起伏,一脚就踢翻了那张桌子,热汤险些溅到辛鳌的脸上,他慌忙躲避开。 “我杜平阳可不是吃素的,你的随行小厮我已经着人捆绑起来了,现就跪在院外头。” 杜平阳冷笑着步步逼近辛鳌,说道:“一会我就去奶奶那里,让她老人家评评理,看到时候她还会不会偏袒自己的混账孙子,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我们就和离。” “你......你这婆娘实在可恶,早就该休了你!”辛鳌刚要起身,剑尖却对准他的胸口,他慌得六神无主,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嫂子,何必把事情闹大呢?”辛歆见势不妙,赶忙上前解劝。 “辛鳌,你给我听清楚了,马上给我把那些庄子和店铺通通收回来,不然我让杜綝亲自过来问候你!” 杜平阳微微侧身,又是一剑,将那半截屏风彻底摧毁,转身走至门口,声音略显沉重,“说实在的,这辛家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待回禀了奶奶,我马上就回杜府,你准备好和离书吧。”说完疾步离开。 厅内一片狼藉,雨轻站于崔意身旁,也不知说什么好,毕竟这是辛家的家事,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们也该走了。”崔意淡淡说道。 崔意走至辛歆身前,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两句,但想到他后背有伤,也就作罢,摇了摇头,带着雨轻径自离开辛府。 待牛车驶到裴府门前,惜书和怜画急忙跑过来,告知雨轻裴侍中来了,雨轻心惊,早上只说去胭脂铺子看一看,马上就回来,如今已经到了下午,进去后免不了又得听他们念叨。 “雨轻,还不快些进府去,说不定裴侍中就是特意来看你的。”崔意戏谑笑道,然后转身走开。 雨轻嘟起粉唇,做了个鬼脸,就疾步走入府内。 覃思看到不禁发笑,又赶忙跟上崔意的步伐,说道:“雨轻小娘子出府闲逛了大半天,会不会被裴侍中斥责?” “她撒娇的本事可是一流的,裴侍中哪里舍得斥责她呢?”崔意笑道:“不过肯定是要念叨她的,她的爷爷、六叔和七叔轮番念叨起来,也够她受的了。” 覃思呵呵笑起来,觉得那个场景定然有趣的很,不想崔意回头瞪他一眼,他便低首,心内仍在偷着笑。 而崔意继续负手朝前走,本来崔府就是挨着裴府的,走了一会就到了崔府的西角门,崔意很快就进到府里,绕过前厅,直奔叔公的书房。 这时望见游廊上有一名婢女正端着汤药朝这边走来,崔意便略停下步子,示意覃思过去把汤药端过来,又轻声问道:“今日太医过来诊脉,说叔公的病情如何?” “回道儒小郎君,太医说老爷的病情有所好转,不过因为上了年纪,要好好静养。”小婢颔首回道。 崔意微微点头,摆手示意她先退下,然后便大步流星的走入书房,看到叔公正坐在紫檀扶手椅上,眯着眼,享受着下午的阳光。 “叔公,您到底把那篇放到哪里去了?”崔意直接走至书架旁,开始翻找起来。 “道儒,中的山川地名,沿用久远,后世多有改变,其中有许多混淆不清的地方,远远不及当年裴司空所作的。” 崔随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又漱了漱口,拈起一颗红枣,笑问:“你怎么想起来找它了呢?” “裴司空作成的十八篇,上奏给武帝,被收藏于秘府,旁人哪里能够得见?” 崔意一摊手,无奈笑道:“我又不擅长绘制地图,所以只能看看旧时的了。” 这时,府内管事走进房内,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崔随,崔意也凑过来瞧了瞧,却是从益州送来的。 崔随展开书信看了一遍,就交给崔意,轻叹一声:“吴王意外殒命,淮南王难免不心生怨恨,而今益州刺史赵琚又在巴蜀有自立之心,招揽流民首领李特兄弟为爪牙,我看皇上多半会派梁州刺史罗义率军去益州平叛。” “早年王司徒任荆州刺史时,罗义就为参军,灭吴之战时又协助王濬进攻武昌,之前做过武陵太守以及汝南太守,去年才升任梁州刺史,他也算是王司徒的门生故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七节 长安旧友(一) 崔意也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淡笑道:“叔公,成都内史耿滕可是皇上几年前布置在那里的棋子,偏巧成都王司马颖没有回封地,而是去了邺城,耿腾这次肯定会死于赵琚之手。” “氐人齐万年造反,关西一带兵祸扰乱,再加连年大荒,略阳、天水等六郡的百姓流亡和迁移,进入汉川,后来又散布于梁州、益州一带,听郝掌柜说在巴蜀地区李特兄弟常年救济流民,声望很高......” “李特有个儿子叫李雄,身材挺拔健硕,仪表非凡,少有英气,武艺超群,郝掌柜到成都进货遇到流寇时,李雄还出手替他解围,虽为氐族,但侠义正直。” 崔随想了想,说道:“昔年魏武帝攻克汉中后,李特的祖父李虎带领五百多部曲归附魏武帝,授任将军之职,到了李特的父亲李慕则官至东羌猎将,李氏早已是略阳一带氐人的望族,此番不管是派谁去益州平叛,都是绕不开李氏一族的。” “叔公,如今你还在休养中,这平叛之事皇上心中自有定夺,你不必为此烦忧。”崔意淡笑道。 “道儒,我今日让崔临去拜见赵王了。”崔随沉声道。 “这样也好.......”崔意犹豫了一下,方才笑着开口,“叔公最开始不是想要让清河崔氏扶持赵王,怎么半途又变了主意?” 崔随眯眼呵呵笑道:“你烧了人家的王府,真当赵王看不出来?你这小狐狸的尾巴可要藏好喽。” “赵王的心思,只有孙秀才会知晓。”崔意低头想着,眼睛里颇有神采:“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 崔随神色稍稍复杂起来,说道:“你的父亲本来就是蒙冤入狱,赵王对待你的父亲用错了方法,至于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清河崔氏也是无力相助。” “现在可不止赵王在四处查找那份遗诏,我想各地的王爷都觊觎着它,当然世家大族也在密切关注着杨家旧事,凡是与杨骏有牵连的人,他们都在暗中查探着。” 崔意笑道:“叔公,我还以为您真的糊涂了呢?没想到您这步棋下的如此玄妙,既避开了铜驼街的那件案子,又安抚了赵王,把烦难的事情都推给了张司空和裴侍中,自己还乐得清闲,等这阵风浪过去,到时候您的病也就该痊愈了。” “羊邈是装病,而我是真的着了风寒。”崔随顿了顿,又问道:“你可是去辛府了?” “嗯,辛鳌和他的夫人还闹了一出,说要和离。” 崔意笑着摇了摇头,“我看这次辛鳌定是要落个跟刘绥一样的下场,数月都不能出府了。” “辛鳌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过他的父亲和叔叔也好不到哪里去,辛冉贪婪凶暴,当年在京做侍郎时,就和刘太保之子刘夏一同受贿,刘太保后来因此被免官.......” 崔随肃然望向窗外,慢慢说道:“而辛冉就离京出任广汉太守,这些年听闻他在广汉各路口要地设置关卡,用以搜刮流民的财物,激起民怨,恐怕这次益州叛乱也与他有关。” “叔公,依我看铜驼街的案子说不定也是由辛家引起的。” 崔意唇角微扬,说道:“那名死了的胡女就是辛家的奴婢,辛家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 “恐怕是那把干将剑得来不正,不然张司空怎会在殿前亲自揭发雷焕的罪行,不过是为了撇清干系罢了。” 崔随淡淡说道:“道儒,帮我把那一篇从书架里取出来。” 崔意点头,从书架上抽出那一卷竹简,含笑走回来,递给崔随,开口道:“叔公,听说郗遐最近好像在查夜袭的事情。” “季钰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也不比你差。”崔随笑道:“自从你这次返回洛阳,每夜都喜欢抚琴,看来你心情舒畅了许多。” 崔意也笑了笑:“闲来无事抚弄一番,难道是扰了叔公的清梦?” “好了,你下去歇息吧。”崔随呵呵笑道。 崔意便转身退下,口中自语道:“堂兄肯定又去找子前兄了,待会我去任远那里瞧瞧去,看他的大作何时才能完成。” 而在裴府,雨轻早就从爷爷的书房里退了出来,因为裴頠前来是要与爷爷他们商议要事,她略微听到一些,就是关于益州叛乱之事,裴頠有自己的考量,若是让梁州刺史罗义抢了头功,那么琅琊王氏的势力就会延伸到益州。 虽然裴頠的岳父就是王戎,但是在他心中河东裴氏的利益高于一切,作为北方老牌士族,在朝廷中枢的影响力绝不能被琅琊王氏这样的新兴士族所取代。 近些年来,益州一带流民首领李特兄弟声望很高,加上还有本地土著豪族天师道首领范成生,世代掌握部曲,领有千余户人家,住在青城山下,势力庞大,这两股力量若是联合在一起,可是很难对付的。 “逸民,刚才雨轻说彦胄明日就要搬回钟府了,想来钟宁已经回到洛阳了。”裴绰微笑说道。 裴頠点头,喝了一口茶,剑眉稍稍舒展开来,说道:“彦胄甚是聪慧,东海王多次想要征辟他为掾吏,他都拒绝了,想来他有自己的主意。” “昔年钟会兴兵伐蜀,勘察地形,甚至还亲手绘制过蜀汉地图,攻破成都后,礼贤下士,用以安抚蜀地官吏。又结交蒋斌和蒋显,和姜维也有些交情,算起来钟家对蜀地可是感触颇深。” 裴宪在旁笑道:“其实当年晋公怀疑钟会生不臣之心,暗中勾结蜀将姜维,图谋据蜀自立,不就是因为钟会功高震主,晋公有所忌惮,才将他以谋反论罪,趁机打压钟氏一族,司马氏族最善权术,皇上如今也是在不动声色的铲除异己......” “在武帝时就开始任用张华和刘寔这样的寒门士子,暗中打压各大士族,只不过在杨骏和卫瓘等皆被诛杀后,痕迹越发的明显了。” 裴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逸民,你现今身居高位,不仅赵王司马伦对你有所怨恨,而且贾郭一党对你也有戒心,此次益州平叛之事,你勿要进言太多,我想王衍那边会先有所行动的,他们越是表现得积极,皇上越会疑心,崔随还病着,崔家人此时更是不会主动站出来表态了,此时选择旁观才是最明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八节 长安旧友(二) “堂叔,我明白。”裴頠淡淡一笑,偏头说道:“景思,听说你最近常和陶侃闲聊开荒屯田,看来他还真有些本事。” “这都多亏了雨轻慧眼识珠,没想到陶侃出身寒门,却见识不凡,此人日后可堪大任。”裴宪笑道。 “铜驼街的案子还没了结,她就随意出府闲逛,竟还去辛府看热闹。”裴頠摇头说道:“那个辛府乱糟糟的,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这回辛桐会怎么收拾他的这个混账儿子,也许到了明日洛阳城内又多了一段笑谈。”裴宪玩笑道。 书房内的气氛随之变得和乐起来,裴宪这句话看似是玩笑,不成想却变成了事实。 原来辛桐回府后就得知了儿媳带着一对儿女负气回娘家的事情,还有辛鳌做的那些丑事,当即就狠狠鞭笞了他一顿,又把他撵出府去,扬言说若是不能把他的老婆孩子接回来,他也不必再滚回来了,就当辛家没有他这个儿子! 辛桐还严令各房休要暗中接济辛鳌,如果被他发现谁私自给辛鳌傍身钱,就得挨一顿鞭子,甚至还让管事的人去辛鳌那些狐朋狗友的家中传话,不准收留辛鳌。 至于辛鳌在外面所买的私宅,全都卖掉,那些女人也通通打发了,辛桐本来就是火爆脾气,也许是气伤了身,竟也有些扛不住了,连夜还请了太医过来诊治。 而辛鳌真的是无处安身了,饿着肚子带着伤走在大街上,孤独无助,又不想去向那个婆娘求饶,更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这凄惨的模样,所以谁家也不去,找了个破草席子,准备去城墙根底下歇一晚。 偏巧蔡攸哲喝了花酒到了深夜才准备回府,小厮认出了辛鳌,慌忙禀告给蔡攸哲,他听后却被惊醒了,下了牛车,走过来一口一个思文兄的叫着,半醉半醒的他,声音还带着哭腔,好像辛鳌病入膏肓快要死了一般。 “蔡攸哲,我还没死呢?你在这里鬼哭狼嚎什么?” 辛鳌直接把那破草席子扔到一边去,蔡攸哲刚拍上他的肩膀,他就一阵吃痛,叫道:“我身上有伤,衣袍都被鞭子抽烂了,你长着眼睛干什么用的?” 小厮提着灯笼上前,蔡攸哲这才发现他遍体鳞伤,甚是狼狈,赶忙搀扶他上了牛车,如此一番折腾,辛鳌就暂住在蔡府,好在辛桐与荆州士族来往很少,倒是没有派人来传话,自然也就不知晓辛鳌会躲在蔡府养伤。 辛家这场闹剧很快就在洛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更有人说辛鳌混得还不如刘绥,好歹刘绥正待在自己府里养伤,而辛鳌就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里忍饥挨饿了。 杜府大门紧闭,杜綝这个小舅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通知门房,若是看到辛鳌跑来府门前,直接把人轰走。 此时的陆府却是一派祥和之景,因为陆云刚回到洛阳,陆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甚是欢喜,与父亲在厅内聊着天,说了许多有关吴郡的事情。 陆虎就出生在吴郡,一直都没有来洛阳,都是跟着族中叔伯生活,此番来洛阳,还是陆云夫妇的意思,因为陆虎今年十五岁了,也到了议亲的时候。 “孟姜,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听说你连花园里的树都砍了,本事真是见长了?”陆云笑问道。 陆虎赧然,回道:“父亲,我和雨轻又重新栽种了两棵树,比原先那棵歪脖子树长得好看多了。” “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竟然对着一棵树发脾气。” 陆云摇了摇头,拿起薄薄的几张左伯纸,皱眉道:“雨轻比你年纪还小,书法课业从未间断过,即便去临淄给左太妃立衣冠冢时,也没有疏于练习书法,可你却只拿这些来糊弄,又是连夜赶着写出来的吧?” “父亲,这几张字已经是我练得最好的了,我可没有敷衍了事,不信你可以去我的书房看,那里还堆着一大摞,都是写得更差的,所以我才没有拿出来给你看。” 陆虎噘嘴道:“我这几年可是很认真的在练习书法,可能是我没有天赋,总是写不好。” “你总是有理由。”陆云起身,又伸手捏了捏她的粉颊,笑道:“罢了,你大伯现在应该在书房作画,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嗯,雨轻也在那里,她还带来一套毛笔,有十几支粗细材质不同的毛笔,看着很精致。” 陆虎牵着父亲的手,开心的说道:“她说下次会送我一套这样的毛笔,我也要认真学作画了。” “等你画得厌烦了,又该说自己没有天赋了。”陆云笑道。 陆虎抬眸笑道:“才不会呢,雨轻作画也是一般,我们俩在这方面还是很像的。” “孟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还真是会比,跟自己年纪小的人比很有趣吗?” 陆云抚摸着她小脑袋,笑道:“过一阵子我就要去兖州了,宝儿的亲事怕是要定下来了,多半他们是要回吴郡的,不过有雨轻陪在你身边,我也很安心。” “嗯。”陆虎也很替宝儿高兴,遇上卫玠,宝儿也不口吃了,这样奇迹般的缘分确实让人羡慕。 此时在陆机的书房内,雨轻正亲自给他研磨,陆玩和张珲正在书架前翻看着什么书籍。 “先生,我已经给酒楼想好了名字,就叫做菊下楼,先生觉得这名字可好?”雨轻眨着灵动的眼眸,微笑问道。 陆机略停下毛笔,偏头笑道:“为何取名叫菊下楼?”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雨轻淡然说道:“我希望凡是来到这家酒楼的客人除了感受到舌尖上的美好,还能够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恬淡闲适,人闲逸而自在,山静穆而高远,在大自然的美景中最能领悟到人生的意趣。” 陆机听后含笑点头,然后继续伏案作画。 “雨轻,你作诗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张珲走过来笑道:“洛阳城的第一才女之名你当之无愧。” “我只是借用别人所作的诗,哪里算得上是什么才女。”雨轻歪头一笑:“先生,我有件小事想要请您帮忙。” “何事?” “我想请先生亲自给酒楼题字,不知可否?”雨轻挨近陆机,笑眼弯弯的看着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四十九节 长安旧友(三) 陆机笑了笑,拿笔杆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笑道:“你竟然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来了,真是如意算盘打得精。” “先生,我可不是白拿您的字,以后等酒楼开起来,每年我都会从酒楼拿出来一部分利润给您,这样算来您可是只赚不亏的。”雨轻笑着解释道。 “雨轻,你要是把这些心思都放在作画上,想来画作也不会一点进步都没有。”陆机放下毛笔,摇头笑道。 雨轻主动上前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先生,我送您的书架可是独一无二的,可自由旋转和升降,方便您挑选书籍,您喜欢吗?” “雨轻,你真是太偏心了,专门送给兄长这么高级的书架,而我却没有。” 陆云大步走进来,注视着那新颖别致的紫檀书架,叹服道:“你的设计真是精妙,难为你想得出来。” “士龙先生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做一个书架送给您。”雨轻说着又俏皮的对陆虎眨了一下眼睛。 “看来兄长没有白疼爱你,可惜我就没有像你这样的好学生。”陆云戏谑道。 陆机摇头苦笑,继续作画,而陆虎却把雨轻拉到一边,附耳说着悄悄话,雨轻一脸喜色,原来卫家已经派人去顾家提亲了,卫玠和顾宝儿的婚事已然成了,自己从中牵线搭桥,也算是充当了一次红娘。 在书架旁看着竹简的陆玩一直很安静,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雨轻,似乎早已看透了她的那份小心思,唇角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在陆机和陆云探讨画作之时,陆虎和雨轻就走出了书房,两人手牵着手来到小花园,陆虎一边欣赏着满园春色,一边含笑道:“雨轻,宝儿还让我替她转达谢意,多亏有你的帮忙,她才能得此良人。” “孟姜,他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是吗?” 雨轻嫣然一笑,当她看到宝儿偶遇卫玠时,不再口吃,还变得那么勇敢,不由地相信古往今来,爱情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或许真的有命中注定。 “雨轻,其实我很羡慕宝儿。” 陆虎很直爽的说道:“论才貌,宝儿远胜过我,琴棋书画,我样样不精,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没有优点。” “你性情坦率豪爽,活得最真实,这就是你最大的优点,一般女子哪里能比得过你呢?” 雨轻牵着她的手走在花树下,低语道:“孟姜,不是你不够好,只是你的缘分还没到,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静待花开,等开到绚烂多姿时,那个人也会随之出现的。” “雨轻,你说话让人感觉很舒服。”陆虎笑道:“反正有你陪着我,即便宝儿回吴郡,我待在洛阳也不会感到孤单了。” “孟姜小娘子,夫人让你回后院挑选绸缎,准备给你裁制新衣。”一名小婢疾步走来,颔首禀道。 陆虎点头,对雨轻道:“我去去就来,待会我们一起用午饭。” “嗯。” 雨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望着陆虎渐渐远去,她也走出了花园,漫无目的的穿梭在游廊间,又寻了一处亭子,短暂的坐了坐,当再次路过陆玩的书房门口,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便慢了下来。 她惊奇的发现窗前正摆着一盆寒兰,枝叶飘逸,甚是俊秀,虽未开花,但却抽出了小小的花箭。 这时南絮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盘枇杷,含笑说道:“雨轻小娘子,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竟自己先来了。” “这次的枇杷不会还像上回那样酸吧?”雨轻玩笑问道,然后慢步走进陆玩的书房,欣赏着屋内全新的家具。 这间书房经过雨轻重新布置后,已然抹掉了先前的精简单调,换成了含蓄内敛的清雅风格。 一体组合式的书桌书柜更方便查找书籍,书柜上的一些小摆件,像琉璃瓶、白玉马、帆船,还有一对白瓷小鹿,都是雨轻亲自挑选送与陆玩的。 雨轻又走至窗台前,仔细观赏着这盆寒兰,喃喃自语道:“通常情况下寒兰都是在八月到十二月时才会开花,少数品种可能会在春夏两季开花,不知士瑶哥哥是从哪里找来的寒兰,养护的这样好。” “雨轻。”陆玩已然走了进来,瞧着她,笑问:“你刚才不是和孟姜去花园了,怎么这会又跑来我这里了?” “士瑶哥哥,这盆细叶寒兰,虽看似弱不禁风,但却有着盈飘如仙的风骨,待开花之时,香味清幽,让人回味悠长,郑卓就养着一盆寒兰,我还记得那股幽香,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若你喜欢这盆寒兰,就带回裴府自己养吧。”陆玩淡淡说道。 “士瑶哥哥,这盆寒兰是要送给我吗?” 雨轻甚觉欢喜,小手触碰了一下那纤细的兰叶,又赶紧把手缩回去,好像深怕伤及了它。 “你可要用心养护它,如果你不小心把它折腾得半死,可就看不到它开花了,更是闻不到那股幽香了。” 陆玩笑了笑,拿起一个枇杷,轻轻拨开品尝了一下,微微点头,看来这次的枇杷不酸了。 一缕缕灿烂的阳光洒落在书桌上,是那么柔和,兰叶略微晃动了一下,这时飞过来一只燕子,它那玲珑的小面孔上嵌着一对小小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似乎在和雨轻对视,当雨轻又走近几步,它急忙忽闪着翅膀飞走了。 “士瑶哥哥,你快听,叽叽喳喳的,看来燕子在你的屋檐下筑了巢,真是有趣。”雨轻笑道。 陆玩走至她身旁,望着两只燕子一会儿飞过来,一会儿飞过去,在屋檐下很是忙碌,便笑了笑。 “燕子筑巢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需要雌燕和雄燕共同努力,经过数日才能筑成温暖的巢穴。” 雨轻偏头笑问:“士瑶哥哥,你听说辛家的那件事了吗?” 陆玩微微点头,拿出一张左伯纸,雨轻就把紫毫笔递给他,又走过去研磨,叹了口气,说道:“辛鳌就这样被赶了出去,如今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的父亲还真是狠心。” “昔年征南大将军的父亲杜恕就是得到侍中辛毗器重,不过最后惨遭程喜陷害,被贬为庶人,流放到章武郡。但杜家和辛家世代交好,辛鳌虽然纨绔,但也是辛桐嫡子,他跟杜氏是绝不可能和离的,迟早他要登门负荆请罪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节 长安旧友(四) 雨轻却摇头说道:“辛毗虽有才能,但德行有失,未能全臣节,昔年魏武帝攻打邺城,因辛毗投降,致使其兄长辛评一家被审配杀害,在魏武帝平定北方的时候,袁氏集团的死节之士很多,想来燕赵自古多慷慨悲壮之士.......” “很显然辛毗当年选择那么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或者家族的利益,如今的辛氏子弟不成器,只能靠联姻稳固家族势力了。” 陆玩手中的毛笔又放了下来,皱眉问道:“你在我这里讲辛家兄弟旧事,是要给辛评伸冤,还是在暗讽辛鳌的狼狈?” “都不是,而是刚才看到先生所写的那句‘我若西流水,子为东跱岳’,心中有所感触罢了。”雨轻淡笑道。 “这是大兄昔日为太子洗马时赠别二兄所作。”陆玩淡淡说道:“不日二兄就要前往兖州就任别驾,此番一去不知多久才能返京了。” “士瑶哥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雨轻靠近他,眨着灵动的明眸。 陆玩唇畔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仍旧伏案写字,雨轻就负手踱着步子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开始讲述卖火折子的小女孩的故事。 魏晋没有火柴,雨轻便干脆把火柴换成了火折子,故事还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内容。 “卖火折子的小女孩,这又是什么故事?” 却见张珲和庞敬已经走了进来,张珲含笑说道:“雨轻,这故事听着有点凄惨,如今春光灿烂,何不讲些应景的故事?” “她这分明是在调侃辛鳌,把他比作卖火折子的小女孩了。”陆玩无奈的笑了笑。 雨轻噘嘴,拿起一个枇杷,看到庞敬走过来,就主动递给他。 “我不爱吃枇杷,你自己吃吧。”庞敬微笑说道,然后直接走至陆玩身旁,附耳低语道:“上回的枇杷是从襄阳快马加鞭送来的,这次的则是从南郡加急送来的,你又从中逐个挑选,这盘枇杷旁人哪里敢碰呢?” “庞兄,那些家具明日就会送到你的新府邸。” 雨轻尝了一下枇杷,确实很甜,满意的笑道:“不过那个水床要迟一些,反正离你的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还很宽裕,不是吗?” “水床?”张珲讶然,完全不理解这是何物。 庞敬听她提到婚期,不由得苦笑两声,说道:“家父和族中长辈过几日就要来洛阳了,婚礼就在洛阳举办,不回荆州去了。” “这样也好,毕竟洛阳和颍川挨得近些。”张珲笑道。 他刚要从盘中拿起一个枇杷,就见陆玩已经走了过来,问道:“志远兄,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忘记了?” 张珲听后,便把枇杷放回盘内,讪笑道:“士瑶兄,我怎么会忘记呢,我明日便把那卷拿过来给你。” 乃是东吴大鸿胪张俨所著的文集,张俨为张季鹰之父,昔年孙皓派他出使于晋,吊祭去世的晋文帝司马昭,不幸在归途中因病离世。 陆玩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唤来南絮,说道:“志远兄最爱吃糕饼,去给他拿一些过来。” 张珲也觉得陆玩今日有些怪,这会吃什么糕饼,不过也不去细想,只是走至窗下看着那盆寒兰。 “士瑶哥哥,这次的枇杷很甜。”雨轻笑容天真,又走到张珲身边,说道:“你现在可以多看一会它,等我回去的时候,就要把它带走了。”说完就转身走开了。 张珲这才明白过来,而庞敬见雨轻已经走远了,才笑道:“志远兄,其实我也很爱吃枇杷的。” “哈哈哈!”张珲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玩完全不理睬他们俩,继续写字,这盆寒兰本来就是要送给雨轻的,当时在郑家,陆玩看出雨轻很喜欢寒兰,待回到洛阳后,他便派人找寻寒兰,悉心养了许多日子,如今终于送给了她,他的心里竟有几分成就感。 对陆玩来说,这样亲自去养植兰草确是人生第一次,只为了看到雨轻开心的笑容。 在陆玩得知郗遐在自家园里种樱桃树后,他也产生了栽种枇杷树的想法,不过枇杷树还是需要从南方运过来,前几日他便派人南下去寻找品种好的枇杷树,相信过些日子就能运来洛阳了。 在雨轻和陆虎用过午饭后,雨轻便离开了陆府,陆玩早就让南絮把那些枇杷放到了雨轻的牛车里,当雨轻坐上牛车看到那盒枇杷时,满心欢喜,她把锦盒放于双膝上,想着可以尝试去做枇杷膏了。 当牛车驶到铜驼街上,熙熙攘攘,分外热闹,顺风望见卖甑糕的那个老伯伯又来了,便掀开车帘对雨轻说道:“我去买一斤甑糕来。”说完就跳下了牛车,跑去对面那个推车的老伯那里。 雨轻也撩起车帘朝外面望着,这条繁华的街上客流量确实很大,算是最吸金的步行街了,不过也趋于达到饱和,不会再也飞跃式的发展。 而此时的落虹街却像是一块尚未开垦的土地,它将产生多大的价值全都取决于如何去开发。 雨轻脑海中的构想从一步步落实于图纸,再到一点点去实施,虽然外人不太理解,但是她自己还是很享受这个从梦想走到现实的过程,因为可以不断充实自己,完善自己。 正当顺风吃着甑糕朝牛车走过来时,却发现从对面的食肆中走出来一名身长八尺,魁梧有姿貌的英气少年,长相很有异域特色,身后还跟着几名高壮大汉,明显是他的贴身护卫。 这少年还不时与身后的护卫说着什么,雨轻也正望着他,不远处正是一家布店,有位妙龄女子缓步走出来,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那名少年,莲步轻移,带着两名婢女就走了过来。 春风拂面,那紫衫女子手拿着丝帕擦拭唇角,很是淡然的从少年身边走过,可没走两步,那丝帕便掉落在地。 紫衫女子这才停步,回眸一望,眼波流转,少年见丝帕已飘到自己跟前,便躬身捡起那丝帕还给她的小婢,就要转身走开。不想那紫衫女子轻启粉唇,含羞叫道:“小郎君,请留步。” 那少年略觉诧然,却见紫衫女子已然靠近他,眼神勾人,笑容尽显妩媚,笑道:“看样子小郎君是从外地来的,想必对洛阳应该不太熟悉吧,你去的这家食肆可是铜驼街上生意最差的,你若是想要吃到本地名菜,还是要到——”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少年对她的话完全不感兴趣,眼神里还带着几分鄙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一节 长安旧友(五) 他早听人说中原女子甚是矜持,世家大族的女郎更是要熟读,懂得三从四德,像这样当街主动与陌生男子搭讪,如此行为轻佻的女郎,真不知她的父母是如何教养她的。 紫衫女子面色一冷,说道:“你还真是无礼。”然后示意随行小厮过去拦住他。 小婢低语道:“萼儿小娘子,要不要把他绑了带回府里?” ————— 紫衫女子微微点头,沉吟道:“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恐怕他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 那少年见这些小厮拦住他的去路,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那女子,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大概是他的本族语言,女子也听不明白,只是觉得此人太过狂妄,当即命小厮快些将他捆绑起来。 “他是在说你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如此不知廉耻,当街调戏于他,名节二字,都抛掷不顾了么?” 说话之人却是一名十四五岁的白袍少年,只见他走到紫衫女子身前,笑嗔道:“他是氐族人,你就这般欺负人家,你跟那些欺男霸女的恶少也差不多了。” “真是放肆!”那小婢嗔怒道:“你又是从哪个穷乡僻壤里跑出来的,敢在这里嘲讽我家小娘子?” “那么你家小娘子又是从哪里溜出来的?”白袍少年呵呵笑道。 “就凭你,也配知晓我家小娘子的姓氏?” 小婢轻蔑的看着那少年,嗔道:“多管闲事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我看你还不如邹县兄弟体面,再敢胡言乱语,小心你自己的舌头!” 顺风吃着甑糕,坐在车辕上,摇头说道:“我看那紫衫女子分明是贪恋男色,放荡无耻,她的贴身小婢也是势利眼,看不起人,真是什么样的主人,调教出什么样的奴婢。” “顺风,没想到那个白袍少年竟然听得懂氐族语,真是厉害。”雨轻挑起车帘,微笑说道。 顺风点点头,扭头笑道:“雨轻,她和我们一样,都是女扮男装。” 那边的紫衫女子见白袍少年不依不饶的样子,更怒了,刚要准备命人过去教训他,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刘萼,你在这里闹什么?” 紫衫女子闻声心惊,只见走来两位锦袍少年,正是刘演和任远,他们两人是刚从酒楼出来,就望见这一幕。 刘演脸色阴沉,大步走至那女子身前,怒道:“你当街绑人,意欲何为?” 此女名刘萼,来自中山刘氏,乃刘演堂妹,同山阴公主一样骨子里就是不安分,水性杨花的女人。 虽没有明目张胆的豢养面首,但是府里常有样貌好的年轻男子出入她的寝室,或是乐工,或是商贾人家的儿子,又或是从外地来的低等士族子弟,大都是她威逼利诱让他们服侍自己。 刘萼沉默不答,轻咬嘴唇,心下一阵羞恼。 “你如此行事,真是坏了我们中山刘氏的名声!”刘演说着望向那些随行小厮和婢女,怒道:“都给我回府去,每人自领五十板子!” 刘萼面红耳赤,匆匆坐回自己的牛车上,命车夫赶快驾车回去,今日碰到了堂兄刘演,她也就自认倒霉了。 而任远却疾步走到那少年身边,含笑问道:“仲俊兄,你怎么来洛阳了?” 原来此少年正是蜀地流民首领李特之子李雄,如今突然现身在洛阳,还真是让任远颇感意外。 “子初兄,我是从荆州北上而来,观赏了湖泊山色,打算四处游历一番,总待在巴蜀,不就成了井底之蛙?”李雄笑道。 任远点头说道:“既然来了洛阳,就去我家小住几日,我可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一下。” “嗯,我也正要去寻你,偏巧遇到一个女恶霸。”李雄笑道,又看向那名白袍少年,喃喃道:“他竟然会氐族语,真是有意思。” 顺风看到那白袍少年也去老伯伯那里买了些甑糕,便笑着向她招手,问道:“你也爱吃甑糕啊?” 那少年很是大方的走过来,看了看顺风,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顺风的嘴角沾满了糯米。 顺风忙拿出手帕擦拭两下,而雨轻掀起车帘,探出头来,望向那少年,好奇的问道:“你怎么会懂氐族语呢?” “我家族中长辈曾与氐族有些来往,所以我略懂一些。” 那少年注视着雨轻,眼神里流露出羡慕,她觉得雨轻宛如无瑕美玉一般,甚是好看,便靠近她,抬眸说道:“你要是换上女装,肯定更好看了。” 雨轻微微一笑,当瞥见任远和李雄正朝这里走来,便放下了车帘。 “这甑糕还是不如桂花糕好吃。”顺风把剩下的小半块包了起来,然后对那少年说道:“我和雨轻要回家去了。” 那少年微微点头,笑道:“我叫邓佳,就住在城东的清平街。” “邓佳,这名字很好听。”顺风说着偏头示意车夫快点驾车,然后对她挥手告别。 望见牛车驶远,邓佳拿着甑糕,口中喃喃道:“桂花糕,好吃吗?” 待回到裴府后,香草和梧桐就看到雨轻抱着一盆寒兰走入书房,把那盆寒兰放于窗前,然后她就坐在玫瑰椅上,安静的望着它,像是在沉思什么。 香草上前为她倒了一杯茶,含笑禀道:“雨轻小娘子,刚才尹明宇来过了,说已经将落虹街上的那家小食肆拆除完毕,接下来就会按照雨轻小娘子的要求重新修一段路出来。” 雨轻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问道:“梧桐,昨晚甜甜睡得可好?” “嗯,没有再做噩梦,那熏香确实有助于安眠。”梧桐一边整理着书籍,一边答道。 对于杨家旧事,雨轻在前些日子问过甜甜,想来杨骏被夷三族时,甜甜太过年幼,根本记不起什么事,至于遗诏这等机密之事,杨骏更不会告知甜甜的,从甜甜身上根本得不到什么重要的线索,或许杨家还有别的幸存者,只能慢慢找寻了。 雨轻担心因为她的询问,让甜甜再次回忆起那些不好的记忆,最近都会关心甜甜的睡眠问题。 “雨轻小娘子,这是古掌柜上午派人送来的书信。”梧桐从一本书籍里取出那封信,双手交给她。 雨轻拆开来看,信上说绿珠手里有一些线人,其中有两名舞姬早两年被石崇送给了辛歆,是一对姐妹,叫阿芙和阿蓉,如今已经做了辛歆的侍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二节 长安旧友(六) 那日雨轻在辛府游廊上确实看到她们两姐妹,与另一名叫阿琳的侍妾有些争风吃醋,不过在辛府女眷成群,勾心斗角在所难免,况且辛鳌的这场家庭纠纷还在持续中,辛府越是乱作一团,于线人来说越有机会获得最有价值的信息。 与此同时,顺风正在小厨房与刘五娘说着晚饭的安排,“雨轻小娘子说上回的芦蒿炒鸡丝味道还不错,但是那盘炒面筋油搁多了,有些腻人,今日做个时令菜槐花饼好了,因为任家小郎君也会过来一起用饭,他比较喜欢吃茄夹,你要炸的酥脆些才好。” “我知道了,你看这样粗细的面条可使得?” 刘五娘指着案板上刚切好的生面条,笑道:“上次雨轻小娘子做什锦炒面时,就是我揉面做的面条,如何做生炒面我也学的差不多了。” “裴府里就属刘五娘做的面条好。”顺风笑嘻嘻道:“待会别忘了给我留一大盘生炒面,我也喜欢吃这个。” 在厨房内,顺风看了看炉子上煨着的鱼汤,又瞧了瞧蒸着的珍珠丸子,香气扑鼻,看来今晚的饭菜很是丰富。 而在旁边的任府,李雄正和任远坐在亭中闲聊,他们还忆起了两年前的事—— 原来当年关西一带的百姓流亡迁徙到汉中后,上书请求在巴蜀地区寄食,朝廷却不允许他们进入剑阁。 幸而御史李宓上表,讲到流民有十万余人,仅靠汉中一个郡根本无法救济,又没有船只将他们送往荆州,而蜀地粮食储备充足,流民前往正好能解决温饱问题,朝廷这才同意这些流民迁移到益州一带。 任罕身为大鸿胪,常与外族交涉,当时流民首领李特就受过他的恩惠,任罕从自家在长安的粮店中先后调拨了几批粮食赠与李特,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李特铭记在心,其子李雄更是与任远在长安有过一面之缘。 那日李雄运到长安一批山货,姓黄的商贾故意压低价格,还说这批山货有问题,动物的毛皮柔软度和光泽都不好,只能给付一半的价格。 “黄善,上次我派人送来的那些上等的牛角和筋,可都是制弓的好材料,你却一直拖着尾款不肯付清,这次又要压价,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奸商,这生意不做也罢!” 李雄当然不会当这个冤大头,他深知黄善狡猾奸诈,就是在欺辱他们氐族商人,这些上好的货物却被黄善一再压价,心里自然窝火,无奈父亲交代过他,谈生意就是谈生意,不可动用拳脚。 正在争执之时,有名年轻的男子拍了拍黄善的肩膀,笑道:“黄善,总是使用这些小伎俩,很有意思吗?” 黄善扭头一看,讪讪笑道:“原来是仓家小郎君,我也是最近手头有点紧,并不是想要——” “这些毛皮看着不错,既然黄善不喜欢,那就卖给我吧。” ———— 说话的人却是一袭锦袍的少年,只见他面如冠玉,温文儒雅,看了一眼李雄,微笑问道:“刚好我想制一把良弓,就是寻不到好的牛角和筋,不知你这里有制弓的材料吗?” “我这次并没有带来这些,不过我自己有一把好弓。”李雄说着示意随行小厮将弓取来,又道:“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送给你。” 没过一会,小厮就拿着一把弓疾步走来,双手递给那少年,少年仔细看了看这把弓,淡笑道:“确是一把良弓,不过我怎能凭白夺你所爱呢?” “如果你能换我一些盐和铁锅,我就感激不尽了。”李雄赧然一笑说道。 在古代盐的产地是固定的,关外的匈奴人和蒙古人并不懂制盐,如果汉人不同他们开通商贸,他们就一点盐都吃不到,所以说盐也是重要的战略资源,朝廷很早就掌握着制盐技术,周边其他小国和少数民族都是不具备的。 所以氐族商人经常以物换物,就像粮食和盐,还有丝绸和瓷器,都是他们想要换取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我家在这里开着粮店,仓家就做着盐业生意,这都不难办。”少年浅浅笑道。 “我叫李雄,是从略阳郡而来。”李雄拱手说道。 少年也略施礼道:“在下任远,字子初,是从洛阳来长安看望朋友的。” 两位少年在街头偶遇,一见如故,后来又把酒言欢,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李雄钦佩任远的学识渊博,而任远却欣赏李雄的性情刚直,豪情洒脱。 至于任远来看望的那位朋友正是仓慈之后,仓海,仓慈在魏文帝时期担任过长安令,治下严明,后来迁任敦煌太守,沟通西域,政绩卓著,深得百姓以及西域各国的爱戴。 在任远和李雄结交后,他们时常会书信往来,氐族商人再去长安贩卖货物,仓海都会给他们公平换取钱物。 “子初兄,上回你托人带给我的一坛酒,没有杂质,甚是清澈,醇香独厚,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要买一些这样的酒带回益州,也希望可以长期合作,毕竟益州那边有些僻远,不知道洛阳的商贾愿不愿意与我们做生意。” 任远站起身,笑道:“仲俊兄,这件事待会再说,我们先去邻近的裴府用晚饭吧。” “裴府?”李雄疑道。 “洛阳的特色菜也就那些,不过她那里的菜肴品种很多,味道也很独特,值得品尝。”任远淡笑说道,先走出亭子。 李雄也跟上他的脚步,说道:“人道河东裴氏与琅琊王氏同盛于一时,又称‘八裴八王’,就像往日裴令公与王衍相比,可惜裴令公已经病逝。” 任远淡淡一笑,说道:“儒林丈人裴司空、玉人裴令公、言谈之林薮裴侍中,他们皆是河东裴氏中杰出的人物,不过追述到前朝,清阳亭侯裴潜平恒贞干,更是深受魏武帝的器重......” “昔年代郡大乱,乌桓王及首领都自称单于,专权控制代郡的政务,魏武帝便任命裴潜为代郡太守,想让裴潜带领精兵前去镇压讨伐,裴潜却选择只身乘车前往代郡,设法安抚了单于,从而稳定了北方边境的局势,可惜裴潜在代郡只做了三年的太守便返回朝廷,之后单于再次造反......” 李雄叹道:“祖父对裴潜也甚是敬重,可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三节 长安旧友(七) “仲俊兄,你似乎有心事。” 任远看了他一眼,心道:裴潜当年对外族实行的是怀柔政策,以和平手段使其臣服朝廷,不过最终还是被战争手段所取代,鄢陵侯曹彰前去征伐单于,就是最好的例证。 “河东裴氏才俊辈出,如今以裴侍中在朝中得望素高,不过他另有府邸。”任远含笑解释道。 李雄点点头,开口道:“子初兄,看来你与裴家关系很是亲近。” 任远笑而不语,加快了脚步,心想雨轻那边应该已经摆好了晚饭,正在等着他,这样的感觉很是美妙,能够冲淡心中所有的烦忧。 在西园的小花厅内,早已摆上了一桌的美味佳肴,雨轻并未换上女装,仍是一身白袍,站在廊下无聊的摆弄着逍遥巾。 当望见任远他们的身影,雨轻便浅浅一笑,脸颊上露出一对酒窝,她迈步走到他们身前,抬眸笑道:“阿远哥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你的这位朋友啊?” “他是东羌猎将之孙,李雄,字仲俊。”任远含笑介绍道。 雨轻微微点头,面前这位异域少年真是高大魁梧,身高悬殊太大,她完全要仰视他了,不过她不喜欢仰视别人。 “我叫雨轻,很高兴认识你。”雨轻说完就挨近任远,附耳悄悄问道:“他的饭量会不会比顺风还要大?” “谁能比得过顺风呢?”任远摇头笑道,“雨轻,你这样对我的朋友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李雄看到他们二人说话间很是亲密,不禁投来羡慕的眼光,呵呵说道:“你们真是比亲兄弟还要亲,我有两位兄长,他们平时都爱欺负我,算起来我都是被他们打大的。” “仲俊兄,我们可不是什么兄弟。”任远略觉不快的说道。 雨轻却浑不在意,笑道:“晚餐很是丰盛,我们快进去吧。”说着很快走进小花厅。 当李雄和任远并肩走了进去,李雄立时就被眼前的四仙桌吸引住了,走近再看,桌上摆着的各色饭菜,他好像从未吃过,便伸手指向那盘什锦炒面,笑问:“这个菜叫什么?” “仲俊兄,这些新式菜品你大概都未见过,若是挨个问下去,恐怕饭菜全都要凉了。”任远含笑道,偏头示意他赶快坐下来。 雨轻已经坐在任远身边,李雄就坐在她对面,拿起筷子开始品尝手边的菜肴。 “李兄,你左手边的叫做珍珠丸子,而右手边的那盘就是什锦炒面了,而中间的这盘叫做芦蒿炒鸡丝,旁边那个是槐花饼,算是春季时令菜.......” 雨轻开始慢慢给你介绍这桌上的各色菜肴,而任远则亲自给雨轻盛了一碗鱼汤,小心放到她手边。 “这个是茄夹,还是从后面菜园里新摘下的茄子,阿远哥哥很喜欢吃茄夹的。”雨轻对着任远莞尔一笑,然后低头喝了一口鱼汤。 李雄一边品尝着这些精致的菜肴,一边笑道:“没想到裴家的厨子手艺这么好,如果吃惯了这些,外面食肆的饭菜也就咽不下去了。” “李兄,我这里还有好酒。”雨轻笑道。 香草在旁为李雄斟了一杯酒,李雄便端起来喝了一口,正是蒸馏酒,他笑问:“这酒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也准备买一些带回益州去。” “难道阿远哥哥没有告诉你吗?”雨轻眨着明眸,笑道:“这是我自己研制的蒸馏酒,如今在洛阳城郊设有几家酿酒作坊,城内许多酒肆都是从我这里购买的酒水。” —————— 李雄甚是惊喜,放下筷子,笑道:“子初兄,你怎么还瞒着我呢?” “我不是已经带着你来见她了,饭桌上谈生意,不是更好些吗?”任远淡笑道。 “益州那一带确实有些偏远,不过没关系,若是能顺利打开那里的市场,以后不仅是蒸馏酒,还有茶叶生意、家具生意,甚至还可以在成都开酒楼的分店,总之利润还是很可观的。” 雨轻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李兄,巴蜀地区很是富饶,土壤肥沃,非常适合种植农作物,当然也适合发展畜牧业,就是大规模的饲养家禽之类的,比如鸡鸭或者家豚等等,将来也可以成为我这边的供货商,当然这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力,不过可以带领当地百姓发家致富,何乐而不为呢?” 李雄连连点头,笑道:“这主意听着不错。” “雨轻,你这是在给自己寻找长期的肉类供货商吧。”任远看着她,微笑问道。 雨轻含笑点头,说道:“日后李兄提供给我多少,我就收多少,当然是越多越好,我保准你只赚不亏,以后你们那里的百姓再也不需要为粮食或者盐等生活必需物资而发愁了。” 李雄哈哈一笑,“子初兄,看来这次我来洛阳还是来对了。” “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就成交吧?” 雨轻伸出一只拳头,示意李雄也伸出拳头来,然后两人做了个拳拳相碰的动作。 “成交!”李雄目光里闪着异彩,开怀一笑。 雨轻在饭桌上又与李雄讲了一些有关发展畜牧业的具体措施,例如人工孵化法、填鸭技术、强制换羽法等,这些发明都是中国古代在畜牧业领域家禽饲养方面的重要成就。 但最为关键的还是要做好动物防疫,才能够确保畜禽的健康生长,以目前的条件和技术来说,防疫主要从加强饲养管理着手,确保畜禽饲料和饮水安全,确保养殖环境卫生,处理好这些方面,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家禽发生疫病。 雨轻只是简单的与他说了一些,具体的舍饲圈养方法及注意事项她会写成册子,到时候和蒸馏酒一并都交给李雄。 任远却在安静的吃着茄夹,因为他早就看出雨轻的那些小心思,既然雨轻这么热衷做生意,他就会尽力帮助她,就像之前派人把那坛蒸馏酒送给李雄,也是希望雨轻的蒸馏酒能够得到更大的推广。 待用过晚饭后,任远便和李雄返回府中,任远早已命人安排了厢房给李雄住,又与他笑谈一阵,见天色已晚,就让他早些歇息。 其实任远早上去了赵王府上,碰到刘演,便闲聊了几句,还看到了崔临正与赵王世子司马荂在偏厅饮酒。 当时任远只觉得奇怪,司马荂是刘琨的姐夫,因与中山刘氏联着姻,刘演倒是常来赵王府。可博陵崔氏何时与赵王世子走的这么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四节 长安旧友(八) 从刘演口中得知,原来崔临心中抑郁不平,酒后曾言博陵崔氏不想再落于清河崔氏之后。 在东汉时,博陵出现了第一个人物崔駰,自此起博陵高于清河,因为整个东汉清河是没人的。 但到了曹魏时,清河出了崔琰,在二崔齐头并进的同时,显示出超越博陵的势头,虽然崔宇因杨骏而入狱病逝,但崔随在朝中任尚书右仆射,清河崔氏又与范阳卢氏和中山刘氏联姻,在朝中势力强大。 而博陵崔氏自崔洪因杨骏之事受牵连被黜落,其堂兄崔廓仅任散骑侍郎,升迁不顺,崔临在洛阳更是无甚名气,根本无法同崔意相比,同为崔氏子弟,地位名气相差太大,难免会心生妒忌。 任远听后,却是一笑置之,暂且不论崔临此番话是否发自肺腑,只说崔临与崔意私底下的交情,就可知崔临是在给赵王世子司马荂灌迷魂汤了。 也许崔临去赵王府做掾吏,本来就是崔随授意的,虽然崔随现今在养病,但是他很清醒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崔家与张华关系一般,关于丰城县令雷焕的那件事,崔随明显是不想插手,至于崔意,或许他对杨骏留有遗诏之事更感兴趣。 在任远走至父亲书房门前,却看到荥阳太守刘仲正要向父亲告辞离开,神色间的一抹忧虑转瞬即逝,当走出书房,遇上任远时,刘仲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说道:“子初,你的父亲说你最近总去裴府用饭,看来以后裴家要向你讨要伙食费了。” 任远淡笑不语,略施了一礼,目送刘仲离去,然后走进书房,问道:“父亲,刘太守怎么来洛阳了?” “是皇上召他进京述职的,陈留太守王玄和颍川太守荀浑也都来了洛阳。” —————— 任罕沉声道:“成都内史耿滕密奏益州刺史赵琚与流民首领李特心生割据巴蜀之意,今日蒋侍郎在殿前举荐梁州刺史罗义率军去益州平叛,而御史中丞孟韬进言说罗义为人贪婪,在担任汝南太守时曾抢劫远来商客,不应派遣他进入益州。” “父亲,琅琊王氏如今在朝堂上大都身居高位,皇上自是不会再任用他的门生故吏去蜀地平叛。” 任远淡笑说道:“况且有弘农杨骏的前车之鉴,琅琊王氏想要争军功也要思量再三,以防皇上再起疑心。” 任罕点点头,说道:“我看皇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有所忌惮,蒋京来自琅琊,不过去年才升任中书侍郎之职,这位子还没坐稳,就急着给琅琊王氏出头,看得出来王衍很想抢这份军功,只怕派王澄或者王敦前去讨伐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之前王衍为了给儿子王玄谋取陈留太守的位置,不知暗中给了郭彰和贾谧多少好处,而王玄根本没有治理一郡的才能,还不如前任太守徐济,只可惜徐太守死在任上,白白便宜了这个王玄。”任远不由得叹息一声。 “吏部尚书刘颂今日倒是站出来推荐裴宪前去益州平叛,说他文武全才,深谙兵法,对内政也颇有建树,其祖上裴潜就出任代郡,平定了北方边境,巴蜀一带地势险峻,又有氐族流民,汉中太守郄衡又是裴令公当年所举荐,熟悉当地形势,也可一同协助平定益州叛乱。” 任罕说到此处,稍停顿一下,继续道:“裴潜之弟裴俊因姐夫担任蜀中长史,上任时裴俊护送他到益州,当时他仅有十多岁,适逢灵帝驾崩,董卓入京,天下大乱,道路隔绝,裴俊于是滞留当地,待成年后,知名蜀中,官至光禄勋,其子裴越又担任蜀督军,所以说裴家这一支也算是在蜀地有些人脉。” “吏部尚书进言,多半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任远笑了笑,为父亲倒了一杯茶,说道:“自杨骏被夷三族后,裴令公又忧郁而亡,裴家确实有些沉寂了。” “子初,你这些年沉迷作画,我以为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想到你竟看得如此通透。”任罕呵呵笑道。 “父亲,作画可不是我生活的全部。”任远唇畔勾起一抹黠笑。 任罕喝了一口茶,笑问道:“李雄这次来洛阳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任远简短答道。 “他倒是比他的父亲豁达,这几年四处游历,应该长了不少见识。”任罕凝思一会,感慨说道。 任远笑道:“李始和李荡性子暴躁,跟他们的父亲一样,不过李雄却心地淳厚善良,性格沉稳刚毅,今日被那刘萼当街调戏,他都没有动怒,反而是刘萼被自己的堂兄刘演斥责了一番,想来还真是可笑。” “关于益州那边的叛乱,不管李雄知晓与否,他都能够帮到不少忙,可以说他此番来的正是时候。” 任罕微眯双目,笑了笑,“子初,他偏巧要和裴家做生意,那么一切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父亲,我这个中间人做的可还称职?”任远玩笑道。 任罕呵呵一笑,说道:“子初,你真是快变得跟郗遐一样顽劣了。” “他如今已经成为司州主簿,大大小小的文书恐怕都堆满了一桌子,听说他今日已经到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头疼?”任远戏谑笑道。 虽然任远嘴上这样调侃,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郗遐表面上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实际上却足够认真有条不紊的处理好各种事情,只是他不愿轻易展露出那样的能力。 在协助泰山赈灾之时,郗遐也并未太过认真,不过抓了几只府仓的硕鼠而已,毕竟那时他尚未出仕,眼下他专注的却是夜袭那件事,指望洛阳令侦破此案自是不太可能了。 夜色浓郁得犹如墨泼般沉重,黑压压的将整个洛阳城笼罩住,云雀街上有一处三合院,里面静悄悄的,只在东厢房内亮着一点光,房内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石彭。 只见他正大口啃着一根牛骨头,桌上还放着两壶酒,另一人喝着酒说道:“石短腿,你小子手气忒臭了,连输了好几局,亏得我把你硬拽出来,不然你小子准把我的老本全都赔进去。” “六子,上回要不是我把那个姓邓的毛头小子引开了,你今日恐怕早就没法坐在这里喝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五节 南阳邓尚(一) 石彭撇撇嘴,把那根牛骨头扔到一边,说道:“你那婆娘真是抠门,牛骨头上的肉去得倒是干净。” “石短腿,上回一大盆牛骨头筋连着肉,都吃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六子也拿起一根牛骨头,嘿嘿笑道:“我家婆娘虽然人长得不好看,但是精打细算会过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难怪偷东西都被人家抓个正着。”石彭摇摇头,又喝了一碗酒,问道:“六子,好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说老实话,那日你跑去偷那个叫什么双玉璧来着,有什么来头?” “不是双玉璧,那个是东汉的青玉双螭谷纹璧,很值钱的。” 六子低声道:“我听黑市里的一些兄弟说,那个小子是邓禹之后,邓禹乃东汉开国名将,云台二十八将之首,他们邓家可是南阳新野一带的大族,藏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 “你不是顺走了一个羊脂玉宫灯,卖了多少钱?”石彭眯眼笑问:“不会又被你那婆娘搜刮走了吧?” “我自己还没捂热乎呢,等找到好的买家再说吧。”六子刚要端起酒壶,就听到从屋道:“小郎君,我把那羊脂玉宫灯藏到西厢房了。” “阿忠,你跟着他去取羊脂玉宫灯。” 邓尚把剑移开,又偏头示意随行小厮提防着六子,小心他耍花招。阿忠点头,跟着六子疾步朝西厢房走去。 当邓尚望见两名护卫已经将石彭捆绑起来,带到他面前,他便上下打量着石彭,寒声说道:“你最近常去的那两家赌坊都是我们邓家名下的产业,我已经寻六子好多天了,幸亏单信早就盯住了你,不然我恐怕还找不到这里来呢?” “你养在赌坊的几只狗鼻子倒是挺灵的,不过我跟你好像没有任何过节。” 石彭吐了一口血痰,笑道:“小子,我又没有偷你邓家的宝贝,你抓我有什么用?” “你和他是没有过节,不过夜袭我家的那笔旧账就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却见一名小厮手里提着灯笼,郗遐缓步走来,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邓尚,笑道:“原来是邓兄,真是好久不见。” 因为郗家在生意上常与南阳邓家来往,所以郗遐与邓尚见过几次面,虽然邓家人现今很少涉足朝堂,不过在南阳也是郡望,连许氏和何氏也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郗兄,你怎么会深夜来此?”邓尚不太明白。 郗遐答道:“我和邓兄一样,也是来抓盗贼的。”说着伸手指向石彭,说道:“你竟躲到这里来了,真是害我好找。” 石彭不禁冷笑道:“这位小郎君恐怕是认错人了,我从来不偷别人家的东西。” 郗遐举起那个灯笼靠近他,光照在石彭的脸上,有点晃眼睛,他忙闭上双目。 “这里的光线太暗了些,也许是我看错了,不过还是要请你过府一叙。”郗遐戏谑笑道:“去我府上坐坐总比直接把你送到洛阳令那里强些吧。” 这段时间石彭确实有些大意了,也是因为他的上线给他的命令就是暂停一切查探行动,他最近闲来无事,这才过来找自己的结拜兄弟六子,偏偏六子惹上了邓府,连着自己的行踪也跟着暴露了,此刻的石彭悔得肠子都青了。 “季钰小郎君,真的被你猜中了,这人刚才想从西厢房的暗道里逃出去,好在我们的人已经把院里院外团团围住,又把他拖回来了。” 阿九疾步走来,身后的护卫把六子直接摁在地上,邓尚甚是气愤,大声道:“把阿忠给我叫来!” 郗遐俯身对他说道:“快些把宝贝还给人家,不然你的脑袋可能就要搬家了。” “我......我说.......”六子双手抱着头,深怕真的丢了脑袋,忙解释道:“羊脂玉宫灯被我老婆带走了,她回了娘家,就在城郊五里的马家村。” “邓兄,看样子明日你还得出城去寻它了。” 郗遐摊了摊手,又示意阿九先把石彭带上牛车,然后看了一眼跑过来的阿忠,打趣道:“你还真有耐心,就那样傻傻的待在屋里等着他把羊脂玉宫灯拿出来,却不知他屋里有逃生的暗道。” “你连个人都看不住,险些就耽误了我的事。”邓尚嗔怒道:“把眼睛给我睁大些,总眯缝着眼能看到什么?” “奉孝小郎君,我的眼睛本来就小,睁大也就只有这么大而已。”阿忠很是努力的睁大眼睛,可能小眼睛的悲哀就是如此。 郗遐不禁笑道:“眼睛是小些,不过挺有神的。”说完转身离去。 邓尚却目射寒芒,盯视着六子,冷声道:“你给我听仔细了,明日若是再找不回羊脂玉宫灯,我就让你尝一下水磨钢鞭的滋味。”说完又瞪了阿忠一眼,拂袖而去。 阿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对六子说道:“被那水磨钢鞭抽上几下,就会丧命,你自己悠着点吧。” 六子一脸惨相,心道:这邓家小子还不如刚才那位小郎君和善,或许石短腿落在他手里能有条活路,自己可就惨了。 此时的郗遐已经坐上自己的牛车,抚了抚额头,阿九在旁笑道:“邓尚身边的书童还真是傻的可爱,尤其是那对小眼睛,我看睁开和闭上没任何分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六节 南阳邓尚(二) “说起来这次邓尚也算是帮了我的忙,他追查盗贼,顺带着还把石彭牵了出来,改日我还得好好谢谢他了。”郗遐淡笑道。 “单氏五虎从中也出了不少力,只是没想到那家赌坊是邓家开的,真是碰巧了。” 阿九又想起苟三的事情,便多说了一句,“听单信说苟三好像发了一笔横财,不过近日被抓入狱了。” “我上回看到张舆去了洛阳令那里,恐怕苟三与铜驼街的那件案子有关。”郗遐沉声道:“依我看,铜驼街的案子也快要水落石出了。” “季钰小郎君,你白日里已经阅览了那么多的文书,晚上又出来布网抓捕石彭,明日哪里还有精神再去府衙办公呢?”阿九递上靠枕,关切的说道。 郗遐微阖凤眸,沉吟道:“无妨,待会回府后你派一队精锐看守好石彭,先关上他两天,看看他的上线是否会再有什么动作。” “季钰小郎君,我已经把那封信派人送往陈留了,不过自公直先生在陈留病逝后,他身边的掾吏大都辞职离开了府衙,现在想要找到他们恐怕不易了。”阿九低声道。 郗遐摇摇头,说道:“他们多半都是陈留本地人,我想青衫帮和鱼市的人会找出他们来的,他们应该很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直先生为何会突然病逝,这其中曲折我一定要弄明白。” “听说王太守来洛阳了,小郎君可要去见他?”阿九问道。 郗遐冷哼一声,“王眉子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的父亲,还自称俊才,与卫玠齐名,我看他还不如王瑶谨聪颖,他在陈留纵情于酒乐,一顿饭用万钱,却还嫌没有下筷子的地方,又修建什么汤沐地,我看琅琊王氏已经把陈留当作自己的后花园了.......” “此番皇上单独召见荥阳太守、颍川太守和陈留太守,恐怕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去益州平叛,还得先从他们各郡府仓调拨粮食以供军需,皇上估计会借着羊邈之事敲打他们三人,王玄自然不敢在洛阳露出奢靡本性,以免毁了琅琊王氏的名声。” 阿九见郗遐这两日笑容不多,便主动提起足球赛的事情,“小郎君,我听惜书她们说雨轻小娘子明日应该会去城郊看球场的,去年就是小郎君陪着她一块去看的。” 郗遐斜倚在靠枕上,面带倦色,明显不想再说话。 “不过任家小郎君时常会去裴府,若是雨轻小娘子出城,他大概也会跟着同去吧。” 阿九一边讲着一边看他的反应,略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上回去裴府给雨轻小娘子送樱桃时,就看到任家小郎君正在那院子里作画,雨轻小娘子和他有说有笑的,好像还做了什么新式点心,叫什么来着,反正是很新颖的名字。” “我们都小看任远了,去年在祖涣生辰宴上,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自从他拜在画师张墨门下,便潜心学画,极少参加那样的宴会,再说任远和祖涣的交情也就一般,竟然愿意去祖府赴宴,他还真是别有用心。” 郗遐淡淡一笑,心道:如今裴府旁边还住着崔意,任远想要钻空子,就得先和崔意较量一下,当然陆玩那里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擂台都快要摆起来了,可雨轻还是个榆木脑袋,一心都扑在做生意上了,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可以公平竞争,谁也占不到便宜。 “明日邓家小郎君去城郊马家村寻找那个羊脂玉宫灯,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阿九笑问。 “嗯,过去瞧个热闹好了。”郗遐慵懒的伸展一下双臂,再次阖上双目。 阿九小声自语道:“小郎君最不爱看无聊的热闹,只是他好几日都未见到雨轻小娘子了,心里自然想念,就像返回洛阳后第一时间就是去寻她,不然也不会出现在任府了。” 原来阿九最近也学南絮那样时常去裴府送些东西,从惜书和怜画那里得知雨轻明日会出城去察看足球场地,不过阿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雨轻已经收到司马遹的来信,约她明日到城郊某一僻静处见面,所以去看场地只是个出府理由而已,她最期待的还是与这位太子的初次见面。 正在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思考一些问题时,顺风已经把最后一块枣泥馅的山药糕吃完了,擦了擦手,又喝了一口热水,然后来到榻前,笑问道:“雨轻,你在想什么,不会还在想着怎么发展畜牧业吧?” 雨轻变成平躺的姿势,把手臂放下来,说道:“想要大规模的养鸡鸭猪等家禽,可不是一件易事,不知道李雄回到益州能不能把畜牧业发展起来。” “雨轻,你都已经帮他那么多了,以后的路还得看他自己了。”顺风也躺了下来,扭头说道:“你上回不是说梁州和益州的主要联络人都没到洛阳来,我看他们多半是自立门户了。” ———— “梁州是游泰之,益州那边是康岷,古掌柜早前派人送过几次书信,不过都未收到回信,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是否叛变,澈哥哥此番去梁州和益州两地,势必要重新安插我们的人。” 雨轻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沉吟道:“毕竟过去了十几年,父亲不在了,他们不愿再跟随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雨轻,既然游泰之和康岷的初心不在了,换上自己最信任的人不是更好些?” 顺风侧过身来,说道:“我看不如连着那个花花太岁段正纯一起换掉,反正他做事也没个正经。” “他还是很有手段的,不过有些难缠倒是真的。”雨轻笑道:“他们大都算是我的长辈了,年纪小的只有吴尽和段正纯,作为同辈也会多一些共同语言,等以后摸透了他们俩的性情,也许才能真正驾驭的了他们。” “好吧,不过明日你就要跟笔友见面了,心里是不是有些小激动?”顺风调侃道。 雨轻点点头,小声说道:“就跟第一次见网友似的,可能会有一点小尴尬,虽然我和他互通书信已经快有十年之久了,但是见面还是第一次,顺风,你说他贵为太子,平日里自以为是,盛气凌人,我说话的态度是不是要变的谦卑一些啊?” “雨轻,太子可比你身边的崔意和陆玩友善多了,不过没有郗遐的潇洒,也不如任远笑起来温暖好看,让人感觉舒服。” 顺风抱着雨轻的胳膊,喃喃说道:“那日在金谷园,太子的眉间带着一抹忧郁,好像不太开心,背影也显得孤孤单单的。” 雨轻慢慢闭上双目,她很明白这位东宫太子为何忧愁,发自内心的孤独又是因何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七节 初会笔友(一) 天明,一辆牛车驶出平昌门,一缕阳光透过车帘温柔的洒在年轻男子的脸上,他悠然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陌文,昨日从西宫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 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抽红包! “听太医说,淑妃娘娘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殿下也可以宽心了。” 内侍名叫陌文,多年来都是由他去胭脂铺子传递书信,太子司马遹的生母谢玖由才人进位淑妃后,贾后不准司马遹与生母谢玖相见,谢玖忧惧万分,久卧病榻。 雨轻最近常做一些点心由陌文带进宫内,转交给谢玖,谢玖一向进食不多,这段期间竟然胃口变好了,就像前日送来的酸枣仁煎饼和山药糕,她很是喜欢。 其实雨轻也是根据一些古书上所记载的药膳做法,尝试着做一些点心,酸枣仁煎饼就可治‘烦闷,不得睡卧’,能强健脾胃,益气生血,养心安神,对谢玖来说,这也算是对症食用了。 司马遹微微点头,心情舒畅许多,很快就来到雨轻信上所说的那个幽静的深水潭附近,他下了牛车,缓步走至潭水岸边,树林茂密,春鸟啾鸣,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也许他来的太早了,他在岸边踱着步子,手中折了一根柳枝,不时甩动两下,然后又无聊的把它垂在水里,就像垂钓一般。 他偏头望向不远处的山涧,口中喃喃自语道:“在东胜神洲,有一国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受天地精气而生的一石猴名孙悟空,大闹了天宫,连天上诸神都惧他三分,这样离奇的神魔故事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雨轻很早就把的故事写给他看了,后来陆陆续续的又把、、等许多小说写给他,这些年来他在信上看到过各种新颖的词汇,还了解到一些格物学。 其实在他的脑海中,也曾尝试勾勒雨轻的模样,不过那些模糊的轮廓根本无法在纸上画出来。 当他再次回过头来,却看到一名白袍少年正朝这里走来,他不由得笑了笑:“雨轻,在周府时我看到了你,不过来往的人很多,我并没有停足太久。” “嗯,我知道。”雨轻含笑走近他,仔细打量他一番,又点头说道:“太子殿下今日穿着朴素却难掩贵气,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 司马遹淡淡一笑,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住少女出尘的气质,看她略显拘谨,也许有些紧张,与他并肩走在岸边,说着些过去的事情,偶尔低头,偶尔笑笑,这样寻找话题的尴尬聊天真是难为了她。 “雨轻,你可以称呼我为熙祖,也可以叫我沙门。” “沙门,有勤息、净志之意。”雨轻抬眸笑道:“那好吧,沙门,我们早就成为朋友了,不是吗?” “现在你不紧张了,对不对?”司马遹微笑问道。 雨轻长呼出一口气,说道:“我才没有紧张呢,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是说话造次了,恐怕你怪罪我。” “既然是朋友,说话就不需要顾虑那么多。” 司马遹注视着她,笑道:“我难得出城一趟,就是想要听一些新鲜有趣的事情,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沙门,那年我着了风寒,你特意画了一幅红梅图送与我,你还记得吗?”雨轻笑问道。 司马遹微微点头,说道:“自然记得,只不过那幅红梅图画的有些生涩。” 雨轻却从惜书手里接过那卷画作,递给司马遹,笑道:“虽然那幅画作不算上乘,但是我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司马遹慢慢展开那幅图,轻声念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梅花清幽绝俗出于众芳之上,即便长在郊野的驿站,凭借它顽强的生命力仍然能够绽放美丽,它从不与绚烂百花争相吐艳,而是选择在寒冷冬季里孤傲且静谧的开放,对外界不予理睬,以不变应万变,即使花被吹落在地,化成了泥土,轧成了尘埃,它的高尚品格依旧如它的那股幽香一样永存于世.......” 雨轻淡然说道:“沙门,你当初画梅花图送给我,不就是为了鼓励我,要勇于面对困境,早日振作起来,而现在我把这幅画送还给你,希望你也能克服逆境,始终保持高洁,傲然不屈。” “雨轻,上次在金谷园,你派来一名小婢,转述了你的一些话,我明白你的用意。” 司马遹凝视着她,说道:“父皇始终是我的父亲,而贾后也是我的母亲,这是不可争的事实,虽然我是东宫太子,但也是父皇的臣子,人人都说:君臣父子,家国兴亡。但家和国本就不该一体,因为人有心,家有情,而国无心,法无情。” “沙门,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很简单,就如同一杯普通的白开水,清澈见底;也可以很复杂,就好像一片深林的树根,纠缠不清,怎么处理这些关系都取决于你自己。” 雨轻淡淡说道:“其实有时候你可以换一种角度想问题,你如果是他,会怎么做,是否能比他做得好,尤其是自己正处于愤怒和仇恨时,父子也好,兄弟手足也好,朋友也好,有时候也要懂得舍得,夏蝉舍弃了坚硬的外壳,得以自由高歌;壁虎遇险断尾,用以保全生命,雄蜘蛛舍命求爱,可谓是死亡的爱情,才能得以繁衍生息,万物都是有舍有得.......” 司马遹安静的聆听着她讲这些,没有插话,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明朗大气,完全是在敞开心扉与他交流,不掺杂任何的个人利益,这是很纯粹很平等的朋友之间的对话,听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 “沙门,你有认真在听我说话吗?”雨轻突然转身看着他,噘嘴道:“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觉得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还在这里滔滔不绝的讲些所谓的大道理,我没猜错,你果然是在偷笑。” 司马遹唇角微微扬起,说道:“雨轻,我这应该算是友善的微笑吧?” “算了,我还是很宽容的,才不会跟你斤斤计较呢。”雨轻负手走了两步,笑问道:“下个月你会出宫来观看足球赛吗?” “我会去的,到时候你可要安排一个好位置给我。”司马遹笑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八节 初会笔友(二) 雨轻点点头,说道:“这次会两场比赛同时进行,一场是傅家和祖家,另一场是陆家和温家,你想要看哪场比赛?” “我想应该是陆家和温家的比赛更有意思一些吧。”司马遹笑道:“你不是拜了陆先生为师,当然也会去看陆家的那场比赛了,我猜的对不对?” “嗯,银河战舰队的比赛自然要去观看了。”雨轻蹲下身子捡了几颗石子,然后开始打起水漂。 “银河战舰队,这球队的名字起得倒是很霸气。”司马遹微笑道。 “沙门,我在落虹街开了一家酒楼,名叫菊下楼,你就是那里的超级会员。”雨轻笑眼弯弯,从袖中取出一个雕刻着精致花纹的黑卡,递给他。 “这是何物?”司马遹疑道。 雨轻歪头一笑,“超级会员卡,凭此卡在酒楼可享受半价优惠,我在三楼设了一单间,是你的专属雅间,完全隔音,在里面密谈事情不必担心被人偷听到,绝对安全,而且还可以享受最高级的待遇,很期待你的光顾。” “雨轻,你还真是会做生意。”司马遹看了看手中的黑卡,笑问道:“那个落虹街太偏了,你为何不选在铜驼街上开酒楼?” “沙门,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也问这个问题?”雨轻不想过多解释,直接说道:“我就喜欢落虹街,没有理由。” “好吧,反正是你做生意,是赚是赔,只有你心里有数。” 司马遹把黑卡放入袖中,陪她沿着岸边走了一会,说了些小时候的趣事,当然也包括左太妃。司马遹怕提及左太妃的事情引起她的伤感,可是雨轻却不由自主的说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的眼神里划过一抹哀愁,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对司马遹而言,左太妃就是他的启蒙老师,教授他练习书法的同时,也在无时无刻的关心着他的成长。 左太妃病逝的消息确实有些让人难以相信,如今从雨轻的话语中更能确定这一点,左太妃真正的死因有待追查,而雨轻从未放弃过查出事情的真相,这也是她去年只身离开洛阳的原因。 “雨轻,左太妃一定希望你过得快乐。”司马遹安慰道。 微风拂过,逍遥巾在身后摆动着,她淡淡一笑,说道:“痛苦只是暂时的,而放弃意味着失败,我绝不轻言放弃,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的。” “这是不是痛并快乐着?” “勉强算是吧。” “雨轻,你在信上所写的限量版冰酪还有红豆刨冰,都是何物啊?” “等到夏天来了,你去酒楼一看便知,现在解释太多,岂不是没有新鲜感了?” “你以前不是说夏天需要自动风扇吗?你可制造出来了,不会是在吹牛皮吧?” “我正在研制水流带动扇叶,到了夏天,保证你来到酒楼热不着就是了。” 他们两人在岸边有说有笑的走着,在这片静谧的山涧里,欢愉有些短暂,但是却很珍贵。 关于格物学方面的问题,司马遹还是很感兴趣的,以往只是在书信上知晓一些,现在由雨轻当面讲解,时不时还拿着那枝柳条在地上详细的比划着,他听得更是尽兴,直到陌文过来提醒他该回宫了,他才和雨轻挥手告别。 望着牛车渐行渐远,雨轻将双手合十,贴在嘴边,完成了心中的祝祷。 “在一切真相还未查明之前,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你的位置,至少目前看来,只有东宫太子尚好,其他几位王爷才不敢妄动。”雨轻喃喃自语道。 历史上的赵王司马伦就是使用了离间计,使得太子司马遹被皇后贾南风害死,又鼓动司马遹旧部及齐王司马冏起兵,废黜并杀死贾南风。之后又诛杀了淮南王司马允,自领相国加九锡,从而逼迫晋惠帝司马衷退位,擅自称帝。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吴王司马晏无故殒命,这恐怕是出自吴郡几大家族的手笔,那么淮南王司马允必生怨恨,也许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了。 雨轻唇角一抹黠笑,将手中剩余的石子随意扔进潭水中,然后拍了拍手,惜书却在旁问道:“雨轻小娘子,我们还去察看足球场地吗?” “既然出城来了,就去看看好了。”雨轻走回自己的牛车旁,偏头笑道:“估计顺风已经到了球场,说起来她还没有观看过足球比赛。” “不过她可是经常陪着梧桐看那些球员训练,有时她也会加入他们踢着玩,今日一大早她就出府了,还说要去城东清平街找邓家小娘子,带上她一起出城去看球场。”惜书笑道。 雨轻坐上牛车,沉吟道:“邓佳,她会喜欢看足球比赛吗?” 此时在一号中心球场内,两名少年正坐在东看台上,其中一名少年不时伸手指向各处,像是在讲解着什么。 “哦,原来这就是足球赛场啊,去年我听兄长说过足球比赛很是精彩,可惜我都没有机会来观看。” “其实我也是今年才来到的洛阳,正式的足球比赛我也没有看过,不过我看过他们平时的训练,很是有趣,踢法多种多样,这项运动很需要技巧的。” 这时,小厮递过来一个食盒,顺风耸耸鼻子,嘻嘻笑道:“你带来什么好吃的?” 邓佳笑了笑,打开食盒,拿出一个油纸包,然后把层层包裹的油纸包打开,说道:“这可是我专门派人去城南街上那家全聚香排队买的炙鸭。” 油纸包打开,一只色泽红润的肥美炙鸭映入顺风的眼帘,诱人的香气令她口中生津。对邓佳笑道:“我正好带了一些薄饼,泡菜,还有一瓶酸梅汤,搭配这个炙鸭,吃起来才不会太油腻。” 邓佳微微一笑,看着她也拿过来一个食盒,打开来将里面的几碟泡菜、一盘薄饼和一些熟肉全都取出来,又道:“酸梅汤和糕饼都被惜书放进牛车里了,她们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雨轻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呢?”邓佳好奇的问道。 顺风拿起一片炙鸭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外脆里嫩,甚是美味,然后笑道:“她今日有事,不过估计快到了。” 邓佳点点头,口中喃喃道:“她长得那么俊俏,真是让人羡慕。” 其实邓佳长着圆圆的小脸,萌萌的,很是可爱,不过没有雨轻灵秀,也没有那样出尘的气质,更像是个邻家妹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五十九节 合伙人(一) 正在她四处张望时,却看到自己的兄长正和一位月白衣袍的少年缓步走来,她慌忙站起身,走了过去,关切的问道:“哥哥,可有找回羊脂玉宫灯?” “嗯,找到了。” 她的兄长正是邓尚,只见他神情自若的望着球场,笑道:“去年那场足球比赛我是和杜綝一起来看的,最后长江队赢了,杜綝还很气愤,不过一场球赛而已,他倒是认真起来了。” “奉孝兄,你也可以自己组建一支球队的,到时候和我们一起比赛,岂不更加有趣?” 郗遐微眯凤眸,余光扫向看台上坐着的顺风,唇畔勾起一丝笑意。 “郗遐,你今日怎么也来看球场了?”雨轻姗姗赶来,含笑问道。 郗遐双手抱于胸前,故作不满道:“你就这么不希望看到我吗?” “郗遐,你如今可是司州主簿了,公务繁忙,我怎么好再去打搅你呢?” 雨轻做出仰视他的姿态,笑道:“不过你还是足球赛的宣传大使,将来你的飞遐球队会不会成为夺冠热门呢?” 郗遐无奈的笑了笑,偏头对邓尚说道:“奉孝兄,她叫雨轻,是裴校尉认得干孙女。” 邓尚看雨轻一身男装,与自己的妹妹年纪相仿,也就略微笑了笑,“在下南阳邓尚,字奉孝。” “原来你们是兄妹啊?” 雨轻又看向邓佳,含笑说道:“顺风应该同你说了下个月会举办春季足球赛,到时候你可以和知世她们坐到一处观看球赛。” “嗯。”邓佳微微点头。 雨轻又望向邓尚,淡淡说道:“听说南阳有一种香蕈,味道鲜美,只是像这样的野生山珍太过稀有,采摘不易,想要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更是不可能的。” 邓尚点点头,不过还是不太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郗遐嘴角轻扬,屈指弹了一下雨轻的额头,笑道:“你还有时间站在这里说这些,快回头看看,你带来的午餐恐怕都要被顺风一个人吃光了。”说完就与邓家兄妹朝东看台走去。 雨轻抚了抚额头,也跟了上去。而阿九和惜书他们各自都提着食盒,紧随其后。 此时的顺风早已经站到旁边,看到雨轻走过来,就贴耳小声道:“我在出城的时候就看到郗遐他们了,好像去了马家村,就是那个苟三住的村子了。” 雨轻略微笑了笑,然后就挨着郗遐坐下,看到桌上摆着炙鸭,就拿起一张薄饼,在上面均匀抹了酱,又夹了几片炙鸭肉,然后在上面放一点泡菜,最后小心卷起来。 郗遐以为雨轻是特意卷给他吃的,正准备伸手时,没想到雨轻直接把卷饼递给邓尚,微笑说道:“这是我自制的酸梅酱,搭配炙鸭口感会更好。” “多谢。”邓尚接过来,细细品尝起来,而邓佳也照着雨轻的方法开始做卷饼吃。 郗遐轻咳一声,稍显不悦,也不动筷子,只是看向别处。 雨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从食盒最底下一层取出一盘细嫩的鞭杆葱丝,推了推郗遐的胳膊,笑道:“顺风忘记拿出来这个了,其实不管是吃京酱肉丝,还是吃这样的炙鸭,都不能缺少生葱丝。” 郗遐这才把视线落到那盘葱丝上,看着雨轻用心的帮他卷好薄饼,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郗遐,我上回让人给你送去的芦菔泡菜,可是我亲手腌制的,你吃着觉得可好?”雨轻笑问。 郗遐吃了一口卷饼,酸梅酱甜中带酸,风味独特,点头说道:“嗯,那泡菜口感爽脆,还是不错的。” “你还会做泡菜,真是厉害。”邓佳笑道。 “你若是喜欢这泡菜,我可以送你一坛。”雨轻淡笑道:“改日你可以来裴府,我还在研发新菜品,你可以过来品尝一下。” 邓尚靠近郗遐,低声问道:“她是裴家的人,今日好像是专门来察看球场的,该不会这足球赛也是她举办的吧?” “奉孝兄,你今天碰上了她,多半她会拉你做合伙人的。”郗遐坏笑道。 邓尚苦笑两声,又看到雨轻正和邓佳说着什么悄悄话,也许真的被郗遐猜中了。 “邓兄,其实香蕈也可以人工种植,选取坐北朝南、用水方便、地形隐蔽之处,以竹、木、茅草为材料搭建香蕈寮,就可以进行人工栽培了。” 雨轻淡淡说道:“如果能大量种植起来,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香蕈,当然也可以另外做成干香蕈,或者制成香蕈酱,方便贩卖到各地。” “人工栽培香蕈?”邓尚讶然道。 “邓兄,以后开拓了香蕈市场,利润可是很大的。”雨轻笑道:“至于人工培育香蕈的技术,我可以与你共享,我们合作共赢岂不好?” 邓佳微微一怔,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她本来就不太懂,听到什么人工培育技术这样新颖的词汇,更觉惊奇了。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雨轻,你生意的经营范围真是越来越广,种类也越来越多,连香蕈酱都想出来了,你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生意,薛兄家里可是世代经商,如今也要被你比下去了。”郗遐调侃笑道。 “邓兄,日后在南阳人工栽培香蕈成功后,不管你卖给我多少,我全都收下,绝不会让你亏损一分。”雨轻眼神坚定,看着他说道。 “好吧,我愿意尝试一下。”邓尚喝了一口酸梅汤,笑道。 “合伙人,欢迎你的加入。” 雨轻举杯,示意邓尚也举杯,玉杯对碰,雨轻一饮而尽,又对着郗遐莞尔一笑,心道:做生意就是要靠人脉,不断尝试加入更多的社交圈子,结识更多的朋友。 而邓氏作为南阳新野一带的大族,东汉开国名将邓禹,大将军曹爽心腹幕僚邓飏,都是来自南阳邓氏,通过合伙人的身份接触他们,将来才会有更多的利益联系在一起。 雨轻脑海中又想起益州叛乱之事,巴蜀地势崎岖,昔年魏军伐蜀派去的正是钟会和邓艾,当时姜维凭险据守,钟会攻剑阁不下,无计可施,而邓艾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趁姜维被钟会牵制在剑阁,率军偷渡阴平,终大破蜀军。 邓艾率领几千精锐铤而走险,进行大纵深迂回穿插,绕过蜀军的正面防守,直击蜀都成都,已成为战争史上著名的奇袭战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节 合伙人(二) 可以说灭蜀之战成就了钟会和邓艾,同时也葬送了他们二人的性命,其中是是非非,已经无从判断,但是若论熟悉巴蜀地区,在魏朝恐怕只有他们二人了。 雨轻注视着眼前的邓尚,他也是英姿勃发,只是不知他这位少年郎可有参与平叛益州的想法与勇气。 在用罢午饭后,雨轻和郗遐他们又环视了重建后的球场,在南边增加了普通观众席,第一排座位距离场地最近,依次往上离场地越来越远,而东边看台的贵宾专区也做了修整,设置了包厢和遮阳棚,还悬挂着幔帘。 这次邀请了许多朝廷大臣和名士前来观看球赛,只要他们能够热衷此项运动,对日后发展足球联赛就大有益处,里面所包含的庞大利润也能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这样才有可能将他们结合到一起。 至于让各大世家都组建自己的足球队,也还在陆续推广之中,以后洛阳周遭的郡县都可以成为分赛区,慢慢扩大范围,毕竟以晋朝的现状,交通还不够便利,重修官道也是日后的重要工程项目之一。 当然目前正在着手的还是制硝的事情,古掌柜已经按照雨轻的方法找匠人开始制硝,以便夏季来临之时能够用硝制作冰块,这样才能够推广冷饮,当然也能够做售卖冰块的生意....... “番茄、土豆、玉米、胡萝卜、洋葱这些都没有,如今只有芦菔、韭菜.......” 回去的牛车上,雨轻看着外面的土地,喃喃自语着,最后还叹息一声,摇头道:“还真是蔬菜匮乏啊。” 郗遐问道:“你又在讲些什么,什么蔬菜匮乏?” “没事......我只是在想有没有解决办法......”雨轻自言自语一句,随后笑道:“三国时期的有记载说,陆逊催人种豆、菘,这个菘就是白菜早期的品种了,只是还没有在北方广泛种植。” “白菜?”郗遐不禁笑了笑,“雨轻,除了做生意,你就会想吃的东西了。” “你这个司州主簿不是应该想些如何发展当地农业之类的问题,就比如说培育白菘,大量种植芦菔,这样司州的百姓才能有东西可吃,也能带动当地的经济。”雨轻看着他,开口道。 郗遐微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看样子你很重视民情,不能做官真是可惜了。”郗遐笑道。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注重民生问题,制定一些长远的规划和惠民利民的政策,得到百姓的爱戴,政绩也就出来了。” 雨轻淡笑道:“郗遐,这些只是我的个人建议,采纳与否还是你自己决定。” “雨轻,你最近在裴家过得可还舒心?”郗遐凝视着她,关心的问道。 雨轻含笑点头,“我过得很好,阿胶也在继续吃着,还有爷爷、六叔和七叔他们在,也没人敢欺负我。” “那就好。” 郗遐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只有在雨轻面前,他才会这样放下所有的防备和伪装。 “郗遐,你还记得我在楼船上与你讲得、还有的故事吗?我觉得可以把这些戏本排演成舞台剧,或者盖一家茶楼,找几位说书先生,顾客可以边喝茶边听书,也算是一种生活娱乐了。” “雨轻,酒楼还没正式开张,你就又想着开茶楼戏院了。”郗遐看着她,玩笑道:“你如今真是比我还要忙碌。” 雨轻嘟起粉唇,撩起车帘朝外面望去,心道:看舞台剧或者听书总比去青楼寻花问柳强些吧,郗遐肯定也去过青楼,洛阳城内有钱的公子哥谁又没有逛过青楼,不过有些体面的士族子弟会直接把青楼里的姑娘请入自己府里,抚琴歌舞助兴,这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 在任何时代,娱乐场所都是探听消息的好地方,因为雨轻住进了裴家,自然不好沾染青楼赌坊这类生意,但是可以拓展新兴娱乐文化,就像是舞台剧,只要能够吸引那些有钱的公子哥来剧场观看演出,那么对以后商业街的繁荣也有很大的推动作用。 “郗遐,我们一起开剧院好不好?” 雨轻此时的态度殷切诚恳,郗遐都感到不好拒绝,当然这样的合作他也是没必要拒绝的,他觉得雨轻很有做生意的头脑,那股执著和一腔热情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嗯,你准备把剧院开在落虹街上吗?”郗遐笑问道。 “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雨轻得意的笑道:“我准备建造一座最顶尖的大剧院,剧院建筑设计图还得好好构思一下,可以融入一些西方的元素,要达到让人震撼的视觉效果。” “那你就慢慢想好了。” “郗遐,听阿九说你栽种了樱桃树,你上回送来的樱桃很好吃。”雨轻浅浅笑道。 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领取! “你之前不是说要亲自采摘樱桃,园子里的樱桃都熟了,你随时都可以过来采摘。” 雨轻点点头,眨着明眸,说道:“过几日我会带着知世和孟姜一起去摘樱桃的。” 郗遐听她这么说,勉强笑了笑,“好吧,人多才热闹,反正树上结了那么多樱桃,你一个人也是摘不完的。” “对了,还有邓佳,我想她也应该喜欢吃樱桃。” “不如把你的那些姐妹淘全都带过来好了,反正她们也是待在府里闲着无事。” “我也正有此意,顺便在郗家吃个便饭。” “白吃白拿,说的还那么理直气壮。” 郗遐无奈的摇摇头,原本是想到那天和她单独在一起说说话,陪着她摘樱桃,现在却变成一群女孩子都跑来园子里,哪里还有独处的机会? 不过看她气色红润,眼神清澈明亮,与在临淄时已大有不同,当时在周府见到裴頠很是疼爱她,郗遐也放心许多,雨轻年纪尚小,能得到爷爷和叔叔们的关爱,自然是幸事。 但是裴頠乃司空裴秀之子,母亲来自太原郭氏,他们这一支早就另有府邸,雨轻能与他亲近,这确实让他颇感意外。不过能得到裴頠的宠爱,雨轻在河东裴氏家族中算是有了双重保障。 如今皇上有意让裴宪去益州平叛,此番若是立了军功,裴宪被外放任刺史的可能性很大,这当然也是裴頠最想看到的结果。 这时,雨轻挨近他,笑道:“郗遐,你抓到那个夜袭之人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一节 出征前夕(一) 郗遐点点头,又笑问:“你不是一直都在帮助张公安调查铜驼街的那件案子,如今可有什么进展啊?” “暂时保密。”雨轻笑道:“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出一些端倪了,这件事的关键点并不在洛阳,而在豫章丰城,不是吗?” “也许吧。” 郗遐有些疲倦的倚在靠枕上,昨晚只休息了一个时辰不到,若不是想要见她,恐怕他今日是不会出城来的。 牛车辘辘,雨轻正摆弄着跳棋盘里的琉璃珠,口中喃喃道:“看你一脸困乏的样子,多半是昨晚没休息好,现在就不让你陪着我下跳棋了,上回倩女幽魂的故事我讲到哪里了呢.......” 透过车帘洒进来一抹温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颊上,他唇畔噙着一丝笑意,满眼宠溺的看着身边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女,听她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此刻郗遐的心里感觉很轻松,明明自己身体很累了,可是因为有她在,她的笑容可以让所有的疲累都消失殆尽。 返回城内,郗遐就坐回自己的牛车上,和雨轻挥手告别,然后牛车径自朝衙门驶去,而雨轻则回到裴府,没想到刚走进自己的院子里,就看到顺风手里正端着一盘豌豆糕,疾步走过来。 “扫盘又来了,不过这盘豌豆糕早被我藏到寝室里,小厨房里只剩下一些最普通的糕饼。” 顺风早就回到府里,瞧见了扫尘的身影,便提前把那盘豌豆糕藏了起来,以防再被人抢了去,在吃东西方面,顺风可是很护食的。 “你见到扫尘了,那么钟雅呢?”雨轻笑问。 香草缓步走来,颔首禀道:“雨轻小娘子,彦胄小郎君被四老爷叫到书房去了。” “好吧,他多半是要留下来用晚饭的。” 雨轻微微点头,抬步走进自己的书房,来至窗前,那盆寒兰的花箭已经长高一点,她浅浅一笑,心道:不知道庞敬可有查清丰城县令雷焕之事,那七人来到洛阳闹事,难道真的与干将剑有关吗?那么辛家又在这起事件中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在司空府内,所有的疑团正被一点点的解开,关押在暗室的那四人又被重新带到厅上来。 张华目光扫向他们,不紧不慢的沉声问道:“在丰城有个叫潘世美的商贾,是那里有名的富户,可是你们的主人?” 原来庞敬已经派人调查清楚当年雷焕是如何获得的干将剑和莫邪剑,并把事件真相告知了张舆。 潘世美是丰城首屈一指的富户,家中藏有两把宝剑,正是干将剑和莫邪剑,当年雷焕补任丰城县令一职,每日观察天象,就是为了秘密寻找宝剑下落,在他得知潘世美家中收藏宝剑后,就欲要花钱购买,要多少钱就给他多少。 不想那潘世美也是个执拗的脾气,偏说‘这是我家祖传之宝,不论你出多高的价格我也不卖。’雷焕便设了个法子,买通了一些绿林山匪,趁夜屠杀了他家满门,夺走了那两把宝剑。 而雷焕却对张华隐瞒了此事,只说是从丰城监狱地底挖出一个石函,里面藏有这两把宝剑,并把其中的干将剑送与了张华。 张舆听后略感震惊,自己手中的宝剑当真是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也明白了那七人眼中为何会含着浓浓恨意,他们定是认为雷焕是受张华的指使,灭门惨案的幕后真凶就是张华。 “老匹夫,你现在终于想起我家主人了,”跪在地上的黑脸大汉怒视着他,问道:“你以为装糊涂就不用再背负良心债,难道你就不怕报应吗?” “如果我说这件事我并不知情,你们会相信吗?”张华捋须沉声道。 “老东西,你这话连鬼都不会信!”另一人嗔怒道:“别以为自己身居宰辅,就想瞒天过海,你做的那些丑事迟早会被抖搂出来,说不定明天就报应到你的乖孙子身上。” “你说够了吗?”张舆寒声道:“我的爷爷只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屠杀潘世美全家这件事的确与我爷爷无关。” “小毒物,我们兄弟几个被你抓住,也没打算活着出去,不过逃出去的人,你也别妄想再找到他们的行踪!” 张舆冷笑道:“若不是有人暗中指使,你们七人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洛阳,至于逃走的那三人是否安全,我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那名胡婢已经被辛家处死了,你们也许并不认识什么辛家,与你们联络的人可能只是一位管事或者心腹护卫,而那三人的性命也被捏在此人的手里。” 跪在地上的四人一时间变得沉默起来,很明显张舆已经知悉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辛家,那人最开始去丰城找到他们时,只告诉他们要想替潘家满门报仇,就要来洛阳寻张华,而那两把宝剑已经被雷焕送给了张华。 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即可领取! 他们开始也是半信半疑,但到了洛阳后,在铜驼街上遇到张舆,并亲眼见到了干将剑,才信了那人的话。 “莫邪剑现在何处?”一人忍不住问道。 张舆目光冷然,说道:“雷焕只把干将剑送给了我们,莫邪剑自然是在他自己手上了。” “你们爷孙俩休要在这里颠倒黑白,若不是当年你这老匹夫想要获取宝剑,我家主人也不会无辜丧命,雷焕那狗贼,不就是被你派去丰城的,你还想要抵赖吗!” 张华皱着眉头,说道:“对于雷焕,是我识人不明,但是指使你们之人更是居心叵测,你们兄弟七人作为潘家灭门惨案的幸存者,再次将你们拉入这场漩涡之中,却不是为了给你们报仇的机会,而是想把你们彻底的葬送其中,不管事情成功还是失败,你们都难以再回到故乡了。” “当年我们要不是去外地运送货物,也许早就死了。”黑脸大汉说道:“老匹夫,你也不用吓唬我们,反正雷焕已经被调任到新喻县,丰城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你们四人应该庆幸,因为我并没有取你们性命的想法,相反外面的那三人可能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张舆示意朗清将他们先带下去,平复了一下心情,又走到张华身边,低声说道:“爷爷,辛家此番针对您,多半也是赵王的意思,那日在酒楼我碰到了邱飞,他是贾谧的心腹幕僚,不知是碰巧偶遇还是故意安排的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二节 出征前夕(二) “当年赵王司马伦任镇西将军时,在关中地区治理不善,引起氐羌反叛,孙秀狡诈多端,乃奸人之雄,我欲借梁王之手除掉孙秀,以此削去赵王的一半力量,不想孙秀的友人辛冉为其开脱,孙秀才得以获免,后来辛冉因贪污受贿,离京出任广汉太守,我想这些年辛冉必心存怨恨.......” 张华顿了顿:“辛家向来依附于赵王,他们想要利用雷焕之事弹劾我,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那封信应该已经送到雷焕手上了,他看后自然会做出选择的。” “爷爷,益州发生叛乱,辛冉恐怕也参与其中了。”张舆开口道。 张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点头说道:“皇上已经任命裴宪为平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军事,与梁州刺史罗义一起平叛益州,即日便会离开洛阳前往益州。” “爷爷,昔年钟会作为伐蜀主将,率军十馀万,分别从斜谷、骆谷进兵,因修路不善,过桥时马蹄陷入坑中,更是斩杀了牙门将许仪,完全不顾念其父许褚曾经立下的汗马功劳,诸军无不畏惧,钟会年纪轻轻就可以担任魏军灭蜀统帅,还真是多亏了他的父亲。” 张舆淡笑道:“不知道钟雅这次会不会与裴都督同去益州平叛呢?” 张华呵呵一笑,说道:“公安,你怎么突然想起钟雅了,我看你和他平时很少来往的,他前一段时间好像是住在裴府,任远倒是和他走得比较近。” 张舆玩笑说道:“爷爷,您觉得任远的画作当真比我的画作要好吗?” “他可是张墨的关门弟子,自然画技高超,不过我的孙儿也是不差的。”张华捋须笑道。 厅上爷孙两人继续笑谈着,雷焕之事仿佛已经烟消云散,又或者说张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之前在殿前他主动揭发雷焕的罪行,就已经做出了取舍。 而在另一间小花厅内,有人的心里却正在踌躇着,虽然仍在吃着美食,但神情复杂,话语不多。 雨轻单手支颐看着他,回想起在三国时期,钟繇治理关中十几年,将关中打造成一个大战略后方,官渡之战时能够源源不断的给曹军供应军需,也为后来的曹魏关西军团提供了军屯之所,魏武帝曹操甚至称他为西汉的萧何,可见那时的钟繇已成为曹操最有力的臂膀。 甚至在司马氏族统领关西军的时候,关中都是很大的战略基地,供养着曹魏数十万的军队,这也是钟繇留下来的遗产。之后钟会能够顺利灭蜀,也都是多亏了他的父亲给他打下的基础。 人道钟会少聪慧,美风姿,弱冠入朝为官,被赞为当世张良。寿春平叛诸葛诞,率军灭蜀擒刘禅,最后却走上了谋反的道路,后世对钟会之乱众说纷纭....... 雨轻这几日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钟会或有反心并未有反迹,而是司马昭疑心在前。所以不是钟会想反,是司马昭不接受钟会不反。 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领取! 对钟会而言,他根本没有退路,邓艾功劳不亚于钟会,槛车一挂,死的无声无息,如果钟会不奋力一搏,他的结果不会比邓艾更好。 也许从他选择挂帅伐蜀开始,结果注定就是悲剧。伐蜀若胜,司马昭不可能容忍一个建立如此功业的人去分享他的威望,这仗若败,主将也是难辞其咎。 有钟会魂断巴蜀在前,颍川钟氏也许不愿再次踏足蜀地,可是看钟雅难以做出抉择,说明他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便言明。 “钟雅,这是不辣版的水煮牛肉,你觉得味道可好?”雨轻微笑问道。 钟雅皱眉说道:“有些麻了,你在里面放了多少花椒?” “我只是多放了一些胡椒而已,没有辣椒,只能做麻一些了。”雨轻噘嘴说道:“像这些宫保鸡丁、鱼香肉丝、麻婆豆腐都是川菜,没有辣椒,做的都不算正宗。” “你总是提辣椒,还说什么从美洲引进的,听起来就莫名其妙,肯定又是你胡诌的。”钟雅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鸡汤。 “你没听过,但不代表世间没有此物。” 雨轻靠近他,说道:“我打算在成都开菊下楼的分店,到时候蒸馏酒还有茶叶什么的都可以销往益州,当然也可以做蜀锦的生意,总之尽快打开益州的市场,今后的盈利才会更多。” “雨轻,你现在整日里想的都是做生意,又不是商贾人家的女儿,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倒是认真起来。”钟雅调侃笑道。 “钟雅,你是名门公子,自然瞧不上商贾之事。” 雨轻抬眸笑道:“将来你可是要去建功立业的,就像昔日的钟太傅,与华歆、王朗并为三公,书法造诣也是颇高,被尊为‘楷书鼻祖’,我从小就是临摹他的书法。” 钟雅淡笑不语,继续吃菜,而雨轻继续说道:“七叔马上就要去益州平叛了,陶先生也会同去,我若是男儿身,也定要跟随七叔一起去。” “雨轻,你真是说话越来越离谱了。”钟雅摇了摇头,笑道:“巴蜀地势险峻,益州刺史赵琚又拉拢了流民首领李特,这场仗可是不好打的。” “昔日蜀国地形易守难攻,刘禅还是开城门投降,一直力挺司马昭伐蜀计划的人正是万户县侯,灭蜀之战最后能够取得成功也是因为他和邓艾,这是不争的事实。” 钟雅面色微变,拧眉思忖,沉声道:“雨轻,这都是前朝旧事,再提及又有何用?” “无论世人如何评价他,他兴兵灭蜀的功绩都是不能被磨灭的。” 雨轻目光笃定,说道:“钟雅,聪明人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况且如今已经今非昔比,益州叛乱不正是你复出的最好时机?” “雨轻,你知道蜀地对于颍川钟氏来说就像是一块伤疤,更是不想再触及的领域。” “过去已经无法重写,但它却能让人变得更加坚强。”雨轻为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笑道:“说不定还会有人与你同行,那个人祖上的遭遇也是不堪回首的。” “是何人?”钟雅疑惑的问道。 雨轻笑而不答,只是夹起一片水煮牛肉,品尝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口中喃喃道:“厨子今日肯定是失误了。” “这道菜还是划掉吧,在菊下楼出现这样怪异的菜肴,肯定不能取悦客人的味蕾。” “钟雅,你觉得那些有钱的公子哥接受不了这种麻的程度吗?”雨轻笑问。 “我想这种口味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够接受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三节 出征前夕(三) 雨轻噘嘴,心道:上回阿远哥哥吃着就很好的,他都没有说很麻,这个钟雅还真是对食物特别的挑剔。 “雨轻,你今日是去城郊看球场了吗?” “嗯,你的球队准备的怎么样了?等几场预热赛打完后,钟家和任家的比赛可是排在淘汰赛第一场的。” 钟雅苦笑道:“我若是随景思先生去益州平叛,球赛自然也是看不成了。” “没关系,到时候各场的赛况我都会写信告诉你的。”雨轻浅浅一笑,“而且这个赛季比完,还会有下个赛季,足球联赛只要能够顺利开展起来,每年都会如期举办的。” “你这样说,就是准备好给我送行了,是不是?”钟雅没好气的问道。 “钟雅,其实我还真是想去益州,能够冲锋陷阵,为国效力,尽显英雄本色,若是能与你换一换就好了,那么我就代你——” “换什么换,小小年纪就会夸口。”钟雅直接拿着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说道:“你还不如给我多做一些糕点,在行军路上肯定没什么好吃的。” “好吧,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可以满足你。” 雨轻莞尔一笑,托着下巴看着他,喃喃道:“望远镜、酒精、司南、还有止血的金疮药,还需要带些什么呢?” 钟雅看她正在认真的想着该准备的物品,心里竟感觉暖暖的,又继续吃着佳肴,胃口也变得好了起来。 待用罢饭后,钟雅便离开了裴府,不过没有驾车返回钟府,而是直接来找任远,却见到了李雄。 经过任远的介绍,钟雅才知晓他原来竟是李特之子,与他交流时才发现他并不是很清楚益州的情况,这两年他都在四处游历,结交了一些好友,与阮孚交情甚好。 在他们谈话中间,李雄的贴身小厮过来回禀,说是古掌柜派人送来了一批茶叶,李雄很是欣喜,先行离开了任远的画室。 落日余晖渐渐洒落在一幅长卷上,画室内又安静下来,而任远还在继续伏案作画。 钟雅负手踱着步子,沉思良久,开口问道:“子初兄,今日你怎么没同雨轻一起出城去看球场呢?” “仲俊兄拉着我去城东的酒肆喝酒了,在那里碰巧遇到了薛昀和他的一位朋友,那人叫许泽北,开了一家醉欢楼,很是盛情相邀,我和仲俊兄就又去了他那里坐了坐。”任远笑道。 “醉欢楼?”钟雅戏谑笑道:“那里的头牌是叫唐小娅,长得很是妩媚动人,你可有一睹芳容啊?” 任远摇头苦笑,放下毛笔,问道:“你倒是了解的清楚,看来你是那里的常客了,听说过些日子就会在洛水河畔举办花魁竞选,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要去捧场呢?” “子初兄,我怕是不能去捧场观看了,只能和李雄同行了。” 钟雅无奈的笑了笑,拿起任远的那只毛笔,继续画他刚才没画完的那座亭子。 “我早就猜到你会去益州的,正好此次是由景思先生出征平叛,他一向欣赏你的才华,必会重用你的。” “雨轻方才说陶先生也会随军出征,还有一个人,她却没有直说。” “我知道他是谁。”任远端起一杯茶,淡笑道。 “他是何人?”钟雅皱眉问道。 任远慢慢喝了一口茶,沉吟道:“彦胄兄,南阳邓尚,你怎么把他忘记了?” “邓尚,邓奉孝,他的父亲邓翼现为扶风太守,裴校尉刚才也是提及到了他,看来邓奉孝此番也是要去往益州的。” 钟雅点头,又把毛笔还给任远,笑道:“子初兄,这亭子还是由你自己画吧,因为我们的作画风格不太一样。” “彦胄兄,你本来就不善于画亭台楼阁,不是吗?” “我的画技一般,哪里比得过你?你可是张先生的关门弟子,就连道儒兄也要甘拜下风的。” 任远含笑摇了摇头,望向窗外,思忖着白日里看到卢琦也出现在城东的街头,显得有些落寞,只是在卖字画的摊子前略停了停,摆摊的人看上去不过弱冠的年纪,倒像个穷酸书生。 之后墨白过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此人曾经也是士族子弟,名叫季玠,来自河内怀县季氏,与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沾些姻亲。 无奈家道中落,父亲身无官职,无所事事却花费无度,又不善经营,嗜酒如命,前年也病死了,只留下他和母亲,自季氏被移出了士籍后,祖辈田产全部拿来还债,而今他只好卖些字画填补家用了。 卢琦好心给他一袋钱,还买走了两幅画,当时任远觉得卢琦的心性确实改了不少,变得沉稳而且善良,或许这也是卢琛愿意带他重返洛阳的原因。 “子初兄,铜驼街的那件案子我们好像都遗漏了一个人。”钟雅神情变得肃然,沉声道:“邱飞在那日的出现,应该不只是巧合。” “他是贾侍中身边的五大谋士之一,张舆被七人围困,他是最早逃离出酒楼的人,也许他的目的并不是针对张华,而是想要从张华那里调查一些事而已。” 钟雅微微点头,对于去年发生在洛阳城内的几起夜袭事件,他也是早有耳闻的,之后赵王命令部曲围住杨家旧宅,他也就明白了一些。 杨骏握有遗诏之事还是再次被掀出来,当年王戎、裴楷、张华等人均被杨骏所猜忌,不能参预朝政,而今王戎不理世事,终日以游山玩水为乐,裴楷已经病逝,只有张华现今身居宰辅的位置,关于遗诏之事,从张华那里或许能获取到一些信息。 目前来看,贾郭一党最有可能是那几起夜袭事件的幕后黑手,只是洛阳令根本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此案也就搁浅下来,不过郗遐应该还在暗中调查。 祖涣在去年年底特意派凌冬赶往颍川拜见张墨,询问杨骏收藏了卫协的哪幅画作,为的也是遗诏之事,也许祖涣已经查到了某些线索,而且这线索定然与卫协的画作有关。 钟雅看着一脸淡然的任远,不觉笑道:“子初兄,大家都以为你常年闭门作画,不爱交际,没想到你交友如此广泛,还能够与李雄结识,外面发生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抽红包! 任远不以为然的说道:“你们钟家的生意遍布各地,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我说的对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四节 济阴卞氏 (一) 钟雅哈哈笑了起来,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味道酸甜可口,不过他摇了摇头,说道:“可惜樱桃不能存放,不然我会装几篮子带走的。” “雨轻说你是个精致的吃货,真是不假,你马上就要出征了,竟还想着好吃的东西。”任远笑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叨扰我这么久,我连作画的时间都没有了。” “子初兄,你这幅长卷画不是要画很久吗?”钟雅调侃道:“等我回来时,你的这幅大作都未必能够完成。” 任远笑而不答,钟雅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语道:“也许在我离开之后,会错过不少精彩的好戏,比如你们几个人的擂台。” “雨轻肯定会给你写信的,洛阳城内有什么新闻,你自然都会知道。” “菊下楼的生意可不要经营的太惨淡,亏损太多我可不会出钱补这个窟窿的。” “自然不会,等你回来还要在菊下楼替你接风洗尘。” “好吧,有道儒兄和季钰兄在,你也不会太寂寞的,对了,还有陆兄,他对你可不太友好。” 钟雅又是哈哈一笑,转身离开。 任远目送他远去,沉吟道:“陆士瑶,他现在专注的事情又是什么呢?吴王司马晏突然殒命,看起来他们江东士族还真是不好对付,周处身亡,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吴郡陆氏作为江东士族的领袖,他们下一步棋又会如何走,只能拭目以待了.......” 春日暖阳,带着裴家各房长辈的殷切期望,以及妻子的千万叮咛,裴宪松开阿飞和雨轻的小手,毅然率军出征。 与此同时,李雄带着一批货物也离开了洛阳,文澈选择暂时与他同行,当然雨轻交代过他,必要时他可以与长安的吴尽暗中帮助裴宪平叛。 自裴宪他们离开后,洛阳城内仿佛安静了一阵子,辛家的事情竟然也平息下来,辛鳌最后还是登门谢罪,不过杜綝为了给辛鳌一个教训,故意让他吃了三次闭门羹,才把杜平阳接回了家。 张舆对辛家的这场闹剧完全不感兴趣,因为洛阳令刚接到来自城郊村民的报案,从枯井里打捞出三人的尸体,正是当初逃走的那三个人,可见张舆的猜测是对的。 辛家人在得知雷焕死于赴任的途中,便很快的做出了反应,也许最开始留着这三人的性命是为了丰城之事还能有所转机,利用他们指认张华当年屠杀潘家满门的罪行,所以还派人制止了他们深夜潜入司空府上营救同伴的计划。 因为辛家人知晓张华是个老狐狸,定会早做防范,这三人一旦夜入司空府,肯定再难逃脱。 不过雷焕既然已经身亡,他们自然不能再留活口。辛家人也是棋高一着,骗过了南陌的眼睛。 在去往卞府的路上,牛车里的两人还在讨论着这件事。 “他们是毒发身亡,酒水里被人下了毒。”张舆沉声道:“我已经派人去那村子里问过了,近日的确有一户人家连夜就离开了村子,想来他们是被人收买了,担心被人查出此事,便提早逃离了此处。” “公安哥哥,你说辛家为何不直接派出杀手结果他们三人的性命,反而要用这么麻烦的办法呢?”雨轻问道。 张舆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也许还有人盯上了那三人,因为苟三那件事,辛家已经有所警惕了,不会再轻易露出什么破绽出来的。” “公安哥哥,如今铜驼街上的案子算是了结了,对不对?”雨轻笑问道。 张舆微笑点头,“雨轻,这次多亏你帮了我,为了答谢你,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真的吗?”雨轻眨着明眸,想了一下,说道:“公安哥哥,为了能让洛阳附近郡县的士族子弟的足球队参赛,很需要重修官道,这样他们才能更快的赶来洛阳,我希望和公安哥哥一起筹资修路。” “修路?”张舆讶然道。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书领现金红包! 雨轻微笑解释道:“如今的官道都是土路,只有城内的街道是用大石铺成的,以现今的道路状况,往来的交通运输时间过长而且还不方便,我正着人研制水泥烧制技术,以后若是都修成水泥路,可以节省不少的时间,也许之前需要花费半个月的运输时间,换成走水泥路就能缩短到几天到达。” “你平日里总是想这些东西吗?”张舆笑道:“修路可不是普通的做生意,它会牵连到很多方面,我猜你已经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道儒兄和季钰兄,只怕陆兄也是知晓的,他们可都愿意支持你?” 雨轻点点头,浅浅笑道:“公安哥哥,我本来是想垂钓时给张爷爷说修路的这件事,可是他最近比较忙,正好今日你陪着我去卞府,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你会听取别人的建议吗?我看你早就打定了主意,我若是不答应,你肯定还有后招,对吗?” “公安哥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雨轻从袖中取出那张金卡,递到他手上,笑道:“这是菊下楼的高级会员卡,进店可享八折优惠,到时候我会推出限量版的精致菜肴和饮品,你可以优先品尝。” 张舆拿着那张卡,无奈的笑了笑,真想敲打一下她的小脑袋,不过看着雨轻的脸上绽放出天真的笑容,他的心里顿觉舒畅,唇角噙着笑,说道:“你这算是贿赂我吗?” 雨轻摇摇头,笑道:“公安哥哥,我们是朋友,有好东西自然要与你分享的。” 张舆目光变得柔和,端详着这张金卡,做工很精致,上面还刻有云鹤展翅的图案,最右角则是一串编号。 “公安哥哥,听闻小姨夫的爷爷卞统曾任琅邪内史,父亲兄弟六人,并登宰府,世称“卞氏六龙”。当时在临淄的牛山雅集上,卞瑄就是中正官,楚颂之能被擢为六品,都是受到他的赏识。” “没想到你还去了牛山雅集,真是会凑热闹。” 雨轻挨近他,抬眸笑问:“公安哥哥,上回听小姨夫说,你早在十一岁的时候就被定为二品了,那岂不是神童了?” “望之兄还告诉了你什么?”张舆淡笑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五节 济阴卞氏(二) 雨轻笑道:“公安哥哥自幼聪颖过人,喜爱书法,曾跟着关内侯索靖学过书法,他是东汉著名书法家张芝姊之孙,最善草书,所以公安哥哥的书法造诣颇高。” 张舆含笑不语,只是掀起车帘朝外面望去,已然快到卞府了。 “公安哥哥不仅剑法一流,轻功更是好,普通的飞檐走壁都是难不倒你的,不愧是京城四大名门公子之一。” “什么京城四大名门公子,竟说些离谱的话。” “我让薛兄帮我做了一次城街问卷调查,根据家世、相貌、人品,才学等许多方面进行综合比较,选出了京城四大名门公子。”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张舆对她这些莫名奇怪的调查完全不理解,不过雨轻却很有兴致的继续同他讲解这次的调查结果。 “京城四大名门公子按照得票数分别是荀邃、崔意、卫玠和你了。” 雨轻说到此处停顿一下,又笑道:“郗遐和阿远哥哥并列第五名,还有卢兄、钟雅,不过没有江东士族子弟,也许他们在洛阳城的知名度还不够高。” “这种排名毫无意义,京城第一贵公子非贾谧莫属了,你怎么把这么个大人物遗漏了呢?”张舆戏谑笑道。 雨轻笑了笑,“也对,不过我还是很替公安哥哥感到高兴的,下次可以评选出京城四大才子,我想陆先生肯定会入选的。” 张舆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前的少女太过调皮,有时候她的爱好让人哭笑不得。 雨轻眸光微闪,沉吟道:“不如开个天下第一比武大会,让各地高手云集京城,评选出谁是天下第一高手,冠军可以获得丰厚的奖金,这样也算是给朝廷选拔人才了。” “正经事一件也不热衷,歪主意倒是一大堆,待会望之兄看到你又该头疼了,当你的小姨夫真是不容易啊。” “公安哥哥,世家子弟除了喜欢观看足球比赛,想必对比武大会也会感兴趣的。” “雨轻,我们到了,收起你的那些畅想,你来卞府可是专门看望你的小姨的。”张舆说着就先行跳下了牛车。 雨轻嘟嘴,也下了牛车,然后带着顺风从东脚门进入卞府。张舆望见从对面驶来两辆牛车,待牛车停下,下车之人正是索靖。 他赶忙上前躬身施礼,颔首道:“索先生。” “公安,本来我想要去找你的爷爷手谈一局,可是在半路上遇到了安仁,听他说玄慈来了洛阳,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几年都未见过他了。”索靖呵呵笑道。 这时潘岳也走了过来,笑道:“公安,你的姑夫近日也不去金谷园了,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说完和索靖缓步走入卞府。 张舆随着他们来到前厅,卞粹和卞瑄忙起身相迎,潘岳落座后,笑问:“玄仁兄,最近也不见你去金谷园了,贾侍中上回还提及了你的画作,颇有卫协的画风。” “贾侍中谬赞了,不过是酒后即兴之作。”卞粹含笑道。 潘岳端起茶杯,轻嗅着淡淡茶香,说道:“这茶甚是清香,可是裴府送来的?上回我在张司空府上也喝过这样的茶,张司空说这茶都是裴府送的。”说着看向索靖,笑道:“人道裴侍中精通医术,没想到还会品茶。” 索靖捋须笑道:“裴侍中拜孙煜为师学过医术,孙煜乃医圣张仲景的关门弟子,医术高超,宫中太医也是不如他的,只不过他如今年迈,现住在裴侍中府上,极少再给人看病了。裴侍中通古博今,想来对茶叶有些研究。” “我听闻裴侍中正派人四处找寻上好的茶树,准备种植茶园,没想到裴家也想做茶叶的生意了。”潘岳喝了一口茶,淡笑道。 张舆安静的站立一旁,唇角微扬,心道:裴侍中哪里有这样的空暇,只是拗不过雨轻的央求,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卞瑄含笑说道:“我从琅琊带来一些海鲜干货,待会我命小厮搬一些放进你们的牛车里。” “既然你来了洛阳,明日不如同我一起去季伦兄府上赴宴,绿珠会吹奏新曲子,如此妙音错过岂不可惜?”潘岳笑道。 卞瑄微微点头,此番来洛阳本来就是要去见石崇的,去年畋猎之事失败后,石崇和欧阳建竟然转而投靠淮南王司马允,或许之前他们还亲近过成都王司马颖,这种脚踏几只船的人齐王自然看不上,不过也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安稳,适当制造出一些事端,他们才会感到后怕。 “石大人好像送与王处仲一名舞姬,不知襄城公主作何感想?”卞粹玩笑说道。 潘岳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那名舞姬叫缃儿,本名叫做宋袆,曾流落烟花,不过是别人买来送与石大人的,她跟着绿珠学过吹笛,很有音乐天赋,那日她在花园中蒙着眼睛,和几位姐妹玩耍,不小心撞入王处仲的怀中,她慌忙跪地请罪,偏偏王处仲有些醉了,倒是看上了她.......” “石大人顺水推舟,就把她送给了王处仲,不过她容貌甚美,不输梓泽七珠,也算是石大人割爱相赠了。” 索靖摇了摇头,他向来对石崇的奢靡生活嗤之以鼻,对金谷园的这些风流韵事更是不感兴趣。 “幼安兄,昔日魏文帝曹丕的母亲卞氏,祖籍琅邪开阳,卞家世代从事低贱职业,多是以声色谋生的歌者舞姬,卞氏一开始不过是曹操的侍妾,直到曹操的原配丁夫人出走,卞夫人才成为曹操的正妻,不过以她的卑贱出身,能坐上正妻的位置已是得到上天眷顾了。” 潘岳戏谑笑道:“不知道这名舞姬有没有卞夫人的幸运呢?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卞瑄听后,面色一冷,立时起身,嗔问道:“潘安仁,前朝旧事可不是随便拿来说的笑话,当年你是因何离京去往怀县担任县令,难道你忘记那次教训了吗?” “玄慈兄,你何必动怒,她又不是出自你们济阴卞氏。” “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卞瑄面带愠色,寒声道。 张舆见卞瑄如此,顿觉奇怪,不过是一些魏朝的旧事,即便潘岳言辞有嘲讽之意,也不至于动怒,毕竟卞夫人与他们济阴卞氏无甚关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六节 济阴卞氏(三) “玄慈,不过几句戏言而已。”卞粹呵呵笑道:“望之那孩子昨日打碎了你刚带过来的琉璃盏,你嘴上没有嗔怪他,可我知道那琉璃盏是你最珍爱之物,我只好代他向你赔罪了,不过他也是无心的。” 前厅内的氛围有些尴尬,而在后院雨轻正与小姨多鹤闲聊着,桌上还放着一盘豌豆糕,这是雨轻特意做给她吃的,裴多鹤一边吃着豌豆糕,一边听着雨轻讲儿时的趣事,还不时咯咯笑起来,连日来的阴郁也被驱散开来。 “小姨夫今日去了哪里,我都没有看见他?”雨轻托着下巴笑问道。 裴多鹤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去哪里,我从来都不过问的。” “小姨,有位画家叫做倪云林,他特别爱干净,每日所使用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洗干净,他家庭院里栽种着一株梧桐树,没想到他竟然命人早晚都去清洗这棵树,这棵树最后也被折腾死了。” 雨轻笑道:“此人就是有严重的洁癖,可见是不好的,幸亏小姨只是有轻微的洁癖,不然小姨夫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雨轻,你怎么还帮着他说话,那日他抄写了一份送与我,可是他把它放到桌上就转身走了,连句话都没说,总是这样敷衍我。”裴多鹤略带不满的说道。 雨轻歪头一笑,“小姨,有些人就是不会说甜言蜜语,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真心付出,也许小姨夫是有些大男子主义,不擅长通过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他人品好,知道你喜欢蔡中郎的诗作,特意抄录这首抒情赋送与你,他真的很用心了。” 裴多鹤抿了一口茶,淡笑说道:“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愿意帮他的忙,还跑来做说客?” “我才不是帮他呢,只是希望小姨能够过得开开心心,人总是愁眉苦脸,很容易变老的,小姨长得这么美,一定要青春永驻。” 裴多鹤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颊,笑嗔道:“你还真是顽皮,说话也没个正经。” “望之郎君回来了。”贴身小婢含笑说道。 没过一会,就见卞壸提着一个大花篮大步走进来,放到桌上,对裴多鹤说道:“这篮子芍药花送给你。” “小姨夫,这芍药花是从哪里摘来的?”雨轻笑问道。 卞壸移步自去倒茶,淡淡说道:“卫家种了好些芍药花,我到阿虎那里摘了一些回来。” 雨轻抿唇微笑,“白芍药的花语是情有独钟,小姨夫真是用心良苦啊。” 卞壸听她这么说,脸颊微红,喝茶险些呛到自己,连连咳嗽,甚觉尴尬。 “你们慢慢聊,我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雨轻一脸坏笑的说道,然后又冲着裴多鹤眨了一下眼睛,很快走开了。 其实送花也是雨轻给卞壸出的主意,在古代都是盲婚哑嫁,也就只能先婚后爱了。裴多鹤有着高门贵女的骄傲,而卞壸也是少有清名,他们二人凑到一起,谁都不愿轻易让步,日子自然过得不舒心。 雨轻穿梭在他们中间,精心安排一些浪漫的桥段,就比如男生在给女生表白时,都会手捧一大束玫瑰花,可惜魏晋没有玫瑰花,不过白芍药寓意着真心喜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是有电影院的话,雨轻肯定会提前给他们买好票,给他们更多独处的空间。不过雨轻已经告诉了卞壸,可以做个浪漫的烛光晚餐,给小姨一个惊喜。 想要培养感情只能从一点一滴做起,不管是裴多鹤,还是卞壸,他们只有学会发现彼此的优点,心才能慢慢的靠近。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一次意外的邂逅,就能改变她们的人生,金谷园的众多姬妾时常被当作礼物送到别人府上。 如今的宋袆貌似幸运许多,能够成为王敦的侍妾,引来多少金谷姐妹的羡慕。不过自她进入王家府邸,才知道襄城公主司马修袆的厉害。 但凡是王敦宠幸过的婢子都难逃她的责罚,个别的侍妾还被发卖,宋袆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宋袆昔年曾流落青楼,受尽各种屈辱,她习惯了逆来顺受,也不与其他姬妾争宠,每日都不施脂粉,一身素衣,整日打理自己的小菜园,过的生活和村姑无任何差别,襄城公主看她如此,渐渐也不再为难她了。 今日王敦的好友周顗到府上拜访,在亭中谈笑间,周顗望见不远处有位年轻女子正在弯腰锄地,顿感奇怪,不由的问道:“处仲兄,她种的是什么?”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胡芦菔,石大人从西域商人那里得到一些种子,不过都种不好,她带过来许多种子,每日都会在菜园子里忙碌很久,府里的那些菜农都没有她积极。”王敦皱眉说道。 “莫非她就是石大人送与你的那名侍妾,怎么好端端的一个美娇娘到了你的府里,却变成了菜农?”周顗笑问道。 王敦眯眼笑道:“不过是酒后风流,多一个侍妾,少一个侍妾,本来就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嗯,若她是个出色的菜农,你也算是赚到了。”周顗调侃笑道。 “伯仁兄,如今裴侍中很是看重你,举荐你担任尚书吏部郎,之前的一些误会也该烟消云散了。” 在卞家的游廊上,雨轻远远的就望见了张舆的身影,她疾步走过去,微笑问道:“公安哥哥,我方才看到潘大人了,上回我去司空府上借书时偶遇到伯仁先生,没想到他很了解扬州的风土人情,还告诉我说他很喜欢吃莼菜羹、鲈鱼脍,又调侃潘大人只适合做桃花县令,连个螃蟹都不认识。” 张舆淡笑道:“伯仁先生是安东将军周浚之子,周浚曾都督扬州诸军事,他当时跟着父亲居住在扬州,对那里自然熟悉。” “我听六叔讲过一段有关汝南周氏的家事,昔日周浚出任安东将军,有一回在外出时偶遇大雨,便投宿到一户李氏人家中,当时那户人家的男丁都出去未归,只有女儿留在家中,为了款待周浚,她便和几名婢女准备了满桌的佳肴,当周浚发现这名女子甚为貌美,便想要纳她为妾,可这名女子的父兄并不看好这门婚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七节 同郡人(一) “此女子很是果断的做出了决定,还说道,‘我们门户低微,为何还要可惜我这个女儿,如果能与贵族联姻,将来对我们李家也是大有益处的。’她的父兄这才答应下来。嫁给周浚为妾后,她育有三子,每个儿子都很优秀,之后也被扶为正妻,这样一位奇女子岂不是世所罕见?” 雨轻眨着明眸,笑道:“如此励志的传奇女性,我还真是想要见她一面呢。” “看来你对周家的事情很感兴趣。”张舆迈着悠闲的步子,负手走在前面,说道:“周大人的母亲就住在洛阳,你想要见她很容易。” “公安哥哥,好像伯仁先生和潘大人有些不睦,这是为何?” 张舆略停下步子,转身注视着她,笑问道:“你怎么专爱打听别人的事?” “我只是好奇,会不会是因为伯仁先生觉得自己长得神采俊秀,对长相更加俊美的潘大人有些妒忌呢?” “当然不是,周大人在官拜秘书郎时,与贾侍中发生过一些口舌之争,潘大人向来依附于贾侍中,在当时便嘲讽了周大人的母亲李氏出身低下,周大人自此便很少与潘大人来往了。” 张舆含笑解释道:“不过周大人与琅琊王氏子弟交情很好,茂弘兄也甚是敬佩他的人品。” “原来是这样。”雨轻点点头,说道:“公安哥哥,我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该回去了。” “探望小姨也算是任务吗?” “嗯,小姨夫虽然嘴笨,但是对人很体贴,他勉强算是及格了。”雨轻浅浅笑道。 “既然我们是一块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去了。”张舆嘴角微扬,和雨轻说笑着离开了卞府。 在回去的路上,雨轻也看到了那个摆摊卖字画的少年郎,没过一会,几名壮汉就推开看字画的人,一锦袍男子缓步走了过去,将一卷画摔在少年的脸上,冷冷一笑,“这就是你给我画的,难道你连狍子和鹿都分不清吗?” 少年苦笑道:“是你的要求太多,画出来当然是四不像了。” “季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画这样的傻狍子戏弄于我,你可别忘了,你们季家还欠着一屁股债呢,要不是我心善,可怜你们母子,施舍给你一些钱去抓药,不然你的母亲早就病死了。” “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季玠淡淡说道。 “你拿什么来还,你家那几亩地早就被赌坊的人收走了,你们母子俩生计毫无着落,你爹没出息,败光了家产,季氏一门也被移出士籍,而你更不中用,都沦落到卖字画的地步,这般寒酸,还不如贩夫走卒呢。” “山颇,你也不必在这里冷嘲热讽的,这幅画你不满意,那就另找别人帮你画好了。”季玠低哼了一声,不在看他。 山颇为山涛之从孙,儿时就与季玠相识,季玠高洁纯真,与河内向氏子弟交好,却不喜山颇的为人,常常疏远他,山颇遂心生怨恨。 如今季氏家族落魄,山颇暗暗自喜,见他放下颜面当街卖字画,便几次三番刁难他。 “他画不了,我可以找高人帮你画,你觉得如何?”雨轻负手走来,笑道。 “什么高人?”山颇疑道。 “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任远,他可比这个摆摊的强多了,你说是吗?” 雨轻看向摊上摆的各种字画,摇了摇头,对季玠笑道:“你的画作只能算是中下品,还不如公安哥哥画得好呢?” 季玠赧然一笑,“我画技一般,不过为生计所困,才摆摊卖字画的。” “这些字画我全都买了,当然也包括这幅。” 雨轻刚要拿起那幅画,就被山颇抢了过去,他讥讽道:“你口气倒是很大,想要替他解围,也得先问问他们才行。” 话音刚落,一名壮汉就掀翻了那摊子,其他几名壮汉直接用脚踩在那些字画上,撸起袖子,就要对季玠挥拳头。 “山兄,你的人在这里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张舆疾步走至他身前,嗔道:“要不要我派人把洛阳令请过来,问候你一下?” “是季玠拿画羞辱我在先,就是洛阳令在这里,也不会偏袒一个庶族子弟的。”山颇振振有词,好像他真的占理似的。 “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山公的父亲不过是宛句县县令,山公喜好玄学,常居住在乡野之中,后来结识了嵇康、阮籍等名士,成为竹林之交,山公到了四十岁才进入仕途,又借着自己的从祖姑山氏是宣穆皇后的母亲这层亲戚关系,才得以见到景皇帝,渐渐仕途平顺........” 雨轻淡笑说道:“在山公出任冀州刺史时,常常选拔隐逸之士,查访贤人,从不会轻视庶族子弟,而你无才无德,却在这里欺辱同郡之人,真是枉为山氏子弟!” 山颇气愤不已,想要发怒,但看到张舆在场,便先按捺住,冷笑道:“他已经沦为寒门庶子,还欠着我家许多银钱,我没有上门讨要,已经算是仁义了。” “你仗着自己是山氏子弟,掀翻人家的摊子,扰的别人做不成生意,这般行事与市井之徒何异?不过你与吴东桂长得很是相像,这画上的矮鹿很符合你的气质,你怎么还不满意呢?” 张舆夺过那幅画,展开一看,哈哈笑了起来,“山颇,人家可是完全按照你的要求画出来的。” 这时,从旁边的酒肆里走出一人,只见他唇角噙笑,拍了一下雨轻的肩膀,附耳笑道:“雨轻,为别人打抱不平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你还是先回牛车里吧。” 雨轻微微点头,昨日就和任远说好了的,要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坐坐,本来打算看望小姨后,就乘车回小院子的,偏巧在城东遇到了这样的事,不过既然任远和张舆都在,山颇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不过想要帮季玠彻底解决还债的难题,还是要找到谋生之道,光靠卖字画是没有用的,雨轻走至牛车旁,又回头望了季玠一眼。 现在应该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家族刚被剔出士族行列,沦为庶族,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依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八节 同郡人(二) 而此刻的山颇被任远三言两语吓到了,因为任远句句都在暗讽他做过的那些丑事,就比如在河内郡怀县,山颇派家丁打伤了几名村民,不仅强占了他们的田地,还欺凌良家女子,当时这件事被怀县令设法遮盖过去,还都是看在青州刺史山简的面子上。 山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小厮讪讪走开。而季玠弯腰拾起那些字画,连连叹息。 张舆还想要过去安慰他几句,可是朗清跑过来回禀了一些事,他不由得蹙眉,看样子自己是无法送雨轻回府了,好在任府和裴府挨得很近,雨轻和任远同路,应该无事。 张舆很快就坐回自己的牛车上,匆匆远去。 这时任远帮着季玠将地上的字画全部捡起来,含笑道:“你叫季玠,对吗?” “在下河内怀县季玠,字冬阳,今日多谢你的帮助。”他施礼道。 任远看着摊上那些破破烂烂的字画,说道:“既然她说了要买下你的所有字画,那么她肯定会说话算话的。” “这些字画都被毁了,一文不值,送人也是没人要的。”季玠低声说道:“况且我也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她才没有那么好心随便施舍给别人钱财,定是要让你出力的。”任远不由得笑道:“快至午时了,我先带你去吃饭吧。” 季玠愣住,不知道他此话何意,但是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他真的有些饿了,其实他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往城内赶了。 本来季家在洛阳城内有一处宅院,不过因他的父亲过去欠了许多赌债,只好把宅院变卖了,全家就搬到了城郊。 虽然季玠不认识任远,但看到山颇面对此人时竟流露出几分胆怯,心里便猜到了一些,任远定是世家大族子弟,至于刚才那位年纪尚小的白袍少年,确实勇敢有胆识,能够为了陌生人,与山氏子弟据理力争。 几辆牛车很快驶到胭脂铺子后面的院门前,惜书和怜画早就候在那里,雨轻和顺风先下了牛车,随后任远和季玠也走了过来。 “阿远哥哥,中午做了牙签牛肉、蛋饺还有京酱肉丝,都是你爱吃的。” 雨轻又偏头笑了笑,“季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了。” 季玠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菜肴名字,不过能吃到肉菜,他已经很欣喜了。 其实像他这样的小士族,并不是能够每日吃到鸡蛋和肉类,落魄之后,更是没钱吃这些了,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好的了,不过这也是大多数贫穷百姓的真实生活状态。 当季玠走进这个小院子里,才发现这里的环境很清幽,庭院布置雅致,花圃里栽种着许多花草,旁边还搭建着一个高高的架子,上面长着一些绿色的藤子。 “季兄,这是我命人做的葡萄架,等到夏天的时候就能够采摘葡萄了,那边还种着西瓜,虽然没有在西域长出来的甜,但口感还不错。” 雨轻又走至一株小树跟前,含笑介绍道:“这可是我花费了好多功夫才种出来的花椒树。”说着又指了指旁边稍矮一些的树,笑道:“这株是胡椒树,长得还很纤细,若是它们能够成活,以后就可以大规模的种植了。” “好了,你的种植计划待会再说好了。” 任远直接带着季玠走进花厅,四仙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饭香扑鼻,季玠看着这些饭菜,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看到任远已经坐下来,他也拉开一张圈椅,小心翼翼的坐下。 “这蛋饺搭配蘸料味道很不错,季兄可以先尝一下。”任远微笑说道。 季玠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蛋饺,沾了蘸料,放入口中,咀嚼两下,很是鲜香味美,他不禁赞叹道:“真是太好吃了。” 雨轻坐在任远旁边,简单吃了一些菜,便放下筷子,喝了几口鸡汤,然后目光投向季玠,笑问道:“季兄有没有兴趣做生意?” “我对经商一窍不通的。”季玠苦笑答道。 “那也没有关系,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生意的,做生意时间长了自然就懂许多门道了。” 雨轻淡笑道:“你可以先从一家小店铺开始学习,我有个主意,正好我准备在落虹街上开一家茶叶铺子,尹掌柜雇佣的店员都不符合我的要求,因为品茶是一件雅事,如果招待客人的店员是个胸无点墨的俗人,茶叶瞬间也会失了品质,所以我觉得季兄最为合适。” 季玠有些犹豫,别说做生意,就是连伙计的活他都没干过,现在突然让他卖茶叶,他也不肯定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她这里有明前茶,很是清香,与你之前喝过的茶定是不同的。” 任远淡淡说道:“季兄,遇到困境时,能够坦然接受别人的帮助,才是明智之人。” “也许你觉得做商贾有失体面,但是为了扭转自己家族的颓势,没有一些经济基础恐怕很难继续往前走。” 雨轻慢慢对他说道:“被剔出士籍,成为庶族,你自然不会甘心,但是你想要凭一己之力重回士族行列,机会实在渺茫,如今你只能先从积累家业开始做起,尽快把之前的欠债还清,通过经商道路让族中子弟生活无忧,也能有更多的财力去培养族中晚辈读书成材,日后才会有重回士族的可能。” 雨轻的这番话没有任何轻视的意味,只是从最现实的角度分析季玠如今的艰难处境。 对季玠而言,他根本没得选择,每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债务,就已经令他颓丧万分,只不过他还没有放下自己的清高,以及曾经身为士族子弟的优越感。 不过他很清醒,从进入院子里开始,亲眼目睹到雨轻所栽种的那些稀有的果树和蔬菜,听到雨轻那些新奇的想法,他就知道眼前的少年与其他士族子弟不同,是个不简单的人,能与他认识很幸运。 “你也不用着急回答,可以回家仔细想清楚再做决定。” 雨轻莞尔一笑,又对任远说道:“阿远哥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任远笑问。 雨轻贴耳细语几句,任远微微点头,说道:“你考虑的真是周到。” 季玠看他们在说悄悄话,只觉得他们关系匪浅,不过此时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的,便继续埋头吃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明与暗(一) 待用过饭后,季玠便要告辞离开了,雨轻示意惜书拿来一个食盒给他,里面放着些五香肉脯,还留下了他的那些画作,季玠百般不受,无奈雨轻硬是把食盒塞到他怀里,并说这是送给他母亲的,他拒绝不了,只好收下食盒,施礼道谢后转身离去。 午后,雨轻和任远并肩走在院中,当来到葡萄架下,任远停住步子,笑问道:“雨轻,你想让我派人买下季家在洛阳城内的旧宅,是打算还给季冬阳吗?” 雨轻摇了摇头,倚着葡萄架,说道:“季冬阳虽然落魄了,但是骨子里还是有一种傲气的,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若是贸然把那宅子还给他,他的自尊心会受到伤害,那样只会适得其反,不如等他自己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到那时他自然会想办法赎回自己的宅子。” “你的食盒里不仅放有五香肉脯,还有茶叶和冲泡方法,对吗?”任远注视着她,笑容温暖。 雨轻含笑点头,“嗯,什么都瞒不过阿远哥哥的眼睛,我想季冬阳应该会喜欢品茶的。” “你那本《茶经》写好了吗?”任远笑问道。 “凭模糊的记忆只想出来一半的内容。”雨轻伸手抚摸着那些绿藤,似笑非笑道:“阿远哥哥,贾侍中的心腹幕僚邱飞在铜驼街的那家酒楼出现过,当发生打斗之时,他是最早逃窜的,说起来那日也很奇怪,那七人怎么知晓公安哥哥会去那家酒楼.......” “公安哥哥警觉性很高,那些人想要跟踪他是很难的,除非他们提早就得到了消息,而公安哥哥与辛家来往甚少,辛家人也不会贸然去打探公安哥哥的行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偶遇到的那两人是故意出现在那里,也可以说就是他们透露给那七人消息的。” 任远摇头道:“如果是邱飞和高珣在暗中捣的鬼,那么他们为何还要直接出现在酒楼呢?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即便日后查出来这件事,也是辛家最先露出破绽,他们当时在场,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受害者,更何况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他们指使的,他们有恃无恐。” “邱飞是贾谧的心腹幕僚,而高珣则是郭彰府上的幕宾,贾郭一党向来提防着张司空培植羽翼,想要借此事打压张司空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他们是怎么知晓张公安会去那里呢?”任远皱眉道。 雨轻沉思片刻,说道:“我险些忘记了,当时还有刘野,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派人跟着刘野了,因为他们知道,刘野近来和公安哥哥走的比较近,买通刘野身边的小厮倒是很容易的。” “难怪刚才张公安走的那么匆忙,牛车驶去的方向并不是朝司空府,或许就是去了刘野那里,我想那名小厮应该是不见了,或者也被灭口了。”任远沉吟道。 雨轻叹了一口气,“刘野心地朴厚,与乐高不同,此事本来与他无关,但是他在无意之中却被人利用了,想来他应该感到很恼怒。” “邱飞心思缜密,为贾谧处理了很多麻烦,他在洛阳城内应该有不少线人。至于高珣,我想他只不过有名士风流,没有实干能力,对于那次的事情他也应该是一知半解。” 任远踱着步子,细细碎碎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那一抹明亮的笑容,让人的心情瞬间变好。 “阿远哥哥,你现在站的位置就是当年我最常作画的地方,因为从这个角度看小花圃是最美的。”雨轻嫣然一笑。 任远望向花圃,目光温柔,心道:我当然知道,你总是在这里伏案作画,虽然我不知道你画得是什么,但是你作画时的样子很迷人。 在雨轻儿时的回忆里,没有任远的存在,可他却在远远的注视着她,只不过每当她回眸时,他就会选择走开。 现在他终于可以真实的站在她面前,近距离的看着她,与她谈天说地,无所顾忌,这样的时光很美好,他想要抓住这份美好的感觉,不想再默默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别人身边。 而此时在王家的府邸,贾谧陪着夫人王景风来见岳母,她们母女俩在后院叙话,贾谧却在前厅陪着岳父(王衍)闲聊,王敦送走周顗后,也来到厅上作陪。 “长渊(贾谧字),听说在铜驼街发生打斗时,邱飞也在酒楼内,他可有受伤啊?”王衍淡淡问道。 贾谧喝了一口茶,笑道:“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毕竟当时那几人的目标很明确,没有胡乱砍杀,他才能够顺利逃脱的。” “扬州刺史前日送来奏表,说雷焕在赴任途中被山匪所杀。”王衍沉声道:“已经证实了雷焕的罪行,还未抓捕他,他就丧命了,张司空这下应该可以安枕了。” 贾谧在旁说道:“岳父,铜驼街的案子已经了结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益州的叛乱。” “之前在殿前议事时,裴頠显得那么安静,吏部尚书刘颂倒是向皇上举荐裴宪去益州平叛,太子洗马江统也表示赞同,他们二人都是皇帝亲近礼待之臣,也许皇上原本就打算启用裴宪,在杨骏之事后,裴家确实被贾后打压了数年,只有裴頠还身居高位.......” 王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心绪低落。 打压之后再重新启用,这些年对老牌士族或多或少都在使用这种手段,荀家人想必也是感同身受,昔日荀令公忧虑而亡,之后的荀勖与贾充在朝堂相斗,最后怅恨失职,从中书监迁任到尚书令的位置上,武帝(司马炎)更是开始扶持张华,到如今裴令公的忧郁而亡,起起伏伏,北方老牌门阀士族心中必有怨念。 “梁州刺史罗义前几日派人送来了书信,益州刺史赵琚已经和流民首领李特结成了联盟,派出了五万精兵驻守剑阁,此番裴宪前去益州平叛,祸福难料啊。”王敦似笑非笑道。 贾谧看了王敦一眼,笑道:“石季伦(石崇字)送与你一名侍妾,你却打发她去种菜地,看来是你的侍妾太多了,你又不愿养着闲人,所以故意找些事情给她们做。” “我确实不喜欢无所事事的闲人,因为后院的人一旦清闲起来,就容易争风吃醋,变得不安分,让她们织布也好,种地也罢,从早忙到晚,她们也没工夫想别的了,不是吗?”王敦斜睨着他,冷冷一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章 明与暗(二) “这样看来,襄城公主对你应该很放心。”贾谧调侃笑道。 王衍把茶杯放到桌上,敛容问道:“处仲(王敦字),眉子(王玄字)今日去了哪里?” 王敦咳嗽一声,并不回答。 “岳父,我看眉子又去找郑翰了,他们向来要好,听说郑翰这次来洛阳还带来几名绝色女子,都是荥阳地界各大青楼里出了名的头牌姑娘,昨夜眉子恐怕就是留宿在郑家了。”贾谧呵呵笑道。 王衍重重拍了一下桌上,瞥向王敦,嗔问道:“昨晚你说眉子提早安歇了,难道是在替他隐瞒?” “堂兄息怒,眉子只是去找郑翰叙旧,毕竟他们好长时间没有见——” “够了,他初到陈留没有做出任何政绩,我还暂且可以饶恕他,不过皇上这次召他来洛阳,他要是给我捅出篓子来,我定会家法伺候!” 王衍面带愠色,稍缓和了一下情绪,才对贾谧说道:“长渊,留下用过晚饭再回府,景风这孩子清瘦许多,你平日里要多多关心她才是。” “是,长渊明白。”贾谧点头回道。 对于这些世家大族而言,子女的婚姻与家族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亲情变得越来越淡漠,但总归是家人,也不会完全没有感情。 王景风作为王衍的长女,虽贵为鲁公夫人,但是与贾谧的夫妻感情有时候很是形式化,也许王景风早就看淡了这些,她不说,也不埋怨,但是不代表她内心没有悲伤。 王衍的幼女王嘉风前年嫁给了裴绰之子裴术,跟随裴术去往豫州任职,从来往的书信间能够看出她过得很幸福,因为裴术对她关怀备至,他只有两名侍妾,还都是王嘉风主动给他挑选的安分守己的良家女。 王景风表面看似风光,其实她最羡慕的就是自己的小妹妹,至于作了太子妃的二妹王惠风,日子更是清冷。 作为世家贵女的她们对于平常小百姓的夫妻生活很是向往,可惜她们一出生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感情对于她们来说,真的很奢侈。 待用过晚饭后,贾谧和王景风就回到府中,还是照旧各回各自的房间,其实成亲之后过了半年,贾谧便很少进入她的房间,一年当中除了回王家探望父母,贾谧作为丈夫会陪着她,其他的时间基本上她都是见不到贾谧的身影的。 书房内,贾谧紧锁眉头,似乎有些不快,邱飞近前说道:“大人,你不必担忧,张司空查不出什么来的,这次辛家算是遇到麻烦了,不过那也是因为广汉太守辛冉的缘故,益州那边的情况,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姑母最近明显有些疏远我,皇上因为杨骏留有遗诏之事,大概对我起了疑心,虽然在外人看来我与太子有些不睦,但是我们贾氏一门能有今天的地位确实是司马氏族给予的,我不会否认这个事实......” “而我只是想要让贾氏家族拥有更大的权力,当年爷爷(贾充)受到荀勖等人的联合打压,造成贾氏党羽尽数被剪除,而今有姑母坐镇中宫,我才得以领秘书监,转任侍中,不过这还不够。” 贾谧面色冷峻,继续说道:“杨骏的死给了我很大的警示,司马氏族的军权仍旧掌握在几大王爷手中,想必他们更想除掉这位东宫太子,当然身居洛阳的赵王最是心口不一的人,一边谄媚中宫,跟皇上打着叔侄感情的游戏,一边在背地里挑拨着其他几位王爷的关系,还在秘密找寻着那份遗诏,他比乐广还要老奸巨猾。” “大人,皇上现今还是在重用您和郭尚书,在朝廷中皇上深信的人并不多,除了张司空和裴侍中,也就只有您与皇上和中宫的关系最为亲密,至于太子殿下那边,皇上心里应该有数,您不会威胁到司马氏族的皇权,而外地王爷们的动静,自然有皇上派去的内史监视着,他们也绝非等闲之辈。” 邱飞颔首道:“就像临淄那里,皇上已经让郭茂出任临淄太守,齐王稍有异动,郭茂必然能够知晓。” “文毅(邱飞字),你曾是北海太守的掾吏,柳宗明向我举荐了你,你从北海赶来洛阳投奔,我视你为兄弟,我的心事你都明白。” 贾谧示意他坐下,然后笑道:“你是我最倚重的人,我想孙秀不是你的对手。” 邱飞淡笑说道:“赵王身边除了几位心腹幕僚,还有郗鉴和陆机,有他们在,赵王府从来不缺少热闹。” “吴郡陆氏今年在朝堂上也开始展露锋芒了,不过我很是好奇,陆机和陆云早年赶赴洛阳来谋职,那么陆氏所掌握的荆楚水师旧部以及传闻中的那股势力究竟又落在谁的手上呢?” 邱飞肃然回道:“自然不会是陆机和陆云,吴郡陆氏的族长曾经是高平国相陆英,也就是陆晔之父,可惜在很多年前就病逝了,陆晔近几年来一直游走在青州和徐州一带,听说他如今是琅琊王府的幕宾,与陆机的清傲自负不同,他性格温和,与北方的名士多有往来,不过他却很少来洛阳。” “陆晔没有来洛阳,不过他的弟弟陆玩却在洛阳,说起来我很是欣赏陆玩,去年在狩猎场上,他弓马娴熟,几乎箭无虚发,当时我看过他手上的那张铁脊弓,若非膂力过人,根本很难拉得动,但是陆玩此人不懂武功,真是可惜了。” 贾谧轻叹一声,说道:“郗遐武艺高超,不过此人难以驯服,至于崔意,更是不好接近的人。” “他们正值青春年少,喜欢四处游玩,自然不愿轻易被人束缚,不过他们背后都有各自的家族,过几年也就不一样了。” 邱飞淡淡一笑,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离开。 贾谧望向窗外,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无奈,喃喃道:“都是为了家族而活,年少轻狂总是那么短暂,时间会慢慢将它抹去,也渐渐沉淀出冷暖自知。” 夜风有些凉,贾谧走出了书房,朝夫人的寝房走去,他是该维系一下夫妻感情了,毕竟王景风来自琅琊王氏,做到相敬如宾已经足够了,这也是贾谧对于这段婚姻的态度,至于男女相悦之情,他完全忽视,因为根本不重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 农舍家常(一) 有人不愿付出真心,习惯性选择冷漠,而有人却为了喜欢的人去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情,比如找人制作竹雕笔筒。 一室静谧,天青色衣袍的少年正立于书架前,端详着手里的一个笔筒,略微皱眉,又低首瞧了瞧桌上另外摆放着的三个笔筒,摇了摇头,说道:“这几个竹雕笔筒比之前的好一些,雕刻出来的图案很细致,但是没有神韵。” “士瑶小郎君,我把你画得那几幅图都交给那工匠了,他的雕刻手艺在洛阳城内也算是最顶尖的了,你若是还不满意,只能派人回吴郡找能工巧匠了。”南絮在旁说道。 陆玩放下那个笔筒,又伸手拿出一叠左伯纸,沉声道:“之前的梅花图画得不好,没有灵动性,而且我所要求的是极浅的隐起浮雕,但是他的这个工艺还不够细腻。” “士瑶小郎君,什么叫浅浮雕,难道是雕刻不留下痕迹?”南絮开始研磨,笑问道。 陆玩一边拿毛笔蘸墨,一边解释道:“有些东西太过精雕细琢,就会失去天然的美,也会破坏竹材的本来形态,我没有选用羊脂白玉,而是湘竹,因为竹是君子,象征着高雅与坚贞,雕刻出的笔筒也就充满自然天成之气。” “这样的要求太高了,真是难为人家。”南絮小声道。 陆玩伏案画了几笔后,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白日里我让南陌去打探消息,他还没有回来吗?” “士瑶小郎君,南陌早就回来了,不过手臂上受了点伤,我让他先回房去上药了。” 陆玩微微皱眉,放下毛笔,夜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纸张略微抖动着,南絮拿过来一只镇纸玉狮子压在那叠纸上,又走到旁边去倒茶。 这时,南陌疾步走进来,躬身禀道:“士瑶小郎君,在属下今日去乱坟岗找寻时遇到一高个男子,武功极高,想来刘野身边的小厮就是被他所杀。” “之前有一拨刺客想要杀害城郊那三人,但被你设法阻挡了,然后他们的主人就收买了某个村民,最后毒害了那三人。” 陆玩目光冷然,说道:“而你今日所遇到的这个高手,背后的主人大概是另有其人。” 原来陆玩早就怀疑邱飞那次出现在铜驼街酒楼的真实目的,便命南云去调查邱飞的底细,没想到邱飞竟然来自北海郡,曾做过柳太守的掾吏。 “士瑶小郎君,在回城的路上,属下看到了郑家的两位小郎君,郑林和郑卓,他们好像去登翠云峰了。”南陌沉声道。 “郑林是出了名的路痴,自然不敢一个人去爬山的。”陆玩淡淡说道,“南陌,你先下去歇息。” 南陌躬身告退后,南絮便端来一杯热茶,笑道:“少明(郑翰字)小郎君近日和陈留太守(王玄)花天酒地,也就无暇陪着自己的堂弟去登山了,只有少贤(郑卓字)小郎君闲来无事,说起来他也是很喜欢登山的。” “没想到郑林这呆子也来了洛阳,多半是为了观看过些日子在洛水河畔的花魁选举。”陆玩沉吟道,然后摆手示意南絮下去休息。 烛光随风摇曳,陆玩画好梅花图后,就把那几个笔筒放进了书柜,然后坐回椅子上,仍旧拿出那本南华经,翻到书签时,他的心底荡起一丝柔情。 而另一处的少女刚刚练完轻功,沐浴过后,便开始查看账本,而惜书则站在一旁讲着这段时间的家具生意,之前的亏损逐渐都收回来了,雨轻含笑点点头,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雨轻小娘子,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找来几名厨师,明日就可以给他们做上岗培训了。” 这时怜画端过来一盘樱桃,含笑说道:“任家小郎君每日都会派人送来新鲜的樱桃,看样子都是从树上现摘下来的。” 雨轻拈起一颗红樱桃,微笑说道:“先前郗遐送来的几篮子樱桃,我都做成了樱桃酱,涂抹在蛋糕卷上,也算是特色点心了,到时候菊下楼又将多一种限量款的糕点。” 甜甜还在伏案练字,顺风无聊的翻看过几本字帖后,又走至雨轻身边,说道:“香草和梧桐又去烧热水了,等她们都洗完后,我再洗好了。” “顺风,你身上不舒服,明日就不必陪着我出城了。”雨轻关切的说道,因为顺风来了月事,整个人也提不起精神,显得懒懒的。 雨轻打算明日带着小白出城去散步,陆玩在前几日就答应会陪着雨轻一起出城去作画,当然也会牵着黄耳同往。 顺风坐在月牙凳上,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喝了一小口,然后问道:“刚才我看你被四老爷叫去了,回来时很开心的样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嗯,听爷爷说五叔快要回洛阳了,我还从未见过他呢。” 雨轻浅浅一笑,心里想着裴宪和裴頠都是自己的堂舅,而他可是自己的亲舅舅,会不会对自己格外照顾呢? 她口中所说的五叔正是裴绰之子裴术,也就是她的生母裴若澜的兄长,此番能够返回洛阳担任郎官,裴绰甚是欣喜。 父子即将重逢,这自然是一件欢喜的事情,雨轻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更是充满着好奇。 次日天蒙蒙亮,在城郊一处村落里,有一户很小的农舍,上空升起袅袅炊烟,一名少年还在努力的劈柴,看样子他明显没有掌握要领,一斧头下去还是劈空了。 “冬阳(季玠字),先歇一会,这些柴火已经够用了。”一位中年妇人温和的劝道,手里还端着一碗水,递给他。 这少年正是季玠,他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接过这碗水,一饮而尽,又笑道:“母亲,我还不累,等劈好柴后,我就去林子里挖些野菜。” “冬阳,你也不必太为难自己,有些事——” 妇人欲言又止,她满眼心疼,自己的儿子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惜如今却为了生活而去摆摊卖字画,甚至还要劈柴挑水,烧火做饭,往日里这些事情都是由仆婢去做的,他哪里干过什么苦活累活。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是难过,又害怕儿子为她担心,她每次都强忍着把泪水咽回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农舍家常(二) “母亲,住在隔壁的大叔告诉我,榆钱树的皮和叶,还有一种鱼腥草根,路边的刺槐花都是可以吃的,以前我倒是不知道的。”季玠微笑道。 妇人点点头,抚了抚他的脸颊,勉强笑了笑,“冬阳,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母亲,你放心,我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季玠握住她的双手,笑容纯真。 现在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是他从未放弃过希望,因为他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他必须做出改变,放下那份自尊与骄傲,只有这样他们母子俩才能生存下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劈柴挑水,至少他在体力方面提高许多,曾经他可谓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邻居大叔的帮助下,他了解到许多可以食用的东西,也体会到贫穷之人的艰辛。 季玠是个孝子,从雨轻那里带回来的肉脯,他一个也舍不得吃,全部都留给了自己的母亲,因为他年轻可以受苦受累,但是他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需要补充营养,本来想要靠卖字画赚些钱,买几斤粮食的,可惜山颇总是故意找茬,摊子也摆不下去了。 在他把木柴收拾好后,就背上竹篓很快走出了家门,去往林子里了。 此时在谷水亭内,陆玩正伏案作画,雨轻负手踱着步子,口中念道:“........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陆玩略停下毛笔,不禁笑道:“豫章郡好像没有修建滕王阁,可见又是你的杜撰了。” “士瑶哥哥,以后说不定就会修建了。” 雨轻莞尔一笑,凑到他身边,又道:“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这句话可以简称为潘江陆海,就是说陆先生才如海,潘大人(潘岳)才如江,士瑶哥哥,这两句形容的可贴切?” “你只会说这些花言巧语。”陆玩微笑摇头,继续作画。 “士瑶哥哥,你的这幅《山路松声图》画得如何了?”雨轻说着探过头来仔细瞧着桌上的画作。 方才在他们并肩走过一条山路时,望见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两人,老者仰首侧耳,好像在聆听泉流松声,一名书童携琴跟在他身后,那个画面很是幽静,也许那老者是位隐士,当时雨轻问陆玩可认识此人,陆玩摇头表示不知。 雨轻看到小白和黄耳正在岸边不时相互追逐着,它们相处的还算不错,说起来这黄耳也不是普通的犬类,早前黄耳长得类似柴犬,不过大半年后,它的身材变得细瘦挺拔,奔跑速度极快,嗅觉灵敏,倒像是细犬。 “士瑶哥哥,黄耳是从吴郡带过来的吗?”雨轻笑问道。 陆玩点点头,淡笑道:“黄耳是家兄特意派人送来洛阳的。” “黄耳应该是纯种的细犬,这是很古老的狩猎犬,它的瘦长体型最适合奔跑,二郎神身边的哮天犬就是细犬。” 雨轻微微一笑,问道:“士瑶哥哥喜欢狩猎吗?” “只是偶尔会去畋猎,也谈不上很喜欢。”陆玩仔细看了看画作,似乎该收尾了。 雨轻望向水边,心道:等我学会了骑马,到时候就可以与你们一同去狩猎了。 “你的这首《滕王阁序》似乎不太适合这幅画作,还是换一首。”陆玩淡淡说道。 雨轻想了一下,笑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首诗表达的应该是寻隐者不遇,勉强算是应景。” 陆玩拿起毛笔题上了这首诗,雨轻低头看着画作,哂笑道:“士瑶哥哥不善画人物,不过正好,若是画上了那位隐者,此诗作就真的不适合了。” “要不要我把那个书童画上去,以便更贴合你的诗作呢?”陆玩调侃道。 “那你就添上他好了,反正只是模糊的背影而已,画的好与坏也辨不清的。”雨轻不以为然的说道。 陆玩无奈的笑了笑,与她斗嘴根本占不到便宜。 这时,南絮走了过来,准备收拾纸笔,雨轻却靠近他,问道:“南絮,你是从吴郡来的,肯定熟悉水性了,不知道你会不会抓鱼呢?” 南絮笑而不答,只是望向陆玩,雨轻负手走出亭子,笑道:“不如我们去抓鱼好了,中午就可以喝鲜美的鱼汤了,春季郊游自然要搭配美味的野餐了。” “雨轻,我们去那边林子里走走。”陆玩淡笑道。 “嗯,那南絮到底会不会抓鱼呢?”雨轻跟上陆玩的脚步,好奇的问道。 “你觉得呢?” “士瑶哥哥,他肯定会抓鱼。” 陆玩微笑不语,只是和她并肩朝林子走去。而南絮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唇角微扬,自语道:“我也好久都没有去溪水里抓鱼了,今日就小试一下身手。” 此时的季玠正走在林间,找寻着像隔壁大叔所说的那种野菜,不过毫无收获,他略觉沮丧,心里一阵叹息。 他是不会射箭的,但要是能用弹弓打下几只麻雀烤来吃也好,可惜他打弹弓的技术也是差的离谱,以前都是看着小厮们去打鸟,他只是觉得有趣,现今自己却是什么也不会,还真有些后悔。 他早上就是用一点谷糠煮的一锅汤,跟水没多少区别,那一点谷糠还是邻居送给自己的,此刻的他早已饥肠辘辘,不过还得继续寻找野菜,不然今晚什么都没得吃。 突然,一只雉鸡从草丛里跑了出来,季玠甚是惊喜,刚想要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见那只雉鸡很快展翅飞了起来,他将手里的石头朝它掷了出去,可惜没有打中,不成想那只雉鸡飞在半空中,许是没有辨清方向,直接撞到一棵树上,然后掉落下来。 “这只雉鸡真是蠢笨,竟然自己撞到树身上,果然山鸡的视力也是不好的。” 雨轻顿觉好笑,偏头对陆玩说道:“士瑶哥哥,你见过这么笨的雉鸡吗?” 陆玩唇角微扬,仍旧负手朝前面走去,雨轻跟了上去,却望见季玠正背着竹篓疾步走到树下,满脸喜色,自语道:“看来我今日运气不错,白捡了一只雉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农舍家常(三) “季冬阳,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雨轻快步朝他走过去,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是采蘑菇的少年郎,不过你得会辨别蘑菇是否有毒才行。” “你怎么会在这里?”季玠也觉得奇怪,再看看陆玩,一身月白色锦袍,自有一股清贵的气质,正目光傲然的盯视着他。 “士瑶哥哥,他叫季冬阳,之前我在城东遇见了他,当时他在摆摊卖字画,不过有个很无聊的男人过去捣乱,还——” “不必再说了。”陆玩示意她缄默,然后上下打量着季玠,淡笑问道:“你是哪里人士?” “我来自河内怀县。”季玠略施礼答道。 陆玩微微点头,躬身把那只雉鸡捡起来,放进他的竹篓里,笑道:“看来你和山氏子弟还是同乡。” “我一介寒门之子,哪里敢与山氏子弟攀交情。”季玠苦笑道。 “季冬阳,此言差矣,曾经你也是士族子弟,只不过现在落魄了,但你与山氏子弟本就认识,这也是事实。”雨轻在旁说道。 陆玩轻笑一声,开口道:“曾经是士族,现在却不是了,难道是你们季氏一门犯了事,才被剔除士籍的。” 季玠面露尴尬之色,没有回答,只是施礼告辞,不料雨轻疾步走到他身前,抬眸笑道:“季冬阳,我让南絮去抓鱼了,中午准备做鱼汤,不如我们一起在郊外用午饭。” “我是出来挖野菜的,我的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我,所以——” “没关系,反正我和士瑶哥哥也无事,不如去你家小坐一会。”雨轻眨着清亮的眸子,调皮的笑道:“你不会不欢迎我们?” “当然不会,只是我家甚是简陋,恐怕你们会待不惯,若是你们不嫌弃,我自然很高兴你们来我家做客。” 季玠看了看一脸天真的雨轻,觉得他很特别,明明知道他的处境,却还是待他如此真诚。 “士瑶哥哥,好像起风了,在郊外野餐也多有不便,不如我们去他家做客,好不好?”雨轻笑问道。 陆玩点点头,走到季玠身旁,淡笑道:“我来自吴郡陆氏,陆玩字士瑶。” 季玠微怔,眼前之人竟是陆氏子弟,难怪如此清傲,其实他一直都想要去拜见陆机和陆云,不过他原先只是个小士族,毫无名气,家族中又无人在洛阳城内做官,陆氏子弟自然也不会见他,而今自己沦为庶族,更是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 “季冬阳,你现在家住何处?”雨轻问道。 “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村子里。”季玠背着竹篓,望向小白和黄耳,不禁笑问道:“那两只狗是你养的吗?” “小白是我养的,黄耳则是陆先生所养。”雨轻回道。 季玠含笑点头,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陆玩很随意的走在他身边,视线再次落在他身上,很明显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时松动着肩上的竹篓,也许他还不太适应过贫苦百姓的生活,那么他们季氏应该是刚被剔除士籍不久。 在雨轻一番嘘寒问暖后,季玠有些吃不消,苦笑道:“你的关心,还真是让人难以承受。” “季冬阳,我听说河内郡有一种薯蓣,又叫做山药,这名字的由来还与竹林七贤的山公(山涛)有关。” 雨轻慢慢说道:“有一回,在山公路过一片竹林时,看到看管竹园的人正在挖一种跟树根一样的东西,山公大为不解,详细询问后,才知晓它叫做野山芋,又叫薯蓣,烤出来的野山芋滑腻绵软,口感微甜,山公便向那人讨要了一些野山芋带回老家自己种植,因为野山芋又能当做药材使用,所以人们就改称它为山药了。” “山药,我倒是没有吃过的。”季玠摇头笑了笑。 “我想山氏子弟一定常吃山药。”雨轻又看向陆玩,笑问:“士瑶哥哥吃过山药吗?” “你不觉得今日你杜撰的故事太多了吗?”陆玩瞥了一眼季玠,说道:“季兄不必当真,她说话总是不着边际的。” 季玠淡笑说道:“其实我与山氏子弟来往并不多,我们季氏只是河内怀县的末等士族,从我爷爷开始族中就没有做官之人了,到我父亲时,大中正品评州郡之内各士族期间,发现我们季氏日渐衰落,又被人揭发行贿中正官之事——” 话到此处,季玠面色略沉,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无奈的摇头说道:“我和父亲确实很无用,致使家门破败,这也怨不得别人。” 陆玩听后,觉得季玠或许隐瞒了一些细节,不过那是他的家事,旁人也不便多问。 雨轻却拍了拍季玠的肩膀,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又何必气馁?” “这句话听着很有趣。”季玠含笑看着这个乐观的少年,说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季冬阳,其实我也没有资格定品,只能做点小生意度日了。”雨轻微笑说道。 “这是为何?”季玠诧然问道。 能与陆氏子弟成为朋友,结伴出行,自然是世家大族了,岂会定不了品呢? “雨轻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也是我堂兄结识的小友,平日里顽劣的很,做的事情也是奇奇怪怪的。”陆玩无奈的笑道,他刻意改了口吻,不再说雨轻是陆机的学生,因为本来陆机就没有正式收她为徒。 季玠顿觉惊讶,原来她竟是女儿身,还是裴家的人,难怪那日在街上张司空的孙儿张舆和任家小郎君都为她出头了,面对山颇也毫无惧色,有河东裴氏做靠山,别人自然不敢轻易招惹她。 待来到季玠所住的农舍,雨轻和陆玩就坐在院子里聊着天,没过一会南絮果然拎着两条鱼走来了,雨轻便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的抓鱼能力了得。 而惜书则去帮着季玠生火做饭,在煮鱼汤方面,惜书还是很有经验的,因为原本是打算郊游野餐的,所以她还带上了许多调味品,包括一小瓶新榨的豆油。 季玠本来就不会做饭,看着这个俏丽的小丫鬟干活很是麻利,忙前忙后,就当自己家一样,不觉发笑。 “你傻笑什么?” 惜书轻轻揉了一下眼睛,方才添柴时被烟熏了眼睛,然后又拿衣袖擦拭额头的汗珠,看到季玠伸手指了指她的右脸颊,她顿感疑惑。 “你的脸越擦越脏了。”季玠呵呵笑道。 惜书面带羞涩,忙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右脸颊,这时怜画提着食盒走过来,笑问道:“雨轻小娘子让我问你,午饭要不要摆在院子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农舍家常(四) “嗯,屋里有些狭窄,大家坐在院子里还舒服自在些。”季玠又看了一眼惜书,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转身走开了。 怜画挨近惜书,悄悄笑问:“你不过在这里煮鱼汤而已,怎么还脸红起来了?” “你又在胡说了,我只是略微感觉有些热罢了。”惜书又掀开锅盖,看着一锅奶白色的鱼汤,香气扑鼻,她用舀子搅动了一下鱼汤,心里却有一丝悸动。 在用午饭时,雨轻同季玠说了一些捕捉麻雀或者田鸡的方法,季玠很认真的听着,而陆玩却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当雨轻再次提及做生意的事情,季玠的态度稍有变化,也许他已经想通了,目前来看解决生活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你明日可以去城南的胭脂铺子找古掌柜,他会安排你做事的。” 雨轻示意惜书取出五百铜钱给他,并笑说:“这算是我提前预支给你的工钱,暂时只能先按照铺子里伙计的标准给你发放工钱,若是你日后干得好了,自然可以升职加薪的。” “你肯聘用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已经很感谢了。”季玠自嘲笑道。 惜书把那袋子铜钱放到他手上,笑道:“你可要当面点清楚,若是回头再说少了铜钱,我们可是不认的。” “无妨,少几个钱不碍事的。”季玠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喝着鱼汤。 惜书在旁多留意了一下他,发现他的衣裳很旧了,还有磨破的痕迹,脚上穿的却是草履,可见他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她轻咬嘴唇,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在用罢饭后,雨轻和陆玩便乘坐牛车离开了,行驶在路上,雨轻不时思考着有关河内季氏的一些事情。 其实段正纯在上次来洛阳之时,禀告过一件事,就发生在河内郡,前两年段正纯在河内郡开了一家酒肆,作为自己的联络点,派去的负责人叫做姚长林。 在生意上常与季氏往来,可惜没过一年,姚长林便被暗害,段正纯当时也未找出凶手,只好关闭了酒肆。这件事过后,河内季氏也被剔出士族行列。 之后段正纯也有派自己的人去查季氏一族,发现他们只不过是怀县的末等士族,除了做些生意,族中无人在朝为官,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当雨轻第一次在城东街上看到那名摆摊卖字画的少年时,就命古掌柜去打听了,这才知道他是季氏子弟,之后也就更加留意他的动向了。 从上次山颇在摊子前故意寻衅就可以看得出来,季玠当真落魄了,而且山氏和季氏都是河内郡人,关系却不算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山颇明显是个膏粱子弟,仗着家世,肆意欺凌同郡人。 司马氏族来自河内温县,山氏与司马氏族还沾着点远亲,山涛以及他的儿子山简能够颇受重用,很显然他们山氏一族是站在拥护司马氏族皇权的那个阵营里。 听闻河内山氏与陈留阮氏、荥阳郑氏都有姻亲关系,山氏一族的领头人物便是山简,他现任青州刺史。 山简之妻来自荥阳郑氏,山简曾征辟郑翰为掾属,不过郑翰没有接受就任,这倒是有些奇怪。 “士瑶哥哥,郑翰和郑卓此番来洛阳,可是要出仕了?”雨轻笑问。 陆玩摇头,说道:“这倒未必,也许他们过些日子就会返回荥阳了。” 雨轻撩起车帘,望向不远处的翠云峰,想起去年和陆玩比赛登山的场景,浅浅一笑,回头问道:“士瑶哥哥,你的银河战舰队的球员训练的怎么样了?马上就要开赛了,我打算和张爷爷他们一起去观看你和温家的比赛。” 陆玩轻笑一声,并未答话。 “到时让尹明宇带上季冬阳也去观看球赛。” 雨轻放下车帘,拿起那卷画,展开细看了看,抿唇笑道:“士瑶哥哥,你的这幅画很是大气,气势恢宏,不过——” “不过什么?”陆玩疑道。 “不过有些空旷萧瑟,冷漠寂寥,桥上无人,山间也无鸟兽,我想可以在水边或者空中画几只仙鹤,你觉得可好?”雨轻眨着灵动的明眸,笑道。 “那还不如在桥上添几笔,勾勒出一个背影更简单。”陆玩注视着她,笑道。 “一个背影太显孤单,还是在桥上再画两个人。”雨轻慢慢的将画作卷了起来,递给陆玩,嫣然一笑:“等你画好了,再送给我。” 陆玩哂笑道:“你还真是个小气的人,只拿五百铜钱就打发了季玠。” “他算是实习生,从没当过伙计,什么都要从零开始学起,五百铜钱已经很多了,若是直接给他一袋金子,那就是施舍了,他之前可是士族子弟,自尊心肯定很强。” 雨轻说道:“之前你也见过楚颂之,他就是寒门学子,不过他家境殷实,算是当地的富户,落魄的季玠自然不如他了,我可以毫无顾忌的送给楚颂之主仆一袋金子,但在季玠这里,就是不能做的。” 陆玩微微点头,他当然明白雨轻这么做的用意,不过是想打趣她一下。 有时候陆玩在心里会想,如果自己没有来洛阳看望堂兄,那么就不可能认识到雨轻,一直待在吴郡陆氏祖宅,族中长辈恐怕也要开始为他议亲了,他应该不会有任何异议。 对于士族之间的联姻,他早就看惯了,娶妻纳妾都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然后就会过着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 可是如今的他,不愿再接受这样被别人安排的婚姻,因为在他心里已经住着一个人,这个人是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人,让他倍尝思念的人,还是让他欢喜让他忧的人。 虽然他不能肯定眼前的少女是否喜欢自己,但是他认定的人,就绝不会松开手。 “士瑶哥哥,原来你也会发呆啊。”雨轻开心的笑起来,脸颊上浮现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分外可爱。 陆玩轻咳一声,沉声说道:“我的球队在春季比赛中自然是完胜,不会输给任何一支球队的。” “士瑶哥哥这么有信心,我可要拭目以待。”雨轻微笑道。 在谈笑间,雨轻根本没有注意到陆玩的眼神温柔似水,正一点点的靠近她,她只是小声喃喃道:“不知道他们到长安了吗?” “行军队伍不会这么快,应该还需要一些日子才会到达那里。”陆玩回答道。 雨轻点点头,心道:七叔和钟雅他们自然还没到长安,不过吴尽应该已经返回到长安了,接下来就要看吴尽的能力了,希望他能帮助文澈将梁州和益州的联络点重新设立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客栈火拼(一) 在长安城外十里的官道上,几匹枣红色的马正在奔驰着,为首的两人好像在比赛骑马,一会青色衣袍男子超过白色衣袍男子,一会又换了过来,倒是难分伯仲。 “吴尽,这匹马脚力不行,天黑前看来是赶不到长安城内了。” “都是你昨日非要去喝花酒,耽误了时间,你还赖这匹马不好,要不要去西域给你弄一匹汗血宝马来?”吴尽调侃笑道。 斜晖洒落在白色衣袍上,这名年轻男子正是段正纯,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若是有这本事就好了,只怕你不敢去西域,因为水土不服!” “琮容(段正纯字),还是去前面的客栈歇歇脚好了,明早再进城也是一样。”吴尽微眯凤眸,勒住缰绳,望向不远处的那家客栈。 段正纯笑了笑,“也好,听说游泰之不是常年来长安做着贩卖胡女的生意,说不定前面客栈里就有侍酒的美艳胡姬。” “游泰之在长安城西市内开设了好几家酒肆和客栈,在里面佐酒的胡姬非常多,各个年轻貌美,而官道上恐怕就没有这样集美色与美酒于一处的酒馆了。” 吴尽摇了摇头,继续驱马向前,段正纯喜欢流连风月场所,他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在雍凉一带,常有一些胡商贩卖给当地大户女奴,女奴买卖作为这里贸易中的大宗,价格昂贵,可赚的利润比丝绸还要高出许多倍。 当然有时候在长安的交易只是个中转站,从这里再转卖到洛阳、兖州甚至青州,价格也会随之翻一番,这都是他们惯用的生意手段。 不过段正纯在蓝田县的那家青楼里打听出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原来游泰之近几年来派手下的人在蓝田寻找古墓,倒是偷偷掘了一个东汉贵族的墓穴,挖出了一批宝贝。 游泰之派去的那伙人的小头领叫做祝才子,常与那家青楼的头牌姑娘厮混在一起,祝才子还送给她一块蓝田墨玉,段正纯自然是识货的,当时看到后,就借机灌醉了那位姑娘,从她口中套出一些话出来。 原来在运送这批宝贝去往梁州途中,被一伙贼人抢了去,这位祝才子自然不甘心,想要重新夺回这批宝贝,好像他发现了一些线索,正火速奔赴长安。 在来到客栈前,段正纯和吴尽相继下了马,又吩咐小厮将马匹牵到马厩去,他们二人就大步走进这家客栈。 客栈里早就坐满了人,吴尽扫视四周,发现堂内大半的桌位都被商队人员占住了,里头好像还混杂着氐族人。 “吴尽,没想到这里全都是一些大老粗,真是扫兴。”段正纯很是无奈的找了个空桌位,撩袍跪坐下来。 吴尽呵呵笑道:“琮容(段正纯字),其实也不都是大老粗,你看这家客栈的老板娘风情万种,正朝这边走过来。” 段正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头上斜插着一支银簪子,穿着粗布衣裙,袖子半卷着,一截白净的手臂露了出来,摇曳着妖娆的身姿,瞥了一眼段正纯和吴尽,薄唇轻抿,笑容妩媚。 “阿皮,拿坛酒来!”靠窗坐着的年轻男子高声叫道。 小二急忙抱着一坛子酒跑了过来,小心放到桌上,年轻男子手指敲打着桌面,小二点头哈腰的准备给他斟酒,他却一拍桌子,笑骂道:“孙四娘,你在楼上谈哪门子的生意,难道我今日带来的弟兄还不够你忙活的吗?” “李二少,你好一阵子没来光顾我这里了,我以为你都把我给忘了?” 孙四娘摆手示意阿皮去招呼别的客人,然后走至年轻男子身边,男子直接抱住她纤细的腰肢,揽她入怀。 “好酒好菜都给你端上来了,你还不知足?”孙四娘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举止甚至亲昵。 年轻男子把她搂得更紧了,附耳笑道:“今夜我可是要吃你的。” 孙四娘马上挣开他的怀抱,轻佻的环视一周,笑道:“李二少,带了这么多人手,这回可是要到长安做大买卖的?” 她口中的李二少正是李特次子,李荡,只见他喝了一口酒,用余光扫过对面那位儒生打扮的男子,不禁笑道:“与长安的商贾讨价还价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我那个弟弟去干了,可惜他出去远游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时,阿皮已经给吴尽和段正纯端来了酒菜,段正纯点了一份炙羊排,看着色泽金黄,香酥焦嫩,吴尽吃了一口,微微皱眉,说道:“他们只撒了盐,竟然忘记了撒胡椒和孜然。” “炙羊排还要撒胡椒和孜然,你这种吃法我倒是没见过。”段正纯一脸坏笑道。 吴尽放下了筷子,嘲讽道:“胡椒和孜然并非中原所产,价格昂贵,又多是药用,你不懂也很正常。” “吴尽,你说我不会吃胡椒和孜然,难道你就懂这些吗?”段正纯玩笑说道。 “我家常年经营着香料生意,像什么孜然、胡椒、安息香等西域香料,都会销往何处,我心里也有大致的印象,少主这几年总是让古掌柜采购大量的香料......” “我问过古掌柜,他告诉我说少主烹饪食物时都会添加一些胡椒、花椒之类的用以调味,就像在炙肉上撒一些孜然和胡椒,味道会更好,如此看来少主在饮食方面还是有不少研究的。” 段正纯一笑置之,视线却移向邻近的那一桌,只见那名儒生打扮的男子站起身,缓步走至李荡身前,微笑说道:“这位郎君头戴玉冠,佩华绂,必是身份显贵之人,不知是哪里人士?” “我是略阳人。”李荡笑道。 那男子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你手上把玩的这只三足金蟾很是古雅,可否借我一观?” 李荡看他甚是谦恭有礼,不免露出得意之色,很是大方的直接递给他,又笑道:“这三足金蟾乃是魏武帝(曹操)赐予我的曾祖父的,并授任将军之职,旁人自是难以得见这等宝物的。” 那男子淡淡一笑,又把三足金蟾还给他,说道:“今日我遇到你,真是长见识了。”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此时段正纯哈哈笑起来,说道:“还真是让人开眼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客(栈火拼(二) 吴尽摇了摇头,暗自笑道:老板娘叫他李二少,看他像是氐族人,多半就是略阳李氏子弟了,哪里会知晓自己手中之物乃是从古墓中盗出来的,还自称是传家之宝,真是愚蠢可笑。 “两位小郎君,可是觉得我家的酒不香吗?还是饭菜不可口?”孙四娘堆笑走来,娇声询问道。 吴尽摆手回道:“是我不善饮酒。” “你就是这客栈的当家的,对客人如此关怀备至,怕是别有用心吧?” 孙四娘看着段正纯那调戏的眼神,诱惑力十足,她竟慢慢靠近他,抚上他的双肩,笑道:“小郎君真是会说笑,我的心思你自然都明白,不是吗?” “我可猜不透女人的心思,特别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段正纯直接抓住她的柔荑,笑问:“你就不怕那边的李二少看到会吃醋?”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了。”孙四娘贴耳说道:“我玩过的男人多了去了,那个人我早就看腻了,我还是喜欢吃新鲜的。”说完又对吴尽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自去招呼别人了。 吴尽对如此卖弄姿色的女人嗤之以鼻,冷笑道:“琮容,我看这女人是想把你当做下酒菜,一口一口将你吃掉,吃到骨头都不剩,你可要当心了。” “蛇蝎女人我又不是没有见到过,即便这里就是一家黑店,也困不住我们的,待会还可以看场好戏。”段正纯低声说道。 吴尽似笑非笑的望向李荡,再偏头看一眼那个儒生打扮的男子,淡淡说道:“早知道刚才要一只烤全羊了,剩下一些还能当做宵夜。” 段正纯细细品尝着炙羊排,外酥里嫩,肥美多汁,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柜台那边,发现孙四娘正和伙计说着什么,他忍不住笑道:“吴尽,那个老板娘好像更钟意你一些,你也要当心了。” “我可不是她的下酒菜,更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吴尽直接站起身,负手上楼去了。 段正纯轻叹一声,自语道:“就知道假正经,不过长安吴氏算是小士族,眼光自然高一些,听说长安令的千金还因为他害了相思病,他不喜欢人家就算了,还写诗讥讽她貌似无盐,不通文墨,真是太伤人心了。” 夜幕降临,段正纯也回到客栈二楼的房间内,吴尽正伏案写着书信,段正纯走过来瞧了几眼,哂笑道:“你还真是听话,少主让你每隔几日写书信,你就认真的写,难道只是单纯的服从命令吗,有没有掺杂别的心思?” “琮容,我觉得少主有些建议真的很好,就比如我们派去的线人,少主称他们为卧底,说身为一名卧底,就要学会写卧底日志,定期交给联络人以及上级查看,这不仅便于互通情报,也可以当作日后自辩清白的证据。” 段正淳坐在一旁,无聊的把一个碗里的水倒入另一个碗里。 “看样子梁州游泰之已经自立门户了,据我手下的线人来报,他有自己的销货渠道,貌似与巴蜀一带的土着豪族范长生也有生意上的往来。至于康岷那边,我安插过去的人还未传来消息。”吴尽皱眉说道。 “益州那里正发生叛乱,你的人会不会出事了。”段正纯打了个哈欠,略带困意的说道。 吴尽摇了摇头,心里变得不安起来,将写好的信收起来,站起身,走至榻前,拿起那个望远镜,又来到窗前,朝外面望去。 外面零星一点灯火,一队人马正朝这里疾驰而来。吴尽心疑,回头问道:“琮容,来了一拨人马,是敌是友?” “恐怕他们是祝才子的人,李二少抢了他们的那批货,我看今晚李二少没法再风流快活了。” 段正纯也站起身来,正要走出门去,却看到孙四娘已然朝自己走来,搔首弄姿的笑道:“天气真是有些热,小郎君难道不觉得吗?”说着掀开衣领,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故作晕眩状倒入他的怀中。 段正纯直接把她横抱起来,转身疾步走至榻前,双手一松,就把她摔在了榻上,她像是被摔痛了,娇嗔道:“看你是个体面人,没想到你比隔壁那个李荡还心急?” 吴尽冷笑一声,自去关上门。 “孙四娘,是不是附近打家劫舍的土匪常在你这家黑店销货分赃,那个李二少与你很熟,估计他来到此处不只是想要与你偷情而已。”段正纯笑道。 “你陪着我孙四娘玩尽兴,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孙四娘趴在榻上,投来勾人的眼神。 吴尽嗔道:“你这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廉耻又不能当饭吃,小白脸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世上这么多你情我愿的风流韵事,我孙四娘也不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我可是要挑人的。” 孙四娘不禁笑道:“我看你这个小白脸还什么都不懂,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段正纯顿时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楼下却响起了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吴尽走过去打开门,朝楼下一望,完全陷入一片混战,这场火拼应该不会太快结束。 大堂内,李荡的数十名随行护卫正与祝才子手下的一帮兄弟打斗在一处,只见儒生打扮的男子被四五名氐族高个壮汉围攻,男子当即旋身,踢飞桌子一脚,那半截木头直直刺中一高个壮汉的面门,顿时一声惨叫。 瞬间那男子又掷出两枚铜钱镖,分别打中了一人的右眼,另一枚则刺向那壮汉的咽喉,紧接着顺势发力将两张桌子重重的砸向另两人的后背。 那两人口喷鲜血,溅了对面护卫一脸,他用手抹去血迹后,骂道:“真是找死的东西,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你家主人偷了我的一批货,乖乖的告诉我那批货运到哪里去了,我就高抬贵手,饶了你们这帮废物!”男子冷声道。 那人怒道:“莫说抢了你的货物,今晚连你的狗命我也一并取了!”话毕,刀光一闪,就朝他猛劈下来。 男子再次虚晃一招,刹那间两枚铜钱镖飞射而来,那人单刀快速挥舞,避开铜钱镖,迅而拦腰砍去。 刀剑相撞,堂内一片狼藉,阿皮头上顶着个托盘,从柜台后面悄悄溜到厨房内,还未停步,眼前就掠过一抹凌厉的寒光,只听那人开口问道:“你们当家的和姓李的那么亲密,应该知晓那批货的下落,老实告诉我,我就不杀你。”</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七章 客章栈火拼(三) “我带你去,这里有条密道,那批货就藏在里面。”阿皮声颤道。 那人把剑从阿皮的脖颈处移开来,阿皮浑身颤抖着挪动几下砧板,下面果然有一条暗道,阿皮胆怯的问道:“是让小的在前面带路,还是大爷先进去?” “别废话,你先下去探路。”那人敛容道。 阿皮点点头,身材矮小的他很是灵活的跳入那条密道内,那人打开火折子,紧跟着也进入了密道,因为密道很是狭长,他们便一前一后的慢慢朝下面走着,突然有块大石从上面砸了下来,正砸中那人的脑袋,那人当即毙命。 “蠢货,今晚不管他们哪伙人熬到了最后,都得成为俎上之肉,任我家老板娘宰割。” 阿皮嘻嘻笑着从这人身上摸出二两金子,又扭动了机关,轻轻一推,那人的尸体直接顺着另一条密道滚了下去。 此刻在二楼,孙四娘仍在说着些轻浮的话语,似乎对外面的打打杀杀的不太在意。 “我看你们应该还没有娶妻,出门也没带着什么侍妾,多半是有要紧事在身吧?” 吴尽根本懒得理她,而段正纯却对她有些兴趣,笑问道:“我们是没有娶妻,不过你应该已经嫁为人妇,可在这家客栈里我都没有看到你夫君的身影,该不会他去找别的女人鬼混了吧?” “我第一个夫君是个短命鬼,而第二个夫君被我给杀了。”孙四娘斜倚在榻上,万般柔情的望着他,红唇轻启,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他?” 段正纯唇畔噙着笑,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我的第一任丈夫就是被他杀死的,他是个山匪头子,杀了我的丈夫后,又把我掳到他的山寨里,我为了活命,只好委屈做了他的压寨夫人,不过他太蠢,只过了一年,我就借用他最信任的兄弟的手杀死了他,那个寨子自然也归了我。” 孙四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寒凉,继续说道:“不过总待在山寨里很是无趣,还不如开家客栈,来来往往的客人中若有长得俊俏的,我都不会轻易放过的,就像你们俩,我真是看也看不够。” “这么说来你还是个苦命的女子,真让人疼惜。” 段正纯凤眸微眯,淡淡一笑,不想孙四娘已经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味道,娇声道:“小郎君,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人都说洛阳铜驼街上尽是美少年,你该不会就是从洛阳而来?” “想要打听我的事,恐怕凭你的能力还不够。”段正纯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余光扫过她夹在指间的那只柳叶镖,笑道:“我现在还不想掰断你的手腕。” 孙四娘冷冷一笑,用红唇慢慢衔住那只柳叶镖,然后将柳叶镖掷向窗外,又娇声嗔道:“小郎君,你把我的手腕抓痛了。” 当段正纯刚松开她的手腕,她就迅速起身,柳叶镖再次飞射而出,这次她还算上了吴尽,不想吴尽把手中的水碗直接扔了过来,击落了那只柳叶镖,然后拔剑出鞘,旋即剑尖刺向她的胸口。 “琮容,这蛇蝎女人实在可恶,不如——” “留着她更有用,说不定她还能帮到我们。”段正纯说着将那只柳叶镖掷向门外,一名壮汉瞬间倒地身亡。 孙四娘抚了抚秀发,笑道:“你们还不算太蠢,知道在这家客栈里是老娘说了算。” “姓李的人在何处?”吴尽正色问道。 孙四娘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李荡被我下了迷药,正像死猪一样躺在榻上呢。” “外面的打斗声变小了。”吴尽轻声说道:“那名儒生打扮的人多半就是祝才子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老娘不管,但是在这里就要听我的,想同我做买卖,就要出得起钱。” 孙四娘走至桌前,端起酒壶,就灌了一口,然后摸了摸嘴,回头笑道:“当然如果你们肯陪着我快活两日,我会考虑给你们打个折扣。” “给你!”吴尽从袖中取出一锦袋,丢给她,很是不屑的说道:“这里面有一百两金子,应该足够你去打探消息了吧。” “真是不会讨女人开心,算了,士族子弟都这样。”孙四娘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 段正纯和吴尽对视一眼,也疾步走出门,待走至楼下,才发现尸首遍地,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大多数都是李荡带来的随行护卫,祝才子的手下却尚有气息,不过全都爬不起来,看样子是中毒了。 “阿皮,快点滚出来!”孙四娘当即喊道。 须臾,只见阿皮拿着一弯刀从厨房麻溜的跑了出来,嘻嘻笑道:“当家的,是不是还照老规矩,留着猪头,其他都剁成肉泥做馅子。” “那个儒生打扮的男人跑去哪里了?”孙四娘杏目微瞪,薄嗔道。 “当家的,那个人又不是什么小白脸,既然不中看,我就直接把他搁到砧板上了。”阿皮说着发现弯刀上仍有血迹,便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 “他虽然不中看,但是还值些钱。”孙四娘斜睨段正纯一眼,说道:“跟我来吧。” “他刚才还说自己叫什么才子,原来才子都值钱啊。” 阿皮走在前面,又对孙四娘笑道:“当家的,你以前不是说男人都会喜欢看你,可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小白脸不爱搭理你呢,好像连看都不愿多看你一眼。” “他们是没用眼睛多看我,不过在他们的心里可是想我千万遍了。” 孙四娘回眸轻佻的一眼,甚是妖媚,她面容姣好,身形婀娜,更是骨子里带有一股媚态,普通男人哪里能够抵抗得住这等绝色女子的投怀送抱。 吴尽却把视线移向别处,而段正纯这个花丛老手身边也不缺风情绰约的年轻女子,和美人欢乐与愉悦之后记不起她们的名字,甚至也忘记了她们的容颜,这是常有的事情。 面前的孙四娘姿色绝佳,她若是执意自荐枕席,段正纯肯定不会狠心拒绝。 在来到一间地下密室内,看到一旁已经煮了一锅肉糜,而躺在砧板上的祝才子被东西捂住嘴,手脚都被捆绑着,完全动弹不得。 “阿皮,给他松口。”孙四娘声音变得慵懒。 阿皮赶忙上前把东西从他嘴里掏出来,嘿嘿笑道:“才子值好多钱?”</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八立场(一) “快放了我,不要把我做成肉糜,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 祝才子早就瞥见那锅肉糜,并亲眼看到阿皮手拿弯刀将他的一名手下大卸八块,剔肉手法如同庖丁解牛,干脆利落,让人震惊,更不由得心生恐惧。 “当家的,我已经搜过他的身了。”阿皮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交给孙四娘。 孙四娘打开一看,冷笑一声,便把钱袋丢给阿皮,嗔道:“不过才三两金子而已,都不够当作过路费的。” “你把我放了,我回去就取钱给你。”祝才子央求道。 “我这里的规矩是钱货两清,既然我已经收了别人的钱,你的命就归他们了。”孙四娘靠在一根柱子上,双手抱于胸前,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薄凉。 吴尽敛容道:“我们倒是不想要你的命,不过你要带我们去梁州汉中郡。” “你们要去汉中?”祝才子诧然道。 “我们有一宗大买卖想要与你家主人谈,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你的。”段正纯笑了笑,在他眼前来回踱着步子,晃得他眼晕。 祝才子勉强笑道:“我家主人近来都不见客,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游泰之躲着不见人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没有你帮忙,我们照样能够把他给揪出来。”吴尽肃然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晓我家主人的——” 祝才子话未说完,段正纯就俯身笑道:“你想现在就被做成肉糜吗?” “不,不要我答应你们,不过我家主人性情古怪,连我自己能不能见到他也是难说。”祝才子低声说道。 这时,一个伙计跑了进来,禀道:“当家的,那个李荡跑了。” “跑了?”孙四娘冷冷一笑,心道:今儿跑了,赶明还会来的,砸坏这些个桌椅盘碟,扰了我一日的生意,还未付饭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日后他要是不给我赔补,我孙四娘就让他下辈子玩不了女人。 而段正纯也在思忖着李荡经此一事,是否还会再来,算起来文澈和李雄也快要到达长安了,不知道李荡和他的亲弟弟能否在路上巧遇。 而在洛阳,春季足球赛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薛昀和尹明宇最近也在球场忙碌着,毕竟这次是两场同时开赛,薛昀负责中心球场,而尹明宇则被派去负责二号球场。 雨轻命人制作的两套茶具也完成了,这两套茶具就是由长清木鱼石所制,具有保健功效。雨轻把一套茶具送给了爷爷,另一套则送给了王戎。 现今琅琊王氏里最德高望重之人当属王戎了,像《世说新语》所讲的卖李贪财和卿卿我我这样的典故,多是王戎身居高位时所作出的自污行为。 因为他在朝中的威望越高,皇上越不放心,越是手中掌握的权力大,越是要自污,自污已经是宰辅避免皇上猜忌的法宝。 通过裴頠是王戎的女婿这一层关系,雨轻也得以更加亲近这位竹林七贤之一。 接触多了,雨轻发觉王戎很是风趣,六十多岁的老爷爷还特别喜欢新鲜事物,就像万花筒、望远镜之类的,雨轻还时常跟着裴頠去往王戎的府邸。 王戎并没有和王衍、王敦他们住在一处,而是有自己的园子,修葺的很是典雅宁静,每当雨轻漫步在竹林间,就会时不时同王戎讲一些神话故事,就像《封神演义》中有关武吉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名樵夫担柴途径渭水河畔,见到一位老者正用直钩垂钓,便上前询问其贵姓,那老者姓姜名尚,字子牙,更笑言在此垂钓是假,要钓王与侯才是真,宁在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樵夫不禁嗤笑他为愚拙之人,这般钓鱼是永远也钓不上鱼儿来的” “然后樵夫担柴进了城,却失手打死了守门的军士,惹来了杀身之祸,恰好周文王姬昌路过此处,感念他是个孝子,就准许他回家安置好母亲再来领罪,母子俩陷入绝望,只好去找姜尚求教解救之法,姜尚便教给他一个逃脱妙计。” 雨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摇晃着裴頠的手,眨着明眸,笑道:“六叔,可有猜到是何妙计?” 裴頠摇头笑问:“你的故事总是这样新奇,我哪里能够猜得到呢?” 王戎捋须呵呵笑起来,“雨轻,到底是什么逃脱之法,我还真是好奇。” “姜尚让他回到家中挖一个坑,自己躺进去,然后姜尚就施咒破解先天,文王姬昌不见武吉伏刑,就算了一卦,认为武吉已经畏罪自杀,此事也就作罢了。”雨轻含笑解释道。 “原来姜太公还会法术,真乃神人也。”王戎笑道。 雨轻说道:“姜太公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门下的阐教弟子,更被赐予打神鞭,用以制约诸神,可惜最后封神榜上却没有他的名字。” “为何他没有封自己?”裴頠笑问道。 雨轻歪头一笑,“姜太公持有打神鞭,可以管理众神,实际上就是封神榜上众神仙的管理者,若是在榜上还有自己的名字,岂不是连自己也得打了?” 王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伸手捏了一下雨轻的小脸颊,眯眼笑道:“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谁都说不过你。” 雨轻嘟起小嘴,松开裴頠的手,快步走出竹林,就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鹿,时不时回眸一笑。 这时,不远处走来两位少年,却是崔意和王祷,雨轻快步走过去,微笑说道:“昨日悦哥哥就告诉我,说你今日应该就会到洛阳了,果然你就来了。” “我若是再不来,岂不是要错过精彩的足球比赛了?”王祷微微笑道。 青奴也在旁施礼,笑道:“青奴见过雨轻小娘子。” “阿龙哥哥,在临淄之时,你不仅留下了青奴,还私下拜托悦哥哥照拂我一二,所以悦哥哥才搬来左宅附近的,对不对?”雨轻笑问道。 王祷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向崔意。 “阿龙兄,我们去凉亭坐坐吧。”崔意淡淡一笑。 王祷点点头,与他并肩走在前面,雨轻就跟在他们身后,拿着一个团扇,不时扑着彩蝶,完全没有在听他们二人的交谈。 在来到凉亭,崔意淡淡问道:“阿龙兄,想必青奴已经将临淄所发生的事都告知与你了,琅琊内史李达的死恐怕是另有原因。”</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七十九章( 立场(二) “道儒兄有些关心过度了。”王祷望向伫立在池边的少女,轻声说道:“你对她的照顾好像超过了朋友的界限。” 崔意唇畔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心中暗想:王祷总是能够把握好分寸,那是因为他很早就划定了界限,无论他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会考虑投入付出后能得到什么结果,如果当中充满着不确定因素,他会直接选择放弃,因为输不起。 不过从王祷的眼神里,崔意看到了他内心的起伏,或许他对雨轻有好感,但会不会在上升到更深一层的感情里还未可知。 “阿龙兄,你太过冷静了。”崔意淡笑道:“表面上看起来你朋友很多,但是你与他们都未深交,即便对雨轻也是如此,去年你留下青奴的目的并不单纯,我想你早就知道琅琊内史李达待在临淄。” “当时我只是对他有些怀疑,临淄所发生的事情我确实不知晓,更不知道与琅琊王那边有关,但是我并不想牵涉进去也是事实。”王祷涩笑道。 “你还是很关心她的,临走前还特意给她买纸笔,你可是第一次对朋友这般细心,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崔意玩笑道。 王祷微笑不语,看到雨轻已然走入亭中,放下团扇,倚着栏杆,笑道:“我之前给许多家都送去了茶叶,经过初步调查,这种炒茶以及冲泡方式还是很受欢迎的。所以我就生出一个想法,可以开一家茶肆,也称为茶馆” “白天和晚上都会营业,除了供应汤水茶点之外,每日在台上还会表演不同的剧目,客人一边喝茶一边欣赏节目,也不失高雅,当然还可以兼营说书,搜罗一些民间志怪小说,神话故事什么的,请位说书先生,我想大家应该会喜欢听书的。” “开茶馆,你可真会做生意。”崔意淡笑道:“阿龙兄,她在落虹街开了一家酒楼,彦胄兄和子初兄都是她的合伙人,前些日子她还向我推广茶艺,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何为茶艺?”王祷不解。 雨轻含笑解释道:“茶艺就是一种深奥的茶文化,也是一门艺术,包括品评茶叶、烹茶手法、鉴赏茶具和饮茶的环境选择,在品茶过程中就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意境深远,以茶修身,也是茶道的精神所在。” “从喝茶讲到了悟道,你的境界又变高了。”王祷不禁笑道。 崔意却开口说道:“我最不喜人多热闹的场所,若没有雅间,我可是不会去的。” “悦哥哥是尊贵之人,自然不能与那些闲杂人等坐在一处了。茶馆二楼肯定会设许多雅间的,到时候再请高级茶艺师亲自给你烹茶,还会表演各种精彩的花式倒茶,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希望不是惊吓。”崔意调侃笑道。 王祷顿觉崔意变了许多,以往他不爱说笑的,现在脸上的笑容却变多了,看来是受到雨轻的影响,没想到在临淄时拜托他照拂雨轻,竟能让他的生活快乐起来。 “阿龙哥哥,我方才已经和王爷爷说过此事了,他可是很赞成的。”雨轻对王祷微笑道:“而且王爷爷答应我,等茶馆开张后,他会常去光顾的。” “嗯,看样子他很喜欢你。” 王祷笑了笑,扶上栏杆,望向一池碧水,此时的荷花还未开,只有漂浮在水面上的绿叶。 “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樽酒,四面芙蓉开。” 雨轻负手淡淡说道:“阿龙哥哥,等到夏日,满池荷花盛开,邀来三两好友,泛舟池上,既有良辰美景,又有高朋作伴,人生岂不快哉?” 其实她看得出王祷此番返回洛阳,有些心事,也许他此刻的心里很是矛盾,不知是进是退。 琅琊王氏作为新兴士族,发展于曹魏西晋,当时卧冰求鲤的王祥有孝圣之称,在西晋时拜太保,进封睢陵公,其弟王览也是举孝廉出仕,到了族孙王戎、王衍这一代,琅琊王氏才算在朝廷中枢站稳脚跟,因此也正式挤入一等士族行列。 新兴士族就像是现代的土豪,由于发展时间太短,根基不稳,每向前行进一步都不能有失,否则就会迅速坠落。 而那些老牌士族像是中山刘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河东裴氏、范阳卢氏等都是从东汉时期就发展起来,自然底蕴深厚,加上他们互相联姻,形成了一种坚强的壁垒,很难完全将他们打压下去。 琅琊王氏只不过是逐渐融入他们当中,家族中有人身居高位,能够让族中子弟迅速上位,不过通过这样的方式崛起,势必与皇权联系的更加紧密,一旦朝代更迭,这样的家族也更容易衰落。 “雨轻,我倒是很羡慕你的生活态度,看起来总是心情敞亮,而且作的诗也更好了。”王祷淡笑说道。 “我的才华有限,只是借用别人的诗作。”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因她穿着男装,袍袖随风拂动,沉吟道:“有位姓谢的诗人曾言‘我志谁与亮,赏心惟良知’,阿龙哥哥的志向又是什么呢?听闻琅琊王(司马睿)对封地内的望族王氏很有好感,有意笼络,当然也曾向颍川钟雅抛来橄榄枝,可惜钟雅婉拒了琅琊王” “颍川钟氏作为世家大族,在东汉时期,钟皓以诗词格律教授门徒千余人,以清高有德行闻名于世,之后的钟太傅(钟繇)、钟会皆成为朝中重臣,琅琊王会拉拢钟雅也不足为奇,不过钟雅却选择跟随我七叔去益州平叛了,有时候建功立业也要分时机的。” 崔意淡笑道:“阿龙兄,她刚讲完茶道,又开始细数颍川钟氏一门的杰出人物了,这般高谈阔论,我们倒是受教了。” “雨轻,你很有见地,不过——” “不过这些事与我一介女流无关,对不对?”雨轻摊手,苦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即便我做生意也要未雨绸缪的。” 王祷与崔意相视一笑,不再辩驳,反正雨轻歪理一大堆,不过她的一番独特见解,王祷却听进心里了。 在王戎府上用罢午饭,裴頠便带着雨轻回府了,崔意也跟着去了裴府,说是要看望自己的四姑奶奶。 雨轻却悠闲的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捧着竹简,看了一会,又放到一边,微微阖目,思忖着凌霄子送来的有关陈留的一些消息。</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章 三立场(三) 原来王祷在陈留停留了数日,并没有住在王玄的府邸,也没有去谢家别院,而是选择在官道上一家客栈住宿。 凌霄子已经派人多番去打探了那家客栈,多半是个联络点,至于这家客栈的背后主人是谁,暂时还不知晓。 不过郗遐曾与陈留地界的青衫帮和鱼市打过交道,这件事凌霄子早就同她提及过,郗遐对陈留格外关注,或许与他的先师徐济有关。 “雨轻,我还以为你在书房里勤练书法,没想到竟在这里晒太阳。”崔意款步走来,笑道。 “悦哥哥,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帮我解惑。”雨轻皱眉说道。 “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没有困惑了?”崔意拿起那竹简,随口说道。 雨轻望向那拱形门,笑道:“你不来,我自然会去寻你的,反正我们住得这么近,也走不了几步路。” “有何困惑,说来听听。”崔意撩袍坐下,继续看着竹简。 雨轻给他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问道:“悦哥哥可有听说过河内季氏?” 崔意略怔,想了一下,才笑道:“你指的是那个被剔出士族的季氏,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不过季氏本来就是河内怀县的末等士族,家族日渐衰落,无人在朝为官,沦落为庶族也很正常。” “当年担任司州大中正是何人?”雨轻问道。 “好像是河内山氏,山颇的从叔,山允。”崔意抬眸问道:“你怎么突然提起河内季氏了?” “上回我在城东街上遇到摆摊卖字画的季玠了,见他很是落魄,山颇还过去讥讽他。” 雨轻略带不满的说道:“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同郡人,何至于再去为难人家?” “原来你又去替人打抱不平了。”崔意摇了摇头,放下竹简,喝了一口茶,说道:“士庶有别,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季氏一门的命运。” “悦哥哥,河内季氏因犯了事才被剔除士籍,你说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呢?”雨轻问道。 崔意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认为大中正有失公允,故意将季氏剔出士族行列。” “季玠谈及当年之事时有些愤恨不平,此事或有蹊跷。” 雨轻靠近崔意,说道:“悦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当年季氏到底是犯了何事,此事有没有内幕?” “雨轻,你真会给我找麻烦。”崔意淡笑道:“不过这事都过去一两年了,查起来可不太容易,如今司州大中正也不再是山允了。” “对于清河崔氏来说,这可是小事一桩,自然难不倒悦哥哥的。”雨轻浅浅笑道。 崔意温和的笑道:“你在亭中所说的话,究竟何意啊?” “悦哥哥,通过临淄所发生的事,我感觉琅琊王城府很深,与齐王和东海王一样,他们身处各自的封地,却都极为关心洛阳的风吹草动。” 雨轻低声说道:“阿龙哥哥很睿智,不会轻易站队的,只是不知他的两位堂兄有何打算了。” “郗遐做了司州主簿,彦胄兄去平叛了,阿龙兄和子谅兄一样,暂时都不会出仕的。”崔意笑道。 “那么悦哥哥呢?你什么时候会出仕啊?”雨轻调皮的笑道。 崔意拿起那竹简就要朝她的小脑袋敲去,雨轻赶忙往后退了退,吐了一下舌头,莞尔一笑,“悦哥哥可以去做幕僚,偶尔出谋划策,也不用担什么责任,再或者直接做职业名士,就像谢鲲那样,不参与世事,养名望足矣。” “效仿谢鲲之流,我可没兴趣。”崔意不以为然的说道。 在崔意看来,陈郡谢家还算不上什么高门望族,谢鲲的祖父曾经不过担任典农中郎将,一个管后勤的小军官,其父亲官至国子祭酒,讲授孔孟儒学,与上层名流喜好老庄玄学格格不入,谢氏子弟自然也难以挤入名士行列。 而谢鲲后来改学老庄,才勉强挤入上层名流之中,又与中山刘氏联姻,如此功利性,与竹林七贤自然不同,一切只为家族的前程考虑,至于谢裒,崔意虽然与他来往不多,但是也略微知晓他的狠辣手段,琅琊内史李达的死多半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谢家兄弟一个做名士,一个混迹官场,倒是分工明确,不过志不同,不相为友,崔意可与阮修游山玩水,但与谢氏兄弟还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悦哥哥,待会留下来用晚饭吧。”雨轻托着下巴笑道:“品尝一下酸菜鱼火锅,鱼片质嫩味美,香味浓郁,可比上次在辛家吃的味道好多了。” 崔意含笑点头,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躺在摇椅里的雨轻,阳光洒在她的粉颊上,她直接拿着一块绢帕盖在脸颊上,不时用嘴吹动着绢帕,很是惬意。 在一处地牢里,笼罩着肃杀的气氛,月白色衣袍的少年坐在交椅上,桌上放着一碗酒。 “你可以选择直接喝下它,然后去地下找杨太傅,或许他会把秘密都告诉你。”少年寒声道。 “小郎君真是会说笑,我哪里会认识杨太傅呢?”手脚都被铁锁锁着的人强作镇定,呵呵笑道。 “你们夜袭我家,要么是在找物,要么就是在找人,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和物你们都在找寻,可惜最终无果,近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了,难道是你们的主人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人身上并无什么伤痕,被关押这几天,也没有人对他动刑,这样不闻不问,他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小郎君,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人佯装不知,摇了摇头。 “阿九,把那碗酒拿给他吧,好好送他上路。”少年不由得叹息道。 阿九把那碗酒递给他,他端着想要一饮而尽,却听到那少年淡淡说道:“你死了倒是自我解脱了,不过你那可怜的弟弟估计会悲痛欲绝。” “你说什么?” 此人正是石彭,他甚觉惊愕,眼前的少年根本不可能知晓他有一个弟弟,也许他只是胡猜的。 “你叫石彭,人称石短腿,而你的弟弟叫做石松,身材高大魁梧,你们兄弟俩来自项城,不过你早在七年前就来到了洛阳,自此再无与你的弟弟有书信往来,甚至你的弟弟还搬去了定陶。” 这少年正是郗遐,他唇角噙着笑意,继续说道:“你一定在想,就连你的上线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晓这些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一章 立场(四) 石彭把那碗酒放在地上,神色显得有些紧张。 “你来到洛阳认识了做黑市买卖的六子,六子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家人,但是你们混的很熟,他知晓你有一个爱好,最喜欢啃牛骨头,还常去云雀街上的一家脚店买牛骨头,我出于好奇便想去那家脚店询问一番,偏偏脚店转让给了另一个人.......” “你也知道云雀街帮派兄弟很多,只要肯出钱,他们自然能帮我查出来那个人,当我找到那人时,他才说了实话,原来你定期都会来他的脚店买牛骨头,还会放下一袋钱,他就会帮你把钱转交给你的同乡,然后那个同乡就会半年去一趟定陶,再把钱带给你的弟弟石松。” 郗遐盯视着他,说道:“石彭,你真的很聪明,拐了这么多弯,费了我一些功夫。” “我若是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能保我弟弟一命吗?”石彭眼神里还有一丝犹豫。 “你也很清楚你的上线知道你被抓后,会怎么做,至于你的弟弟,既然我能够查出来,他迟早也会知道的,你的弟弟也不会有活路。” 郗遐冷笑说道:“想要我帮你的弟弟,就看你给我的信息有无价值了。” “我的上线叫做铁枭,都是他给我们分派任务,前几年他命我们去搜寻杨家的幸存者,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发现有一名小女孩躲在杨家远亲的庄子里,不过在我们烧毁庄子时,那女孩竟被人悄悄救了出来........” “我们一路追踪来到洛阳城内,当时我询问过路人,他们有人看到了那女孩,说是她往城西去了,我们便在城西逐一排查,之后的夜袭之事,你也都知晓了。” 石彭苦笑道:“我只看到过那女孩的背影,她当时不过十岁的样子,长得很是瘦小,没想到连着几年,我们都再难寻到她,也许她已经被好心人家收养了,再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找杨家遗孤,不过数起夜袭事件,应该还有另外一拨人在找寻什么东西。”郗遐沉声道。 “那次夜袭祖家,应该有三拨人,除去我们的人,还有两拨,我望见有三人很早就离开了祖府,能够全身而退,多半没人发现他们。” “当时我和祖涣只看到两拨人,最后逃走了一个,没想到还有人更早就离开了祖府,真是有意思。” 郗遐淡淡说道:“你还记得那三人的模样吗?” “记不清了,只是他们当时好像去了一家赌坊。”石彭回道。 “哪条街的赌坊?”郗遐疑道。 石彭想了一会,才说道:“就是城东清平街上的那家银钩赌坊。” “银钩赌坊可是孙秀家的产业,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郗遐站起身,又笑道:“这碗酒可是上好的人参酒,若是你不信就算了。”说完拂袖而去。 阿九俯身说道:“我家小郎君要真想杀你,你根本就活不到今天,这碗酒算是便宜你了。” 在地牢的门关上后,阿九赶紧跟上郗遐的脚步,低声说道:“难道那几人是孙秀派去的,赵王授意——” “这也未必,他们跑去那里也许只是掩人耳目。” 郗遐伸展一下手臂,笑了笑,“洛阳城内可不止有赵王,还有成都王,当然齐王和琅琊王,甚至淮南王的眼线也不少,来自哪一方面都是有可能的。” “听桓家小郎君说,茂弘小郎君今日到了洛阳,就住在王司徒府上。”阿九回禀道。 郗遐微微点头,淡笑道:“王司徒(王戎)是现今琅琊王氏名望最高的人,在杨骏被夷灭三族后,裴令公又病逝,他已有隐退之心,看来茂弘兄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其实雨轻小娘子最近常去司徒府上,好像还推广起什么茶艺来了。” 阿九也不知道何为茶艺,不过是在去裴府时,听雨轻身边的顺风提过几句。 “她最能哄别人开心了,之前是与张司空在溪边垂钓,如今又跟着裴侍中去亲近王司徒,看来她越来越忙碌了。” 郗遐含笑穿过游廊,又询问了足球队训练的情况,虽然郗家的球队安排在最后一组,但是遇上的对手是荀家,他可不想轻易输掉这场比赛。 春日烂漫,五彩斑斓的彩蝶穿梭在山谷花丛间,翩飞的姿态分外优美,寻寻觅觅,也许它们也在期待着今日在城郊举办的两场足球赛。 城中百姓很早就来到了赛场,在薛昀和尹明宇他们的安排下,都坐到了普通观众席上,其中有商贾,还有附近的庄头,观众席旁还设有女眷的包厢,并且还挂起了帘幔,有些大胆一些的商贾人家的女儿倒是悄悄的来了。 在路上,许多辆牛车还在徐徐行驶着,其中有一辆牛车里不时传来笑语声,原来是杜綝和任远。 “宏固兄(杜綝字),你的姐夫恐怕以后都不敢再见你了。”任远笑道。 “他若是再敢欺辱我的姐姐,我就让他跟刘绥一样卧榻养病,半年都起不了身。” 杜綝性子直爽,对辛鳌已经深恶痛绝,自然没有好话的。不过他和任远自幼相识,一起习武,倒是很像当年的祖逖和刘琨二人,感情甚好。 “子初兄,去年的足球赛你看到一半就走了,今日可要陪着我看完全场才行。”杜綝说道。 任远含笑点头答应,杜綝之父杜尹现任弘农太守,杜綝一直留在洛阳,与叔伯们住在一起。 “宏固兄,你是想要看世道兄和道幼兄那场比赛,还是想看陆家和温家的那场呢?” 杜綝稍显犹豫,喃喃道:“其实这两场比赛我都想要看的。” “无妨,我们可以先在一处看半场比赛,如果他们打防守反击战术的话,场面未免太过沉闷无聊,我们到半场休息时就转场去看另一处的比赛好了。” “嗯,也好。”杜綝点头说道。 “听说阿虎(卫玠小字)和顾家的婚事已经议定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去吴郡太守那里任长史一职,婚礼也会在那里举办。” 任远笑道:“不过道玄兄(荀邃字)的议亲就有许多波折,先前婉拒了乐令之女,现在又对中山刘氏之女不满意,宏固兄,你说荀家最后会选择哪家的女郎呢?” “道玄兄的姻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杜綝呵呵笑道。 “此话怎讲?”任远好奇的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二章 春季球赛(一) 杜綝慢慢说道:“那日我去找世道兄,恰好道玄兄也来了傅府,我们便在亭中下棋,没过多久,就有个小丫鬟跑过来回禀,说萱儿小娘子昨日返回庾府后,发现一本书册落在傅家的书房里了,便命小婢丹青过来取书册,可到了书房并没有找到那本书册.......” “当时世道兄就笑说,知世何时这么认真看书了,原来是为了一本足球手册,世道兄之前翻看过,只是放到书架最里面了,那名小婢一时间没有找到而已,我和道玄兄就陪着世道兄一起走到那间书房,不过却发现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情。” 杜綝说到此处,故意卖关子,笑问:“子初兄,你能猜出是什么事吗?” 任远摇头表示不知,但心里已经猜到荀邃的姻缘在何处了。 “在我随意翻看桌上的竹简时,意外发现一幅画像,画中之人正是道玄兄,这里又是庾萱的书房,作画之人所思慕的郎君正是道玄兄。” 杜綝笑道:“当时道玄兄还强作镇定,直接把那幅画卷起来塞入袖中,然后就拂袖而去。” “道玄兄可是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公子,有人思慕他很正常。”任远淡然说道。 “其实荀家一早就考虑过颍川庾氏女郎的,长岑县男(庾珉)长女已经出嫁,他的弟弟吏部郎庾敳(庾萱之父)又说女儿年幼,想要再延迟两年议亲,荀家这才另外物色别家女郎,如今可不是荀家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点了。”杜綝笑道。 任远点点头,说道:“真是无巧不成书,道玄兄这次应该不会再拒绝了。” “若是世道兄的这位表妹嫁给了道玄兄,那么道玄兄就成了世道兄的表妹夫,他们二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呢。”杜綝玩笑说道。 任远唇畔噙着一丝笑意,掀起车帘朝后面望去,走在那辆牛车旁边的小厮却是朗清。 张舆和他的爷爷张华同乘坐一辆牛车,只见张华正仔细看着一幅字帖,纸上所写的正是陶渊明《归园田居》中的三首诗。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张舆含笑说道:“这不知是哪位隐士所作,又被雨轻抄录而来,不过从‘草盛豆苗稀’这句来看,这辛勤劳作之人应该缺乏躬耕经验,也许是个士族子弟,不喜庙堂,反而归隐田园了。” “大概在这位隐士心中,不管躬耕多么的艰苦,都好过在诡谲的朝堂之上违心的活着,他是寻到了一片净土,可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懂得激流勇退,并且又能彻底的放下仕途呢?”张华沉声道。 在张舆心中,他很尊敬自己的爷爷,不论爷爷做出任何决定,他都不会怀疑,即便是在得知雷焕身亡的消息后,他也认为那是雷焕罪有应得,爷爷只是做出合理的取舍。 雷焕没有再做多余的事情,而是选择了自杀,说明他还没有愚蠢到让自己的家人全部去陪葬,至于莫邪剑的下落,张舆也没有太多兴趣去找寻。因为他手中的干将剑已经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他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再次上演。 但是刘野随行小厮被杀之事,张舆会继续查下去,雨轻先前同他重新分析过铜驼街上的打斗事件,作为贾谧的心腹幕僚邱飞,他的嫌疑最大,但也是最难找出破绽的人。 “公安,渔阳郡那边可来信了,去年的庄稼收成不错,几条街上的铺子生意也有了好转,今年应该会更好些。” “爷爷,昨日就从渔阳郡来信了,他们又开垦出一块荒地,佃农们已经开始耕种田地,不过雨轻前几日想了个主意,说可以在渔阳郡建一个牧羊场,发展畜牧业,大量养殖山羊,除了供给各地食肆新鲜羊肉外,还可以剪羊毛,纺织做成衣物用以取暖。” “这个想法倒是很好。”张华捋须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以纺织羊毛,这应该需要一定的技术,在渔阳郡发展畜牧业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我们在范阳方城县也可以经营畜牧业,反正总有一些闲置的山地,又无法耕种,用来放牧山羊最适合不过了。” 张舆笑道:“雨轻开了一家菊下楼,倒是联系了不少的供货商,如今把主意都打到我们身上来了。” “公安,她是因为信任你,才想与你合作,不是吗?” 张华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儿,呵呵笑道:“过两日你和雨轻去溪边比赛垂钓好了,希望你不要空手而回,哪怕只是钓上来一条小鱼,爷爷也会很高兴的。” 在另一辆牛车里,雨轻坐在裴绰身边,而裴頠正看着足球手册,他对足球比赛的规则还不是很了解。 雨轻安静的看着裴頠,虽然他已经年过三十,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也许拥有优雅气质的男子真的不容易变老。 作为如今河东裴氏的旗帜性人物,还是西晋少有的哲学家,像他这样出类拔萃的天之骄子,在他身上的光环太过闪亮,很容易遭到别人的怨恨。 历史上赵王司马伦意图篡位,欲要除掉朝中有德望的臣子,由于裴頠与贾后有亲戚关系,首先就杀害了裴頠。 这样的命运也许是必然,因为裴頠根本无法挣脱,他的仕途之路与贾郭一党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牺牲是在所难免。 世家大族总是喜欢把鸡蛋投到不同的篮子里,因为他们既是地方上的豪强势力,又是各个朝代的君主所依靠的重要力量,在拥有权力和财力两方面的绝对优势下,这些世家大族从来都不会缺少人才。 每逢乱世,他们都会习惯性的在各个阵营里投入自己的人,如此一来,不管最后是哪一个阵营获得了胜利,都能保证他们的家族不会就此没落,这也是世家大族能够百年后长盛不衰的原因。 而河东裴氏亦是如此,裴頠很显然就是充当河东裴氏与贾郭一党联系的纽带,裴楷因受到杨骏的牵连,抑郁而终,但是影响不到裴頠,河东裴氏根基深厚,削弱了一支的力量,另一支仍旧兴旺,这也就为族中子弟提供了复起的机会。 可雨轻知道,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会引起一个大的变化,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既然她知道历史会如何发展,那么她为何不去尝试一下挥动小小的翅膀,也许他的命运就会随之改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三章 春季球赛(二) “六叔,贾侍中今日会过来观看足球赛吗?”雨轻眨着明眸,微笑问道。 裴頠放下了那本手册,说道:“他进宫去了,应该不会来了。” “哦,那么豫章王(司马炽)会过来吗?”雨轻又问道。 裴頠摇摇头,没有说话。 “六叔,祖哥哥的二伯(祖纳)和四叔(祖约)都会来看球赛,听闻他的二伯最善围棋,与钟雅的伯父(钟宁)一样痴迷下棋,不过他的四叔就爱交际,常去金谷园游乐。” 雨轻慢慢说道:“范阳祖氏为北地大族,祖哥哥的父亲生性豁达,常慷慨解囊,周济贫困百姓,深受乡党宗族敬重,拥有赞世之才,如今只任豫章王府的从事中郎,我觉得有些大材小用了。” “阿飞不是跟着祖士稚(祖逖字)练武,也学他的师父闻鸡起舞,倒是有了不少长进。”裴頠淡笑说道。 “今日是在祖哥哥的主场,他的父亲和应元先生(江统)均会到场,六叔,你觉得祖家和傅家哪一方会赢得胜利呢?” 裴頠笑道:“还都没有开始比赛,也不知晓他们两方的实力,如何能够预知结果?” “一般来说,球队在主场比赛取胜的几率要高于在客场比赛的取胜率,这就是主场的优势,所以说祖家赢得机会很大。” 雨轻微笑说道:“六叔,士稚先生为人正直,赛场上绝不会出现吹黑哨的裁判。” “雨轻,吏部郎周伯仁(周顗字)昨日已经同我举荐了祖士稚,还特意夸奖了你,说你很用心,他的母亲很喜欢吃你送去的山药糕。” 裴頠伸手捏了一下她的粉颊,笑问道:“我很好奇,周伯仁为人清高,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雨轻莞尔一笑,把头靠在裴绰的肩膀上,喃喃道:“我是在张司空府上借书时认识伯仁先生的,他很喜欢江南风味的菜肴,我还邀请他来裴府用过饭,爷爷,我可没有骗他,加了干贝粉的菜肴确实很鲜美,不比莼菜羹味道差,对不对?” “嗯,确实如此。” 裴绰含笑点头,也拿起那本足球手册翻开来看。 “六叔,铜驼街上有一家店卖的炙鸭味道不错,不过鸭子有许多种做法,就像可以在桂花盛开的季节制作桂花鸭,还可以做酱板鸭,烧鸭,卤鸭,鸭仔面等等,风味各有不同.....” “伯仁先生已经答应做我的供货商,决定在汝南一带大量的养殖水鸭,到时候就可以在菊下楼做各种各样的鸭肉料理了。”雨轻歪头一笑。 裴頠呵呵一笑,听雨轻讲这些,好像可以暂时忘掉朝堂上的烦忧之事,这也是他愿意前来观看足球赛的原因,偶尔的轻松娱乐一下也未尝不可。 不过有人却每日都在尽情的娱乐,与一众纨绔子弟携姬游玩更是常事,雨轻邀请了他来观看今日的足球赛,他也很给面子,带来许多世家子弟,像是太原王羡、赵郡李爽、京兆韦嵩、河东柳稹,他们都带着各自的姬妾,来到了祖家的球场,坐在包厢里闲聊。 “微之兄(柳稹字),听说你的堂弟身边有一个叫毓童的小厮,长得甚是俊美,怎么不把他带来洛阳呢?”韦嵩斜睨他一眼,呵呵笑道。 裴浚接过侍妾递来的一杯茶,喝了一口,说道:“康成兄(韦嵩字),毓童可是柳宗明的心尖宠,难道你还要跟他抢人吗?” “君子不夺人所爱,更何况我府里养着不少胡姬,她们能歌善舞,我看她们还看不过来呢。” 韦嵩放下酒杯,趴到裴浚耳畔,低语道:“那个毓童可不是什么心尖宠,我听孔家人说,他是来自高句丽的灵蛇岛,是被贩卖来的奴隶。” 裴浚微微点头,心道:自己倒是见过那个毓童,不是异域的长相,应该是中原人士,也许只是因战乱流落到高句丽,不过柳宗明时常把他带在身边,很是看重他,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姿容俊美,或许他还有什么别的本领。 “逸少(裴浚字),你快看,温家球员进场了,他们穿的是黑红条纹球衣,每个球员都身材魁梧,教练也是气势十足,看来他们今天是稳操胜券了。”李爽望向绿茵场,不由得笑道。 裴浚摇了摇头,说道:“雨轻说过,赛场上千变万化,机会有很多,谁都可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上回去裴府,我可是见到过你的那位小侄女,她真是厉害,尤其是那张嘴,连公安和望之(卞壸字)都招架不住,难怪刘绥几次颜面扫地,他那个绣花枕头哪里是你那侄女的对手?” 王羡在旁笑道:“逸少,她整日里穿着男装,倒像是个翩翩少年郎,比阿虎(卫玠)还要风神秀异。” “再过两年,恐怕洛阳城内的女郎都要被你的小侄女比下去了。” 李爽一手搭在裴浚的肩膀上,笑道:“你的小侄女有裴侍中护着,别人根本无法靠近,裴侍中上回还数落你把她给带坏了,今日更是不会与我们同席而坐了。” “若是他坐在我们旁边,我们还怎么有自己的乐子呢?” 裴浚望见温裕和温峤正朝这里走来,戏谑笑道:“敬嗣(温裕字),我还以为你会和武安公主一起过来看球赛,没想到却和泰真来了。” “泰真见过逸少先生。”温峤施礼说道。 “我看到郑翰和辛歆带着几名美姬去往祖家的球场了,不过辛鳌和羊聃应该不会来了。” 温裕淡笑说道:“我倒是给公主讲过足球比赛,不过她不感兴趣,我只好带着泰真来了,毕竟泰真错过观看去年的那场足球比赛,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哈哈哈!”韦嵩笑了起来,“温宏温玮两兄弟去年在看台上和周彝起了争执,陆玩还借此调侃泰真学业不精,想起来倒是好笑极了。” 温峤只是略微笑了笑,便把视线投向另一边,此刻的陆玩和顾毗他们也缓步走入自己的包厢内。 这时,温宏和温玮疾步走来,只见温玮示意随行小厮去自家球员那边传话,谁在比赛中进了球,就赏十两金子。如果这场比赛赢了陆家,全体球员和教练每人再各赏十两金子。 看得出来温宏和温玮两兄弟对此次比赛是势在必得,温家一向看不起江东士族,更是觉得陆氏兄弟仗着自己出身名门,又是大才子,自来到洛阳,对北方名士他们从来都不放到眼里,甚是嚣张,借着这次比赛正好挫挫他们的傲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四章 春季球赛(三) “陆家的球员身着天青色球衣,正在那边做着赛前热身,教练也很认真的在旁边做着指导,这般严谨,倒像是陆士瑶的风格。”卢琛也负手走来,淡笑说道。 “子谅兄,你怎么还帮着陆玩说话,什么银河战舰队,我看就是破铜烂铁队,一群不中用的小白脸,想要学吕蒙白衣渡江,可惜这里是洛阳!”温宏冷笑一声,说道。 卢琛摇头笑了笑,便跟着卢皓的脚步走进了包厢。 “卢琦怎么没来?”温玮疑道。 “他和瑶谨兄去看祖家的比赛了。”温峤笑道:“好像茂弘兄也去了那边。” 而在女宾的豪华包厢内,庾萱和陆虎正凑在一处聊着天,而顾宝儿时不时瞧着外面,邓佳佳好奇的问道:“你在瞧什么?” “宝儿可是定了亲的,自然是看那位有没有来了。”庾萱玩笑说道:“依我看,顾家和卫家就不用比赛了,肯定是平局,宝儿你说对不对?” 顾宝儿羞红了脸,垂下眼帘,把一颗樱桃放进口中,心里早就甜蜜蜜的。 “知世,你也不用打趣宝儿,我可听说了,你与荀家——”陆虎还未说完,庾萱就把一颗蜜饯塞入她的嘴里。 庾萱又对着邓佳佳笑了笑,拿出一个望远镜,说道:“佳佳,这个给你。” 邓佳佳接过来,朝外面望去,却看到顺风打扮成书童的模样,正站在绿茵场的东边与薛昀说着话。她又换了个方向,还是没有发现雨轻的身影。 “荀姐姐和玥姐姐他们都去祖家那边了,我是特意过来陪雨轻的,偏巧她又要去贵宾席陪着张司空和王司徒说话,只能等比赛结束后再找她闲聊了。”庾萱略显沮丧的说道。 邓佳佳放下了望远镜,笑道:“雨轻那日跟我说,她在菊下楼的二楼设了一间超级豪华的包厢,专供我们享受美食、打牌聊天,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那里聚会了。” 庾萱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点了点头。 “她不是还准备开剧院和茶楼,娱乐活动会很多,总是闷在府里也是无趣,即便嫁做人妇,也要时常出来走动一下才好。” 陆虎看了一眼顾宝儿,又笑道:“宝儿,你过些日子就要回吴郡了,洛阳城内的繁华你是感受不到了。” “没关系,若是这里的生意做好了,雨轻肯定会在扬州开设分店的。”顾宝儿眨动着明眸,微微笑道。 庾萱也拿起了望远镜朝外面望去,正好看到一身男装的雨轻和几人走在一处,好像是在笑谈着什么。 原来雨轻在下了牛车后,就遇到了解燮,刚好任远和杜綝正走在前面,雨轻和解燮便跟了过去,他们四人并肩走入球场,说着有关长安的事情。 “解兄,听说你在长安待了许多年,还亲手绘制过雍州和梁州的地图,很是详细,改日我可要登门去看一看。”杜綝笑道。 雨轻歪头一笑,“解燮,没想到你还会制图?” “以前在长安时,我常去军营,便学习了绘图。”解燮质朴的脸上绽放灿烂的笑容。 任远却笑道:“雨轻,你之前说想要修路,我想京兆杜氏应该是个不错的合伙人。”说着把目光投向杜綝。 雨轻含笑注视着他,在任府见过他一次,他的爷爷正是伐吴功臣杜预。 昔年杜预在荆州任刺史时,修建了一些水利工程,在重修前朝河渠过程中,把滍水、淯水两江之水引入田地,万顷农田受益。为了让军队屯田和普通民田都能得到合理的灌溉,杜预便在河渠按照相应的地段标上界石,解决了多方田地的灌溉问题。 之后杜预为了解决长江的排洪问题,又从杨口到巴陵开凿了一万多里的运河,使夏水、沅水和湘水相通,更促进了荆州南北间的漕运发展。 正因为杜预在水利工程方面做出了显赫的成绩,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人们甚至称他为‘杜父’。 “杜兄,我想要重修从洛阳到长安的官道,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雨轻笑问道。 其实在她的心里,不仅想要重修陆路,还想要兴修水运。 如今南北贸易不发达,关键是路途遥远,运送货物不便利,如果能够修建人工大运河,贯穿南北,岂不是能够繁荣经济?不过难度系数太大,又劳民伤财,显然不切合实际。 如果日后能够把豫州和荆州的交通贯穿起来,已然是项大工程了。 “你是想要修水泥路吗?”杜綝笑问道。 雨轻微微点头,开口道:“阿远哥哥和公安哥哥已经加入了,如果杜兄也愿意加入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的合伙人应该不止他们两个人?”杜綝摇头笑道,然后与解燮朝看台走去。 任远淡笑说道:“雨轻,宏固兄的父亲现任弘农太守,有京兆杜氏帮忙的话,从洛阳往长安修路也能得到一些便利。” “谢谢阿远哥哥给我介绍合伙人。” 雨轻笑眼弯弯,又回头望去。 原来方才裴家的两辆牛车驶到庄子外,裴康和裴绰牵着阿飞先行走入庄子,裴頠却看到太子殿下的贴身内侍陌文正驾着一辆普通的牛车缓缓朝这里驶来,他便略停下步子,等候太子殿下,而雨轻则和任远他们直接进入球场。 “没想到太子殿下也会来看球赛,看来你的足球联赛推广的很好,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任远笑道。 只见裴頠和司马遹款步走来,雨轻和任远略施了一礼,走在他们身后,雨轻悄悄对任远说,“阿远哥哥,太子殿下今日以幅巾束首,一身素色衣袍,如此雅士打扮,可见是在微服出巡了。” “微服出巡?”任远低声道。 雨轻点头低语:“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的他瞬间就失去了贵气凌人。” “太子殿下的近身护卫队就在我们旁边,小心祸从口出。”任远提醒她道。 这时,司马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唇畔噙着一抹笑意,问道:“子初,上回你进宫赴宴时,听说你正在作《金谷宴乐图》,若是画作完成,能否送与我呢?” “太子殿下,这幅画我已经提早预定了。”雨轻很是直接的说道。 司马遹微微一笑,“预定,你付给他多少定金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五章 春季球赛(四) “阿远哥哥的画作是无价的,若是用金钱来衡量画作的价值,那样岂不是太俗气了?”雨轻辩解道。 “看来你们交情很好。”司马遹注视着她,不禁笑道:“逸民先生说你顽劣,确实如此。” 雨轻不满的扭过脸去,任远却笑道:“太子殿下,我的拙作还算不得上品。” “子初太过谦虚了,你可是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最善长卷人物画,洛阳城内年轻一辈的才俊里属你的画技最高超。” 司马遹呵呵一笑,又瞥了一眼雨轻,偏头问道:“逸民先生,你方才说雨轻也曾跟着张墨学过两天的作画,不知她的画作如何?” 裴頠摇头苦笑道:“她的画作还入不得品。” “原来如此。”司马遹淡淡一笑,又和裴頠继续朝前面走去。 任远微笑问道:“雨轻,你和太子殿下早就认识吗?” “阿远哥哥为何这样问?”雨轻笑问。 任远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负手朝前迈着步子。雨轻快步跟上去,抬眸笑道:“阿远哥哥,在祖府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觉的你很熟悉也很亲切,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 “雨轻,我们还是安心观看球赛。”任远环视四周,又笑道:“果然道儒兄和季钰兄都还没有来。” “郗遐公事繁忙,悦哥哥总是忽然出现又消失,开赛时他们也未必会到场呢。”雨轻噘嘴说道。 “无妨,我看张司空和王司徒已经去贵宾席了,我们也过去。”任远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雨轻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上看台。 而在东边的一间包厢里,陆玩已经放下了望远镜,一脸平静的坐回位置上,庞敬喝了一口茶,便说道:“雷焕多半是自杀的,为了保全妻儿,我想张司空也是派人去过豫章了。” “张司空在殿前揭发雷焕担任丰城县令期间的罪行,已经表明他要舍弃这个棋子了,若是雷焕还有异心,只怕雷焕的妻儿都难逃脱厄运。” 陆玩淡然说道:“豫章太守和演出自汝南西平和氏,和演此人通晓兵机,最初担任阳平太守,后来迁任豫章太守,雷焕之事他自然是知晓的,或许辛家会派人去丰城就是和演暗中透露的消息。” “当年和演为何会被迁往豫章任太守呢?”庞敬疑道。 陆玩笑道:“现任阳平太守是郭彰的侄儿郭胥,和演被调任,定是贾谧和郭彰的主意,况且和演是乐令举荐的,他早年又与成都王司马颖私交甚好,贾郭一党自是要遣他去偏远之地的。” “孰不知和演远在扬州,仍能在铜驼街上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来,可见他的高明手段。” “和演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哪一日他就会迁回洛阳附近的州郡任职。”陆玩沉声说道。 “士瑶兄,铜驼街上的事情已经了结了,至于他们会不会秋后算账,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庞敬笑道。 陆玩开口道:“如今你为公府掾,在张司空那里自会学到不少东西,就像汝南亭侯和郁,他与贾谧交好,与和演分属不同的阵营,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好戏的。” 庞敬朝外面望了望,呵呵笑道:“今日前来看球赛的观众真的很多,除了张司空、王司徒和裴侍中他们,没想到连太子殿下也来了。” 这时,南絮走过来,躬身回禀道:“士瑶小郎君,大爷和顾廷尉、张大人(张季鹰)他们就坐在隔壁的包厢里,薛昀方才说,再过一刻钟就要开赛了。” “我知道了。”陆玩微微点头。 张珲和贺昙还在拿着望远镜朝绿茵场上看去,两队的球员在各自的休息区内做着赛前准备。 “阿虎(卫玠字)被祖兄叫去了,不知道下半场时他会不会过来了。”顾毗微笑说道。 “我的球队里有一名球员叫做小贝,长相英俊,球技也是一流的,赛场上有如此赏心悦目的人物,想来女观众都会喜欢的。”陆玩得意的笑道。 “士瑶兄,我看到你说的那个小贝了,身穿七号球衣,确实长得俊朗不凡,他身边还有一名穿十一号球衣的年轻男子,可是你之前所说的追风少年了?”张珲笑问道。 陆玩点点头,说道:“他叫欧闻,踢中锋,跑动速度奇快,不过他的踢法很容易受伤,我并不是很看好他,相反有一名叫尹札吉的球员,可以算是绿茵场上的刺客,喜欢剑走偏锋,一次触球即可攻破对方的大门,我觉得尹札吉是一张很不错的牌。” “士瑶兄,你不是一向不喜机会主义者,怎么在竞技场上就变了原则?” 顾毗调侃道:“我看温家兄弟把这场输赢看得很重,如果输了比赛的话,他们应该会甚是恼怒的。” “若是能大比分打败温家,那就更有意思了。”张珲玩笑道:“正好可以帮彦哲(周彝)出一口气。” 陆玩轻笑一声,继续喝着茶,心道:陆家的首场比赛,绝不容有失,银河战舰队的这个称号必须打响洛阳,以后不管是遇到飞遐队,还是面对崔家、卢家、任家他们的球队,都能保持不败的战绩。 阳光洒在赛场上,裁判终于吹响开赛的哨声,最开始由温家球员发球,温家的球员大多身材高大,核心球员更是多番头球和在门前抢点,很显然他们使用的是高中锋战术。 利用身高的优势进行头球摆渡来发起进攻,不过没有找到像德罗巴、伊布这样能够作为支点的前场高中锋,身材高大的中锋没有速度,只能成为技战术上的累赘。 贵宾席上张华正拿着望远镜观看着比赛,口中不时埋怨道:“真是的,温家这助攻传球的人准头太差,压根传不到那高个头上,怎么进球呢?对了,那高个中锋叫什么?” “张爷爷,他叫本泽玛。”雨轻在旁解释道:“我看也不能全怪本泽玛,他在场上为队友作掩护,跑位也很积极,策应和扯动空间上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没有他的助攻,那名边锋球员更是没有机会射门了。” “唉,这次球又踢到门柱上了,就差那么一点就进球了,真是可惜。”张华连连摇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六章 春季球赛(五) “温家那个左边锋刚才应该是假摔骗点球。”张舆淡笑道:“陆家那名球员只是擦过他的左胳膊而已,他就瞬间倒地,裁判真是眼力不济啊。” “假摔帝就喜欢在禁区内表演,我想裁判下次一定不会让他如愿了。”雨轻笑道,然后拿起望远镜,继续看向赛场。 温家开始再次组织进攻,一球员大脚长传,中场球员头顶将球给了本泽玛,只见他在对方两名后卫的包夹下,独自突入禁区起脚吊射,足球却被守门员卡西死死抱住。 眼看着破门再度失利,温家兄弟有些急躁起来,温玮直接站起身,命令自家仆人的呼喊声再提高一些,一定要压过陆家的喝彩声。 当温宏看到不远处的陆家仆人在看台上还手举着红色条幅,上面写着“银河战舰队必胜”,他立时就怒了,急忙叫来小厮,也让他去找来条幅,还命他们写上“温氏霸气,势不可挡”几个字。 连高喊的口号也叫他们一并改了,温玮直接喊道:“破铜烂铁,一败涂地!” 场上两家仆人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南絮气不过,正好顺风走了来,她很是随意的说道:“不温不火,难成大器。” “好极了。”南絮示意小厮们齐声高喊,“不温不火,难成大器!” 看台上两家小厮就这样较起劲来,嗓门大的一个赛过一个,包厢内的各位大人们倒是哈哈笑了起来。 “卡西就像猎豹一样拥有超高的反应速度,他最开始就是用脚挡出了对方的单刀球,在门线上的反应真是惊人。”顾毗不禁赞叹道。 “士瑶兄,这名守门员应该算是门神了?”张珲笑问道。 陆玩凤眸微眯,笑道:“我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对付温家的球队自然也不需要他上场,等下次打淘汰赛的时候就该让他亮相了。” 另一边的包厢内有人欢呼道:“小贝进球了!” “这就是圆月弯刀了,真是好厉害啊!” “简直是神一样的男人!” “他长得真是英俊,还有几分像郗家小郎君呢。” 这个包厢内的女子大都是洛阳城内有钱商贾人家的女儿,各家球员的姓名、球衣号码和球技特点都写在了册子上,走上看台时,薛昀都有派人分发给她们。 她们叽叽喳喳还在说个不停,竟为了小贝长得像谁争论不休,有人说像卫家小郎君,有人说像郗家小郎君,还有人说像崔家小郎君的,总之她们都被小贝的容貌所折服。 “马上就要到半场休息了,不知道祖兄那边是什么情况?”顾毗这时也站起身,笑问道。 陆玩微笑道:“若是那边的比赛打得不精彩,我想阿虎待会就该过来我们这边了。” 其实陆玩猜得不错,祖家和傅家的比赛确实有些沉闷,两家都选择了防守反击战术,很少有精彩的门前进攻,以零比零结束了上半场。 傅畅性情稳重,缺乏冒险精神,自家的足球队这样的打法只为了求稳,在稳中寻求机会,而且他的球队中没有能力出众的射手,锋线力量薄弱。 而祖涣的球队整体技术方面都有待提高,这支球队的教练更是有问题,年迈就算了,既没有统筹整支队伍的能力,又没有与几名关键球员处理好关系,这样失败的教练势必要被换掉的。 不过赛场外却是缤纷多彩,尤其是郑翰和辛歆所处得那个包厢,蔡攸哲也在其中,一众美艳女子在旁服侍。 “越前(辛歆字)兄,你把那些姬妾都打发了,就只剩下这两个笨笨的,你还没有娶妻就先自乱阵脚了,那个汝南周氏算什么,你还不如你的兄长呢?”郑翰戏谑笑道。 原来辛歆身边只有阿芙和阿蓉了,那个叫阿琳的侍妾夜里失足掉入池中,次日天明才被人发现,因阿琳身亡,辛歆伤心了好几日,还赏给她家里人一些钱,命人好生安葬了她。 “少明兄,你与始安公主的事都传到洛阳来了,我还真是佩服你的胆量。”蔡攸哲喝了一口酒,笑道。 郑翰示意美姬倒酒,然后笑道:“蔡氏一门可是襄阳大族,怎么想起来和我们郑氏谈生意了呢?” “其实我家和庞家都有盐业生意,想要运到洛阳贩卖,不过听说上回顾家的运盐车队被东海王的人扣住了,幸而石大人从中说和,分给东海王一些好处,才得以顺利运到洛阳。” 蔡攸哲笑了笑,“我想如果有荥阳郑氏的帮忙,我家和庞家的商队应该能够通行顺畅。” “顾家在东海王那里栽了一个跟头,也赖不着别人,谁让他家不懂北方地界的规矩呢?”郑翰冷笑说道。 “若是少明兄愿意与我们蔡氏合作,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蔡攸哲说着,桃枝已经斟满一杯酒,递给郑翰。 郑翰斜睨她一眼,笑道:“还是襄阳蔡氏子弟明事理,深谙经商之道,不像陈留蔡谟总是做赔本的生意。” 辛歆在旁笑道:“听说钟雅把蔡谟开的好几家酒肆都挤垮了,还收购了他的酿酒作坊,蔡谟真是亏损巨大啊。” “颍川钟氏可不是好欺负的,蔡谟也就是花钱买教训而已。”郑翰含笑说道:“钟雅去益州平叛了,连邓尚也去了,他们倒是都想着建功立业。” “那个刘野好像在跟姓郭的说笑呢。”蔡攸哲望向西边的看台上,发现了刘野的身影。 “哪个姓郭的?” “就是那个术士,郭公的弟子。”蔡攸哲笑道:“在洛阳城内想要找郭公问卜解难的人可不在少数,就连张司空和刘太保都邀请过他到府里叙话。” 郑翰微微一笑,对于郭公他略知一二,此番他与大伯郑渊前来洛阳,可不想问卜,而是查探杨家的旧事,顺便寻找某些人的踪迹。 本来他在荥阳得到的消息是那些人秘密来到了洛阳,可当他赶来这里,找寻了好些日子,竟什么也没发现。若不是这消息有误,就是那些人已经离开了洛阳。 而此时的中心球场也进入了半场休息时间,陆家二比零暂时领先,司马遹还沉浸在上半场最后几分钟尹札吉的精彩射门中无法自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七章 春季球赛(六) 当时尹札吉在禁区内晃过一名对方球员,背靠另一名球员停球,右脚向外侧拨了一下,转身小角度抽射破门,尽显精灵般的来去自如,让对方球员很是无措。 “我真是太喜欢他的进球风格了。”司马遹再次称赞道。 “有时候捡漏也是天才的表现。”雨轻淡笑道:“这也许就是足球魔术魅力所在。” “他善于把握机会,门前把握能力更是让人惊叹,他总是能出现在最合适的位置上抢点破门,这样灵敏的嗅觉确实让对方球员特别的不安。” 裴頠抿了一口茶,又说道:“不过小贝的表现也很抢眼,我倒是很看好他的能力。” 这时惜书和怜画走了过来,端上新鲜的樱桃还有一盘糕点,雨轻便笑问道:“阿飞跟着公安哥哥去了哪里?” “阿飞小郎君本来是跟着公安小郎君在球场边散步,可卞家小郎君从祖家球场过来了,说了些那边球赛的情况,阿飞小郎君听了半截就跑去球员休息区了,不过有顺风和几名随行护卫跟在他身边,应该无事的。”惜书颔首回道。 雨轻微笑点头,说道:“看样子祖哥哥那边的比赛打得太保守了,估计到了下半场看台上的观众会少许多。” 其实除了卞壸,卫玠和江惇也过来中心球场了,刚好还遇上了姗姗赶来的郗遐,江惇见他一身乡野村夫的打扮,就调侃笑道:“季钰兄这是从何处而来,难道是去乡间巡视民情了?” 郗遐拍了拍粗葛衣裳上的尘土,笑道:“思悛兄(江惇字),我确实是从乡下赶过来的,农民正在忙于种豆,我就过去看了看。” “自从季钰兄担任司州主簿以来,真是亲力亲为,听说还鼓励百姓开办养鸡场,府衙里还额外给他们发放生活补助,开垦田地,大量培植白菘和芦菔,这些前所未有的举措让人不得不佩服。” 江惇笑道:“我以为今日你不会来了呢,毕竟又不是你的球队比赛。” “虽然不是我的球队比赛,但是日后说不定会与陆家的球队交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自然是要来观看的。” 郗遐望向贵宾席那边,淡淡笑道:“思悛兄,这里比祖兄那边热闹多了,连太子殿下都来了。” “嗯,我和阿虎就是从祖兄那边过来的。”江惇笑道。 郗遐又把视线落到卫玠身上,双手抱于胸前,笑道:“阿虎,今日顾家的人也来看球赛了,你是不是要过去作陪啊?” 卫玠低哼了一声,不想理睬他,直接大步走开了,因为卫玠一眼就望见顾宝儿的贴身小婢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他只好朝那边走去。 “哈哈哈!”江惇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乐令和河内山氏争着抢着都想要阿虎做他们的女婿,没想到最后卫氏却选择和顾氏联了姻,阿虎也快要离开洛阳了。” “有顾氏这个亲家,阿虎在吴郡任职也容易许多。” 郗遐一手搭在江惇的肩头,玩笑说道:“思悛兄,最近城内好像有不少有关我和崔意的连言蜚语,你可听说了吗?” “嗯,有人说你和崔意都有断袖之癖,还在府内养着男宠。”江惇瞥了他一眼,哂笑道:“季钰兄,你到现在还没有侍妾?” “我又不喜女色,要什么侍妾呢?” 郗遐不以为然的负手走到前面,心道:这样的传言越多越好,就怕他们不知道我有这样的癖好,日后议亲时,也就能让不少的世家女郎知难而退了。 当郗遐准备走上看台时,任远正要走下来,看到一脸坏笑的郗遐,任远开口道:“我想着你对陆家的比赛不会感兴趣的。” “我只对输赢感兴趣。”郗遐也不继续向上走了,扫了一眼普通观众席,发现最靠外面有两个空位,就干脆坐了下来。 任远本来是要去球场找阿飞的,但这时远远望见崔意也出现在球场内,阿飞还主动跑到他身边,蹦蹦跳跳的同他讲着比赛的精彩进球。崔意含笑点头,牵着阿飞的小手,在球场边漫步。 “道儒兄和上次一样,还是独自一人前来看球。” 任远也撩袍坐下来,笑道:“茂弘兄去了祖兄那边,子谅兄倒是和他的叔叔卢皓过来看比赛了。” “卢琦来了吗?”郗遐突然问道。 任远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来,我刚才问了子谅兄,他说卢琦去城郊垂钓了。” “垂钓?”郗遐不觉发笑,“他的性情变得如此淡薄,都有些不像他了。” “也许他是真的变了,也许他根本没变。” 任远淡笑说道:“季钰兄,近来你好像很关心陈留郡的事情,难道你还对公直先生(徐济字)的病逝耿耿于怀?” 郗遐凝思片刻,沉吟道:“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曾经对我说过,‘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可怕,如果没有坚强的内心来承受这个残酷的真相,就不要去努力揭开它。’在泰山赈灾时,经历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在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只是每个人的出发点不同而已。” 任远注视着他,觉得他真的成熟许多,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郎已然寻找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子初兄,下半场马上就要开始了。”郗遐站起身来,笑道:“陆士瑶的球队还会再进几个球呢?” 任远也站起身,袍袖拂动,剑眉舒展,淡笑道:“陆士瑶的这支球队还真是我们的劲敌,看来我们要加强训练自己的球队了,我可不想输给他。” 郗遐望向正朝这里走来的崔意,唇畔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然后转身与任远走进了一间包厢内。 又过了一会,裁判吹响下半场开始的哨声,温家的球员似乎铆足了干劲想要迅速追上比分,连续组织进攻,本泽玛就像发动机一般为边锋球员传递着足球,可惜对方的门将卡西实在厉害,连续化解了两次危险的射门。 陆家球队随后也猛烈反击,两队一度陷入焦灼状态,贵宾席上的司马遹有些坐不住了,想要更近距离的观看球队的比赛,尤其是尹札吉的触球瞬间,于是司马遹便离开了贵宾席,直接坐到最前排普通观众席上,像是个激动的球迷一样,不时和他们高呼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八章 春季球赛(七) 崔意和阿飞就坐在雨轻的身边,当小贝的一脚超远世界波再次攻破对方球门时,阿飞立时欢喜雀跃的喊着小贝的名字。 而看台上的观众也甚是激动的站起身来,鼓掌为他喝彩。人潮起伏间早已看不到司马遹的身影。 此刻的司马遹正跟着那些观众挥舞着手臂,完全融入这场比赛当中,却浑然不知身边的一名观众已经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猛地朝司马遹的后心刺去。 一名护卫眼疾手快,将太子殿下一把推开,而那把短刀直直的刺进那护卫的腹部。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一声高喊,看台上的观众立时震惊不已,一队护卫速速将那人围住,场上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顺风早已护着司马遹离开了观众席,而郗遐和任远急忙从包厢走出来,陆玩他们也吩咐手下去保护太子殿下安全撤离。 张华和裴頠顿感心惊,王戎微微皱眉,叹息一声,一场精彩的足球赛只能被迫结束,而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他不想再过多参与其中,知道太子殿下安好,已经足够了。 那名刺客自知难以逃脱,当场拔刀自刎,看来是死士无疑了。郗遐面色微变,与任远拨开层层护卫,俯身一看,太子殿下的贴身护卫倒在血泊中,已经断了气息。 看台上的观众纷纷散开,没想到司马遹疾步走回那名护卫身前,神情凝重,伸出右手慢慢帮他合上双目,他认为是自己的一时兴起,害死了护卫的性命。 “太子殿下,应该回宫了。”张华肃然说道。 司马遹缓缓起身,唇角牵起一丝涩笑,偏头说道:“陌文,帮我厚葬了他,给他的亲属一些赏赐。”话毕就黯然离去。 这场突发的刺杀事件让人措手不及,雨轻怔怔的站立在看台上,直到阿飞握住她的手,抬眸问道:“雨轻姐姐,球赛结束了,看台上的观众也都走了,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呢?” 雨轻望见不远处的张华与裴頠正边走边说着什么,几名小厮已经将两具尸首抬走了,陆家和温家的球员也都各自跟随教练离开了这座球场,如此匆匆的谢幕,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裴绰转身唤道:“雨轻,我们该回家了。” 崔意就站在裴康的身边,也回过头来,淡淡说道:“她又在发呆了。” 雨轻被阿飞拉着手,跟在裴绰和裴康他们的身后,一时间思绪太乱,她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想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一辆接着一辆的牛车缓缓驶远,南絮坐在南陌身旁,扭头望向刚刚走出庄子的裴家一行人,然后掀开车帘一角,回禀道:“士瑶小郎君,我看崔家小郎君会和他们一同回去的,雨轻小娘子应该无事。” “我们回去。” 陆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放下车帘的瞬间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雨轻那边,有裴家长辈在,他不便走过去和雨轻说话。 只有崔意的身份在此时很讨巧,因为裴康之妻正是他的四姑奶奶,有这层亲戚关系,再加上崔府邻近裴府,崔意和雨轻同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陆玩想到此处,苦苦一笑,即命南陌驾车回城。 几辆牛车缓缓行驶在路上,本来阿飞和崔意、雨轻共乘一辆车,不知崔意使了什么法子,让阿飞去裴康的车子里了。 “悦哥哥,其实这场球赛胜负已分,四比零,如此悬殊,剩下一刻钟纯属是垃圾时间,温家是很难逆转了。” 雨轻看着一脸平静的崔意,不禁问道:“到底会是谁想要刺杀太子殿下呢?” “历朝历代有多少人为了东宫之位而争斗,明面上暗地里,招数太多,数也数不过来,太子殿下若把这些都记在心上,岂不是太难过了?”崔意淡淡说道。 “悦哥哥,在外人看来,太子殿下并非贾后所生,贾侍中又与东宫不睦,不过贾郭一党是绝不会暗害东宫的,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雨轻异常冷静的说道:“若是刺杀成功,最可能得利的是哪些阵营,或许从他们身上才能找出真相。” “自然是各地的王爷了,有太子在,他们就没有返京的理由,如果太子不在了,他们发兵来京就是师出有名。” 崔意沉声道:“当然还有一位就住在洛阳城中。” “悦哥哥指的是赵王,”雨轻注视着崔意,笑道:“论辈分,赵王可是皇上的叔公,因为镇守关中引发了氐族和羌族的反叛,才被召回洛阳,让他担任没有实权的太子太傅,长久的留在京城.......” “可不妨换一种角度来看,赵王待在自己的封地心有不甘,想要重返洛阳,离朝廷中心更近一些,就故意做出各种各样的纰漏,让朝廷不得不把他召回。” “这种理解很有趣。”崔意笑道。 雨轻继续说道:“成都王本来一直待在洛阳,因朝中有人非议,贾后才封成都王司马颖为平北将军,离京出镇邺城,不过成都王的封地可不在邺城,而远在蜀地成都,想来成都王也是不愿回封地的,当然如今益州叛乱,他也回不去了。” “现如今宗王封国最多只能有数千军队,成都王自然不想回封地待着,镇守邺城所拥有的兵力和权力可是很诱人的,这也是乐令在背后做的大手笔。” 崔意抚了抚前额,说道:“齐王司马冏先前为翊军校尉,属于禁卫军官,后来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和太保卫瓘皆被诛杀,齐王才回到了临淄,近几年倒是生出不少事来,皇上派去郭茂担任临淄太守,就是为了盯视着他。” “琅琊王和东海王都不是晋武帝的嫡系子孙,他们俩很清楚这一点,做事会更低调一些。”雨轻沉吟道。 如今在各地王爷身边的幕僚都是世家子弟,有时候他们的意见会直接左右王爷的决定,这次刺杀事件的背后推手或许就是来自某王府的幕僚之中。 雨轻叹息一声,毕竟太子殿下是被自己邀请来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是有责任的。 以后对赛场的安保工作还是要加强管理,从场馆的入口着手,要对观众所携带的物品仔细检查,当然日后发展到出售门票时,登记个人信息也是很有必要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八十九章 针锋相对(一) “雨轻,你不必感到自责,即便没有这场足球赛,他们还是会另外寻找机会做这件事的,或许你的足球赛还帮了太子殿下,因为顺风替太子殿下挡开一支袖箭,你的护卫确实身手了得。” 崔意淡笑道:“刚才我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裴侍郎,就是裴校尉的长子,他这次从汝南回到洛阳,带了好几辆牛车的行李,说不定其中还有你的礼物,你该叫他一声五叔的。” “五叔今日就回来了。”雨轻惊讶道。 “估计你回到裴府就能见到他了,他学识渊博,善谈玄理,以后遇到疑难困惑都可以向他求教的。” 崔意声音变得温和,说道:“我看热身赛还是往后缓一缓,这件事恐怕不会很快查清楚,你还是继续研究你的茶艺好了。” 雨轻点头,掀起车帘朝外面望了望,裴术可是自己的亲舅舅,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她的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 而此时的陆玩已经回到府中,他问过管事陆贵才知晓有客人到访,正是丹阳名士薛兼。 此人与纪瞻是同郡人,清廉素雅,颇有才干,他的叔父薛鸿倒是一名隐士,善抚琴,常隐于山林之间,就连陆玩都未曾见过他。 “令长兄(薛兼字),你这野王县令当得也太随意了,出任不过一年,听人说野王县栽满了梅树,你真有闲情逸致,欲要效仿桃花县令安仁兄(潘岳)吗?”陆机笑道。 潘岳在担任河阳县令时,在当地栽满了桃花,这才有了‘河阳一县花’的典故。 薛兼呵呵一笑,看到陆玩缓步走进来,便问道:“士瑶,你怎么想起来给我写信了呢?” “令长先生,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陆玩施了一礼,然后笑道:“不过既然令长先生辞去了野王县令一职,那么有些事情也不必再问了。” “怀县季氏的事情我确实不太知悉,但是我的叔父前两年就住在河内郡怀县,在那里有一些他教授过的学生,现如今大都是当地的名士了,想要打听季氏因何被剔出士族也是很容易的事。” 薛兼淡笑说道:“我的叔父在前一段时间就搬来洛阳住了,经常去登翠云峰,他老人家不喜太热闹,就住在城郊的园子里了。” 薛鸿是丹阳郡的大儒,教授过许多学生,后来和薛兼一起进入洛阳,朝廷征辟过他,无奈薛鸿性情单薄,不愿进入仕途,多年来四处游历,没想到他竟在怀县居住过。 “令长兄,太子殿下今日遇袭了,好在没有受伤。”陆机话锋一转,皱眉说道。 薛兼面露惊色,他在出任野王县令之前担任的便是太子洗马,现如今返回洛阳恢复原职,他本来就打算今日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的,偏生出了这样的事,他没有再多待,寥寥问了一些当时所发生的情况,然后就匆匆离开了陆府。 客人刚一走,大管事陆富就上前回禀粮店的事情,原来陆家除了常年做着盐业生意之外,还做着南北的粮食贸易,这个大宗每年利润很高,也是陆家极为看重的产业。 每年都会从荆州和吴郡两地分别运送粮食到洛阳、许昌等地的粮店,洛阳及周边各县的粮店是由大管事陆富的长子陆平来经营的,至于许昌和汝南等地的粮店则是派去了二管事陆贵的儿子陆安过去打理。 去年荆州收成很好,较前年各地粮店的利润翻了好几番,陆富又把粮店的账本递给陆机看,陆机接过来后,简单翻阅了一下,就摆手示意陆富先退下。 “士瑶,淮南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陆机扶额问道。 陆玩走上前回道:“堂兄,自吴王殒命后,淮南王已经先后往吴郡派去好几拨人马,很显然他已经怀疑到江东士族身上了。” “淮南王执掌江、扬二州军事逾十载,官至镇东大将军,他这些年在扬州苦心经营,拉拢了不少当地的士族,已然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若是长此以往,我们江东士族早晚会被他蚕食鲸吞。”陆机伏案叹道。 “堂兄,我们正愁没有机会,偏巧有人忍不住先出了手,只要让今日之事不断发酵下去,再把矛头慢慢指向淮南王,自然有人会出面帮我们除掉他。” 陆玩淡淡说道:“堂兄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位助力,我想此时他已经进宫去了。” “你说的难道是他?” 陆机恍然大悟,他确实有些忘记那人了,也许近几年来往的都是一些金谷友人,表面上看来他也是同石崇潘岳一样依附于外戚贾谧的,现在经陆玩的提醒,那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在太子司马遹回到宫中,就有内侍向司马衷禀告了太子遇袭之事,当时司马衷正与御史中丞孟韬下棋,听闻此事后,他只是将手中的黑子随意的丢回棋罐里,然后慢慢开口道:“子通(孟韬字),这一局我输了。” 孟韬慌忙起身,颔首说道:“皇上,微臣不敢。” 这时内侍走进来躬身禀道:“皇上,赵王去东宫看望太子殿下了,张司空、裴侍中、尚书左仆射王衍和吏部郎周顗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让他们进来。”司马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 室内甚是静谧,一股淡淡的熏香弥漫在空气中,张华率先站出来颔首禀道:“皇上,有人企图刺杀太子,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无异于谋反,此事一定要彻查。” “依张司空之见,该派何人督办此案啊?”司马衷幽幽开口道。 张华沉思片刻,回道:“皇上,自汉代以来,凡是遇到重大案件,都应实行三司会审,由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共同来审理。此事涉及太子,加派一名尚书参与督查此案,会更稳妥些。” 司马衷微微点头,又看一眼王衍,慢悠悠问道:“听说王司徒也去观看足球赛了,他有些年纪了,可有受惊啊?” “多谢皇上关怀,堂兄当时也是震惊不已,不敢相信在天子脚下还会出现这等悖逆之徒,可见是洛阳令叶诚疏忽大意了,幸而太子殿下无事,否则叶诚真是难辞其咎。”王衍颔首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章 针锋相对(二) “尚书左仆射这样说未免有些偏颇了,太子殿下今日身穿便服,普通百姓根本不会知晓他的身份,很显然是有人蓄意行刺,这样的人可是防不胜防,如今把罪责全都推给洛阳令,实在有失公允。”孟韬冷冷的看他一眼道。 “我只是就事论事,洛阳令要是连个城内治安都管不好,我看他也没必要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王衍面色微沉的说道。 “说得好,那么陈留郡内的治安管不好,是不是应该换掉陈留太守王玄呢?” 孟韬冷笑道:“王太守在陈留没有做过多少有益于百姓的事情,反而把那里的风气弄得一团糟,大肆占地修建私人庄园,还有狩猎场,整日歌舞升平,完全无视百姓疾苦,父母官做到这般田地,也是世所罕见了。” “孟韬,这都是子虚乌有之事,你不要在此空口污蔑!”王衍愤然道。 “王玄是你的儿子,他有没有当太守的能力,我想你这个做父亲的心里最清楚,反正到最后你都会帮他收拾这些烂摊子,他倒是乐得轻松了。”孟韬冷哼一声,说道:“只是苦了那里的百姓。” “皇上,御史中丞无凭无据就中伤我儿,臣委实寒心,他是年轻没有治理一郡的经验,但是陈留郡城内治安良好,府仓储备粮也是多于附近几个郡县的,此番平叛所需的粮草,陈留郡拿出来的粮食最多,这些皇上都是看得见的。” 王衍黯然垂首,说道:“我儿上任后虽然政绩不够突出,但是勤勤恳恳做事,从未有任何逾矩之举。” “好了。”司马衷淡淡道:“他还年轻,在外历练几年也就稳重了,右民尚书王骏心思缜密,就派他去督办此案。” “谢皇上体恤。”王衍这才眉头舒展开来,再次盯视着孟韬,明显带有一丝轻蔑。 “皇上,祖士稚(祖逖)有赞世之才,刚正不阿,可协同王尚书查办此案。”裴頠走上前,肃然说道。 周顗也颔首禀道:“泰山赈灾之时,祖士稚捐资捐物,毫不吝啬,周济灾民,其高风亮节,令人钦佩。” “他应该就是刘越石(刘琨字)所说的闻鸡起舞的好友了,定是一位文武全才,给事黄门侍郎不是还有缺,就让他补上。” 司马衷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说道:“太子性情浮躁,行为乖张,你们要在他身旁多多劝诫,经此一事,希望他能够有所长进。”说完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们这才走出来,王衍跟着内侍径自去往东宫了,毕竟他是太子的岳父,而周顗跟着裴頠走至宫门口,又说了些话,原来周顗和裴术关系要好,得知裴术到了洛阳,便说改日要去裴府看他,裴頠只是笑了笑,然后他们就各自坐上牛车,回府去了。 与此同时,裴绰正在小花厅与裴术闲聊,而雨轻就站立在一侧,仔细的看着裴术,他也是相貌堂堂,不过透露着一种严肃,偶尔他也会瞥向雨轻,剑眉紧锁,好像有心事。 “父亲,这孩子可要好好教导的,以免将来闯祸。”裴术正色说道。 “伯威(裴术字),雨轻年纪尚小,又是刚住进裴家,还在慢慢熟悉这里的环境,不用——” “父亲,难道您已经把过去的那些事全都忘记了?”裴术站起身,微嗔道:“即便您忘了,我可忘不了。” 雨轻顿觉后背发凉,因为此刻他的神情和当年裴楷一样,难道是要再次狠心的赶走她这个私生女吗? “你现在都读了些什么书?”裴术盯视着她,冷声问道。 雨轻微怔,然后颔首答道:“有《毛诗》、《论语》还有《南华经》。” “四书五经可都通读过了?” 雨轻摇了摇头,赧然道:“还没有通读完。” “连这些都未通读过,你还敢出府去闲逛,真是玩物丧志,什么足球比赛,你一个女儿家,跟着去看什么热闹?” 裴术嗔怒道:“从今日起,每日抄写并且背诵一篇,从《大学》开始,每至傍晚来我这里背诵,若是背的不好,就不用吃饭了,回屋罚抄五十遍,若是还背不好,罚抄加倍,你可都记住了?” “嗯,我记住了。” 雨轻满脸委屈的望向裴绰,盼来的亲舅舅竟然是个不近人情的暴君。 裴绰只是让雨轻先下去休息,然后又屏退了仆婢,才慢慢说道:“伯威,你对雨轻未免太严苛了些,左太妃已经不在了,想必她心里不好受,我把她接回来,只想让她感到家的温暖。” “父亲,昔日您对若澜也是百般疼爱,可结果她却犯下无法挽回的大错,更成为裴家的耻辱,她自己撒手而去,丢下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真是自私,笃定了我们不会对这孩子不闻不问,她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根本没资格做这孩子的母亲......” 裴术话说到此处,眼圈泛红,摇头苦笑道:“我真希望自己不曾有过这样的妹妹,当年我没有做好她的兄长,可现今我是这孩子的舅舅,我绝不容许她再犯同样的错误。” “伯威,雨轻是个好孩子,她活泼开朗,对生活充满热情,与若澜的性情截然相反,她不会——” “父亲,我让她专心读书写字,目的不是为了她博学多识,而是想借此收收她的性子,省得她整日里胡思乱想,背书也许是枯燥些,可总归是件可以困住她的事情,每日背书抄书,自然也没有时间再出府闲逛了。” 裴绰微微点头,“也好,你刚才板着脸,正言厉色,多半是把她给震住了,以后在你面前,她是不敢再恣意妄为了。” “我可不会像景思和逸民那样事事都顺着她的意,她最好自觉一些,不然连戒尺也要一并拿来。” 裴术低哼了一声,显然他这个恶人是要当到底了,裴绰也是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的,也不好再劝阻,又听他说了汝南那边的情况,然后就让他先回房休息了。 洛阳城内因太子遇袭之事再次被蒙上了一层阴翳,在朝中百官众说纷纭之际,裴宪率领的军队已经抵达了长安,雍州刺史黄望集结了兵力与之在汉中汇合。 黄望来自沔南的豪门世族,祖上曾经受到过钟繇和钟会的提携,与钟家世代交好,黄望本来为汉中太守,后来升任为雍州刺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一章 破局(一) 去年黄望协助安西将军司夏侯骏讨伐齐万年,朝廷任用孟观为征讨大将军,孟观勇猛无比,奋战破敌,威镇羌族和氐族,傅祗他们还在氐秦地区安抚当地百姓,过些时日才会返回洛阳。 时至傍晚,一辆辆运粮车行驶在广元的官道上,这是从汉中运往剑阁的必经之路,押运官正是徐强,河东杨县人,原是个兵家子,因祖上与曹魏名将徐晃偶然连了宗,他便常对外称自己与徐晃后人徐宁兄弟情深。 其实徐宁与他根本不相熟,他倒是厚颜无耻的去徐府攀交情打秋风。徐宁承袭父亲徐霸阳平侯的爵位,汉中太守郄衡是他的姐夫,他如今就闲居在汉中,而今徐强却只担任绥边将军。 廖望深知徐强心胸狭隘,自诩为徐晃之后,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便派遣钟雅和邓尚跟随他一同押运粮草。 在路上,邓尚驱马赶上钟雅,拿出一张胡饼,递给钟雅,笑道:“这还是阿忠在汉中城买的,就剩这一张了,你若真的不吃,待会就和徐将军一起吃铛底焦饭好了。” 钟雅接过来那张胡饼,从中间撕开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邓尚,淡笑道:“好兄弟,就要一人一半。” “彦胄兄,我看这个徐将军真是器量狭小,不过副将多说了两句,他就严词厉色的指责别人,妄图干预他的决定,他这个杂号将军还挺神气的。”邓尚说着咬了一口胡饼,还朝后面望了一眼。 “这位徐将军喜欢吃铛底焦饭,也就是锅巴了,雨轻之前同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叫陈遗的人,他对母亲很是孝顺,因为他的母亲喜欢吃锅巴,他做饭时总是习惯把锅巴装进口袋里储存起来,偏逢战乱,他来不及回家,便带着几袋锅巴随军出征了,后来战败,许多人都饿死了,唯有他靠着那袋锅巴存活下来。” 邓尚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他还要感谢自己的母亲,幸亏她母亲喜欢吃焦饭,焦饭跟胡饼一样可以长时间存放,才让他在长途跋涉中得以幸存,若是换成米粥什么的,岂不是要变馊了?” “奉孝兄,你说徐将军会不会跟这个陈遗一样呢?”钟雅笑问道。 “他不是名将之后,哪里会落魄到那个地步,反正待会我是不会同他吃焦饭的,懒得听他自吹自擂。”邓尚摆手笑道。 钟雅戏谑道:“雍州刺史黄望来自沔南豪强,都不曾自诩名门,他不过是河东杨县的兵家子,借着徐晃的名望,还四处炫耀起来,杂号将军当得很有面子吗?” 邓尚哈哈笑起来,望见阿忠跑过来,便勒住缰绳,笑问:“徐将军是不是说要大家歇息了?” “嗯,说是休息半个时辰。”阿忠眯眼回道。 “好,我们也找地方歇歇脚好了。”钟雅翻身下马,然后把缰绳递给扫尘,示意他牵去喂马。 邓尚也利落的下了马,拂了拂衣袍上的尘土,没想到那名副将跑过来,说是徐强请他们二位过去用饭。钟雅和邓尚相视一笑,只好跟着副将走了过去。 只见徐强已经拿出来一些焦饭,还有熟肉,摆出款待他们的姿态,含笑招手道:“彦胄,奉孝,每次还要我命人去请你们俩用饭,难道焦饭不比胡饼好吃吗?” “徐将军实在太盛情了。”钟雅撩袍跪坐,看了一眼那盘焦饭,不禁笑问道:“看的出来徐将军对这焦饭可是情有独钟,其中可有什么缘故啊?” 徐强呵呵一笑,拿起一块焦饭,说道:“昔日阳平侯(徐晃)驻守阳平关,以拒刘备,当时刘备率部将想要袭击马鸣阁道,被阳平侯击败,蜀军伤亡惨重,我们此刻所处的正是当年那次战役发生之地.......” “而这焦饭也是阳平侯最喜爱吃的主食,行军打仗时更是常会携带一些焦饭。”徐强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似乎这是无比美味的食物。 “徐将军,汉中之战可谓是一场持久战,曹刘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也都损失巨大,不过最后魏武帝还是以失败告终,夏侯渊、赵颙等将领也都在汉中争夺战中阵亡,其中艰辛我们很难体会的。” 邓尚喝了一口水,扫视周遭,淡笑道:“阳平侯用兵‘先为不可胜,然后战,追奔争利,士不暇食’,可谓独树一帜,而我等负责押运粮草,一日赶两日的路程,此处多险峻,谨慎起见,还是早点赶路为好,这些焦饭还是边走边吃。” 钟雅也站起身,望向前面被薄雾笼罩着隐隐现现的山谷,微微蹙眉,沉吟道:“山雾缭绕,看来我们要小心一些了。” “无妨,我已派斥候先行去前面探路了,那边若是有异动,他便会发信号给我们。”徐强不以为然的笑道。 钟雅唇畔噙着笑,径自走回自己的马前,扫尘在旁低声说道:“我已经按照小郎君所吩咐的安排好了,万无一失。” “彦胄兄,你相信李雄说的话吗?”邓尚略带疑惑的问道。 “他的话不重要,李荡就在我们手中,若是李特不顾及他儿子的安危,执意要与我们作对,那么我定要让他的人有来无回。” 钟雅目光寒冷,摸了摸自己的黄骠马,又偏头笑道:“奉孝兄,还是多亏了你,才活捉了李荡。”说着跃起骑在马背上,甩动一下缰绳。 邓尚也翻身上马,二人齐头并进,后面的运粮车队也开始继续向前行驶着。 天色渐渐昏暗,押运粮草的两千士兵走在山道之中,忽然山上火光冲天,乱石木桩滚落下来,阻截了他们的去路,还砸伤了众多士兵,后面的士兵见势不好,丢下粮草,纷纷撤退。 山上为首站立的那名男子见到他们狼狈逃窜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手举火把,高声道:“都是些胆小鼠辈,那个最先调转马头的将军真是徐晃的后人吗?” “好像不是,他就是个杂号将军,平日里爱夸口,真到了紧要关头就凭他那破板斧也不顶用!”身边的氐族男子笑道。 “管他是不是徐晃的后人,反正这批粮草归我们了。”高个男子挥动手臂,示意弟兄们速速下去搬运粮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二章 破局(二) 火把照亮了这段山道,当他们的人走至运粮车前,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瞬间所有的运粮车炸裂开来,熊熊火焰升到空中,这些人立时被炸得身体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很快淹没于这火海之中。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中计了?”高个男子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 “他们丢弃了全部的粮草,还死了许多将士,就为了引我们上钩,这买卖也不划算哪。” “蠢货,那些根本就不是粮草,车上必然还藏有火油,你派出去的哨马是怎么打探消息的,连那个杂号将军提前做了手脚,他都没有察觉?”高个男子盛怒之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那人疼得哎呦叫唤一声,又解释道:“我还在另一条山道上埋伏了许多弓弩手,料他们是逃不掉的。” “还不快给我滚下去,若是找不到真正的粮草,回去后李首领定会砍下你的狗头!” 高个男子怒瞪着他,又朝着他的屁股猛踹了一脚,不迭骂道:“那个李二少也不知被谁掳走了,真是个废物,李首领派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出来干什么,只会误事,净给老子添麻烦!” 那人慌忙带着手下兄弟跑下山去,不时啐一口,小声骂道:“罗猴子自己找不到李荡,想让我背这个黑锅,我看他这个舅舅更是个黑心的,连自己外甥的命都不想救了,这劫粮草的馊主意还是罗猴子出的,弄不好我的命也得搭进去。” “歪爷,要不我们去投奔游泰之。”手下兄弟在旁说道。 此人名叫昌生,天生长着一张歪嘴,人称歪爷,这一笑嘴更歪了,点头道:“游泰之就在汉中,听说最近他的手下掘出来不少宝贝,那个祝才子还欠着我的人情呢,去他那里敲一笔我也快活几日,省得再去贴罗猴子的冷屁股。” 与此同时,在另一条山道上,树林茂密,扫尘举着火把在前探路,雾霭迷蒙,他略停下步子,刹那间从西边林子里飞射出数支羽箭,他腾空而起,发动五矢连弩,箭齐刷刷射向密林深处。 紧接着便听到几声惨叫,钟雅和邓尚举手示意后面的士兵先退后,徐强显然按耐不住性子,喝道:“方才是为了配合你们,我才撤退的,如今就几个蟊贼,我去砍了他们。”说完抄起板斧,就驱马迎上前去。 “徐将军,小心绊马索!”邓尚在后面提醒他道。 徐强听后,急忙勒住缰绳,箭矢飞来,胯下马匹受了惊,他一时间手足无措,那匹马不停嘶叫着,疯狂的朝前奔跑,箭矢如雨,瞬间袭来。 绛紫色身影掠过,剑扫落叶,迅速旋身,犹如一股龙卷风抵挡住如雨的箭矢攻击。 藏于密林之中的百名精锐纷纷跳将出来,各个手持单刀,就要将绛紫戎装的少年团团围住,不想那少年手中宝剑在地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忽地剑尖挑起,落叶飞舞起来。 在火光的映射下,那些树叶宛如夜空中的精灵般来去无定,片刻间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停的在半空中翻转着,让人眼花缭乱,那些人已经难辨方向。 钟雅手中宝剑取名‘水中花’,因挥出的剑花能够划开水中月,就像在一卷澄明精致的画作里,饱含着镜花水月般的缥缈灵动,剑如毛笔,在空静的纸上划出些微动荡,平淡中又透出幽深的意韵,水中残影给人无限遐想。 剑上还雕刻着特殊的花纹,在划出的瞬间可以产生共振,那轮散开的水中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聚拢到一起。 之前雨轻在旁观看钟雅练剑时,也大为惊叹,钟雅将空灵的剑法发挥到了极致,更觉‘水中花’这个名字名副其实,舞剑也能充满着艺术之美。 这时邓尚挥手示意身后三百精锐士兵前去接应徐将军,而钟雅已经将徐强扔回到马背上,戏谑笑道:“徐将军,该你大显身手了,抓住这些巴氐叛军,到了裴都督那里,也可以论功行赏了。” 徐强这才缓过神来,抡起板斧,就杀了过去。钟雅则骑上自己的黄骠马,掉头回到邓尚身边。 “彦胄兄,你这宝剑可是祖传之物?”邓尚含笑问道。 钟雅微微点头,望见扫尘已经跑了过来,将那五矢连弩交还给邓尚,他不禁笑道:“奉孝兄,这五矢连弩造型独特,扫尘武功不济,力量也不够,完全没有把它的杀伤力展现出来。” 邓尚笑了笑,从身后取出五支箭矢,驱马疾驰,双臂发力,五支箭矢在刹那间飞射出去,精准的射中数名敌兵,其中一拐弯箭犹如蛇形走动,连射穿三人的胸膛。 “奉孝兄果然厉害。”钟雅拊掌说道:“这倒像是诸葛连弩的改良版。” 阿忠在旁解释道:“此连弩乃三国曹魏马钧所制,比那笨重的诸葛连弩便利多了,这箭矢也是特制的,自然与一般的连弩不同了。” 这时,邓尚已经驰马而来,笑道:“这些人应该同劫粮草的人是同一伙人,好在彦胄兄提前调换了粮草,连运粮的士兵都换成了李荡的手下,我想他们到现在应该还没回过味来。” “李荡就是个草包,他的弟弟李雄倒是个人才,不知道待他回去见到父亲时,还能不能想起我之前说过的话。”钟雅轻笑说道。 邓尚说道:“人家好歹是父子,即便不齐心,也不至于自相残杀。” “奉孝兄,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们抓了李荡也没什么用,李特可是有三个儿子,少一个废物估计也不打紧,但若是把李荡放回去,说不定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钟雅凤眸微眯,笑道。 邓尚沉声道:“你是想让他们起内讧,坐收渔翁之利?” “李特手中有一股流民势力,大都彪悍骁勇,益州刺史赵琚才拉拢李特他们做爪牙,李特的弟弟李庠现今为威寇将军,他募集了六郡的身强勇猛之人,组织了一万精锐,可谓赵琚的心腹,如果能够最先摧毁李特兄弟,于我军作战有利。” 钟雅淡笑道:“徐宁或许能够帮到我们。” “你与徐宁有些交情,他不邀你饮酒赋诗,反而和你彻夜比武,真是个怪人,不过徐宁还真是能打,完全不知疲倦,我倒是很佩服他。”邓尚苦笑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三章 汉中风云(一) 这时扫尘递给钟雅一锦袋,钟雅直接从里面取出一个军屯锅魁,掰成两半,分给邓尚,笑道:“这个可比胡饼好吃多了。” 邓尚直接吃了一口,含笑点头,说道:“这军屯锅魁又香又酥,里面还放有鲜肉,甚是可口,你是在哪里买来的?” “这可不是买的,而是别人做的,我自己都不舍得多吃,现在拿出来与你分享,够义气。” 钟雅望见前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徐强正向他们俩招手示意,继续朝前赶路。 “彦胄兄,那批粮草提前一天就运送走了,他这位杂号将军跟了这趟容易的差使,抓住这些巴氐士兵,还准备回去到裴都督那里领功哪。”邓尚哂笑道,驱马向前,继续吃着军屯锅魁。 “他不是会抡两下板斧吗?总能派上用场的。”钟雅淡淡一笑,也吃着半块军屯锅魁,一脸满足感。 其实雨轻在他临行前,准备了许多可以携带存放的食物,还有一些自制的糕饼,不过钟雅都没有拿出来而已,毕竟这场战役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这些好吃的还得留着慢慢享用。 钟雅他们的运粮车队早已离开了汉中,不过吴尽和段正纯却还待在汉中,伺机接近游泰之。 次日天明,在一家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刚要站起身,白袍少年就按住他的肩膀,笑道:“你说你待在游泰之手底下这么多年了,连个正脸都没见着,这话听着未免太假了。” “我如今的性命都捏在你们手里,哪里还敢说假话?”祝才子又仰面灌了一碗酒,苦笑说道:“其实我也一直不太明白主人为何如此,去年我悄悄着人在他府里打听,确实听到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雪青色衣袍的青年一边喝着莲子羹,一边玩笑道:“不会是游泰之长得貌陋,不敢见人?” “何止貌陋,而是被毁了容,根本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祝才子瞧了瞧四下无人,便低语说道:“听一名老管事说,在四年前,主人去成都寻好友,当时与那里一户商贾家的小女儿一见倾心,那家的女儿名叫琼花,主人便纳她为妾,还特意置办了宅院,在那里住了大半年,就在主人准备返回汉中的前一晚,那处宅院忽然着了火......” “主人被心腹护卫救了出来,但是他的脸部被烧伤,而琼花姑娘却葬身火海,主人悲痛万分,本来相貌堂堂的他在一夜之间却毁了容,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寻遍了各地的名医,都难以治好他的脸,之后他有数月都未走出府门,后来我投奔了他,那时他已戴上了面具,这两年来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实容貌。” “原来游泰之还有这么一段凄美的故事,不仅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而且还因此被毁容,真是老天捉弄人。” 段正纯又倒了一碗酒,递给祝才子,笑道:“游泰之的宅院就坐落在对面的街上,你喝了这碗酒就可以去找他了。” “你们不同我一起去吗?”祝才子有些疑惑,昨日他们还说要夜闯游府的,如今却又不去了。 吴尽摆摆手,说道:“你自去便是,记着我们交待过你的话。” “是,小的明白。”祝才子喝了那碗酒,就转身下楼去了。 段正纯望向窗外,笑道:“文澈昨夜就去了游府,可惜没找到游泰之,你说他会不会躲进地洞里了?” “琮容(段正纯字),文澈清早就出去了,说是钟雅给他留了一封信,让他转交与徐宁,我看是钟雅在还他人情,毕竟那个李荡是文澈抓来的,钟雅白捡了个便宜。”吴尽说道。 “徐宁的姐姐是汉中太守郄衡之妻,他自小就是由姐姐带大的,可谓姐弟情深,所以徐宁待在汉中就是为了陪着自己的姐姐。” 段正纯一脸坏笑道:“游泰之的事情或许徐宁会知道一些,听说徐宁武艺超群,改日你可以与徐宁切磋一下。” “徐俊义(徐宁字)绰号霜月飞龙,外表冷酷,我在长安见过他一次,他善使亮银枪,威力无比。” “他比我还年长几岁,到现在好像还未娶妻,是因为世家女郎看不上他,还是因为他眼光太高了?”段正纯笑问道。 吴尽摇头笑道:“都不是,而是因为他是个武痴,经常与小厮比武,一比起来就没完没了,若是哪家女郎嫁给他,必然是要受冷落的,自然就没人愿意进入徐家大门了。” “文澈去太守府邸,岂不是要与他从天明打到天黑了?”段正纯哈哈笑起来。 另一边的文澈已经跟随管事的进到后院,因为郄衡还在府衙办公,并未回府,而徐俊义则待在后院读书练字,文澈带着那封信就直奔徐俊义的书房。 书房内,只见一名已至弱冠之年的年轻男子身着青袍,半卷起衣袖,正伏案写字,长得有几分清秀,小麦色皮肤,身材健硕肌肉饱满,有着天生的运动员体质。 文澈走近他,施了一礼,说道:“钟家小郎君让我把这封书信交给你。” “彦胄不是往剑阁运粮去了,怎么还想着写信给我?” 徐俊义放下毛笔,接过那封书信,拆开细看,不禁笑了起来,又瞥向文澈,问道:“彦胄说你在汉中遇到了难事,想要请我帮忙,看来你是他的朋友了?” “只是认识而已。”文澈淡淡说道。 “你会武功吗?”徐俊义上下打量着他,笑问道。 文澈摇了摇头,讪笑道:“在下不懂武功,只是个行走四方的商人。” “好。”徐俊义略觉失望,又问:“你是来汉中做生意的,可是为了生意场上的事来找我的?” “有个叫游泰之的商人从我这里进了一批货物,到现在都未付清全部货款,我来到汉中好几日了都未见到他,还望小郎君设法帮我找出他来。”文澈甚是恭敬的回道。 “原来是这样,游泰之这个名字很耳熟,莫不是那个面具男?”徐俊义笑问道。 文澈微微点头,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 “游泰之在成都遭人算计,被毁了容,这事我倒是听说过。”徐俊义淡笑道。 “遭人算计?难道他还有仇家?”文澈惊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四章 汉中风云(二) 徐俊义呵呵一笑,讲道:“游泰之在成都开过一家药铺,曾经有人在他家的药铺抓药,结果回去吃了一副药就死了,当时那家人还报了官,不过此案最后也不了了之,游泰之只是关了那家药铺,也没损失太多.......” “又过了两年,游泰之来到成都新娶了一房小妾,那名叫琼花的女子正是当年抓药的那家人的女儿,她是为了替父报仇才委身于游泰之,过了大半年,游泰之的别院被一把火烧了,可惜游泰之没被烧死,反而是那名女子无辜命丧火海,不过都是造化弄人罢了。” 文澈点头,这件事听起来有些不太合乎逻辑的地方,当年那件案子为何会不了了之,既然想要替父报仇,为何她不在新婚当夜就杀了游泰之,非得等大半年才动手,这就说不通了。 “其实你想要找到游泰之很容易,他最近每至傍晚都会去城东的醉香楼吃饭,而且还是包场,看样子他是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徐俊义呵呵一笑,“你去醉香楼必是能够寻到他的,不过你又不懂武功,估计难以靠近他,不如我派几名护卫陪着你去那里。” “多谢小郎君的好意,不过这是在下的私事,不敢劳烦旁人插手。” 文澈婉拒了他的好意,施礼告辞,转身离开。 这时一名小厮走近前,颔首道:“俊义郎君,他身上没有佩剑,从穿着打扮上来看,确实像是个商贾。” “这倒未必,我看他是有要事在身,不想与我纠缠打斗。” 徐俊义看了一眼自己所写的楷书,摇了摇头,摊手无奈的说道:“罢了,我也不想再临摹钟太傅的字帖了,你去着人放了李荡,再派几名心腹假扮成他的随行小厮,与他一起返回成都。” “俊义郎君,你也打算去往剑阁协助裴都督平叛吗?” “白雀,那日听了彦胄所说的话后我深思了许久,我的曾祖父骁勇善战,被魏武帝赞叹‘有周亚夫之风’,封为阳平侯,配享太庙,到了魏明帝时期,册封我的爷爷和父亲二人皆为列侯,可时至如今,阳平侯国废除,我们河东杨县徐氏日渐衰落,彦胄所说的‘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此言不差......” “我心中不甘,不分昼夜的练武,只是想时刻提醒自己莫要忘记祖辈昔日的荣光,即便武将拥有再高的本领,在和平年代也发挥不了他的作用,朝廷之中文官始终是主导,这次益州平叛确实是个机会,我不想就此错过。” 徐俊义眸子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淡笑说道:“钟家想要复起,有彦胄在前,我何不乘着这东风,与他一起建功立业,况且我相信昔日万户县侯(钟会)没有做到的事,彦胄一定可以做到。” 到了傍晚,一辆牛车正往东街驶去,车内之人正是文澈和吴尽,而段正纯却和祝才子先去了醉香楼。 “吴尽,你派去益州的人可有打探出什么可靠的消息?”文澈开门见山的问道。 “今早有人飞鸽来报,游泰之四年前应该在益州一带盗了一个战国时期王公的古墓,获得十几箱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康岷觉得他私自招募了一支摸金队,坏了摸金校尉行内的规矩,便派手下将那支摸金队尽数歼灭了,还放火烧了游泰之的别院,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那他所开的药铺惹上的官司以及那名叫琼花的小妾都与益州康岷无关了?”文澈沉声问道。 吴尽笑道:“也不能说是全无关系,在药铺抓的药是好的,不过是那药方有问题,琼花父亲的死归根到底应该是那家医馆的大夫诊断有误,而那家医馆却是康岷手下的人开的,我想当时游泰之一定认为是康岷故意陷害他,所以才派人去他的地头上抢生意。” “游泰之和康岷都已经各立门户了,关系不睦,互相抢生意也不算奇怪,只是梁州和益州这两地的联络点是少主的父亲派人设立的,可不是用来让他们谋取私利的。”文澈冷声说道。 吴尽幽幽开口道:“游泰之和康岷并不是主人的嫡系,原本就是要再安插心腹到益州的,只可惜主人不在了.......” 在醉香楼内,很是安静,只有中间的一桌有客人,那客人中等身材,一张铜质面具正放于桌边,他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酒慢慢的放到桌对面。 他的整张脸被火严重烧伤,连五官都变了形,看起来甚是毛骨悚然。此刻他说话的声音略带伤感,“阿琼,你已经离开三年了,我仍然能够常常梦到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却在梦里找不到你的身影了,难道你真的要在我的梦境里彻底消失吗?” “主人,小的有事回禀。”祝才子想要走进来,无奈几个高个大汉拦住了他,他只好扯着脖子高声叫喊。 游泰之并没有回头,仍旧独自喝着酒,段正纯歪头一笑,故意提高声音喊道:“琼花姑娘死的真是不值,到现在都无人给她报仇雪恨!” 此话一出,游泰之抬起左手,那几名高个大汉这才让开路,祝才子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就和段正纯快步走进去。当他们快要走至那张桌子前,就听到阴沉的声音,“就站在那里,不用再上前了。” 祝才子躬身回道:“主人,我把那批货找回来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游泰之闻到一股幽香,不禁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香气?” 段正纯笑道:“你的鼻子挺灵敏的,不错,这就是琼花姑娘常用的迷迭香,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游泰之目光黯然,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轻轻嗅了嗅,然后笑道:“你是段天德的儿子,对吗?” “难道你的身后也长着眼睛吗?”段正纯呵呵笑道。 “你是和吴尽那小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夜闯入我的府中,我也不想追究,你们还是尽快离开汉中,主人在十几年前就不再联系我了,关于什么少主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愿再追随她,这就是我的选择。” 游泰之又喝了一口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五章 汉中风云(三) “你与我的父亲是打过交道的,听我父亲说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想当年伐吴之战,你只是个被俘虏的士兵,若不是主人好心搭救了你,你早就被拖去服劳役了,这份恩情你却全都忘记了,如今却为了一个小妾在这里独自伤心,原来你的重情重义只是为了女人而已。” 段正纯冷笑道:“莫非你的脸被毁了容,连着心肝也全都变黑了吗?” “你这混小子,竟敢跑来这里消遣我!”游泰之一掌拍在桌上,转身怒视着他们。 祝才子立时被吓住了,那张脸实在太恐怖,他赶紧把视线移向别处,心中喃喃道:“我的天哪,这跟鬼有什么分别,难怪不敢见人,若是在夜里看到他,真要吓破了胆。” “哈哈哈!”段正纯拊掌大笑起来,直接走近他,也坐了下来,笑道:“游泰之,你这样完全都看不出老了。” “臭小子,你的爹病死了,以为就没人敢修理你了,是不是?” 游泰之气得咬牙切齿,一看到眼前这个翩翩少年郎,更是怒火中烧,真想把他的这张脸撕烂。 “你还真是老了,连心里的仇恨也渐消了,那场火究竟是谁放的,你难道不想知道吗?”段正纯单手支颐看着他,笑问道。 “你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游泰之嗔怒道。 “你还是问吴尽好了,我的地盘可是远在朝歌,益州这边的情况也只有吴尽能够了解多一些了。” 段正纯无聊的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又摇了摇头,撇撇嘴说道:“这些能算是下酒菜吗?汉中的饮食实在太单调了,还不如朝歌呢。” “你是来这里叙旧的,还是来吃酒席的?” 只听一声厉斥,文澈已然将门口的几人撂倒在地,大步走进来,手里还提着缠着布条的钢枪,吴尽也疾步跟上来。 段正纯坏笑道:“少主让吴尽听从你的调遣,可没有让我在旁相助,说不定我明日就会离开这里,回我的朝歌去,一切全凭我的心情,你不满我的行径大可以报告给少主,我可是不怕的。”说完就站起身,拂袖而去。 吴尽无奈的笑了笑,本来段正纯就是打算陪着他到了长安,然后就折返回朝歌的,只不过因为李荡的那件事,他才多耽搁了两天。 如今文澈已经到了汉中,段正纯自然也不想多待了,毕竟邺城那边有成都王司马颖,他派去的线人又打听到一些新的消息,或许与洛阳那边的太子遇袭之事有关,他必须要尽快赶回朝歌去了。 “游泰之,古掌柜写信与你,你却没有赶赴洛阳拜见少主,祝才子已经交代了,你早已经自立门户,汉中这一带手下线人及联络点,你都重新作了部署,除了你想要独立出去,还有益州的康岷,你们俩这些年狗咬狗,却不知道在旁看热闹的是何人,岂不是太愚蠢了?” 文澈目射寒芒,继续说道:“烧死琼花和害你毁容的真正凶手并非是康岷,而是广汉太守辛冉。” “我与辛冉素无往来,他为何要暗害于我?” “图财害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康岷这些年来依附于辛冉,叛离了组织,俨然成为辛冉身边的走狗,辛冉此人贪得无厌,你在益州得到的那十几箱宝物恐怕就是落入他的手中,你根本就不是辛冉的对手。” 文澈步步走近他,幽幽说道:“你躲在面具后,这般害怕别人见到你的这张面孔,又在这里故作哀伤,你若有一身铮铮铁骨,就该为心爱之人报仇雪恨,这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早晚也是做别人的刀下鬼,还不如自己抹了脖子死了痛快!” “你是从洛阳来的,为何会知道这里的事情?”游泰之沉声问道。 文澈淡淡回道:“李荡告知与我的,他是巴氐首领李特的次子,益州康岷与李特在生意上往来频繁,祝才子的那批货就是被李荡的手下抢去的,加上在徐俊义那里探听到几年前你在成都开的药铺惹上的那件官司,以及后来娶妾宅院失火,这一连串的事情疑点重重,想必你早就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我又从吴尽派去的线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仔细梳理一下,也就能够明了其中的曲折是非。” “你不愧是少主的心腹,果然厉害。” 游泰之笑了笑,又道:“我本来只是个摸金的,被主人派去荆州,混进了军营,可惜后来朝廷发动了灭吴之战,我不幸被俘虏,主人又设法将我解救出来,我因此才来到汉中,做了这里的联络头目.......” “我有一个弟弟,叫游咏之,先前组建的那支摸金队的队长就是他,可惜死在了益州地界,我自然是要为弟弟报仇的,不管是康岷,还是辛冉,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祝才子这支摸金小队是我近两年来招募的,既然少主派了你来,这些人以后也都交给你们了。” 文澈微微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我这里有一本名册,上面记录着汉中这一带联络点的位置,还有我手中的线人名单,能力出众及可以信任的人我都已做了标记,你可以自行决定他们的去留,至于梁州地区的联络头目这个位置,你让少主另外派心腹过来顶替我便是。” 游泰之从袖中取出那本册子,交给他,目光坚毅的说道:“帮我转告少主,我游泰之没有叛离组织,更不曾改变初心,只是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根本无法再继续替少主做事了。” “游泰之,康岷已经投靠了辛冉,益州现今又发生了叛乱,如今可不是凭你一己之力能够对付得了的,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商贾,这般去赴死当真值得吗?”文澈直面问道。 “一个是我的亲弟弟,另一个是我深爱的女人,若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我游泰之有何颜面再存活于世!” 他重新戴上面具,站起身,沉声道:“这次就由我来当你们的先锋。”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吴尽喟叹一声,说道:“看来他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可惜太过执拗了。” “吴尽,你先派手下可靠的人代为管理这里的联络点,益州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六章 甘苦自知(一) 文澈走至门口,又瞥了一眼祝才子,吩咐道:“以后你们这支摸金队就归入陈锦生麾下,他如今就在长安,你们可自去找他。” 祝才子含笑点头,对于陈锦生的名号他还是略有耳闻的,那可是发丘中郎将的嫡系后人,以后跟着他混,日子肯定不愁了。 吴尽自然也是清楚陈锦生的,此人祖上正是来自魏武帝(曹操)的精锐护卫军,当时魏武帝为了筹集军费,由自己的护卫军组成了四支摸金队,时至如今,他们的后人仍旧是最忠心于曹氏一族的重要力量。 除了陈锦生,还有另外三人,分别是楼望月、祁迟迟和萧小轩,他们皆为摸金头领,连吴尽也不太知晓他们的行踪,也许只有少主和古掌柜才能够联系到他们。 而身处洛阳的雨轻正面临着另一个考验,那就是背书。裴术要求她不能背错一个字,这样为难她还是亲舅舅吗? 雨轻一边伏案罚抄着《小戴礼记》中的内则篇,一边口中默念着:“男不言内,女不言外。非祭非丧,不相授器。其相授,则女受以篚,其无篚.......” 惜书在旁整理着一大摞写满字的左伯纸,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点点头,笑道:“雨轻小娘子,再写一遍,五十遍就算是完成了。” “知道了,我待会就去五叔那里背书。” 雨轻把最后几个字写好后,就放下毛笔,伸开双臂,微笑道:“我这样勤练书法,肯定会有大大的进步,明日去见陆先生,他一定会大为惊叹的。” “雨轻小娘子,这会子还能苦中作乐,真是心宽啊。”怜画递上茶水,笑道。 “五叔这么关心我的课业问题,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雨轻抿了一口茶,淡笑道:“昨日中午我是和五叔一起用的饭,在他的瞪视下,我还多吃了一碗饭,看来我已经练就了百折不挠的金刚心。” “雨轻,你都抄写好了吗?” 一位雪青色锦袍少年正立于窗外,脸上绽出最温暖的笑容,问道:“今日裴侍中过来了,我想这次你背书肯定能顺利通过了。” 雨轻站起身,从惜书手里接过那叠厚厚的左伯纸,缓步走出门去,笑道:“阿远哥哥,你刚才同我说御史中丞(孟韬)和王尚书正在调查太子遇袭案,可有什么进展?” 任远摇摇头,说道:“只能先从那名刺客身上查起,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目前看来肯定是毫无头绪的。” “只能慢慢查了,不过他那支梅花袖箭造型独特,不知是哪个工匠所制?”雨轻抬眸问道:“阿远哥哥,洛阳城内有会做梅花袖箭的工匠吗?” “这倒是不好说了,像这种暗器,我倒是很少见到的。”任远淡笑说道:“雨轻,那日球场一片混乱,没想到你还能观察如此细微,我想这支梅花袖箭说不定可以成为一条线索。” “嗯,阿远哥哥可以帮着王尚书一起查案,上回王爷爷还夸了你,说你深藏若虚,总是闭门作画,有些可惜了。” 雨轻歪头一笑,“不过我知道,阿远哥哥虽然每日都在伏案作画,但是对外面的人和事却知道的很清楚,不是吗?” “我可不喜欢查案,御史中丞应该去找过季钰兄了,也许他会感兴趣。”任远负手走到前面,淡淡说道。 雨轻抱着那叠左伯纸,赶紧跟过去,说道:“郗遐有公务在身,自然没有多少时间去查案子的,如果阿远哥哥愿意在旁协助查案,我想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任远唇角微扬,治愈系的笑容仿佛一束柔和的阳光照在她的心里。 他们二人并肩走在游廊上,雨轻早就从祖涣那里听说过任远会武功,不过从未见到过,便好奇的问道:“阿远哥哥,你的剑法如何?” “我有很长时间都不练剑了,已经生疏了。”任远淡笑回道。 雨轻笑道:“祖哥哥说你身手不凡,在一次狩猎之时,马儿受了惊,你却能够飞身跃至数丈之远的另一匹马上,并且还射中了一只盘旋空中的老鹰,只是他没有见过你用什么佩剑。” “我又不是舞刀弄枪的将门子弟,我只会拿毛笔作画而已。”任远低声说道:“雨轻,逞匹夫之勇可是不明智的,练武能够防身足矣。” 而在花厅内,裴頠正和右民尚书王骏讨论着太子遇袭之事,裴术如今任侍郎,隶属于右民尚书,这位上司比他还小两岁,在朝廷为泰山筹集赈灾粮的期间,王骏可谓把一等门阀士族都整合到了一处,周旋其中,尽显过人手段,就连郭彰和贾谧也不敢太过轻视他。 王骏是王戎的堂侄,自幼与王戎亲近,也深得王戎的喜爱,较王衍的攻于算计,他行事倒是完全依照法度,所谓‘法度行则国治,私利行则国乱,’凡事都按规矩办事,为人坦荡,裴頠也甚为欣赏他的人品。 “长路(王骏字)兄,你刚才是去了任府,近来乌桓王遣使者前来朝贡,任大人也是忙碌的很,好像这次鲜卑单于的小儿子慕容昴也来了。”裴頠淡笑说道。 王骏皱眉说道:“这些鲜卑部落之前就侵犯过辽西郡,杀戮劫掠,武帝曾派兵打败了慕容部首领,可惜他们之后还是时常侵扰边境一带,去年他们就攻打了辽东,看来是战败后又想再次向朝廷示好,我是不喜慕容氏子弟的,洛阳城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不过是鲜卑单于让小孩子出来见见世面,谅他们也不敢在这里生事。” 裴术在旁说道:“小孩子若是犯了错,就得好好管教,他不过就是部落首领的儿子,素养方面还不及寒门庶族,什么慕容子弟多是生得俊美不凡,这身皮囊底下只怕装得都是草莽。” “五(裴术字)兄,你的言辞有些过了。”裴頠沉声道:“等他们看够了这里的繁华,自然就回去了。” 王骏早就看到站立在门口的雨轻和任远,便唤道:“子初,你们进来。” 雨轻深吸一口气,舒缓紧张的心情,抱着那叠左伯纸缓步走进来,看着任远已经施了一礼,站于王骏身侧,她也福了福身子,把那叠左伯纸交给裴术,恭敬的回道:“五叔,我都抄写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七章 甘苦自知(二) 裴术也没抬眼看她,只是简单的翻看几张,就放于桌上,冷声道:“今日有客人,明日再背书好了。” 雨轻欣喜不已,刚想要走向裴頠,却听他补充了一句,“到了明日如果你又背的不好,那么你一天都不用吃饭了。” 裴頠摇头苦笑,对于裴术这种严苛的态度,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也不便过多干涉,毕竟裴宪不在,亲舅舅教导外甥女,他这位堂舅也不好横加阻拦。 “听我堂叔时常提及你,说你才思敏捷,还拜了陆机为师,陆机曾经写过一篇《洛阳记》,文采斐然,既然你是他的学生,不如也即兴赋诗一首,何如?”王骏淡笑道。 雨轻思忖片刻,踱了几步,微笑说道:“五都矜财雄,三川养声利.......京城十二衢,飞甍各鳞次。仕子彯华缨,游客竦轻辔。明星晨未曦,轩盖已云至。宾御纷飒沓,鞍马光照地。寒暑在一时,繁华及春媚。君平独寂寞,身世两相弃。” 这首古诗出自南北朝诗人鲍照所写的《咏史》,暗指世风的奢靡与腐朽,体现了他对耿直高洁品格的坚守。 “严君平(严遵字)好老庄思想,隐居不仕,他的学生扬雄也是西汉着名的辞赋家,看来你是想要学颜回安贫乐道了。”王骏呵呵笑道。 雨轻颔首回道:“所谓隐士大都是怀才不遇,或者身处乱世,为了自保才隐匿乡野,孔子曾言‘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不改其乐,’这种安贫乐道的思想绝不是乐贫守贫,甘心贫贱,潦倒落魄之人更是要不得这种乐贫的生活态度......”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只要以道义得之,就能够摆脱困顿,这才是拥有进取心之人应该去做的事,而不是盲目的待在原地死守贫穷,人可以活得清高而有气节,不食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这些都不能成为逃避现实的理由,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集少年,举世繁华如此,安得不弃君平,君平亦安得不弃世?” 王骏听后投来赞赏的目光,笑道:“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番理解,堂叔说得不错,你果然与众不同。” 裴頠也微笑点头,说道:“雨轻,看来你这段时间背书,又有了新的领悟。” “五叔,我方才又妄言了。”雨轻甚是乖巧的走到他身前,低声说道:“今晚我会自觉抄写《女诫》的。” “不必了,正经书都读不好,还总是学些精致的淘气。” 裴术面色依旧严肃,碍于王骏在这里,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没过一会,一名奴婢走近前回禀夫人有事找他商议,裴术这才走开了。 雨轻长舒一口气,又走至裴頠身前,娇声央求道:“六叔,你以后可不可以常来看我?” “雨轻,堂兄应该还不至于体罚你。”裴頠安慰她道:“他这么做的初衷是好的,只是太过严厉了些。” 雨轻点点头,像个小猫一般钻进裴頠的怀里,撒娇似的说道:“六叔,如果你可以长住在这里就好了。” “哈哈哈!”王骏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伯威一走,她就现了原形,景思不在这里,她只能对着你诉苦了。” 裴頠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抚她的后背,温和说道:“雨轻,连阿飞都不再黏人了,你怎么却越来越小孩子气了,就连在张司空和王司徒面前也爱撒娇了,让旁人看见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雨轻扬起小脸,说道:“谁爱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我才不怕呢。” “既然你这么勇敢,自然也不会怕堂兄的苛责了。”裴頠抚摸着她的脸颊,笑问道。 雨轻赧然一笑,再次将小脸埋入他的怀中,摇了摇头,不想辩解什么了,能得到裴頠的疼爱,她已经感觉很幸运了,想让每个人都这么喜欢自己,恐怕是很难做到的。 任远看着裴頠对她甚是宠爱,心里不觉变得轻松起来,因为裴术对雨轻要求太过苛刻,他有些担心雨轻在裴家的日子会变得难过起来,不过有裴頠的庇护,雨轻又是这么乐观积极,时间长了,说不定裴术对雨轻的态度也会变好的。 到了下午,裴頠和王骏就离开了,任远也回府了,雨轻就来到李瑛(裴宪之妻)这里略坐了坐,又同黄栗子(裴建之妻)说了一些有关栗园的事情,然后便去往东院准备陪老祖宗说话。 在游廊上,迎面走来两人,却是大房的裴旷和裴攸,雨轻赶忙上前施礼,颔首道:“雨轻见过大伯和二伯。” 裴攸脸色微沉,冷哼一声,“不好好待在屋内学女红,整日里只知道在园子里闲逛,仗着有四叔,逸民和景思疼爱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看伯威也是白费心思。” “仲厚(裴攸字),说这么多做什么,随她自己折腾去,反正她只是寄养在这里而已。”裴旷连正眼都没有瞧她,直接负手朝前面走去。 裴攸摇了摇头,也走开了。雨轻垂下眼帘,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这位大伯和二伯向来不喜欢她,即便她再怎么讨好也是无用的,在他们眼里,雨轻根本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上,她就是个多余的人。 “算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雨轻自我安慰道,迈着步子径自走进东院。 穿过一带假山,却望见裴绍正和裴潭说笑着,当裴潭看到雨轻走过来,脸上的笑容倏尔不见,沉声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王尚书离开了吗?” “嗯,他们用过午饭就回去了。”雨轻颔首答道。 裴潭是雨轻的四叔,平日里对她很是冷淡,瞥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偏头对裴绍说道:“三兄,我要出府一趟,回头再聊。”说着就疾步走开了。 裴绍算是大房里最好相处的一位,性情温和,上回雨轻罚跪祠堂,他还特意命人送来了吃食,比他的两位兄长待人宽厚些。 “雨轻,昨日又罚抄了多少遍啊?”裴绍玩笑道:“估计又是挑灯夜读了,五弟(裴术)做事总是一本正经的,背错一句半句的也很正常,他倒是还在这里较起真来了。” “三叔,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雨轻垂首喃喃道。 裴绍关心的说道:“雨轻,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总之有老祖宗在,你若真是受了什么委屈,老祖宗肯定会给你撑腰的,是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八章 甘苦自知(三) 雨轻点点头,然后抬眸说道:“三婶昨日送我一盘糕饼,说是她亲手做的,我——” “你当真吃了她做的糕饼?”裴绍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我那会正好不在屋里,所以没吃,待会回屋后,我打算好好品尝一下。”雨轻含笑道。 裴绍摇摇头,苦笑道:“雨轻,我劝你还是不要吃了,她做出来的料理简直难以下咽,就是你之前同我说的那种黑暗料理,反正我是从来不会吃她做出来的东西。” 裴绍的妻子刘姝来自中山刘氏,刘姝是刘舆从妹,性情温婉,与李瑛关系要好,对雨轻也很是照顾,最近喜欢做些糕点,不过厨艺实在不佳,连自己的丈夫也很是嫌弃她做出来的料理。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雨轻笑问道。 裴绍点点头,无奈笑了笑,“好了,我要去找道远(崔毖字)对弈了,你赶快去老祖宗那里。”说完就缓步走开了。 雨轻淡淡一笑,也自去找老祖宗了,偏巧刘姝也在,陪着老祖宗说话解闷,老祖宗也是来自中山刘氏,给裴绍议亲还是由老祖宗拿的主意,因为在大房里她偏爱排行老三的裴绍,相较裴旷和裴攸的严肃古板,裴绍长相清俊,懂得生活,更加有人情味。 其实在裴家的众多孙媳妇里,老祖宗比较喜欢刘姝和李瑛,最不喜的便是二伯母卢敏和十婶郑珺。 卢敏天性懦弱,缺乏才情,资质平庸,说是呆木头也不为过,自然不受待见,而郑珺口齿伶俐,极善阿谀奉承,不过很爱贪财。 现在二房的事情大都是交给郑珺来管,因为二奶奶崔氏早就不管家了,本来先前是由长媳周甯管家的,不过因周甯太好性,管事的老仆常糊弄了事,所以便把管家的权力交给了次媳郑珺。 她这人倒是手段狠辣,做事决绝,下人们的月钱都时常被她克扣,拿来放债生息,崔氏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她做的太过分了,崔氏才会问责她。 十叔裴源不过二十出头,常和裴浚混在一起玩乐,倒是学会了如何风流,听三叔说裴源还养了一个外宅,郑珺定然还不知晓,就是不知道能够瞒她多久了。 到了傍晚时分,雨轻在爷爷那里用过饭后,就走回自己的书房,慵懒的坐在玫瑰椅上,望着那盆已经抽出花箭的寒兰,自语道:“大宅院里住着这么多人,各房都有自己的烦心事,白日里看着热闹,可一到了晚上,关起院门来还不都是算着自己的那本账。” “雨轻小娘子,明日是不是要去陆府学书法了?”惜书端茶过来,堆笑问道。 “我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没去陆府了,也不知道陆先生有没有写好匾额?”雨轻沉吟道。 怜画还在整理着书架,不时回头笑道:“这两日南絮都有过来,昨天他还带来了一坛鱼乍,说是从荆州刚送来的。” “明日我去陆府的时候把那幅画一并带过去,送给士瑶哥哥好了。”雨轻笑道。 “可是这幅《醉翁图》?”怜画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画,展开后,念道:“回乡宰相,囊底无钱。宁肯为盗,不肯伤廉。” 雨轻笑了笑,说道:“这是由毕卓盗酒为题作的画,此人乃是朝廷官员,好嗜酒,有一次他的邻居酿了酒,他闻到后就在夜里悄悄潜入邻居家偷酒喝,结果被人捆绑了,到了次日天明,邻居主人才发现被绑的人竟然是毕卓,便赶紧替他松绑,毕卓倒是没有生恼......” “他曾说过‘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最后也因酗酒废弃公事,同昔日刘伶病酒,阮籍借酒避世一样,醉酒后终会清醒,消极颓废度日除了无奈,还剩下什么了呢?” 惜书和怜画听不明白,只是安静的退出去了,甜甜却在门口听到了雨轻的这番感慨,不由得笑问:“雨轻姐姐,你为何不把《聊斋志异》中那个由鸮鸟变化的翩翩少年郎画上去呢?” “潦倒醉翁容易画,可是想要将那神仙少年郎的气韵画出来可就难了。”雨轻淡笑道。 甜甜走过来,细瞧着那幅画,又笑道:“酒仙刘伶常常坐着鹿车,带上一壶酒,让人扛着锹跟在后面。若是哪一日真的醉死了,便就地埋了他,如此纵酒,拥有独立人格,也是值得作画一幅的,不过雨轻姐姐定然又是想以画换画了。” “我的作画水平实在不佳,竹林七贤图只能让阿远哥哥来画了。” 雨轻喝了一口蜂蜜水,笑道:“士瑶哥哥上回在城郊画了一幅《山路松声图》送与我,这幅《醉翁图》就算是回礼了。” “雨轻姐姐,要不要把那幅《山路松声图》装裱起来,我记得以前大爷爷就喜欢把画作一一裱起来用来收藏。”甜甜歪头笑道。 “嗯,我都忘记了,明日就找人细心用锦绫装裱起来。”雨轻注视着甜甜,开口问道:“甜甜,你的大爷爷(杨骏)这么喜欢收藏名画,装裱匠定然也是挑选手艺最好的了。” “这是当然,那位装裱匠的手艺可是京城一绝,不过他好像不住在洛阳城了,大爷爷生前最是惜老怜贫的,好像给了那人一些钱,那人就回老家过安稳日子了。” 雨轻点点头,觉得天色已晚,就让她赶快回房歇息,伏案看了一会枯燥乏味的《小戴礼记》。 没过一会,顺风又跑来说笑了几句,雨轻同她说,过一阵子就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小住几日。 顺风开心的点点头,其实她也觉着待在裴府实在苦闷,时不时还要遭受大房那边的蔑视,她真是浑身都不自在,又不能拔剑相对,只能当做看不见了。陪着雨轻说会话后,顺风便跟着香草一起去烧水洗澡了。 雨轻掩上书卷,看着那摇曳的烛光,伏案沉思,这次调查太子遇袭的事情应该主要是由廷尉顾荣负责,御史中丞孟韬只是在旁协助,而皇上派去王骏则是为了压阵,顾荣代表着江东士族,这次吴郡陆氏必然也会出力,不知士瑶哥哥会怎么做呢? 当视线再次落到这幅《山路松声图》上,雨轻嫣然一笑,伸手抚上画中亭子里的双影,感觉很安心,看了一会,她便小心翼翼的将画作卷起来,也熄灯睡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友情之上(一) 到了次日,雨轻就带着惜书和怜画来到陆府,当牛车行驶至府门外,却望见从对面又驶来两辆牛车,雨轻下车后略停住步子,原来是贺昙,身后还跟着两名少年,她便走过去,笑道:“贺兄,他们是你的好友吗?” “这位是太子洗马薛兼之子薛颙。”贺昙含笑介绍道。 雨轻略施了一礼,仔细看着这位少年,身形消瘦,似有不足之症。 “你应该就是陆先生的学生了,我好几次来陆府都没有看到你,如今可算是见着了。” 说话者正是江南名士纪瞻之孙纪友,纪友的父亲纪景早亡,他一直都是跟随爷爷纪瞻生活,纪瞻现今居住在淮南郡,并未到洛阳来。 “在下纪友,字公律。”纪友淡笑道。 “我叫雨轻,看样子你和我一般大。” 雨轻微微一笑,便和贺昙他们一起走进陆府,从纪友那里打听到薛颙自幼体弱多病,日日吃药也不见好转,雨轻便说六叔精通医术,府上还住着一位神医,过几日她可以带着薛颙过去请六叔把脉,薛颙欣然答应。 “她的六叔就是裴侍中,跟随神医孙煜学过医术。”贺昙在旁解释道。 纪友不禁愕然,因为薛颙此次来洛阳就是为了寻名医看病,听闻神医孙煜已经许久不给人看病了,一般士族子弟想要见他都很难,裴頠更是身居高位,若是能够让他亲自诊脉真是荣幸之至。 “贺兄,彦哲哥哥(周彝字)近来心情可平复了?”雨轻抬眸问道。 贺昙点点头,说道:“彦哲的心情平静一些了,最近时常在院中舞剑,所用的正是周将军的湛卢剑。” “我想彦哲哥哥的剑法肯定又进益许多,改日我和士瑶哥哥一起去周府看望他。”雨轻淡笑道。 “听弘之兄(贺昙字)说,你做了干贝粉,放入菜肴中可以提鲜,你还送了一瓶干贝粉给彦哲兄,我们倒是都没有的。” 纪友笑问道:“你为何这般小气,怎么不送给大家每人一瓶尝尝呢?” “做干贝粉也需要成本的,既然你是从淮南郡而来,不如下次就运来几车的海鲜干货,你想要几瓶都可以。” 雨轻浅浅一笑,心道:纪瞻是东吴名门之后,祖父纪亮和父亲纪陟在孙休时期分别担任尚书令、中书令,掌控着行政大权,算是五俊之中最厉害的人物,曾领军大破石虎,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也是后来在东晋平定王敦之乱的功臣。 “吃你一点干贝粉,你就向我讨要几车的海鲜干货,那样我岂不是太吃亏了?”纪友玩笑道。 “不管你运来多少海鲜干货,我都通通买下来,如何?”雨轻含笑问道。 “说来说去,原来是为了你的菊下楼。”纪友呵呵笑道。 雨轻快步走至他们前面,袍袖随风飘动,一身男装的她倍显潇洒,挥手笑道:“贺兄,你们慢慢聊,我要去找陆先生了。” 望着她的背影,纪友不禁摇头苦笑,“她走的倒是快,总是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你是没有见识到她的交际能力,除了她的六叔裴頠,还有去益州平叛的裴宪,就连张司空和王司徒都甚是喜爱她,听说那首《梅花落》就是她所写。”贺昙淡笑道。 “能得到陆先生的青睐,自然才华卓然,当年想要拜陆先生为师的人可不在少数,可惜陆先生眼光太高,没想到最后竟然收了个女学生,还这般疼爱她,真是让人羡慕。” “我们去找士瑶兄,刚才在府门外我还看到了卫家的牛车,估计卫兄也来了。” 贺昙负手走了几步,又看向纪友,自嘲笑道:“我们既没有出尘脱俗的容貌,又不善撒娇,还不能舌灿莲花,也不会变魔术,做美食,讲有趣的故事......最关键的是我们也没有养一只罕见的苍猊犬,陆先生怎么会喜欢我们呢?” 纪友和薛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并肩去往陆玩的书房。而此时在前厅上,有位才至弱冠的年轻男子正在论述《庄子·骈拇》中‘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以及回归人性自然的重要性。 “彦先兄(顾荣字),你的外甥果然质朴,难怪北海管氏子弟愿意与他结交,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确难得。”陆机笑道。 此年轻男子正是顾荣的外甥,名叫项前,是来自临淮郡下相县项氏,原本只是个县内小士族,因项前的爷爷曾与宜都太守顾穆(顾荣之父)交情甚好,故而顾穆将女儿嫁与了项左,项前的母亲正是顾荣的姐姐。 项前性格文静,这次还是他的父亲让他来洛阳看望舅舅的,顺便四处游历一番,结交好友,即便将来不入仕途,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子充(项前字)这孩子来到洛阳已经有些日子了,却不爱出门,总是待在屋里怎么能结交到朋友呢?”顾荣摇了摇头说道。 张季鹰放下茶杯,笑道:“昨日志远(张珲字)还同我说,子充甚是好学,他自是不如的。” 项前笑容腼腆,立于顾荣身后,偏头朝门外望去,就看到一翩翩少年郎缓步走进来,施礼道:“雨轻拜见先生。” “雨轻,你来的正好,待会带着子充一同去后院找士瑶和阿虎。”陆机微笑说道。 雨轻点头,然后示意惜书递上自己临摹的字帖和那叠所抄写的《小戴礼记》中的内则。 “士衡兄,你收的这位学生真是刻苦用功,这么厚一叠左伯纸,肯定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写出来的。”张季鹰也凑过来瞧了瞧,不禁笑道。 陆机却笑道:“这一看就是罚抄的,上回的《昏义》就抄了五十遍,多半是背书又出了错。” 雨轻赧然一笑,走到陆机身边,说道:“截长续短,凫鹤皆忧;持勤补拙,与巧者俦,正所谓勤能补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张口就是妙言,不愧是士衡兄的学生。”张季鹰哈哈一笑,仔细打量着雨轻,又笑问:“听说你要开一家酒楼,不知道有没有吴中风味的佳肴呢?” 雨轻在周府见过张季鹰,他就是莼鲈之思这个典故的主人翁了,因思念家乡的菰菜(茭白)、莼羹、鲈鱼,便辞官回乡,可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却是不想卷入八王之争,为了远离晋室朝廷所编出的一个理由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章 友情之上(二) 如今张季鹰已经任吏部郎中,满一年后便称为尚书郎,想来他应该不会轻易返回家乡的。 “江南渔产丰富,蔬菜品种也较北方多一些,但不同的食材做出来的美味也各不相同,若是能够南北兼容,吸取各地美食的精髓,集聚海纳百川的创意,从而做到美食不分地域,我想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喜欢这样的特色料理。” 雨轻含笑说道:“希望等菊下楼开张之时,季鹰先生也能亲往品尝美食,若是能给我一些建议,那就更好不过了。” “士衡兄,她的这张巧嘴还真是厉害。”张季鹰呵呵笑道:“即便把我们的那些孩子都叫过来,也是说不过她的。” 陆机笑道:“她的鬼主意太多,让人应接不暇。” 项前也是叹服万分,觉得她不仅口才好,而且还聪颖过人,能讨得别人的开心,这是他做不到的。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雨轻便和项前先行退下了,因为项前这人太文静,话不多,雨轻只好主动与他搭讪聊天了。 “项前,这名字起的真好,向前进,勇往直前。” 雨轻看着他,笑道:“你不喜欢出门,那就是宅男了,宅男平日里都喜欢上网或者看漫画,不过如今都没有这些,好像只有那种话本,小说都很少,如果你只是钻研学术的话,那么就真的太令人佩服了。” 项前对她这些稀奇古怪的词语完全无法理解,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默默的朝前走。 “项前,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比如喜欢吃美食,或者对服饰有讲究,又或者喜欢收藏东西,古董字画之类的,再不然喜欢听音乐,不过你会弹琵琶和抚琴吗?” 项前被她这样一连串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最后只得说道:“我不善音律。” “雨轻,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真是越发无礼了。” 这时,陆玩疾步走来,脸色微沉,说道:“看来你的五叔对你的管束还是太宽松了,罚抄五十遍也太轻了,至少也要抄写一百遍。” 雨轻嘟起粉唇,喃喃道:“我又不是打字机,哪里能抄写这么多遍。” “没关系,她年纪还小,说话确实很风趣。”项前淡笑说道。 陆玩身边站着的正是纪友,他好奇的问道:“雨轻,上网是什么意思?” 雨轻莞尔一笑,并不回答,看到陆玩和卫玠他们已经朝凉亭的方向走去,她赶忙跟过去,走在陆玩的身后,开始模仿他的走路姿势,心道:我已经能够跟上士瑶哥哥的脚步了,甚至还可以超过他。 “弘之兄和薛兄正在听雨轩内下棋,我们何不去瞧瞧?”纪友对项前说道。 项前含笑点头,又看向卫玠,风姿俊秀,脸庞冷峻亦温柔,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自从习武之后,气质中带着几分冷冽,与往日弱不胜衣的样子截然相反。 他早就从顾毗那里得知了卫家与顾家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再过几日卫玠和顾宝儿就要回吴郡了。 今日卫玠前来陆府,应该就是同陆玩告别的,他们也许还有一些话要说,此刻纪友和项前也很是知趣的转身走开了。 当走至凉亭中,卫玠凭栏望向一池春水,笑问道:“士瑶兄,吴郡的风景又是怎样的呢?” 陆玩淡然说道:“自然是与洛阳不同的。” “阿虎,你可以先去石湖看一看。” 雨轻走近他,柔和的说道:“吴郡山水近治可游者,惟石湖为最,相传范蠡曾带着西施由那里泛舟归隐太湖,你还可以在山路上修建一座连拱长桥,到时候携着宝儿一起登桥远眺,风景美如画,远山近水尽收眼底,岂不潇洒快活?” 卫玠凝视着她,在她的眼中充满了希冀,没有丝毫少女娇羞的模样,或许在雨轻的心中,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其实上回在崔府看皮影戏时,卫玠就远远的望见了雨轻,当时她正在花园里和崔意说话,她美丽的眼眸里闪着异彩,虽然卫玠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但是崔意凭空变出一支芍药花来,雨轻欣喜不已,拍手称赞,还提着裙裾在原地优雅的转了一圈,尽显少女般的娇羞,十分动人。 崔意性情孤傲,不喜别人靠近,如今竟会主动向她示好,做出这样反常的举动,足见雨轻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比。 而在卫玠面前,雨轻一向是穿着男装,谈笑自然,完全忽视了男女有别,只是把他当兄弟一样对待,这种感情超越了性别,他当时不太明白,可在看到那一幕后,卫玠才彻底清醒,雨轻不会对他动心,这就是事实。 卫玠因此沮丧了一段时间,在顾宝儿同他讲那一番话后,他才再次振作起来,因为河东卫氏的处境已经是显而易见的,想要复起定要依附于朝中权臣,他不甘心这么做,也许南渡去吴郡发展,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阿虎,你的从叔(卫展)已经迁任南郡太守,吴郡太守就是来自顾家,你只是补任长史一职,日后自然会升迁的。”陆玩淡然说道。 卫玠点点头,笑道:“太子遇袭,最近洛阳城又不太平了,我现在离开正是时候,不是吗?” “阿虎,你的曾祖父卫觊早期投奔魏武帝(曹操),任司空府的属官,后来官至尚书,到了魏文帝(曹丕)时期,管理典章制度,治经研学,你曾祖父的书法造诣足可以与钟太傅并驾齐驱,自此河东卫氏真正显达,你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书法大家,家学渊源深厚,也逐渐为家族积攒了声望.......” 雨轻负手踱着步子,慢慢说道:“可是在你的爷爷(卫瓘)和父亲被贾后诛杀后,河东卫氏便迅速衰落,你的兄长卫璪仓促担任家主,根本无力逆转家族颓势,究其原因就是河东卫氏更注重家传和品行,无意争夺权柄,这样在朝局纷乱之时如何才能保住家族荣光?” 雨轻抬眸,一脸肃然的注视着他,说道:“若你想要复起,就要懂得为人处世要有远见,切忌急功近利,与所谓的名士空谈玄学更是无用的,昔年杜预的父亲杜恕因长期与朝中皇亲国戚和权贵有矛盾,惨遭陷害而被流放,杜预早年也得不到任用,可是他没有自甘堕落,而是选择更加的勤而着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因此有‘杜武库’之称,后来伐吴功成,京兆杜氏也再次崛起。” “雨轻,我明白你想要说什么。”卫玠异常平静地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一章 友情之上(三) 陆玩嘴角噙着笑意,偏头示意南絮去倒茶,也许等她侃侃而谈后就会感觉口干舌燥的。 雨轻靠近卫玠,附耳低语几句,卫玠含笑点头,又道:“雨轻,你都快要赶上智多星吴用了。” “吴用一味权谋,全身奸诈,我可不喜欢他那样的人物,《水浒传》里我比较欣赏花和尚鲁智深还有活阎罗阮小七,他们都是真性情之人,乃上上人物也。” “对了,《水浒传》这个故事你只给我讲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故事我恐怕都听不到了。”卫玠略感遗憾的说道。 雨轻笑道:“我会定期写信给宝儿的,后面的故事都会写在信里面,当然像《红楼梦》、《聊斋志异》之类的经典名着,以后通过书信写给你们看就好了。” “这些书籍我见都没见过,你又是从哪里看来的?”卫玠笑问道。 陆玩摇了摇头,说道:“阿虎,她最善杜撰了,讲故事讲得天花乱坠,正经书却从来不愿多看。” “士瑶哥哥,这些可是文学名着,日后请来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说书,保准每天不重样。”雨轻调皮的笑道。 “什么茶馆、剧院的,每日只会想这些,热衷于不入流的商贾之事,洛阳城内的世家女郎哪个如你这般任意胡为?” “我若是男儿身,早就去从军了,再不济也到外地做个父母官,我也想建功立业,可惜苍天不给我这个机会。” 卫玠看见雨轻不依不饶的样子,不觉发笑,陆玩却步步走近她,质问道:“就凭你懂得那些浅显的玄学,能够定的几品呢?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想着进入军营,白白去送死吗?” “士瑶哥哥,我自然是不如你的,你是名门之后,才华横溢,只可惜同我一样,也上不了战场,因为你也不懂武功,秀才学富五车,最喜欢讲大道理,可惜一旦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雨轻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走至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长吐出一口气,自语道:“贵公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爱自以为是。” “士瑶兄,看来你也不是她的对手。”卫玠哂笑道。 陆玩却走到雨轻身边,伸手指了指那盘桑葚,轻咳一声,说道:“这个味道还不错。” 雨轻故意转过身去,不理睬他,这时惜书拿着一卷画走进亭内,递给雨轻。 “刚才陆先生已经告诉我了,牌匾上的字已经写好了,我要带回去找人做酒楼牌匾了。” 雨轻又含笑着对卫玠挥了挥手,然后走出亭子,径自去往陆机的书房了。 南絮不等陆玩吩咐,就直接端着那盘桑葚跟了过去,卫玠看出陆玩神色变得不安起来,只是呵呵一笑,凑过来说道:“士瑶兄,原来那盘桑葚是专门留给她吃的,上回的枇杷定然也是送给她了,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说完负手走开了。 陆玩暗自后悔方才说话的语气太重了,又不知道如何去讨女孩子开心,只得闷声走回自己的书房,却发现雨轻已然在他的书房里,把那幅《醉翁图》平铺在桌上,又拈起一颗桑葚,放入口中,酸甜可口,她满足的笑了笑。 当她回过头来,看到陆玩并未走近前,便歪头一笑:“难道士瑶哥哥是来给我道歉的?” “我为何要道歉?”陆玩轻笑一声说道。 雨轻嘟起粉唇,不满道:“士瑶哥哥,本来我是想送画给你的,可是我现在不想送给你了。” “雨轻,你方才在亭中那些话可是闺阁女子应该说的话?” 陆玩还是走了过来,声音温和的说道:“你的五叔对你这般严苛,我想他还是为了你好。” “士瑶哥哥,我根本就没有生气。”雨轻嫣然一笑,眨着明眸,“因为我知道士瑶哥哥也是为了我好,你说过的话,我从来都是记在心里的。” 陆玩淡淡一笑,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画作,问道:“这画的是什么?是只猴子吗?” “哪里是猴子,这幅画叫做《醉翁图》,我画的是一位老翁醉卧酒坛。”雨轻解释道。 “醉酒的老翁,画得还真是难看。”陆玩在旁笑道。 “士瑶哥哥上回送与我一幅《山路松声图》,而这幅画作就算是我的回礼了。”雨轻抬眸笑道。 “你的画作只能找地方收起来,若是拿出来让别人品鉴,那只会贻笑大方。” 雨轻不满的拈起一颗桑葚,趁着陆玩不注意,踮起脚尖将桑葚直接塞入他的口中,眯眼笑道:“我带来一罐枇杷膏,这可是我亲手熬制的,每日取一汤匙,拿温水冲泡,士瑶哥哥可要记得喝。” “这算是独一无二的礼物吗?”陆玩淡笑问道。 雨轻摇了摇头,笑道:“士瑶哥哥,你送来这么多枇杷,我拿来自制枇杷膏送与你,这可是礼尚往来,至于那份独一无二的礼物,恐怕要等到以后了,因为我还正在研制中,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呢。” “多半又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陆玩笑了笑,伏案拿出一叠黄麻纸,雨轻便递上紫毫笔,微笑说道:“这竹制笔筒好生别致,是出自哪个名家之手,改日我也找他去做一个。” “既然你送与我一罐枇杷膏,我就把这笔筒送给你好了,也算是礼尚往来了。”陆玩淡笑说道。 “好,以后我们就以物换物,这样谁也不吃亏。”雨轻伸手拿过那个笔筒,端详一阵,甚是开心。 “什么以物换物,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唯利是图了?” 陆玩略微皱眉,凝视她片刻,看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样懵懵懂懂也好,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士瑶哥哥,太子遇袭的案子要从哪里查起呢?”雨轻说着又放下那只笔筒,开始帮他研磨。 陆玩淡淡说道:“当然是从那名刺客身上入手了,顾廷尉已经派人去查访制造梅花袖箭的工匠了。” “哦,那么刺客的来历呢?”雨轻问道:“他是本地人吗?” “这暂时还不能确定,不过那人脸部有一处刀疤,从痕迹上来看他过去应该受过刺配之刑,理应被发配服劳役的人却无端出现在洛阳,还真是有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二章 友情之上(四) 陆玩开始伏案写字,雨轻凑过来念道:“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这正是酒仙刘伶所作的《酒德颂》,将贵介公子和缙绅处士的丑态刻画的入木三分,他所追求的那种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的生活也只有在醉梦中才能享受的到了。 “雨轻,上回我们走在山路上望见的那位隐士正是薛兼的叔父薛鸿,是丹阳郡的大儒,在前几年就住在河内怀县,想要打听季氏因何被剔出士族,可以托他帮忙打听一下。” “士瑶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打听季氏的事情?”雨轻挨近他,笑眼弯弯。 陆玩微微侧过脸去,笑道:“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听八卦了?” “八卦?”雨轻不禁笑起来,说道:“士瑶哥哥也知道八卦了,是不是你也对花边新闻感兴趣?” 陆玩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雨轻时不时蹦出的新颖词汇,他也不愿多问,总归是一些市井俗语。 “原来你们在这里,还讨论起易经八卦了?” 贺昙呵呵一笑,款步走来,纪友和项前跟着也走进来。 “贺兄,此八卦非彼八卦。”雨轻微微一笑,负手走至门口,回眸笑道:“我现在要去学书法了,你们可以继续谈玄论道了。”说完就缓步离去。 “士瑶兄,过几日我们准备去给卫兄饯行。”贺昙走了几步,沉声说道:“不知卫兄这一去,几时才会重返洛阳。” 陆玩凝眉沉思,对于卫玠而言,与吴郡顾氏联姻,但绝不会依附于顾家,河东卫氏虽受重创,但仍是北方望族,也许他根本无心在吴郡谋发展,将来会如何就要看他们卫氏子弟的能力了。 卫玠即将离开,他的那些好友都会到场为他饯行,其中当然包括郗遐和傅畅,虽然过去有一些打打闹闹,但他们彼此并未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今日郗遐去了傅畅府上,前一阵子因为他这个司州主簿刚刚上任,所以先大体认识了一下衙门各官吏,打了个照面后,他便三五日才去衙门一趟,其他的时间倒是还和往日一样,与好友把酒言欢。 傅畅与祖涣闲步走到水榭边,聊着太子遇袭之事,而郗遐则不时拿着石子扔向水中,池面泛起层层涟漪,惊扰了正在休憩中的白鹭。 “世道兄,王玄今早已经离开了洛阳,应该是回陈留去了。”祖涣笑道:“听说尚书左仆射王衍狠狠掌掴了王玄,并让他滚回陈留把那些圈占的土地退还给百姓,若是王玄再纵情声色,就要打断他的腿。” “王衍这做派倒有些像辛桐了,王玄和辛鳌交情甚好,不过辛鳌刚被修理过一顿,自然不敢再轻易出来惹事了。”傅畅开口说道。 郗遐疾步走来,戏谑笑道:“原来道幼兄(祖涣字)是去王家看好戏了,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 “你这个司州主簿不好好待在衙门里办公,又开始过回以前放荡不羁的生活了,我看你的叔父也快要对你家法伺候了。”祖涣调侃道。 郗遐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问道:“道幼兄,令尊如今任给事黄门侍郎,还是由裴侍中和伯仁先生举荐的,你的二伯(祖纳)又为太子中庶子,而你的四叔(祖约)却只做个成皋县县令,不知他可有怨言啊?” 祖约虽然是祖逖的亲弟弟,但论人品和才能都与其兄判隔云壤,更时常混迹金谷园,自我感觉良好,不甘心屈居祖纳之下,更依附于石崇、潘岳之流,祖逖深知自己的胞弟性情浮躁,总喜欢投机取巧,也是常常规劝他,可惜他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予理睬。 “季钰兄,御史中丞(孟韬)正忙于查案,你怎么不去从旁协助呢?”祖涣哂笑道:“难道是此案太过棘手,你害怕了吗?” “哈哈哈!”郗遐听后笑了起来,“道幼兄说的这话真有意思,有何可怕之处,至少那支梅花袖箭上没有毒,刺客没有使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从罪犯罚服劳役的地方慢慢找寻就是了,只要揪出花重金给那名刺客赎罪之人,幕后黑手也就浮出水面了。” “季钰兄,你说的倒是容易,罚服劳役的罪犯多被押解到边远地方,像是幽州、岭南一带,如此偏远之地,短时间内想要查清楚也是很难做到的。”祖涣皱眉说道。 郗遐看向傅畅,笑问道:“玄菟太守高隐好像不日就要来到洛阳了,转任散骑常侍,渤海高氏和崔卢两家向来交好,此番能够得到这等清贵闲职,多半也是崔卢在暗中帮衬。” “渤海高氏在渔阳和辽东均有分支,幽州地界的事情高氏或许知晓一些。” 傅畅肃然说道:“不过岭南一带还是需要派人去查探的,我想这次顾廷尉应该会借助荆州士族的力量,吴郡陆氏必然是要出面帮忙的。” “有这些人参与此案,我为何还要再介入呢?”郗遐摊手,玩笑道:“世道兄,荀家和庾家已经议定了亲事,这两日也没看到道玄兄,他们的婚礼准备何时举办啊?” “荀家打算明年开春就把婚事办了,如今应该已经开始筹备了。”傅畅微笑说道。 祖涣靠近郗遐,附耳低语道:“过几日就是庞敬的婚礼了,你可想去凑个热闹?” “自然是要去的,有人说陈家女郎貌似东施,脾气暴躁,成亲当日说不定还要闹出笑话来。” 郗遐一脸坏笑道:“我都有些同情庞敬了,为了自己的仕途,竟要被迫迎娶一位丑夫人。” “世道兄,到时我们一起去庞府。”祖涣笑道。 傅畅看着他们幸灾乐祸的样子,便说道:“那些只是谣传,即便真的貌陋,也不该如此嘲讽庞兄。” “郑翰不就刚迎娶了始安公主,如今照样在洛阳城内恣意快活,庞敬不妨效仿一二。”郗遐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季钰兄,你这是要回衙门办公吗?”祖涣调侃道。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有个饭局,就不在傅府打秋风了。” “什么饭局,不过就是郑翰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在府内花天酒地,辛府才安静几天,邻近的郑府就快要被郑翰掀了个底朝天,整日莺歌燕舞,季钰兄还真是老样子,只怕又要彻夜畅饮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三章 恶作剧(一) 傅畅淡淡一笑,“郗遐从泰山返回洛阳后,有了些微的变化,你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 祖涣笑道:“世道兄,他可曾对你和道玄兄吐露过心事?以前也许会有,但将来恐怕就不会了。” 清风吹过水面,荷叶徐徐浮动着,祖涣恣意一笑,许多事不必讲明,当然也无须太过介意。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纯粹的友谊也会逐渐变质,这是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家族,总要担负起这些责任,谁也挣不开。 即便是世家女郎,也要承受联姻中的诸多无奈,也许平凡的幸福对她们来说真的遥不可及。 此时有一辆牛车正缓缓朝郑府驶来,车内的少年撩起车帘,浅浅一笑,脸颊上泛起一对酒窝,原来她发现了熟人。 前面的牛车突然停了下来,阿九回头望过去,不禁笑道:“季钰小郎君,你看谁来了?” 郗遐掀帘朝后面一看,却见顺风正坐在车夫旁,挥手笑道:“今日真是巧遇,难道郗家小郎君也要去郑府吗?” 郗遐微微皱眉,再看少年已然撩起车帘,冲他笑了笑,“郗遐,我们算是同路了。”说完便跳下牛车,疾步走至他的牛车前。 “雨轻,你不在府里抄写四书五经,去郑府做什么?”郗遐疑道。 雨轻直接坐上他的牛车,然后示意阿九继续驾车朝前行驶。 “郑府可聚集着一群纨绔子弟,饮酒作乐,身边尽是莺莺燕燕,更会服食五石散,赤身狂欢的场景可不是你能想象的,你断然不能去那里。”郗遐语气强硬,完全不容许她肆意胡为。 雨轻笑道:“我是去找郑卓的,之前在荥阳买了一块地,我打算——” “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郗遐干脆的拒绝道。 “你们喝你们的酒,我和郑卓谈完事情就会离开的。” “郑府可不是辛府,况且郑翰也没有辛歆那般忠厚老实,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哦,是这样吗?”雨轻莞尔一笑,“我之前给郑翰出过一个主意,说不定他还要好好感谢我呢。纵使他是一匹狼,也抵不过凶猛的雄狮。” 郗遐都被她气笑了,“你这打的什么比方?” “狮子长得和神兽狻猊很相似。”雨轻又看向他,笑道:“不过我今日出府带上了小白,有它在,自然就不需要你的庇护了。” “郑翰他们大概待在眠月楼,你就不必过去那里了,待会我让郑卓去偏厅找你就是了。”郗遐无奈的说道。 “嗯,我不会去那里败坏你们的兴致的。”雨轻抿唇一笑。 郗遐斜倚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她,心想:郑林只是个蠢笨的呆子,而郑卓却是不被重视的庶子,也只有郑翰心机深沉,此次来洛阳不知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也想要出仕了吗? 待来至郑府门前,郗遐先行下了牛车,又吩咐阿九跟着雨轻她们,然后郗遐便大步走进府内。雨轻牵着小白,顺风和阿九跟在她身后,从侧门进入郑府。 在眠月楼上,郑翰正与一众好友饮酒听琴,何虔、辛歆还有羊奋等友人均在场。 “少明兄(郑翰字),凤栖楼的姜柔自从在谷水亭诗会露过面后,就以养病为由拒不见客,看来她是伤心了,那个乐高并没有给她赎身,多半去邺城又找到新欢了。” 羊奋将怀中的娇美娘推开,斜睨着辛歆,笑问道:“越前(辛歆字),听说你已经把身边的侍妾卖的卖,送人的送人,随意打发走了,就剩下两个嘴笨的,那位汝南周家女郎还没进入你们辛家大门,你怎么就先害怕起来了?” 辛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在我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看处仲兄(王敦字)使的法子就很好,把侍妾都撵到菜园子里干活去了。” 何虔揽住美妾的纤腰,勾起她的下巴,轻佻的笑道:“我就舍不得这些美人辛苦务农,那个叫缃儿的女子姿容甚美,改日我去找处仲兄把她讨要过来,也当一回怜香惜玉好了。” 羊奋哈哈一笑,“琅琊王氏子弟各个相貌俊秀,我看那个缃儿就是主动投怀送抱,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处仲兄的身上,也许她早就看上了处仲兄,即便待在王家种菜地也是心甘情愿的。” “季钰兄,你总算来了。” 郑翰望见郗遐缓步走上楼来,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到了。” “少明兄盛情相邀,我岂敢不来?”郗遐走过来,撩袍坐下,扫视一周,最后把视线落在郑卓身上,开口道:“少贤兄(郑卓字),有朋友来拜访你了。” “朋友?”郑卓不解,身边的年轻女子刚要给他倒酒,他便摆手示意她退下,然后站起身,刚要走下楼去,就被坐在郑翰旁边的何虔叫住了。 “少贤,何不把你的朋友请上来与我们一起饮酒?” 郑卓苦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朋友,若是人家生的腼腆,怎么会愿意跟着我上楼来?”说完就疾步下楼去了。 羊奋瞥了一眼郗遐,冷笑道:“季钰,我正想去寻你,如今你就自己来了,上回我失足落水,你却立于岸上无动于衷,若说你不是故意为之,旁人自然也不信。” “羊兄,夜里昏暗的很,你那小厮手里的灯笼偏巧又被风吹熄了,你当然辨不清前面的路,这才掉入池中的,我可是好心叫来了熟悉水性的家仆,羊兄怎么还误会了我的好意呢?” 郗遐喝了一口酒,淡笑说道:“可惜我不会水性,不然我肯定立刻跳入池中救你上来。” 羊奋低哼了一声,心道:郗遐这小子分明是在戏耍我,那晚定然是听到我在假山后说的那些话了,他自己有断袖之癖,还怕别人知道,待会试他一试,让他当众难堪。 而在偏厅外面的廊下,雨轻正负手踱着悠闲的步子,当望见郑卓快步走来,她微微一笑,略施了一礼,问道:“郑卓,我是不是打搅了你在眠月楼听琴?” “雨轻,你怎么会来找我?”郑卓一脸诧然的看着她,又道:“你是和季钰兄一起来的,找我有事吗?” “无事就不能来看望你了,看来你已经把我这个朋友抛到脑后了。”雨轻故作不满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四章 恶作剧(二) 小白靠近郑卓,围着他走了一圈,郑卓尴尬笑了笑,“雨轻,这就是你养的苍猊犬,真如猛兽一般。” “待在偏厅实在太闷了,我看你家的园子修葺的很是大气,你带着我四处转一转好了。” 郑卓含笑点头,雨轻牵着小白,与他并肩朝池畔走去。 “郑卓,你前些天可去过左府了?”雨轻偏头问道。 郑卓微笑道:“嗯,那日我和四叔一起去的,左大人才华出众,他所写的《三都赋》我也是拜读过的。” 雨轻注视他良久,心道:左思长女惠芳姐姐(左芳字)今年已经开始议亲了,左思钟意于给事黄门侍郎潘岳之子潘粲,听人说潘粲也是容颜俊美的翩翩公子,文才风流,不过其父潘岳趋权冒势,依附贾谧,在赵王司马伦篡位后,他也被诛连三族,可见这门婚事未必是好的。 雨轻自小与左芳姊妹情深,知晓左芳乃温顺贤良的女子,自然想要帮她寻觅到一位最合适的士族子弟,性情好人品好才是最关键的。 左思之父左熹起于小吏,临淄左氏如今顶多算是个小士族,与顶级门阀士族联姻自然是不可能的,至于中等士族的嫡子,他们议亲也是需要权衡利益的。 所有父母嫁女儿都是想着往上攀一攀的,做了京官的左思,又加入金谷集团,那些低等士族也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荥阳郑氏就算是个不错的中上等士族,从始安公主下嫁给郑翰就可见郑氏家族的势力。 眼前的郑卓应该也要议亲了,不论是样貌人品,还是才学,他都是极佳的人选。虽为庶子,但是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雨轻,你在想什么?”郑卓轻声问道。 “郑卓,我的舅舅(左思)很善作曲,你可以带着柯亭笛去左府求教,说不定就能吹奏新曲子了。”雨轻笑道。 郑卓点头,觉得她说的有理,而雨轻却在想着让郑卓常去左府,左家与郑家增加来往,日后两家议亲也就变得容易许多。 “雨轻,你之前说想要派人在荥阳种柿子树,可是也要做柿饼吗?”郑卓偏头笑问道。 雨轻笑道:“柿子不仅可以做成柿饼,还可以做成柿子酱,当作调味品,也可以做柿子醋,当然也能油炸柿子饼,总之做法很多,都是可以尝试的。” “这些听着倒是新鲜,需要我帮忙吗?”郑卓玩笑问道。 雨轻歪头一笑,说道:“如果你愿意做我的供货商,那就最好不过了。” “原来你是想要我帮着你种植柿子树,难怪今日想起来找我了?”郑卓哂笑道。 雨轻望见从前面走来两位婀娜的年轻女子,便停下步子,笑问道:“郑卓,她们是你府上的婢女吗?” 郑卓摇摇头,笑道:“她们是越前兄(辛歆字)的侍妾,好像叫什么芙蓉。” 只见那两名女子含笑走来,微微福了福身子,左边的女子颔首道:“少贤小郎君,何家郎君请你带着友人去眠月楼。” 郑卓皱眉,喃喃道:“他们多半已经在楼上服散了,脱去衣袍更是常事,这样糜乱的场景怎好让她瞧见?” “你快回眠月楼,我就不去那里了。”雨轻浅浅一笑,说道:“我自己去池畔亭间略坐坐,就该回去了。” “也好,我让仆婢给你端去一些李子,这李子吃起来很甜的。”郑卓说着招手唤来几名婢女,吩咐几句后,就径自去往眠月楼了。 雨轻望见他已经走远了,便支开了一众仆婢,又让顺风带着阿九去了别处,然后她就与那两名年轻女子来到一处竹林间,仔细打量她们一番后,笑问道:“你们谁是阿芙,谁是阿蓉呢?” “阿芙见过少主。”青裙女子颔首轻语道。 另一名黄裙女子也轻声道:“阿蓉见过少主。” 今日来郑府,与阿芙和阿蓉这般不期而遇,倒是雨轻没有料想到的。 “近日你们可有打探出什么消息?”雨轻直接问道。 阿芙是姐姐,沉思片刻,回道:“辛桐昨日收到一封书信,不知是从哪里送来的,昨夜辛桐把辛鳌和辛歆都叫到了书房,他们密谈了好久,辛歆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看。” 雨轻微微点头,说道:“你们作为辛歆的侍妾,平日里争风吃醋也要把握好度,若是耍手段害死别的侍妾,就有些过了,辛歆留下你们俩,是觉得你们老实本分,若是日后查出阿琳死于你们之手,恐怕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少主,那个阿琳不仅气焰嚣张,而且还伺机去我们的房间翻找过东西,我和姐姐才不得已设计除掉她。”阿蓉颔首禀道。 “阿琳是落水而亡,辛歆又是个念旧之人,我想你们还是花些钱在水边祭拜她一下。” 雨轻负手说道:“辛歆的未婚妻来自汝南周氏,以后你们最好穿着朴素,不要太过争强好胜,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样别人才会对你们放松警惕,方能长久的待在辛府,我不希望你们出事,我要确保每一位线人的安全,你们可都明白?” “少主,古掌柜已经同我们说过了,我们姐妹一定不辱使命。”阿芙和阿蓉齐声回道。 雨轻淡淡一笑,春风吹动竹叶,满眼翠色,让人心旷神怡。 “少主,何虔和蔡攸哲都在眠月楼,连程熙也来了洛阳。”阿芙说道。 “程熙来自东郡东阿程氏,程书去了济阴郡,而程熙多半是来洛阳谋职的。” 雨轻牵着小白,对她们笑道:“你们还是快些回眠月楼,以免别人起疑。” 阿芙和阿蓉含笑点头,转身疾步离开。 清风吹动着宽大的袍袖,雨轻慢悠悠的走出竹林,却看到了一名穿着墨绿锦袍的年轻男子,他正与一名小厮说着什么,当望见小白时,他不禁愣住,疑道:“难道这是苍猊犬吗?” “它叫小白。”雨轻负手走到他身前,抬眸笑问:“你是程文若(程熙字),对不对?” “你是何人?”程熙问道。 雨轻笑而不答,只是朝眠月楼的方向走去,程熙是今日刚到的洛阳,方才只是交待随行小厮去牛车上搬东西,这些礼物都是带给郑家人的。 程熙现在也正准备去眠月楼,所以和雨轻是同一个方向,二人一前一后,也许是程熙觉得雨轻走得太慢了,竟直接超过了她,大步走到她前面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五章 恶作剧(三) “程文若,你走这么急,难道也想要去服散吗?”雨轻玩笑道。 程熙这才停下步子,回头嗔道:“你这个小不点,真是无礼。” “你好像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岁,我若是小不点,你就是中不溜了。”雨轻调侃道。 “你到底是哪家的子弟,少明兄的朋友我大都见到过,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个小不点。” 程熙剑眉微蹙,沉声道:“大概你是跟着你的兄长一起过来的,眠月楼可不是你可以随意玩耍的地方。” “何虔正是我的兄长,刚才在府门外有位女郎托我带一封信给兄长,你可以帮我转交给他吗?”雨轻疾步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何虔?” 程熙诧然,心想或许是哪家的女郎暗恋何虔,毕竟何虔容貌俊美,写信表露心意也未可知。 此时也懒得再与她理论,从她手中接过那封信,加快脚步径自走上眠月楼。 雨轻对即将发生的场景很是好奇,无奈不能亲眼目睹,只好带着小白先行离开了。 在眠月楼内,羊奋和郑林已然脱去了外袍,赤着上身,搂着几名舞姬在中间转圈,不时仰面大笑起来,而郑翰也是半敞着衣袍,斜倚着靠枕,一名美妾正给他捶着双腿。 坐在一旁的郑卓还算清醒,辛歆却被山颇连灌了好几杯,眼神飘忽迷离的靠在阿芙身上,阿蓉正帮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郗遐身侧也跪坐着两名舞姬,不时为他斟酒,羊奋突然双手趴到他的桌上,指着左边的舞姬,笑道:“你在他面前把衣裳一件一件脱下来,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心痒难耐?” “羊奋,你当真是醉了。” 郗遐饮尽杯中酒,戏谑笑道:“不如让她帮你宽衣解带,或许我会更感兴趣一些?”说着伸手捏住羊奋的下巴,贴耳低语:“今夜你陪我如何?” 羊奋挣开他的手,神情恍惚说道:“郗遐,少拿我寻开心,我可不是那个毓童。”说完刚要起身,就望到站立在楼梯口的程熙,不禁又哈哈笑起来。 程熙看到这一幕,只是冷冷一笑,而郗遐微微侧身,发现是他,顿觉有趣。 “少明兄,这里还真是热闹。” 程熙根本不去看羊奋,而是绕过他,直接走了进去,当视线落到郑翰身上,他微笑说道:“少明兄,你现在的样子很淡定,看来这次服用的五石散比较少。” “程文若!”羊奋像是找到了新玩具一般,眼神迷离的笑道:“你来的正好,可以陪着郗遐一起饮酒了,他正寂寞难耐呢。” 羊奋直接就要扑到他身上,不想程熙用力抓住他的右臂,然后顺势一推,羊奋就被重重的摔倒在地,还撞翻了一桌子的酒杯碗碟。 “程熙,我看你是不想在洛阳混了,竟敢如此狂妄?” 侍妾将羊奋扶了起来,羊奋大喝道:“程书都不敢这般待我,你这个庶——” “羊兄,你在这里大吼大叫的,看样子真是醉得不轻。” 郗遐呵呵一笑,说道:“难道你想跟彭祖兄(羊聃字)一样,被人狠狠修理一顿吗?东阿程氏也是东郡望族,况且程熙已经过继给二房,算是嫡子,岂容你在此消遣他?” “季钰,少在这里当好人,你的花花肠子比谁都多。” 羊奋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说道:“你与在座的人都不一样,因为你有龙阳之好,专养男宠,与崔意倒是一对,或许你们俩早就——” 话未讲完,一块糕饼就丢进了他的口中,郗遐疾步走到他身前,搂住他的脖子,玩笑道:“不是说好的,今夜你会陪着我不醉不归吗?”说完就将羊奋推到另一名美妾怀里,然后轻笑道:“少明兄,你相信他所说的吗?” 郑翰脸上的笑容有些邪魅,喝了一口酒,然后看了一眼程熙,问道:“你刚到洛阳,怎么就跑来我这里了?” “少明兄,我从东阿带来一些土特产,已经让小厮搬进府里了。”程熙淡笑说道。 郑翰点点头,又看向何虔,笑道:“待会你拿些东阿阿胶回去,就当是给你新纳的小妾的礼物。” “何兄,你的弟弟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程熙说着就走过去把那封信递给何虔。 “弟弟?” 何虔微怔,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立时怒发冲冠,狠狠拍在桌上,斥道:“他是我哪一门子的弟弟,程熙,这封信到底是谁交给你的?” “何兄何必动怒,是个年纪尚小的白袍少年托我转交给你的,不过就是哪家的女郎写的表白信,即便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啊?” 程熙觉得何虔太过矫情了,自己可是好心带信给他,他竟摆脸色给自己瞧。 郑翰拿起那书信,轻笑一声,不禁念道:“南阳何进,出身屠户,其妹被选入宫,发迹外戚,拥立皇子辩登基,独揽辅政大权,最后却被阉党所害,皆因智不足而权有余,其孙被称为傅粉何郎,少而富贵,为求房中乐,改良五石散,痴人盼长生,反枉送性命.......” “何晏作为发明五石散的鼻祖,极度淫靡,败坏风气,流传至今,误人子弟,祸国殃民,本就该任人唾弃,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恨。其后人何虔忿狷易怒,无甚才能,荒淫无耻,不仅不能为东海王分忧,反为其添乱,实乃伪名流也。” “哈哈哈!”郑林听后大笑起来,指着程熙,笑道:“你这差使办的不错!” 何虔怒而起身,走至窗前,朝下面望去,除了来往的仆婢,再无他人,他冷哼一声,自语道:“一定是那个臭小子,这般戏耍我,哪一日我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兄,是哪个臭小子啊?”郑翰随手把信丢到一边,然后倚着靠枕,眯眼笑问道。 “准是在卞家夜宴上的那小子。”何虔咬牙切齿的说道,抬脚就把身边那名美妾踹倒在地。 这时,两名小厮各自提着一只水桶,速速上楼来,看到何虔正对着地上的女子发怒,连踢带踹的,甚至还掀翻了桌子。 阿九就站在那两人身后,伸手推了推他们,他们二人会意,当即就提着水桶朝何虔泼去,顺带着郑翰也被浇了一头。 “你们好大的胆子,真是找死!” 一桶凉水泼到何虔身上,他快要睁不开眼,厉声斥道:“狗东西,你们的主子是谁,看我不命人打死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六章 恶作剧(四) “何虔,你要打死谁?”郑卓肃然起身,问道。 郑翰摆手示意身边的侍妾退下去,然后拿着手帕擦拭了一下面颊,冷笑道:“他们俩是我的随行小厮,你这是要当着我的面打杀他们吗?” 那两名小厮慌忙跪地,央求道:“少明郎君,不知是哪家的侍妾跑来说,眠月楼出事了,说何家郎君发散不畅,急火攻心,我们这才提着两桶水匆匆赶来这里的,平时出现这种情况可都是这么做的。” “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我府上滋事。”郑翰瞥向郑卓,问道:“你那个朋友现在何处?” “她早就离开了,此事肯定与她无关。”郑卓强自镇定的回道。 “郑卓,你也敢在我面前扯谎了。”郑翰寒声问道。 郗遐站起身,拊掌笑道:“少明兄,不过就是恶作剧而已,何必太过当真呢?” “季钰,她年纪尚小,我自然不会真的与她计较,不过她无故扰了我们的兴致,请她上楼来解释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郑翰脸色略沉,摆手示意歌姬舞娘全部退下去,又命小厮把羊奋和辛歆等醉的不省人事的友人一并搀扶下去,郑卓也悄悄的离开了。 没过多久,雨轻就跟着管事走上楼来,原来在雨轻准备离开郑府时,就被这位管事拦了下来,她也不感觉奇怪,毕竟这里是郑翰的府邸。 虽然这里一片狼藉,但雨轻全然不在意,只是负手踱着步子,当瞥见蔡攸哲也坐在这里,她便上前笑问:“庞兄怎么没来呢?” 蔡攸哲刚想要答话,就听见何晏一声厉斥,“这封信可是你写的?” 雨轻装作不知,还凑过去瞧了瞧那封书信,戏谑笑道:“这是什么信,难道是别人写给你的情书?” “放肆!”何虔瞪视着程熙,问道:“你方才遇到的可是他?” 程熙并未回答,因为此时的郗遐一手搭在他的肩上,笑道:“程兄,你可要看仔细些,莫要认错了。” “这封信确实是我交给程文若的,不过并不是我写的。”雨轻淡笑说道:“何兄,你若是不信,可以取来纸笔,我当场写给你看就是了。” “真是狡辩,你自然可以找人代笔。”何虔冷声道。 “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看看你们一个个不清醒的模样,真是有失体统!” 一声厉斥,却见一位老者姗姗赶来,郑翰慌忙站起身,整了整衣冠,含笑说道:“大伯,我只是请好友来此饮酒。” “哼,要不是少贤告诉我,你们就打算这样没日没夜的玩闹下去,弄得这里乱七八糟的,成何体统?” 郑渊的目光扫过他们,肃然说道:“真是不成器,只知道花天酒地,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各自回府去。” 何虔也不好再为难雨轻,只得和蔡攸哲他们速速走下楼,心里却暗自骂道:真是扫兴,突然来了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下次再也不来郑府聚会了,还不如待在自己府里逍遥快活。 而郗遐和雨轻也走出了郑府,跟在他们身后的程熙明显有些生气,感觉自己被骗了,想要上前质问雨轻,无奈郗遐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笑道:“程兄,不如到我家里坐坐,晚上我设宴给你压压惊。” 程熙勉强笑了笑,又问:“她到底是何人?” “雨轻,你怎么还没回去?” 从对面驶来一辆牛车,车内之人掀帘问道:“难道你去了郑府?” “看来不需要我送你了。” 郗遐无奈的摊开手,笑道:“雨轻,过两日我再去裴府看你好了。”说完就和程熙坐上牛车,阿九驾车,两辆牛车很快驶远。 雨轻示意顺风她们带着小白先回府去,然后她就坐上任远的牛车,一脸开心的说着在眠月楼发生的这场闹剧。 “你还笑得出来,郗遐自己去那里鬼混就好了,还带着你同去,真是荒唐。” 任远摇摇头,又仔细看了看她,好像在担心她是否受了伤。 “阿远哥哥,我怎么会有事呢?” 雨轻笑容天真,说道:“其实那封书信是让阿九代写的,没想到他写的字还不错,当然提着水桶跑上楼去的小厮也是上了阿九的当,恐怕此时的郑翰正在狠狠教训那两名小厮,因为他的身上也被浇湿了,那场景肯定特别有趣,如果能够亲眼目睹就好了。” “雨轻,郑翰可是不简单的,你不要以为他只是个沾花惹草的纨绔子弟,我想他这次来洛阳应该不是为了出仕。” 任远温和的笑道:“不过程熙多半想要在洛阳谋职,显然依靠郑家是不可能的了,毕竟程书才是郑沐的亲外甥。” “阿远哥哥,你说何虔为何也要来洛阳呢?他不是东海王的幕僚吗?”雨轻疑惑的问道。 “也许是来洛阳打探什么消息的,东海王早些年也是留在京城为官的,还参与了诛杀杨骏,曾任奉车都尉,不过是近两年才返回封地的,他与赵王关系很好,何虔此番来洛阳肯定是要去拜见赵王的。” 雨轻点点头,说道:“或许他也是来凑热闹的,太子遇袭之事还正在调查中,不知东海王是喜是忧呢?” 任远含笑看着她,问道:“王爷的喜怒哀乐与你有关吗?” “阿远哥哥,你出府是去见朋友的吗?”雨轻眨着明眸,笑问道。 “乌桓单于派使者前来洛阳,慕容昴也跟来了,我和宏固兄(杜綝字)在铜驼街看到了慕容昴,他好像去了凤栖楼。” “看样子他还不如李雄呢,来到洛阳就是为了风流快活的。”雨轻噘嘴说道。 任远淡笑说道:“昔年慕容昴的祖上曾协助魏朝太尉(司马懿)征讨辽东太守公孙渊,受封率义王,如今慕容昴的叔叔为鲜卑单于,带领部落族人迁居辽东北部,已经接受汉化了。” “率义王不过就是一个空头爵位而已,还不如李雄的爷爷(李慕)任东羌猎将有实权。” 任远笑道:“慕容氏子弟大都长相俊美,他一到洛阳,就吸引了不少商贾人家女儿的目光,看来他魅力十足。” “那他岂不是跟刘绥一样了?”雨轻笑眼弯弯,说道:“不过他自然不能与士族子弟相提并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七章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一) “你不是准备过两天就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了,到时我送你过去好了,顺便看望一下住在隔壁的陈大娘。” 任远唇角漾起暖暖的笑意,“听你说她和陶先生(陶侃)还是亲戚,还真是巧哪。” “嗯,阿远哥哥可以在院子里作画,我也能在旁学习一二。”雨轻笑道:“对了,我找到那幅小鹿图了,虽然不知道那位小哥哥叫什么名字,但是每当我看到那幅画时,心里就感觉很温暖,希望有一日可以再见到他。” “如果能再次与他相遇,你想要做什么呢?”任远淡然问道。 “可以请他吃饭,还可以带他去观看足球赛,当然我也可以把自己的画作送给他。”雨轻眼神清澈,很是憧憬有那么一天。 任远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很纯净,像一池幽幽的清泉,平静的水面里映照着一只美丽而快乐的小鹿。 雨轻早就住进了他的心里,蹲在院门口等候亲人的小女孩期待成空,那一刻女孩的眼里闪着泪花,瘦小而孤单的背影不禁让人心疼,他深深的记住了那一幕。 如今他已长大,愿做天使的翅膀一直守护她,不过他也清楚的知道,存有这样想法的人可不止他一人。 今日尚书卢皓和卢琛就来到了崔府,没想到渤海高瞻也在,正与崔毖在亭中对弈,而崔意则安静的坐于池边垂钓,身旁的月白锦袍少年却在把玩着一块天然蓝色琥珀。 “沧舒兄(管裕字),这琥珀玲珑剔透,奇丽异常,是从哪里得来的?”崔意偏头笑问道。 管裕笑道:“这是我在去朝歌的时候拾到的。” “你怎么想着去朝歌了呢?” 崔意发现鱼线轻轻颤动了一下,顿觉欣喜,猛地抬起鱼竿,钓上来一条很小的鱼,管裕忍不住哂笑道:“道儒兄,这小鱼只有巴掌大,根本吃不得,我看还是将它放回水里。” “小鱼也是鱼,总比什么也没钓上来强多了,上回张舆可是坐在池边足足有两个时辰,颗粒无收。” 崔意含笑着把那条小鱼丢回池水中,然后把钓鱼竿放到一边,擦拭双手后,又笑道:“刚才我们打赌,如果我钓上鱼来,你就送给我一件东西,现在也该兑现承诺了。” 管裕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才刚来到洛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竟还想着从我身上抢东西,真是太无情了。” “明日我陪着你买一处园子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崔意负手笑道:“既然我都愿意给你当向导了,你就把那块琥珀送给我。” “道儒兄,平日里你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小玩意,怎么现在又变了?” 管裕抚摸着那个琥珀,甚是舍不得,崔意直接伸出右手,说道:“又不是白要你的东西,洛阳城内的大小园子很多,想要挑选一处安静雅致的还是要花费一些时间的,这段日子你就住在我家好了。” 管裕只好将那块琥珀递到崔意手上,无奈笑道:“园子可以选小一些的,价格要合理,最重要的是住在附近的人不可太低俗聒噪。” “你的要求这么多,看来这园子需要慢慢挑选了。”崔意将那块琥珀收入袖中,然后负手踱着步子,问道:“孔兄还在北海吗?” “嗯,他和郑廉常常登山玩水,暂时应该不会来洛阳了。”管裕笑了笑,“要不是我去朝歌看望伯父,他极力劝我来洛阳谋职,我也是不想来的。” 管裕的伯父管适如今任朝歌太守,有些年纪了,已经有退而致仕之心,但是北海朱虚管氏子弟还未有真正能挑起大梁之人,族中子弟中唯有管裕才华出众,又交友广泛,便苦口婆心的劝导了他一番,希望他能够早日去洛阳谋发展。 “沧舒兄,改日我带你去拜见王司徒(王戎),在司徒府上做掾吏,也乐得清闲,不是吗?”崔意含笑说道。 “好像程熙也来了洛阳,他应该去找郑翰了。”管裕在旁说道。 崔意不以为然道:“郑翰连程书都没看在眼里,哪里还会有功夫理睬一个庶子的仕途?恐怕程熙得自己另谋出路了。” 管裕点点头,与崔意并肩往凉亭走去,亭中却只有卢琛和高瞻在对弈,而崔毖刚才被叔公崔随叫去前厅了。 “子谅,这一盘你输了。”高瞻抿了一口茶,呵呵笑道。 卢琛站起身,笑道:“子前兄(高瞻),你来了洛阳这么久,怎么不去金谷园呢?” “我在洛阳认识的朋友不多,去了金谷园也没什么意思。”高瞻望见崔意和管裕走了过来,又笑问:“道儒,可有钓上鱼来?” 崔意点点头,说道:“只是一条可怜的小鱼,所以我就把它放生了。” “垂钓可是需要耐心的,枯坐上一天毫无收获也是常有的事。”高瞻淡笑说道。 “看来我不适合垂钓,还是陆士瑶身边的书童南絮比较厉害,竟会在水里插鱼。”崔意轻笑问道:“子谅兄,幽州那边可有查出那名刺客的身份来历?” 卢琛摇摇头,笑道:“暂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应该还在派人四处查探,渤海高氏也在辽东一带秘密打探着,再过一些时日或许就能找到线索了。” “我的叔父这两日就该到洛阳了,也许他会知晓一些。”高瞻开口道:“他与辽东太守、昌黎太守交情都不错,每年都有被派去那里服劳役的罪犯,若是刺客去过那里,想要查出他来也就不难了。” “子前兄(高瞻字),我知道你为何不去金谷园。”崔意戏谑笑道:“因为你的哥哥(高珣)已经在那里出尽了风头,你自然不想再去凑热闹的。” 高瞻面露尴尬之色,其实高瞻和高珣兄弟二人性格截然不同,高珣喜欢事事争强好胜,最早来到洛阳就与陆机陆云比试书法,纵使失败当前仍然不愿意认输,因为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活得自然心累。 而高瞻就是淡泊名利之人,也可以说活得比较佛性,更加注重身边的亲人,就像为了自己的叔叔高隐能够回京任职而放下某些骄傲,拜见崔随和卢皓,向别人低头的事情高珣自然不会去做的。 崔意靠近卢琛,笑道:“待会陪我们一起去找子初兄,论画技,你和我都是不如他的,但是论赋诗,你可是比我们都强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八章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二) “也好。”卢琛微笑说道:“反正任府挨着裴府和崔府,我可听说子初兄经常去裴府用饭,之前彦胄兄也住在裴府,看来裴府的人气很旺。” “明日我去看望姑奶奶,顺便在裴府吃饭好了。”崔意淡笑道:“沧舒兄,菊下楼快要开业了,到时候我们去品尝一下限量版美食。” 管裕呵呵一笑,他已经从崔意口中得知雨轻正忙于做生意,什么酒楼、茶楼、剧院什么的,弄了一些新潮的东西,既然他准备在洛阳长住,自然要去照顾一下她的生意。 夜幕降临,惜书提着雁鱼灯匆匆返回雨轻的书房,怜画正在沏茶,雨轻伏案抄写着《小戴礼记》,当惜书双手递上书信,雨轻才放下毛笔,接过来拆开来看,原来是段正纯写给她的。 段正纯的手下在延津渡口截获一封密信,却是豫章太守和演写给成都王司马颖的,信上说雷焕事败,选择自尽,定是南阳太守张袆(张华之子)派人为之,自然也是张华授意的。此次未能扳倒张华,只能另外再找时机了。 据邺城线人来报,邺城令卢志已经派乐高去了河内,貌似在暗中调查河内太守华荟。 雨轻将那封信放到桌上,微微阖目,心想:和演是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必然不会长久的待在豫章郡任太守,想要调回京城任职,就要找到合适的空缺,河内郡正是个理想的位置,若是能够成功搜集到河内太守的罪证,那么和演就有机会调任到河内郡。 “惜书,帮我研磨。” 雨轻将抄写的《小戴礼记》搁到一边,然后又拿出一叠左伯纸准备写信。 司马氏族就是来自河内郡温县,而山氏来自河内怀县,山氏起家全是依靠司马氏族的皇权,自然也是司马氏族最为信任的,山氏在河内的势力自然不容小觑,若是能够借助成都王司马颖之手搅动河内郡的局势,那么于自己是有利的。 雨轻在信上叮嘱段正纯加派线人去往河内郡,尽快恢复当地的联络点,伺机接近乐高,继续探听山氏一族的动静。 至于季氏一门的事情,有陆玩和崔意在暗中调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一些线索出来。 写完这封书信后,雨轻又开始写第二封信,这是写给文澈的,就在前几日她收到了文澈的飞鸽传书,信上讲述了汉中游泰之的事情,并且文澈将同吴尽赶往剑阁,准备潜入益州。 雨轻希望文澈他们离间李特兄弟之间的关系,从而瓦解他们的兵力,保住李雄的性命,日后可以扶持李雄为巴氐族人首领,让他成为自己阵营中的一股力量。 阴云密布,裴宪统领的军队已经距离剑阁十里下寨,在营寨外,钟雅和邓尚正在等候某人的到来。 曹魏时期尚书令裴潜的弟弟裴俊在蜀国担任光禄勋,其子裴越又任蜀国督军,在蜀汉经营多年,有些根基,门生故吏中有一位叫陈法,来自成都的小士族,裴宪修书一封,请他来剑阁。 “奉孝,汉中太守郄衡调来五千精锐,以作增援,还派遣兵曹从事前来协助平叛,不过却极力阻挠徐宁前来剑阁,不知道徐宁是怎么劝说自己姐夫的?”钟雅笑道。 邓尚微笑道:“徐俊义单骑奔赴剑阁,胆识过人,颇有阳平侯徐晃之风范。” “先锋大将非徐俊义莫属了。”钟雅开口道:“前面那人应该就是陈法了。” 邓尚望过去,却见一位身材适中,肤色偏黑的男子姗姗而来,那人施礼说道:“在下成都陈法,字永乔,特来拜见裴都督。” “陈先生,裴都督正在大帐中等候,知你甘冒风险抄崎岖小道赶来相见,故而略备薄酒,以表心意。”钟雅也施了一礼,淡笑道。 陈法含笑点头,跟着钟雅和邓尚进入军帐,裴宪忙起身相迎,笑道:“永乔兄,多年不见,你真是风采依旧啊。” “景思兄,看来你还没忘记我的最爱。”陈法俯身嗅了嗅桌上的酒菜,开怀一笑。 “青梅煮酒,搭配炸鹌鹑,我早就命人备好了。” 裴宪携着他的手,一起落座,呵呵笑道:“永乔兄,蜀道崎岖,远来辛苦,待会我亲自为你斟酒。” 钟雅和邓尚也在旁作陪,聆听着他们的笑谈。原来成都陈氏子弟向来与河东裴氏交好,陈法祖上就与裴俊是同僚。 陈法独爱炸鹌鹑,腌制的青梅更是非常好的下酒菜,往年陈法去洛阳后,裴宪都会与他青梅煮酒,吟诗作赋。 “景思兄,文祺兄(裴璋字)还待在河东郡吗?”陈法拈起一只炸鹌鹑,轻轻嗅着诱人的香气,笑道:“记得上回我去河东看望他,他竟然说我长得越来越像黑泥鳅,他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面书生恐怕连黄鳝和泥鳅都分不清。” 裴璋正是裴俊之后,蜀破之后,裴俊这一支便迁回河东郡闻喜县的祖宅,渐渐退出了朝堂,裴璋作为河东名士,常常举办各种诗会,附近的名流皆会来参加,郡内热闹非凡,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只是裴璋很少去洛阳,雨轻也是从未见过他的面。 钟雅在旁笑道:“陈先生,昔日刘焉(刘璋之父)为了寻得安身立命之所,向汉灵帝进言地方刺史大都贪婪成性,无法管束,应该派遣朝中清廉正直的宗室重臣去担任地方州郡长官,镇守各地,并且自请为益州牧,从此入主益州,朝廷采纳了刘焉的‘废史立牧’的建议,后来却逐渐形成了各地割据军阀势力,朝廷再难控制他们........” “刘焉身为汉室宗亲,却暗怀攘窃之志,废史立牧就是东汉灭亡的重大转折点,刘焉进入益州后,任用张鲁,截断斜谷道,斩杀汉使,自立之心彰显无遗,他的二子因此丧命,最后他也疽发而死,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陈法呵呵一笑,说道:“其实当年刘焉是想领交州避祸的,不过山高路远,他便改去了益州,说起来还是野心使然,而且手下张鲁也是个敢闯的人,雄踞汉中近三十年,张鲁的母亲通习鬼道,姿容甚美,与刘焉关系匪浅,当时蜀地官员对此事可是嗤之以鼻的。” “永乔兄,这都是人云亦云,不可当真的。”裴宪倒了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笑道:“你还没喝酒,怎么就先醉了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零九章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三) “景思兄,你自然是站在益州牧刘焉那边了,想当年刘焉对文祺兄的祖上甚是关照,裴家那一支可谓在蜀地保存了实力,说起来河东裴氏与刘焉应该交情很深。” 裴宪脸色一肃,说道:“从黄巾之乱开始,何进乱命,董卓进京废立,致使皇威扫地,之后贾诩出计,策动李傕和郭汜联络凉州诸将反攻长安,朝野动荡不堪,一个挟持汉献帝,一个掳走公卿,皇室威信和士族颜面全部丧失殆尽,汉室倾颓已经无法扭转,这一件件一桩桩,又岂止是益州牧刘焉一人所造成的?” 陈法听后不禁拍案叫好,笑道:“说得好,在如今的河东裴氏子弟之中我只佩服两个人,现任侍中的裴逸民(裴頠字),还有就是你,其实你此番被派来益州平叛我确实感到很意外,去年你写信同我说,要辞官回河东祖宅,看来你的想法又变了。” 裴宪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喝了一口酒。 “裴令公病逝后,景思先生确实请奏辞官回乡丁忧,不过被皇上夺情慰留了。”钟雅在旁解释道。 “原来如此,看来皇上甚是器重景思兄,想要归隐山野是不可能的了。”陈法戏谑笑道:“不像我容貌丑陋,无人赏识,无所事事,只能优哉游哉。” “你不是常自比襄阳庞士元(庞统字),更言庞士元早亡甚为可惜,故而功业不及孔明;若是庞士元没有战死雒城,孔明也未必能够及得过他。但日后孔明也是容不下他的,永乔兄可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庙堂之事。” “我可不想如庞士元那般被一箭射死,你也知道,我是很惜命的人,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能在闲暇无聊时画几张地图而已。” 陈法开始吃那只炸鹌鹑,慢慢咀嚼回味,酥香可口,他不禁流露出无比夸张的幸福表情,然后又舔了舔手指,看向钟雅和邓尚,眯眼笑道:“你们也觉得我像黑泥鳅吗?” 钟雅和邓尚忍不住笑了起来,钟雅还凑到邓尚耳边,小声说道:“我看陈先生就是中年油腻男,还是个大嘴巴,什么话都敢说。” 这时陈法将那半只炸鹌鹑放回盘子里,然后擦了擦手,从袖中取出西川地理图本,递给裴宪,笑道:“献图之功,该如何奖赏啊?” “永乔兄无意出仕,又视金钱如浮云,在人世间可还有你欣赏之物,若你能说得出,我必然尽全力帮你找寻。” “哈哈哈!”陈法大笑起来,“说不定哪一日我心血来潮,也想出仕了,到那时定要去洛阳找你和逸民兄的。” 裴宪含笑点头,展开图本细看,上面详尽的画出蜀中地理行程,标出各处山川险要,立于安营扎寨之地,府库钱粮之所在,以及李特的军队驻守关隘要地等重要信息,都详细的记录在图本中。大致浏览一遍后,裴宪便让钟雅去把陶侃叫来。 陶侃此次任参军,是裴宪极为看重之人,他常言赵国名将赵奢就是他的榜样。赵奢善用奇谋,指挥作战行动迅速,出其不意;讲求地利,因势定谋,而阏与之战,就是所谓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昔日诸葛丞相北伐时,大将魏延曾提出建议,自领五千精兵,由子午谷直取长安,他笃定到那时夏侯楙一定会弃城逃走,而诸葛丞相以此计悬危并未采纳。 陶侃前几日就在裴宪面前重提蜀国北伐之事,并对魏延的这个子午谷奇谋进行了多次分析,成功与失败皆有可能,或许成功的概率更高一些。 因为在后来魏朝将领邓艾偷渡阴平,走子午谷出奇制胜,最终魏国成功灭亡了蜀国,这样看来想要征服地势险峻的西川之地,也许可以借鉴一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学习韩信之计。 其实在陶侃随军离开洛阳之前,雨轻就与他单独聊了一些三国旧事,由于西川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运用保守的作战方法未必行得通,出奇兵确实有风险,但也可以一试。 裴宪的军队在此安营扎寨不过两日,一些士兵还在营地周边挖壕沟,一名副将带着一队士兵正在巡视营寨四周,附近有一溪流,一巴氐男子快速从溪水对岸草丛里走出来,然后跨上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往南边疾驰而去。 李特四弟李流如今被封鹰扬将军,精于骑射,益州刺史赵琚欣赏李流拥有战国贲育一样的勇力,让李流协助主将廖敢据守此要地。 大帐内,李流正在与偏将商讨应敌之策,须臾,一士兵走进帐内,回禀道:“罗参军带着李二少回来了。” 李流微微皱眉,身边一名男子嗔怒道:“罗侯之还有脸回来,以为救了仲平郎君(李荡字)就能将功补过了,要不是——” “朱十五,怎么说罗侯之也是我大哥的小舅子,他能活着回来已然算是侥幸了,这次的教训他会记住的。” 李流淡然说道:“让他们进来。” 朱十五低哼了一声,心道:先前李特之弟李庠杀了耿滕,独占了功劳,却没有奖赏李流,实际上杀耿腾这件事还是李流设计的,不过李庠却全都忘了,益州刺史赵琚更是赏罚不公,想来真是实难咽下这口气。 朱十五是李流过命的兄弟,曾在逃亡迁徙中救过李流的性命,甚至连李流的两位兄长都未必能有如此真心,所以李流对朱十五甚是信任。 当罗侯之和李荡疾步走入帐中,李流便笑道:“仲平,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大哥和大嫂都很是担心你,你若真的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三叔,怎么是你来了剑阁,我还以为是二叔(李庠)在这里坐镇。”李荡说着就撩袍坐下,冷笑问道:“朱十五,你这么瞪着我看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希望我回来吗?” “仲平郎君,你到底是被何人所掳,罗侯之又是如何救你出来的,这些不该详细讲与将军听吗?”朱十五拧眉质问道。 李荡翘着二郎腿,拿起一只空杯子,偏头笑道:“你先去给我沏一壶好茶来,我都快要渴死了。” 朱十五面带愠色,李荡平日里作威作福习惯了,把他当作仆人呼来喝去,要不是看在李流的面子上,他早就教训这个臭小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章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四) “仲俊已在昨日回成都了,他还特意从洛阳带回了一些好酒,明日你也回成都。”李流淡笑说道。 李荡摆摆手,哂笑道:“三叔,我连日赶路浑身乏得很,总要先歇息几日,养养精神再赶路。” “也好。”李流又把目光投向罗侯之,开口问道:“罗参军,粮草没有抢来,你带出去的那一队精兵也被徐强全部歼灭了,你视军法为儿戏吗?” 罗侯之也不跪地,因为李流并不是驻守剑阁的主将,便镇定自若的解释道:“这次劫粮草失利,全因昌生和那几名斥候叛变,误导我,这才中了徐强的圈套,昌生和他手下的一帮兄弟已经逃窜,还望将军尽早将他们抓回来,以证我的清白。” “罗参军现在说这样的话,有谁会相信吗?”朱十五冷笑道:“我看昌生不是被你杀了,就是被徐强的运粮军队杀了,拿他出来顶罪,你倒是可以无视军法了。” “朱十五,我好歹也是主将帐下的参军,你算是什么,不过就是随从亲兵,仗着救过鹰扬将军的性命,才勉强混了个小小的裨将之职,我念着你也算是李家旧仆,平日里让你几分,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朱十五目射怒火,就要上前理论,无奈李流轻咳一声,他只好退后两步。 “罗侯之,你自去廖将军那里解释好了。”李流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李荡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直接负手走出大帐,不想罗侯之当即叫住他,敛容说道:“都是你在长安做的好事,我已经把护送你回来的那几名小厮清理了,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掳走你的人是谁,你就是个睁眼瞎。” “舅舅,何苦这样讥讽我,我脸上一直被罩着黑布,关在哪里也不清楚,更看不到任何东西,过了这些天,我自己才逃了出来,你都没有派人来解救我,我却在三叔面前只字未提你的事情,想来我这个没人疼的外甥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哼,自己没本事还要怨谁?就是你告到你母亲那里,我也不怕。”罗侯之完全不给他好脸色看,径自朝廖敢的军帐走去。 “黑心的罗猴子,巴结我的父亲还不知足,现在又跑去廖敢那里献殷情了。” 李荡暗自骂道:“什么舅舅、姑父的,都是眼睁睁的看着我死,没一个派人来救我的,还有我那个傻弟弟(李雄),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回来了,父亲和大哥定会好好收拾他的。” 李荡的姑父叫李含,来自陇西狄道,出身寒微,曾任太保(卫瓘)府上的掾吏,卫瓘曾对人言,‘李世容(李含字)当为晋匪躬之臣’,后来因罪被贬官,如今赋闲在家。河间王司马颙多次征辟他,他都拒绝了。 如今李含就居住在成都城内,其妻李氏(李特之妹)偏爱李雄,这次李雄返回成都,她便命厨房做了李雄最爱吃的烤全羊,还端上来一盘奶酪。 李雄此番来看望姑姑,还带来两名好友,正是文澈和吴尽,吴尽还从汉中运来一些盐和药材,算是送与李含夫妇的礼物。 氐族人确实喜欢食用羊肉和奶酪,一只肥美的烤全羊呈现在饭桌上,李雄熟练的用刀叉在烤羊上均匀的分割起来,吴尽看着他大块吃肉的样子,不禁摇头笑了笑。 “像你这样用刀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不觉得太麻烦了吗?”李雄嗤笑道:“连我的姑姑看着都要比你豪爽,你们这些士族子弟真是太秀气了。” 吴尽也不做辩解,只是望向文澈,但见文澈已经放下了刀叉,对李含笑道:“世容先生,我去年到临淄做生意,听酒肆间的人说安定皇甫商去了齐王(司马冏)府上做掾吏。” 李含微笑不语,只是随意用刀叉切割着羊肉,安定皇甫商年少时居住在雍州,自恃为豪族子弟,欲与寒门之子李含结交,李含不喜他一身纨绔习性,又无甚才学,便拒之不见,皇甫商因而心怀怨恨,当时秦州刺史正是皇甫商的兄长皇甫重,他便召李含为门亭长,以此嘲讽他。 “上回我去青州见到了那个皇甫商,他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为齐王府上第一谋士,自称有郭嘉之才,偏巧有位胡家郎君听到了,当即问了他几个玄学问题,他竟全都答不上来,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 李雄笑道:“原来那人正是安定胡氏子弟,还和皇甫商是同郡人,当时那场面真是好笑极了。” “仲俊(李雄字),你回来后去找过你的父兄了吗?”李含淡笑问道。 李雄摇了摇头,笑道:“我想先在姑父这里住两日,等小厮去那边府里摸清了情况再回去也不迟。” “好,反正你的二兄也没回来。”李含笑了笑,又望向文澈他们,淡淡说道:“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不过现在城内动荡的很,在这里久待对他们没有好处,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李雄含笑点头,然后继续吃着羊肉,其实这一路他和文澈交谈很多,发现文澈很健谈,不过平日里总是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他便问文澈为何如此,文澈只说难有知己,害怕信错了人,自己已经死过了一次,把许多事情都看淡了。 不过李雄看得出来,文澈和裴家那名少年关系密切,虽然他口里说着自己只是个商贾,但是李雄觉得他的身份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从见识到武艺,他都是很出色的,更像是士族子弟,也许是家族没落了,他才甘愿行商。 待用罢饭后,吴尽便和李雄去了凉亭对弈,而文澈径自走至李含的书房门口,待仆婢通禀后,他才缓步进入室内。 “看来你是有事找我,或者说你来成都是另有目的。” 李含目光扫过他一眼,然后又继续捧着书简看,似乎对他的突然而至并不感兴趣。 文澈走上前来,施礼道:“世容先生这般淡泊名利,是想要效仿春秋时期的宁武子吗?” 李含面色平静,只是喝了一口茶,并未答话。 “孔子曾云:‘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从表面上看来,此话的意思是指当一个人感觉自己改变不了时局时,就会寻找一种可以自保的养晦策略,但是深度解析后就会发现,在朝局危亡之际,宁武子佯装愚笨,可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努力挽救这个朝廷,这就是‘巧为’的大智慧所在,也可以说是大智若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一章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五) 文澈继续说道:“昔日权臣专政,卫瓘优游其间,无所亲疏,甚为阳乡侯傅嘏所器重,更称他为‘宁武子’,后来太保卫瓘给晋武帝上书,提议废除九品中正制,认为品定人物完全控制在世家豪强的手中有违人才选拔的公正,这样大胆的改革建议,自然触怒了门阀士族,想来在世容先生任公府掾时应该看得很明白。” 李含呵呵笑道:“邦无道之时,能支撑危局,并善保自身,这种境界恐怕也只有宁武子能够达到了。商朝的比干就是不愿做这样的‘愚人’,最后因谏而死,卫太保与他何异?” “老子云,‘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世容先生既然想要避世,就不该再留在此地,平叛大军已至,你觉得益州刺史有多少胜算?”文澈肃然问道。 李含神色间有些犹豫,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何人,难道你是来自河东卫氏?” “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河东卫氏,太保卫瓘曾对你有提携之恩,如今你却不问世事,眼睁睁看着益州百姓惨遭涂炭,你的良心安否?”文澈直视着他问道。 李含目光黯然,沉吟道:“如今卫太保这一支仅剩下卫璪和卫玠,我听闻卫玠已经与吴郡顾家联姻,很快就要南渡去吴郡了,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卷入朝堂的纷争当中了。” 文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淡然说道:“这是卫家郎君托人让我转交与你的。” 李含听后慌忙接过来,拆开细看,原来是卫璪的亲笔书信,信上言道让他与裴宪里应外合,尽快平叛益州,待平定了叛乱,自会设法把他迁到别处任职。 “李氏兄弟这两年因为抢功互生嫌隙,只要稍微使些手段,他们必然会土崩瓦解。” 李含幽幽说道:“不过赵琚手下大将廖敢很是难对付,他已经被派去驻守剑阁,如今只能依靠裴都督的军队去攻破了。” “那么广汉太守辛冉那边的情形又是如何?”文澈皱眉问道。 李含沉思片刻,答道:“辛太守府上有个心腹幕僚,叫审合,来自魏郡阴安,是审荣之后,善用诡计,不讲道义,想要攻破广汉城池,也绝非易事。” 审荣正是昔日袁绍帐下谋臣审配之侄,曹操攻打邺城时,由审荣守东门,后于夜间开门放入曹兵,邺城因此陷落,审配也被曹操擒杀。 文澈微微点头,游泰之恐怕已经潜入广汉郡,想要对付辛冉无异于以卵击石,看来此行凶多吉少了。 月色朦胧,风儿渐止,树影婆娑,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走出审府,坐上自己的牛车,驶向东街,又拐了两个巷口,牛车最后在一处小宅院门前停下来。 小厮搀扶着那男子下了牛车,笑问道:“主人,这位小娘子每日哭哭啼啼的,丫鬟婆子们轮番劝慰都没有用,这样把她送去太守府怎么行呢?” 这中年男子正是康岷,只见他大步走进这宅院,口中不迭说道:“她不过就是个乡下村姑,什么都不懂,这几年我好吃好喝的养着她,认她做干女儿,为的就是今天,能把她送往辛太守的府上,做个宠妾,以后我也好多个保障。” “主人谋划的好,不过看她宁死不屈的样子,小的也是真没有办法了。”小厮颔首轻语道。 康岷不耐烦的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是这么没用,我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 西厢房内亮着灯,两名婢女就守在门口,当望见康岷疾步走过来,她们赶忙施礼,回道:“主人,阿泫姑娘今日还未用饭。” 康岷摆摆手,命她们走开,然后他就走了进去,但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正在里面小声哭泣着,听到了脚步声,她慌忙转身,然后擦拭了眼角的泪花,站起身来,颔首道:“阿泫见过义父。” “听说你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准备绝食抗议吗?” 康岷扫过桌上的那本诗集,冷哼一声,“原来你是爱上了那个以卖书谋生的刘珣,他已经一贫如洗,你若是跟了他,岂能有好日子过?” “义父,刘郎乃建安七子刘桢之后,博学有才,若是义父肯向辛太守举荐他,说不定——” “说不定他就会步入仕途吗?真是可笑,他一介庶族子弟,生来就是个穷命,还妄想着攀高枝,痴人做梦!” 康岷转而换作笑脸,说道:“阿泫,辛太守可是名门之后,既然他看中了你,就是你的福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阿泫却双膝跪地,央求道:“义父,我宁愿过一辈子穷日子,也不想攀辛家那个高枝。” “这些年我待你如何,把你从地痞那里救出来,又让你舒舒服服的做体面人,现在也该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康岷俯视着她,寒声道。 她叩首道:“我的父亲欠了许多赌债,狠心把我卖给一个恶霸,在途中惨遭地痞无赖的欺凌,幸而义父搭救我,这份恩情我万不敢忘。” “你记得就好,我不仅保全了你的清白身子,还请来乐师教你抚琴,又悉心教你读书写字,你也算是略通文墨,如今把你送去辛府,也不算辱没了你。” 阿泫抬眸,一行泪簌簌落下,哀求道:“义父,求求您,放过我,我心里只有刘郎,就让我——” “闭嘴!”康岷狠狠的打了她一耳光,骂道:“真是给脸不要脸,我花钱买你回来,养了你几年,你倒真以为自己变金贵了,如果你坚持不从,我就把你卖到青楼去,至少也要捞回本钱。” 阿泫听后心颤,眼神变得绝望,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唇角噙着一丝冷笑,“义父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只能来世再报了。” 在她要割断自己的脖颈时,猛地刀光乍现,匕首击落在地,阿泫心惊,却望见一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飘然而至。 “康岷,你又在干养瘦马的勾当了,人家既然心不甘情不愿,你又何必再强迫她呢?”那男子哂笑道。 康岷嗔怒道:“原来是你,你竟还敢来我这里,真是不怕死。” “你那年没有烧死我,是不是感觉很遗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二章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六) “游泰之,纵火烧你府邸可不是我干的,况且都是你自己做的孽,与我何干?” 康岷冷笑道:“你我早已脱离了组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你偏偏要触犯我的利益,那就不能怪我无义了。” 游泰之摘下那面具,寒声道:“你杀我弟弟游咏之在前,之后琼花又命丧火海,这两条人命,你打算如何偿还?” “你算错了,应该是三条人命。” 康岷一脸奸笑道:“你恐怕到现在都不知晓,琼花当时已经身怀有孕,她可是一尸两命哪,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你这毁了容的脸真是看不得,连个表情都看不清了,真是无趣。” “她.......她怎么会这样.......”游泰之愕然,摇头说道:“她应该恨我的,也许早点杀了我,她就不会葬身火海了。” “其实琼花父亲的死只是个意外,不过你私自招募摸金队,还跑来我的眼皮底下盗墓,我自然要给你一个血淋淋的教训,不然你怎么能记得住呢?” 康岷冷笑道:“当年我找人去告知琼花,药铺的伙计给她的父亲抓错了一味药,她的父亲这才丧命的,而府衙的人早就被药铺老板背后的主人游泰之收买了,于是就糊里糊涂的结了案,她的父亲死了也是白死,琼花确实是个有胆识的女子,当即就发誓要替父报仇,从而将游泰之这个名字刻在了心头.......” “之后她伺机接近你,又委身于你,我以为她很快就会杀了你,不想她不是个蠢人,一直悄悄派人暗中打听那件药铺的案子,最后她还真的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竟跑来质问我,为何要利用她,真是个可笑的女人,她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门贵女吗?不过她对你倒是痴心一片,还怀了你的孩子,我看见别人好过心里就不舒服,便给了巴氐流民首领一些好处,让他们手下的人纵火烧了你的宅邸。” “康岷,你还算是个人吗?” 游泰之厉声斥道:“要不是昔日主人可怜你,恐怕你现在还在跟那些流民一起四处逃亡呢?主人看重的可不是你,而是你的祖上,他曾经是曹洪的心腹部将,征战沙场,对曹氏一族忠心耿耿,主人看你流落在蜀地,才施以援手,并让你做益州的联络头目,这一切都是归于对你的信任,没想到你却自私自利,残暴无耻,你的行径真是令你的祖上蒙羞!” “游泰之,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康岷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冷,沉声道:“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游泰之将面具扔到地上,阿泫早已躲进屏风后面,对于他们二人口中所说之事她听得不太明白,但是她很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我已经成了这副鬼模样,最爱的亲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再苟且活着也无甚意义,不过我想要带着你一起去泉下面见主人,以免你再祸害他人。” 话音刚落,游泰之已经持剑逼近康岷的咽喉,不料康岷旋即避开,伸出右臂,露出鹰爪,瞬间五指发力,朝他头顶袭来,顺势戳穿他的头盖骨,鲜血顺着他扭曲的面庞流了下来。 游泰之立时瘫倒在地,双目睁大,似乎不太明白身有残疾的康岷为何会练就这等毒辣的武功。 “我右臂虽残,但改良了一下鹰爪擒拿手,没想到威力大增,这还要多亏了你的倒霉弟弟游咏之从那古墓中盗出这等阴险利器,用在你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游泰之弥留之际恍若看到了琼花正笑盈盈的朝他走来,并且伸手拉起他,他欣然的随她而去,阖上双目,临死前的他无愧于心,只有对少主怀有几分愧疚。 不过他已经不再年轻,复辟曹氏的事业只能交给像段正纯和吴尽那样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当然康岷的死期也快要到了,少主不会放过他,四大摸金头领更不会放过他。 康岷唤来几名小厮,将游泰之的尸体拖走,然后走至阿泫身前,俯身道:“想要活命就要乖乖听话,不然就跟那个面具男一样的下场。”说完又命仆婢收拾东西,找来管事的吩咐了几句,看样子这处宅院是不能再住人了。 康岷似乎已经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对于四大摸金头领,他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身,若是少主派遣他们来益州,那么他必须要提早做防备,那四人就如黑暗使者,康岷自己没有把握对付的了他们,只能依附辛冉和审合,有官府罩着,他才能安心一些。 而在另一边的军营中,将士均已歇息,只有一队巡营的士兵举着火把巡视营垒各处。 约至二更时候,一支精锐从北面飞奔而来,杀入营中,直接奔向中军,一人高喊道:“取裴宪项上人头者,赏金千两!” 此言一出,从中军外围冲出一众将士,为首的白袍小将正是徐宁,只见他手持一杆亮银枪,夜幕下枪尖焕发光芒,宛如星辰一般,挥舞间尽显英姿。 “我听闻李氏子弟骁勇善战,可惜从未交过手,不知今日可有机会切磋一下?”徐宁朗声问道。 “无名小将,那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我大刀的厉害!” 说话者正是李流,此番廖敢命他突袭裴宪军营,认为裴宪大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刚刚扎寨,立营不稳,先杀杀他的锐气,若是能够成功擒获裴宪,自然是大功一件,赵琚定会重重封赏。 李流立功心切,自领一千精兵,人含草,马衔环,不惧凶险闯入裴宪营寨,哪里知晓眼前之人正是徐晃之后徐宁。 喊杀声四起,两军混战在一处,李流手持三尺多长的大刀,目光凶狠,挥刀砍向对方马匹的前腿。 徐宁坐下白马扬起前蹄,那一刀劈了空,他顺势拽住缰绳侧过身子,夺过一名士兵的长矛,急速射向徐宁的面门。 徐宁挥动亮银枪,猛地击中那杆长矛,旋即将长矛再次掷回去,李流当即挥刀劈断那杆长矛,然后又手起刀落将周围士兵们的盾牌接连劈成两半,连带着砍杀了那些士兵,纷纷倒地。 而徐宁见势虚晃一招,长枪直刺中李流坐下马匹的腹部,李流便从马背上摔落下来,枪尖迫近他的胸口,徐宁冷笑一声,说道:“你也不过如此。”话毕,枪尖刺穿了他的胸膛。 还在厮杀中的朱十五见李流被杀,拼了命的想要为他报仇,连续削了数名士兵的脑袋,驱马赶过来,不料徐强抡起一柄大斧,拦住他的去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三章 故交新知 傲啸剑阁(七) 朱十五早已杀红了眼,长刀直劈向徐强的面门,徐强俯身直接砍断对方战马的马腿,战马倒下,朱十五就犹如行动迟缓的活靶子,一斧头猛力砸击他的脑袋,脑浆迸裂,剩余的敌兵见此胆寒,纷纷想要逃窜,无奈营寨门口已经封住,数员大将早已守在那里。 没过多久,这支袭营的精锐尽数被歼灭,徐宁跳下马,将亮银枪扔给白雀,然后睨视一眼徐强,笑道:“你这大斧使得不错。” 徐强堆笑说道:“俊义郎君,其实你方才不必出来应敌的,这些个巴氐叛军不足为惧,倒是让你受累了。” “既然徐将军武功盖世,那下次我就不帮忙了。”徐宁嘲讽道,然后疾步走进中军大帐。 徐强讪讪一笑,发现身边的部将竟在偷着笑,便嗔道:“好笑吗?我和他是同宗兄弟,有什么好计较的,他不懂事,我谦让些就是了,难道还和他置气?” 部将连连点头,对于徐强这样的说辞,他们都听习惯了,人家徐宁压根懒得搭理他,他每回都是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才会承认有他这么个同宗兄弟。 当徐宁走进中军大帐内,便对着裴宪躬身施礼道:“袭营之人正是李特之弟李流,我已把他斩于马下。” “俊义兄的枪法果然厉害。”钟雅称赞道。 裴宪点头说道:“速速命人把李流的首级送回到廖敢的军营,以扬我军威。” 身边偏将领命退出大帐,而陶侃却道:“廖敢乃赵琚麾下心腹大将,此次派李流前来偷袭我军营寨,只是想探探虚实,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来,廖敢并不信任李氏兄弟。” “李氏是巴氐的望族,在蜀地经营多年,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而青城山是范长生天师道的治所,范长生的家族世代拥有部曲,还有一众道民,能拿出粮食供军,这样一个拥有武装的道教主,可是赵琚一直想要设法拉拢的人。” 陈法在旁沉声说道:“李氏兄弟不过就是赵琚的爪牙,而范长生一旦归入赵琚的麾下,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裴宪凤眸微眯,淡淡说道:“我想范长生不会介入到这场战争之中的。” 陈法不太明白,而钟雅却知道其中缘故,因为前几日他刚收到雨轻的来信,信上提及到了鄱阳太守乃周处之从弟,与张盛之后有些来往,魏朝初期张盛(张鲁之子)迁至鄱阳入龙虎山传扬道教,四方学道者日益增多,五斗米道也就是日后的天师道。 范长生算是天师道教派的一个分支,自然对张鲁之后十分敬重,裴頠已经去拜访了周府,宜兴周氏子弟愿意出面做说客,只要张天师从龙虎山派出一名道徒赶赴青城山,范长生必然会给张家人一个面子,不管是赵琚,还是李特兄弟,他选择旁观就是了。 接下来裴宪又与他们商议如何攻打剑阁,谈至深夜,他们才渐渐走出中军大帐,钟雅邀请徐宁去他的帐中叙话,邓尚也跟了过去。 桌上的青瓷灯泛着淡淡的光亮,扫尘端来一盘糕点,徐宁拿起一块,笑问道:“彦胄,这是什么糕饼?” “这叫桃酥,酥脆香甜,为了款待你,我今日特意拿出来给你尝个鲜。”钟雅喝了一口茶,淡笑道。 徐宁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几下,含笑点头,又问:“我在汉中和长安从没见到过这样的糕点,可是你从洛阳带来的?” “嗯,朋友给我做的,日后你去了洛阳,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钟雅看着他,开口道:“俊义兄,梁州刺史罗敬之(罗义字)这次调拨了十万精兵前来援助裴都督平叛,不过这十万中有一半都是老弱病残,罗敬之还写信解释说梁王司马肜先前从他这里调拨了五万精兵去征讨齐万年,之后孟观又要了两万精兵赶赴前线,如今他已经将治下军营里的全部兵力派遣过来了......” “罗敬之这般说,裴都督也不好再苛责他,但是他派来的几员大将实在算不上勇武,牙门将更是不顶事,连个路都修不好,裴都督便将他斩首了。” 徐宁吃着桃酥,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似乎不想发表任何言论。 “梁州刺史罗敬之(罗义字)恐怕是心里不平衡。” 钟雅单手支颐,淡笑道:“我看就是罗敬之欺负裴都督年轻,在军中没什么资历,河东裴氏一直稳坐朝廷中枢,不过确实没有太多军方背景,帐下许多老将肯定也是心中不服的。” “彦胄,裴都督的外公正是京陵公王浑,他可是有平吴之功,担任征东大将军镇守寿春期间,妥善安抚了江东百姓,东吴民心才得以归附,之后升任司徒,楚王司马玮夺权之时,想要寻求王浑的支持,不料王浑竟命令府中一千多名家兵闭门以拒司马玮,司马玮也只好作罢......” “当时裴令公就是在岳父王浑的家中,才得以幸免,可见王浑素有威名,为三军所信服,军方背景强大,我想裴都督此番来益州平叛,太原王氏必会给他保驾护航。” 徐宁放下茶杯,笑道:“这茶真是清香,看来以后要去洛阳买些好茶了。” “俊义兄,你猜得不错,裴都督帐下有一部分皆是太原王氏的嫡系旧部,有他们在,裴都督自然有足够的底气在军中立威,众将也不敢不服。” 钟雅看向邓尚,笑问:“奉孝兄,你说剑阁之战我们胜算如何?” 邓尚微笑回道:“颍川钟氏攻破过一次剑阁,如今再次踏足蜀地,岂会败兴而归?” “哈哈哈!”钟会拍案笑道:“奉孝兄,俊义兄,我们三人在此聚首,以茶当酒,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凯旋回京。” 钟会举起茶杯,邓尚和徐宁也举起茶杯,他们三人手中的杯子碰到一处,在灯下,他们的目光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剑阁之战即将打响,而远在洛阳,城中百姓所热议的却是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这次选在洛水河畔举办,各大青楼的头牌姑娘均会参加,临近比赛这两日,各青楼已经开始为自家的姑娘造势,花样层出不穷,只希望到比赛时能够一举夺得花魁的桂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四章 另有蹊跷(一) “如今花魁夺冠热门有五位,凤栖楼的姜柔和清玉,群芳馆的白菡,醉欢楼的唐小娅,还有拥翠阁的卓依梦。” 雨轻把书册放置一边,抬眸笑问:“阿远哥哥,你觉得谁会成为今年的花魁呢?” 任远完全不感兴趣,只是拿起那个万花筒,摆弄两下。 “如果一直是那个姜柔蝉联花魁,其他头牌姑娘总是陪跑,那么她们定会心生嫉妒,也许在场下还会有些小动作,提前开撕也是有可能的。” 雨轻继续说道:“阿远哥哥,花魁比赛重在外貌而非品性,跟选美大赛无异,还不如举办天下武林大会有意义。” “武林大会又是什么?”任远淡笑问道。 “就是在各州府广贴告示,不论三六九等,皆可赶赴洛阳来参加武林大会,经过一番比试后,最后胜出者朝廷可以给予他官职,日后也能为国效力。” 雨轻微笑说道:“阿远哥哥,这样的武林大会是否有意义呢?” “勉强算是有意义。”任远注视着她,又道:“前日阿虎离开了洛阳,他的眼神很坚定,看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南渡长江,寻求发展。” “给阿虎送行的友人应该很多,可惜那时我正在背书,没能出城去给他送别。” 雨轻稍显落寞的垂下眼帘,沉吟道:“也不知道我送与他们的礼物,他们会不会喜欢。” “昨日你已经回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了,这几天你也不必再到你的五叔跟前背书了,心里应该轻松许多。” 任远唇角噙着一抹纯净的笑容,轻声道:“你怎么也想着去拜访京陵公(王浑)了,难道是阿虎曾带着你去过京陵公在城郊的别院?” 雨轻含笑点头,“前一阵子我和悦哥哥去拜访过京陵公,当时阿虎也在那处别院里,他是来向他的外公告别的,京陵公是高寿老人,有些耳背听不太清别人说话,阿虎当着他的面说了好几次要离开洛阳去吴郡了,他却呵呵笑起来,说‘刚来就要走,可是在耍小孩子脾气’,阿虎听后也很是无奈。” “京陵公已经七十有四了,难免有些眼花耳聋,他的长子和次子都已经早亡了,只有三子和四子,在朝中任清贵闲职,他的两个女婿和峤和裴令公也已病故,听说在裴令公病逝后,京陵公哭了好几日,如今已经很少进城了,一直都待在那座别院里。” 任远微笑问道:“玄静兄(王润字)是他的曾孙,近年来都是跟着京陵公住,你上回可见到过他了?” “嗯,他之前去观看了那两场足球赛,还说既然琅琊王氏都组建了自己的足球队,他们太原王氏也要组建一支足球队,到时候一较高下。我这次是来给京陵公送糕点的,那天听阿虎谈及过他的外公喜欢吃松软的点心,因牙齿不好,也不能吃甜食,所以我回去后就做了一些无糖的糕点,今日特意给他老人家送过来。” 雨轻慢慢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三小碟糕点,她笑道:“这碟是驴打滚,这碟是山药糕,那个则是鸡蛋糕,只有驴打滚是放了少许糖的。” “我听说京陵公喜欢吃奶酪,奶酪是滋补佳品,昔日尚书令荀勖身体不好,武帝(司马炎)就时常赏赐给他奶酪,让他补养身体,如今皇上也常常派宫人到京陵公的别院送奶酪,可见皇上对京陵公也是极为敬重的。” 听任远讲起奶酪,雨轻便笑道:“京陵公的次子王济是武帝的女婿,曾经陆先生(陆机)去拜访他,他就命人拿出几斛羊酪,放置于陆先生面前,并问道:‘你们江东有什么可抵得上此物?’陆先生当即回道:‘有千里湖的莼菜羹,只是还不必加盐豉。’不知这千里莼羹当真如此味美吗?” “这番对答不仅是针对美食,更是北方士族对江东士族所持有的某种态度,陆先生能够巧妙应答,又不失风度,给太原王氏留有颜面,这也算是陆氏兄弟的高明所在。” 任远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说道:“其实京陵公还是很欣赏陆先生的才华,不过太原王氏和吴郡陆氏来往不多,彼此都不算熟悉,难免会有些误会。” “阿远哥哥,玄静兄的父亲王逢如今任秘书丞,隶属秘书监贾谧,文采斐然,与王尚书(王骏)交好,这次太子遇袭之事,他也甚为关心,上回我带着薛颙去六叔府上,当时他和王尚书也去了,是不是查出那名刺客的来历了?” 任远撩起车帘朝外面望了望,然后淡淡说道:“这还多亏了渤海高氏的帮忙,那名刺客应该是被发配到辽东服役的罪犯,不过早两年有人花钱帮他赎了罪,本来是有一份记录的,可惜找不到了,当时任主记之人也于去年病死了,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雨轻秀眉微蹙,心道:这刺客背后之人行事谨慎,滴水不漏,早已抹去了那些痕迹,不用自家豢养的死士,而选用一名罪犯,这样事败后怎么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而他一心求稳妥,必会疏漏一处,或者说有关那一方面的安危他并不是很关心,那就是提供给刺客重要消息之人,太子司马遹那日会去观看足球赛,旁人根本无法得知,只有东宫之人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太子离宫,也就是说东宫之内应该有内应。 雨轻早就写信给司马遹,让他多加留意东宫的内侍、宫娥以及侍卫,当然也不能排除那些东宫属官,其中包括侍读。 “阿远哥哥,那日王瑶谨(王秀字)去观看足球赛了吗?”雨轻笑问道。 任远微微点头,说道:“那日他和茂弘兄(王祷字)去看祖家的比赛了,听道幼兄(祖涣字)说,当时瑶谨还被少明兄(郑翰字)叫到包厢内,那里一群莺莺燕燕的,茂弘兄看到后甚为不快,遂命人把瑶谨拉了出来,少明兄还故意打趣了茂弘兄两句。” “郑翰不仅与王玄很要好,还和王秀关系不错,只有阿龙哥哥不喜他的那般轻浮行径,也对,阿龙哥哥一直都是跟在王司徒(王戎)身边的,尚书左仆射王衍另有府邸,王司徒经常数落王玄,说他连个陈留太守也做不好,根本不堪大用,他的父亲王衍对他疏于管教,到如今王玄一身纨绔习性,都是太过纵容的结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另有蹊跷(二) 雨轻不禁叹息一声,心道:琅琊王氏因卧冰求鲤的王祥而闻名,时至如今,琅琊王氏成功挤入朝廷中枢,成为显赫的门阀士族,不过家风不正,治家不严,远没有清河崔氏和太原王氏根基深厚。 家族的沉浮往往与家教紧密联系在一起,权力场瞬息万变,大起大落之后,总会有很多家族走向衰落,就像那两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曾经不管多么的风光无限,东晋灭亡后,王谢庾桓这些贵姓也都不复当年了。 在魏晋这个重视门第出身的时代,一个家族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顺应历史潮流则会兴盛,逆历史潮流只会走向衰亡,太原王氏本来就是北方首屈一指的望族,与河东裴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和赵郡李氏这些家族同属黄河以北的大族,世代交好,彼此扶持,更利于生存和发展。 而琅琊王氏的兴起和衰落都是与皇权紧密的连在一起,这也是他们家族迅速窜起的成功策略,当然最后也成为覆灭的导火线。因为他们就如悬浮在半空中的花园一般,不管打造的多么富丽堂皇,总是没有强大的根基,经不起在历史浪潮中翻滚,终将坠落下来。 “你为何叹息起来?”任远笑问道:“难道你也想要发一篇怀才不遇的感慨?” 雨轻歪头一笑,“阿远哥哥,我本就胸无大志,只对娱乐八卦感兴趣。” 这时,牛车已经驶到一处别院门口,停了下来,任远含笑说道:“爱听八卦的人,我们也该下车了,听说近日玄静兄府上的池塘里添了一些金色鲤鱼,今日我也可以瞧一瞧了。”说完就掀起车帘下了牛车。 雨轻随后也下了牛车,与任远并肩走入这别院之中,由管事的在前引路,穿过游廊,直接走至西边的池畔,王润正扶着栏杆,不时朝池水里撒鱼食,任远疾步走过去,笑道:“玄静兄,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金色鲤鱼?” 王润一袭墨绿锦袍,眼神深邃,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雅痞禁欲的气质,充满着对世俗的不屑一顾,望见任远,也不上前寒暄,仍旧观看着水中的鲤鱼。 “子初兄没有闭门作画,反而来我这里,前几日道儒兄也跑了来,还顺带拿走了一盒西域贡品,就是那个小豌豆所说的‘无花果’,我自己还没尝几个呢?” 王润目光扫向雨轻,笑问:“小豌豆,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叫小豌豆。”雨轻噘嘴道:“早知道就不给你讲那个《豌豆公主》的故事了,况且你也未必见过真正的豌豆苗。” 任远轻笑道:“原来她又在编故事了,不过炒豌豆苗挺好吃的,改日你可以去裴府品尝一下。” “太爷爷那日也夸了她,她送给我的太爷爷一个放大镜,方便阅读书籍,太爷爷此刻就在小轩馆拿着那放大镜看书呢。” 王润走近雨轻,笑问道:“小豌豆,今日可是又来送东西的?” 雨轻哼了一声,不想理睬他,只是对任远道:“阿远哥哥陪着我一起去看望老爷爷。” 任远点点头,他们二人就并肩朝小轩馆走去,而王润哈哈一笑,“上回道儒兄和小豌豆也是并肩而行,一高一矮,不过如今他们二人倒更像是一对互助友爱的兄弟,真是有趣。” 小轩馆内,一位白发老者正伏案看书,手里拿着放大镜,不时在竹简上移动着,神情淡然,雨轻和任远放慢脚步,悄悄的走近那位老者。 “老爷爷。”雨轻挨近他,附耳道。 王浑捋须呵呵一笑,问道:“子初也来了,怎么阿虎没同你一起过来呢?” 任远苦笑道:“阿虎已经去吴郡了。” “老爷爷,这盘奶酪你怎么没吃呢?”雨轻看了一眼放在桌边的奶酪,微笑道:“其实可以尝试用羊奶制作酸奶,口感更好,还有助于消化促进吸收。” “酸奶?”任远疑道。 雨轻笑眼弯弯,说道:“阿远哥哥,除了酸奶,还可以做姜汁撞奶,这些口感都不错,比这种原味奶酪好吃多了,也很适合老年人食用。” 王浑此时也放下了放大镜,眯眼笑道:“姜汁撞奶应该是融合了浓郁的奶香和姜的香气,既然用了姜汁,也就能排除湿寒,暖胃表热,我想玄静那孩子应该会喜欢这道甜品的。” 任远顿觉惊诧,刚才他们说的话,王浑都听清了,可见此刻他又不耳背了,还真是让人摸不准。 “老爷爷,等菊下楼开业了,您可一定要前来光顾。”雨轻说着又示意顺风将那食盒拿过来。 然后雨轻慢慢打开食盒,把三小碟点心端出来,又一一做了介绍,王浑拈起一块驴打滚,笑道:“这名字起得真有趣。” “老爷爷,有趣的点心名字有很多,就像一口酥、龙须酥、老婆饼、马蹄糕还有脏脏包呢。” 雨轻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心道:其实我喜欢吃菠萝包和蛋挞,不过目前还做不出来这些甜品。 “你这小丫头总是能逗人开心,逸民上次来我这里,也提到了你,不过你肆意妄为的时候也着实让人生恼。” 王浑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粉颊,笑道:“难得你有心来看我,皇上昨日还派人送来一些西域进贡的小玩意,你去挑几件自己喜欢的。” 雨轻听后满心欢喜,拉了一下任远的衣袖,就要退出去,却看到一名侍婢端来一碗茯苓膏,雨轻便略停下步子,想了一下,便又走回来,低首瞧着那碗茯苓膏,轻轻闻了一下,皱眉说道:“这气味不太对。” “有何不对?”任远问道。 “茯苓只有一种清淡的味道,轻易是闻不出什么味道来的,茯苓膏就是将茯苓蒸熟后加入牛乳,然后再用微火煮成膏状,所以说茯苓膏闻起来味道应该很淡,可是这碗茯苓糕气味混合明显,或许里面添加了什么东西。” 雨轻取出一支银针,插入那碗茯苓膏中,再次抽出银针,却发现银针已然变黑,这碗茯苓膏果然有毒。 王浑面色微变,看向那名侍婢,沉声道:“你去把厨房管事叫来。” 这时,王润也走了进来,看到那根银针,肃然道:“太爷爷,看来这府里从上到下都要逐一盘问,不可放过一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六章 另有蹊跷(三) 王浑扶额叹息道:“家贼最是难防,待下人严苛些,他们心生怨恨,待他们略宽厚些,他们又生歹心,不想住在城内,来到这里躲清静,竟还是——” “太爷爷,幸亏有子初兄他们在,不然真的出了事可如何是好?”王润走近前,对王浑附耳低语着。 没过多久,厨房管事就带着一名厨娘走了进来,他们纷纷跪地,厨房管事回道:“老爷,这茯苓是府里刚进的货,我已经都查验过,这批茯苓是没有毒的。” 身体微胖的厨娘叩首道:“这茯苓膏是我做的,我怎么敢下毒毒害老爷,就是借我十个胆儿也是万万不敢的。” 王润睨视着那名浑身颤抖的侍婢,问道:“这碗茯苓膏是你端过来的,中间可有转过手?” 那侍婢颤声回道:“没有,我是直接从厨房端出来的。” “这么看来,你们俩都是无辜的?”王润冷笑说道。 雨轻和任远就站在一旁,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人,雨轻唇角微扬,趴在任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任远笑着点点头,走至胖厨娘身前,笑问道:“这碗茯苓膏根本就不是你做的,因为你方才根本不在厨房,而是在角门房内吃酒赌钱,对吗?” 那胖厨娘愣住,赶紧下意识的伸手抹了一下唇角,然后羞愧的叩首回道:“我闲来无事就去赌了几把,那碗茯苓膏就让戚家嫂子帮忙做了,求老爷宽恕,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怎么知道这碗茯苓膏是别人做的?”王润问道。 任远淡笑说道:“在我和雨轻进入府内,就遇到这厨娘了,她正和两名老仆边走边笑说着什么手气不错,再赢两把,今晚就整一桌酒菜犒劳厨房的人,还说要好好孝敬厨房管事,当他们二人进入轩馆内,对视过一眼,那表情多少显得有些懊恼郁闷,倒像是被迫替人背黑锅的感觉,让人不得不生疑。” 王润便问那个胖厨娘,“做这碗茯苓膏的人现在何处?” “戚家嫂子本来就是负责采买东西的,现今应该早就出府去了。”厨房管事心下发颤,忙又叩首道:“老仆有罪,甘愿自领三.......三十板子。” “鲍管事,三十板子是不是太轻了?”王润冷声道:“念着你是跟着王家的老人了,才把你调到别院里做厨房管事,平日里看你偷奸耍滑,夜里又聚众赌钱,油水捞了不少,不过却越发惫懒了,你觉得自己该杖罚多少?” “五十板子,不,一百板子?”鲍管事稍微抬眼瞧着王润的脸色,哀声道:“玄静小郎君,您就是现在打死了我,我也是没有半句怨言的。” “打死你反倒还便宜你了,还不给我滚出去找人!”王润厉声道。 鲍管事赶忙起身,低着头刚要退出去,背后就传来寒声,“这一百板子我给你先记下了,如果不能尽快找出下毒之人,那只能加双倍了。” 鲍管事心下暗自叫苦,别说一百板子,就是五十板子也够要了他这条老命,他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子,喃喃道:“本来想着来这别院混点油水,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若是这事能顺利解决,我还是回老家算了。” 紧接着王润又命人把胖厨娘和侍婢暂时关押起来,王浑年纪大了,调查这件事也就交给了曾孙王润,然后他就由两名侍婢搀扶着回屋歇息了。 待雨轻和任远告辞离开后,王润就来到自己的书房,须臾,一名俏丽的丫鬟慢慢移动莲步,走了过来,只见她身着藕荷色衣裙,发髻间斜插一支扇形银簪,轻启粉唇,“玄静小郎君,可需要阿兜在旁研磨。” 王润招手唤她再靠近一些,她却故意又往后退了两步,王润顿觉无趣,说道:“阿兜,我只是让你来书房伺候,你总是这样疏远我,难道我会吃了你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阿兜一边研磨,一边轻声说道:“我只是个被买来打扫庭院的粗使丫鬟,笨手笨脚的,什么也不懂,自然也没什么福气。” 王润拿起一支毛笔,沾了少许的墨,指着阿兜的粉颊玩笑道:“你说我在你脸上画一只小乌龟,是不是会更好看一些?” 阿兜脸颊微红,喃喃道:“玄静小郎君想在奴婢脸上作画,那就画。”说完就紧闭双眸,咬着下唇,好像在等待酷刑一般。 王润只觉好笑,屈指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说道:“今日就先不画了,因为我还没想好是画在你左脸颊上还是右脸颊上,要不就左脸画小乌龟,右脸就画一只豚,那样应该更会好看。” 阿兜一脸委屈,虽然她知道王润平日里就没个正经,但是王润并不像郑翰、何晏之流,身边莺莺燕燕,荒淫无耻,只是每日里少不得被他捉弄两下。 本来屋外头的粗使丫鬟是没资格近前伺候的,偏巧她被派去管理那池塘里的金色鲤鱼,王润最是喜欢观赏鲤鱼的,也就总是碰到他,无奈他还对她起了兴致,直接让她来书房伺候。 王润身边已经有了几名侍妾,阿兜也没有那个心思同那些侍妾争风吃醋,况且王润的父亲在年初就开始给他议亲了,阿兜也不想与他暧昧不清,身份配不上,勉强做个通房丫头,日后也只能备受奚落,还不如等着老太爷的恩典,把自己放出去,找个老实的庄稼汉,日子还过得踏实些。 “阿兜,不要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好事呢?”王润嗤笑道:“莫不是在想着如何讨好我?” “玄静,你满口里说的都是些什么?” 王逢立于门口,正色说道:“让你待在别院陪着太爷爷,你就只知道玩乐,也学着郑家那混小子不务正业,跟我去见你的太爷爷。”说完就负手走开。 王润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父亲准是在哪里受了气,就来寻我的麻烦,我都习惯了。” 阿兜想笑又不敢笑,只是低下头。王润大步走至门口,略停住,又回头笑道:“阿兜,帮我把那些竹简整理好,不许偷懒。” 望见王润已经走远,阿兜噘嘴埋怨道:“自己又不爱看书,整日在老爷面前装装样子,胡乱摊开一大堆竹简,还要帮他收拾,真不如去喂养池塘里的鲤鱼省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七章 画中剑影(一) 而在王浑的寝房,金炉内正燃着安神的熏香,王逢缓步走进来,王润就站在他身后。 王逢上前关切的问道:“爷爷,要不要我派人请太医过来一趟?” 王浑摇了摇头,淡然说道:“处怀(王逢字),此事不可声张,在查清楚之前,先不要惊动宫里人了。” 王逢点头回道:“孙儿明白。” “太爷爷,前日来府上的那个男子到底是何人?还要特意把我支开,依我看,这次的事情说不定就与他有关。”王润开口道。 “玄静,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王逢看到自己的儿子一身纨绔习性就有气,当即拉下脸来,嗔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洛阳城内出了名的四大富贵闲人,裴浚、李爽、郑翰还有你,你们四个除了斗鸡走狗,流连花丛,还会干什么,今日贾侍中说笑,谈及到了你们四人,我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父亲,我的堂叔(王羡)才是逸少先生(裴浚)的亲密好友,我又算什么,这富贵闲人的名号我可担不起。” 王润仗着太爷爷的宠爱,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看王逢的脸色,直接走到王浑身边,笑问道:“太爷爷,你常说有时糊涂,有时不可糊涂,我的名声无故被毁,该去哪里说理去呢?” “真是淘气,你跟裴家那小丫头一个样。”王浑呵呵笑道。 王润笑道:“那个小豌豆,年纪虽小,不过说起话来挺有趣,改日我和太爷爷一起去裴家,品尝一下所谓的清炒豌豆苗。” “爷爷,您总是护着他,就连王夷甫(王衍字)都狠狠教训了自己的混账儿子,每回我要训斥他,您都拦着,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王逢摇头叹息道。 王浑慢慢开口说道:“处怀,玄静这孩子本性纯良,也知道分寸,不需太过费心,而他的堂叔王羡却是真的无法无天,你却不知从旁劝诫,反倒拿着自己的孩子撒气,我看你这个秘书丞也不必当了,尽是和石季伦(石崇)、潘岳那帮人混在金谷园,也学不出什么好来。” 王逢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得讪讪一笑。 “玄静,你先退下。” 王浑摆了摆手,然后又拿起放大镜继续看竹简,而王逢仍旧侍立在侧,想来王浑应该是有话对自己说,或许就是关于前日来府上拜访的那名男子。 而此刻在落虹街的菊下楼内,惜书和怜画两名小婢正检查着楼上的各个包厢,室内装潢差不多快要完工了,今日她们过来就是看着伙计把菊下楼的牌匾挂上去。 在一雅间内,怜画伸手推开了窗户,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玩笑问道:“惜书,你在夜里悄悄缝制新衣,是自己穿呢,还是送给别人的呢?” “那衣裳是给我乡下弟弟赶制的。” 惜书环视周遭,入目皆是素净典雅的紫檀木家具,墙上还挂着一张画作,正是陆机的丹青。 刚才雨轻和任远绕道来菊下楼观看了一番,还在这雅间内挂上了陆机的画作,说这里可以作为江东士族聚餐之地。不过他们略坐了坐就先离开了,雨轻还特意给惜书和怜画留下了牛车,提醒她们早点回去。 怜画笑嘻嘻靠近惜书,又问:“那你方才在楼下遇到季冬阳,怎么还脸红了呢?” “你又在胡说了,雨轻小娘子和任家小郎君才刚回去,你就又开始拿我开涮了。” 惜书白了她一眼,走至窗口,望见季东阳正与几名年轻伙计说笑着,完全没有士族子弟的架子,或许此时的他早已将什么士族和庶族抛之脑后,为了维持生计,他选择做帮工,任劳任怨,他也很珍惜这份工作。 对他而言,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在这个领域,他就像一张白纸,一切从零开始。 “惜书,你说是任家小郎君的画作好,还是士瑶小郎君的画作好?”怜画坐在玫瑰椅上,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笑问道。 “雨轻小娘子书房里可不止有他们俩的画作,还有道儒小郎君和公安小郎君的画作,他们的作画风格不同,难分伯仲。” 怜画摇头笑道:“不对,你忘了季钰小郎君的画作了,雨轻小娘子还是很喜欢那幅《月夜飞鹭图》的。” “雨轻小娘子说白鹭象征着自由、纯洁和高贵,和季钰小郎君不易屈服的性格很像,当然他作画的手法也很特别。” 惜书说到这里就想起在前些天发生的那件事,郗遐来裴府看望雨轻,发现任远在院中作画,心里略觉不快,就说这样用毛笔作画实在太慢了,还不如用剑作画。 雨轻当时并不相信剑也能作画,以为只是郗遐开的一个无聊的玩笑,不成想郗遐竟真的拔出长剑,用剑刃击打一下桌面,墨盒里的墨汁就飞溅出来,郗遐旋即挥剑,散在半空中的墨汁犹如一个个精灵般飞向对面的宣纸,落在上面迅速蔓延开来。 刹那间,郗遐将剑尖对着宣纸再次挥动起来,那些墨迹犹如被施了魔法一般,纸上很快浮现出一幅飘逸的画作。 在淡淡的月色下,荷塘里小小的花苞已然在微风中沉睡,显得那么美妙和谐,剑光乍现,一白鹭划破静夜,凌空飞起,连荷叶也随之摇晃起来,惊扰了原有的沉静,疏影横斜,白鹭的身影渐渐消失,月夜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这无疑又赋予画面一种寓动于静的境界。 雨轻看到此画作,不由得惊叹道:“剑气运用的如此巧妙,能够替代毛笔作画,真是一奇观!” 郗遐唇角泛起得意的微笑,看向任远,笑道:“子初兄,你就慢慢画好了,急也是急不来的。” 任远却调侃道:“如此花哨的技法,也就只有你使的出来,可惜你的速成画作缺少韵致,景物也太单调了些。” “我自然是不如画师张墨的关门弟子了,你作画总是慢悠悠的,画上一年半载的更是常事,你有耐心画,别人可未必有耐心等着你。” “真心喜欢我的画作之人,自然不会轻易离开,至于其他看客,转身走开我还能图个清净。” 惜书和怜画都在场,那日院子中的气氛很是奇怪,明明听着他们在说笑,不过总感觉他们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八章 画中剑影(二) “惜书,幸亏那日道儒小郎君和士瑶小郎君没有过来,不然院子里真是站不得人了,凉飕飕的,我都不敢靠近他们。” 怜画双手环抱在胸前,笑道:“哪一日他们四人要是聚在一处,我肯定是不会待在那里了,只有顺风身体好,她才能扛得住。” “真是越说越没边了,你怎么不——” 话未说完,惜书就隐约听见楼外有什么响声,她忙转身朝下面望去,什么人也没有,牛车还停在那里。 已至傍晚,天色渐黑,想来季冬阳他们已经各自回家了,而在落虹街上连个行人都找不到,看来这里的生意真的很惨淡。 “惜书,我们也该回去了。”怜画站起身,拉起她的手,走出这雅间,直接下楼去了。 惜书和怜画到了楼下,又对掌柜嘱咐了两句,便让他早点回家休息,她们也缓步走出了菊下楼,径自坐上牛车,命车夫驶回胭脂铺子。 没过多久,惜书和怜画就回到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陈浩之他们就站在院门口,费应提着灯笼走过来,堆笑问道:“你们怎么才回来?” “费应,牛车下面有人。”惜书敛容,低声道。 陈浩之他们立时速速上前,将那辆牛车围住,费应喝道:“何人这般大胆藏于车下,还不快滚出来!” 此话一出,真的有人从牛车下面翻滚出来,费应提着灯笼朝那边照了照,却见那人面色惨白,捂住胸口,鲜血已经浸透衣衫,那人明显是受了重伤,依靠着超高的内力才挺到现在,不过已经完全没有了攻击力。 “你们先把他带进去吧。” 只见雨轻和顺风疾步走出来,男子自知无力反抗,只得任由陈浩之他们把自己带进院内。 他在路上仓促的做了简易的包扎,又努力保持均匀的呼吸,减缓伤口流血的速度,以防那些人再次追过来。不过此刻的他确实有些支撑不下去了,渐渐阖上双目,昏迷过去。 “惜书,你是怎么发现他的?”雨轻问道。 惜书抿了抿嘴巴,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回道:“就是在菊下楼门口,当时我和怜画准备坐上牛车,偏巧起了一阵风,我的手帕就掉落在地上,在我弯腰去捡手帕时,无意中就瞥见有个人藏在车下面,雨轻小娘子曾经说过,遇到歹人大喊大叫,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所以我就假装没有看到,直接和怜画坐上了牛车返回胭脂铺子。” 雨轻点点头,淡笑道:“惜书,你做得很好。” “难怪坐在牛车里,我问你话,你都不回答,还绷着脸,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怜画刚刚被那人吓了一跳,此刻才平复了心情,想来当时惜书心里应该是惴惴不安的。 待她们都回到院内,雨轻便让惜书和怜画先过去用晚饭,她自己又走回书房。本来她在书房内看楚颂之写给自己的书信,听见费应在院外大喝一声,她才放下书信,匆匆朝院门口走去。 那看了一半的书信还放在桌上,此时的她坐回玫瑰椅上,继续读着那封信,楚颂之已经到了沁水县,熟悉了县衙里的各官吏,如今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树立官威的时候,自然不能松懈半分,在信中他也提到在沁水发展养殖业的计划,各类蔬菜的种植也会尽快落实,诸如此类,雨轻微微一笑,将这封信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封书信,却是雷岩写给她的。 这时顺风走了进来,说道:“我把酒精送过去了,陈浩之已经给那人上过金疮药了,又帮他包扎好了伤口,好在伤口无毒,休养几日应该就会好的。” “今日发生的事情还真多,在王家有人想要毒害老爷爷,现在又有人受了重伤处于昏迷中。”雨轻单手支颐,沉吟道:“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雨轻,等那人醒过来,问问他就知道了。” 顺风坐在月牙凳上,双膝上还放着一盘果脯,自语道:“今晚我吃了多少个煎饺,也忘记数了。” “你一共吃了六盘子的煎饺,差不多得有一百多个吧。”雨轻喝了一口蜂蜜水,说道:“吃的比平时少了一些。” “我专门留着肚子准备品尝姜汁撞奶,再过一会就能吃了吧。”顺风凑过来,抬眸问道。 雨轻微微点头,说道:“香草和梧桐在厨房看着呢,大概再过一会就可以端出来了。” 顺风吃着果脯,瞧了一眼正在那边练字的甜甜,便笑问道:“甜甜,你已经写了很久了,手不觉得酸吗?也该歇一会了。” 甜甜回头笑道:“顺风,今日你还没有练字,你是打算吃完姜汁撞奶再写字吗?” 顺风摇了摇头,嘻嘻笑道:“我练字本来就是三天晒网两天打鱼的,偶尔写几笔还行,让我天天练字,我可做不来。” 甜甜摇头苦笑,然后继续伏案练字。雨轻望着灯下少女的侧颜,脑海中想起一人,似乎她们长得有几分相像,在思忖间,香草和梧桐就端着姜汁撞奶走了进来,屋里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雨轻也没有再想下去,只是走至门口,朝西边的厢房望去,陈浩之他们就守在门口,方才陈浩之过来回话,说从那人的衣服里并未发现什么物件,那身衣服也不过是用没有花纹的低等衣料所制,多半是个平民或商贾,也许是遇上了仇家,身负重伤,不过看他双手有茧,应该是常用兵器之人。 太子遇袭之事还未查清,今日又接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洛阳城内各方的暗斗从未停歇过,只是明面上大家一团和气,背地里却是在各显神通。 天上几颗星时暗时亮,雨轻牵着小白在院中慢慢散步,一时间千头万绪,王浑身后是整个太原王氏,北方大族绝不会轻易弄险暗害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幕后凶手大概就是来自某位王爷或者贾郭一党,他们自然不敢针对整个太原王氏,可若是王浑阻碍到他们,他们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毕竟王浑已经年过古稀,早已退出朝堂,闲居在郊外,对付这么一个眼花耳聋的老者,自然也不难。 不过他们或许大意了,王浑虽然年迈,但是却不糊涂,不过是装耳聋骗骗外面的人,卫玠临走前去给外公王浑告别,王浑假装听不清,却一直紧紧握着自己外孙的手,不愿轻易松开手。</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一十九章 画中剑影(三) 王浑应该很清楚河东卫氏所面临的困境,他想要庇护这个外孙,可是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一味的寻求安逸,只会自我沉沦,也许他这个外孙真的需要去外面闯一闯,或许就能重新振兴河东卫氏。 次日天明,雨轻和惜书她们一块在小花厅用早饭,却唯独不见甜甜的身影,雨轻便问道:“香草,甜甜去了哪里?” 香草正拿着勺子舀豆粥,含笑回道:“甜甜听说厢房那人醒过来了,就早早的盛了一碗豆粥,给那个人送去了。” 怜画咬了一口小笼包,却烫了嘴,不时拿手扇着风,对面的香草扑哧笑了起来,“谁让你这么馋嘴的,刚蒸好的小笼包,你就拿过来赶着吃,你不被烫着谁被烫着?” 怜画吐了吐舌头,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喝豆粥,而惜书已经吃好了,站起身说道:“雨轻小娘子,我这就去把新的家具设计图拿给那些木匠们,估计下个月应该能造出一批新家具。” 雨轻点点头,这份新的家具设计图是采用唐代的家具风格,大都是高型家具,样式浑圆丰满,走的是华贵风格,有人喜欢古朴,也有人会喜欢华丽,总要给顾客提供更多的选择空间。 在惜书转身走出去后,怜画也快速喝完了豆粥,拿帕子抹了两下嘴巴,站起身笑道:“我也要去菊下楼监工了,免得那些伙计偷懒,只能带上一笼小笼包在路上吃了。” 雨轻派严新安和费应跟怜画同去落虹街,顺便打探一下昨日那附近可有发生打斗之事,特别是邻近的云雀街一带,那里可是经常有帮派逞凶斗恶的。 他们领命离开后,雨轻又简单吃了一些,就走出小花厅径自去那边的厢房。 此时的甜甜就立于榻前,也不敢靠他太近,只是仔细瞧着那人,却见他慢慢坐起身,伸手端起那碗豆粥,喝了一口,眼前竟有些湿润。 “可是有些凉了,我再给你盛一碗来。”甜甜刚想要转身走开,就被那人叫住。 “这豆粥温度刚好,不必麻烦了。”那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她说道。 甜甜转回身来,微笑道:“你能醒过来真好。” 这时,雨轻缓步走进来,看到那人已然能坐起身了,便放下心来,淡笑说道:“甜甜,香草给你留了一笼小笼包,还有你最爱吃的爽口泡芦菔,你快去用早饭吧。” “嗯。”甜甜的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提着裙裾就走了出去。 那男子望着甜甜离去的背影,竟有几分不舍,但又很快微合双目,似乎在抑制某种情绪。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雨轻慢慢走近他,开口道:“若是就住在洛阳城内,也不必藏于牛车底下了。” 男子再次睁目,但并没有答话。 “为了不让你的敌人发现你的踪迹,你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自己的上身紧紧包裹住,这样短时间内鲜血不会流在地上,能够坚持一路,你的武功应该属上乘。” 雨轻注视着桌上那瓶酒精,笑道:“这酒可是不能喝的,只能用来擦拭伤口,不过晚上也能当灯用。” 男子诧然,又扫视四周,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家具,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不知盛着何物。 “过去这间厢房是我的实验室,做一些简单的化学实验什么的,不过我已经搬到别处去住了,这间实验室也就空置下来了。” “实验室?”男子投来奇怪的目光,完全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 雨轻笑道:“你可能觉得我是个怪人,不过实验得真知,实践得真理,未知的领域总要有人去探索,你说对吗?” 男子微微点头,觉得眼前的少女讲出的话虽然新奇,但听起来却很有道理。 “我叫雨轻,救命恩人的名字你总要记住的。” 雨轻在屋内迈着步子,慢慢说道:“既然你已经醒过来了,也就不必再留在城内了,毕竟最近城中不算太平,我已经告诉了古掌柜,待会你可以跟随运货的车队出城去,古掌柜在城外有一处闲置不住的房舍,你可以安心在那里养伤。” “多谢。”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雨轻淡笑道:“其实我也给你留了两笼小笼包,待会就让梧桐给你端过来,你失血过多,需要进补,等你到了城外安顿下来,我会命他们给你炖一些红枣桂圆莲子粥、参鸡汤,这两天你可以吃猪肝饭,菜谱可以随时换的,你若有什么喜好,可以提前告诉我。” “多谢你。”男子望着她,好像暂时放下了自己的警惕心。 “从两个字变成三个字,你还真是惜字如金。”雨轻调侃笑道,转身走至门口,又停下步子,回头提醒他道:“酒精灯是不能用嘴吹熄的,那样会爆炸的。”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会爆炸?” 男子的目光落在那瓶酒精上,甚是不解,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稀奇古怪的,从她的服饰以及谈吐上看来,她应该是士族子女,并且很有见识,也许遇上她,是上天的眷顾吧。 与此同时,在陆府的花园内,几名小厮正在栽种枇杷树,而陆玩和庞敬就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士瑶兄,上回我在刘太保(刘寔)那里看到郗遐和程熙了,刘太保对程熙甚是赏识,想要征辟他为掾吏。” 庞敬笑道:“如此看来,郗遐身边又多了一位好友。” “崔意不是也带着管裕去拜见了王司徒(王戎),他们无非都是在为自己的家族培植亲信势力。”陆玩淡淡说道。 “昨日和尚书(和郁)来到张司空府上,询问了有关太子遇袭之事,并说贾后处置了东宫的几名内侍,说他们偷取宫中之物,太子并未有任何异议。” 陆玩冷笑道:“赵王最近频频进宫,对太子真是关怀备至,孙秀更是建议赵王去请高明的道士,在东宫做法驱赶邪祟,这样劳心劳力,赵王真不愧是皇上的亲叔公。” “做法驱邪,只怕是把邪祟引来东宫。”庞敬在旁笑道。 “孙秀还特意让我堂兄转告顾廷尉,说此案关乎皇家威严,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有需要,他愿意从旁协助。”</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章 东观三友(一) 陆玩不屑的说道:“平日里他还是一副小人嘴脸,如今倒是变了,装得正直不阿,还主动要与郗鉴修好,又当着他的面把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骂了一通,这般行径不知又在想什么奸计?” “自从赵王世子司马荂身边多了一个崔临,倒是渐渐疏远了他的小舅子刘琨,依我看赵王府的好戏才刚刚上演。” 庞敬刚要端起一杯茶,就望见他夫人的贴身婢女正匆匆朝这里走过来,他脸上的笑容倏尔不见。 “郎君,少夫人让你回府一趟,颍川陈家来人了。”婢女颔首回道。 庞敬略皱眉,他新娶的这位夫人容貌一般,不过小姐脾气很大,常常拿颍川陈氏压制他,他嘴上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心里真不是滋味。 “庞兄,你先回府去吧。” 陆玩走至他身前,贴耳低语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你越是生气她越会得意,你不气,就是胜利者,有时候男人除了要会用智谋,以柔制刚,必要时也可以用暴力解决事情,毕竟她已经嫁入庞家,若是她品行不端,你是她的夫君,理应教导她。” 庞敬恍然大悟,重展笑颜,施礼告辞,快步走开。 须臾,南絮走了过来,回禀道:“士瑶小郎君,枇杷树栽种好了。” 陆玩望着那几棵枇杷树,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负手走出亭子,漫步在池畔,问道:“南云回来了吗?” “还未回来。”南絮回道:“听人说云雀街上的打斗是常有的事,那些人还真会挑地方。” “他此番为何来洛阳,打斗之后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陆玩喃喃自语道:“难道太子遇袭之事真的与他有关?” “士瑶小郎君,方才孟姜(陆虎字)小娘子出府去胭脂铺子了。”南絮堆笑道:“她准是去找雨轻小娘子了。” “雨轻多半是待在裴府觉得闷了,才又回小院子里暂住几日的,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再抄书背书了。” 陆玩笑了笑,继续朝前面走去。 此时前厅上,陆机正与吏部郎周伯仁饮茶笑谈,原来周伯仁早年一直跟随担任安东将军的父亲周浚待在扬州,与吴郡陆氏有些来往。 昔日吴国覆灭后,周浚因功受封为武侯,就代替京陵公王浑都督扬州诸军事,在吴地恩威并施,甚得人心,可惜最后卒于任上。 汝南安成周氏是名门望族,在汉高祖时期迁居安成,才俊辈出,周浚从父弟为周馥,也就是周伯仁的堂叔,现任徐州刺史。 “士衡兄,前些天我去看过京陵公(王浑)了,他的耳力越发不好了,我对他说话重复了好几遍,他都没有听清,还错把我认成了我的堂叔,问我怎么从徐州回来了,我都不知道如何作答。”周伯仁摇头苦笑道。 陆机淡淡说道:“昔年曹魏宰相王昶(王浑之父)有平定‘淮南三乱’有功,深受司马懿的器重,之后京陵公王浑配合镇南将军杜预攻打吴国,挥师南下,是何等的英勇,平吴后更是位列三公,不过贾后专权后,他已经不问世事,在城郊别院颐养天年,听不清也好,省的再添忧虑。” 周伯仁神情肃然道:“家父曾对我谈及西陵之战,王濬使用奸计攻破荆门、夷道二城,为人不齿,后来常常上书自辩,叙说自己伐吴的艰辛,居功自傲,虽未被定罪,但也多被人诟病。” “往昔京陵公与王濬的‘二士争功’,与钟会和邓艾之间的争功如出一辙,也许京陵公早已忘记了此事,当然也不愿再谈及有关王濬的事情,不过我的两位兄长(陆晏和陆景)均在那场战役中遇害,我自是难以忘却的。” 陆机冷笑道:“伯仁,一件事发生一次也许是意外,但是发生了两次就是必然,悲剧再次上演岂不可笑?故而武帝(司马炎)将二王争功之事快速压了下去,想必其中曲折我等是难以知晓的。” 王浑与王濬争功,无外乎就是两大利益集团的争斗,王浑出自太原王氏,代表着北方各大士族的利益,而王濬家境低微,在当时的司马氏族集团中处于边缘地带。 而在朝堂上有着绝对话语权的人却是那些北方门阀大族,曹魏功臣的后裔,作为武帝想要提拔的王濬则是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会设法排挤王濬,以免王濬凭借军功上位进入权力核心。 陆机刚来洛阳之时,曾受到过王武子(王浑次子)的嘲讽,对太原王氏子弟,他也并无好感。 “士衡兄,若思兄(戴渊字)在武陵郡可好?”周伯仁便转移话题,含笑问道。 陆机点头,回道:“若思性情闲适,近来常与同郡名士潘京促膝交谈,四处闲游倒是过得很惬意。” “潘世长(潘京字)曾拒绝了益州刺史赵琚的征召,想来他也是有先见之明,益州发生叛乱,他也能独善其身了。” 周伯仁微笑说道:“当年潘世长被州府征用,因而去拜谒刺史,被问策,抓到“不孝”二字,刺史便开玩笑的问道:‘难道我所征用的是不孝之人吗?’潘世长却镇定自若的回答说:‘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如果要做忠臣,只能放弃做孝子了。’可见潘世长机智善辩,若思兄倒是不如他的。” 陆机听后呵呵笑起来,“伯仁,上次若思来洛阳,在你面前竟显得有些拘谨,哪里还敢与你谈玄论道呢?” “我有那么严肃吗?况且我连你那个顽劣学生都辩不过,她今日倒是没有来学书法,不然又要变着法子向我讨要字画了。”周伯仁无奈的笑了笑。 陆机喝了一口茶,说道:“伯仁,雨轻并不算是我的学生,只不过是常陪着我去城郊遛狗的小友,就像张司空把她当作垂钓小友一样。” “这都怪士衡兄太过疼爱她了,外面的人才错以为你真的收了个女学生,不过她作的诗确实好,连我都以为她是在跟着你学写诗。” 陆机淡笑道:“我只是偶尔在书法方面指点一下她,却从未教过她写诗,她的天真烂漫在有些人眼里就是性情叛逆,自然是要约束她的。” “上回我去裴府,看到伯威兄(裴术字)正检查雨轻罚抄的《小戴礼记》,我看雨轻一脸紧张,桌上还放着戒尺,伯威兄严厉起来别人也是拦不住的。”周伯仁笑道。</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东观三友(二) 这时,陆玩款步走进来,上前施礼道:“士瑶见过伯仁先生。” “士瑶,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想要问你。” 周伯仁笑道:“那日在金谷园中,我遇到了何虔,他喝得醉醺醺的,说千里(阮瞻字)在东海王府任掾吏,常对他出言不逊,他还扬言要去找阮放,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伯仁先生,醉酒之言不可当真,千里兄性情清心寡欲,即便是别人故意为难他,他也很少去辩驳的,多半是何虔与柳宗明不睦,都拿着千里兄来撒气罢了。” 陆玩颔首回道:“续伯先生(阎缵字)常与千里兄有书信往来,最是了解千里兄的品性,当时淮南王司马允征辟他为从事中郎,他拒绝了,只因为淮南王骄奢放逸,其实淮南内史早已向朝廷进言,淮南王执掌江、扬两州逾十载,国禄收入充足,私自畜养兵力,已然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若是朝廷对他不加以约束,恐生后患。” 周伯仁微微皱眉,沉吟道:“吴王殒命,淮南王必心生怨恨,此次太子遇袭之事还未查清,不过刺客曾流放到辽东一带罚服劳役,花钱帮他赎罪之人尚在调查之中,司隶校尉和御史中丞倒是忽略了淮南那边。” “昨夜在云雀街发生了打斗,死了七八个人,听街坊百姓所说,凶手应该受了重伤,趁天黑逃走了,洛阳令也已经开始调查此事。”陆玩沉声说道。 周伯仁点点头,说道:“或许此人与太子遇袭之事有关,希望洛阳令尽快寻到此人。” 之后周伯仁又与陆机聊了一些扬州旧事,陆玩侍立在侧,他心里很明白,周伯仁之父周浚死于任上绝非是病逝那么简单,也许就是淮南王司马允暗中做的手脚,只有除掉周浚,他才能顺利担任镇东大将军,都督扬江二州诸军事。 至于这笔旧账,周伯仁迟早是要与司马允清算的,不管淮南王司马允有没有参与到太子遇袭之案中,周伯仁都会想办法把他拖进这场漩涡之中。 而在另一处府邸内,一名荼白绸袍的少年正从藏书楼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身边的书童笑问道:“公安小郎君,这竹简是要借给雨轻小娘子吗?” 张舆笑而不答,他手中的竹简正是雨轻想要借阅的蔡中郎所作《述行赋》,因为雨轻已经搬去原来的小院子里暂住,所以他打算明日亲自给她送过去。 这时,从对面走来一名锦袍少年,正是卢琛,他略施礼道:“公安兄,刚才在厅上没有看到你,原来你是在藏书楼里看书。” 张舆把竹简交给朗清,然后笑道:“子谅兄,前几日道儒兄来我这里找了好久,他嘴上没有说,不过我猜的到他多半是在找寻司空裴秀作的《地形方丈图》,昔年的《禹贡地域图》十八篇早已被武帝收藏于秘府,至于《地形方丈图》,他应该去裴府找才对。” “道儒不善绘制地图,不过是心血来潮,过两日也就会丢开了。”卢琛淡笑说道。 “子谅兄也是来借书的吗?”张舆笑问道。 卢琛摇了摇头,只是与张舆并肩朝前院走去,今日卢琛是陪着三叔卢皓过来的,原是张华派人请卢皓过府一叙,卢琛也无事,便跟着三叔一起来了。 张华来自范阳郡方城县,早年受到同郡卢钦的赏识,后来入洛为官,与范阳卢氏有些同郡交情。 卢皓如今担任尚书,行事风格与其兄长卢志有些不同,他在朝廷中向来保持中立的态度,和大鸿胪任罕一样,没有偏向哪一方阵营,甚至对那些江东士族也很是友好。 范阳卢氏以东汉大儒卢植显名,门生遍地,成为范阳郡望族,其子卢毓位至曹魏司空,到如今范阳卢氏的族长乃卢钦(卢毓子)之长子卢藩,世袭卢毓容城侯爵位,卢浮则世袭其父卢钦大梁侯爵位,可惜患病后变为残疾。 “我的四叔(卢浮)甚是欣赏书法大家蔡中郎(蔡邕),尤其是蔡中郎的飞白书,不过因李傕作乱散失,大都寻不到了,着实可惜。” 卢琛喟叹道:“蔡中郎生平喜爱藏书,多达万余卷,后来赠与建安七子之一王粲数车藏书,蔡家仍存有四千多卷,三国分立时期连年战乱,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何处了。” 东汉时期,蔡邕在东观校书,东观就是东汉皇家图书馆,蔡邕也就相当于皇家图书馆管理员,利用职务之便,抄录一些书籍,也有人会直接私自带走珍贵书籍,总之蔡邕能够有万卷藏书,这确实让人震惊。 张舆淡笑道:“原来你的四叔也喜欢蔡中郎的着作,我爷爷收藏了许多孤本,很是珍贵,不轻易外借的,既然子谅兄都开口了,借给你看就是了,不过抄录后要尽快返还的。” “那就多谢公安兄了。” “子谅兄,其实卢家藏书也不少,当年蔡中郎在东观时,与你的祖上卢中郎(卢植)一起校勘儒学经典书籍,并且参与修撰《东观汉记》,我想卢中郎应该在那时也誊抄了不少古籍,子谅兄借阅我家的书,那么总该拿出一些古本与我分享吧?” 张舆玩笑道:“子谅兄可不能太小气,互相借阅才算公平。” “公安兄,改日你来卢府,若是看上哪一本自然可以借阅誊抄的。”卢琛负手迈着步子,似乎并不太在意。 “那好吧,我要先列个书单出来,如果在洛阳城的卢府寻不到,就只能麻烦子谅兄派人去范阳帮我带回来了。” 张舆唇角划过一丝浅笑,其实他早就想要去参观卢府的藏书,昔日的东观三友分别是蔡邕、卢植和马日磾,他们三人当时在东观应该誊抄了不少的古籍,各自府内定然收藏了许多珍贵古籍。 马日磾为经学大师马融之族孙,他的后人也许早就返回祖籍扶风,自然难以寻到了。 至于蔡邕身前所收藏的书籍因李傕作乱,都已流失了,幸而其女蔡琰(蔡文姬)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默写下来许多,张华这些年来从各地收集了一些孤本,其中就有蔡邕所注解的书籍。 但是卢家的藏书,张华也不是很清楚,这次卢琛回到洛阳,倒是让张舆抓住了参观的机会,毕竟卢琛为人宽厚,很好相处,想要借阅他家的书籍,自然是不难的。 当然雨轻前一阵子就提醒过张舆,卢家定然藏了不少珍贵古籍,如果张舆要去卢府的话,一定要叫上她,因为她也想要借阅几本书籍。</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二章 选美黑马(一) 到了傍晚,用过晚饭后,卢皓和卢琛才乘坐牛车离开,张舆便跟着爷爷走回后院,闲步在廊上,张舆不时仰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星,此刻的他心情很愉悦。 “爷爷,辛大人想要就此辞官,可惜太迟了。”张舆笑道:“广汉太守辛冉已经反叛,这是毋庸置疑的,辛大人这个兄长想要抽身,恐怕有些难了。” 张华这时停下步子,扶着阑干,沉思不语。 “爷爷,皇上对辛家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也许还在犹豫,您今日请来卢尚书,就是想要试探他的口风,若是能够借用范阳卢氏将辛桐铲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张舆沉声道:“辛家向来与赵王走的很近,上次铜驼街之事,辛家确实参与其中,不过找不出确凿的证据,只能暂且放过他们了,可如今辛冉依附益州刺史赵琚反叛,不管辛桐有没有谋逆之心,尽快搜集他贪污受贿的证据,坐实他的罪名,任赵王也是无力再包庇他。” “辛桐已然是惊弓之鸟,不足为惧,只是太子遇袭之事确有些复杂。”张华扶额说道。 张舆沉吟道:“洛阳令今日来说云雀街发生了打斗,死了七八个人,凶手已经逃走了,身亡之人并非是帮派中人,看样子应该是某人府上豢养的死士,从现场来看,杀死这些人的应该是武功极高之人,不过有人经过看到了打斗场景,那人大概也受了重伤,应该暂时还没有逃出城去,只能先在城中搜查了。” 张华微微点头,捋须说道:“太子殿下近来噩梦连连,赵王常进宫去探望,但愿是出于善意。” “爷爷,不必太过忧心,总归太子殿下这次是安然无恙,至于藏于暗处的歹人,有御史中丞孟韬、顾廷尉和司隶校尉许奇在调查,应该很快就能查到新的线索,或许那幕后之人也会自露马脚。” 张舆抬眸笑问道:“后日爷爷要不要与我同去城郊垂钓?” 张华呵呵笑道:“后日在城郊洛水河畔举办花魁大赛,想必会有不少人前去凑热闹的。” “洛阳城的四大富贵闲人肯定会到场观看的。”张舆哂笑道,心下却在想着,裴浚若是去了那里,或许雨轻也会跟着他同往。 “公安,我看你并非想去溪边垂钓,而是对后日的花魁大赛更感兴趣,不如你和子谅一起去那里好了。” 张华抚上他的肩头,眯眼笑道:“今日卢尚书还说,子谅这孩子太过清冷了,需要多去热闹的地方逛一逛,你们一路做伴同去岂不好?” 张舆面颊微红,喃喃道:“选花魁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武林大会听着有意思。” “武林大会?”张华顿觉诧然,注视着自己的孙儿。 张舆淡淡一笑,牵着爷爷的手,说道:“爷爷,这里风大,我们还是赶快回屋吧,我昨日刚作了一幅画,正好想要爷爷点评一下。”说着就拉着爷爷的手,加快脚下的步子。 张华似乎看出自己孙儿藏有心事,不过那是只属于青春少年的世界,有美好的幻想,当然也会有短暂的迷茫,但是他不想过多干涉,因为年轻人都会在跌跌撞撞中摸索着前行,逐渐走向成熟。 后日,城郊上牛车络绎不绝,一辆精美的画轮车徐徐驶过来,掀起车帘之人正是裴浚,他微眯桃花眼,说道:“不知玄静今日会不会来,郑家那位花花太岁肯定会过来的。” “九叔,那裴家的花花太岁又是谁呢?”雨轻嗤笑道。 裴浚放下帘子,望着一身白袍的少年郎,苦笑道:“雨轻,你可知道我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才带着你过来观看这花魁大赛的,先不说你的那位铁面无情的五叔,就是让我的长兄(裴頠)知道了,也不会轻易饶了我的。” “这有什么,洛阳城内的富贵闲人,九叔当属第一,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你帮我挑选的那些胡姬,我很满意,将来剧院开业了,可以给九叔打个五折。” “那些胡姬可是我从孙会那小子手里抢来的,她们正值妙龄,能歌善舞,娴熟乐艺,孙会还想着大赚一笔呢,我派人故意压低了一些价格,不过也没让他亏本。” 裴浚戏谑笑道:“我想有这些胡姬在旁伴奏,勉强也能凑成一支管弦乐队,不过你懂音律吗?舞台剧可不要演得太滑稽哦。” “不是有九叔从旁指点,一定会办得有声有色的。”雨轻很是笃定的看着裴浚,说道:“九叔,你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谓行行出状元,凭借九叔的才干,必然可以推动洛阳城内娱乐产业的发展。” “又想给我戴高帽子,你这个小机灵鬼,不对,玄静好像叫你小豌豆,这称呼听起来挺适合你。”裴浚笑道。 雨轻噘嘴,“我不喜欢小豌豆。” “那就叫你豌豆苗,要不然豌豆芽,你喜欢哪一个?”裴浚调侃笑道。 虽然在外人看来,雨轻只不过是左太妃的养女,但是裴頠和裴浚都知道她的身世,雨轻就是他们的亲外甥女,有不可否认的血亲在,况且雨轻过去的那些年里大都是独自住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其中孤寂外人难以体会,既然雨轻搬回了裴家,他们自然会多疼爱她一些。 “九叔,你觉得今日选举花魁会不会爆冷门?” 裴浚想了一下,笑道:“很有可能,姜柔已经蝉联几年的花魁桂冠,今年也该换个新人面孔了,不然也太无趣了。” “待会的投票环节,九叔可要发动一下亲朋好友的力量,推出一位全新的花魁,就比如说谁的名气小一些,但是才艺了得,可以适当的捧她一下,说不定她就会博得满堂彩。” 裴浚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脸颊,轻笑道:“小小年纪,好的不学,专学这些旁门左道,我是带你出城来散心的,你可莫要给我生事,不然你的五叔再拿戒尺打你,我可是不会去拦着的。” 雨轻低哼了一声,心道:五叔表面上严厉,实际上却是心软的,他拿着戒尺顶多是敲打几下桌面,用来吓唬自己,还从未真正抽过自己的手掌心,与他用饭之时,他一般情况下是不多言的,但是每当发现自己吃的少了些,他就会瞪视着自己,说不可浪费食物之类的话,说到底他就是个外冷心热之人。</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三章 选美黑马(二) 此时的洛水边停靠着几艘画舫,其中有一艘画舫造型典雅,甚是大气,一名婀娜的妙龄女郎正倚在雕花栏杆处,绿衣小丫鬟从船舱里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银耳羹,缓步走至她身前,颔首道:“白菡姑娘,请用银耳羹。” 白菡正是群芳馆的头牌,今日来的早了一些,去年她屈居第二,懊恼了许久,苦练舞艺,今年一定要把凤栖楼的姜柔踩下去,当然群芳馆的吴妈妈也早为她造势宣传,扬言白菡将会于今日登台作惊鸿舞,必会艳冠群芳,摘得花魁。 只见她懒懒的端起那碗银耳羹,喝了一小口,脸色立时冷了下来,直接将那碗银耳羹泼到那绿衣丫鬟的身上。 “我要不热不凉的,难道你听不懂吗?”白菡杏目微瞪,朱唇微启,“真不知道妈妈是从哪里买来的这等粗俗不堪的丫头,还赶着过来伺候我,看着你就觉得晦气。” “姑娘何必生气,她不过就是妈妈上个月花了几个钱买来的乡下丫头,干什么也干不好,只能撵去烧火做饭了。” 这时走来一名身材高挑的丫鬟,她赶忙上前接过那玉碗,又低头瞧了一眼跪在甲板上的丫头,冷笑道:“莺音,还不快去再盛一碗银耳羹来,这么烫怎么让姑娘喝呢?” 莺音前襟上湿了一片,她用一只手捂住,又用另一只手捡起托盘,站起身来刚要走开,就又被白菡叫住。 “小倩,还是你去吧,那个叫什么莺音的,赶紧给我轰走。”白菡摆摆手,示意莺音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莺音把头垂得更低了,很是为难,而小倩只好上前抢过那个托盘,小声骂道:“还不滚远点,什么事也做不好,就会惹得姑娘心烦。” 这时,吴妈妈从船舱里走出来,一脸的不耐烦,又看到莺音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走过去就扇了她两巴掌,薄嗔道:“过了今天就给我老实去接客,总要把老娘的本钱赚回来。” 莺音眼眶噙泪,险些就要滑落下来,她赶紧用衣袖擦拭。 “在我这里委屈抹泪可没用,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婶婶,说什么家里穷的过不下去了,把你留在身边也是活活饿死,只好把你送到我这里混口饭吃,像你婶婶这种妇人我可见的多了,一看你就是没爹娘的苦命孩子,寄养在叔叔婶婶家里,他们自然看不惯多一个白吃饭的赔钱货” 吴妈妈一身浓重的香气,浑圆的身子扭动两下,哂笑道:“哪个青楼里的姑娘身世不可怜,都是这么寻死觅活的过来的,想通了也就认命了,你要是觉着不公平,就下辈子投胎成为世家贵女,锦衣玉食,万般宠爱,还能做世家才俊的嫡妻,只是这辈子你得听我吴翠花的。” 莺音不再抽泣,只是捂着前襟,低声问道:“吴妈妈,我这身衣服脏了,再留在这里恐怕让别人看到笑话,是不是可以先回群芳馆?” 吴翠花目光扫过去,摆摆手说道:“去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的。” 白菡也走了过来,笑道:“妈妈,她不懂事,您可不要因为她而气坏了身子。” “你这次若是再输给凤栖楼那个狐媚子,我看你也不用巴望着给小士族子弟做妾室了,那个狐媚子能够吸引刘绥和乐高的注意力,你行吗?” 吴翠兰握着她的一只手,苦劝道:“不如趁年轻,找个有钱的商贾人家,嫁进去也能有好日子过,那些个小士族子弟挑挑拣拣的不说,恐怕连个名分都不能给你,前一阵子姜柔跟乐高打得火热,可结果乐高去了邺城,姜柔也是白伤心,乐氏子弟根本不会娶她进门的,那个刘绥更是个靠不住的,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 “妈妈,难道你要把我最后一点希望都浇灭,每年来洛阳的小士族那么多,怎么我就不能存些念想?哪怕当外室我也乐意。” 白菡成名之后一心都想要嫁给士族子弟做妾,一等门阀大族和中等士族她自然不敢奢望,可是末等士族子弟,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目标,那就是荥阳俞伟光,不管如何,她都要搏上一把。 莺音一个人走在路上,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珠,她想起母亲生前常常给自己唱的那首歌,不禁唱出声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此歌声轻柔而甜美,甚是婉转动听,强声和弱声灵活转换,似乎懂得美声唱法,真是稀奇。 不远处的牛车停了下来,一名青衣小厮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佩剑,当走至莺音身前,便笑问道:“你刚才唱的歌真好听,你叫什么名字?” “莺音。”她低声回道。 “那你是谁家的婢女,怎么独自走在这里?” 莺音摇了摇头,咬唇轻声道:“我是群芳馆的丫鬟。” 青衣小厮点点头,笑道:“那样就更好办了,你也不必再回群芳馆了,就跟着我们去看花魁大赛好了,等比赛结束后,我自然会同群芳馆的老鸨讨要你的。” “你你到底是何人?”莺音惊问道。 “我叫顺风,我家小娘子刚才听到你的歌声,很是喜欢,看来你今日的运气很好。”顺风微笑道。 莺音听他说是位小娘子,心里有几分欣喜,至少没有遇上哪家的恶少,若是能到大户人家的府上做个粗使丫鬟,离开群芳馆这个火坑,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顺风看见她眼圈红肿,就拿出两颗樱桃放进她手心里,笑道:“这樱桃很甜。” 莺音只是瞧见过白菡姑娘吃樱桃,还都是那些个有钱的商贾为了博美人一笑,献殷情时送与白菡姑娘的,这样金贵的水果她是没机会品尝的。她只留了一颗樱桃,把另一颗又还给了顺风,秀气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一颗就够了。” 顺风觉得眼前的女孩淡然质朴,跟她的声音一样自然而无杂念,便很是友好的握住她的手,直接朝牛车那边走去,她们俩就跟在一队随行护卫后面。 当顺风听她讲自己的身世时,心里很是同情她,被自己的亲人卖去青楼,一定伤心极了,她和怜画遭遇相同,不过怜画比她强一些,还没被卖进青楼就被墨瓷救了,好在眼前的少女是在群芳馆内烧火做饭,并未接客,不然就更加凄惨了。 好几辆牛车已经停在洛水河畔,为首的正是张舆和卢琛,卢琦和刘野也跟在他们身后。 远远望去,许多垂幔式看台就设于岸边,郑翰与一众好友已经坐于看台之上,饮酒笑谈。</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四章 选美黑马(三) “子谅兄,道儒兄为何没来呢?”张舆笑问道。 卢琛环视着四周的景色,淡笑回道:“他去王司徒府上找茂弘兄(王祷字)对弈了,本来他就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 “子谅兄,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看热闹?” 说话者却是王润,身边还站着温峤和刘群。 “玄静兄(王润字),好久不见。”卢琛略施礼道。 刘群乃刘琨嫡子,刘琨是温峤的姨夫,温峤与刘群、刘演为表兄弟,卢琛正是温峤的姨兄,他们向来要好,今日刘演和傅畅去了祖府,自是不会来这里了。 本来温峤和刘群也不愿意来观看什么花魁大赛的,无奈王润硬是拉着他们一起过来,他们不好拒绝,只得勉强陪同他前来了。 “公安兄,貌似江东士族子弟一个人也未前来。”王润玩笑道:“就连望之兄(卞壸字)也没来,看来娶妻之后确实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 “玄静兄,谁能比得过你这位富贵闲人呢?”张舆负手走了几步,开口道:“郑翰就坐在那边,你要过去与他叙叙旧吗?” “我才懒得去理他,他又不是今日的主角。”王润不屑的说道,又递了个眼色给身后的阿兜。 阿兜好像没看到,只顾瞧着那边的画舫,王润很无奈,说道:“阿兜,还不快去给我寻一个视线好的位置,若是被别人抢了,你这个月的月钱就不用领了。” “玄静小郎君昨日不就扣了我的月钱,再扣就只能是下个月的了。”阿兜略显不满,口中喃喃说道。 从对面又走来两人,却是郗遐和桓协,只见郗遐双手抱于胸前,戏谑笑道:“玄静兄真是小气,竟然还克扣一个小丫鬟的月钱。” “季钰,我就知道你准会过来的,三天两头才去一趟衙门,你这个司州主簿干得真是随性。”王润嘲讽道。 “难道随性一点不好吗?” 郗遐看见阿兜提着裙裾快步朝那边看台走去,迷迷糊糊的样子真是有趣,不禁笑道:“玄静兄,这不是给你家养鱼的小丫鬟吗?怎么成了你的贴身侍婢了,你挑人真是有眼光,捉弄人的技术更是一流的。” “人活着总要找点乐子才好,不知道小豌豆今日会不会来呢?”王润一边说着,一边朝路边望去。 而张舆和卢琛他们相继走开,因为他们大都知道王润这位富贵闲人想一出是一出,以戏弄别人为乐,与他靠的太近,准没有好事。 不过郗遐对什么小豌豆倒是挺感兴趣的,也想看个究竟,反正今日出城来就是看个热闹,放松心情。 须臾,却见裴浚正牵着雨轻的手朝这边走来,王润立时拊掌笑道:“小豌豆果然来了。” 郗遐微微皱眉,疾步走过去,施礼道:“季钰见过逸少先生。” “季钰你来的正好,帮我照看一下雨轻。”裴浚说着又低头嘱咐雨轻,“王羡和李爽也来了,我要过去与他们叙话,你就跟着季钰和玄静观看花魁大赛好了。” 此时王羡和李爽正在前面等着裴浚,当望见裴浚缓步走来,李爽哈哈一笑,“你竟敢把你的小侄女也带过来,真是胆大妄为!” “李兄真是眼花了,他是我的族弟,刚从河东祖宅来的。” “族弟?”王羡笑道:“不如说是族侄更贴切一些。” “你们不是来看花魁的吗?还不快些过去了,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 裴浚懒得过多解释,反正有郗遐在,他自然很放心。 此时的王润还想要再捉弄雨轻,不想郗遐很快就让他闭紧了嘴巴,只用了一颗苦杏仁,因为王润最不喜吃杏仁了,连忙喝水漱口。 而郗遐则带着雨轻去往了东边一带的看台,选了靠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郗遐,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呢?”雨轻抬眸笑问。 “原来你搬去胭脂铺子住,就是想着四处闲逛,你还真是——” “郗遐,你知道京陵公在别院被人下毒之事吗?”雨轻附耳低语道:“凶手到现在还未寻到。” 郗遐脸色微变,他确实是不知道此事的,不过云雀街上的那那件事他倒是略有耳闻。 没过一会,王润就阴沉着脸走过来,挨着郗遐坐下,也不说话。 “玄静兄,我带了酸梅汤,正好可以冲淡杏仁的苦味。”雨轻示意香草把那瓶酸梅汤交给王润,然后继续说道:“其实杏仁可以止咳润肺,做成红枣杏仁粥味道是极好的。” 王润微微点头,说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与季钰兄计较了。”说完就准备喝酸梅汤。 “玄静兄,下毒的凶手找到了吗?” 郗遐冷不丁的这么一问,王润险些呛到自己,没好气的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连杏仁那点苦都吃不了,你们太原王氏子弟未免太过挑剔了。” 郗遐摇晃着手中酒杯,唇角一抹玩味的笑意。 “凶手死了。”王润轻咳一声,沉声道:“有贼人潜入那个戚家,抢劫钱财,连着把戚家夫妇也杀了。” “那戚家嫂子的男人被分派去管田庄上的事,戚家嫂子则是负责给府内采买东西的,都算是有油水的差使,他们夫妇俩自然是有些积蓄。” 阿兜看出雨轻和郗遐面带疑惑,便在旁解释了几句。 “若真是这戚家嫂子被人收买了,才在茯苓膏里下毒的,那么入室抢劫的人或许就是幕后真凶派来灭口的。” 雨轻又抬眸问道:“戚家嫂子可有子女?” “有个儿子,本来去年管事是分配他去院子里种树的,可惜他不好好干活,今年也就没有再派给他活儿干,听戚家邻居说他喜欢逛青楼,这些日子都是住在满月楼那里,连家都没回过。”阿兜颔首回道。 雨轻点头,沉吟道:“按理说,戚家嫂子应该是王家的老仆了,岂会甘冒风险毒害自家老爷,其中或许还另有隐情,看来只有寻到戚家嫂子的儿子才能明白了。” “我已经派人去满月楼找他了。”王润拈起一颗果脯放入口中,又偏头示意阿兜去倒茶。 而雨轻则贴近郗遐的耳边,笑问道:“今日满月楼的头牌会参加花魁大赛吗?” 郗遐摇摇头,又望向坐在最边上的桓协,问道:“你听过满月楼吗?” 桓协笑道:“那是洛阳城内最不起眼的下等青楼,哪来的什么头牌呢?自然不会来参加了。”</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五章 选美黑马(四) “哦。”雨轻无趣的点点头。 她就坐在郗遐和王润中间,时不时望向水上的几艘画舫,心里有几分期待,不知道这个魏晋时期的花魁大赛与现代的那些选秀比赛有何不同。 不过雨轻早就从古掌柜那里大致了解到洛阳城内几大出名的青楼头牌的情况,去年的花魁是凤栖楼的姜柔,群芳馆的白菡屈居第二,拥翠阁的卓依梦则是季军,醉欢楼的唐小娅排在第四名,其他一些中等的青楼头牌名次更靠后一些。 雨轻看到郗遐已经微微阖目,似乎准备休息一下,她就慢慢站起身,欲要悄悄走下看台。 “雨轻,逸少先生让我看着你,你最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郗遐仍旧合着双眸,唇角扬起,“这里来往的人太混杂了,你就乖乖坐在这里看完比赛,然后就回城去。” 雨轻无奈的叹息一声,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唤来香草,低语几句,香草含笑点头,立时就走开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花魁大赛终于拉开了序幕,司仪是城东大户梅庶,梅家一直都是花魁大赛的举办方。 梅庶虽为商贾,但是有些文采,梅家更是把精力和期望都放在年轻一辈身上,希望他们日后可以走入仕途,带领本家早日挤入士族。 他口才很好,一开场就细数了去年的精彩表演,雨轻完全没有兴致听那位矮胖中年男子在那里滔滔不绝,只是歪头瞧着阿兜,微微一笑。 “第一位出场的是拥翠阁的卓姑娘。” 梅庶把目光投向洛水上缓缓驶来的一艘华丽的画舫,一名红衣曼妙女郎正端坐在画舫之上,一架箜篌竖抱于怀中,竖箜篌形状似半截弓箭,那女郎伸出纤指,轻轻拨动箜篌弦,妙音缓缓流淌出来,女郎口中吟唱着一首《采桑子》,隔着洛水聆听,更显空灵。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箜篌别后谁能鼓” 雨轻一脸错愕,那女郎怎会知晓这首纳兰性德所写的《采桑子·冷香萦遍红桥梦》,她心下纳闷。 西边看台上的温峤和刘群也频频点头,就连卢琛也笑道:“这唱词写的不错。” 只有张舆脸色略沉,心道:拥翠阁的卓姑娘曾经被请去卞府抚奏助兴,当时望之兄(卞壸字)吟诵过这首奇怪的诗词,定然又是雨轻所作,她总是写些古怪的诗文,还说是在梦里偶然得到的诗词,没想到卓姑娘不过才听过一遍,就把这首词记下来了。 “这首唱词多半是某位多情郎写给心爱女子的,伤离念远,未言愁而愁自见,可谓凄绝入神。”温峤开口道。 刘群淡笑道:“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那画舫之上碧色纱帘随风舞动,飘落在水面上的桃花,不知会流向何处,此景此曲甚妙。” 温峤瞥向有些出神的张舆,不禁笑道:“公安兄,你已经听得入迷了。” 张舆立时瞪了他一眼,说道:“此曲既有愁苦之意,又为何衣着艳红,可见她并非真的理解词曲之深意,只是佯装怀念,内心寂寥倒有可能是真的。” “公安兄,只是听曲,你又何必太过认真?”刘群在旁打圆场道。 张舆神色倨傲,冷哼一声:“她真是玷污了这首诗词。” 卢琛淡然的喝着茶,心想张舆定是认识写词之人,或许此人也在这里。 曲音落下,那艘画舫也徐徐驶向别处,雨轻却打了个喷嚏,郗遐注视着她,投来关切的目光,问道:“你是怎么了?刚才还连喝了两杯茶,难道真有那么口渴吗?” “季钰兄,我看方才那唱词有问题。”王润把视线落在雨轻身上,笑问道:“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雨轻使劲摇头,辩解道:“自然不是,我怎么会写这么古怪的诗作呢?要写也是正经的四言诗。” “四言诗,不如你即兴作一首,让我也瞻仰一下。” 王润本来就觉得这些表演太过平常,和往年无甚差别,马上要献艺的正是他最不喜的白菡,什么惊鸿舞,除了她人长的妩媚,舞姿也没什么特色,还不如府里买来的胡姬,他自然懒得观看她的表演,还不如听一听小豌豆的诗作,应该会更有意思。 雨轻眨着明眸,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玄静兄,你若是觉着无聊,可以去少明兄那边,在这里作什么诗?”郗遐目光微冷,嗔问道。 “俗物看得多了自然无趣,风雅生活岂能少得了诗作?”王润故意做了个嘘的手势,低语道:“小豌豆作出来的诗定是不同凡响的。” “阿九,取纸笔来。”雨轻豪气的拍案说道。 郗遐微怔,王润却哈哈大笑起来,“看她的样子,已经有佳作了。” 阿九慌忙拿来纸笔,在旁研磨,雨轻抚了抚左伯纸,拿起毛笔,一挥而就,完全没有停顿,最后放下毛笔,负手走至看台前,发现那惊鸿舞已经进入**。 白菡灵动的四肢犹如柳条一般在风中舞动,明眸流盼,鹅黄色的薄纱披帛轻柔的拂过面颊,最后一松手,随风飘走,偏巧就落到某位郎君的身前。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霭霭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王润拊掌称赞:“雨轻,这首《停云》当为上品,我真是有些佩服你的才华了。” “不敢当,这是一位世外高人所作,我只是拿来借用一下。”雨轻走至郗遐身前,莞尔一笑:“郗遐,这首诗是送给你的,就当作回礼了。” “送我一首思念亲友的诗作算是什么,我又没有远离洛阳。”郗遐剑眉微蹙,说道:“你的这份回礼我可不会收的。” “好吧,那就再想些别的送给你好了。”雨轻又坐回座位上,对他低声说道:“郗遐,你之前在船上同我讲过公直(徐济字)先生的事,他是你的启蒙老师,你常常感怀他对你的教导,两年前他在任上病逝,你心存疑惑,想要查清当年之事,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郗遐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帮我?” “待会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诉你。”雨轻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扭过头去,对王润说道:“惊鸿舞不算惊艳,不过西边看台处倒是挺热闹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六章 选美黑马(五) 王润好奇的朝那边望了过去,有个年轻男子手上正拿着那薄纱披帛,却被郑林抢了去,又扔给山颇他们,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那是何人?”王润并不认识那个年轻男子。 桓协在旁答道:“荥阳俞伟光,好像被擢为七品,没有像乐高和刘野那样的贵亲戚,至今也未谋得一官半职。” “难怪郑林那个呆子敢这般戏耍他,在荥阳地界,郑家子弟向来跋扈无礼,哪里会看得起同郡那些低等士族?” 王润喝了一口酸梅汤,站起身,对郗遐笑道:“我去逸少先生那边坐坐,你可要陪我一起去啊?” “你应该叫上少明兄,这样洛阳城内四大富贵闲人就算聚在一处了,也更有趣,不是吗?” “我和他可不是一路人。”王润负手走下看台,挥手道:“季钰兄,好像清玉姑娘马上就要登场献艺了。” 郗遐毫不在意,手上仍旧剥着莲子。不过桓协却在偷笑,心想幸亏雨轻对泰山郡所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晓,不然郗遐未必能够如此镇定。 “桓兄,清玉姑娘也算是凤栖楼的头牌吗?”雨轻拈起一颗莲子,笑问道。 桓协摇摇头,笑道:“她是从外地投奔过来的,不过在凤栖楼人气很高,与姜柔不相上下。” 郗遐凤眸微眯扫向他,他很是识趣的起身离开了,如果他再继续待在这里,就真的是在妨碍他们谈话了。 “郗遐,这莲子很清甜。”雨轻托着下巴看着他剥莲子,喃喃说道:“这应该算是早熟的莲子了。” 其实郗遐不经常吃莲子,因为北方没有多少湖泊,自家池塘里长出来的莲蓬口感味道都很差。 而这些莲子是刚从荆州快马加鞭送过来的,甚是珍贵,今日他本来是要去胭脂铺子那边找雨轻的,可是那院里的小厮告诉他,雨轻和逸少先生出城来了,他这才赶来看花魁大赛。 雨轻看他一直剥莲子,自己却不吃,于是雨轻也剥了一颗莲子,放入他手心,笑道:“水上摘莲青滴滴,泥中采藕白纤纤。却笑同根不同味,莲心清苦藕芽甜。” “藕芽微甜而脆,我倒是没太注意,不过什么酸辣藕带是荆南特色菜,只可惜没有辣椒这种佐料,你之前还说北方种出来的莲藕没有南方的莲藕好吃,你自己都没有去过江南,无非就是听陆士瑶他们所讲,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话可是有失偏颇的。” 郗遐将那颗莲子放进口中,笑道:“阿虎倒是去了吴郡,也许只有他品尝过后才能知晓。” “郗遐,你这分明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雨轻歪头一笑,“不对,你是喝不到莼菜羹就说莼菜羹不鲜美。” 郗遐曲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前额,开口道:“满口里都是胡言乱语。” 雨轻噘嘴,继续吃着莲子,却听见幽幽的琴声越水而来,雨轻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白纱曳地裙的妙龄女郎正抚奏着左思所作《秋月照茅庐》。 伴着美妙琴声,女郎开始轻声吟唱:“秋风何冽冽,白露为朝霜。柔条旦夕劲,绿叶日夜黄。明月出云崖,皦皦流素光” “清玉姑娘果然不俗,竟用左大人的诗作当作唱词,一身素衣,略施脂粉,不显妩媚娇娆之态,不染风尘,真是如幽兰一般的女子,让人赏心悦目。” “在泰山之时,清玉姑娘就抚奏一曲《梅花落》,在场观众无不为之喝彩。” “这等绝色女子,遭遇确实可怜,听闻泰山的燕春楼被烧成了废墟,清玉姑娘便来洛阳投奔,暂居凤栖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姑娘人称玉面狐狸,这两个女人凑到一处,后面只怕会越来越精彩。” 看台上的人议论纷纷,听起来支持清玉姑娘的人比较多,投票数已然超过了刚才那几位。 这次花魁大赛采用的是投票制度,每位到场的客人手上均有票,根据家世身份不同,手中持有的票数也不同,普通商贾只有一张票,而那些名士、世家子弟手上则有许多张票。 这时,香草疾步走了回来,从袖中取出一叠票子,双手交给雨轻,雨轻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雨轻小娘子,一共三百张票,我分别去找了公安小郎君、少贤(郑卓)小郎君、公敏(刘野)小郎君、温家小郎君、刘家小郎君和卢家小郎君,并按照雨轻小娘子的吩咐,从他们手上讨要了一部分票。”香草近前回道。 雨轻又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小叠票子,笑道:“阿远哥哥今日有事,不便前来,只让墨白过来领了票,所以他的票也归我了。” “你要来这么多票做什么?”郗遐皱眉问道。 雨轻直接把这些票放到桌上,一手按住,笑道:“这几百张票确实不算多,但说不定到最后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桓协的票是不是也给你了?” “嗯,他很够朋友,把手里的票全都送给我了。”雨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郗遐喝了一口茶,目光投向画舫那边,故意不再理会她。 “郗遐,你真是太小气了。” 雨轻低哼了一声,自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然连一张票都不舍得拿出来给她,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此时清玉姑娘的表演也已经结束了,看台上的观众纷纷起身投以热烈的掌声,喝彩声不断。 “雨轻,你还真的来这里看热闹了?” 说话者正是张舆,方才香草去了他那边的看台,他就知道雨轻准是又在想着什么鬼主意,便来这里看看她。 “公安哥哥,不愧是洛阳城四大名门公子之一,手里竟然有五十张票,还这么大方,全都送给我了。”雨轻笑道:“谢谢你的票。” 张舆撩袍坐下,瞥一眼郗遐,哂笑道:“季钰兄手上至少有一百张票,因为他常在铜驼街挥金如土,消费的多,票自然也就多了。” “公安兄,我可比不了你这个名门贵公子人见人爱,听说有一回凤栖楼的姜姑娘去司空府上抚琴助兴,她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你,可惜你不解风情,冷冷的就走开了。”郗遐玩笑道。 “季钰兄,你在泰山郡与清玉姑娘的那一段风流韵事,以为别人都不知晓吗?”张舆斜睨着他,嘲讽道:“多半今日你手中的票都是要投给她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选美黑马(六) 郗遐面色一冷,“看来公安兄是专门过来打趣我的,我知道你议亲不顺利,心中抑郁不平,作为朋友我自然是理解你的。” 张舆脸颊微红,嗔道:“郗遐,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正在尴尬之际,朗清急匆匆跑过来,回禀道:“公安小郎君,洛阳令叫你过去衙门一趟。” 张舆点点头,心下想着应该是有关云雀街打斗的事情查出什么来了,他站起身,又对雨轻道:“你想要借的那本书籍我已经让人送到你的小院子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城为好。” “谢谢公安哥哥。”雨轻抬眸笑道。 “季钰兄,改日我们比试一下剑法吧,看我们两个到底是谁进步了,谁又退步了,你觉得如何?”张舆冷笑道。 郗遐淡淡说道:“好吧,难得公安兄愿意主动与别人比试,我真是受宠若惊。” 张舆又望了一眼雨轻,便转身离开了。雨轻口中喃喃道:“可能是洛阳令找出什么线索了,太子遇袭的案子应该快有眉目了。” “定然是为了云雀街上发生的打斗案,听说凶手逃跑了。”郗遐说着就把那一百多张票都移到雨轻手边。 雨轻却没有发觉,仍是在发呆,郗遐无奈的拍了拍桌子,问道:“你不是想要投票吗?” “哦。”雨轻收了他的票,完全没有什么兴致。 “那人跳的是什么舞蹈?” 郗遐望向刚刚登场献舞的女郎,却是怡香院的阿夏姑娘,她的衣裙甚是飘逸,不知是如何剪裁而成,随着轻盈的舞姿,裙角飞扬,衣袂翩飞,宛如一片流动的晚霞。 恰好落日的余晖洒落在洛水面上,仿佛万点金光,闪闪发亮,画舫也被罩上一层金色的纱衣,映照在阿夏的衣裙上,更显唯美,犹如一幅动态的春江丽影图。 “郗遐,我要回去了。”雨轻淡淡说道。 “雨轻,你真的不投票了?”郗遐疑道,“既然不准备投票,为何又讨要了这些票呢?” “我自己不投,让别人帮我投票也是一样的。”雨轻把那叠票交给香草,笑道:“全都交给九叔,让他投给阿夏姑娘吧。” 郗遐也站起身,笑道:“雨轻,我送你回家好了。” “嗯。”雨轻走下看台,又朝水边望去,笑眼弯弯,那名叫阿夏的女郎似乎也正注视着她,微微一笑。 这位怡香院的阿夏姑娘本名叫做夏璇雪,她一向低调,连年来花魁大赛都是陪跑,与姜柔、白菡她们的妩媚相比,她的气质更加知性,容貌虽不够惊艳,但是五官非常精致耐看,可以称得上真正的高级脸。 刚才那一支舞也是别具一格,吸引了场上观众的目光,接下来的投票就交给裴浚和王润了,凭借他们二人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左右投票的风向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车轮辘辘,清风吹动着车帘,一缕金色的光芒映在郗遐俊美的侧脸上,他斜倚着靠枕,淡笑问道:“雨轻,你为何要把票投给阿夏姑娘呢?” “因为她的舞蹈让我想起了山谷里那只彩蝶,它叫做晚霞。”雨轻莞尔一笑,“郗遐,你觉得她像晚霞吗?” 郗遐轻声道:“只是形似而已。” “郗遐,前任陈留徐太守病逝后,他身边的掾吏一个个都离开了府衙,你要是想调查徐太守的事情,除了设法找寻他们之外,府衙内还有一些属官旧吏,尚在任职,也是可以暗中打探的。” 雨轻看着他,慢慢说道:“我之前派人运送蒸馏酒到陈留的酒肆时,无意中打听到一些消息,有位叫冯子冲的男子带着几位朋友去过我和钟雅合开的那家酒肆里,小二听到他们的谈话里提及到骆府丞的一名良妾上个月无故失踪了,那名良妾的亲人得知后特意从乡下赶来城中,骆府丞告知他们,申氏与人私通,连夜跟人私奔了,申家人不信,听说还报官寻人” 在古代良妾都是出身平民,不可随意打杀或者变卖,此番骆况也算是遇到了麻烦,解决不好,有损名声,骆况担任陈留郡府丞已有五年之久,对于当年徐济之事,他应该很清楚其中详情。 “骆府丞的小妾失踪了,真是有趣。”郗遐淡淡一笑。 雨轻继续说道:“骆况出身于陈留郡的小士族,与泰山的孟府丞不同,士庶有别,骆况应该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郗遐陷入沉思,一直以来他都在命人四处查找徐济生前的那几名掾吏,想要从他们口中探听当年之事。 可是雨轻却是直面入手,虽然陈留太守换成王玄担任,但府衙内的属官确实多年未有调动,只是他们大都是老奸巨猾,想要拿捏住他们绝非易事,或许这良妾失踪的案子就是个突破口。 “郗遐,我给你提供的这个信息可有价值,既然我都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帮助我一下呢?”雨轻眨着明眸,笑问道。 郗遐目光里升起一丝温柔,轻声道:“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将来我准备举办一场武林大会,到时你可要帮我带头宣传一下。”雨轻笑道。 郗遐戏谑笑道:“雨轻,你竟然还在想着做武林盟主,即便武林高手齐聚洛阳,打得天花乱坠,与你却半分关系都没有,因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场外看个热闹而已,你又何必那么积极呢?” “你可不要小瞧我,下次我们一起去登翠云峰,我肯定能赢过你的。”雨轻说道。 郗遐唇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线,淡笑道:“登山你也就只能赢过你的小师叔了。” “小师叔?”雨轻不解。 “你拜陆大人为师,陆士瑶自然就是你的小师叔了,难道不是吗?”郗遐凝视着她,笑道:“我看以后你可以改口叫他士瑶师叔了,这样一来他也算是你的长辈了。” 郗遐此时故意挑明雨轻和陆玩的师侄关系,就是在提醒雨轻,与陆玩保持距离是应该的,当然对郗遐来说,这种情形也是他乐于见到的。 “什么师叔,我连个正经的徒弟都算不上。” 雨轻略带不满的说道:“我只是常常陪着陆先生出城遛狗而已,顺便在他身边学习一下书法,陆先生向来清傲,哪里会真的收一名女学生呢?” “陆大人从来不教别人写书法的,与北方士族子弟的关系也是一般,你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正经学生算不上,半个学生准是没错的。”郗遐玩笑说道。</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八章 采薇(一) 雨轻对着郗遐做了个包子脸,然后转头掀起车帘就朝外面望去,想着顺风方才所说,那群芳馆的吴妈妈真是吝啬至极,连几件衣服都不愿意让莺音带走,说什么那些好衣服都是留给好姑娘穿的,既然她已经不是群芳馆的丫鬟了,自然不能拿走这些衣服,连着上面几个月的月钱都没给结清,索性也都不给了。 当时顺风真想拔剑杀了那个老婆娘,无奈雨轻叮嘱过她,让她拿钱直接给莺音赎了身,便离开那里。 郗遐望着雨轻,心想:陆玩真是精明,早就防着别人会利用师侄关系拉远他与雨轻之间的距离,即便没有正经的拜师收徒,雨轻去陆府学习书法也是事实,不想做人家的师叔,还处处借着练书法的由头与雨轻见面,他还真是别有用心。 既然陆机与雨轻的师徒关系根本不成立,那么雨轻以后也没有理由再常常去陆府了。陆玩想要撇清师侄关系,这点损失他还是应该预料得到的。 待返回城中,送雨轻回到胭脂铺子那里,郗遐便乘车离开了。在雨轻走进小院子,就发现任远已经立于葡萄架旁,手里还端着一杯茶,轻抿一口,笑容暖暖的。 “阿远哥哥,可以在府里建一个花园廊架,你坐在里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作画,那样会更加惬意的。”雨轻走到他身边笑道。 任远含笑问道:“咖啡是什么?” “一种饮品,跟茶一样有些苦,但是回味醇香,还可以加牛奶和糖,调配出很多口味。”雨轻饶有兴致的对他说道。 “你说的什么辣椒、番茄、还有咖啡和玫瑰,这些现在都是没有的。”任远微笑道:“还是说一些实际的好了。” 雨轻走至葡萄架下,笑问道:“阿远哥哥,你今日去鲁郡公府了吗?” 任远微微点头,负手踱着步子,淡淡说道:“听说前些天慕容昴跪在鲁郡公府门前,想要求见贾侍中,甚至连头都磕破了,不过仍旧被拒于门外,幸而你的五婶路过,当时你的堂姐裴采薇也在场,倒是为慕容昴说了几句好话,贾侍中才勉强见了他一面,不过寥寥几句就打发他离开了。” 雨轻的五婶正是王衍之女王嘉风,那日她便是过去看望长姐王景风的,身边还跟着雨轻的堂姐裴采薇,大伯裴旷之女,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裴旷也正准备给她议亲。 裴采薇作为世家嫡女,平日里傲慢无礼,更是没有正眼瞧过雨轻,常当面嘲讽雨轻是无父无母的野丫头,比左媛当年的态度还要恶劣,雨轻从不与她计较,因为没有必要,对付有大小姐脾气的人,只有抓住她的致命错处,才能将她彻底制服。 “那么今日我的大伯可有去那里找寻我的堂姐?”雨轻面色平静的问道。 “你的大伯自然去了,出来时脸色铁青,将慕容昴捆绑了起来,一块带回裴府了。” 任远沉声说道:“没想到裴采薇与刘萼是同类人。” 原来雨轻今早就命惜书去裴府送信给大伯,告知他有关裴采薇和慕容昴私会之事,裴采薇竟然还以出城去寺庙拜佛为由与他暗中幽会,这件事还是任远派人跟踪慕容昴才查出来的。 “阿远哥哥,接下来就看我的大伯会如何处置自己的女儿了。”雨轻似笑非笑的摆弄着垂下来的葡萄藤。 在雨轻认为,裴家家风严谨,族中子女一旦违背家规,做出伤风败俗之事,必是要受到家法严惩,更有甚者被驱赶出府,就像昔日她的生母裴若澜,临死前都未得到外公的原谅。 任远的心里也很清楚,摆在裴旷面前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将自己的女儿家法处置,等同打杀;要么就尽早把她嫁出去,大概会选择外地的次等士族子弟,发生如此不堪之事,只能低嫁,想要继续待在洛阳,只怕是不能了。 而慕容昴肯定是死路一条,在洛阳地界招惹了门阀贵女,即便是他的父亲叩首请罪,裴家也未必会饶过慕容昴。 对于这样败坏门风的丑事,裴家定然是手段果决狠厉,但凡是历经百年的老牌门阀,他们对族中子弟的管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一旦出现有损门楣祸及家族的子弟,打杀也是在所难免。 “雨轻,花魁大赛是不是很没意思,所以你才早早的回来了。”任远浅笑问道。 “阿远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小院子的?”雨轻说着又偏头望向那边的厢房。 “我也是刚来不久,你这里的护院真是有意思,总是在廊上走来走去,好像是在盯视着我一样。”任远无奈的笑了笑。 雨轻看到小白跑过来,就俯下身子轻抚着它的后背,笑道:“不是说云雀街上发生了打斗,死了数人,凶手也未抓到,护院自然要提高警惕,以防贼人闯进院里。” 任远看着小白又跑到了那边的小花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听说汝南周家派人去了辛府,越前兄(辛歆字)的婚事被取消了。可能是因为广汉太守辛冉叛变,如今辛桐想要辞官自保都是不能了,汝南周家自然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辛氏子弟了。” 雨轻点点头,在心里叹息一声,毕竟益州叛乱之事与辛歆无关,但是也被牵连进来,也许此刻正是张华新仇旧怨一起清算的时候,辛桐此番在劫难逃。 任远抬首望向天空,天色逐渐昏暗下来,之前那一片片如火焰般的晚霞早已消失不见,不能和雨轻一起看晚霞,他顿感可惜。 “阿远哥哥,你怎么了?”雨轻抬眸问道。 任远微笑回道:“雨轻,我已经被司隶校尉辟为都官从事,看来以后是没有多少时间再去你的院子里作画了。” 如今的司隶校尉乃是许允之子许奇,都官从事负责监察百官,属于有实权的职务。 “郗遐做了司州主簿,阿远哥哥也要出仕了。”雨轻抿了一下粉唇,笑道:“没关系,等阿远哥哥闲暇的时候再作画好了,我会一直等到你画完那幅画作。” “雨轻,你在回城的路上看到晚霞了吗?”任远轻声问道。 雨轻含笑点头,“嗯,晚霞很美,不过清晨的朝霞也很灿烂,阿远哥哥可以在作画的小楼内观看朝霞,画一幅朝霞水墨图也是不错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二十九章 采薇(二) 任远脸上挂着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暖,即便他心底藏着许多无法言明的孤寂,他知道是郗遐送雨轻回来的,他更知道郗遐曾经为了雨轻去山谷的花丛中抓蝴蝶,陪伴雨轻成长的人总是郗遐,他心里感觉酸酸的。 与她在一起笑谈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任远陪着她用过晚饭后,又叮嘱了她几句,最近不要到处闲逛,更不要去落虹街那边,好生待在小院子里住两日,就赶快回裴府。 雨轻目送他的牛车渐渐驶远后,便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房,坐在玫瑰椅上,手指敲打着桌面,等待古掌柜前来。 她随意翻看着张舆送过来的那卷《述行赋》,思考着住在城郊养伤的那男子的身份,也许他就是从云雀街逃出来的那名凶手,只不过他也是身负重伤,幸而他遇上了她,不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古掌柜才姗姗赶来,回禀道:“雨轻小娘子,阿夏夺得了花魁。” “嗯,她是你早些年派去的线人,在怡香院也算是小有名气,只不过今日借着花魁大赛让她大放异彩,吸引更多人的关注,才能更好的打探消息,不是吗?” 古掌柜点头,又道:“在雨轻小娘子离开后,姜柔姑娘登台献舞时突然摔倒在地,还划伤了脸颊,在场的观众无不惊愕。” 雨轻淡淡说道:“姜柔连年都是花魁,必然遭到旁人的忌恨,也许有人在故意设计害她,不过她已经不是花魁了,我看那个清玉姑娘的人气都已经超过她了,若是这次她的脸上再留下疤痕,也许她真的要沦为过气的明星了。” “雨轻小娘子,凌霄子已经寻到那几名掾吏的下落,其中一名掾吏就是那日出现在酒肆的冯子冲的堂兄冯子进,冯氏是陈留浚仪县的一个小士族,当年徐济赏识他,征辟他为掾吏,自徐济病逝后,他便离开了府衙,赋闲在家。” 雨轻端起茶杯喝着茶,继续聆听古掌柜禀告陈留郡的情况。 “除了冯子进,另外几名掾吏多是寒门出身,有的被派去做县令,有的则去往别处谋发展了,当年的长史也已经调回了洛阳任职,现任陈留郡府丞骆况因小妾申氏那件事情,多日不去衙门办公了,陈留太守王玄对此事也不是很关心,多交给袁主簿处理了。” 雨轻放下茶杯,开口道:“冯子进是徐济的门生故吏,定是知晓当年之事的,至于其他得到升迁的掾吏或许早已被收买了,当然也包括如今做了京官的那位长史,而府丞骆况继续留任,不知他心里作何感受,郗遐现为司州主簿,自然不便前去,大概会派桓协赶赴陈留调查此事,让凌霄子继续盯视着骆况府上的动静,冯子进那边也要派人打探着,在适当的时机暗中帮助桓协一二即可。” 古掌柜点点头,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雨轻,回禀道:“这是那人离开前留下的信。” “他可有说些什么?”雨轻接过这封信,淡淡问道。 古掌柜摇头答道:“这两天他什么话也没说,显得很安静,下人同我说,他在傍晚时就离开了。” 雨轻拆开那封信,信上的内容却是关于中山甄氏的一些事情,在赵王任安北将军镇守邺城时,甄瑜担任从事中郎,现为渤海太守,曾派人去过辽东一带赎买罚服劳役的罪犯。而那梅花袖箭则是来自荥阳一位匠人所制。 他在信上最后一行写道:“我带走了一瓶酒精,多谢你的搭救,后会有期。” “这人还真是奇怪。”雨轻合上书信,沉思一会,便问道:“古掌柜,冀州一带最近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邢无忌是冀州的联络头目,他上个月倒是禀告过一件事。”古掌柜想了一下,说道:“河间王司马颙最近常派人去清河走动,更想要征辟崔意为掾吏,雨轻小娘子之前所说的张方,邢无忌已经寻到了此人,不日便会抵达洛阳。” 张方出身贫贱,之后受到河间王司马颙的赏识,雨轻提早便吩咐邢斌找寻河间人张方,此人在军事上有些才能,日后自有用处。 河间王司马颙乃晋宣帝司马懿三弟安平献王司马孚之孙,在各藩王中属于比较疏远的皇族宗亲,不过为人阴鸷善变,在历史上的八王之乱中,他总是喜欢躲在幕后捭阖纵横,这样的人正适合拿来搅局。 “古掌柜,你速去派人告知邢无忌,让他密切关注中山甄氏的动静,或许河间王司马颙也有拉拢过甄氏子弟。” 古掌柜点头,又回禀了在荥阳设立新联络点之事,安插过去的联络头目乃是祁迟迟的同胞弟弟祁斯,祁氏乃中牟县的小士族,与潘岳算是同乡人,祁斯此人善机关之术,应该能够对付得了荥阳郑氏。 祁迟迟之前来信说过,郑翰此番来洛阳多半与摸金校尉有关,不过那梅花袖箭既然出自荥阳,说明刺客应该去过荥阳。 待古掌柜退下后,雨轻拿起毛笔准备给太子司马遹写信,昨日他在来信上说赵王最近常来东宫,赵王作为皇上的叔公,对他这位太子殿下甚为关心,从饮食起居到教授学业,他都细心询问,就像普通家庭里的爷爷对待孙儿那般疼爱。 雨轻对此只是低声轻笑,毕竟司马遹并不知将来历史的发展走向,对赵王没有戒心也属正常。 或许以前司马遹和贾谧之间发生的那些争执,赵王也起了一些作用,他一面谄媚中宫,一面对太子嘘寒问暖,看来架桥拨火的功夫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雨轻在信上提醒司马遹在此事上或许他应该质问一下贾谧,贾谧为了自辩清白肯定会想方设法捉拿真凶的。 怜画一直在旁边研磨,很是认真,在雨轻写完信后,她便笑道:“雨轻小娘子,惜书去给莺音安排住处了。” “嗯,让她早些歇息吧。”雨轻淡笑道。 “听顺风说,她唱歌很好听,雨轻小娘子的剧院还未建起来,乐队和歌手倒是先找来了。” 怜画又端上蜂蜜水,满脸好奇的问道:“这个莺音真的是从群芳馆买来的吗?” 雨轻点点头,喝了一口蜂蜜水,说道:“怜画,莺音是新来的,你可莫要欺负人家。”</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章 采薇(三)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很小的时候遇到墨瓷姐姐,然后留在雨轻小娘子身边伺候,看来我是个有福气的人。”怜画一脸满足的说道。 “怜画,季冬阳这些天在菊下楼做帮工,可还适应?” “他很努力上进,有不懂的都会询问掌柜,看来他的适应能力很强。”怜画回道。 雨轻淡然道:“人总要学会调整心态适应生活,不管是失去士籍的季冬阳,还是去往吴郡的卫玠,他们身份不同,不过都需要应对新的环境,坚强的走下去。” “雨轻小娘子,其实惜书她”怜画把话又咽了回去,她觉得这件事此时不该说的。 “惜书她怎么了?”雨轻笑问道。 怜画摇了摇头,说道:“她对住在乡下的弟弟真好,不仅月月寄钱回去,还为他赶制新衣做新鞋,估计这会又在点灯缝制衣服了。” 雨轻微微一笑,又展开那卷竹简,怜画却在旁说道:“雨轻小娘子,今日南絮过来了一趟,送来一副字帖,我放到书架那边了。” “天很晚了,你也下去歇息吧。”雨轻含笑提醒她道:“睡前可不要再吃甜食了,否则又该牙疼了。” 怜画赧然一笑,然后就转身退出去了。 夜深了,雨轻想着今夜不再练书法了,便没有去翻看那副字帖,看了一会书,就熄灯睡下了。 在小院子里又住了两日,其间庾萱跑过来同雨轻说了好些悄悄话,有了婚约的女子心里有忐忑,还有期待,毕竟荀邃是庾萱喜欢的人,话语中还带着女子的娇羞,不过更多的还是欢喜。 庾萱说自己所画的小像就在荀邃手中,荀邃还派小厮到庾府送来一幅画作,画上题了一首诗,正是《关雎》。 雨轻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位满脸幸福的少女,很是替她开心,除了送上祝福,还答应送给她全套的新婚家具。 庾萱在成亲前应该不会再有多少机会出府与她笑谈了,这次悄悄来胭脂铺子看望雨轻,好像话也变少了,千言万语都抵不过洋溢在她脸上的幸福感。 从小到大,庾萱在雨轻面前都藏不住秘密,她的喜怒哀乐总是写在脸上,她就像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美丽而娇弱,需要别人的精心呵护,荀邃出身高贵,温润如玉,恰是最适合她的人。 只是荀家族人众多,各房里难免会有勾心斗角,庾萱还是要逐渐学会保护自己,不能一味的依赖别人,即便是她的夫君荀邃,也不可能时刻庇护着她。 相较笨拙可爱的庾萱,邓佳更像是长在幽谷中的铃兰花,也许纯洁小巧的铃兰没有玫瑰娇艳美丽,但是它生长在沟谷林下与幽兰为伴,又叫做‘君影草’,有着高尚的品格。 邓佳与一般的世家女郎不同,性格活泼,甚至还跟着雨轻去溪边垂钓,原来她也会游泳,虽然不太会垂钓,但是她很享受这个安静的过程。 在这个小院子里,雨轻和自己的小闺蜜无拘无束的畅谈,短暂的忘却了那些纷扰,回归到只属于少女的纯真世界。 在欢乐聚会后,雨轻便回到了裴府,她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因为裴采薇的事情,大房那边气氛异常的压抑。 雨轻直接来见爷爷和五叔,却听见裴绰一声叹息,而裴术只是接过雨轻这两日所抄写的《小戴礼记》,大致翻看了一遍,然后又严肃的告诉她明日继续来他跟前背书,雨轻点点头,裴绰便让她先退下了。 偏巧李瑛派婢女过来请雨轻到她那里叙话,雨轻便直接去了三房那边,刚进了院中,就遇见了三婶刘姝和四婶周甯。 只见刘姝笑吟吟的走过来,说道:“雨轻,我本来想要去找你,上回你教给我做的那几道菜,你三叔特别爱吃,我可要好好谢你的,正好有人给我送来一些上等的蜀锦,待会你到我那里挑两匹喜欢的拿去做新衣裳好了。” 雨轻对她们略福了福身子,周甯来自汝南安成周氏,自雨轻在张华府上结识了周伯仁之后,周伯仁常常来裴府作客,周甯对雨轻的态度也渐渐温和了一些。 “雨轻,你怎么又穿着男装?” 周甯体型丰腴,有些怕热,手上摇着一把团扇,金步摇插于髻后,不停摇晃着,犹如画卷里的优雅贵妇人。 刘姝牵起雨轻的手,笑道:“你的四婶昨日收了不少的好礼,都是东海那边派人送来的,二奶奶让人把礼物都分发到各个房里去了,当然你也有一份。” “雨轻,你的十婶(郑珺)最会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去年东海王妃送来的绸缎和瓷器,除去老祖宗和二奶奶的那两份,其余的都堆在她自己的小仓库里了。”周甯笑了笑,仍旧摇晃着手中团扇。 雨轻也是从李瑛那里听说了一些有关郑珺分斤拨两的本事,周甯是二房长媳,心里有些不满也很正常。 当她们走至小花厅内,看到二伯母卢敏和五婶王嘉风也在厅上,李瑛唤雨轻近前来,笑道:“雨轻,我让人炖了银耳羹,一会可要喝一些才好。” 雨轻含笑点头,然后挨着她坐下,却看到王嘉风微微蹙眉,轻叹道:“渔阳郡那里太过苦寒,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住得惯,也许当初就不该带着她去鲁郡公府。”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没有家法处置她,已经是顾念亲情了,说到底这门婚事算是不错了,没有让她嫁给庶族,高珣也还年轻,等去了渔阳安分过几年日子,说不定日后还能再回洛阳来。”刘姝说道。 “哪里还能再回得来呢?”周甯摇头说道:“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周甯的目光扫向雨轻,似乎是想起了昔日裴若澜私奔之事,又是叹了口气。 李瑛却岔开裴采薇的话题,说道:“你们可都听说了,温裕娶的武安公主小产了,偏偏温裕的小妾年初刚诞下一子,武安公主怕是得了心病,太医每日都去温府问诊,病情却不见好转。” “敬嗣(温裕字)那孩子为人谦和,与武安公主相敬如宾,他的那名良妾是来自济阴郡小士族的庶女,平日里也不争风吃醋,很是贤淑,武安公主根本没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刘姝喝了一口茶,说道:“他们才成亲一两年,武安公主心气太高了,嫡子总会有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一章 采薇(四) “我看郑翰那混小子与始安公主刚刚成亲,就在荥阳郑氏祖宅闹得鸡飞狗跳,他反倒又独自跑来洛阳花天酒地,始安公主多半被他辖制住了,不然早就追到洛阳来了。” 王嘉风在旁说道:“皇上前几日还在朝堂上申斥了尚书郎郑遵,说他不好好管束自己的侄儿,让郑翰胡作非为,跟辛鳌一般无二,连宗正郑质也甚觉丢脸,虽然他们郑泰这一支早就分出去了,但他总归是郑翰的叔公。” “辛家如今可是安静多了,辛鳌更是不敢再出来鬼混了,他弟弟辛歆的婚事也被取消了。” 刘姝笑着推了推周甯的胳膊,调侃道:“你之前不是还说辛氏子弟配不上汝南周氏之女,如今你总该放心了,周氏女郎不必再跳入火坑了。” 周甯苦笑道:“取消过婚事,之后再议亲也是不容易了。” 这时,丫鬟端来几碗银耳羹,李瑛示意先给雨轻端来一碗,然后依次给卢敏、刘姝和王嘉风,周甯不喜甜品,所以她那一碗是不加糖的。 “道玄(荀邃字)的议亲转了一大圈,还是定下了庾萱,可见他们真的是有缘分的,如今就只剩下宓儿的婚事了。” 刘姝看向卢敏,笑问道:“阿婧今日是不是回荀家了?” 荀婧是卢敏的儿媳,裴肃(裴攸长子)之妻,是去年刚嫁入裴家来的,荀婧与裴肃这对小夫妻经常闹矛盾,每次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荀婧受了委屈就会回荀家。 卢敏点点头,说道:“由着他们去闹,我也懒得去生气。” “二嫂总是说这话,难怪府里头的人都在背地里说你是个二木头。”周甯笑道:“雨轻,你写的那个《红楼梦》我也看过了,里面的贾迎春跟你的二伯母是同性情之人。” 王嘉风和李瑛忍不住笑了起来,卢敏对周甯的调侃也不生恼,或许她确实有些懦弱,不过却是极为善良的。 雨轻在旁安静的喝着银耳羹,对卢敏的印象就是她善于女红,刺绣水平很高,雨轻经常去她那里学习女红,她也很好说话,对于二伯裴攸的冷言冷语,她也全然不在乎,毕竟学习女红是正经事,裴攸也不会阻拦的。 在李瑛这里用过午饭后,雨轻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内,坐在摇椅里,香草在旁沏茶,说着大房那边的事情,原来她从丫鬟婆子们口中打听到裴采薇已经被关了起来,由小丫鬟每日送饭过去,其他人都不得进去探视她。 大房长辈也正给裴采薇寻找婆家,好像选中了渤海高氏,高珣,他为东汉渤海郡太守高洪这一支的后人,现今在郭彰府上做掾吏,裴頠有意让高珣离京出任渔阳太守,他去年刚刚丧偶,裴采薇就是过去给他做续弦的,成亲后就即刻离京去往渔阳。 香草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摇头叹息,这般仓促的嫁女儿真是全无亲情可言。 雨轻抿了一口茶,沉吟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堂姐做出这样的事情,能够保住性命,已然是大伯手下留情了。” 这时,崔意从游廊走了过来,负手笑道:“雨轻,这两日你待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倒是乐得清静,裴府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尤其是那边。” 崔意望向大房那边,开口道:“你的大奶奶身子刚好一些,偏巧又遇到这样的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悦哥哥,这可是《醒世恒言》里的名句,你不是说这类小说太低俗了,怎么却记住了这句话?”雨轻调侃笑道。 “至少杜某人所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还是很有深意的。” 崔意撩袍坐下,淡笑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此句直抒胸臆,道尽天下寒士之苦,想来杜某人真是拥有一颗忧国忧民的炽热之心。” “原来悦哥哥也懂得寒门之辛酸,看来河内怀县季氏的事情已经调查出来了,对吗?”雨轻微笑问道。 崔意瞥向桌上的那盘跳棋,拿起一颗青瓷珠,哂笑道:“正经棋都下不好,你就会弄这些稀奇的小玩意。” “悦哥哥,我派人送去的青瓷盖碗,你还喜欢吗?”雨轻托着下巴笑问道。 崔意将青瓷珠丢回空格里,端起茶杯,轻笑道:“青瓷盖碗,做工还算精致,不过我看你书房里画的那些图纸,还有四方茶壶、八方壶、汉扁壶,还有一个体形很是圆润,叫什么名字?” “西施壶。”雨轻笑道:“那些都是紫砂茶壶,需要的工艺既繁琐还很难,需要慢慢琢磨。以目前来说,只能先做一些青瓷或者白瓷的茶具,就像盖碗又叫做三才碗,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包含天地人和之意,盖碗也可以做成许多形状。” “推广茶叶之后就又开始送茶具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崔意拿起桌上那卷竹简,展开来看。 “悦哥哥,前两天你去观看花魁大赛了吗?”雨轻笑问道。 崔意摇头,“子谅兄好像陪同公安兄一起去看了。” “悦哥哥,卢府的藏书里是不是有很多珍贵孤本?”雨轻好奇的问道。 “嗯,确实有很多,不过大都在范阳卢氏祖宅,洛阳的府邸里只有一小部分而已。” 崔意淡笑道:“你又不爱看那些沉闷枯燥的正经书,打听卢家藏书做什么?子谅兄可是告诉了我,说你派个小丫鬟到他那里讨要了许多张票,还让逸少先生帮你拉投票,原来在投票环节里做手脚的人就是你,难怪今年花魁大赛爆出了冷门。” “我只是碰巧路过那里,瞧了两眼便走开了,至于比赛结果会怎样我也是不知晓的。”雨轻含笑解释道。 “那上回的谷水亭诗会你也是碰巧路过吗?” 崔意话中带着审问的意味,“你以为我没发现你吗?躲躲藏藏的,不过怕你再被罚跪祠堂,才装作没看到而已,你倒是还沾沾自喜起来了?” “悦哥哥,河内季氏到底为何被剔除士籍?”雨轻忽转话题,注视着他问道。 崔意故意不理睬她,只是悠闲的拈起一颗腌梅子放入口中,手捧着竹简慢慢看着。 “午饭就做糖醋排骨好了,再格外加几颗腌渍的梅子,别具风味,悦哥哥一定爱吃的。”雨轻笑眼弯弯的望着他。 崔意笑道:“我可不是彦胄兄,拿一顿饭做谢礼在我这里可是行不通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一章 采薇(四) “我看郑翰那混小子与始安公主刚刚成亲,就在荥阳郑氏祖宅闹得鸡飞狗跳,他反倒又独自跑来洛阳花天酒地,始安公主多半被他辖制住了,不然早就追到洛阳来了。” 王嘉风在旁说道:“皇上前几日还在朝堂上申斥了尚书郎郑遵,说他不好好管束自己的侄儿,让郑翰胡作非为,跟辛鳌一般无二,连宗正郑质也甚觉丢脸,虽然他们郑泰这一支早就分出去了,但他总归是郑翰的叔公。” “辛家如今可是安静多了,辛鳌更是不敢再出来鬼混了,他弟弟辛歆的婚事也被取消了。” 刘姝笑着推了推周甯的胳膊,调侃道:“你之前不是还说辛氏子弟配不上汝南周氏之女,如今你总该放心了,周氏女郎不必再跳入火坑了。” 周甯苦笑道:“取消过婚事,之后再议亲也是不容易了。” 这时,丫鬟端来几碗银耳羹,李瑛示意先给雨轻端来一碗,然后依次给卢敏、刘姝和王嘉风,周甯不喜甜品,所以她那一碗是不加糖的。 “道玄(荀邃字)的议亲转了一大圈,还是定下了庾萱,可见他们真的是有缘分的,如今就只剩下宓儿的婚事了。” 刘姝看向卢敏,笑问道:“阿婧今日是不是回荀家了?” 荀婧是卢敏的儿媳,裴肃(裴攸长子)之妻,是去年刚嫁入裴家来的,荀婧与裴肃这对小夫妻经常闹矛盾,每次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荀婧受了委屈就会回荀家。 卢敏点点头,说道:“由着他们去闹,我也懒得去生气。” “二嫂总是说这话,难怪府里头的人都在背地里说你是个二木头。”周甯笑道:“雨轻,你写的那个《红楼梦》我也看过了,里面的贾迎春跟你的二伯母是同性情之人。” 王嘉风和李瑛忍不住笑了起来,卢敏对周甯的调侃也不生恼,或许她确实有些懦弱,不过却是极为善良的。 雨轻在旁安静的喝着银耳羹,对卢敏的印象就是她善于女红,刺绣水平很高,雨轻经常去她那里学习女红,她也很好说话,对于二伯裴攸的冷言冷语,她也全然不在乎,毕竟学习女红是正经事,裴攸也不会阻拦的。 在李瑛这里用过午饭后,雨轻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内,坐在摇椅里,香草在旁沏茶,说着大房那边的事情,原来她从丫鬟婆子们口中打听到裴采薇已经被关了起来,由小丫鬟每日送饭过去,其他人都不得进去探视她。 大房长辈也正给裴采薇寻找婆家,好像选中了渤海高氏,高珣,他为东汉渤海郡太守高洪这一支的后人,现今在郭彰府上做掾吏,裴頠有意让高珣离京出任渔阳太守,他去年刚刚丧偶,裴采薇就是过去给他做续弦的,成亲后就即刻离京去往渔阳。 香草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摇头叹息,这般仓促的嫁女儿真是全无亲情可言。 雨轻抿了一口茶,沉吟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堂姐做出这样的事情,能够保住性命,已然是大伯手下留情了。” 这时,崔意从游廊走了过来,负手笑道:“雨轻,这两日你待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倒是乐得清静,裴府却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尤其是那边。” 崔意望向大房那边,开口道:“你的大奶奶身子刚好一些,偏巧又遇到这样的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悦哥哥,这可是《醒世恒言》里的名句,你不是说这类小说太低俗了,怎么却记住了这句话?”雨轻调侃笑道。 “至少杜某人所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还是很有深意的。” 崔意撩袍坐下,淡笑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此句直抒胸臆,道尽天下寒士之苦,想来杜某人真是拥有一颗忧国忧民的炽热之心。” “原来悦哥哥也懂得寒门之辛酸,看来河内怀县季氏的事情已经调查出来了,对吗?”雨轻微笑问道。 崔意瞥向桌上的那盘跳棋,拿起一颗青瓷珠,哂笑道:“正经棋都下不好,你就会弄这些稀奇的小玩意。” “悦哥哥,我派人送去的青瓷盖碗,你还喜欢吗?”雨轻托着下巴笑问道。 崔意将青瓷珠丢回空格里,端起茶杯,轻笑道:“青瓷盖碗,做工还算精致,不过我看你书房里画的那些图纸,还有四方茶壶、八方壶、汉扁壶,还有一个体形很是圆润,叫什么名字?” “西施壶。”雨轻笑道:“那些都是紫砂茶壶,需要的工艺既繁琐还很难,需要慢慢琢磨。以目前来说,只能先做一些青瓷或者白瓷的茶具,就像盖碗又叫做三才碗,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包含天地人和之意,盖碗也可以做成许多形状。” “推广茶叶之后就又开始送茶具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崔意拿起桌上那卷竹简,展开来看。 “悦哥哥,前两天你去观看花魁大赛了吗?”雨轻笑问道。 崔意摇头,“子谅兄好像陪同公安兄一起去看了。” “悦哥哥,卢府的藏书里是不是有很多珍贵孤本?”雨轻好奇的问道。 “嗯,确实有很多,不过大都在范阳卢氏祖宅,洛阳的府邸里只有一小部分而已。” 崔意淡笑道:“你又不爱看那些沉闷枯燥的正经书,打听卢家藏书做什么?子谅兄可是告诉了我,说你派个小丫鬟到他那里讨要了许多张票,还让逸少先生帮你拉投票,原来在投票环节里做手脚的人就是你,难怪今年花魁大赛爆出了冷门。” “我只是碰巧路过那里,瞧了两眼便走开了,至于比赛结果会怎样我也是不知晓的。”雨轻含笑解释道。 “那上回的谷水亭诗会你也是碰巧路过吗?” 崔意话中带着审问的意味,“你以为我没发现你吗?躲躲藏藏的,不过怕你再被罚跪祠堂,才装作没看到而已,你倒是还沾沾自喜起来了?” “悦哥哥,河内季氏到底为何被剔除士籍?”雨轻忽转话题,注视着他问道。 崔意故意不理睬她,只是悠闲的拈起一颗腌梅子放入口中,手捧着竹简慢慢看着。 “午饭就做糖醋排骨好了,再格外加几颗腌渍的梅子,别具风味,悦哥哥一定爱吃的。”雨轻笑眼弯弯的望着他。 崔意笑道:“我可不是彦胄兄,拿一顿饭做谢礼在我这里可是行不通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二章 匿名信(一) “悦哥哥,你们清河崔氏子弟自然是什么也不缺的,不像我,又不是裴府的正经主子,不过是寄人篱下,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你,只能略备薄酒款待你一下了。”雨轻佯装无奈的笑了笑。 崔意放下竹简,淡笑道:“刚才我去看望姑奶奶,还和你的四叔(裴潭)在小轩馆手谈了一局,他很喜欢喝茶,你可有送给他一套茶具呢?” “嗯,早就送去了,我觉得四叔跟你是一样的性情,外表冷冷的,其实内心却很柔软真挚。”雨轻浅浅笑道。 崔意唇角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在裴潭那里,他时常讲一些茶文化,为的就是拉近雨轻和裴潭的关系,毕竟雨轻是今年才住进裴府的,与各房长辈还很生疏,想要完全融入这个大家族里,需要花些时间。 “河内怀县季氏一门被剔除士族行列,皆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事或许与平原华氏有关。” 平原华氏自太尉华歆开始,成为魏晋时期的显赫家族,这样的名门望族岂会与一介末等士族有来往,雨轻大为不解。 崔意徐徐说道:“平原华氏子弟向来贪婪,当年听闻河内怀县季氏收藏有五尺多长的象牙,华氏子弟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让季玠之父季川主动把那象牙上交了,之后季氏便因行贿中正官之事被剔除了士籍,好像是怀县令派人揭发的此事。不过说起来季氏一族确实太过衰败,祖孙三代皆未有人出仕为官,族中也没有什么名士,被挤出士族行列也是早晚的事。” “那就是说当年司州大中正也并不是很清楚其中详情,悦哥哥说那时的大中正来自河内山氏,若想要查清季氏一门的事情,或许可以找一人帮忙。” 雨轻想到了时任青州刺史的山简,听闻他性情温润典雅,颇有其父山涛的风采,只要让季玠写信给山简,想来山简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此事也涉及到山氏子弟。 “雨轻,如今的河内太守华荟乃前朝太尉华歆曾孙,其兄华混袭爵观阳县公,官拜尚书,其弟华恒娶武帝(司马炎)之女荥阳长公主,现为散骑常侍,平原高唐华氏可是勋贵世家,想要给季氏一门翻案可是不容易的。” 崔意沉声道:“倘若华氏真的涉入此案当中,季氏与华氏对簿公堂,无异于以卵击石,你可以对季玠小施恩惠,但做事也要量力而行。” “悦哥哥,多谢你帮我调查此事。” 雨轻站起身,微笑道:“我的活动范围也就是这个小院子了,难有再大的作为,不像悦哥哥少有重名,东海王和齐王都想要征辟你,你却都拒绝了,别的寒门学子想要去还无人举荐呢?” 崔意淡淡一笑,对她的调侃也不生气,今日他已经听说了任远被司隶校尉许奇征辟为都官从事,想来日后不会有空再来这院子里和雨轻闲聊了。 对于任远的出仕,他并不感觉意外,因为任罕之父任恺早年举荐许奇担任祠部郎,如今许奇担任司隶校尉,征辟任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许奇乃高阳许允之子,与博陵崔氏是同郡人,两家向来要好,不过自许奇任司隶校尉以来,便不常与这些世家大族走动了,因司隶校尉之职是监督京师和京城周边地方的秘密监察官,只有皇上最亲信之人才能担任此要职。 许奇已经成为司马衷手里一把最锋利的刀,近些年来查治高官勋贵以及各地王爷的动向,甚至监察御史中丞,全都是许奇派人搜罗朝野情报直接奏报给司马衷,权柄极重,朝中大臣都对他有几分敬畏。 只是许奇阴鸷多谋,手段毒辣,任远犹如一张洁白的宣纸,在他手下做事迟早也是要被无数人的鲜血浸湿的,当然在任远选择走这条路时,他应该很清楚自己即将失去的是什么。 傍晚时分,一辆牛车停至许府门前,一名锦袍少年下了牛车,步履匆匆的从偏门进入府内,由管事的领他直接走向许奇的书房。 室内,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端坐在案前,面容刚毅俊朗,神情凝重,眉宇间掠过一丝微妙之色。 书案上放着一封信,他将那封信推至案边,示意锦袍少年先看这封信,管事很是安静的掩门而去。 锦袍少年拿起那封信,展开快速看了一遍,然后就放回案上,颔首道:“这封匿名信上谈及到袭击太子的那名刺客是流放到辽东罚服劳役的罪犯,渤海太守甄瑜派人给他赎了罪,他还曾去过荥阳,看来写这封匿名信之人对此事很了解。” “今早有人将这封信悄悄放到了韩从事府上的门房处,韩从事问过了门房,门房根本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想必那会门房还是睡意朦胧。”许奇淡淡说道。 “既然有人主动提供线索,不论真假,都要去渤海查探一番。”少年开口道。 “子初,你可了解中山甄氏?”许奇喝了一口茶,看向他。 任远沉思片刻,回道:“中山无极甄氏是郡内仕宦望族,与昔日的袁绍和魏武帝曹操都有联姻,家道殷富,满门显贵,只是到如今,变得有些沉寂了。” “文昭皇后甄洛被魏文帝(曹丕)赐死本来就是魏国皇室中的一大悬案,不管文德郭皇后是否在魏文帝面前陷害她,魏文帝多半已经动了杀心,原因很简单,就是甄洛乃至中山甄氏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只能被抛弃” “昔年魏文帝的立后玺书下了三次,甄洛辞让了三次,这里面也应该掺杂着魏文帝的某种战略考量,甄洛出自世家大族,若是立她为后,就有可能会出现外戚专政,而郭女王出身不高,背后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更好掌控,后来中山甄氏在魏明帝(曹睿)时期封爵入朝拜官,走向鼎盛时期,不过却很短暂。” 许奇淡然说道:“子初,当年袁家与甄家联姻,袁绍看上的是甄家家大业大,后来魏武帝曹操也是看中甄家的势力,用以稳固河北局势,幸而文昭皇后甄洛生下魏明帝,不然中山甄氏的情况应该会更加糟糕。” “大人,在权力争斗中,发现自己快要失去利用价值时,就要努力创造出价值,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只有强者与弱者之分,甄氏一族依靠皇亲国戚荫庇自然走不长远。”任远脸色平静的说道。</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三章 匿名信(二) 许奇满意的点头说道:“子初,在府内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为先生好了。” “是,子泰先生。”任远含笑道。 “中山甄氏与曹魏渊源颇深,在如今自然得不到重用。甄瑜能够坐上渤海太守的位置,还是因为中山刘氏从旁举荐,敢做出刺杀太子这等谋逆之事,我想甄瑜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许奇沉声说道:“速速派人去往渤海、辽东和中山,尽快找出负责记录赎买罪犯交易明细的那名小吏,暗中查探渤海郡府衙,还有盯视着甄瑜的府邸,至于荥阳那边,还是由你去调查吧。” “子初明白。”任远颔首道。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许奇扶额说道。 任远施礼告退后,许奇又唤来管事,命他把功曹从事邵备和别驾从事韩盛请来商议要事。邵备和韩盛皆是他的心腹,如今另有事情交给他们去办。 而在崔府,崔随正在看着清河祖宅的来信,看完后他面色略沉,喟叹道:“自元兴(崔琚字)亡故后,崔温就开始把注意力转到庶子崔睿身上,这些年从来不被理睬的孩子突然被关注,竟有些不适应,还生了病,真不知道崔温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 “叔公,哪里是因为不适应,而是元珪(崔睿字)连日都被体罚,淋了一天的雨,身体自然吃不消了。”崔毖在旁淡笑解释道。 原来此时的崔温把希望都寄托到庶子崔睿身上,崔睿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在崔温的强势态度之下,明显扛不住。 丧失嫡子的崔温想要让崔睿快速成长起来,严厉到了极致,绝不允许崔睿落于族中其他子弟之后,更要他与崔意比肩。看样子崔温为了他那一房的将来已经心态失衡了。 倒是崔基时常关怀崔睿,毕竟崔睿乃是妾所生,他的生母早些年便病逝了,在家族中庶子常受冷落,崔温那时眼里只有崔琚那一个宝贝儿子,根本不会关心庶子。 可怜的崔睿在族中饱受欺凌,而今好不容易寄在嫡母名下,名份上就算是嫡子了,他的父亲才愿意正眼看自己了,可惜又是这般残酷的鞭挞自己长进,他真是苦不堪言。 崔毖拈起一块糕饼,微笑问道:“道儒,你刚在裴府用的晚饭,可有看到景升兄(裴源字)回府?” “他好像并没有回来,雨轻方才还说她的十婶去了大房那边看望大伯母。”崔意说着也拿过那封信看了一下。 “我倒是看到他了,他是从西角门进府的,多半是去四房那边找伯威兄(裴术字)了。” 崔毖笑道:“他上回带着那个外宅去了金谷园,听说还是从荆州来的,容貌倒是更胜过他家里头的那位。” “道远(崔毖字),少与景升来往,他跟逸少一样的性情,挂个散官,整日里游手好闲,长辈的话他们也是从来不听的。” 崔随脸色一肃,说道:“裴家各房长辈也都不好好管教孩子,任由他们胡闹,以前就出了一桩丑事,才安静几年,如今又出了这等事,若是裴令公还在世,定是要家法处置的。” “裴家顾念亲情,赶着把她嫁给高珣,然后再匆匆送到偏远之地,眼不见心为净,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崔意淡然说道:“叔公,人家不像元珪的父亲那般心狠,没有错也要弄出人命来,让外人知道,定会说元珪的父亲残暴不仁,不疼惜幼子。” “道儒,明日你代我去城郊看望一下京陵公,听秘书丞王逢说,京陵公近来身子不大好,我最近也不得空。”崔随开口道。 须臾,崔随望见侍婢端来一碗甜品,便问道:“这是什么?” “叔公,这是姜汁撞奶,很好吃的,我特意让人从裴府带过来的。” 崔意走至他身前,笑道:“口感不错,京陵公也很喜欢,我看宫里送来的那些羊酪只能丢到仓库里了。”说完就递了个眼色给崔毖,他们二人便相继走出来。 待走至崔意的书房内,崔毖便拨动两下琴弦,笑问道:“道儒,你最近怎么派人去河内了?” “打听一些旧事而已。”崔意坐在玫瑰椅上,问道:“堂兄,河内太守华荟上任有三年了,听说有些政绩,尚书华混正想要把自己的弟弟调回洛阳,多半就是想顶替辛桐的位置。” 崔意笑道:“辛桐这次是翻不了身了,张司空定然会设法坐实他的贪污受贿罪名。” “只要不涉及谋逆的大罪,辛桐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只是官位是难保了,毕竟这次华混也上了奏表,明显是站在张司空那边的,而杜家与辛家连着姻亲,在皇上面前杜家人还是在尽力为辛桐说好话,想要把贪污的那笔公款全数交还给朝廷,以赎其罪行” “无奈王衍和郭彰都在旁痛斥辛氏家族治家不严,出了谋逆之徒,辛桐更是难辞其咎,最后御史中丞孟韬的那番话就算是让辛桐彻底丢官去职了。” 崔意好奇的问道:“御史中丞说了些什么?” “昔日辛评在袁绍的阵营中不算是最出色的幕僚,但是对袁家可谓忠贞不二,当年他与郭图等人说服韩馥把冀州牧的位置让给袁绍,天下之重资的冀州就是袁绍雄霸一方的奠基石,可见辛评在其中贡献很大” “反观其弟辛毗,背叛袁氏,投降曹操,致使辛评为袁谭所猜忌,最后被审配所害,辛评之死,胜辛毗之生,而今辛冉参与反叛,欲要置其兄于何地?辛氏一族的荣光恐将毁于一旦。” 崔毖淡然说道:“孟韬借辛评和辛毗那桩旧案暗讽辛桐,此言就是提醒辛桐为了保全辛氏一门,要懂得取舍,让出城门校尉一职。” “这恐怕也是皇上的意思,辛桐可以免除牢狱之苦,不过难逃罚服劳役,张司空应该还握有辛桐其他的罪证,就像纵容族人侵占田地,打杀平民,这就要看皇上如何裁夺了。” 崔意唇角微扬,喝着茶思考一些事情。 “张司空最喜欢秋后算账,早几年和演被贬至豫章任太守,就是张司空与乐令在暗中较量,还连累刘太保(刘寔)因儿子受贿获罪,而被免官,辛桐与赵王交好,张司空本来就与赵王不睦,当年没能除掉孙秀,现今定然咬住辛桐不会放手了。”</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四章 喜忧参半(一) 崔毖拿起一个柿饼,笑问道:“道儒,叔公也是不愿掺和张司空与辛家的是非,就连裴侍中也没有在殿前发表任何言论,都是在冷眼旁观。” “堂兄,卢尚书(卢皓)可有在殿前进言?”崔意淡笑问道。 崔毖摇摇头,皱眉回道:“他这两天没有上朝,说是生病了,经太医诊治是体虚内寒,消化不畅,估计要休养几日了。” 崔意听后不禁笑道,“定是子谅出的主意,赶明让雨轻做一些酸奶带到卢府去,说不定卢尚书就能好起来了。” “酸奶?”崔毖不解。 这时一名侍婢缓步走进来,堆笑道:“道远郎君,夫人已经备好了宵夜,请你过去品尝。” 崔毖含笑点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我看不如给你挑几名侍妾,最近外面总有一些风言风语的,什么时候你和郗遐成一丘之貉了?” “我和季钰兄之间本来就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时间也难以解决。”崔意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你们俩还真是奇怪。”崔毖摇了摇头,快步走开。 没过一会,覃思走了进来,双手递上一封书信,崔意拆开来看,沉吟道:“堂叔说的那个杨霄到底是什么人?” 这封书信也是从清河崔氏祖宅送来洛阳的,正是崔基写给他的信,上个月崔意就有写信给自己的这位堂叔,所言之事正是有关杨骏收藏的那幅名画《张仪相鹿图》,更戏说张仪以连横破合纵大败楚国,将楚怀王玩弄于股掌之间,凭着一张嘴搅动风云,他这位战国时期的纵横家可谓是空手套白狼,与苏秦为同门师兄弟,实则两大忽悠也。 崔基当年任杨骏太傅掾,在杨骏被诛后,并未直接返回清河祖宅,而是去往了弘农郡,这件事还是崔意在派人暗中调查河内怀县季氏之时偶然得知的,因为崔基在离开弘农郡之后就在河内待了一段时间,过了大半年才回到清河祖宅的。 崔意直接在信中调侃崔基每日醉卧山林,制造假象用以蒙蔽大家的眼睛,如果他猜得不错,当年阎缵以家财安葬杨骏,崔基定然也是暗中拿出了钱财,阎缵虽从未提及崔基,但是阎维却在无意中说出崔基曾写过书信给他的父亲。 面对崔意种种的质疑,崔基也不再否认,或者说他就是在等待崔意发现这些,因为他需要判断崔意有没有这个能力介入杨骏旧事当中,毕竟遗诏之事关系重大,他知晓的并不多,只有一人,杨霄,他是杨骏最亲近之人,想要获取遗诏,必要找出此人。 当年崔基去弘农郡正是为了找寻杨霄,可惜他并没有出现,只是派人给他带了封书信,信上说让他莫要再出现在弘农郡,更不要追查遗诏之事,这样对他没有好处,因为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视着他,既然遁逃了,就应该选择安静的活着。 并告诫他不要再与潘岳来往,因为潘岳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在杨太傅在世时,就私下与楚王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来往甚密,赶在杨太傅被诛之前,离京去办事,可见他早就知晓贾后要联合楚王司马玮对付杨太傅。 之后公孙宏帮助太傅主簿潘岳去做长安令,逃过这一劫,潘岳又以母亲生病辞官,在家侍奉母亲,之后依附贾谧升任黄门侍郎,想必他早已将杨太傅抛之脑后。 所以崔基在回到清河祖宅后就整日无所事事,醉酒不醒,可即便如此,贾郭一党的人也时常来试探他,想来都是潘岳这个墙头草在中间挑拨是非,让他不得安宁。 在这封信的最后,崔基提到贾谧应该有五大心腹谋士,分别是琅琊王洵、平原华承、颍川荀恪、北海邱飞、汝南和济,他们五人中以华承和邱飞最有才干。 崔意合上书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沉吟道:“明日我要出城去看望京陵公,恐怕是不能去鲁郡公府上赴宴了。” “道儒小郎君,陆大人定是会去的。”覃思在旁笑道。 崔意喃喃道:“那么陆士瑶多半也会跟去的,景升兄(裴源)说不定也会去凑热闹的。” “刚才我去送覆盆子时看到雨轻小娘子正与她的十叔(裴源)说笑,还谈及到了鲁郡公。”覃思说道。 崔意淡笑道:“她应该还从来没有去过鲁郡公府上,就是不知道她的十叔会不会带着她一起去了。” 此时的裴府甚是安静,各房的人大都歇息了,唯有裴源和裴肃二人还在小花厅内喝着酒。 “德操(裴肃字),你怎么不去荀家把她接回来呢?”裴源眯眼笑道。 “有什么好接的,她愿意回来就会自己回来的,若是不愿意回来,就待在荀家好了,我还真不想看见她。” 裴肃把酒杯放在桌上,半醉半醒的说道:“十叔,我也是受够她了,仗着自己出身颍川荀氏,常给我脸色瞧,年初我身边的两名侍妾无缘无故的就被她找来人牙子发卖了,各房中除了荀婧,还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也不用生气,她是嫡妻,既然被她找到了由头,打杀几名贱妾还不是随着她的意,如果是出身良家的女子,她就不敢随便打杀或者发卖了。” 裴源笑道:“你上回不是邂逅了一位兵家女儿,我看她知书达理,不如就纳她为妾?” “十叔莫要再开玩笑了,人家虽然是兵家子女,但是很有风骨,只怕未必肯做妾室。”裴肃苦笑道。 “贵有风骨,难得遇到有品行的女子,岂可轻易错过?” 裴源又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她就是洛阳令叶诚的小姨子,原是跟着姐姐一起来洛阳的,还未许配人家,那一日你与她相遇在卞府,难道不是缘分吗?” 叶诚之妻白氏的胞妹,名叫白灵儿,小名阿罗,卞府设宴,洛阳令携妻眷一同前往,白灵儿也跟着去了。 当时宾客很多,白灵儿逛园子迷了路,身边只跟着一个小丫鬟,站在梨花树下,四处张望,春风吹过,素洁淡雅的花瓣飘落在白灵儿一袭竹青色衣裙上,她不忍心见这些梨花染上泥土,便一片片拾到手帕里,然后小心的包起来。 “你要这些落下来的花瓣做什么?”裴肃好奇的瞧着她。</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五章 喜忧参半(二) 白灵儿赶忙低首,轻声回道:“不想见落花委地,与泥水混杂,白白遭人践踏。” “万物生长,花开花谢,这世上千朵万朵,又岂是你一人捡的过来的?”裴肃淡笑问道。 白灵儿小声道:“四季交替,有起有落,花开花谢年年相似,但看花之人却有不同,我只是想要把这满树梨花的美好贮存下来,留作纪念。” 裴肃点点头,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负手走开。 这一幕被站在不远处的裴源和雨轻望见了,雨轻浅浅一笑,“这幅画面真的很美,梨花白清如雪,少女柔美婉约,而少年风度翩翩,回府后可以作画一幅。” “雨轻,她好像并不是士族女郎。”裴源沉声说道。 “洛阳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细如茵,这般静美的画卷,瞬间就被十叔的话贬的庸俗不堪了。”雨轻玩笑道:“原来十叔也是长着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 “雨轻,就属你最热心了,德操不善言辞,交际能力还不如你,近来总是一个人苦闷着,难道你不心疼你的二堂兄吗?”裴源笑问道。 雨轻也是知道自己的二堂兄为何苦闷,他还不及弱冠,自娶了荀氏之女后,总有争吵,这位二堂嫂实在太跋扈了些,嫉妒心又太重,不该随意处置二堂兄的侍妾,她还不如杜平阳心宽能容人,这样闹下去对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原来洛阳令是她的姐夫,我和她就更不可能了。”裴肃摇了摇头,甚是失望。 “德操,机会还是有的。”裴源挨近他说道:“以她的出身,勉强能够给末等士族子弟做正妻,还不如嫁入裴府做个体面的良妾,洛阳令定然也不会反对,只是还需要人家女郎心甘情愿才好。” “十叔,我——” “德操,你和她只要能够做到相敬如宾,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家族联姻大都如此,她的性情好与坏根本不重要,能合得来固然好,合不来就少理睬她,荀氏子女众多,她不过就是西华县公(荀藩)的堂侄女,又不得宠,她的父亲一直待在颍川,也没有入朝为官,说是名士,可还不如荀隐有名气,所以说你根本用不着与她计较什么,日后等你出仕了,就更可以把她丢到一边了。” 裴源指尖敲打着桌面,唇角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不如你去央求大奶奶,让她把大房管家的事情交给她的孙媳妇好了,人一旦忙起来,也就顾不得别的事了。” “十叔,我明白了,十婶现管着二房里的事情,自然无暇理会府外面的事情。”裴肃恍然大悟的说道。 “即便她知晓了又何妨,难道还要去告诉她的兄长郑遵吗?” 裴源起身笑道:“尚书郎可是没工夫理会裴家的家事,当然郑府平日里就乱糟糟的,我们裴府可是清静多了,谅她也不敢怎么样。” “十叔跟着九叔学习,自是有好手段辖制她。”裴肃说道。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日你还得陪着我一块去鲁郡公府上赴宴。”裴源说着便转身离去。 裴肃揉了揉太阳穴,刚起身走至门口,就看到自己的随行小厮跑了过来,堆笑道:“少夫人回来了。” “她怎么这会又回来了?”裴肃不解的问道。 “好像是老太太派人把她叫回来的,如今正在东院廊下跪着呢。”小厮颔首回道。 “老祖宗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 “听说是雨轻小娘子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时,多说了两句,老太太当时就拉下脸来,说荀家的宓儿是好的,其他都是良莠不齐,既然荀家管教不好女儿,只能裴家多受累了。” 裴肃微微点头,心道:又是雨轻这个小机灵鬼,刚才还派人给父亲和母亲送去了姜汁撞奶,她总是会想办法讨好人,连大伯对她的态度都好些了,也就只有五叔每日让她到跟前背书,罚她抄书,看来她对五叔是完全没有办法的。 其实在雨轻入住裴府后,有老祖宗一直护着她,各房的人自然不敢太过轻慢于她,只是她的生母裴若澜的确做出了有辱家门之事,大房和二房的长辈们还是对她颇有微词的。 不过她小小年纪花样百出,先从各房的小孩子们入手,从饮食到各种游戏活动,专门在院中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场,那里已经成为小孩子们玩耍的天地,他们是最早和雨轻站到同一战线的人。 之后便以三房裴宪夫妇那里为中心,逐渐与大房和二房的叔伯们搞好关系,又有六叔裴頠和九叔裴浚在旁为她说好话,裴家的人也渐渐都接受她了。 裴肃在心里很是佩服她,适应全新的环境,没有任何胆怯,甚至还主动愿意帮助各房的人排解烦忧,就像之前七婶(李瑛)和八婶(黄栗子)关系冷淡,经过雨轻在中间调和,她们竟然也能坐到一处聊家常了。 至于那些新颖的家具,也是按照各房人的喜好,专门画了图纸用心制造出来的,还有各种新式炒茶,从冲泡方法到饮茶文化,雨轻事无巨细的都会讲解给他们听。 老祖宗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错,她疼爱雨轻,时常说雨轻贴心,在失去父母的庇佑下还能保持一颗纯真的心,确实难得。 这日,鲁郡公府上宾客盈门,因母亲贾午过生辰,故而大摆筵席,府门外,许多辆牛车陆续而来。 一名华服男子下了牛车后,和颜悦色的朝另一名男子施礼道:“妙才兄(和济字),恭喜你升迁为中书郎。” “士元(荀恪字),你在金谷所写的那篇骈文,用词绮丽,实为佳作。”和济淡笑道。 荀恪乃荀隐之子,今年刚及弱冠,善写文章,风格雄放大气,自比建安七子之陈琳,为鲁郡公府上的幕宾。 这时,从对面又走来一位锦袍男子,正是华承,他年纪二十六七岁,身边还跟着一名少年,只见他薄面微腮,轮廓立体又不失柔和,五官精细但又不乏英气,眉眼夺目,俊俏小生一枚。 “子期兄(华承字),自从担任秘书郎,你已经很久未与我对弈了。”和济笑道。 华承呵呵笑道:“明明是你整日公务繁忙,我都寻不到你的人影,怎么和你对弈呢?”</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五大谋士(一) “子约(华陶字),听说你最近常去城郊骑马?”和济笑问道。 华陶乃尚书华混之子,今日是跟着堂兄华承来赴宴的。 “子约一向喜欢畋猎,前些天的春蒐,他输给了郗遐,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华承在旁解释道。 华陶淡淡一笑,并未答话,因为春季空气干燥,他又有些上火,喉咙不太舒服,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 和济和荀恪他们就大步走进府内,华陶想起车内还放着一瓶梨汁,就命随行小厮去取来,华承便先行随他们进府了。 没过一会,华陶就望见裴肃朝这边走来,他微笑问道:“德操兄,你怎么也来了?”说完视线又落在另一名白袍少年身上,顿感好奇。 “他是我的堂弟,叫小雨,刚从河东老家来的。”裴肃含笑道。 华陶笑了笑,喝了一口梨汁,润了润嗓子,又问道:“德操兄,上次的畋猎,你怎么没去呢?” “我不善骑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裴肃看着他手里拿着的竹筒,笑道:“难道你也跟道幼兄一样,喜欢用竹筒装泉水?” 华陶摇了摇头,说道:“这里面是梨汁,我近日总觉得喉咙干燥,洛阳每到这个季节雨水就少,等到夏天才会好些。” “我那里还有自制的枇杷膏,可以降燥润喉,待会我回府后就命人给你送过去,每日喝一些,对嗓子很好的。” 雨轻玩笑道:“不过这些枇杷很是珍贵,我可不能免费送给你,看在你和我堂兄是好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五折,就给我十两金子好了。” 华陶不禁笑了起来,“德操兄,原来你的堂弟还是个小财迷。” “你不懂,枇杷膏可是我花费很久才熬制出来的,已经算是友情价了,在洛阳可是绝无仅有的,如今也没有消炎片或者润喉糖,能做出枇杷膏已经是很好了。”雨轻嘟嘴表示不满,负手直接走开了。 “你的这个堂弟说话真是奇怪,什么消炎片润喉糖的,我怎么没有听说有这种东西?” 裴肃苦笑道:“她总是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有时候我也听不明白。” 而此时裴源早已经和王润步入前厅,雨轻则跟在他们身后,厅中之人多是贵族名流,金谷友人也在其中,陆机和左思正在笑谈着,雨轻便走至陆机身前,施礼道:“拜见先生。” 陆机微微点头,望见裴源和王润已经坐于对面,知道雨轻是跟着裴家人一起来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雨轻并没有望见陆玩的身影,只好走回裴源身边,坐在旁边,悄声问王润道:“玄静兄,你可有找到那个戚家的儿子?” 王润点点头,玩笑说道:“那小子在满月楼宿醉未醒,我已经命小厮把他扔进池塘里去醒酒了。” “那他到底是被谁收买的呢?”雨轻沉吟道。 王润并未答话,因为荀恪已经走了过来,他与荀恪关系一般,太原王氏和颍川荀氏都是高门显贵,他们两家的子弟中也常有互相看不顺眼的地方。就像王润对荀恪自诩文章冠世嗤之以鼻,而荀恪对王润的游手好闲也是冷嘲热讽。 “今日真是稀奇,洛阳城内的四大富贵闲人只来了一位。”荀恪哂笑道,然后坐到另一边去了。 王润冷眼睨视着他,问道:“日下荀鸣鹤,云间陆士龙,他们二人皆未到场,而你非鹤非龙,又是什么呢?” 荀恪低哼了一声,自去与华承叙话。 这时,一身华服的贾谧缓步走进来,同在座的宾客寒暄几句,便撩袍落座,南面所坐之人依次是王洵、和济、华承、荀恪,而邱飞则坐于西边,身旁便是金谷各位友人,中间还有祖约。 一众仆婢端上美酒佳肴,丝竹之声缓缓传来,席间一名男子忽而高声吟诵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安仁兄(潘岳字)何故吟诵这首《游侠篇》,难道你也想去奔赴益州战场?”欧阳建笑问道。 潘岳呵呵笑道:“陈思王(曹植)才高八斗,可惜不自雕励,任性而行,身边的谋士还是杨修,魏文帝曹丕作为长子,优势明显,又有老谋深算的贾诩支持他,陈思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想陈思王当年写《游侠篇》时可否思考过何为真正的游侠之士,或许他只懂得游骋之乐,饮宴赋诗而已。” “听闻裴景思(裴宪)弱冠之年好交轻侠,崇尚儒学,足不出户数年,旁人见而奇之,想来是在苦学兵法,故而才拜他为平西将军,率军平叛益州,昨日有加急战报抵达洛阳,他们已经攻破了剑阁,大军长驱直入,看来平叛胜利在望。” 王洵在旁笑道:“裴景思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而是靠着在蜀地有亲信,昔日张松献图,刘备才取得西川,裴景思就是得到了裴儁那一支在蜀地故交的鼎力相助,才侥幸攻下剑阁,或许他还不如赵括善用兵。” “公达兄(王洵字)这样质疑裴都督的能力,是否暗含嫉妒成分呢?” 裴源放下酒杯,开口道:“战报上说得清清楚楚,攻破剑阁,斩杀守城主将廖敢,迅速拿下涪城和绵竹,歼灭五万叛军,立下战功之人不是来自琅琊王氏,你是不是觉得心里不平衡呢?” “裴源,你自己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养着外宅,无非就是靠着裴侍中才混个散官,有何颜面在此争辩?” 说话者正是祖约,他任成皋县县令不过才几个月,便辞官回洛阳了。 “去年士龙先生(陆云)出京补任浚仪县令,整肃县衙官吏,稳定粮食的价格,该县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后来辞官回京,而你担任成皋县令不过短短几月,懒怠办公,衙门里挤压数月的案件都尚未审理,你竟然还恬不知耻的拿着虚假政绩上报朝廷,返回洛阳,当真有辱范阳祖氏一门。” 雨轻冷笑道:“我十叔刚才辩解几句,都是因与自家堂兄感情深厚,不像某些人跟自己的亲兄长都有嫌隙,手足兄弟尚且如此,对外人更是难有真心了。” “真是一派胡言!”祖约嗔怒道。 坐于祖约身旁那人的目光扫向雨轻,轻笑说道:“裴家真是人才凋零,除了富贵闲人,就是无知小儿,只会信口雌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五大谋士(二) 雨轻放下茶杯,直接站起身,含笑道:“欧阳先生才藻美赡,擅名北州,人云‘渤海赫赫,欧阳坚石’,欧阳先生提出“言尽意”的学说,认为“形不待名而圆方已着,色不俟称而黑白已彰”,却不知这种论述只是片面性的。” “你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倒要听一听你有何见解。”欧阳建拍案嗔问道。 雨轻负手走来,慢慢说道:“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象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学不传。未有不因学而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作为智者应该持有的态度是积极去面对,而绝非是懦弱的退步,选择视而不见,明明看得见世间的污浊,却不敢去改变,不敢去反抗” “欧阳先生自然也无心效仿昔日阮步兵(阮籍)穷途之哭,因为你已经转向了无用的空谈玄学,舍弃不了锦衣玉食,只能让金谷的奢靡遮住你的双眼,熟读圣贤书,明君臣大义又能如何,反而不如在田间耕种的农夫,至少他们懂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欧阳建面色大变,怒道:“好一番歪理邪说,裴家果然好家教,教出你这等口出妄言的小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胆怯懦弱非君子,行事不公非君子,君子必须坚守公正。若是失去内在的风骨,又岂能算是君子呢?”雨轻不依不饶的说道。 对面的少年字字珠玑,言辞凿凿,欧阳建一时间无法辩驳,再争辩就真的没了风度。 另一边的荀恪不禁拊掌大笑,起身说道:“难得遇到这样伶牙俐齿的人,年纪虽小,但是气焰不小,坚石兄(欧阳建字)乃渤海名士,岂会与你这等小儿一般见识。” “哦,原来是你,刚及弱冠,就自诩建安七子之陈琳,你所写的骈文除了文藻华丽,毫无深意可言,令尊可是颍川荀氏中出了名的大才子,而你却只会自吹自擂,果然是虎父犬子。”雨轻不屑的笑道。 荀恪当即敛容,步步走近她,微怒道:“休要放肆,就凭你还没有品评别人诗文的资格。” “你自比陈琳,可知陈琳所写的诗作大都具有现实意义,感叹人间疾苦,所撰写的章表书檄,更是以笔为刀,让人触目惊心振聋发聩,笔力如此强劲,又岂是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公子能够与之比肩的?” 雨轻直视着他,嘲讽道:“你可有离开过洛阳,去往边塞军营目睹那里的风光,了解戍边将士生活;你可有赶赴灾区,探视灾民,感受过他们的无助和濒临死亡的痛苦,你也没有随军出征的勇气和胆识,你只会在铜驼街闲逛,写几首无病呻吟的无聊诗作,博取虚名罢了。” “可恶,我们荀氏子弟——” “你们颍川荀氏是名门望族,联姻之家不是皇贵,就是一等门阀士族,可惜吴王妃薨了,你却没有半滴眼泪,更没有奔赴吴郡吊唁,还在金谷园醉酒啸歌,可见你是没有亲情的人,如此麻木不仁,与行尸走肉何异?” 雨轻目光冷然,毫不退却,说道:“昔日荀令公(荀彧)积德累行,遭逢乱世,怀忠念治,实乃朝廷社稷之臣,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亵,文武百官无不敬服,而你不去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只知贪图享乐,真是枉为荀氏子弟!” 荀恪面红耳赤,就要发怒,不想有人提高声音道:“士元,无须与小儿争论不休。” 雨轻循声望去,正是王洵,她不禁笑了笑,“琅琊王氏才俊辈出,我见过王司徒(王戎)、尚书左仆射(王衍)还有王尚书(王骏),但是却不认识你。” “无知小儿,公达兄现任尚书郎,公务繁忙,哪里会理睬你。”和济微嗔道。 “我的确无知,琅琊名士太多,我又记不住太多人,也许有些是鱼目混珠,假名士也说不定。”雨轻玩笑说道。 王润暗自发笑,心道:看来小豌豆今日是要舌战群儒了,但愿她不要被打得丢盔卸甲。 然后又推了推裴源的胳臂,小声道:“鲁郡公的几大谋士应该会轮番攻击雨轻,你说她能不能应付得了?” 裴源皱紧眉头,心想方才的祖约和欧阳建都无心同雨轻争辩太多,毕竟他们只是来赴宴的,不过王洵与和济他们城府很深,五大谋士里荀恪就是垫底,雨轻既然招惹到荀恪,其他几个谋士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雨轻的,如今裴頠又不在场,雨轻此刻的处境不免让人担心。 对面的左思也是面带忧色,而陆机却脸色平静,认为雨轻此时敢站出来为裴家说话,定然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王洵他们都是长辈,自然不能太过为难一个晚辈,况且雨轻能言善辩,诡辩歪理层出不穷,他们想要从雨轻那里讨得便宜也是很难的。 厅外还站立着两名少年,却是陆玩和祖涣,他们刚才去了池畔那边说了一些话,都是有关淮南王司马允的事情,听说司隶校尉许奇已经派人去了渤海郡,任远也去往荥阳调查,御史中丞孟韬给皇上递上了淮南内史的奏表,皇上看后面带不悦,屏退了众人,只留下许奇,看来皇上已经开始怀疑司马允了。 这次太子遇袭之事看似没什么线索,可是若要严查下去,朝廷之中势必又有一番官员的调动。 不过由于雨轻正在厅上滔滔雄辩,陆玩和祖涣就没有进去,其实在雨轻与祖约争执之时,祖涣面露尴尬之色,自己的叔叔担任成皋县县令期间确实没有恪尽职守,雨轻说的并没有错,去年在卞家宴席上与许广有些口舌之争,他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如今亲眼目睹到雨轻这样言辞犀利据理力争,祖涣有些震惊,去年那个性情温婉的少女早已不见了。 自雨轻从临淄回来后,她的脸上虽然仍旧挂着天真的笑容,但是像以往对他的那种亲切感却逐渐消失了,他不免觉得失望,因为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雨轻离他越来越远了。 祖涣望见过雨轻和崔意在院中笑谈,也看到过雨轻和陆玩在雨中漫步,更知道郗遐去年赶往了临淄,也是为了她,在任家乔迁宴上,祖涣才发现自己已经输了,就连很少露面的任远都可以轻松取代他的位置,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个最特别的朋友。</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五大谋士(三) 也许卫玠离开洛阳前,同他说的那番话确实不假,雨轻身边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郗遐、陆玩、崔意和任远,甚至还有张舆,其他人再想要靠近雨轻,只能先赢过他们了。 祖涣不由得唇角泛起一丝涩笑,又看了一眼陆玩,笑问道:“陆兄,你要不要进去帮忙?” 陆玩摇摇头,说道:“她最会歪理邪说了,若是今日在这里摔一跤,或许往后她就懂得收敛自己的行为了。” 此时在厅上,王洵微眯凤眸,淡淡问道:“你是裴家的人,想来也是熟识兵法的,我且问你,官渡之战以弱胜强,魏武帝因何取胜,而袁绍又为何惨败?” 此问一出,厅上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想不到王洵没有与这少年谈玄论道,反而提及了官渡之战,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无人不晓,自然很好回答。 雨轻走近几步,淡笑回道:“《孙子兵法·谋攻篇》中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昔年以袁绍的军事实力来说,击败魏武帝军队的战术有很多,可以选择步步碾压,分兵围攻,也可以强攻或者缠斗,更可以耗着他,直到他弹尽粮绝,正是因为取胜的方法太多,袁绍又好谋无断,患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不纳谋士田丰良言,最后战败” “反观魏武帝拥有不过几万的兵力,甚至那时镇守关中的钟繇还送马二千余匹以支援曹军,两方军力如此悬殊,魏武帝处于劣势却能在这场战役中最终获胜,凭借的正是知人善任” “荀攸和许攸先后献计,荀彧又具有长远的眼光,在关键时期提醒并鼓励魏武帝坚持战斗,在两军相持阶段谁后退谁被动,谁放弃谁灭亡,适时把握住战机,不是强者胜,而是胜者强。魏武帝选择坚持,并且能够礼贤下士,善于决断,获胜也就成为了必然。” “能够对此战役分析一二,裴家小儿确实看了些兵书,不过你却忽略了官渡之战的转折点,没有许攸背袁投曹,魏武帝想要礼贤下士恐怕都没有机会,还不如说是运气好。”和济冷冷笑道。 雨轻正色说道:“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因为运气永远不会降临在那些面对强敌畏畏缩缩轻言放弃的人身上,况且在战争相持阶段迎来转机并非全靠运气,而是魏武帝具有高超的军事谋略,历史上以弱胜强的战役也是存在的,难道说秦末的西楚霸王在巨鹿之战击败秦军,也是纯属侥幸吗?” “二者岂可相提并论,西楚霸王破釜沉舟,能断而行,怀着必死的斗志,胜则生,败则亡,面对必死之局,霸王勇往直前,全军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能,最后项王垓下作战失败,笑言‘天之亡我,我何渡为!’宁死不过江东,实乃真英雄也!”华承面色肃然道。 雨轻仍旧从容镇静,开口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西楚霸王在败亡之前吟唱这首悲壮的《垓下歌》,真可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他为了无愧于英雄名节,无愧堂堂七尺男儿之躯,无愧于江东父老所托,以死相报” “秦始皇在灭六国时,楚国反抗最为激烈,楚军主力在秦军的攻击下全部被歼灭,项燕兵败自刎而死,楚南公曾云,‘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西楚霸王作为楚国名将项燕之孙,有爱国情怀无可厚非,反抗秦朝,最终杀死秦王嬴子婴,安抚了昔日无数战死沙场的楚国将领的亡魂。《庄子》有云:“自古风云多变幻,不以成败论英雄”,可若是英雄不论成败,那么何为王,何为寇,人们也会随之失去追逐成功的动力,所以应该客观的看待英雄,既要用成功的眼光看,又要以失败的眼光看。” 华承不禁冷哼一声,“真是纯属狡辩。” “敢问华大人,秦始皇可算得上是英雄?”雨轻施礼道。 “秦朝统一后,残暴不仁,焚书坑儒,苛政虐民,大兴土木,民众苦不堪言,以致秦朝二世而亡,不过枭雄尔。”华承不假思索的答道。 雨轻微微一笑,“秦始皇横扫六国,志在天下统一,为的只是得到和平,尽早实现国家安定,这样的战争是为了和平而战,不可避免,试想如果几个国家继续争斗下去,苦的仍是百姓,不是吗?” 贾谧唇角微扬,注视着厅上的少年,慢慢喝着美酒,似乎很有兴趣听他讲下去。 “秦朝律法严苛,各国在高压的统治下,难免心生怨恨,那是因为他们还不适应秦朝的法律,而刑罚本就是为了警示人们不要犯罪,若百姓都是良善之辈,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处罚。” 雨轻继续说道:“至于焚书坑儒,坑的并非是儒生,而是术士,当时秦始皇耗费巨资想要寻找长生不老药,朝中术士借此贪污了巨额公款,对于这等骗取钱财的术士,秦始皇自然无法容忍,便下令逮捕了这些江湖术士,不过后世对于焚书坑儒多有误解。” 坐于陆机身边的周恢含笑点头,再看向王洵,发现他面带诧然,也许他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年所言有理。 雨轻缓缓走了两步,淡然说道:“秦始皇集中国力修筑长城,是为了防御匈奴,而昔日各诸侯国曾修筑过长城,却是用以“互防”,只顾及各自利益,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在他们的基础上修建成长城,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外敌的入侵,加强了秦朝的防卫” “到了汉朝,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等人进攻匈奴,都是以长城作为据点,所谓“进可攻,退可守”,故而可以立为不败之地,长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试想若是没有这样坚固的防御壁垒,汉代军队的处境就没有这般优越了。” 厅中突然有人发问,“如你所说,秦始皇就是一代明君,那么秦国怎会二世而亡呢?” 雨轻望去,正是潘岳,便负手朝他走去,淡笑道:“潘大人,秦国本来就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正是由百万大秦雄狮横扫的六国,不过统一之后,秦始皇对这些兵力做了重新分配,最强主力被派去镇守北部防线,由大将蒙恬领三十万大军驻守边疆,可惜后来秦二世逼死了公子扶苏,蒙恬作为扶苏的支持者,自然难逃一死,军队失去将领,心存不满,不去支援也就可以理解了”</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五大谋士(四) “不过还有一支大军驻守岭南百越之地,常年在外,离国都甚远,南海郡尉赵仛心生异心,自立为南越王,在咸阳危难之时,自然也不会派兵支援了。” 雨轻最后一声喟叹,说道:“人无完人,总是会有犯错的时候,想要国家发展并且变得强大,可以改革创新,但不能操之过急,常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失去民心者,失去天下。秦朝统一六国之后,应该放慢脚步,修生养息,用以安定民心,我想秦国也就不会这么快陨落了。” “那么归根到底他是不是枭雄呢?”华承瞥了她一眼,冷声问道。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多人和事都没有定论,人们只能一步步地向明天迈出不确定的步伐,无论结果会怎样,早已没有停下脚步的可能,也许可以怀揣着对明天最美好的期待,相信在眼前总会寻到一条通向更好的生存的道路。没有定论,或许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雨轻徐徐说道:“不论是成是败,是功是过,在历史的长河当中,他们都已留下了最为精彩的一笔,难道华大人不觉得吗?” 华承不再追问,或者说他已经无可再辩,王洵与和济他们只是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喝着酒,而邱飞一直很安静的坐在那里,完全没有介入这场争辩的意愿。 厅内之人还未完全回过味来,却见一名侍婢缓步走进来,颔首禀道:“鲁郡公,夫人请雨轻小娘子去后院叙话。” 众人无不惊愕,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小娘子,莫非这少年是女儿身? 雨轻对着贾谧略施礼,笑道:“我的五婶今日也过来了,正陪着鲁公夫人在小花厅叙话。” 贾谧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左太妃的养女,裴校尉认的干孙女。”说着又看向陆机,说道:“士衡兄,她不愧是你带出来的学生,果然见识不凡。” “我并没有正式收她为学生,只是偶尔指点一下她的书法,说是我的小友更好些。”陆机笑道。 “好吧,你自去便是。”贾谧呵呵笑道。 雨轻淡淡一笑,施礼告退,跟着那名侍婢走出前厅。而厅上却一片哗然,方才面对几位名士的发问毫无惧色,并且振振有词的人,竟然是名女郎,真是让人震惊。 或者可以说雨轻今日之言行,让众多名士都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往后再有人想要出言挑衅她,恐怕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了,以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河东裴氏子弟更是不容他人藐视,就连十几岁的女郎都能够熟读兵法,谈古论今,出口成章,想来裴家还真是卧虎藏龙。 潘岳更是主动挨近陆机,询问有关雨轻的事情,陆机并不想谈及太多,心里暗想着雨轻在鲁郡公府上大放异彩,备受瞩目,可谓一战成名。裴家各房长辈听闻此事,未必会赞许她的行径,也许还会斥责她胆大妄为,尤其是雨轻的五叔裴术。 不过雨轻根本不在意,因为她不能容忍别人诋毁自己的七叔和十叔,不管是何人想要欺辱裴家人,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即便自己人微言轻,也要奋力一搏,圣者渡人,强者自渡,种好梧桐树,凤凰自来栖,若本身没有价值,只想依靠别人,那么注定要被抛弃。 即便身为河东裴氏子弟,也要懂得居安思危,何况她只是寄养在裴家而已,虽然她与裴氏血脉相连,但她私生女的身份确是事实,也是裴家想要抹去的污点。 如果她想要深深融入到裴家这个大集团内,就必须主动表现出诚意,展现自我的优势,裴家各房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今后裴家子弟才可能转化为自己的助力。 雨轻这次来鲁郡公府前,就与五婶的贴身侍婢交代过,若是她在一个时辰内没有返回后院,便过来寻她。 本来雨轻没想与王洵他们争论,不想迟迟不见那侍婢过来找她,许是那侍婢一时忘记了这件事,她只好硬着头皮去应对那些名士,还好王洵没有与她谈玄论道,不然以自己对玄学的粗浅认识,定要当众出丑了。 不过既然顺利过关了,雨轻自然不想这么快就回到后院,听五婶和鲁公夫人聊些姐妹家常,毫无趣味,便支走了那名侍婢,独自来到花园一带。 在鲁郡公府栽种了大片的芍药花,红色花瓣胜似胭脂,灿若晚霞,艳如桃李,春风吹过,芳香宜人。 雨轻刚想要走进这片花海之中,却发现华陶正疾步朝这里走来,身后还有一名少女提着裙裾想要追上他,而华陶明显加快了步伐。 雨轻赶忙躲到一株柳树后面,心里很好奇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是要在这里幽会吗? 只见那少女停下了步子,走得太急,呼吸有些急促,脸色微红,开口叫道:“华陶,等一下!” 华陶明显不愿理睬她,仍旧朝前面走去。 “华子约,你给我站住!”少女提高音嗓,面有愠色。 华陶这才止步,转身说道:“韩菲,你这般纠缠我也是毫无意义的。” 韩菲正是韩寿之女,也就是贾谧的妹妹,衣着华丽,容貌尚可,但是有些俗气的媚态,或许她今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只是脸上的妆容太过浓艳,反而失去了少女本来的青春活泼。 “华子约,既然你的爷爷已经严词拒绝了贾后的提议,你又为何前来赴宴?”韩菲质问道。 “你好像弄错了,我只是陪着堂兄一起来的,这里可是鲁郡公府,并不是韩府。” 华陶冷眼睨视着她,嘲讽道:“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待字闺中的女郎与男子纠缠不休,难道这就是你们南阳韩氏的家风吗?” “华陶,我的哥哥可是鲁郡公,论权势,你们平原高唐华氏也是比不过的。”韩菲薄嗔道。 华陶轻蔑的笑道:“你又错了,鲁郡公姓贾,而你姓韩,平阳贾氏和南阳韩氏只有姻亲关系而已,我爷爷看不上南阳韩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即便我们南阳韩氏不算名门望族,你也不该屡次轻视我。”韩菲渐渐靠近他,脸颊泛红,凝视着他,开口道:“华陶,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要嫁给你,这也有错吗?” 华陶退后几步,冷笑道:“当然有错,我从一开始就对你说过,我已经有婚约了,是你执意纠缠,甚至找来贾后从中说和,真是白费心力。”</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章 五大谋士(五) “什么婚约,你不用再骗我了,你根本就没有婚约,这只不过是你们平原华氏为了拒绝联姻随意编出的理由,你若是真能说出你的未婚妻是何人,说不定我也会知难而退了。” 韩菲见他往后退,她便继续走近他,完全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简直就是死缠烂打的痴情女表现。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般不知羞耻,以后我是再也不敢踏进鲁郡公府了。” 华陶面色一沉,直接就要转身走开,不料韩菲拽住他的衣袖,轻声问道:“华陶,我只想和你多说几句话,这样都不行吗?” 华陶立时甩开她的手,微怒道:“好歹你也是士族子女,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吗?” “华陶,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你,我一定要嫁给你!” 韩菲急忙拦住他的去路,眼神里充满着浓浓的爱意,说道:“不管你对我多么冷淡,我还是喜欢你,就是在梦里都无法忘记你。” “够了,不知羞耻也要有个限度。”华陶怒道:“即便是乡野村姑都比你守贞洁,就是纳妾,我都不会选择你。” 躲在柳树后面的雨轻看到这样的一幕,不禁自语道:“韩寿偷香,其女又是这样主动示爱,看来是得到了贾氏窥帘的真传。” “很有意思,对不对?” “嗯,这情景可是不多见的,比电影还要精彩呢。”雨轻点头笑道,倏尔心惊,然后扭头一看,却是陆玩。 雨轻讪讪一笑,“士瑶哥哥,那少女真是太大胆了。” “还没看够吗?”陆玩肃然道:“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八卦,躲在树后面偷看别人成何体统?” 陆玩摇了摇头,然后负手朝另一边的小石径走去,雨轻只好跟上去,不过还是忍不住回头望望华陶那边的情形,不知道华陶要怎么摆脱韩菲的纠缠。 “士瑶哥哥,刚才我在前厅上都没有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今日没有过来呢。”雨轻疾步走到他身边,抬眸笑道:“华陶肯定又要上火了,枇杷膏能够清热解燥,日后也是可以拿来推广一下的。” “河南尹韩寿是贾后的妹夫,想要与平原华氏联姻,可惜被华陶的爷爷(华廙)坚决拒绝了,贾后甚是不悦,往后必然会针对华氏子弟的。” 陆玩沉声道:“昔日中书监荀勖欲要为他的儿子求聘华廙的女儿,华廙没有答应,荀勖心存怨恨,遂密奏武帝华廙受贿,华廙因此被免职削爵,赋闲在家十余载,直至太康年间才被重新启用,而今平原华氏再次为儿女亲事得罪权贵,能够与贾后抗争还是因为华家有些底蕴。” 华廙的岳父是前朝司空卢毓,卢毓乃东汉大儒卢植之子,平原华氏与范阳卢氏世代交好,又有着姻亲关系,在朝堂之上也是互相扶持。 表面上看华廙是拒绝与他们联姻,但实际上却是派系不同所致,当年或许华廙和荀勖有权力争斗,无法妥协,最后被诬陷免职,现在多半是与贾郭一党不睦,不愿与之联姻,以免将来受牵连。 平原华氏自太尉华歆开始,成为显赫家族,华歆与名士管宁是同门,华氏子弟自是深谋远虑,华陶作为华歆玄孙,家族对其婚事自会慎重择之。 “士瑶哥哥,如今的河内太守华荟,正是华陶的二叔。”雨轻停下步子,问道:“不知薛先生是否帮我查出怀县季氏那件事的真相了?” “崔兄不是已经告诉了你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现在又何须再问我?”陆玩略感不快的说道。 雨轻摇头说道:“他给我的答案并不算完整,缺少重要细节,士瑶哥哥最是心思缜密,也许能够帮我梳理清楚其中曲折。” “这里面涉及到平原华氏,崔兄自然会有所保留。” 陆玩淡淡说道:“想必他已经告诉你平原华氏为了抢夺怀县季氏的那件宝物,在暗中使了手段,不过薛先生的旧友告诉我一件事,季玠的父亲季川生前曾与一家酒肆的老板交情不错,那家酒肆的老板却惨遭杀害,当时的怀县令判定是因酒肆老板与人结仇才被害,便草草结案,之后没过多久,季氏一族就被剔除士籍,我想这两件事或许有什么关联。” “当时是何人担任的怀县令?”雨轻问道。 陆玩回道:“向纯之从弟向真,担任县令不足一年便辞官了,听说嵇大人(嵇绍)曾向王司徒(王戎)举荐过向纯,可惜他无心来京城任职。” “怀县向氏子弟,向秀乃竹林七贤之一,与嵇康、吕安等人友善,向纯乃向秀之子,善良文雅,不知向真的性情如何。” 雨轻笑道:“山氏和向氏都是河内怀县人,当年向秀和山涛成为忘年之交,之后又与嵇康他们同为竹林之友,如今山简出任青州刺史,嵇绍担任给事黄门侍郎,阮瞻谦虚平易,去了东海王府做掾吏,向纯却没有出仕,他们友情可在,还会互相通信吗?” “世事多变,竹林之游早已不复存在,回首也是徒增伤感。”陆玩负手走着,神色淡然。 雨轻与他并肩而行,望向那片花海,不由得笑了笑,说道:“士瑶哥哥,你觉得在竹林七贤之中谁最聪明呢?” 陆玩含笑不答,因为他大概已经猜到雨轻心中的答案了。 “王司徒(王戎)出自琅琊王氏,自幼聪慧,听到栏中虎啸,年仅六七岁的他却能够镇定自若,足见他遇事沉着冷静,虽然他与阮籍交好,但是对清谈玄学并没那么热衷,他更倾向于政事实务,所以钟会才会举荐他任吏部郎,后来参与伐吴,因功被提拔升任侍中” “司隶校尉刘毅弹劾他受贿,武帝并未处置他,不过事后多传出他为人俭啬,我想那只是他为了避祸而自污,而今他虽为司徒,但不愿再涉政,只将公务交给那些下属,自己优游山水,经历了宦海沉浮,还能如此从容,曾经阮步兵嘲讽他为俗物,我看庸俗俭吝是假,不拘礼法而任自然才是真,王司徒当属七贤之中最有智慧之人。” 陆玩微微点头,笑道:“方才你在厅上雄辩滔滔,而今你又在我面前谈论竹林名士,看来你近日是在刻苦用功读书了。”</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一章 竹林之游(一) “嗯,我经常去张爷爷府上借阅书籍,自然会有些进步的。”雨轻得意的笑道:“士瑶哥哥,我今日可没有给陆先生丢脸哦。” “既然你有如此大的进步,自信满满,又何必再找来一名侍婢为你解围呢?”陆玩无奈笑道:“分明是你心里没底,想要快点溜走。” 雨轻莞尔一笑,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陆玩猜中自己的小心思,在陆玩面前,她从不掩饰什么。 “士瑶哥哥,河内怀县季氏的事情——” 陆玩止步,伸出右手,手心里是三颗杨梅,他放到雨轻手上,注视着她,说道:“季氏只是末等士族,河内郡望家族很多,就像山氏和司马氏族,也许此事还有隐情,平原华氏的介入只是一个小小的起因。” “士瑶哥哥,鲁郡公府上竟有杨梅?”雨轻甚是惊喜的说道。 陆玩轻咳一声,说道:“这杨梅酸甜适口,很是开胃的。” 这时,王嘉风的贴身侍婢走了过来,颔首回道:“雨轻小娘子,夫人让你快些回花厅。” “我知道了。”雨轻含笑说道:“士瑶哥哥,过几日你来裴府,我做洛河肉饼给你吃,比驴肉火烧还要鲜香味美,还有我自制的桂花鸭,士瑶哥哥可一定要过来品尝。” 陆玩点点头,雨轻刚转身走了两步,又回眸笑道:“士瑶哥哥,上回那幅寒兰图你还没有画完,我一直放在那里,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把这幅画作完成才好。”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南絮望见雨轻走远,便上前来回道:“士瑶小郎君,我已经把那篮子杨梅放进她牛车里了。” “我们走。”陆玩轻声道。 “大爷还在前厅,士瑶小郎君这是要提早回府吗?”南絮问道。 “去顾府。”陆玩淡笑道,负手走去。 南絮紧跟在他身后,又说道:“前几天我去裴府时,看到郗家小郎君了,他好像要去河内郡办事。” 陆玩听后脸上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心道:顾廷尉今日并未前来赴宴,应该是在忙于调查太子遇袭之事,而郗遐却在此时去了河内郡,司州别驾刘暾曾上奏弹劾过华氏子弟收受贿赂等不法行径,与河内太守华荟也是不睦,如今派郗遐去河内郡,多半又是暗访调查某些事。 司州别驾刘暾乃西汉城阳景王刘章之后,刘暾之父刘毅方正亮直,曾担任司隶校尉,纠察豪门权贵,京师秩序肃然,虽未至三公,但是其忠益,无不令朝臣敬仰。 作为汉室宗亲,刘暾属于朝廷中立派,不偏不倚,曾为了请求让齐王司马攸留朝,而触怒了武帝(司马炎),被收付廷尉,后来被释放,不过仍被免职,在其父刘毅亡故后,又被朝廷重新启用,担任侍御史,后来因得罪了尚书郭彰,被外放太原内史,因政绩显着,于去年迁任司州别驾。 而此时的郗遐已经抵达了河内怀县,他并没有直接去往河内野王拜访华太守,而是去了怀县城郊的一处别院。 牛车辘辘,穿过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处很是古朴的宅院,古树环绕,如一幅幽静的古画卷遗落凡尘。 “季钰小郎君,向家人早已经辞去怀县令一职了,况且我们又与向家人不熟,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位老翁不是说,这别院好久都不住人了,我们还驾车来这里做什么?”阿九停下了牛车,皱眉问。 郗遐摇了摇头,跳下牛车,袍袖随之飘动,慢步走在石板小径上,笑道:“若是长时间没有住人的话,这小径缝隙里的杂草怎会剪除的这么干净,那老翁分明是在故意撒谎,为的就是让我们尽早离开。” 阿九恍然大悟,俯身低首仔细瞧着分外干净的石板小径,口中喃喃道:“这向家人真是奇怪,为何要闭门谢客呢?” “我从嵇大人(嵇绍)那里听说过,向秀之子向纯和向悌不愿出仕,隐居在此,自然不喜别人来打搅了。倒是向纯从弟向真担任过一年的怀县令,至于那个酒仙刘伶之后更是默默无闻,看来竹林七贤之后早已各奔东西了。” 郗遐轻叹一声,昔日竹林友人聚在一起嗜酒放纵,高谈阔论,最后他们的命运却不尽相同,在嵇康被杀后,竹林友人就一哄而散,他们总是表现出一副放荡不羁,不拘礼法,蔑视朝廷的样子,在强权面前,他们却又选择了明哲保身,也许他们有过高傲的姿态,但是他们骨子里又存在着某种怯懦,想要逃离世俗又逃不开,最终那片净土也不复存在。 这时,一辆鹿车驶过来,车内之人吟诵道:“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郗遐转身望去,却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坐于鹿车上,旁边的小书童怀里还抱着一坛酒。 “敢问先生可认识竹林七贤之刘参军(刘伶)?”郗遐略施礼道。 那青袍男子哈哈一笑,待鹿车停下,他才下了车,又偏头对小书童说道:“抱好这坛酒,别再像上回那样摔了。” “先生,是向家的路太滑不好走。”书童辩解道。 “路上有青苔,你慢些走或者绕道走都好,总是先给自己找理由,犯错之后就会推卸责任。”男子嗔怪道。 书童垂首不再说话。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郗遐走过来,笑道:“在下高平郗氏,郗遐字季钰。” “好诗,就是有些幽冷空寂了,向家很是静美,青苔路更是他家庭院的特色所在。” 男子上下打量着郗遐,投来欣赏的目光,“人道郗家小郎君仪容俊美,气度不凡,如今观之,确实如此,刘参军正是家父。” “刘先生,今日难得在此偶遇。”郗遐唇角微扬。 这时,从不远处走来一位老翁,正是郗遐之前在路上碰到的那老翁。 郗遐双臂抱于胸前,不禁笑道:“真是有趣,明明说这处别院没有住人,他自己反而跑过来了。” “伯牙先生(刘徽字),昨夜下了雨,我去林子里给你采摘春笋了。” 那老翁还背着一竹筐,当望见郗遐,脸上的表情分外尴尬。 “他是向家的老仆,因为子敬兄(向纯字)喜静,所以他经常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说这里久无人住,你莫要介意。” 刘徽呵呵一笑,郗遐只觉隐士大都孤僻,所以淡淡一笑,便跟着刘徽步入向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二章 竹林之游(二) 这处别院很是雅静,清风徐来,碧波荡漾,池面上圆圆的荷叶,犹如一个个翠玉盘,在等待睡莲的盛开。 水榭之上有位身材高挑的男子正在打五禽戏,肢体动作极为优美大方,衣袍拂动,甚是飘逸。 “子敬兄,这一套动作刚柔并济,气贯周身,看来你打五禽戏的水平又变高了。”刘徽含笑走了过去。 向纯这才停下动作,转身望去,发现刘徽身边还站着一名少年,便淡笑问道:“他是何人?” 郗遐施礼道:“在下高平郗遐。” “你是从洛阳而来,前一阵子有个从邺城来的什么淯阳乐氏子弟,说是要向我求教老庄之学,来了三四趟,倒是一脸虔诚的模样,不过我才疏学浅,不问世事,便让他自去寻东平吕氏子弟。” 向纯微微一笑,然后示意仆婢端茶过来,他刚才锻炼身体有一会了,前额渗出细小的汗珠,他便拿帕子擦拭了一下,又笑问:“伯牙兄,今日可有带来好酒啊?” “自然带了,既然你家老仆已经采摘了新鲜的春笋,不如做竹笋炖鸡好了,可惜吕兄不在,他是品尝不到这等美味了。” 刘徽口中的吕兄正是东平吕显,吕安之侄,吕粹长子,住于济阴郡的吕莘正是吕显之从弟。 郗遐坐在一旁聆听着他们的笑谈,昔日吕安、嵇康和向秀甚是友善,向秀曾与吕安灌园于山阳,而今向纯与吕显都未出仕,时常来往,关系很是亲密。 “延祖兄(嵇绍字)去了洛阳,不知过得如何?”向纯看向郗遐,淡笑问道。 郗遐回道:“王司徒很是赏识嵇大人的才华,就连裴侍中也很是看重他。” “延祖兄初入洛阳,卓然超拔,如鹤立鸡群,受到名士青睐,我和子敬兄都是山野村夫,哪里还能同他相提并论呢?” 刘徽呵呵一笑,拿起一颗青枣,说道:“子敬兄家里栽种的青枣很是脆甜可口,你在洛阳可是难以尝到的。” 郗遐笑道:“子敬先生,这座宅院看起来很是古朴,修葺的很好。” “这别院是家父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当时嵇中散就常坐于那凉亭中与家父手谈,他们也时常在竹林间抚琴。”向纯说到此处,眼神里划过一丝伤感。 郗遐也望向那空寂无人的凉亭处,淡然说道:“昔年令尊应河内郡上计来到洛阳,得到文帝(司马昭)的召见,文帝问他,‘听闻你性情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又为何前来见我呢?’令尊回答,‘巢父和许由虽为高士,但恃才自傲,狷介无比,并不能了解帝尧求取贤才的用心,所以像这样的隐士也不值得羡慕。’文帝听之甚悦........” “我想令尊应该是一位性格柔韧的人,他没有嵇中散的愤慨,也没有如阮步兵那般借酒消愁,虽然向往自由,但是并不摒弃世俗,既然无法完全脱离现实,只能去面对了,何为真逍遥,即便身体受羁绊束缚,但内心仍旧能够做到自由放逸,令尊就做到了这一点。” 向纯无奈的说道:“我们怀县向氏只不过是个小士族,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嵇中散名高才俊,是曹魏姻亲,阮步兵又是建安七子阮瑀之子,山公更是与司马氏族沾着亲,家父正是在山公的引荐下才得以结识他们,没想到祸事也是因为与他们结交,不过家父临终前并不后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优游竹林的那段时光还是很恣意快活的,虽然短暂,但是值得怀念。” 郗遐看着向纯很是洒脱的讲述这些,心中多了几分叹服。不过此番他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与他共话竹林往事,而是寻人。 “子敬先生,不知令堂弟向真在否?”郗遐笑问道。 向纯微怔,说道:“子允(向真字)并不在别院,他好像陪着山朗和张曜去畋猎了。” 山朗乃山涛之从孙,山颇之弟,张曜来自河内平皋张氏,张汪之后,宣穆皇后张春华正是张曜祖姑母。 山家和张家算是远方亲戚,常年一起在城郊畋猎,向真与山朗关系不错,之前担任怀县令还是山家人举荐的。 郗遐唇角微扬,“畋猎,真是好兴致。” “不必理会他,他不在正好,省得听他埋怨。”刘徽不屑的说道:“连个小小县令都做不好,还尽想着去洛阳任职,真是不自量力。” 向纯喝了一口茶,又问道:“你来怀县是做什么的,莫非和那个乐氏子弟一样想要与我谈玄论道?”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乐高喜欢谈玄学,我对它却不感兴趣,还不如跟着山朗一起去畋猎。” 这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神情慌张,躬身禀道:“大爷,出事了,三爷他——” “子允发生了何事?”向纯敛容问道。 “三爷他在狩猎场上坠马而亡。”那小厮立时跪地,颤声道。 向纯闻之大惊,险些站不稳,幸而刘徽扶住他,然后肃然问道:“子允弓马娴熟,怎会无故落马?” 那小厮也抹了两把眼泪,哀声回禀道:“在畋猎时,突然出现一头野彘,三爷想要射杀它,不料那野彘甚为凶猛,惊到了三爷的马匹,三爷不慎摔下马来,又被那头野彘攻击了头部,当场毙命。” 郗遐面色冷然,自己还未见到这位前任怀县令向真,他竟然落马而亡,真的是意外吗? 一时间别院内蒙上了悲伤的阴影,噩耗来的太过突然,向纯只是一脸愕然的立于那里,良久不语,最后微微阖目,留下了两行泪。 郗遐上前安慰了他几句,然后便施礼告辞,走出别院后,郗遐直接上了牛车,命令车夫赶往县衙。 阿九在旁喃喃说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刘先生刚才还说向真善于骑射,不想还是出了意外。” “山家人和张家人都有在场,这件事查起来倒是不容易了。”郗遐皱眉,沉吟道:“即便怀县向氏不是高门显贵,族中也无人在朝为官,但向真总是士族子弟,若是此事真有蹊跷,华太守必要下令彻查,以便给向氏家族一个交代。” “季钰小郎君,我们来河内不就是为了调查郡计吏去年所上的计簿有虚假不实,如今向家又出事了,我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阿九开口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三章 竹林之游(三) “司州别驾想要重新考核华太守这两年的政绩,目的很明显,就是不愿华荟重返洛阳任职,华荟的长兄华混现担任尚书,平原华氏在朝廷中枢还是有些话语权的,司州别驾把这趟苦差事推给我,他自己乐得清闲,昔日他的父亲刘毅以劲直闻名,而今他却圆滑许多,也许是被外放任太原内史时改了性情。” 郗遐轻笑道:“不过河内还真是热闹,有山氏、张氏、向氏,还有那个被剔除士籍的季氏,当然还有华太守,向真突然身亡,我赶得真是巧,看来暂时是不能回洛阳了。” “季钰小郎君,雨轻小娘子想要你查探前任怀县令向真之事,偏偏他身亡了,如今还怎么去查呢?”阿九叹息一声。 “人活着有时候还会有所隐瞒,可人若是死了,就再也没办法说假话了,在凶手看来,向真是被灭了口,而在我看来,向真可不会带着秘密去地下忏悔的,从他辞去怀县令一职就能看得出来,他不甘心,与山氏子弟来往,更是为了寻求机会挤入京城做官。” 郗遐揉了揉前额,淡笑道:“昔日向秀淡泊名利,而今向真为了仕途苦心钻营,两人真是截然相反。” “难道季钰小郎君认为他不是落马身亡,而是遭人暗害?”阿九疑惑的问道。 “这只是我凭借直觉做出的判断,也许是我想复杂了。” 郗遐挑起车帘朝外面望去,一片翠色,很是清新怡然,他轻声说道:“原本想着只离开洛阳几日而已,还打算过些天陪着雨轻一起去登翠云峰,看来是不能了,待会只能写封书信给她了。” “季钰小郎君,我们今晚是住客栈还是驿站?” “去山氏祖宅借住一段时间好了,也不知道士伦兄(山瑁字)有没有同他们一起去畋猎。” 山瑁是青州刺史山简之子,幼时住在洛阳,和郗遐交情不错,而今就住在山氏祖宅内。 “季钰小郎君,雨轻小娘子送的军屯锅魁,还有各色糕点,我都装进食盒了,你现在要不要吃一些?” 阿九觉的快要到正午了,在向家也没用饭,便想起来在他们离开洛阳前雨轻派怜画送来的好几大食盒,里面装着许多好吃的,此刻正好拿出来垫肚子。 郗遐摇了摇头,笑道:“雨轻真把我当成彦胄兄了,我对饮食可没有那么挑剔,再者说可以去山家打个秋风,他那里自然有山珍海味。” 阿九玩笑道:“那不如把这些糕点都送给山家小郎君,就当作登门拜访的礼物了。” 郗遐脸色一沉,开口道:“阿九,我这人还没那么大方,有些东西是绝不会与别人分享的。” 阿九点头,心道:雨轻小娘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人,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难对付,恐怕季钰小郎君以后会更伤脑筋的。 相较刚抵达怀县的郗遐目睹突发事件后的心绪纷乱,在鲁郡公府上一战成名的雨轻倒是春风得意,在裴家各房长辈得知此事后,确实又对她说教了一番,裴术更是严厉斥责了她,不过并未体罚她,还减免了她半个月的抄书课业。 裴绰则把雨轻单独叫到书房,不再谈及鲁郡公府上所发生的事,而是讲到雨轻之前想要学骑马的事情上来,告诉她改日可以自己去挑选一匹小马。 雨轻甚是欣喜,钻入爷爷怀中,像个撒娇的孩子一般,说了许多对骑马的憧憬,自己有一日也可以驰骋畋猎,这是她最为向往的领域。 其实经过此事,雨轻已经赢得了裴家各房的尊重和认可,她的勇敢和才华在名士们面前得到充分的展现,各房长辈们嘴上虽然没有什么好话,但是在心里已经接纳了她,能够允许雨轻学习骑马,已经算是对她的一种奖励了。 裴绰特意让裴肃带着雨轻去城郊挑选马匹,那日雨轻还牵着小白一起出了城,裴肃在旁给雨轻讲解着如何挑选马匹,雨轻只是点头,并未认真听,而是望着眼前的这些小马,以白色、红色和黑色为主。 裴肃直接牵过来一匹比较温顺的小马,认为它比较好驾驭,更适合雨轻这种初学者来骑,不过雨轻对这匹像绵羊似的小白马没有太多好感,或者可以说没有眼缘,摇了摇头就自去挑选别的马匹。 在这些马匹里,有一匹小黑马明显不太合群,它自己低首吃着草,也不理睬身边的两匹小红马,在小白跑过去后,那两匹小红马便怯懦的退到一边去了。 当小白挨近这匹低调的小黑马,它却完全没有后退,反而引颈嘶鸣,然后很是高傲的看着小白。小白顿时来了兴致,与它凑在一起,进行着属于它们的交流。 雨轻伸手打了个响指,笑道:“二堂兄,我就要这匹小黑马了。” 裴肃皱眉说道:“这匹小马看起来脾气古怪,估计很难驯服的。” “二堂兄,小白可是来自西域的神犬,这匹小黑马能够与小白合得来,足见它的不凡。” 雨轻淡淡一笑,望向那匹黑马,心道:这匹黑马通身如黑色绸缎一般,马蹄却是洁白似雪,古时有一种骏马叫作‘踏云乌骓’,或许它就是这种骏马,不过还需要找个擅于养马的人,不然好马也会被养废了。 裴肃笑了笑,说道:“既然你选择了它,就给它取个名字。”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如就叫它迅雷,希望它奔跑犹如迅雷一般。” 雨轻微微一笑,袍袖随风飘动,口中喃喃道:“他日去往西羌的道路上,还需要迅雷能够做到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将来的征程势必更加坎坷,不容许有丝毫的退缩。” 生活在这个动荡的晋朝,不要轻易被短暂的安逸蒙蔽了双目,洛阳城内从来不缺少明枪暗箭,贾南风在诛杀杨骏时已经掀了一次桌子,朝堂之上各方势力集团对皇权的忠心正日渐动摇,太子遇袭之事的发生,说明有人快要按耐不住了。 不管是哪一方势力在谋划刺杀太子,都是在触碰司马衷的底线,虽然他的面上没有表现出愤怒,但是他接下来绝对会在朝堂之上有些大动作,断然不会像上次对待泰山羊氏一族那样宽厚仁慈。 辛桐被罚服劳役就算是个警告,不过辛氏一族因为辛冉在益州叛乱,已然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辛氏子弟多半很难再出仕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战争的背后(一) 想来司马衷已经把矛头对准朝廷中枢的几大士族,或许他早就想削弱这些门阀士族的势力,太子遇袭正是最好的契机,打压他们也变得顺理成章。 益州的战场已近尾声,雨轻昨日就收到了陶侃的书信,信上讲述了攻破剑阁的经过,原来是钟会有先见之明,早在昔年伐蜀之时就命人在剑阁秘密修了一条暗道,钟雅作为颍川钟氏子弟,自是深谙此事,直接带着一支军队进入密道,裴宪才率军强势攻破剑阁。 剑阁是古蜀道上最险要的关隘,李白所写《蜀道难》中言道‘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它是南北锁钥,蜀北之屏障,两川之咽喉,想要正面攻破此关隘根本是不可能的。 当年钟会率领十万大军走金牛道攻蜀,兵锋直指广元,在攻破阳安关口后大军长驱直入,姜维见势只得放弃沓中和阴平,命蜀汉军队死守剑阁,之后钟会的大军久攻不下,与姜维在剑阁展开了长时间的对峙。 钟会可以算是三国后期的杰出英才,有小张良之称,即便是威风凛凛的他都无法突破剑阁的防线,面对这天下雄关只剩无奈。 幸而邓艾偷渡阴平,开辟出一条全新的道路,阴平古道,这条道路全是深山老林,邓艾勇气可嘉,在没有后勤保障的情况下,自己率领一支军队偷渡,也许在钟会看来,这完全就是弄险,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与送死无异。 最后邓艾以赌命的方式换来钟会攻下剑阁的机会,邓艾偷渡阴平成功后,便突袭了绵竹,迫使蜀军返回增援成都,钟会大军才得以进入涪县,逼向成都,最后灭蜀。 这场战役再次证明剑阁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没人能够正面攻破剑阁,邓艾采取的是先灭蜀汉,剑阁自破,最坚固的堡垒常常都是最先从内部攻破的,剑阁也不例外。 也许正是由于钟会深刻体会过攻打剑阁的艰难,所以在那时才让人秘密的修了一条暗道,进入西川也就多了一条道路。 没想到钟氏子弟再次踏足蜀地,这条暗道正好帮助他们迅速攻破剑阁,在陶侃他们走进这条暗道时,还看到了一块石头上刻着两行字,‘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颖,象劲直也’,最后署名处刻有蜀王二字。 此句出自钟会所写的《菊花赋》,小赋中言道菊非寻常之品,必是异于众者,正是钟会意气风发时所作,蜀王也许就是他想要得到的那个位置。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生过不臣之心。 钟雅之前在雨轻面前谈及过一些往事,就像昔年钟会曾与荀勖种植蒲萄于堂前,还作了两篇赋,在钟会遇害之后,庭院中的那株葡萄藤也随之枯萎,无人再去打理它,人走茶凉,莫过于此。 荀家与钟家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疏远,荀家为了避嫌,还传出潜画太傅的趣闻,其实那把宝剑正是水中花,乃荀勖赠与堂舅钟会的生辰礼物,却演变成二人关系不好,暗中抢夺这把宝剑的一段笑谈。 当雨轻合上这封书信后,静坐在室内,良久不语。她能够感受到钟雅走进那条密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虽然那里不再有钟会的身影,但是在石头上刻下的字迹却透露着无尽的伤感,好似在为钟氏子弟鸣不平。 钟会曾言‘我自淮南以来,画无遗策,四海所共知也。我欲持此安归乎?’他也深知自己功高名盛,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难免鸟尽弓藏。更何况司马昭身边还有贾充这样的新贵,他这个昔日的心腹早已被司马昭视为最大的隐患。 司马昭想要借用伐蜀这场战役在政治上进一步积累篡位资本,而钟会也是抱有同样的想法,积累自己的资本,或许只是想要当个蜀王,并非想要借此谋反。 钟会以谋逆罪被杀,这件历史疑案已经无法追查清楚,不过在钟雅的心里,应该明白了一些东西。也许待他返回洛阳之时,已经不再是昨日的那个钟雅了。 雨轻平复心情后,又拿起第二封书信,却是文澈写给她的,在她正要打开看时,却被顺风打断了,她跑过来开始说寻找善于养马的人的事情,雨轻便把那封信先放回桌上,听她讲着喂养马匹的要领,因为曾经她的师父有位朋友就很会养马。 而在另一处,有位老者正坐于圈椅上,把手中的信递给身旁的少年,幽幽说道:“李氏一族只剩下李雄了,还有他的姑父李含。” 那少年大致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淡淡笑道:“爷爷,审合此举与祖上审荣如出一辙,只不过他早年受过爷爷的恩惠,自然要做出回报,当然裴都督定会在奏表上言明他的功劳,调他回京任职也未为不可。” 审荣乃东汉末年袁尚(袁绍子)部将审配之侄,在昔年曹操攻打邺城时,由他守东门,他却于夜间开门放入曹军,致使邺城陷落。 这次审合趁夜大开城门放入陶侃的军队,并且派心腹将领砍杀了辛冉,可谓是大功一件。 “魏郡审氏在邺城还是有些根基的,当年审配效力于冀州牧韩馥,可惜不得志,故而转投袁绍,在其麾下被视为心腹,任治中别驾,并统领幕府,最后审配面北而死,确是一代忠士,袁家的死臣.......” 老者慢慢说道:“审配年少就有忠烈慷慨的名声,还被称为有不可犯之节,自然极度鄙视辛毗之流,杀辛评全家也不足为奇。审合性情耿直豁达,与祖上审荣不同,是我向魏郡太守举荐了他,他在太守府任掾吏不过两年,就被我派往了梁州,以便帮我盯视着赵王司马伦身边的孙秀,后来得知孙秀与辛冉来往甚密,审合便主动向辛冉示好,从而获得他的信任,成为他的幕宾。” 少年淡笑道:“爷爷,审合潜伏在辛冉身边数年,因为审荣和辛毗都算是主动弃袁投曹的人,审合又是审荣之后,所以辛冉对审合才没有多少戒心,在审合之前的来信中,可以清楚的明白辛冉此番鼓动益州刺史赵琚叛乱的真实目的,若是叛乱成功,赵琚的刺史位置必会被辛冉取而代之,我想这也是赵王最为期待的结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战争的背后(二) “辛冉与孙秀都是奸人之雄,也是赵王比较信任的人,他们的计划应该就是辛冉率先夺取益州然后北伐,赵王自然会里应外合拿下洛阳,或许太子遇袭之事也是他们早已谋划好的,可惜事与愿违,至于其他几位王爷是否参与了此事,还要等司隶校尉许奇调查之后才能够知晓。” 老者喟叹道:“幸而此番能够顺利平叛益州,不然朝廷动荡之下,不知又会有多少无辜大臣枉送性命。” “赵王这盘棋输了,不过皇上才刚开始与人对弈,就是不知对手是哪一位了。” 老者望着少年俊朗的面孔,跟当年的自己很像,领悟力很强,而且行事更加有魄力,他不由得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道:“公安,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名垂千史的图书馆准备何时开工建造啊?” “爷爷,这都是雨轻的鬼主意。” 张舆苦笑道:“昨日我和她一块去卢府借阅书籍,她便当着子谅兄的面提议建造一个大型图书馆,可以设立多个图书楼,能够包罗万象,方便大家进行文化交流,各家互补,也能更好的提升自己,并且号召各地名士前来捐书,她还准备组建一支抄书小队,专门负责誊抄珍贵书籍,抄录完毕后就归还给他们,图书馆内可以放置副本......” “纸质书比竹简节省空间,这样一来馆内就可以收藏更多的书籍,不过要挑选那种纸质粗厚、耐久防蛀的黄麻纸才行,雨轻说她已经把这个想法告知了孔晟、郑廉和管裕,他们都答应了她,到时候会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珍贵藏书,以供那些人誊抄,为了表彰他们的捐书行为,她还要在图书馆门前立碑,刻上他们的家族姓氏。” “她的想法总是这么新颖。”张华捋须呵呵一笑道。 张舆继续说道:“雨轻对立碑表彰这件事考虑的很周详,按照各家捐多捐少进行排名,捐的最多的家族自然是写在第一位了,而且还会授予他们家族图书馆的命名权,根据各个图书楼内收藏书籍的情况,也可以选出捐书最多的家族,那么这座图书楼的命名权就归他们家族了。” “命名权?”张华眯眼笑道:“真是有趣,她还真会想办法。” “子谅兄说她这是在利诱,变着法子让大家多多捐书,以便丰富她这个图书馆。” 张舆摇头笑道:“读书这样的事也能被她弄出这些新花样,我真是佩服她,难怪在鲁郡公府上她能够与那些名士唇枪舌战。” 张华淡笑道:“雨轻在鲁郡公府上一战成名,洛阳城内早已传开了,名士们估计都要去裴府求教了。” 张舆微微一笑,走至桌前铺开一张左伯纸,刚拿起毛笔,忽然想起一事,便说道:“爷爷,前任怀县令向真落马而亡,河内太守华荟正着人调查此事。” 张华今早就从司州别驾刘暾那里听说了此事,不过他跟怀县向氏没有太多来往,倒是嵇绍听后有些痛惜,他们都是竹林友人之后,不过如今他们应该很少再欢聚了。 向真突然死亡的消息也已经传到陆玩那里,他听后略感震惊,坠马而死,在畋猎场上遇到这样的意外也属正常,只是怀县季氏的事情还未查清楚,向真作为重要的知情人却死了,郗遐还被司州别驾刘暾派往了河内郡,这样看来,季氏的事情还真的不简单。 在凉亭内,陆玩思考着河内郡的一些事情,手里拈着的棋子久久未落,王润笑问道:“士瑶兄,怎么今日这般犹豫不决?” 陆玩这才落下一子,淡淡说道:“玄静兄,你与怀县向氏子弟有来往吗?” 在陆玩刚来洛阳时,最先认识的朋友就是卫玠,也常陪着卫玠一起出城来看望京陵公王浑,自然也就结识了王润,虽然太原王济(王武子)对江东士族冷嘲热讽,但是这并不影响陆玩与王润的私交。 王润虽然有富贵闲人之称,但他却是王浑最钟爱的曾孙,众多儿孙里,属王润最为聪颖,姿容俊美,不过很爱捉弄人,相较郗遐,他的不羁中还透着高贵,不会结交商贾或低等士族为朋友,更不会跟郗遐那般舞刀弄枪,总体来说王润始终保持着高门贵公子的仪态。 “向氏子弟有来过洛阳吗?”王润玩笑道:“听说郗遐去了怀县,还没结交到友人,就发生了命案,如此奔波辛劳,我都有些同情郗遐了。” 陆玩喝了一口茶,说道:“玄静兄,郗遐此番被司州别驾派去怀县,有公事在身,哪里有闲工夫交友呢?” “依我看,郗遐准是去寻士伦兄(山瑁字)了,山氏祖宅就在怀县,他自然不会选择住驿站的,不要以为郗遐对衣食住行很随意,其实他是个很挑剔的人。” 王润笑道:“在山氏年轻一辈的子弟中,也就只有士伦兄能够入得了郗遐的眼。不过道儒兄的择友标准可不是一般士族子弟能够达到的,因为他骨子里就有严重的洁癖,不管是山氏子弟还是向氏子弟,他应该都懒得去理睬,前几日来看望我的太爷爷,竟还问了我一些莫名奇怪的问题,我都不知如何作答,难怪别人都不敢亲近他。” “崔兄最近常常带着管兄在城中看宅子,看样子茂弘兄(王祷字)与管兄也很是要好。”陆玩开口道。 “道儒兄跟北海管氏子弟一向交好,昔日北海名士管宁渊雅高尚,卓尔不凡,清声远播,他的后人自然也是才华出众,只是不能再于山林间做隐士了,因为管氏家族已经远离朝堂太久了,朝歌太守管适已经上了年纪,有了辞官隐退之心,若族中子弟再不出仕,恐怕家族就要日渐衰落了。” 王润含笑着又拈起一颗黑子,瞥向陆玩,说道:“昔日嵇中散向往自然,不愿出仕,才致广陵绝响,有时候想要隐居不仕也要懂得顺应时势。” “玄静兄,崔兄那日不是特意前来探望京陵公的吗?难道他还向玄静兄请教了有关儒学的问题?”陆玩问道。 王润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是求教儒学,而是在我面前谈及了平原华氏拒绝与韩家联姻之事,然后又在饮酒之时说了一些裴瓒(裴楷次子)的事情,还向我询问当年杨太傅(杨骏)为何会选中裴瓒做自己的女婿,像这样的家族联姻本来就是司空见惯的,道儒兄反而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了,真是怪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六章 虚虚实实(一) 陆玩淡淡一笑,因为他早就从阎维那里知悉崔基曾经暗中出资用以安葬杨骏,崔基还时常与阎缵通信,想来崔意此番问话多半是已经从崔基口中知晓了杨霄的存在,只不过想要更深入的了解杨家旧事,就得从这位德高望重并且隐退朝堂的王浑的曾孙身上打探一二了。管裕去了王司徒(王戎)府上做掾吏,多半也会伺机查探当年杨家旧事的。 任何与杨骏有关的人或物,都是不容忽略的。也许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或者小事件中就隐藏着蛛丝马迹。 “玄静兄,我好像听说昔年杨太傅想要与琅琊王氏联姻,不过却被拒绝了,这里面可有什么缘故?”陆玩淡笑问道。 王润看了看这盘棋局,不禁笑道:“看来是我赢了,士瑶兄方才说若是我赢了这局,就把那件五云裘送与我,如今可不能赖账的。” 陆玩微笑道:“我说话自然算数,待会让南絮回府拿给你便是。” 王润一脸悦色,喝了一口花茶,然后起身走至阑干前,俯身望着池水,金色鲤鱼忽隐忽现,他唇角微扬,转身说道:“我听太爷爷讲过,当年杨太傅最开始想要与荥阳郑氏联姻,看中了时任大司农的郑默之子郑豫,可惜郑默拒绝了杨太傅,并说,‘吾每读《隽不疑传》,常想其人。畏远权贵,奕世所守’。” 西汉京兆尹隽不疑忠君孝母,执法严明但并不残酷,很受百姓爱戴。当时大将军霍光欲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隽不疑坚决推辞,不肯承当。 郑默此言就是把权臣杨骏比作了霍光,暗示他也不会得到善终,甚至可能会祸及全族。 “之后杨太傅欲要结交琅琊王氏,甚是欣赏王夷甫(王衍字),无奈人家为了拒婚竟佯装发狂,武帝(司马炎)听闻此事后,便问王司徒(王戎),‘当世谁可与王夷甫相比?’王司徒回道,‘未见其比,当从古人中求之。’自此王夷甫便步入仕途。” 王润笑道:“王夷甫常常自比子贡,又喜欢与人谈论连横合纵的游说之术,尚书卢钦便举荐他担任辽东太守,不过他却没有去赴任,之后就改谈玄学了。太爷爷说他利益心太重,不愿去偏远之地任职,在担任元城县令期间,还整日清谈,如此浮华放诞,年轻求仕之人却都效仿他,致使世间风气如此颓废。” 陆玩笑而不答,也许在太原王氏眼中,琅琊王氏只不过是新兴士族,王衍崇尚玄谈无非就是为了扬名,之后仕途高升,其弟王澄以及王敦也都在朝为官,反而是王司徒渐生隐退之心,至于王祷多半也是不需要出仕的。 “其实裴令公的次子裴瓒与杨太傅联姻,中间还有一段趣闻。” 王润笑道:“王司徒之子王绥对裴瓒甚是钦佩,每从其游,王司徒便问他,‘国宝(裴瓒字)初不来,汝数往,却是为何?’王绥答道,‘国宝虽不知绥,绥自知国宝。’中书郎裴瓒风神高迈,见者皆敬之,连王绥也不例外,杨太傅闻其名,故而选他为女婿。” 陆玩微微点头,心道:裴令公的长子裴舆娶汝南王司马亮之女,女儿又嫁与太保卫瓘之子,与之联姻的不是皇族,就是顶级门阀,裴令公在朝中威望很高,又有岳丈王浑的相助,即便是楚王司马玮当年也没能诛杀他,可见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联系紧密。 当年王浑以患病为由返回自己的府邸,凭借家兵千馀人闭门抵抗楚王司马玮,司马玮也只得作罢,在贾后诛杀司马玮后,王浑才率兵赴官,想来太原王氏在洛阳城郊应该有数千部曲用于防御。 “道儒兄的叔公曾对他谈及当年我的太爷爷向武帝进言,认为太子太保有缺,宜留齐王(司马攸)居之,与太尉汝南王(司马亮)、卫将军杨珧共为保傅,处理朝事,可惜武帝并未采纳,之后迁任司徒,太爷爷便不再过多参与朝政之事,想来当初武帝若是能够采纳此良言,也不会再发生外戚专权这等祸事了,真不知是道儒兄喝醉了,还是他心血来潮,竟然对我说这些旧事。” 王润此时的神情变得怅然,沉声说道:“我最不喜欢回首往昔,因为除了平添感伤,再无任何意义了。” 这时,阿兜端来一盘羊酪,放置于桌上,含笑道:“这是老爷命我端过来的,请士瑶小郎君品尝。” 王润却走至阿兜身前,皱眉问道:“席管事回来了吗?” 阿兜摇了摇头,回道:“席管事还未回来。” “那人竟然冒用死人的身份,真是可恶!”王润面色一沉说道。 陆玩皱眉问道:“玄静兄,何人冒用死人的身份?” 原来戚家嫂子的儿子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根本无力偿还,赌坊老板就要把她的儿子抓走干苦力,后来有人主动替他还了这些赌债,戚家嫂子便答应帮他做一件事,戚家儿子得了钱又跑去青楼鬼混,所以他的父母被何人所杀,他也是不知晓的,只知道帮他还赌债的人叫武献之。 “前一阵子府里进了些土特产,发现里面竟然全是假货,管事的也是被那个奸商坑骗了,现赶着去寻找那人,不想那人连用的姓名都是假的,武献之早在四年前就死了,现在又去哪里找他呢?”王润轻叹道。 “既然他使用的是假身份,就只能凭画像慢慢找寻了。”陆玩淡然说道。 “那样岂不是太花费时间了?”王润问道。 陆玩淡笑说道:“玄静兄,死人那么多,他偏偏选择借用武献之的身份,这本身就是个疑点,说明他与那个死了的武献之有些关系,不妨从武献之的亲人这里着手调查,当然武献之的死因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或许就能从中找出线索来了。” “士瑶兄果然思维敏捷,若是你能在旁帮助我,相信很快就能够找出此人了。”王润笑道。 陆玩负手走了几步,开口说道:“看来我今日不该过来的,反倒多了一件麻烦事。” “阿虎去了吴郡,彦胄兄又去益州平叛了,如今只有士瑶兄肯来看我了,你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王润笑道:“抓住那个奸商后,我把土特产分给你一半,外加数斛羊酪,如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七章 虚虚实实(二) 陆玩摇头苦笑道:“你还是把那些土特产留给钟兄,他向来对美食感兴趣。” “士瑶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生活爱好,就比如道儒兄喜欢抚琴,子初兄痴迷作画,彦胄兄爱好美食,阿虎则在勤练武艺。” 王润拈起一颗覆盆子,坏笑道:“而我喜欢吃喝玩乐,那么士瑶兄的生活乐趣又是什么呢?” 陆玩微笑不答,望了一眼那盘羊酪,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雨轻时的情景,当时雨轻离他太近,他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立时便站起身,还对她说与自己保持距离,那时的陆玩根本不懂那种感觉代表什么。 直到他看见雨轻对祖涣很是亲切,他竟会生出莫名的嫉妒,当看到雨轻遇到危险时,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再到后来雨轻只身离开了洛阳,他立即派去南云暗中保护她,在雨轻不在洛阳的那段时间里,他才渐渐明白这份感觉就是喜欢。 从第一眼见到雨轻开始,陆玩就喜欢上了她,也许那时的他太过青涩懵懂,每当雨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弄乱他的书架时,他会觉得烦躁,可当雨轻消失不见时,他又会开始想念。 也许陆玩早已习惯雨轻待在他身边,陪着他,这种习惯再也戒不掉了。 “士瑶兄,改日我们一起和子约兄(华陶字)去西郊赛马好了。”王润戏谑笑道:“想必他的心情不会太好,韩家女郎又那么死死纠缠,即便他天天喝梨水也是无法降火的。” 陆玩听到赛马,不禁想到南絮昨日告诉他的事,裴绰已经允许雨轻学习骑马,估计她已经选好了马匹,裴肃作为她的二堂兄,自然会教她骑马的。 不过裴肃现在所想的却是如何应对白灵儿,因为邓佳来裴府看望雨轻,顺便带来了白灵儿,这还是白灵儿第一次来到裴府,亭台楼阁、竹林池畔、缤纷花园,总之很是气派,她不由得惊叹道:“裴府真的好大啊。” 邓佳牵着白灵儿的手,缓步走进雨轻所住的西院,望见雨轻已然从屋内走出来,邓佳便笑道:“雨轻,我和阿罗姐姐(白灵儿小字)可是要在这里用过晚饭才会回去的。” “我早已命人备下了你最爱吃的煎饺和牛腩面,还有正宗的红烧狮子头。”雨轻含笑道。 邓佳甚是欣喜,说道:“阿罗姐姐,洛阳城内就属雨轻这里的厨子水平高,纵是铜驼街上的那些酒楼也是比不过的。” 白灵儿浅浅一笑,藕荷色衣裙随风飘动,倍显柔美与空灵。雨轻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阿罗姐姐,很高兴你能来。” 白灵儿甚是拘谨,更带着几分女儿的羞怯,轻声问道:“狮子头也能拿来做菜肴吗?” 邓佳在旁笑道:“阿罗姐姐,此狮子头非彼狮子头,以形似而得名,其实就是肉圆的一种。” 白灵儿微微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 “知世今日没来吗?”邓佳问道。 雨轻无奈的笑道:“她明年开春就要嫁入荀家了,议定亲事后,她出府也就没那么随意了。” “没关系,改日我陪着你去庾府找她就是了,把玥姐姐和羊姐姐也叫上,人多才热闹些。” 邓佳直接坐在院中的黄花梨圈背交椅上,拿起一个团扇,看着扇上面的刺绣。 雨轻示意白灵儿也坐下来,又命香草去端三碗酸奶过来,小白这时也从马厩那边跑回来,挨着雨轻蹲下身子。 “阿罗姐姐,听说令兄也随军去益州平叛了。”雨轻问道。 白灵儿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是腼腆,回道:“家兄为牙将,与陶参军有些来往。” 雨轻在陶侃所写的那封书信中得知了白灵儿的兄长白齐甚是勇猛,攻打绵竹之时,白齐将李特父子斩于马下,裴都督在奏报上也提及了牙将白齐的功劳。 白灵儿是兵家子女,其父白恭曾为裨将,跟随王濬讨伐东吴,可惜王濬与王浑二士争功,武帝最后给王濬的封赏不大,白恭也没有得到升职。 而今作战骁勇的白齐已然被裴宪注意到,小小的牙将自然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雨轻姐姐。” 阿飞欢快的跑过来,看到桌上放着的酸奶,便笑道:“刚才夫子夸我了,说我写的书法有很大的进步。” “那这碗酸奶就奖励给你了。” 雨轻抚摸着他粉嫩的小脸颊,其实她估摸着阿飞这会该下学了,酸奶本来就是留给这个小家伙的。 在裴府有自己的私学,各房的孩子都会每日过去听课,请来的夫子曾是管宁的学生,北海郡人士,学识渊博,崇尚自然,不愿入仕,还是裴令公多番请他来洛阳授课,他才答应教授裴家子弟。 阿飞就坐在雨轻旁边,拿起勺子开始吃起来,不时瞧着白灵儿,问道:“你是何人,也是佳佳姐姐的朋友吗?” 白灵儿轻声回道:“我叫白灵儿,是跟着长姐和姐夫一起来洛阳的。” “雨轻姐姐,她说话的声音好小。”阿飞调皮的笑道:“还不如我讲话声音大呢。” “阿飞,人家是客,你是主,这样可是失礼了。”雨轻淡笑道:“阿罗姐姐只是有些怯生,等熟悉这里了自然就好了。” “哦。”阿飞继续吃着酸奶,当吃完后,香草就递上了帕子,阿飞擦拭了两下,笑道:“雨轻姐姐,二哥哥好像一个人在亭中作画。” 雨轻与邓佳相视一笑,然后便让阿飞先回书房练字,今日邓佳带着白灵儿来裴府,正是雨轻的主意。 其实邓佳早已旁敲侧击的问了白灵儿一些事情,就像对未来婚姻的畅想,白灵儿性情腼腆,说话委婉,但是从她的话语中,邓佳还是明白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白灵儿既没有攀高枝的欲望,也没有去追求不切合实际的自由恋爱的勇气,她只是个兵家女郎,出身不高,面前的选择也不多,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么她自然会选择那种低等小士族,做个体面的嫡妻;可若是为了家族日后的发展,她只能去给高门大族的子弟做妾室。 昔日周伯仁的生母李氏甘愿进入周家做妾,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考虑。而白灵儿也是偏向于为家族付出,个人的利益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八章 后院风波(一) 白灵儿存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在如今的朝代,即便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女郎,仍是有可能沦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更何况这些出身低微的女子了。 不过雨轻希望白灵儿能够获得最真挚的感情,裴肃性情温和敦厚,对白灵儿也是有好感的,若是能给他们更多相处的机会,碰撞出爱情的火花也是很有可能的。 待用过饭后,雨轻就带着白灵儿去逛花园,在碧水池边的水榭前驻足一会,又朝假山石畔的小亭处走去。在顺风跑来说找到了养马的好手时,雨轻和邓佳就先行离开了,只留下香草和梧桐陪着白灵儿继续逛园子。 在马厩处,小白还在和迅雷交流着,这两天它们俩很是亲密,邓佳之前见过自己的兄长邓尚练习骑射,她很是羡慕,央求了好几回,邓尚才勉强答应教她骑马,她便选了一匹很温顺的小白马,如今她差不多能独自驱马前行了,但还没有策马扬鞭的实力。 “雨轻,迅雷长得真不好看,跟个黑炭头似的,你怎么偏偏选中它了呢?” 邓佳疑惑的望着迅雷,不想迅雷伸出脖颈,发出尖锐的喘息声,邓佳慌忙后退两句,一脸惊愕。 “佳佳,看来它听懂了你的话。”雨轻笑道。 然后雨轻靠近迅雷,只见它用长长的脖颈蹭了蹭雨轻的右臂,雨轻抓起一些干草料,亲自喂它,一边看着它低首吃着草料,一边说道:“对于有灵性的马儿来说,它的触觉很敏感,只要用腿轻轻一碰,它就能领悟主人的意思。” 雨轻又抚摸着迅雷的背部,微笑说道:“重要的是要懂得与它沟通,马也是有感情的,对自己主人的声音、行为、甚至特殊的味道,它都能够清晰的分辨出来,主人对它好,它也是能体会的到的。” “雨轻,它真的很神奇,竟然能听懂人话。”邓佳尴尬的笑了笑,“我养的小白马倒是很漂亮,可惜就是不听我的话。” “你的小白马被你当成了宠物,可惜它没有泰迪温顺。”雨轻笑道:“佳佳,你比较森林系,适合养只小鹿。” “什么是森林系?”邓佳好奇的问道。 雨轻负手围着她走了一圈,笑道:“你不喜欢华丽的服饰,偏爱清新舒适,比如你这身衣裙就是由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所制,有种朦胧感,就好像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女孩,自然明朗。” 邓佳抿唇一笑,“我是森林系,那么阿罗姐姐又是什么呢?” “阿罗姐姐素雅恬静,实乃小家碧玉。” 雨轻淡笑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雨轻,你的二堂兄是准备画一幅《梨花图》送给阿罗姐姐吗?” 邓佳莞尔笑道:“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这意境真是美妙,难为你想出这样精致的词句,我想阿罗姐姐肯定会很喜欢那幅《梨花图》的。” “他们二人邂逅在春日的梨花树下,那个画面才是最美的,也许那次的邂逅早已经印在他们彼此的心中。” 雨轻浅浅一笑,牵着邓佳的手走回书房里,与她说了一些建造图书馆的想法,南阳邓氏也将主动捐书给图书馆,并且邓佳还很是积极的说要帮着她一起做分类目录,似乎对建造这样大型的图书馆很感兴趣。 直到傍晚,邓佳和白灵儿才离开裴府,裴肃也走至府门口,目送她们乘车远去。 雨轻站在裴肃身旁,笑问道:“二哥哥,阿罗姐姐收下你的这幅画作时,可有说些什么?” “这是不可说的秘密。”裴肃一脸悦色的说道。 雨轻口中喃喃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早晚阿罗姐姐会入住裴家的,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的。” “怎么十叔这会回来了?” 裴肃望见一辆牛车匆匆朝这里驶来,停了车后,裴源便下了牛车,脸上略带愠色,走过来问道:“雨轻,你的十婶今日出府了吗?” 雨轻摇了摇头,回道:“十婶一直待在府里,现在应该正跟五婶聊天。” “哼,她倒是装成没事人的样子。”裴源微怒道,然后疾步朝东院走去。 雨轻甚是不解,忙和裴肃跟了过去。到了东院的小花厅,问过仆婢才得知五婶和十婶都去了老祖宗那里。裴源立时就穿过游廊,快步走进老祖宗所住的正房。 只见三婶刘姝和七婶李瑛正陪着老祖宗在一处说笑,而五婶王嘉风和十婶郑珺在旁作陪。 “郑珺,昨日你私自去找阿芷,羞辱她一番,当真是妒妇!”裴源嗔怒道:“她乃良家女,岂容你这般欺凌?” “裴源,你私养外宅,欺瞒我一年之久,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倒是把话都说清楚。” 郑珺走到老祖宗身前,双膝跪地,哀声道:“老太太,家里头现放着三五个侍妾,他不稀罕,成日里跑去外面鬼混,昨日他的随行小厮说漏了嘴,我才得知他养了个外宅,想着他没有把那人接进府里来,总该有个缘故,就赶到那处宅院看望她,现在裴源竟诬蔑我羞辱那个外室,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好歹也是出身荥阳郑氏,裴源到处沾花惹草,我从不敢管束他,他想要纳谁为妾,我断不会阻拦,为的都是给彼此存些颜面,可是他却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老太太,你可要为我做主——” “郑珺,你休要在这里装可怜,你那些骗人的伎俩,我早就看厌了。”裴源冷声道。 “景升(裴源字),你在我这里理直气壮的,还真是荒唐,养个外宅很值得炫耀吗?” 老太太面色微沉,斥道:“都是你的父母太过宠溺你,让你这般游手好闲,进入仕途,连官也不好好做,就会跟着逸少(裴浚字)学,明日把逸民(裴頠字)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这个侍中是怎么管教弟弟的,让自己的弟弟当上洛阳城第一富贵闲人,他是觉得脸上很有光彩吗?” “奶奶,我可不是来向她兴师问罪的,而是有事要回禀。”裴源走近几步,颔首道。 “难道是什么好事吗?”老太太微嗔道。 裴源抬首回道:“奶奶,阿芷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我打算让她搬进裴府。” “十弟,你怎么不早点回老祖宗呢?这的确是件喜事。”刘姝听后,和颜悦色道:“既然她已身怀有孕,早些住进裴府也能派人好生照顾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后院风波(二) 老太太这才点点头,说道:“景升,你可有详细查过,她家世是否清白?” “阿芷来自荆州南郡曲家,她的父亲在当地任亭长,兄长常来洛阳做些生意,家境还算殷实。”裴源回道。 “明日带她过来,若是个老实本分的,你可不许苛待她。”老太太对郑珺道。 郑珺点点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面上仍旧挂着笑容,陪着老太太说话。 裴源却拂袖而去,雨轻依偎着老祖宗坐下,听着五婶讲汝南的一些事情,直到夜色降临,她们才渐渐退下,各自回房了。 雨轻却还在给老太太念着《三都赋》,正是左思所写都城赋其中一篇《吴都赋》。 “象耕鸟耘,此之自与。穱秀菰穗,於是乎在。煮海为盐,采山铸钱。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绵.......” “老祖宗,孙吴时期,历代吴主都下令“督劝农桑”,重视丝绸生产,还设有官营丝绸生产机构,一旦丝绸业大力发展起来,就能够开展海上丝绸贸易,当然以后也可以尝试与辽东半岛以及南洋诸国发展其他生意,例如蒸馏酒、茶叶和药材等等,不过还是要先开发岭南一带,这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但是往后的收益也是庞大的。” 雨轻笑道:“阿虎去了吴郡,如果裴家和卫家愿意出资,想来可以在吴郡附近买一些土地用来种桑养蚕,发展丝绸产业,在北上售出,相信利润颇多。” “卫家选择与江东士族联姻,许多人对此颇有微词,毕竟北方士族是不愿与江东士族过多来往的,不过在卫家满门遇害后,有些事也就变得无可奈何。”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阿虎那孩子走了也好,换个环境也许还能做些事,仲宝(卫璪字)也是被强扶上河东卫家家主的位置,哪里能撑得起来呢?像陆逊那样不及弱冠就支撑家门的本就是少数,况且陆逊娶孙策之女,也是一种妥协。其实当年武帝(司马炎)钟意的太子妃人选乃是卫家的女郎,若是卫氏家族愿意与之联姻,许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雨轻心道:昔日卫瓘进言废除九品中正制已经遭到了各大士族的忌恨,之后他与司马炎在立储方面存有分歧,并不支持司马衷为太子,司马炎也逐渐疏远了他,在晋惠帝司马衷继位后,卫氏一门的危险处境也是很明显的。 卫璪和卫玠两兄弟能够存活下来,已经是上天对河东卫氏的眷顾了,当然与卫家有姻亲关系的河东裴家和太原王家也定然是在暗中帮助过他们的。 裴楷的女儿嫁与太保卫瓘之子卫岳,在那场政变中一同遇害,裴楷也是屡遭祸难,艰难获免,裴府中有五个房的人也全部迁回河东闻喜祖宅,只剩下四个房的人居住在洛阳了。 而裴秀那一支很早就分了出去,他的嫡妻来自太原郭氏,乃郭淮侄女,在司马炎进位晋王后,拜裴秀为尚书令,御史大夫王沈来自太原王氏,乃司空王昶之侄,与王浑是堂兄弟,他们二人与卫将军贾充一同开府辟召掾属,常常共同商议晋朝创业大事,关系很是亲近。 可见裴秀当年是支持立司马炎为世子,他与贾充又是连襟,故而如今的裴頠能够在朝堂上有绝对的发言权,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祖宗,自从阿虎练武后,他的身体强健许多,已经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了,老祖宗也不必太担心。” 雨轻微笑道:“至少阿虎可以品尝到莼菜羹和鲈鱼脍了,我想吃还吃不到呢。” 老太太抚摸着她的脸颊,笑道:“真是调皮,你的那些想法也不错,明日我会同各房的人说一说。” “嗯,我待会就写信给阿虎,我想由他出面同吴郡各大士族商议合作事宜,最为稳妥。” 雨轻淡笑道:“十婶真是心宽,刚才还说要亲自去接那个外室回府。” “她的小心思可不少,不过总归是二房的事,你的二奶奶平日最是安静,不过要是真出了事,她管教儿媳比你的大奶奶还要严苛些,毕竟她出自清河崔氏,家教严谨,年轻时管起家来也是很有气势的,二房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 老太太说道:“不管那个曲芷品性如何,把人接过来放到你的二奶奶屋里看顾着也就是了。” “原来老祖宗已经替她考虑周详了,整个府里只有您看得最明白。”雨轻笑容甜甜。 “就属你会哄人,这些日子伯威(裴术字)也免了你的抄书课业,你又该想着到处闲逛了。”老太太眯眼笑道。 雨轻鼓起一个包子脸,拈起一颗樱桃,放入老太太口中,然后偎依在她温暖的怀里,很是满足。 雨轻常常在老太太这里听到一些有关自己生母的事情,裴若澜待字闺中之时,就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论姿容和才情,裴若澜都是裴府小字辈里的佼佼者,书法造诣也是颇高。 只可惜她撒手而去,老太太每每想起她,眼圈都会泛红,其实在老太太得知雨轻出生后,就想着把雨轻接回自己身边养,无奈那时裴黎、裴康和裴楷都极力反对,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此事也只好作罢。 而今雨轻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来,对老太太来说,悉心呵护她,直到看着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她才能够真正的放心。 雨轻身份特殊,晚两年再议亲也是为了替她寻到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老太太会亲自替她把关,至于那些世家大族挑剔的眼光,老太太自是知晓的,但是雨轻在她心里就是无价之宝,不容许任何人的轻视。 今夜繁星闪烁,雨轻走出正房,在游廊间停驻片刻,仰面望着那璀璨的星空,口中喃喃道:“明日出城学骑马,希望是晴天,顺便去看看京陵公,也不知道王润有没有查出是谁指使戚家嫂子下毒的,郗遐去了河内怀县,偏巧也遇上了案子,看来季氏的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了。” 在另一处的庭院内,月白锦袍的少年也正仰望着那片星空,不过眉间慢慢染上一丝忧色。 “士瑶小郎君,杨霄已经返回荥阳了。”南云大步走过来,躬身回禀道。 陆玩这才收回视线,问道:“你可是亲眼见到他进入王浑的别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章 游方郎中(一) 南云点头,答道:“杨霄深夜拜访京陵公,别院内并无打斗,很是安静,好像京陵公早就知晓他会前来,杨霄在别院内只待了半个时辰就悄悄离开了。” 陆玩负手走至石桌前,伸出右手轻抚着那把古琴,淡淡说道:“去年杨霄去往邺城拜见卢志,在院中与卢琛有过交手,而今来洛阳见王浑,却是这样的安静,真是有意思,他此番在云雀街遇上那批死士还能够侥幸逃脱,不知是谁在暗中帮助他,玄静兄现今又在查找一个人,多半是已经有其他人盯上了王浑,知道杨霄存在的人可不止我们而已。” “任家小郎君去了荥阳,好像在探查梅花袖箭,或许那名刺客曾到过荥阳。”南云轻声禀道。 陆玩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的声音有些低沉,说道:“任远是被司隶校尉派去调查太子遇袭之事,应该过几日就会返回洛阳,不过郗遐去了河内怀县,那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复杂,一时间估计难有头绪,他恐怕要在那里待上一阵子了。” “士瑶小郎君,南阡已经抵达了淮南。” 陆玩沉声道:“月落和柳梢就在淮南寿春,到时让南阡联系他们,我想吏部郎周伯仁应该还在淮南王那里安插了自己的人,而祖涣的表兄许广经常与洛阳这边有书信往来,祖家态度中立,上次吴王之事就是他传递给我的消息,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他。” “属下明白。”南云颔首道。 陆玩淡然说道:“淮南王一向谨慎小心,又有一支剑客组成的国兵作为防御,一旦皇上对他心生怀疑,必会召他回京,削去他执掌江、扬两州的军权,若是他抗旨不回,就等同谋逆,皇上自会派兵去征讨,如果他奉旨返京,途中做些手脚也容易许多,就是不知他此番回京是走陆路还是水路了。” “南烟昨日来信说,二爷已经抵达了兖州郓城,至于上次雨轻小娘子在船上遇袭之事,正着手调查,据南鹰之前所说,卢琦应该到过陈留,不过很快就返回到范阳祖宅。” 陆玩冷哼一声,说道:“卢琦有位好堂兄,即便他做了什么错事,卢琛也会设法替他遮掩的。李达在临淄干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或许卢琦并不知晓,只不过李达无故死于返回琅琊的途中,卢琦必会派人彻查此事,说不定他早已经知晓是琅琊王派人杀害的李达,如今他住在洛阳甚是安静,心里却未必是静如止水。” 南云又禀告了陈留郡府丞骆况惹上的那件官司,陆玩微微点头,便摆手示意他先行退下。 对于陈留郡的事情,陆玩也在时刻关注着,只不过并不像郗遐那般带有强烈的目的性,这几天他也并未见到过桓协,也许桓协赶赴了陈留郡去调查某些事情,毕竟郗遐无法分身,或许郗遐也想看看桓协的能力如何。 陆玩独自走上游廊,方才忍不住触及了一下琴弦,他很久没有抚琴了,今日让南絮拿出那把古琴,只是想要看看而已。 陆英是陆玩的父亲,昔年担任高平国国相,员外散骑常侍,不过很早就病逝了,陆玩一直都是跟着兄长陆晔生活,小时候的陆玩喜欢音律,时常抚琴吹箫,他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连会稽名士贺循都对他大加赞赏。 可是却在有一天,他的母亲躺在软塌上,唤他过来抚琴,说伴着他的琴声睡得更安稳些,当时的他甚是自得,很有兴致的抚奏了一曲,待一曲过后,他的母亲已经再难醒过来。 原来他的母亲早已患了重疾,不过陆玩年纪尚小,作为母亲并不愿看到疼爱的小儿子日夜为自己的病情而担忧,所以故意瞒着他,直到那一日,她想要最后再聆听一次那熟悉而悠扬的琴声,望着陆玩那俊秀清逸的脸庞,清澈的眼神里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她终于含笑阖上了双目。 人太过悲痛,就很容易失去理智,母亲病故后,陆玩一气之下烧掉了所有的乐谱,再也没有抚琴吹箫,自此他也习惯性的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不再热衷交友,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读书练字,陆晔看在眼里难免心疼,就让他来洛阳探望堂兄陆机,也好转换一下心情。 也许是命中注定,雨轻闯进他的生活中,带给他许多快乐,因为有雨轻在,他已经不想离开这里,更想要陆氏一族在洛阳大放光芒,能够同北方老牌士族并列于朝廷中枢,让江东士族在北方地区得到更多的利益。 在眼下陆玩突然想要重新抚琴,因为他知道自崔意返回洛阳后,每晚都会抚琴,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让雨轻深刻的记住这琴声,当聆听他的琴声成为习惯,崔意和雨轻之间的关系也会更近一步。 既然崔意如此用心,陆玩自是不能示弱的,他已经开始准备做新曲,与崔意的琴技一较高下也是势在必行。 只过了两日,王润便派人来说已经寻到武献之的兄嫂,他们现今就住在城郊北十里攸昙村,是于四年前从马家村搬过去的。 陆玩只好换了一身打扮,陪着王润一同前往攸昙村探查,偏巧在城郊遇到了正在学习骑马的雨轻,当雨轻得知他们二人正要去查案,她便主动说要帮忙,让二堂兄裴肃先行回府,而她和陆玩他们同乘一辆牛车,徐徐朝北驶去。 在路上,雨轻提及了单氏五虎就住在马家村,他们如今已经被自己派去菊下楼当伙计了。因为他们有些拳脚功夫,还认识许多绿林道上的兄弟,所以雨轻就把他们从邓家的赌坊里要了过来,往后菊下楼的进货事情都可以交给单氏五虎来做。 “单氏五虎,这名字起的挺响亮。” 王润一边整理着头上所戴的葛巾,一边玩笑道:“士瑶兄,你这身游方郎中的打扮看着不错,两鬓雪白,一缕长髯,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就是不知你的医术如何?” 陆玩笑而不答,只是看向一身男装的雨轻,问道:“少贤兄(郑卓字)最近总去左府,说什么要向左大人请教作曲方面的问题,可又是你在中间捣鬼?” “郑兄虚心求教,说明他有进取心,你怎么还反过来质问我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一章 游方郎中(二) 雨轻拿起一竹筒,倒出两杯水,递给陆玩和王润,微笑道:“这是里木渴水,也就是柠檬水,是古掌柜进货时帮我带来的柠檬,这种柠檬水酸酸甜甜,很解渴的。” 王润好奇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顿觉清爽,笑道:“这柠檬水果真不错,不过中原不产柠檬树,想要经常喝到是不可能的了。” “只要在广州开辟专门的果园,大量栽种柠檬树,再运送到洛阳就好了,也可以在菊下楼售卖,肯定很畅销。” 雨轻笑容天真可爱,继续说道:“到时候还可以制作沙果渴水,木瓜渴水,杨梅渴水,五味子渴水,还有西瓜水,各种饮料应有尽有,我还准备制定一些特殊的套餐,就比如说葡萄酒搭配牛排,冰镇柠檬水配炸鸡,你们觉得怎么样?” “想象力真是丰富,这些东西都是你在梦境里看到的,是不是?”王润哂笑道。 陆玩摇了摇头,说道:“她研制出来的东西都是稀奇古怪的,一般人是难以理解的,变着法子吸引顾客倒是真的。” “士瑶哥哥,难道洛河肉饼不好吃吗?” 雨轻笑眼弯弯,挨近他,伸手拽了拽他的假胡子,说道:“上次你可是来裴府品尝过了,连我的二哥哥都对此饼赞不绝口,连吃了两大张呢。” 陆玩瞪视她一眼,又按了按黏在下巴上的假胡须,雨轻却嘟起粉唇,扭过脸去,然后掀起车帘朝外面的村落望去。 陆玩苦笑了笑,心道:原来她不仅计划着派人到吴郡发展丝绸产业,还把视野移向了广州那一带,她的想法真是越来越多了,不过这里面也的确充满着无限商机,尝试一下也无妨。 没过多久就来到攸昙村,陆玩他们下了牛车,王润提着药箱,雨轻手里摇晃着那串铃,觉得有趣,陆玩却抢过那串铃,一本正经的对她说道:“你们现在就是我的徒弟了,为师说什么你们都要在旁听着,尤其是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王润笑问道:“雨轻,你出来学骑马怎么穿成这样,难道提早就知道我和士瑶兄要去暗访攸昙村?” 原来今日雨轻身着葛巾布袍,一副隐逸之士的打扮,她原想着练习一会骑马,就去往季玠家,穿着士族子弟的服饰反而多有不便,才换上隐士装束,不想竟遇到陆玩他们,倒是凑巧了。 “玄静兄,我有预卜先知的能力,要不要给你算一卦?”雨轻笑道。 王润一脸不信,跟在陆玩身后缓步走进村里,雨轻也疾步赶上,陆玩右手摇着串铃,左手拿着旗子,口中不停地念着那两句,“游走四方,悬壶济世。” 村子里时不时传出来鸡鸣犬吠之声,有位老翁手持藜杖,伫立屋门口,望着他们三人。 陆玩直接走过去,淡笑道:“我观老翁腿脚不好,可是有什么旧疾?” 那老翁呵呵一笑,回道:“我早年靠砍柴为生,如今岁数大了,腿有旧疾,实难治好了。” “这也无妨,我可以给你开一良方,或许能够缓解你的陈年旧疾。”陆玩含笑说道。 老翁点点头,便招呼他们三人进屋来,雨轻走进这间屋舍,扫视一周,甚是简陋,不过干净整洁,一老媪正坐在屋内补渔网,当发现他们进来后,就起身过去倒了三碗水。 陆玩把旗子放于门口,淡笑问道:“老翁可有子女?” “老朽有两个儿子,都出去挑水了。”老翁示意陆玩他们坐下,然后笑道:“他们不愿意再砍柴,就跟着村西头的窦大伯学习打渔,这两年靠着打渔日子还算过得去。” 王润端起那碗水,抿了一口,然后就放回桌上,看着陆玩给那位老翁诊脉,一脸严肃的样子,不时抚着胡须沉思,倒像是个高明的郎中。 须臾,陆玩开口道:“老翁,我这里有三副膏药,可缓解腿部疼痛,我再给你写一方子,按照这方子到城内百草堂抓药,吃一段日子腿脚自然会好些的。” “多谢郎中。”老翁满脸感激之色。 王润忙从药箱里取出那三副膏药,还有纸笔,陆玩很快就写好了方子,递给老翁,又问道:“我进来村子,望见邻里之间和乐融融,村子里的人都是常年居住在此,应该没有什么外村人搬来这里?” “怎么会没有外村人呢?”老媪在旁笑道:“村东的葛家儿子娶得媳妇就是来自奚家村,连她那个年幼的弟弟也跟过来一起住,还有那个四处做生意的李麻子,也是去年才搬到我们村的。” 这时,有两名男子一前一后挑着水回到院子里,老媪赶忙走出屋去,看来他们就是这对老夫妇的两个儿子了。 陆玩微微点头,也喝了一口水,笑道:“我之前路过马家村,在那里也诊治了几位病人,听村民说有户人家早几年搬走了,空屋子也转卖给别人了,那户人家离开前还草草的办了丧事,好像是他家有人病死了。” 老翁想了一会,便道:“你说的应该就是四年前搬来我们村的武家夫妇了,他家男人叫武凝之,爱喝酒,酒后常说起他的父亲,应该也是个商贾,家境殷实,可惜早些年就死了,他还有个弟弟,叫武献之,就是四年前病死的。” 雨轻站起身来,走至门口,望见其中一个男子正在那里抱怨着,“她不好好待在家里,成日里往那姓武的家里做什么?” 老媪解释道:“是武家娘子派丫鬟来说,让她过去帮着做衣裳,她也不好拒绝,再者说她每次回来不都是会带着熟食,并且武家娘子还付了两串铜钱,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我才不稀罕,姓武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的亲弟弟死得不明不白,倒是便宜了他们夫妻俩,家产全都归他们了。” 男子舀了一瓢凉水,仰面咕噜咕噜灌入肚内,然后又气愤的将那水瓢扔回水缸里,嗔道:“娘,他家儿子的花花肠子那么多,调戏过不少人家的年轻媳妇,你就不该让如花去他家。” “如花这两年任劳任怨,从未嫌弃过你,她如今帮着武家娘子做衣裳,也是为了贴补家用,你可莫要胡乱生疑,让别人听见了笑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宴乐话中话(一) 老媪抚了抚男子的肩膀,宽慰道:“正好来了个好心的郎中,中午做炖鱼,留人家吃个饭,你去后面劈柴,让二郎烧火。” “既然来客了,那就别做半条鱼了,反正如花也是在武家用过饭才会回来,上回专门给她留的半条鱼,也没见她动筷子。”男子无奈的说道。 雨轻望着老媪去了厨房,喃喃自语道:“看来这老妇人对儿媳很好,就是不知这个叫如花的儿媳是不是真心待他们了。” 没过多久,陆玩和王润就走了出来,婉拒了老翁的热情款待,很快离开了这个村子,走到牛车前,陆玩吩咐几名小厮继续留在村子里查探,顺便盯视着那老翁的儿媳。 在陆玩看来,武献之的兄嫂匆忙搬家本身就很有问题,到底武献之是不是因病离世,还得从他们夫妇那里找线索。那个叫如花的妇人频频去武家,或许也会听到一些事情。 相较这家农户老两口的平凡朴实,此刻金谷园内的宾客们却在观看着厅上一众美艳的胡姬翩翩起舞,正是她们所擅长的胡旋舞,这种快节奏的舞蹈不断旋转,欢乐奔放,对于这些贵族子弟而言,看惯了舒缓的舞蹈,偶尔调换一下口味,就当是欣赏杂耍了。 而侍立在侧的美人们正抬起纤纤素手,笑靥如花的为客人斟酒,翾风正坐于石崇身边,含笑摇晃着团扇。 崔意也坐于席间,目光扫向对面的卞瑄,只见他放下酒杯,对旁边的欧阳建笑道:“去年在牛山雅集上突然出现一伙刺客,搅乱了品评学子的气氛,田太守刚查出一些线索,就被调往泰山去了,真是可惜。” 欧阳建讶然问道:“临淄竟然还发生了这等事?” “听田太守说抓到了两名刺客,原来他们只是一帮流寇,被人收买才来牛山刺杀李内史(李达)的,至于真正凶手还在调查当中。” 卞瑄笑了笑,继续说道:“齐王也很是关心此案,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石崇神色平静,开口道:“玄慈兄(卞瑄字),你可有去看过惠兴兄(何攀字),他已经辞去了大司农一职,正在府内养病,太医倒是去了好多回。” 卞瑄点头,轻叹一声,“堂兄(卞粹)前一阵子还劝他出任兖州刺史,没想到他病的更重了。” 何攀来自蜀郡郫县,曾任益州中正、廷尉和散骑郎,早年联合侍中石崇弹劾外戚杨骏,参与诛杀杨太傅,进封西城侯,之后又任大司农,皇上欲要改任他为兖州刺史,他却称自己患病而拒绝赴任。 在何攀担任益州中正时,引荐了许多蜀地才俊,就像撰写《三国志》的巴西陈寿,张华当时想要举荐陈寿为中书郎,无奈中书监荀勖与张华不睦,转而将他改任为长广太守,他并未就职。 之后镇南将军杜预再次向皇上举荐他,才任命他为治书侍御史,后来又被贬官,他于今年初便病逝了,皇上还诏令河南尹和洛阳令派人去他家抄写其书。 陈寿因失意病故,可见蜀地人士并不受北方门阀士族的重视,而何攀不愿就任兖州刺史,也是因为那里的势力盘根错节,作为蜀郡人,他的处境比那些江东士族还要艰难,如今只想明哲保身罢了。 这时崔毖淡笑说道:“石大人,仲顺兄(石超字)跟随裴都督出征平叛益州,奏报上说仲顺兄在攻破绵竹之时立了军功,皇上已经加封他为折冲将军,真是可喜可贺。” 石崇呵呵一笑,说道:“这都是裴都督善于用兵,才能够大获全胜。” 崔意喝了一口酒,心道:裴校尉(裴绰)提前给景思先生挑选了几员小将,其中就包括石超,不过河东裴氏与渤海石氏并不算交好,怎会突然起用石超,这确实有些出人意外。 渤海石苞是寒门名士,效力司马氏族,平诸葛诞叛乱,屡建军功,得以进封乐陵郡公,后来受诬回朝,晋武帝查明后知其并未有反叛之心,又任命他为司徒。 石崇是石苞的第六子,在石苞临终前并未分给他任何财物,还说他以后可以靠自己的能力聚集财富,看来知子莫若父,石崇确实在担任荆州刺史时积累了巨额钱财,因而建了豪华的别院梓泽。如今任卫尉,依附于贾谧。 不过石崇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之人,更何况他是开国功臣之后,说不定他还有更大的野心。 “坚石(欧阳建字)兄,听闻你在鲁郡公府上被裴家的人问得哑口无言,那日我未前去赴宴,真真可惜了。” 说话者正是张林,来自冀州常山国真定,现任门下通事令史,与中山无极甄氏有些姻亲关系。 欧阳建淡淡一笑,“公则兄(张林字),甄大人(甄图)近来胃口如何?” 张林嫡妻正是来自中山甄氏,甄图乃广安公甄德之侄,任散骑侍郎,甄图体胖,太医劝他少食多锻炼,他却是最不喜锻炼的人,而今只能逐渐减少食量,想吃也不能多吃了。 欧阳建这样问无非是在借此调侃他,张林低哼了一声,说道:“有劳你挂心,不过渤海高珣已经赶赴渔阳做太守了,你们可是同郡人,为何却不去相送呢?” 崔意在旁笑道:“不知张令史可有前去送行?” “那日我有公事在身,无暇出城。”张林冷笑道:“道儒,你今日怎么有兴致来金谷,莫不是要为我们抚琴助兴?” “若是张令史当众击鼓,我抚奏一曲也无妨。”崔意玩笑道。 张林面色微冷,说道:“道儒,休要打趣我,清河崔氏才俊众多,你是孤傲不出仕,自有族中其他子弟愿意出仕做王府掾吏,不是吗?” 崔意知道他所指何人,正是从兄崔缇,今年初就来到洛阳,去了赵王府做掾吏,深受赵王信任。 如今赵王司马伦的心腹幕僚除了孙秀和崔缇,还有太原王裔,字道贤,乃博陵公王浚次子,王浚时任东中郎将,镇守许昌。 王浚虽为太原王氏子弟,但其母赵氏出身贫贱,只因常常出入王家结识王沈(王浚父)才生下王浚,就连作为父亲的王沈都十分鄙视他这个私生子,无奈王沈无子,庶子入嗣,才得以继承博陵公的爵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三章 宴乐话中话(二) 论起来王浚还不如周伯仁,同为庶子,但他们母亲的性情截然不同,在太原王氏众多子弟眼中,王浚纯属侥幸袭爵,王浑那一支自是看不上他的,更不屑与他来往。 而崔缇作为清河崔氏二房的嫡子,在家族的考核中,也是佼佼者,与崔琚的傲慢不同,他善于经营人际关系,总是彬彬有礼,笑脸相迎,不过心里的算计很多,在崔意彻查崔琚那件事时,崔缇竟主动提供给他重要线索,就像崔琚在赌坊欠债和去青楼寻欢这样不堪的事,全都是崔缇派人告知他的。 当时崔意还觉得奇怪,但是后来便发现崔缇所在的二房一直在与族长崔温暗中较量,或许他们想要借用此事向崔温发难,以便取代崔温的族长位置,可惜崔温最后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儿子,二房的人也无话可说了。 后来崔缇就来到洛阳谋发展,依附赵王,崔意只觉得他洞察人心的能力很强,善于谋划,他站在赵王的阵营,清河崔氏也是尊重他的决定。 因为各大士族本来就习惯把子弟分别投到不同的篮子里,就像昔日曹操阵营有荀彧,而袁绍那里的首席谋士则有荀谌(荀彧之兄),同为颍川荀氏子弟,分属不同的阵营,对于士族而言,不管哪一方赢了,他们都不会输。 而如今的赵王世子司马荂身边也有不少的幕宾,博陵崔临就在其中,这还是崔缇在赵王面前称赞崔临乃少年英才,可以去陪伴世子司马荂吟咏谈玄,这般看来,崔缇还是技高一筹,崔临没能成功挤进赵王心腹幕僚行列中。 不过跟在世子司马荂身边也好,刘舆之妹正是世子妃,这样能够与中山刘舆和刘琨走的近些,更能摸清他们与赵王府幕僚之间的关系如何。 而且崔意认为赵王在朝中除了辛家,还应有其他的心腹党羽,只有一点点剪除这些党羽,才能让他陷入真正的困境。 崔意今日陪着堂兄崔毖来金谷园,却是为了雨轻昨日和他说的有关前任陈留太守徐济之事,当时身为长史的丁弘被调回洛阳,想来是有人在暗中提携了他。崔意虽然对徐济了解不多,但是很明白现任陈留太守王玄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定是王衍从中使了手段的。 王衍近两年处处针对崔随,又在暗中给乐令使绊子,大有想要升任尚书令的势头,若是能借用徐济之事打压琅琊王氏,崔意倒是乐意帮助郗遐的。 不想卞瑄对欧阳建提及了去年牛山雅集之事,欧阳建的反应很惊愕,而石崇却在与翾风笑谈,好像他并不是太关心临淄之事。 卞瑄不会无缘无故的重谈此事,必是找出了什么线索,故意在厅上当众说这件事,说明他心中早已有了怀疑对象,那人还恰好就坐在厅中,这或许就是卞瑄此番来洛阳的真实目的。 崔意摇晃着杯中清澈的酒水,唇角微扬,视线再次落在张林身上,只见侍立在侧的青珠已经端着酒壶为张林斟酒,无奈张林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然后起身对石崇说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席走了出去。 “公则兄以前都是不醉不归的,看来今日他有心事。”坐于西边的男子淡笑道。 此人名叫牵秀,正是张司空府上的长史,来自安平国,其爷爷牵招先前跟随冀州刺史袁绍,后来投奔曹操,牵秀和徐邈之后徐济是好友。 荀恪哂笑道:“谁能比得上牵长史春风得意呢?张司空这般器重你,徐公直(徐济字)就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了。” “听闻士元(荀恪字)你上回在鲁郡公府上丢了颜面,不知回府后可有认真反思?”牵秀肃然问道。 荀恪脸色略沉,说道:“若论名誉受损,你更胜过我,像乘载他人之妻夜行这等事我可是做不来的。” 昔日牵秀与武帝舅王恺不和,互相诋毁,司隶校尉荀恺(荀彧曾孙)上奏言牵秀夜晚在途中载高平国守士田兴妻,牵秀上表此事纯属诬陷,朝臣虽多证明其行为端正,无奈其盛名美誉仍是受损,遂被免官。 牵秀愤然起身,拂袖而去。崔意与崔毖低语几句,也悄悄离席退下。 “牵长史,请留步。”崔意望见牵秀步履匆匆,忙赶上前去。 牵秀这才放慢了脚步,负手走在前面,问道:“道儒找我可是有事?” “前任陈留太守长史丁弘现今任书令史,与张令史(张林)关系不错,那日我还看到他们俩同去尚书左仆射(王衍)的府上。” 崔意淡笑道:“丁弘能从陈留调到洛阳任职,想来是有些能力的。” 牵秀冷哼一声,说道:“什么能力,除了会给琅琊王氏子弟献殷勤,还会做什么?” “牵长史,丁弘原本是陈留郡长史,可是深受徐太守的器重,在徐太守突然病逝后,他并未前去吊谒,反而迅速回京任职了,还真是奇怪。”崔意摇头表示不解。 牵秀面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只简短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去了。 崔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负手朝东园走去,却望见绿珠和两名婢子正泛舟池上,翠绿的荷叶随风摇曳,她的面庞忽隐忽现,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绿珠作为石崇的宠妾,并不会在每次宴席上都会现身,看得出来她心情低落,一名婢子不时玩着水,另一名婢子却在与撑船的船夫说着什么,而绿珠只是痴痴的望着池水,没有言语。 当岸边出现一人的身影,绿珠突然抬首望过去,眼神里透着一丝哀愁,崔意这时也停下步子,望向岸边,确实有一男子的身影,不过那人很快转身走开了,崔意只看到一个颀长的侧影,他既然能够进入金谷园,想必应该是士族子弟。 崔意对金谷园内的众多歌姬无甚好感,她们也许锦衣玉食,过得体面一些,本质上却与那些青楼女子无甚差别,均是贱籍,可随意打杀发卖,也可以如礼物一般随手送人,所以他也没太过细想,举步离开了金谷园。 到了傍晚,雨轻才回到裴府,因为学习骑马,出了一身汗,便在简单擦洗过后换回了女装,坐在院子里,不时瞥向那边的拱形门,想着崔意会不会过来,她还有些事想要问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四章 温馨晚餐(一) 夕阳西下,绚丽变幻的晚霞映照在少女的脸庞上,这座静谧的院子在晚霞的笼罩下充满了瑰奇的神秘色彩。 雨轻单手支颐,心里想着青珠告知与她的有关梓泽七珠的来历,红珠善琵琶,蓝珠会吹箫,紫珠能抚琴,绿珠善吹笛,七珠原是石崇任荆州刺史时,从牙侩那里用珍珠买来的七名侍女。 当时她们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进入石府后,经过统一的训练,能歌善舞,也略通文墨,后来每次宴客梓泽七珠都会歌舞侑酒,这七珠各个妩媚动人,梓泽七珠的美名也随之闻名天下。 可惜澄珠和黄珠因犯了错先后被石崇打杀,只剩下五人了,绿珠最受宠,已经成为石崇的侍妾,不过青珠发现,绿珠时常独坐在崇绮楼内,抚摸着那枚小小的平安扣玉坠,像是在思念亲人。 青珠曾问过绿珠这平安扣是何人所赠,绿珠只说记不清了,从她记事起就戴着这枚平安扣,或许是她的亲生父母留给她的。 在古代,平民百姓是不可能佩戴玉饰的,可见绿珠的出身并不简单,如果她在撒谎,那么她多半就是某人安插在金谷园的眼线。 “雨轻,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崔意大步走过来,问道。 雨轻回头笑道:“悦哥哥不是说最近胃口不好,今晚我让人做了香菇鸡肉粥,健脾胃好消化,悦哥哥待会可要多喝一些。” 崔意微笑点头,撩袍坐下,问道:“你今日又出城去学骑马了?” “嗯,二哥哥陪着我去城郊的。”雨轻笑道。 “听说向真坠马而亡,河内向氏心生怀疑,华太守正派人调查此事。”崔意淡淡说道:“看来喜欢畋猎也不是什么好事。” “有可能是意外,也有可能是蓄意谋杀。”雨轻开口道:“向真担任怀县令期间,季氏被剔出士籍,这里面定有文章。” “怀县那个地方还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崔意笑了笑。 雨轻眨着明眸,好奇的问道:“悦哥哥,你今日是不是去金谷园了?有没有听绿珠吹笛?” 崔意淡淡说道:“绿珠并未现身,我望见她泛舟水上,与岸上之人遥遥相望,那场景倒是有趣。” “会不会是暗恋绿珠之人,我想在洛阳城内倾慕她的人可不在少数。”雨轻俏皮的笑道。 “总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看来一日不罚你抄书,你就会得意忘形。”崔意皱眉说道。 这时,香草堆笑走来,回禀晚饭已经摆在小花厅了,雨轻这才站起身,玩笑道:“悦哥哥,等那些士族都捐书出来,抄书的机会可有的是。” 崔意也起身,问道:“究竟你给了子谅兄什么好处,他竟然愿意派人回范阳祖宅搬书来洛阳?” 雨轻莞尔一笑,“若是卢家捐出的书籍最多,那么图书馆的命名权就归范阳卢氏了,而且在馆前所立的碑上卢氏家族可以排在首位,这可是千载扬名的好机会,我想许多士族子弟都会争先恐后的来捐书。” 崔意不觉发笑,难为她能想出这些新颖的点子,他还真有些佩服她了。 他们很快走进小花厅,面对面坐下,开始用饭,香菇鸡肉粥口感特别香嫩,崔意不禁点点头,对这粥还算满意,雨轻夹起一个椒盐小烧饼,小心掰开来,笑问:“悦哥哥,你想要在烧饼里夹些什么,这里有卤牛肉、泡菜还有煎蛋。” “随便。”崔意淡淡说道。 雨轻略带不满的说道:“这里面可没有随便这道菜,出去点餐时你这样的回答最是让人为难了。” “你帮我选,我通通吃下,这样总可以了?”崔意无奈的笑道。 雨轻夹起两片薄薄的牛肉,又把煎蛋放在牛肉片中间,最后夹了一点泡菜,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把烧饼递给崔意,笑道:“这个就算是谢礼了。” “什么谢礼?”崔意问道。 “愿意做我的合伙人,以后等官道修好了,从清河赶来洛阳也花费不了几天时间了。”雨轻笑道。 “我帮助你的可不止这些,从蒸馏酒开始你就已经把主意打到清河崔氏身上了,不是吗?” 崔意俊美的脸庞上泛起儒雅迷人的笑意,想起初次在江府园中的花树下望见的那个明朗活泼的少女,正在与一众小姐妹打麻将,虽然他不太明白何为麻将,但是那时的少女已经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 而今她又在鲁郡公府上雄辩滔滔,面对众名士们的发问能够做到面不改色,让他们无可反驳,可见她真的不一般,很有辩才,歪理也能说出正理。 “我那时还没有机会认识到悦哥哥,只能通过郗遐在中间牵线搭桥了。”雨轻说完就低首喝着粥。 崔意一边看着她,一边有滋有味的吃着小烧饼,感觉今日自己的胃口格外的好。 “悦哥哥,其实那日我在鲁郡公府上谈及袁绍在官渡之战的失败原因,遗漏了一点。”雨轻淡笑说道。 崔意这时已经吃完了小烧饼,喝了一口粥,问道:“遗漏了什么?” “后世之人皆言袁绍外宽内忌,好谋无断,我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片面了,当时在袁绍阵营利益集团太多,谋士大都来自各大士族,袁绍不得不兼顾到各家的利益,自然无法做到独自裁断了,故而优柔寡断,失去战机也是在所难免......” “而魏武帝(曹操)手下多是寒门,荀令君又颇具盛名,足以服众,魏武帝才能果断选择最准确的战略政策,攻守并用,最后使袁绍大军溃败。” 崔意微微点头,说道:“当时袁绍占据着冀州、青州、并州、幽州地区,势力可谓达到了顶点,兵强马壮,大多数人都选择投靠他,也很正常,就连魏武帝的很多部下都在暗通袁绍,为自己预备后路,魏武帝胸襟广阔,言道,‘当绍之强,孤犹不能自保,而况众人乎’,并且下令焚烧了这些书信,从而稳定了军心。” “悦哥哥,对于袁绍而言,来自各大士族的谋士太多,就很容易受到掣肘,想要取得最终胜利,就不该先发动官渡之战,而要先整合自己的力量,只有拥有绝对话语权,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五章 温馨晚餐(二) “这种理解也是对的,不过袁绍想要问鼎天下的欲望太强烈,当一个人极度膨胀的时候,也就是容易犯错的时候,秦朝二世而亡也是因为太急切,虽然实现了政权的统一,但是却没有完成人心的统一,伤害了秦朝的根本,覆灭也是一种必然。” 崔意淡笑问道:“你怎么有兴致与我谈这些了,竟还从张司空府上借来了几卷《太史公书》,莫不是你的五叔又开始监督你的课业了?” “我昨晚看了孟尝君列传,孟尝君好客养士,得食客三千人,中间不乏有鸡鸣狗盗之徒,不过后来在秦国还多亏了鸡鸣狗盗之徒的帮助才逃离出去......” “有人曾云,‘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可见在风云诡谲之间,君子未必是君子,小人也未必是小人。” 崔意微微一笑,“战国时期,有养士之风,当时的信陵君魏无忌、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和孟尝君田文,他们四人礼贤下士,广招门客,故而有战国四公子之称,东汉末年荀令君举荐了大量的人才,时人尊称他为令君,也算是对他的敬仰。” 雨轻一边吃着小烧饼,一边喝着粥,很是惬意,崔意注视着她,笑道:“看来你最近真的有在刻苦,学问见长,刚才的一番见解很有深意,若是让你的五叔听到,说不定他要夸奖你了。” 雨轻很快吃完小烧饼,然后又喝了一口粥,抿了抿粉唇,想起一人,便说道:“悦哥哥,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去辛府,遇到了征西军司张轨,其实我在张司空府上见过他好几次,因为他来自安定郡,乃皇甫谧门生,时常对张司空谈及政事利弊,认为安定郡的中正官压制寒门子弟,更以魏武帝所作的《求贤令》举例,张司空甚是赏识他。” 雨轻托着下巴问道:“他为何会去辛府呢?” “张轨的母亲来自陇西辛氏,他与辛家子弟向来交好。”崔意不以为然的说道。 “他是安定乌氏人,胡元度也是来自安定郡,他们是同郡人,想必关系不错。”雨轻笑道。 崔意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两家很少来往的,胡氏乃安定郡望,张轨的祖父张烈曾任外黄县令,其父官至太官令,乌氏张氏一门不算是望族,两家关系也就一般了。” 雨轻点点头,心道:在历史上,张轨虽然占据河西之地,但是与西晋始终保持着封疆大吏与朝廷之间的正常关系,而其子张寔在东晋建立后自称凉王,已然成为所割据地域之主宰,所以说张轨绝不能踏足凉州领域。 “悦哥哥,辛家出了一个谋逆之臣,连累辛歆之父被罚服劳役,那么与陇西辛氏有联姻关系的安定张氏,会不会也要遭受牵连呢?”雨轻问道。 崔意很直接的答道:“这倒不会,毕竟张轨很有才能声望,又深受张司空的器重,辛家之事对他影响不大。” 雨轻笑而不语,继续喝着粥,心想阿芙和阿蓉前几日告知古掌柜的那个信息还是很有价值的,在她们陪着辛歆去往张轨府上时,发现张轨正与王裔在书房叙话,她们并不知晓具体谈话内容,但是在雨轻看来,张轨和王裔的见面本身就足以制造出一些话题出来。 王裔是赵王司马伦的心腹幕僚,张轨却是张华看重的人,司马伦与张华不睦多年,若是张华发现张轨乃脚踏两只船的人,必会深恶痛绝,设法让张轨丢官去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雨轻,德操兄(裴肃字)骑射不佳,改日还是我陪你出城去骑马好了。”崔意笑道:“到时可以叫上子约兄(华陶字),他精于骑射,我也好久没有同他赛马了。” 雨轻含笑点头,说道:“嗯,如果他能够射到猎物,就可以在郊外烧烤了。” “子约兄最近心情不太好,恐怕没有多少胃口吃烧烤了。”崔意站起身,走至窗下,说道:“我已经把你的那些话转告给牵长史了,至于陈留郡的那些事,还得郗遐自己派人去调查。” 雨轻点点头,仍旧喝着粥,毕竟这是郗遐的个人私事,崔意自然不会过多插手的,能够递个话已经算是帮忙了。 崔意又转身望向雨轻,想着郗遐连先师徐济之事都告知了她,可见郗遐对她早已敞开了心扉,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定然不少,如今郗遐去了怀县,还不忘给雨轻写信,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子初兄好像从荥阳回来了,我去看看他好了。”崔意负手走至门口,却被雨轻叫住。 “悦哥哥,如果有太子遇袭案件的最新进展,你可要过来告诉我,阿远哥哥近来太忙,我都没有机会看到他。”雨轻说道。 崔意却笑道:“可惜他现在没过来,不然他肯定会被你的样子逗笑的。”说完就缓步走开了。 雨轻不解,只是拿着手帕擦拭唇角。 “雨轻小娘子,你的右脸颊上沾着几粒芝麻。”香草在旁提醒她道。 雨轻讪讪一笑,擦了擦右脸颊,口中喃喃道:“阿远哥哥才不会笑话我呢,也就只有郗遐喜欢打趣别人,不过他此刻应该没多少闲心玩笑。” 借住在怀县山家祖宅的郗遐确实没时间想其他的事情,因为桓协已经派人送信来,府丞骆况的良妾申氏失踪案确实有问题。 从种种迹象表明,申氏确实与人私通,不过申家人死要面子,拒不承认申氏会作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骆况想要尽快了结此事,便派人给申家送些钱财,以便息事宁人。 不想在城外一村民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申家人凭着那尸身上的胎记,认定是自己的女儿惨遭毒手,恸哭不止,又跑去衙门喊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骆况也是没办法再私了此事了。 桓协特意去了发现无头女尸的那户村民家里询问,原来他只是去山林砍柴,发现有只野狗一直在地上嗅着什么,他感觉奇怪,就跑过去看,竟然是一具无头女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六章 怀县阴云(一) 在桓协刚走进农舍时,就看见放在地上的竹篓里有一些新采摘的草药,那村民解释说他时常会帮着附近的道观采摘药草,那日就是为了采摘几味特殊的药草才进到深山之中的。 说来也是巧,那道观正是当时桓协和郗遐一起避雨的道观,桓协还见到了那位道长,那位道长很是和蔼可亲,同他说陈留郡的那些大户人家经常会来道观烧香许愿,其中就包括骆府丞的小妾申氏,那年轻妇人甚有姿容,出手也阔绰,看来在府内很受宠。 桓协便问及骆府丞可有陪同申氏来过道观,道长摇了摇头,而他身边的小道士明月却说看见过申氏和一名商贾打扮的男人走在一起,当时他以为那个男人是骆府的管事,不过无意间看到他们二人的举止很是暧昧,后来听人说那个男人并不是骆府的管事,而是坐落在城东梨花街的一家食肆的老板。 桓协便找去了那家食肆,发现那里已经关门了,也许那个男人就是和申氏私通之人,找出他来或许就能知晓此事的真相。 夜风吹来,烛光摇曳,郗遐看完书信后,就走至窗下,淡淡说道:“派人通知青衫帮和鱼市的人,势必要尽快找出那个食肆老板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桓协设法买通骆府的仆人,我想申氏之死与骆况脱不了干系,只要能够抓住他的把柄,想要探查当年的事情也就容易一些了。” 阿九点点头,又道:“士瑶小郎君,那个冯子进好像并不知情。” “只要骆况这个府丞坐的安稳,即便冯子进知晓一些事情,也不会立马告诉桓协的,毕竟骆况也是陈留的士族,想要对付寒门子弟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郗遐走至门口,沉声问道:“阿九,士伦兄他们还在院中赏月吗?” 阿九含笑回道:“季钰小郎君,他们已经喝了好几坛子的酒,恐怕明日都清醒不过来。” “士伦兄酒量不好,不过是被他的那些堂兄弟们拉过去作陪的,说是赏月,我看就是在玩乐,一群莺莺燕燕,那个山朗还以鞭打女奴为乐,比郑翰还不如。” 郗遐轻笑一声,然后负手朝东院那边走去,偏偏撞见一个管事正在训斥家仆,言语辱骂之中竟还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山延,你不在前面伺候着,竟跑来这里偷懒,真是找打,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一生下来就没有当主子的命,要不是二老爷心善,早就把你赶去田庄干活了,让你做小郎君的贴身小厮,已经算是给你脸面了,别不知好歹!” 管事又朝他身上啐了一口,骂道:“你娘勾引二老爷,以为怀了你,就能成为老爷的妾室,真是痴心做梦,低贱的人不安分,哪会有什么好下场,生下你不就死了,留你一条贱命,你还不知足,连个差事也干不好,明儿我就回了夫人,趁早把你赶去田庄,省得在这里白吃白住,还碍眼!” 山延双拳紧握,目射凶狠的光芒,怒道:“姓朱的,不许说我娘的坏话,我娘才不是那样的人,谁在山家白吃白住,什么脏活苦活都扔给我,两三天都没有一顿饱饭,就连佃农和长工都比我过得强些,小郎君只会打骂我,自己犯了错就拿我出气,你这狗仗人势的,天天作耗,竟敢侮辱我娘,大不了我就跟你拼了,反正待会也是挨一顿打!”说完就要挥动拳头。 “反了你了,来人——” “既然管事要喊人来,不如把各房长辈都叫过来看热闹。”郗遐拊掌笑道:“真是有意思,二老爷应该就是山朗的父亲了。” “季钰小郎君说笑了,这只是小事,哪里敢惊动各房的老爷们。”朱管事赔笑说道。 “人家都要跟你拼命了,怎么能算是小事呢?”郗遐双手环抱于胸前,嘲讽道:“朱管事,管教下人也要有个限度,你刚才的样子真是滑稽,好歹你也是有些体面的前院管事,在这里辱骂仆人,大耍派头,早晚都是要栽跟头的。” 朱管事颔首不语,心道:郗家小郎君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因公事来怀县,还跑来山家祖宅借住,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早就听人说郗家小郎君在泰山把羊太守都逼死了,对羊家人都不曾客气,那么对山家人更不会安什么好心了。 偏偏士伦小郎君还同他这个瘟神交好,真是让人费解。 郗遐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径自朝前面走去,而阿九却对山延说道:“走,我家小郎君有事要问你。” 山延愣了一下,望见阿九已经走开,他便赶忙跟过去,原来郗遐走进了一间小偏厅,正是他这两日与山瑁用饭的地方,阿九并未陪着山延走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山延只好自己走进偏厅,看到郗遐已然坐了下来,他便垂手侍立在侧。 “我可不是你的主人,你可以随便坐。”郗遐淡笑说道,然后打开一卷竹简,悠然的看着。 山延根本不敢坐下,平日里即便他没犯错都要挨打,此刻让他坐,无异于在为难他了。 “山延,难道待会你要站着用饭吗?”郗遐也没看他,只是笑了笑。 原来山延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昨晚只喝了一碗粥,还是厨房林大娘偷偷给他留下的,今日一整天都未曾用过饭。 因为山朗最近手气很差,在赌坊输了许多钱,被二老爷责骂了一回,他便拿山延出气,让管事分派给山延更多的重活,还不给他饭吃。 没过一会,阿九就提着食盒大步走了进来,将饭菜摆到桌上,笑道:“这是我家小郎君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开的小灶,你还是快些坐下用饭,不然饭菜就要凉了。” 山延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直接坐下来夹起一块熟牛肉就往嘴里塞,还未完全咽下去,就又扯下一只鸡腿,大口的吃着,郗遐在旁边看他这么狼吞虎咽,想必真是饿得太久了。 “你的母亲原先在山家是做什么的?”郗遐随意的问道。 山延抹了一下嘴巴,回道:“我只是听厨房林大娘说过,她是二房的婢女,刺绣技艺很高,各房夫人都很喜欢她的绣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七章 怀县阴云(二) 郗遐微微点头,注视着眼前这位身材高瘦的少年郎,年纪与他相仿,明明身为庶子,二老爷山旦却并不愿承认他的身份,眼里只有嫡子山颇和山朗,可想而知不被承认的儿子在山家的境况会是多么的悲惨。 “你平日里都是跟在山朗身边,想必也去过族中的私塾,可有读过什么书?”郗遐拈起一块糕饼,淡笑问道。 山延想了一下,回道:“通读过《论语》,经学大师郑玄注解的《毛传》,还粗略的看过《道德经》,都是趁我家小郎君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来看的,白日里也没时间学习研读,都是在夜里读些书,有时候也是一知半解的。” “老子推崇为而不争,你对此有何理解?” 郗遐对这位身处逆境还不忘苦读的少年有些敬佩,在山家二房的子弟中,他这个庶子却是最勤学苦读的,骨子里还有着自立自强的不屈,真是难能可贵。 山延放下筷子,略思忖一会,淡笑回道:“《道德经》里有云,‘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我理解的为,是为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付之努力,不争则是在自己不具备条件和能力的时候,把达不成愿望看成是世道不公或命运多舛而深陷自我矛盾之中,与人结怨,与己为难......” “不争不代表软弱,人活着总会想要在这世上占有一席之地,可当为了利益需求与人争斗之时,发现两者实力悬殊太大,就要冷静的思考一下,如果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么则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设法争取,而不是勇而无谋。” “看来你的悟性很高,山颇和山朗两个人加起来还不如你有学问。” 郗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示意他继续用饭。 这时,山瑁走了进来,当望见山延正坐在那里用饭时,他略感诧异。 “士伦兄,山朗今夜又鞭打了多少个女奴啊?”郗遐嘲讽的笑问道。 山瑁无奈的笑道:“他近来心情不太好,没有打杀家仆已经算是好的了。”说着就走了过来。 山延看到他,慌忙要起身,山瑁上前按住他的肩头,说道:“难得吃顿好的,你还是快些吃。” 山瑁向来对山延态度温和,有时山朗闹得实在不像话,他也会在旁劝阻他,不过山朗是他的从兄,哪里肯听劝,山瑁只能暗中周济一下山延,毕竟山延与他同为山氏子弟。 “那日山朗也去畋猎了,你有跟着去吗?”郗遐问山延道。 山延点头,吃的太急有些噎着,忙低首喝汤,而山瑁说道:“他是随行小厮,自是要跟去的。” “正好明日我要出城去看畋猎场,你可以陪我同去,我并不知晓他们那日的畋猎情况,你可以给我讲述一下。” 郗遐又看向山瑁,笑道:“不如士伦兄也跟我出城去散散心好了,总是待在祖宅里也很闷的,不是吗?” 山瑁点点头,看着山延吃的很香,自己也感觉有些饿了,就拿起一张胡饼吃了起来。 “士伦兄,令尊派人加急送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郗遐今早就看到有小厮跑来给山瑁送信,他多问了两句,书信是从青州送来的,定然是青州刺史山简写给儿子山瑁的。 山瑁皱眉说道:“家父让我彻查季氏一门被剔除士籍之事,里面恐怕另有隐情,我已告知了各房长辈,他们会分头派人去调查此事。” 郗遐微微一笑,心道:怀县季氏,看来山家也要参与进来了,正愁查案没个助力,偏巧山简这时送信来,不过山简又是怎么知晓此事的,难道有人故意写信告知与他,如果此人就是季玠,那么给他出主意的人定是雨轻无疑了。 到了次日,郗遐便和山瑁他们出了城,来到畋猎场,那日山延是作为马夫跟在山朗身边,他也望见了向真坠马的情景,那头野彘突然从茂草丛中跑了出来,马匹受了惊吓,向真才从马上摔下来,野彘背上又被射了一箭,变得更加凶狠,直接冲撞到向真的身上,向真当场丧命。 郗遐正站在向真坠马的位置上,环顾四周,不禁又问:“山延,当时是谁朝野彘身上射的箭?” “我倒是没看清,在场有好几家的小郎君,他们都慌乱不已,毕竟在这里很少出现野彘的,我也是头一回见到。” 山延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其实那时他还被山朗抽了一鞭子,哪里还顾得上看热闹。 “季钰兄,畋猎场上时常会发生意外,也许是向真运气不好,偏偏碰上了野彘,我看这一带没什么可疑之处,华太守早已派人来查看过,也是一无所获。” 郗遐凝神思索片刻,然后负手朝东边的密林走去,山瑁和山延紧随其后,走了好长一段路,山瑁忍不住在后面问道:“季钰兄,你到底想要找什么?” 郗遐停下步子,回身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这里没有出现野彘,再或者野彘被当场射死了,向真是不是就会安然无事?” “这是自然,如果野彘没有袭击向真,他只是摔下马来,并未头先着地,或许只是身受重伤,应该还不至于丧命。” 山瑁认为郗遐做这种假设没什么意义,在这里更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的。 郗遐淡淡一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俯身看着地面,自语道:“这里怎么会有陷阱?” “什么陷阱?” 山瑁急忙走上前来,刚要再往前走一步,却被郗遐按住肩头,他一脸疑惑。 山延好像也看了出来,皱眉说道:“这附近原先住着一些猎户,常会在此林间设有捕兽陷阱,不过今年这里已经被围起来当作畋猎场,这个陷阱应该是猎户遗留下来的,也许是看管猎场的人失误了,还未来得及清理此处。” “突然出现野彘,混乱中还有人故意朝野彘射箭,这一箭没有射中野彘的要害,反而激怒了它,促使它攻击落地的向真,他这支冷箭可谓就是催命符了。” 郗遐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沉吟道:“如果是有人提前将野彘放进畋猎场内,纵使向真能够躲过那头野彘的袭击,也未必躲得过放箭之人的暗算,那人或许是乔装混进猎场,一直跟在向真身边,向真根本无法逃避,凶手定是要让他命丧此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八章 怀县阴云(三) 山瑁听后顿觉惊愕,如果郗遐料想的不错,那么向真就是被人暗害,此案涉及到许多家的郎君,不仅山朗在畋猎场,张家人和野王县李氏,还有一些小士族的子弟,在向真坠马案中,他们都有嫌疑。 此时的郗遐已经吩咐阿九找畋猎场的看管人员说明此处还有遗漏的陷阱,山延对这一带很熟悉,便跟着阿九一同去找了。 “士伦兄,我们回城,听说西市有一家卖胡食的酒肆,还有胡姬侍酒,轻歌曼舞,最能解乏了。” 郗遐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山朗应该常去那里消遣,不过我看他今日午时也未必起得来,昨夜他喝的晕晕乎乎的,险些轻薄了自己的堂嫂,幸而人家没有怪罪他,否则昨晚二房那里可有的热闹了。” 山瑁讪讪一笑,对于山朗的胡作非为,他也是无可奈何,府里有些风言风语的,甚至有人背地里谣传山朗与他的堂嫂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这些家宅密事自然也不便让外人知晓。 在回城的路上,郗遐谈到了季氏被剔除士籍之事,山瑁对此事知之甚少,因为当时他并不在怀县,而是去了青州看望父亲,不过他与季氏子弟来往不多,只说山延与季玠要好,季玠经常送纸笔给他,用以抄录书籍。 郗遐微微点头,又与山瑁闲聊了一些洛阳的事情,并问他为何不去洛阳,他只是说自己无心出仕,待在怀县还自在一些。 山瑁为人随和,与阮瞻交情不错,他们的性情也很相像,都不喜争抢。 当牛车驶到西市,郗遐挑起车帘,看到两名年轻男子正含笑着走进那家酒肆,正是乐高和李斌。 李斌来自河内野王李氏,是东汉冀州刺史李邵之后,关东讨董卓兵起,李邵不听司马朗劝诫,迁徙温县,使边山之民内徙后发生变乱,之后担任钜鹿太守,因想要依附公孙瓒,被袁绍罢免官职。 其实郗遐前两日就命人去查乐高常去哪些地方玩乐,除了青楼,就属这家酒肆他来的次数多,所以郗遐才来这里瞧瞧热闹。 在郗遐和山瑁下了牛车,就缓步走进这家酒肆,里面甚是热闹,琵琶声悦耳动听,娇艳的胡姬或歌或舞,充满着异域风情。 郗遐就选在乐高旁边那一桌,撩袍跪坐,只听李斌玩笑问道:“乐兄,听说汝南西平和氏之女对你一见倾心,你们两家已经议定了亲事,那么洛阳的姜姑娘可不是要心碎了?” “我与姜柔不过露水情缘,况且她出身青楼,我岂会真的纳她为妾?” 乐高甚是自傲的说道:“我们南阳郡淯阳县乐氏虽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也是书香门第,如今我的堂伯在朝中任尚书令,我自然不能给乐氏丢脸。” “乐兄日后一定会前途似锦。” 李斌与乐高碰杯,二人相视一笑,身边的胡姬堆笑给他们斟酒。 “乐高,你在谷水亭诗会上打了人,这可是书香门第所为,当时在场的人还以为你是在英雄救美,没想到你是在借此报复羊聃,我说的可对?”郗遐斜睨着他,笑问道。 乐高目光一凝,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道:“原来是郗兄,真是好久不见,好像你并未参加那次的谷水亭诗会,而是远在泰山郡调查赈灾案,人道你与清玉姑娘共度良宵,我却是不信的,因为你最是无情之人,都能逼迫羊太守自缢,亏得你和羊曼还是好友,这般不讲情面,清玉姑娘岂敢与你亲近?” 郗遐听后不禁笑了起来,“乐高,没想到你对我的泰山之行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待会和我回去,我慢慢讲与你听如何?” 乐高摇了摇头,冷笑道:“郗兄高才,不及弱冠就当上司州主簿,如今赶来怀县,自是有公事在身,我岂敢叨扰你呢?” “无妨,过两日我就要去野王县(河内治所)拜访华太守了。” 郗遐放下酒杯,略一思索道:“李斌,怀县令可有前去李家别院拜访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斌完全不解。 郗遐淡笑说道:“自然是为了向真坠马的案子了,你可是目睹了全过程的,怎么也得亲自向你询问事情经过。” “我早就派小厮去衙门给怀县令禀明了那件事,哪里还需要他亲往来我家一趟。” 李斌投去不屑的目光,似乎与一介小小的县令打交道是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郗兄,这里可是酒肆,不便谈公事。”乐高说着又把目光投向山瑁,笑问道:“今日士节兄(山朗字)怎么没来呢?” 山瑁微笑不答,只是夹起一个饆饠(毕罗),对郗遐说道:“这是羊肝毕罗,很有特色的胡食,季钰兄不妨品尝一下。” 毕罗是一种面制点心,油煎而成,以荤馅为主,有时候也会以樱桃为馅,呈卷状,两边开口,类似如今老北京的褡裢火烧。 这种毕罗的馅中有蒜等辛辣调味料,郗遐不喜这种味道,至于去年雨轻在临淄左宅所做的腊八蒜,口味偏酸,还勉强可以接受。 郗遐拿起一张胡饼,淡笑道:“我还是喜欢这种面脆油香新出炉的胡饼,还有烤全羊。” “这里的炙烤羊肉还不如张曜府上的厨子做的好吃,山朗最爱吃的却不是这些酒菜,而是——” 李斌眯眼笑着,伸手指向在那边弹琵琶的美艳胡姬,却见那名胡姬笑意嫣然,如月下昙花,是这酒肆里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 “乐兄,今日你可不要跟我抢,难得山朗不在,我也可以一亲芳泽了。” 李斌仰面饮尽杯中酒,放下酒杯,然后站起身,直接朝那边走去。 郗遐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筷子夹起一块炙羊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似乎缺少一些味道,没有雨轻做的好吃。 他便放下了筷子,当身边的胡姬欲要为他斟酒时,他却把酒杯挪开,单手支颐,问道:“弹琵琶之人叫什么?” “云鹄。” 那名胡姬笑吟吟说道:“云鹄最善琵琶,她的献艺是酒肆里最受欢迎的,许多客人都是慕名而来,为的就是一睹她的芳容。”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郗遐淡笑道:“她这名字起得不错,士伦兄,你觉得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五十九章 怀县阴云(四) 山瑁又夹起一个羊肝毕罗,笑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这种重口味,不过偶尔尝一下也是不错的。” “我看那边有个人连着叫了好几盘的羊肝毕罗,估计他比较喜欢吃重口味的胡食。” 郗遐唇角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望向那边,就见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坐于云鹄身旁,他身着雍容华贵的锦袍,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不过当他的脸上露出俗不可耐的笑容时,整个人瞬间就没了气质。 “士伦兄,他是何人?”郗遐好奇的问道。 山瑁顺着他的视线也望了过去,笑道:“他叫州播,是河内汲县州氏子弟,那日也是去了畋猎场的。” 只见州播笑眯眯的喝完一杯酒,然后把酒杯慢慢放置桌上,云鹄亲自给他斟酒,赔笑说道:“上次是我身上不大好,才没去州府弹曲助兴,我先罚一杯好了。” 云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要端起酒杯,那杯酒却被李斌抢了过去,他仰脖灌下,对州播笑道:“就为了那么点小事,几次三番过来纠缠云鹄,我看是你太闲了。” 州播听后不由得阴下脸来,冷哼一声,说道:“李斌,你别在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至少可以纳她为妾,你行吗?即便你养个外宅也是偷偷摸摸的,深怕被你家里那位厉害老婆知道了,还在我跟前逞什么强?” “你总是对云鹄纠缠不休,她根本就不想搭理你,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不如直接去金玉楼找你的婉儿姑娘,拿她的嘴巴当酒杯,再让她坐在你身上唱曲,她都是乐意的,说不定她正巴望着给你做妾呢。” 李斌撩袍坐了下来,嘲讽道:“那日山家举办诗会,在到场的所有士族子弟中,任何一位都比你有学识,就你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还不如山朗的随行小厮写得好,说出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河内山氏每年春季都会举办诗会,附近县的士族子弟都会前来参加,就像野王县李氏,汲县州氏和平皋县张氏,当然出城畋猎也是他们喜爱的一项活动。 州播立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勃然地道:“李斌,你休要太得意,我想要的人要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云鹄见他们二人争执起来,慌忙跪地,哀声道:“我只是主人买来的奴婢,不值得你们如此垂爱,若是你们为了我而反目,我怎么受得起,唯有以死谢罪。” 郗遐望见这一幕,忍俊不禁道:“李兄,你这会过去非但没有博得美人一笑,反而还逼得人家去寻死,真是帮了倒忙。” 州播听后,顿时用审视的眼光看向郗遐,冷声道:“今日山朗那小子没来,倒出现你这么个爱凑热闹的人,哪凉快哪呆着去,若是扫了我的兴致——” “你的兴致有那么重要吗?” 郗遐站起身,负手走了过来,戏谑笑道:“我听过一个很新奇的故事,讲一位盲僧以鼻代目,能嗅出文章的香臭好坏,若是真有此僧,州兄不妨带上自己的文章也让他品评一下,我倒很想知道,你的大作到底臭到何种地步。” “混账东西,你竟敢戏耍我!”州播大怒道。 “言语粗鄙,你果然是个俗物,还觍颜去参加什么诗会,幸而道儒兄(崔意字)不在这里,否则他会让你直接闭嘴。” 郗遐直接搭上他的右肩,州播顿觉疼痛,耳畔却听到低沉的话语,“你的右臂还想要吗?” 州播点点头,马上换了态度,赔笑道:“今日我请客,你的花费全都记在我们州家的账上。” “那倒不必,我可没兴趣吃的午餐。”郗遐这才松开手,冷笑道:“不过是来寻乐子的,在这里为了一个胡姬争风吃醋,真是丢了士族颜面。”说完转身离开了酒肆。 州播抚着右肩,蹙眉道:“他到底是何人?” “高平郗遐,现任司州主簿。”山瑁瞥了一眼州播,淡淡说道:“即便是在洛阳,也没多少人敢对他如此无礼,他可不是你能招惹的人。”话毕疾步走开。 而那边的乐高投来关切的目光,说道:“州兄,刚才我真替你捏把汗,你竟然这般对他讲话,郗遐武功极高,行事放荡不羁,若是把他惹怒了,只怕你就走不出这家酒肆了。” “郗遐?”州播怔住,喃喃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怀县,我怎么不知道?” 一小厮近前回禀道:“郗家小郎君是从野王县赶来这里的,小的早就禀告过这件事。” 州播气急败坏的骂道:“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害的我当众出丑,给我滚开!”说着就朝那小厮身上踹了一脚。 乐高只是笑了两声,便命随从去结账,然后大步走了出去。云鹄微微抬目,明眸中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复杂光芒,转瞬即逝,直到李斌将她扶起,她美目流转,尽显柔弱之态。 在离开这家酒肆后,郗遐就直接坐上了牛车,返回到山家,径自走到二房所在的东院,远远就望见几名侍婢正候在山朗的寝室门外。 原来山朗还未清醒,仍旧躺在榻上,半睡半醒间隐隐感觉有些头疼,他刚想要再翻个身,就被人掀了被子。 “哈哈哈!”郗遐忍不住大笑起来。 因为山朗习惯不穿衣服睡觉,一丝不挂的他就这样被郗遐看了个精光,真是难为情到极点。 山朗赶忙拿外袍先裹住身子,剑眉一挑,没好气的问道:“郗遐,你跑来我房间做什么?” “喊你起床,刚才真是对不住,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所以你大可放心。” 郗遐在屋内踱着步子,发现山朗这间寝室装潢的甚是华丽,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卷画,展开一看,却是一幅春宫图,想来这是山朗的最爱。 “你整日都喜欢鞭打女奴,这样的兴趣爱好还真是稀奇,难道你是从这些春宫图里学来的?”郗遐笑问道。 山朗低哼了一声,赶忙穿好衣服,口中埋怨道:“哪里是来喊我起床的,分明就是过来找茬的。” 郗遐撩袍跪坐,自倒了一杯茶,皱眉说道:“你们山家也该换一换家具了,难道山颇没有告诉你洛阳城最近时兴什么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章 怀县阴云(五) “郗遐,你什么都不懂。” 山朗走过来,将那幅画重新卷起来,轻笑道:“你连个侍妾都没有,这床笫之欢,房中之事,你自然是不了解的。” “我只喜欢身材好的年轻男子,就像你这样的。”郗遐唇角噙着一抹邪魅的笑意。 山朗随即穿上外袍,好像在防范他似的,刻意与郗遐保持距离,问道:“郗遐,你来找我为了何事?” “无事。”郗遐用玩味的眼神注视着他,笑问道:“上回在畋猎场上你可有射到猎物?” 山朗不悦道:“发生了那样的事,哪里还有兴致狩猎。” “我听士伦兄说,你和向真关系不错,常常一起出城畋猎。”郗遐随手拿起一颗核桃,把玩着又问道:“我很好奇,你们这些人中谁最善于骑射?” 山朗并没回答,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似乎还是头疼,郗遐直接将那碗蜂蜜水推到他手边,呵呵笑道:“喝蜂蜜水可以解酒。” “昨日怀县令已经过来问过一次了,只不过是意外,还没完没了了。” 山朗喝了一口蜂蜜水,不耐烦的说道:“郗遐,你这个司州主簿不去野王拜见华太守,待在这里瞎忙活,这是向家人的事,你与向家很熟吗?” 郗遐凤眸微微眯起,问道:“山朗,我是与向家不熟,但是你与向真相识已久,眼睁睁看着他无辜枉死,你都不觉得此事很蹊跷吗?” 山朗脸色一变,沉声问道:“哪里有蹊跷?” “朝野彘射箭之人,就是疑点所在。” 郗遐略一沉吟,说道:“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把握能够一箭射死野彘,是不能射箭的,野彘被激怒,更会攻击人,经常狩猎的人应该很明白这一点才对。” 山朗手触额头,神色稍缓道:“突然出现了野彘,大家都很紧张,若论骑射最佳,应该是张曜,不过他那时刚刚和李斌从另一边赶过来,望见向真坠马,他并未射箭,因为发生的太突然,我也没看清射箭之人,只是在人群中隐约望见一个背影,好像不是士族子弟,可能是哪家的随从,情急之下朝野彘射了一箭。” 郗遐目光一闪,问道:“向真之前可有与人结怨?或者最近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向真他——” 山朗眉头微蹙,顿了一下道:“他早就辞去了怀县令一职,赋闲在家,不过在上个月李家的宴会上,他醉酒后曾笑言自己马上就要去洛阳任郎官了,还说嵇延祖(嵇绍字)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借着父亲的名声,向家也是有才俊的,以后定会仕途亨通。” “此人口气倒是不小。”郗遐呵呵笑道。 “不过醉话而已,谁会当真,况且向家子弟很少出仕,无人在朝为官,向真想要得到举荐,总要有些才能,可惜他连一县都治理不好,只会夸夸其谈罢了。” 山朗说了这些话,嗓子有些发干,将那碗蜂蜜水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该洗漱了,你也请回。” 郗遐展开手,核桃已经裂开了,他把核桃仁捡了出来,递给山朗,淡笑道:“我不爱吃核桃,更爱吃山药,不过我在山家园子里倒是没有看到种植山药,可见又是雨轻杜撰的。”说完就负手走开了。 “什么山药?”山朗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唤来仆婢,准备洗漱。 郗遐漫步在游廊上,口中喃喃道:“如果向真说的话不假,那么就是笃定有人会举荐他,故意设计害他之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多云的天气不免让人心境阴翳,郗遐一时间也理不清什么头绪,负手走回自己住的厢房。 这时,阿九疾步走进来,含笑禀道:“雨轻小娘子来信了。”说着双手递上那封书信。 郗遐接过书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笑容温柔,心道:她多半是在帮助王润调查京陵公王浑的那件事,也不知她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在王浑的别院内,三名少年正注视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正是如花和武凝之的儿子武佑之,没想到攸昙村的那对老夫妇的儿媳如花不守妇道,与武佑之私通,还是陆玩的小厮发现并将他们带到这里。 王润目光扫过如花,摇头笑道:“那日老媪还劝慰自己的儿子,说你很是贤惠,没想到你却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若你是被人凌辱,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可惜现今谁也帮不了你了。” 如花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也算是攸昙村数一数二的漂亮女人,自然不甘心就此跟着渔夫过贫穷的日子,武佑之乃好色之徒,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钱,金首饰就送给她好几件,她也就日日与他厮混在一处,他们二人可谓是干柴烈火,达到如胶似漆的地步,南陌就是在一片黍地里发现的他们。 “三位小郎君,民妇也是为生活所困,穷怕了的人也就顾不得廉耻了,我曾经眼睁睁看见过自己的母亲被活活饿死,而无能为力,后来给商贾做妾,可没过两年他就病死了,夫人就把我直接撵了出来,转而才嫁给那个渔夫,我的命真是苦啊.......” 如花说到此处,不禁流下泪来,叩首道:“求小郎君们高抬贵手,莫要告诉我的夫君和公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王润又瞥向武佑之,冷笑一声道:“武佑之,听说你有个叔叔,可还记得他吗?” 武佑之怔住,没想到面前几位小郎君会知道此事,点头回道:“草民确实有个叔叔,不过在四年前他就病死了。” “果真是病死的吗?”王润投来质疑的目光。 “就是病死的。” 武佑之完全没有犹豫,不过身边的如花却抬目回禀道:“不是病死的,上回他还同我说,他的叔叔是从山上掉下来摔死的。” “你胡说什么?”武佑之微怒道。 如花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理睬他,继续说道:“我常帮着武家娘子做衣服,偶然见到过一个陌生男子来到他家,看那人面生,应该不是村里人,与武凝之关起门来密谈事情。” 王润微微皱眉,又问:“武佑之,你若是不说实话,我马上就会通知洛阳令,让他派人把你带回衙门,到时候你与人私通的罪名一坐实,要受什么刑罚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一章 陆玩的推理 武佑之面露难色,心下悔恨不已,不成想与自己偷情的女人竟然还会反咬自己一口,真是晦气。 “我也不太清楚,因为爹娘很少谈及我叔叔的死因。”武佑之垂首回道。 王润见他如此搪塞,欲要发怒,陆玩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淡笑道:“玄静兄,毕竟过去了几年,或许他需要一点时间仔细想一想。” 陆玩站起身,负手走过来,盯视着武佑之,淡淡说道:“你最好想清楚,有些事不是你想瞒就能瞒得住的,你家之前就住在马家村,我们自会派人前去探查,若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定会告知洛阳令,重新调查武献之身亡的原因,你知情不报,更是罪加一等。” 武佑之攥紧的双手忽地松开,慢慢抬目问道:“若是我说出实情,你们可会放了我?” “那就要看你说出的实情有多少价值了。”陆玩说完,不动声色地看着武佑之。 武佑之沉思了一会,回道:“我爷爷原是个商贾,挣了一份家业,不过他偏爱小儿子,更想将名下的几间铺子都交给我叔叔,我父亲自然心生怨恨,在我爷爷去世后,我父亲就想了个法子,因为我叔叔喜欢登山,有一回我父亲陪着他一起去登山,趁他不注意,就把他推下山去,对外只称他突染恶疾,不治身亡。” “原来是当哥哥的为了抢家产而暗害了自己的亲弟弟,不过我想你的爷爷看不上你的父亲,多半是因为你父亲不争气,经常酗酒,哪里还能管好生意呢?” 王润呵呵一笑,然后悠闲的喝着茶,坐在旁边的雨轻却附耳低语道:“玄静兄,他应该还隐瞒了一些,方才在讲到登山时,他目光闪烁不定,还略停顿了一下,明显有所保留。” 这时,陆玩走了回来,撩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很是随意的说道:“你说武献之喜欢登山赏景,我想他还没有那样的闲情雅致,因为我早就听马家村的人说过,武献之生的很是高大魁梧,还有些拳脚功夫傍身,很喜欢带着家仆去山上打猎,我看武凝之身子单薄,想要爬到半山腰恐怕都不容易。” 武佑之的额头渐渐冒出一层冷汗,声颤道:“是是我记错了,就是去山上打猎,我父亲陪着他一起去的。” 陆玩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轻笑道:“为了争夺利益,可以出卖朋友,甚至兄弟,不过像你这样出卖自己的父亲,我倒是想不明白了,即便你们父子感情淡薄,他也是你的亲生父亲,何至于此呢?” 武佑之不敢抬首,也不再答话。 “你会选择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陆玩目光微冷,说道:“杀害武献之的人并非是你的父亲,而是另有其人,我刚才说过,放不放你全都取决于你提供的信息有多大价值,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可惜你偏偏不珍惜,那就不要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武佑之心里“砰”地一跳,他没料到这位小郎君这般精明,立时就找出破绽来,若是他再有半句虚言,恐怕这条命就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 “那日去登山,还有一位我父亲的友人,他武艺高超,就是他跟着我叔叔上山打猎,然后寻着机会把我叔叔从山上推下去的。”武佑之叩首道。 陆玩把茶杯放回桌上,寒声问道:“什么友人,他叫什么名字?” 武佑之摇摇头,黯然说道:“我不知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万不敢欺骗你们,那个人也不是经常来我家,只是我爷爷做生意时与他打过几回交道,其实我父亲一开始本来没想对我叔叔痛下杀手的,心里有气归有气,但总归是手足兄弟,况且我父亲也分到许多田产,也足够吃喝一辈子的,可是架不住那个人的撺掇,都是猪油蒙了心,才生出歹心” “那人上回来我家,警告过我们,若是将此事泄露出去,我们全家都会没命的,所以我才说是我父亲杀害了我叔叔,并不是我不孝,而是我也没办法。” 陆玩肃然道:“我暂且再相信你这一次,那人的名姓来历你都不清楚,但是你总该记得他的长相。” 武佑之连连点头,刚要开口,就被如花抢了先,“我也认得那人,可以帮忙画他的人像。” 陆玩看向王润,微笑说道:“玄静兄,凭着画像应该更容易找到那个人,或许他还会再去武家,派人继续盯视着就是了。” “士瑶兄,那这村妇是放还是不放呢?” 王润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这妇人也有可怜之处,不过贪财而已,因此丧命也是一种悲哀。 “在没有找到那个人之前,最好不要在村子里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要她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放她回去也无妨。” 陆玩迟疑了一下,指尖敲打着桌面,沉声说道:“上回我给老翁开了一方子,嘱咐他到城中百草堂去抓药,他却没有去,而是你跑来替他抓药的,当时你还问了坐堂郎中煎药方法以及饮食的注意事项,看来你对公婆还是有一份孝心的。” 如花面带愧色,回道:“我公公腿脚不好,丈夫天天要出去捕鱼,去城中来回要走好多路,我怕公公吃不消,才自己去城中抓药的。” “念着你还有些孝心,我们不会把这件事告知给你的家人,以后你自求多福吧。”陆玩淡淡说道。 王润示意小厮把他们二人带下去,根据他们的描述尽快画出那人的画像,然后再派人送他们回攸昙村。 而陆玩见天色不早了,就带着雨轻离开了别院,径自乘坐牛车返回城中。 在途中,雨轻不时问着陆玩许多问题,陆玩最后很是无奈的说道:“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士瑶哥哥,原来你也是破案高手啊。”雨轻笑眼弯弯,说道:“想来那个人是难以逃脱的。” 陆玩剑眉微微锁起,王润想要寻找的那个人,或许与杨霄出现在那座别院有关,那个人只不过是奉命办事,至于他背后的主人恐怕是不容易查出来的。</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二章 赵王父子(一) 而此刻在陆玩的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昨日陆机去赵王府时,望见了太子司马遹的身影,看来皇上的这位叔公与太子的关系很亲密。 “士瑶哥哥,明日我会去陆府学习书法的,正好爷爷和叔伯们都要去荀家赴宴,估计很晚才会回府,所以我可以在陆府用过晚饭再回去。” 雨轻脸上的笑容很纯真,从紫檀食盒里拿出一小碟腌梅子,拈起一颗递给陆玩,笑道:“明日我会带上一坛桃花酒,到时可以在庭院中饮酒赋诗了。” 陆玩把腌梅子含在口中,微微一笑,心道:雨轻,比起赋诗,我更想与你一起赏月,看星空,我只想与你感受那份静谧的美好。 雨轻却在低首摆弄着锦盒里的一对琉璃杯和一个绿色的琉璃碗,这是京陵公王浑送给雨轻的几件小玩意。 在魏晋时代,由于琉璃器皿多来自西域外邦,很是贵重,可以与珠玉相等,只有贵族们才能享用,《晋书》中记载,太原王济(王浑次子)穷奢极侈,在接待皇帝时用成套的琉璃碗来炫富。 “雨轻,你之前不是说这个叫做玻璃,做工还不够精致,那么你到底制造出来玻璃了吗?”陆玩笑问道。 雨轻澄澈的双眸里自然流露出灵动与俏皮,笑道:“制造玻璃需要花费时间慢慢研究做实验,又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不过玻璃温室大棚迟早会建造出来的,到时候可以不分季节栽种许多蔬菜蘑菇还有水果。” 陆玩笑了笑,看到雨轻手里正抚摸着一块蓝田玉佩,感觉京陵公王浑真的很大方。 “我记得老祖宗手上总是戴着一个蓝田玉手镯,她好像很喜欢那个玉镯。”雨轻说着就把玉佩放入锦盒中,然后把锦盒搁在一旁。 陆玩听雨轻提及裴家老太太,便想到方才王浑也有问过雨轻裴家各房的人可都好,还很是关心裴家老太太的身体状况,当听到雨轻说老太太身体很好,精神也不错,王浑便一脸悦色,甚至还让王润研磨,有了作画的兴致。 王润当时也很是愕然,毕竟自己的太爷爷已经很长时间不作画了,雨轻还很是欣喜的说可以在旁学习了。 在雨轻临走时,王浑还特意拉着雨轻的小手,让她时常过来给自己讲些新颖的故事,他很是爱听。貌似他和雨轻很投缘,就连王润这个亲曾孙都要靠边站了。 不管是京陵公王浑,还是张华和王戎,他们都很是喜欢雨轻,因为雨轻待人真诚,分别送给他们木鱼石茶具以及放大镜,还给他们送去适合老年人喝的茶,从健康的角度出发,细心的讲解每日清晨练太极拳的好处,能够这么体贴的与老者交流,确实很少见。 不过他们都是朝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换上一般人自然也不敢去亲近的,雨轻却例外,因为在她眼中,这几位与一般的老爷爷无甚差别,在朝中身为重臣,也最是容易心累,更需要别人的关心。 而在洛阳城的赵王府里,司马伦正坐在书房内,脸上平静如水,可是一双眼睛却带着审视的目光盯视着司马诩,神情显得复杂。 “父王,请听孩儿解释,今日我并不是故意——” “罢了,这件事不必再提了,太佑(司马荂字)是你的长兄,一向敦厚,不会与你计较,但是你养着那么些门客除了挑拨是非,再无他用,你想要效仿孟尝君招纳贤才,但是却没有什么独到的眼光,还妄谈什么抱负?” 司马伦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威严,对于眼前的庶子司马诩,他从来都不看重,因为在司马伦的四个儿子当中,司马诩最是性格懦弱,喜欢感情用事,成不了什么气候。 “是,孩儿知错。”司马诩低首道。 司马荂是嫡长子,司马诩只是个庶子,世子之位本就与他无关,他也从来不想争夺什么。 但是在无意中听到司马荂和**闲聊,言语中多有嘲讽,司马荂更是笑说区区庶子根本不配娶高门贵女,能与陈留阮氏那样的郡望联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父王对他真是太宽容了。 司马诩听后心生恼火,觉得司马荂实在是目中无人,还想要搅黄了他的婚事,如此蔑视和羞辱他,自然忍无可忍,便在园中赋诗时引用孙皓侍中李仁之言,‘傲慢则无礼,无礼则不臣,不臣则犯罪,犯罪则陷不测矣。’以此暗讽司马荂仗着自身的优越感狂妄自大,令在场的门客无不震惊。 事后司马荂的幕宾就告知了赵王,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些司马诩不尊敬兄长的诸多恶行,司马伦本来就有些烦心,听到此事后就立刻叫来司马诩,并让他先在书房门外站着,大概站了一个多时辰,才让他进来。 司马伦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错在何处啊?” “昔日齐襄公荒淫无道,朝廷混乱,齐桓公小白和他的兄长公子纠纷纷逃离出去,管仲保护公子纠,而鲍叔牙则保护小白,二人在回国途中为了齐国君位也发生了争斗,后来小白成为齐国国君,听从鲍叔牙的建议,对管仲仍旧委以政事,最后才能成就霸业” “齐桓公有管鲍之交,而反观袁绍与刘表,集团内部多有不和,都是因为废长立幼而毁掉了自己家族的基业,最终走向灭亡,我本欲和长兄同心协力,可惜我只是庶出,被人轻视,若是有言语冒犯之处,就是骄狂无知,也会让长兄为难,以后我不会再多言了。” 司马诩态度不卑不亢,平静的说道:“父王,我虽不是嫡出,但是也有自己的尊严与骄傲,我愿意放弃与博陵崔氏之女联姻。” “你的婚事已经议定了,岂容更改?” 司马伦双眉一扬,不怒自威,“太谦(司马诩字),不过是一点风言风语而已,你就动了怒,还是这般意气用事。” “是孩儿让父王失望了,待会我就去给兄长道歉。”司马诩垂首回道。 司马伦凝视着他,话语变得温和一些,“太谦,看来最近你还是有了些长进,那些门客就暂且留着吧。” “多谢父王。”司马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好了,你先下去歇息吧。”司马伦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司马诩施礼告退,待走出来,正遇到王裔和崔缇,想来是父王有事与他们商议,司马诩便含笑走开了。</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三章 赵王父子(二) 他穿过游廊,从假山一带抄近路走进竹林中,望见前面的锦袍少年正在等着他,他忙赶过去,搭上少年的肩头,微笑道:“子扬,你的法子果然管用,不仅让我那自大的哥哥出了丑,而且父王今日还夸我有了长进。” 这名少年正是崔临,自从他来到赵王府做掾吏,就看出赵王世子司马荂与司马诩有嫌隙,司马诩只是庶子,但自小聪慧,懂得隐忍,又即将迎娶博陵崔氏之女,有了这层姻亲关系,成为司马诩的心腹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四公子,如今你只要在王爷跟前尽力表现出孝顺懂事,在世子面前放低姿态,忍让几分,日后自然会有机会的。” 崔临淡笑说道:“我看二公子和三公子心里也是不服气的,他们两人可是嫡出,恐怕早就觊觎世子之位了。” “子扬,我无心争抢世子之位。”司马诩摇头苦笑道。 崔临脸色一肃,说道:“任城王曹彰为何会暴毙于府邸中,陈王曹植又因何被迁封多次,最后忧郁而亡,这就是魏文帝(曹丕)对于能威胁到自己皇位的人的残忍,兄弟之情在王位面前变得可有可无” “你无心去争,别人也未必领你的情,到最后说不定也会无情的将你清除,不管最后是你的哪位兄长承袭爵位,你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更不要说你的那位红颜知己了。” 司马诩剑眉微蹙,沉思有顷,才道:“子扬,我也可以去争吗?” 崔临点点头,淡笑道:“四公子天资聪颖,进退有度,容止可观,自然是世子的不二人选。” “你这样夸赞我,我可是会骄傲的。”司马诩笑道。 “适当的骄傲可以让人变得更加自信,四公子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不是吗?” 崔临负手走到了前面,然后挥了挥手,笑道:“今日世子去了刘府,我也要先回府了,改日你可以与我讲一讲你的那位红颜知己,我还是很好奇的。”说完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司马诩唇角牵起一丝涩笑,这片竹林显得有些空寂,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少女哀怨的眼神,她心有怨恨,时间也无法冲淡那份恨意,红颜知己早已成为了陌路人。 也许在司马诩内心深处还会有感伤,不过在崔缇那里,他对这些风花雪月一点也不感兴趣,至于那些流觞曲水的雅事也是为了扬名而已。 崔缇在离开赵王府后,就与王裔同乘一辆牛车,径自去往华府。 因为王浚被派去镇守许昌,府内大小事务均有博陵小公爷王胄打理,王裔与兄长王胄的母亲来自华氏,故而他们兄弟二人同华家很是要好。 “太子殿下和贾后关系缓和,这倒是有些奇怪了。”王裔沉吟道。 崔缇俊目微眯,淡笑道:“也许是太子殿下遇袭之后,心有余悸,贾后好歹是他的嫡母,说些体贴的话,他也就相信了,再者说贾侍中已经去了东宫,好像是为了澄清某些误会,他们是连襟,冰释前嫌也是很可能的。” “看得出来赵王很是担忧太子,唯恐他步入别人的陷阱。”王裔喟叹道:“贾后是个十足的阴谋家,若是太子与她齐心,日后朝堂势必会大乱。” 崔缇嘴角牵动了一下,冷笑道:“平心而论,在诛杀杨骏那场政变中,朝臣还是见识到了贾后的厉害手腕,她巧妙的利用了朝堂之间的矛盾,先拉拢后打击,次第铲除了之前的政敌和盟友,最后独揽大权,宫廷阴谋的制造者,确实得到了贾充的真传” “不过她身为皇后,所作的一切还是为了皇上,原本应该归属于自己丈夫的皇权,却被权臣杨骏所遮盖,她岂能安枕,自然不惜任何代价来夺回皇位。自古以来权力的角逐者都是权力的奴隶,手段高尚与否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她的这种极端杀戮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了,她为了一己之私而败坏整个朝廷的规则与秩序,同各大门阀士族之间的关系也难以修复了。” 王裔微微蹙起眉头,说道:“赵王也是担心太子被贾后所骗,毕竟他是储君,若是执意与贾后联手打击各大士族,再现杨骏之乱的血雨腥风,我朝危已。” “贾后又非太子生母,谢淑妃常年居住在西宫,想要太子与贾后之间的关系彻底决裂,就要下一剂猛药才行。” 崔缇目光里闪过一丝寒厉,“这种事自有孙秀出面献计,我们自然不必沾手。” 王裔微微点头,明白崔缇言下之意,孙秀出身寒门,不按道义行事,为赵王处理不少烦忧,与士族子弟相比,他根本没有底线,这种人很危险,不过也很好用,因为赵王知道孙秀想要得到什么,在利益驱使下,孙秀诡诈的本领也将磨砺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牛车辘辘,当驶到华府门前,却望见一只白色的苍猊犬,王裔疑道:“华家有人养狗了吗?” 崔缇直接下了牛车,不以为然地道:“那是裴家人养的。” 原来雨轻和陆玩并未各自返回府邸,而是跟着裴肃来看望华陶,听说华陶最近很上火,雨轻还特意带来了自制的蜂蜜柠檬水。 陆玩在赵王府见过崔缇,便含笑施礼道:“道瑜兄(崔缇字)。” 崔缇微微点头,然后颇感好奇的望向雨轻那边,笑问道:“那不是在鲁郡公府雄辩滔滔的裴家女郎,怎么也同你一起来了?” 这时,裴肃望见崔缇和王裔,也施了一礼,只有雨轻抚摸着小白,口中喃喃道:“这天气真奇怪,出城时还晴朗无云,回到城里却又变得阴沉起来,燕儿低飞,难道是龙王刚才打了个喷嚏,快要下雨了?” 裴肃听后无奈的笑了笑,雨轻却走了过来,看着前面这两位年轻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都是锦袍玉冠,通身贵气十足,她便负手笑道:“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我观你们都是如瑾似瑜,气质非凡,必是高门士族子弟,不过头顶一片乌云,可见真是贵人出门多逢雨。”</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四章 清河崔缇(一) “你这话是在借机嘲讽我们,还是在故意阿谀奉承?” 崔缇斜睨一双俊目看向她,并不恼怒,只是他俊朗面庞上挂着的笑容犹如寒夜中皎洁的白月光,虽然看上去很美,但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甚至有些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与崔意的纯粹冷傲不同,崔缇的眼神里透露着几分精明,还有一些冷酷,他穿着极其讲究,袍袖上全是用金线刺绣,腰间左右各戴着玉佩,珩铛佩环,行走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很奇异的幽香。 雨轻神情自若,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说道:“都不是,而是事实如此,你没看到乌云已经飘过来了吗?” 王裔在旁笑道:“道瑜兄,好像真的起风了。” 崔缇不由得轻笑一声,“不要总是这么自信,即便乌云积聚,也未必会降雨。”说完就与王裔走进了华府。 雨轻完全不介意,只是望向陆玩,同样是出生名门的贵公子,陆玩一向服饰简约,气质独特而宁静,让人见之难忘。 “道瑜兄最善清谈,精通玄学,就连尚书左仆射王衍都称赞他的才华,他是道儒的从兄,即便是道儒也未必赢得过他。” 陆玩淡然说道:“待会你就不必进前厅了,直接带着你的礼物去看望华陶,免得再生事。” “这样也好,待在后院总不会再有什么口舌之争了。”裴肃温和的笑道。 雨轻不满的对他们做了个鬼脸,然后示意顺风带上礼物,她牵着小白很快走进府中。 由两位侍婢在前领路,雨轻就跟在后面,不时的张望四周,华府果真富丽气派,各座小院精致雅观,精雕细琢的花墙,工艺精湛的石雕,整体的园林风格儒雅,达到了‘可燕居,可耕读,可修身,可遐想,可悦心,’的精神与物质的完美结合。 雨轻伸手抚了一下阑干,问道:“你家小郎君现在做什么呢?” “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正在秋白轩与子谅小郎君下棋。”素衣侍婢笑吟吟回道。 雨轻点头,喃喃道:“原来子谅哥哥也来了,正好与他说说开油坊的事情。” 因为雨轻时常会和张舆同去卢府,与卢琛来往多了,才发现卢琛的生活实在太过沉闷,完全不懂得寻找生活乐趣。所以雨轻便给他带去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就像跳棋、万花筒、陶制的小工艺品、自制魔方,甚至还有九宫格和数独之类的数字游戏,雨轻总是会尽力搜罗一些新颖的东西,用来丰富他的生活。 彼此变得熟悉起来,雨轻称呼他也亲切许多,如果卢家可以成为她生意上的伙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在魏晋还没有流行榨油,古代榨油技术在北魏时期才有记载,菊下楼开业,需要准备充足的食用油,开设几家油坊是很有必要的,不过还要先大面积栽种芸薹,也就是油菜,那样就可以榨菜籽油了。 须臾,雨轻走进秋白轩,看到卢琛和华陶正在笑谈,她便玩笑问道:“子谅哥哥,什么时候卢家才能从范阳运送书籍来洛阳呢?” “雨轻,那些古籍已经在路上了,你今日是特意来找子约兄捐书的吗?”卢琛淡笑道。 “我听说华兄身体不适,便好心做了蜂蜜柠檬水。”雨轻示意小婢把那竹筒放到桌上,然后笑道:“卢兄也可以品尝一下这款饮品,以后在菊下楼可是限量售卖。” “你一来,我便输了棋子,可见你是子谅兄的福星。”华陶戏谑笑道。 小婢给他们二人倒了两杯柠檬水,然后就颔首退下。 雨轻直接坐在交椅上,随手拿起一卷画,展开细看,不由得赞叹道:“华兄,你的这幅《竹鸥图》画意生动,几株新竹疏朗挺直,一只白鸥逆风逆流,涉水前行,迎难而上,拥有坚韧不拔的高贵品格,画风清淡疏秀,实乃难得的佳作。” 华陶微笑看向卢琛,说道:“子谅兄,看来她很欣赏你的这幅画作。” “原来这是子谅哥哥的画作。”雨轻抿唇一笑,思忖片刻,轻声念道:“天下事,尽如许,英雄总被虚名误。览遗编结浩叹,寂寞一杯寒土。惟有春风长往,催却几多人去。但岁岁、垂杨自舞。今日我来怀古后,算后人又以今为古。留此曲,伴鸥鹭。” “这诗听着新奇,不过很有意韵。” 卢琛淡笑说道:“不如就在这画上题上这几句诗,送与你好了,既然我品尝了你自制的柠檬水,这幅画就当作回礼了。” 雨轻将画放回桌上,然后落落大方的走到卢琛的身边,浅浅一笑,脸上浮现出一对小小的酒窝,注视着他,感觉他的眼眸就像黄昏的天色那样飘渺而梦幻,虽不耀眼,但柔和明朗,伴着闻香玉散发出的清幽香气,让人想要停驻栖息。 “子谅哥哥,不如我们一起种植芸薹吧?” 卢琛不禁怔住,他实在不知眼前的少女又在想什么主意,总是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而在前厅上,卢皓正与华混谈论着吏部尚书刘颂奏请皇上征召淮南王回京之事,刘颂曾任淮南国相,在职期间颇有政绩,深受淮南地区百姓的爱戴,如今召淮南王司马允回京,大概也是皇上的决定,司马允在淮南私自募集兵力,若是再任由他都督江扬二州的军事,恐生祸乱。 “吴王无辜殒命,新任的吴郡太守到如今都没有查出事情真相,我看他还不如前任的朱太守办事得力。” 崔缇瞥了一眼对面的陆玩,冷笑道:“吴郡太守这个位置一直以来不都是由当地的名门望族担任,朝廷倒是省了不少的心,毕竟吴郡离洛阳太远,若是贸然派去一个人去吴郡赴任,人生地不熟的,水土不服再得个病,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王裔听后,唇角噙着轻蔑的笑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着陆玩会如何辩驳,或者直接选择沉默,这样的场景还是很有趣的。 不想陆玩放下茶杯,从容说道:“清河的世家大族可是有很多,除了清河崔氏,还有房氏、张氏、窦氏和汲氏等,想来清河内史一职也是由他们轮流坐庄,即便是朝廷派去的人也得向他们主动示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不是吗?”</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五章 清河崔缇(二) 崔缇狡黠地一笑,又道:“士瑶,令祖上陆续因楚王刘英谋反被牵连下狱,诸官吏不堪痛楚,死者大半,而陆续经受住严刑拷问,始终没有供认服罪,其母千里迢迢从家乡赶来京师探望,因案情严重,无法得见,便做了饭菜让门卒转交给陆续” “他面对酷刑尚且面不改色,却对着饭食悲泣,不能自已,后来使者得知陆续之母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陆续虽未与自己的母亲见面,但已知母亲来到京师,使者暗自赞赏,上书陈述此事,陆续才得以还乡,可见他品行端正,都是其母教子有方,家风严谨。” 崔缇拿起桌上那个已经拨开的橘子,微笑道:“后来又有陆绩怀橘,年仅六岁就懂得孝顺母亲,连袁术也大加赞赏,当时宴席之上的橘子定然是很甜的,不像我手中的橘子,吃着太酸。” 王裔听后笑了笑,这番话看似是在褒扬陆氏门风,实则却是在质疑陆氏子弟的品性,因为陆绩去袁术府上作客,临走时却在怀里藏了三个橘子,当橘子掉落在地上,陆绩解释说想把橘子带给母亲吃,这样的说辞真假难辨,不过陆绩当时很年幼,反应却很机智,就是不知如今的陆玩能不能机智应对了。 陆玩凤眸微眯,淡笑说道:“汉末时天下战乱不断,群雄四起,清河名士崔琰代替姿貌不佳的魏王(曹操)接待匈奴使者,留下了‘代人捉刀’的典故,而刚正不阿、历仕数朝的崔林年轻时被宗族之人轻视,大器晚成,他们二位美名远播,陈思王曹植也迎娶了清河崔氏之女,让清河崔氏跻身皇亲国戚行列,这样的荣光恐怕也只有中山无极甄氏可以与之相媲美了。” 在厅中有人神色尴尬,却是散骑侍郎甄图,陆玩说的话真是刁钻,崔王妃和甄皇后都是被赐死的,含沙射影更胜一筹。 崔缇争锋相对地说道:“陆士瑶,何必在这里指桑骂槐,甄氏一门与你们陆氏子弟向来无甚瓜葛,你这般讥讽是何居心?” “肉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我们陆氏族人谨遵儒学,操行俱绝,做事就是做人,只有行为方正,有原则,讲规矩,‘人’字才能立得住。” 陆玩冷声说道:“我看不是你手中的橘子太酸,而是你自视甚高,看不起南方所产,不过南橘北枳,北方想要种出来好吃的橘子根本是不可能的。” 崔缇脸上起了愠色,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沉声道:“这是自然,北方的天气没有南方湿润,也没有莼菜羹和鲈鱼脍,身处异乡的你们有时也会感觉心酸,我们也是能够理解的。” “好了,道瑜你若是觉得橘子不好吃,就吃梨子好了。”华混在旁打圆场笑道:“有人喜欢吃甜的,也有人喜欢吃酸的,众口难调,不过人生总有百般滋味,尝尽这些之后,也许回过头来会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 卢皓呵呵一笑,“难怪敬伦兄(华混字)口味清淡,原来是吃厌了的缘故。” 华混含笑品着茶,不过在他的心里却有些烦忧,因为河内怀县向真坠马之事,二弟华荟也是千头万绪,郗遐还被司州别驾刘暾派了过去,想要尽快把二弟调回洛阳恐怕有些难办,至少要把向真之事处理妥当。 只要刘暾那里找不出什么虚报政绩的实据,城门校尉一职还是有机会抢到手的。范阳卢氏和平原华氏有姻亲关系,如果可以得到崔随的支持,此事就更有把握了。 陆玩也不再理睬崔缇,只是同裴肃说话,他听说裴肃想要纳洛阳令叶诚的小姨子为妾,心中暗自发笑,因为南絮之前看到过邓佳带着白灵儿前去裴府,这定然又是雨轻在中间牵线搭桥,白灵儿乃兵家女子,好端端的怎会去裴府? 不过从裴肃的言语中,陆玩看出他是真心喜欢那个白灵儿的,这也勉强算是一桩好姻缘了,对于白灵儿这样的兵家女子来说,能够得到高门士族子弟的爱慕,做一名体面的良妾也不失为不错的选择,日后对她家族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此时在秋白轩中,雨轻还在与卢琛讲解着菜籽油的重要性,卢琛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笑问道:“雨轻,你有把开油坊的计划告诉道儒吗?” 雨轻摇了摇头,托着下巴笑道:“悦哥哥太不接地气了,种植芸薹这样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感兴趣的,郗遐或许会考虑一下,不过这需要大量的种植,只靠一家自然是不行的。” “不接地气,这个词描绘的很贴切,不过你在我面前这样说他,就不怕我回头告诉他。” 卢琛凝视着她,含笑说道:“我可以命人尝试种植一片芸薹,至于能不能种的好就很难说了。” “只要用心栽种,肯定会有收获的。”雨轻又好奇的看着他身上所佩戴的闻香玉,笑问道:“子谅哥哥,你平日里总是戴着它吗?” 卢琛微微点头,解下那块闻香玉,递给她,笑道:“从你第一次看到我,就在琢磨着这块闻香玉了,对不对?” 雨轻仔细端详着这块闻香玉,嗅着清幽的香气,眨着灵动的眼眸,自语道:“如果子谅哥哥一直都带着它的话,循着这股香气,岂不是很容易就能找到你了?” “想要跟踪我,恐怕很难。”卢琛笑着朝窗外望去,说道:“子约兄说要更衣,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 “子谅哥哥,你说今日会下雨吗?” 雨轻把闻香玉还给他,望向多变的天空,喃喃道:“乌头风,白头雨,没想到崔缇还懂得看云识天气。” “可能会有短暂的阵雨吧。”卢琛淡然说道:“道瑜兄学问广博,善观天象,在有些方面道儒也是不及他的。” 雨轻星眸闪亮,歪头笑道:“同样出身矜贵,子谅哥哥为何这般低调呢?在上回的京城名门公子排名上,子谅哥哥都没能进到前五名,实在太可惜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洛阳城内最不缺的就是名门公子,不喜张扬的人有很多,你的那个排名只不过是大家茶余酒后的谈资,真正有才华之人恐怕他们也未必知晓。”</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月下心事(一) 卢琛淡淡一笑,走出秋白轩,就望见顺风正带着小白朝这里走来,卢琛好像对小白很感兴趣,停足注视着它。 而顺风安静的走到雨轻身边,附耳道:“卢家小郎君的眼睛好漂亮,跟梦幻的星辰般闪亮,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神情淡淡的,却分外迷人,和崔意一样俊美,但是更有亲和力,想来那个早夭的荥阳公主还真是没福气。” “顺风,你不会带着小白在华府闲逛,忘了正经事吧。”雨轻笑问道。 顺风这才收回视线,低声回道:“我刚才已经悄悄去过前厅那边了,好像崔缇和陆玩在厅上说了些话,都是夹枪带棒的,气氛有些不愉快,卢皓和华混倒是乐呵呵的,他们倒是没谈及河内向真之事。” 雨轻点点头,心道:华家定有自己的打算,不管向真之死与华太守有无直接关系,华太守都得给向氏一个交代,或许乐高此去怀县就是搅浑水的,季氏一门的事情在向真死后必会被重新翻出来,不仅郗遐在那里,段正纯不日也将赶过去,当年联络人姚长林遇害之事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雨轻,我们先去荷花池畔等着子约兄好了。”卢琛回身笑道。 “好吧,待会看看华兄的画技如何。” 雨轻含笑走了过去,与卢琛开始讲着聊斋志异中王六郎的故事,一个叫王六郎的水鬼和渔夫之间的真挚友谊,渔夫经常“饮则酹地”,王六郎为了报答他,让他每日都打满筐的鱼,他们从相识到相交,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可见人和鬼之间,只要讲诚信,也可以成为知己。 卢琛认真聆听着这个新颖的故事,却不知陆玩和裴肃已然走了过来。 “王六郎虽为鬼,但具有高尚品格,能够放弃求生的机会,舍己救人,看来鬼也可以有情有义,人若怀有鬼心,那就连鬼都不如了。” 陆玩负手走到卢琛身边,笑道:“没想到子谅兄也喜欢听这样的志怪小说?” “我凭着记忆写了一些《聊斋志异》里面的故事,虽然不全,但是也有七八十篇了,子谅哥哥若是喜欢这样的小说,我可以借给你看。” 雨轻又负手走了几步,笑道:“毕竟我常去卢府看书,我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书籍就是这样的小说了,不过在现在也算是稀世珍本了,若是能够得到大家的喜欢,以后就可以在茶楼通过说书的方式讲给客人听了。” “绕了一大圈,原来是为了你的茶楼生意。” 陆玩微微一笑,一眼就看透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子谅兄,她有没有对你讲什么种植芸薹、胡麻之类的事情,还有开油坊?” 卢琛含笑点头,“看来雨轻的合伙人有很多。” “士瑶哥哥,如今蔬菜匮乏,肉类短缺,海鲜又难以运过来,想要做美食还是困难重重的。” 雨轻故作失落,无奈的说道:“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有人曾说,‘闲中不放过,忙处有受用;静处不落空,动处有受用;暗中不为欺隐,明处有时受用。既然我已经决定开菊下楼,就要努力做好,岂能有半点懈怠?” “你都讲到慎独这样的道德修养层面上了,还让我们说什么呢?”卢琛投来欣赏的目光,眼前的少女总是能给他带来不少的惊喜。 这时,裴肃的贴身小厮跑来回禀,原来裴源的那个外室曲芷已经被接来裴府了,裴肃便和雨轻先行离开了。 而陆玩对着卢琛寥寥几句,也转身走了,卢琛在荷花池畔陪着华陶作画,一直待在傍晚,才和三叔卢皓返回自己的府中。 夜色降临,游廊上有位管事正与几名小厮低语着什么,当望见卢琛缓步走来,那管事慌忙躬身施礼,堆笑道:“子谅小郎君回来了。” “焦四,子渊(卢琦字)今日又去城郊垂钓了吗?”卢琛淡笑问道。 焦四是范阳卢家的老仆,出身在涿县,打小起就跟着曹魏司空卢毓之孙卢浮,每当卢浮骑马驱驰畋猎时,都会带上焦四,因他有些拳脚功夫,便让他做了护院头领,后来卢浮因手生毒疮被截去,成了残废,不再出府狩猎,他便转为府内前院管事。 “子渊小郎君今日并未出府,因为他的小妾在前几日身上就不大好,今日请了大夫过来诊脉,说是肝气郁结,气血不畅,吃些药也就无碍了。”焦四回道。 卢琛点点头,然后径自朝卢琦的书房走去。而焦四招手唤来小厮,低语道:“明早找人把那两名丫鬟清理掉,此事做的隐秘些,别让其他人瞧见。” 那小厮紧锁眉头,略带不快的说道:“焦四爷,子渊小郎君之前不是说好要把小婵许给我的,她又没犯什么事,何必要她的性命,我想着明日再替小婵求求情,说不定——” “小畜牲,这档口你讨什么媳妇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子渊小郎君哪还有心思听你的废话,小婵可是尤氏的小婢,她知道的事太多了,留不得了。” 焦四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简单敷衍说道:“雁七,办好这趟差使,再给你挑好的媳妇就是了。” 雁七只是卢琦的随行小厮,没有莫羽在卢琦跟前得脸,所以他也不再理论,不过心下仍旧难以平静。 此刻卢琦还在伏案练字,想把白日里的那些琐事全都驱散走,凝神看着纸上未干的字迹,唇角牵起一丝涩笑。 “子渊,刚才三叔叫你过去一块用饭,你说没有胃口,我特意让厨房给你留了一份鱼脍还有豆粥,待会你还是吃一些再歇息吧。” 卢琛低首瞧了瞧他所写的书法,又道:“听说你的小妾病了,既然大夫说她并无大碍,你也不用太忧心,好好调养一段日子就会好的。” “嗯。”卢琦微笑道:“看堂兄回来时心情很好,去华府陪着子约兄下棋,定然是你赢了。” 卢琛拿过他手中的毛笔,写了三个字,正是‘王六郎’,卢琦一脸疑惑,问道:“王六郎又是何人?” “他是小说中的人物,有情有义,让人心生敬佩。” 卢琛又把毛笔还给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淡笑道:“子渊,我希望你也可以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七章 月下心事(二) “我明白。” 卢琦点点头,继续伏案写字,其实他已经在范阳祖宅受过责罚了,因为派人夜袭那艘船,他也深深反思过,对于卢琛的劝诫,他都会听进心里去。 原本卢琛和卢琦出生在同一天,只不过卢琛比他早一个时辰出生,所以卢琛就成为他的堂兄,卢琦对此并不介意。只不过后来因程家退而求其次把程圆圆许配给他,让他的心里有了难解的心结。 不过卢琛并不知晓,因为卢琦每每在他面前都表现出一副随遇而安的态度,他自然想不到卢琦会因为这桩婚事而耿耿于怀。 在卢琛小时候,曾经与程圆圆见过几次面,但是数年过去,他对程圆圆已经没有多少的印象。 而如今卢琛的脑海中却时常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还是在琳琅小铺时那匆匆的一瞥,少女笑容嫣然,他从少女身边走过,只是这样不经意的相遇,不过当他望见少女和郗遐在街上有说有笑时,他却倍感羡慕,在祖涣的生辰宴上,他记住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女。 郗遐的生活总是那般丰富多彩,可是对卢琛而言,绚烂与快乐的青春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在发生了船上遇袭那件事后,卢琛深感歉疚,连日就赶到了陈留郡,当看到雨轻他们安然无恙,他的自责感才渐渐消退,并且想要设法补偿她。 返回洛阳后,卢琛和雨轻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雨轻总是会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送家具和茶叶,还有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后来又想着建造大型图书馆,号召大家一起来捐书,卢琛的生活不再静如止水,突然增添了许多韵律和色彩。 他好像也找到了生活的乐趣,得到了精神的快乐,开始懂得生活,就连他脸上的笑容都变得自然而灿烂,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忘却了荥阳公主薨逝后的那段不愉快的时光。 待卢琛回到自己的寝室内,却发现有名清秀可人的侍女已经为他铺好了被褥,看见他走进来,侍女玉面微红,低头轻声道:“子谅小郎君,今晚就让奴婢留下来服侍你可好?” 卢琛微微皱眉,直接拒绝道:“我已经告诉过父亲和三叔了,我不需要侍妾,你怎么还敢擅自进入我的寝室?” 那名侍女一脸羞涩,脱掉外裙,仅着雪白薄纱内衣,娇声道:“是夫人让我过来伺候小郎君的,而且我也是自愿的。” 卢琛早已转过身去,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穿好你的衣服,立刻离开,明日我自会回禀三婶。” 侍女却直接跪地,满脸通红地轻声道:“奴婢什么都不懂,若是哪里有错处,还请小郎君明示。” “如果你再多言,杖责二十,在我走到第七步时,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卢琛寒声道,神情变得肃然。 侍女慌忙穿上衣裳,一张俏丽的脸宛如火烧一般难受,眼眸中又羞又恼,匆匆走开。 阖府上下都认为子谅小郎君性格冷淡,她偏偏不信,拥有姣好容颜的她算得上是一等丫鬟里最出挑的,所以才被夫人选中,特意拨过来伺候子谅小郎君。 今夜想要自荐枕席,如果能够讨得子谅小郎君的欢心,当上他的侍妾,那她就是府里最幸运的丫鬟了。 因为不论是在范阳卢家祖宅,还是在洛阳的卢府,思慕子谅小郎君的丫鬟都能排上好几条街了,就连那些世家女郎都巴望着嫁给他,东阿的程圆圆就是其中之一,可惜缘分错过了,不少的女郎却在心里窃窃自喜。可见卢琛已成为各大士族眼中最佳的女婿人选。 不想今夜她就这样被撵了出来,待到明日必定会成为府内的笑话,作为体面丫鬟的她,臊红了脸,真不知该怎么应对明日众仆婢的奚落。 她一个人倚着栏杆痴痴的望向卢琛的寝室,口中喃喃道:“分明前几日子谅小郎君还和裴家的那个养女在书房里玩什么游戏,两个人贴的那么近,也不见他有丝毫不悦,看来裴家的那个养女果然不简单,整日穿着男装,也不知道她换回女儿装扮是什么样子,能和子谅小郎君那般亲密,真是羡煞旁人。” 这时,有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抚上她的肩头,眼神轻佻,笑道:“娟儿,待在这里吹冷风,可是会生病的。” 娟儿回眸一顾,浅浅笑道:“子珑郎君(卢蕤字),这是刚回府吗?” 卢蕤握住她细腻纤细的柔荑,眯眼笑道:“不如到我房里暖暖身子好了,我可是夜夜想着你呢。” 娟儿一脸娇羞,想要抽回手,无奈卢蕤抓的更紧了,在月光的映照下,娟儿的白净面庞变得红晕,半推半就的进了他的怀抱。 卢蕤乃容城侯卢藩之子,是卢琛的三堂兄,今年才二十出头,早几年就娶了太原郭氏之女,与王羡要好,平日里风流成性,姬妾很多,今日就是和王羡他们去郭彰府上赴宴,玩乐到深夜才回来。 娟儿一直保持着清白身子,就是期盼着给卢琛做侍妾,如今这念想也没了,她知道卢蕤早就想要得到她,不过跟了他也不算太吃亏,毕竟他是长房的嫡子,风流归风流,总比四房的卢琦强一些。 卢琦的侍妾尤氏最为得宠,明明她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可卢琦还是狠心的骗她喝下那汤药,可见这份宠爱也是虚假的,这件事还是小婵偷偷告诉她的。 娟儿细想着丫鬟始终是给人做妾的命,既然卢琛那边行不通,再不抓着一个主儿,自己的后半身可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伴着淡淡月光,惜书提着雁鱼灯送走古掌柜后,就回到雨轻的书房,怜画正在旁边研磨,不时好奇的瞧着桌上那幅《白鹿图》,原来雨轻已经在上面题了一首诗,怜画不禁轻声念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雨轻又展开那幅《小鹿图》,抚摸着画上那头灵动可爱的小鹿,眸光微闪,口中喃喃道:“那位小哥哥曾经对我说,他还会再来的,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出现,难道是他忘记了?”</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八章 月下心事(三) “雨轻小娘子,我看着这白鹿和小鹿倒是有些神似,很像一对母子。” 怜画歪头想了一下,又笑道:“雨轻小娘子以前不是讲过一个母鹿断肠的故事,有个叫许真君的少年很喜欢打猎,一次他射中一只小鹿,却见母鹿痛怜爱子,奋不顾身的奔向小鹿,以舌舔抚其身上的伤痕,无奈箭深伤重,小鹿身死后,母鹿徘徊悲鸣不止,最后也倒地而亡,少年见此景甚为惊奇,后来拨开母鹿的腹部才发现它已肝肠尽断,少年悔恨不已,折毁弓箭,发誓永不打猎。” “虽然人畜有别,但爱子之心却是相同的,舔犊情深亦是如此。”雨轻浅笑道:“没想到你也看得懂画了,看来怜画这个名字没有起错。” “雨轻小娘子,难道你不觉得这两幅画的笔墨神韵很像吗?”怜画笑问道。 雨轻凝视着这两幅画,沉吟道:“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那幅《小鹿图》,虽然画技青涩,但是每每回忆起,都觉得很温暖,他可是第一个主动关心我的陌生人,我不会忘记他的。” 怜画在旁开始整理那叠左伯纸,她倒是希望那位小哥哥和子初小郎君是同一个人,那样雨轻应该会更欢喜的。 “明日找人把阿远哥哥的这幅《白鹿图》装裱起来,也不知道阿远哥哥的那幅《金谷宴乐图》画得如何了?” 雨轻放下毛笔,自语道:“祁斯在来信上说阿远哥哥去了郑氏祖宅,好像郑翰也回了荥阳。” “雨轻小娘子,子初小郎君今日到裴府除了送来这幅画作,还带来一些柿霜饼。” 怜画转身走过去端蜂蜜水,说道:“可惜雨轻小娘子不在府中,子初小郎君略坐了坐就离开了。” 雨轻淡淡一笑,重新拿起毛笔,准备给顾宝儿和卫玠写信,却见莺音换了一身打扮缓步走进来。 “这件新衣裳很合身。”怜画上下打量着她,点头笑道:“真是肌肤白似雪,清纯俏佳人。” 莺音赧然一笑,颔首道:“多谢雨轻小娘子赏赐。” “我没有让你住在裴府,是因为这里规矩多,而且你每日都要练歌,还是待在胭脂铺子后面的小院子里比较好。” 雨轻看她长相甚是清丽,顿觉群芳馆的那个老鸨实在是有眼无珠,莺音不仅有些清雅气质,而且歌声曼妙,以后在剧院登台献唱,捧红她也只是时间问题。 “嗯,雨轻小娘子待奴婢好,奴婢铭记在心。” 莺音目光清澈,望着眼前出尘脱俗的少女,流露出羡慕之情,莺音在青楼待过一段日子,见过不少的头牌姑娘,有的明媚动人,但却没有气质,还有的气质出众,姿容就不够美艳,总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瑕疵。 可眼前的少女一身素色衣裙,淡淡的妆容,通身却散发着独特的气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就是觉着怎么看她都好看,好像她拥有最无瑕的美。 “莺音,你在群芳馆待过一段日子,那个荥阳俞伟光常去那里找白菡姑娘吗?” 雨轻刚才从古掌柜那里得知俞伟光已经给白菡赎了身,纳她为妾,看来在那次花魁选举上白菡的惊鸿舞成功吸引了俞伟光的注意,给自己找了个依靠,也许在她心里比获得花魁还要欢喜。 只不过姜柔在失去花魁的光环后,竟然服毒自尽,不免让人叹息。 “雨轻小娘子,其实俞伟光也不是经常来群芳馆的,听馆内的姑娘们说俞伟光真心喜欢的是醉欢楼的唐小娅,不过唐小娅向来清高,根本看不起像俞伟光这样的小士族,况且俞伟光在洛阳也没什么名气。”莺音近前回道。 雨轻含笑点头,又道:“原来是白菡捡了个便宜,荥阳俞氏算是个小士族,青楼女子能给士族子弟做妾,至少得了个好归宿。” 莺音思索了一会,继续说道:“我记得有一次俞伟光在群芳馆喝闷酒,口中埋怨说什么留在洛阳无甚意义,也谋不到一官半职,只能去做怀县令了,一脸颓丧,白菡姑娘还宽慰了他好久。” “又是怀县令,难道荥阳俞氏也有参与到怀县季氏的那件事情当中?”雨轻秀眉微蹙,沉吟道。 清风吹过窗子,正感觉有些凉,怜画就上前给雨轻披上了外衣,雨轻偏头微笑道:“夜深了,莺音你先下去歇息吧。” 莺音便颔首退下,怜画则伸手关上了窗户,说道:“惜书应该带着小白回屋了,香草和梧桐先去烧热水了,待会雨轻小娘子沐浴后就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去陆府学书法呢。” “怜画,明日惜书要去胭脂铺子等宫里的来信,你也不必陪着我去陆府了,跟着陈浩之他们去看看落虹街上那条路修的如何了,顺便告诉季冬阳,让他过两日去小院子里,我有些事想要问他。”雨轻一边伏案写信,一边说道。 怜画点点头,抿唇一笑,心道:雨轻小娘子自然不知晓惜书的心思,不过自己却看得很明白,惜书每次见到季冬阳都会脸红,季冬阳也会时不时多看她一眼,可谓郎有情妾有意,没想到惜书的姻缘这么快就到来了。 到了次日,顺风一手拿着驴肉火烧吃着,另一只手则提着一个食盒,很快就走到裴府门外的牛车旁,没想到覃思驾着车从前面赶过来,笑问道:“雨轻小娘子今日是要去陆府吗?” 顺风点点头,擦了擦嘴角,说道:“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我家小郎君准备去张司空府上借书,正好是顺路。” 覃思笑了笑,牛车停下,顺风吃完一个驴肉火烧,又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个,这已经是她吃的第六个了,基本上算是饱了。 没过一会,从裴府走出一位白衣如雪的俊俏小郎君,只见他正把玩着手中折扇,刷的一下收起来,又刷的一下展开来,折扇上还是一片空白。 当他看到覃思充当车夫,便手摇折扇走过来,明眸闪动,到了牛车前,刷地把折扇一收,用折扇轻轻挑起车帘,探头笑问:“悦哥哥这是要寻访友人,还是去金谷宴乐呢?” 车内之人手速极快,抢了他手中的折扇,想要敲打他一下,不想他迅速避开,笑道:“我正愁找不到人作扇面书画,偏巧悦哥哥夺了去,不如悦哥哥帮我画一小幅扇画好了。”</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六十九章 陆府小插曲(一) 崔意微笑不语,没想到雨轻竟然能够躲闪开来,她走路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许多,看来每日晨练确实有些效果。 “既然你要去陆府,我送你一段路,还不快上车来。”崔意唇角轻轻上扬,一道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更显俊美绝伦。 雨轻便坐上他的牛车,抚了一下宽大的袍袖,然后叹息道:“悦哥哥,我听二哥哥说凤栖楼的姜姑娘自尽了,为了区区一个花魁头衔,何至于此呢?” “有人就喜欢这些虚名,对于那些风月场上的女子来说,有了名气才可能被富贵人家看中,不管是做妾还是外宅,总是可以逃脱那个声色犬马的樊笼。”崔意淡淡说道。 雨轻心里正揣度着有关牛山雅集出现刺客的那件案子,昨日青珠也有带来消息,中书舍人赵侃来金谷园,与石崇单独在梧竹居谈话。 赵侃来自颍川郡阳翟县,乃穆侯赵俨之后,赵俨与同郡人陈群并皆知名,赵侃如今身为中书舍人,还是得到中书令陈准的赏识,陈准出自颍川陈氏子弟,为国子助教陈戴之兄。 当时在陈家赏梅时,雨轻就从王祷和陈桢的谈话中知悉了陈准迁为中书令,录尚书事,封广陵郡公,与张华、裴頠共同辅政。 赵侃去金谷园与石崇密谈,或许就是代陈准来传话,至于牛山雅集上的刺杀事件,卞瑄所怀疑的对象很可能就是石崇。 “悦哥哥,你还记得牛山雅集上所发生的事情吗?”雨轻沉声问道。 崔意点头,淡然说道:“卞瑄上回在金谷宴席上还提及了此事,好像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 “那些刺客的目标是琅琊内史李达,后来在卞家宴席上,许广作为淮南王府的从事中郎,振振有词的说安抚流民之事,很显然淮南王与琅琊王有些嫌隙。” 崔意静静凝视着她,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卞瑄此番来洛阳,必是对某人产生了怀疑,那日在金谷宴席上他当众谈及此事,在场的人都是什么反应呢?如果我是那个幕后主使,在那时会故意转移话题,并且表现出足够的真诚,以便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卞瑄是对着欧阳建说的牛山雅集之事,欧阳建表现得很是震惊,而石崇却和宠妾笑谈,之后他便提到了何攀辞去大司农一职,现今卧病在家,在场的人深感叹息。” 崔意沉吟道:“若是石崇派人去牛山刺杀李达,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悦哥哥,不妨从所有事件的原点出发,李达去临淄是为了什么,那么石崇的目的必然和他是一样的。” 雨轻淡笑说道:“石崇一向巴结奉承贾谧,如今担任卫尉,也许是贾郭一派的亲信,也许是某位王爷的党羽。” 卫尉在西晋兼管武库和冶铸,领江北冶令三十九员,南北东西诸督冶掾,算是三品大员。 历史上石崇与赵王司马伦不和,曾暗地联系淮南王司马允和齐王司马冏诛杀司马伦与孙秀,卞瑄扶持的是齐王司马冏,那么石崇很可能就是淮南王司马允的亲信,中书令陈准或许也是倾向于淮南王的阵营。 “依我看,石崇存了狡兔三窟的心思,卞瑄此番来洛阳势必会针对石崇,就是不知他会如何反击了。” 崔意漫不经心的掀起车帘,说道:“雨轻,快要到陆府了。” “悦哥哥,你今日要去哪里呢?” “去张司空府上。”崔意放下车帘,唇角微扬,“等我借了书,也许会去陆府找士瑶兄手谈一局。” “悦哥哥为何不去找子谅哥哥下棋?”雨轻微笑说道:“子谅哥哥说不定也会去张司空府上,卢氏和张氏都是范阳郡人,他和公安哥哥的交情不错。” “因为彼此太熟悉,对弈就无趣了。” 崔意将折扇慢慢展开,淡笑说道:“我和士瑶兄还从未对弈过,不知谁会赢呢?” “悦哥哥,输赢有那么重要吗?”雨轻随意的问道,从锦囊里取出那个天然蓝色琥珀,玩笑说道:“上回玩跳棋你输了,便把这琥珀给我了,看来论输赢不重要,彩头才重要。” 崔意目光温柔,思忖道:陪着她下跳棋,就是为了找个由头把琥珀送给她,至于输赢是否重要,那就要分和谁比了。 在他眼中,雨轻不是赌注,而是他心中那个最美好的存在,眼底的温柔皆是她,不过傻傻的她根本不明白。 到了陆府门前,雨轻就下了牛车,朝着崔意挥了挥手,露出甜美的笑容,然后就带着顺风走进了陆府。 崔意放下车帘,沉吟道:“子谅哥哥,她是何时改了称呼的,我还觉得奇怪,子谅兄为什么对捐书的事情这么积极,原来他真的开始亲近雨轻了,趁着郗遐和任远忙公事之际,他也过来凑热闹了,还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在雨轻走在游廊上,望见有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与陆府管事陆全说着什么,雨轻便放缓了脚下的步子。 “把我带来的那几箱特产分出几份出来,分别送往顾府、张府、贺府、纪府和薛府,周府的那一份先留下,改日我会亲自去的。” 陆全微微点头,当看到雨轻已然走来,就含笑说道:“雨轻小娘子,大爷和士瑶小郎君还未回府,不如你先去书房练字吧。” “你就是兄长所说的小友了。” 年轻男子长相很是清秀,睨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是裴家的人,兄长向来与北方士族来往不多,竟然愿意指点你书法,还真是奇怪。” “雨轻小娘子,这位是三爷。” 管事陆全和陆贵并不是陆机从吴郡陆氏祖宅带来的仆人,陆机、陆云和陆耽先后来到洛阳,在洛阳的陆府只有他们三人及妻眷,陆玩也是后来才到洛阳看望他的三位堂兄的。 雨轻浅浅一笑,之前陆玩同她提及过陆耽,他前年带着陆机的二子返回吴郡,这两年并未待在洛阳,如今也是刚回来没几天,她便施礼道:“雨轻见过士琰先生。” 陆耽似乎不想过多理睬她,直接负手走开了。雨轻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思忖着,三陆入洛,陆耽明显没有自己的两位兄长名气大,而且他很少去金谷园结交友人,算是典型的宅男,如今赋闲在家,看样子他也无心进入仕途。</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章 陆府小插曲(二) 雨轻被人忽视也不是第一次了,浑然不介意,径自朝陆机的书房走去,梧桐抱着那一叠左伯纸跟在她身后。 管事的说陆虎陪着夫人去张家了,估计不会很早回来的,而士瑶小郎君今早就和庞家小郎君去了郑家,大爷则去了南街上吃早饭,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 南街上有家食肆卖的牛肉汤和饼丝,很是美味,陆机常会去那里吃早饭,之前陆机都是和陆云一起去那里用早饭,不过在陆云去了兖州后,陆机就自己一个人去那里。 因为陆玩喜欢清淡的饮食,而北方的饮食口味偏重,所以他很少陪着陆机去外面的食肆吃饭。 每至清晨,来这家食肆的客人络绎不绝,与城西卖鱼汤水引饼的那家食肆不相上下。 陆机是这里的常客,小二知道他的习惯,不喜蒜和胡荽,要多放一勺醋,在小二招呼客人之际,陆机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笑道:“文郎(陈眕字)兄,你怎么有空来这里用饭?” 陈眕为金谷二十四友人之一,出身颍川陈氏,乃中书令陈准之子,任散骑常侍,很有文采,与荀恪交好。 “原来是士衡兄。” 陈眕含笑走过来,就坐到他旁边那一桌,唤来小二,要了一碗加胡荽的牛肉汤,还有胡饼。 “士琰(陆耽字)是不是回来了,听说他在吴郡新纳了两房小妾,也一并带过来了,改日让他携着美眷去金谷园游玩一番,总是闷在府里多么无趣。” 陈眕眯眼笑道:“上次我去你府上,看到一套青白瓷茶具很是雅致,是从哪里买的?” 陆机夹起一块笋菹,淡笑道:“那不是买的,是我的一位小友送与我的。” “小友?”陈眕搅动一下牛肉汤,笑道:“之前别人都传你收了个女学生,如今你倒是改了口,变成小友了,真是有意思。” 陆机喝着牛肉汤,微笑不语,而陈眕一边吃着胡饼,一边瞥向他,想到在鲁郡公府上舌战群儒的那名女扮男装的少年,正是陆机所说的小友,便笑道:“待会我也无事,不如就去你府上坐坐好了,顺便瞧瞧你的那位小友。” 没过多久,陆机便用完了早饭,擦拭了一下唇角,目光扫向陈眕,没想到他也吃完了,除了那碗牛肉汤饼丝,还多加了一张胡饼,看来他早上的胃口不错。 陆机吩咐随行小厮去结账,然后便和陈眕走出了食肆,共乘一辆牛车返回陆府。 此时的雨轻正在陆机的书房练书法,忽然从西院那边传来狗吠的声音,她便放下了毛笔,循声赶去。 却见一名碧色衣裙的妙龄女郎为了掉在地上的几个橘子,正在数落一名婢女,而陆耽就坐在院中,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就当没看见似的。 “碧萝姐姐,是黄耳突然跑过来,把我吓了一跳,才失手——”婢女怯生生的回禀道。 碧萝正是陆耽从吴郡陆氏祖宅众仆婢中挑选出来的体面大丫鬟,准备给陆玩做侍妾的。 只见她长着鹅蛋脸,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不胖不瘦美的刚刚好,娉娉婷婷站立于那里,若是不张口训人的话,倒是有一种静雅嫣然的美。 “小黛,这橘子可是三爷特意从吴郡带来的,你就这样失手散落在地,即便罚你半年的月钱,都买不来这几个橘子。” 碧萝哼了一声,嗔道:“看来在洛阳买的奴婢,就是不中用,除了贪嘴学舌,什么都做不好,还不快点把橘子捡起来。” 陆耽站起身,仍旧不闻不问,正要转身走开,不想碧萝疾步走上去,一脸委屈的说道:“士琰郎君,那个南絮实在不知礼数,我今早正要去给士瑶小郎君整理房间,他却拦住我,说没有士瑶小郎君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他的房间。” “这事你不该来问我,我也帮不了你。” 陆耽神情冷淡,视线落在蹲地上捡橘子的小黛身上,幽幽说道:“橘子掉到地上捡起来就是了。”说完转身离去。 碧萝眉尖微微一挑,心中却有几分怨气,本是欢欢喜喜的跟着陆耽前来洛阳,想要尽心服侍陆玩,不成想连他的房间都进不去,更是连靠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她这几日也是越想越恼,就拿着小黛出气,一心想着攀高枝的她,若是再被送回吴郡,她的脸面还往哪里搁,不如直接投江算了。 陆机和陆耽都有许多侍妾,各个都是狐媚子,想要与她们争宠,也是不容易的,况且她是被挑选出来服侍陆玩的,陆机和陆耽自然也不会对她动什么心思。 雨轻望着碧萝远去的身影,暗想陆耽作为大司马陆抗第六子,竟然对眼前所发生的事选择漠然置之,也许待在洛阳本就不是他所愿,有陆机和陆云在朝为官,陆耽的存在更像是可有可无的。 吴郡孙惠曾云,‘不意三陆相携暗朝,一旦湮灭,道业沦丧,痛酷之深,荼毒难言。国丧俊望,悲岂一人!’ 可见三陆入洛,一方面是晋武帝对江南地区豪强心生忧惧,利用招揽南士来稳定吴地形势,另一方面则是陆氏兄弟作为江东一等世族的代表人物,不会淡于功名,甘心做隐士,而是怀揣着弘扬祖业的使命感,毅然选择奔赴前途未卜的中原之地,才会在洛阳忍辱负重,交游权门,寻求发展的机遇。 之后顾荣、贺昙、张季鹰等江南名士相继入洛,在洛阳俨然形成了一个江南士人群体,他们努力开拓仕途,求取功名。陆氏作为南士之领袖,与北方士族周旋也是在所难免,中间不乏包含利益之争和冲突,这也为三陆遇害埋下了导火线。 雨轻扶着栏杆,安静的思考着,也许只有加强南北之间的合作,让各方的利益在共存和相容的基础上达到合理的优化状态,才能避免日后的纷争。 河东卫氏和吴郡顾氏联姻只是一个开始,陆云若是能够率先挤入朝廷中枢,取得更多的话语权,对于制衡北方门阀士族及各地的王爷都是大有好处的。 此时在张司空府上,崔意正静静的伫立在水榭边,远远的聆听着张舆在亭中抚琴。 一曲《招隐》,抚尽濠水中的鯈鱼之乐,羡慕以秋菊为食,以幽兰为佩的隐士之心,在这样一个幽静空寂的亭中独坐拂弦,隔着水,琴声更显悠扬。</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一章 陆府小插曲(三) 当琴声止住,崔意便款步走过去,笑道:“公安兄,真是好兴致。” 张舆拂了一下袍袖,淡笑道:“我弹琴只为放空自己,雨轻上次对我说,归零是最好的心态,细想想这句话很有意思。” “我刚刚看到左将军(卞粹)和牵长史了,他们都在前厅和张司空叙话。” 崔意负手走至阑干前,说道:“想必你也应该知道牛山雅集上发生的刺杀事件,卞大人(卞瑄)从临淄来到洛阳,应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 “道儒兄,那时你和楚颂之也去了牛山雅集,临淄太守田学初并未找出幕后主使,不过卞大人却发现了一条线索。” 张舆站起身,袍袖飘摆,凤眸微眯,慢慢说道:“那批刺客是来自扶风武功县,从抓捕到的那名刺客口中得知他们的主人是扶风某家赌坊的掌柜,之后卞大人就派人去扶风打探,发现那赌坊掌柜原来是苏家管事的一位亲戚,扶风苏慎现任左卫将军,苏慎之兄苏绍正是石崇的姐夫,扶风苏氏和渤海石氏有着姻亲关系,此事或许就是石崇暗中指使苏家做的。” “看来卞大人还是有些办案能力的。” 崔意淡淡说道:“公安兄,左卫将军为禁卫军主要统帅之一,权任很重,我听叔公说过,苏慎能够担任左卫将军,还是中书令陈准的举荐,不知牛山雅集的这件事会不会对苏慎有些影响呢?” “也许以前的苏慎是皇上亲信之人,不过如今的他可就说不准了。” 张舆拿起一个橘子,剥开来,分了一半给崔意,笑道:“至于石崇,也需要给他一个教训,他在担任卫尉期间有不少贪污受贿的行径,就看贾谧愿不愿意帮他遮掩了,昔年司徒石苞(石崇之父)与鲁郡公贾充同为晋武帝(司马炎)的肱骨之臣,所以说石崇与贾谧的友谊关系也不会轻易破裂的” “一直以来皇上都是很看重颍川陈氏的,中书令陈准去年可是请奏改派孟观督师征讨齐万年,果然迅速取得胜利,可见中书令眼光独到,况且陈氏和荀氏世代交好,在朝中门生故吏很多,皇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皇上不会轻易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崔意吃着橘子,含笑点头,确实很甜。 “道儒兄,你对牵长史提及丁弘,可是为了前任陈留太守徐济之事?”张舆好奇的问道。 崔意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意,“陈留府丞骆况好像被牵连到一件杀人案里了,公安兄,你说王太守(王玄)能不能顺利破案呢?” 张舆摇了摇头,笑道:“如果茂弘兄待在陈留郡的话,或许能够很快侦破此案,不过王玄就没有那个能力了。” “我听说桓协去了陈留郡,想必是郗遐无法分身,才派他去处理一些事情的。” 崔意注视着池上那一支含苞待放的并蒂莲,微笑道:“想来只有等到陈留郡的案子了结后,有些事才会渐渐浮出水面。” “那日我去洛阳令叶诚那里,看他红光满面,好像遇到了什么喜事,我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德操兄(裴肃字)马上就要纳他的小姨子白灵儿为妾,这样的缘分可不是天注定,而像是人为促成的。” 张舆轻笑一声,因为他知道最近雨轻总是出城去练习骑马,都是她的二堂兄裴肃在旁陪着,他们堂兄妹俩的感情很好,裴肃为人拘谨,根本没什么异性缘,而雨轻鬼主意最多,此姻缘多半就是她在中间撮合而成的。 “公安兄最近是不是常常去卢府借阅书籍,还带上雨轻同往,这样一来子谅兄的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了。”崔意淡淡说道。 这时,朗清走上前来,颔首道:“小郎君,我已经把那只纸鸢放回书房了。” “嗯。”张舆含笑点头,原来去年那只从畋猎场上带回来的纸鸢已经被他修好了,不过今早不小心把茶水溅到纸鸢上,他便命朗清拿到园子里晒一晒。 “纸鸢?”崔意顿觉有趣,笑问道:“难道公安兄还喜欢放纸鸢吗?” “这纸鸢不过就是从畋猎场上捡回来的。”张舆笑着走出亭子。 崔意突然多了几分好奇,畋猎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纸鸢呢? 而在陆府的花厅内,陆机正翻看着雨轻这些日子所练习的行书,陈眕却仔细端详着那个青白瓷三才盖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茶具。 “雨轻,没想到你还抄写了西汉贾谊的《过秦论》,难怪在鲁郡公府上你对秦国灭亡有了自己的分析。”陆机淡笑道。 雨轻微笑回道:“周朝以仁义取得天下,又以仁义守天下,而秦朝取天下不以仁义,凭借强势进攻,谋略和武力确实超过六国,所以最终一统天下,但是用这样的诈力手段守天下却是难以长久的,此篇得出秦亡在于‘仁义不施’的结论,汉朝就是用诈力手段夺取天下,之后又用仁义守天下,足见汉代能够强盛也是吸取了秦二世而亡的教训。” 陈眕听后投来赞许的目光,放下那个盖碗,笑道:“士衡兄,她确实当得起你的小友,很有自己的见地,可惜那次我并未去鲁郡公府上,错过了她的一番精彩言论,今日倒是来对了。” “陈先生若是喜欢这样的盖碗,我可以送你一套青瓷茶具。”雨轻浅浅一笑,又对陆机说道:“先生,我带来一些柠檬干片,用它泡水喝可以提高免疫力,还可以开胃消食,生津止渴,当然加一勺蜂蜜味道会更好。” 陈眕站起身,玩笑说道:“士衡兄,我都有些嫉妒你了,算了,我还是去找士琰聊聊天好了。”说完负手走了出去。 陆机摇头笑了笑,然后告诉雨轻他要给兖州的陆云写信,雨轻可以在旁观看,其实自从她跟着陆机学习书法,每次陆机给家乡友人写信时,雨轻都会帮他研磨。 在雨轻心中,陆机亦师亦友亦如父,她尊敬他,同时也希望有朝一日,陆机能够与北方各大士族子弟促膝长谈,不再有芥蒂,得到他们真正的认可与尊重。</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二章 陆府小插曲(四) 由一名小厮在前引路,陈眕穿过一带游廊,转入花园中,望见春花烂漫,不由得停步,笑了笑,“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 “三爷这会正在听雨轩作画。”陆全颔首禀道。 “等我赏完春景后,再去寻他好了,你先退下吧。” 陈眕很是惬意的迈着步子,那名小厮只好转身走开。花园内隐隐绰绰有个女子的身影,陈眕负手走过去,却见碧色衣裙的女郎正踮着脚尖折花,她的手里还拿着几枝琼花,莲步轻移,在琼花树下身形更显婀娜曼妙,倏尔回眸,樱唇微启,“不知郎君是——” 这女郎正是碧萝,她微微颔首,琼花瓣随风颤抖,当看到陈眕步步靠近时,她抿唇一笑,故意将那几枝琼花掉落在地,再次抬首,眸中流露出惊慌之色。 陈眕弯腰捡起一枝琼花,递给她,她伸出白皙的纤手,无意中触到陈眕的手,忙要将手缩回去,却被陈眕一把抓住,她一脸娇羞,轻咬粉唇,“郎君莫要如此。”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陈眕揽住她的腰肢,轻佻的笑道:“可是你先碰到我的手,莫非是我会错意了?” “不不是只是奴婢不小心”碧萝佯装紧张,一只手却已轻抚上他的胸口,柔声道:“郎君,可不可以先松开手。” 陈眕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嗅着她的体香,又捉住她的手腕,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碧萝。”她脸颊羞红,眸光微闪。 陈眕这才松开手,笑道:“难道你就是士琰从吴郡带回来的侍妾?” 碧萝摇了摇头,赧然道:“奴婢可没有那个福分。” “陆府放着你这样俏丽的丫鬟,却无人疼惜,他们兄弟几人真是不懂得欣赏娇艳的花朵。” 陈眕又瞥她一眼,笑道:“碧萝,带我去听雨轩找士琰好了。”说着负手朝前面走去。 碧萝抚了抚红晕的面颊,心里一阵窃喜,其实她早就问过管事,知晓陈眕乃中书令陈准之子,妥妥的高门贵公子,若是能借机接近他,被他讨要回去做侍妾,那么就真的是天降福分了。 望着碧萝跟随陈眕走远,不远处的锦袍少年淡淡一笑,心道:看来不必再找子治兄(顾毗字)帮忙了,陈眕可是金谷园里出了名的花花太岁,被他看中,倒也省却了我的麻烦。 “士瑶小郎君,我看分明就是那个碧萝在你这里无计可施,便跑到陈家郎君面前献殷勤,她可真是会挑人,等她去了陈府就知道了,那里的姬妾多到数不过来,一天好日子都没得过,想要攀高枝还没眼光,这可怨不着我们了。” 陆玩瞪视南絮一眼,肃然道:“她的好与坏,本就与我无关。”说完就疾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南絮低声自语道:“碧萝来了这些天,士瑶小郎君到现在才算是看了她一眼,甚至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想来碧萝心里还觉得委屈难受,孰不知不管换谁过来,士瑶小郎君都不会理睬她的。” 待陆玩走回书房,环视一周,并未看到雨轻的身影,便找来仆婢询问,才知雨轻在陆机的书房学习书法,他便大步朝陆机的书房走去,却发现只有陆机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圈椅上看书。 陆玩缓步走进去,颔首道:“兄长,尚书右丞钟宁今日出城去了,多半是去探望京陵公王浑的。” “朝堂诸臣在给平叛将士论功行赏之事上,可是有颇多争议的,尤其是钟雅的攻破剑阁之功,若不是钟会有先见之明,昔年就命人设下一条密道,只怕裴宪的大军很难攻下剑阁,朝中多数人都认为可封爵亭侯,赏赐三千户食邑” “之前傅祗因在诛除杨骏之事上功勋卓着,皇上欲要给他封郡公八千户,他坚决辞让,自愿降封灵川县公,又分原四千户食邑中的二千二百户给幼子傅畅,皇上又封其少子傅畅为武乡亭侯,如今钟雅军功显着,但资历不够,封爵亭侯已算是最大的赏赐了。” 陆玩淡然说道:“只怕钟家对这样的一个爵位并不感兴趣,而是想担任要职,说不定京陵公王浑不日就会入朝进言了。” “中书监正是朝廷决策中枢,专管机密之事,号为‘凤凰池’,中书郎职任机要,地位不高,但颇为清贵,是宗室起家入仕之阶梯,或许钟家对这样的职务更感兴趣一些。汝南亭侯和郁之子和济不就是现任中书郎,早年和峤(和郁之兄)就是担任中书令,与中书监荀勖抗衡多年” “和峤正是京陵公王浑的女婿,想来如今的中书令陈准也要让京陵公几分薄面的,只不过王衍和郭彰也有自己的算盘。” 陆机放下盖碗,望向陆玩,笑问道:“你可看得懂他们的心思?” “当年刘乔得建威将军王戎赏识而被任命为其参军,之后参与伐吴之战,可谓是王戎在军方的嫡系部将,刘乔之子刘挺作为平叛益州的前锋,在攻打绵竹时立了功,王衍自会想方设法为他争取最大的嘉奖;而监军郭正乃郭淮之孙,此番出征,也是要加官进爵的。郭监军和裴都督分别有派人送来奏报,也许这两份奏报上或多或少有些出入。” 陆玩淡笑道:“兄长,争军功这样的事情也很常见,不过是为了各自集团的利益而已,怎么封赏还要看皇上更信任谁,当然还得照顾到北方这些门阀士族的利益。” 陆机点点头,“关于太子遇袭之事,昨日彦先兄(顾荣字)还在连连叹气,原来司隶校尉许奇派人去渤海和辽东一带,并没有查出什么来,那名刺客确实是在辽东罚服劳役,不过将他赎走的人已经死了,这条线索也就彻底断了” “至于任远去荥阳,只是打听到制作那支梅花袖箭之人的下落,可惜他早已埋于地下,连坟头上的野草都长得老高了,任远此行也是无功而返。” “兄长,这只能说明背后之人先他们一步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刺杀太子可是谋逆的大罪,我想藏在背后之人早已备好了应对之法,即便是司隶校尉摸到了某些影儿,那也是可以随手丢弃的棋子。”</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三章 陆府小插曲(五) 陆玩沉声道:“渤海太守甄瑜不是已经被皇上调到昌黎郡,慕容昴无故死在洛阳,甄瑜就是派去监视鲜卑慕容部落的动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或许他就是司隶校尉怀疑之人,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把他放到苦寒之地,若是在那里治理不善,稍有动乱,甄瑜就只能被罢官去职了。” 陆机端起盖碗,掀开碗盖,看着水中沉浮的茶叶,微笑说道:“不管怎样,这些事都与我们江东士族关系不大。” 一抹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映照在青瓷盖碗上,更显玲珑剔透。 陆机又问道:“士瑶,刚才听文郎兄(陈眕字)说泰冲兄改了主意,想要把自己的长女(左芳)许配给郑家庶子,可有此事?” “我今日和庞兄去了一趟郑府,好像是有这回事,少贤兄(郑卓字)近来总会去左府请教音律方面的问题,也许是左大人赏识少贤兄,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 陆机不由得呵呵一笑,“中牟潘氏自然比不过荥阳郑氏了,泰冲兄(左思)果然有眼光。” 陆玩望向窗外有些出神,陆机便说道:“你不喜欢那个碧萝,就再挑别的好了,士琰也是关心你,才在吴郡老家帮你物色了几名——” “兄长,雨轻不在这里练字,又跑去哪里闲逛了?”陆玩脸色一肃,问道。 “雨轻去小菜园了,说要看看什么黄瓜和菠菜长势如何,那些是从西域带来的种子,未必能长得好。” 陆机摇头笑道:“雨轻给这些蔬菜起的名字有些奇怪,胡萝卜、白菜、香菜什么的,难道西域人就是这样的叫法吗?” “兄长,定是她胡诌的,恐怕她连菜苗和野草都分不清,我还是去看看好了,免得她把菜农辛苦栽种的东西都踩坏了。” 不等陆机说话,陆玩就转身走了,望着他步履匆匆,好像发生了什么急事似的,陆机摇了摇头,自语道:“他何时也关心起菜地了?” 当陆玩走到偏院那片菜园前,除了几名仆婢在那里浇水,再无旁人,他心中犯疑,南絮过去问了一下,便伸手指向西边的竹林处,说道:“雨轻小娘子应该是去竹林散步了。” 陆玩剑眉微蹙,沉吟道:“她不在一个地方好好待着,总是这样跑来跑去做什么,难道是在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吗?” 陆玩疾步朝竹林走去,清风吹过,竹叶发出簌簌声,他的袍袖随之飘动,四下空寂,完全寻不到她的身影。 他的步伐开始变得凌乱,时而大步时而小步,四下张望,却发现有一张花笺纸系在竹枝上,他伸手扯下它,定睛一看,上面画着一只妙蛙种子,他不禁失笑道:“这是什么,菜苗成精了吗?” 陆玩摇了摇头,将那花笺纸放进袖中,很快走出了竹林。 而坐在亭中的少女还在观赏着一池荷花,心中却在想着陆玩是否猜的出画上是何物,青色的小动物,长着四只腿,背上还背着种子,他会不会觉得这是一棵成了精的青菜? “士瑶哥哥,实在是太笨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我。”雨轻倚着栏杆无聊的自语道:“不过它本来就是个小精灵,不服输且傲娇的性格跟士瑶哥哥很像,但是它更加可爱一些。” “雨轻,你果然在这里。” 这声音里还带着一些不满,雨轻转身一望,微笑道:“士瑶哥哥,你是不是已经猜出我画的是什么了?” “不过就是一只长得奇怪的青蛙而已。”陆玩负手走至她身前,正色说道:“我不喜欢玩捉迷藏,你不要随便就消失不见。” “哦,我知道了。” 雨轻垂下眼帘,做出认错的样子,说道:“浪费了士瑶哥哥宝贵的时间,真是很抱歉。” “府里刚进了新鲜的鱼,晚上就做烤鱼好了,还有三鲜鱼翅汤。” 陆玩话语变得温和,注视着她,又道:“你还想吃腊味竹筒饭吗?” 雨轻点点头,明眸闪亮,“士瑶哥哥,你今早是去郑府了吗?” “嗯,少明兄(郑翰字)回荥阳了,郑府也变得安静许多。”陆玩俯身凝视着她,问道:“左家欲要和荥阳郑氏联姻,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雨轻偏过头去,没有与他对视,只是笑道:“我也不清楚,改日我去左府看望惠芳(左芳字)姐姐时,问问她好了。” 陆玩唇角微扬,“你不是让少贤兄做你的供货商,在荥阳栽种柿子树,还说要酿造柿子醋,你的点子真是多。” “士瑶哥哥,我和郑卓是朋友,既然发现了商机,自然要邀请他加入了。” 雨轻浅浅笑着,拨开一个橘子,尝了一小瓣,确实很甜,突然她手指向池面,讶然道:“士瑶哥哥快看,荷叶上趴着一只小青蛙。” 陆玩望过去,雨轻却站起身,踮起脚尖将一瓣橘子塞进他的口中,笑道:“士瑶哥哥总是喜欢把橘瓤外白色的筋络扯得一干二净的,这样可不好,这种橘络有清火的作用,而且还含有较多的纤维,可以促进消化,对肠胃也很好,丢掉就太可惜了。” 陆玩吃着这瓣橘子,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其实他不太喜欢吃甜食,可是当第一次雨轻拿着那串冰糖葫芦出现在他面前时,放进他口中的瞬间,却让他发现自己心跳加速的真正原因,正是雨轻的靠近,才让他有了那份悸动。 而此刻的他心中所想,就是雨轻永远不要离开他的视线,他也绝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士瑶哥哥,你在想什么呢?”雨轻倚着栏杆,望着荷叶田田,说道:“我之前做了一只蓝孔雀纸鸢,和知世她们在城郊放纸鸢,很可惜最后断了线,不知道它飞到哪里去了。” 陆玩听后神色变得复杂起来,想起在去年畋猎场上所发生的那件事情,当时张舆捡到的正是一只蓝孔雀纸鸢,并且他还带回到自己府中,修好了那只纸鸢,没想到却是雨轻放丢的纸鸢。 “雨轻,定是你从选材到制作都不够用心,断了线再被风吹一吹,只怕就散架了。”陆玩淡淡说道。 雨轻噘嘴,“既然我做的纸鸢这么不经风吹,不如士瑶哥哥帮我做一个更好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四章 陆府小插曲(六) “你喜欢蝴蝶吗?”陆玩问道。 雨轻点头,“嗯,欲争蛱蝶轻,未谢柳絮疾,以前有一只蝴蝶在山谷中翩翩起舞,就像晚霞般绚丽。” 陆玩微微一笑,他不希望因那只断了线的纸鸢再次把雨轻和张舆的距离拉近,既然早已断了线,再修好也无甚意义。 他会给雨轻重新做一个纸鸢,更加坚实且经得起风雨,哪怕日后雨轻再次看到那只断了线的蓝孔雀纸鸢,也能够一笑置之。 “士瑶哥哥,陆先生刚才说已经给吴郡老家写过信了,到时也会给图书馆捐书的,不过山高路远,运过来要迟一些了。” 雨轻走出亭子,回眸笑道:“我上次在士瑶哥哥的书房里找到一卷书籍,就是东吴大鸿胪张俨所着的《默记》,我还未看完,士瑶哥哥应该还没还给张兄?” “今日真是难得,你竟然愿意看这样枯燥的书籍了。”陆玩负手走了过去,淡笑道:“走,我正好准备写一篇字。” 雨轻走在陆玩身后,当她手中拿着花笺纸悄悄就要贴在他背上时,他忽而转头,雨轻却假装负手走着步子,投之以微笑。 在陆玩回过头去,雨轻便长呼出一口气,心道:看来自己的手速提升不少,已经可以躲过他的眼睛了。 时至傍晚,在花厅内,雨轻和陆机他们围着八仙桌吃饭,陈眕也坐在其中,不时拿眼瞟着侍立在侧的碧萝,当碧萝螓首半垂,纤手端起酒壶为他斟酒时,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两下。 碧萝面容俏娇含羞,微微侧了身。 “陈先生,令弟陈匡为太子殿下的陪读,好像与王秀关系不错。” 陆玩放下筷子,淡笑说道:“我听茂弘兄说王秀好像着了风寒,已经好几天没有去东宫了。” “都是前些日子赵王找来什么道士在东宫驱赶邪祟,念咒摇铃,又是挥剑作法贴符,实在聒噪得很,瑶谨那孩子生的弱,恐怕是被那阵仗吓着了。” 陈眕轻笑一声,“哪里有什么邪祟,不过是有人心怀鬼胎罢了。” “陈先生,那次在城郊举办的足球赛你有去观看吗?”雨轻夹起一块烤鱼放入自己碗中,很是随意的问道。 陈眕摇了摇头,说道:“那时我在颍川祖宅,不过元放(陈匡字)和瑶谨倒是去看球赛了,后来听元放说茂弘有些小题大做了,郑翰不过是爱玩,瑶谨跟他来往也没什么,再者说郑翰也是第一次看球赛,瑶谨在旁给他讲解一下也是好意。” 雨轻仔细品尝着这烤鱼,外焦里嫩,很是鲜美,又笑道:“陈先生,你吃过叫花鸡吗?” “叫花鸡?”陈眕只觉这名字取得很特别。 陆玩没好气的说道:“雨轻,不要总是讲这些奇奇怪怪的饮食。” “陆先生,下次我们一起出城遛狗时,就做叫花鸡吃好了。” 雨轻看向陆机,笑眼弯弯,小小酒窝浮在粉颊上,捧着竹筒饭,很是乖巧的样子。 陆机含笑点头,又对陈眕道:“待会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上回安仁兄(潘岳字)输给了你,但是我可不会轻易输的。”陈眕靠近陆玩,附耳笑道:“士瑶,你的身边怎么连个侍妾都没有,难道你跟郗遐一样有龙阳之好?” 陆玩正喝着鱼翅汤,听他这样调侃,险些呛着自己,笑容尴尬。 没过多久,陆机就和陈眕离席了,陆耽也跟着他们走开了,陆玩摆了摆手,碧萝便和几名侍婢颔首退了出去。 雨轻也擦拭了一下唇角,准备起身,不过却被陆玩叫住,“你的脸上还沾着饭粒,这么走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雨轻一脸赧然,忙拿起手帕擦拭脸颊,陆玩刚想要伸手帮她,不想厅门口出现颀长的身影。 “右脸颊上还沾着两粒米。” 说话的人正是崔意,只见他拂了拂袍袖,面带笑容道:“早知道陆府的厨子会做烤鱼,我就不在张司空府上用饭了。” 雨轻走至他身前,抬眸笑道:“悦哥哥,方才的烤鱼味道很好,可惜你来晚了,只能到下次再品尝了。”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道儒兄,你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呢?” 陆玩俊目扫向他,淡笑道:“你和子谅兄还真是奇怪,一个亲自前来,另一个派贴身小厮过来送东西,偏偏又都不是为了我,你们还真是一对表兄弟,想事情都想到一处去了。” “他送了什么东西?”崔意轻笑问道。 陆玩负手走在游廊上,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语含深意地道:“是卢中郎(卢植)所着的《三礼解诂》,子谅兄誊抄下来后装订成书,使用的是上好的白麻纸,他还真是细心,还附有自己的注释,我都未曾读过《尚书章句》和《三礼解诂》,没想到子谅兄倒是很大方的送给雨轻誊抄本,真是让人羡慕。” 崔意面色一阵晦明变幻,沉声道:“不直接送到裴府,反而来陆府,难道他也知道雨轻今日在陆府学书法?” 陆玩望见雨轻正立于院中仰望那轮明月,不由得笑了笑,也走了过去。 眼前的少女袍袖飘动,月光慢慢映照在她的脸上,她双目晶莹,犹如璀璨星光,思绪却又飘回到从前。 小时候她常常独自坐在小院子里看月亮,想着母亲在皇宫里看到的夜空是否同她看到的一样,她会不会想念自己,偶尔也会在脑海中想象一下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何从不来探望自己,她的存在在他心中是否重要。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雨轻的存在,不过这也没关系,她现在生活得很好,有爷爷有叔伯们,周边还有许多朋友,他们都很关心她,她也怀着感恩的心情,从容的过好眼前的每一天,让自己快乐,同时也让周围的人感觉快乐,这样才算是认真的生活。 陆玩投来关切的目光,轻声说道:“雨轻,你又在发呆了。” “月有阴晴圆缺,你们是喜欢弯月,还是喜欢圆月呢?”雨轻微微抬首,眨着灵动的眸子,注视着他们。 崔意这时也走了过来,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喜欢的是什么?” “不管是弯月还是圆月,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无法人为得到的美自然也是圣洁和美好的,月缺和月圆我都喜欢,只是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感悟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五章 局内人(一) 雨轻缓缓说道:“月光淡淡,笼罩着村外的松林。白云团团,漏出了几点疏星。天河何处?远远的海雾模糊。怕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张司空所着的《博物志》中有云,‘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今夜月色溶溶,你却想到鲛人对月流珠,难道又要杜撰什么新奇的故事?”陆玩笑问道。 “小美人鱼的故事,你们可有听过?” “士瑶兄,与其在这里听她讲杜撰的故事,不如我们去对弈好了。”崔意明显对她口中的故事不感兴趣,淡淡说道。 陆玩无奈的笑道:“好,我对这些志怪故事也不感兴趣。” “这叫做童话,虽然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但是保留一颗童心,生活也能简单而快乐。” 雨轻负手走了几步,含笑解释道:“童话里的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只是你们没有看过童话。” “好了,你的棋艺不精,只能在旁观棋了。”陆玩淡然说道,与崔意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雨轻跟在他们身后,心道:不知道郗遐在河内郡可有查出什么来,他应该去野王县了,毕竟他此番是要拜访华太守(华荟)的。 野王县是河内郡治,李氏是当地的望族,李斌乃东汉冀州刺史李邵之后,其兄李奕为河内郡功曹,华荟已经把向真坠马案交给他负责。 在李府的偏厅内,郗遐正喝着茶,视线却落到那幅古画上,只见松柏树下站着两位久违的好友,其中一人满脸悦色,似乎正为远道而来的朋友感到高兴,右边是一处房舍,左边则是缓缓流淌的小河,上面架着一座小桥,童子背着古琴缓步朝他们走来。 “这幅《松壑会琴图》笔法细致,把陡峭的山峰和雾霭笼罩的松林间那种幽静的意韵完全表现出来,确是上品。” 郗遐放下茶杯,淡笑道:“没想到昔日晋宣帝(司马懿)之兄司马朗画技如此高超。” “郗主簿还真是有闲情雅致,这幅画正是司马朗赠与祖上的,当时司马朗前来野王拜访我的祖上,后来他即兴作画一幅,赠与了我的祖上。” 说话者正是李奕,他年纪约莫二十六七岁,一身墨绿锦袍,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郗遐看了李奕一眼,眸中露出一抹笑意,问道:“李功曹是刚从府衙回来吗?” 李奕含笑点头,也撩袍跪坐,问道:“郗主簿刚从怀县过来,可有去拜见华太守?” “明早我便会登门拜访。”郗遐思忖一下,有些担心地说道:“李功曹,向氏子弟也来了野王,必是要为向真之死讨个说法的。” “方才我在府衙已经见过了向纯,此事仍在调查之中,若是有人故意暗害向真,我自当全力彻查。”李奕正色说道。 郗遐淡淡一笑,“我在怀县遇到了李斌,他好像看上了在酒肆里弹琵琶的胡姬,为了那个叫云鹄的女子竟然还与州播发生了口舌之争,不知李功曹可知晓此事?” 李奕听后,脸色微冷,“他还是那么不争气,又在外面胡混,等我告知家父,定要好好修理他。” “野王李氏家风严谨,与巨鹿田氏、广平沮氏有姻亲关系,昔日田丰和沮授皆为袁绍帐下的重要谋士,袁绍采用田丰的谋略,平公孙瓒,定河北,虎据四州,可惜因反对袁绍发动官渡之战,刚而犯上,惨遭入狱,最后被袁绍所杀;而沮授兵败被俘,不降身死,他们的陨落无不让世人叹息.......” 郗遐耐心的对他道:“令祖上曾为冀州刺史,恰逢董卓入洛,为避战乱,搬迁至温县,后来任巨鹿太守,不得袁绍重用,最后被罢官去职,野王李氏因此衰落,如今族中无人在京任职,李功曹出仕已有两三年,听山家人说,李功曹为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李氏一门为了赈济泰山灾民,更是运送了许多粮食,真可谓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李功曹乃真君子也。” “郗主簿谬赞了。”李奕微微一笑,给他斟上一杯酒,道:“我只是恪尽职守,才能自是不及郗主簿半分的。” 郗遐唇角噙着笑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问道:“刚才我进府时,看到有郎中去了后院,可是府中有人身体抱恙?” “家父近来身体不适,正在吃药调养。”李奕一脸平静的答道。 郗遐示意阿九递上礼物,笑道:“我此番匆匆来河内,并未带什么,这是一棵百年老参,聊表心意。” 李奕接过来,颔首说道:“多谢郗主簿。” “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扰你了。” 郗遐站起身,负手走至门口,却看见一名小婢慌忙跑进来,禀道:“大郎君,二少夫人又开始闹了,大少夫人也劝不住,她扬言说若是二郎君再不回来,她就要收拾行李回广平娘家了。” 郗遐略停住步子,心里暗笑:李府果然热闹,弟弟在外面鬼混,年迈的父亲又病倒了,做哥哥的只能在家里给他收拾烂摊子了。 “哼!”李奕的俊脸一阵通红道:“前几日刚撵走了弟弟的那个外宅,又跑到父亲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今日还想再大闹一场,派人去把三尺白绫丢给她,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在我面前叫嚣!” 那名婢女领命退下,郗遐转身说道:“李功曹,不如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好了,以免真的闹出人命。” “我的那个弟妹来自广平沮氏,甚是刁蛮任性,跟她是讲不了道理的。”李奕摇摇头,皱眉说道。 郗遐戏谑笑道:“李斌该不会是斗不过自己的妻子,才躲到怀县去的?” 李奕苦苦一笑,疾步朝后院走去,郗遐也跟了过去,当走到一间正房门前,一个青瓷瓶突然就被扔了出来,仆婢纷纷躲开,只听啪嚓一声响,瓷瓶被摔碎在地,紧接着就是杯碟,一个梨子滚落到李奕的脚边。 “李斌,你就是个混蛋,把我娶过来当摆设,自己出去风流快活,让我一个人待在这破府里头,我真是不想活了!” 从屋内又传出什么物件砸碎的声音,紧接着又哭喊道:“李家从老子到儿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没良心的,诓骗我嫁进来,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要是让我抓住李斌,定把他千刀万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六章 局内人(二) 叫骂过后就是一阵哭泣声,李奕实在忍不了这个泼妇,从小厮手上夺过那三尺白绫,快步走进屋内,把白绫丢在地上,面色阴沉,说道:“既然弟妹不想活了,那就请自便。” “李奕,我沮梅可是你们李家三媒六聘迎娶来的,你可不要忘了,我的兄长现为河间王府的从事中郎,没有我,李斌的仕途也就没有指望了。” 这年轻妇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双目早已哭的又红又肿,她擦拭了一下脸颊的泪痕,冷笑道:“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功曹,在我面前神气什么,父亲是个药罐子,自然管束不了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的李斌只会在外面花天酒地,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管不问,在外人面前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府里从上到下最虚伪的人就是你了!” “够了,沮梅你不要闹得太过分,这里可是李府,容不得你这般撒野!”李奕心中怒火翻腾,脸上却努力保持平静。 沮梅冷哼一声,说道:“就你们这穷酸李府,有多少人瞧得上,我的陪嫁可是十里红妆,除去金银财物和田产店铺,奴仆足有千人,就是把我们广平沮家的墙缝儿扫一扫,也够你们李家用的了,如今你们野王李氏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你连个小小的京官都混不上,还一心想着弘扬祖业,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你这个泼妇,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 李奕愤愤地道:“先前可是你自愿嫁给我弟弟,没人强迫你做决定,你既然已嫁入李家,就要懂得李家的规矩,难道你连最起码的《女诫》都没有读过吗?”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阖府里通共就没有个要脸面的人,李斌最近在怀县又跟个弹琵琶的胡姬厮混在一处,你还想瞒着我,打量我不知道?” 沮梅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当即摔了玉碗,嗔怒道:“我们沮氏之女是绝不会与青楼女子共侍一夫的,那个外宅只能打发了,不过李斌真是混账,竟又想着纳一名胡姬为妾,那种下贱奴婢不过就是玩物,他若是执意效仿阮咸的放荡,从此断送仕途,你们李家迟早也要沦落到末等士族行列,向真不清不楚的就死了,归根到底就是向氏一族没落了,只能任人欺凌,你总不会忍心看着李斌也变成这样的下场?” “河间王司马颙身边的幕僚有清河房阳和安平冯昶,没想到还有广平沮氏子弟。” 郗遐淡淡说道:“昔日沮授拒不投降魏武帝曹操,以死明志,保全自己的忠臣之名,正是因为他内心有自己的坚守,决不动摇,这就是气节。可你身为沮氏之女,浑身充满傲气,妇有四德,你却完全不遵守,今日你的行径,只会令祖上蒙羞。” 沮梅并不认识郗遐,听后更是大怒,就要拿起酒壶朝他砸去,不料掷出去的酒壶直接在半空中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郗遐看着她那双刁横中带着狡狯的眼睛,不由得笑了笑,说道:“李斌还并未纳胡姬为妾,你就这般怒火冲冲想要杀人的样子,我想如果广平沮氏族人看到你这个模样,估计会觉得你得了失心疯,本来你是占理也变成了无理,还真是白闹一场,说不定李斌一狠心,就把你休了,到时候你的委屈也就无处可诉了。” 沮梅看着他的微笑显得似有所恃,震慑得她不敢再发作。 “七出之罪你就占了大半,不孝顺公婆,无子嗣,善妒,口多言,被夫家休掉也是无可非议的,想必广平沮氏也有家训,你这样被休掉的女儿存活于世,只能是一种耻辱,即便你的父兄怜惜你让你再改嫁,留给你的选择也不多,估计只能嫁给末等士族的庶子或者给死了老婆的嫡子续弦,你的后半生也不会好过的。” 郗遐连损带挖苦的笑道:“你又不是什么高门贵女,气焰倒是不小,就连裴家嫡女都给渤海高氏子弟做了续弦,跑去渔阳郡生活了,你这个待在野王县的井底之蛙又算得了什么呢?” 沮梅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无法再争辩什么,只得垂下了头。 李奕看她终于安静下来,也就打圆场说道:“弟妹,我已经着人去怀县了,定会把显甫(李斌字)带回来,父亲是绝不会允许他纳胡姬为妾的。” 郗遐无意继续待在这里,径自走开了,他来到野王县就住在驿站,这里的住宿环境甚为简陋,吃食更是难以下咽,就连阿九只动了两筷子都不想吃了,幸而雨轻事先给他们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糕点,在郗遐沐浴过后,换上了宽松的白色绸袍,就拿起一个红豆米糕品尝起来。 这时,山瑁走了进来,随行小厮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含笑把食盒放于桌上。 “季钰兄,我看你还是跟我回山府住,这驿站实在住不得人。”山瑁满是嫌弃的环视四周,摇了摇头。 因为山瑁要调查季氏一门的事情,并且对向真之死也心存疑惑,所以便带上山延和郗遐一起来到野王县,不过山家在野王有自己的府邸,山瑁劝说郗遐来山府小住,可惜郗遐拒绝了。不过驿站食宿条件很差,山瑁还是过来了一趟,给他送些吃食。 郗遐仍旧吃着红豆米糕,目光里闪过一丝狡黠,似乎在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阿九去哪里了?” 山瑁的随行小厮引泉没有看到阿九和山延的身影,只得自去打开食盒,将几盘精美的菜肴端出来,又道:“房主簿就坐在楼下的大堂内,从桌面到碗筷都命小厮擦拭干净,既然这么讲究,何必再来住驿站呢?” 郗遐已经吃完一个红豆米糕,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披上外袍,笑道:“士伦兄(山瑁字),房阳应该就是被河间王司马颙派去洛阳办事的,他可是华太守的妻舅,为何不去华府呢?” “原来你待在驿站就是为了等着房阳,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会来呢?”山瑁笑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七章 局内人(三) 郗遐唇角微扬,“房阳途径朝歌,我家在那里有盐业生意,所以他的行程我大概能估算出来。” “季钰兄,遍地都有你的耳报神,看来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了。”山瑁笑了笑,又把视线投向那盘红豆米糕。 “我们郗家在冀州的生意并不算多,哪里比得过清河崔氏?” 郗遐一摊手,无奈的叹息道:“在冀州地界上,什么事想要瞒过崔意的眼睛,那可是很难的,即便是河间王司马颙,也是对清河崔氏子弟礼遇有加,可惜崔意不愿进入仕途,崔缇倒是被赵王征辟做了王府掾吏。” “道儒兄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上回我去洛阳,他只同我说了一句话,‘山颇和山朗兄弟俩念完《毛诗》了吗?’让我一时间无法作答。”山瑁苦苦一笑。 “习惯就好,就连子谅兄都被他嘲讽过,在他的眼里,别人都是不堪一击的。”郗遐说着就要走出门去。 山瑁忙叫住他:“你就这样去见房主簿,岂不是太失礼了?” “士伦兄,我与房阳又不熟,待会我只是陪坐一旁而已。”郗遐一手搭上他的肩头,玩笑道:“听说房阳有严重的洁癖,我刚刚沐浴过,已经算是对他很恭敬了。” 山瑁知道他平日里不拘小节,只是偏头示意引泉带上食盒随着他们一同下楼去,然后就和郗遐快步走下楼。 只见房阳正安静的坐在那里用饭,身边的侍妾嫣然笑道:“房郎,我已经铺好了被褥,就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好了。” “房兄,真是好巧啊。”山瑁含笑走过来,略施了一礼。 郗遐却撩动一下外袍,直接坐到旁边那一桌,引泉将食盒放于桌上,打开盖子,再次将那些菜肴端了出来。 看上去房阳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长脸高鼻,眉毛宽且上扬,更显英气十足,点了点头,示意山瑁坐下,然后就喝了一口鱼汤,不由得皱眉道:“这鱼不新鲜,炖出的汤不够鲜美。” 郗遐夹起一块鱼乍,戏谑笑道:“要不要品尝一下鱼乍,这种腌制的风味独特,比五味肉脯还要好吃些。” 引泉端起一小碟送到房阳那边,颔首笑道:“这是江南所制,在北方是很难做出来这种鱼乍的。” 房阳夹起一块尝了尝,点头道:“味道确实不错。” “房兄,既然来到野王,怎么不去华府,反而住在驿站呢?”山瑁淡笑问道。 房阳放下了筷子,侍妾在旁给他斟酒,他端起喝了一口,摇头说道:“我此番只是路过野王,并不会多作停留,明日就要赶路去洛阳了。” 山瑁含笑点点头,又道:“原来房兄有公事在身,华太守如今遇到了难题,我还以为房兄是来替他出谋划策的。” “华太守身边不是有李功曹,处理这样不大不小的案子,应该还难不倒他,若是他连审理这种案件的能力都没有,我看野王李氏真的是扶不起来了。” 房阳睨视郗遐一眼,调侃笑道:“士伦,你的这位朋友衣冠不整,恐怕是惯走花柳场中,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哈哈哈!”郗遐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外袍褪下,单手支颐望向那名侍妾,打趣笑道:“一口一个房郎的叫着,我听到后浑身觉得酥酥麻麻的,她明明是你的侍妾,却为何要偷偷拿眼睛瞟着我呢?” 那名侍妾被他这样戏弄,立时羞臊了脸,赶紧摇摇头,低语解释道:“我根本就没有看他。” 房阳面色一沉,问道:“士伦,他是你的朋友吗?言辞这般轻佻,你竟还与这样的人来往?” “房兄,他向来洒脱不羁,不过秉性纯良,只是喜欢开玩笑罢了。”山瑁笑道。 “听说房主簿去了涿县,难道是想要向幽州刺史许猛讨教如何建立突骑营吗?” 郗遐玩笑问道:“司隶校尉许奇(许猛之弟)前一阵子派人去了渤海,不知有没有顺道去拜访河间王呢?” 房阳脸色略沉,冷笑道:“我看你是喝醉了,满口胡言。” “清河房氏是当地望族,一直保持着与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等望族的通家之好,相互联姻,只可惜崔意和卢琛这对表兄弟性情太过古怪,很早就婉拒了房氏之女,房主簿恐怕到现在心里都不痛快。” 郗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笑道:“清河崔氏族中子弟众多,才俊又不止崔意一人,范阳卢氏亦是如此,除了卢琛,还有好些个,房家又何必盯着他们二人不放呢?” 房阳被他戳中痛处,恼羞成怒,嗔问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子弟,竟然这般放肆无礼!” 引泉赶紧上前,颔首答道:“他是司州主簿,来自高平郗氏。” “原来你就是郗遐。” 房阳冷哼一声,提醒他道:“不要以为你在泰山郡赈灾有功,就可以来河内郡浑水摸鱼,毕竟这次可没有钟宁和陆云坐镇,就凭你一人之力,恐怕到最后连这水是深是浅都不知晓。” 郗遐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喝了一杯酒,不再理睬房阳,只是慢悠悠的开始往胡饼上添加菜肴,照着雨轻之前做的样子也把胡饼卷起来,完全没有注意房阳正用异样的眼光盯视着他。 其实郗遐昨日就收到叔叔郗鉴的来信,信上谈及因朝廷大军打败并擒获齐万年,皇上有心征召梁王司马肜回朝担任征西大将军,如此一来,就无人镇守关中及都督凉雍二州诸军事,依照朝廷规定,不是特别亲近的皇族之人不能统率关中,想来河间王司马颙必是有心谋取此等重要军职。 而房阳作为司马颙的心腹幕僚,定是赶赴洛阳去拜见某些朝中大员,以便打通关节,想必赵王司马伦也在其中。至于河内郡的事情,房阳应该不会过多介入,但是华荟好歹是他的姐夫,也许他会给华荟出些主意。 而在附近一家客栈里,山延正与邻桌的商贾笑谈着,而阿九就站立在一旁,瞧着眼前身着锦袍的清秀小郎君,比山朗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虽为庶子,但谈吐间尽显贵公子的风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八章 局内人(四) 这时从对面走来一名闲汉,只见他一身商贾打扮,身材高大,典型的北方人长相,脸上略带油滑之气,此人是常常游走于酒肆青楼间的帮闲。 所谓帮闲就是专门给来往路过之人提供服务的,介绍买卖,从中赚取佣金,多半以做掮客为生,若是遇上富家子弟,也会提供消遣玩乐之所,就像哪家的青楼有什么样的姑娘,依照客人的消费层次和需求,他们都能替客人找到最满意的,甚至主动带着他们去寻乐子,捞到的好处自然不会少了。 “这位小郎君看样子不是本地人?”那人满脸堆笑,眼里透着几分精明。 山延微微一笑,“请坐。” 那人觉着生意主动送上门了,便坐了下来,对山延笑道:“在下佟楼之,不知小郎君来此是寻亲访友,还是做生意,再或者是眠花卧柳?” 邻桌的商贾不耐烦的说道:“佟楼之,你小子上回给我介绍的什么头牌姑娘,长得太纤瘦了,跟个美人灯似的,风吹一吹就倒了,完全不对我的胃口,也就庄四爷喜欢那样的风味。” “庄四爷如今可快活着呢,新纳了一房小妾,哪里还有闲工夫去逛青楼?”佟楼之咧嘴一笑。 山延瞥向他们,稍显不悦道:“我是来这里寻好友的,偏巧他又去往别处了,我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小郎君既然来了,何不去见一见野王县的意珊姑娘,她可是我们这里一等一的绝色美人,就连华太守的三儿子都还没得手呢?” 佟楼之凑过来,一脸坏笑道:“我看小郎君一身贵气,生的俊俏,说不定意珊姑娘会主动——” 站立一旁的阿九却插话问道:“我方才听小二的说,这里有一位寡妇西施岑氏,身材丰腴,长得甚是水灵,可有此人么?” “原来你们也看上了她,岑氏嫁给了一个屠户,偏偏刚过门半年,她家男人就病死了,上面还有一位瘸了腿的婆婆,她经常在莫愁街上卖豆腐,人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又生的那么俊,惹得城内不少男人为她动心.......” “可惜岑氏视贞洁如命,从不过多理会那些男子,你们若是想见她,只能等到明日她出摊卖豆腐,还得早一些去才行,因为岑氏的豆腐生意很好,一早就会卖完的,卖完后她就直接回家去了,想见也是见不到的。” 佟楼之又看了一眼山延,嘿嘿笑道:“那位豆腐西施算的上是莫愁街上最漂亮的女人,与万花楼的意珊姑娘并称为野王二美,可惜岑氏不是青楼女子,自然不能供人取乐了。” “野王二美与怀县的那个云鹄哪个更风情万种呢?”阿九来了兴致,眯眼笑问。 山延咳嗽一声,脸色微变,正色说道:“我对这些女人可没兴趣,本来这次是找朋友谈木材生意的,他家常年派人去往幽州和辽东一带进上好的木材,然后运送到洛阳附近以翻倍的价格转手交易,其中利润很大,不知野王这边还有没有商家做着木材生意?” “庄五爷现今就做着木材生意,去平州进好的木材再卖到洛阳去,他和庄四爷就是荥阳俞氏大管事的两位堂兄弟,庄四爷这两年就住在野王,还置办了一处宅院,养了好几房的小妾。” 佟楼之喝了一口酒,咂咂嘴,继续说道:“我与这庄家二位爷都是打过交道的,只要是赚钱的买卖,他们都是愿意做的,若是大家想要长期合伙做生意,也要知根知底的。” “这是自然,我会在这里停留几日,不知庄四爷现住何处啊?”山延淡笑说道。 阿九含笑将一锦袋塞进佟楼之手里,轻声说道:“若是这笔生意谈成了,我家小郎君还另外有赏。” 佟楼之一脸喜色,说道:“他的那处宅院就在莫愁街上。” “岂不是和那个豆腐西施岑氏住得很近,我看庄四爷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邻桌的商贾站起身来,拍了拍佟楼之的肩膀,笑道:“我准备到万花楼瞧瞧去,你小子给我介绍几个好的,体型丰腴一点的更合我意。” 佟楼之连连点头,又仰脖灌了一杯酒,嘻嘻笑道:“窦爷,这次保管你满意,我亲自给你带路,今夜定让你玩的开心。”说完就起身,屁颠屁颠的跟着那商贾走出了客栈。 “窦吉,他这名字起得真有趣。” 山延摇头笑了笑,继续用饭,方才为了打听野王县的事情,都没有好好享受满桌的菜肴。 阿九此时也坐到一旁,眯眼笑道:“那个岑氏身上肯定有故事,窦吉刚才不是说岑氏这些年都是从庄家的店铺里买黄豆,而且每次都是以半价卖给她,除了是同乡人,他们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呢?” “你倒是也会查案了?” 山延夹起一片酱牛肉,心想还是待在野王自在,不用再对着士节(山朗字)小郎君那张臭皮脸,也不用再挨打,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都是好的。 “季钰小郎君说一旦在野王查到荥阳俞氏的人,必要抓住他们的把柄,那样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得到有用的信息。” 阿九挨近山延,低声道:“待会就让人去莫愁街打探,说不定真的会有意外的收获。” 月色迷人,小院被洒上一片银光,落了满地的雪白杏花,随着微风飘动,一株杏树的枝条慢慢延伸至墙外。 有一间厢房,亮着微弱的灯光,一位身形婀娜的少妇正收拾着行李,榻上的男子半敞着衣袍,手里拈着一支发簪,笑道:“你的那个瘸腿婆婆活得够久了,也该闭眼了。” 这少妇正是岑氏,只见她叠好两件衣裳后,就转过身来,埋怨说道:“好歹我已经伺候了那老婆子三年,在外面人看来我就是个本分的好儿媳,她那个早死的儿子还没我有孝心呢?要不是这老婆子固执己见,执意不同意我改嫁,我也不会让她摔瘸腿的。” “娇杏,当年都怪我,跟着哥哥去了荥阳投奔堂兄,害得你苦等我好几年,你的家里人才把你嫁给那个屠户,本来我回到野王县后也没想着让他死,都怪他自己疑心太重,竟还动手打你,我只能设法除掉他了。” 娇杏脱去外衣,身影在灯下更显妖娆,只穿着雪白内衣的她轻轻拢了拢秀发,刚走回榻前,就被那男子抱入怀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七十九章 局内人(五) 她半含羞的笑嗔道:“庄郎,你如今发迹了,为了方便见我把紧挨着的两处宅院都买下来了,你哥哥故意挑在我家附近买宅院,我就猜到准是你想出的主意。” “这有什么,等把那老婆子解决了,再发个丧随便葬了她完事,我已经在荥阳买了一处好宅院,就等着你来住。” 此人正是庄司,人称庄五爷,这处宅院与岑氏所住的房子仅有一墙之隔,夜里开着后门,在伺候婆婆睡下,岑氏就会悄悄过来与他幽会,这两年均是如此。 “你就是我的小心肝,待会换个姿势好不好?”庄司说着顺手将她的外衣扯下来。 岑氏一脸羞红,娇嗔道:“你就会为难奴家,我又比不了那个意珊姑娘惯会风月功夫,你们这些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我可听你的哥哥说了,你在荥阳已经有一妻两妾,我又算得了什么?” “她们都没有你好,我对你可是真心的,为了你,我做的事还少吗?” 庄司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指腹在她樱桃红唇上慢慢摩挲着。 在他们温存之际,突然房门被撞开了,一人像是被踢进来似的,连滚带爬的冲到庄司跟前,一张脸已经被打肿了,惨兮兮的哭道:“弟弟,当哥的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怕死啊........” 庄司大惊,立时下了榻,还没走两步,就望见一名月白色锦袍的少年正负手走进来,随意的打量了他一下,便笑问道:“与寡妇岑氏私通之人就是你了?” “这般大胆,无故闯入别人家中,你究竟是何人?”庄司厉声问道。 少年根本懒得回答,几名护卫立时就上前将庄司按倒在地,捆绑起来。 “季钰小郎君,要不要直接把他们送到野王县令那里?” 阿九偏头望了一眼那位豆腐西施,见她正慌忙穿衣,还想再多看两眼,不料郗遐直接拿竹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马上颔首往后退了几步。 “庄年,你方才已经交代了你的弟弟庄司杀了岑氏之夫,又与岑氏私通,若是就这样把他送到衙门去,恐怕就没有活路了。” 郗遐轻叹一声,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玩味的敲打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在屋内踱着步子。 庄年又赶紧爬了过来,叩首哀求道:“小人已经把知道的都告知小郎君了,还望小郎君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兄弟俩。” 郗遐摇了摇头,唇畔噙着笑意,手持一卷竹简指向岑氏,问道:“你和庄司都是怀县人,前任怀县令向真已经坠马身亡,我想知道庄司前一阵子可有去过怀县?” 岑氏赶紧跪地,低首回道:“民妇不知,他也是这两天才来找我的。” “你经常在莫愁街上卖豆腐,街对面就住着一户人家,那是李府外院管事曲可为的宅子,他的拙荆总是爱买你做的豆腐,你们应该很熟了?” “算是,他家娘子待人很好的,每次来我这里买豆腐都会多给几个铜钱。”岑氏垂首禀道。 郗遐凤眸微眯,笑问:“是不是在两年前,曲可为才搬来这里住的,好像他之前只是负责看管田庄上的事,后来才被调回府里任管事的。” 岑氏点头答道:“嗯,他们就是在前年才搬到莫愁街上来的,听他家娘子说,李功曹很信任他,许多事都会交与他做。” 郗遐踱着步子,沉思一会,雨轻之前同他讲过华氏在两年前从季氏手中抢夺象牙之事,华太守征辟李奕为功曹也正是两年前,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我已经从向家人那里知晓了一些事情,向真与庄司有些木材生意上的来往,不知最近为何发生了一些争执,你若是没有合理的解释,我想李功曹定会怀疑向真的死与你有关。” 郗遐又负手走至庄司身前,笑道:“私通的罪名已经让你自己没有退路了,若是你再担上杀害士族子弟的罪名,只怕你们全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向真不是我们的杀的,真的不是我们杀的!”庄年连连磕头,声音胆怯,“我们庄家只是一介商贾,哪敢杀害士族子弟?” 庄司微微抬目,沉声道:“在生意场上为了多赚钱,难免会产生矛盾,为了蝇头小利,就去杀害士族子弟,我们兄弟俩还没蠢到那个地步,当然也没有那个能耐。” 郗遐点点头,又道:“你们的堂兄现为荥阳俞家的大管事,应该是他让你们待在野王县处理木材生意上的事情,实际上与向真来往的人并不是你们,而是俞伟光,对吗?” 庄年瞪大双目,甚是震惊,能够这般直呼俞家郎君的名字,看来他的出身不一般。 庄司却是紧锁眉头,垂首不语。 “阿九,派人把他们看管起来,在向真的案子没有查清楚以前,暂且不要让野王县令和华太守知晓。” 郗遐目光里透着一丝寒冷,负手缓步离去。 “敢问你家小郎君是——”庄年略抬头问道。 阿九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家小郎君现今任司州主簿,俞伟光不过低等士族,又身无官职,我家小郎君在金谷园都未曾理睬过他,早知道你们对其中详情了解的也不多,就不让季钰小郎君来这一趟了。”说完留下一队护卫,就疾步走开了。 在牛车里,郗遐再次展开雨轻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上谈及了俞伟光在洛阳给白菡赎了身,并且纳她为妾,曾在酒后说欲要去怀县做县令,或许他与怀县地界所发生的事情有些关联。 雨轻还从刘野那里打听到荥阳俞氏家族常年做着木材生意,在河内郡内也有许多他们俞氏名下的产业。 郗遐微微阖目,想要将脑海中几个零零碎碎的场景联系起来,还有乐高、俞伟光、李奕、房阳的穿插出现,他们几人到底在河内郡分别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向真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季氏又为何被搅了进来,绝非仅仅是因为平原华家的贪婪这么简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章 云胡不喜(一) 在郗遐的手边还放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是干柠檬片,雨轻在信上讲了柠檬片泡水的方法,每日喝一些柠檬水,可以缓解疲劳,还有降火的作用,很适合现今忙于公务的郗遐饮用。 “季钰小郎君,我们还回驿站吗?”阿九在前驾车,笑问道。 郗遐揉了揉太阳穴,淡淡说道:“夜已深了,就去附近的山府借宿好了,顺便看看怀县那边有没有送消息过来。” “我还以为小郎君想要去万花楼打探消息,毕竟意珊姑娘常被请去华府献舞助兴,从她那里也许能——” “阿九,这种便宜事自然是要留给山延了,他换上华服,可比山朗有气质多了,明日你就陪着他去万花楼好了,即便彻夜不归,我也不会罚你的。” 郗遐拈起一小块糕点,细细品尝着,时不时撩起车帘望向黑夜中的几点疏星,心里想着陈留的事情,也许这两日桓协就会派人送信来了。 夜很深了,春雨淅沥淅沥下了起来,在一座很小的庭院内,几名胡姬说笑着跑回各自的房内,在院中的小角落里,种着一棵低矮瘦弱的石榴树,伴着风雨,枝叶簌簌作响。 整个庭院在斜斜密密的雨幕里更显朦胧静谧,二楼上打开了窗子,一盆茉莉花被移到窗前,绿叶间开出几朵轻盈雅淡的白色小花,随风颤抖着。 “白宝石,你说他今晚还会不会来看我呢?” 一双纤手递过去一盘鱼,趴在地上的小猫很是温顺,低首吃着属于自己的美食,这只猫身体是像奶油一样的白色,面部、耳朵、四爪以及尾巴都有重点的巧克力色,蔚蓝的眼睛很明亮,四肢匀称而修长,很像是纯种的暹罗猫。 “他告诉我说,你是跟着货物一起从交州南边运过来的,他又把你送到我身边作伴解闷,可是他对我的苦恼却完全视而不见,白宝石,你说他是真的不明白,看不懂我的心事吗?” 白宝石“喵”一声摇摆了两下尾巴,然后继续吃着盘中那半条鱼。 妙龄女郎坐在榻前,探出白皙的纤足在它身上轻轻揉着,继续自言自语道:“听说洛阳金谷园有个叫绿珠的女子,长得甚是美艳,士族子弟常去金谷园玩乐,园内美丽动人的胡姬也有很多,不知道她们过得如何,那个石崇好像经常打杀仆婢,也许她们还不如我呢,对不对?” 雨声越来越大,遮住了室内百无聊赖的少女的自语声,云鹄并拢双膝,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膝间,喃喃道:“如果我像你一样就好了,有好吃的就吃,想睡觉就睡觉,不用听懂别人的话,更不会伤心难过,你比我强太多了,我白日里要待在酒肆里给客人们弹琵琶,还要对着那些士族子弟强颜欢笑,你知道吗,最近那个州播和李斌总是来找我,口口声声说只喜欢我一个,要纳我为妾,谁不知道他们家里都是姬妾成群的,还有山朗更是个无赖,挨肩擦脸,百般轻薄我,幸而掌柜出面设法帮我解围......” “我虽然是被贩卖到这里的,但并不是青楼女子,我只想有个家,过安稳的日子,是我对不住姚长林,害死了他,可我并不感到后悔,因为我是个女人,也想要追求幸福,每日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自由身,可为了他,我还是选择了过回从前的生活,我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偶尔心里酸酸的,睡一觉就会好的。” 云鹄轻叹一声,望着白宝石已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她脚边,她便一把抱起它,举到自己眼前,与它犹如蓝宝石般的双目对望一会,它的两只前爪像是僵住了一般,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一动不动,云鹄不由得咯咯笑起来,再次把它放下来,它叫唤了两声,摇摆着长尾巴,走出屋,跑下楼去。 “外面下着雨,他肯定不会过来了。” 云鹄直接侧躺在榻上,轻声道:“难道他已经离开怀县了,不会的,他如果要走,肯定会提前告诉我的,在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位置的,他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出来,可是我好想他啊,他什么时候才会带我走呢?” 她慢慢阖目,薄唇轻抿,越是想他,越是没有困意,便又将身子翻转过去,这时从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的心跳随之加快,微微蜷缩着身子,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感觉到那人正拉起锦被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还跟往常一样,安静的坐在榻边。 当他微凉的手拂过她的秀发,她忙转过身来,将他的那只手抓住,贴在自己温暖的脸颊上,娇声道:“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看我了。” “因为明日我要离开了,所以——” 云鹄听后立时坐了起来,用力的抱住他,小声赧然道:“可不可以多留几日,陪陪我。” “不是有白宝石陪着你,它很乖的,长得也很漂亮,我托他们在暹罗地区挑选的品种最好的猫,你不喜欢它吗?” 年轻男子抚摸着她光洁的脸庞,淡笑道:“过一阵子我会再来看你的,既然郗遐已经插手怀县的事情了,季氏的那件事只怕也要被重新掀出来的,庄弼应该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的,但他的两位堂弟如今在野王,倒有可能会坏事。” 云鹄点点头,轻声道:“这两天已经有人盯上了这家酒肆,明里暗里都在试探我的底细,或许那人就是姚长林的上线派过来的,若是能够成功接触到那个人,并且取得那人的信任,重回到那个组织里去,对你会有很大的帮助,对不对?” “岳掌柜是庄弼放在这里盯视你的人,你想要怎么做,应该如实的告知他,对于姚长林的上线是何人,俞氏应该更想要知道,他们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云鹄依偎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起伏的胸膛,好想留下他,可是却不知该怎么做。 年轻男子抚着她的秀发,低语道:“姚长林背后的那个人应该不简单,你自己要当心。” “今夜你能不能留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云胡不喜(二) 云鹄抬眸凝视着他,欲要帮他宽衣解带,他却抓住她的手,笑道:“我看着你睡着,这样可以吗?” 他抱着她,将她轻轻放倒在榻上,然后他也顺势躺了下来,拉着她的一只手,两人就这样并排躺着。 云鹄刚才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以为他会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她一直保留着处子之身就是为了身边的男人,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云鹄,等到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的。”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目光里尽是温柔。 云鹄一脸娇羞的钻入他的怀中,闭上双目,此刻的她感觉很幸福,因为今夜他就在自己身旁,不用再去梦里找寻了。 而在金玉楼内,段正纯正与窦构喝酒闲聊着,窦构是窦吉的哥哥,他们兄弟两人都是祁迟迟的手下。 “我派窦吉去野王县给郗遐透露点消息,免得他在河内摸不清方向,走冤枉路,浪费时间。” 窦构嘿嘿笑了笑,吃着鲫鱼头,段正纯单手支颐,玩笑说道:“你也不怕被鱼刺卡到喉咙,这鱼头上好像也没什么肉,你还乐滋滋的啃着,真是节省。” “你不知道这鱼头的味道其实比鱼肉还好,尤其是鲫鱼的脑髓,肥嫩鲜美,算得上是鱼身上的精华之所在。” 窦构又仰脖灌了一口酒,咂咂嘴,笑道:“凌霄子很懂的吃,有空你可以找他请教一二。” “我对鸡屁股可没兴趣,只对漂亮女人感兴趣。” 段正纯凤眸眯起,戏谑笑道:“当然最让我魂牵梦绕的就是少主了。” “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若是让祁二少听到了,必会修理你的。”窦构脸色忽变,告诫道。 段正纯完全不在意,喝了一口酒,说道:“祁迟迟排行老二,他大哥祁早十年前得了场风寒就病死了,身子也太弱了,排行老三的祁斯我是见过的,长得倒是很结实,不过总是板着一张脸,跟吴尽一个臭脾气。” “祁家是中牟县的小士族,有脾气很正常。” 窦构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沉声道:“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那个呼啸山庄的老庄主李成良前年就死了,好像是被江湖仇人所杀,现今的庄主是长子李如松,他还有个弟弟叫李如柏,他们家经营的生意很广,像车行、船行、牙行和赌坊等,黑白两道通吃,在河内郡可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你之前说姚长林是李如松的远房表舅,姚长林来到这河内地界,怎么说李如松也得关照一下他,你说要不要去会一会这个李如松,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呢?” “我可不认识这个呼啸山庄的李如松,况且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姚长林只是人家的远房表舅,生前就和他来往不多,我们的人贸然去叨扰,若是碰一鼻子灰,岂不是自讨没趣?”段正纯拈起一个果脯放入口中,似乎对李如松持有怀疑的态度。 “姚长林当年被人暗算,前任怀县令向真如今也死了,我看向真定是知道一些内幕的,被人灭口的可能性很大。”窦构摇头叹息道。 段正纯用筷子指了指隔壁,笑道:“州播和张曜他们又来这里寻乐子了,看腻了婉儿姑娘,又专挑雏儿来伺候他们,玩弄女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他们几个可都是畋猎场上的目击者,虽然他们已经对现任怀县令交待了当时所发生的情况,但未必没有遗漏。” 窦构微微点头,低声道:“难怪你这次从朝歌带来几名婢子,原来是为了混入金玉楼,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留在身边自己享用呢。” “在这怀县地界,像样的青楼没几家,等向真的事情了结后,我再开设一家顶好的花楼,前几天我已经选好了地段,到时候食肆和赌坊也一并开张,这里的联络人就是你了。” 段正纯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吃鱼头,不如就开一家专做鱼头料理的特色饭馆,少主对饮食很有研究,估计可以拿鱼头做出许多花样来,其实你也可以去洛阳拜见少主,等见到她之后,就知道何为美若谪仙,世上的其他女子都是俗物了。” “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有资格去拜见少主,主人在时,我跟着祁家郎君见过主人一面,那时的主人长得英俊潇洒,听说主人的夫人正是裴绰独女,也是洛阳城内出了名的大美人,他们郎才女貌很登对,可惜如今都不在了........” 窦构苦笑着又灌了一杯酒,在他看来,少主是金枝玉叶,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却只能以养女的身份入住裴家,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起这些,真的是太为难她了。 “你们兄弟俩谁喜欢斗鸡,谁又喜欢斗狗呢?”段正纯打趣问道。 “都是我爹给起的名,我们兄弟俩又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哪里有闲工夫斗鸡走犬,偷鸡摸狗还差不多。”窦构自嘲笑了笑。 段正纯哈哈笑起来,说道:“古掌柜说窦吉就是个鼓上蚤,最善偷盗,那么你又是什么呢?” 窦构吸吮完鱼脑髓,又夹出鱼鳃后面那块肉,一脸满足感,笑道:“我没啥擅长的,吃鱼倒是行家。” 段正纯看着他拨开鱼鳃,挑起鱼明骨放入口中,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能从鱼头上找出这么多美味,也就只有窦构能做到了。 “祁斯来信说华恒好像从荥阳来野王了,他在前几年就迎娶了晋武帝女儿荥阳长公主,拜驸马都尉,之后升任北军中候,去年又任领军,此番来野王定是看望自己的兄长华荟。” 段正纯喃喃自语道:“我倒很是好奇,不知道郗遐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位驸马都尉,华府应该会很热闹的。” 野王的清晨,风中略带湿润的气息,轻轻吹过静雅的庭院,在一间寝室内,有位二十多岁的男子已经洗漱完毕,侍妾正伺候他穿衣。 “敬则(华恒字)郎君,公主嘱咐过,不让您出入那些风月场所,还让奴婢时刻——” 华恒转过身,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玩笑道:“你这个小东西是想要跟着我,对不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二章 无底涧 凌云志(一) “柔儿不敢。” 她的声音柔软动听,华恒直接搂住她的腰肢,手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微笑问道:“你可是我的侍妾,怎么老是偏向她那个母老虎,难道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柔儿抿唇一笑,从小她就被老夫人选中,跟在华恒身边,从贴身丫鬟升为侍妾,她是真心喜欢华恒,而华恒也已经习惯由她来服侍自己的生活起居,其他的侍妾都没有她心细体贴。 “还是我的柔儿好,比幼儒(谢裒字)身边那个叫什么西西还是习习的小丫鬟强百倍。” 华恒松开手,柔儿又帮他戴上玉佩,嫣然笑道:“人家的名字是晨曦的曦,叫曦曦,她还有个哥哥,名字是夕阳的夕。” “管她叫什么,她若是成了幼儒的侍妾,那才有趣呢,她的那个碎碎念我可是受不了的,听了就会脑仁疼。” 华恒刚要准备走出去,柔儿就赶忙递上一个小锦袋,浅浅笑道:“这里面是无花果干,你昨晚还说想要吃这个,今早我就拿出来几颗装在这锦袋里,带着岂不方便?” “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华恒接过这锦袋,从里面取出一颗无花果干,放进柔儿的手心里,笑道:“你这么想着我,今晚我可要好好嘉奖你的。” 柔儿听后羞红了脸,昨晚就被他折腾了好久才睡下,华恒这次来野王没有带别的侍妾,只把她带在身边,因为起居都离不开她,当然晚上也需要她来铺床暖被。 这种习惯即使在娶了公主后,也没有改变,荥阳公主看得出柔儿在华恒这里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便也没有太过为难她,毕竟她只是个侍妾而已,与她争风吃醋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敬则兄,你起得也太晚了,早饭都要凉了。” 只见郗遐负手走来,玩笑说道:“原来是有美妾在旁,哪里还能早起得来呢?” “季钰,你怎么这会过来了?” 华恒直接大步走出来,笑道:“子约(华陶字)并没有同我一起来野王,他最近常与子谅一处作画写字。” “我还没有用早饭,不知野王华府的厨子手艺如何?” 郗遐戏谑一笑,“敬则兄,听子约兄说你早上喜欢吃葱香蒸饼和葵菜粥,还搭配笋尖和牛腩,你对饮食很挑剔,不能太清淡,也不能太油腻,比彦胄兄还难伺候。” 华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与郗遐朝小花厅走去,几名仆婢随后端来精致的早餐,郗遐看着华恒坐在对面优雅的吃饭,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忧虑,便开口道:“向家人好像来了。” “向纯日日来烦兄长,这案子正在调查中,他这样添乱,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华恒夹起一个笋尖,放入口中,向家人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个小士族而已,就连去了洛阳的嵇绍,华恒也是懒得搭理的,也就是昔日山涛向晋武帝举荐了嵇绍,从此他才步入仕途,后来王戎顾念竹林友情,裴頠又很赏识嵇绍,如今才改任给事黄门侍郎。 向真一案,嵇绍面上表示关切,但实际心里未必如此,竹林之游早已成为过去,友情最是经不起时间的消耗,更何况向氏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若是实在找不出真凶,也只能就此搁置了,任何州郡之内都会存有不少陈年积压的案子,当然此案对河内太守影响也不大。 “敬则兄,今早我收到怀县令的来信,负责巡视畋猎场的人说山朗的随行小厮在向真坠马后提前离开了,当时那人说山家小郎君有事交代他去做,负责巡视的人并未怀疑,可后来怀县令询问山朗,却没有找到那名小厮,山朗甚至说自己的三名随行小厮从未离开过畋猎场......” “如此看来,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山朗在撒谎,故意隐瞒事实真相,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假扮成山朗的随行小厮,混入畋猎场中,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山朗涉入此案,如果不能自辩清白,那么山家的嫌疑就是最大的,青州刺史山简必会过问此事,向家人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向真的案子只会越闹越大。” 华恒听后心惊,夹起来的笋尖滑落到盘中,郗遐却舀起一勺葵菜粥,微笑道:“这粥熬的不错,软糯粘稠,清香味美。” 而此刻在前厅上,华荟正宽慰着向纯,说此案定会彻查,只要他担任河内太守一日,就绝不会草草结案,即便有山朗涉及到此案当中,他也会秉公处理的。 “华太守,我的弟弟在上个月去过荥阳,说是寻访好友,没想到回来后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向纯神色黯然,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在我整理他的书房时,发现了一幅字帖,正是他抄写的《史记刺客列传》中的荆轲篇,但最后有几句话看着很奇怪,‘荆轲刺秦,田光自刎,伍子胥得救,渔夫自沉江中,其与豪侠田光皆是以死守密,重诺轻生,在吾心中,义值几何?’他发此感慨,却是为何?” 华荟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着某些事情。 “一策兴邦,失计亡国,荆轲刺秦的真正策划者正是田光,他自刎绝不仅仅是因为太子丹的怀疑,更是为了逼迫荆轲决然奔赴咸阳,义无反顾的去刺秦王,田光向太子丹推荐荆轲全了他对燕国的忠,自杀则是全了对朋友荆轲的义,舍生取义,正如太史公所说一死重于泰山.......” 郗遐款步走进来,肃然说道:“而救了伍子胥的那位渔夫,以翻船自沉消除伍子胥的怀疑和顾虑,为了保守秘密选择自尽,确实可歌可泣,不过这其中也有值得推敲之处,首先有人固然将信义看的比生命还重要,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有防范之心是在正常不过的,况且两人已经解释清楚,渔夫这时还选择沉江就有些愚昧了,其次偷偷渡江只有伍子胥和渔夫二人知晓,后来又是如何流传至今的呢?” 向纯注视着他,问道:“那么你对渔夫之死的理解又是什么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底涧 凌云志(二)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亡命奔逃的伍子胥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杀掉渔夫灭口,伍子胥可是一个狠人,在逃亡期间,从其妻贾氏悬梁自尽,到渡江义士,还有穷途乞活,浣纱女赠餐溺亡,再到结交真勇士专诸,计划刺杀吴王僚,最后专诸也被侍卫杀死,这些人的遭遇皆是因伍子胥而起......” “历史向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担得起志节二字,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就像渔夫和浣纱女,虽然是没有名姓的路人甲和路人乙,但总归是在历史上留下一笔,至于值不值得,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了。” “季钰,这种新解听着很有趣。”华荟呵呵笑道。 郗遐对向纯略施了一礼,然后落座,笑道:“这是洛阳某位友人的独特见解,她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 “季钰所说的那位友人应该就是裴校尉认养的孙女了,听子约说她在鲁郡公府上雄辩滔滔,就连鲁郡公都对她赞赏有加。” 华荟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又把视线落到向纯身上,问道:“听说向家原先和荥阳俞家一起做着木材生意,后来闹了些不愉快,向家就不再与俞家合作了,可有此事?” 向纯苦笑道:“我很少过问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一直都是子允(向真字)派人在管着,如今他不在了,我也说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做木材生意本来就不是我们向氏的主要产业,还是子允在做怀县令时认识的几位木材商,这才涉足的木材生意。” “向先生,在令弟担任怀县令期间,俞氏子弟可曾来过怀县?”郗遐含笑问道。 向纯摇了摇头,沉思片刻,才回道:“我倒是没有见到过俞氏子弟,只是——” 他欲言又止,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事,华荟喝着茶,目光扫过郗遐,神色依旧淡然。 “在子允去年的生辰宴上,收到一份贵重的礼物,就是虎魄枕,当时附上的礼帖只写了一行字,‘友人弼恭肃遥叩生辰吉乐’,当时子允并未太在意,只说是一位普通的友人,我也就没有多问。” 郗遐唇畔浮现出一丝黠笑,“虎魄枕,还真是贵重,他的这位朋友出手如此大方,可见他们关系很好。这等奢侈之物,并不多见,就像石大人的珊瑚树,商纣王的象牙箸,说起象牙箸,就不得不提箕子叹纣这个典故了,不知华太守可有用过象牙箸?” 华荟轻笑一声,并不答话。 “孔子云,‘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商纣王进餐必用象牙箸,其叔父箕子见此叹息道:使用象牙所制的筷子,肯定要配犀角之碗,白玉为杯,自然也不会再吃藜藿等野菜制成的食物,也不肯再穿粗葛短衣,住茅草陋室,而要衣着锦绣,珍馐美味,乘华车,居住琼室鹿台,国内满足不了这些要求,就只能去境外找寻珍奇异宝,从今往后,商朝危矣.......” “见微知着,商纣王不听其劝,穷奢极欲,最后百姓皆叛,直至商朝灭亡,任何人太过放纵自己,贪婪无度,只会自招祸端。” 华荟轻笑一声,睨视着他,反问道:“季钰,难道你没有私欲吗?” 郗遐淡淡一笑,“私欲之中,天理所寓,人非圣贤,有私心很正常,不过私欲也要有个限度,不要以损害别人的利益来为自己牟利,刘太保(刘寔)因子两次被免官,这件事想必华太守还记忆犹新?” “季钰,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刘太保的儿子刘夏受贿案本来就是可大可小,有心人想要借此大做文章,最后赢得那一方总是皇上信任倚重之人,刘太保之前为何被免官,其中内幕可是不简单的,你不妨去问你的叔公(郗隆),当时他为尚书左丞,想必对那件事的始末很清楚。” 尚书左丞负责监察纠弹尚书令、仆射、尚书等文武百官,号称“监司”,分管宗庙祠祀、选授官吏等文书奏事,职权甚重。八座以下,侧目惮之,这也是郗隆后来出任东郡太守的直接原因。 郗遐手指敲打着桌面,笑道:“华太守,我是不了解那件事,但是季氏家族确实把所珍藏的象牙拱手送给了华家,之后又被剔除士籍,难道华太守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别人好心送与我礼物,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华荟又喝了一口茶,说道:“至于季氏一门为何被剔出士族行列,你应该去问中正官,当时的司州大中正是山允,你与山家人关系要好,直接去问他们就好了。” “如此说来,华太守就是没有参与季氏的这件事,本来季氏就是个末等士族,平原华氏去为难这样一个小士族,岂不是有失名门风度?” 华荟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盯视他片刻,然后道:“季钰,这世上有些事本来就是无解的,任你是得道飞升的神仙,也无法解开,执意去寻找答案,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因为知道秘密太多的人,最后都是死的无声无息的,东汉末年软禁伏皇后事后,郗虑就在史书中声消迹匿,连御史大夫也换成了刘艾,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不是吗?”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而且它必定会浮出水面。” 郗遐目光冷然,说道:“千古悠悠,有多少、冤魂嗟叹。空怅望,人寰无限,丛生哀怨......看斜阳,照大地阡陌,从头转。” 向纯听他这般深沉的吟诵诗句,不禁怔住,郗遐却站起身,对华荟笑道:“华太守,这首叫做《满江红》,人之幸与不幸,都在理想破灭之间,华太守年轻时可曾有过凌云壮志?” 华荟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并不作答。只是望着郗遐离去的身影,暗想道:看来房阳说得不错,郗遐是想在河内掀起浪花来,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他有多大的能耐,泰山羊氏在他那里栽了个跟头,不过平原华氏可不像泰山羊氏那般软弱,况且河内这个烂摊子,也不是他一人能够收拾得了的。 对于华荟而言,只要能够顺利返回洛阳就任城门校尉一职,河内的事情他自然就弃之不顾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四章 爱屋及乌(一) 近日身在洛阳的俞伟光却有些坐立难安了,因为从荥阳送来了书信,任远之前到荥阳暗查那名刺客之时,与庄弼打了一回交道,虽然庄弼并未露出什么马脚出来,但是任远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拜访俞家祖宅,或许他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 这日在任府的小楼内,那间画室已经换上了崭新的家具,紫檀圆裹圆画桌,旁边还有紫檀瓶式香几,造型雅致,圆润古朴,少女正吩咐着小厮将两椅一几摆放到靠窗的位置。 少年身着雪白绸袍,袍上绣着精致的飞鹤暗纹,一抹阳光照在他洁白如玉的面庞上,他淡淡的笑容里写满了浓浓的爱意。 “阿远哥哥,你觉得这几件新家具怎么样,是否符合你的审美要求?” 雨轻歪头微笑,把怀里抱着的那一卷长卷画重新铺到书桌上,这幅画已经画好一半了,雨轻伸手抚摸着那片空白处,又笑道:“阿远哥哥,金谷园的明星绿珠还有那些胡姬都要画上才好。” “什么明星,她不过就是石崇的姬妾而已。” 任远走至画桌前,轻抚一下纸面,拿起一支狼毫笔,又问道:“雨轻,玄静兄(王润字)可有找出设计给京陵公下毒的人?” “本来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可惜那个人没有再出现在攸昙村附近,他借用武献之的身份也是早就预谋好的,武凝之和他的儿子武佑之对此人的底细自然是摸不清的,看来这件事只能暂且搁浅下来了。” 雨轻拈起一个蜜渍梅放入口中,然后坐到椅子上,安静的看着任远在旁边作画。 “在背后想要毒害京陵公的人定然是不简单的,我想京陵公没有把此事密告皇上,甚至不愿将此事交给洛阳令调查,只怕他的心里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任远一边作画,一边慢慢讲道:“很多时候,人并不是寻找一个答案,而是要做出一个选择,在寻找的过程中会有拥有,同时也会有失去,人要学会坦然面对得与失,京陵公王浑在楚王司马玮的政变中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无意参与到那场血腥的宫廷争权之中.......” “如今的太原王氏倒是只有镇守许昌的博陵公王浚有实权与兵力,至于京陵公的子孙多是在朝中担任清贵官职,不过博陵公王浚的出身又常被太原王氏其他子弟所鄙视,玄静兄也很少与王裔来往,想必京陵公这次的事情并不会告知博陵公那边的。” 雨轻点点头,随手拈起一个无花果干,笑道:“看来阿远哥哥步入仕途之后,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任远偏头问道。 “也学会说教了,不过阿远哥哥说的话很有道理,值得深思。” 雨轻笑容甜美,又把那个无花果干放回盘中,自语道:“华陶说他的叔叔喜欢吃这个无花果干,它味道甘甜,不过有些性凉,不宜多吃,煮粥时放几颗倒是不错的。” 任远微笑问道:“近来子谅兄好像经常去裴府,没想到卢家捐书这么积极,还有北海管家和郑家,你是不是又在忽悠人了?” “阿远哥哥,我已经选好地方了,就是邻近落虹街的东周街,那里比较安静,很适合建造图书馆,过两日我就准备让人开工了。” 雨轻喝了一口枸杞红枣茶,又道:“听说荥阳俞家做着木材生意,我正好需要进一批好的木材,与其让古掌柜去联系其他的木材商,还不如就直接找俞家人,刘野告诉我俞伟光新购置的宅院就在东周街上,这倒是巧了。” 任远放下毛笔,淡淡笑道:“荥阳俞家手下的人做生意太过精明,我怕古掌柜会吃亏。” “其实郗遐今早派人送来的信上有提及一个人,正是阿远哥哥方才与我说的那个庄弼,他曾送给向真一件极为贵重的生辰礼,庄弼是荥阳俞家的大管事,那个虎魄枕自然是他代替俞氏子弟送与向真的,也就是说俞氏子弟和向真关系不一般。” 雨轻放下茶杯,又走回到任远的身边,抬眸问道:“阿远哥哥,你说向真的死和俞氏子弟有关吗?” “既然向真曾在酒后醉言他即将来洛阳担任郎官,必是有人许诺过他什么事,如果说向真发现了某人的秘密,又以这个秘密换取入洛为官的机会,那么此人背后的家族必是在朝中有举荐向真的发言权的,很显然荥阳俞氏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任远一脸平静的讲道:“而向真坠马而亡,先不论是何人暗害于他,可以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他的死能够给哪些人带来好处,真正的凶手或许就藏在这些人当中。” 雨轻慢慢踱着步子,思忖良久,才开口道:“向真之前担任过怀县令,在他任职期间季氏一门被剔出士籍,如果季氏行贿中正官是有人故意诬陷,那么向真或许也参与其中了,在此事件中,如此针对一个末等士族,定然不会是因为朝堂之事,不为争权夺利,那么就只剩下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若季氏只是寒门,想必他们会直接派人去灭口,不过季氏好歹是士族,无故杀害士族子弟,定会闹出一些动静出来,所以他们便设法把季氏剔出士族行列,之后季玠之父季川又病死了,季氏族人也没有再遭受什么迫害,也许季川就是在无意中目睹了什么事情,家门才惨遭变故。” 任远喝了一口蜂蜜柠檬水,并没有说话,而是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移步到窗下,伸手好似想要抓住那一抹阳光,抿唇一笑,然后在柔和的阳光里画了一个圆,再次转过身来,她的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点。 “阿远哥哥,还是回到原点,平原华氏抢夺了季氏家族珍藏已久的象牙,我已经问过季玠,他家是主动上交,并未与华氏产生过争执,毕竟华氏是名门望族,季氏自然是不敢与之抗衡的,华氏在得到象牙后,就再没有与季氏来往过,可见季氏被剔除士籍应该和华氏无关......” “从郗遐的信中,我发现了几个人的名字,乐高、房阳、庄弼两位堂弟,他们近期都有出现在河内郡,案发那日在畋猎场上有山朗、李斌、州播和张曜等士族子弟,根据现今的调查结果来看,山朗最有嫌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五章 爱屋及乌(二) 任远走至她身前,说道:“乐高是成都王司马颖的掾吏,房阳是河间王府的主簿,庄司背后就是荥阳俞氏,至于其他牵涉进来的士族子弟,有可能只是拿来掩饰利用的,当然还有俞氏背后之人,他才是隐藏的最深的。” “我看在之前的花魁大赛上,俞伟光和郑翰坐在一处,关系亲密,俞氏和郑氏为同郡人,走得近也很正常。” 风儿调皮的吹过来,雨轻的裙摆随之飘荡起来,任远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透雕花鸟如意香囊,递到雨轻手上。 “阿远哥哥真的帮我找到这样的玉香囊了,我想要送给阿罗姐姐(白灵儿)一件新婚礼物,这玉香囊小巧玲珑,最为合适了。” 雨轻甚为惊喜,把玩着这个精致的玉香囊,嫣然一笑。 任远却问道:“我看你的书房内摆了好些个玉器珍玩,你都没有这样爱不释手,怎么挑选礼物倒是认真起来了?” “虽然阿罗姐姐是给我的二哥哥当妾室,但是我希望她在裴府过得舒心一些,能够喜欢我送给她的这份小礼物。” 雨轻眨着明眸,央求道:“阿远哥哥,你上回在街上给我买的那种老鼠偷油瓜楞水盂、彩绘陶制娃娃、泥塑小马、竹子雕刻的香盒还有柳条编的小花篮,我都很喜欢,可是后来被小姨看见了,她很喜欢,我便送给了她几件,其实我是很舍不得的,若是阿远哥哥下次再看到这样精致的小玩意,可不可以帮我买来?”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我帮你留意着就是了。” 任远调侃笑道:“我还以为要帮你摘天上的星星,才能让你开心,没想到你的要求这么简单,派小厮就可以买一大堆回来。” “他们哪里能挑来那样雅致的玩意,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雨轻噘嘴,转身就要走开。 这时任远张开手掌心,一只小核舟出现在雨轻眼前,雨轻忍不住惊叹道:“阿远哥哥,你是从哪里寻来的这样精巧绝伦的微雕工艺品?” “确实费了我一番功夫,这是用核桃雕刻而成的,与你想象中的核舟可是一样的?” 任远在以前时常会悄悄去胭脂铺子后面看她,有一次就听她正给老夫子讲核雕这样的工艺品,口中还念诵了一首《核舟记》。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 老夫子却敛容嗔道:“小小孩童就口出诳语,即便是庄子、列子书中所记载的能工巧匠,也难以在不到一寸的材料上轻松自如的雕刻,分明就是你刚刚在偷懒打盹,又在梦中呓语了。” “先生,梦想也是可以成真的。” 只有六岁的雨轻放下竹简,一本正经的说道:“人要有创新思维,固守自封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而且迟早都会被淘汰的。” 老夫子摇了摇头,板着脸道:“连《论语》都尚未理解透彻,就在这里杜撰了,还教育起老夫了,明日我定会告知左大人的。” 雨轻低哼一声,继续把头埋在一大摞竹简后面,在老夫子连续敲打桌面后,雨轻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听着他讲那些枯燥的不能再枯燥的《毛诗》。 每回任远来这里看她,都能听到一些新奇有趣的话语,并且他也会记在心上,就像这种核雕,不过在洛阳城内并没有这样鬼斧神工的匠人,任远便派人去其他的地方寻访,几年下来总算找到了高明的匠人,做出了这样的核舟。 “阿远哥哥,你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待会来裴府用饭。” 雨轻把小核舟放入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里,这个以吴地丝绸缝制的香囊是左太妃生前给雨轻做的,上面绣着青鸾和祥云的图案,其下面缀有蓝白两色丝绦编成的花穗,雨轻总是会戴着它。 左芬在闺阁中就善女红,刺绣和打珠络的手艺都是很出色的,在左芬离宫后住进小院子里,就亲自教授过雨轻女红,还时常讲一些裴若澜的事情。 原来裴若澜就通晓厨艺和女红,老祖宗甚为疼爱她,一是因为她的样貌和老祖宗年轻时很像,二就是她的女红了得,老祖宗衣服上的配饰大都是出自她的一双巧手,三是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跟随卫太保(卫瓘)学习过章草,还在中书监荀勖那里学音律和作画,在裴府各房的女郎中,她是最耀眼的,也是裴绰的掌上明珠,故而对她百般宠爱。 左芬悉心教导雨轻,就是希望她能够跟她的生母一样出色,以后住进裴府才不会在各房孩子中落于下风。 在雨轻入住裴府后,就时常去找二伯母卢敏学习女红,又给二堂兄裴肃做了玉穗子和香囊,还打了络子送给各房的叔伯们。 因为各家小郎君们平时身上都会戴着玉佩,穗子和络子也是需要更换的,雨轻最近就根据他们的喜好,正在做一些玉穗子和络子,就算是小礼物了。 这时,惜书走进来,回禀说裴侍中要回去了,雨轻便点点头,今日她是和裴侍中一起来任府的,正好任远休息,雨轻便让小厮送来了新家具,顺便来这楼上找他闲聊。 而此时在崔府门外,有两辆牛车停了下来,一名年轻男子下了牛车,笑道:“子谅,这崔府、裴府和任府是近邻,卢府离他们也不远,互相走动倒是很方便。” “典兄,你方才说想要去看望季钰兄,可惜他被司州别驾派去河内郡了,估计要再等些天他才会返回洛阳。” 卢琛淡笑道:“道儒应该就在府里,不如先与他切磋一下剑法?” 典兴摇了摇头,笑容朴实,“之前和道儒切磋过武艺,我是他的手下败将,比试弓箭说不定我还有几分胜算。” 卢琛望向不远处的裴府,唇畔浮现迷人的笑容,然后就与典兴一起走进崔府。 他们问过管事,知晓崔随去城郊看望京陵公了,而崔毖却和高瞻去中书令陈准府上赴宴了。 崔意正在他的叔叔崔治的书房里说笑着,崔治是崔随的小儿子,乃续弦陈郡袁氏所生,比崔意还小一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六章 爱屋及乌(三) 崔治钟爱收藏,尤其是竹雕,他的书房里摆放着各色竹雕,有斑竹笔筒、竹根雕牧童、竹鸟笼、竹茎雕等,都是他花重金得来的,爱如珍宝,每日都会把玩一番。 崔随觉得他是玩物丧志,以前还时时训诫他,如今已经不想管了,只要他没有做出格的事情,将来不过就是跟裴家那几个纨绔子弟一样挂个散官而已。 “道儒,这些可都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不会送与他人的,你可不要打我这些宝贝的主意。” 崔治把那个竹根雕牧童拿到手里,笑道:“你喜欢也没用,那日刘尚书(刘颂)来了,看中这个竹根雕,我都没有送与他。” “我有说要抢你的宝贝吗?你这人还真是小气。” 本来崔意对自己的这位小叔叔的兴趣爱好完全不感兴趣,但是他发现雨轻很喜欢这样的小玩意,便盯上了这间书房里的竹雕,尤其是这个竹根雕牧童。 “什么样的宝贝,不妨让我们也见识一下。” 卢琛缓步走进来,微笑问道:“道儒,难道你也开始喜欢收藏竹雕了?” 崔意看到典兴,笑道:“听说你的从兄也跟着裴都督去益州平叛了,你怎么反倒没去呢?” “我可是很愿意去的,都是父亲拦着,硬是让我来洛阳,倒是便宜了徐俊义那个小子。”典兴无奈的回道。 崔治把竹根雕牧童放回书桌上,又问道:“毛髦没有同你一起来洛阳吗?” 毛髦与典兴都是陈留郡人,毛髦的祖上乃毛玠,曾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大战略,深受曹操的赏识。 在毛玠担任丞相府东曹掾时,和崔琰一起主持选拔人才,曹操对众人说道:“日出于东,月盛于东,凡人言方,亦复先东,何以省东曹?” 可见曹操对毛玠的评价很高,后来因崔琰含冤而死,毛玠也被人诬告,被罢免了官职,毛玠之子毛机担任郎中,仕途不顺,最后辞官回乡,之后毛氏子弟渐渐淡出朝堂,毛家与典家世代交好,两家还有姻亲关系,故而崔治有此问,觉得典兴前来洛阳定是为了谋职,那么毛髦也应该一同来了才对。 “毛髦去拜见汝南亭侯(和郁)了。” 典兴也好奇的瞧着那些竹雕,笑问道:“这些竹雕都是从哪里弄来的,花了多少钱买的?回头我也找人雕刻一个去,摆在书房里也装一回文雅。” 崔治听后翻个白眼道:“典兴,若是你真想要装文雅,还不如先换掉你这身衣服,什么颜色不好,偏要选雪白色,显得你的肤色更黑了,人家徐俊义也整日练武,可是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你跟个黑炭头一样。”说完就径自走开了。 典兴急了,也大步走了出去,嚷嚷道:“崔伪善(崔治字为善),又在拿我开涮,你别走,敢不敢跟我比划比划!” 崔治就是个嘴欠的人,管裕现今住在崔府,也时常被崔治调侃,上回管裕和崔意一起用饭,崔治便笑说,‘管裕,我们崔府的饭菜是不是很合你的胃口,我真是羡慕你,怎么吃都不胖。’ 管裕当时感觉甚是尴尬,都不好意思再继续吃了。不过典兴受不了这样的嘲讽,立即赶上去,崔治不肯理他,他就不迭的说要比武,崔治就说他武功一般,如何比武,只能比文了,典兴却说自己不通文墨,比文对他不公平,两个人就这样争论不休。 卢琛望着他们二人远去的背影,不禁笑道:“典兄还是这样的脾气。” “前一阵子裴都督已经在捷报上奏明了徐俊义作为前锋攻破成都之功,皇上大加称赞了徐俊义的勇猛善战,苏慎已被外放至扶风任太守,皇上有意让徐俊义担任左卫将军。” 崔意淡淡说道:“羽林督这个位置上必然也是要换人的,或许典兴来的正是时候。” 西晋羽林督统率羽林军士,侍卫皇帝,属左、右卫将军,虎贲、羽林、上骑、异力、命中虎贲等五部督,负责宫禁宿卫,多是由皇上亲信之人担任。 “道儒,石卫尉的侄子石超在平叛中立了战功,贾侍中又在殿前追忆乐令郡公石苞(石崇之父)乃开国功臣,之后镇守淮南,受诬回朝,却毫无埋怨之心,仍旧忠诚勤政,晋武帝任命石苞为司徒就是对他的信任,贾侍中的言外之意其实很明显,暗指卞瑄捕风捉影,胡乱栽赃,牛山雅集遇袭之事尚未调查清楚,岂可妄下判断?” 卢琛一边说着一边负手走出书房,轻笑道:“石卫尉能够靠着父辈的荫佑得以无事,但苏慎就没有这样的家世背景了,当时左将军卞粹故意提到苏慎之兄苏绍同汝南王司马亮来往甚密,司马亮早期被封为扶风王,都督关中诸军事,扶风苏氏与司马亮有些交情也属正常,不过贾后心里有鬼,苏慎离京外放也就成为了必然。” “石崇这次还算走运,就是不知道下次能不能这样幸运了。” 崔意忽然话锋一转,笑问道:“毛髦为何要去拜见汝南亭侯和郁呢?难道他也想加入金谷友人的行列?” “自然不是,是他们陈留毛氏在汝南有些生意,遇上了点麻烦,想要请和家出面帮忙,毕竟在曹魏时期毛玠与和洽同朝为官,两家交情不错。” 卢琛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有忧郁,反而闪烁着璀璨的星光,在温暖的阳光下,他的唇畔噙着惬意的微笑。 “看起来你近日的心情不错,是不是你的叔叔已经帮你选中了哪家的女郎,议亲之事有眉目了?” “道儒,我的叔叔已经问过郭公了,他说我不宜早娶,建议晚两年再议亲,所以说你以后也不用再拿这个调侃我了。” 卢琛看崔意的神情怪怪的,便好心的问道:“你是不是感觉身上哪里不舒服?” “子谅兄,我看到你送给雨轻的那本书籍了,是你亲自以行书抄录的《三礼解诂》,后面还附有你的三小幅画作,看来你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不如改日也赠我一本书籍好了。” 崔意重新审视着眼前之人,好像感觉不认识他了,又或许他真的变了,已经忘却了过去那段不愉快的时光。 “雨轻先前派人送给卢府许多新家具,还有茶叶,我自然是要回礼的。”卢琛含笑解释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七章 神算子郭璞(一) 崔意哪里会相信他这样的说辞,眸间闪过一丝锐利的目光,欲要探知他的内心世界,沉声道:“原来是礼尚往来,雨轻说你的生活太单调了,便送与你很多小玩意,什么九连环、魔方,还和你一起玩数独游戏和数字华容道,说这些都是智力游戏,比整日练字作画有趣多了,子谅兄可喜欢这样的游戏?” 卢琛轻松自若地笑道:“我的算术和地理测绘比你强一些,那些游戏很有意思,不过你未必会喜欢。” “子谅兄有绘制地图的本事,我自然及不过你,不过你太热心了,连设计建造图书馆这样的闲事你都想要管一管,看来图书馆的命名权你们卢家是势在必得了。”崔意不禁哂笑道。 “我只是想尽力帮助她,并无其他目的,道儒你想复杂了。” 崔意冷冷一笑,“并无其他目的,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跟几年前你说的那句‘并无害她之心’如出一辙,你不愿做驸马都尉,荥阳公主还没嫁给你就薨了,这是天公作美,还是人心叵测呢?” “道儒,有些事我根本不想去解释,因为它不重要,士族子弟可以选择与皇室联姻,但是拜为驸马都尉后,家族便不会再重视这个人,就像傅祗的长子傅宣娶了弘农公主,傅祗自降为灵川县公,只为恳请皇上给其幼子傅畅封赐武乡亭侯的爵位,又给侄子傅隽讨要了东明亭侯的爵位,在傅家族人看来,傅宣只不过是族中拿来给皇室联姻的一个子弟而已,而在傅祗心中,傅畅才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 卢琛仰首望向蔚蓝的天空,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缓缓说道:“范阳卢氏子弟众多,司马皇族可以从其中再挑选其他的才俊,与之联姻,但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在魏晋时期,士族内部也讲究门当户对,高等士族不与低等士族通婚,一般都是在同等级的门第之间通婚。 其中有的士族会与皇族联姻,低等级的士族通过与高等级士族联姻攀上高枝,新兴士族也会通过与老牌士族联姻提升地位,门阀士族之间的联姻大抵如此,已然形成了一个固化的婚姻圈子,从而长期垄断权力和社会地位。 “这样的结果总归是你所希望的,不管这结果是如何产生的,你都会坦然接受。” 崔意继续朝前面走去,不屑的说道:“你的好父亲自然会帮你除去绊脚石,况且没有多少士族子弟心甘情愿做驸马都尉的,影响自己的仕途不说,司马氏族的女儿大都貌陋,说不定还是个扫把星,传说这扫把星君是由姜子牙的老婆马氏夫人所变,雨轻杜撰的故事总是这样稀奇古怪的,唯独这个扫把星还有点意思。” 卢琛微微一笑,从雨轻口中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都属正常,若是她突然开始讲大道理了,定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想来陆玩应该是深有体会,从雨轻跟着陆机学习书法开始,陆玩就难有清静了,不过当一个人的存在变成了习惯,他也就戒不掉了。 “士瑶兄今日好像去了东周街,那个俞伟光是不是就住在那附近?” 卢琛想起在来的路上偶然望见陆家的牛车,正是去往东周街的方向。 崔意略停下步子,沉吟道:“俞伟光在东周街上新买了宅子,陆士瑶大概就是去那里打探的。” “道儒,你最近总是在小楼上抚琴吗?” 卢琛笑了笑,仍旧朝那幢小楼走去,因为站在二楼上,正好能望见雨轻所住的那个院子。 而在东周街上,有一处别致的宅院,院内也有一幢西楼,每至夜晚,白菡和俞伟光都会在这里凭栏望月,情意浓浓,只不过这两日俞伟光兴致不高,即便白菡在他面前卖弄舞姿也难以让他展颜一笑。 在院门外,两辆牛车停了下来,陆玩最先下了牛车,后面的刘野和郭璞也大步走过来。 “陆兄,俞伟光就是住在这里。”刘野说道。 陆玩微微点头,然后示意南絮上前去叩门,这时从对面走来两名小婢,正在互相埋怨着什么。 “小翠,都怪你磨磨蹭蹭的,好的绸缎都被别人挑走了,那家的胭脂也没买到,待会儿白菡姑娘责问起来,我可不给你圆谎。” “小倩姐姐,哪回出去采买东西,抠出来的钱你都是拿大头,再说了你早就看出白菡姑娘是进不去荥阳俞家的大门了,你在郎君跟前献殷勤,那晚的事我可全都看见了,我帮你保密,你却这样——” 小倩立时捂住她的嘴,原来她已经瞧见陆玩他们正站于门口,她堆笑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颔首道:“刘家小郎君来了。” 郭璞轻笑道:“听说俞兄身体不适,我们是特意来看望他的,不想他新纳的小妾还有心思买绸缎和胭脂,还真是女为悦己者容。” 小倩讪笑着叩了一下门,须臾,一名小厮打开了门,不怀好意的笑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郎君唤了你好几回,近前伺候这样讨巧的事你不都是抢着干吗?” “你这烂舌头的,瞎说什么!”小倩当即就臊红了脸,然后道:“刘家小郎君带着友人来了,还不快进去通禀。” 小倩退到一旁,那小厮这才望见刘野他们正缓步走来,他慌忙施礼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贵客临门,我家郎君正在偏厅,各位小郎君请进。”说着就颔首在前引路。 郭璞走进这宅子后,四处张望一番,不由得皱了皱眉,刘野在旁笑道:“景纯兄,这可是他新买的宅子,花费了不少钱。” 陆玩瞥了一眼郭璞,不知眼前这位年轻术士占卜水平如何,算的准不准倒是次要的,只要能够忽悠得住俞伟光,从他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就没有白来这一遭。 此时的俞伟光正在偏厅饮酒,一名管事回禀了野王县的近况,最后低声说道:“郎君,庄年和庄司这两人是留不得了,好在郗遐并未把他们交给野王县令,悄悄除掉他们还是有机会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八章 神算子郭璞(二) 俞伟光冷冷地摆了摆手,管事识趣地住口,这些天俞伟光都是心神不宁,隐约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 “那边可有传什么话来?”俞伟光端起茶杯,轻声问道。 管事摇了摇头,回道:“没有,前日我去那边府上,等了老半天,才出来一位年轻的管事,告诉我说以后不要再来了,还赏给我一吊钱,让我打酒喝,辛苦跑一趟总是过意不去的。” 俞伟光把茶杯放回桌上,惨然一笑:“茶凉了,再换一杯。” “今日天气有些热,我正想喝口凉茶降降火。” 刘野大步走进来,笑问道:“难道俞兄不觉得这天有些燥热吗?” 俞伟光望见站在刘野身旁的陆玩,微微一怔,自他来到洛阳,从未与江东士族打过交道,陆玩这样突然到访,让他有些摸不着头绪。 管事颔首告退后,小倩就端茶进来,郭璞开玩笑似的问道:“我观俞兄面容憔悴,神色倦怠,可是沉湎于房事的缘故?” 俞伟光目光扫过他,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问道:“刘兄,这位友人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郭璞淡笑道:“河东郡人士,郭璞字景纯。” “原来你就是刘兄口中所说的那个术士,上回观看足球赛时,你和刘兄坐在一处,来人太多,我倒是忘记你的存在了。” 俞伟光端起那青瓷耳杯,喝了一口茶,余光不时扫向陆玩,只见陆玩正端详着手中的青瓷茶盏,微微一笑:“俞兄家中的瓷茶具做工精致,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 “陆兄果然好眼光,这些都是来自会稽所产的青瓷,我想陆家也应该做着瓷器生意。”俞伟光答道。 陆玩点点头,放下青瓷茶盏,淡笑道:“看来俞家不仅在北方做着生意,在南方也有生意,难怪能购得这处宅子,我听人说这宅子价格很贵,庞敬都没有抢过你,你应该很喜欢这宅子。” 俞伟光笑道:“这宅子可是庞兄主动让与我的,并非争抢而来,再者说庞兄出身名门,自然要选在名流云集的街巷居住,如今庞兄的宅邸邻近陆府,也可时常去向陆大人请教学问,我倒是没有这等荣幸的。” 陆玩喝着茶,视线落到郭璞身上,却见郭璞正在厅内负手踱着步子,神色严肃,须臾,他看向俞伟光,问道:“这宅子之前的主人可是匆匆卖与你的?” 俞伟光愣住,不知他这话何意,因为他在早几年就买下了这宅子,当时宅子的主人是个富商,卖掉宅子之后他就离开了洛阳,彼此没有再联系。 “景纯兄,你怎么会这么问呢?”刘野好奇的问道。 郭璞沉声说道:“这宅子的风水不好,而且是死过人的,就是凶宅,原先的主人为了避祸,才把宅子速速卖给你的。” “死过人?”刘野目瞪口呆,再看向一脸平静的俞伟光,不禁问道:“俞兄,你这宅子不会真的是——” “郭璞,我知道你是郭公的关门弟子,通晓卜筮之术,不过空口无凭的话,让别人怎么相信,怎知你不是在戏耍我?” 俞伟光冷眼睨视着他,摆出一副处事不惊、镇定自若的样子。 不料郭璞伸手指向西楼的方向,笑道:“西楼后面的竹林里就埋着一具女尸,你不信可以找人去挖挖看,就怕你没有这个胆量?” 俞伟光面带愠色,一拍桌案,高声叫来小厮,速去那边的竹林里挖地,经郭璞掐指一算,已然找到准确的位置,几名小厮便开始用铁铲挖掘,俞伟光和刘野就站于旁边,看得出来俞伟光还是一脸不相信,刘野倒是有几分紧张。 而陆玩对郭璞笑道:“你若是算得不准,岂不丢尽郭公的颜面?” 郭璞把手中折扇一收,在手掌心轻轻敲两下,眉梢一扬,甚是笃定的说道:“我不会算错的,这可是我出师的第一卦,那个俞伟光今日算是走运了,如果不是碰上了我,他夜夜被女鬼缠身,一旦精竭髓枯,药石无效,悔之晚矣。” 陆玩摇了摇头,淡笑道:“你这扇面上的四个字写的不错,上善若水,不知你的境界有没有这么高呢?” 郭璞又把折扇打开,欣赏着自己的书法,然后自嘲一笑,“陆兄,我又不是圣人,只是个闲散的山野之人,既没有陆兄这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你博学多识,只能当个术士,帮人排忧解难,也算不虚此生了。” “好像他们快要挖出来了,你这位风水大师还不快去给俞伟光解解惑。” 陆玩看到他手上的折扇,就猜出撺掇着郭璞过来占卜的那个人了,她自己无法出府,就想办法让别人帮她查案子,一早就派人过来送信,说了荥阳俞氏的事情,拜托他调查一下俞伟光,在半路上又遇到了刘野和郭璞,多半也是雨轻请他们过来帮忙的。 “真的有一具白骨!”刘野震惊不已。 俞伟光凑近过去仔细看了看,脸色大变,郭璞却负手走来,笑道:“她多半是横死的,这宅子原先的主人并没有报官,也许并不是他的家人,又怕晦气,便急着把宅子转手卖了,然后搬离了此处。” “这西楼不会闹鬼?”刘野望向不远处的那幢小楼,惊问道。 “有的人家会把闲置不住的宅子租出去,租客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宅子的主人也不愿声张,这样的无头案很多,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处宅子,女尸阴魂不散,长期居住在这里恐会早亡。” 郭璞负手走至俞伟光身边,低语道:“俞兄,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 “郭兄可有破解之法?” 俞伟光听后完全没了主意,又想起河内郡的那些事情,越来越觉得心慌,看郭璞卜卦很准,便想着他或许有法子化解危难。 “今夜我会在西楼之上作法,帮你驱赶祸祟邪气,你也不必感到害怕,我送你一张护身符,让鬼魂难近你的身。” 郭璞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区区一个女鬼,不足为惧,只要俞兄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鬼魅最是惧怕浩然正气,作法之后,俞兄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俞伟光目光闪烁不定,也不敢再望向那西楼,刘野挨近陆玩,附耳低语道:“景纯兄这应该算是出师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八十九章 咫尺之间 千里之外(一)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玩**笑**了**笑**,**并**未**作**答**,**只**是**转**身**离**去**,**因**为**接**下**来**就**要**看**郭**璞**如**何**作**法**了**,**只**要**能**够**摧**毁**俞**伟**光**的**心**理**防**线**,**向**真**坠**马**案**的**真**相**也**就**快**要**浮**出**水**面**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过**河**内**郡**的**事**情**归**根**到**底**牵**涉**的**是**山**氏**、**华**氏**和**向**氏**,**或**许**背**后**还**有**某**位**王**爷**的**参**与**,**倒**是**与**他**们**江**东**士**族**没**什**么**利**益**关**系**,**陆**玩**也**不**便**插**手**太**多**,**目**前**他**最**为**关**切**的**还**是**淮**南**王**司**马**允**离**开**寿**春**启**程**回**京**,**沿**淮**河**乘**船**西**进**,**经**过**一**段**水**路**再**北**上**,**陆**玩**已**经**派**去**南**云**和**南**鹰**,**此**番**行**动**不**容**有**失**。**&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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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而**雨**轻**只**是**裴**家**的**养**女**,**即**便**兄**长**陆**机**再**疼**爱**她**,**也**绝**不**可**能**在**议**亲**的**事**情**上**考**虑**她**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陆**玩**从**回**洛**阳**的**路**上**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雨**轻**身**世**不**明**,**就**凭**这**一**点**,**各**大**顶**级**门**阀**士**族**就**会**直**接**放**弃**她**,**崔**意**和**郗**遐**心**里**都**应**该**很**清**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清**河**崔**氏**和**范**阳**卢**氏**作**为**北**方**老**牌**士**族**,**都**可**以**直**接**拒**绝**与**公**主**联**姻**,**区**区**一**个**养**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而**高**平**郗**氏**正**在**复**起**的**路**上**,**联**姻**会**掺**杂**诸**多**利**益**的**,**裴**家**或**许**可**以**攀**上**一**攀**。**&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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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怜**画**看**他**把**最**后**一**点**胡**饼**全**都**塞**进**嘴**里**,**咀**嚼**几**下**,**然**后**从**腰**间**扯**下**牛**皮**囊**,**仰**面**灌**了**两**口**酒**,**又**用**衣**袖**擦**了**擦**嘴**,**大**步**朝**马**厩**的**方**向**走**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看**来**他**的**胃**口**和**顺**风**一**样**好**,**迅**雷**吃**夜**草**,**他**也**得**吃**些**宵**夜**填**填**肚**子**。**”**怜**画**一**边**自**语**着**,**一**边**走**向**雨**轻**的**卧**室**。**&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此**刻**的**书**房**内**,**很**是**安**静**,**雨**轻**正**在**看**凌**霄**子**的**来**信**,**陈**留**府**丞**骆**况**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那**名**小**妾**申**氏**确**实**是**被**骆**况**命**人**杀**害**的**,**砍**去**她**的**头**颅**抛**尸**山**林**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九十章 咫尺之间 千里之外(二)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凌**霄**子**的**线**人**已**经**找**到**了**与**申**氏**私**通**的**那**名**商**贾**,**并**且**从**他**口**中**得**知**,**申**氏**在**无**意**中**听**到**了**骆**况**和**心**腹**管**事**的**谈**话**,**好**像**是**有**关**前**任**徐**济**的**事**情**,**因**为**她**当**时**只**是**路**过**,**并**未**认**真**去**听**,**只**听**见**两**句**,**什**么**药**铺**的**掌**柜**早**就**处**理**掉**了**,**无**人**查**的**出**来**徐**济**的**真**正**死**因**。**&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申**氏**也**不**太**明**白**,**就**要**转**身**走**开**,**偏**巧**她**头**上**所**戴**着**的**金**簪**子**掉**落**在**地**,**发**出**些**微**响**声**,**惊**动**了**屋**内**之**人**。**&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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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梧**桐**正**在**整**理**书**架**,**意**外**的**发**现**了**那**本**字**帖**,**之**前**还**以**为**是**落**在**小**院**子**里**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准**是**怜**画**放**进**去**的**,**她**整**理**过**的**东**西**只**有**她**自**己**找**得**到**。**”**香**草**笑**嗔**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雨**轻**从**梧**桐**手**上**接**过**来**那**本**字**帖**,**翻**开**来**看**,**原**来**是**抄**录**的**陆**机**所**写**的**《**月**重**轮**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人**生**一**时**,**月**重**轮**。**盛**年**安**可**持**,**月**重**轮**。**吉**凶**倚**伏**,**百**年**莫**我**与**期**.**.**.**.**.**既**自**才**难**,**既**嘉**运**,**亦**易**愆**。**俛**仰**行**老**,**存**没**将**何**所**观**。**志**士**慷**慨**独**长**叹**,**独**长**叹**。**”**&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此**诗**由**月**之**盈**亏**,**感**伤**盛**年**不**再**,**吉**凶**倚**伏**,**陆**机**无**法**忘**情**功**名**,**希**望**重**振**家**族**荣**光**,**才**发**此**时**光**流**逝**之**感**。**&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在**雨**轻**看**到**最**后**有**几**行**字**,**顿**觉**很**有**意**思**,**轻**声**念**道**:**“**孔**子**曾**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此**妇**人**为**何**人**?**何**以**九**人**之**称**?**汝**辩**口**利**辞**,**能**辩**乎**?**”**&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此**句**来**自**《**论**语**·**泰**伯**》**,**是**说**唐**尧**和**尧**舜**之**间**及**周**武**王**这**个**时**期**,**人**才**是**最**盛**了**,**但**十**个**大**臣**当**中**还**有**一**个**是**妇**人**,**实**际**上**只**有**九**个**人**而**已**。**周**文**王**得**到**了**天**下**的**三**分**之**二**,**仍**然**侍**奉**殷**朝**,**周**朝**的**德**,**可**谓**是**最**高**的**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雨**轻**把**字**帖**放**到**书**桌**上**,**单**手**支**颐**,**自**语**道**:**“**邑**姜**,**齐**太**公**吕**尚**之**女**,**周**武**王**姬**发**的**王**后**,**九**人**主**外**,**一**人**主**内**,**邑**姜**是**个**很**自**律**的**人**,**把**后**宫**治**理**的**很**好**,**而**在**《**论**语**·**泰**伯**》**当**中**孔**子**认**为**邑**姜**不**配**与**周**公**等**并**列**,**这**样**就**略**带**偏**见**了**,**士**瑶**哥**哥**真**是**故**意**为**难**我**,**圣**人**之**言**,**我**可**不**敢**辩**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梧**桐**不**解**其**意**,**只**是**在**旁**研**磨**,**而**香**草**自**去**厨**房**烧**水**了**。**没**过**多**久**,**怜**画**就**抱**着**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快**步**走**进**来**,**放**于**桌**上**,**笑**道**:**“**雨**轻**小**娘**子**,**我**把**这**些**做**好**的**玉**穗**子**和**络**子**都**拿**过**来**了**,**可**是**要**分**别**装**到**小**礼**盒**中**,**附**上**帖**子**,**到**明**日**就**派**人**送**出**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雨**轻**微**微**点**头**,**从**旁**边**取**出**一**小**叠**剪**成**葫**芦**形**状**的**花**笺**纸**,**每**一**页**上**都**用**娟**秀**的**小**楷**注**上**了**名**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两**件**是**送**给**知**世**和**世**道**哥**哥**的**,**这**两**件**是**送**给**张**司**空**和**公**安**哥**哥**的**,**这**个**是**给**玥**姐**姐**和**郗**遐**的**,**那**个**是**给**王**司**徒**和**阿**龙**哥**哥**的**,**还**有**祖**哥**哥**和**刘**演**的**,**悦**哥**哥**和**子**谅**哥**哥**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按**照**雨**轻**所**说**,**梧**桐**很**快**把**玉**穗**子**和**络**子**放**进**相**应**的**礼**盒**内**,**怜**画**则**在**旁**给**礼**盒**打**上**漂**亮**的**蝴**蝶**结**,**然**后**把**那**各**色**花**笺**纸**依**次**塞**到**蝴**蝶**结**下**面**,**又**笑**道**:**“**雨**轻**小**娘**子**,**惜**书**带**着**小**白**在**院**中**遛**弯**,**阿**勒**又**去**喂**马**了**,**估**计**小**白**一**会**也**要**跑**去**马**厩**同**迅**雷**道**声**晚**安**再**回**来**睡**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原**来**它**们**也**会**说**晚**安**啊**,**怜**画**的**想**象**力**真**是**丰**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雨**轻**笑**了**笑**,**继**续**练**字**,**梧**桐**便**在**旁**研**磨**。**&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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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不**是**从**荥**阳**潘**氏**子**弟**那**里**打**听**到**向**真**生**前**去**见**过**俞**伟**光**,**而**且**还**对**着**潘**氏**子**弟**说**他**马**上**就**要**担**任**郎**官**了**,**甚**至**是**和**嵇**绍**同**级**别**的**官**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任**罕**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幽**幽**问**道**:**“**你**知**道**向**真**为**何**要**告**诉**潘**氏**子**弟**自**己**去**见**俞**伟**光**这**件**事**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父**亲**,**向**真**很**聪**明**,**他**这**是**故**意**把**俞**伟**光**抖**搂**出**来**,**如**果**他**遭**遇**了**不**测**,**俞**伟**光**就**逃**脱**不**了**干**系**,**早**晚**会**追**查**到**俞**伟**光**那**里**,**看**得**出**来**向**真**还**是**对**俞**氏**背**后**的**那**个**人**怀**有**防**备**之**心**。**”**&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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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卢**皓**忽**转**话**题**,**沉**声**道**:**“**司**隶**校**尉**许**奇**却**说**扬**州**刺**史**冯**载**在**当**地**大**量**收**受**贿**赂**,**并**且**私**养**剑**客**,**应**当**召**回**问**罪**。**皇**上**便**问**张**司**空**对**长**乐**冯**氏**子**弟**有**何**看**法**,**张**司**空**苦**笑**两**声**,**只**说**冯**载**能**力**不**足**,**不**堪**大**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昔**日**冯**紞**与**贾**充**、**荀**勖**等**人**一**起**排**挤**张**华**,**让**他**离**京**出**镇**幽**州**,**最**后**还**阻**挠**武**帝**(**司**马**炎**)**征**召**张**华**入**朝**担**任**尚**书**令**,**对**张**华**而**言**,**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势**同**水**火**,**今**日**冯**紞**之**子**冯**载**被**司**隶**校**尉**抓**到**罪**证**,**张**华**在**殿**前**没**有**多**说**什**么**,**已**经**算**是**很**宽**容**了**。**”**&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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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谅,你又何必多管闲事,不过一名小妾而已。” 卢蕤拍了拍他的肩头,戏谑笑道:“你若是喜欢娟儿,我还是可以把她还给你的。” “既然你已经把她收了房,我怎会再要回来呢?”卢琛直接负手走开了。 卢蕤哈哈一笑,“子谅,看来你和郗遐是一路人。” “恐怕郗遐在河内郡连放松的机会都没有,司州别驾派给他的任务,他能否顺利完成,我倒是有些期待。” 卢琛微笑着仰望湛蓝的天空,也许河内郡仍旧被笼罩着一片阴霾。 此时的郗遐仍旧住在山家的别院里,野王县近日阴雨绵绵,山瑁特意命厨房做了鸡汤水引饼,几名仆婢提着食盒陆续穿过游廊,雨珠时断时续,滴在刚积成的一个小水洼里,叮叮咚咚作响。 花厅内,郗遐正和山延谈论着李斌,原来李斌已经从怀县回到了野王,受不了他夫人的闹腾,便陪着华荟的儿子华信去了万花楼找意珊姑娘。 没想到意珊姑娘颇懂文墨,最近喜欢上猜谜游戏,故意吊人胃口,弄得华信无计可施,意珊姑娘还当着他的面在纸上写了一个‘凤’字,华信还以为是褒奖自己是人中龙凤,自鸣得意,当即掷了百金,意珊姑娘却拒绝不受。 郗遐听了山延的这番话后,忍不住笑道:“没想到华信跟昔日的嵇喜一样是个蠢材。” 三国曹魏时期的嵇康和吕安是挚交好友,有一回,吕安访嵇康未遇,嵇喜作为嵇康的兄长便想要好好招待他,可是吕安打心眼里看不起嵇喜,直接拿笔在门上写了一个‘鳯’字,然后拂袖而去。嵇喜以为人家在夸自己,还沾沾自喜,孰不知此字拆开来就是“凡鸟”二字,人家是在嘲讽他不过是只平庸而凡俗的鸟。 山延很快吃完了一大碗鸡汤水引饼,然后放下筷子,说道:“那个李府的管事曲可为在赌坊输了一些钱,就去附近的青楼泻火,连叫了好几名年轻女子服侍他,听那里的老鸨说,曲可为为了尽情玩乐,每次都吃那种药,却不舍得给龟公打赏几个钱,我便找来常给他送药的龟公,在他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曲可为险些蹲在茅房里出不来了,我便让小厮把他拖了出来,带到郊外的一坟头前,他望见飘荡在不远处的鬼影,立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地在那儿磕头,口中还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要寻人报仇,就去找他的家主李岱,都是李岱让他这么干的。” 郗遐微微点头,说道:“季氏主动上交象牙,必是有人故意为难他们,或者派人恐吓过他们,至于有没有伤及到季氏族人,我也不敢断定,所以才想着试一试那个曲可为。” “果然被季钰小郎君猜中了,曲可为就是被李岱派去怀县的,当时季冬阳之父季川并不愿把自家收藏的象牙拱手送人,曲可为便让手下的人砸了季家的绸缎铺子,当时季冬阳的叔叔季江正好就在店内,那些个恶棍不论青红皂白,直接就把他打死了......” “后来季川也报了官,不过怀县令向真说那些人已经逃离了本县,还需慢慢追查,季川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把那象牙上交了。” 郗遐思忖着:雨轻是问过季玠的,可见其中内情他并不知晓,或许他的父亲季川也不希望他知道的太多,毕竟那象牙是华家人看上的东西,李岱只是帮华家把象牙弄到手而已,我想华家人也未必知道这象牙是怎么得来的,就像雷焕送给张华的干将剑,张华也是经过铜驼街打斗事件才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不过华家人可不像张华那般会主动承认识人不明,装作不知更省事一些。” “我已经把曲可为交给了野王县令,季钰小郎君觉得李府会派人灭口吗?”山延问道。 郗遐单手支颐,淡淡笑道:“李岱来自野王李氏,不像那个泰山的汪长史,寒门出身,只能铤而走险,而在李岱这里,他完全可以拒不承认,因为没有物证,很难定他的罪,所以说此事还没有结束。” 山延无奈的说道:“季钰小郎君,不管如何,我下次可不想再去花楼了,那里的姑娘主动投怀送抱,黏到身上推开一个,又过来一个,我真的消受不起。” “原来你是第一次去青楼,没见识过欢场女子的手段,有些心猿意马很正常。” 郗遐也没想到山延从未踏足过青楼,以为他是山朗的随行小厮,应该常常出入青楼,看来山延还是个害羞的纯情少年,完全不懂得逢场作戏。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山延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憧憬,说道:“我渴望的是这样诚笃的感情,得一贤妻,过着简单而舒心的生活。” “你还真是个书呆子,贤妻可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若是看走了眼,娶个跟李斌的妻子一样骄横跋扈的女子,你敢休了她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百九十五章 谋势破局(二)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郗**遐**哈**哈**笑**起**来**,**觉**得**山**延**这**人**还**是**太**天**真**,**涉**世**不**深**,**对**婚**姻**生**活**想**的**太**过**美**好**,**若**是**日**后**他**庶**子**的**身**份**得**到**承**认**了**,**娶**妻**自**然**还**是**士**族**女**郎**,**哪**里**还**有**自**主**选**择**的**机**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山**延**面**色**微**红**,**尴**尬**的**笑**了**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听**敬**则**兄**(**华**恒**字**)**说**意**珊**姑**娘**是**江**南**女**子**,**善**吹**玉**箫**,**你**可**有**聆**听**妙**音**啊**?**”**郗**遐**微**微**眯**起**眼**睛**,**笑**问**道**。**&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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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奕**微**微**点**头**,**回**道**:**“**张**驰**只**是**略**感**风**寒**,**并**无**大**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华**太**守**一**向**体**恤**下**属**,**那**就**让**张**长**史**好**好**在**家**养**病**,**府**衙**内**的**事**情**由**李**功**曹**处**理**,**华**太**守**也**很**放**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郗**遐**负**手**走**至**门**口**,**望**见**雨**已**经**停**了**,**阴**云**散**去**,**他**呼**吸**着**雨**后**的**清**新**空**气**,**说**道**:**“**李**功**曹**,**这**世**间**人**人**都**不**完**美**,**计**较**太**多**,**不**仅**为**难**自**己**,**而**且**难**为**他**人**,**天**晴**时**就**晒**晒**太**阳**,**下**雨**就**听**听**雨**声**,**生**活**都**是**起**起**落**落**的**,**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记**初**心**。**”**&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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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郗**遐**略**一**思**忖**,**沉**吟**道**:**“**向**真**坠**马**案**的**幕**后**真**凶**定**然**也**是**知**晓**了**有**关**季**氏**的**事**情**,**才**设**计**害**死**向**真**,**这**样**平**静**的**水**面**才**能**激**起**更**大**的**浪**花**,**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向**真**一**死**,**河**内**郡**的**许**多**士**族**都**被**卷**了**进**来**,**还**连**带**着**平**原**华**氏**和**荥**阳**俞**氏**,**这**个**幕**后**之**人**还**真**是**棋**高**一**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季**钰**,**司**州**别**驾**派**给**你**的**任**务**,**你**已**经**完**成**了**,**至**于**那**个**向**真**的**事**情**就**暂**且**放**一**放**,**总**是**闷**头**苦**想**也**是**无**用**的**。**”**&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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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牛**车**行**驶**到**万**花**楼**前**便**停**了**下**来**,**陶**醉**偏**头**笑**道**:**“**季**钰**,**要**不**要**陪**着**我**一**起**去**猜**谜**呢**,**说**不**定**你**就**是**那**位**意**珊**姑**娘**等**待**的**知**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华**信**多**半**又**在**那**里**,**有**他**作**伴**,**你**还**愁**找**不**到**乐**子**吗**?**”**郗**遐**玩**笑**说**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陶**醉**哈**哈**一**笑**,**随**即**跳**下**牛**车**,**潇**洒**的**走**进**万**花**楼**。**&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阿**九**,**去**张**驰**府**上**。**”**郗**遐**幽**幽**开**口**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今**夜**没**有**月**,**只**有**稠**密**的**星**星**闪**烁**着**,**街**道**上**很**是**安**静**,**一**辆**牛**车**停**至**府**衙**大**牢**门**外**,**一**身**素**袍**的**男**子**提**着**食**盒**缓**步**走**了**进**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两**名**狱**卒**很**是**殷**勤**的**在**前**引**路**,**当**走**到**中**央**的**那**个**单**间**,**年**轻**男**子**神**色**肃**然**,**摆**了**摆**手**示**意**狱**卒**先**退**出**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岱**就**被**关**在**这**一**间**牢**房**内**,**连**连**咳**嗽**,**面**如**枯**槁**,**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然**后**便**背**过**身**去**,**对**他**的**到**来**并**没**有**一**丝**喜**悦**之**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看**来**他**们**还**是**给**你**特**殊**关**照**了**,**你**若**是**感**觉**不**好**,**”**年**轻**男**子**说**着**把**目**光**扫**向**周**围**的**大**牢**房**,**冷**声**道**:**“**那**就**不**如**和**他**们**换**一**换**,**他**们**还**巴**望**着**住**在**这**单**间**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年**轻**男**子**正**是**李**奕**,**只**见**他**放**下**食**盒**,**负**手**走**了**几**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换**哪**里**都**是**一**样**,**随**你**心**意**。**”**李**岱**沉**声**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父**亲**,**你**这**样**说**可**是**在**为**难**我**,**有**个**阶**下**囚**的**父**亲**,**做**儿**子**的**只**有**心**里**难**受**的**份**。**”**李**奕**无**奈**的**笑**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岱**这**才**转**过**身**来**,**抬**眸**望**着**他**,**问**道**:**“**为**何**不**带**着**显**甫**(**李**斌**字**)**一**起**过**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一**个**人**进**来**探**视**就**足**够**了**,**你**若**是**真**的**疼**惜**他**,**当**年**就**不**会**做**出**那**样**不**耻**的**事**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奕**低**哼**了**一**声**,**心**道**:**昔**日**那**个**女**人**竟**然**还**有**脸**和**我**谈**什**么**养**育**之**恩**,**真**是**可**笑**,**我**看**她**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走****,**免**得**沾**染**了**晦**气**。**”**李**岱**幽**幽**开**口**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奕**却**慢**慢**把**食**盒**打**开**,**拿**出**几**盘**菜**肴**,**悠**悠**道**:**“**父**亲**,**这**些**都**是**我**母**亲**在**世**时**最**爱**吃**的**,**你**可**还**记**得**吗**?**”**&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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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是**软**弱**无**能**,**做**不**到**像**你**这**样**冷**血**无**情**,**轻**视**继**母**,**陷**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岱**因**愤**怒**和**疼**痛**而**剧**烈**的**咳**嗽**,**他**忙**用**手**帕**捂**住**,**一**口**鲜**血**染**湿**了**帕**子**,**他**摇**了**摇**头**,**眼**眶**湿**润**,**喃**喃**道**:**“**我**愧**对**李**氏**一**门**,**没**能**光**宗**耀**祖**,**唯**有**显**甫**是**无**辜**的**,**也**是**最**为**善**良**的**孩**子**,**待**我**闭**了**眼**,**就**让**他**离**开**河**内**郡**,**去**做**河**间**王**府**的**掾**吏**,**沮**亮**在**那**里**也**可**以**关**照**一**下**他**。**”**&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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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显**明**(**李**奕**字**)**,**我**已**经**认**罪**了**,**你**也**该**把**过**去**的**事**情**放**下**了**。**”**李**岱**凝**视**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几**分**疼**惜**。**&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奕**心**底**的**仇**恨**渐**渐**化**为**哀**伤**,**靠**近**他**,**半**蹲**下**身**子**,**低**声**道**:**“**父**亲**,**即**便**放**下**了**又**能**如**何**,**我**还**能**回**得**了**头**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唇**畔**的**笑**容**里**透**着**凄**凉**,**李**岱**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却**立**时**起**身**,**说**道**:**“**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父**亲**,**来**狱**中**看**你**,**也**算**是**全**了**我**们**父**子**之**情**,**来**生**我**不**希**望**再**与**你**有**任**何**瓜**葛**。**”**说**完**就**要**疾**步**走**出**大**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显**明**,**我**的**房**里**还**留**有**一**本**《**阮**元**禹**集**》**,**那**是**你**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书**籍**,**你**可**要**好**好**收**藏**。**”**李**岱**急**忙**说**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奕**略**放**慢**步**子**,**并**没**有**再**回**头**,**直**接**就**离**开**了**牢**狱**。**&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孩**子**,**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有**多**苦**,**现**在**代**你**受**过**,**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只**希**望**你**和**显**甫**能**够**一**生**平**安**.**.**.**.**.**.**.**.**”**&lt;**b**r** **/**&gt;**&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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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的堂兄怎么没陪着你一起出城来?” 这时,从对面驶过来一辆牛车,车内之人正掀起帘子含笑望着她。 “子谅哥哥,你出城是为了爬山还是垂钓?”雨轻莞尔一笑。 卢琛下了牛车,走向她,微笑道:“图书馆的设计图我已经帮你修改好了,让小厮送回裴府了。” 雨轻点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那辆精致的长檐车上,车身四周有帷幔遮蔽,青牛驾车,两队随行护卫分立在车两边。 在魏晋,玄学在贵族和士大夫中兴起,名士们摒弃了颠簸急促的马车,放弃了乘坐马车的繁文缛节,开始崇尚慢节奏的生活,而舒适、缓慢、从容的牛车已然成为了标配,石崇甚至拿牛车来与王恺斗富。 《晋书》中有记载,当时有一种云母车,以云母饰犊车,臣下不得乘,以赐王公耳。 昔日曹操在《与太尉杨彪书》中言道,“今赠足下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一乘,青牸牛二头。”可见王公臣子乘坐什么样的牛车也是有等级的。 “子谅哥哥,这头青牛可有昔日王君夫(王恺字)的八百里驳跑得快?”雨轻歪头一笑。 西晋的王恺,有匹良牛,取名八百里驳,大概意思就是指它像宝马良驹一样跑得快。 有一日,王恺和王济打赌,以八百里驳作为赌注,结果王恺输了,而王济赢了这匹良牛,当即命随从把牛心取来,将其烤了吃了,这种行为,跟电影里小马哥用钞票点烟的行为没有什么两样,而且是使用几百万来点一支烟。 卢琛微笑道:“我可不是喜欢到处炫耀的土豪,我的牛车既没有逸少先生的装饰奢华,也没有彦胄兄(钟雅字)的七香车高端大气,在我看来牛车只不过是一种代步工具而已,悠闲舒适足矣。” “闲暇之时,乘坐牛车,走进山林,与志同道合的友人谈玄论道,饮酒赋诗,逍遥于山水之间,漫看云卷云舒,子谅哥哥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雨轻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俏皮笑意,豆蔻少女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婴儿肥,雨轻也不例外,可爱纯真的她头戴紫纱罗逍遥巾,身着熟锦袴褶,便于骑马。 “雨轻,本来我和茂弘兄(王祷字)约好今日一起去金谷园的,可今早尚书左仆射王衍去了王司徒府上,神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茂弘兄便留在府中,我只好一个人出城来了。” 卢琛微微一笑,视线又落到迅雷身上,伸手拍了拍马背,“需不需要我来教你骑马?” 雨轻一脸开心的点点头,早就有小厮牵来一匹枣红马,卢琛扫了小厮一眼,然后翻身上马,慢慢驱马前行。 “阿勒,你和顺风驾着牛车跟在后面。” 雨轻已经练习了好多日子,很是轻巧的翻身上马,缓缓而行,虽然还谈不上有什么高明的马上技巧,不过她的马术已经似模似样了。 “双手各持一段缰绳,缰绳须握紧于拳心,好的握缰绳的感觉就像是双手握着两只小鸟,手指既握着也不是很紧,左右手缰绳要保持同等长度,端坐于马背要展胸直腰,让身体尽量随着马匹的动作而起伏,两脚贴着马腹自然做出一站一坐的动作.......” 雨轻驱马随在卢琛的身畔,听着他细心的讲解骑马要领,不由得抿唇一笑。 “怎么,我讲的有什么不对吗?”卢琛笑问。 雨轻摇摇头,“不是不对,而是有个很无趣的人在一天之内就把所有的骑马要领和注意事项全都讲了一遍,不管别人记不记得住,他倒是教完课走人了。” 卢琛明知那个人是谁,却故意问道:“雨轻,那人根本没有用心教你,对不对?” “他是怕我骑马赢过他。”雨轻撇嘴道:“像他那样的天才自然瞧不起资质平庸的普通人了。” 卢琛偏头一笑,“要不要速度再快一些?”说完挥鞭疾驰。 “子谅哥哥,等一等我!” 雨轻在后面喊着,因为她还不太能够熟练的掌握打浪技巧,身子在马上有些不稳,可是又不想落后太多。 正要加快速度之时,却远远的望见洛水中有一画舫驶过来,年轻男子正坐在船上怡然自得的抚琴,身边一袭春衫的女郎好似莲花旋转,衣袖舞动,身段风流,惹人遐思。 “那女郎看着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雨轻勒住缰绳,仔细想了想,然后笑道:“是醉欢楼的唐小娅,她怎么会在船上呢?” 这时,卢琛已经策马回到雨轻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禁失笑道:“那抚琴之人是仲宝兄(卫璪字),看来今日他很有兴致。” “子谅哥哥,和崔缇笑谈之人可是河间王府的主簿房阳?” “嗯,房兄和道瑜兄私交甚好。” 雨轻微微点头,心道:如今不仅河间王司马颙想要去镇守关中,连琅琊王司马睿和东海王司马越也有此心,他们大概都已派心腹幕僚前来洛阳,自然会拜访赵王,房阳此番来洛阳应该也是为了此事。 “雨轻,你在想什么?” 卢琛已经下马来,看到她仍旧痴痴的望着那艘画舫,便调侃笑道:“难道你是想去道瑜兄(崔缇字)那里吃午饭吗?” 雨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口中喃喃道:“我才不想去他们那里凑什么热闹,我只是出城来学骑马的,五叔今早还告诫过我,如果再不知礼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就要家法伺候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卢琛却清眸闪动,主动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她下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一章 郊外骑马(三) 雨轻冲他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动作轻盈的翻身下马,站立很稳,完全不需要别人的搀扶。 “看来你每日晨练,确实有进步。”卢琛脸上露出欣然的笑意。 雨轻摇着折扇,很潇洒地道:“子谅哥哥,我以后会更厉害的。”说着又低首瞧着那块闻香玉佩上的渐变色穗子,满意的笑道:“这种梦幻的粉紫色调确实很符合子谅哥哥的气质。” “那么你送与道儒的玉穗子又是什么颜色的?” 卢琛凝视着她,刚好一抹明媚的阳光洒在雨轻的粉颊上,她伸出纤纤小手在半空中写了一个字。 “蓝色,它是最冷,也是最为纯净的颜色。”雨轻含笑解释道:“因为他像海洋一样深沉,又如天空一般飘逸。” “看来你已经很了解他了。”卢琛微眯凤眸,又问:“士瑶兄和季钰兄他们又是什么颜色呢?” 雨轻随即刷的一下合上手中的折扇,故作神秘的笑道:“子谅哥哥可以去问他们,我想郗遐也快要回洛阳了。” 卢琛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折扇,徐徐打开,说道:“这扇面上的《墨梅图》画的不错,梅花的盛开、渐开、含苞各姿态都显得清润洒脱,生气盎然,笔力挺劲,应该是道儒的手笔。” “子谅哥哥善画花鸟,改日帮我画一幅扇面,我做一份红豆蒸蛋糕当谢礼。” 雨轻一说到蛋糕,竟感觉有些饿了。 “快至午时了,我们还是先到附近的食肆用饭。”卢琛笑了笑,把折扇还给她,然后负手朝前面走去。 雨轻跟上他的脚步,想起自己的新计划,便扬起小脸问道:“子谅哥哥,你说将来在那边建造一片别墅区可好?” 雨轻伸手指向不远处那一带比较空旷的土地,继续道:“主打奢华养生,宅院设计可以加入一些全新的元素,就比如说有人喜欢竹子,可以在庭院和室内,装饰到云墙营造出不同的竹林意境,用竹子做绿篱,分隔空间,还可以用竹建造竹亭或者轩馆,在竹中设置幽篁夹道,绿竹成荫的小径,根据不同种类的竹子人工添加一些具有实用和美观的景致,园林也会更加赏心悦目。” “别墅区?你是想盖房子?”卢琛诧然问道。 雨轻点点头,抬眸笑道:“子谅哥哥,其实石崇的金谷园就是别墅,当别墅多起来的时候,一个庄园和另外一个庄园联起来就成了庄园区,这就是别墅区,便于大家来往,只是现在的技术还不够先进,不然盖起高楼大厦,坐电梯上下楼才更方便。” “电梯又是什么?”卢琛微微皱眉,觉得雨轻现在张口就能说胡话。 “就是在一本古籍上记载的,我也解释不好。”雨轻赧然一笑,只能含糊过去了。 “这么说来,我看的书籍还不如你看得多。” 卢琛眼神变得清澈,心里的烦忧早已驱散不见,虽然他不知道雨轻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些稀奇的东西,但有雨轻陪在自己身边,总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当他们来至官道上的一家食肆门前,却望见从对面驶来一辆牛车,身着素白色轻袍的少年跳下牛车,疾步朝他们走来。 雨轻目光微微一诧,随即便笑吟吟说道:“桓兄,你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呢?”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桓协唇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又对卢琛略施礼道:“真是好巧,子谅兄可是出城来散心的?” 卢琛不禁笑道:“听闻陈留郡府丞骆况因杀害妾室申氏而入狱,桓兄帮助王太守顺利破案,尚书左仆射王衍会不会感谢你呢?” 桓协哑然失笑,“琅琊王氏又岂会把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看在眼里,王太守明察秋毫,公正断案,我不过是个捡漏的,不足挂齿。” “桓兄,早知道你今日回洛阳,我就在城内的酒楼订好位置,给你接风洗尘了。”雨轻笑道。 桓协摆了摆手,“不必这么麻烦,季钰兄这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去蹭顿饭就好了。” 卢琛已经走进了食肆,雨轻和桓协也相继跟了过去,在饭桌上,雨轻并未询问他有关陈留的事情,反而是谈及了他的兄长,现任豫州主簿的桓彝。 因为陈留前任太守徐济之事被翻查出来,书令史丁弘势必会被上面的人拿出来顶罪,那么书令史一职就会空缺下来,桓协倒是可以把握住这次机会,作为出仕之路的开始,而桓彝也可以借此事调动到别处。 “子谅兄,我途径荥阳之时,听友人说乐高前一阵子来过荥阳,还特意拜访了潘家人,问的却是俞家在河内郡的生意。” 桓协呵呵笑道:“乐高这人真是奇怪,既然到了荥阳,直接去找俞氏子弟就是了,还拐着弯从别人家打听,乐令向来处事谨慎,乐高不愧是他的堂侄。” 卢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然后给雨轻夹了一块胭脂鹅脯,说道:“这家腌制的鹅脯肉味道不错。” “子谅哥哥,乐高不是去了邺城,成都王司马颖征辟他为掾吏,他去河内郡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呢?”雨轻放下筷子,好奇的问道。 “可能是为了公事,也可能是私事,你若是想知道,直接去问乐高好了。” 卢琛这样的回答直接就堵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继续问下去,只能在旁边安静的吃饭了。 “季钰兄说得不错,子谅兄说话最懂得分寸,也最有深度,一般人倒是听不明白的。” 桓协微笑道:“雨轻,你在子谅兄的眼皮底下,最好按规矩行事,不要动什么歪主意,毕竟他不像季钰兄一样,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熟悉彼此的性情,若是你稍不注意惹恼了子谅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桓协,你这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吗?” 卢琛放下茶杯,语含讥讽道:“季钰兄自己没回来,倒是先打发你回来了,他是在不放心谁呢?” 雨轻正把饼子掰成很多小半,放入羊肉羹里,插嘴道:“自然是不放心玥姐姐了,玥姐姐好像着了风寒,明日我准备和佳佳去探望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二章 卢琛的负面情绪(一) 卢琛看着她,微冷的面孔柔和下来,问道:“雨轻,你把饼子掰的这么碎做什么?” “这叫做羊肉泡馍,只不过烙饼不够筋道,勉强凑活。”雨轻重新拿起筷子,低首开始吃起来。 当她双手托着比自己的脸还大一圈的面碗喝汤时,桓协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食肆的掌柜真够狡猾的,端出来的面碗这么大,可羊羹这么稀,都捞不着几块肉,只会往羹里兑水。” 卢琛直接把自己的那一碗羊羹推到桓协面前,说道:“我不喜羊羹,你若没吃饱,这碗就给你吃。” “为何不喜吃羊羹?我听说涿郡人冬日都会常常喝羊杂汤,喝过热汤后身体更容易暖和起来,难道子谅兄不怕冷吗?”桓协一脸坏笑道。 卢琛幽幽地道:“厌恶不需要理由,桓兄还是赶快吃完回府休息。” “这羊羹没有膻味,很是鲜美,子谅哥哥不品尝一下吗?”雨轻在旁问道。 卢琛皱了皱眉,递给她一块手帕,说道:“天色不早了,你若回去晚了,你的五叔该拿戒尺打你手掌心了。” 雨轻唬着脸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而是扭过头去与桓协说着悄悄话,卢琛很是无奈的望向窗外,心情突然低落下来。 在送雨轻回裴府后,卢琛就径自返回自己府中,已至黄昏,晚霞烧红了天边,整个庭院被披上了一层金黄的纱衣,仆婢各自提着食盒穿梭在廊上,从各房中不时传出郎君与姬妾的笑语声,丫鬟和婆子之间的斗嘴声,小厮们口中说些下流的骂人话,大宅院里各色人等此刻算是最为放纵的时候。 当夜色降临,这些声音才渐渐消失,一身着素服的少年转入后院,走回自己的寝房,有个侍婢进来禀道:“热水已经备好了,请子渊小郎君沐浴。” 卢琦点点头,眼睛微微一扫,发现桌上的几卷画作仍旧摆在那里,立时敛容道:“莫羽,把焦四给我叫来。” 没过一会,焦四疾步走了进来,望见卢琦正坐在圈椅上,双臂倚着圈形的扶手,似乎在养神。 焦四连忙上前见礼:“子渊小郎君唤老仆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卢琦示意他先坐下,他看到莫羽已经放下一锦墩木凳,他便慢慢坐下来。 “焦四,你也变得糊涂不记事了。”卢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要不你还是回范阳祖宅好了,家父身边也需要有人服侍着,不是吗?” 焦四一脸惊容,慌忙起身,回道:“子渊小郎君,就是四老爷派老仆来洛阳的,老仆自知愚钝,可对小郎君是全心全意,不敢有半点懈怠。” 卢琦微涩地道:“家父是看你做事细心,为人稳重,才让你跟过来的,可是你却连尤氏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让堂兄知晓了此事,整个府里的人都在背地里嚼我舌根,我倒成了个笑话,你确实够蠢的,再留在这里还有何用?” 焦四好像听出什么来了,又扫视一周,视线落到那几卷画作上,这才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匆匆走过去抱起那些画,然后堆笑解释道:“子渊小郎君,今日事多,府里新买了几名婢子,我挨个看了看,挑中一名伶俐的,让她来子渊小郎君房里伺候。” “夜深了等大家都睡下,你再做这件事。”卢琦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目。 “小郎君既然看不上季玠的画作,当时在街上赏他几个钱也就完事了,买这么多幅画带回府中做什么,放着也是碍眼。”焦四纳闷的说道。 “嗯?”卢琦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目光微闪,“焦四,人蠢还话多,以后不要再提季玠这个名字,你听明白了吗?” 焦四点头,讪笑道:“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把这些画拿去烧了,要不要顺便再给那个向真烧些纸钱?” 卢琦听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道:“焦四,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与我不相干的人死了,我还赶着上门去吊谒吗?过去阮籍哭悼兵家女,说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我看是他心灵脆弱,最后只能郁郁寡欢而死,他们陈留阮氏能和我们卢氏相提并论吗?你若是管不好自己的舌头,不如割了去更省事!” 焦四不敢再抬眼,抱在怀里的宣纸微微颤抖着,他实在不知为何卢琦发这么大的火,还是为了这么两个人,一个已经被剔出士籍,另一个却死了。 他不过是看莫羽之前派人去过一趟河内郡,好像在调查什么事,卢琦做的事,他大都不知晓,也不敢多问,他只是负责照看他的日常生活,看他安好足矣。 “堂兄还在三伯的书房吗?”卢琦缓和了一下心绪,淡淡问道。 焦四回道:“嗯,子谅小郎君进府时阴沉着脸,好像遇上什么不快的事了。” “堂兄不是出城去找雨轻了,裴家的这个养女不一般,能够让崔意这么紧张她,就连堂兄这么清冷的人,也开始想要靠近她了。” 卢琦轻笑一声,双眼慢慢地眯起:“他不是不需要侍妾,而是要挑人,改日寻一个和雨轻模样很像的少女,搁到他房里去,我就不信他还要把人给撵出来。” 而在卢皓的书房内,气氛异常的僵冷,卢琛把茶杯一顿,肃然道:“父亲不会无故派乐高去河内郡,三叔还要再瞒着我吗?” 卢皓沉默片刻,轻轻叹道:“河内郡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也不必再追问了,这些事也与你无关。” 卢琛也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向真坠马而亡,不是俞伟光指使人干的,那就是乐高了,向真牵涉进了太多事情,只有他死了,河内郡各家士族的好戏才能上演,郗遐顺藤摸瓜,自然能查出个所以然来,华荟这个太守的位置保不保得住也还另外说,不过升迁是无望了........” “成都王司马颖一直都想把和演从豫章调回洛阳附近,河内太守就是个很好的位置,乐高杀害向真的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从河内传出的消息是李岱承认派人杀害了季江,为了抢夺象牙,威胁季氏子弟,如今已经入狱,可依我看,他这个常年卧病的父亲分明是在替儿子李奕顶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三章 卢琛的负面情绪(二) 卢琛皱了皱眉,停顿一下,继续道:“俞伟光贿赂中正官,把季氏一门剔除士籍,这项罪名已经足够让俞伟光断送了仕途之路,不过乐高竟然还想让他承担杀害向真的罪名,这般算计,无非就是在逼俞伟光去死,三叔,乐高如此阴险歹毒,父亲却听信于他,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父亲了。” “子谅,这不是你应该忧心的事情,你的父亲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许多事本来就不必做解释,不过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卢氏一族。” 卢皓吁了口气,感慨地说:“如今像琅琊王氏这样的新兴士族在朝廷中枢有了更多的话语权,王衍想要坐上尚书令的位置也想了不止一天两天了,明眼人都看得很明白,王戎作为司徒,纵使不理朝务,但在朝中威望仍在,门生旧吏也有很多,甚至可以与京陵公王浑齐头并进,而我们范阳卢氏相比他们就逊色许多了,幸而清河崔氏的地位一直很稳固,否则我这个尚书也难以当的长了。” “三叔,争权夺利也须有个底线,这般残害士族子弟,只会让人不耻,我们卢氏一门以儒学显名东汉,太爷爷(卢毓)位至曹魏司空,选荐贤才,以贞固任职,在朝中素有雅望,叔公(卢钦)历任要职,不崇尚功名,为人清正,拿俸禄时常救济亲戚故旧,从不为了谋利经营私产,可父亲却只想着谋取更高的官位,在朝堂上做着俯首听命的臣子,却在背地里做着杀人不眨眼的勾当.......” 卢琛的眼中蕴含着许多情感,有愤怒、悔恨、压抑、还有挣扎,也许在这几年里他的内心一直都有矛盾,荥阳公主因他而死,他无法推卸责任,因为买通宫人暗害公主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我该怎么去恨他,他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一旦当上驸马都尉,仕途之路、家业和袭爵也就随之丧失了,可他为何不能像崔意的父亲那样当场拒绝皇上的赐婚,因为他那时还在想着坐上尚书之位,自然会在明面上顺从皇上的心意,三叔,我说的对吗?” 卢皓眼神黯淡下来,他知道卢琛心里有怨恨,不过这种怨恨又不能言明,只能压抑在心底,而今因河内郡所发生的事情,卢琛的那种情绪再次迸发出来,并且越来越浓郁了。 “父亲根本不会在乎我是否能够承受,他看重的只有利益的得失,家族的荣辱兴衰,可是他给予我的是什么,是一道道刻在心底的伤痕,他作为父亲是陪伴着我的成长,可是这种陪伴如同受刑,我的生活还不如崔意,至少崔意不用承受这份痛苦和内心的煎熬,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是真挚的,而我和父亲之间连交流都变的困难,只剩下了无尽的争吵.......” 卢皓沉默半晌,又宽慰道:“子谅,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的父亲也做出了让步,不会着急给你议亲了,晚两年等遇上合你心意的世家嫡女,我自然会为你做主,不会再让你的父亲胡来的。” 卢琛苦苦一笑,目光落在手里的白瓷盖碗上,勉强将一腔幽愤的心绪压了下去,心中暗想:我的婚姻如何能够遂心,只世家嫡女这一个条件就足够把她的名字从议亲备选的名单中抹去,道儒也应该很清楚这个现实。 不过他不想轻易放弃,他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再恢复到以往那样苍白,有她在,他才感觉自己是在真实的活着,一切也变得有意义,因为她值得,哪怕机会再渺茫,他也要付出最大的努力。 “三叔,这次不仅是河内郡出了事,还有陈留那边的某桩旧案也被翻出来了,郗遐还真的练就了分身的本事。” 卢琛镇定了情绪,右手拿起盖子轻轻撇了浮茶,微抬双眸,幽幽说道:“不过王衍自然能找个顶缸的出来,就怕张司空那边抓到他儿子的什么把柄,司空长史牵秀也正想着替好友徐济之死鸣冤,不知王衍会如何应对呢。” “皇上如今的心思也就只有司隶校尉许奇能够明白了,青州刺史山简今早派手下官员送来了一份奏表,大概是为了河内郡怀县季氏之事,认为山允在担任司州大中正期间出了这样的纰漏,山家人难辞其咎,还主动提出自降官职,皇上倒是没有准许,反而说季伦(山简字)已在青州任刺史快有三年了,我看皇上有心召山简回洛阳,就是不知是平调还是升迁了。” 卢琛抿了一口茶,便把茶杯放到桌上,然后站起身,说道:“三叔,太子遇袭之事到底也没有查出真正凶手,即便司隶校尉捕到什么影儿,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还是无法定罪,不过皇上想要削减某些家族的势力,还是有很多办法的,朝廷大员每次的调动,都会牵连很多人,而平叛之后的论功行赏也该有个结果了。” 立于门外的少年袍袖随风飘动,他的唇角噙着一抹轻松淡定的笑意,恍若他只是个看客,室内叔侄二人的谈话并未涉及到他,这就足够了,不过当听到卢琛那一番愤慨之词,他竟感觉莫名的好笑。 他这位了不起的堂兄,有时候真让人嫉妒,有时候却又不自主的厌恶他,有他在的地方,自己总是会被其他人忽视。 不过卢琛是难以体会那种心情的,因为他是卢氏年轻子弟中最耀眼的,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哪里会懂得别人的心酸。 少年冷冷一笑,迈着潇洒的步子,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深了,月隐云中,裴府西院很是静寂,在小轩窗下,书桌上压着的几页纸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烛花摇影,顺风把头枕在胳膊上,早已昏昏欲睡,手中毛笔抖动两下,在宣纸上留下些许墨迹。 “窦构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雨轻徘徊在廊下,一直在心里思考这个问题,古掌柜在傍晚时过来了一趟,还带着段正纯的书信,段正纯在信上讲到窦构和窦吉兄弟二人正试图找寻姚长林生前的线人,不过自姚长林遇害后,长时间未与这些线人联系,他们的忠诚度还有待考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四章 云端看厮杀(一) 窦构在怀县开了一家当铺,就在前两日,有个戴斗笠的跛足老者来当了一件东西,正是西汉的角形玉杯,此玉杯原来的主人正是姚长林,因为这是段正纯在几年前送与他的,希望能给他带来好运,姚长林遇害之后,这角形玉杯也不翼而飞了。 窦构深感惊诧,当即就带着手下去跟踪那个戴斗笠的跛足老者,不想一夜未归,段正纯心有疑虑,派护卫四处查找,最后在一处破庙里发现了窦构的尸体。 碍于窦构的联络人身份,不能去报官,段正纯只是命小厮好生将窦构安葬,在河内郡先后死了两名联络人,恐怕是原先的线人叛变了,不抓住他,很难在此地重新设立联络点。段正纯也不便再继续待在河内,直接返回朝歌了。 因窦构和窦吉两兄弟是被祁斯派来河内郡找寻失联的线人,在这里待了有一阵子了,利用各种关系网,倒是被他们找出来一些人,最后段正纯从中挑出了两个最有嫌疑的人,分别是呼啸山庄李如松和酒肆云鹄。 “面对金钱和权力的诱惑,卧底也很容易变节,况且谁又喜欢过着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生活呢?” 雨轻静静地望着清冷的月光,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肃杀起来,“我绝不会让他们无辜枉死的,既然河内郡这个地方布满荆棘,那么我就踏平这荆棘。” 她已经告知古掌柜,让他派人在河内郡开设一家专做鱼料理的食肆,每至清明都会做一份鱼头料理,放置窦构坟前,用以祭奠他的英灵,这是她给窦构的承诺,为了方便查探呼啸山庄和酒肆那边的底细,祁斯会亲自去河内郡怀县,因为祁氏是士族,有些事段正纯处理不了的,却是可以由祁氏子弟出面解决的。 “雨轻,你怎么还站在这里?”顺风揉了揉眼睛,一脸困乏的样子,慢慢走了过来,又打了个哈欠,说道:“每次一提笔练字就想睡觉,还不如挥剑来精神。” 风儿轻柔的拂过她首间颈侧的几缕青丝,她的眸子忽然变得闪亮异常,伸手指向拱形门那边,惊道:“那是什么东西?” 雨轻微微侧身望了过去,却见有个小厮正提着钓鱼竿,趴在墙头,时而探出半个脑袋,好生奇怪。 顺风直接跑了过去,发现那小厮正是覃思,他好像还在调试着鱼竿,费力挪动着胳膊,不知道在做什么。 “覃思,你这钓鱼竿上挂着的是什么东西啊?”顺风仰面笑嗔道。 覃思朝她挥了挥手,讪笑道:“好玩的东西,白日里我忘记送过来了,道儒小郎君便罚我自己想办法,我便只好借助钓鱼竿递给你们了。” 顺风咯咯笑起来,“你就像个小贼似的趴在别人家的墙头上,这样子真是有趣,都把我的困意赶走了。”说完就伸手接过来吊在鱼竿上的锦盒。 雨轻也好奇的走了过来,身边的梧桐还提着灯笼,当覃思看到雨轻,忙把钓鱼竿抽了回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墙头。 “怎么这会还来送东西?”雨轻很是疑惑。 顺风抱着那锦盒,笑道:“真好玩,下次你要是给崔意传递东西,也可以用这个钓鱼竿,我看很方便。” 雨轻全无兴致,摇了摇头,便转身走回寝室内,而顺风和梧桐两个人还在猜来猜去,到底这个锦盒里装的是什么呢? 这院中的情形早已被站于楼中的崔意远远望见了,也可以说当他看到雨轻一个人在廊下发呆时,就想到了这个主意,借此逗雨轻一笑。 当崔意走下楼来,覃思就上前禀道:“道儒小郎君,我已经把那个牧童戏牛的竹根雕送过去了。” 崔意点点头,从他的小叔叔崔治手里抢来这个竹根雕可是费了很多功夫的,先去画师张墨那边抚琴讨他的好,他才有兴致作画一幅赠与崔意,又把张墨的画作转赠与叔公崔随,这竹根雕才算到了自己手上。 “道儒小郎君真是精明,不直接把那幅画送与为善小郎君,而是给了他的父亲,说到底那幅画作还是属于道儒小郎君的。”覃思堆笑说道。 “我只是把画放到叔公那里暂为保管,岂会真的赠与小叔,不过一个竹根雕而已,略施小计,他也不会太计较的。” 崔意负手走在庭院中,思忖着雨轻为何失落的徘徊在廊下,明明河内怀县季氏一事已经被查清楚了,都是向真和俞伟光在暗中捣鬼。 当脑海中再次梳理这些事情时,他猛然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荥阳俞氏为了侵占田地而把季氏一门剔除士籍,这个理由有些牵强,甚至太不明智了。 “俞伟光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崔意驻足,自语道:“如果俞伟光背后之人真的是郑氏子弟,那么郑家人又为何要针对季氏这么个末等士族,怀县那家酒肆的掌柜姚长林又是被何人所害呢?难道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就是姚长林?” 想到此处,崔意的眼神里隐晦的闪过一丝冷芒,又看了看云雾笼罩的夜幕,唇畔噙着淡淡的笑。 在魏明帝(曹睿)时期将作大匠一职就是由郑家人担任,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看来郑家人善于机关术不假,只怕以后郑家人会越来越有作为的,更是不容忽视的家族。 时值暮春,北方的雨水开始增多,在前来参加早朝的官员中,多了一个人的身影,正是时任给事黄门郎的祖逖,跟着司隶校尉许奇一同步入宫殿。 在曹魏时期,司隶校尉权势很大,按照官员级别,司隶校尉应该排在各部门首长之后,但在朝会的时候,众大臣坐在宫殿的正南门外,司隶校尉却坐在各部门首长的上首,这种单坐的待遇,比在东汉时期还要显要,那时司隶校尉、尚书令和御史中丞一起都有专席,被称为“三独坐”。 从西汉时期开始,文武百官上朝都是跪坐议事,直到唐朝都沿用此制度。 司隶校尉权势甚重,上至三公,下至百官都受司隶校尉的监察,与明朝的左都督陆炳无异。 京陵公王浑和司徒王戎今日也来上朝了,这确实很少见,因为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上朝议事了,不过他们二人的脸色却都显得十分凝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五章 云端看厮杀(二) 张华最先在殿前提到临近夏季,大雨增多,济南太守已经上奏济水下游的堤岸多是砂质土壤,容易崩塌,若是等到连绵大雨的季节,河水必会漫过大堤,导致济水决口,需要及早疏通河道,派去察看的官员回来后汇报了工程预算,朝廷应该尽早拨款治理河道,以防河、济水泛滥。 司马衷瞥了一眼华混,问道:“度支尚书以为如何?” “工程量太大,眼下国库财政吃紧,修河道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华混缓缓起身回道。 这时,有人冷哼了一声,“看来是华尚书拿不出这笔款项,之前王尚书就说国库没有充足的粮食来给泰山赈灾,只能让各家筹集赈灾粮,而今华尚书又说国库没钱,难道还要再让各家捐钱出来修理河道吗?” 华混垂下眼睑,不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司州别驾刘暾。 刘暾扫了一眼很是安静的华混,继续说道:“华尚书时常对着别人诉说自己的为难,就像最近这些年天灾人祸多,朝廷整日往外花钱如流水,各地方上不是遭遇灾情,就是外族侵扰边境,发生叛乱,朝廷还得减免赋税,用以安抚当地百姓,你这个度支尚书当的不容易,只能东挪西凑,勉强维持朝廷各处的周转......” 他略停顿一下,话锋忽转,“华尚书为了给朝廷分忧解难,可谓是绞尽脑汁,不过平原华氏在钱财方面向来看得很重,都能做出抢夺季氏一门的象牙这样的事情出来,自然是不会愿意耗费国库的钱去修理河道了。” “华尚书,难道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帘后之人声音淡淡的问道。 众臣便把目光都投向华混。 见华混沉吟不语,郭彰提高声音问道:“华尚书,皇后娘娘问话,你为何不回?” “清者自清,我无需做任何解释。”华混冷冷的看他一眼道。 “以为不解释就无事了,真是笑话,朝中谁人不知华家贪财无度,为了个象牙,就连杀人的事也做得出来。” 郭彰面上的笑容很是诡谲,本来就因为韩菲天天在鲁郡公府里哭着闹着要嫁给华陶那个臭小子,他就一肚子的火,而今华家惹上了官司,他是巴不得看华家的笑话。 “象牙只是别人送来给家父的生辰贺礼,一片诚心,我怎好替父拒绝不受。” 华混斜睨郭彰一眼,不禁冷笑道:“谁要杀人,杀什么人,郭尚书可要把话讲明白了,在殿前无凭无据的就栽赃于我,太原郭氏都是这样不讲理的吗?” “华混,你简直是强词夺理,自己家做了不光彩的事,还不想认账。”郭彰想不到华混的反击如此迅速,只好道:“我倒要看看待会你还能不能这般镇定了。” 司马衷看着他们,缓缓说道:“郭尚书方才之言,也只是道听途说,华尚书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皇上,臣有事启奏。”华混甚为恭敬的面向司马衷,颔首道。 “华尚书请讲。”司马衷慢慢眯起双眸,似乎心中已经猜到他接下来所要启奏何事。 华混看见对面刘暾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便知道他势必要拿着河内郡之事大做文章了,那么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关键时刻做出果断取舍,平原华氏能够历代久居高位,岂能没有手段? “启奏皇上,河内郡李功曹与计吏串通,谎报灾情,用以谋取赈灾粮,计簿上也有虚假不实,河内太守已然写了奏表加急派人送来京都,我想张司空昨日也是看到了这份奏表,华太守用人失当,深感自责,欲要引咎辞官。” 华混神色稍缓,继续说道:“河内长史张驰也已经陈述了其中详情,修武县和汲县并未发生灾情,这两县的县令也是被李功曹所收买,故意欺瞒河内太守,就连郡长史也是被蒙在鼓里。” 此话一出,刘暾的脸马上沉下来,冷声道:“华尚书想要为令弟推卸责任,随口扯谎的本事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华混看似不经意的瞥一眼刘暾,镇定自若的说道:“刘别驾派郗主簿前往河内郡考察民情,若是张驰有哪里陈述的不对,或者说张驰有刻意隐瞒,刘别驾但讲无妨,我洗耳恭听。” 张驰乃河内张氏子弟,晋景帝司马师和晋文帝司马昭的母亲张春华就是来自张氏,有这层皇亲关系,除非郗遐找到可以把张驰定罪的重要人证和物证,否则刘暾也是无法再与华混据理力争的。 如今的张驰还尚在府中休养,郗遐去探望过他,这个张驰明显是和华荟同流合污,直接把李奕推出来背黑锅,他和华荟倒是干干净净,也许从一开始华荟征辟李奕,就是在为日后谎报灾情被人揭发之后找个替罪羔羊。 遇到麻烦就把下属推出来背锅顶罪,之前的羊邈杀害孟府丞也是如此,只不过华荟更聪明的地方就是摸清了李奕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为了向华家示好,李奕派人抢夺季家的象牙,甚至不惜杀害季江,有这个把柄在手,李奕根本翻不了身。 也可以说象牙只是个诱饵,只要李奕闷头跳进去,就难以抽身了。华荟能够在郗遐面前那般有恃无恐,可绝非是跟羊邈一样倚仗皇亲国戚的身份,而是凭借自己的智慧。 不过华荟的这点心思能够暂时瞒得过郗遐,却瞒不过张华的眼睛,在官场混的久了,个个都是人精,别看京陵公王浑和司徒王戎跪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他们两个老狐狸只怕从华混上奏河内郡之事开始,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们与平原华氏都是老牌士族,又同朝为官多年,大家也就心里明白装糊涂了。 司马衷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华太守也不必就此辞官,治理河道和防汛事宜直接关乎两岸百姓的安危,自是要派遣官员前往督办此事,既然国库紧张,拿不出这笔款项,那么就先从皇宫用度上削减,各地藩王的俸禄也减半,只要能尽快筹集这修河道的款项,华尚书可自行裁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六章 云端看厮杀(三) 众臣听皇上这样说,都惊诧不已,这时王浑缓缓道:“皇上都做了表率,主动削减皇宫的用度,那么老臣岂能闻之无动于衷,太原王氏到时自会提供物资,只是不知皇上要派何人去督办河道治理之事?” “尚书令,你觉得该派何人去督办此事啊?”司马衷微眯双眸,望向陈准。 乐广颔首回道:“不如就派华太守去济南督办此事,他最是爱民如子,我想为了两岸的百姓,华家也是愿意慷慨解囊的。” 此刻说这样的漂亮话,也就乐广能够无所顾忌的讲出来,因为他正想着如何把华荟从河内太守的位置上拽下来,偏巧司马衷执意要下令修河道,他也就有了主意。 当然他极善揣度圣意,司马衷既然把问题抛给他,大概也是想要把华荟调往别处去,毕竟华家这两年的行事有些张扬了,拒绝与韩家联姻的背后,就是党派之争,贾郭一党处处针对华家,河内郡之事确是华家出了纰漏,若是就这样让华家有惊无险,贾郭一党必会心怀怨恨,而削减打压老牌士族的这盘棋也将无法继续下去了。 当司马衷再次把目光落在华混身上,他才恍然大悟,绕了一圈子,原来司马衷在这里等着他表态,不管他愿不愿意,平原华氏都得硬着头皮接下修河道的差使,不仅要出人,还得出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平原华氏自会尽力协助督办河道治理,只不过我的弟弟并不善水利,恐怕有负皇上重托。”华混正色道。 郭彰在旁假模假样的故作思索状,然后微笑说道:“皇上,听闻卢尚书善于水利,我看可以派他担任都督,华太守任监运一同前往,必会事半功倍。” “五兵尚书公务繁忙,岂可轻易离京,让都水使者赶赴督办就是了。” 崔随呵斥道:“昔年武库发生火灾,郭尚书率领百人只顾自保而不救火,还对着刘暾大怒,‘我能截君角也!’刘暾君当即回道,‘何敢恃宠作威作福,天子法冠而欲截角乎!’郭尚书与其举荐别人去修河道,不如亲往,也好给文武百官做个楷模!” 卢皓时任五兵尚书,也就是后来的兵部尚书,西晋置都水台,主官即称使者,以河堤谒者为都水台属官,而现任的都水使者正是王琼,来自太原王氏,乃王浑之侄。 面对崔随寒厉的目光,郭彰不禁冷笑道:“崔家人就会在殿前重翻旧账,我记得博陵崔洪过去好像与前任都水使者王佑亲近,因牵连坐罪被黜落,而王佑曾经因鞭打王府的属吏而被免官,然后贬斥出朝,搬家北芒山脚,早些年便病故了,刚才我倒是把博陵崔洪给忘记了,他赋闲在家多年,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 崔随面色有些难看,心想再与郭彰争辩下去也毫无意义,便选择了缄默,毕竟王浑就在殿上,他自然会站出来说话的。 郭彰见崔随沉吟不语,刚要提高声音继续说下去,却只听殿上有人咳嗽一声,却是王浑。 “郭尚书今日话有些多了,是不是你的儿子郭茂在临淄当太守做出了什么好的政绩,想要在大家面前宣扬一番?” 王浑双眼半睁半阖,淡淡道:“在殿前郭尚书都能含沙射影的指责我们太原王氏和博陵崔氏,那么在殿外更是不能通力合作了。” 郭彰一时语塞,贾谧倒是笑道:“皇上,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郭尚书自然忧思防汛之事,所谓关心则乱,言辞欠妥,其实并无恶意,大家同朝为官,自是不分彼此,一齐出力,平阳贾氏愿意出钱一同修缮河道,想来太原郭氏也正有此意。” “臣确有此意。”郭彰连连点头道。 “郭尚书的脾气确实需要收敛一下了。”司马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每个人的职务不同,想法可能也不同,有意见分歧很正常,但不要随便把陈年旧事拿出来说,彼此家族的颜面都不要了吗?” “臣等谨记皇上告诫。”众臣皆颔首齐声道。 当殿上恢复了安静,尚书和郁突然禀道:“皇上,范阳郡太守成泰已经递上了辞呈,从去年到现在,已经先后有三位太守主动辞官了,这范阳郡已经和离狐县一般,无人愿意到此任职了。” 贾谧淡淡一笑,“这也怨不得他们,范阳郡涿县实在不好治理,幽州之地民风彪悍,派过去的官员哪里压得住他们,更何况卢氏子弟皆是尊崇儒学,祖上卢植更是名着海内的大儒,范阳卢氏可谓代代出名士,涿县有如此官宦世家,那些个官员只要愿意去卢家请教治民之法,又岂会辞官不做呢?” “三位太守都干不长久,只怕就是与盘踞在当地的地头蛇有关,成泰刚正不阿,想要整肃府衙,偏偏有人从中作梗,甚至深夜派去自家部曲围住太守府邸,如此大胆,真是蔑视王法!”和郁愤然说道。 和郁和贾谧一唱一和,随之把范阳卢氏推上了风口浪尖,因为他们正在拐着弯的指责范阳郡望卢氏威逼太守成泰,倚仗家族势力,横行霸道,目无王法。 司马衷悠悠问道:“哦,竟有此事,那是谁家这么胆大妄为?” “皇上,这只是范阳太守成泰的一面之词,不足取信。”温羡慌忙回道:“卢氏族人派出部曲,只是为了保护成泰的安危,只因幽州一带混入不少外族流民,暴动和骚乱时有发生,卢氏族人主动协助府衙,并不敢逾越法令。” 和郁低着头小声道:“真是纯属狡辩。” “卢尚书,你可知晓此事啊?”司马衷微笑问道。 这一问,才让卢皓明白过来,郭彰提议让他去治理河道,正是司马衷的意思,也可以说刚才河内郡的案子只是为了撤掉华荟的太守之职,而现在和郁和贾谧的言下之意,正是在逼着他不得不离京去修河道,否则贾郭一党势必会咬死范阳卢氏族人意图残害朝廷命官这一罪行。 “皇上,臣虽然不清楚其中详情,但本家如此行事确实会惹人非议,臣也是深感惭愧。”卢皓颔首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七章 云端看厮杀(四) “无妨,卢尚书做事向来有章法讲公平,从不会徇私,大概只是个误会而已。” 司马衷又瞥了一眼王琼,微微皱眉,摇头道:“只不过王琼才刚入都水台,太年轻,治理河道并非儿戏,派他去都督此事,朕还是不放心。”说着又用余光扫过卢皓。 卢皓眼神里划过一丝无奈,微微颔首道:“陛下,臣愿往济南,与华太守一同督办此事。” “还是卢尚书心系两岸的百姓,懂得为朝廷分忧,比那些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人强多了。” 司马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颜,又对华混说道:“工程款要尽快筹集出来,不可延误河道治理工程的进度。” 华混领命,心下却是苦不堪言,没想到司马衷早已设好了局,等着他们平原华氏和范阳卢氏一起跳进去。 当殿上再度安静下来,司马衷狭长的双目闪动着幽幽的光,投向跪坐在左边一直很安静的王衍,笑问道:“尚书左仆射为何如此沉默,关于陈留郡前任太守徐济之死,书令史丁弘已经全部招认了罪行,与王玄无关,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还紧绷着脸呢?” 原来陈留郡府丞骆况在狱中将徐济之死的真相和盘托出,书令史丁弘就是主使,因不满徐济处处压制他,才动了杀心。 不过王玄还是出了错,并且被桓协抓住了把柄,那就是王玄在陈留郡派人打死了几名不愿搬迁的百姓,因为他要扩建府邸,圈占民居,这件事虽然很快就被长史压了下去,扩建之事也暂时搁浅下来了,但总归是不光彩的事情。 “陛下,依老臣之见,眉子(王玄字)做事不够稳重,陈留太守一职还是交给有能力之人担任,就让他返回洛阳,以便听从他父亲的教诲。” 王戎叹息一声,似乎对不成器的王玄已经无话可说了,更觉得王衍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是把琅琊王氏的颜面丢尽了,如今还得他亲自上朝来收拾这烂摊子。 昔年南郡太守行贿刚升任侍中的王戎,后被司隶校尉刘毅纠察弹劾,因王戎并未接受贿赂才没有论罪,不过从此为清议所鄙,名声受损,后来王戎任吏部时,想要创建甲午制,但凡选拔人才,先让被选者治理百姓,用以考察他的治民能力,然后再授官擢用,却被傅咸弹劾,幸而他与太原郭氏有姻亲关系,才没有被免官。 由于甲午制要求各个阶序的选用之人须先经过外出治民,朝廷原来的升迁秩序大受影响,西晋时期选官本来就是重内轻外,高门士族子弟长期居于洛阳任职而不愿外放,朝中存在不少缺乏外官资历的官员,甲午制正是为了解决各阶官员排斥外任这一问题。 就在去年吏部尚书刘颂还提出了建九班之制,意要取消官僚通过“傍转”以积累仕进资历资格的规定,这是力度更大的职官制度改革方案,这种釜底抽薪的方式显然与朝廷权贵士族的利益有着严重的冲突,很难施行下去。 这些年的宦海沉浮,王戎早已经看淡了名利,更清楚如今的皇上想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把老牌士族逐一剔出朝廷中枢,他这个皇帝才能有更多的决策权,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接下来在殿前便是对益州平叛的论功行赏了,裴頠举荐钟雅担任中书郎,有王浑坐镇,即便钟雅没有多少资历,但是他的进阶之路依旧顺畅,那是因为除了有攻破剑阁之功,还有来自王浑给他的支持,钟雅在获得爵位和食邑之外,还得以成功挤入了中书省。 而裴宪则出任青州刺史,因皇上已经召山简回洛阳,就任卫尉,石崇却转任太仆。 左卫将军则由徐宁担任,典兴作为他的属下,领虎贲部督,这是司隶校尉许奇亲自举荐的,至于城门校尉一职,皇上听从了贾谧和郭彰的意见,让监军郭正返回洛阳后就任。 今日乐广心情大好,因为终于可以把和演从豫章调回来了,他只需要在河内郡待上一两年增个履历,回到尚书省任职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华却借机把征西军司张轨踢到了会稽郡做太守,那里可是江东的领域,指定不会给张轨什么好果子吃。 雨仍旧未停,朝堂上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也正在持续着,而此刻在任家却聚集着几名少年,正是任远、崔意、陆玩还有姗姗赶来的卢琛,他们正坐在翠竹堂内,似乎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过气氛很怪异。 “听说季钰兄和山家的一名庶子成为了好友,还真是稀奇。” 任远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却转向立于水榭边撑着伞的少女,她不时旋转着伞柄,转的或快或慢,变出伞花,雨珠飞溅起来,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活泼的笑容。 “他应该是去了陈留郡,到徐济的旧宅里走一走,他的心结总算是解开了。” 卢琛微嗅着茶水的清香,今日烹茶所用之水正是雨轻在前年收的梅花上的雪,香气高雅,口感绝佳,也是雨轻看到他们都在,才特意取出来烹茶给他们品尝。 “士瑶兄,我发现公安兄书房里有一只纸鸢,他把它当成了宝贝,不许别人碰,说是去年误闯入畋猎场替他挡了灾,这么看来做纸鸢之人和他真的很有缘分。” 崔意阴阳怪气地道:“好像有人前几日送了雨轻一只蝴蝶纸鸢,做工精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呢?” “既然已经替他挡过一劫,那么再留着那纸鸢也无甚意义了。”陆玩很是不屑的说道:“我是被雨轻烦不过,才勉强做了一只纸鸢,不像有些人专会投其所好,送什么竹根雕,花的心思真是多。” 崔意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诡异,沉声道:“士瑶兄,你不会武功,不然我倒是很愿意与你比试一下剑法。” 陆玩把盖碗放回桌上,随意笑道:“不知你和子谅兄谁的剑法更胜一筹呢?” 崔意并没有答话,只是轻笑一声,卢琛则直接站起身,原来雨轻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百零八章 雨中合唱 献给少年 “你让子初兄把我们请过来,不会又在动什么歪主意?”卢琛微微一笑,看她脚步急速,便投去关心的目光,“台阶上有积水,小心滑倒。” 雨轻眼眸清澈,含笑道:“今日我穿了新赶制的油靴,那种棠木屐我实在穿不惯。” 卢琛打量着她脚上穿着的油靴,是用木片做底,木底钉钉子以防滑,靴面用细绢制作,外面涂着一层蜡。 这种油靴在隋唐时出现,到宋元时流行,雨轻命人赶制了一双,虽然没有现代的橡胶雨鞋穿着舒适,但是比踩着棠木屐好多了。 “你们若是喜欢,我再让人多做几双送与你们好了。” 雨轻依旧一身宽袍大袖,拂了拂衣袖上的小雨珠,然后接过墨白递上来的青瓷盖碗,悠闲的品茗赏雨景。 雨轻日常出行都是男装,甚至在她的衣柜里放着四季的男装比女装还要多,周甯总是说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裴家又多了一位小郎君,不过雨轻已经习惯穿男装了,毕竟男装更便于行走。 “站在对面亭子里的是些什么人?”陆玩微微皱眉,轻声问道。 在悠然榭中,年轻的男男女女站成了两排,怜画还在与他们说着注意事项,而伴奏人员也陆续走了过去,几名胡姬和琴师夹在其中。 雨轻笑道:“他们都是歌手,马上就是大合唱的第一次试演。” “十个人一起唱吗?”任远好奇的问道。 雨轻点头道:“因为是试演,所以合唱人数并不多,如果效果好,以后可以尝试着弄个百人大合唱,但是我最期待的还是可以举办一次千人大合唱,那定是空前震撼的。” 崔意看她这么大口气,便调侃道:“待会他们要是唱的不好听,让我的耳朵备受煎熬,我就让覃思把他们一个个丢到水里去,以后我去菊下楼吃饭也得,以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雨轻立即纵起了小脸,把下巴往上一扬,一脸的不屑一顾,转而坐到任远和陆玩中间的那个空座位上,又看向任远,问道:“小姨夫(卞壸)和公安哥哥怎么没有来呢?” “也许是有事耽搁了,应该会赶过来的。”任远淡淡笑道:“不过世道兄和道幼兄他们今日去了金谷园,好像准备泛舟听曲,也是别有韵味的。” 雨轻垂下眼帘,略显失落,耳畔却传来慢条斯理的话语声,“精不精彩还未可知,你就想着把大家都请过来,如果这合唱演砸了,到时候你如何下得了台,也就是子初兄肯容忍你的任性胡为,刚才道儒兄可是说了,要把他们通通扔进水里面去喂鱼呢,我想子谅兄的想法也是如此,他们可没有耐心听不悦耳的声音。” “士瑶哥哥又不精于音律,也要这么挑剔吗?” 雨轻在喉咙里嘟囔了两句,刚拿起一个橘子,就被陆玩抢了过去,然后又挑了一个橘子递到她手上,说道:“傻瓜,连个橘子都不会挑,这样子的才会比较甜。” 雨轻撇嘴道:“你才是傻瓜呢,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的人,以后你要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我可不会保护你的。” 陆玩听到后,顿觉好笑,“雨轻,你有能力保护别人吗?我看你能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 不想雨轻根本不生气,自顾自地说道:“百炼千锤一根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我最喜欢这首讽骂诗了,它骂尽了奴颜婢膝、趋炎附势之人,骂出了高境界,多一分就过,少一分却不够解气,有些人表面上对你好,背地里却捅你一刀,而士瑶哥哥为人正直,总是当面指正别人的错误,因为我知道你这是出于善意,所以我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了。” 任远忍不住笑道:“雨轻,这样刁钻的诗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崔意就坐在陆玩旁边,挨近他低声道:“真是可惜,你这么好心的帮她挑橘子,她竟然全然不懂,还以为你是在打趣她,这算不算是弄巧成拙呢?” 陆玩没有理睬他,直接剥开手里的橘子,取出一瓣放入口中,果然是酸的很,不过他还是勉强吃了下去,心想自己才是那个大傻瓜,喜欢上一个榆木脑袋,偏偏她的周围全都是难对付的人。 而雨轻又开始同卢琛和任远讲着建造图书馆的事情,任远已经答应了雨轻,他也会组建一支抄书小队,帮着他们一起抄录书籍,当然卢琛到时也会派人从旁协助。 此时的惜书和怜画就撑着伞站于水榭边,她们二人是不敢走进翠竹堂的,因为那里面的氛围时不时就会变得僵冷,就连顺风也不愿进去,但凡崔意在的地方,她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梧桐留在那里伺候。 “雨轻小娘子真是厉害,能周旋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还完全不是以女儿的姿态,与他们谈天说地,邀请他们当合伙人,除了我家小娘子,恐怕没有哪家的士族女郎能够做到这一点了。” 看到怜画一脸崇拜的样子,惜书便道:“雨轻小娘子说过,‘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自从雨轻小娘子返回洛阳后,她就把心里的万般痛苦掩藏起来,微笑面对每一天,这些小郎君也是真心对她好,就是不知再过两年会如何了,他们还会继续不求回报的对她这么好吗?到时候他们的存在,会不会让雨轻小娘子感到为难?” “惜书,到那时你早已经嫁入季家了,就是雨轻小娘子为难,你也是看不到了。” 怜画好笑地道:“你真是瞎操心,雨轻小娘子谪仙一般的人物,喜欢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过能入得了我家小娘子法眼的人可是屈指可数的。” 她朝翠竹堂那边努努嘴,又掰着指头数了数,然后笑道:“季钰小郎君和彦胄小郎君尚未返回洛阳,公安小郎君也还没到,至于茂弘小郎君就不好说了,也许他待会也会出现的,而傅家小郎君和祖家小郎君同小娘子的距离就有些远了.......” 两个小婢女就在伞下窃窃私语着,雨声减小,不过却从悠然榭那边渐渐传来悦耳动听的歌声,在不远处有两位少年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伞微微抬起了一些,他们的脸庞也逐渐清晰起来,正是张舆和王祷。 雨中荡漾起优美的旋律,男女合唱很是新颖,歌词更是触动着聆听者那最柔软的地方。 “换种生活,让自己变得快乐,放弃执着,天气就会变得不错。每次走过,都是一次收获,还等什么做对的选择,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最初那张脸,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 雨轻想要把这首《少年》送给他们,不管未来之路如何,只希望他们的初心不变。 歌声止,雨停了,天空中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少年们仰头望向天空,他们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第二卷告一段落,还有一个关键角色尚未登场,在第三卷虎啸龙吟篇,他将惊艳亮相,时光荏苒后女主也将踏上全新的旅程,许多人和事也在随之改变,女主有了武功傍身,那么第一个与她切磋武艺的人又是谁呢?在洛阳城内举行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又将会发生哪些精彩的故事? 东宫太子的命运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也许从历史来看,司马遹只是一个阻挡别人拥有权力的拦路虎,只有被铲除的命运。 看女主如何在动荡不安的西晋末力挽狂澜,改变历史的车轮,各位书友敬请期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章 暗夜之影(一)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许多人和事都在不经意间慢慢的变化着,就像朱自清的那篇《匆匆》中所言,日子为什么会一去不复返呢? ——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一处采矿场建在幽潭附近,这里山势险峻,峰峦苍翠,到了黄昏,裘管事送一名青衣少年来至山脚下,微笑道:“雷寨主,你放心好了,夜里不会叫他们作工的,都是寨子里的兄弟,偶尔有几个偷懒耍滑的,被工头们瞧见也是一顿臭骂,咱们在这里干活拿的工钱可是足足高出外头一百文钱,领着这么丰厚的薪水,他们要是再不肯出力,就连他们的老子娘也饶不了他们的。” “让裘叔做采矿场的管事,我很放心,上回听婶婶说你们的儿媳刚添了个白胖小子,我让人带了一篮子鸡蛋和红糖,墨瓷说女人坐月子可以喝一些清炖老母鸡来补身子,我就命人买了几只老母鸡一并送给婶婶她们了。” 裘管事连连笑道:“我那婆娘昨日还埋怨说,自己当年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地忙前忙后的了,可是遭了不少得罪,如今日子好过了,倒是让这个儿媳享上了福,她唠唠叨叨一整夜,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听着他絮叨起过去日子的艰难,话语间无不流露着对家里头婆娘的愧疚,青衣少年便宽慰他两句,寨子里的百姓自从来到洛阳,在矿场工作,日子也变得好过许多,以后自然会越来越好的。 这名少年正是雷岩,在去年有官府的人前去围剿她的山寨,她在山寨附近都设置了埋伏,致使那批官兵未能成功围剿了他们,不过那个地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正好雨轻写信给她,想要她帮忙,她不假思索的就带领着山寨百姓从昌邑赶到洛阳投奔雨轻,这是出于对彼此的信任。 近两年以来她们互通书信,早已成为了可以推心置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在雷岩那里,雨轻切实感受到了江湖女儿的豪情,而在雨轻这里,雷岩却看到了这般另类的高门贵女,没有傲慢的姿态,经常穿男装出行,与各家士族子弟无所顾忌的谈天说地。 有时候雷岩都觉得雨轻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女儿身,或者说雨轻与那些年轻的郎君太过相熟,口里总是叫他们哥哥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心里是否把她当作妹妹看待了。 在目送雷岩的牛车离开采矿场后,裘管事就转身走了回来,又与两个夜间巡视的壮汉交代了几句,他便快步走开了。 苗刚和苗烈是亲兄弟,一个排行老三,一个排行老四,轮到他们俩今天巡夜,另外的两个哥哥苗威和苗猛则是明晚值夜,这会子他们应该早就回家歇息去了。 这时苗烈从怀里掏出妹妹苗湘湘给他们烙的大饼还有用油纸包着的半只鸡,把饼子扯开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苗刚,又舔了舔自己手上沾着的芝麻。 “三哥,咱娘今早又说要给湘湘在这里找个婆家的事情了,她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乌管事的儿子就不错,每回湘湘给咱们送饭菜来,那小子立马屁颠屁颠的跟在湘湘后头献殷勤,要是湘湘跟了他——” 苗烈说到此处又啃了一口饼子,不料苗刚直接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虽然没太用力,但是苗烈手里的半张饼子掉落在地。 “尽说屁话,你也不想想那姓乌的臭小子连私塾都没念过,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个,能配得上咱家妹子吗?” 苗刚翻着白眼训斥道:“要是娘哪天让你娶那个村东头二愣子家的女儿,再不然就是那个铁柱的妹子,笑起来露出大牙花子的,你乐意不乐意?” “三哥,我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起真来了?” 苗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蛋子,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半张饼子,甚觉可惜,叹息道:“我也是替湘湘着急,总不能让她真的一辈子不嫁人。” 苗刚又把自己的饼子递给他,没好气的说道:“快吃,下次别让湘湘来送饭了,她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整日出现在矿场这样的男人堆里算什么,嫂子那人也忒懒了,大哥也是个没气性的,回头让咱娘好好说说她,总端着那乡绅家女儿的清高款儿,算怎么回事,咱们家不比以前了,她这个做大嫂的还是这么不明事理。” “三哥,你说今晚还会不会出现那个鬼影?”苗烈啃着鸡腿,目光却投向那片密林处。 “哪来的什么鬼影,赶紧吃,待会我去巡视那边,这边就交给你了,裘管事刚才还说让我们再辛苦两日,马上就会另外调来十几名护卫,到时候咱们兄弟也可以休息两天了。” 苗刚从嘴里吐出一个鸡骨头,然后站起身,怀中抱刀,又说道:“四弟,咱们虎威武馆虽然没落了,但骨子里的精神气不能丢,论家境和势力我们是不如那个人,可若是他执意与我们苗家人作对,那我手里的刀可不听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狗屁话了。”说完就大步走开。 “三哥今日无故发什么牢骚呢,湘湘好不容易舍得往饼子上洒了点芝麻,我还没吃一口,饼子就掉地上了。” 苗烈摇了摇头,把油纸包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鸡皮全都倒入口中,心里头想着准是三哥在傍晚吃大锅饭的时候被寨子里几个喜欢挑事的毛头小子戏弄了,看在雷寨主的面子上,他才没有动手收拾那几个人,不过心里肯定窝着火。 “不搭理就完事了,跟他们较什么劲儿,一群生瓜蛋子,自己讨不着媳妇还憋着一肚子坏水,就他们长得那个磕碜样子给我家湘湘提鞋都不配。” 苗烈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拿衣袖擦拭了两下五尺长刀,猛然间从对面草丛中蹿出来一只野兔,他拍腿大喜道:“明天的下酒菜有了。” 那只野兔很是机警,迅速朝东边逃窜,苗烈喜滋滋的抄起长刀就追了过去。 夜空中的那轮新月被轻云薄雾笼罩着,氤氲中只见一个黑影迅疾掠过,残剑寒光一闪,枝杈摇晃,宁静的夜骤起波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章 暗夜之影(二) 晨光初照屋梁,铜镜前并未有人在梳妆,屋内摆放着一面很大的穿衣镜,镜中俊美的小郎君用玉簪束发,月白色打底长袍上绣着金色银杏叶,外罩轻纱,手中执扇,风度翩翩。 “雨轻小娘子,平时你也不喜对镜描眉画红妆,不如就把桌上的紫檀镜匣和胭脂水粉都收起来好了。” 怜画端过来一杯自制的凉茶,她一边拿着鹅毛扇在旁给雨轻扇风,一边小声嘟囔着:“到底四老爷准备何时动身去避暑别院,听管事的说那个伏羲山有许多瀑布深潭,树茂花香,甚是凉爽,雨轻小娘子之前说的那个承德避暑山庄又是在哪里啊?” “那个山庄在如今还没建造出来呢,不过你也不用天天问,到时候肯定会带上你们一起去的。” 怜画一脸欣喜,其实自从她被墨瓷买回来伺候雨轻小娘子,就没有离开过洛阳城,她也记不得自己父母的名姓了,更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不过她也从来没有想念过这些所谓的亲人,因为在她心里,有雨轻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雨轻拿着折扇,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梳妆台前,视线落到那个象牙雕花卉香盒上,笑问道:“这香盒是谁送来的?” “这是子初小郎君昨日派墨白送甜瓜时一并带过来的,雨轻小娘子不是说那个叫做哈密瓜,墨白还说这甜瓜是西域贡品,很稀罕的。” 雨轻点点头,拿起那香盒,仔细端详着,淡笑道:“这些造型别致精巧的香盒置于书斋案头当作摆件也是很好的。” “嗯,屋里现今都有十多个香盒了,还有像前年过年时季钰小郎君差人送来的玛瑙按摩器和刻铜墨盒,子谅小郎君送的羊脂玉凫衔灵芝镇纸,去年士瑶小郎君送的青玉全莲荷叶洗和青玉山峰笔架,道儒小郎君送的芙蓉石雕刻的何仙姑小摆件......都是些新奇精致的小玩意,他们要是再送来,我看屋里都快要放不下了。” 怜画说了一大通,这两年过节时他们都会送来一些小礼物,裴府各房的孩子都有份,因为他们几家的小郎君或多或少都与裴府沾着些亲,如果单独送雨轻礼物,未免太惹眼,就只好借着给各房的小孩子们送礼物的机会,顺带着也有雨轻那一份,孰不知送雨轻礼物才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 已至春末夏初,天气开始有些热了,怜画刚才为了做凉茶,还特意跑到负责采买的范大娘那里取来枇杷叶和甘草,又在小厨房里烧水熬煮,连个穿堂风都没顾得上,就赶着把凉茶端到雨轻的寝室,这会她用手帕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细的汗珠,然后开心的对着铜镜照了两下。 雨轻仔细瞧着她,只见她梳着双平髻,左边发间戴着星星点点的蓝蝴蝶发簪,若隐若现,倍显活泼清秀。 “雨轻小娘子,季家郎君去年盘下来的那家食肆生意越来越好了,就像松花蛋和煎饼果子,每日都会有人去那里排队等着买,惜书准备再过些日子就推出那个豆腐乳,他们夫妻俩的干劲很大呢。” 虽然惜书早已脱去奴籍,嫁给了季玠,但是现如今就住在洛阳城东周街季家的老宅子里,怜画总是会时不时的去看望她,季氏一门已经重回到士族行列,他家的生意也都另外请了掌柜来打理。 “今日雨轻小娘子是不是要去图书馆看书呢?”怜画知道雨轻一旦换上男装,自是要出府去的。 雨轻摇摇头,笑道:“出城去看看别墅区,顺便找郭璞探讨一下有关风水方面的问题。” 怜画嗤嗤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小声道:“大忽悠和小忽悠。”说着就提裙走出去吩咐小厮备牛车。 “既然要忽悠,那么先忽悠谁好一些呢?” 雨轻在脑海中盘算着,除去提前送给熟人的几套别墅外,应该怎样向顾客推销房子,才能刮起购房的热潮,这确是一个难题。 待雨轻出了裴府,牛车便径自朝宣阳门驶去,途径夕照街,就望见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妙龄女郎,身穿黄娟质地的对襟襦裙,梳着流苏髻,怀里抱着一盆花,花葶挺拔,玉白色的小花随风颤动着,她正在与摆摊卖花的老翁讨价还价。 “老翁,这盆蕙兰就十文钱卖与我。”女郎堆笑道。 老翁连忙摆了摆手,额头上的皱纹立时变得更深了,把那盆花又抢了回去,瞪了她一眼,说道:“你这小丫头真是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花至少卖一百文,你出的十文钱只够买对面的卖货郎担子里挑的什么针线和首饰头面的,去,去别处挑去。” “那就再加五文,总共十五文,怎么样?”女郎绷着俏脸,很认真地道:“我是真心喜欢这盆蕙兰的,你这人做生意怎么这么死板,就便宜一点卖给我好了。” “小丫头,一分钱一分货,我这盆蕙兰可是这整条街上品相最好的,算你有眼光,你如果真想买,那就给五十文拿走。”老翁笑得绵里藏针:“钱没带够也不要紧,回家去给爹娘再讨要几十文钱,这盆花我可以给你先留着。” 女郎从钱袋里倒出十几个铜钱,数了数,一共有十七文,她忍不住说道:“我就带着这么多,十七文你若还是不卖,那就算了,这些钱还是我省了两个月才攒下来的,原想着去买点松花蛋带回去给我娘和哥哥们尝个鲜的,也就是我稀罕这盆花,没想到你却卖的这么贵。” “看你年幼,我老头子才给算的你最低价,要是再少就赔钱了。” 老翁眯缝着眼睛,摇晃着蒲扇,老脸上露出奸商的笑容,似乎算准了这女郎不会就此转身走人,一百文就快要到手了。 这女郎刚转身没走两步就又走回来,从手腕上褪下那个银手镯,执拗地道:“这银手镯应该足够买这盆花了。” “这勉强可以。”老翁捋须点了点头,刚想要伸手接过来这银手镯,就被一只纤秀若兰花的柔荑拿了过去。 老翁微怔,却见那丫鬟打扮的姑娘直接把银手镯还给了女郎,然后轻笑道:“你可真会做生意,打量人家小姑娘是外地人好骗,拿着白花鸢尾当作蕙兰来卖,以为别人都不识货吗?还敢卖一百文,这盆花连十文钱都不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章 暗夜之影(三) “啊?这难道不是蕙兰?”女郎诧然,不觉气恼,嗔问道:“还真是无奸不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编谎话骗人呢?” 这姑娘正是阿兜,她对那女郎道:“如果你想要买蕙兰,就去彩虹街上的花店买,那里不仅价格实惠,而且不会有假。” 那老翁瞥见停在街边的那辆牛车,车后还跟着一队护卫,看阿兜定是来自大户人家的丫鬟,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赔笑道:“是老头子记糊涂了,这什么花叫什么名,我这个老头子哪里弄得清白呢?” “谢谢你,我叫——”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唤道:“湘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兜扭头一望,就见一名翠衣女郎珊珊走来,这女郎梳着垂鬟分肖髻,手挎竹篮,走到苗湘湘身边,就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煎饼果子,得意的笑道:“我排了老长的队才买来的,这个是给你的。” “花姑,你不是想买针线做女红吗?”苗湘湘拉起她的手,又冲着阿兜略微笑了笑,然后就和花姑快步朝对面街上走去。 坐在牛车里的雨轻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含笑自语道:“看起来季冬阳那家食肆生意很不错。” 顺风也正坐在车夫旁边吃着煎饼果子,她比较喜欢吃中间夹的那张薄脆,又香又脆,不过她一向喜欢吃香的东西,就像麻花,没事就会吃两根,当然在季冬阳那里也卖这种麻花。 阿兜早就望见了雨轻,便走了过去,略施礼道:“雨轻小娘子,我家小郎君正要去荀家,听说谢家郎君来洛阳了。” 雨轻笑道:“阿兜,今日我没有带着甜甜出府,改日你可以抱着小奶狗来裴府找甜甜,她很是喜欢看小奶狗赛跑,难得你和甜甜聊得来,她昨日还念叨着阿兜姐姐好几日没来裴府了。” 阿兜浅浅一笑,那秀丽的脸庞和甜甜长得还真有几分相像,望着对面王家的牛车,雨轻在心中思忖着,荀宓的亲事在去年就议定了,正是陈郡谢裒,今年他们就要完婚了。 谢裒此番是被琅琊王司马睿派来洛阳做慈善的,近几年来琅琊王都会从自己封地的租税中拿出几百万钱,用来接济贫穷的百姓,去年并州发生蝗灾,草木尽枯,人畜饥疫,琅琊王还主动捐出许多粮食,当时受到朝廷上下一致的赞誉。 现任中书郎的钟雅在前些天告诉过雨轻,兰陵萧整辞去了淮阴县令一职,司徒左长史荀组向王戎举荐了他,征辟他为右长史,而荀组则出任荥阳太守。 荀组是荀藩之弟,荀邃的四叔,早年琅琊王司马睿待在洛阳之时,与荀组交情很好,在历史上荀组在东晋位列三公,算是对司马睿忠顺的臣子。 既然陈郡谢氏与颍川荀氏联了姻,那么他们在有些利益上应该会达成一致。 当牛车驶出城去,雨轻隐约就听到从车子后面传来笑语声,她掀帘朝后面望去,正是花姑和苗湘湘,她们坐在驴车上,花姑正捧着一个桃子吃,而苗湘湘就对着她讲刚才那个坏透了的卖花老翁。 花姑的父亲叫乔澹,是采矿场的一名管事,常年在古掌柜手下经营酿酒作坊,是古掌柜的心腹,后来才被调到采矿场,是专门负责后勤的管事,因乔家与苗家住的很近,花姑和苗湘湘经常坐在一处做女红,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好闺蜜。 “湘湘,你哥哥今早是不是没有回家啊?”花姑已经啃了半个桃子,看到苗湘湘整理着丝线,便问了一句。 苗湘湘没有抬眸,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丝线,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你指的是我哪位哥哥啊?” 花姑脸颊微红,压低嗓音道:“湘湘,你就会取笑我。” “三哥和四哥昨晚都留在采矿场巡视,今早确实没有回来,也许是场上有事,午时肯定会回来的。” “是这样吗?可我昨夜右眼皮老是跳,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花姑狐疑道。 忽然从前面传来马蹄声阵阵,顺风神色微变,快马加鞭朝这里赶来的正是雷岩。 “雷岩怎么来了?”顺风纳闷道。 马蹄声止住,雷岩翻身下马,疾步走至牛车前,雨轻也掀起了车帘,她探过身贴耳几句,雨轻脸色骤变,心道:裘管事昨夜死了,难道说采矿场已经被人注意到了? “此事有些诡异,我正要准备进城与你商议对策——” 雷岩话未讲完,偏头望向后面,觉得苗湘湘有些眼熟,不过一时记不起她的名字了,苗湘湘却慌忙跑过来,问道:“雷寨主,是不是我三哥和四哥巡夜时出了什么事?” 听苗湘湘这么一问,雷岩才想起她来,眼前之人正是苗家的小女儿,便沉声道:“你不必担心,他们俩倒是没事。” 苗湘湘微微点头,长呼出一口气,再看向车内的雨轻,俊美非凡,一身贵气,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阿岩,带我去采矿场看看。”雨轻淡淡说着,又放下了车帘。 雷岩立时飞身上马,顺风示意车夫加速赶车,而苗湘湘也坐回到驴车上去,一脸沮丧的说道:“那牛车里坐着的是位小郎君,原来雷岩已经有心上人了。” 苗湘湘的四哥苗烈一直暗恋着雷岩,如今看到了那位谪仙气质的小郎君,她顿觉自己的四哥完全没戏了。 “雷寨主长得那么俊俏,被哪家的小郎君看上不是很正常吗?你瞧瞧在牛车前后的那些随行护卫,这么有派头,肯定是士族子弟了,我爹最常跟我提的就是邻近那个杜康村里的马家女儿,去年给士族子弟做了妾室,给马家长了脸,连我娘也天天在我面前唠叨个没完,说什么人家闺女多么有出息,攀上了高枝......” “待在高枝上很好吗?要是哪天从上面摔下来呀,肯定会更惨的,就像前两年给那个俞伟光做小妾的燕燕姐姐,她可是我们村子里长得最俊的姑娘,谁能想到那个俞伟光竟然服毒自尽了,燕燕姐姐也陪着他一块去了,反倒是那个群芳馆的白菡卷着钱财跑路了。” 花姑把桃核随手一扔,摇头叹息道:“鸡窝里就飞不出金凤凰,有那福份也没命去享,更何况那些个士族子弟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对他们来说,漂亮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哪里会对谁动真感情,也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苗湘湘点点头,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因为自己家只是个开武馆的,很少与官场中人来往,更没机会接触到士族子弟,不过这几年在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那个人会不会是士族子弟呢?但愿他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 暗夜之影(四) 自从在幽潭附近建采矿场以来,雨轻只来过一次,大都是交给雷岩管理,古掌柜只是会定期查看账簿,在这里悄悄开采铁矿用以制造兵甲,四周有密林环绕,雷岩还派寨子里有些身手的猎户来回巡视,就连山野村夫也是进不来这里的。 当雨轻她们一行人来到采矿场,管事乔澹带了七八个工头候在山脚下,而古掌柜快步走至雨轻跟前,回禀道:“今早我已经命人在厅门口看守,阿澈已经出去追查凶手踪迹了。” 雨轻目光扫过乔澹他们,正色道:“古掌柜,把采矿场的大小管事和昨夜负责巡逻的人全都叫到偏厅,我有话要问他们。” 古掌柜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摆了摆手,示意乔澹和工头们先去做事,雨轻却在这时叫住了乔澹,说道:“乔澹,你随我去看看裘大隐。” 裘大隐和乔澹两个人都是这个采矿场的大管事,只不过裘大隐是雷岩山寨里少数能识文断字的人,在寨子里当个私塾先生,他曾与雷岩的父亲结拜为兄弟,颇受寨里百姓的信赖和敬重。 在雨轻走进裘大隐遇害的前厅内,就望见那具缺了右臂的尸身正躺在血泊中,厅上并无其他毁坏之物,更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裘叔只会用笔墨,不会使刀枪,根本无力反抗。”雷岩神情黯然的说道。 乔澹却低声问道:“雷寨主,既然裘管事不懂武功,腹部上那一刀已经足够使他丧命了,为何还要再砍去他的右臂呢?而且还把右臂带走了?” 雷岩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忿恨,沉声道:“应该是他右手里握着重要的东西,凶手情急之下便砍去了他的右臂。” “这也说不通啊,从死人手上抢东西是最容易不过的,哪里需要砍掉手臂,除非他的右臂上——”乔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难道裘大隐手臂上有纹身?”雨轻霍然转身,看向雷岩,她也是面带惊愕。 雨轻又把目光移向乔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从来没见过裘管事在人前赤着胳膊,不过凶手潜入这里,要么是寻仇,要么就是偷取什么要紧东西,那间书房里除了一些账簿,还有工人们的考勤值班记录,古掌柜已经检查过一遍了,什么也没少,就单单少了裘管事的右臂,想来还真是奇怪。”乔澹颔首回道。 雷岩沉吟道:“裘叔这人很斯文,不会像绿林道上那些人或者蛮夷一样为了标榜自己而去纹身。” 中国古代纹身之人,多是社会下层的江湖人士或是做为刑罚,对犯人施以黥墨,当然在古代少数民族地区,在身上纹刺各种花纹,都与所在族的图腾有关。 雨轻直接转入前厅后面的小书房,这里却是被翻的乱七八糟,她的心里也在犯合计,凶手到底在找什么呢?还是与裘大隐有私仇? “阿岩,裘管事是哪里人士?” 雨轻从小书房走了出来,又来到裘大隐的身前,俯身仔细瞧着他的伤口处。 雷岩略想了一下,回道:“听我父亲说过他好像是从辽东流落至青州的。” “看他的长相应该是辽东人。”雨轻又问道:“可有通知裘管事的家人?” “我已经命人把裘婶和他的儿子儿媳带到偏厅了。”雷岩低声回道。 方才裘婶趴在地上恸哭的场景,让雷岩再次回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禁心绪难平。 雨轻看出雷岩神色有变,就抚上她的肩头宽慰了几句,刺客的出现应该是早有预谋,不必过度自责,裘大隐遇刺身亡之事自是要彻查清楚的。 雷岩笃定的点头,她欣赏雨轻的睿智,更相信雨轻有这个能力,雨轻之前同她讲过临淄的几起案件,暗害自己父亲的幕后真凶并非是北海郡府衙的小吏聂林,聂林只是个受人指使的小角色,他的背后却是齐王和东海王,正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才造成山寨百余人全部无辜丧命,为了替自己的父亲和山寨百姓报仇雪恨,雷岩才毅然选择和雨轻站在一起,共患难,同进退。 当雨轻和雷岩来至偏厅,却见一位少妇正搀扶着自己的婆婆起身,少妇眼角含着泪花,而那个身材粗壮的小伙立时擦了两把眼泪,老妇却泣不成声地迎上来,跪倒在雷岩脚下,哭道:“雷寨主,你可要为我家可怜的老头子伸冤啊。” 雷岩的前额上已沁出汗来,可还得强作镇定,如果她也慌了,这一大家子人可就六神无主了。 “我们自会尽全力找寻凶手,不会让裘叔枉死的。” 雷岩想要搀扶她起来,怎料那老妇人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眼泪汪汪地用哀求的语气道:“我家老头子一向本分,从来不与人结怨,在寨子里教书育人,怎么会有人对他下此毒手?这好日子才过几天啊,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活下去......” “娘,你就别再哭了,让雷寨主静一静。”小伙在旁劝慰道,看到雨轻也缓步走来,他忙躬身施礼。 乔澹示意那小伙赶紧把老妇人扶起来,雨轻扫过站立一排的大小管事和苗家兄弟,玉面一肃,问道:“昨夜是谁在矿场巡逻的?” 苗刚和苗烈慌忙站出来,苗刚先开口回道:“是我和弟弟在巡夜。” 雨轻柔柔亮亮的眼波向他淡淡一瞟,轻轻说道:“那就把昨夜你们看到的和听到的情形仔仔细细的说一遍,不可有一处遗漏。” “呃......是......”苗刚思忖良久,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他连个鬼影都没有瞧见,而且是真的没什么动静。 苗烈看见雷岩就站在雨轻身边,时不时附耳低语几句,举止很是亲昵,心里就有些吃味,便踏出两步,干脆的回道:“昨晚很是安静,并无任何异常,要说鬼影,我倒是见过一次。” 雨轻抬眼看看他,淡淡说道:“你叫苗烈,巡夜时竟去逮野兔,准备拿来炖了吃还是烤了吃?” 苗烈心气不平,一听这话,立即解释道:“逮兔子可不算擅离职守,因为就在矿场边上,射一箭的功夫,根本不影响巡夜,况且我这人耳力极好,有任何风吹草动的,我都能察觉到。” 雨轻打量着苗家兄弟,因为他们并不算是山寨中人,雷岩之前讲过他们的事,不过偏偏在他们巡夜之时有刺客潜入矿场还杀了裘大隐,他们自然也是嫌疑人之一,更需要重新审视他们的身份来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 暗夜之影(五) 苗刚察觉出雨轻投来的怀疑眼光,思索良久,颔首回道:“幸蒙雷寨主搭救,我们苗家才得以保身,这份恩情,我们兄弟没齿难忘,若是再勾结贼人,暗算裘管事,那么我们兄弟四人真是不配为人,家父曾教导过我们,只有干干净净做人,才不会愧对自己的内心,也许我们没有大富大贵,但我们活得清白,活得踏实,昨晚却是我们兄弟二人疏忽大意了,还请小郎君恕罪。” “如果你们所言属实,那么凶手能够轻易逃过你们的巡逻,可见他的武功应该在你们兄弟二人之上。” 其实雨轻一开始在裘大隐遇刺的现场也是想了半天没有任何头绪,不过在听到雷岩说巡夜之人正是苗家兄弟时,她心中一动,又换了一种思路:“如果凶手只是被主人派来夜探矿场的情况,那么他绝不会留下太多痕迹,即便被裘大隐发现了,不得已杀人灭口,也不必砍掉他的手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的目标正是裘大隐,至于发现采矿场的存在只能算是凶手意外的收获。” 苗刚与苗烈相顾无言,对于裘大隐的死,他们是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他们甚至连凶手的背影都不曾见过,也是羞愧至极。 雨轻又询问了大大小小的管事,近日裘大隐有无奇怪的地方,与矿上的工人可有发生过冲突,或者天热之时他有没有露出右臂之类的问题,那些管事们倒是很认真的答话,不过并无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们也未曾见过裘大隐赤着右臂,即便在三伏天,裘大隐都是穿着长袖衣裳。 雨轻又把目光转向那位老妇人,问道:“裘大隐的右臂上可是有什么纹身?” 老妇人摇了摇头,回道:“并没有纹身,只是右臂被烧伤过,而且他不喜别人看到那一片伤疤。” 雨轻凝思不语,然后给古掌柜递了个眼色,古掌柜便告诉乔澹先从账上支出五十两,权作裘大隐的安葬费,又安慰了那老妇一家人,并且派护卫送他们回家去。 在老妇他们离开后,大小管事也相继退出去了,只有古掌柜和乔澹还留在厅上。 “听阿岩说,你们苗家以前是在怀县开武馆的,家境还算殷实,后来却关闭了武馆,还遭人追杀,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雨轻忽转了话题,再次把目光落在了他们兄弟身上,苗烈有些不快地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纵使小郎君出身高贵,也无权过问,况且这与裘管事遇害毫无关系,小郎君还是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 “苗烈,你这么理直气壮的,倒好象你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却连个凶手的影子都没瞧见,你还好意思整日把你们苗家的大刀拿在手上,左不过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雷岩轻蔑的瞪了他一眼,他们之前比试过刀法,雷岩所使的刀法乃父亲传授的上乘刀法,再加上长在山寨,干的都是在官道上劫掠来往客商的事情,实战经验丰富,胜过苗烈这种初出茅庐的武馆少主许多,不过在苗家四兄弟里,苗烈虽是老幺,但是刀法却是练的最好的,也许是天赋异禀,更能习得苗家刀法的精髓。 雨轻脸色一沉,冷冷地道:“追杀你们的人若是找到这里来,又当如何?” 这两年来对于河内郡怀县的人和事,雨轻都是格外留心,因为姚长林和窦构先后死在怀县,她还没有把叛变的线人找出来。 苗刚稍显犹豫,然后又道:“这事说来话长,恐怕——” “那就坐下来慢慢说,我这人很有耐心。” 雨轻示意他们坐下来回话,乔澹忙叫人端茶过来,他倒是很有眼力见,在古掌柜手下干了这么久,也是个老油条了,常跟那些小士族府上的管事打交道,见识多,人脉广,投机倒把的事情也不少干,就像卖路引。 《晋令》中有记载:诸渡关及乘船筏上下经津者,皆有(过)所,写一通,付关吏。” 魏晋时期普通百姓想要离开所属地,都需要使用过所,类似于明代的通行证路引,县界各个路口、关隘都有关卡盘查来往人口、对过路商贩也会收税。 如果有人不便以自己的真身份出去办事,就需要买个假路引,正好官府中人也想从中牟利,乔澹常年做这个生意倒是赚了不少钱。古掌柜也是知悉此事的,不过这也是打探消息的一种门路,所以也没有太多干涉。 “虎威武馆是我爷爷一手开办的,我们苗家祖上曾参与过黄巾起义,当过张角的部将,后来起义军被朝廷镇压,我们苗家就迁徙到河内怀县,以开武馆为营生,只求平稳度日,可惜有人看上了我家妹子湘湘,想要强娶她做续弦夫人,家父不依,那人却三天两头的过来闹事.......” 苗刚讲到这里,幽幽一叹道:“偏偏那个恶霸是呼啸山庄的少主李如松,呼啸山庄名下的产业有很多,涉及了田地、商铺、作坊、贩马、车行租赁、码头船行等,在司州的豪商巨贾行列中,呼啸山庄可以跻进前三名,拥有的财富令人惊叹,那日李如松带着百十名持棍壮汉,亲自登门拜访,与家父一言不合,便要命人砸了我家武馆的招牌,大哥见他欺人太甚,便让护院抄起家伙把这些人打出去,在两方激烈争斗中,李如松的头被棍子打伤了,我们苗家也跟着倒了大霉了。” “不过是打伤了头,又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你们苗家何至于全家逃亡?”雷岩讶然道。 因为先前苗家人同她说的并不是很详细,别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追问的,而今才算是听到了其中缘由。 快至午时,厅上也越发燥热起来,苗烈拿衣袖擦了一把汗,端起那杯茶就咕噜咕噜灌下肚,然后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望了一眼苦着脸的苗刚,便轻拍桌子说道:“不想那个李如松回到家没过几天就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苗家有理也说不清了。” “那个李如松怎么会死了呢?”雷岩更是不明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 一个购物一狂的自白 苗烈摇头苦笑道:“人家身子金贵,磕着碰着都不行,他的弟弟李如柏对外说是外伤受邪,怒急攻心,一夜暴毙,家父对此深感自责,亲自过去吊谒,哪知那个李如柏更是个不讲理的,直接放出话来,他的兄长李如松因求娶不到我家湘湘,所以伤心离世,如果以后有人胆敢去苗家提亲,那就是跟呼啸山庄作对。” “他这分明是想要你家妹子一辈子不嫁人,老死家中,真是仗势欺人,卑鄙无耻!” 雷岩很为苗湘湘鸣不平,欺男霸女的事情她也见过一些,但是像这样为了自己早逝的哥哥,就不许他人登门求婚,欲要毁了人家清白姑娘的一生,却是闻所未闻。 苗刚眉头深锁,沉声道:“之后李如柏使了各种手段,让我家的武馆在怀县开不下去,家父也气伤了身子,旧疾复发,没过半年就病逝了,大哥便关闭了武馆,我们变卖了所有家当,准备去青州重新开办武馆,不成想李如柏买通山匪,在半道上暗算我们,致使我们带着的财物尽数被劫走,我们只好混在逃亡的流民队伍中,接下来的事想必雷寨主已经告知小郎君了。” “呼啸山庄李如柏,又是他。”雨轻沉吟道:“他还真是了不起,我倒想去会一会他了。” 听完苗家的家事,雨轻便让他们先下去用饭了,然后交待了古掌柜尽快增派人手将开采的矿石转移到别处,又命乔澹利用卖过所的关系网查探前来洛阳的可疑之人。 彩虹街上新开了一家金银器铺子,这里有很多造型独特、纹样精致且做工华丽的金银器,大都是从西域胡商那里进来的货品,铺子内有两名年轻男子的目光同时落到一件小工艺品上。 这是铜制梅花鹿摆件,年幼的梅花鹿嘴里衔着一枝桃花,桃花花骨朵饱满,叶片修长飘逸,桃花枝干纤细且延伸的更长,一端垂在小鹿的胸前,另一端拖在鹿的尾部,在鹿的身体上面有一孔洞,里面可以插放花枝或者毛笔之类的东西。此雕像栩栩如生,甚是精巧。 “查掌柜,上次你从酒泉郡带过来的夜光杯碧绿如翠,若是在菊下楼用这种夜光杯盛酒,想必客人都会喜欢,不如就订上一批这样的夜光杯好了。” 一袭绛紫锦袍的年轻男子端详着那个梅花鹿摆件,身边的白袍男子却微笑道:“这小鹿很是灵动,就连它口中的那枝铜桃花也暗香浮动,令人心醉,倒是与我之前所画的那幅白鹿图很相似,不如就送给雨轻好了。” “子初兄,我也正有此意,不过不能白白送与她,她得有谢礼才行。” 任远哂笑道:“什么谢礼,你只对美食感兴趣。” 今日任远和钟雅忙里偷闲,准备和徐宁一起到菊下楼吃饭,不成想徐宁那小子放了他们鸽子,竟然是为了陪着自家的娇妻去茶楼听说书,而舍弃了他们,还真是重色轻友。 徐宁在去年迎娶了典兴之堂妹典菁,说起来他们两人的这段姻缘还真是天作之合。 徐宁在登翠云峰时第一次遇见典菁,那时正值初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破坏了徐宁爬山的兴致,当他匆匆下山之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呼唤,“哥哥,等等我。” 徐宁回首望过去,却见一位青衣女郎右手撑着一把破了小洞的油纸伞,左手提着裙裾,边走边嘟囔着,“哥哥刚才拿我的油纸伞跟什么友人在山顶比武,还把伞弄破了,这把书画油纸伞可是我最喜欢的,到时候你可要再赔给我一把新的才行。” “你好像认错人了。”徐宁停下步子,对她笑道。 青衣女郎慢慢抬起破了洞的油纸伞,透过那洞口处瞄到徐宁,立时露出尴尬的笑容,又忙拿着手帕擦拭滴在粉颊上的雨珠,然后抬步欲要继续下山去,这时一把伞却出现在她眼前,耳畔传来清朗的声音,“这把伞借给你好了。” “不.....不用了.......” 青衣女郎轻声拒绝,可是徐宁已经把伞塞给她,然后就用手撑起外袍挡雨,没走一会,雨竟然停了,他穿好外袍,自语道:“这洛阳的天气真是奇怪。” “雨伞还给你。”青衣女郎已经赶了过来,伸手把伞递给他。 徐宁接过伞,打量着眼前的青衣女郎,却见她长挑身材,鹅蛋脸面,细长柳叶眉,十足的单眼皮清纯少女。 “你穿的衣袍和我哥哥的很像,当然你们身材也很相似,所以我刚才认错了。”青衣女郎微笑说道,心里却在想,这衣袍穿在他身上更好看。 徐宁含笑点点头,然后转身继续下台阶,他们就这样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两人彼此没有再交流。 也许是老天想要撮合他们,雨停了一会又下了起来,而且还刮起了一阵猛烈的狂风,青衣女郎手里的油纸伞根本不顶用,风吹乱了她的发,也迷了她的眼睛,她一脚踩滑之时,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迅疾扶住了她。 徐宁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移向她,替她挡住了漫天风雨,并肩朝山下走去。 这就像是老天刻意安排的一场浪漫的邂逅,青衣女郎芳心暗许,徐宁这个武痴初入洛阳,就白捡了一个媳妇回家。 当然那日和典兴比试武艺之人正是郗遐,郗遐甚至对徐宁开玩笑说,若不是他们在山顶比武,徐宁哪里有机会偶遇佳人呢? 典兴的堂妹典菁最近喜欢上了去茶楼听说书,说书先生讲的正是《聊斋志异》,偏偏典菁对这样花妖鬼狐的故事特别感兴趣,听到精彩处,还会给那位说书先生许多赏钱。 典菁和大多数漂亮女人一样,都喜欢逛街逛店铺,对花钱购物没有节制,徐宁一开始也没有约束她,时间长了她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有时候徐宁半年的俸禄在典菁那里一盏茶的功夫就花光了,询问过后才明白,典菁只要看到自己喜欢的首饰、熏香、绸缎等物品,就想买下来,也不管自己是否需要,这样下去徐宁也是养不起她的,再加上徐宁的父母过世的早,他这一房与徐家祖宅那些人关系一直都不好,后来他的姐姐出嫁,他便跟着姐姐去了汉中。 如今在洛阳任职,徐府倒是前朝的宅邸,不过空置了许多年,园子重新修葺了一下,一应仆婢和家具也是在洛阳现买来的,典菁的陪嫁里还有几百名仆婢,总体来说,在洛阳徐府的全部花销都是靠徐宁一人来挣,当然徐宁名下也有一些田产和店铺,不过自己的老婆只会花钱,而不会管钱,这倒是让徐宁犯了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争第七章 国子学和太学之争(一) “彦胄兄,你说是不是徐俊义把自己的娇妻惯坏了,那日他在我面前叫苦不迭,说什么女子在成婚前温顺贤淑,可是成婚后就性格大变,雨轻说他的妻子就是个购物狂。” 任远笑道:“别看徐俊义是个武痴,其实他的心里有本帐,今日茶楼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就是一个购物狂的自白,专治这种病,我想徐俊义的难题可以迎刃而解了。” “还是雨轻有办法,说不定徐俊义哪天还要登门道谢呢。” 牛车朝裴府的方向驶去,在经过东周街时,钟雅掀帘望见萧整和萧辙走进了图书馆,他和兰陵萧氏子弟接触不多,但他知道义阳太守萧牧在去年迁任江夏太守,上任不过半年就被蛮族头领张昌所杀。 “彦胄兄,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坐落在那家金银器铺子旁边的皮货店东主正是萧雨腾,他就是萧整府上的管事,专门负责打理司州和兖州两带的生意,人称雨爷,他的萧氏皮货在洛阳附近的州郡都有分号,生意很好,各色皮裘应有尽有,不过价格很是昂贵,出入那里一楼的人大都是腰缠万贯的大商贾,二楼多招待小士族子弟,而三楼就是留给高门显贵去定制皮裘的,这三层楼的皮货店才开了两年,生意就如此的好,他们那里的皮裘可是供不应求呢。” 任远淡笑道:“萧整的母亲来自颍川荀氏,正是由于这层关系,荀组才向司徒王戎举荐了他,看来兰陵萧氏也想要来洛阳谋发展了。” 在雨轻回到裴府后,就望见白灵儿的小丫鬟绿苇正被荀婧的陪嫁丫鬟香桃刁难,地上还有打碎了的玛瑙碗,雨轻吩咐了怜画两句,便举步朝爷爷的书房走去。 在雨轻房里,出嫁了的惜书温柔和顺,而怜画口角犀利,最会说话,香草和梧桐一旦遇到什么需要人去拌嘴的事情,立时就会去找怜画。 裴肃的这位夫人荀婧平日里就会欺负白灵儿,香桃更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丫头,此刻这样气势逼人,想必她又是拿到了别人的错处。 “这可是少夫人刚从荀府带来的玛瑙碗,就被你这小蹄子打碎了,待会我就告诉少夫人,叫人牙子把你拖走发卖了。” 香桃甚是自得的摇着团扇,好像她就是这里的当家管事,怜画快步走近前,低首瞧了瞧那玛瑙碗,便轻笑道:“香桃姐姐,我刚才可都看见了,这玛瑙碗可是你失手将它打碎的,绿苇只是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不对,应该说香桃姐姐是故意朝人家身上撞过去的。” “怜画,你可莫要胡说,我可没有胆子把这么珍贵的玛瑙碗故意摔碎。”香桃冷冷一笑。 怜画笑道:“那就请尹管事过来管一管好了,你我都不过是贴身丫鬟,每月领的月钱也是一样的,绿苇虽是二等丫鬟,但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打骂的,怎么香桃姐姐还没当上郎君的正经侍妾,就在这里摆起谱来了,要不要我去告诉你家少夫人,说你主动勾引——” “反正玛瑙碗被摔碎了,谁也赔不起,就是叫来尹管事,也不会轻易饶过绿苇的。” “没关系,除了我目睹了这玛瑙碗是怎么摔碎的,还有那边打扫庭院的粗使丫鬟和几名小厮,他们可都是证人,大家实话实说,尹管事自然会秉公处理的。” 怜画似笑非笑的看着神情紧张的香桃,说道:“这玛瑙碗也没什么稀奇的,你家少夫人前两日生了一场气,不是还自己砸碎了许多珍贵的器皿,少个一件两件的,她也是不会过问的,就当是那日被她砸碎的,与你无关,当然也与绿苇无关,我对此事守口如瓶,你大可以放心。” 香桃按捺住心头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还是怜画明白事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饶她这一回。”说完抬步走开了。 与此同时,裴潭正与裴绰在书房叙话,裴潭在去年出任颍川太守,于今年初返回洛阳任散骑常侍。 “今日在早朝上陆云与王衍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围绕的却是张季鹰无故被外放任新野县令之事,现今陆云为吏部侍郎,江东士族已经开始挤入尚书省,岂会轻易离开?” 裴潭淡淡地道:“还不是因为前些天国子助教陈戴(陈准之弟)被学生们误打伤了,颍川陈氏自然要讨个说法,中书令陈准又告了病假,我听玄静(王润字)说当日在铜驼街的金麒麟酒楼中好像就是由太学生闻骅和国子学生郭晟的口舌之争引起的混战,那个闻骅正是扬州人士,王衍逮住了机会还不好好描补描补。” 原来张季鹰的侄子张清来到了洛阳,进入国子学读书,由于国子学生的门第资格要求很高,皆为冠族华胄,北方高门子弟向来对江东士族子弟不算友好,冷嘲热讽也是常事,但是张清不像张珲和周彝那般能够忍耐,吴郡张氏可是江南四大姓之一,来到洛阳偏要受这样的窝囊气,他心里自然不服气。 国子助教陈戴还处处偏袒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张清心里越想越生气,便想了个法子,故意邀来闻骅等一众太学生去郭家的金麒麟酒楼吃饭,偏巧郭茂的弟弟郭晟正和国子学的同窗好友在二楼饮酒,当望见闻骅他们,便嘲讽了一番,再次激化了太学生和国子学生之间的矛盾—— “闻骅,你的舅舅戴若思好歹算是扬州名士,在洛阳都混不下去,你这个广陵愚人竟还敢跑来洛阳游学,四处攀交情,结交友人,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听见坐在楼上的一帮国子学生哈哈笑了起来,闻骅一双俊眉微微一挑,细的稍显刻薄的双唇便抿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上楼去。 “怎么着,你还不服气啊?”郭晟身边的同窗好友哂然一笑,又凑过去道:“郭兄,他好像真生气了,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样子真是有趣。” 闻骅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那些碗碟酒杯咣当震颤不已,他怒道:“一群不学无术的蠢猪,倚仗家世,飞扬跋扈,你们的这副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你胆子真大,敢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章 国子学和太学之争(二和) 那边桌上的几名国子学生立时站起身来,其中一人冷笑道:“你应该知道只有五品以上官僚子弟才能进入国子学,你和你的那些穷朋友就不该来这金麒麟吃饭,不如去云雀街那边,寻一家便宜点的小食肆用来聚餐,然后再找几位青楼姑娘纵情取乐,这样才比较符合你们一身的穷酸气质。” “我们的穷酸气总好过你们的铜臭味,晋阳郭琦那一房的人现就在太学读书,你们太原晋阳郭氏子弟怎么还分了三六九等,我们倒是看不明白了。”站在中间的太学生哂笑道。 “你们这些从旮旯角落里冒出来的无名无姓的村人,懂什么,识相的赶快走人,影响了我们饮酒的兴致,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身材微胖的国子学生满眼鄙夷之色,像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 跟着闻骅一起上楼来的太学生们早已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一人当先冲过去拽住那名国子学生的衣领,一拳砸中了那人的眼睛,然后大手一挥,高声疾呼道:“今日就好好收拾这帮蠢猪,削削他们的气焰,让他们见识一下太学爷爷的厉害!” 瞬间金麒麟酒楼内就像炸开了锅,国子学生和太学生混战在一起,恰好国学助教陈戴也在楼中,他一清嗓子试图劝解他们,不成想他这位助教完全没有威慑力,也许是他平日里待这些国子学生太过宽厚了,现在压根儿没人把他当成一回事。 不过陈戴秉持着儒家思想,君子动口不动手,便上楼去想要劝架,也不知是哪个学生挥拳过来,正好砸中陈戴的左眼,紧接着几名学生连踢带踹的又误伤到了陈戴........ “景和(裴潭字),陈戴伤的如何?”裴绰一脸平静的问道。 裴潭淡淡一笑道:“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不过丢了脸面倒是真的,我看他是要辞去国子助教这一职了。” “这些太学生和国子学生也真是胡闹,不好好钻研学术,竟然跑到酒楼里打架斗殴,真是败坏斯文,如果说那个张清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那么他这次也是有辱了吴郡张氏的名声。” 这时裴绰瞥见门口那个俏丽的身影,呵呵笑道:“雨轻最近是不是常往陆府去,这般勤于练书法真是难得,比那些国子学生和太学生强多了。” “她未必是在认真学书法,多半又在外面胡作非为,上次阿飞张口就说什么‘招安,招安,招甚鸟安?’这都是什么村言村语,只怕又是雨轻教给他的。” 裴潭敛容道:“还不快进来,站在廊上晃悠什么,这会又不怕毒日头晒人了。” 门外之人立刻大步走了进来,微微施礼道:“雨轻见过爷爷和四叔。” “看你的样子又是刚回来,一早上去了哪里?”裴潭的问话完全是审问的语气。 雨轻恭顺的回道:“四叔,我出城去找作画的灵感,准备构思一幅奇妙的画作。” “就凭你的绘画造诣,再好的构思也没什么用。”裴潭摇了摇头,然后端起盖碗抿了一口茶。 雨轻却抢过侍婢手里的羽毛扇,一会给裴潭扇扇风,一会又朝裴绰那边摇两下扇子,脸上露出顽皮的笑意。 “雨轻,再过几日你就可以去避暑山庄了。” 裴潭被她弄得无可奈何,便笑道:“你的五叔公务繁忙,大概是走不开身,我已经请了假,正好你的五婶也是最怕热的,就陪着你们一起去避暑好了。” “嗯,到时候二哥哥也会跟我们去的。” 雨轻很是乖巧的走至裴绰身边,微笑问道:“爷爷,七叔有没有从青州寄信过来?” “雨轻,若是你想念你的七叔,可以去青州看望他,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裴潭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调侃,偏头问道:“当初你怎么不跟着景思一起去青州,离开洛阳,你不是更自由了?” “我怎么舍得离开爷爷和四叔呢?”雨轻又转过身来给裴潭摇扇子,噘嘴道:“四叔怎么总是想着把我往外推呢?我有那么讨人嫌吗?” 裴潭笑了笑,这两年雨轻常去周甯那边学习制香,因为周伯仁的母亲就善于制香,周甯对制香也颇有心得,雨轻在这期间研制了几种合香,当然和四叔也变得亲近许多。 “你这么淘气,应该给你取个什么表字才好呢?” 雨轻听他说起取字上面来,便把羽毛扇还给侍婢,凑到裴潭身边,眨着明眸,撒娇似的说道:“至少不要像道儒、道玄、道幼这样古板的字。” 裴潭伸手捏了捏她的粉颊,笑道,“雨轻,这样的字已然是很好的了,道儒是道家与儒家的合称,崔意少有重名,可谓是清河崔氏子弟中的佼佼者,只有这样的他才能担得起道儒这个表字。” 雨轻发现裴潭身上佩戴的香囊正是自己亲手所制的,脸上绽出甜甜的笑容,又问道:“四叔,我特制的中药香囊驱蚊效果如何?” “还有待观察。”裴潭低首看了一眼身上的香囊,淡笑道:“不过这上面绣着的朵朵浪花很精致,夏日看起来也很清爽。” “爷爷的新香囊还没做好,这次是按着爷爷所画的松鹤图来绣的。” 雨轻又亲自给裴绰倒了一杯茶,微笑道:“爷爷,我肯定会在去避暑之前做好那个除湿香囊的,驱蚊类香囊里的中药材挥发性强,最好是每隔七八天更换一次药材,所以说得提前备好所需的药材,当然还有很多要带的东西。” 裴绰和蔼的笑道:“那日王司徒同逸民说,他也准备去伏羲山避暑,我想到时候我们可以同路而行了。” 雨轻微微点头,心里思忖着王祷会不会跟着王戎一起去避暑,因为王祷已经找到当年出卖自己行踪的商队奸细方磊,从他口中得知派人去驿站袭击自己的人正是邱飞。 而邱飞是贾谧的幕僚,没想到在暗中捣鬼的人却是他们,王祷还从方磊那里知晓了铁枭这个影子杀手,虽然方磊也不清楚铁枭的具体行踪,但是他却知道一点,那就是早前洛阳的几件夜袭事件都与铁枭有关。 待雨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望见任远和钟雅正在询问阿勒一些事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