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腾龙》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章 官家让雷劈了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海面上雷声和闪电大作,风雨飘摇…… 在庆元府象山东方十几里的海面上,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护着一艘楼船,在风浪中起伏着,向南艰难的行驶。 而北面,金国四太子从明州临时搜集的十几只战船正鼓噪着尾追而来,追的最近的一只敌船上北语呼喝不止,箭矢嗖嗖地射来,有几支箭应声啄入楼船北面的木壁,其声“笃笃”,听起来比炸雷还要惊心。 楼船上,是刚刚在杭州逃出来的大宋第十任皇帝,赵构。 从奉命出使金国、起兵勤王开始,他跑了足足五千里了! 大金国掳走了他爸和他哥两任皇帝,现在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又带人搜山检海地来捉赵构,这是要彻底给我大宋朝绝根儿啊。 在杭州,一个宫女一脚踢翻了铜壶,“咣”的一声巨响,赵构唯一的儿子便吓死了。 此时此刻,除了一直寸步未离的才人吴芍药,赵构一个信得着的人也没有。 山河破碎,遍地兵烽,赵构跑得急了点,连祖宗神位和象征着权力的玉玺都丢在扬州了。他若再让金兵俘于海上,赵宋也就彻底变凉了。 汴梁,变凉。 难道这就是宿命!? 十五岁的吴芍药一身戎装,腰里挂着两把从杭州御厨房带出来的菜刀,手中拿着弓箭,她焦急地对赵构说道: “官家,敌人的箭已经够的上我们了,舱里只有一层木板,万一射透了岂不危险!我们到舱外去,舱外至少是隔着两层木板呢。” 从杭州逃出来的十几个宦官都在雨里淋着。 满朝文武今何在,只有女子和小人。 赵构一阵子的感动,刚要勉励他们几句,但此时白光炫目,一个大雷在他的头道,“以后,谁都不许再对朕称官家,汴梁都丢了哪还有家?你们一叫‘官家’朕就出神儿,谁再叫朕官家,朕给谁掌嘴!” 才人吴芍药,“陛下,那,那叫陛下什么?” “要叫陛下!” 太监冯益仰望道,“小的们这回可踏实了,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全才,能拉开一石五斗的硬弓,注定能领着我们转危为安!” 赵构无比自信地道,“那是自然,朕是八十岁真命天子,任何时候都是有惊无险,朕还要领着你们回杭州,朕将来还要做太上皇,岂会沉沦于海上!” “咣……啷啷……啷啷啷……”又一串炸雷在耳边轰响,大雨倾盆而下。 太监冯益下意识地耸了下身子,跑的匆忙,皇帝陛下连把伞都没有。但他挺着身子纹丝未动,连眼都不眨。 他知道死不了。 关健是个二十几岁的保健医生,平常的爱好就是耍耍菜刀,颠颠大勺,对历史一窍不通。 所有当世的认知都是赵构这厮离魂前扔给他的,那也仅限是赵构以前经历过的,而大宋以后的走向,赵构还不如他这个半瓶子醋清楚。 比如此时,赵构的记忆里还没有岳飞,没有秦桧,也没有铁浮图和拐子马,关健知道。 赵构还不知道宋军马上便有黄天荡大捷,将金国四太子困住了四十多天,他关健就知道。 他还知道有个梁红玉是韩世忠的夫人,再多的情况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死不了。 关健是东北哈市人,却穿越到了南宋皇帝身上。现在可不是讲地缘感情的时候了,座位决定着脑袋,他得为大宋奋斗了,要坐稳这个皇帝,他就得不停地奋斗。 原来的赵构除了胆量欠缺,其他的比如谋略、骑射甚至书法,哪方面素质其实都不错,赵构就是放不下而已。 而此时的大宋皇帝陛下不但继承了赵构的这些优点,还知道保健,更知道放不下菜刀,就拿不起大勺。放不下大勺,就拿不起菜刀。 既然死都死不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章 吴芍药 建炎四年的大宋风雨飘摇。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金军在这一天攻破了潭州,大肆劫掠,守官刘价战死。 初十,虔州的饥渴乱民足足数万人起哄围攻州城。 二月十三日,金军从杭州退兵。 十四日,另一路人马再次攻陷了汴京,东京留守上官悟在逃跑的路上被盗贼杀死。 十八日,金军攻破了秀州,大掠金银而退。 二月二十一日,鼎州有个叫钟相的率民起事,自称楚王,七天后攻陷了澧州,杀死守臣黄宗,荆南的地方官也弃城逃跑了。 二十五日,金军进入平江,纵兵焚掠,醴州守臣王淑弃城逃走了。 二月,四京皆破,丁酉日汴梁城内大风吹石折木,城中大饥,疫死者近一半,一升米三百钱,一只老鼠值五十个钱,人食水藻、椿槐叶,路上骼无附肉。 三月,台州温州水灾,山东大饥,人相食,民聚为盗,以至车载干尸为粮。信州的草民王念经,聚众起事。初十,金军进入常州,守臣周杞弃城逃走了。 十四日,西路金军侵犯终南县,经略使郑恩战死,天降大雨冰雹。 十五日,金军总算北退了。 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就这样的闹心局势,堪比信用卡还款逾期,又被单位炒了鱿鱼。堪比房租拖期没钱付,被房东请出来,又被单位炒了鱿鱼。 赵构两眼一抹黑,除了两把菜刀一个吴芍药,什么倚仗都没有。 不懂炼铁,不懂造船,不懂造枪造炮,不懂历史,不懂制作玻璃,不是图书管理员。 但他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工作是稳定的,哪怕他混的跟赵构似的,位置也丢不了。 他要想大翻盘,有机会。 他知道此时的大宋支离破碎,人们都需要他。 十九日,我大宋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拿着菜刀,乘船从温州出发。 他要带着吴芍药回杭州,先稳定下来再说。 路上,他接到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的请求,允许他不必上奏、便可自行决定任命川陕官员,朝廷不得更改。 这是要权啊! 吴芍药说,“陛下,咱不给他这个权!” 赵构皱着眉头想了想道,“给!” 如果他提出不给这个权利,那张浚在川陕要安排个人,即便送出公文,路上这么乱也不可能送到临安来。 长途跋涉地送来了,赵构也不懂啊,他前一任的脑袋里也同样糊涂的可以。 但赵构还忘不了,在他任兵马大元帅时,张浚立即率部赶过来追随,这个人在赵构的印象里,至少目前看是个可以信任的。 吴芍药,貌妍丽,秀外慧中,博闻书史善翰墨,将门之后,是一个才貌双全的淑女。 赵构就想,如果没有匡复的重任在肩膀上压着,那么他带着吴芍药、在杭州城的黄金地段置一套房子、再于西湖边上弄个别墅、摆个摊儿、再生两个孩子也就是这一辈子了。 问题是天降大任啊。 赵构没有了还款的压力、没了房租的压力和失业的压力,他注定要忧国忧民啊。 即便谁都不想直捣黄龙府,赵构还想亲自到后世的家乡去看一看、缅怀一番呢。 吴芍药是他在海上逃亡时刚刚晋封的才人。 她才这么小的年纪便成了才人,别看身份不怎么高,此时却是她这一辈、在临安城位份最高的妃嫔了——赵构跑的太快,别的那些女人都跑丢了。 吴芍药要不是文武全才死心踏地,估计也丢了。 吴芍药箭法出奇的好,赵构出逃海上时,在台州章安镇码头,有溃兵要抢他们的船,被吴芍药接连三箭射死了三个,赵构这才转危为安。 这小妮子忠心耿耿,模样也拔尖儿,若非大臣们不热心,赵构有心马上立吴芍药做皇后。 大臣们说邢皇后还在北国没能回来,身为皇帝陛下刚刚定都临安,就这么匆匆忙忙地又立皇后,于情于理不好听。 只有赵构知道,他的邢皇后再也回不来了。 赵构是个念旧的人,当年他请求去金国做人质时,康王妃邢氏摘下一只耳环交给赵构作个纪念,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能相见。 此时的临安大内冷冷清清,除了他和吴芍药,便是些太监和宫女。 赵构拿出邢氏留给他的耳环,郑重交给吴芍药,“这是邢皇后之物,娘子你好好收着它。” 他从扬州逃过江时,连祖宗神位和玉玺都顾不上拿,却一直揣着这只耳环,料想吴芍药一定懂得耳环的象征意义,那是拿她当亲近的人看待。 赵构对吴芍药道,“有哪个皇后年纪轻轻是让别国来照顾的?” 吴芍药说,“陛下,臣妾还年轻,眼下大事很多,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朝堂上那些臣子的意思更不该多违拗,陛下要从善如流……再说陛下不能因为立后这件事多费心思了,臣妾知道陛下的心意已足够了!” 四月十五日,枢密院的军报说,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率军在江南劫掠后北退到镇江府,韩世忠屯兵焦山阻击了金军。 赵构将这件事说给吴芍药听。 吴芍药问道,“陛下对这一战有什么预测?” 皇帝道,“朕听了军报,曾对那些臣子们说,完颜宗弼必然败入黄天荡,金军被韩世忠围困黄天荡一个月都不能逃脱。但娘子,你可知黄天荡在哪里?” 吴芍药顿感惊奇,“陛下你尚且不知道黄天荡在哪里,却知道结局,” 她明眸皓齿,一脸的崇拜,喃喃道,“可也是的,正月我们同陛下在明州海面上,人人都说该返航了,可就是陛下你坚决不回陆上,原来那时陛下便算到了金军要杀个回马枪!” 皇帝没法子解释那是让金军吓的,看她吩咐下人取来了长江地图,找到了建康东北的一处江面,“陛下看,是这里,好象是江中的一条断港,只有进去的路,没有出去的路。” 赵构鼓掌道,“真是一处围兵的好地方!” 吴芍药看着地图自语道,“只是宋军水军可调用的不多,韩承宣的军力只可封锁他,但想生擒金国四太子可就有些难了。” 皇帝,“朕也断言不能,四十日后他必突围,即便不生擒,也够吓一吓他了。” 吴芍药道,“这已够奇的了,难道陛下算的这样精准?” 赵构鼻孔里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他跑就跑吧,将来有四太子哭的时候!” 吴芍药目光灼灼,含情脉脉,“臣妾看陛下自信的气势,简直可比太祖!” 又道,“不如臣妾同陛下打个赌好么?陛下若赢了,要给我露一手看看。” 赵构暗道,我除了这个事,后面的战事上还知道有个朱仙镇大捷,别的也是两眼一抹黑了。他问道,“娘子你想看什么?” “当年九殿下去金营出质时,曾拉开过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的铁臂宝弓,又与他在营前比试过射箭,并不落在下风。如果陛下对黄天荡战局猜准了,臣妾想亲眼领略陛下的箭法。” 猜准了反倒还要按她的意思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章 小试身手 但此赵构可不是彼赵构了,虽然身体力量、射箭的技艺和习惯应该还在,但神主已经不是他的了。 他担心,到时候万一再把颠大勺的手法揉合进射箭里去,那可就扯蛋了。 不过等到黄天荡的谜底揭开还有些日子,赵构若在大内竖一块箭靶子、没人的时候好好适应适应,应该有很大机会,在吴芍药面前露露脸。 另外,赵构也很想印证一下,史书上记载的黄天荡这件事到底准还是不准,如果是准的,他还要再印证一些事情。 于是答道,“爱妃既有此意,朕自然献丑,到时你可不要笑话朕。” 吴芍药脸一红,“臣妾哪里是妃……连婉仪都还不是。” 皇帝正色道,“吴娘子听封!朕此番出巡海上,娘子之心天地可鉴,德、容、技艺冠于巾帼,朕深感欣慰!朕这便晋封你为婉仪!” 吴芍药慌忙万福道,“多谢朕下,陛下刚刚升了我才人,因我贪心立刻又升了我婉仪,臣妾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皇帝道,“无旁人在时,娘子对朕不必这般正式了,” 吴娘子果然不再正式,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赵构道,“陛下,自从海上归来,你变了。” 赵构有些紧张,果然家里人是不好瞒的。 他连忙问,“娘子,你看朕变在了何处?” 吴芍药道,“陛下比以前眼睛炯炯有神了,让臣妾感觉一切尽在陛下掌握,陛下以往从不正眼看臣妾,也不常同臣妾说话,” 说到此处,她眼圈儿居然红了。 赵构道,“朕一路上那么冷淡你,你还时时的不离朕的身边,那是朕委屈你了!这一回,我们总算在临安城稳定下来,大内里就是你和朕,朕自然天天与娘子说话解闷。” “陛下,我们再也不走了么?” “当然!金国四太子就算带兵再跑到西湖边儿,朕也坚决不走!要用菜刀将他砍回去!” 赵构话未说完,树上的一群乌鸦就嘶哑的开叫了“哇——哇——哇——哇,”听起来好像在嘲笑赵构。 赵构摇了摇头,“这要是些大鹏鸟该多好啊!” 临安城内,西南角是凤凰山、八蟠岭、万松岭,皇宫大内的西、北两面宫墙便依山建到了山上,墙内树木层层,乌鸦结群,白天晚上都不离开。 吴芍药道,“看臣妾射下它两只来。” 内侍递上弓箭,吴芍药所用的弓不是太硬,正适合她的力气。 赵构也想再看看吴芍药的射技,因而站在她身后仔细观看。 只见她张弓搭箭,一箭从树的那些选拔条件,可一条都不能差了,尤其是训练里面的忠诚这一条,更是丝毫不能差!这件事你办妥了,朕会另有晋封。” 吴芍药欢欣地谢道,“臣妾多谢陛下!这件事臣妾要亲自去操办,陛下只管放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章 No,No,No 把“吴芍药”三个字拆开看:一口大勺,做菜用,一只小勺子,弄药,案板上各放着两把菜刀。 另外保健医生也离不开药。 看来这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了!再换个人穿越过来绝对玩不转。 一进内宫的东宫门,赵构看到了他在临安城的全部家当,不怎么好看。 这里本是杭州府的官衙所在地,在城的东南部。 赵构来之后,临安府迁到清波门内的中和坊去了,和吴芍药划定的大内御营的新驻地,中间只隔着一条东西大街。 不知吴芍药想过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把御营迁到清波门,整个临安府都将处在御营的监视控制之下,真算是一举两得了。 赵构和吴芍药从山上下来,又进了内宫东宫门。 内宫挺大个地方,只矗立着两座像点样子的宫殿,崇政殿和垂拱殿,是在原来杭州府衙的建筑上改了名、换了两块牌子。 每个大殿才五间房,两殿各宽六丈、阔八丈,规模可想而知。 殿南各有檐屋三间,偏殿二间,东西廊各二十间,南廊九间,中间一间作为入殿的大门。 在赵构看来,他的大内也就是个四合院儿。垂拱殿后边是他的寝殿——福宁殿,就是一拉溜儿七间小房子,门口的台阶只有一层,还不如个乡下的土员外住的好。 但吴芍药好像对这座简陋的大内并不在意,一路上都是很幸福的样子。 她刚刚获了封,做了婉仪,此时元祐皇太后人不在临安,那么整座临安大内的女子中只有她的身份最高。 内侍和宫女们簇拥着赵构和吴婉仪到了厨房,看皇帝陛下如何亲自弄两只乌鸦。 赵构有话在先,这是专门为吴婉仪做的,因而下人们都不敢上手,但目光之中都有掩饰不住的好奇,有人瞟一眼吴婉仪时,里面又夹带了惋惜的神色。 那个意思仿佛是:陛下哪里做过这种粗活,等会儿做好了说不定多么难以下咽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吃。 内侍总管冯益闻讯赶过来,劝道,“陛下万金之体,拔毛这事不如就让小的来做吧。” 宫女们已经烧好了水,赵构摆摆手,示意冯益不必伸手。 他将一只乌鸦放入铜盆里,以热水一淋,吩咐道,“取一支小山参来,再取些天麻、花椒,热水先浸上。”冯益慌忙去准备。 此时乌鸦的羽根已软,只见皇帝叉开手指,插入乌鸦背部的黑羽中,五指并拢往后一带,羽毛就薅下来一片。 在拔它尾巴和翅上的尖羽时,皇帝十指如飞,动作居然十分的娴熟流畅,不大一会儿便弄好了。 侍厨的宫女们歪着头看,从来没看到过皇帝干这活儿,居然比她们还要熟练。 皇帝拔好了毛,心说这个跟鸡也没什么两样,朕看你们的样子,料定你们做鸡的时候也快不到哪里去。 他伸手拿起菜刀,在手上拈了拈,对吴芍药道,“这菜刀可当真不行,干不了利索活计,要找修内司,安排最好的炉匠先打两把好的来。” 但手边也没别的刀,厨房的人暗道这下好了,再也不必切菜切到手腕子疼。 只见他将褪净了毛的乌鸦往案板上一放,“叭”的一声,原本软塌塌的一只净鸦仰面朝上,两翅摊开,已是服服帖帖。 皇帝拿刀在它腹上嗖地一划,取了内脏不用,又用水洗过了放在一边。 总管冯益此时已将山参、天麻泡好了,皇帝取了山参,在宫女们的目瞪口呆中“当当当当”将山参切了片。 众人一看,参片切的匀匀称称一般厚薄,手法丝毫不逊于宫内的大厨。 吴婉仪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一脸的惊讶。 皇帝板着脸,认认真真地做事,将参片、天麻和花椒塞入鸦腹内,再合严、用细绳捆好,吩咐道,“加盐一撮儿,温火煮之,熟透时将肉拆骨,肉和汤请婉仪品尝。” 宫女问道,“陛下,鸦骨就没用了吧?是不是扔掉?” 皇帝摇摇手道,“no,no,no,这个你可不懂了吧。” 宫女疑惑地重复,“弄弄……弄?陛下?” 皇帝一惊,知道是自己说串了,不解释,只是对她道,“鸦骨什么都不许扔,和山参片、天麻、花椒在瓦上焙干,研末儿,合枣肉搓成药丸。” 他对吴芍药道,“鸦肉性涩而平,天麻味辛、温,花椒开窍、枣肉补血,合在一起最宜五劳。这段日子娘子日夜为朕警戒,记挂着朕的安危,朕知道你最辛苦了,因而特以此药为娘子补上一补。” 吴芍药感激地道,“多谢陛下!” 皇帝挺身出去,说道,“爱妃何须如此客气,你的身子只有强壮了,才能做好我们刚刚商量好的那件事情。” 赵构要做的事还很多。 去年六月他刚刚任命的右司谏赵鼎上书,请求他恩准,免除江西各州县百姓的夏税。 赵鼎说,元祐皇太后眼下还在江西,完颜宗弼大概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上个月他率军过江之后,也分兵一支到江西扫荡了一趟。 赵构本来是想叫皇太后到江表去避一避风头的,想不到金国四太子真是可恨,连大宋先皇一个废妃都不想放过。 听说太后在敌情最厉害的时候,身边一百六十名宫女都丢了,只有一个潘贤妃,也就是刚去世的皇子赵旉的生母陪在太后的身边。 那里的情形有多么乱可想而知。 江西百姓被兵盗践踏,真是已经付不起夏税了。 可是赵构现在就缺钱,缺的不要不要的。 韩世忠在黄天荡困住了不可一世的完颜宗弼,也只能是困住而已,若想率船队杀入黄天荡全歼金军,他没那个力量。 大宋眼下的局势,要兵有的是。 一开始宗泽在汴京留守,站在汴梁的城楼子上扯着嗓子一呦喝,一拨儿七十万人的义军马上就跑过来响应,就是没钱发饷,近百万的人马。 欠饷其实比欠房租更愁人啊,欠房租你自己跑路,欠饷,人马可能拉不住。 江西也确确实实挤不出钱来了。 可面对赵鼎的谏议,赵构又不能不准,不然百姓们又该说皇帝只顾着吸血不顾人死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章 扈三娘 当务之急,是—— 稳定江南,赶紧找钱。 金主完颜晟下令,将淮河以北、黄河以南,刚刚占领的京东两路地方民众尽皆迁往黄河以北,要收税也是人家完颜晟去收了。 有很多不愿意去河北的百姓携家带口地逃过了淮河,地都没有了怎么收税? 川陕各路正在忙着备战,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除了要权还没提到要钱呢,估计着也快了! 川陕是抵挡西路金兵的前沿,赵构就更不用想从川陕去收税了。 福建路和广南东西两路刚刚发了水灾。 淮南路刘光世的几万人驻扎在那里,专为抵挡金兵越过淮河,刘光世拉家带口的,自己筹饷都成难事了,根本收不上税来。 右司谏赵鼎说,“官……” 他猛然发现赵构正在恶狠狠地盯过来,连忙改口道,“陛下,微臣看只有成都路可以救急。” 赵构眨着眼睛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天府之国。 “派谁去好?” 赵鼎道,“这个倒在其次,陛下,咱从成都弄来钱,也得能运过来不是?眼下江西、湖南和湖北哪里都乱,要先稳定那里。” 赵构一想,正好元祐太后和潘贤妃流落在那片儿,是得派个得力的人去,稳定江南,打通成都财路,顺便把太后和贤妃接回来。 这个赵鼎是主战派,能力大小先放在一边,至少骨头还不算软。 赵构一时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就问他的主意。 赵鼎道,“陛下你看,观文殿大学士朱胜非如何?” 赵鼎一提此人,赵构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年近五旬的人来,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去年出任的控扼使,尚书右仆射兼御营使,人不坏,听话。 让人使着放心。 前头那个赵构脑袋里,有关朱胜非的情况仅限于这些认知,离魂时一骨脑都扔给了赵构。 就这么点认知,就能给个尚书右仆射干着。 看来赵构也真不容易,手底下连人才都奇缺,只要看起来令人放心点儿的、又肯追随他的,都能安置个不错的职位。 赵构暗道,“看来我还有个先天的好条件,兜儿里官帽子有的是,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赵鼎试探地问道,“陛下,臣以为朱胜非足以胜任江西、湖南,湖北宣抚使,他又是个老人,办事稳重,由他去巡访太后和贤妃也很合适。” 靖康之变以后,就连这个孟太后也是硕果仅存。 她原是哲宗的皇后,曾经被哲宗废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金人攻入汴梁时才没带走这个废妃。 没想到就这么成了唯一。 说起来,赵构的这位六伯母,是他在临安仅有的长辈了。 “那就他了,” 赵鼎很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多谢陛下信任,臣是不是这就去拟诏?” “你拟诏吧,” 皇帝又对赵鼎道,“右司谏你用心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朕再加授你一个翰林大学士,只要对社稷有利的话,你可要多多替朕进言。” 赵鼎连忙道,“陛下,微臣举荐朱胜非完全是出于公心,更不是为了自己升职,因而这个翰林学士,臣坚决不能要!!” 赵构感慨道,“像赵爱卿这样不爱官的人也真不多,何愁我大宋不兴!” “谢陛下信任。” “这样,翰林学士果然也不能发挥卿之所长,朕就升你一个御史中丞如何?虽然都是谏言之官,但这个御史中丞比右司谏又上了一步,可有利你为朕分忧,” 赵鼎,“多谢陛下,臣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赵构叹道,“朕的身边像赵卿这样不爱官的人,不多啊!你要多多给朕搜寻各方面的人才!只要他有能力,朕是不在乎什么资历和官职的!” 回到大内,赵构才想起来,赵鼎只是提了个去成都捞钱的主意,但派谁去居然没提,只是把朱胜非派出了临安。 他想找吴芍药商量商量,发现她不在大内。 兵荒马乱的,小妮子跑哪儿去了! “冯阁长?冯阁长?”他喊。 我大宋不能对太监直呼太监,那太不尊重。对于冯益这样的中等以上的管事太监,得称呼阁长,对最具资历的太监,得称“大官儿”。 可赵构连呼了两声都没有应,“冯益?”“冯益!!!” 这才从寝宫对面的厨房里跑出来一个宫女,“官家……” “大胆!” 宫女吓得连忙跪下,赵构看她面红耳赤,连白净的脖子里面都红了,吓得口吃着说道,“陛陛陛下,奴婢知罪。” 赵构板着脸,“你是不大习惯呢,朕赦你无罪,起来吧。” 宫女一声官家,瞬时将赵构拉回了哈市,连对象都找不着的幼儿园保健医生,地位可比不上园内一位吃香的教师小阿姨,而眼前这个宫女要做个幼师的话,注定孩子们都喜欢她。 有朝一日都反过来了,穿越可真不错。 “你叫什么?” “回陛下,奴婢叫扈三娘,十七岁。” 赵构暗道,“还真有点扈三娘的味道,不知道矮脚虎王英有没有。”但他意识到,被扈三娘的一声“官家”叫的,走神儿已经太久了。 “冯益呢?” 扈宫女道,“回陛下,冯阁长带几个人,陪吴娘子到城外施粥去了。” 吴芍药不赶紧找人组建女子菜刀队,跑去施粥干嘛。 “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么?” 扈三娘回道,“吴娘子说去余杭门外施粥,她说从那里进城的逃难女子最多。” “你快去给朕找一张临安城的地图来,” 扈三娘赶紧去找,不一会儿就找来了,亲手将地图铺在了皇帝陛下的面前。 赵构进临安城匆匆忙忙,心中惶惶,估计都没好好看一眼。逃走时也是匆匆忙,眼下重返临安城还没几天,说实话临安城什么样儿他可真没什么清晰的印象。 他往地图上一看,临安城的形状就像一把菜刀。 刀背朝西,临着西湖,刀刃朝东,面朝钱塘江,而刀把儿的位置恰恰就是大内的位置。 皇帝一阵的新奇,感觉他的穿越和菜刀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缘。 “把余杭门指给朕看。” 扈三娘伸着指头在刀背的左上角一指,“陛下,就是这里。” 吴芍药可跑了个远,从刀把儿的位置一下子跑到刀背的顶端去了。 赵构嘀咕,“这妮子!在搞什么!” 这会儿天色都快近酉时了,兵荒马乱的,再让个冯太监给拐跑了。 皇帝道,“赶紧找两个人,陪朕去余杭门找吴娘子!” 扈三娘兴奋地道,“陛下,你是想让奴婢也跟着陛下去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章 微服出宫 赵构先看扈三娘的脚,在裙子底下盖着看不到,于是道,“你撩起裙带子来,让朕看看。” 扈三娘又结巴起来,“陛下……是何,何何意?” “你若缠足可去不了余杭门,朕要微服出行,不坐车。” 扈三娘放了心,原来是她自己想多了,脸红了一下,撩起裙摆道,“陛下请看,我们不是摆设,要做活儿,整日跑里跑外的,都不缠快上马1,” 赵构一看,果然是一双正常的脚。 扈三娘道,“不然又是地上又是海里的,我岂能跟着陛下跑那么远。” 赵构放了心,“原来你也随朕巡幸过海上。” 扈三娘有点自豪地道,“那当然,陛下让雷劈的时候奴婢就在陛下身边,和吴娘子说话的那人便是奴婢。陛下想的都是大事,连吴娘子都不多看一眼,当然不会留意奴婢了。” 话说完,她好像感觉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地方,惶恐地看着皇帝。 赵构倒没意识到扈三娘说错了话,让她去喊两个侍卫来时,扈三娘果然行动利落,一眨眼便把人喊来了。 两个侍卫精明强干,个个二十来岁,皇帝叫他们也改换装束,其中一个人挑了副担子,一边儿一只罗筐,不带兵器,只是把厨房那把菜刀放到筐里。 君臣四个微服出了和宁门,像是出宫采购。 和宁门是禁宫北门,空手的侍卫手中持着一枚八角形的卡片往门上晃了晃,卡片中间凿着眼儿,上面用各色的绢线缠出极为精致、一丝不苟的花纹。 守门禁卫一看卡片,立刻放行。 黄昏时分,和宁门外一条通北的阔街上很热闹,路东店铺林立,出售珠玉,珍异,海鲜,野味,天下罕有的奇器。 到这般时候街上人还拥拥挤挤,一派繁荣气象 路西也没闲着,三省六部五府的官衙挑起了大灯忙着修扩衙门。 刚刚定都临安,大事小情都处于草创阶段,各级官府都要定衙,连临安驿站也得由普通的府驿升格为总驿,办公的地方都得扩大。 官员们也得定宅子,临安的地皮价涨的也飞快。 赵构不知道这些官员们是怎么筹钱的。 君臣们坐在一起论道没说的,说到搂钱的正道,好像除了收税没别的门路。 但赵构发现,各部衙门晚上都不歇着,都在紧锣密鼓地扩建,从和宁门往北,一直到朝天门,最繁华的地段上处处都有各部的工程。 闹了半天,谁都有私下里来钱的渠道,只有赵构傻等着收不上来的税,谁要钱还都朝皇帝伸手。 赵构知道,偏门搂钱的事,即便问到官员们的头上,注定也没人好好跟你说。 做个动荡之世的皇帝真的很不易。 处处捉襟见肘,做皇帝的还不能显出过分的焦虑来,定都后,流散到各处的官员们陆陆续续地都汇集到临安来了,连加着“权”字头的官员都来了2。 如果皇帝急的跟猴似的上蹿下跳,他们怎么安定? 赵构已经吩咐过,最近这时间隔日一朝,他有两方面的考虑。 一个是他对一些官员和政务不大熟悉,前面那个赵构留下来的记忆看着挺多,要用时一件一件都有点恍惚,他想留出时间朝吴芍药好好打探打探。 另一个,赵构想隔一天到临安城内走一走,掌握第一手的印象。 这不,第一天出宫,他就看出点门道来了,原来钱并非只有成都才有。 临安城从唐代便成天下富郡,金兀术到临安走马观花才来了多长时间!你就算让金兀术脖子上、马屁股上都带着挎兜儿,他装的也不如议和送的多。 别说此时金兀术还在黄天荡里憋着呢。 要是放在别人,有这么好的天机,做皇帝的总该运筹帷幄、调调兵,在黄天荡一举生擒了金国四太子,聚歼他手下的人马,那岂不是立威的大好时机? 但赵构不这样想,他无兵可调,家里也是一团糟,打仗又是外行。 与其一上来便将事态弄到不可控、不可预知,还不如坐观其事。 反正,从此大宋皇帝陛下在临安城再也不必逃跑了,急啥。 他打定主意最近一个阶段凡事不多干预,顺其自然,让各路人物都露露面,然后他才有自己的判断和主意。 历史上他最熟悉的一文一武两个人都没出现,至少他们在临安城的名声还没有达到如雷贯耳的地步。 据他所知,四太子完颜宗弼在也算是当世响当当的军事家,政治家,既然一时砍不破他,就当他是块磨刀石好了。 这不是谋略,而是最最常见的道理——火候烧不到,硬要吃,排骨上总有血丝。吃大闸蟹不带点白酒,早晚要发胃寒。 四人是要去找吴芍药的,在人们奇怪的目光里,挑着两只空筐子越市而过。 这条往北去的大道名叫御街,街东的店铺后边傍行着一条小河,从店铺建筑的间隙里能看到河内有小船往来,对面是成片民居,有民妇在岸边洗衣。 走到众安桥的时候街上已经掌了灯,下瓦子里商贩云集,呦买喝卖。 虽说金兀术就在不远的黄天荡里,但临安是太平盛世啊,在这样一座不夜城里,赵构对吴芍药的担心稍稍减轻了一点。 他们由众安桥往左手一拐,进入兴庆坊,一个卫士低声道,“陛下,前头便是大理寺的菜园子。” 扈三娘也道,“我们到市上采购,有时便能遇到大理寺的菜夫卖菜,中瓦子、大瓦子和下瓦子里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临安城的瓦子就是市场,三个瓦子经营各有侧重,比如刚刚过来的众安桥边的下瓦子,就是药材和医馆扎堆儿的市场。 赵构曾经格外地朝下瓦子多看过一眼,从街边经过便能嗅到一股草药味儿。 另一位挑筐的卫士道,“陛下你看到没有,墙内露个亭子尖,是菜园子里的,那是风波亭。” 听了风波亭三个字,赵构心中一动,一下子把各种瓦子都丢开了,有点说不出来的惊悚感觉。 原来风波亭是在这儿!他始终没忘的、两个足以扭转大宋不同走向的人物,多年后便与这座亭子联系在了一起。 这里是一处丁字路口,往南直走上四五百步就是临安城最近西湖的钱塘门,往北一直走上三四里便是余杭门,站在风波亭外,已能看到余杭门的城楼子了。 他不由得隔了墙往里眺望,果然只能看到个亭尖。 有心下令立刻拆了它,又觉着不行,人忙着建,你拆,还不都得说皇帝疯了! 但有个念头此时竟然无比的强烈: 我便做个安稳的皇帝,凡事顺其自然,我倒要看看,有些大事是不是真如史书上所说的那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章 夜开余杭门 他们赶到余杭门时,城门正在缓缓关闭。 赵构在刚刚涌入城门的人群里一眼看到了吴芍药,心就放下了。 吴芍药只带着四名宫女和几个内侍从城外进来,有内侍给她牵着马,马鞍边挂着她的弓箭。 她们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大群女子,也数不清楚多少个,赵构依然能很快认出吴芍药,除了人生的靓丽之外,吴婉仪的服饰也起了醒目作用。 剩下那群女子穿的五花八门,人人挎一只包裹,一看就是走远路来的,不少人身上打着补丁,不过看起来这些女子年纪都不算大,一定又喝过了粥,精神头都不错。 他快步迎上去,吴芍药一下子认出他来,上前施了礼,见他身着便装,当众就不知怎么称呼,“官人……你是来接臣妾的么?还带筐子做什么?” 皇帝指指她身后那群女子,笑道,“朕是来替你挑锅的。” 吴芍药道,“陛下你费心了,人还未选够呢,城外的锅灶可不能撤,臣妾已安顿给仁和县代为看管了。” 又调皮地道,“筐子恐怕要空回去了。” 皇帝道,“你挑选了这么多人回宫,夜里我们吃什么?回去的路上不正好到中瓦子挑两筐菜。” 吴芍药鼓掌道,“还得说陛下想的周全!” 又回身对她领进城的众女子道,“快来见过陛下。” 赵构和吴芍药说话时,便见这些女子在后边挤成了一团,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抬手制止,“算了,等给她们收拾整齐了再见礼不迟,不然在大街上可不好看,不要以为我们是丐帮的。” 他对吴芍药道,“娘子一定很累了,不如骑马。” 吴芍药一边在地上走,一边道,“只有一匹马,哪有陛下走着而臣妾骑马的道理,不如我们一起走,更见意思。” 皇帝知她识礼,不再勉强,问她,“你这是选了多少个啊?” “一百三十多个人,还差得远!” 她叹了口气,“唉!陛下,没法子啊,其实城外还有许多人呢,我们把选拔的格式当众一公布,谁都挤上来说,她没有家室啦、她没有亲人只是一个人啦……我又不能轻信,只能仔细询问辨别,这就耽误了功夫!只好明日再来了,” 皇帝道,“你已经选得不慢了!” 吴芍药往身边左右看了看,踮着脚、把嘴凑到皇帝的耳边低声道,“当然了,第一年纪要好,第二身板子要结实,第三脚不能缠过,第四不能有家室之累,第五不能长得太好看,第六……” 皇帝微微哈着腰听她讲了这么多,同样低声问她道,“为什么不能长得太好看?” 吴芍药低声道,“陛下你想,一个年轻女子长途到临安来,路上兵、匪纵横,敌我交杂,她岂会顾的上自己的姿容?即便有些姿容的也早在脸上抹了灰土了!所以我想,那样的人绝不会是一个人独行的,多半有父兄陪伴,因而即便她说是一个人,臣妾也不大相信。” 赵构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她又附耳上来,神秘地道,“另外臣妾还有最后一法可用!” 皇帝兴致盎然,“你还有何法?” “极简单,陛下你看她们,人人挎着一只小包裹,这也是独身女子的行色。” 皇帝再一想,还真是,没见过哪个女子一人扛个米口袋逃荒的。 这些女子一个个风尘仆仆,人人一双天足,穿的衣服好坏先不说,一个个的脸上果然是尘泥不洗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出来的。 但他发现了一个例外,因为在人群里就有一个女子,身上没挎包裹,脸也很干净,生的眉清目秀。 吴芍药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她,解释道,“陛下,她是从运河里救起来的,因为特别,因而我记着她姓詹,本来她是和父兄一起逃来的,在运河边上遇到了贼众‘一窠蜂’,要硬拉她父兄入伙,不然便要杀人。” 赵构问,“后来呢?” 吴芍药道,“詹七娘对一窠蜂的首领说,‘我虽然生的丑陋,情愿服侍将军以赎父兄之命,不然即使杀了我父兄两命,将军又能有什么益处?’贼首闻之有理,解了她父兄的绑绳叫他们走了,只剩她随着贼众独行,数里后恰至运河边,她跃身入水寻死,顺流冲到城下来,偏巧又被臣妾救下了。” 她道,“陛下,臣妾选了这么些人,只有她是个例外,因我看她还有些胆色和智谋,将来想让她带个队。” 皇帝大为感慨,听着吴芍药娓娓道来,暗道这小妮子果然够尽心,她虽然面上已有倦色,但向他回禀事情时,眼中依然闪烁着惹人怜爱的神采,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驻足,对吴芍药道,“朕知道娘子你已很累了,但明日朕有朝会,必不能来助你,与其今日已晚,你又说过城外仍有许多人在候选,不如我们一鼓作气接着选下去!” 吴芍药惊讶地,声音也有些高,“陛下!可城门已关了!” 赵构道,“你怕什么,朕还不是说开便开。” 吴芍药,“陛下不可,眼下白天时都不太平何况晚上!臣妾是担心陛下!” 皇帝道,“可朕也担心你呀,岂肯总是叫你单独跑出来做事。” 他朗声对那些女子道,“天道不昌金人肆虐,朕知道苦了你们,肯不肯随朕及吴娘子再回余杭门?” 这些女子们谁都知道,只要被吴娘子选上、入了宫,那么后边的日子哪怕天天做些苦活儿,也总算安定下来了,皇帝的话哪敢不听,当时有人点头,有人应声,“奴婢们全听陛下之命!” 皇帝手一挥,“我们回去,传谕余杭门城门打开,再去宣仁和县的知县、差役,立刻都到余杭门重燃锅灶,煮粥夜施!” 挑筐的侍卫提醒道,“陛下,小的担心余杭门上值夜的军士不多,万一城外……” 皇帝道,“你是担心金国四太子么?朕此时可不怕他,谁知他还能不能从黄天荡逃出来!” 余杭门下,有大内卫侍高声对城头上喊道,“余杭门领值郎将下城见驾——” 吴婉仪头一次见皇帝陛下如此的豪迈和果断,而他这么做,是为不让她明日太辛苦。 心内想到,“真是怪了!陛下在海上时有如无家可归,神色焦躁凄惶,一眼也不看我,而这一刻为了我,竟然敢夜开余杭门!” 再看向皇帝时,吴娘子的眼中凭空又多了许多倾幕之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章 一窠蜂 赵构从扬州开始跑得太狼狈了,人们虽然不敢明着看偏他,大概心里也会嗤上两句,赵构不傻,都知道。 眼下,过江南侵的金兵主力就在建康附近,这个位置离临安很近,他要在临安百姓、军士、以及所有的臣子们面前树一下威信。 他偏要在这个时候夜开临安城,与吴婉仪在余杭门外大模大样地夜施饥民,既宣示了皇帝的仁爱,又让人看到了皇帝的胆量,这个脸露的就不算小了。 让所有人都看看,没必要惶恐不安。 余杭门守门的值夜郎将极其紧张,夜里余杭门上才两百人。 皇帝对他道,“你只当没有这回事,明日也不要见谁与谁宣扬朕的事情,你那两百人该守门守门,朕只是同婉仪选些人,紧张什么。” 郎将道,“陛下,卑将不是紧张,只是建议陛下,是否再添些兵来,陛下和婉仪的安危要紧啊。” 赵构摆摆手,与吴芍药大步出了余杭门。 大宋皇妃白天亲自施粥的消息传的飞快,不够条件的人只想喝口粥,而那些合乎条件的女子还有自己的想法。 余杭门关闭的时候,想法少的都散了,但还有好多有想法的女子靠在城底下不离开,要等明天再选。 忽然城门又开了。 城门处一阵骚动,清一色的年轻女子们纷纷从城根下的暗影子里现出身来,大多数儿一人都挎着一只小包裹。 这同海选女演员可不一样,那个只是出人头地,而这个才是生死攸关。 吴芍药低声赞道,“臣妾借到陛下的光了!我看这些人,够格的大约十之七八,陛下这个主意可省了臣妾好多事!” 皇帝背手挺身而站,微微颔首,一举三得了,叫这小妮子再服一服朕! 仁和县的县令、县尉和全副武装的差衙们接令后,一路小跑地又赶到了。 县令三十几岁的样子,恭恭敬敬,“陛下此时此刻不歇息,还惦念着臣民之饥寒饱暖,我大宋果然有望了!” 赵构想不起他的名字来,只好勉励他几句,让他赶紧做事。 差役们赶紧上去煮粥,生火,维持秩序,但那些女子们依旧往前挤。 随赵构来的侍卫也紧张,万一把皇帝踩了,他们吃不了得兜着走。 两人一个从筐里拿出了菜刀,一人抽出了扁担横在皇帝前面,大声道,“都不许挤,说你呢,往后!刚点上火粥还不见熟呢急什么,惊了圣驾粥你也不要喝了!” 这句话真起了作用,女子们挤的更欢了。 刚才有的连吴婉仪都没看到,这会儿一起看看皇帝长什么样子。 皇帝道,“都不要挤了,人人都有粥,朕看你们大约都够资格。” 女子们听了呼啦一下子都跪了,“陛下既然说我们都够资格,吴娘子快放我们入城吧,粥什么时候喝不可以。” 吴芍药将她先选的一百三十人分作两拨儿,一拨由詹七娘带着给仁和县打下手,一拨儿由扈三娘领着在城下协助选人。 郎将把他在城上的椅子捧下来给皇帝坐,随后和仁和县令一边一个毕恭毕敬的侍候着。 还真让吴芍药说对了,皇帝这个无意的决定居然先把人过了一遍筛子。 吴芍药道,“陛下,你是金口玉言,怎么办?还用不用选了?” 赵构哈哈一笑,很受用,“就数一数人脑袋吧,朕的眼力错不了。” 这回就不是挑合格的人了,改为剔除不合格的,隔个七八人拉出一个来,或是年纪稍大,或是裹过脚,只让她等着喝粥,其余的从头一数,又是四百多个。 很快,粥又好了,仁和县的差役们敲着勺子喊,“喝粥了!” 也许是喊声大了点,城头上的守门军士扯着嗓子也喊,“陛下,城北有异动!一伙不明身份者、四五十人,往这边来了!” 吴芍药慌急地道,“陛下快入城吧,不然人往里一拥就麻烦了!” 郎将蹭地一下跳起来,“快快护送陛下进城!快快关上城门。” 仁和县的县令也道,“陛下快入城吧,所有女子都先进去,我们到城内再慢慢选也可以的。” 赵构初听城上喊“有异动,”心中也是一急。 又听说来是只有四五十人,又见连吴芍药都着急了,他反而不慌了。 他坚信金兀术还在黄天荡,要是金兀术带四五十人跑来的话,那他就进城关门,然后站到城上居高临下和金兀术拉一拉话。 四五十人!堂堂的大宋皇帝陛下不会被普普通通、随随便便的四五十人吓得乱了方寸吧!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天子脚下!喝粥!!朕想看看是不是又来了报名的。” 吴芍药央告道,“陛下,算臣妾求你了好不好,入城吧。” 赵构安慰她,“莫怕,我们正好试一试这些女子的胆量。” 吴芍药大声对已经扎了堆儿的女子们说道,“想进入皇城大内的,胆子小的一个都不要,将来你们都要耍菜刀的!都来喝粥,谁敢将碗打了、洒了粥就不必进城了。” 这些人听了,腰杆儿都拔起来了,衙役们再敲起勺子喊,“都排好了队,一个一个来。”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伙儿人打着一面不知写着什么字的旗子飞快往余杭门下驰来,已进入了城头灯光的范围,马上人的面目也看清了。 打扮不一,形形色色,不是金兵。 詹七娘低声且有些清晰地禀报道,“吴娘子,陛下,他们是一窠蜂!” 旗子上果然写着三个黑字,“一窠蜂”。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有人碗掉了,刚刚徘起来的队列又有些扎堆儿。 大宋皇帝哈哈一笑,对县令道,“你问问一窠蜂想干什么。” 县令挺身往上一站,义正辞严地问,“前边人都站下,本官,临安仁和县令于威,字拂尘,正陪皇帝陛下在此夜赈灾民,同时选拔宫廷女卫士,不要男的,你们都回去吧!再往前走一步视为乱贼,城上可要放箭了。” 为首的一个听了,坐在马上有些不信地问道,“我不信,大宋官家这么晚了会在这里,这时候怎么不得在宫中搂着哪个娘子休息,” 皇帝大喝一声,“大胆,朕早就说过了,任何人不准呼朕官家,要叫......” 赵构的话音未落,身边的吴芍药“嗖”一箭就朝一窠蜂首领射出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章 武骑尉 赵构的手在袖子里不由自主的一抖落,心说吴芍药你太着急了。 万一伤到他,他那四五十个人一急眼挥刀冲上来,城上的军士刚往下跑到一半,四五百个捧着碗的女子也不能对付啊。 马上之人感觉头黄天荡有战事,更没听说他在那里,我们正要找他寻战呢,喝过了粥我们便去。” 皇帝道,“很好!你不知完颜宗弼的消息,那是因为他被韩世忠截到黄天荡中了,此时估计连口热粥都喝不上。” 妥妥的优越感! 又对仁和县令于拂尘说道,“今晚便让他们在城外扎营,好好的休息一番,明天一早由你的县仓调拨五石精米,给武骑尉带上,以助行色。” 县令于拂尘道,“是,陛下。” 邴育戈又晋职,又得米,只要到了黄天荡与官军接上头,手下这些人至少是韩世忠部下了,要是再宰了金兀术或生擒了他,那可就大发了。 皇帝吩咐道,“其余人与朕回城吧。” 五百多名准女卫士、仁和县的官、差一起进了城,余杭门重新关闭,听得城外一片欢呼,“陛下真的很大方,也知道我们的心意,这次去了黄天荡,我一定专砍完颜兀术!” “陛下很大方,这个武骑尉是正经的从七品,往后再也没人说我们是贼了。” 赵构进了城,还放不下他刚刚收编的义军,于是同吴芍药一起上城要再看看。 吴芍药对他道,“陛下你是够大方,一开口便是个武骑尉,可他足足二百人,你却给了五石米。” 赵构心道,“朕的精米可不多,官帽子倒有不少。”但守门的值夜郎将就在身后,他不便对吴芍药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小妮子立刻会意,不再问了。 上了城,门上军士腰板拔得笔直,精神抖擞,赵构很满意。 他在城上手扶垛口往城外看,邴育戈的二百来人此刻已都聚集在城门外,秩序井然,还排起了队,一口粥锅前二十来个人,由武骑尉和几个头目亲自手执铁勺发粥。 二十多个汉子吃一锅粥跟玩似的,不一会儿十口粥锅便见了底,邴育戈挥挥手,人们不喧哗,就在城下席互靠着地而坐。 有的人无意间一抬头,赵构在垛口后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邴育戈连忙起身,冲上作个揖道,“陛下,我们手里的家伙也不大齐全。” 赵构招手叫过郎将,吩咐,“选五十人的兵器,立刻扔给他们。” 郎将不敢怠慢,城头上五六十件刀枪兵器从天而降,扔到了城下。城下人们俯身拾取,纷纷道,“多谢陛下资助,我们天明便去黄天荡!” 从余杭门上下来后,往大内走时,詹七娘便有些不乐,与扈三娘小声嘀咕。 赵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詹七娘不敢回答,低着头不说话。 吴芍药再问了一便,她才小声答道,“为何要给他们米和兵器,分明就是贼,还害过人。” 吴芍药大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敢妄议陛下!这般随意的出言怎么做大内的卫士,你走吧!” 詹七娘听了,脸色苍白,身子摇了摇,眼里转出了泪光来。 她往哪儿走啊,自己与父兄便是让一窠蜂给冲散的。 赵构摆摆手,大度地说道,“娘子就饶她这一次,算是朕替她求个情,都是事出有因啊,” 扈三娘也替求情,“吴娘子,饶她这一回吧,她初犯,以后会好的。” 吴芍药板着俏脸还不吱声。 皇帝对詹七娘说道,“大敌当前,凡是有愿意为国效力的,小毛病就不能斤斤计较,这样才能汇集更多的人。不然人人一本恩怨岂能形成合力?” 詹七娘说,“陛下,奴婢知错了。” 吴芍药面色有缓,不再追究詹七娘了,挥挥手道,“护卫陛下回大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章 无权无势 吴芍药先选了一百三十人,第二次又选了四百多人。这么多人在夜晚的临安大街上走着,再怎么叮嘱不要喧哗,动静也小不了。 她们原来过的是什么日子,整日里提心吊胆,往南来的一路上可能连四平八稳的路都未走过,有时候还要没命地跑,走夜路钻林子,晚上睡觉睁着一只眼睛。 往后可就大不一样了。 临安城大晚上都敢开着城门,这是王化之地,而且她们是在大内走动的人了,起居有规律,衣食不缺,一下子从泥里到了天上。 一开始还能忍住,很快队伍里传出嘀咕声,悄悄互问你哪里的、我哪里的,你十几我十几,你姓啥我姓啥。 吴芍药得了这么多人,心情很好,听她们叽叽喳喳边走边说,不制止。 赵构心情也不错,回临安后,吴芍药和他商量的头一件事开局不错。 这些人大多数是从河南沦陷地逃来的,估计在家中也算个劳力,人人一副好身板子,一双天足。 注定也是个机警的人,不然一个单身女子到不了临安。 河南算是华夏一族起源繁衍的初萌之地,夏、商伊始便建国在那里,周朝八百年的基业,有一半时间也是在那里。 但河南也饱经了沧桑,大河沃野,哪个野心家都忘不了那个地方。 赵构一边走一边想,老赵家也对不住河南人啊,两年之前的腊月,杜公美在大名府一带掘开黄河大堤,想阻挡金兵。 结果金兵没有挡住。 黄河改道进入了泗水河,再从泗水向南夺了淮河河道入海,这是超级大灾难,河南路、山东路、两淮路百姓淹死不计其数,瘟疫令多少人无家可归。 大宋最富饶的河淮一带变成了废墟。 这个用不着吴芍药提醒,赵构记的相当清楚。 谁占据了河洛,谁便是正统。 河洛,朕早早晚晚一定要收回来的。不但要收回来,而且还要再现长安、洛阳、汴梁等大都会往日的无尽繁华! 此时此刻,在赵构的身边这么多女子便是来自于黄河两岸,她们年纪轻轻,苦难的经历却胜过了太平之世的耄耋老者。 从这个一闪即逝的念头出现后,赵构也不去制止她们说话,很放纵她们。 赵构和吴芍药的身边左右是几个宫女、内侍,再外圈是他们选出来的女卫士。 前边是赵构带出来的两名侍卫,其中一个肩上挑着一对空筐子。 大理寺的正衙在余杭门东面,往东过一座桥再走一里远即到,而大理寺的菜园子在余杭门的正南,离余杭门足足六七里路,两地原来不在一个地方。 天不早了,大理寺的菜园子居然还有人。 看到华灯闪耀的大街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村姑,还带着扁担筐子,便从菜园的大门口跳出一个人来,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才来,还只带着一副筐子,难道要我们候到下半夜!” 这人一身管事的打扮,手指着挑筐子的便衣侍卫,“你只许带几个人进来摘菜,其余人谁也不许进!” 两名侍卫不名所以,怔在当场。 那人已经不耐烦了,叫道,“怎么还不进来?” 侍卫问,“进去做什么?” “摘菜啊,难道是叫你这么多人来赴席面的?” 赵构不让吴芍药说话,让她在人群里莫动,自己拨开人群走出去,对那人拱拱手,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位官人,这么晚了也不歇着。” 差人上上下下打量赵构,他无缘认得皇帝真容,只是看这人身着体面,立刻回了礼,话也客气了: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菜园的押班,奉上命在这里等着摘菜的,说立刻送到大瓦子夜市上去,小的已等了许久,你们才来。” 他看了看街上这些人,笑道,“只是官人你带的人稍多,筐子却无几个。” 赵构对他道,“不好意思,下官招集些人还有另外的事要干,是有些晚了。” 押班问道,“小的对官人眼生的很,不知……” 赵构道,“下官新到大理寺,难怪你不认得我。”说着话,对挑筐侍卫使个眼色,招手叫过扈三娘、詹七娘,让她们随着进去摘菜。 对押班道,“我看临安城有菜园子的衙门不多,恐怕只是我们大理寺。” 押班说,“官人你哪里知道,但凡有些权势的衙门,谁会置办菜园子!” 赵构问道,“难道我们大理寺还不算有权势么?据下官所知,陛下并省官寺,九寺多遭省并,只有两寺未动,我们大理寺是其中之一呀。” 押班道,“这就是官人你不知道的了!你看连钱塘县、仁和县都不办菜园这东西,为何偏偏我们大理寺才有?说明大理寺的外快还比不上一座县府!” 赵构,“此话怎讲?” 押班道,“官府不看大小,日常有人求,那才叫有权!因为有人求便有人塞好处。可官人你看我们大理寺,一年也办不上个案子,一接手案子便是圣上钦点的,那些犯了事的人品级不够不会往大理寺送,品级够、又被送到大理寺来,谁有这个权力?” 赵构一笑,“谁有?” 押班道,“皇帝陛下才有这个权力呀!陛下送来的人犯,家里注定有的是钱,但他塞多少钱给大理寺,大理寺也不敢给丝毫的通融!” 赵构一想,他说的还真对。 “这样一来,我们反倒不如个一般的县衙有油水捞了,他们日常触手的案子无非鸡踩园子猪过界,婆媳不和,兄弟分家不公,顶多是打架斗殴定个赔补,塞钱的能少的了?官人你听说过大理寺管这类琐事?唉!大理寺,没有事,种种菜,浇园子。” 天色已经不早了,进去的四个人很卖力气,不一会儿便挑出来沉甸甸的两大筐,赵构问,“要履行个什么手续?” 押班道,“官人新到大理寺,难怪你不知道,只须写个字条,麻烦再签署官人的名讳即可。” 说着,唤出另一人,捧出了笔墨纸张。 赵构提笔写好,想了想又在最后写了自己的字,“赵德基”。 押班赞道,“官人好字!”在纸面上吹了吹收好,“官人可以走了。” 扈三娘和詹七娘真没少摘,从菜园走到下瓦子,两个侍卫已不知互换了几回。当着一大群女子,又不敢言苦,赵构看他们走到最后,连肩都沉了。 人群中有个女子道,“侍卫大哥,我来挑一段。” 侍卫望着站出来的女子,一张圆脸,个头不高,够呛能打得起扁担来,“就你?陛下没吩咐,我看还是算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章 真是好身板子 另一个说,“把扁担给了你,我们晃着手在大街上走,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女子道,“怕笑话你躲到姐妹们中间去走。” 侍卫面红耳赤,要从皇帝这里找支持,赵构不理他,看到人群中有人嘻嘻地笑,吴芍药也在身边“扑哧”一声,笑问她,“你叫什么?” 女子道,“回吴娘子,奴婢叫艾十一娘。” 赵构道,“那你试一试,不行了便吱声,不能硬挺,哪怕让朕来担。” 艾十一娘道,“怎敢叫陛下担呢,”说着站出来抄起扁担上肩。 侍卫不大认可,嘀咕道,“瞧着吧,你一会儿就不显摆了。” 艾十一娘身材不高,筐上的绳索过长,扁担上肩之后菜筐还在地上呢。 另一个侍卫笑道,“肩还没担子高。” 艾十一娘不理他,十分熟练地退出了扁担,将拴筐的绳子各打了个结,再往扁担两端一挂,担起筐子起身就走。 皇帝看她担担子的姿势,心里便有一赞。 两只筐子在她前后颤颤悠悠,随着步伐起落,像是没有多沉,她一手扶在扁担上,一手前后摆动,走的也比别人快。 一个卫士噤了声。 另一个说,“你等着瞧吧,她顶多走出去几步便会喘气了,你看她那腰也不像有劲的。” 何止是几步,从下瓦子到定民坊,足足一里多路,艾十一娘的扁担居然没下过肩!入了夜,这条直通朝天门的南北大街人头熙攘,有些逛夜市的男人女人,便驻足指着艾十一娘窍窍低语。 侍卫受不住了,在后头喊她,“行了行了,我算你行。” 女子们又有人笑,吴芍药也很开心,这是她刚挑选来的手下,第一次站出来就没给她丢脸,说道,“你放下吧,已经将他们男人比下去了!” 艾十一娘这才放下了菜担子,笑着问侍卫道,“你们服不服气?” 人群中有女子争着道,“我也可以试试。” 皇帝朗声道,“谁都不要再争了,让人笑话朕的大内无人,让朕来试试。” 艾十一娘这才把扁担交给皇帝,脸上亮晶晶的有汗渍。 赵构对她道,“不错,朕都亲眼看到了,去到后边歇歇吧。 她有些不放心皇帝,“陛下成吗?我们常做农活,多担一阵子也无事。” 吴芍药也想看看皇帝的力气,在后边喊道,“你回来,不要抗旨。” 艾十一娘吐了下舌头,不让皇帝担担子也是抗旨,她跑了回来。 几百只眼睛盯着赵构,赵构抽出扁担不用,将它递给侍卫,然后在女子们惊讶的注视中,伸手将两只筐子的绳索抓住,两臂一用力—— 两只沉甸甸的筐子离地而起。 吴芍药在后边赞道,“陛下神力!” 各重上百斤的菜筐不是被他简单地提起来,而是双臂平举着宛如一条扁担。 女卫士中也有人吃惊,“想不到陛下是这样提法!在我老家没一个人行。” 赵构在梁汴时,母亲不得宠,父亲不待见他,因而他努力锤炼自己,想引起父亲的注意,他练力气、练骑射,连父亲颇为自负的书法也要偷偷苦练。 单重一百二十斤的石锁,他一手一个双臂平提着,能稳稳地走上数百步,两筐青菜算什么! 皇帝不像艾十一娘走的那么快,这女子担担子确实有些技巧,借着扁担颤起来的弹力,再合上步伐,看上去比不懂此道的侍卫还轻松一些。 侍卫的扁担悠不起来,始终让它在肩上压着,他的肩膀和腰力全程不得缓解,早早就到了疲劳极限,菜筐子也就变得欺负人了。 而皇帝提着两大筐菜,挺胸阔步走的极是稳健,一眨眼已不慌不忙走出去几十步了,吴芍药快步跟住他,悄声问,“陛下,你还行吗?” 她的意思是,如果感觉累了,即便此时放下来也不丢人了。 因为街边好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有的人大张着嘴巴,目光跟着皇帝移动,这与挑担子不同,是实打实的耗力。 赵构脸不红气不喘,一边走一边扭过脸看着吴芍药说,“你将那个‘吗’字去掉,再给朕仔细说一遍。” 吴芍药愣了愣,重复她方才的话,“陛下……你还行……” 她跺着脚提醒道,“陛下,这太惹眼了,万一有人认出是陛下来如何是好!” 皇帝手不放下,脚下不停,轻飘飘的说,“朕在自己地盘上干什么不行?” 身后几百名准女卫士们哨哨地嘀咕,“我还以为宫里男人都没啥体力,可你看我们陛下,他手不酸吗?” “我懂的!这可不是容易的事,若有人能在原地提平它们片刻,我已经算他很厉害的了,像陛下这样持久的,我是再也没碰到过!” 皇帝以这个姿势走了不下百步,女卫士们早就不吱声了,没有个不折服的。 吴芍药急了,低声道,“我们这么多人跟着,却叫陛下大晚上在御街上提菜,万一传出去便是我们没有规矩!” 皇帝这才放了两筐菜,哈哈一笑,气不喘,脸上也没变色。 又有个女子跑上来担起菜筐,众人又往前走,赵构和吴婉仪在后边跟行,他对吴芍药道,“多亏了娘子的主意,朕看这些人的体骼真是不错,只要假以功夫进行磨炼,将来必有大用!” 吴芍药喜滋滋地道,“多谢陛下夸奖。” 很快便走到了大瓦子,赵构看到他的菜担子让人截下了。 已经到了快散市的时分,有个男子从大瓦子里出来,灰布衫上沾着菜叶子,站在出口处一眼看到了两只满满的菜筐子! 他跑过来不看担菜的是谁,眼里只有菜筐,上前一把抓住了,冲女子吼道,“你做梦嫁人哪?大瓦子都走过了!” 担菜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的无礼。” 那人也是一愣,这才注意到眼前女子陌生,他猜一定是菜园子雇来头一次干这差事,连他都不认得! 街口这么多人都看着,还有好些女子围上来看。 他被问的无言以对,便拿手指着菜筐问道,“你给我说,这菜到底是不是从大理寺园子里担来的?我说的是大理寺!”他又重复了一遍。 女子一挑眉说道,“是,如何?” 陛下亲自收下的,错了管换。 那人抬高了嗓门儿叫道,“那我便管得着你!”说着手上猛然用力,要连人带筐子拽走。女子相持着不给,扭头往身后找皇帝。 一个侍卫赶忙上去阻拦,也被那人胳膊一甩,抡了个趔趄。 皇帝在不远处语调不高地说了句,“放肆,真是欠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章 好硬的门路 担菜女子也就十八九岁,身量比艾十一娘稍高,赵构连她的相貌都没记准呢。 她肩上横着扁担,两手死死抓住筐绳不放,拦路之人用力去拽,她奋力相抗。 赵构知道她的想法,菜担子要是叫人轻易夺走了,那姑娘在皇帝和婉仪跟前的第一次露面也就是露丑了。 对方力气不小,侍卫不留神还能让他抡个趔趄,何况此时又是气极败坏。 姑娘让他拽的脚下不稳,人和菜担子让他拉得进进退退,已是很狼狈,筐中的菜也洒出来一些。 但她耳朵挺尖,听到了皇帝在身后这句声音并不怎么高的“欠打”,借着此人抢夺的力道将筐子往前一送,前面的绳套儿就从扁担一端脱出去了, “给你!” 这人正用力夺,手上一轻人往后猛退,又被装满了青菜的筐子落下来压住了脚,人“噗通”一下仰面跌倒在地。 赵构听到很清晰的“咯吱”一声,还以为是筐子响,但此人已经痛不欲生的惨叫起来。 姑娘后边的筐子也落了地,扁担被她顺手拽出来,照着这人身上便是狠狠几下子,嗓音清脆地边打边道,“我让你厉害,我让你厉害,你这样厉害怎不去黄天荡试试!” 这人的脚压着动不了,只好抬起胳膊来遮拦,一眨眼身上重重挨了好几下子。 他哇哇痛叫,“你这时敢打老子,一会儿老子叫你哭!” 赵构不由叹道,“我靠!这妞儿够麻利呀!” 吴芍药慌急地道,“陛下,你还有心看热闹,我看那边是朱相公过来了!” 赵构兀自瞪着眼睛欣赏姑娘打人,吴芍药道,“是朱胜非!” 赵构不以为然,“他怎么了,还能比朕大!” 朱胜非是观文殿学士,尚书右仆射,刚刚被赵鼎举谏为江西、湖南、湖北几路的宣抚使,不管在内在外可都是相职。 不然吴芍药不会称他相公,一般的官员可没这个资格让人称呼一声“相公”。 赵构也意识到要有麻烦,今晚他是微服,骗别人行,骗不过朱胜非。 吴芍药,“两筐菜我们可都未付钱,大宋皇帝蒙骗大理寺的菜,还在大街上支使着手底下打大理寺的人,要让朱相公把我们认出来,我看明日陛下如何上朝!” 赵构往街头一看,从正南边朝天门里出来了一伙人。 正中间的那个人身穿公服,头戴着黑纱幞头,两根极长的帽翅在脑后一边一根地横着,正四平八稳地行来。 一般百姓即便不认识他,只凭着他腰间的重金、和脑后这两根长翅,也能知道他的职位不低了1。 看来朱胜非这么晚才回第,一定是去衙门里收拾行程了,身后也有个人担着担子,担子两边各是一只木箱,后边跟着好几个随从。 吴芍药对皇帝说过之后,低声吩咐扈三娘,“你快去拉开她,一会儿朱相公若要过问此事,你一定要保她安然回大内来!” 又对一个太监、和一个刚担过菜的侍卫吩咐道,“你们两个一起留下等她。” 扈三娘连忙跑过去解围。 赵构猜到吴芍药为什么急了,万一和朱胜非在大街上一头撞上,大理寺刚挨了打的人即便不向朱胜非求助,朱胜非见了也不能不问一句怎么回事。 那么这两筐菜也就把今晚的什么事都带出来了。 事情倒不大,皇帝收了大理寺菜园子的两筐菜,虽然没挑明了身份也写了字据。“赵德基”也是他。 不过大晚上的,在人流来往的临安御街上,皇帝陛下即便没有指使着手下女子打人,但也没有制止。 国难当头的时候让百姓们怎么看? 皇帝不爱民。 这样一想事情就复杂了! 问题是朱胜非正好从朝天门出来,赵构和吴芍药要带着人进朝天门里去。 人可越来离着越近了,朱胜非正抬着手往这边指,已经留意到这边有情况。 赵构也有点慌神儿,再不赶紧走脱,今晚这件臭事可就叫朱胜非带到湖南去了,“娘子,怎么办?” 只听吴芍药急促的对那些女子们道,“都靠边儿,聚笼了往南慢慢走,你们此时不是卫士,是百姓,千万别阻了朱相公的道!他过来时你们要站下,等他过去了再走,都别慌!慢慢的像是散夜市,将我和陛下挡了千万别叫他看到。” 吴芍药一边说,女子们已经不经意地汇拢过来,她们在逃难路才上被吴芍药收编的,身上穿的五花八门,倒不会被谁怀疑是一伙儿的。 吴婉仪拉着赵构躲在人群身后,他个子比那些女子们高出一头,吴芍药悄悄一拽他后襟儿,赵构权且两腿一屈,半蹲着往前走。 抡扁担的女子已被扈三娘拉开,但扁担已被挨打的人拽住了。 从大瓦子里跑出来他几个同伙,搬掉了菜筐子扶他起来,他的手里仍旧不撒开那条扁担。 他一眼看到了朱胜非,扯着嗓子喊,“救命啊官人,小的是大理寺菜园的牙人2,让这个不讲理的小娘子拿扁担给打了,脚脖子好像也废了,求官人作主!” 朱胜非已经到了近前,他先看了看街边一大帮子各式各样打扮的年轻女子,微微皱了下眉,好似有些怀疑,但这些女子又极通礼仪,不像逃荒的。 赵构哈着腰躲在人后,看到吴芍药也哈着腰,牵着他的手,头都不敢抬生怕让朱胜非认出来。 两人的脸凑的很近,赵构朝她挤挤眼,婉仪脸一红,手朝詹七娘勾了勾。 恰好朱胜非的手下斥道,“无关人等速速离开,不得围观!” 两人半蹲着随着那些女子们慢慢再往前走,只听朱胜非沉声问道,“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陛下体恤民情,定都临安并不施行宵禁,可你们倒好,还好意思说大理寺!” 他又问另一边,“你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女子,居然拿扁担打人。” 赵构和吴婉仪已随着人群走出去了一小段儿路,仍能听到扈三娘答道,“回禀相公,我和妹妹正当挑着菜担走路,他冲上来便拽,是他无理在先,难道大理寺菜园里担出的菜都是他的?” 对方男子理亏,又抛出个人来,“官人,小的是韦舅爷府上的,怎么会像她们所说的那样蛮横,小的若仗势欺人怎么脚倒废了。” 吴芍药低声道,“陛下,可坏事了,她打了韦舅爷家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章 观文殿大学士 不远处,他们听到扈三娘不由自主、很是吃惊地嘀咕了一声,“韦舅爷!” 她肯定偷偷往这边看皇帝和吴婉仪了。 朱胜非沉吟道,“本官明日还要按着圣命远行公干……此事正该由临安县管辖,本官不便越职干涉,” 他对手下一个人吩咐道,“你领当事双方去临安县府分断个明白吧,我们走。” 赵构直起身子来,吩咐道“快与朕回宫!” 韦舅爷是韦太后的亲兄弟,这个韦太后虽然人还在北国,却比此时仍在江西逃荒的元祐皇太后正牌的多了—— 韦舅爷是赵构的亲舅舅。 这样的关系连朱胜非都毫不犹豫的躲着走,要是摆在临安县衙的公案上,也真够临安县受的了。 韦舅爷家的人扯起嗓子又喊,“回相公,就是前面那个人出声以后,她,她才敢这么放肆地打小的!” 活该他被扁担狠扁! 只听朱胜非惊讶地问,“你说的是哪个人?” 皇帝和吴婉仪再也藏不住了。 赵构挺身而站,只给了朱胜非一个侧脸儿,他好似没有听到这人的指证,正在一本正经的眺望西南方的紫阳山,夜景迷人的紫阳山矗立于皇城的西北方,像个婉约娉婷的佳人。山脚下便是朝天门内三省六部的办公区。 哪天得去亲自爬一爬,领略一下居高临下的景致。 吴芍药则站在皇帝身边,还特意给了朱大学士一个正脸儿。 别人都是微服,但吴婉仪可不是,正经的宫装衬托出吴婉仪堪称罕世的容姿,相信在朱大学士的眼睛里打了一道闪电。 身后,一大群各色打扮的女卫士们自觉地往后退了退,把这两人让出来。 吴芍药低声道,“陛下,朱相公往这边看了!” 赵构同样低声道,“镇定。” 朱大学士只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听他沉声对此人道,“这便是兄台你的不对了!你还不如说是本官指使着人打了你更好!” “这、这,但是相公……” 韦舅爷家的人张口结舌,很是无辜。 皇帝道,“没事了,我们走。” 身后,只听朱大学士吩咐道,“不必送临安县了,都散了吧,各归各处。” “官人!小的可被她打伤了,脚都不能站了,医费还未分断清楚呢,官人不能这么便宜了她,让她走了。” 朱胜非道,“兄台是韦舅爷家的人总该知道礼让,临安县怎么分断得了!你的脚不红不肿本官料无大碍!建议你暂且回府去好生将养你的脚,请韦舅爷有功夫亲自去分断吧。” “可是相公,小的连鞋袜都还未脱下来呢!” 朱胜非不愧是观文殿大学士,能隔着鞋袜看到他脚不红不肿。 只听扈三娘问,“相公,奴婢们可以走了?” 朱胜非道,“走吧,快快走吧,你主人与韦舅爷自有公断,不劳下官出手。” 一个身居相职的高官,居然不经意间对一位年轻的使女自称下官。 吴芍药低声道,“这个时候了还这样小家子气!” 赵构回了下头,看到刚才打了人的女子此时正俯身到街面上拣菜,刚才从筐里掉出来的萝卜,苋菜,小白菜一一都被她拾了起来。 大学士站在旁边候着,等她拣好了菜、再挑起担子来,这才带人走了。 皇帝感叹道,“娘子,你真是对了朕的心思,选的这些人一个个可都不赖!” 扈三娘同那女子挑着菜担子很快追上来,一众人进了朝天门。 女子担着菜,边走边问,“这个韦舅爷一定没什么来头,那位相公不听韦舅爷还好,一听韦舅爷,竟连临安县也不送我们了,韦舅爷是个泼皮么?我们说出陛下的名头来还不得吓死他!” 吴芍药咬着牙呲出一句,“担你的菜!” 扈三娘悄声对她嘀咕了只一句,赵构只听身后“咣啷”一声,扁担被她扔到了街面上,弹的很响亮。 扈三娘喊道,“妹子,你快醒醒,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哩。” 皇帝哈哈一笑,头也不回地吩咐道,“抬上她回宫,不许扔了她!” 他们出去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一回来带了这么多,而且穿着不一。 和宁门上的禁卫吃惊不小,专门将值班的一个干当官请过来,干当官看了城外侍卫随身携带的绢牌,又亲自同城底下的吴婉仪通了话,他这才放了心。 城门上看门的和掌握钥匙的也不在一处,里面验了铜符、铁牌,去钥房拿了钥匙,这才将城门打开了1。 然后才看到一大帮各式各样、看看哪里都无比新奇的年轻女子涌进和宁门。 赵构和吴芍药的大内如此的简陋,但在她们眼里已不亚于平生所见的最宏伟的建筑了,她们屏气敛声,脚步放轻,很懂规矩的样子。 吴芍药进了大内,吩咐扈三娘带着詹七娘、艾十一娘,先给这些人安顿往后的住处,带她们沐浴,用饭。 皇帝亲自下令,让皇城司在外宫苑、靠近着内宫墙的地方给她们选定营地。 通知粮料院按照皇帝大内侍卫的档次,给她们划拨日常供应的口粮。 衣服也要换,一时也没有合适的衣服,这些人可不是来做宫女的,将来要训练,摸爬滚打,宫女的衣服不合适,那就先命皇城司将大内男兵侍卫的军衣搬出来几百套给她们换上。 让修内司连夜画菜刀的图样送吴婉仪亲审,待婉仪满意之后,要马上安排工匠们限期打制一千六百把。 赵构独自一人用了夜膳,沐浴更衣回到寝宫,还是一个人,他有些期待吴芍药赶紧忙完了过来说说话。 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他问门边侍奉的一个小宫女,“婉仪呢?” 宫女道,“陛下,婉仪早在她的寝殿睡下了。” 赵构猛的想起来,婉仪晚上若来他这里,也得有他的圣命,他忘了。 时候已经不早了,皇帝担心吴芍药刚刚睡着,不想再麻烦她了。 其实吴芍药的“寝殿”和他的“寝殿”共处一排房子上,总共才有七间屋子,她不在这间屋子睡着,便在那间里睡着。 这次他让金兀术追得很狼狈,逃出临安之前吴芍药还不是婉仪呢,连她的才人封号都是他在逃难的路上封的。 出临安城时赵构对吴芍药还没什么印象,想不到在乱世当中,他的父兄都远离了他,而他身边反倒藏着这样一位佳人。 真是缘份哪! 赵构想着想着,很快入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章 朕稍有不适 第二天又该朝会了,天还未亮,赵构早早起来作准备。 他步出“寝殿”,先到另外六间屋子门外伸脖子往里看了一遍,没见到吴芍药,赵构猜她一定跑到女卫士们的营地去了。 营地在内宫墙的外边,外宫墙的里边,靠着南门。 外宫墙随着八蟠岭和万松岭的山势而建,横竖各有一千五百多步,南部是一大片平场,算是她们的训练场地。 吴芍药领着个侍女从南门外进来,她一身紧身的装束,勾勒着迷人的身材,看来她夜间休息的很好,明眸在晨曦中明亮而清澈。 赵构挺着身子,正在寝殿门外扩着胸,“娘子刚刚从女营回来吗?” 吴芍药答道,“是呀陛下,臣妾将她们分成了三队,由扈三娘、詹七娘、艾十一娘各领着一队,正在山坡底下站队伍呢。” 皇帝扩完了胸,又抬右手从头,“奴家不懂。” “黄帝内经说,肾开窍于耳,娘子你只看朕在揪耳朵,其实朕正在补肾气。” 吴芍药忍俊不禁,“陛下力气那么大,肾气还会亏吗?不过我们出一趟临安不亏了,”她低声音说,“奴家喜欢此时的陛下。” “娘子你可别小看两只小小的耳朵,上边有三百多个穴位呢,与五脏六腑大有联系!耳轮枯暗的其病在骨,小肠有病的耳垂胀痛,内生硬核儿,挤之出浆,状如白糯米糊。” 赵构一边说,吴芍药一边惊讶,到最后微微蹙起娥眉,看她意思也想去摸摸自己的耳朵,终是忍着,无辜地道,“陛下你别吓奴家。” 皇帝仔细端详着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朕看娘子之耳,洁而润,内廓柔和,外廓有如元宝,便知娘子身体好得很,你只管放心好了!” “不缺肾气么?”她微侧了下脸,让皇帝再瞧瞧。 皇帝不看她耳朵,目光在她的额头、眼睛和脸上欣赏了一遍,然后才真诚地摇头,“真不缺。” 婉仪放了心,却道,“我缺肾气也不会揪它,别再把元宝揪成马耳朵了!” 赵构,“其实也不必像朕这样揪它,只要每天早上揉一揉,娘子的身材便会一直这样好了,应该不会发胖。” 吴芍药用心了,听得很认真。 侍女出来时手中拿着菜刀的图样子,吴婉仪将它给皇帝看,“这是臣妾昨晚赶着画好的,陛下看看如何?” 赵构拿过来一看,每把菜刀不算刀把儿,刃儿就是一尺三寸,足足,“我去看看!” 赵构已更衣完毕,想了想道,“莫急,朕也去看看。” 内侍提醒道,“陛下,早朝时辰要到了,各部官人们都在等着呢。” 吴芍药的一句“疫病”让皇帝留了意,也担心和后怕起来。 常言道灾、疫不单行!而她们恰恰都是刚从战事浑乱的地方跑过来的! “陛下,万一真是疫病的话,我担心朕下……”吴芍药有心阻止他。 皇帝道,“治疫须早!但是不是疫病朕必须亲自去辨认一番,这些人是娘子的心血呀,一个疏忽也许都放倒了!” 他吩咐内侍,“你去传旨,就说朕稍有不适,今日早朝免了,请他们归衙!” 内侍领命匆匆去后,赵构赶紧来看王妟,不知她怎么样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章 爱卿你是何主张 他在前边走,吴芍药在后边劝阻说,“求陛下留步,王妟病因不明,陛下的安危关系着社稷,求陛下不要轻率涉险!” 赵构在她的话里、表情中看到了满满的担心,觉着很是受用。 但扈三娘和詹七娘在身边等着呢,赵构不能表现的过于惜命了,再说真是疫病的话,你吴婉仪去了不就等于朕也去了。 朕既然不去也是去,不如去,还不会叫扈三娘和詹七娘看扁了。 他吩咐一个内侍道,“去找个最好的御医来,”人还往前走,已经步出了南门。 但他发觉吴芍药忽然不走了,站在门里好像不大满意。 赵构只好也停下,语调柔和地唤道,“快走啊娘子。” 她不走,嗔怨地看着他,还在那里坚持。 赵构刚要说话,却见她眼神儿一亮,还闪过了一丝笑意来,赵构扭头一看,她的救兵来了。 来的是宰相吕元直,御史中丞赵鼎,后边还跟着皇帝的舅舅,亲卫大夫韦渊。 吕元直说,“听闻陛下圣躬欠安,朝会都去不了,众臣们极是牵挂陛下,纷纷委托微臣与赵史台、韦舅爷过来探视一番。” 韦渊惊讶地问道,“陛下大步流星的不知急着何往?” 韦舅爷的话透着对皇帝的不信任——陛下放着早朝不上,说是不适了,还这么精神抖擞,那要适了的话又当如何。 皇帝忽的张口结舌起来。 天子谎称身子不适,在国事动荡的时候不去参加隔天一次的早朝,急着去看一位刚刚选进来的患病女卫士。 此事要是叫这几个人知道了,他们就算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注定嘀咕。 吴婉仪慌忙道,“啊啊,吕相国,陛下早上起来腰上很不适,坐都坐不住了。” 赵构以手扶腰,呲了呲牙。 赵鼎道,“怪不得,若看陛下步态,当真什么事也不像有的,原来腰不适。” 婉仪道,“正是呀,陛下上朝必得久坐,那怎么行,是我建议陛下出宫走一走的,吕相你看南苑下那一大片桑树生得绿油油的,我正要陪陛下去那里看看。” 吕元直看到了扈三娘和詹七娘,两人虽然穿着男兵的服侍,仍是一副掩饰不住的女子之态,他问道,“吴娘子添了女卫士么?” 皇帝问,“吕相国是何意?女卫士不好么?” 吕元直今年五十九岁,皇帝被人逼着让位给儿子时,吕元直与张浚、刘光世、韩世忠等人一同带兵勤王,赵构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 金兀术打过长江时,就是吕元直建议皇帝登船入海、避其锋芒,不得不说这是很见机警的主张。 吕元直身兼尚书左仆射、还是同签书枢密院事、江淮两浙制置使。 我大宋立国重文轻武,相权与军权分授,但吕元直能以文官宰相兼领军权,不得不说赵构对他很放心。 但吕元直是不是有些飘了? 宰相道,“她们若只是吴娘子的侍卫倒还说的过去,如果是陛下专用侍卫的话……微臣以为有些不妥啊,只怕有人腹诽。” 这个主意正是吴芍药出的,她瞪着眼睛看吕元直。 赵构问,“吕相,你怕人们腹诽什么?” “陛下放着大批精干的皇城司、御营司男卫士不用,偏偏用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整天叽叽喳喳能干什么正事!微臣担心人们会不会猜陛下这么快忘了国土未复,太上和渊圣还在北国。” 呦嗬!!! 向来都是朕给别人戴各种颜色的帽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朕扣大黑帽子! 吴芍药连忙道,“吕相国果然聪明,她们就是我的侍卫。” 吕元直,“多少个?” 吴芍药有些不高兴了,吕元直有点咄咄逼人。 皇帝也有点不高兴,抬手道,“行行行了,吕相国你是来探望朕病的还是来气朕的,如果是此事不必再谈了!” 吴芍药施礼道,“陛下,臣妾不打扰陛下与相国商量大事,先去了。” 皇帝问赵鼎,“赵史台,你跑过来不止此事吧?” 赵鼎道,“微臣就是挂念陛下龙体,但吕相应该还有事。” 三人被请入了皇帝的福宁宫,迈上了那层唯一的台阶,赵构冷着脸问,“不知吕相国的府阶是几层?” 吕元直可没数过自家府阶有多少层,要是一层也不用数。 宰相脸上有了些尴尬之色,躬身施礼道,“陛下,微臣话有些直了,如惹到吴娘子不高兴,那便是微臣的罪过了。” 皇帝道,“朕巡幸海上时,吴娘子是如何做的,你们可都看到了,她有哪一点不中用了?” 吕元直言归正传,把这篇儿自己掀过去了,原来他匆匆跑过来,是要建议皇帝亲征黄天荡,以鼓舞宋军士气。 赵构眨着眼不说话,吕元直你身为宰相怎么就不懂朕的当务之急呢? 朕兜儿里没有钱,你让朕跑到黄天荡做什么去?赤膊上阵也够呛打得过金兀术,你这是叫朕带五石精米到前线去? 吕元直俨然是个主战派,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构还能容忍他。 但吕元直又容不得同样是主战派、而且比他还要主战的李纲。 身为宰相总得揣摩一下皇帝的想法吧?朕在海上的惨样儿你又不是没看到,那时雷雨大作,朕身边只有个吴芍药、十几个太监! 从这个意义上说,老吕你都不如朕的吴芍药,那才是脚踏实地在做事! 吕元直有点儿喋喋不休,赵构碍着对方的身份,耐心地听完,然后看赵鼎。 此地是皇帝的寝宫,讲究也少,赵鼎站起来道,“陛下,此事宜慎重!” “赵爱卿你是何主张?” 吕元直说了这么多没等来皇帝一句话,面上稍有不悦。 赵鼎郑重说道,“陛下,眼下我大宋万事草创,与开国无异,各政百出千头百绪,件件都等着陛下圣裁呢,陛下怎可一头扎到具体事务中去?” 昨晚从朝天门进来时,赵构与吴芍药说了一下赵鼎迁任的事情。 吴婉仪说,“陛下你这一步给他提的太快了,右司谏不过是中书省里面的一个七品官衔儿,陛下一下子给他升到从三品去了,而且右司谏和御史中丞也跨着行呢1!不过陛下你真有魄力。” 难怪此刻吕元直看赵鼎都斜着眼睛看,一副很瞧不起的样子。 皇帝微微点头算是肯定,居然也不便多说什么,因为吕元直还在那儿坐着运气呢。 “朕是坚决不会到黄天荡去的!”皇帝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章 说服 吕元直、赵鼎,包括皇帝的舅舅,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珠子,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真让金兀术吓出伤根儿来了? 皇帝道,“小小一个完颜宗弼罢了,朕就拿他当一根葱,不是怕他!” 吕元直脸上稍稍的显出有些不屑来,陛下既然不怕他,那你当初往海上没命地跑什么?拔了这根儿葱不就成了。 赵构对吕元直道,“朕知道吕相是要鼓舞士气,但此时完颜宗弼被围不久,朕即便要去军前,似乎时机上也有些早呢!” 赵鼎道,“微臣正是这个意思。” 吕元直不冲赵构说话,冲赵鼎来:“赵台官你正是什么意思?金国四太子过江以来如入无人之境,好不容易一脚陷于黄天荡,陛下此时不去,要等他从黄天荡拔出腿来再去?” 吕元直的话音有些高,赵鼎气势上有些矮。 恰听寝殿外脚步沉重,四五个女卫士闷声不吭抬着一个人过来了,吴芍药也在后边跟着。 后边是个五旬御医,进了隔壁的房间。 赵构想,抬过来的一定是王妟,她抡扁担时那么麻利,怎么身子却这样虚。 赵鼎朗声道,“吕相你是知道的,黄天荡原来有许多的港道,近年大都淤住了,只有一条水道可以进出长江,我们可调派的水军眼下又都在韩承宣的麾下,他那点兵力封锁有余,进取不足啊,陛下即便去了又能如何呢?” 吕元直,“你这是妄言陛下去了也是白去,陛下刚才还说拿完颜宗弼当根儿葱,赵台官马上这样说话,吕某不认同。” 赵鼎的威望比不上吕元直,不吭声,吕相爷的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十八天以后的事,皇帝说的就跟真的似的,一直未说话的韦渊大吃一惊,难道陛下在说梦话呢? 吕元直力劝皇帝亲征,那是他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对战场周边的态势考虑不周罢了,但若说金兀术哪天才能从黄天荡逃出来,韦渊不易察觉地轻哼了一声。 赵鼎道,“陛下对当下的全局战事,能否为微臣详解,因为微臣着实有些不明了,更不如陛下料事如此神奇。” 有关这个问题,将两个赵构加起来比问话的人也强不了多少。 只好道,“此刻之战局,朕怕说得过于深奥了你们不懂啊,” 吕元直道,“陛下你给赵台官简略说说也成,赵台官领会的快。” 赵构猛然心头一动,亮堂堂的小火苗儿居然呼地一下子蹿了出来,说道,“我大宋此时面临之战局,有如一个人的身子已然病的不轻,浑身长了疮啊!” 三人瞪大了眼睛,可不是嘛,陛下说得一点不差! 面对金兵大宋虚弱已极,战的、守的、跑的、降的、叛的、反的比比都是,偏偏钟相又在荆湖一带聚众起事,一下子占据了十九县,无形中成了后院之火。 赵构道,“有病得治,使身体强壮,外敌自然销靖了。但一个人已然病到了浑身生疮,你只想着去治哪一块也无济于事,” 吕元直问道,“那该如何治?又不能等死。” 皇帝道,“病灶不论有多少,最主要得护住心口窝,将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周身各处,那么自心口至胸腹、自胸腹至躯干、自躯干至四肢,自然会慢慢好起来。” 韦舅爷频频颔首,“陛下之言好像有点道理!戚方在宣州作乱,我们若赶到太湖边上去,既会分韩丞宣的心,又要防备戚方若趁虚来扰临安!” 吕元直想了想,由衷地说道,“那么我们妄出,便是弃心口而顾一疮了!” 皇帝忽然有点自负,“朕只是抛砖引玉而已,难为吕相国理解的这样快。” 韦舅爷追问,“陛下怎么推断的本月二十五日?” 赵构胸有成竹,但天机不可泄露,门边现出那个御医,躬身道,“回禀陛下,小臣已看视过女卫士王妟,吴娘子叫小臣同陛下回禀一声,” 吴芍药不想见吕元直。 赵构急问,“如何?她是不是由城外染了疫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章 陛下精明! 韦渊闻听“疫病”二字,吓得腾地一下子蹿了起来。 听御医道,“回陛下,小臣看全然不可能是疫病,”韦渊又坐下了。 御医道,“小臣看她只是北人南来,短时内不适临安暖热气候,又兼训练的有些急躁,因而晕倒了。” 赵构请御医进来说。 御医小心迈步入内,说道,“吴娘子吩咐小臣务必给王妟开几副好药调治,王妟侍卫这种无兆的眩晕、阴虚盗汗,在大幅南迁的年轻女子当中有六成多犯,小臣思来想去,倒有一副药正好对症。” 皇帝惊道,“六成!”这些女子都是打北边来的,他问,“别人可有此症?” 御医道,“小臣已问过她们,大多有此征候,只是不像王妟侍卫这样明显,她已有头痛难忍之症状。” 皇帝连忙问是什么药方。 御医说,“此方乃是汉代著名医家张仲景所创的名方,名曰‘五苓散’,由猪苓、泽泻、白术、茯苓、桂枝组成,每次半两,饭前以白饮1调服。一天三次,七日后必好。” 真不愧是御医。 赵构道,“嗯,不错,不错,你速去办吧。” 御医面露难色,站着不动窝儿,赵构问,“因何还不快去办?” 御医道,“陛下,太医院刚刚入城,地方都是刚刚安定下来,医者和药材都不全,小臣算了算,这道‘五苓散’,尚缺两味药材。” 韦渊道,“去临安城各医馆瞧瞧看,不行再去下瓦子找找。” 医者面有难色,回道,“临安方遭金人洗劫,医馆遭毁者十九,若下瓦子里有的话,太医院岂能不置办?” 不知不觉的,皇帝居然叫个御医逼到了死角。 这种局促不堪的事情让大臣们知道了没啥,千万别叫那些投奔他和吴芍药来的女子们知道了。 “和剂局2总该有吧?你怎不去合剂局看看,不想想办法只知在这里烦朕!” “陛下,和剂局一年前已被陛下划并到金部了,户部连各军军饷都凑不及时,哪还有钱给和剂局……” 赵构,“够了!再罗索,小心朕连你也划并到哪里去!” 御医已五十多岁,兵荒马乱的,他这么大年纪从大名府追随皇帝到扬州,再从扬州过江追随到临安来。 没个拧性脾气估计也到不了这儿,心说陛下我有什么法子,“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叫什么?” “回陛下,小臣张烛,汾州平遥人,政和六年时已在太医院供职!”有点视死如归的架势。 当着这么多人,赵构瞧着张烛半晌未说话。心说也行,叫吕元直和赵鼎他们瞧一瞧朕的艰难也好,不要以为朕整天什么正经事都没有。 政和六年时朕刚十岁,而眼前这个御医那时也就四十岁不到,还算壮年。 皇帝没气了,情急之下,自己忽然想到个方子。 没钱也得办事情,不能叫吴芍药着急,而且这个方子正是早上时,吴芍药的一句话提醒的他。 皇帝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提醒他道,“眼下快到四月中旬,吴婉仪早上对朕说,南苑那一大片桑树长得很好,北方桑树大约六月才结葚,临安是不是要早呢?” 御医张烛眨了眨眼睛,猛然神采飞扬起来,兴奋地道,“陛下圣明呀,小臣来时明明看到了那么一大片桑树!” 韦舅爷不解的问,“这才片刻,怎么你已经有法子了?” 御医道,“回韦舅爷,这法子可不算下官想的,是陛下想的。” 赵鼎很奇怪,请求道,“陛下,能否给微臣讲解一番?” 赵构不能得意,人在没钱的情况下总得保持点矜持,“朕亦是一知半解,就请张御医讲讲吧。” 张烛说道,“韦舅爷,桑葚味甘,性寒,能补益肝肾养血滋阴,此果聪耳、明目、安魂、镇魄。常食可医阴虚阳亢引起的眩晕。其制法亦简单,取桑葚水煎取汁,置陶锅内熬成膏,加蜂蜜调匀,” 赵构道,“每次食一到两匙,又省钱又办事。” “不会吧,陛下,”吕元直眼睛都直了。 话虽是太医说出来的,但一开始是皇帝提醒他的,而那一刻前这个御医还一筹莫展,说什么“无米之炊”,那时若有办法又岂会与皇帝相抗? 御医起身要走,说道,“小臣些许小事,耽搁陛下的正事已然过久了,这便去叫那些同僚到南苑摘桑葚!” 赵构抬手道,“张公年已长了,你不必去干这种事。” 张烛问道,“那当谁做?” 赵构对他道,“你自管去回禀吴娘子,叫她安排。” “不不不,小臣可不敢!” 赵构道。“采摘之事不正好叫那些女侍卫们干,大热的天,朕让她们在桑林里做这个活儿,已经是很体恤她们了,采来后人人都吃一些,又防病,又省了不少钱!” 摘桑葚,怎么都比罚站好吧。 御医起身要出,皇帝又吩咐道,“昨晚大理寺菜园送了朕一担青菜,咳咳,当然是朕的女卫士,和朕一起担来的。” 张御医和三个大臣大眼瞪小眼看着皇帝,真是会过日子到家了,连个挑夫都不雇,但陛下说这个是什么用意? “因而朕知道里面有萝卜,御街东边的河中有撑船卖鱼的,叫内厨去买条大鲤鱼来,弃其尾莫用,只用鲤鱼头、萝卜,加糖两匙,做汤给王妟服食,可治她头痛。” 还有这个! 别说吕元直和赵鼎韦舅爷了,连御医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陛下因时、因地取材,看似不拘泥于医书,方子又简单可行,却又都能在医典中找到出处,原来陛下才是大医!” 皇帝谦虚不已,“哪里哪里,你不必恭维朕了,快去做你的事喽。小小两道平平常常的方子罢了,算个甚?等到四月二十五日,朕要给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出一道大方子,保管他泪出不尽!” “是,陛下!”御医张烛立刻出去了。 这是皇帝两次提到了四月二十五日,料想再来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韦渊不问这个,“陛下,你到底选了多少个女卫士?按陛下先护心口窝儿的算计,微臣猜她们注定少不了!” 老吕幽幽地道:“养一个大内男侍卫的花销足可以养三个女侍卫,陛下连铺床、做饭的、护心口窝儿的都有了,还不一定有人愿意要饷钱!陛下精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章 鱼头萝卜汤还没喝呢 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一件事,话风忽然一转,“不知赵台官听没听说一件事?吕某听说韦舅爷府上一个家人,昨晚上在御街不但让人揍了心口窝儿,连脚脖子都伤了!” 赵鼎怔怔的,他好像没听说有这件事。 吕元直哼道,“那便是谬传了!” 赵构知道朱胜非去了江西,天那么晚了,朱胜非不可能专门跑到吕元直家里去说说这件事,朱胜非为人谨慎,绝不是朱胜非。 可供怀疑的人就剩下眼前这位三十四岁的亲卫大夫、宁州观察使兼知东上阁门事——韦渊。 赵构气不打一处来,吕元直分明是在暗讽他御下不严。 赵鼎有些直率,也扭脸问道,“韦舅爷,你府上真有此事?” 亲卫大夫韦渊说话慢慢腾腾地,好像连眼皮子都没抬,“赵台官,真有此事!” 吕元直惊讶地“咝”了一声,“原来并非谬传!” 韦渊,“吕相爷,这不是谬传,是真有此事。” 御史中丞赵鼎急道,“陛下的判断果然没错,当下的重中之重不是黄天荡,乃是临安城内的治安!是什么人狗胆包天敢打韦舅爷的下人?” 皇帝对赵鼎的恭维丝毫也不见高兴,还冷峻地盯了韦渊一眼,发现韦渊的脸上也是一会青一会儿红的。 朕就在这儿看着你怎么胡说八道,此时坐在这里做着皇帝的若还是朕的大哥赵桓,你算是哪门子的韦舅爷,敢在这儿揭朕的老底! 吕元直问道,“那么韦舅爷能否在这里说说,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天子脚下打你韦舅爷府上的下人?” 韦渊稳稳地说道,“吕相,这个打人的人,不才便是下官。” 轮到赵鼎不得劲了,“韦舅爷,下官听说尊府上有下人被打了,这才一时气愤,语出不当,你,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吕元直,“可本官听说他是叫一个年轻的女子打拿扁担打的!” 韦渊慢慢腾腾地道,“不才便是下官、叫本府中一位使女拿扁担打的。” 吕元直,“韦舅爷府中的使女也是够厉害的,到底因为什么呢?” 韦渊这才看了皇帝一眼,赵构连忙道,“那他必然是犯了常法了。” 韦渊抬手一揖,“陛下所说不差,正是因此。” 吕元直还有点意犹未尽,想再追问点什么,但众人猛听的福宁殿外一阵喧哗,有个女子说,“你别拦着我,让我进去问一问!” 扈三娘拦着,焦急地说道,“王妟,你不要命了么!陛下正在和吕相爷、赵台官、韦舅爷商议军国大事,你怎能随便进去!” 王妟道,“商议什么大事了?我怎么听不出来是大事?我虽为陛下的奴婢,但不能随便让人污蔑是狗!”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刚才赵鼎说了句“狗胆包天”。 打了韦渊下人的那个韦渊府上的使女怎么会在大内?又自称是陛下奴婢? 吕元直咬着下嘴唇、挑着眼角儿默不作声的看韦渊。赵鼎一脸的惊愕,还没转过弯子来。 韦渊直着眼睛看门口。 门外的吵嚷还在继续,脚步有点纷乱,拉拉扯扯的,殿外出现了四个身穿着男侍卫军衣的女子。 扈三娘、詹七娘、艾十一娘,三个人一起死劲地拉住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若非被三人拉着,她便一步踏进来了。 一头的乌发,在腮边打着卷垂着两绺儿,显的脸色很白,大眼睛,眼圈儿微微泛着黑像打了眼影,红彤彤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脸的怒气。 虽然有些病态没退,但别有一番风情。 这不等于不打自招了! 赵构暗道,你也太大胆了,朕同韦舅爷一唱一和、刚刚将此事给吕元直遮掩过去一下子叫你捅破了,你让朕怎么收场! 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门外,吴芍药一声清叱: “鱼头萝卜汤还在厨房里炖着,王妟你没喝病好了是不是?一点规矩都没有,难怪有人说你们叽叽喳喳中看不中用!三七艾十一娘,带你们的人去摘桑葚,放她进去!” 另三人赶紧撒手,转身跑了。 吴芍药再一声,“还不回来!”门口的女子一甩手,走了。 看来吴芍药将吕元直那句“中看不中用”牢牢记住了。 门外总算安静了下来,吕元直干咳了两下,“嗯嗯陛下,微臣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处置,这便要告退!” 赵鼎也连忙起身告退,一个王妟闯进来也没什么,令人担心的是没露面的吴婉仪,好男不跟女斗,溜之大吉为妙。 皇帝回过味儿来,郑重地对吕元直吩咐道,“吕相近日过问一下临安各个城门上的防务,必须固若金汤,朕方能安心。” 吕元直说“是是,臣这就去办。” 皇帝说,“接下来江南各地的灾民起事,要想个万全的应对之策,这两日内朕要听吕相的主张,另外军饷之事……” 吕元直不等皇帝说完,便连声说着“是是是”。 皇帝又对赵鼎道,“赵台官你考虑一下,如何给朕、给我大宋招揽些可用之人才,只要他有安邦定国的本事,朕又何惜几个省台之位?” 赵鼎也躬身说“是是是”。 乱乱吵吵的搞了一大早上,也就最后这几句像点样子,等吕元直和赵鼎离开之后,赵构发现韦舅爷还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赵构问,“舅爷你还有什么事?” 韦渊这才轻盈地一步跳了起来,轻佻的不像个五品,挤着笑脸道,“陛下,” “舅爷你有话尽管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陛下你看,臣方才为了替陛下掩饰,已经尽到了做臣子的本分……但吕相和赵台官可都听到了,打臣府上下人的,正是臣的一个使女。” “??” “臣方才已见到了那个使女,看来脾气是不大好的,她在陛下这里做侍卫不大合适,保不住哪天再给陛下捅出大麻烦来,” “你什么意思?” “既然陛下当着人也未否认她是臣的使女,不如便让臣将她拉回府去,好好调教调教她,至于吕相和赵台官那里,臣自有办法将方才的纰露都圆回来的。” 皇帝哼了一声,强忍着没把脸沉下来。 朕与吴芍药选几个人不容易,朕今天才算仔细看了王妟一眼,你就来拉人!!朕要因为个侍卫和你犟有失身份,不和你犟这么一位身手麻利又有脾气的女侍卫还舍不得撒手。 “朕说过了这是婉仪选来的人,朕倒是不怎么在乎,舅爷不妨去问问吴婉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章 四大美女 韦舅爷面露难色,看起来有些犹豫。 赵构看出他怕什么,万一被吴芍药一口回绝了,当着王妟或是另外的某个女子,堂堂的韦舅爷面子上恐怕不大好看。 赵构道,“舅爷,朕劝你不要惦记着此事了。” 韦渊不甘心,“陛下为何?一个女侍卫你都舍不得,是不是早把我姐忘了。” 赵构耐心解释道,“朕的人当众打了你的人,你第二天便来大内要人,而且还能顺顺当当地要走她,其余人怎么看?不成不成。朕连个人都护不住,这些人怎么死心踏地的维护朕?别忘了和她一起来的可不是几个人,而是几百个,此事若传出去岂不叫她们人心涣散?谁还能安心在这里!” “几百个!!臣只想带走一个而已,而且臣并非要报复她。” 赵构,“刚才你还说了想调教她。” “绝不是这个意思,陛下!” “哦……朕还以为你要替府上挨打的下人出气,那朕岂能给你。” 韦渊高兴了,“陛下你同意了!” “朕可没说同意,你不报复她,更没理由张这次嘴。” 韦渊比赵构年纪大了一轮,今年也就三十四岁,不得不说在公开场合,这个韦渊知道哪头轻哪头重,也时时刻刻地站在皇帝这边。 但他对别人,或是同赵构私下相处时表现就大不一样了。 此刻屋中只有两个人,韦渊要求没满足,起身时有点摔摔打打,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他当着吴芍药可能还有点规矩注意点身份,但对赵构完全没必要。 “我姐要不是在金国,而是在这里,我不信朝她要个使女都要不来!!” 赵构心中一阵的愧疚,软了,“朕只能答应试试看,吴娘子找来的人总得吴娘子同意,再说也不能强迫谁,还得王妟认可才成。” 韦渊面色稍缓,“那臣在这里听下文,陛下你叫王妟放心好了,只要她同意,我一定不找她昨晚的后帐,她喜欢拿扁担打人,到了臣府上任她扁担随便抡,除了我打谁都可以!” 我靠!“好吧,一个女侍卫……朕试试看。” 结果不必猜,赵构出来没看到王妟,只是悄悄同吴芍药一说,吴芍药就不满意了,“陛下,我们夜开城门挑来的可不是使女,而是陛下复兴的大计之一!再说这个人是个材料,奴家还要重用她呢。” 吴芍药也会上纲上线。 赵构只能改为商量的口气,“但是娘子你知道的,别人尚且好办,只是这个人要在大内赖着不走,玩儿浑的,朕也不好硬拒呀。” 吴芍药知道不大好办,想了想说,“她在厨房,陛下可叫他自己去问。” 可能担心厨房里有菜刀,韦舅爷不敢去,但又不走。 赵构想去南苑看看摘桑葚也脱不开身,天色也近午时了,皇帝只好道,“舅爷,这样吧,请你在朕这里吃顿饭算是补偿,朕也无能为力。” “一顿饭有什么好吃!” “那可大不一样,朕的厨房里有一条西湖里打的草鱼,已经净水养了三天了,”赵构朝韦渊比划着,“这么长,” 韦渊,“有那两个长的草鱼臣也不是没吃过!” 赵构一乐,“但朕亲自下厨的草鱼,你一定没吃过。” 韦舅爷同意了,总算给了个面子,“那好,我和陛下去厨房看看这条草鱼长什么样儿。” 韦渊可不是来看草鱼的,王妟生病了没去摘桑葚,正和两个使女在厨房内摘菜,见到皇帝进来,几个女子慌忙站了起来。 皇帝正色道,“都来见过韦舅爷。” 女子们放下手中的菜过来见礼,王妟躲在她们的身后,低着头。 韦渊一本正经,嘴上连声说着“免礼”,把头歪了歪往使女身后看,王妟再往使女身后躲, 旁边的大铜盆里养着一条草鱼,有一尺半长。舅爷赞道,“真是一条好鱼!” 赵构上前,一伸手将鱼从盆中捞起来,草鱼在手中挣扎不止,甩的在场所有人身上一身水珠儿,韦渊道,“就吃她了,陛下,微臣就看你的了!” 赵构不发话,侍女们站着不敢动,不敢再去摘菜。 皇帝道,“你是不知朕的手艺,舅爷若尝着还好,等着朕亲手调教出几个人来,选厨艺最好的去侍候舅爷,但你可不能只拿她当使女看。” 韦渊连声道,“那是自然,我可不能拿她当个使女看!” 一边说着,一边又歪了歪脑袋,到人后打量王妟,恰在这时,赵构一分神,手中的草鱼一下子挣到地下去了。 前边几个使女纷纷争着俯身去捉鱼,一下子将王妟闪了出来。 王妟站着未动,已无处可藏,也许此处略比外边凉爽,她的脸色好了许多。 赵构暗道,不能算吴芍药,别人比不了她。这个王妟和三七艾十一娘可以称得上是女侍卫中的四大美女了。 身材真不错,模样也可圈可点。 王妟站着,被打量的有点恼怒,冷冷地说道,“陛下,谁愿意去谁去,奴婢是誓死都不会到别处去的。” “为何呢?韦某那里也是临安城数得上的高门大院,人也少得多,清净!” 王妟指了指厨房外的两筐菜,昨晚从大理寺担来的,“韦舅爷你若能像陛下那样双手将它们平提起来,从这里走到南苑再走回来,王妟便可以去韦府。” 韦渊一下子傻了眼,这个他真不行。 韦舅爷显然有点点恼怒,这是强人所难,你直接说瞧不起我不就成了。 王妟道,“我虽然是个女子,但绝不追随胸无大志之人,国破山河半,百姓命倒悬,一个个武将见了金兵望风而逃,一个个文人随遇而安,一个下人在大街上便敢趾高气扬,我大宋的希望在何处!河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百姓指望着谁!指望着陛下!王妟只肯追随陛下!” 韦渊气得脸色发紫,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使女们已然捉了鱼,争着递回到皇帝手里,仍然挣扎不止。 韦舅爷道,“你一个小小的女子便敢在陛下面前越级妄谈国事,胆子可不小!别人我不敢说,但是战是和韦某只看陛下之命是从,韦某是不惜命的!” 王妟道,“是么,奴婢可看不出来,韦舅爷说的这么好,那么此时此刻该想的可不该是什么使女。” 她的话没有说透,也不敢说透。 此时大宋先朝皇室有多少人在北国做着使女,包括邢皇后在内。 但韦渊已经听明白了,伸手指着王妟,“你!你这妮子好大胆!” 赵构咬着牙,将手中兀自摆动、挣扎不止的大草鱼高高举起来,“叭”的一声摔在地上。 那条鱼落地后复弹起来,在地上挺了挺身子微微打颤,最后慢慢不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章 委婉如西湖之波 所有人都一下子静声,施了定身法呆呆的不敢乱动。 吴芍药听到了动静,慌忙从外面跑进来看到了地上的死鱼,“陛下有何事?” 赵构面不改色,和颜对吴芍药说道,“朕今天要给舅爷做的是‘西湖醋鱼’,朕且不说舅爷吃没吃过,仅这道菜的名字恐怕也是第一次听到吧1。” 韦渊缓过神来,刚才一定吓的不轻,“臣真是第一次听说,” 使女们连忙将鱼洗过了,摆到案子上。 皇帝挽了挽袖子,面上带笑,好像根本没有刚才发生的不快,“此菜必用西湖里的草鱼来做,用别的鱼可不算数!而且还要摔死,拿扁担打死的不可使用!” 一边说一边拿把菜刀打鳞,刷刷刷动作麻利,银片飞扬,两个使女不由自主地凑近上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打鳞的手法。 吴芍药也好奇,站在另一边未走,也看。 赵构知道王妟也看呢,一个北方逃难来的女子,她能知道什么是西湖醋鱼,连韦渊都不知道。 去完鳞,再去腮、去内脏,接下来才见手上的功夫。 只见皇帝一手按稳了鱼身,一手由鱼尾处下刀,贴着鱼的大骨往前,将整条鱼一剖为二,刀口平平的,鲜嫩的鱼肉露出来。 “带骨的称为‘硬扇’,不带骨的称为‘软扇’,硬扇上要斜剞2五刀。” 皇帝一边说着,刀在手中不停,第三刀时将硬扇一刀两断,另一段上也是两刀,总共五刀。 “而软扇上只要剞一刀,刀迹要委婉如西湖之波,还不能划透鱼皮。” 刷的一下,弧线完美柔和漂亮至极,刀不好,刀好恐怕更漂亮。 旺火沸水下入两扇鱼,煮了一会儿,有个使女忍不住好奇,怯怯问,“陛下,要煮多久呢?” 皇帝往后一退,告诉她,“你用筷子扎一扎硬扇的颌下,如能扎入即可以了。” 使女年纪也不算大,皇帝钦命她做此事她极为兴奋,拿了一根筷子哆哩哆嗦地到锅内去扎。 王妟被人晾了有一会儿了,可能已经忘了方才的不快,探着头也朝锅中看。 使女叫道,“好了陛下,已经扎进去了!” 皇帝再上手,用勺子将锅内多余的汤舀出去弃之不用,再放入酱油、黄酒、花雕,姜末儿,随即捞出鱼,皮朝上在盘中一摆。 还是方才那名使女问道,“陛下,怎不见放油便出锅了?” “烹制此鱼以醋为主,滴油不用,放油你那叫炸鱼。” 用姜末儿、醋二两,与细精面粉调匀勾芡,浇在鱼身上,但见鱼身油光,色泽红亮,诱人食欲。 皇帝道,“好啦,你端下去请舅爷鉴尝!保它清淡爽口,还有点儿蟹肉味。” 使女上前端鱼下去,韦舅爷好像暗暗吞了口水,“陛下,喝什么酒?”不等皇帝回答,人已被那盘鱼勾跑了。 王妟看着门外,一脸的厌弃,又不敢过于明显地表现出来。 赵构对她道,“好啦,你不必走了。” “谢陛下。”她说了一声,扭头要走。 不得不说,此女方才有段话说的铿锵有力,仿佛一下子说到了我大宋遍存的现象,赵构此时也不想让她离开大内了。 “你等一等,”赵构叫住她。 王妟站下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的?西湖醋鱼的做法奴婢已学会了。” 方才对着韦渊,此女不卑不亢,此刻却一口一个奴婢,真是奇怪,看来这妮子也是个死心塌地要追随朕的。 赵构很满意,问道,“你多大年纪,家是哪里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王妟答道,“回陛下,奴婢今年十九岁,家在河北相州,金人过来后,父兄参加了河北义军,但被杜充施诡计害死了!” 她说这番话时脸上没有悲戚,只有坚强,令赵构又发了一阵感慨。 赵构知道杜充也是相州人,进士出身,做过代东京留守。 那个掘开黄河阻挡金军南下的杜公美就是此人,大宋对其不薄,但完颜宗弼这次打到建康时,姓杜的投降了金国,摇身一变成了大金国的官员。 对此赵构当然是有想法的,强敌在外,我大宋不思进取,重用奸佞,搞花石纲,劳民伤财呀。 底下不满意,上层官员其实也没怎么维护下来,也难怪弄到最后,只要机变一起,各地起事、各层次行叛者众多,只留他父兄一对孤家寡人出城乞怜。 天赋治国之权柄,却淫于享乐荒于政务慢待子民,痴于花鸟水墨。人不甘自辱,辱从何来? 是有点该! 皇帝对王妟说道,“你去吧,好好练功夫,养好了你的身子,总之你可以拭目以待,河北,朕早晚要收回来的!” 王妟大胆地正眼看了一眼皇帝,像在揣度他说的真假,然后跑出去了。 赵构拉着吴芍药、王妟,到大内南苑看了看摘桑葚的情况,近六百个女子在桑林中劳作,居然鸦雀无声。 扈三娘和詹七娘跑上来汇报劳动成果,前半晌的功夫这些人已将熟透的桑葚摘了满满十四五篮。 一开口,赵构才发现两人的嘴唇都是黑紫黑紫的,连舌头都是紫的了。 皇帝问,“怎么这样安静?” 扈三娘说,“吴婉仪有吩咐,我们不论做什么都不准叽叽喳喳!不能叫人说中看不中用,” 詹七娘问,“陛下,我们的菜刀何时能配发下来?” 吴娘子笑着对她道,“你又要犯老毛病,菜刀的事陛下自有安排,到时自会有,何须多问。” 詹七娘吐了一下紫舌头,不再问了。 赵构哪有什么安排,再说哪来的功夫?但他频频颌首,用不着说什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与吴芍药回到大内时,韦舅爷已经走了,桌上空盘子里只剩了一根鱼骨。 侍候舅爷的使女回禀道,“陛下,韦舅爷等陛下未归,有话让奴婢相传。” 赵构好奇,问道,“是什么话?” 使女道,“舅爷本要谏议陛下,将引进司划归客省3,东、西上阁门合二为一,为的是节省花费用于大事。但韦舅爷说今日本来该朝而未朝,那明日又轮到不朝的日子了,舅爷怕耽搁了,这才让奴婢传话。” 这几个机构都归韦渊管辖,他能主动提出来自己动刀子消减合并,说忠于朕不算假。还得说是至亲之人呀。 不过此女伶俐,这才一会儿功夫便有资格给韦舅爷传话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章 目光深邃 难道一盘鱼的功效这么大?皇帝怀疑着问道,“韦大夫刚刚还指责王妟越级议政了,怎么可能让你再犯。” 使女的脸色有点白,表情属于惊恐一类,“奴婢不敢议政,只算奉命传话给陛下,这可不算议政”。 有些主见,皇帝问她,“西湖醋鱼学会了没有?” 使女怯怯地道,“奴婢已学会了,陛下。” 皇帝道,“那你给朕讲一讲,做好这道菜的诀窍在哪里呢?” 使女答,“陛下,诀窍是不是就在摔鱼上边?鱼用清水养上三天,它的肉更紧实干净,再猝然一摔,使骨和肉分离,鱼肉也按着肌理疏松了,烹煮时醋、姜、酒的味道才能更深的渗透进去。” 赵构说,“悟性不错呀……你愿意去韦府吗?可以给韦大夫做西湖醋鱼,他用心国事,朕也不能太亏待他。” 皇帝派着去韦舅爷府上,那当然愿意了。使女欣喜道,“陛下,奴婢遵命!” “你记住,韦大夫既然喜欢让你给他传话,你要将话传好,省的他次次跑来惹朕烦心,”皇帝意味深长地问,“你听懂了?” 使女眼睛发亮,“懂!陛下。” 打发走了使女,赵构发愁。他做西湖醋鱼比谁都自信,但他不是厨子,只要往崇政殿上一坐,赵构一点也感觉不到九五之尊的神气。 打仗要钱,让老百姓安安份份的有所居,有所营,也需要钱。 他手下大小的官员没钱养也不成,皇帝没钱养官,官员便没有心思做事,没有人替他管理国家。 金兵嗖呀嗖的,一趟一趟深入中原来骚扰,百姓、州县置办点家业,攒点儿积蓄,金兵一来立刻化为乌有。 谁都不能背着房子逃难吧? 金兵完全不是要长期驻扎、开疆拓土的做个坐地户,而是完全的强盗做法,能带走的啥都要,带不走的可劲儿糟,糟不了的一把火。 大宋长期荒废武备,自废爪牙,各州各县城备松驰,有的连城门都烂了,对付君子是可以的,对付强盗架不住一脚。 好不容易有个大辽国与我宋修了百年之好,夹在金宋之间有个缓冲。 但太上和蔡京、童贯这帮坏蛋,深黯“远交近攻”之法,看到辽国有些疲软,便要捏个软的试试,于是跨着海去和金国结盟,非要搞垮辽国不可。 妄想着败一盟,结一盟,靠小算计收回燕云十六州来。 但是远交近攻那是你自身强壮时才用的政策,你说你一个软体动物,你又不是狈,偏偏和狼搞到一起,想让狼吃上肉你在后边喝口汤? 谁知人家吃了肉不给汤,还狠狠给了一脚,把肠子都踩出来了。 有那么多的大学士难道都没读过三国志? 你要是从背后偷偷地挺大辽一把,把后来与金国议和的钱拿出点零头来,让大辽再支撑上几年,你抽功夫也强壮强壮自己…… 可也是,有那帮坏蛋把持着朝政,几年以后的大宋八成还不如几年以前了。朝政要是好的话也就不会有宋江方腊了。 想远了,肉食者鄙啊,他们不像此时的赵构,目光焦虑而且深邃。 此时在临安大内福宁殿,送走使女以后坐立不安的,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也不算简单的赵构了,而是两个不简单的赵构了! 他此刻是没有钱,但有正宗的皇室血统,有着其实一点都不孬的文臣武将,还有无数对我大宋感情深厚的子民。 虽然以前他主攻的不是历史,但学过政治,知道大宋再这么下去就不是逃过长江偏安的问题,而是早晚要拉着子民们跳海了。 他得置兵!置精兵!理顺国政,武装起一个有史以来从未强硬过的大宋,然后找茬儿打仗! 我大宋,要强大到赵某拿鞭子敲一下马镫、打一个喷嚏、放一个屁,也要让普天之下的列国瑟瑟发抖!! 打仗要钱。 不用说打仗了,打两把菜刀都得要钱。 但目前是个什么状况呢?太医局连两味药都凑不齐。 仅洪州,每月需要支付官兵粮食七千石,一年就是八万五千多石,除了正苗米尽数征缴、上供以外1,洪州所剩的耗米等自需的用度,仅仅够维持半年的。 前半年金兵已经突入洪州一趟了,后半年洪州吃什么呢? 幸好元祐太后和潘贤妃已经不在洪州了。 金人自蕲州渡江,前突二百里即可到洪州,赵构担心着太后和贤妃,曾经命令过巡卫军刘平叔,让他屯驻赣江下游的江州,好挡一挡金兵。 但金兵如入无人之境,从大冶县直扑洪州,看那架势就是为了捉元祐太后和潘贤妃去的。 目的很明确,就是想一个不剩。 完颜宗弼不是也亲自过江来抓他的吗?这次的军事行动便叫作“搜山检海捉赵构”,可惜人没抓着,自己陷到黄天荡里了。 除了早薨的,皇族近支的人里就是赵构和这两个女子了。 太上和渊圣二帝此次大规模北巡,从驾的皇子二十三人、帝姬二十一人、皇孙十六个、皇孙女三十个全带上了。 那些才人美人什么的细算不过来,反正凡是被太上幸御过一次的使女便有了个封号。 二合一的赵构前一个没去过北国,后一个不懂历史,这些人在北国过的好不好,赵构想不那么具体。 但赵构对元祐太后的安危极为在意,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个人的安危问题。 太后去年八月去洪州时,赵构由滕康代知枢密院事,扈从着元祐太后到洪州,还派杨惟忠率兵一万人随行护卫。 直到上个月,太后的确实信息才从虔州传回来。 金人破洪州后尾追很急,滕康、杨惟忠护着太后和贤妃,连夜乘船循着赣江上行,去吉州。 这个人员规模,以赵构揣摩注定小不了,船队当然也很可观,因为他们到太和县时,撑船的人全被一个叫景信的忽悠反了。 杨惟忠带的上万军兵可能一路上被金兵追的溃逃了不少,不然不会制伏不了几个撑船的人。 反正太后的随行宫女这次丢失了一百六十人,连滕康也扔下太后跑了。 太后和贤妃身边的护卫兵士不满一百人,就这么到了虔州。 听说太后及潘贤妃是这一百个兵监押着当地农夫,让他们以滑竿儿抬着走到的虔州的。 赵构和吴芍药上月一回到临安,便派遣御营都统制辛企宗前往虔州,奉迎太后和潘贤妃东还。 此时赵构想,不知他们走到哪里了,太后和贤妃都不能有事。 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贤妃的样子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章 宝弓重现 赵构让内侍在外苑立了一只箭靶子,位置就在西边的树林子里,赵构特别叮嘱办事的内侍们,千万先别叫吴婉仪和女内侍们知道了。 再入临安城以后赵构还从未出过手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二心二意的,射箭的技艺会不会打了折扣。 十九岁那年,赵构和张邦昌奉命到完颜宗望的大营中为质。 有一次完颜宗望踱入赵构的帐篷,看到赵构正在看《孙子兵法》,便取笑他,“你们看这个有用么?看这个还不如看一看怎么结盟。” 金国与宋联盟灭辽的过程中,才发现宋军毫无战斗力,因而才有这个话。 赵构反问道,“是吗?” 他指着完颜宗望挎着的一张铁弓说,“这张弓是你的吗?” 完颜宗望说,“这是我的铁胎宝弓,大金国除了我,没人能把它拉开。”他看了看赵构,不屑地说道,“见过这样的硬弓吗?” 赵构说要试一下,完颜宗望随手把弓递给赵构,“你当心手指头,割掉了就再也翻不了孙子兵法。” 赵构拿弓,搭上箭,一下子拉满对准了目瞪口呆的完颜宗望,吓的对方三步并作两步窜出大帐,赵构将弓竖起,“叭”的一箭穿透了帐的什么话!朕知道你到了工部了,以前只是个从八品吧?” 高质点头道,“正是,陛下,但新到了工部,臣不知又要被委派个什么职位,此刻心内惶然的很。” 皇帝道,“工部屯田部、虞部、水部郎中、员外郎都是满职了,朕想让你去工部,先任个员外郎,不知你意如何?” 工部下属的某部员外郎,这是个从六品,赵构一句话,高质连升了三阶,连忙谢恩,“恭祝陛下圣躬万福!” 赵构不好意思撵他走,但原来站在箭靶前五十步远的地方就不好意思了,于是持弓往远处再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章 你干什么来了 边走边道,“一会儿你去南苑见吴婉仪,按她的意思,从速打制一千六百把菜刀给她,这些刀可以分批交付,但锋口一定利,料要最好的。” 高郎官道,“此事正是修内司的职责,陛下还信不过修内司吗?” 赵构不是信不过修内司,他只是心疼修内司的钱,一时之间恐怕修内司筹办不出这么多的铁料来,而工部就不一样了,应该有点钱。 赵构对他道,“朕当然更相信你了!” 他看了看箭靶子,已够百步远了,这才站下。 又不忙着射,假装打量这张弓,这才发现在它的铜胎上錾着五个字,“杨无敌之弓”。 这肯定后来人錾上去的,杨无敌是契丹人送给杨继业的外号,杨令公不可能自己錾这样的字上去。 工部员外郎高质站在旁边看,看样子他也想见识一番皇帝的射技,又担心皇帝万一射不好了,自己站在旁边是不是有点令皇帝难堪。 他往四下里看,林木深深遮挡了日光,连西边的宫墙都看不到,但在身后的树丛内,仿佛有个人影子藏着不露面。 高郎官喝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偷看陛下射箭,还不快现出身来!” 赵构闻声,先不射,扭头见一个女侍卫从不远处的树丛里施施然现出身来。 他一眼认出来那是王妟,暗道不好,自己偷着练箭这回事还是没瞒住女营。 皇帝故作镇定,沉声问道,“你干什么来了?” 王妟看了看高郎官,欲言又止。 赵构示意高献须道,“高郎官,你你可以去忙你的了。” 工部员外郎高质刚刚喝斥了女卫士,原来皇帝并不介意她出现,此时有些尴尬,“陛下,微臣只想拜望一次陛下的射技,然后便走,便走。” 赵构道,“看也可以,但你须记住朕一句话,” 他瞟了一眼王妟,一语双关的说道,“朕在此处练箭,你去见吴婉仪时先不要对她讲起,因为朕想给她个惊喜。” 高质点头答应,那么王妟应该也看听到了。 皇帝放了心,这才搭箭入弦,将弓满满的拉开。 身后,高郎官并未弄出什么动静,但他听到王妟仿佛不能自抑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信心猛地提升起来,好像又回到了汴梁城康王府后园的射圃。 但那时的赵构又怎能同此时的赵构相提并论呢? 箭靶正中的鲜艳红心在有些幽暗的林中呈着紫黑色,但他看起来异常的醒目,他相信,即便此刻立在那里的是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也同样躲不开他这一箭。 “嘭!”的一声,箭射出去了。 随后,一直以为自己正在冒着险的一个小内侍,在箭靶边不远处跳了起来,“陛下神射,一箭正中了红心!” 皇帝瞟了一眼王妟,看到她正在和高质一起发呆,于是提醒高郎官,“朕已射完了,郎官还要看?” 高质回过神来,施礼道,“陛下射技如此高超,何愁我大宋不在陛下手中复兴!小臣告退,去完成陛下所命之事。” 等他离开后,皇帝再一次很不经意地问女侍卫,“你还没告诉朕来此做什么。” 王妟道,“奴婢留意到陛下只带了几人往林中来,担心陛下安危,但又无陛下准许,也未同吴娘子说,这才在林内没有现身。” 赵构吁了一口气,问道,“真不是吴婉仪吩咐你来的?” 王妟道,“不是,” 赵构道,“那好,朕刚才同高郎官的话你都听到了,一定要替朕保密。” 王妟道,“是,陛下,奴婢不会说出去,”又道,“但奴婢也有个恳请,不知陛下能不能答应我。” 赵构心情不错,对此女的伶俐敏捷也很是欣赏,不知她是个什么请求,当下道,“你说吧,让朕听听是什么。” 王妟说,“陛下能不能教奴婢射箭?” 原来是这个,那又有什么不可,赵构点头问道,“为何练箭?” 王妟道,“奴婢只想多学一技,那便多了一道本事,将来护卫陛下和吴娘子时便多了一层把握。” 赵构道,“但你知道吴娘子也擅射,为何不去求她呢?” 王妟道,“陛下,吴娘子身边有与我同来的几百人呢,奴婢如何敢求例外?这些人的菜刀尚且未能到手,我若提出来学射,吴娘子怎么回我?万一别人也要学怎么办,陛下一时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弓。” 赵构点头,“有理,那边草地上便有两张弓,你去拣一张看。” 王妟跑过去,在草丛中拾起一把来,只拉了五成满,于是又拿起另一把,试着好像正趁手,“陛下,奴婢就用这一把。” 是最软的那一张。 赵构道,“你先射一箭叫朕看看手法。” 王妟拿了一支箭,在离着箭靶三十几步的地方拉弓瞄准,靶边的小内侍吓得连忙跳开,谁知她试了试,又往前走了五步,又瞄。 赵构暗乐,再走几步拿菜刀便可杀敌了。 女侍卫终于又把弓垂下来,又往前走了十步。瞄准。 小内侍五官扭曲,不敢笑话她,但胆子也变大起来,歪头凑近了箭靶子说,“这也太近了吧。” 王妟总算撒了弦,那支箭“笃”地一下插到了靶子的边缘上,离着红心七八寸远,小内侍好悬没坐到地下,“怎么不给个提醒,吓死我了!” 王妟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太专心了没看到你。” 赵构赞道,“第一次施射便能中靶,已算不错了。” 女侍卫脸红了一红,竟然显得有点扭捏,“陛下你是故意这样说的么?奴婢都知道这太近了。” 赵构对自己有了底,他不可能多在这里消耗,于是对她道,“你在这里练习,总之熟能生巧,唯手熟尔。” 说罢要走,但王妟道,“陛下既然愿教奴婢射箭,总能看出来我方才这一箭有什么不足,不然我没长进,人家笑话的可就是陛下。” 小内侍点着头道,“嗯,连我都看出你的不足。” 王妟道,“陛下你看连他都看出来了,你却不指点出来。” 内侍道,“我看出来你的射程不足。” 王妟有些怒,开弓带箭地对着内侍比划,内侍吓的大叫,“陛下救我!” 赵构急着走,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明白,于是上前站在她的身后,伸左手同她一起握了弓背,右手捏住王妟扣弦的右手,“你的弦要紧擦着胸前,离着那么远如何用力?如何瞄准?” 挺机灵个女子,怎么这时却显的皱皱巴巴像个木偶,好像连腰都僵硬了。 拉个弓而已。 赵构不贴近了她不知道,原来王妟喘气都是不均匀的,胸膛这样起起伏伏的,岂不影响了准头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章 异常的淡定 皇帝看她拉弦的手势也不对劲,提示道,“你的手背和上臂要在一条线上才可以,不然全都靠着手腕子,如何用的上力气?” 王妟小声道,“陛下,奴婢只是在摸着弦……拉弦的是陛下啊。” 果然是这样,赵构这才发现自己不但扣着弓弦,还扣着王妟的手呢,这不借着教射箭的名义占女卫士的便宜嘛。 他看着瞄得差不多了,这才匆匆对王妟说声,“可以射了!” 说罢先撒了弦,但女卫士手慢了一瞬,那支箭脱弦而出,飞到树丛里去了。 赵构有点儿泄气,她这个悟性也只能耍耍菜刀了,皇帝当着内侍们不便多说,只是对她道,“好好,你在这里多练吧,朕还有事。” 王妟道,“陛下,我也不能离营过久的,只是这张弓不便拿到女营去,唯恐别人问起来不好说啊。” 赵构随口对那个小内侍道,“你替她收着,她若要练箭自去找你拿弓。” 回到内苑,赵构想不出自己最该做什么,人只有一件急事时往往目的很明确,但满手上都是急事和烂事时也就无所谓了,赵构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淡定。 恰好看到吴芍药气乎乎地回来了,一张俏脸阴沉着,赵构问她因何事不悦,结果就是因为女卫士王妟。 王妟私自离营去了树林,其实功夫也不算久,恰好吴婉仪吩咐集队,一点名,王妟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连她的队长詹七娘也说不清楚。 赵构问,“娘子是如何惩罚她的?” 吴芍药说,“奴家叫王妟和詹七娘绕着南苑的女营练场给我跑,跑到天黑才可停下来!扈三娘和艾十一娘的两队人可以吃午饭,唯独詹七娘那一队不能动,都站在场上看她两个罚完。” 赵构关心王妟如何回答吴芍药的询问,恰听吴芍药道,“奴家问她去哪里了,她说什么也不肯说!” 赵构故作惊讶道,“不说?朕看也就是你们女子的那点烂事,她不大好当众说出口罢了……算了吧,规矩得慢慢的立起来啊。” 吴婉仪嗔怪道,“不成呀,陛下你说的什么话,她们人可不算少呢!将来人补齐了要有八百多,若是哪个人都有点烂事儿,哪个都跑开了不吱一声,那成什么体统了!” 赵构抬头看了看天,刚刚入了午时,大内南苑他可知道,跑那一圈儿足有一里半路,而两个女子要跑到天黑。 吴婉仪心够狠的,是块带兵的料。 赵构又不能再往深里说了,也不能给王妟和詹七娘求情。 本来他试过了箭,对自己的身手已有了底气,西边树林子里箭场之事也就没什么必要再瞒吴芍药了。 但吴芍药先入为主,气乎乎地回来一说,赵构反倒不好明讲了。 事情也不算大,赵构一句话的事。 但皇帝此时只要一开口,就成了女卫士王妟宁可挨罚,也不吐露皇帝的秘密。她刚来这么几天,怎么和皇帝陛下走的这么近,连吴婉仪都问不出话来? 吴芍药还不让王妟和詹七娘跑到明天早上去。 赵构想,算了,王妟将来是要带队伍的人,吴娘子对她从严也没毛病。 午膳时,皇帝的耳朵还留意着南门外女营的动静,居然吃的什么都不知道。 膳罢,吴芍药按例要午睡,去了她的寝室,赵构一看机会来了,淡定地再坐了片刻,起身带着内侍去南苑。 四月的正午,骄阳当空照,在扬州和建康已热得很够意思了,临安更胜过了那两个地方。 内侍们在赵构的身后打着伞盖紧紧随着,盖下热浪仍如野马奔腾,赵构走到那里时,内衣已汗透了。 在桑林边的练场上,一队近二百个女卫士在日头底下列队而站,鸦雀无声。 詹七娘和王妟两人正绕着练场在跑,赵构在场边停步,内侍放下座位,他坐下来看着,很快两人迎着他跑过来了。 赵构一看,两人的军衣全都湿透了,紧紧在身上贴着。 詹七娘跑过来看到皇帝时,脸上有一丝羞赧之色,也不知是因为带兵不严挨了吴娘子罚,还是因为身上的军衣有点狼狈。 王妟也好不到哪里,衣服能拧出水来。 两人跑到赵构跟前,过来见礼,赵构看看远处桑林边不敢动的那一队人,冲她们摆摆手道,“去换身衣服再跑吧。” 又对身边内侍道,“去传朕的话,煮一锅绿豆汤来,加少许盐。” 王妟回道,“多谢陛下,但吴娘子未发话,我们衣裳也不便换,更不能离场。” 军衣的夏服本来就是一个薄,两人挺立在赵构的面前规规矩矩,反倒令赵构有了点猥琐的感觉,但他是皇帝,目光岂能躲躲闪闪的? 很快王妟也意识到了,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脖根。 詹七娘道,“奴婢对她叮嘱的不紧,以致被罚,那便要罚完的。” 但皇帝不发话她们不能扭身再跑。 皇帝不便发话,一发话注定违了吴娘子的令,那她往后怎么带兵? 不发话感觉着又有点不大仗义,尤其是在王妟那里她会怎么想?皇帝原来一点不敢拂吴娘子的意思。 好在刚刚纠结了一瞬,便有内侍飞跑着来报,“陛下大喜!荆湖北路反贼钟相父子业已押解到了,此时正在和宁门外候旨!” 赵构眼睛一亮,神色凛然,起身道,“将他们押到这里来!” 顺势吩咐道,“詹七娘,去叫你的人都过来,别在那儿站着了。” 詹七娘知道这算个机会,陛下发话了,她马上跑着去叫她的人。 贼首到案,非同小可,七十七岁的刑部尚书胡少伋亲自带人将钟相、钟昂父子押进大内来。 胡老爷子胡须皆白,寸步不离两贼,到了皇帝近前用力一搡五花大绑的二人,喝道,“咄!还不快快伏首于陛下面前,以求陛下发落!” 两人脚上戴着镣铐,立而不跪。 钟昂二十五、六岁,不但拿胡尚书的话当耳旁风,老头子推他的时候还暗暗一挺身,借着来力反挡回去。 赵构看到胡少伋一抖落手,马上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腕子。 钟相四十多岁,黄脸膛,颧骨有些高,一双丹凤眼不屑地瞟了一眼赵构,轻轻哼了一声道,“钟某既然已反,因何要跪他!他算什么东西?” 钟昂也道,“胜是王侯败是贼,有死而已。姓钟的可不像你的皇帝陛下,父兄在金国身陷囹圄,百受凌辱,兄弟姐妹、就连康王妃都给金人当奴做婢,他没胆量去解救,却在这里对两个阶下囚使威风!” 半个赵构气愤已极恨不的上去亲自撕碎了这对父子。 半个赵构不停默念:朕是独子,朕是一孩,朕还未婚,哪来的康王妃……淡定,淡定,你是大宋皇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章 不屈不挠 赵构将浮躁的心绪稳了稳,端坐着问道,“告诉朕,大敌当前你们父子不思报国也罢,总该知道安于本分与国共度时艰,因何要反?” 钟相又是一副不屑的神态,“这种事你还有脸来问我!” 胡少伋喝道,“大胆!这般对陛下不恭敬,刑部大堂的夹棍没吃过是么!” 老爷子吼的声嘶力竭,脸憋上来一片紫色,躲到带甲卫士的身后咳嗽。 钟昂看了看胡少伋,哧笑道,“当年金贼直逼汴梁,我们父子自发组织起人马千里迢迢赶过去勤王,却被杜公美防贼似的遣散回来,原来他防范我们甚过于防范金贼!” 钟相对钟昂道,“你错了,防我们的可不是他,是他身后的皇帝老儿!大宋历来防武为重,我们父子犯了忌讳了!他冲金人伏身称臣或有半拉子江山坐,却怕我们抢他的凳子,怕的要死了。” 钟昂道,“金兵来了如何?你看两个皇帝老儿宁可出城伏低做小,也不敢作一丝的抵抗,你看看他的降表,天下人谁不知道!” 说罢竟然当众念道,“臣赵桓言:金师长驱万里,兴问罪之师,幸肯庇佑我赵氏,仰仗贵邦之宽仁,臣诚惶诚惧,以鄙陋之身奉承大统,懵懂不更世事,学浅而不知人,才低而铸大过,烦元帅亲自来攻陋邦。三里之城已经难守,九庙之祀遂成炉灰,臣不奢图元帅大的宽仁,只求延一片刻残息……” 语声朗朗,没有片刻停滞,念的正是赵构大哥赵桓的降表。 胡少伋早已咳嗽过了,此时气得脸又成了紫色,手指着钟相连声道,“你,你,你大胆!”说着看向赵构。 钟相也看一眼皇帝,对胡少伋道,“你这老汉也就是对钟某的本事,怎不学一学宗留守,宗元帅为守汴梁百般奔走,偌大年纪还与金人以命相搏,那才叫舍生取义。再看看你呢,你被金兵俘住时也敢如此大声喧哗么?” 胡少伋在靖康元年曾被金兵俘于拱州,后来又被放了,这是赤果果1的揭短。 胡尚书身子晃了晃,险些没有栽倒,被人一把扶住了,“陛下!钟氏父子大逆不道,微臣请求对其处以极刑!” 钟相道,“钟某父子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却拿着死来吓我。” 钟昂道,“正是!我们脖子也许硬不过你们的刀,但膝头可不软,不似你那户部尚书李棁,金兀术进建康时居然跪拜接迎,宋人的脸都叫他丢尽了!” 钟相道,“上行下效,看看两个皇帝老儿的作派便知道尚书,有啥奇怪。” 此时,詹七娘已将她那一队人都叫过来了,在不远处重新列队,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看到每个人的脸色,听到说话的声音。 赵构面不改色,连声调都没变,并未像钟氏父子想象的那样气极暴起。 朕要被你几句话惹急了,以后怎么服人! “天这么热,朕坐在这儿可不是同你父子斗嘴的,你要明白,别人错了不表示你的错不算错,你挑出了蛆,便不再是屎哥郎啊?” 皇帝沉问道,“朕的头一个问题你们还未答呢。” 看起来钟相父子很有些意外,历来谋反失势者都没有善终,他们的本意可能是想三言两语气坏了赵构,一刀砍了他们好求个痛快。 赵构和颜诱导道,“你答的好,兴许能逃过一死。” 胡少伋真是急了,趋前两步阻止道,“陛下,谋反者怎能不死!太祖说过,犯吾法者唯有剑尔!!” 皇帝一抬手,制止了胡少伋,不让他说话。 犯你法者唯有剑,犯你国者你有什么?有膝盖?他拿眼看着钟相父子,淡定地蹦了一个字,“说。” 相钟咳了一声,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目光有了些游移。 他儿子钟昂道,“爹爹你莫信他,别被他拿一句轻飘飘的假话,便诱的我们父子损去一世的英名,他同他爹差不了,哪有那么好心容的下好人,不然主战的李相爷岂会被他罢了官!” 赵构看了看詹七娘,沉声吩咐她道,“抽你的五十个人出来!” 詹七娘挺直了身子问道,“陛下,菜刀也没有呢呀。” 赵构哼道,“朕又没说要杀钟昂这小子,你要菜刀做甚么。” 詹七娘又要问,“那陛下……” 皇帝道,“给朕扁这个无礼的小子。” 钟昂脚上有镣铐,两臂又被捆着,被五十个女侍卫冲上前拉下去,就在不远的地方执行皇帝的命令。 开始还能在人丛里看到钟昂,很快,人便被女子们推倒了,五十个人围殴一个,是不容易找着那个被围殴的。 这是皇帝陛下第一次下达如此明确的动武指令,那些女子们当然知道怎么做,还有王妟私离女营而招至的责罚未解呢。人人卖力。 钟相眨着眼睛,忍不住扭头看儿子。 他也看不到钟昂,只看到一片女子的脚后跟,背影,这个冲进去好像才打到两下子,便被别人挤了出来。 人人不吭声,只冲钟昂下手,钟昂在人丛里怪叫连声。 皇帝估计差不多了,“住手,让朕瞧一瞧你们这段日子身手练的如何。” 女子们退开,赵构总算看到了倦缩于地的钟昂。 此人浑身是土,衣服上遍布着脚印子,但身板子也不错,还能自己站起来。 赵构一看,钟昂衣服没破,上边也没有血迹,但脸花了——脖子往上全都是被指甲挠的血道子,一点儿好皮儿都没有了。 赵构皱着眉头,不可置信。 这不叫扁人,叫挠人。 钟昂不屈不挠,也忘了刚才还在地下勾屈着身子挨挠了,站起来以后梗着脖子不服气,挑着挂血的眼皮子,“呸!”地冲赵构吐了口唾沫: “这算什么?一刀下去才腕大个疤瘌,非害小爷到了阴曹地府变成个麻子!” 赵构摇摇头,看詹七娘,心说这就是你的手下,都算是卫士了,练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是村妇打架的那一套! 但嘴上仍旧称赞道,“不错,朕很满意。” 又对钟相道,“说吧,答的好,朕绝不食言。” 钟相有些犹豫,拿不准主意说还是不说,钟昂喊道,“爹你看看我的脸,你别信他!除非他再把李相爷官复原职。” 赵构扭头,沉声问胡少伋,“李纲现在何处?” 胡少伋回道,“陛下,李纲自建炎元年罢职之后,屡教不改,迟迟不去贬所留居……去年孟冬遇赦、才从琼州放还了,但他……” 赵构道,“你去传诏,叫李纲今晚到大内来见朕。” 胡少伋惊恐万分,“陛下!李纲罢职乃是众意,要不要先听一听众臣的意思?” 皇帝笑道,“胡爱卿你这算是何意?仿佛你很怕李纲,却不怕朕了。” 胡少伋擦了擦脸上的汗,“是,微臣谨遵陛下之命。” 钟昂不屑地道,“这算什么呢?你让李相爷来见你一趟,算复了职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章 赐绿豆汤一碗 赵构不耐烦了,起身吩咐带甲侍卫道,“解开他们父子的脚镣,绳子,看着他们绕场跑到天黑为止!谁敢逃跑给朕格杀勿论!” 又对詹七娘道,“你们都散了,该用饭用饭,该休息休息,吴娘子要罚的两人不必罚了,便由这对父子代劳了!” 胡少伋看了一眼钟氏父子,眼藏怨毒,“陛下,臣乃是刑部尚书,看管刑犯正算本职,臣请求亲自看管着他们跑圈儿。” 皇帝已起身走,头都不回地道,“你是刑部尚书又不是看驴拉磨的!你去传朕的旨意,命李纲以银青光禄大夫的身份速来见朕!” 赵构的嗓音很高,钟相和钟昂互看了一眼,一下子愣住了。 女侍卫詹七娘和王妟跟上来,詹七娘眼中满是兴奋之色,天光还大亮呢,皇帝陛下一句话,跑圈儿便免了,有了替罚的。 王妟问,“陛下真的不罚我们了?那我做什么?” 皇帝看着她,很有些欣赏的意思,点着头对她道,“你还不错,嘴够严实,去喝绿豆汤吧,午后该做什么,你去问吴娘子。” 两个女子兴奋地道,“奴婢谢过陛下!” 赵构回了宫,坐在阴凉的大殿里喘了口气儿,吴芍药午睡才起来,她看看赵构的脸,关心的问道,“陛下你去哪里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朕去看被你罚的两个人了。” 吴芍药后悔道,“呀!臣妾忘了,这么热的天!她二人注定还在跑吧?” 皇帝淡然地道,“你去看看吧。” 吴芍药赶紧跑出去,赵构悄悄站在殿口看着她。想来她的目力不错,人一到南门下便站住了,手搭着凉棚往南边看,赵构暗暗发笑。 不一会儿,吴芍药脸白白的返身回来,“陛下,有件蹊跷事!” 赵构一本正经地问道,“何事啊娘子。” 吴芍药道,“才一中午的功夫,挨罚的两个人都脱相了,臣妾一点她们的模样都认不出来了!腰也粗了衣裳也换了,有一个好像还长了胡子!” 赵构哈哈大笑,将实情告诉吴芍药。 吴芍药回过味儿来,“我说呢!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父子?这算是谋反的,依我朝祖宗之法必不能轻饶了他们,怎么反倒叫他们跑起圈子来了。” “娘子,什么都依祖宗之法的话,我大宋此时应该拓疆万里,四夷来朝才对,但实情又如何了呢?半壁江山落入敌手,治下的臣民也不安份,是该改一改的时候了!” “陛下,我朝已有一百七十年的绵长国祚,祖宗之法必然有其道理,臣妾并非执意阻止陛下用谁不用谁,唯望陛下步步谨慎。” “朕知道,一会儿银青光禄大夫李纲要来商议国事,娘子你可以去忙你的。” “陛下!”吴芍药大吃一惊,想说什么又止住,似乎在考虑自己接下来的话算不算干预国事。 皇帝和颜悦色说道,“娘子有话自管说出来,你我不该见外。” 吴娘子很感激,想了想道,“陛下依你看,参知政事范觉民,此人如何?” 赵构道,“范觉民年仅三十,便身居右相,其见识和能力自然很不错。” 吴芍药说,“但连范觉民都说李纲名实难副,眼中无主上,不可以为相!” 不得不说吴芍药这话触动了赵构,别人谁都可能有二心,唯独吴芍药没有。 她罕见地针对李纲说出这番话来,也绝不会是因为私怨,把范觉民搬出来也更具说服力,因为赵构对范觉民印象不错。 范觉民祖籍襄阳,聪敏又任学,头脑清楚,建炎元年极力反对李纲出任相职的人中便有他一份。 赵构问,“怎么,娘子你也反对李纲复出?” 吴芍药道,“陛下执意要用的人,奴家怎么会反对,只是提醒一下陛下而已。” 赵构放了心,心中涌出一股感激之意,说道,“娘子你放心好了,你的话朕会再想一想,但朕已传命叫李纲速来见朕,而且又是当着钟相父子说出来的,总须见一见他吧?” 门外有内侍通禀,“陛下,刑部胡尚书回奏,李纲拒不接受银青光禄大夫,托病不见人,还说请陛下另请高明。” 赵构一个愣神,此人果然够倔,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不成熟。 皇帝有命相召,傻瓜都知道这是机会来了,而且见你之前先抛了个银青光禄大夫砸过去,要是一般人谁不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可他倒好! 赵构也倔,让一个下臣挫了面子没有勃然大怒,反倒还泰然地笑了笑,吩咐道,“去告诉胡少伋,朕今天就想见到李纲,他不是有病动不了么,让胡少伋把他抬过来见朕!” 内侍下去后,皇帝才有些气呼呼的,心说也好,看来众口一词也不是没道理,李纲要真不识抬举,见一见也就算了。 申时,李纲到了。 赵构罕见地步出大殿去迎,看到刑部尚书胡少伋汗流浃背,亲自手扶着担架赶过来。 赵构大吃一惊,原以为李纲只是以生病为借口不接圣命,谁知真是抬来的。 李纲脸色蜡黄,皮包着骨头,光线再暗一点的话看上去就像个…… 胡少伋先有些不大好意思,“陛下,微臣幸不辱使命。” 赵构知道胡少伋的意思,这老爷子估计一见李纲重病,巴不得李纲来不了,他回话时再加上点佐料,皇帝若是一怒,李纲复出的事也就黄了。 那么胡少伋此刻的尽心尽意,便有些弥补的意思了。 赵构吩咐道,“胡爱卿很辛苦,请胡爱卿去御厨房,赐绿豆汤一碗,以为卿解解暑气。” 有宫女上前,领着受宠若惊的胡尚书下去了。 赵构这才凝睛细看李纲,发现他正努力欠身,要朝皇帝见礼,于是连忙制止。 李纲道,“陛下见召,臣来晚了!” 完全不是胡少伋回奏的那样,还“拒不接受银青光禄大夫,托病不见人,请陛下另请高明。”三句话里已有两句不实诚。 妈的,这碗绿豆汤朕给着都冤枉了! 皇帝先不说话,连忙叫人将担架——其实也就是李纲的病床,离近了一股药味——先抬入大殿,然后才关切地问,“爱卿何至于此!” 李纲道,“臣是常州人,可能不大适于居住在万安军1,在那里瘴疠还是比较多的,幸而陛下只让微臣去万安军数月,便赦回了微臣,不然微臣还怕见不到陛下了!” 赵构暗道,朕是建炎二年十一月贬你去的,而你却直直拖了一年才动身。 不过此刻他已无暇计较这些,先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张烛跑步来给李相爷诊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章 真是神奇了! 不大一会儿,御医张烛扶着帽子跑过来了,气喘吁吁地问道,“陛下,小臣来晚了么?” 这人可比胡少伋把握多了,胡少伋人老猴儿精,简直没有一点准的。 把脉,张烛的脸色越来越来整肃,“李相爷的身子虚弱至极!” 皇帝问,“什么病因?” 张烛,“李相爷的病都是从气上来的,气大伤肝,小臣推算李相爷可能因为什么事气滞不出,长期憋闷于胸,再加上岭南湿热影响了相爷的胃口,殊不知人不饱食则无气力,病何能去?” 赵构看李纲,见他不否认张烛的话,那么便是确实的了。 建炎元年五月,赵构曾起用李纲为右相,但颜夷仲说李纲被金人厌恶,不适合为相,时任右谏议大夫范觉民也说李纲名浮于实,同年十月张浚也弹劾李纲。 李纲任相职还未满百日,便被罢去了观文殿大学士,只留了提举洞霄宫一个虚职,勒令居住于鄂州。 李纲被罢了职,直到去年还有人盯住他不放,时不时有弹劾的本章上来。 张烛道,“相爷是不是时常感觉浑身乏力?动不动心慌意乱?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才安心,但即便抓住了也心虚气急,冒白毛汗?” 他说一句,李纲无力地点一下头,“夫子所说甚对,有时病一上来感觉身似浮萍,心跳失律,简直生不如死。” 赵构道,“快些为李爱卿开方子。” 张烛道,“此症重在理肝,但相爷肠胃虚弱,药可不便口服。” 赵构问,“是什么方子?” 张御医道,“小臣给出一道‘利肝散’,穿山甲二两,莪术、皂刺各一两,川楝子、冰片各半两,共研为细末,每次取一小撮儿填入神阙穴,外裹厚布勿使药粉漏出,三日换药一次,先贴一个月看看。” “至于口服之药,小臣再建议李相爷试一试医圣张仲景的‘五苓散’,但药量减半,如陛下同意的话,小臣这便去配药。” 赵构道,“张公的医术朕没什么不相信的,只是朕有个疑问。” 张御医,“陛下你请问,小臣知无不言。” “几日之前,朕的女侍卫王妟晕倒了,你那次便提到过五苓散,” 张御医一下子结巴起来,“陛陛陛……” 皇帝抬手不让他哔哔了,这事儿真不大好讲。女侍卫生病他没药,李纲有病药立刻便有了,这才几日的功夫。赵构也不记得给太医局拨过款子。 “朕知你的心意了,不怪你。” “谢陛下不怪。”张御医抹着汗说。 “但你那副医圣的五苓散金贵的很,不必给李相服用了,朕要等着朕的哪个女侍卫再得了此症,好留给她用。” 看到张御医吃惊地瞪起了眼睛,皇帝道,“朕这里还有不少的桑葚儿羹,干净又新鲜,不胜过你那些陈年的柴梗!” 张御医还想解释,“陛下,非是小臣……只是小臣,药太稀缺了,臣只是打算留下它,万一陛下或吴娘子用到,也好……” 赵构道,“朕岂能不知道,因而半句也未怪你。太医,朕断定李相恐有血糖低的症状,不知你的意思是不是呢?” 话一出口,赵构又醒悟过来。 血糖低,打死张御医也不知道这个症状。 果然,张烛一听脸上便见了汗,“陛下,何为血糖低?小臣孤陋寡闻,求陛下给小臣赐教!” 恰看到李纲脸上又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虚弱表情,眼睛直着虚汗直淌,手不住的颤抖,赵构连忙吩咐道,“来人,去厨房调一碗浓糖水来,给李相服下。” 不一会儿,水来了,宫人服侍着李纲喝下去,不大一会李纲的脸色又恢复了。 张御医叹道,“真是神奇了!” 皇帝摆摆手道,“你去准备外用的利肝散,其他的不必你做,你管李相的肝,朕管他的肠胃,只盼李相的病早日康复。” “是,陛下!”张御医起身匆匆走了。 挥退了杂人,殿内只剩下了李纲和赵构,君臣二人一个座上,一个床上。御医张烛的态度与那些弹劾李纲者截然不同,这让赵构稍稍心安。 建炎四年的战局,敌攻我守。 金兵分三路进攻我宋,东路是完颜宗弼,连克楚州、扬州、建康、临安,这是奔着赵构来的。 中路是沿着庐州、舒州然后沿江往上游,兵锋横扫蕲州、江州、洪州、吉州,奔着元祐太后和潘贤妃去的。 西路是金国大将娄室率军进逼陕西。 东、中两路金兵可以说是无功而返,至少是强弩之末,而西路战事正酣。 此时在陕西抵挡西路金兵的是川陕宣抚处制使、张浚1,其部将吴晋卿早年在同西夏作战中屡立战功,但在邠州彭原店与金兵初战失利,偏将杨晟战死。 陕西一失,则汉中、成都诸路危矣! 那时金兵若从成都来攻,顺江顺水,又得天府之国料粮辎重。 而我宋必成仰面防守之态势,水陆俱忙,大宋可真就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而江南处处水深火热。 上虞县东运河浅涩,赵构已令发六千五百余名役工,委令该县令监督疏浚。 余姚县境内运河浅涩,坝闸朽坏,河水漫溢成灾,赵构又命漕臣发一万七千余卒,自都泗堰至曹娥塔桥进行治理,诏漕司给钱给米。 军费捉襟见肘。 漳福诸州水灾,饥民尚未安置。 现在赵构才稍稍回过点味道来,去江西护卫元祐太后的一万兵,可能不全是溃败给了金兵。 因为后续的消息传来,说那些兵有多一半是半路哗变。 太后和贤妃走到吉州时,吉州府库都是空空如野,金兵还未攻到吉州呢,你总不能说粮食是叫金兵抢空的吧? 上万的人啊,都要吃饭。 府库里没有,太后的卫兵们只好到市上自买,但他们所发的饷钱都是沙钱2,当地百姓不卖食物给他们。 因而兵、民引发了乱斗,军士纵火焚掠,腾康、李惟忠不能禁止手下。 金兵尚未追至吉州,当地土豪陈新率众围城打击官兵,腾康丢下太后自己跑了,李惟忠和步将胡友里外夹攻,这才打退了陈新,回身一看,兵又跑了六七成。 眼下,李纲虽说病病歪歪,但总算来了。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大宋皇帝陛下赵构此时除了淡定,还是淡定,“李相,以当务之局面,你看朕应从哪边着手?” 李纲刚刚喝过了糖水,此刻手中正托着宫女递上的一小盏桑葚儿羹,闻言“叭”将碗一放,大声道: “陛下,金兀术被困黄天荡,真乃天赐良机!臣意陛下正当御驾亲征,一举在黄天荡剿除此贼,必将极大鼓舞宋军士气,给金国以根本上的打击!” 赵构淡定地问道,“李爱卿,此计是不错。但钱呢?兵呢?船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章 俩老家伙 李纲显然很吃惊,很有些不解而且痛苦地看向皇帝。 “怎么……陛下你问臣这个!” 赵构哭笑不得,无言以对,朕不问这个问啥。 要讲吹大话,大宋最不缺这类人,各种各样的大学士一抓一大把,人人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站到汴梁城头一字排开,小嘴巴巴巴这么一讲,金兵无地自容就退了? 来一出舌战群狼? 朕估计着他们除了冲你各种的流哈啦子,连一滴忏悔的眼泪都不会有。 皇帝点点头,看着李纲脸上痛苦的表情一刻浓似一刻,他有些不落忍了,“李爱卿,你的病体要紧,万不可起急。” 李纲喃喃道,“微臣建炎元年为相之时,曾给陛下出过平贼强国之策,取士、强军、军备、财赋、理民、城防、马政……此时三年已过去了,陛下怎么!难道朝廷还没有钱么?” 这回轮到皇帝张口结舌起来,他恍惚的是有这个印象。 李纲建议他御驾亲征,赵构曾有过一丝浓重的失望,认为李纲不过又是个以空中楼阁作为指导军政大计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为相呢? 那他不被朝臣们认可,而被底下百姓们拥戴,可能就是因为他敢于言战罢了。 然而李纲说出这番话的前提是,他以为皇帝三年之后是有钱的。 正在尴尬之间,刑部尚书胡少伋一步跳进来,手点着病榻上的李纲忿忿道,“李纲!你病未好便口出妄言了!你让陛下亲征黄天荡,万一陛下有个闪失我大宋指望何人?” 李纲望着胡少伋,胡须不住颤动,下巴哆嗦着回道,“那依你呢?” 胡少伋道,“完颜宗弼被困黄天荡这么久,胡某以为他早已领教到了我大宋的不好欺负,长江不是那么好过来的!” 李纲问,“接下来呢?” 胡少伋,“我朝历经多年兵火,此时正是百废待兴,老夫猜测,我们若对完颜宗弼网开一面,示以礼仪容让,他能不有所悔悟?那么陛下对黄天荡战局一向淡定,岂非正在此意!如果金、宋真能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正是江山万民之幸!” 李纲在病榻上一下子坐起来,颤抖着,“若要言和,从哪里为界?如果金国肯将太上和渊圣、众多的皇子、亲王、帝姬礼送回来,归还我们河南河北失地,送回那些虏走的典籍乐工,不要我们的岁贡,那么李某比你还要赞成议和。” 他追问一句,“这可能吗?” 胡少伋转着眼珠子说道,“但总得从长计议吧?” 李纲冷笑一声道,“胡尚书你也认为不可能了!你这句从长计议说的好啊!” 胡少伋根本不信李纲会夸他,狐疑着问,“好在哪里?” 李纲道,“只要金兵不打我们,胡尚书你希望能延一时是一时,能拖一刻是一刻!你七十七岁了,兴许再议这一次和,你便可以安安稳稳地走到坟墓里去了!但李某可不成,我大宋成千上万的少年子民们不成!他们要的是来日方长,靠的不是谁人的施舍,而是百代的国运昌盛!” “你,你,你这是强辞夺理!我胡某也和你一样读的圣贤之书,几十年事君,忠于君事,每一事无不以圣上之意是从!岂是你想像的那样!” 李纲哼道,“难道你看不到吗?金人所到之处,居民逃隐穷巷,惶惑不知所以为!有钱的披裹着毡子伪装成乞丐,年轻的妇女以灰墨涂面,想着法的躲避兽行。你想与狼求和,须得给它肉!当然了,只要你保住了官位,自己是不缺肉吃的,只须去逼迫着百姓割肉。你也管不了千秋万代,依李某看,胡尚书你只要求个三五年的平安,捱到你腿一蹬、眼一闭也就足够了!” 赵构不说话,只是看两人斗嘴,心说这便是两个文人之间战与和的斗争。 胡少伋气得身子摇了摇,他站在殿门口都没顾得上进来,两人便交了锋,此时手扶着门框,气得眼眶湿润: “李纲,你怎的如此口出恶毒之辞,你千不念,万不念,总该念一念老夫大热的天,亲手扶榻将你送到陛下面前来!” 李纲恼羞成怒,一伸手将那盏桑葚儿羹朝殿口掷过去,无奈病中无力,碗只掷到了多一半,在地下摔碎了。 胡少伋扑腾一下子在殿口跪倒,老泪纵横,“陛下,你看看姓李的!罢武兴文乃是祖宗之成策,老臣也是全为了社稷着想,却叫姓李的说的如此自私!我即便老不死,也要叫他气死了!” 李纲一掷未中,不解恨,一边说着,“你这只摇尾乞怜的狗,”一边奋力扳住床沿子要爬下来。 看样子不跑到殿口蹬胡少伋两脚誓不罢休。 吴芍药领着三七艾十一娘、王妟闻声赶过来,看到皇帝脸色铁青端坐不动,两个老家伙已然水火不容了。 吴娘子一使眼色,扈三娘和詹七娘一边一个搀扶起了胡少伋,艾十一娘和王妟跑过来摁住李纲,两人一个委委屈屈,一个跃跃欲试。 赵构看着李纲,年纪已将到知天命的时候了,还是如此的好斗。 关键你看看他此时的境遇,三年多的时间被罢职不用,刚刚才给个机会冒上来,火气还这样大的没有收敛。 也难怪他得了肝病。 赵构虽然不主张议和,更看不上胡少伋的作派,但此时反而觉得胡少伋更委屈一点,大宋一百七十年的国祚延续至今,有些人的思想早就僵化了。 李纲更是个理想化的人物,为了政见敢和任何人叫真,脾气一上来居然敢摔皇帝家的碗,真叫皇帝佩服之至。 一个幼儿园的副园长对正园长还毕恭毕敬,一个保健医生对主打幼教女老师还偶尔打打溜须,科员跟科长敢像你这样儿?分分钟让你下课! 赵构走神儿了,直到吴芍药呼道,“陛下,你该说句话!” 胡少伋转而向吴娘子诉委屈,“吴娘子你都看到了,老臣悔不该在抬他来大内的半路上没一把掐死他!你看他刚吃过药,便像条疯狗一样见谁咬谁了。” 赵构哈哈大笑,在场的每个人都愣住了。 胡少伋又转向了皇帝诉委屈,“陛下,政见不和总可以谈,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李纲太过的鲁莽根本不足为相!他也就是个村夫野汉子!” 李纲气得,手在病床上到处乱摸,但再也没什么了。 他一眼瞧见离着病榻边几步远的地方,一块木几上有只茶碗,便蹭地一下跳下去,把茶碗抄到手里,朝着胡少伋便掷! 胡少伋没料到李纲还是这一手,身上结结实实地挨到了,茶碗从身上弹开时,扈三娘手疾眼快居然一把抓住了。 胡少伋喊道,“诶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章 能不能支持 殿外,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御医张烛又是一路小跑着来送药。 皇帝重臣所用的药,太医局哪敢怠慢!张烛发动了太医局里所有能动的人、能用的家什,将利肝散所用的几味药擀的擀,碾的碾制成了粉沫。 又赶着亲自送过来,幸不辱使命。 各门上的守门者都认得张御医,知道他是这些日子皇帝跟前的常客,一路验防放行,畅通无阻。 张御医赶到大殿门外时,正看到了胡少伋被碗砸到的那一幕。 内侍通禀,“张御医到了!” 赵构道,“快请!”语调里没有丝毫的不悦,张御医放了心,捧药稳步入内。 令他深感惊讶的是,原本横卧于床的银青光禄大夫李纲,此时已不在床上卧着了,看起来活蹦乱跳,一双牛眼睛还死死盯着痛哭流涕的胡少伋,一副不解恨的样子。 张烛眨吧着眼睛看李纲,大惑不解。 赵构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问他道,“你看什么?” 张烛指指李纲,“陛下你使了什么法子,竟让李相爷短短功夫像是换了个人,人不但比小臣午时看到时活泼,连面色也比那时好了很多!” 赵构指了指门口的胡少伋,“这是朕同胡爱卿演的双簧1。李相之病起因于气滞,朕便同胡爱卿想着法儿的让他将气发泄出来,你看效果是不是很好?” 李纲一愣,头一次听说有“双簧”这种疗法。 连胡少伋、吴芍药都是一愣,原来闹得乱乱哄哄的,是在给李纲治病。 胡少伋泪迹未干,起身看李纲,发现他果然精神多了。 赵构对李纲道,“李爱卿,你还不快快谢过胡尚书,他为了你的病忍辱负重,气你也是要让你暴起,被你辱骂了不说,还挨了你的砸。” 李纲将信将疑,看看皇帝,看看胡少伋,再乍着两条胳膊,低头端详自己,看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胡少伋来的快,把脸一仰,胸脯子一挺,“李相爷,你可别真成了以怨报德!” 李纲老脸一红,赧颜一揖,“李某错怪你了,请勿多怪。” 皇帝问御医张烛,药准备的怎么样了,张烛连忙奉出药来,屏退杂人,女子们也都回避,要为李纲敷药了。 李纲重回榻上躺好了,撩起外袍、衬衣,张御医将他带来的药沫儿以一把两寸长短的牛角小勺儿铲起一下来,慢慢填入李纲的神阙穴2之内。 再用一块经纬质密的布片盖严了,用带子围着腰缠好。 此时,赵构看李纲已有些老实了,起身对着张烛深深一揖,“多谢夫子!” 这已很见尊敬了,夫子之呼,乃是对极有知识者的一种敬称,出自一向目中无人的银青光禄大夫李纲之口。 顺便,再对着胡少伋略略一揖,“李某多谢胡公!”又是一个尊称。 胡少伋看了看皇帝,目光中有很复杂的敬畏之意,看起来他和李纲之间誓不两立的一次冲突,被皇帝一句“双簧”便遮掩过去了。 李纲或许以为是真有其事,不过胡少伋可不这么认为。 因为陛下只明确吩咐过他一句,喝绿豆汤。除此之外一点有关于“双簧”的暗示都没有,方才的冲突又是他自己闯进来引发的。 他看向皇帝的眼神里好像有个未解的疑惑:这个“双簧”是什么疗法? 李纲来的时候是由病榻抬着来的,回去时把床丢开了,又带走了皇帝御赐的糖一包,张御医的药粉一包,御营女队送的桑葚儿羹一罐子。 他与刑部尚书胡少伋两人客客气气,出和宁门时还你让我先走,我让你先走地好一番推让。 只有皇帝怅然若失。 李纲脾气太大,太直性,浑身上下没有肉,除了理想都是脊梁骨。 赵构想,李纲和宗泽属于一类,要让他们像前户部尚书李棁那样,开城迎接跪拜金人,几乎就是不能想象的事。能力先放在一边,只这份坚决便可用。 但治理国家不只是赵构和李纲两个人的事情,万一他和谁都搞不到一起,赵构可怎么办呢? 好在李纲的病已有了对症之法,只要他的病能尽快好起来,赵构总能找到适合李纲身份和长处的职位。 这样一想,赵构也就松了口气。 皇城司的带甲侍卫跑过来请示,钟氏父子如何处置,因为按着皇帝陛下的旨意,这父子俩可一直跑到了天黑。 皇帝猛然想起了这两个人来,他们果真绕圈跑到此时? 侍卫答道,“是果然的,陛下,小的们一直不错眼珠儿地瞪着他们了,谁都没敢偷懒!” 赵构不由得一阵兴奋,吩咐,“去看看!” 大内内宫南门内,灯烛明晃堂亮,往女营的练场上而来。 吴芍药居然也将他们给忘了,陪皇帝一同来看。 钟相、钟昂父子两个跑到了这般时候,正瘫坐于练场的边儿上悄声嘀咕。 钟昂对父亲道,“爹爹,皇帝陛下真能赦免我们的死罪么?可别再累了傻小子,此时我是再也跑不动了,再来两个挠我的女子的话,我敢说她们拿条腰带都能勒死我了,我是一动都不想动了。” 钟相道,“八成不会有错吧,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又当着那么多的人讲出来的,旁边还有那个刑部尚书,这还能有假!” 钟昂道,“爹爹你快别提那个胡尚书了,孩儿一来这里,以为九死一生,损他也损的过狠了,他盯孩儿的目光就像刀子。” 钟相道,“你这话不假。陛下说,我们若逃跑的话格杀勿论,那胡尚书便争着要看守我们,我当时便看出来他没安好心,也许打着不良的主意呢。” 钟昂道,“只要陛下一转身,他便给我们一刀,然后报个逃跑未遂。” 钟相分析道,“爹看着不会假了,你听他吩咐胡尚书,叫李纲相爷来见他。你我可都知李纲三年前是被罢了官的,而陛下用了银青光禄大夫,这可不算小官儿了!” 钟昂,“嗯那,就算他骗我们,总不会连李相爷也骗。” 又道,“但我们父子在鼎州可没少干坏事,至少得在大理寺蹲些日子吧?” 两人正说着,只见内苑南门灯光亮如白昼,圣驾到了。 钟昂“腾”地一下子跳起来,勉力地扶着呲牙裂嘴的钟相站了起来。 有内侍道,“陛下和吴娘子来看你们,还不快快过来见礼!” 皇帝在灯光下挺身而站,身材俊逸挺拔,吴娘子妖娆多姿,面若桃花。 皇帝不等钟氏父子动作,便抬手制止道,“免了!你们这半日跑的如何?” 钟昂回道,“陛下,我们从午时一直跑到天黑,陛下你不会食言吧?” 皇帝问道,“你们还能支持么?若能支持的话,便去大理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章 你才多大呢 钟氏父子俩对视一眼,果然猜对了,死罪饶过活罪不免,要去吃夹棍了。 吴娘子问道,“陛下问你们话呢,到底能不能走啊?” 钟相道,“回吴娘子,我们尚能勉强着走动。” 皇帝笑了笑,朗声道,“你们走吧,去大理寺菜园子,找管事的登记入册,今后在那里打理园中蔬菜,晚上便睡在风波亭内。” 钟相很吃惊,不是去吃夹棍的,是去种菜浇菜。 “陛下,”他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问道,“菜园子可有人看守么?” 皇帝笑道,“哪座园子没人把着?但可不是为了看着你们,你们只要安份于菜园子,朕自会降旨给大理寺,按月给你们发放饷钱。” 钟相指着自己的胸口,“陛下,我是说……我们,难道陛下不怕我们父子半夜里逃掉么?” “陛下……”吴芍药悄声提醒。 赵构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们想走便走,朕不强留,出去后隐姓埋名,不可再以钟相之名蛊惑人心!若有违朕言,必将你们扒皮挫骨,不再轻饶。” 钟相道,“小民父子罪在不赦,陛下因何网开一面?自古任何一位君主,对谋反者都不会轻松放过的。” 皇帝道,“因而你们才要隐姓埋名,钟相、钟昂两人之名从今往后不能再有了!不然别人如何看朕?会不会仿效二位?” 钟昂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皇帝,有些不敢相信。 皇帝和声道,“金人肆虐,朕被迫着初登大位,也不是没错处……念你们早年自发的招集人马前往汴梁勤王,虽未立功,但其情可嘉!” 钟相哽咽道,“陛下,你这话可说到钟某的心里去了,但凡能活得下去谁会提着头谋反,实在是报国无门啊,回到家乡地也荒了,租子也欠了,官差各种的催缴,老爷们肉山酒海,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皇帝道,“兵民乃胜利之本,你们若想报国,朕自会给你们机会,但当前你要先将菜园子侍弄好了!” 钟昂问道,“陛下,李相爷果然复出了?他能复出了,小民便信你这话!” 内侍厉声喝道,“大胆!” 吴娘子却止住内侍,代答道,“复出了,李相公于午后在大内诊过脉了,由太医局拿了些药物,已回府去调养,病好之后自然要为国家做事。” 钟相道,“陛下实是明君,胸襟非是我等能够揣度!从今往后钟某便叫钟目,他便叫钟卯,再也不会有钟相、钟昂!而且我们也想为国效力!” 赵构等的便是这句话,问道,“你们都有什么本事?朕可不养闲人。” 钟昂,此刻已改名叫了钟卯,争着回道,“陛下!小民自幼习武,还是有些身手,愿投奔军前誓杀金兵。” 赵构一挑眉毛,“哦?你使什么兵器?” 钟相,此刻已改名为钟目,代答道,“陛下,他是我从小亲授的,常使一对双刀,多了不敢说,等闲的三五十个人近不了他的身!” 众人都以为,皇帝必叫钟卯耍一耍刀看看。 谁知皇帝道,“好吧,朕已记下了,速去菜园吧。” 皇帝挥手,皇城司带甲卫士领他们父子二人出了和宁门,再沿着御街去大理寺菜园。 到了之后,一人对着菜园子押班出示了皇城司的禁卫身份、传达了皇帝口谕,然后几个人一扭头走了,将父子俩扔在了菜园子里。 上次那位夜间的押班正在领着几个人摘菜,往大瓦子的夜市里送,两人不等着吩咐,便上前殷勤助手。 夜里,押班打着哈欠进屋子睡觉,门房里只有一位老头儿把门。 那道大门看起来也不怎么结实,反正钟卯一脚准能踹开,一脚不成两脚准成。 两个人都不说话,在风波亭子里拂了拂土,合衣往长凳子上一躺,真他娘的乏透了,父子俩片刻间安然入睡,鼾声大起。 大内,吴娘子陪皇帝赵构回到寝殿。 候着身边再也无人了,吴娘子这才问道,“陛下,你那句‘兵民乃胜利之本’真是好有道理,是谁说过的话?奴家怎么全然不记得呢?” 皇帝知道是自己又说脱了嘴,被她记下了,又不好过深地解释,只是淡淡地说,“你不记得的话可多了。” 吴芍药不甘心,“但奴家怎么一点不记得呢?” 皇帝道,“你这小妮子,今年才多大的年纪,怎会全记得!战争之最深厚的伟力,存在于民众之中……是不是你也不知道?” 吴芍药简直对皇帝陛下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她数次看着赵构默默发呆,眼含着赤烈的热情。 但天已经很晚了,皇帝居然什么表示都没有,她试着往外走也没有留她。 吴娘子毕竟出身名门,知道矜持,起身回自己的寝室时还在想:陛下太忙了!你听他方才的那句话,“你这小妮子”,那他看我仍是小妮子了,我可不必急。 在这边的另一间寝殿内,大宋的皇帝赵构陛下,同样辗转不眠。 在林子里教王妟射箭时,赵构便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哪里不对劲了,但这种事儿,他可不好意思与吴芍药说出口。 林内昏暝,因而更反衬出王妟领内那截脖颈如雪一般的白净。 赵构声明可不是有意去瞥的哈,脖子人人可见。 她的颈子后面好像还刺着一幅小小的纹身,分辨不出纹的是啥,因为黑色的图案只露着一截儿,多半截儿被衣领子掩着。 黑白相映,宛若白绢上绣着乌梅。 仓促之间他将箭都勾飞了。 那一瞬间,赵构曾经抑无可抑地心跳似狂,但身体却木木的,毫无反应。 这正常吗?一个未婚的大龄赵构,怀里又不是个夜叉。 他绝必知道了自己的问题,软件先进,机箱老化。 此刻,占据着脑海五分之一的残存的赵构选择了程序性死机,什么信息也不提供,剩下的五分之四异常活跃,在那里自己找答案。 大宋皇室几乎被金人一网打尽,总算有一条漏网之鱼跑到临安来,身体又是这样的颓废,唯一的儿子又被吓死了…… 宋太宗抢着继承了兄长的皇位,绝不会想到他的后代八世而绝。 难道传说中的那段“烛光斧影”的故事1真有其事? 而他以一具未婚之身跑过来接缸,亏大发了,亏不死也憋死。 赵构胡思乱想,夜入深更,依然异常的清醒。 宋太祖陈桥兵变,兵不血刃的夺了后周柴氏一对孤儿寡母的天下,最终他的末代小皇帝,也以小小的年纪蹈海而亡。 一代枭雄比谁都清楚,他巧得了天下是因为拥有了武力的缘故,因而燕云未复,西夏未统,丝路未通,便急不可耐地罢去了武将们的兵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章 宁夏枸杞会有的 谁都知道国运昌盛必须要文武两备,宋太祖不是常人,怎会不知道这个呢?怪只怪这个便宜占的太俏了,太大了,也太容易了。 捷径有毒,囊括着方方面面。 你看那些巧取的官吏,刷过的数据,卡在界栏缝隙里,在车流中进退不能的淑女,剽窃来的诗文,和烟粉里得来的汹涌快慰。 大宋的程序真的很奇葩,运算的结果也很奇葩。 一百五六十年的和平造就了耀人眼目的繁华,不夜的都会,璀璨的文明,让我宋一代代继任之君,庆幸他们始终坚持了扬文抑武的祖宗训戒。 但他们忘记了澶渊之盟才是这段和平的开篇,它是用一场血战作的题引,以八牛硬弩1做着背书。 谁都可以忘却我大宋这段短暂的蓬勃奋起,但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赵构皇帝陛下,才深深的知道它的珍贵啊。 珍贵啊。 靖康之耻,是不良生活理念积累出来的要命的病痛。 病痛之后注定有人觉醒,有人磨砺,有人奋起,有人迷恋着旧习,不能自拔。 赵构想,上天曾经将一次重振的机会、连同震慑敌胆的力量摆到过宋室面前,然而他们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以后才后悔莫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拐点曾经出现,历史没有转弯儿,从此辽完了金,金完了元,只有星汉难明。 独处有时候会让人成熟,要认识世界,先认清楚自己。 反正赵构在这一夜的辗转反侧中,好像真有点成熟起来了。 有句话说的多好啊,熟透的谷穗总是低着脑瓜儿。 他真得要谦虚,向所有人学习。 勤观察,勤思索,勤总结,经常向前看看,向未来再看看,然后做好当下。 在所有的,包括别人的拙折中总结前进,别等着摔个嘴啃泥才长教训,因为那时候你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不学无术麻木着快乐终究不行,仅凭着一个大宋官十代的身份绝必不行。 钟相父子身上那种桀骜不驯正是赵构想要的,宗泽的不屈,李纲的拧直,邴育戈手下那帮有米就能战斗的人,就是大宋的肾气。 我宋的成法既然也有弊端,那朕要改一改它了! 早上,吴芍药起来的时候容光焕发,光彩照人,赵构看她比西施漂亮多了。 他满眼的血丝,默默地站在大殿门口揪耳朵,左边十四下,右边十四下。 “陛下,奴家知道你又在补肾气呢!” 赵构脸悄悄一红,很快恢复了正常,揪完了耳朵,若无其事地吩咐厨房,早膳为他准备一道“枸杞蒸鸡”。 看这道菜的名字组成也比较简单,但厨房里还是派着侍厨的宫女过来请示。 赵构告诉她,用嫩公鸡一只,去毛和内脏,洗干净,鸡腹内塞满宁夏枸杞。 宫女问,“陛下,宁夏枸杞是……什么地方的?我们只有一些金州的枸杞,不知行还是不行?” 金州地处汉中,离着宁夏还远着呢。 俗话说手里握的便是最好的,嫌不好也没别的。 皇帝诲人不倦,“你总该知道肃州吧,那边枸杞更好,瓜州的也行,既然没有就暂用金州的枸杞吧,等将来我大宋……宁夏枸杞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宫女还在等着不走,枸杞蒸鸡还没说完呢。 皇帝告诉她,在鸡腹内塞满——金州枸杞,放入砂锅里加盐,加水,葱段,姜片,黄酒,加盖子置炉上蒸透,很省事。 宫女转身以后,赵构还叮嘱她道,“这半月之内,朕每天早膳都要吃这道菜。” 就为了补肾气。 女子为难地道,“陛下,子鸡倒有的是,枸杞可不多啊。” 皇帝淡定地道,“你怕啥,金州还是我大宋的地盘嘛,你告诉冯阁长,给陕西处置使张浚送个信儿,让他给朕弄些金州枸杞来便是!” 他和吴娘子坐下来时,吴娘子看到了这道“枸杞蒸鸡”。 在白釉砂锅里,汤面上浮动着经枸杞滤染过的几缕鸡油,透亮的油珠儿上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衬着青白的葱叶,恰似朝霞浮动,而子鸡的鲜味根本不必用舌头去尝,吴芍药用眼睛已感觉到了。 她由衷地称赞道,“真是好美啊!” 赵构很想跟一句,“那也不如娘子美,”想想还是不要撩了,先看看半月后的疗效再定吧。 吴娘子喜欢吃肉,那赵构重在喝汤,这道菜一点都没浪费。 一只小子鸡比一只大鹌鹑大不了多少。 看着空荡荡的砂锅,吴娘子问,“陛下,下一顿奴家还想来这个枸杞蒸鸡。” 赵构神色超然,“朕早料到娘子会喜欢的,我们连吃它半个月!” 吴芍药道,“是吗?陛下,你可没猜到奴家本来想吃一个月!”她极为大度地说,“半月就半月吧,我知道陛下一定还有新花样。” 小妮子太清纯,像出于自圣手的一阙清词,精致于格调,悠远于韵味。 赵构将李纲复起为银青光禄大夫其实不是实职,只是个寄禄而已,表示恢复了李纲从二品的身份,李纲可以拿从二品的钱了,但不负责具体差事。 这件事虽然是钟目和钟卯父子引出来的,但在赵构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宋官职机构重叠,各种的名目和花样,朕多养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早朝时赵构往上边一坐,立刻感觉到了官员们的不满,不满率大概占了百分之九十。 在这百分之九十里面,百分之百都是文官。 真正的武将们都在外御敌,朝会上顶着武职的枢密使也是文官。 一片宁静了一年多的水域,突然间游进来了一条瘦得皮包着骨的鲨鱼。原有的鱼群因为紧张而团结一致,对鲨鱼充满了敌意。 宰相吕元直首先说话,他稳步地出了班次,躬身奏道,“听说陛下昨晚亲自为李大夫调理疾病,一碗糖水下去便叫李大夫恢复了生气,臣真是好奇得很!” 赵构点点头,“吕爱卿你好奇什么?” 说着,看了一眼刑部尚书胡少伋,消息就是他散布的。 胡少伋目光游动不停,只把头低了低,但脚下稳稳地站着,表达着他的立场。昨天胡少伋和李纲离开大内时,两人并肩走出和宁门,和立场无关。 吕元直道,“微臣好奇呀,李大夫以生病为由,整整一年光景不去贬所居住,那病得有多么严重!原来只是个借口而已,原来只差了陛下的一碗糖水。” 底下未传来一片低低的笑声。 赵构知道李纲的病不是假装的,看看他那个气色便知道了。 李纲昨晚对着胡少伋奋起掷物,只是一股气在支撑着,估计他那一掷,已将糖水的能量耗尽了。 他往底下看了看,没看到骨瘦如柴的李纲。 这片低笑声,向赵构传达着明确的舆论倾向,不但针对着李纲,还讥笑了皇帝的那碗糖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章 朕血糖低了 不必细看,发出笑声的人里有户部尚书兼尚书左丞叶少蕴,参知政事范觉民,御史中丞赵鼎。 都是赵构平日里倚重之人,他们敢笑。 赵构板着脸不说话,表示有点吃惊,然后外强中干的直视着吕元直。 这是君权和臣权吃果果的对视。 想不到用不用李纲这件事,可以将君臣之间一团和气的表象撕开,这帮臣子们在原则事情上竟然毫不含糊,不论主战的还是主和的,一下子抱团儿了。 这种僵持可不能过久,赵构只坚忍了片刻,吕元直便左右看着掩饰说,“李大夫没到,看来病体又沉重了,哈哈。” 叶少蕴站出来道,“陛下,臣请求仔细考虑李大夫的任用!!” 赵构暗暗舒了口气,应道,“叶卿,你尽可详说。” 叶少蕴奏道,“我大宋此时内外风云,正须君臣一心共度时艰,正所谓家宅不宁何御外寇!建炎初年,李纲只在相位数十天,便闹的朝堂上下乌烟瘴气,可眼下陛下你看,我大宋正在百废待兴的时候,黄天荡还酝酿着一场战事,我们岂能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任用,而自乱了阵角!” 吕元直接着道,“叶相所言不无道理啊陛下,望陛下三思。” 叶少卿道,“陛下即便要起用李纲,至少也要等到黄天荡有了眉目,事情总要一份一份的来办,不然我们精力可有限。” 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臣子微微点头,赞成先解决了完颜宗弼,然后再解决李纲,叶少蕴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朕起用李纲是无足轻重的,那你们像挨了蜇似的又为何? 这群口是心非的玩艺儿们! 刚才赵鼎虽然也笑了,但他还算给赵构面子,紧闭的嘴未说什么。 赵构看到了亲卫大夫韦渊,问他,“不知韦大夫你是怎么想的?” 韦渊一愣,回道,“陛下,微臣正在回味那道西湖醋鱼的滋味,因而未曾留意吕相和叶相方才说了什么。” 皇帝问,“好吃吗?” 韦舅爷眉飞色舞,连声道,“好吃,陛下好吃极了!” 叶左丞和吕元直俱是一愣,正在聊着国家大事,怎么说上了醋鱼。 皇帝道,“韦舅爷说好,那就是真好了,何时舅爷吃够了这道西湖醋鱼,朕还有更好吃的给舅爷准备着,你可让你的厨娘再来朝朕取经。” “好的陛下,但微臣感觉一个厨娘有些不够用,若是两个便好了。” “朕准你所请,散朝之后再给你一个。” 韦渊眼睛发亮,“陛下,臣看那个王侍卫就不错。” 赵构眼前马上浮现出匀净肌肤上的那半截儿黑色纹身来,怒道,“你去找吴婉仪商量都没用,朕是不会给你的!对吕相所言你如何看?” 韦渊退了一步道,“臣在所有大事上一是看祖宗之法,二是看陛下的指向而动,臣即便听清楚了吕相的话,也没什么看法。” 这才是亲戚。 韦渊不可能明确表态,但他的话也提示了赵构,祖宗之法。祖宗之法太遥远了,而皇帝就在上边坐着,韦渊听皇帝的。 胡少伋是一条泥鳅,吕元直那句无意说出的“糖水”,很显见是把他卖了。 姓胡的不打小报告,姓吕的一宿之间不可能知道“糖水”这回事。 胡少伋打断道,“陛下,不知钟相父子被陛下如何处置了?此等反叛昨天晚未回刑部大狱,臣很是担心!” 赵构心虚的道,“胡卿你放心吧,朕已将之移送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立刻站出来回禀,“陛下,昨晚有属下报告了臣,送到本寺菜园子里的不是钟相、钟昂,而是钟目和钟卯,臣正待与陛下核实。” 妈的,朕刚想打一打马虎眼,他就给朕戳穿了。 轮到众臣齐刷刷地直视过来,赵构淡定,面不改色,目光向着正前方深邃的眺望,绝不与任何一个人对眼儿。 吕元直吃惊,“陛下,这样的重犯怎么送到了菜园?还让人偷梁换了柱!” 赵构略现尴尬,吕元直就差没指着赵构的鼻子说是他干的了。 对付这帮人比对付一条草鱼,要难一点。 赵构感觉有点儿血糖低,心里忙乱不堪,有心反击,却无处着手。 太祖立下过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这些人有仗势。 他们是赵构在临安的班底,这些人若是作了鸟兽散,在这间大殿里赵构还和谁摆谱儿? 祖宗之法有些道理啊,给他留下了这么些不离不弃的人。 如果没有了他们,赵构可能只是光杆儿赵构。在吉州敢于啸聚着私人武装和官军比划的,那个土豪陈新不会认得赵构是谁。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若等着吕元直再问到李纲和钟氏父子,赵构更会被动,于是道,“两件事都是朕的主张,谁都不要再说了!” 吕元直问道,“不知陛下是如何考虑的,臣有些不解!” 赵构道,“这正是朕要与众卿说的。越是在天下动荡的时候,我们君臣越是不能废弃了祖宗之法。” 这句话有共鸣,众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在不住地点头。 皇帝道,“当年我朝是如何对待宋江反叛的?招安!让其为我所用!方腊若非执迷不化,我们又岂会被迫派大兵征剿他?眼下外有重敌,你们叫朕怎么做?朕并非不敢去黄天荡,只是韩承宣手下兵不多,船也不多,朕是怕分散了韩承宣的精力!” 叶少蕴说,“陛下之言甚有道理!。 赵构又是暗吁了一口气,感觉血糖又恢复了一点 哪知吕元直跟进道,“但宋江那时属于渐成气候,与钟相父子可不同。” 赵构道,“哪里不同了,爱卿请直言。” 吕元直道,“这个钟相已然被孔彦舟所败,父子两人也押至了临安,难道陛下还想招安他们?臣可未闻被虏之贼还须朝廷招安的,一刀下去岂不更省事?” 吕元直你等着,你等朕缓一缓,第一个不会轻饶了你。 赵构道,“哼,吕相你这就是太拘泥于祖宗之法了!宋江作乱时我们是在汴梁,而今日我们跑到临安来了,朕之胸襟你不懂!朕连一窠蜂那两百人尚能给他五石米,让他们替我大宋效力,怎么不能容得下钟相钟昂?” 吕元直一直作死,可能被赵构那句“你不懂”逼急了。 追问道,“陛下所言很见道理,但微臣仍有担心!” “吕爱卿你担心什么?” 赵鼎也问,“吕相你担心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章 狼狈为奸 吕元直说,“姓钟的父子若还能光明正大的在人前露面,那岂不人人都要反一反再说了!反正作乱也无死罪,还比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容易的多!” 赵构冷冷地说道,“天下姓钟的有的是!赵鼎若反了,难道朕还不坐江山了!” 赵鼎也姓赵,连忙站出来道,“陛下这个比方不恰当,微臣冤枉!” 赵构喝道,“冤枉你也忍着!!” 大殿里瞬间一片寂静。 还是参知政事范觉民出来缓和,“陛下息怒,吕相向来话说的直,但吕相是个堪比前朝包拯大学士和寇准大学士的诤臣,望陛下体谅他的直率。” 吕元直道,“臣都是为了我大宋的万年基业,从未想过个人的荣辱!” 赵构道,“万年的基业也不是空中楼阁,总须一砖一瓦堆砌而成。” 吕元直道,“陛下你是何意?” “朕曾将临安防务、以用军费筹集之事郑重托付了吕卿,你该说一说了。” 乱哄哄的半晌,还得皇帝往正事上领一领。 一提正经事,吕元直安分了不少,他先回禀了城防之事,提议由亲卫大夫韦渊出任御营使,兼管临安防卫。 对他这项提议,赵构立刻同意了,一是放心韦渊,二是他不同意的话,担心韦渊可能跑到吕元直那边儿去。 至于军费,吕元直提出来由天下各州县筹集。 这就跟没说一样。金兵还没去,吉州府库都成了空的了,沙钱都买不来一块好窝头,上哪儿去榨的出军费来。 吕元直的这个建议都不如朱胜非,朱胜非还知道只有成都有钱。 这些官员只知道站队,正经事一点也不上心。 四书五经的读着,只用它来作仕途的敲门砖,进了衙门学问就不在这上边了,变成了站队伍。 一大帮学富五车的人,或战或和地分成了两派,用一个“战”字或一个“和”字便可以安身立命。 怎么战?怎么和?皇帝一问到脑袋上,就这么来应付差事。 赵构无奈地道,“吕相的提议有理,那你在一月之内,务必给朕筹集好下个月的军饷。川陕防守是重点,更是一点都不能拖延!” 吕元直抹着汗退下了,赵构又有了些不忍,是不是将他逼的太急了,苗刘逼着自己退位时,吕元直是坚决维护过皇帝的。 于是冲叶少蕴吩咐道,“叶卿,你也协助一下吕卿,当个大事来办。” 下个月军饷筹不齐了,赵某打的板子也让你二人分担,省的你们没正事盯着钟氏父子、李纲不放。 两人不傻,好像猜到了皇帝的打算,立刻老实了许多。 但叶少蕴又说,州县钱也不好普遍来筹,是不是请陛下再下一道诏旨,命令发运司,由发运司劝说两浙富民拿出粮食来。 赵构的捆绑政策不稀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让叶少蕴学会了,马上将发运司捆在了一条绳儿上。 赵构准奏,下诏,顶多到时候多打几个人的板子。 这次的朝会令赵构身心俱疲,不下岗的岗位才难做,也许就难在这里。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天子不是厨子,厨子的案板上总有货。 他退朝回来后一会儿雄心万丈,一会觉着前途缈茫。 因为他不能像摔那条草鱼一样将吕元直摔死。 将来若是处置吕元直过狠了,将会令那些坚决跟着自己的臣子们心寒。 在乱世之中,他意识到皇帝和文臣之间是弱弱联合的关系,别看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离了朝堂面对着吉州陈新那种人,他们也许一天都活不下去。 但赵构又何尝不是呢! 到那个时候,哪儿来的一尺半的西湖大草鱼给他吃?恐怕虾米都没人给了。 这也是他们紧紧追随着自己的一个原因之一,他们不像那些武将,手里还有些兵可以倚仗。 回来后,赵构的沮丧表情一下子被吴芍药看到了。 她丢下极为看重的女营训练,跑过来安慰赵构,“陛下你准有烦心的事了!” 听了赵构的陈情,吴芍药柳眉一竖,“这个吕元直真的有些可恶了,竟敢当着满朝的人这样逼迫陛下!” 赵构苦笑道,“娘子你错怪他了,吕元直毕竟还敢说些话,比那些拿着俸禄、站好了队一言不发的还强些。” 吴娘子道,“陛下你不必替他说话,敢说话也要看说的场合和内容。他说奴家精心选来的女侍卫中看不中用,奴家反倒看他们这些人中看不中用,一个一个穿朱挂紫,却将我的陛下为难成这副样子了!” 赵构看着她忿忿不平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安慰道,“娘子你不必生气,朝上的事可不就这样子。” 吴芍药道,“但陛下,你不能太给他们留情面,祖宗之法是要善待这些臣子,但他们不能动不动就反过来吧?必要的颜色还是得有。” 赵构问道,“依娘子的意思……” 吴芍药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恐怕她也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些要紧了,不便被第三个人听到: “陛下,你能贬李纲,便能贬一下吕元直!” 赵构大吃了一惊,这小妮子是不是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也敢干预朝政了,直指当朝的宰相,要是碰上个软的会不会变成武则天。 看来女人的小心眼要不得,吕元直一句“中看不中用”算是把她得罪到家了。 皇帝板起脸,硬着口气道,“大胆。” 吴芍药凝睛看了看赵构,发现皇帝并不似真生气的样子,因而凑上来推着他道,“哎呀,奴家只是个提议,陛下生的什么气!” 赵构问,“怎么贬?” 吴芍药,“其实这哪算贬?看谁轮到这件事了,兴许同样的职位在李纲的眼中便成了升职。” 赵构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就近揽住她问,“你是说……让他们两个人出任同样的差事,谁行还是谁不行,就看他们做的成效如何。” 吴芍药嗯道,“怎么都比打嘴架强一些,他们两个打打嘴架陛下还容易应付,只怕他们一人身后跟着一群人帮腔,那就不好了。” 赵构,“朕担心你是在公报私怨!因为吕相前日有一句话让娘子不爽快了。” 吴娘子生气了,嗔道,“那往后奴家有什么知心的话也不敢同陛下说了!” 赵构不说话,定睛地看着她,她不是真生气,别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两人近在咫尺,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赵构的血糖忽然猛地高涨起来,有一点点的眩晕,但他分明仍是木木的。 淡然道,“朕只怕别人说,我与娘子狼狈为奸,谋算大臣。” 这回轮到吴娘子脸红着,一把推开他跑出去,“奴家去女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章 好刀由血喂出来 不过,吴芍药的主意当真算是不错,赵构还真有点佩服她了。 李纲的那副耿直的德性赵构已领教过了,这种人眼里只有抗金一件事,别的都不是事,而且行动起来一往无前,不容别人置疑。 说话办事又臭又硬,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将人得罪了,当了几十天的宰相,李纲将朝堂上的人得罪个遍。 赵构若非的想把李纲安顿到朝中,阻力还真是不小,弄不好群臣也就将矛盾集中到赵构身上来了。 那可好,李纲在前边把人伤着,皇帝跟在李纲的后边收拾烂摊子,也就不必做别的事了,赵构自己还得抽空补补肾气呢。 如果按着吴芍药的主张,那么吕元直也不会有什么说的。 你吕元直不服李纲,李纲也未见能服你吕元直。 那好,朕给你们俩找个地儿比划比划,此事与别人无关,别人自然不会多事,就你们俩为了理想而战去吧。 接下来便是替两人各选一个地方,两个大宰相,不可能一人一个县就打发了,那不合乎身份,至少得是个州。 而且两座州的地理位置、军情、民情、财政状况什么的要不相上下,不能让谁说出皇帝有偏向来。 午后,赵构正在趴着地图,给李纲和吕元直找地方,吴芍药午觉起来便收到了一份大礼物。 工部新任员外郎高质真是个办实事的人,第一批四百把菜刀送到了,工部在全城招募能工巧匠,开了好几座炉子夜以继日的赶制,按一个女侍卫先用一把刀,可以装备两个分队了。 但吴芍药说,她想先配齐了一个队,扈三娘的那个队每人两把菜刀先挂上。 其他的人再等等,吴娘子说,与其让一个队讪着,另两个队又都不尽意,还不如装备一个队,按着工部的这个速度,估计另两个队也等不了多久。 得了刀的女侍卫们腰间系了皮带,一边挂一把带鞘儿的菜刀,神气。暂时没领到刀的都讪讪的,有点眼热。 赵构吩咐,“速去礼部牛羊司,让他们给朕送两只公羊来。” 吴娘子没心没肺当众就问,“干嘛,陛下,为什么非得公羊。” 赵构说,“公羊比较生猛,朕要让有了刀的人都拿它砍两下子,壮壮胆量。” 牛羊司原归光禄寺,一起划到礼部去了,眼下刚刚安定下来。 赵构朝牛羊司要两头牛估计有点困难,两只羊不是问题。 很快,两只长着角的公羊送到。 皇帝吩咐扈三娘,“拉着你那两百人去练场,把两只羊给朕砍了,晚上我们一起吃羊肉。” “是,陛下,奴婢遵命!”扈三娘领命去了练场。 赵构对吴娘子道,“有了刀,第一个便是要见见血,好刀都是血喂出来的!” 吴芍药若有所思,暗暗点头,也跟着去看女卫士们宰羊。 赵构坐在内苑里,只听着南苑的练场之上杀声震天。 他暗暗点头,心说齐了,朕打保票,用不了多久,吴芍药手底下将会有一支八百人的虎狼之师了。 你先听听这个动静! 好大一阵子,吴芍药才闷闷不乐地回来。 赵构眼睛没离开地图,安慰道,“都宰完了?朕感觉你有些不高兴了……毕竟都是大姑娘上轿第一次嘛,功夫是久了些,但什么事不得慢慢来呢?” 吴芍药说,“陛下,两只羊还在练场上跑呢,女侍卫被羊挑伤了几个!” 赵构不信,“去看看。” 吴芍药赌气说,“奴家不想去,羊肉我也不吃,饱了!” 皇帝道,“就算为了羊肉,朕也一定去看看!” 两只羊在女侍卫的包围圈中,像两串血葫芦似的,依然斗志昂扬。 四下里将两只羊围的水泄不通,有两个女卫士持着菜刀又凑过去,准备瞅冷子再砍上一刀,谁知两只羊头一低,一左一右挺着尖利的犄角反扑过来。 拿着菜刀的人也是一左一右扭头就跑,好在两只羊似乎体力不支,没有追。 天热,羊毛脱得只剩了薄薄的一层,浑身上下被女卫士们砍的没有一块好皮子,两只羊也真够受罪的,也不知是哪辈子没积德。 赵构对吴娘子道,“嗯,朕看出来了,与对付钟卯用的一个战法,”吴芍药跟在后边听了,有点难为情。 两百个人,拿着四百把菜刀,对付两只羊,反而还被羊挑伤了几个人。 赵构站在场边鼓掌道,“不错!朕看哪只羊身上都没少挨了二百刀!还有没砍过的人吗?” 吴芍药不解,“陛下,就这你还说不错?” 皇帝对众人道,“那当然!朕为什么非要拿两只带角的羊给她们练手呢?羊角便是敌人的武器,而公羊好斗,一定会反抗,正好能陪她们多练一阵子。今日即便是受了伤的侍卫,也一定也大有心得吧?” 本来这些人还有些难为情,听皇帝这样说也感觉有理,若是上去一刀把羊宰了,那别人还练什么,割羊肉和杀羊是两回事! 有个军衣被羊角挑破的女侍卫看起来并未受伤,在不远处回道,“陛下,奴婢便有个切实的体会!” 吴芍药说,“哦?那你过来给陛下说说看。” 那个女子跑过来,往皇帝前边一站,回道,“杀敌也要注意躲闪,不能叫敌人给伤了!奴婢方才躲的就不大及时。” 她说着话,便听身后有人惊呼,“它追过去了!” 赵构也看到了,这名女侍卫军衣的一只裤腿被羊挑开了帘儿,跑过来回话时,那扇帘儿一搭一搭的,惹到了一只羊的怒气,攒足了力气猛的朝她追扑过来。 女卫士闻声,只是下意识地转身看,脚底下忘了移步,但羊已然冲到近前了。 她有点犯傻,手里拿着菜刀,脚底下一寸也挪不动。 这要是叫羊犄角挑上,女卫士将是今天练场上第一个倒下的,肚子非破不可。 场外有人惊叫,吴芍药也提醒道,“你还不快躲!刚怎么说的了!” 这句话叫她回过神来,生死悠关的时候才往后边退了半步,“当”的一菜刀砍到羊犄角上。 赵构的眼一闭,不忍再看,耳边只听“噗!”一声,重重摔倒。 是羊扑倒了。 它耗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口吐血沫儿,四肢抽搐,很快就不再动了。 她脸色苍白,明明是砍中了羊犄角啊,她不可置信的看羊,委屈,眼里转着泪花儿。 赵构再次鼓掌道,“当真是不错,你临危不惧出刀迅疾,闪的也恰到好处。” 女卫士的泪光一闪不见了,不好意思地回道,“陛下,我,我方才把它当成了金兵,心里只顾着恨它,因而又闪的慢了!” “好!就冲你的这个感悟,朕今晚要教你做一道菜!谁都没吃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5章 晚上再做一回 女侍卫本来有点难为情,公羊冲过来时她紧张了,当着皇帝、吴娘子和这么多的姐妹手足无措,这不丢吴娘子的脸了! 而且她那一刀也没砍正,在慌乱中砍在了羊角上。 连惊带羞,因而委屈的眼里都转了泪花儿。 谁知皇帝反过来当众一夸,把这些都替她掩饰了,连她都觉着是这么回事,暗道,“我背井离乡从北方跑到临安来,从此再也没个亲人,皇帝和吴娘子却像是我的亲人。” 吴娘子问她,“快看看你那把菜刀坏没坏了刃儿。” 她连忙举刀看,刀刃一点未损,吴娘子也看到了,“高质真是个做事的人。” 赵构微笑着说道,“羊角连着头骨,你这一刀砍的正是地方!有如一锤子砸中了它,不然它也不会被震倒了。” 女侍卫很不好意思,把刀当了锤子还挨夸。她歪着头看自己的军衣,裤腿被公羊角豁了道口子,连小腿肚子都露出来了。 银青光禄大夫李纲回到家中,午饭胃口大开,再也吃不下了。他腆着肚子在书斋里看书,心情不错。 家人禀报说,大内来人了。 李纲问,“我刚刚从陛下那里回来,又是什么人来了?” 家人道,“三个女子牵了一只羊,还带着别的东西呢,不知是什么!” 李纲点着头道,“老夫断定陛下必有急事,又不便一天两次召我入宫,但有什么话派个人来传一声也就是了,还带东西来……快!快替我更衣!” 李纲打着饱嗝儿出来,不坐,看到了两名挂着菜刀的年轻女侍卫,另一个是大内的普通宫女,十六七岁,怀里捧着一只朱漆木头匣子,封的严严的,里头一定是密函。 廊下拴着一只羊,浑身血呼啦啦的,还没有断气。 一个女侍卫说,“陛下赐相爷一只羊,给相爷补补身子。” 另一个女侍卫道,“陛下说羊肉甘、温,能入脾胃经,可适李相爷面黄肌瘦、气血两亏的症状。” 李纲挺身拱拱手道,“有劳三位!不知陛下对李某还有什么叮嘱的?” 两名挎刀侍卫施礼道,“相爷,我们姐妹羊已送到,没有别的事,这便告辞了,”说罢扭身往外走。 李纲伸着手道,“诶,诶……”这儿还剩个人呢,怎不等等她。两人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李纲瞟了一眼那只木匣子,看来是紧要机密,连侍卫都不能看的了。 宫女将木匣置于桌上,万福道,“相爷,陛下亲手做的一道菜,他和吴娘子都没舍的吃,让送予相爷,还叮嘱奴婢一定看着相爷品尝。” 李纲忍不住又打了声嗝儿,皇恩浩荡,什么菜还专门送一趟。 李纲也是吃滋味的人物,各种的南北佳肴品尝过不少,懂得色香味。若是御厨做出来的,他认为勉强还可以再尝两箸,陛下亲手做的……一听都饱了。 宫女伸素手,轻轻抽开了匣上的木盖子。 李纲先被它的外观吸引了,这道菜他见所未见。 浅浅的白瓷盘上,菜量倒不是很多,李纲一眼看出它是肉菜,但色呈酱红,偏偏形似半透明的杏脯。 而且看上去质地软嫩,李纲隔着空,便感觉它一定甜香如蜜,银青光禄大夫探着身望过去,虚心地问道,“敢问小娘子,它叫什么菜名?” 宫女道,“陛下说羊肉谁都吃过,但吃这道菜,相爷却是我大宋第一人。” 匣中还备了双筷子,宫女递给他,“李相爷要趁热吃。” 李纲顾不得体面,连忙夹了一箸入口,嘴里含混着问,“嗯不错,嗯不错,它叫什么?李某洗耳恭听。” 宫女自豪的说,“相爷,这道菜叫作‘它似蜜’1。” “种么做出来的!!” 宫女如数家珍:羊里脊肉要用斜刀切成一寸长、半寸宽的薄片儿,加入面酱、精面粉抓匀,挂浆。菜油要旺火烧到七成滚,再把浆好的羊肉入油,炸成白色,然后将油沥干净,加麻油一两,烧热,烹入以姜泥、糖色、酱油、醋、绍兴酒、糖、湿精粉调好的芡汁,快速翻炒,使里脊片粘满芡汁,再淋上麻油即可装盘。” 宫女说完一看,盘子空了。 李纲道,“羊都送了,菜量却给的如此可怜,不知陛下是怎么算帐的……连你都会做,还说老夫吃的头一份儿。” 宫女道,“是陛下特意让奴婢看着他做的,陛下还教了奴婢两个窍门呢。” “是哪两个窍门?” “第一,浆好的肉片在临下油前再抓匀一次,不然肉片上浆不匀,出不来杏脯的色泽;第二,碗中调好的芡汁要一次找准口味,而且须从锅边烹入,不能直接浇到肉上。” “为何?” “芡汁的菜肴都是旺火速成,调味和勾芡同时进行,一瞬间就决定了菜肴的口味和色泽。如果一开始兑汁不合适,须要几番加入调料去纠正,必然延长烹制时间,风味也就不易把握了。” “如果将芡汁直接淋到肉上,它不但不易熟,还会变的糊化不匀,羊肉吸收卤汁也不一致,不能很快地产生出相爷你尝到的这种口味来。” “芡汁淋到锅上不是更糊的快吗?” “相爷,锅里事先已淋了麻油,当然不会粘糊了。” 李纲点着头,看廊下那只血羊,“陛下特意教了你,你又不急着走,该不会是叫你给老夫做这只羊吧?” 宫女道,“相爷猜对了,陛下说,李相爷也不能白吃这只羊,” 李纲,“这么大羊……老夫可没钱。” 宫女抿嘴笑了,“陛下只要相爷吃羊的感悟,相爷没感悟,奴婢便不能回去。” 银青光禄大夫眼睛一亮,指着羊道,“那好,我们趁热打铁,晚上再做一回!” 晚饭后,留在李纲家的侍厨宫女就回到了大内,赵构有点意外,去韦舅爷家的那个宫女已经有些日子没音讯,舅爷一条鱼还没吃够,李纲一头羊已经吃够了,“你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宫女道,“李相爷让我回来同陛下说他的感悟。” 宫女说,“相爷感谢陛下的谆谆劝戒,说一只羊无论多么强壮,也禁不得二百个女子一人砍它一道小口子。那么与人相处也是此理,不可处处竖敌,不然随处都是挚肘羁绊,如何能为陛下做事?而陛下的勾芡之法又提示了他施政之道,要精打细算,积小成为大成!陛下,李相爷的感悟对不对?” 赵构眨着眼睛,有点意外,“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他都没弄懂。” 宫女道,“李相爷吃了‘它似蜜’,已带人连夜出城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6章 议和 赵构有点意外,“天色都不早了,老汉又出城干什么去了!带糖了没有?” 宫女同样吃惊地道,“陛下真是神算!李相爷带了六七个家人去了黄天荡,除了带着两把刀,还真是带了一大包糖。” 赵构大吃了一惊,抬高了声音重复道,“黄天荡!!” …… 清晨时分的黄天荡雾气茫茫,一块块小沙洲上,丛生的芦苇泛着清冷的黛青色,在百步之外已像是浸到了牛乳里。 再往远处看便是混沌的一片,沼泽、浅水、小洲和天空,被这片大雾勾兑到了一起,阻挡了金国四太子,越王殿下兼东路伐宋元帅完颜宗弼的目光。 他坐在甲板上,楞角分明的脸上稍稍有些沮丧。 感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手下的将领们在马背上无比的骁勇,完颜宗弼命他们趁着清晨、敌军麻痹时出战、去夺回黄天荡的入江口,有的人在摇晃的小船上连膝盖都绷不直。 今天是四月十五日。 金军在上个月的今天一头撞入了黄天荡,被韩世忠的水军封住了入江口。 到此时,十万金军仍然突不出去,上万只的小船又在按着突围的队列,在黄天荡内徒劳的调动,等候前方的捷报。 无数的小船杂乱无章,拥挤不堪,让完颜宗弼想起赵构逃跑时,杭州民众在大街上踩丢了的鞋子。 北方的迷雾中杀声震天,很快,派出去的手下毫无悬念地退回来了。 船只又有了损失,被宋军站在艨艟大船上,拿着带钩的长竿拉翻了十几艘。 有人负伤了,肋下侧腹上插着箭,一定是射到肝了,躺在船舱里撕心地惨叫。 完颜宗弼充耳不闻,心软只会让人糊涂。但他知道,局势已经危险到必须由他做出取舍的时候了。 他招手唤过亲兵,让他去传令,召集将领们到他的大船上来议事。 亲兵刚跑开,空中便传来鸣叫声,打断完颜宗弼的思绪。 四太子抬头看到,从南边的天空中人字形飞来一队灰雁。 每年的春分一到,它们便结队北归了。 完颜宗弼摘了弓,仰头一箭射下来一只,其余的惊叫着折拐了。 又一个亲兵跑过去拾了雁,“兀术殿下,它有十多斤重!” 亲兵很高兴,可以给主帅开开小灶了。 这些日子军中只有那些花了重金、涉过几十里的沼泽地扛回来的霉米,越王殿下还挑食,从不吃他捞来的鱼。 这下好了,他蹲到小沙洲上点起一堆陈年的芦苇,给主帅烧雁。 孤烟直上,与灰色的天空融于一处。 此次出兵,完颜宗弼没逮到赵构,但收获也不小,江南的金银珠玉,奇珍异器又网罗了不少。 罢兵北归时,完颜宗弼特意打探过韩世忠的动向,得知韩世忠正在秀州休整,完颜宗弼这才放了心。 秀州远在嘉兴,正是在他归师的背后。 当他们将掠到的金银,装满同样是掠来的一艘艘小船中,极为放松地朝对岸进发时,长江江心的焦山岛后边,突然杀出了韩世忠的船队。 完颜宗弼从来没服过谁,但是这次他服韩世忠。 姓韩的先是迷惑了他,在秀州张灯结彩、摆出要过十五的架势。 而后又借助舟楫之利,以区区不足一万人的兵力,在离着秀州这么远的地方困了他一个月。 黄天荡是个大葫芦,进出只有一条路。 狭窄的水道根本不允许他将上万只小船一窝蜂地冲出去,他根本发挥不了数量上的优势。 不一会儿,他手下的将领们便到了,汇集到主帅的大船上来。 完颜宗弼平静的说,“去与韩世忠议和,只要他能闪开黄天荡入江口,放我们一条出路,便拿一半金银给他。” 过江时谁都没想到还会被围,船上装的除了人马便是金银财宝,有人坐在了珠宝箱子上,没有地方装粮食。 当人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都会特别的兴奋。 不得不把这种东西原物奉还时,那种割肉般的不舍,你懂得。 军令不可违,看来必须要执行,只有个手下说,“殿下给的是不是有些多?宋军好财,依末将看,再给他削一半也可以。” 完颜宗弼说,“要让韩世忠眼红到不能拒绝,你说减半万一他不干呢?等那个时候再加到这个数目味道可就变了,兴许另一半也不能保。” 船内都是金军的骨干,主帅召他们来可不是商量的,只是想告诉他们决定,但金军要主动和宋军讲和,简直闻所未闻,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完颜宗弼说,“人总吃那些霉米会生病,即便到了建康如果过不了江,再过一个月,天气会更热还会有人生病,到那时军心要涣散。” 与其等到那个时候溃败回去,还不如体体面面的。 完颜宗弼受不了在中、西两路元帅面前,那种辩解两句都没有底气的窝囊,这个他不能当着手下说。西路娄室虽不致当面耻笑他,但他脸上一定会经常挂着。 完颜宗弼宁愿说,自己此次来江南就是为了捉拿赵构好了。 这个想法让完颜宗弼一阵的松快。 这么多天,他的人马其实就是受了这些金银财宝的羁绊,如果扔下它们,率军踏过黄天荡外围那二三十里的滩涂,他照样可以到达建康城下。 让他放不下的还有这些船,当初筹集它们已不容易,如果弃船到建康,再要筹集起这样多的船来只会更难,而且建康算是歇脚,他要过江,最终还是要面对韩世忠的水师,何如一次就谈妥? 亲兵将烧好的雁给完颜宗弼拿上来,一股火和肉交缠出来的美妙滋味,让人想起了北方的狩猎生活。 有个人明确说,“我赞成太子殿下的主意。” 完颜宗弼不说话,从腰间拔出一把一尺长的小刀,金光闪闪,刀柄上镶着耀眼的珠宝,赵佶将这样的利刃收在库里不用,宁愿屈膝。 他轻哼一声,掰起一只雁腿来,拿小刀轻轻划断,把它丢给说话者。 “末将也赞成!”另一个人说。 另一只雁腿也朝他飞过来,被他敏捷地一伸手接住。 “末将赞成!” 这次只是一小截儿翅尖儿飞过来。 一个人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地说道,“这太丢人了,向来是宋朝向我大金摇尾乞和,怎么反过来……” 完颜宗弼眼内精光暴增,手一挥,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朝说话者激射而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7章 行动 此人正说到那个“来”字,典型的开口音。 激射而至的东西已直塞入口,以不可抗拒的强力将他的上下颚死死撑住。 那只烧雁的脑袋不见了。 嗓子眼里那颗肉滴溜儿,分明感觉到了来自烧焦的鸟喙的威胁,四太子刚才要是再多用一分力,他的肉滴溜儿就会被死雁吃掉了。 完颜宗弼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派人立刻去谈。” 宋军的大船进不来黄天荡,他也出不去,假如能谈的拢,他能留住过江的船只,还有一半的金银珠宝。 此刻在杭州的赵构好像是他的亲戚,要不就是还没回过味儿来。 宋军只要在黄天荡周边派出精干的游骑,截杀完颜宗弼涉水购粮的每一支小队,只要坚持五天,便会逼着他丢下所有的战利品冲到建康去。 到那时饥肠辘辘,一身的泥水,钱船两空,士气只会比现在更差。 注定会有人在撤离前,在浑身上下塞满金块,行动笨拙,斗志全无。 要是完颜宗弼的话,他将在建康城下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合围,金军经过殊死的决战依然过不了江,有损耗,没有补充,天气也将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完颜宗弼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自己走到那种局面里去。 要不就是赵构身边一定没有可调之兵。 因为购粮小队报告说,这么多天了,只在建康东部的滩涂边缘遇到过一支二百人的宋军,他们衣着不整,兵器五花八门,战法也很奇特,不占便宜活不了的那种。 对方自称是某个姓兵的武骑尉率领的“大宋一窠蜂”。 这又是什么编制! 很快,去谈的人回来了,没谈拢。 完颜宗弼问,“韩世忠是不是嫌少?” “不,殿下,”去的人说,“韩世忠说了,他不放我们出黄天荡,那些金银还会自己长翅膀飞了?” “他一定是嫌少,再去谈,把东西全都给宋军,我只要过江!” “殿下,没用的。韩世忠说,要么他就要你的脑袋和那些金银,要么就要他那两个被俘的皇帝,和这些金银。” 完颜宗弼说,“他这就是想要我死了!有本事他就把船开进来吧。” “殿下,眼下该想的不是他把船开进来,而是我们把船开出去。” 完颜宗弼无奈地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把船开出去。 他眯住眼睛看船外边,太阳冲开迷雾冉冉升起,照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水也是个骗人的东西,看着亮晃晃的一大片,走过去却发现只有一尺深。 他的手下正在不远处的沙洲上拿着刀掘坑,再用盾牌从坑里往外端出一下下的淤泥,然后把阵亡的军兵囫囵个儿地扔进去。 被埋的人里面就有那个曾经躺在船舱中惨叫的中箭者。这些死在外地的军士们的魂魄,终将在天气转暖时,化作怨毒无比的瘟疫。 已经到处都有人拉肚子。 十万人。 连找个干净的芦苇窠子都成难事了,有的人半夜里不想涉水去沙洲,就蹲在船舷上办事,白天再跳进去捞鱼。 完颜宗弼狠狠打了个冷战。 大金国令敌人闻之丧胆的精锐,南征以来如入无人之境,在淮北一带可以说没有任何人敢于正面抵抗,最麻烦的一次也就是在城外架了一次大炮,还没点火人就滚出来投降了。但今天,他好像只剩下个全军覆没的结局了。 又有一支购粮的小队伍从建康方向一身泥水地赶回来,三十几个人半夜出发,只带回来几袋子米,而且看起来米袋子又是打泥里捞起来过。 在江南抢了不少钱,然后跑到这里来将它们换成米。 要米得掏真金白银,绝对不能抢,你敢抢一次,下次连这些在米里掺掺沙子、淋淋水,然后死盯他钱包的好人都看不到了。 军士们沿着沙洲,和长着芦苇的地方蜿蜿蜒蜒地走回来,马匹抗拒地昂头,拒绝踏入脚前不知深浅的水面,军士跳入水里拉它走。 他们在大船上看到了主帅,立刻在不远的地方驻步,疲惫地朝他行礼。 完颜宗弼问他们,“路多不多?” 对方像是听了一句废话,仍然礼貌地答道,“回殿下,路可真不多,你看看我们这一身泥!” “太好了!”四太子大声说道。 “好什么呀殿下,这次没遇上‘大宋一窠蜂’抢粮杀人,却有个瘦老头鼓动着一大群村民,拿着棒子、叉子追赶我们!” “他叫李纲,比我们饿的还凶,只剩一把骨头了,我心一软扔给他两袋子。” 李纲这么着跑过来,说明他在小宋朝廷中还说不上话呢,时间紧迫,四太子一头钻入舱中去了,随后传令征集熟识水性者。 不是征粮,不走那些长满芦苇的沙洲,而是去探巡哪里有水深的地方。 四太子说,“既然有力气挖埋尸坑,就有力气挖开一条河道来,我们十万人不信挖不到江边去!” 这件事还不能大张旗鼓,得悄悄的进行,也不能图省事,只想在黄天荡的出口不远处挖出个通道来。 韩世忠和他老婆就在江面上蹲着呢,到时候他移船一堵,金军又等于白忙。 具体的行动命令是私底下传达的:在所有稍经疏浚、便可行船的地方插上标记,千万不要像杨广挖大运河那样张扬。 要等把路探好了,一鼓作气的挖开,然后一夜遁走无形。 要让韩世忠和他老婆梁红玉措手不及,等他们发现金军到了江北,完颜宗弼不信他们敢上岸去追。 探索的方向有两个,一个是往西去建康,一个是往东去镇江附近。 建康附近水道挺多,只要瞎猫撞上死耗子挖通了哪条河道,将之沟联起来,必会事半而功倍。 江面上,一艘艘战船在黄天荡的出口入严阵以待。 一艘艨艟大舰的甲板正中竖着一根粗壮的高杆,有绳梯连着杆顶的木斗,一直悬下来。 水师主将韩世忠身材高大,一表人才满身的甲胄,仰着头看从上头攀着绳梯下来了他的夫人。 “娘子有什么发现?” 梁红玉英姿飒爽,二十左右的年纪目力非常好,这些天都是她站在木斗上,白天挥旗晚上击鼓,给丈夫指示敌军的动向。 她说,“水汽太大了,奴家没看出异样来,不过敌人越是安静,我们越要仔细提防着,金兀术不会这么坐以待毙的。” 韩世忠说,“娘子你说对了,只是杆斗上晃动不止,你这些日子劳乏的很,歇歇吧。” “那怎么行,我只是喝口水。” “我已派人去江边,潜伏在小帆山的山顶上观察黄天荡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娘子你放心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8章 别把蛋踩破了 去小帆山的硬探回来报告,黄天荡里处处冒烟,乌烟瘴气,看不清他们的船只是否调动,可能金军正准备开饭,中午前不会再邀战了。 韩世忠听了感觉不正常,直到和梁红玉一同坐下来用饭,看着碗内的白米饭时,他才猛的有点回味。 完颜宗弼大规模的南侵,回兵过江时不可能带多少粮食。 十万人马被困了一个月,居然还能处处冒烟? 韩世忠吩咐道,“给我盯紧金军,我怕他使的是障眼法!” 梁红玉道,“难道他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韩世忠,“就怕他狗急跳墙由陆路突围,我这八千水军可就一点助不上力了。” 梁红玉道,“那也好,他要走陆路逃走,船上的金银可就成累赘了。” 韩世忠的眼光可不这样短,敌军只要弃船改走了陆路,他们仍然过不了江,那么江南的局面必然朝着更加复杂的方向转变。 在江南,制置使张伯英所率的浙西路和江东路宋军并不多,撑死了五万来人,而张伯英最大的特点不是能打硬仗,而是体察上意,站队伍。 别忘了建康还驻着少量的金军,金兀术失了船,必会轻松退守建康。 他会盘踞在建康,一边与宋军作长期的缠斗,一边坐等北方来援。 一旦在江南展开混战,宋军又有多少力量分兵固守江防? 梁红玉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水军便要两面受敌了。” “叛将戚方还在宣州坐观,万一他再跑过来火中取栗,江南也就成战国了,谁胜谁败很难说!” 梁红玉道,“难道我们放完颜宗弼过江不成?” 韩世忠苦笑,“圣命不到,我们若私放了完颜宗弼,朝中那些文臣还不把我们夫妇活吃了!” 有点左右为难了,梁红玉想。 “奴家好似有点明白你的意图了,我们不要他的金银,就是叫他舍不得作出突围的决心来,慢慢的自会耗去生力。” “娘子聪明,这样我们只须守住黄天荡,拦截江北的金国援军即可,如能耗到完颜宗弼万幸的死在黄天荡,那便好上加好。” “陛下在临安好像倒是很淡定,他若再急一急,或者来个亲征,恐怕形势就要真朝着将军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本来只是一次劫掠,最后将提前变成金宋之间的生死决战。 而我大宋刚刚定都临安,江南也处处动荡不平,皇帝陛下做好这个决战准备了吗?想想便让人担心。 黄天荡,完颜宗弼要求手下,白天只要到了饭点,便在沙洲上到处升火,放烟,麻痹宋军。 沙洲上陈年的潮湿芦苇多的是,生火可能困难点,沤烟不成问题。 探路小队白天休息,每天晚上向东西两个方向摸索水道,做好标记。 切记不能轻易惊动当地百姓,不能让他们过早知道金军的意图。 但他们的意图很快被一个人察觉了,李纲。 李纲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里,本意就是探察一番黄天荡的局势,给临安的皇帝陛下带第一手的战场情况回去。 白天他发动有正义感的当地村民,打散了好几股入村购粮的金军。 第二天,他们在金军购粮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一天,居然没堵到一个人。 村民们撤离沙洲后,李纲对他手底下的六七个家人说,再等等。 “相爷,我们担心你的身子,芦苇窠子里太潮了!” 李纲道,“没事,陛下给我吃的羊肉真是个发火的好东西,老夫支撑的住!” 天一黑,水面就泛亮起来,远处水声哗啦作响,十几条黑影不走长着芦苇的沙洲和浅水,而是趟着没到大腿根儿的水走了过来。 他们边走边摸索,有个人“扑腾”一下陷到了齐腰,他不但不惊慌,反而还招手叫别的人。 “他们在探水路,相爷,”家人低声说。 李纲道,“我们撤,白天找村民来拔他的标记!芦苇都砍了插到深水里去。” 几人一动,苇丛沙沙的响,金兵在不远处的水中喝问,“是谁!” 李纲掐着脖子,“嘎——” “是野鸭子!!” 水中十几个人居然放弃了探路,直着身子在水中等,有两个人跳出深水往这边摸过来。 身后还有个人低声的叮嘱,“你小心点,看准它从哪里飞起来。” “你别把鸭蛋踩破了。” 两个人上了浅水,拿刀拨着苇丛往前找,离着苇窠子里伏着的几人越来越近,最后,在离着李纲十来步远的地方站住。 “怎么没动静了,刚才分明是这里叫了。” 他用刀将芦苇打的茎叶纷飞,口中还“嗬!”地一叫,吓得几个人一哆嗦。 在另一边的沙洲上有野鸭惊飞了。 人退了回去,再去那边找野鸭蛋。 李纲等人静卧不动,听着那边兴奋地喊,“总算找到了,足足十多个!够我们每人吃一只蛋了!” 水中哗啦山响,所有人都跑上去,在沙洲上升火,人影在火边晃动,说吃完了便回,不探了,这么大的火光已经惊动了敌人。 李纲一只手搀住一个腿吓软的家人,趁着乱劲儿赶紧撤离。 眼下的重中之重不是拔那些标记、砍什么芦苇,这些零碎活儿顶多也就是迟滞金军,找村民去做做即可。 李纲要速回临安,向皇帝陛下通报金军的新动向。 金军上了岸要往哪边去?往南往北?正理说应当往北,但是万一完颜宗弼恼羞成怒往临安去怎么办?我宋目前的军力有没有相应部署? …… 赵构在临安掐住手指头算日子,他和吴娘子还打着赌呢。 御营使兼临安城防主管韦洲,亲自领一个人进了大内,这是李纲从黄天荡派回来的一个家人。 他风尘仆仆地进来,原本以为皇帝陛下一听这个消息,注定会有些惊慌。 但赵构显然比御营使韦渊沉稳,吩咐宫女给家人倒了茶水,赐坐。 叫个内侍涤一条手巾来,先叫他擦脸。 又吩咐把自己面前的一碟果脯端给他,请他尝一尝。 韦渊急的搓脚,“陛下,微臣已在杭州湾备好了二百只大船,上头贮满了粮食以及日常应用之物!” 赵构这才慢悠悠地说了声好,问道,“李大夫没回来,他干什么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9章 四把刀 从家人口中,赵构这才知道了李纲的动向。 他先去的黄天荡,得知金军正在另辟水路,李纲马上返回临安,途经湖州安吉时,李纲将前方军情通报给浙西路、江东路制置使张伯英,要求他速作打算。 因为等着李纲这些人到了临安,再从临安传下命令来,可能什么都晚了。 张伯英以叛军戚方就在宣州和广德军交战为由,不怎么想动。 安吉北方是太湖,张伯英说,“金兀术带了那么多的家当,怎么可能再到太湖来,水路也不通啊!而戚方就在安吉的正西边,仅凭广德军怎保的了陛下的安全?” 制置使张伯英说,他的任务是保卫临安,不能移兵北上,不然安吉方向一空虚了,戚方很可能趁虚攻临安。 戚方不是白给的,抗金没胆量,陷落镇江、进攻广德军,指哪儿打哪儿。 听到这里,赵构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还得是张制置使,知道哪头轻哪头重! 今年赵构从明州出海避难时,全靠着这个张伯英,率军在明州抵挡了完颜宗弼一阵子,直到皇帝上了船他才被完颜宗弼打散了,这个人靠的住! 赵构问,“难道李爱卿带着几个人又返回黄天荡了?” 家人道,“是我们李相爷软磨硬泡,张制置使才命令驻宜兴的淮南宣抚司右军统制岳飞,率本部五千人北上,一是拦截金兵,二是伺机收复建康。” 岳飞是淮南宣抚司底下的一个右军统制,原来是杜公美的部下。 赵构还有些印象,去年八月,他以杜公美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江淮宣抚使,专守建康。 杜公美投了金军,岳飞也就没主管了,估计没人管很久了。 岳飞和张伯英不存在隶属关系,但岳飞官儿比张伯英小的多。 张伯英自己五万人马不动,为了盯着叛贼戚方——前淮西宣抚司一个准备将,而让岳飞领五千人去拦截完颜宗弼十万人,还要伺机收复建康。 这任务是不是给的有点儿难了。 韦舅爷先叫了起来,“五千人怎么够!这个岳飞一向是善跑的,从来都不知道守城,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不占便宜活不了,怎能指望着他去建康有什么作为!” “嗯??”赵构立愣着眼睛狠狠瞟了一眼舅爷,怎么能这么说朕的爱将。 韦渊意识到了,连忙解释道,“陛下你有所不知。” 赵构不悦,“你说什么?关于岳飞朕还能有什么事比你不知?” 韦渊道,“去年金军过江南侵,他三万人都守不住个马家渡,不然陛下怎么会跑到海上去呢!” 赵构不理会他揭短的事,“三万人!这不刚说了他才只有五千人吗?前年他越级言事,非要鼓动着朕去汴梁主持抗金,朕还将他一撸到底过,那时他才八百人吧?” 韦渊道,“当当然,守马家渡的那三万人是都统制陈淬的,总归岳飞就在其中吧?马家渡失守,虽说是偏将王燮率部逃跑,扰乱了军心,但岳飞不也一样跑掉了!” 赵构不说话,只是皱起眉头看着韦渊不说话。 “岳飞不把握!”韦渊坚持说: “起初岳飞那些人也就是民间武装,说的好听点,是‘四方豪杰’,说的难听点也就是散兵游勇。后来张所招揽‘四方豪杰’,才任命岳飞为准备将,让他在王彦的手下做事。” 赵构虎视眈眈,“你什么意思,” 韦渊,“岳飞的这个准备将的任命,是出自于张所,而非出自朝廷。” 听到这里,赵构忽的笑了,朝廷任命的也没少投降,朕就算不记黑帐也能随口说出一大串来。 韦渊扳着指头说,“这个人先投了王彦,王彦败了。后投了杜公美,杜公美败了,臣也不是说他靠不住,只是想提醒陛下早做第二手打算。” 你以为朕的可用之将是桑葚,一摘一篮子。 张德远在陕州,刘平叔在江州,韩世忠在黄天荡。 三人在东路、中路、西路各挡着一面,第四路,张伯英给朕挡着戚方。 “岳飞没跟着主将投金国,韦大夫你是不是认为他见风使舵了。” “不不不,陛下,岳飞要真跟着杜公美跑了,此时谁去建康呢!” “你说他千八百人从不守城,那好,朕马上给你从张伯英手中拨出一万人来,你去给朕守守建康怎么样?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个道理你该懂得呀。” 韦渊撩撩眼皮子,不屑的多说什么了。 一万人让我守建康!开玩笑! 当年十三万人守一个黄河渡口,金兵在河对岸敲了一夜鼓,第二天早上十三万宋军都跑光了! 把一万头猪四只蹄子一捆,往城门洞子里一码,兴许能试试。 存地还是存人这话韦渊真没印象,他只是体察着圣意提个醒,但发现皇帝出海前后对岳飞看法变化太大了,此时明明故意偏向着岳飞。 赵构不知韦舅爷在想什么,很不爱看他此刻的神态,说,“朕敢同你打这个赌,朕看人是不会错的!” 韦渊道,“陛下有此雅兴,微臣不介意陪着陛下赌一赌。” 赵构唤道,“王妟!” 韦舅爷往殿口一瞥,果然见这个俊俏的女子由殿门外边闪出身来。 赵构吩咐她道,“你去拿杨无敌之弓。” 韦渊道,“陛下,这赌注是不是大了,又是人,又是弓,臣可没有对等的赌注!” 正说着,吴芍药也来了,赵构说,“你们随朕去大理寺菜园。” 皇帝这次出宫比上一次气派,有两百多带菜刀的女侍卫随行保护,大理寺菜园子以为皇帝又来砍菜了。 见到了钟目和钟卯父子,赵构挥挥手,随行的皇城司带甲侍卫“当啷”“当啷”,将四把钢刀扔在了父子俩脚下。 钟目吃惊地问道,“陛下,我们这些天很老实呀,你这是何意!” 赵构道,“此时我大宋正是用人之际,朕不能叫你们在这里撸黄瓜刺了,都去建康吧,李爱卿的家人给你们带路,去找到李爱卿,务必保证李爱卿的安全!他若有什么闪失你们也就不必回来了,回来朕也不会饶你们。” 钟卯兴奋地道,“李相爷!他去了建康!” 吴芍药说,“正是,你们明白陛下的意思没有?” 两人同声应道,“明白,我在相爷在!” 赵构说,“别急着走,” 扭身一摆手,女侍卫王妟上前,将“杨无敌之弓”递上来。 赵构说,“你们带朕的宝弓到前线去,交给李爱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0章 局势 钟卯接弓试了试,“想不到李相爷还能拉开这样的硬弓,连我都不成。” 赵构道,“你想多了,李爱卿的骨头架子可撑不起此弓。朕是让李爱卿代表朕,将此宝弓授予淮南宣抚司右军统制岳飞,让他为朕射一射金兀术,让他长长教训!” 同来的一百带甲侍卫换便装,一同随钟氏父子出发,李纲的家人做向导。 韦渊在回来的半路上说道,“陛下大手笔,也舍得下老本儿,钟氏父子万一在半路上跑了,宝弓也就得而复失。” 赵构哼了一声。 韦渊道,“陛下你要不要去看看臣准备的那二百条大船?只要不赶上钱塘大潮,陛下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可以出海!” 赵构做出个重要决定,要亲自去宜兴一趟。 岳飞的家就安在了宜兴,那个地方南临太湖,离着戚方不远,岳飞带着全部的家底去了建康,宜兴空虚了。 他想把岳飞的家眷都接到临安来,免除岳飞的后顾之忧。一个精明的皇帝要知道替手下补位. 韦渊劝道,“陛下,你又是宝弓,又是亲自接家眷,臣觉得有点过了!他只是个统制而已。” 吴芍药说,“不然就让臣妾去吧,岳统制此时既然不在宜兴,那他家中的女眷可没见过这么大的圣驾,陛下一去,可别再把姚老夫人吓个好歹的。” 她的话起了作用,赵构同意吴芍药代他此行,去接岳飞家眷。 由吴婉仪带着两百女侍卫前去,身份已不低了,一群女子前往,很合适。 吴芍药带着扈三娘那一队刚走,工部员外郎高质的另四百把菜刀又送到了。 赵构将菜刀授予了詹七娘那一队。 这队女侍卫挎上了菜刀,自行在南苑训练,赵构不去看,没心思。 再有七天,也就到了他在朝会上与众臣提到的那个日子,四月二十五日。 赵构猜不好建康一带的战局走向,但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往海上逃了。 有李纲和岳飞在建康,他放心,而且又加了钟氏父子和一张宝弓的变数,局面总不会越变越坏吧。 如果他下令,逼迫着张伯英也去建康,这个变数来的太大,赵构不懂军事,但也知道戚方的威胁,家贼最难防了。 即便被韦舅爷不幸言中,钟氏父子俩携了宝弓半路上跑了,岳飞得不到这张宝弓,那这个变数也只是不存在了而已。 顶多也就是让完颜宗弼逃回到江北去,那赵构就也有了个喘口气儿的机会,先稳一稳江南再说。 工部的制刀进展不慢,赵构想给吴芍药来一个惊喜,等她从宜兴回来,八百个女侍卫都给她招募齐了。他找来艾十一娘和王妟,叫她们再去余杭门选人。 两人领命去了。 赵构不闲着,琢磨着在哪里选一处宅子给姚老夫人居住。 临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无过于西半城,出钱塘门再走两步便是西湖,到时候姚老夫人闷了便到西湖泛泛舟,到对岸苏堤上徒徒步,两全其美了。 赵构打好了主意,找吕元直。 吕元直办事能力不错,很快回复了结果。 吕元直找的那片宅子眼下正空着,原计划是想开办武学之用,宅子往南是太学、国子监,大理寺菜园子,过了纪家桥是钱塘门。 赵构道,“把武学塞到太学里去办,就是这个地方了,吕爱卿你派人扫扫宅子,之后再由朕这里拨五十名伶俐的宫女过去,她们就留在那里侍候姚老夫人,不必回来了。” 赵构不想养闲人,有计划地让她们分分流,去侍候个老夫人估计不成问题。 以后大内做饭,洗衣,防卫,值夜,都是女侍卫们一身兼着了。 天未黑,王妟和艾十一娘便拉着队伍回来了,两百多人一次性招收齐了,看看我宋身体强健的无业之年轻女子到底有多少吧。 赵构将王妟立刻升任为第四队的队长。 他看王妟白晰的脖子,又猜她颈后的纹身是什么,问,“你的箭练的如何了?” 王妟道,“奴婢可再也不敢去了,怕挨罚。” 赵构心里有期待,对她道,“箭该练也是要练的,再说你已是队长了,走吧,吴婉仪去了宜兴,朕有些功夫,再指点你一下。” 王妟有些受宠若惊,“那太好了,就陛下和我去林子里吗?” “当然,不然你还想带上谁?” 赵构拿定主意,只要像上次那样,假装站于她身后指点指点,再偷偷勾一下她的衣领子,便能看个清楚。 “谢陛下,”王妟兴奋地道,“请容奴婢做做准备,就来!” 一会儿王妟就回来了,原来就准备了一条丝巾,将脖子捂的严严实实。 “陛下,林子里面有不少小飞虫儿,奴婢怕它会乱钻的,影响奴婢练箭。” 还有从天而降的乌鸦粪! …… 黄天荡的战局牵动了所有知情者的心,金兀术,那是个不可战胜的存在,他想去哪儿去哪儿,想进哪个城就进哪个城,终于给堵到黄天荡里了。 一些知情者也纳闷,我皇帝陛下这次从海上一返回临安,好像连老天爷都眷顾我们大宋了。 有人猜皇帝极有可能御驾亲征,振奋余勇,一举荡平大金国的精锐部队,看他们以后还倚仗什么!也许这就是个从战略防守到战略反击的巨大契机。 有人看到皇城大内的一队英姿飒爽的女侍卫出城操练,口号清脆响亮的去了西湖,“你看看,我大宋连一队女子也这样的威风!终于要变天了!” …… 所有分散到江北和淮南各地去抢劫的金军游骑,先后都接到了完颜宗翰从燕京发来的命令:马上到扬州!搜集所有能搜集到的船只,强渡长江,至少也做出强渡的样子来,呼应被困江南的越王、四太子完颜宗弼殿下。 本想在庐州、楚州城乡大肆搜刮一番的金军各部,扔掉了所有的细软弃城而走,本来这些人是打算装车往北走的,天越来越热,该回去歇歇暑了。 但军情紧急,这些都顾不得了。 十万人被陷黄天荡,谁都知道这件事非同儿戏。 我大金国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万一四太子有个闪失,那对每个人的影响和暗示作用可就太大了。 也许往后他们再也不敢只带着三五百人四下里闯荡了。 赵构长本事了! 绝不能让他得逞!! 要在以往的胜利上再狠狠扁疼他一次,让他加深一下对大金国的印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1章 黄天荡的带路者 完颜宗弼曾经遥望着北方,也就是上京的方向,与他的四叔吴乞买告别。 完颜家族做点什么事也不会一帆风顺,总会有点挫折,但灭宋大业不会因为一个越王的失利而停止脚步。 完颜宗弼的四叔吴乞买,和他的父亲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是亲兄弟,阿骨打排行老二,吴乞买排行第四,他们都是宗弼祖父——完颜劾里钵的儿子。 阿骨打离世时,完颜宗弼十六个兄弟中没有一个继承皇位的,阿骨打将皇位传给了他们的四叔父吴乞买。 太祖说,大金之所以定国号为金,便是要克制宋朝这个“木”,所有完颜一族的男子,都要放下一已之私争,谁有能力灭宋、完成一统大业,谁便可为帝。 但这一次,完颜宗弼感觉不大好逃出去了。 他安排着人秘密探察了几天的水道,一夜的功夫居然都让人毁了。 在通往建康方向上的半路上,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地带,那些可作识别作用的苇丛一夜之间让人砍光了。 那些刚刚偷偷插上去的标记也被人移的到处都是,你循着它们往前走,慢慢发现走到沙洲上去了,而沙洲上只漫着一指深的水面。 这可不是耽误点时间的问题,他的意图让敌人发现了。 派出去的探马回来向完颜宗弼报告,屯驻于安吉的宋军主力好像没什么大动作。只有宜兴方向有一支小小的人马在朝着建康快速移动,过不去几千人。 完颜宗弼又有了点希望,可能宋军还没有从张惶失措中回过味来,他们的建制和联络、指挥系统可能仍然一片混乱,连这么大的军情都不知道赶紧通报,采取行动抓一抓这个难得机会。 也许他的探路行动只是被建康当地的一些百姓们察知了,充其量也就是一股所谓的“义军”,他们的行动大都是自发的,各行其是,宗弼知道这些人也不被小宋朝廷所信任。 惊慌的情绪正在军中悄悄漫延,不能再拖下去。 完颜宗弼只能用金子来砸了。 韩世忠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 四太子吩咐道,“带上多多的金银,连夜出发去找向导,本王攻陷溧水的时候,知道建康周边水道交错,谁能领我们挖通哪条河,能入江,本王就给他一船的金银!” 很快,一个四十左右的当地人便找到了,他给完颜宗弼画了一张草图,“将军你看,黄天荡原来的水道四通八达,只是近年才大都淤住了!” 从黄天荡另辟蹊径进入长江,不下四五条路线,但对完颜宗弼来说大多不适合,入江之处离着韩世忠过于近了。 往西南,由建康城南边绕到城西去。 向导说将军的这个走法也能行,因为有一条老鹳河故道,可以和淮水河1的北源头挖通,淮水河有两条源流,南源在溧水,北源在句容。 不过要挖通老鹳河可算不上轻松,至少得挖三十里。 “本王有的是人,你只要给我带好了路。” 这些人眼中只有钱,他们目光短浅心中没有大义,为利益和私怨能出卖祖宗,更别说集团的利益。 这就好办了,完颜宗弼相信这个向导说的是真的。 接下来便是马上行动,白天不行,黄天荡里就是到处放起烟雾,也掩盖不住十万人的行动,只能等到晚上。 完颜宗弼派出一只为数众多的船队,在出江口时时做出进击的姿态,吸引韩世忠的注意。另外派人带上钱,去宣州暗暗联络戚方。 戚方这种人完颜宗弼也看不上,但可以利用。 如果给他钱,又不是让他去拼命,只是去安吉牵制一下宋军,戚方会去做的。 所有的持刀者、带盾牌者、有头盔者都接到了命令集合,他们的挖掘工具就是这些东西。 等待。 金营出荡口冲击了两次,江面上几番殊死的争斗,最后退回来了。 完颜宗弼与向导在他的大船上饮酒,问他的姓名。 向导用手指蘸着酒,在桌面上写了一个“王”字,对宗弼道,“这是三根柴,中间用一根绳子扎着。” 宗弼若有所悟,知道此人姓柴,“宋国对你们姓柴的也算是不错了,因何如此?” 此人道,“将军从何说起?” 宗弼说,“攻下汴梁时,本王在赵家的太庙密室中,曾亲眼见过赵匡胤立下的誓碑,三条的第一条便是不杀柴氏。即便柴氏谋反,也不许杀之于闹市街衢,只可在狱中赐死,给留全尸。” 此人哼道,“太大度了,姓柴的有此荣幸,但我们宁可不姓这个‘柴’!” “为什么?” “央央华夏,姓氏有百家之多,为何单将我们姓柴的提出来放在第一条?他怎么知道我们姓柴的会谋反?那是他知道有愧于柴家!明为宽恕,实为大防!” 宗弼道,“实不相瞒,本王曾做着打算,一旦河道挖通便将你处斩,但我改变主意了,只要你助本王成功,该给你的赏赐一点都不会少给。” 此人道,“将军,我也实不相瞒,那些赏赐我要不要均可,只想知道赵家的第二条祖训是什么。” 完颜宗弼道,“不杀士大夫。” 此人想了想,又哼道,“那便是可以杀武将了!第三条呢?” “不给百姓加税。” “那就更奇怪了,不加税他赵家吃什么?玩什么?他所厚待的那些为数众多的士大夫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人人一张口一年多过一年,他们吃什么?将军你看百姓所担的税还少么?如果人人能够承受的住,又哪里来的处处揭竿而起?” 他深深饮掉一杯酒,说,“赵家三条祖训,条条言不由衷,说的都是反话。大宋能走到今日的结局乃是他自作孽。” 宗弼常读汉家文章,但却从没想过他这么深入,有点儿相见恨晚之意。 第一次过黄河时,宗弼的旌旗刚刚露头,守卫黄河的数万宋军一哄而散。他的骑兵用临时征集到的小船渡越天险黄河,前后五天时间过的从容不迫。 当时他便大惑不解,不明白大宋的君臣们想干什么。 只要有三千兵马守在渡口上,放放箭,金军想过黄河都极其困难。 宗弼又劝酒,不觉到了晚上,却是月明如昼,一举一动能看出老远。 于是下令按兵不动,再派密使去建康联系,让留守建康的金军一部时刻做好准备,等他船队一到,便弃城同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2章 我看他拿什么挡我 长江的宋军大船上,有部将问,“韩将军,我们为什么不答应了他呢?先要他一半的金银,哪怕将钱收过来,我们不放他走便是了!” 韩世忠道,“金人狡诈,我不能上当,更不能把失信的短处落到他手里。如果他借着送钱的幌子突然攻击我们,你是收钱呢?还是打仗呢!” 部将道,“将军这样一口回绝了金兀术,岂不让他更坚定了突出去的决心。” 韩世忠,“我怕么?来好了!我知道他一个四殿下无权答应放回二圣,偏要提这个要求!那些钱本来就是我们的,他拿出来就能轻松脱身?在江南烧杀抢掠的帐怎么算?” 部将不再说这件事,琢磨这些话的味道。 韩世忠大声道,“我们宋人要有骨气!宁可人财两空,也绝不让他拿钱开路!” 宋军水师严阵以待,死死把守住黄天荡口,韩世忠将战船分作三队,荡口两队,后边一队,梯次布防。 对方即便是头狮子,想出去也要让他撞个头破血流。 傍晚,黄天荡内又起了浓重的水雾,梁红玉在木斗上嘀咕根本看不出多远。宋军各船传令,眼睛睁大点,提防金军趁雾偷袭。 黄天荡内。 完颜宗弼对向导道,“先生,有劳你了!” 宋人向导跳上一条小船,在前头引路,他挺立在船头,手中擎着一条长竿,一边试,一边四下里望,一边低声的吩咐操橹的金军: “往左”,“直走”,“往右拐!” 在小船的后边,随时有成百上千的掘进队伍跳入到泥水中,填补小船身后的间隙,他们以刀盾、头盔、甲片挖起淤泥来,将它送到岸边去。 不能点灯笼,不能喧哗。 只有泥水溅落声、呼呼的喘气声,和脚从泥中拔出来时发出的短促的穴鸣。 夜里水面是亮的,被黑压压的人群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来,蚂蚁搬家似的。 完颜宗弼坐船督战,命令迷惑敌军的船队到黄天荡的出口,再次佯攻宋军,不让宋军感觉到异样。 最初动工的路段很快被挖通了,行船没有阻碍。 后备挖掘人马及时填补到向导小船的后边去,不让它的航迹有一丝的间断。 他得把手中的力量沿途分布开,几万人马不能扎堆儿,每一支挖掘小队只负责一段路,他有的是人。 这是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所有人知道,有多少力气都不能省在这一会儿,在后边船上的老弱伤兵也知道这个道理,连痛苦的呻吟都听不到一声。 当所有的生力军都投入进去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四太子挥挥手,最初跳下水中的人已经歇的差不多了,他们上船,湿漉漉地出发,精神抖擞。 黄天荡口传来隐约的厮杀之声,但它越来离着越远了。 韩世忠你不是矫情,光给你钱还不成,还要你的二圣么? 等着你的二圣吧。 向导领着他们挖的便是老鹳河的故道,只要挖通了,便可以直接通到秦淮河的北源头——句容河去。 秦淮河在建康城西通着长江。 完颜宗弼要等大部分人马和财物上了北岸之后,再派出一部兵力顺江而下,吸引韩世忠过来。 那么他留在黄天荡迷惑宋军的那支船队,也可乘虚逃出来了。 计划真的算是从天而降,突如其来,一眨眼柳暗花明。 难道这就不算天意? 当一个国家将武力当作大防时,不可能全民都是英雄,看看这个向导,再看看黄河边一箭不发、抱着马脖子溃逃的宋军骑兵,完颜宗弼此时更相信,大宋仅凭着韩世忠、梁红玉一对儿英雄根本扭转不了颓势。 金国的军队所向无敌,一路势如破竹,有一小半是因为他们够勇猛,有多一半是因为,掌握着宋国的赵氏家族,早已不被人同情。 英雄!完颜宗弼手下每一个湿漉漉的掘进者,都是英雄。 在子时时分,金军已掘进到了句容县,成功在望! 大宋一窠蜂突然出现了,他们骑着马一头撞进来,被眼前诡异的一幕惊呆了片刻,随后呐喊着冲过来,“嗖嗖”的朝掘河队伍中放箭。 有人中箭痛呼,有人咒骂着跳上去迎战。 完颜宗弼不得不派一队骑兵上岸,追剿!不能让他们跑了。 大宋一窠蜂两百人缠斗了片刻,发现了金军的意图,一眨眼不见了。 这只是一支没有上级管束的游勇,完颜宗弼断定,就是放他们跑掉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通报金军的消息。 就算小宋朝廷知道了又如何? 以他们那种四平八稳、层层掣肘的军事机构,就算赵构得到这个消息、再有胆量派兵来堵截时,恐怕他早到燕京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河道贯通了! 有人说,“四殿下,这些日子我吃闷气吃够了,请给我一支令,临走前再到岸上杀他一回!”有好几位手下纷纷响应。 四太子道,“我只有一个令!速去江边!我看他拿什么挡我!安吉的宋军五万,自有戚方去牵制住他们,我看他拿什么挡我!” 四太子挺立船头,哈哈大笑,已经不必多顾虑什么了。 安吉。 浙西路、江东路制置使张伯英派走了岳飞之后,心中也一直忐忑不宁。 他不知道此举传到临安城皇帝陛下耳朵里之后,陛下如何看他,是认为他畏敌避战,还是说他胸有全局。正在此时,手下的硬探回来报告说,“大帅不好了!” “何事?” “戚方叛军有一部出动了!” “是奔我们安吉来的吗?” “不,戚方有三千人去了宜兴,岳统制刚刚把他那五千人拉走去了建康,宜兴没一个兵了,大帅我们怎么办?援不援宜兴?” “稍安勿躁,待某仔细分析一下军情再定,可别中了戚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硬探说,“小的还探知到,此时宜兴刚刚去了我皇陛下的吴婉仪,她带着两百女人,不知此时跑去宜兴干什么。” 张伯英“噌”地跳了起来,神色慌张的说,“你他妈吞吞吐吐的,越是重要的军情越是往后讲,吴娘子是什么人?她就是去宜兴游山玩水,本帅也得亲自去保护!快快快!速给本帅点齐一万人,去宜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3章 秦淮河 宜兴富的很哩,粮食能供一万人马吃十年!本来岳飞在宜兴,张伯英没有正当理由不方便去占那块地方。 戚方一去,满盘皆活了。 张伯英有充足的理由跟着过去,他要保护吴婉仪,保护岳统制的家人,只要顺理成章在宜兴站稳了脚,陛下也就省了不少精力,以后不必再为他筹集军粮而操心了! 彼此的职位在那里摆着,张伯英不信,岳飞从建康回来敢去告御状。 岳飞的老上司杜公美,屡受陛下提拔,在大宋生死存亡的时候,此贼坐镇建康,不思报国,却以宰相身份投降了金国。 此举引发了一连串恶劣的反应,大宋仓促间组织起来的江岸防线一下子土崩瓦解,而高官以变节求活命的示范作用才是最要命的,影响了一大批人。 皇帝陛下对所有脑袋上担心,不便说怀疑。 但要都是这么个跑法儿,也许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江淮宣抚使杜公美等不到去守建康,早就跑了。 岳飞笑了,二十七岁的英俊小伙子,如果拿上折扇、举一册书就是个书生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 ——并不是一个眼大一个眼小,李纲纳闷怎么竟有这样的谬传。 他自信地说道,“怎么会!我们从河南开始,就是一边打一边到处跑过来的,该开小差的早就开小差了!” 河对岸就是湖熟镇。 岳飞接到张伯英的命令,就是笼统的一个大方向,建康。 而岳飞给手下定出来的行军目标则进一步具体了:就是赶到秦淮河,在与湖熟镇隔岸的地方集合。 李纲不解,多次试图问一问,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但那时所有人都在不停地策马玩命跑,连口水都不喝,他就没问。 从一接到张伯英的“命令”开始,这支五千人的队伍像是要赶着去建康吃粘饽饽,从上到下异常的兴奋,“总算有仗打了!憋坏了!” 连岳飞都是这种神态,李纲从岳飞的脸上看不出被抓了劳工的委屈,除了没有手下人那种溢于言表的兴奋劲,别的方面可都一样。 马队在河南岸的树林里休息,等着后边的步军,并且派出了两拨儿硬探往上游去探看,李纲这才想起来问问。 岳飞说,金兀术夜里偷偷摸摸的探巡水道,必然要考虑不经原来的出口入江,从那里他根本就出不去,有韩将军的水师挡着。 李纲问,“那他要怎么走?” “一定是想绕开韩世忠,他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东去镇江,另一条是到建康城西来。我赌他不会去镇江。” “为什么?” “镇江有宋军守着,万一他的脱身之计被镇江守军发现了行迹,再遇到镇江守军的抵挡干扰,那么韩世忠的水军只要从上游冲下来,船强过他,又占据着顺流之利,他的计划也就泡汤了。就算他从镇江方向过了江,江北又是淮河下游,又比上游不好渡过,而且庐州方面的金军要接应他路又太远了。但相爷你再看看建康,建康还有他的一小股人马在呢,必要时有接应,韩世忠即使要赶过来也是逆水。” “我们为何要在此处集结呢?” “金兀术探察水道,必是丢不下他的那些船只,过江还要用到那些船呢。那么他要走建康这条路,入江只有经过秦淮河。” 岳飞指着脚下道,“这里是秦淮河北支流——句容河的下游,第一步他必挖到句容镇去,而句容河的上游有些河段浅涩,仍不便行船,他还得边走边挖,希望我们没有来晚了。” “原来你都算到了!” “算到算不到,我都得来这里,因为要去镇江的话,在这么短的功夫之内我根本就赶不过去。” 他狡诘地笑笑,“金兀术万一真从镇江跑路,我虽然无能为力,但还可以收复建康,不致于无功而返。” 做自己能做到的。 李纲点点头,先有点服气了。 他偶听人说起过这个大小眼将军,看来不是指的眼睛,而是因为一句俗话: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不占便宜活不了。 两个时辰之后,已是半夜时分。 岳飞派出去的第一拨硬探赶回来了。 金军果然到了句容镇,大批的人马正在上岸,入镇进行短促的休整,还在镇外设了封锁,外人根本就接近不了。 岳飞道,“他以为大功告成了,这是要等一等后边的船队。相爷,看来我们也得行动了。” 李纲道,“怎么行动?老夫都听你的。” “我带八百骑兵立刻去土桥镇,相爷你在这里等我后边的人,等他们到齐了,你带他们去阻截金兀术的船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4章 一张草图 李纲有些魂不守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岳将军!你是说让老夫去拦截完颜宗弼的船队?和那十万人!?” 你带走的人倒是不多,才八百,留给老夫的也不算少,四千挂零,只是直到眼下还一个不见踪影呢!万一他们真不来呢? 再说老夫也不会打仗! 岳飞道,“金兀术在句容逗留,必然要派人去建康联络,让镇守建康的金军出城,提前打通秦淮河沿岸有可能出现的阻碍。而土桥镇,是句容和建康之间的必经之路。” 他在地上拣了根树枝子,用火光照着,在地上画了个草图。 对李纲道,“相爷你看,这是长江,这是秦淮河的下游,这里是铁心桥至将军岭、牛头山一线。当初我在陈淬都统制手下布防时,曾经在这一线修了条完整的石头堑壕,我们只要守住这里,便从秦淮河下游的左右两岸同时扼住了河道,金兀术从这里逃不掉了!” “那你还要把八百硬手都带走。” “相爷你想想看,我们五千人都守在堑壕一线,如果建康金军出城从背后攻击我们,我们还能不能守住?” 李纲一看,真是这么个道理。 但岳飞走了,他心里没底。 岳飞道,“相爷放心,我的四千人会到的,到时你带他们速往下游去,占领石头堑壕,将军岭靠江的地方崖面很高,河面很窄,你让人从山上往河中多扔大石,堵塞住河道,不让他顺利通过便可以。” 李纲的眼睛里有了点亮光,“好像不难……然后呢。” “你将所有的弓箭手都布置在靠近河岸两侧的堑壕中,他只要派人下河、去清理那些阻挡行船的大石头,便要全部射杀。金军在船上的你千万不必理他,他清理河道受阻,必会登岸来攻占堑壕,相爷要对付的重点是这些人,” 李纲不住地点头,好像主意还不赖。 岳飞加重了语气,对银青光禄大夫说道,“所以,我留给相爷的这四千人,任务就是不让他清理河中的石头,你们守住堑壕不必出击,因为他攻击堑壕也是为了清理河道。” 妥了!真妥了!蹲坑儿、打人、放干扰而已。 “但你那四千人不听老夫的话怎么办?谁又认得老夫?” 岳飞已经扳鞍上了马急着要走了,听了李纲的话,拍着额头道,“疏忽!” 他的鞍边挂着一杆银色的沥泉枪,是主兵器,腰里挂着剑,摘下来以后好像又有点舍不得,“这把湛卢是恩师赠我的,赵云和薛仁贵都用过的。” 最后又挂回去,把他那张弓摘了下来,“我的人都认的它,那就是它吧,也不太称我的手,到时候谁会射箭,相爷便又多个帮手。” 岳飞走后,李纲的身边只有五六个家人,和岳飞留下来的两个骑兵。 李纲在夜色四合的秦淮河边焦急地等待,只希望岳飞的那四千人快点来。 只希望岳飞的计划没有纰漏。 只希望战况别再临时出现变化,那时岳飞不在身边,李纲就抓瞎了。 还希望这一役早点结束回宜兴。岳飞虽然告诉他,离开宜兴时留了两百步军,还说留了两个硬手,宜兴万无一失,但李纲还是有些担心岳飞的那些妇孺。 很快,有一支一百来人的队伍骑马赶到了,看装束不是岳飞的人。 岳飞留下来保护李纲的两名骑兵立刻把弩箭端起来,“什么人,站住!” 对方都是便装,为首的两个不像好人,他们各持着两把钢刀,反问道,“大半夜的,你们鬼鬼祟祟的,又是什么人?” 举弩的军士道,“胡说什么,当朝的李相爷在此。” “是李纲李相爷么??” “大胆!李相爷的名讳也是你们乱提的!” 李纲道,“正是老夫,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的两人听了立刻飞身下马,抢着上前施礼,“相爷,总算找到你了,我们奉了陛下之命来保护相爷,我是钟目,他是我儿子钟卯,这一百人是陛下派来的皇城司御营侍卫。” 李纲说,“老夫没听说过你们这两个人,还侍卫……侍卫怎么穿便装。” 钟目道,“小人便是钟相,他是钟昂,我这样说相爷应该知道了吧?” 李纲厉声喝道,“大胆反叛,不思报国反去举乱,我们提防着金军还要提防着你们这对贼子!你们也配做汉家儿郎!说吧,你们是不是要李某这条命?还是受了完颜宗弼的蛊惑来助他的!” 这对父子不恼,连忙解释,“相爷你误会我们了!不认识我们时还客气,一认识了便骂我们。” 身边同来的禁卫头领也上前解释,还掏了禁军特有的号牌让李纲看。 钟卯道,“李相爷,我们与陛下可是作过保证的,你要是敢有什么闪失,陛下才会要了我们父子的命。” 又递上了那张“杨无敌之弓”,说是陛下赐予岳统制,专门叮嘱岳统制给金兀术长长记性的。 李纲这才相信,“太好了!方才老夫一听钟相,恨不得上去咬你一口。” 钟目笑了,“相爷在此做甚?” 李纲道,“都来看地下,” 人们举着火过去,沙地上果然有图,李纲道,“看这幅地图了没有,老夫正缺人手呢,你这一百人先去将军岭,如此这般……” 人刚走,又来了两百骑兵,举着“大宋一窠蜂”的旗子。 别看李纲骨瘦如柴,但名头真不是盖的,武骑尉邴育戈一听,便飞身下马。 李纲兴奋地道,“陛下远在临安便知我需要什么,你们看,一拨儿接一拨儿地将人马都派过来了!你们来的正好!” 去句容镇打探的第二拨儿硬探恰好赶回,说金军又登船了。 他们正在一边走一边清理句容河底的积淤,不过已经全都换了工具,用的都是正经的锹铲了,进度肯定慢不了。 岳飞那四千步军还未到,句容镇离着湖熟镇可没多远,就看谁跑的快了! 李纲拿着两张弓,实在想不出个法子来。 武骑尉邴育戈说,“相爷,捣乱这种活儿我们在行,前一次在黄天荡射他他也不深追我们,这次应该差不了!” 李纲问,“会射箭吗?” 邴育戈拍拍自己的弓,“当然。” “那好,你们记住了不要恋战,谁在河里挖的欢,你就射谁,射死射不死没妨碍,只要别让他太顺当了,实在顶不住了,便到将军岭来给老夫助力。” 一窠蜂走后,又焦急的等了两个多时辰,四千多名步军跑着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5章 刀光缭乱 他们在瘦骨嶙峋的李纲面前列队,鞋子上沾着泥,半截子裤腿都是湿的,一问才知道,这四千人遇岭过岭,遇河过河,是抄了不少近道跑来的。 李纲看的出来许多人疲惫已极,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汗水和泥水淌的一道儿一道儿的,但精神都很好。 各分队很快点名完毕,“回禀李相爷,淮南宣抚司,右军步军四千两百员,听候李相爷的示下!” 李纲抬眼,朦胧着目光往上游的句容方向眺了眺,天色大亮,太阳也早就热起来了,景物扭曲的河面上依然很安静,垂柳一丝不动。 “一个不少么?有没有掉队的?” “回相爷,没有!” 李纲吩咐道,“你们一来,老夫的腰杆子顿觉硬气了,李某代陛下谢过你们了!原地休息片刻,喝口水,吃口干粮,然后我们立刻去将军岭!” …… 句容镇,数万金军跳入河中,重新进行他们的掘进,这活儿原来尚未结束,好在工具都换成了正式的锹铲,速度也很快。 完颜宗弼挺立在船头,不住地向两边岸上看,天亮之后,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的企图。 还好,一切正常。 去往建康的人早已经出发了,宗弼让建康守军接令之后立即弃城,该带的全都带上,带不走的能毁则毁,不能把它们留给宋军。 他给建康守军的任务是:赶到城西南,快速抢占将军岭一带,肃清秦淮河两岸可能出现的威胁,保证大军船队侧翼的安全。 等所有的船只通过将军岭以后,他们最后登船,与大军一同过江。 完颜宗弼还向句容河南方五十里派遣了数路探马,他担心安吉方向会有大批的宋军出现,那才是最最危险的。 他的船队是一条长蛇,很容易被敌人拦腰截断,他要彼此救援就得弃船上岸,真出现了那种情形,他从黄天荡带出来的船和物资,也就全都顾不上了。 幸好,看上去情况还算正常,大功即将告成。 金国四太子说不好这趟江南之行算是胜了,还是败了。 这些兵都是佃渔射猎出身,强壮而且作战勇猛,但此时全都疲惫不堪,有的人面黄肌瘦一脸的病态,往岸上甩一锹锹的乌泥时,显的有气无力。 “传本王的命令,随时替换下那些力竭的,只要我们坚持到湖熟一带,人,船,财物,便能直达江北,最后的胜利就一定是我们的!!” 四太子命令,除了各部孛堇,以下所有的猛安、谋克、蒲里衍1,一律下河掘进,身先军卒,鼓舞士气。 探马不断回报:安吉方向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听从南边来的人说,在宜兴方向好像有过战事,听说很快就结束了。 完颜宗弼有点弄不明白了,驻于安吉的宋军大部未动,偏偏宜兴有了点动静,是什么情况? 他原来掌握,宜兴只有一小股宋军驻扎,领军人是谁不清楚,前日接报宜兴有一小股人马往建康来了,怎么宜兴还有战事,还结束的这样快? 难道宋军主力悄悄移到了宜兴?戚方一撞过去就被击溃了? 除了韩世忠,宋军在建康周边没什么像样子的阻拦力量,宜兴那几千人根本到不了完颜宗弼眼里。 但他担心姓韩的此时回没回过味儿来,另外宜兴的战事一结束,宋军会不会马上移兵建康,这又是个未知数。 他催促道,“要快!快!” 宜兴城,城墙不算高,此时四门紧闭。 城头上,吴芍药亲自组织御贼,她刚刚说服了姚老夫人、和已经怀孕的岳夫人李娃,她们同意带上孩子们一起出宜兴,去临安。 猛然城外叛军来了,吴芍药有点慌。 岳飞出兵时,说是在宜兴留了两百来人守城,但直到此时,吴娘子一个正规军都没看到,城头上只有一些青壮和县里的差役,她手底下这两百个女子杀一只羊还大费周折,抵挡叛军怎么行! 叛军再晚来一会儿,也许她们就出城了,这回走也走不脱,只能固守待援,但她的援军又在哪里呢? 城中父老纷纷说,“吴娘子你就放宽心吧,我们顶住他两日不成问题,岳统制一回来,保管什么贼人都会闻风而溃的!” 城内的男子对守城异常的热心,县令亲自带人上城,所有的差役们也都发动起来了,吴芍药稍稍放心了一点。 戚方叛军在城下鼓噪,一时辩不出来了多少人,反正黑压压一大片。 吴娘子严令不出,谨防叛军登城。 很快叛军发现城头上有不少女子,于是各种的挑衅、羞辱之声不堪入耳。 吴芍药气不过,在城上一箭射向贼首,他一低头,盔缨已然被射掉了,这一箭引来城上的叫好之声,“吴娘子神箭,是穆桂英再世!” 这一箭惹恼了叛军,失了盔缨的头目退到后边去,督喝着三千人架起云梯蜂拥攻城,他们借助十几架梯子攀援而上,底下还有人助攻,箭支像流星一样从仅有两丈高的垛口上飞过去。 吴娘子冲女侍卫们喊道,“压低了身子都不要慌,别被流矢所中,只要有人一扒垛口,便狠砍他的手!” 真是奇怪,怎么这个岳统制在宜兴日子不算短,连个滚木雷石都不预备,一有敌情了,老幼们都在城中近处去拆院墙。 李娃有身孕,还率着城内的妇女们将砖头运到城上去,城头上,宜兴县令带着青壮男子们,再将砖石瓦块奋力往下砸,吴娘子箭无虚发,一连射倒了十几个,叛军的第一次冲击很快败退下去了。 城上除了城民便是女子,这个发现鼓舞着叛军,立刻发起了第二次冲击。 叛军势在必得,像疯了一样,最后城上的砖头也供应不上了。 有一处垛口上探出了叛军的上半身来,他手扒住垛口一蹿,上了垛口,挥刀砍跑城民,后头又上来一个。 县令领人从另一面奔过来相援,“别慌!岳家军马上到了,再坚持片刻!” 扈三娘手下的菜刀队拼了命地围上去,女子们也真急了,数不清的菜刀令人眼花缭乱,刚突上来的那个叛军抵挡着后退,在垛口上一绊,仰面跌下去了,女子们一阵欢呼。 她们五六个人守着一处垛口,有叛军刚刚在垛口上冒头,十几把菜刀就砍下来了,在垛口上“嚓”,“嚓”的直冒火星子。 但远处又有一处垛口失陷,一个叛军先爬上来,拼命挥着刀护住垛口,后边一个,两个,三个,有人跳上来,有个女侍卫失措着扭身便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6章 跃马扬鞭 最后一个上来的叛军喊道,“哇,还有这么多好看的女兵!” 他们发现一个天仙似的小娘子手中只有一张弓,挥着刀朝她冲过来。 女侍卫们豁出命的一拥上前保护吴娘子,间不容发的时刻,县令带着几十个城民拿着棍棒、铁锄赶到了。 有人呼,“岳公子来了!” 从城下顺着马道冲上来个少年,看上去十来岁,还未束发,身量不高,手中提着一条夸张的大铁枪。 城道上有个女子同声叮嘱,“岳雷,你不拆墙跑过来做什么,小心点啊!” 吴芍药循声一看,总算在城道上的人群里找到喊话的李娃,也知道她喊的这个少年原来叫岳雷。 城民呼拉一下让开,十多个人丢开岳雷和四个叛军,在县令率领下一抹身去封堵垛口,居然还有两三人拄起棍子给岳雷观战。 岳雷挺着大铁枪拦在四个叛军面前,吴芍药赶紧又上了一支箭,生怕岳雷有什么闪失。 她来接姚老夫人,再把她孙子伤了,将来朝哪边儿可都不好交待,心说这便是县令所说的岳家军。 城下先传上来一阵大乱! 一个四十多岁的叛军五短身材,络腮胡子,一看有把子力气,看身后再没有同伙登城,有点色厉内荏,拿两根手指夹着刀柄,让刀晃荡着说,“呦嗬,你还没枪高呢,怎么不去找你娘吃奶,是要比划比划?” 岳雷往城外呶呶嘴道,“先看看城下,你还狂什么!” 有个女卫士喊道,“吴娘子,城外不知从哪里杀出来有两百人,有一位使着双杵的小郎君……哇!梯子全让他们砸断了!又向敌群里冲去了!” 城上的络腮胡子有些心虚,把刀握在手里。 岳雷扭了下头,自豪的冲她道,“那是我大哥岳云,够厉害吧!” 络腮胡子趁他说话原功夫欺身而上,“呼”的一刀劈向岳雷。 “小心!”城民喊。 大铁枪正在地上踔着呢,对方的刀已然到了! 吴芍药也是一惊,心说这杆铁枪,大人舞起来恐怕都费劲,不知他怎么抵挡。 岳雷回头,脚底下“嘡”的一踢枪杆子,铁枪像风车一般在他手中转起来,枪杆将来刀一下子碰开,那人一愣,手和刀还没收回来,枪尖儿已经转过来了,飞快地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 这人吭都没吭一声,一头栽倒在城道上。 剩下的三人脸都有些白,有个村民说,“谁排第二个?你们别争,都有份儿!” 有个女侍卫喊道,“吴娘子你快看!” 吴芍药往城下看,梯子全折在了城根儿,叛军人群里乱作一团。 有另一个少年刚到束发年纪,却挥动着两只足有牛腿粗细大铁杵,身后跟着二百多个宋军,眼瞅着这些人势不可挡,像一股激流冲入了叛军的阵核心,再一转眼已到了贼首的马前。 城上边又听“噗”的一下,有个叛军惨叫,岳雷刺倒一个叛军,还问道,“我大哥到哪里了?” 城底下,十几个叛军立刻围上去护主,二话没有,举刀便砍,岳云的身前身后一片刀影子! 岳云矫健的躲闪,左边的铁杵一抡,刀碰飞了好几把,一个叛军直接被铁杵打飞了,右手的铁杵再一抡,大铁杵好似纺车一样,真是好力气,敌军立刻就退开了! 叛军首领转马要跑,后马腿上先挨了一铁杵,一下子坐倒了,这人仰面从马背上跌下来,尚未落地,身上也挨了一杵,死于非命。 女侍卫们纷纷叫好,一只铁杵她们都得用两人抬着了。 城下叛军一下子溃散,四方奔逃。 …… 午后,完颜宗弼的船队终于到了湖熟镇,接下来的地段本该水道畅通、直达江面,但头船又停下来不往前走了。 在河道中横七竖八地扔着好几棵粗壮的大树——都是砍完的。 一看就是有人恶意所为,树干要一两个人才能抱过来,粗的细的枝杈纵横着,在河中塞了个满。 完颜宗弼吩咐人去搬开,继续前进。 这没什么,人不够才拿树来凑,一看也不是什么生力军,弄不好又是什么大宋一窠蜂,大宋二窠蜂, “速速排清河道,片刻不许耽误,别被游寇们纠缠!” 有人跳下河去,先在树干上拴上绳子,二十几个人跑到岸上发力猛拽。 才把绳子绷紧了,从不远处的草丛里“嗖”地飞出一箭,正中排头兵的上臂,他“哎呀!”一声把绳子抛了。 一个蒲里衍得令,带着手下一百人跳上岸去,朝着射出箭来的草丛一顿猛射,冲到近前往里乱刺,草丛里已经没动静了,等他们再拽树时,另一边的树后边又是一箭,又一个人的肩膀中箭。 再远一点的地方猛地挑起一竿旗子来,不停地迎风摇动,“大宋一窠蜂”。 四太子在船头哈哈一笑,“居然还是他们!” 他分出两个五个百人队,沿两岸向前搜索前行,驱逐草寇,拦截可疑者,不能让他们给韩世忠送信。 船队只要过了将军岭,韩世忠船再快,风再顺也拦不住他们了。 完颜宗弼道,“赵构这厮也就这么点家底儿了,箭法还不怎么好看!快走,别被他迟滞了我们!” 船队全速前行。 …… 临安,赵构在大内的御厨房接连打了四个大喷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借着吴芍药去了宜兴,赵构在厨房里鼓捣着做菜,上次的羊鞭留下一个,已经拿盐卤了好几日,他又让冯阁长拿雀箩捕了十几只麻雀来,他要给自己研究一道私房菜。 食材可都是专补的东西,名字他都起好了,就叫“跃马(麻)扬(羊)鞭”。 恰巧被王妟和艾十一娘看到了,看样子也想要跟着学一学,但未获皇帝准许,挥着手让她们走开。 是不是两人躲到背地里去唠叨朕了。 所有食料,加麻雀十二只剖洗干净,盐、麻油、葱、姜末、花椒、绍酒各适量,上屉蒸至烂熟,然后以粳米一两,和蒸好的肉一起煮粥。 很简单,有温肾益气之功效。 王妟和艾十一娘这才看到了这道“神秘”的御膳,色香味全都不在档次,两人只看了一眼,连声恭维都不惜的说,微微撇了撇嘴,下去了。 赵构喝着粥看军报,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7章 四月二十五日 建康方面消息不会来的这么快,也许此刻正在激战当中。 张伯英从宜兴传来了捷报,他在宜兴及时补位,一举击溃戚方奔袭宜兴的三千叛军,贼首当场死命,而且张伯英还收降了叛军大部。 赵构正担心吴娘子的宜州之行呢,见到宜兴捷报,心才放下来。 这就好了,吴娘子一定没事,还狠挫了戚方的嚣张气焰。 朝会时,满堂臣僚都很受鼓舞,纷纷建议给张伯英去令,一举平定戚方。 赵构也有这个打算,正因为这个戚方,使他不敢全力以赴,集兵建康城下。 朝臣们大概已经听说了皇帝在建康方面的安排,而且皇帝还将杨无敌之弓赐给了岳飞,宜兴的近忧已解,早朝的气氛很轻松,人们纷纷盛赞岳飞。 兵部官员回忆说,在建康防卫战中,主将陈淬战死,其他各部支零难收的情形下,岳飞所部仍然奋力作战,直至天黑无援方才整军退去。 赵构感慨道,这个事朕是知道的!谁敢挺枪跃马,唯我岳大将军! 参知政事范觉民道,“在外祸交患的艰难中,常州子民朝不保夕,岳飞在宜兴,四处流蹿的金军也不敢去找到便宜,听说他约束部下很严,对民众秋毫无犯,能以一部保全一州,也算难能可贵了。” 皇帝道,“看来金兵也不过如此,我们得有信心啊。” 吏部说,宜兴知县钱谌早有上表举荐岳飞,称社稷悬危之时,降将如毛溃兵似潮,岳飞卓尔不群,持必胜之心念顽强之毅力,率部奋战不息,实我大宋之幸。 赵构还想说,这个朕也知道。 但兵部官员的话还没完,他试探地道,“但沿江设防时,岳飞手下应该只有不足一千人,怎么这时便成五千人了。” 赵鼎呵呵一笑,说道,“杜公美在建康叛归了金国,他的手下扈成、戚方都反了,唯独岳飞保全了本军,并屯驻于宜兴县。我料常州附近官吏、民众为躲避金人骚扰,一定会纷纷投奔,可能人马便是那时拉起来的。” 兵部官员说,“陛下,小臣担心岳飞属于私募啊,这是不被我朝法令所允许的,如这事为真,那么岳飞不堪为将!” 听了这人的话,有两个御史默默点头。 尚书左丞叶少蕴道,“陛下,此事非同儿戏,不可不管!若人人学会私募,军制必然膨胀而失去节制,恐怕尾大不掉啊!” 赵构面无表情,话风转的就是这么快! 可赵构没觉着岳飞自己募兵有什么不妥,如果岳飞不堪为将,谁堪为将? 不然此次岳飞只带着一千人去建康,可能赵构在临安也会坐不住了。 又有个户部的人站出来道,“这只是一方面啊陛下,怕就怕军饷的拨付失了准数,我们给岳飞所部一直是按一千人给饷,此事不管一管的话,只怕亏空会越来越大,军营不饱,会不会骚扰地方?” 赵构淡然的说道,“此事不必多说了,金军只要过江南下,常州便是拱卫苏州和秀州的要地,地位并不低过安吉,淮南宣抚司右军统制岳飞募兵,那是朕破例允许他的。” 众臣纷纷颔首,“这便可以解释的通了,得一将难于得千军,难怪!此时建康一带战云密布,而我皇陛下还能稳如泰山,原来早就有先见之明!” 赵构挑着眉毛微微撇着嘴,好像众臣说的没什么错,但自己偷着想,朕有这么大的先见之明么? “列位爱卿议一议吧,张伯英还有提请呢。” “陛下,张置制使有什么提请?” 皇帝道,“他恳请将淮南宣抚司右军统制岳飞一部,划入他的江东路置制使司,说自从杜公美之后,岳飞所部已成了孤军,不利于统一调度,如果划到一起来,那么大破戚方指日可待了。” 有人表示张伯英的请求很有道理,淮南宣抚司压根儿已经算是老黄历了。 当初设置该使司,是为了稳定淮河以南、长江以北地带,安抚民众组织抗金,因为那里曾经是东路抗金战场的最前沿。 眼下淮南一带金军已常来常往,我宋已跑到长江南岸的建康一带来抵抗了。 宣抚使这类的使职一向是职在,司衙在,如今连首官杜公美都跑路了,淮南司是有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赵构认为张伯英派岳飞去建康也不是没道理,你淮南的人马跑到江南来屯着,金兵来了你不往上冲,谁往上冲? 有人问,“不知陛下是什么主张呢?” 岳飞真像张伯英说的那么不好调度么? 两人之间没有隶属,张伯英一句话,岳飞也赶到建康去了,所谓的不好统一调度,赵构猜测这只是张伯英表面的理由,他有点疑而不决。 范觉民道,“其实陛下已说的很明白了,宜兴、安吉地位不分彼此,且岳统制此时仍在建康御敌,敌我胜负未分的时候,我们不必急着作出新的归派。” 此话才合赵构之意,范觉民年纪不高,果然稳当。 张伯英为何对岳飞这五千人先推后拉,其中的根由赵构还看不透彻呢,再说他本来也不是这么打算的。 赵构想等着建康形势明了之后,便提举岳飞做个都统制,由他去主镇常州。 于是道,“此事缓议,先给安吉我军下旨,叫张伯英不必考虑其他,只要坐镇安吉拱卫好临安便是大功一件,再兼顾好建康方向的战局、抽功夫给朕一举荡平了戚贼更妙!” 旨意很快给张伯英下达了。 很快,安吉便有了消息,张伯英与广德军联合行动,提兵进攻戚方盘据的宣州城,双方在城外发生激战,戚方不敌,率部退往太平1一带。 临安的威胁稍微缓解了一下,戚方滚到天目山腹地避风头去了。 赵构忽然有点儿对不住张伯英的感觉,其实张伯英这个人是最靠得住的,也不知自己留置张伯英的请求,会不会对他情绪有什么影响。 张伯英对岳飞的态度这么快产生转变的原因,吴芍药一回来,赵构好像就明白了。 四月二十五日一大早,吴芍药率着扈三娘那一队侍卫回到了临安。 赵构见到了姚老夫人、岳飞的夫人李娃等人,他委托参知政事范觉民和钱塘县令一同出面,安顿岳家老少入住新府,并赐安家费银两千多两。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大宋皇帝对一个小小的统制的家眷,能有这样超乎寻常的恩典,整座临安城都传开了。 吴芍药带人一离开临安,赵构就有些后悔,听说戚方三千人骚扰宜兴时,这种担心一度让赵构坐卧不安。 她带的人不少,但真的是中看不中用。 此时见她平安归来,赵构喜上眉梢,在大内拉住她的手很久没放下。 吴芍药略显羞涩,低声地说道,“陛下,奴家有什么好看的,”她示意那些女侍卫,“她们都在呢,进进出出的,你先放开我,等我给陛下说说岳家军的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8章 盘活资产 赵构正有此意,对她道,“好啊,那你快说。” 吴芍药说,“陛下我从哪里开始讲呢?先说宜兴与众不同的地方,奴家不去宜兴不知道,城墙高不足两丈,叛军搬架梯子就能扳到垛口,这样的一座弹丸之地,百姓们却纷纷跑过去投奔,陛下一定很奇怪吧?” “这个朕可不奇怪,岳飞很能打嘛,百姓又不是傻子。” “岳统制提兵去建康以后,宜兴只留了两百宋军,城上连个滚木雷石都不预备,面对三千叛军,恐怕连守官都要跑了,陛下猜这两百宋军是如何做的?” 赵构故意道,“那也得跑,敌进我退。” 吴芍药笑道,“陛下,这次你可猜错了,两百宋军不在城头防御,也不是扔下城池跑了,他们是冲到城外去和叛军厮杀,陛下很奇怪吧?” 赵构偏不说奇怪,逗她道,“张伯英领着援兵到了呗。” 吴芍药说,“陛下,两百人击溃叛军的时候张伯英还未赶到呢!” 这回赵构真奇怪了,“这么大胆子!” 吴芍药说,“只是胆子大还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两百人冲入三千人的阵营中,竟然左右冲突无人能挡,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贼首斩杀了,若不然叛军怎会溃散!” “朕不信,岳飞在建康呢,他可没在宜兴。” “陛下,岳统制不在,你以为岳家就没人领这两百人了吗?这可是奴家亲眼所见呀,你认为奴家会骗陛下?” “朕哪有你说的这么健忘!多久以前朕就知道还有个岳云呢,使着两柄金锤,是一员猛将。” “哈!这回只算陛下说对了一半,他使的可不是什么金锤,是铁杵!” 吴芍药占了上风,只是高兴了一下,便蹙起娥眉,狐疑着道,“我还未同陛下说到他和岳雷,陛下怎么知道呢?还‘多久以前’,别忘了他们才十多岁。” 连环画和评书都不可信!明明是双锤的,怎么又是铁杵。 赵构道,“对对对,娘子说的对,朕想起来了,是铁杵。” 吴娘子,“一只两只?” 赵构张口结舌,“这……这个……娘子你说几只就几只!” “陛下,你哄我高兴呢,陛下明明认为奴家在骗你。” “天下人都可能骗朕,但娘子你绝计不会,这次娘子争着替朕去宜兴接回岳飞家眷,你是担心朕的安危,因为宜兴并不太平。” 吴娘子想到在宜兴刚刚经历的凶险,此时依然心有余悸,听皇帝这样说,看来她这片心意陛下是知道的。 她发觉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的一双手又被皇帝不轻不重的握住了,吴娘子心头一片温暖,神色中也涌出一股爱幕之态来。 皇帝察觉了她的变化,柔声说,“娘子平安归来便是朕的一件大喜事,你一离开临安朕就后悔了,以后绝不会再让娘子去做这种冒险的差事了!” 吴娘子轻声道,“奴家谢过陛下,靖康年天不佑我大宋,汴梁百年名城,一片繁华毁于战火,百姓流离皇室零散,只剩了我与陛下,那便是天意了,奴家怎能不尽心尽意。” 赵构看着她认真动情的样子,想说朕此生必不负你,话到嘴边儿又觉着干巴巴的不真诚,对她道,“此处无外人,娘子别总陛下陛下的叫。” 这回轮到吴芍药奇怪了,“不让叫官家,又不让叫陛下,那奴家叫你什么?” 赵构抚着她的手道,“叫九哥。” 吴芍药听说她不在临安的日子里,赵构将八百个女侍卫全都配齐了,菜刀也都配齐了,很高兴,随之操心起她们的训练来: “九哥,得给这些人找个好教头了,奴家可不想被吕元直说中了!奴家不想在他面前没面子。” 她向赵构举荐了岳云,“都是使的双手家伙,九哥你看呢?” 赵构郑重其事的思索,微微点着头道,“呃,这就跟请个师傅差不多了,朕打算在大内先筑个拜师的台子,我们搞隆重一些,由岳云做这个‘八百禁军教头’,娘子你看呢?” 吴芍药欢欣的道,“九哥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筑台子呢?” 皇帝道,“朕马上吩咐高质来做。” 朕没搞酒池肉林,也没烽火戏诸侯,只是筑个土台子、请个教头便可哄吴芍药高兴——还有正当名义,御史们挑不出毛病。 再不请个硬师傅,这八百个女侍卫恐怕真让吕元直说中了。 工部员外郎干活利索,在桑林边筑个土台子、铺上红毯插两杆旗而已,赵构不便宣旨,派冯阁长去岳府请岳云。 冯益回报说岳云不愿意来。 岳云正吵着要去建康,即使娘娘1不让他去建康,他也该回宜兴,“爹爹走的时候明令我协助两百人守宜兴,因为不放心娘娘,才护送着这些人到临安来。” 赵构一乐,这些人,连岳云都瞧出这些人不顶用了。 岳雷比较听话,不挑事儿,说大哥去哪儿他也去哪儿,把姚老夫人都愁坏了。 “怎么办九哥,我们总不能硬逼他来吧?无品无阶一教头,太严厉了不好。” 赵构很淡定,对她道,“娘子所言很见道理……这样吧,还得请高质出面,他知道军械库的底细,领岳公子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喜欢的家伙,只要他能来教朕的女侍卫,看上哪件拿哪件!” 吴芍药附着耳朵听罢,立刻就说,“是个好办法!” 为了吴芍药高兴,赵构没什么不舍得。 高质回来报告:军械库中有一对镇库的金锤,让岳云看上了。 皇帝道,给! 高质道,“实不相瞒陛下,陛下你真是太英明了!这对锤,每次要搬一搬地方,两个人搬一只有点重,三个人搬一只又有人插不上手,总算找着正主儿了。” 赵构道,“朕早有预感,这对金锤就是他的,还能省下来几个搬锤的人,有什么不好?” 吴芍药道,“九哥,岳云已将金锤提到土台子上去了,好像稍稍有点儿吃力。” 赵构哈哈大笑,岳云才这点年纪,已经很够意思了。 吴娘子去了一趟宜兴之后,岳飞又多了一位支持者,“九哥,以奴家看,岳飞一定是历朝历代很少见的善攻之人,因而才从不置备守城的器械!” 皇帝摆着深以为然的样子,心说这是逼出来的,户部一直按一千人给他拨钱。 拆墙御敌注定不常用,这是主军不在时的权宜之法。 毕竟扔些砖头下去,总比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粮被人劫走来的划算。 只是让一个善攻、善跑的人领着五千人去建康,死守十万金军的入江之路,岳飞又该如何应对这一役呢? 十万金兵被困江南一个月,口袋里揣满金子归心似箭,碰见敢拦路的,还不得穷凶极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49章 嘀咕 从感情上来讲,赵构不希望岳飞的几千人在建康拼到伤筋动骨,这是一支他寄望甚厚的队伍,只是此时还不够强大而已。 真正可恶的是戚方之流,他们是藏在棒子里的蠹虫、挖在堤中的蚁穴,使我宋不能全力以赴与金国对抗。 赵构宁愿先将戚贼千刀万剐了再说。 还有孔彦舟,别看他又归顺了,赵构再也不放心他了。 金兵进犯东京时,孔彦舟拉着人马脱离了朝廷,跑到江南躲灾、为害地方,二月赵构给了孔彦舟一个湖南,湖北捉杀使的差事,孔彦舟返过身又去平定钟相的叛乱。 有的人有奶便是娘,天知道赵构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会不会挨孔彦舟一刀? 赵构不怕在建康和金军决一死战,的却是川陕。” “朕在建康方面有韩世忠和岳飞两员大将、一位银青光禄大夫,还投入了一万多兵马,完颜宗弼也算个事儿?” 吕元直瞪大了眼睛,完颜宗弼不算事儿?连河边洗衣的女子都在谈论建康的战事,谈论着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怎么也比一包儿枸杞大吧? 赵构说归说,不担心建康是假的,但他不知道从哪头儿干预,一万三千兵马分成了水、陆两路,也确实没多少人,那给建康增点儿兵总该没错。 他让枢密院给安吉的张伯英传令,要他尽可能分出一部兵力去援助建康,出兵多少赵构不管,皇帝给了张伯英自己决断之权,总之留驻在安吉的兵力,要以能抵挡得住戚方为准。 赵构派御史中丞赵鼎马上去安吉,给张伯英传诏。 浙西、江东制置使张伯英是个听话的人,再有朝中大员亲往传诏,张伯英一定会妥善安排好这件增援建康的大事,赵构放心了。 次日早朝,赵构发现众臣的心思也都在建康局势上,一开始人人都憋着不提,但赵构只是提了个建康的话音儿,朝堂上立刻热闹起来。 大理寺卿聂守献进言,听说完颜宗弼要拿钱买一条过江的路,被韩承宣给一口回绝了,聂守献以为韩承宣有些好战,把个好机会平白的浪费了。 户部尚书兼尚书左丞叶少蕴态度不明,但他十分赞成机会一说,在底下道,“机会真很难得。” 胡少伋道,“臣本以为局势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尽快明朗起来的,完颜宗弼没有悔改通好之意,他不会主动拿钱。韩世忠不经过临安点头,便堵死了这条路,那我们只有打仗一条路了。” 同知枢密院事周望公,管的是军事,说话很有份量,“淮南宣抚司统制岳飞不堪阻挡金军,这不是臣要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的志气,兵力在那儿摆着呢!岳飞手下只是五千步军,怎能挡的住十万金骑?只怕他在建康一败,金兵无制而南来,凭增了张伯英的压力!可张伯英还控着戚方方向,分身乏术!” 韦渊在底下悠然道,“诸位不必担心,陛下早已安排韦某,在杭州湾备下了两百条大船,到时候列位把耳朵竖长一点,一接到信儿立刻登船,吃喝拉撒全能满足。” 胡少伋吁了口气,“还是陛下英明,那就有备无患了,”他摇着头道,“岳飞毕竟年青好胜,不怎么稳妥,若是张伯英前往建康,把握要大一些!不过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张伯英今年四十四了,比岳飞大着足足十七岁,经验当然够多了。 赵构在这一天的早朝,耳朵里都被这些人的担心灌满了,坐回到大内御书房来时,赵构自己也忍不住犯了嘀咕。 岳飞的人真是太少了,让打惯了游击战的人马打阵地战,到底行不行啊! 如果这次岳飞能平安回来,朕就算他有功,而且想想办法给他加人加饷。 再穷不能穷军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0章 小小的尴尬 散朝之后,赵构到南苑观摩女侍卫的训练。 他想舒缓一下内心的担心和焦虑。 女侍卫们已经行过了拜师的仪式,赵构参加早朝,没看到当时是怎么个郑重的场面,但岳云的训练方法就是不错,可以说赵构看了都感觉很有创意。 在拜师台的北边,从东到西埋着两排木桩子,每排三十几根,高矮不等,有的一人高,有的半人高,有的只在地面上露着一尺。 赵构去的时候,詹七娘那一队和王妟那一队正在比赛。 两队各二百人,分站于两排木桩一端,岳云在木桩的另一端发一声令,两队女侍卫抽出各自的菜刀,开始了比试。 每个人要从面前的第一根木桩子开始,从左边绕过它快步往前跑、再从右边绕过第二根木桩,然后第三根又要从左边绕过去。 每经过一根木桩子,她们要用手中的菜刀在木桩上砍一下,就这么,一个人跑完了她这一列三十根木桩子,前边尽头处还摆着岳云的一只金锤,锤头朝下锤柄朝上,锤柄上头,“这些女侍卫单人力量都不足,要练迅捷和协作,练手疾眼快,心到步到身到刀到,单练力气是不成的,硬练的话还会丢了敏捷。” 皇帝深以为然,看了看他那两只锤,“你的力气又是怎么练的?” 岳云道,“陛下,我好像是天生的,力气年年在长。” 有女侍卫提议,“陛下,能不能让岳教头给耍一趟锤,让我们领教?” 岳云不好意思的道,“陛下,我使着它还有些重,但明年一定正好了!” 赵构以为他在推辞,不想练,岳云已经跑过去,探手将两把金锤抓起来。 他也从木桩子的一端开始,一边舞着两只金锤一边绕桩而跑,在每根桩子上伸锤触它一下,身形起起落落带着一团锤影,一眨眼的功夫跑到了木桩尽头,女侍卫中发出几声赞叹,“这也太快了吧!” 他跑过木桩,不停,又在旁边耍了一趟,一招一式各带着章法相互连贯,脚底下仍然像是绕着一堆无形的桩子,艾十一娘小声道,“我菜刀要是抡这么快,非把自己脖子抹了不可。” 人们一阵哄笑,继而又静下来,都看入神了。 过了一阵岳云停下来,施礼道,“多谢陛下赐我金锤,我太喜欢了,早晚要用它为陛下多多杀敌!” 看来这对金锤他用起来确实还有些不太趁手,方才这趟锤法属于勉力在耍,此时额头不少汗。 赵构道,“朕听说娘子说你还有个兄弟岳雷也厉害,不知你们师承何人。” “陛下,我们都是父亲因人而异点拨的,他常在军中也没怎么教我们,陛下你看刚才的这趟锤法,只是我按着以往铁杵的招势耍出来的。” 赵构很惊讶,练武艺也要看天资。 岳云又说,“不知父亲此时在建康是个什么情形,会不会人有些少,我听说金将个个都不简单,他们的人太多了!而兵法说‘归师勿击’,他们会和我们拼命的!” 赵构看吴芍药,是不是我们太不仗义了。 偏偏赵鼎匆匆地赶入大内来,回复安吉方面的情况。 赵中丞看了看这些女侍卫,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帝刚刚听过岳云对建康的担心,也想让他听一听自己的安排,问赵鼎道,“赵爱卿,张伯英分了多少兵去援建康?” 赵鼎道,“陛下,张制置使说出兵很有难度,因为戚方又有回头之势!他说陛下在临安乃是举国之重心,万一陛下有所动摇,影响的可就是大宋的全局……” 赵构听着没什么好说的,皇帝和赵鼎说的很明白:安吉派多少兵出援建康,张伯英有便宜之权。 但听赵鼎话中的这个意思,张伯英便宜到不想出一个兵。 让朕怎么和岳云解释? 赵鼎说,“臣看张伯英并未虚言,戚方匪部确实又犯宣州呢,统领赤心队军马刘晏将军正在率领本部,同戚方叛军接战于宣州城下。此前戚部刚刚西犯过池州,江淮制置使刘平叔遣一部截击叛军,但还未接敌,该部两千人已在建德自溃。” 有自杀的,有自夸的,居然还有自溃的! 赵构不看岳云,皇帝的脸面让赵鼎这句“自溃”都丢尽了。 他认真点着头,自语道,“看来军情是有些复杂了!” 赵鼎问,“陛下,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措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1章 亲征 怎么措置都得立刻措置,不能迟疑,不能让个少年看扁了朕吧。 赵构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说道,“建康之役有类于同金军的决战,谁去了都不行,朕要御驾亲征!” 赵鼎急了,“陛下,这怎么行?圣躬不可轻动!!” 吴芍药道,“九哥,奴家要率女营同行护卫!” 岳云说,“我是陛下八百亲军的教头,当然也得去建康,枪林箭雨的实战更能锻练女侍卫们的胆量!” 赵构很坚决,你们都打着朕安危的名义说事情,谁都不动,那朕先动一动,反正老子在船上不怕任何人。 “传诏御营使、亲卫大夫韦渊与朕亲征建康,率大内禁军箭弩兵两千、女营菜刀队全体八百,马上去杭州湾登船,从海道前去建康!” 希望能赶得上,也希望到达时建康已经大胜了。 二百艘大船,每一艘都能装三百人! 整座临安城都轰动了,皇帝陛下在大内一直稳坐如同泰山的,吕相爷和李相爷都提请过陛下亲征,陛下可都没动过窝儿。 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有官员声泪俱下,痛陈陛下不能亲征的理由,陛下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办?我大宋怎么办? “臣听说刑部胡尚书领着一帮子临安城中的父老,都到朝天门外要劝阻圣驾,陛下你要三思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此时赵构后悔也晚了。 登船不必经朝天门,让胡少伋候在那儿吧。 出大内南边的丽正门,再走两步,出了挨着钱塘江的城南嘉会门,二百条大船都在港里泊着呢,桅樯林立。 岳云没舍得拿那对金锤,只带了他的铁杵,怕万一失手了锤子滚到江里不好找,家也没敢回,怕岳雷知道了哭鼻子也要去。 韦渊一身的戎装,铜盔铜甲,左手的盾,右手的刀,腰里捌着令旗,指挥着他的两千禁军弩箭兵分头上船,一艘船上两百五,整整上了八艘大船。 御营女侍卫上了四条船,八百禁军教头岳云手持两支大铁杵,上了皇帝和吴娘子的船。 总共十二艘大船破浪起程,出了海往北一拐,直奔建康方向。 凡事开头难,踩着跳板上船时,赵构还有一点点腿发软,冒虚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头脑一热做的这个决定。 但是看到女侍卫们个个兴高采烈像是要去约会,又有岳总教头在身边,赵构此时心已经定下来,满腔的豪情顿然而生。 完颜宗弼,听说你不是骑射皆精吗?朕的射技也不一定软于你,你撒马到朕的船上来吧!朕不怕,还可以请你尝尝禁军教头的铁杵。 一到了海上,赵构对韦舅爷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些上下两至三层的大船,再也不是上次出海乘过的那种了,上次那种舱壁薄得像纸一样,一箭能射穿。 这次赵构一上去,先屈着指节到处敲了敲,一片实实诚诚的声音,最上层的舱板没有两寸厚也有一寸多厚,用的可都是好木料。 而且这些船不但有三层帆,还没有桨,最下层有专门的船工,动力就是脚蹬的机构,带动船两侧的划水拨轮儿。 怪不得韦舅爷这次比较踊跃,原来心中有底。 十二艘大船,虽然还称不上艨艟大舰,但速度和个头结合的恰到好处,在海面上划出二十四绺儿五六尺长的白色浪花。 吴娘子身上挎着她那张弓,同赵构并肩站在最上层的船板上,极目往北方眺望,水天一色,分不出哪个是天,哪个是水。 多么像她此时此刻对皇帝九哥的心意,她好像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真没想到九哥还有这般的胆识,敢带着两千来人跑到建康去。 在吴娘子的印象中,宋室的男子可没有一个有胆子的,赵桓继位时哭哭啼啼的不愿意坐这个皇位,更不要说与那么多金兵面对面了。 她将寸步不离九哥身边,因为这女子有个预感,身边这个人,将来注定会有不亚于宋太祖的成就…… 建康城南郊,将军岭下。 完颜宗弼的庞大船队在河道中扎了堆儿,想回个身都困难。 岸上,他的又一个两千人队,向左岸岭头上镇守的宋军发动了冲击,河岸太窄了,再多的人也排不开,人员过于密集的话又使对方的弓弩发挥更大的效力。 不知是谁选了这么地方截击他。 直到现在,完颜宗弼非但不知道对方的主将是哪个人,连将军岭上有多少个宋军都搞不清楚。 对方隐伏着不动,连个旗子都不打,任凭这边怎么样的激将、叫骂都不为所动,连个脑瓜都看不到全的。 但有人敢靠上去,上边石头堑壕内射出的密集箭支、扔下来的石头毫不留情。 河中的大石一直堆到了河面以下,直到行船至近前,船底“咣!”地一声撞在上面才能发现它们。 上游的水流冲击下来,经过巨石缝隙时变的冲力强劲。 有两只前头的小船被后边的船一撞,一下子扣翻在石头上,船上的人湿漉漉地才从水中爬出来,便从右岸的堑壕内射出箭来。 惨呼连声,他的那些勇士们不一会儿全部毙命,死尸顺水漂到下游去了。 就连河中殷红的血色也很快不见,都顺流而去。 完颜宗弼打算先抢占右岸的宋军阵地,那里地势平缓,他以为会轻松一些。 可是除了受到当面敌军的阻击以外,隔着河的左岸也能居高临下射出密集箭支,他的人马两面临敌,死伤了好几百人,没什么成效。 于是他改变了攻法,去攻左边的宋军,抢占至高的崖头成了重点,从那里可以压制右岸。 这次右边宋军倒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他成了仰攻,骑兵没有速度,既笨拙目标也大,只能改为徒步。 河中,他的敢死队冒着两岸的箭雨,跳上河心的石堆,有人举着盾牌防护,有人将枪杆插入石缝去撬那些石头,有人躲在盾牌的后面朝右岸还击。 不断有人中箭倒下,马上有人补上去。 借着水流的冲刷,顶部的大石慢慢欠动了露出半截儿来,人们忘了自己的防护,纷纷挺身出来伸出双手抠住巨石,大石一滚,沉入前方的深水中。 有人高兴地欢呼,还没来得及重新躲回盾牌下面,人已中箭。 随后,从左边的崖头上轰隆隆的,又有大石头凌空滚下来,直接砸入河心,溅起来多高的水花。 完颜宗弼看天色已是申时末了,两个半时辰,他的攻击毫无进展。 将军岭遮挡了夕照,他的船都罩在了一片血腥的阴影里,而建康的方向还是一片阳光,他能看到城池的半空腾着一片浓重的烟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2章 将军岭 金军停止了攻击。 银青光禄大夫李纲躲在石壕的里面,问钟目,“钟将军,底下是什么情形。” 钟卯闻声,先露出头往下看,“李相爷,金人大队都退下去了,但是又上来几个人,我认得他的装束,至少是个孛堇!剩下的都是亲兵。” 钟目也爬出去看了看,缩回来道,“比孛堇只大不小,该不是完颜宗弼。” 只听下边有人喊道,“宋军听着,我们四太子完颜宗弼殿下不想再打了,要与你们谈和,上边谁是主将,报个名字来,四殿下有话说。” 钟卯去李纲的手边抓弓,不拿皇帝让带来的那张,他拉不动,而将岳统制留下的弓抓起来,暗暗搭上一支箭,伏地堑壕内大声道,“听不清你说的什么话,再往上来几步!” 一会儿,只听底下道,“又近些了,能不能听清楚?” 钟卯噌的跳起来,发现那几人根本未动窝儿,还驻马站在原处,他朝着为首的人放了一箭,这支箭瞬间飞到他面前。 但被完颜宗弼伸出手中长斧一磕,把箭挡掉了。 宗弼道,“偷偷摸摸是什么本事!本王可算有诚意的。” “便宜你了站这么远,这弓还不够硬,若是岳统制来射,你就没这么好运。” “是哪个岳统制?是那个大小眼将军吗?能与他对阵是本王的荣幸,能不能请岳将军现身一谈?” 银青光禄大夫在堑壕内道,“岳将军正在休息没功夫理你,有什么事你就同老夫谈,老夫是李纲。” 宗弼道,“是那个被赵构罢了职位的李纲吗?” 上边没人答话。 他又道,“宋室有什么好为他卖命的,李相爷赤诚为国,一片丹心,连我大金国都无人不知,但你得着好了么?只要李相爷带你的人走出来,本王保举你到了大金国同样是个宰相,你看如何?” 李纲道,“李某真的不屑于回答你,就让我手下一个普通军士告诉你吧!” 马上有个宋军在堑壕内道,“金兀术,小爷本是汴梁人,做着最小的小买卖,可为什么撇家舍业随着岳统制到了建康?就是因为你们!!离开了故土才知我大宋的仁义强你十倍,才知道以往穷些、苦些的日子还可以亲人团聚,但你们就是强盗,杀人抢劫什么恶事没做?此时我连老爹、姊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有胆子你就上来,让我砍你两刀!” 另一人道,“原来我只道汴京的繁华与我们穷人是无关的,但自从你们来了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同我们每个人有关的,才知道我不拿起刀来,繁华会招来强盗,强盗一来连我们亲人的命都随人拿走了!” 头一个人又道,“畜生,你到底抢了我们多少的好女子,劫了多少的钱,烧了多少有房屋,还是滚下去,派人打上来吧,不然一个人也休想从岳家军的阵前迈过去一步!” 完颜宗弼看看建康方向,城池的上空烟雾更浓。 他已经猜到,守建康的金军正在城内做着善后,只要这里再拖延一阵子,那些人也就该从宋军的侧后杀过来支援了。 只要他们一到,守卫秦淮河右岸的宋军很容易被击溃,那时再前后夹攻左岸,他的压力可就小很多了。 现在他着急也没用,担心韩世忠赶过来也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麻痹宋军。 完颜宗弼道,“两国交战而已,谁不图个利益,本王急等赶路,与你们服个软也没什么不可以,留下买路钱也成,只要李相爷能放开一条路,你们看!” 他在马上往山下挥了挥手,马上有金军从河中的船上往下抬几只木箱子,看上去很沉重,几十人好不容易才将它们放在了岸上的树林边。 四太子说道,“不够还有,本王只求一条路。” “你做梦!还我汴梁来!” “还我河北!” “还我二圣来!” “还我姊妹!” 身边的亲兵悄悄回头看了一下,低声对他道,“四殿下,那些搬箱子的人按你的吩咐,只回船一半,其余人已潜入岸边的树丛中了!” 宗弼不回头,这些人都是攀崖的好手。 在沿山坡的一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失去知觉的人,有人还在痛苦的蠕动,奄奄一息。 但完颜宗弼顾不上他们。 这些都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人,四太子的心更加冷硬,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罢了!你宋军是没那个本事,假使是你们攻到上京去,又该是什么样儿?难道不要钱不要女人? 兵不厌诈,看谁更诈,兵不厌狠,看谁更狠。 对敌军的仁义是对自己的不仁义,只要这些人隐蔽着摸上去,完颜宗弼将同时发起大规模的策应进攻,这些只敢躲在堑壕中的宋军应变能力能有多强? 不出意外的话,生擒李纲,自行打开通路。 也许不必等着建康人马赶来相助,他们来了只需要上船一起过江。 完颜宗弼朗声笑道,“什么还不还的!你们宋国两个皇帝配了那么多的兵都是干什么吃的,谁听说过只凭一张嘴能要回来东西的!” “那你还废什么话,爷爷就在这儿呢,你杀过来吧!” “躲在堑壕里算什么好汉,有胆量你也出来,我们一对一的厮杀。” “你想的美,我们才多少人,你有多少人?” 亲兵低声道,“殿下,他们爬上去了,已到了半山腰!” 完颜宗弼不往那里看,石壕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呢,得分散一下这些人的注意力,他哈哈一笑,大声说道: “那年二月时,本王的二王兄在刘家寨1大营宴饮,命令你们宋国的帝妾、帝姬、亲王妃九人侍宴,先叫她们为金将填个词唱一唱,献个舞,倒个酒,揉个肩,宋军无能把国都守破了,她们不做又敢如何?还不得乖乖的!有两个人却坚决不肯做。” 岭头,宋军阵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完颜宗弼道,“她们便是赵构小儿府中的两个人,一个姓邢一个姓田2,还满嘴的歪辞!二王兄问她们,‘你们是本王从赵佶手里花一千锭金子一个人买回来的,怎敢不从?’她们道,‘既然是卖,宋皇得金子了吗?’二王兄道,‘赵佶有手敕,准许拿你们抵还金子犒赏大军’。她们道,‘原来是给你钱了,还说是你买的,我们岂肯受辱’!二王兄道,‘赵佶有妃嫔数千个,哪一个不是取自民间,他又给谁钱了?如今你们国都破了,来到本营便是我治下的普通民妇,侍候本王也是本分!’两个女子被问的哑口无言,在筵席前气的满脸通红,只剩个哭。” 山顶上有一阵的骚动,蹬的石块滚动,“钟目,你,你把刀给我拿一把来!” “相爷,他这是在故意气我们呢,你别上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3章 阻击 崖头之上,好像有几个人正在极力劝止李纲。 完颜宗弼连声冷哼,就这么个蠢蠢欲动的文人怎配率军,宋军所说的那个岳统制直到此时一声未吱,不露面,难道他没在上边。 他往左侧看了看,那些攀崖勇士口中衔刀,趴伏于几处嶙峋的巨石之下,离的,韩世忠连忙与梁红玉出舱察看,上游方向连个船毛都没有。 但长江的下游隐隐绰绰出现了好几点帆影,看那个架势,船还不算小。 有人道,“不对啊,韩将军,船该从上游来!” 韩世忠:“是金军的船!快快击鼓传令,都打起精神来迎敌!” 很快,下游上开上来七八艘大船,桅杆上张着大宋的旗帜,还有两船女兵。 韩世忠连忙吩咐搭了跳板,将来船的主将接到这边来。 他兴奋地问道,“多谢舅爷亲自率军来援,韩某真快顶不住了!” 韦渊道,“正是啊,陛下是什么人物,早不来晚不来,就是等到这个时候才发的令,韦某一摸进入江口,便看到水里漂着不少的金军,死死抱住破船板不敢撒手,是不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激战?” “可不嘛!”韩世忠道,“整整一夜都没消停了。” 韦渊道,“那么韦某赶在陛下和吴娘子的后头了!陛下和吴婉仪呢?” 韩世忠,“什么?陛下和吴婉仪也来了?在哪儿?” 韦渊急了,“我正问你呢,韩承宣!!” …… 在完颜宗弼弓弦儿响起来的那一刹那,钟目一个虎扑,钟卯在底下一个扫堂腿将李纲放倒,老头子刚刚砸倒在钟卯的身上,一支利箭贴着堑壕的上沿儿飞过去了。 钟卯在底下咧着嘴道,“相爷,要冲也得我冲,你看看多险。” 只听着将军岭下,呐喊之声又盛,金军拥挤着又冲了上来。 这次,狭窄的河岸上投入的人更多,来势比石堆憋涨起来的河水还要湍急。 完颜宗弼同时对河右岸的宋垒发起了攻击,右岸地势平坦,能投入的人更多。 李纲居高临下看着对岸,把心都揪紧了。 右岸的石壕中,两千多宋军不停射出密集的箭支来,金军人马在石垒前纷纷扑跌,后边的人踏着同伴的尸体还在往上冲。 右岸一失,宋军的防线可就成瘸腿的了。 “杀啊!四殿下说建康的人马眨眼就到了!” 河心里,有敢死队乘船向前,盾牌也不用,冒死跳上去撬、搬河中的积石,又一块大石压着水,缓缓滚到深处去了。 将军岭的崖顶,宋军直起身子往河心里推动大石,有人被底下射上来的箭毫不留情的射倒,再有人立刻补上去,李纲很久没见过打仗这么不要命的了。 又一块大石隆隆地滚动着坠落下去,河心里浪花飞溅,宋军欢呼。 秦淮河只在崖底下这一小段河面是最窄的,也是唯一可以从崖顶上投下大石阻塞起来的河段。 金军只要过了这一处,便可直面长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4章 看不见人了 可李某就是不让你过去,还喜欢看你拼着命过不去,又没奈何我的样子。 李纲左右开弓,朝攻击的金军人群里掷出去不知道多少块石头,刚刚背靠着堑壕的石壁坐下来,大口的喘着气。 岳统制选的这处地方太妙了,蹲坑打人,自己人又不会挨打,怪不得天都黑了他还这么放心不肯来。 一个不离李纲左右的家人捧着纸包说,“相爷,我看可以喘一喘气了,你快抿口糖撑一撑吧。” 堑壕沿着山势弯曲而上,一直超越了头,这便如何是好!我一直以为陛下和吴娘子的船在前边,我就追呀追呀,一直追到黄天荡,天亮了韩承宣说也没看到陛下,说可能是夜里雾大,陛下和婉仪的船驶过地方了,怎么你这里也没有!难道陛下去洞庭湖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5章 没啥别没主心骨 李纲听了直跺脚,“韦舅爷你怎么搞的,把陛下和婉仪请到建康来做什么!水面上没一点遮拦,那么大船,你竟把陛下给丢了!” 韦渊说,“唉!昨天夜里那个海都要扣过来,巨浪滔天,我把苦胆都要呕出来了,好不容易摸着黑找到江上来,又是那么大的雾!” 韦渊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把大宋唯一的政权象征弄丢了,他自己回临安一文钱不值,没有皇帝赵构,没人会认他这个韦舅爷是哪根儿葱。 李纲没给韦渊留面子,当着那么多人脸色很不好看。 谁都不要以为大宋皇帝只是个摆设,金国从汴梁一下子虏走了那么多的赵室皇族,男的女的几乎没落下,有赵构在临安,说明赵氏和我大宋还没玩完。 只要皇帝平安,我大宋南北城乡、数不清的正规人马、抗金义军、百姓、甚至官员,便有个坚挺的精神寄托,不然谁有力量号令全国? 临安也有赵家远一支的人在呢,可些人那都是太祖一支的,但这都传了多少辈儿了!在汴梁时连金军都没想着带走他们,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和影响都入不了金人的眼。 临安即使临时扶一个人上来顶替赵构,也就是应个景的事,凝聚力可就差老鼻子了。 那天下可就真要乱了。 “难道这是天意!”李纲恨恨地说。 韦渊六神无主,拉李纲到一边,悄悄央告道,“相爷,韦某知道你的嘴损是损了一点,人也厌恶,但对我大宋的忠心那是没的说。” 李纲按下浮躁不堪的心,对韦渊道,“快找吧!挖地三尺的找,老夫无计,我们问问岳统制有什么好主意。” 韩世忠亲自带着几艘船随着韦渊到上游来,此时正在江面上泊着,这件事除了韩世忠,岸上就少数儿人知道。 岳飞道,“我赞成李相爷的主意,找!别放过一丝蛛丝马迹,另外要严密封锁陛下失踪的消息,万万不可传扬开。” 李纲道,“对,以免引起军心振动,岳将军,接下来呢?” 岳飞道,“水上寻人交给韩承宣,陆上便由李相爷一力承担,末将全力配合。” 皇帝亲征,临安城中注定人人都在听建康的消息。 岳飞说,陛下时间久了不回临安,朝中大臣亦会派人来建康打听,等临安来了人,消息也就不好捂住了。 所以,临安也要立刻回去人,做两手准备。 “哪两手准备?” “派个有份量的人先回临安,见机行事——万一陛下因为海上起了大风浪,半路上连夜折回临安了呢?那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很有这个可能!”韦渊恢复了一点精神,“那真是虚惊一场了。” 岳飞道,“万一陛下未回临安,这个人回去后便要说陛下还在建康,并且亲率我军刚刚获得了建康大捷,正在扩大战果,先稳定住人心,也好给我们这里争取些功夫再找。” 有份量的人……李纲有身份没份量,韦渊有身份,加上一身的甲胄,韦渊不下一百七八十斤。 韦渊还不能把带出来的御营侍卫一下子都带回去,因为陛下也有可能未回临安,仍然“在建康”指挥战斗。 韩世忠在江面上已经急得搓脚了,金军在江北可能什么都看到了,对岸也有金军一部急匆匆的移船往上游来。 韦渊带着李纲和岳统制到了,众人匆匆合计一番,立刻分头行动。 岳飞还有一个最大的担心:夜里黑骨隆咚的,江面上又有望不透的大雾,皇帝和吴婉仪带的这三船人可别一头撞到江北的金营去。 所以,不论是韩世忠还是韦渊,都得赶紧顺江再返回去找。 但这次的重点已经不是堵截完颜宗弼了,完颜宗弼这次跑到江南就是捉赵构的,金军逮了大宋皇帝绝不会一声不吱,一定会大肆宣扬,以瓦解宋军军心。 只要听听江北的金军怎么咋呼,也就能猜到个大概。 岳飞建议李纲和韦舅爷,从临安的船上卸下来两船人,换他的骑兵上去。 如果陛下和婉仪已经被困于金营,岳飞的这部骑兵便要冲上去奇袭解危。 也有可能皇帝和婉仪已然被俘,这可不是咒陛下,这些骑兵也要骚扰、迟滞金军的北归,为韩世忠大规模渡越宋军过江争取一点时间。 那就没什么说的,只有干,连韦渊也不必回临安了,大家一起到江北火拼。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金军将大宋皇帝陛下押解到汴梁去! 李纲和韩世忠、韦渊一致同意这个方案。 而且时间紧迫,皇帝带的四百名女卫士人人只有两把菜刀,身边不足三百的御营箭弩手,本来也不是为了在岸上同金军对砍准备的,他们根本支撑不了几时。 兵贵神速,岳飞不能离开主军,他一扬手,高声叫道,“高宠,张宪!” 有两人应声跑过来。 李纲一看,是“四杆枪”之中的两杆,最高、最粗壮的那个人姓高,连枪也是最粗的,还有最年轻、最帅的那个。 卸下来的两船人只能是那些女侍卫,她们暂随李纲和岳飞行动,四百人下船也只能换两百骑兵上去,因为还有马匹要带。 建康上空余烟未尽。 对岸金军一直观察着韩世忠的动向,从中判断完颜四殿下的渡江地点,宋军的水师分兵而动,他们也分兵而动。 但是江面上,宋军的船队跟抽风似的,急匆匆地逆流赶到建康城西来,然后又兵分两路,两艘船去了上游,大部分又往回返,这是要搞什么! 金营将领在小船上连声吩咐,“快,快去下游,四殿下一定是晃了韩世忠一下子,我判断殿下仍从黄天荡突围,我们一定要跑到宋军前面!” 两边的船隔着江心展开了一场拉练,就看谁跑的快。 一边跑,双方偶尔纠缠到一起厮斗,宋军船大,翻船落水的都是金军,不少人抱着碎船板顺流漂下,也没人管他们。 偏偏江面上没风,韩世忠的大船慢慢的被金军撇在后边,还没韦渊跑的快了。 韦渊也豁出去了,此刻他只求找到皇帝陛下和吴婉仪,不然千古罪人就姓韦,他于第三层的爵室1之上指挥着自己的船只破浪向前,已经遥遥领先了,韦渊还嫌跑的慢。 再往身后一看,载着淮南宣抚司骑兵的两艘船,居然落在了后边。 韦渊道,“他们在搞什么鬼,骑兵还没步兵快!” 手下道,“他们在后边捞人,捞东西,舅爷。” 韦渊一看,这些人正在船板上甩着纤绳套儿,伸着长竿子救那些落水的金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6章 叛乱 韦渊可没功夫叹气,督着大船速行。要讲究看人看事情,韦舅爷自认为比皇帝看的要深入。 有游寇习气的人就是这个样子,便宜比天还要大,也许朝廷以往给他们的供应是有些拮据,他们一定认为每个落水金军的兜儿里都揣着点好货。 韦渊吩咐道,“我们不必等他们了,快去黄天荡。” 最先赶回黄天荡的是韦渊的楼船,此时黄天荡外已是一片纷乱的战场,江面上黑压压的,大大小小的船只纠缠在一起,小船都是金军的,有北边赶来接应的,更有从黄天荡冲出来的完颜宗弼的船只。 韩世忠留下的一半战船在江面上左抵右挡,因为没有风,大船行动迟缓笨拙,有的船帆已经着了火,烈焰腾空,烧的缆断帆毁,江面上数道黑烟竖直而上。 船上的宋军在火焰的炙烤下、在船桅帆杆爆燃的“劈剥”声中从江中打水,一边救火,一边作战,拍竿将近处经过的小船打翻了不知多少,远处的就管不了。 数不清的落水金兵在江中溺毙,浮尸顺流而下,有幸抱住一块破船板的同伴对他们无能为力。 金军只把燃了火的箭支往大船上射去,然后操纵着小船,灵活的躲开大船往江北进发,一大片的蚂蚁头都不回,从一只只甲壳虫的身边一越而过,简直拦都拦不住,也根本没法儿再拦了。 韦渊直着眼睛不知想啥,耳边充斥着双方的呐喊,觉着这声音离他己好远。 但在楼船下边经过的小船上,他又能很近的将每一名金军的面孔看得异常真切,有的金军小校在船里坐着往他这里射箭,韦渊连躲都不知道躲,他没见过这种场面。 有手下将两面盾牌挡在韦舅爷的身前,“舅爷,怎么办?” 韦渊脑袋里想的都是赵构,他手扶着爵室的女墙正往江北看,此时回过神来,喊道,“有什么好问的,射他们!我们也往江北去,贴近了看一看。” 堵了一个多月的完颜宗弼,就这么跑了。 一上了北岸便是金军骑兵的天下,江边堆积了大大小小的船只,金军人马纷杂的一跃上岸,从船舱中搬卸货物。 宋军的水军只能在离岸不远的地方看着,再也无能为力,韩世忠率船赶到后痛心疾首。 在那片被金军弃掉的船只边上,宋军看到了两艘和韦舅爷所乘的一模一样的楼船,但楼船的甲板上边空荡荡的,再也看不到一个人。 韦渊在心底里痛呼道,“陛下!” 他拔刀在手便想抹脖子,被手下人一把将刀夺了过去。 有拖在后边的数十艘金军小船,此时还在拼着命的往江北摇橹,有的人拖着马尾巴湿漉漉地上岸,没人再有心思去管他们。 …… 黄天荡一战,是金军,更是完颜宗弼出道以来第一次大败。 他没想到,宋国小朝廷还有这样的胆量和力量,盘踞着半壁江山,还敢与他作正面的对抗,给他凌厉的一击。 在黄天荡损失了一千五百多人,在将军岭他损失了两千五百人,而且都是以往作战中那些表现最为骁勇的,过了个江,又损失了近三万人。 每一想起这些数目,完颜宗弼就像让人拔了几根肋骨。 从江南掠来的东西倒是都带回来了,但他率领的可是雄纠纠十万铁骑,回来时六万多人,三成多的人还成了步下兵。 回去后怎么向上京报告战果? 他领着疲惫不堪的队伍往北走,内心里失魂落魄,还要硬挺着胸脯子,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以死谢罪。 好不容易捱到了六合县地面,宗弼吩咐就地扎营,让那些黄瘦羸弱、拼死逃出来的手下好好歇一歇先。 不管怎么说,总算站到了江北土地上了,从战略上讲也不能算完败。 江北接应宗弼的人马隶属不一,归谁管的都有,听着处处都有怨气。 宗弼知道,他们把淮南各处的缴获几乎都扔掉了,在渡江接应时损失也不小,此时一定都在埋怨他舍命没舍财。 宗弼苦笑,与其在那些摇晃不已的小船上挨射,火光冲天的,马会跳水,金子可不会。 这些人都是临时凑集起来的,接应四太子过江了他们还不走,此时这一堆儿、那一堆儿,在宗弼主营的外围屯扎下来,生怕四太子扛起包裹跑了。 到处死气沉沉,又酝酿着暴躁不安的气氛。 宗弼说,“快去将各部的首领都叫到我的大营来。” 完颜宗弼指着那些东西对他们道,“都看到了没有,全都是金银、珠宝、价值连城的玉器、还有这些,这些,过了江它们才真真正正是我们的!不是本王自己的!所有阵亡的人都有丰厚的抚恤,有功的人都有奖赏,不过我们至少要顺顺当当走回汴梁!” 回应他这话的偏偏是远处的一阵动荡,有厮杀之声传来,部下禀报说,“四殿下,不知是哪一部落的人马发生了哗变!” 完颜宗弼出帐往那个方向看,果然是自己的人打起来了。 穷极思变,穷的,金子会让他们安分下来。 完颜宗弼懒的去管,吩咐手下一个年长的孛堇带人去制止,此人善骑善射,说年纪大其实也就四十来岁,经验、体力正是无所阻挡的时候。 但是骚动依然未停止,孛堇带去的残兵很快跑回来了,孛堇没回来,被哗变的一小队人马斩杀于乱军之中。 四太子这才有所警觉,打起精神问,“是哪一部落的?打听清楚了没有?” “四殿下,我们看他们打的是来流部旗子,为首的是个谋克!” 来流部也算女真1,而且同属生女真,他们不该做出这种自乱之事。 完颜宗弼大怒,心说你们还不如别来呢,留在汴梁周边抢抢劫该多好,这不是来接应我,是来趁火打劫的,看我落魄了是不是! 他打起精神抄起那柄金雀开山斧,率着亲兵直奔骚乱之地。 在从西到东不足十里的地带上,不计其数的倒毙着他手底下刚刚上了岸的军士,有人断胳膊断腿的呻呤,卧伏在地下一边痛哭一边诅咒来流部: “四殿下,你要为我们作主,方才我们根本没防备,他们骑马驰过来便朝我们下了家伙!” 完颜宗弼气炸了肺,“看清了没有,他们领队的是谁,我要捉了他们押回上京请四叔活剐了他!” “殿下,我看清楚了,是一个谋克,一个蒲里衍,只带了两百来人,一个黑大个子,一个小白脸子,都是使着枪,我们孛堇上前去还没把刀举起来呢,便让小白脸一枪给刺死了!呜——呜呜——咩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7章 折旗 四太子道,“看你出息的,别哭了,我要亲自去逮住他们给你的孛堇报仇!” “殿下,他们又往那边去了!” 宗弼一看,东边十里之外又是一阵大乱,有一支小小的马队在他的偏营之中冲进又杀出,一会儿的功夫又把他的营地搅乱了。 宗弼声嘶力竭地喊,“快发旗语,所有各部贴近了围牢了,一个不许放跑!” 他纵马往乱处跑,恨不得一斧子砍死这个谋克。 四太子的旗子异常醒目,人的名树的影子,在大金国没人不认的此旗,在以往它就是力量,震慑力非同小可。 执旗者在宗弼的身后边跑边挥旗子,各营人马懒洋洋的往一个地方汇拢。 旗子吸引了叛乱者,他们没跑,还一下子冲开了堵截朝这边冲过来。 当先的是两匹马,相隔着两丈来远,上边二人各执一竿长枪,所有上前拦截的金将在他们面前几乎过不了几招几势,后边的两百人只是拣漏的份儿。 宗弼不认的他们,更没听说在大金国还有如此勇猛的使枪者,他早早加上了十分的小心。 确实是自己人,身上的甲胄、饰物无不显示着他们的身份,都叛乱了还如此大胆,直奔完颜宗弼的中军而来,下手时一点都不留情,让完颜宗弼很陌生。 宗弼的身边不乏各种等级的战将,本事有大有小,未等宗弼发令,已经冲出两骑上去拦截,“站住!四殿下在此!还不站住!” 只要他们肯站住,四下里铜墙似的一围,事态便能很快控制。 对方根本不停。 白脸使虎头枪者迎着来人直冲左边,嘴里喊着,“把金银全留下!” 眨眼间已驰到拦截者马前,此人二话没有一枪刺过来,他的枪势奇快无比,宗弼的眼力很好,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居然也看到了两个枪影,他手下的部将只说了一句话便中枪坠马。 黑大个子在右侧直面另一员大将,大铁枪当着棒子斜砸过来,“把金子留下!”宗弼一闭眼睛,部下连人带马像一团软布,留下了。 两人避开了正面的完颜宗弼,各带着百十来骑冲入他的身后,宗弼气得眼中冒火,转马往身后来追,中军被那两股人马一下子楔入,顿起大乱! 宗弼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拦住他们,一个也别想活命,堂堂的金国四殿下在江南败了,不能连个小小骚乱都束手无策。 他纵马去截,怎奈自己本部的人四下里乱跑,有的骑兵竟然惊慌失措地从他的马头前面跑过去了。 对方两个叛将在人海中兜个大圈子,每个人的身后剩了六七十人,看来他们冲这一趟已经各损了三十个,居然冲着宗弼的大旗自己找上来了,这帮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再绕上几圈儿,我看你拿什么扛金子! 又有两个手下纵马上去拦截黑大个子,不让他直面主帅,被对方滞也未滞地飞驰过来,铁枪左右一拨,“叮当”两下,两人便带着马匹不由自主地歪到一边去,将门户洞开。 有这样本事的人宗弼不可能不认得,可他完全是个生面孔,四太子迎面上去抡斧子就是一下,被黑大个子拿铁枪一格,半条膀子都麻了,心头大骇。 论膂力,在大金国也没几个能敌住四太子,但他的力量远在自己之上。 黑大个子马未停,跑过去时,还头也不回地一反手,将铁枪往身后砸来,“殿下小心!”有部将在远处喊道。 宗弼听着风声骤烈,来不及拨马,只是在鞍子上扭着身子拿斧杆去迎,两件兵器碰了一下,对方铁枪已抽走了,朝着他的大旗而去,但宗弼只听着自己的腰眼里“咯吱”一声,刺心的痛楚马上从腰间传导上来。 他一手提斧,一手捂腰,痛苦地眼看着对方一枪砸断了自己的旗竿扬长而去,使虎头枪的小白脸儿紧随其后,在马上拿枪一挑,带走了他的帅旗。 而他坐在马上,却再也不敢轻易动一动。 两股叛军又在不远处合到一起,所过之处人马纷纷躲避,自相冲撞,完颜宗弼担心他们再冲回来时怎么应付,但一百三四十人头也不回地往西南方向跑了。 有部将气势汹汹地请命要追,宗弼扶着鞍子咧着嘴,有气无力地抬手制止了。 刚才被铁枪扫那一下,宗弼的腰竟然错了环,他不能让部下知道此事。 太丢人了,他的伤情会干扰军心。 明明已判断出对方的力量绝不可硬敌,黑大个子纵马往后跑,他只要往前催下马也就成了,干嘛非要扭身迎他一下子。 就这么一阵,前前后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金国四太子的主力人马被冲了个七零八落,此时正在沮丧地收拢队伍。 这里面有人马疲惫的原因,长江都淌过来了,懈怠一点不可避免。 还有突如其来敌我难辩的原因,双方都是一样的装扮,冲到人堆儿里去除了两个使枪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朝哪个下手。 还有个原因,就是谁都以为凭着四太子的威名一喊,这些叛军多半会站住,开始时还不忍朝自己人下狠手,谁知对方毫不留情。 宗弼手下的头两员毙命于枪下的部将,便是吃了这个亏。 他命令收拾一下,起营北行。 地上扑倒着五六百人,倒毙者难分敌我,宗弼命令就地掩埋了,他在江南的战利品分文未少,装货的车子被砸垮了两架,仅此而已。 但四太子的信心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打击,帅旗丢了。 在大金国,他一向自诩是位列前三的猛将,现在看至少应该是前五了。 他忽生一念,吩咐道,“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回四殿下,没什么不同,但地上扔着好些两尺长的断绳子,好像是船缆。” “找找那些阵亡者的身上、胳膊上,看看有没有系着绳子的。” 命令立刻传达下去,人们伏身细找。“殿下,一个都没有。” “殿下!你快看,又有五六十人叛逃了!” 叛逃者的方向又是西南方,宗弼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 长江北岸,韦舅爷、韩世忠尽量靠着江岸近些泊住了大船,两人在甲板上团团地转,背着手谁都不说话。 他们都在等北岸的消息。 在江边发现的两艘空楼船,很快被证实不是皇帝陛下和吴婉仪的,金人若是虏走了两人,不可能放掉楼船上的船工和厨子。 船是淮南宣抚司那两百骑兵的。 很快,从远处蹄声急骤地驰回来一股“金军”,为首两员将,身后有一百三十人左右,有一半人都挂了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8章 总算赶到了 韦渊大为惊讶,居然还有人活着回来,他赶紧命令移船靠岸,往岸上搭好了跳板,让一百三十人牵马上船。 他急切地问道,“高将军,张将军,你们两位打探到点什么没有?” 张宪说,“我们谁也不敢多停,但敢断定,陛下和婉仪根本没有被困在里面。” 高宠道,“我们看他中军最坚,便冲了两次,陛下和婉仪若是被困,注定要随着金兀术的主军行动,总该有一点迹像。” 韩世忠舒了口气道,“谢天谢地!” 韦渊暗道,这就够了,我可以安心往下游仔细寻找他们,再找不到,也可先回临安,弄不好陛下还真在大内坐着呢,没准儿!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后边居然又跑回来几十个“金兵”,一个人不少,报告说,“金营各处都偷偷看了一眼,哪儿都没女兵。” 韦渊对这些人的看法有了个巨大的转变,说话也恭敬了,看来皇帝对岳统制这么刮目相看还真不是头脑发热,看人家消息摸的又快又准。 韦渊服气,谁都别说他们沾了使诈和突袭的天大便宜,你有这个胆量? 但陛下和吴婉仪没在金营,都掉海里了? 当夜海面上巨浪滔天的,除了瞭望者所有人都躲在舱里,那么大的楼船也像打秋千似的,外面下着大雨眼都不好睁,能看到前后相邻的船已算不赖了。 每年的五到六月间,九月以后,海上常刮飓风,不但翻江倒海,刮上岸后在十几里内倒屋拔树,连常年出海的人也要避浪。 可这一次明显不合规矩啊,才四月!离五月还差四五天呢! 他们从江北回来时,韩世忠正在打扫战场,黄天荡的沙洲上,数不清的金军战马正在脱缰自牧。 可以想象金兵从秦淮河再次跑回来时有多么的慌张,数不清的船只急等着出去,船上这些庞然大物注定碍手碍脚,被他们轰下船的马匹不会少过六七千。 水中还有好些金军匆忙中丢下的船只,上边装载着大件漆器、家俱,雕刻精美的佛像,凤林寺里摘来的铜钟,大户人家阁楼上拆下来的雕花窗扇。 都是好东西,但是占地方,碍手碍脚,有的船上被匆忙的点过火。 金银细软都带走了,一点未剩,韩世忠正在江口的大船上破口大骂,好像在以此掩饰他的后悔。 “等等上游的消息吧,” 韩世忠说,“金军多半不会卷土重来了,如果上游没发现陛下,我的船和舅爷去海上,我们再找!” 去上游的船没回来呢,李纲带着家人、几名宋军先赶来了,他们在当地没发现陛下和婉仪的消息。 李纲看到了那些马匹,“韩承宣,你看你都是水师,马也没什么用,给岳飞吧,老夫看他那些步军跑的太辛苦。” 韩世忠有点迟疑,韦渊道,“给岳统制,我做主!” 有权不使过期做废,“全都登记在册,算你韩将军的缴获,功记你头上!” 韩世忠道,“不是我小气,我是说钟相在上游的那些船。” 韦舅爷道,“宝剑赠英雄!船都给你,马都给岳统制,将来我去与陛下说。” 先都应承下来,陛下找不找的到还两说着,一旦在海上和临安都没有陛下踪迹的话,韦某带船下南洋,再也不敢回来了。 不然临安军民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 李纲道,“陛下不在,韦舅爷的决定很好,老夫的意见是我们别再等上游的消息了,马上带上大部分船只出海,功夫可不等人!” 陛下和吴娘子这些人要是呛上两口水,到那边儿去找太祖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李纲没敢说出来。 “有理。”韩世忠和韦渊同声道。 关于淮南宣抚司的两百骑兵,韦舅爷觉着有他们在身边底气更足一些,但这些人欢天喜地的,正准备赶着马回将军岭。 韦舅爷与李纲嘀咕了一阵,李纲对他们道:“岳统制给你们的寻找陛下的任务还未完,但现眼下又有了新的任务,怎么办呢?只好负了伤的跟随老夫赶马归队,未负伤的都登船!” 数十艘大船一出江水的入海口,举目四望,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韦渊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淌下来了。 韩世忠亲自带人来的,安慰道,“舅爷莫伤心,在这儿若能发现陛下,陛下岂会找不到长江口?我们往两边找一找看。” 船队左拐,沿岸搜找…… …… 总算从海上到了江里了,但赵构发现,黑漆漆的江面上只剩下了三艘楼船,他们和王妟的女侍卫一船,扈三娘那队一船,还有一船御营男侍卫。 剩下的全走丢了。 赵构和吴芍药也嘀咕,照这个里程也该到建康了。 江也是这个江,岸也是这个岸,那年朕被金军撵的仓惶过江,虽说方向不辨,但江有多宽那还是有点印象! 吴芍药说,“陛下我们不能再走了,这里是战场敌我难辨,南北两岸都有金军,我们往南岸靠一靠,先抛锚静等一下舅爷,也许一会儿就赶上来了。” 皇帝把命令传下去,三艘楼船上所有的灯火都吹熄了,不要招人眼目。 江面上静的很,到没到建康也只能等天明再辨。 楼船都是韦渊为了皇帝出逃海上才特意准备的,船上一应生活用品俱全,米面,锅灶,酱油,醋,腊肠,榨菜,各种的酒,都是能放得住的食材。 等人也是等人,在海上时人们吐的早差不多了,赵构吩咐,各船于飞庐造夜饭,吃饱了睡觉,都养精蓄锐。 半夜里,远远地看着江南岸来了一支队伍,走的散散漫漫的,队伍里打着灯火,还赶着大车,挑着担子,岳云跑到爵室上凝睛眺望,跑下来说,“陛下,来的是金军!” 赵构和吴芍药也跑上去看,心中疑惑不解,不是说金军都困在黄天荡里吗,怎么地上还这么些人马!火光下分明就是金军。 还有摸着黑走的,有的骂骂咧咧,话中夹着胡语,说总算到淮河了,在黄天荡里满身长的都是“仆燕”1,回去后要是能让昏德公的哪个美貌的姬妾给吮一吮,他情愿不要任何赏赐。 还有人放肆的大笑,语调很轻松,“你别做梦了吧,有多大功劳敢那么想,” “四太子的腰还没好呢,说等过了淮河2,要马上派人去韩州3,把赵构那厮的邢夫人、还有个什么田夫人都接到汴梁来,你想想,殿下就不能光让她们给揉揉腰了吧……” “腰都不行了,殿下还能干了什么事!” 说着,他最先看到了隐在黑沉沉夜色中的三艘大船,一定是来接他们的,“怎么离那么远,连盏灯都不挑,跟见不起人似的。” 有人喊,“嘿!船上的,都死绝了吗?还不快移过来让我们上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59章 淮河 楼船上,赵构的心忽隆一下子沉下去了,吓的有一刻两眼发直,再看看吴娘子,她也这个表情。 他们怎么糊哩糊涂跑到淮河上来了! 这里是敌占区,三条大船的船头还朝着西呢,要在河心里掉过头来也得功夫,而岸上金军远道而来急等着过淮河,有许多人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金军和完颜宗弼都到了这儿,那么黄天荡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赵构不知韩世忠损失如何,有点心急如火。 岳云提着两支铁杵也在爵室上,大声应道,“急什么呀,河滩太浅,总得等我们找个水深点的地方靠岸。” 岸上有不少人举着火把,这儿一片,那儿一片亮堂堂的,越发显得河中很黑,人在火光底下看黑处更费眼力,于是岸上问,“怎么不点灯?” 赵构道,“谁知道你们来这么晚,灯油早都烧没了。” 岸上问,“怎么不点火把?” 赵构道,“你应该问怎么不把船点了!大晚上的点火干嘛,这里太平吗?” 岸上放了心,马上可以过淮河了,有人拍着脚道,“可也是,你们是没看见韩世忠那些船叫我们烧成啥贼样儿!” 第一艘楼船在河心里缓缓掉头,不动声色地远离岸边,船头终于朝了东。 后边两艘船得到了暗示,一声不吭也都在动,等都摆弄顺溜了立马撒鸭子跑路,到海上就安全了,谁管你们过河不过河。 后边好多金军都到了河边,心急的尽力往水边挤,眼巴巴的往河上望,眼睛都盯在船上,很快有人嚷起来,“不对!他们桅杆上挂的宋国旗子!” 河岸上好似捅了蜂窝,人群呼啦一下骚动起来,远处的也涌到岸边来,刀出鞘箭上弦,“别放他们跑了!四殿下就在后边,快去禀报四殿下!。 赵构在爵室上哈哈一笑,“你们叫宋军吓坏了是不是?” “怎么说话呢?难道你们不是宋军?” 赵构道,“我们是来接你们的,船上能来多少人?刚说过这里并不太平,到处都是宋国的义军,你连这个都不懂得,居然还能从江南活着回来,我若是宋军还能在这里和你废话!” 说罢,对岳云大声吩咐,“把我们该挂的旗子拿出来挂上,各船上都把宋旗降了。” 岳云会意,跑入舱里去,好半天才翻出来一面旗子,又磨磨蹭蹭地往桅杆上挂,瞧他那意思是,陛下我们赶快走不就成了,还挂什么旗子。 旗子迎风舒卷,岸上人眯住眼睛仔细辨认,“曷苏馆……嗯,原来是曷苏馆部的,你是孛堇吗?” 赵构身在船上有仗势,他听底下人说四殿下就快到了,不知怎么,他很想看看这个追的他四处乱逃的完颜宗弼到底长什么样子,然后再走不迟。 听底下这么问,赵构模楞两可的回道,“你以为一个孛堇会来做这差事?” 要去禀报四殿下的人本来已经上了马,又下来,因为南方的夜幕里,有一片最明亮的火光正在缓缓接近。 河中的三艘船是这样排列的,本来最前头是赵构和吴芍药的船,中间是扈三娘的船,后边是御营司的,船都掉头过来以后,御营司的船就排到了前头。 赵构悄悄吩咐岳云几句,岳云向船头跑去,他站到船头大声吩咐船工,让他们将船往前靠一靠,船缓慢前移,接近扈三娘的船尾,然后他一跃跳到那边去了。 很快听到了御营司船上的动静,船工拿着长篙,站在船弦边往水里探,大声往舱底下报告,“水还是浅!不能是这里,会啃船底的!” 于是头船再一寸一寸地动,后边两艘船也慢慢地动,磨蹭时间。 过了一会儿,赵构在这边大声问,“怎么样了,还没找到合适靠岸的地方?” 岳云在前边船上回道,“快好了。” 河边等的已经很不耐烦,好多人骂骂咧咧的,“真麻烦,要是把你们摆在黄天荡入江口,我们谁也别想出来了!” 远处的火光到了近前,这么大队人马居然没有主旗,打头一匹马众星捧月,有人跑上去冲着马上人施礼,大声而兴奋地回禀道,“四殿下,河上只有三艘船,正在找靠岸的地方。” 赵构怎么说呢?对马上的人忽然有点肃然起敬,在黄天荡怎么也是饿了一个多月的人了,居然还骑得了马,还能领着这么多的人逃过江来。 要是换作杜公美的话,估计完颜宗弼早就是我大宋的人了。 赵构还看不清这人的相貌,只看到大致的脸庞轮廓,和一双重眉,马鞍子上横担着一把长杆子的大斧子,斧头在火光下闪着黄、白相间的光。 他对吴芍药说,“我也得过前边去,你在这里不要靠岸,一切看头船,只要头船一走,你们都跟上。” 吴娘子说,“九哥,你小心点!” 金军在岸上催促,“四殿下都到了,怎么还不弄好!” 赵构说着“快了,快了,”人赶到了船头,两艘船挨得很近,他一跃到了扈三娘的船上。 扈三娘正紧张的候着,赵构同样叮嘱她两句,扈三娘道,“陛下你放心,岳教头过去时都说给奴婢听了。” 如是之法,赵构到了头船时,岳云正焦急地等在庐室的甲板上,身上已换了金军小校的军衣,他身边站了五十来个“金军”,燃着两支火把。 岳云手里提着两支大铁杵道,“陛下你可真英明,海上那么大的浪头,你还想着扒他们的军衣,捞他们的旗子,果然都有了大用处。” 他们在海上捞到五十左右个落水金军,军衣全都扒下来,人再扔下去,还捞了一面旗子,本来赵构没打算将它们用在这里,准备拿回临安照着仿做几百套。 赵构问,“先别恭维了,都准备好了?” 舱里传上来一股香喷喷的饭菜味道,岳云道,“本来要吃夜饭了,他们可真会赶时候,都准备好了,陛下我们真要靠岸么?” 恰巧岸上金军又传令,“四殿下有令,你们河里的快点!先将货物上船!” 赵构对岳云道,“你听到了吗?他要先装货,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把头船靠岸!我们见机行事。” 岳云眼睛发亮,“他要装货物就让他装,装完了就走!” 赵构道,“岳教头你很聪明!很对头!” 御营司在船上的统领姓马,是个承信郎,三十几岁精明强干,赵构对他道,“没换衣裳的都在舱里埋伏,别露头,换了衣裳的这里只留下十个人,其他的都到飞庐上去,弩子里都给朕上满了弦,听朕的命令。” 船上的“金军”分作了两拨儿,有四十人顺着舱内的梯子到飞庐上去了。 头船上,船工在大声地传递着指令,“河上起大风了!各船都将主帆和后帆降下来,” 夜色中,所有的船都在降帆,但船身仍旧在渐渐强烈起来的风中摇摆。 船工喊,“头船靠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0章 腊肠 这艘船的了一句。 岳云于是冲船下喊道,“凡是占地方的东西都等下一船,这船再抬上来几箱不占地方的!” 又往上搬了一阵,这些气喘吁吁的搬箱者也没功夫抬头细打量打量,下船后哈着腰,拄着膝喘气。 这一船硬货! 完颜宗弼已经千里迢迢运到淮河边了,他要是知道又亲手给赵构装到了船上,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岳云不麻烦船工,自己动手往上撤跳板,大功告成! 岸上喊道,“不要急着走呢,四殿下要同船过渡。” 赵构听了,不由得一咧嘴,都到这个份上了,宗弼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河岸上,完颜宗弼也在咧嘴,他腰伤了,下马时还要上前几个人扶稳了,几乎就是让人从鞍子上搬下来的,上船时也有几员将领亲自扶着。 跳板微微晃动,完颜宗弼一步步挪了上来,赵构看得越来越清楚,此人三十五六岁,五官倒是不差,但此刻都扭曲着,咧嘴露着一口白牙,额头上挂着豆粒儿大的汗珠子。 后边是几十个亲兵,打头的那个亲兵还扛着宗弼的金雀斧。 完颜宗弼一上来,先打量船上的陈设,沉声问道,“这船是哪里弄来的?本王在底下看着便有些眼熟。” 赵构道,“回四殿下,这是为了迎接大军过河,专程从海州征集来的,原来是宋国地方官出海游玩专用的。” 宗弼道,“多好的船,却拿去游玩,真有些可惜了。” 庐室中大木箱挨着小木箱,长条箱挨着方箱子,已经没有多少空地方了,但那些亲兵们还在往船上站,宗弼道,“留下二十个,别人都下去等下一趟,本王要找个地方躺一躺。” 赵构道,“殿下好像还没用饭,我们至少腾出个地方来,摆张桌子,饭菜可都是现成的,还有酒。” 一个亲兵道,“四殿下,你的安危要紧,我们可以去上一层。” 赵构不由的看完颜宗弼,生怕他点头答应,飞庐上有的是地方,多少人都能站下,但赵构在飞庐上只有四十个伪装的“金军”。 却见宗弼瞟了一眼去飞庐的梯口,嗅了下鼻子说,“不必,本王过个河可再不想登什么梯子!你们帮忙将这些箱子码一码,腾个地方出来,我看这船已经够重了,余者都下去。” 跳板上走到一半的人依令都退回岸上,船上的人将兵器随手丢给岳云,纷纷上手码箱子,很快便腾出一小片地方来。 赵构冲底舱喊道,“桌子快搬上来,给殿下上饭菜,上酒!” 完颜宗弼挥挥手,让多余的人都下去。 当可供享用的东西很少时,一定要讲一讲等级和资格,不然东西都拿出来也有人捞不到,怨气反而会更大。 在船上吃饭也是如此,所以他只能留下六位有身份的孛堇。 赵构暗道,不幸中还有万幸。 虽然人下去了不少,但这几个大块头身经百战,一点儿不能大意。 本来只想将脏物留下来,谁知人也送上来了,都是这次过江南侵的罪魁祸首。 赵构根本没功夫想这些意外,但是很奇怪,明明知道将船离岸才是当务之急,但是回到临安后的那种满载而归、趾高气扬的片断,时不时地涌上脑际来。 他站在舱口,大声喊着趋散这些念头,“快上菜!开船!” 通往底舱的梯子口居然让箱子挡了。 岳云跳过去,隔着箱子将下面递上来的方桌接过来,摆好,又去梯子口接凳子,接菜,接酒。 外面,船工高喊,“撤跳板,升主帆喽——升尾帆——” 完颜宗弼扶着腰、小心翼翼的与众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先上来冒尖儿的一大盆白米饭,很正在放在了桌子中间。 然后上的是一大盘子腊肠,切的薄如纸片,红的是精肉,白的是油,照一照能透着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1章 哎呀一声 然后是切好的一大盘腊肉,一盆拆好的鸡肉,一小盘熏猪口条。 一大盘腌菜,里面是脆青的菜条儿,间杂着少量的白笋丝,白蒜,还有一小碟子腌薇菜,酒上了三大坛子,在各人碗里倒好后,芳香四溢。 赵构和岳云此时的身份居然没资格上桌,都在桌后站着,桌边每个人的鼻翼都不由自主动了动,赵构心说韦舅爷你千算万备,还是把毒药给忘了,也不知你此时人在哪里。 金兀术伸手取酒碗,说道,“我们这次能杀出重围,几乎将半个江南的财富满载回来,各位功不可没!本王敬你们一次!” 手将要触到碗的时候,整张桌子猛然往一侧倾了倾,所有人的酒都洒出来了。 只听船工在舱外焦急地道,“船太重,前船底触沙了!” 完颜宗弼扭头,又不敢扭的过大,他看不到身后站着的这个人,只是吩咐道,“让你船上的人下去一半,只留一半。” 赵构暗暗心急,人下去一半那还玩儿什么,船上所有的“金军”也才五十个,你让朕拿宋军凑那一半? 让朕下去不甘心,船上的东西岂不又飞了,还要赔上半船人和一桌子饭! 让别人下去,恐怕连朕和岳教头都要赔上。 他看岳云,此时小子就站在桌子和梯口之间的箱堆旁边,也正好在这些人的背后,是个上酒上饭的位置。 两支大铁杵就靠在木箱的角落里,岳云一伸手就能拿到。 但这个时候动手真不行,船上头只要一乱出动静来,岸上瞪眼瞧着好多金军呢,他们踏着水上前一人一斧子,这船也就再也别想走了。 又有一盆菜端到了梯口,岳云接过来,往桌上放时飞快的瞟了赵构一眼。 电光火石之间,赵构丝毫都不敢犹豫,马上应道,“殿下莫急,我有办法,我有办法,你且安心饮酒。” 他走到舱口,看到了先期上去的马统领,正躲在黑影里歪着脖子往下看,赵构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真够机灵。 “叫二船慢慢靠过来,小心别撞上!你带几个人跳过去,帮她们用缆绳拉住两边的船尾,发力往河心里拽!” 马统领冲赵构用力握了握拳头,人消失了,很快站在船尾往江心里喊扈三娘的船过来。 既能拉船,又让马统领给另两船报了信,妥了。 一个大胡子的孛堇不放心,起身道,“这个法子行还是不行?” 赵构推手阻止他道,“你放心没个不行,正好我看四殿下腰好像伤了,你们且安心陪殿下吃喝,我来给殿下推拿一番。” 孛堇道,“想不到你还会这个,那还等什么,快给殿下试一试,” 幸好那年去完颜宗望的大营出为人质时,金营里不是这些人,那么赵某今日鬼使神差到了你们身边,这就是天意! 孛堇说着又坐了回去,举起酒碗道,“没有四殿下统领我们,我们谁也不会走到淮河,我们同敬四殿下!” 船外风声很猛,因前船底卡住,舱里不住摇晃,完颜宗弼时不时咧嘴。 赵构走上前,发现他的腰带上插着一把精致的短刀,连刀柄一尺来长,刀鞘儿上饰满宝石珠玉,在火光下光华璀璨。 赵构认得此刀,这是以前西域赠送的国礼,曾存放于汴梁奉宸库1。 赵构看宗弼坐着解了腰带,将短刀握在手里,等他将宗弼的袍子撩起来时,宗弼又将短刀插回在了裤腰里,看得出对此刀十分爱惜。 刀把儿是个金龙头,在完颜宗弼的腰间露出来,斜指着赵构。 赵构正愁没有兵器,他看了看舱壁边金兀术的四个亲兵,其中一个人拄着四太子的长杆大斧子,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桌子上的东西。 莫看完颜宗弼伤了腰,赵构最忌惮者仍然是他。 只要船离开河岸,他便动手,后边埋伏的十个执弩“金兵”能够先冲出来,飞庐上的人随后可到,短时内可以以多打少,把握大大的,完颜宗弼的那四个亲兵就是小菜一碟。 一切都在个突然发动,先机一失,万事枉然。 他将完颜宗弼前后的袍角在肩头上系了一下,把腰露了出来。 远处有金军在骂,嫌功夫等的大了,有人劝道,“你安静些,看不到第二艘船已经开过来了。” 赵构对岳云道,“让底下上一坛烈酒来,我为殿下推拿要用。” 有两个孛堇抢着道,“一坛不够!上六坛!” 岳云大声传话,“上六坛烈酒!” 酒一换上来,舱中的气氛立刻热烈起来,这些人都是豪饮,多久没见过酒的样子,一大碗酒几口便喝干,大呼痛快,肉也下手抓了。 完颜宗弼的脊背壮硕,一看就有力气,上边有陈年的累累伤痕。 赵构猜杜公美的后背什么样,反正肯定不是这样儿,多半白胖白胖的,一边蘸着酒在手里搓了几下,一手扶他肩,一手往他背上一按,再慢慢地滑下去。 对方猛然有个激零,嘴里“咝——”的一声。 好了,就是这里,一会儿朕就从这里下刀,一下子你就瘫了。 然后第二刀再给你来个暴挑腰花儿,老帐新帐一笔了结! 推拿是一种“元老医术”,非药物自然疗法,赵构不大会,但拿烈酒搓热了手给他按一按不会捅娄子,重在磨延时间。 马统领在船尾往对面抛绳子,还喊道,“接住了!” 舱中的酒桌边,这些人肚子里有了打底货,话也出口,一个孛堇道,“殿下,这次有些窝囊!我的人损了一半。” 另一人道,“我的马丢了一千二!谋克阵亡六人!” 赵构不露声色,一会儿朕还想再要六个孛堇,六六大顺。 宗弼指指那些木箱,“都在这里呢,回去有你们的。” 第三人道,“这不是钱的事情,殿下,我们何时再来江南?一定要活捉了赵构,将他捆到汴梁去,” 宗弼道,“等我养好了伤,补充些人马。” 第一人道,“江南是一定要再去的,带上我们的铁浮图,一定让宋军见识见识,一定要生擒赵构,不然四殿下怎么伏邢秉懿?” 赵构猛听这个名字,心头百味杂陈,那年他离开邢秉懿出质金营时,邢秉懿二十二,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赵构不敢想这两年她在北国的遭遇,只愿她还活着就成。 宗弼“哎呀”一下,厉声喝道,“你给老子轻一点!” 赵构回答道,“殿下不知,方才那一阵子只算是预先磨热了骨节,刚才这一下才到了推拿的关键。” 宗弼不再理身后,对孛堇道,“本王在将军山便对李纲说过,只要回到汴梁,便派人去韩州接她们过来!擒赵构,那是可早可晚的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2章 一醉方休 几个孛堇附和道,“有理,有的事殿下可以等,有的事却不可久等了。” 人们哈哈大笑,对推拿的人道,“你再给加把力,把四殿下的腰治好了,四殿下也好速回汴梁办事!” 宗弼不以为然地说,“本王要不是因为想要羞辱赵构,岂会留她们到现在?以她和那个田小妾的姿色算什么?撑死也就是二三等的人物!” “啊——!啊——!”完颜宗弼再次连声痛叫,怒骂道,“你他娘的把腰给老子摁折了!” 每个人脚下忽悠一下子,感觉船先一沉,再一浮,马上在水中荡漾起来。 所有碗里的酒都朝着一边泼出,洒了一桌子。 完颜宗弼身子一晃再次牵动了痛处,又是“啊”的一声。 与此同时,二层飞庐的梯口也有人“哎呀”一声,失足从上边滚下来,头上的帽子也甩掉了,露出来满头的乌发,她死死扳住扶手,坐在梯子半截处,把脸也露出来。 宗弼大惊失色,手指着她道,“你,怎么你……还有女兵!!” 赵构看到滚下来的是王妟,他手疾眼快,一伸手连鞘抽出了完颜宗弼腰间的短刀,拔刀往宗弼背上便刺! 宗弼更快,喊过之后身子一滚,便从凳子上下滚去了。 但锋利的刀刃仍在他腰边刺中了,宗弼痛叫一声,在船板上再一滚,赵构追着的第二刀刺空了。 背对着岳云的三个孛堇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岳云一杵打死一个,另一杵扫倒了两个,对面的三人跳起来去抓兵器。 桌子让岳云一脚踢翻,桌上之物“哗哗啦啦”朝他们倾泻而下,酒和饭迷了两人的眼,闭着眼抬臂遮挡,被桌子压到底下,第三人闪开了桌子,慌乱中又被岳云跃过去一杵打倒。 赵构已经探着身子追刺了好几步,刀短,一连几刀都在分毫之间刺空了。 宗弼的腰好像好了,生死攸关异常的敏捷,人已滚到了出舱口附近。 四个亲兵炸了,三人拉刀从身后追砍赵构,赵构追人追的更急,阴差阳错都躲开了,执斧者上前要送斧子给宗弼,宗弼在地下仰面伸手去接! 赵构一把在半空中截住斧杆,但他一只手握着短刀,夺不过他,宗弼已然跪着爬起来半下。 赵构将短刀朝亲兵刺去,轻飘飘的一下便插透了坚硬的皮甲,亲兵惨叫一声倒地,赵构撒了刀柄不管,一把夺下斧子,望着完颜宗弼肩头便砍。 弩弦声响,另三个亲兵中箭倒地。 舱后埋伏的十名“金兵”冲出来了。 这杆沉重的大斧子一抡起来力道更大,宗弼赤手空拳往后一滚,斧头又擦着他的鼻尖儿砍空了,“咔嚓”的一声深深嵌入舱板。 赵构奋力抽出斧子,朝已然踉跄着站起来的四太子恶狠狠砍去,“你就给朕在这儿!” 梯子上的女子一滚,人已到了宗弼身前,她来不及起身,用的正是岳云刚刚教她们的那一招,把完颜宗弼的一只小腿当成了木桩子,一刀正好砍中了! 赵构怕砍了女侍卫,将抡出去的斧子硬生生的收劲,一下子劈入舱门边框。 完颜宗弼大叫一声,一个后空翻从船上翻下去了。 一支箭如影随形射到,贴着完颜宗弼的靴子底儿射往舱外,吴芍药持着刚刚射空的弓,也从梯口上冲下来。 她这一箭射早了怕伤到自己人,发箭时完颜宗弼正好翻下去了。 六个孛堇只剩了最后一个活着的,手里舞着一对铁锏正在与岳云周旋,他的招式狠辣凌厉,简练实用,一看便在实战中锤炼过。 此人已从最初的蒙头转向中恢复过来,背对着赵构与岳教头奋力相搏,蹿蹦闪跃,突前退后,身法极为敏捷,铁锏呼呼的带着恶风。 岳云已经很不简单了,若非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接连干掉五个孛堇,这把开山斧恐怕早就到了完颜宗弼的手里,船上的局面可能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但这个勇敢的少年恐怕在一开始便奋尽了全力,此刻也只能与对方杀个平手,抵挡住对方,使其不能轻松脱身了。 赵构提着大斧子一步跨过去,从背后咔嚓一下放倒了孛堇。 吴芍药跑上前,“陛下,你没事吧?” 赵构嘴撇撇着,一个破孛堇。 淮河边早已群声啸动,呐喊如潮,一片雨点似的箭支破空而至,叮叮咚咚插入船板之中,有的飞入舱来,直接钉入顶棚,让人听着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快救四殿下,四殿下跳水了!” 舱中的两百五十名御营侍卫人人持弩冲上来,“金军”和宋军并肩战斗,伏身在女墙后边还击。 船工们在底舱中喊着号子发力,大船慢慢加速,平稳驶往江心。 船板中箭之声渐渐稀疏,岸上射来的箭纷纷落入水中,射程不够了。 一队骑兵沿江岸徒劳的追了他们一段,便勒马停下。 第二、第三艘大船上,女子们雀跃着欢呼,第一艘大船上的御营侍卫们也不闲着,呼啸、怪声,吹口哨,只为了气人。 赵构站在船边,远看着江边的金军举着火把,合力从水中捞起一人来,将他抬到了岸上。 岳云道,“陛下你方才砍的这一斧子很有气势!” 吴娘子道,“比完颜宗弼利索!” 大船在水中疾驶,危险已去,赵构这才有功夫看这把斧子,斧头是一只铜铸的孔雀,翅膀从两边垂下来,渐渐融入斧身两面,另一边是精钢的斧刃,闪着寒光。 岳云道,“这把斧子名为‘螭尾凤头金雀斧’,是很有名的兵器。” 然后又夸王妟,说她学的快,还指点说,“你另一把刀是干什么用的?万一金兀术手里有兵器,你右手刀砍出去时,左手的刀要同时准备格挡,不然就伤了。” 赵构问吴芍药,“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原来两人跳到这边的船上来,从背面架着梯子到了飞庐上,刚刚在梯口上悄悄站住,大船便被第二艘船拉动了。 吴芍药说,“是我站不稳搡了她一下,但王妟反应的确是快。” 王妟被吴娘子夸奖,有点不好意思,赵构发现她很有味道,不住的点头。 又白拣了六套孛堇、四套小校的行头,还是老办法,衣服扒下来人扔下去。 短刀失而复得,锋利的不得了,赵构将它入鞘,仔细插在靴子筒里,感觉此行误打误撞,真是太吉利了。 岳云在一名亲兵的身上发现一只牛皮挎包,里面有一幅行军地图,画的不怎么样,但金军在各地人马大略数量、主将是谁标的很清楚。 还有一大本帐目,金子得了多少,银子有多少,东西有多少记得十分清楚,吴芍药和王妟看的很仔细,“哇!居然这么多!陛下我们这一趟发财了!” 很快,舱中成片的狼籍被打扫干净,新的又摆上来。 赵构的眼睛好半天才从地图上抬起来,沉声道,“机会真是难得!我们先来个一醉方休,养精蓄锐,朕要马上去韩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3章 你想什么呢?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去韩州!” 这可不是要去建康,赵构当初说去建康时,吴芍药虽然不说极力拥护,但也没有反对,毕竟建康还有韩世忠在呢,金兀术也在黄天荡里困着呢,她只是提出来随行保护。 去韩州可不行,不是吴娘子胆子小,韩州不是淮河,那是金国的大后方,早已经深入金国的腹地了。 这怎么都不可以!再说完颜宗弼已经跑出来了。 她劝阻道,“九哥身系着一朝之荣辱,又怎么可以草率莽撞,这与去建康不同,与跑到淮河来也不同的。” 所有在座者中也只有她可以这么对着皇帝讲话。 赵构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着急维护自己的主张,他只是点点头,看着吴娘子道,“娘子说的不错,若非关系着一朝之荣辱,朕岂会冒险去韩州?” 吴娘子凝视着皇帝,嘴唇微微动了动,再也说不出额外的话来。 她与王妟越船过来时,在飞庐的梯口恰巧听到了完颜宗弼那句话,“本王要不是因为想要羞辱赵构,岂会留她们到现在。” 完颜宗弼应该不是说着玩玩的。 黄天荡的失败就不说了,怎么丢人也先不说了。 但拜赵构所赐,完颜宗弼连打仗的大斧子都丢了,当着手下的千军万马,亲手将抢来的金银全都给敌国皇帝装到船上去,再被对方几斧子砍下来…… 再理智的人也非逼疯了不可,他没法子赵构,还没法子邢秉懿? 她柔声道,“陛下,奴家都懂得……但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或许我们可以先回临安,哪怕先回建康一次,从韩承宣那里多带些人来。” 皇帝道,“这恐怕不成。” 吴芍药问,“陛下,为何不成?” 赵构道,“我此时与完颜宗弼恰好处在同一位置,就好比两人面朝着北方赛跑:他要去汴梁,然后再派人去韩州,朕也要去韩州,却比他少了一层停顿和转折。他此时还在淮河南岸,而我比他快了半步已在淮河中了。他负了伤,注定比我行动迟缓,走的又是陆路,哪条河不渡涉?哪座山不翻越?而我走的是水路,一路畅通无阻,路上又比他快。他从黄天荡突围的消息可能淮河以北还不知道,此时仍在集兵南下救援,北方岂不空虚?我有了他的金雀开山斧,在燕京以北的韩州一带还能蒙住一些人的。本来还有个地理不熟的劣势,他立刻便将地图送上来了,如果天能助我们,大船便可以直接开到辽河里去!” 众人屏息而思,皇帝的话果然句句在理。 尤其是最后一条,可能除了赵构谁都不敢作此设想,这得多大的胆子! 万一被敌人察觉了,随时聚兵在辽河下游一掐…… 只能说陛下将船往河里开,开开开出甜头来了。 吴芍药道,“陛下打捞那些旗子和军衣,恐怕就有这个打算。” 皇帝道,“正是,朕想带这些东西回临安仿制出来,再征召数百健儿乔装成金军,深入敌穴前去救人,没想到连老天都有感应,立刻将机会送上来了!” 吴娘子道,“这样的机会只有陛下敢抓。” 赵构道,“机会不会有第二次,因而还有最最重要的一条,完颜宗弼绝对想不到朕敢带着这么点人去韩州。此次不成功,便再也没有下次!” 无论谁抢了这么多的好东西,恐怕都要先送回家一趟。 赵构道,“因而朕能断定,他带着久困之疲兵,又有失利的沮丧、失金的懊恼,身上的伤痛,路上的阻碍,走起来必然要慢了我不止一步!” 吴娘子,“而我们精力充盈,目的明确,昼夜兼程,这么多的先机一起摆在了陛下的面前,简直称的上是千载难逢——但是,” 赵构道,“但机会稍纵即逝,朕若回建康一趟,恐怕就要在后悔中活一辈子。” 吴芍药道,“奴家一直以为太上和渊圣他们仍在上京呢,那我们此时无论如何也去不了上京,谁知那些人已经被迁到了韩州,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拿过地图展开让她看,“如果我们行动隐秘迅捷,不惊动辽阳、沈州和咸州各自的一千守军,或是能骗过他们,船是不是可以直接经岔河开到韩州去?” 短短的功夫过去后,桌边的话题已经不再是去不去韩州,而是在说此行的有利、和不利之处了。 岳云这才插话,他也仔细看地图,说道,“一城才一千来人,真没什么可怕,三座城又不是正好在辽河边,离着河都还有几十里远呢,它们平稳的日子过久了,绝不会料到是我们。” “哼!一见是四太子的船到了界内,他们恐怕还要抢着来献殷勤!” 岳云道,“发现是我们时,注定又是一个措手不及,怕他何来!” 吴芍药笑道,“一把破斧子而已,离着还几十里远呢,他们在城头上怎么会看出来是不是四太子的斧子。” 听得出,她此时也就默认了这个方案,语调儿居然变得轻松起来。 陛下都定了的事情,还有这么多的利处,她吴娘子若再拦挡着,反倒像是不愿意邢秉懿和田郡君回来似的。 她能做的,便是拼出命来跟着陛下去这趟韩州。 吴娘子在心中默默祝道,“太祖爷爷,你一定保佑陛下和我们,让此行大获成功,那你的后人便可重回故地了,不然非但人救不回来,连我们仅有的两个,也要死无葬身之地!” 吴娘子一边吃饭,一边不住偷偷打量赵构,感觉自从上次陪他出逃海上以后,他身上有了许许多多令自己很陌生的东西。 这些陌生的东西令她时时感到兴奋,甚至在亢奋中还夹杂着恐惧,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滋味,但这些东西无疑又很吸引她,情愿跟着他去冒险。 大计已定,赵构酒不少喝,此次决定率船出临安,完全就是因为冲动,谁说冲动是魔鬼了?魔鬼不来,机会也不会仓促着跑出来! 大船在河面上乘风划水,破浪而行,装载着满舱的货物又添出好些沉稳来。 淮河两岸全都沉浸在静谧的夜色中熟睡,感觉不到三艘大船上所有人的紧张和兴奋。 “陛下说带我们去韩州救人!” “韩州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在哪里。” “我只知还在汴梁以北很远的地方呢。” “汴梁!!!切!反正我不怕,金兵没什么好怕的,陛下能拿完颜宗弼的大斧子砍完颜宗弼,我就敢跟着陛下去金国的地面上救人。” “六个孛堇又如何......” 上边是女兵的话。 一船男侍卫们庄重而静默,谁都不出大声,因为皇帝陛下喝多了躺下了。 飞庐的舱内木榻上,赵构呼呼大睡。 王妟协助吴娘子脱了皇帝的靴子,那把饰满宝石的短刀一下子掉了出来。 吴娘子马上拣起来揣好,看到王妟又瞅着那柄靠在门后的金雀开山斧出神,吴娘子笑问道,“你想什么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4章 邢秉懿 王妟恍然回神,“我说出来了,娘子可别笑话我。” “你说说看,想什么了这么羞哒。” “奴婢刚才想,这把金雀开山斧若是由陛下拿在手里骑马上阵,陛下再披上甲胄,一定要比完颜宗弼还要英武好看。” 吴芍药扭着脸也看那柄斧子,精铁的斧杆,上边是个锐利的枪尖儿,尾端做出螭尾的样子,而斧头上好似栖着一只金孔雀。 她嗯了一声道,“你是不是看上陛下了?” 王妟的脸腾地一下臊的通红,吱吱唔唔的没话应对了,“娘子,我们怎么能有那样的身份和资格,比娘子差着太远。” 吴芍药道,“只要三娘、七娘和十一娘你们尽心尽意保护陛下,我做这个主又如何呢?让陛下也封你们个婉仪。”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随口一说,吴娘子起身道,“你在这里等着我,看着些陛下,我去看看到哪里了。” 吴芍药从舱内走出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刚才对王妟说的这些话算是提前拉拢同盟吗?这些人都是自己招募来的,心与自己总会近些吧? 吴芍药没见过邢秉懿,她到赵构身边时二帝已经北巡,赵构已经到扬州了。 但能够入主康王府做正妃的人,注定差不到哪里去,一定不会像完颜宗弼说的只是个二等人物,完颜宗弼故意贬低着说的。 从完颜宗弼的寥寥数语中,她还感觉这个邢秉懿和田郡君,好像受到了四太子的特别关照,完颜宗弼说这话时并不知道赵构就在船上,一个人面对手底下六个孛堇,有必要撒谎吗? 仅仅为了羞辱赵构,有必要将她们留到现在? 不为活捉了赵构让她们死心,有必要偏偏是他来江南? 两个“二、三等”的女子,会让金国四太子下这样大的功夫? 很奇怪,整整三大船的人正要奔着危险的韩州而去,她却有功夫想这些。 吴芍药在船上各处转了一圈儿,没什么问题,回来时贴着舱门偷偷往里看。 她看到王妟正用两手端着那柄大斧子,看起来很吃力,一边掂量斧子一边歪头看木榻上熟睡的皇帝,然后再把斧头朝下竖好,自己靠着它比量自己的身高。 吴娘子迈步进去道,“不必这么费事,直接躺到榻上比一比不就成了。” 王妟又是一阵羞臊,没想到吴娘子会开这样的玩笑,屋中没有第四个人,她连忙把斧子靠舱壁踔稳了,跑回来道,“娘子说话可要算话。” 吴芍药说,“我不怕你和她们三个说,只要陛下有危险时,她们都像你面对完颜宗弼那么勇敢。” 时间尚早,这船上就她们两个女子,便关了舱门在木板上习地而卧,很快都不说话,发出轻微的酣声来。 …… 完颜宗弼被人湿淋淋地捞起来时,已经呛了四五口水。 落水的时间虽短,但恐惧感就像这强行灌入的河水一样,简直无孔不入,力量投陷到水中原来是这种的,你施力于它,却不能借力,他在水中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在水中没有想到死,也没有想到四叔吴乞买,宗弼没那个功夫想这些,他只是恐惧。 重新坐回到岸上时,手下人不分等级,身份,全都关切地围着看他,“殿下,你怎么样?伤没伤到?还能不能行?殿下?” 完颜宗弼茫然地瞪着一大片火把都照不亮的淮河。 有心回他们一句,“我没事,”但他忽然觉着这些人就像是屯子里那些大人,在问一个上树掏鸟儿、刚刚摔下来的孩子。 他在水里无助地扑腾,这些人一定都看到了,所以他想再拿出那种万事皆在掌握的架势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一直安慰他、让他看轻失败的那些金子,也被人眨眼之间洗劫而空。 说的多好,“不占地方的都上船”,宁可船都触底了也不说句“停”,岸上只给他们留了一些“占地方的”东西,它们的作用只是适合于摆放到上京,让人们赞叹、并向往勇士们取得过胜利的远方。 人们手忙脚乱地揭起四太子的湿袍子,给他擦拭右边腰里的血迹,一条三寸长的刀口流血不止。 他们请来军医给宗弼包扎,宗弼不知道疼。 一刻之前还在岸上埋怨、漫骂的人,此时都是一副很懂事的样子,完颜宗弼对不起他们,南下时这些人都很踊跃,因为跟着他会打胜仗。 宗弼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点都不掩饰嘴中喷出的浓重酒气,看来人们连首领刚刚吃了独食的事也原谅了。 人不憋屈到极点不会是这样子。 许多人都陪着哭,各有各的伤心事,一个感染一个,淮河南岸很热闹,反正船都走了,也没人笑话。 最后还是完颜宗弼先止住,这回轻松多了,四太子爬起来道,“我们过河,等本王去叫铁浮图来!” 铁浮图从来没有败过,重装的骑兵从人到马全副防护,三匹马连为一组,从正面可以碾死赵构,轻骑兵左右包抄,两条腿的宋军一个也别想再跑! 湿漉漉的衣服在夜风中很凉,完颜宗弼打个冷战,马上有人递上干燥的来。 “你就给朕在这儿!” “你就给朕在这儿!” 听到这句话的人除了完颜宗弼以外,都死了。 说这句话的人没收了他的大斧子,反过来再拿斧子恶狠狠地砍他,也想让他“在这儿”,金雀开山斧一向很有灵性,方才有两三次让他感到了死的恐惧。 这还是原来那个胆小如鼠的赵构吗?跟个赌徒似的。 他不对部下挑明主持这次成功抢劫的人是谁,只说,“回汴梁去!” 他也不便与人说,这次的死里逃生全赖一个女人,要不是她突然滚下梯子来,打乱了赵构的节奏,也许自己就和那六个孛堇一样的下场。 六个孛堇,人人可以指挥上万人马,叫一个上酒上菜、充其量也就十几岁的小子给放倒了。 “你就给朕在这儿!” 我偏不在这儿!“回汴梁!” “殿下,你快看上游又下来了不少小船!”语调儿中满是惊恐。 宗弼往上游看了看,恍然回悟,这才应该是他们的船只。 一阵强烈的羞愧随着剧烈的心跳一浪浪地直冲脑际,他一阵迷乱,轰然倒地。 邢秉懿,这个倔强而美丽的女子,曾经毫不畏惧地盯住他和他的二王兄说,“康王已经称帝,你们只是个无缘帝位的假太子,他射箭不弱你们,力量不弱你们,人也比你们帅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5章 噩耗 还有那个姓田的女子,年纪更小,她当着昏德公和重昏侯的面,便不屑的说,“你们捉了一些不敢拿刀的人来有什么了不起。” 宗望被她们讽刺过后不久,便死在燕京1,但宗弼绝不会轻易死,他要赶回汴梁,这次说什么也要派人去韩州一趟。 完颜宗弼被人们抬到小船上,重拾双脚离地的感觉,身子一直飘飘悠悠的,感觉河一直都渡不完。 身子很冷,身边有人说,“四殿下发热了”。 宗弼在梦境里一直翻来覆去循环这两个女子的话,搞得他心很累,凝聚不起一丝意念来掐断它们。 后来这话就变了味道,两位女子远远的对他说,“你才碰到了一个敢拿刀的,便连斧子都弄丢了。” 宗弼因羞愧而醒,发现自己在一架牛车里躺着,车辕上的铁环随着那头牛缓慢的步伐,一下一下的响,车子每前进一步,还左右晃一下。 他半眯着眼睛不动,好像还没苏醒过来的样子,许多漆黑的小鸟叫着,在牛车的上空上下翻飞。 一直关心着他的小校叫道,“四殿下醒了!” 车边的人纷纷围过来问候,好像把长江和淮河的接连失利都忘了,仍然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宗弼一阵感动,问他们到哪里了。 “回四殿下,我们眼下已到了宿州。” “怎么走的这么慢,几天了?” 要回到汴梁,还要过毫州、睢州、杞县、陈留,好几百里路呢。 “四殿下,你昏睡五天了,今天是五月初三,我们在泗州过的洪湖,在临淮还和盱眙军残部干了一仗,在灵壁也有人骚扰我们,路上每一步都不太平,可是都被我们打散了!” 不论是进攻还是撤退,毫州这条路都是金军必然的选择。 东面的楚州是偏师才走的线路,毫州以西离着建康更远,只有这条路是汴梁与建康之间的直线,又能避免渡越睢水河、汴河、涣水河、涡河、淝水河的麻烦。 因而小宋朝延才在这条路线的当面设置了盱眙军。 手下人因他的苏醒而恢复了自信,将盱眙军说成了残部,其实他带的这些人才是残部,这和人多人少无关。 他在满载而归的时候,被一盘散沙似的对手弄得损兵折将,空手而回,而且想不出个说过得去的理由来。 五年2那年,押解宋国两个皇帝凯旋时,完颜宗弼还在二王兄宗望的手下,率军攻克汤阴、参与了围城,那时他还不能与西路元帅宗翰齐名。 宗望死后,宗弼作为宗望的同父异母兄弟,本来有十分绝对的理由将昏德公的第四个女儿3继承下来的。 女真有这个习俗,兄长的妻妾们新寡以后,要问一问兄弟想不想收留。 收留的话才拱到嘴边儿,还没冒出来呢,便被宗翰将赵福金要走了。 吴乞买在大哥和二哥的儿子之间有理由不偏不倚——宋国的四帝姬给谁,侄子们谁说到前边就是谁的,小小的逾情之事,也不值得皇帝专门回绝一回。 问题是,宗翰将赵福金要过去不是给他自己,而是给了手下!完颜娄室4! 完颜娄室算个什么东西,莽汉一只。 不到一年,赵福金便让完颜娄室折磨死了。 四太子将这口恶气硬噎下去,从这件事中得出个无比深切的感悟:什么习俗也要让位于力量和地位。 什么兄终弟继,这都是假的! 宗翰的爹做过大金国的国相,此时宗翰又做着大金国的国相,身负着无比的威望,而自己的爹虽说开辟了大金国的宏大基业,但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马上向四叔提出来,年纪与赵福金同样二十二岁的邢秉懿,以及打从康王府来的一切一切的女人,哪怕是五十岁的他都要。 四叔吴乞买其实一点儿都不糊涂,在听到宗弼的这个请求时,立刻猜到了他话里面的含义。 什么年纪相当,什么康王妃都只是幌子,既能将他的不满隐藏一半,又能让吴乞买明白,宗弼说的重点是赵福金。 男人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是天大的遗憾,这种遗憾有时只能藏在心里,别人不知道时,还可以慢慢忘掉。 但这个女子若被人轻飘飘一句话当众抢走味道可就全变了。 宗弼不死心眼儿,他在乎的是,此事揭露了一个男人在完颜家族中的地位!他就是想提醒皇帝一句:东路元帅宗望虽然死了,可宗望的兄弟们不是废物! 吴乞买不假考虑便点了头。 这件事也得到了宗弼那些兄弟们的认同,宗强5曾经偷偷对四哥说,“娄室和四哥比起来算个屁,好好一块鲜肉,丢到牛槽里了,还不是凭了宗翰……四哥我是支持你的,我上不了阵,但给四哥看住几个贼还是能的。” 邢秉懿反过来又当众将了完颜宗弼一军。 但宗弼不生气。 她那句挖苦人的话,竟然在不觉间强化了兄弟们的团结。 “无缘帝位的假太子”这句话是他们不能讲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们谦让出来的是皇位! 这两三年间,完颜宗弼就是被这口暗气支撑着,率着本部人马从这里打到那里,就是不回燕京以北。 连上京过天清节、举行牵羊礼他也没有回去。 他要以一次次的胜利积攒自己在军中和朝中的地位,使他早晚可以不必仰视完颜宗翰。 这一次两手空空死里逃生,完颜宗弼无颜面对好多人。 宗翰,娄室,邢秉懿……来自他们的一句安慰、一个眼神也是鞭子啊! 牛车晃荡着,沿着涣水河慢慢前行,宗弼闭着眼,赖在牛车上不动弹。 有一支衣衫褴褛的宋国义军,大约有几百人,从东边干涸的汴河故道上呐喊着冲过来放箭骚扰。 四太子失去了金雀开山斧,在车里躺着一动未动,也不吩咐迎敌。 底下人一眨眼将这帮人打散了,然后又从迎面来了另一拨儿人。 手下小校报告说,“四殿下,接应我们的人来了!” 宗弼假装昏睡,听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停下,有个粗声音的年轻头目跳下马,在他的车边大声见礼: “四殿下,我是西路元帅帐下的,利门寨的猛安葛斯米,奉元帅之命带本部人马从燕京前来,接应殿下回汴梁!” 完颜宗弼“沉睡”着,没有动。 手下有个人道,“你轻点儿!没见殿下正睡着!粘汗元帅怎么派你这个没脑筋的跑过来了!” 葛斯米道,“元帅指挥我军同淳化宋军作战,脱不开身,宋将曲端本就不好对付,偏偏八殿下宗强半月前在燕京去世了,宗翰元帅还要给八殿下善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6章 她算什么 职位比猛安高的是孛堇,但宗弼手下的七个孛堇全都死了。 呵斥葛斯米的人绝对不比葛斯米官儿大,但他在四殿下的态度里看出了端倪,借机发泄着怨气。 完颜宗弼一动没动,来自燕京的噩耗,让他的肺部产生了一阵痉挛,连听力也像是丧失了…… 听力恢复,听手下人喝道,“胡说!邢王殿下怎么会死?” 葛斯米道,“半月前八殿下打马球,一竿子打到地上,球竿断了!马惊了,将八殿下抛到了地下,谁知……” 宗弼忘了腰部的伤口,不用人扶便在车中一下子坐起来,虎目中都是泪水。 马球!居然又是马球! 二王兄宗望刚刚死在马球上面没有两年,他八兄弟宗强又死在了这上面。 宋国从士大夫到王公、再到赵桓,一听打仗连马鞍子都抱不住,但许多人可以异常灵活的纵马击球,在场上奋不可挡1。 一群自私而懦弱者热衷的游戏,居然要了他两个兄弟的命。 宗弼坐在牛车里,恶狠狠的说,“谁敢再摸一摸马球杆,我就拿斧子砍死他!” 葛斯米被吓到了,低了低声音回道,“四殿下你还要节哀,我们粘汗元帅军务繁重,但八殿下的丧事一点可都没耽误。” 宗弼道,“本王回去后自会答谢西路元帅,不知道宗强葬在了什么地方?” 葛斯米回道,“八殿下是燕京留守,就按他临终的意思葬在了京郊的大房山。”看到四殿下的脸阴着,葛斯米又补充道,“而且我们元帅还派最得力的人前往韩州去了,说是要,” 宗弼眼一瞪,“派谁?” “殿下,去韩州的是,是,” “粘汗要干什么??” “元帅说你久困江南,回来后必定会去韩州接邢秉懿和那个田妞儿,元帅索性先走一步,等四殿下回来时,她们也恰好到了。” “哪个混蛋告诉你本王要接她们了?本王想什么粘汗怎么知道?赵构用过的一个女人,她算什么?你还不快说到底是谁去韩州了?” “快说!!”宗弼的手下人气势汹汹。 葛斯米嗫嚅着,“是四王妃。” 四王妃,完颜宗弼的正室。 大军南征捉赵构时,王妃在汴梁城四太子府上。 手下人一下子息声,偷偷瞟四殿下。 “四殿下说的对,邢秉懿是不算什么,不过四王妃回上京正好从燕京路过,元帅派这些人至少可以护送她们走到韩州,韩州再往北就太平多了,接邢秉懿也就是回来时顺个便。” 宗弼声厮力竭地喝道,“她不是一直在汴梁么?谁让她离开汴梁的?” 葛斯米道,“殿下,我,我不知道,兴许四王妃嫌汴梁不太平,从三月起汴梁城内大批宋民起事,已经闹了一个多月。” 从黄天荡刚刚逃出来的时候,完颜宗弼根本没想到过韩州。 但在淮河边的失利让韩州这个地方无比强烈地进入了他的计划。 可是现在,宗弼感觉又让粘汗给算计了。 这家伙不多考虑考虑打仗,又拉皮条。 难道完颜宗翰想让每个人都看看,堂堂的金国四太子打了败仗就只会在两个女人身上出气?他这是安的什么心。 宗弼的怒气忽然消失了,冷笑着对葛斯米说道,“本王可没这个想法,王妃又不是去杭州,难道本王府上派不出几个人来?你马上返回去告诉西路元帅,马上把他的人追回来,免得本王生气。” 葛斯米说,“可是四殿下,这些人已经走了好多天了……” “我不管,你怎么来的怎么回去,把本王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达给粘汗。” “……弄不好他们已经到韩州了……再说我的任务是迎接四殿下。” “快去。” 四殿下不再理他,而是吩咐手下,“牵本王的马来。” 马牵过来了,葛斯米坚持着看完四太子一把甩开上前搀扶的人,自己咧嘴上了马,这才冲完颜宗弼躬了躬身,率人驰走了。 完颜宗弼坐在马鞍子上,感觉手边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他的金雀开山斧不该丢,他的亲兄弟,八太子邢王殿下也不该这么死,邢王打马球可能会胡搂一气,但骑术可不糟糕。 王妃忽然离开汴梁,葛斯米说的只算一方面,另一方面,宗弼不在汴梁府上,她一定是代宗弼去燕京奔丧了。 至于她为什么又要回上京,宗弼就说不好了,按正理说自己在江南生死未卜,她不该走的这么远。 回燕京的念头更加迫切,宗弼在手下人吃惊的注视中一踹镫,马居然跑起来了,人们在后边问,“四殿下,牛车怎么办?” 兀术听了勒马道,“牛车扔了,换马车,再去抓几名绣女来,一边走一边给本王重绣一面大旗!” …… 大宋皇帝赵构所乘的这艘楼船装了满载的金银,吃水也严重的深过了另外的两艘,因而行驶起来真有点慢吞吞的了。 经过一夜的顺流狂奔,等天亮时分人们才发现,船还在河里呢。 御营司马统领在舱门外报名求见,赵构这才爬起来。 他到舷边望了望,后边早就没有了追兵的影子,河中浊浪翻涌,想是已过了楚州2了。 他断定金兵没有深追的原因,可能是夜间蒙头转向的没找到船,就算天亮以后找到船了,他们也不大可能再追没影儿的人了,希望缈茫不说,从楚州以东过河北上的话,再去汴梁就费事了。 赵构吩咐船队靠南岸抛锚,把这一船的金银往另两条船上匀一匀。 磨刀不误砍柴功,路遥无轻担,东西都压到这一艘船上的话,恐怕它也禁不住海浪一拍。 御营司马统领派人上岸打听一番,回来向皇帝禀报说,船队很快便可到海了。 大宋皇帝摸着黑、在淮河上随机应变指挥的这一仗简直称的上是短平快,两船的女兵刚刚回过味儿来,船队已然脱离了危险,而且收获颇丰。 人们在倒腾这些战利品时才想起后怕,更加对皇帝陛下充满了由衷的钦服,从吴娘子的神色上都能瞧的出这一点来,更不要说别的人了。 跟着皇帝陛下去一趟韩州算什么呢? 去黄龙府都不在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7章 赌注 赵构把大话当众吹出去了,说去韩州。其实他很清楚,地图上一巴掌大的地方能走上一个月,更别说是此行是去敌人的地盘,未知的风险太多了。 但邢秉懿就在韩州,他不去有人必定会去,去晚了还可能扑空。 这件事机会如此难得,而且事关着一人、一族、一国的颜面。 赵构在接下来的行程里,不止一次地想到了韩州之行的凶险,连身陷敌境,被获遭擒的念头都冒出来过。 那样的话,这三大船的金银再次原物奉还给金国,已经不算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和吴芍药,以及这三大船的人也得搭进去了。 金国国主将会把擒住赵构的消息飞传天下各国,各国派遣上使,飞驰入上京道贺,普天同庆。 而宋室江南分崩离析,赵室至此而终。 史家将会这么写这件事:大金天会某年某月,残宋国主赵构自觉德才不济,无力独撑危局,遂顺应天命,携带举国之财富及全部后宫女眷入金称臣,被封为“某昏侯”。 留给他和吴芍药的只会是各种的不幸,各种的折辱。 韩州的父兄、大宋的两任过气之君,也会朝他投来无可奈何、充满埋怨的目光,就像看着个傻子。 但就这么返回江南的话,固然带回去金银满舱,赵构感觉自己也是个乞丐,因为他明知所有的苦难将要由邢秉懿去承担而不去解救,金兀术在江南受过了多少委屈,只会加倍的用折辱她来抵消。 邢秉懿的身影数次撞入赵构的脑海里来,她那道影在赵构眼前晃来晃去,比水中晃动的鱼饵还模糊,赵构感觉自己就是条饥饿的鱼,明知可能吞下锐利的鱼钩,他也得上前。 船队入海的这段行程正遇上顶风,但人力与机械搭配出来的动力依然强劲,在快入海的时候,赵构打定了主意,对吴芍药说: “娘子,我想好了,你带两船女侍卫回临安去吧,把金银都带上。” 吴芍药大吃一惊,“九哥!” “去韩州不是你们女人该做的事。” “九哥!” “如果不幸,我此行不能回来,你便在宗族中挑选一位远支子嗣,选谁由你定,让其继承大统……” 舱中只有赵构和吴娘子两人,吴娘子眼中盈泪,打断他道,“臣妾坚信九哥一定会大胜而回,因而一定要跟着九哥。” “我知道,让你一个人支撑半壁江山是有些难为你了,如果你不愿意,那么这些金银全是你的,你想到哪里避世而居,便去哪里吧。” “我自从追随九哥何曾离开过你,九哥若不在了,天下哪里有我一个弱女子安身的地方!九哥若觉着有危险便让我陪着你去吧,如果万中有一,我们真的不能回来,那就让我死在九哥的前面。” 赵构飞快地眨着眼睛,看着这张被泪水洗涤着的年轻面孔,从扬州封她作才人开始,吴芍药确实没有离开过自己。 “那好吧,往后的行程中你可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我五步之外,不能远过我的这杆斧子。” “你是担心我么?九哥?”吴芍药的眼泪总算止住了。 赵构刮了她鼻子一下,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朕即使救不回人来,总不能再白送给金国一个更好的,朕死之前要拿斧子先砍死你。” 回应赵构这句话的,居然是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赵构大声道,“朕押上半壁江山身家性命就和娘子赌它一回!赌胜了,朕誓与娘子同享无上的尊荣,败了我们一起和大宋去见鬼好了!” 吴娘子冒出个问题。 她想问问皇帝,如果九哥这次你真将邢秉懿和田郡君解救回来,那九哥要将吴芍药排在第几位。 这话在嗓子眼里顶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没有出口。 因为此刻真不是动这个心思的时候,再说她从皇帝热烈而怜爱的目光中,仿佛已有了个答案。 “更好的”,在九哥的眼里吴芍药是更好的。 那么去韩州就不是陛下一个人的事。 两人在舱中的这番对话没有多一个人听到,赵构拉住吴芍药的两只手,近距离仔细端详她,她也不避,哪怕双颊飞红,依旧目光灼灼的回视…… 直到人在舱中感觉到起伏加剧,马统领又跑过来禀报,“陛下,我们入海了!” 这路选的!与赵构不久以前自己所定的大政方针完全南辕北辙了。 他曾设想过,在最初阶段老老实实哪儿也不要去,就在临安坐着看看形势再说,金兀术被困在黄天荡时,有不止一个人劝赵构亲征,赵构都不为所动。然而, 怎么搞成了这样子! 刚刚和吴娘子酝酿出一点缱绻之意来,随着舱外一声“入海”,打断了。 赵构知道,别看他总结了去韩州的数个有利条件,但是带着这点人去韩州救人,鸡飞蛋打的概率仍然占了一半儿。 然而不可能打退堂鼓,不然连吴芍药也要瞧不起他了! 但是另一半的概率难道不诱人吗? 万一人财两空也只能说是天意,他只是一个从来不被父皇和兄弟们看好的赵九哥罢了,他可能真的承担不起江山社稷的天命,那就让他承担一个男人该承担的使命好了! 赵构站起身来,目光决绝,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吴娘子道,“那好吧,娘子你要去便去,但只可在海上的大船中坐镇,不必深入内陆!你若不肯的话现在便带一艘船,回临安去!” 吴娘子半带嗔怪的喊道,“陛下——你又耍赖!刚刚答应的又变卦!” 赵构抱了抱她道,“娘子,即便你精于射箭,此行在朕的心幕中也是个累赘……朕可再也输不起了!” 吴芍药在他怀中不动,回道,“好吧九哥,我就听你的。” 王妟和一个女侍卫也在舱外惊叫,“吴娘子你快来看!” 赵构和吴娘子闻声出来,他顺着王妟的指向朝海面上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 “娘子你看,是不是连老天也助我们!” “陛下,自助者天助!”吴娘子觉着心里也有点底了。 南边的海面上,十多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有杭州湾的楼船,还有数艘宋军水师的艨艟巨舰,船上飘扬着五花八门的旗子,旗子上,“宋”、“完颜”、“韩”、“岳”等字个个醒目。 其中一艘楼船的爵室上,大金国“来流部”的旗边威风凛凛的凭栏站着一人,铜盔铜甲腆着草包肚子、离着很远便能辨认出是韦舅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8章 出发! 南边儿来的十几艘找船的船,北边驶出三艘失踪的船,在海上胜利大会师。 别看赵构的三艘楼船让金军箭支扎得跟刺猬似的,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仪,当移船相近,韦舅爷、韩世忠、高宠、张宪等人搭上跳板、一齐过船来参见时,王妟手里扶着的那把金雀开山斧说明了一切。 有了这把斧子,所有的狼狈都不值一提。 赵构得知了黄天荡的战况,众人也知道了淮河的战况,众人把两边的情况一凑合,感觉没啥太大的遗憾,赵构唯一不大满意的地方就是叫完颜宗弼跑了,“如果朕当时手再快一点,他就给朕在这儿了。” 韦渊看着那柄金雀开山斧,有点后怕,“陛下,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 弄丢了大宋皇帝和吴婉仪的责任不存在了,千古罪人爱是谁是谁,反正和姓韦的无关。 赵构道,“那是当然,如今朕兵强马壮,天上就算下刀子,朕也必然要去这趟韩州了!” 韦渊闻听腾地一下子跳起来。 赵构道,“就算没遇到你们,朕带着岳云也要去韩州,时间急迫舅爷你还是快坐下,都听朕安排。” 听了皇帝的打算,韩世忠躬身道,“陛下对韩州之行的预料极合情理,臣也想不出不去的理由,只是我们刚刚打退了金军数路南侵,江南极需要稳定,所谓固本培元,以应后变,陛下与吴娘子似应立刻回临安坐镇。至于韩州么,臣请求与高、张两位将军走这一趟,宁死不辱陛下使命!” 高宠和张宪也请战。 赵构不准韩世忠之请,而是让他速回长江布置沿江防务,金军铩羽而归,很有可能卷土重来。 再说去韩州没水军什么事,金国根本没有像点样子的水师,他的韩州之行不大可能遇到金军水上的阻碍。 韦渊也不必同行,因为在皇帝去韩州这段日子里,临安极需有个,大船空着也是空着,路上的粮草越快集齐了越好,越往北金军的势力越大,恐怕不方便,弄不好再走露了风声。 皇帝很是欣赏,同意。 半日后船队选择一处港口靠岸,岳云和张宪带着几十名“金军”上去,很快便拧着鼻子回来,那座镇子叫“完渎镇”,听着太不吉利了。 赵构呵呵一乐,“那就再走走看。” 又一日后,船队到了海州1。 这些人不能去海州城里筹粮,太招摇了。 与海州城隔着七八里的海面有东海县,是一座大岛,东北方是港口,船队大摇大摆的进港。 镇子里的低级官员与金军占领前变化也不大,甚至官服还都是大宋的,但一听说四太子的船队来了,官员马上出迎,看过了船上的旗帜和服饰,没功夫核实金国怎么有这么大规模的水军。 这点仅有的疑问被他按下,对船上的人有求必应,船上这些人很急,也很横气,要了那么多的东西装船,一块银锭子也没给。 等东海县县令接到消息从岛的另一端赶过来时,船早都没影儿了。 县令嘀咕说,要不要往海州上报这件事呢? 镇子里的官员道,“卑职仔细看了船上的旗子,是四太子的帅旗!弄不好四太子就在船上哩,他既然在船上,那我们还报给谁?” 坐镇海州的那个蒲里衍还能有四太子官儿大? …… 从燕京回上京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出古北口2,经兴化、建州到柳城; 一条是往东先到平州,再到平岗,同样转入柳城道3; 第三条路最为靠近海边,也更平坦:由燕京出发先到海阳、再过锦州,不必到柳城直接就到沈州了,无须像前两条路那样,还得穿越海浪般的崇山峻岭4。 这条傍海路最窄的地方只有二、三十里,也最靠东边,虽说远过了另外两条路,但是它好走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69章 抱个团儿 从燕京出来的队伍中有三位王妃、好几位夫人,她们都是大金国有身份的女眷,早都不习惯骑马了,所乘的车子一架比一架豪华,还带着不少的丫环婢女,走山路很不现实。 五月初三这天午后,队伍出了海阳关。 关外,往北的一路上盛开着遍野的白芍药花,缨缨簇簇随风摇曳不停,好像铺着一地的雪1,惹得情绪刚刚好一点的邢王妃再一次难过起来。 她的丈夫——八太子宗强这次打球落马绝不简单。 那根断了的马球竿一定让人做了手脚,宗强奋力挥竿,若非突发变故,他怎么会从马上掉下来呢? 邢王妃认为球竿的断口很可疑,怎么那么巧就断了,宗强坠地时,那半截儿球竿直接刺入了宗强的肋骨缝。 二十七岁的四王妃代表宗弼回燕京奔丧,如果没有邢王这件事,即使汴梁城中再乱她也不会跑出来,那样的话离着宗弼就更远了。 临时得知八弟妹要回上京,四王妃没有一丝迟疑,两人是亲妯娌,她得陪行。 四王妃也有怀疑,她认为宗弼被困江南一个月,粘汗的解救行动太拖延了,粘汗传令淮南各地金军南下只是在做表面文章,四王妃虽然找不着真凭实据,但结果就在那儿摆着呢。 她不敢和西路元帅挑明自己的不满,担心粘汗恼羞成怒,在解救宗弼的行动中更加出工不出力。 但王妃可以以退为进,陪着弟妹同回上京,她可不是跑到上京去和四叔告宗翰的状。 二太子宗望的王妃一家也呼应四王妃和八王妃,女眷们得着消息后,立刻决定同回上京。 一进入五月,燕京的气候渐热,后边更有三四个月难耐的酷暑,即便没有这个引子也有不少人回上京避暑了。 宗望死后,阿骨打的儿子中挑大旗的首推四太子宗弼,男人们为了金国大业不好意思分的那么清楚,但女人们抱个团儿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一听说三位王妃执意回上京,粘汗立刻就急了。 宗翰不但再次往南边派出了迎接四太子的队伍,还让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完颜娄室从关陕战场上脱出身来,让娄室亲自护送王妃们。 这件事被四王妃一眼看出了端倪,娄室英勇善战,粘汗怎不将他派去南边接应宗弼?南边只去了个小小的猛安。 分明就是打着护送她们的旗号来监视她们的。 一个娄室远远不够,他不方便接近王妃们,所以娄室在燕京府上的好几位年轻夫人都跟来了。 四王妃听说娄室计划在半道上拐去韩州,不知要去做什么,但娄室的夫人们要去上京。 完颜娄室的女人们中间,已经看不见那位让女人们嫉妒不休的四帝姬,这个女子命也不好。 赵福金美似天仙,听说一开始下嫁给了昏德公最亲密的大臣——蔡京的二公子2,若非战乱,赵福金又怎会便宜了娄室,不到一年便让娄室折磨死了。 四王妃叫停车,叫婢女去请八王妃也下车透透气。 二王妃没有下车,不然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太明显了,只有两个王妃站在布满白芍药花的路边,相互低声地开导和劝解一番,风中传来几句“节哀,放心”之类的话。 再上车时,四王妃也就很自然的到了八王妃的车子里了。 放下了车帘儿,四王妃低声问道,“妹妹,证据给没给她们看到?”她指的是娄室那些夫人们,她们时不时跑过来献殷勤。 八王妃只有二十岁出头,这些日子憔悴的很。 她回身,瞟了一眼十多件叠的整整齐齐的斗篷,不由红着眼圈儿道,“她们不会起疑心的,我回上京不可能再回来,注定带着这些衣物。” 四王妃抚着那些手感柔软的斗篷,叹道,“八兄弟对妹妹的确太好了!这么多都是嫩羔皮的里子,不知得花多少钱3。” 八王妃的眼泪又止不住淌出来了。 四王妃摸到最下层的斗篷里裹着一根硬邦邦的东西。 “哎,你说娄室非要去韩州做什么?”四王妃转移话题。 八王妃说,“这还用说?姐姐你又不是不知娄室的德性,他正好把夫人们支去上京,自己好去韩州,在昏德公的姬妾、儿妇或是帝姬里再挑几个人。” 车外有一匹马跑过来,人在马上问,“王妃,我们娄室将军让问一下,天晚了还走不走,将军建议下帐。” 四王妃在车中道,“不必,我们继续赶路,有娄室将军呢我们不怕黑。” 二太子、四太子和八太子各有几位偏正妃,娄室的夫人大的小的也有六七位,人人一辆车,再有各位夫人的使女丫环足足几十个,也要坐车,队伍在路上排出老长。 娄室很听话,安排两百人的护送队伍中早早燃起了火把,一拉溜儿的火光往北方蜿蜒而行。 队伍最后边,有一位骑马的金将,下颌上生满卷曲的黄须,鞍边挂着一把门扇似的大铁刀,他就是完颜娄室。 本来他想走的稳当一些,并非担心王妃们路上的安全,燕京早就从辽国人手里拿下了,而且走的这条路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只是不想夫人们起疑自己急着去韩州。 去给四太子宗弼接邢秉懿不能让四王妃知道,粘汗特意叮嘱过。 另外他夹公带私的小打算也须瞒着自己那几位夫人。 今年他都五十二岁了,再不抓紧的话,很快也就丧失征服女人的精力了。 回想八年前的十二月取燕京,宗望率七千做先锋,迪古乃出得胜口,娄室做银术哥的左翼出居庸关,那时他才四十来岁,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战便破了居庸关。 八年后宗望死了,自己也见老了。 是王妃要赶夜路,正合娄室之意。 他推算着,此时已比走柳城道4足足多走了至少四百四十里的路,若是昼夜兼程的话,至少可以补回来一半的时间,七八天后便可到韩州了。 …… 五月初三这天,赵构率领的由大小船只、男女混合编成的船队过了成山角。 这个地方还是上岸打听以后、再对照着地图才确定的。 人们都有点转向,从没一个人在海上跑过这么远,问十多个家在河南一带的军士,问谁谁都不知道这个小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0章 皇后 地图画的真不怎么样,很明显只重陆路不重水路,陆地上山岭河流、城池关隘画的极是详尽,一到海岸便模楞两可起来,这大概是金人绘图的通病。 成山角明明是伸入海中很远的尖陆,居然被他们画成了直岸。 赵构只凭成山角这个小地方判断不出大方位来,但是没关系,他看了一眼正上方标注的蓬莱,往海面上抬手指着道,“我们就往那个方向去!” 吴芍药看着地图,“陛下,往那个方向可就远离了海岸,万一迷路或是遇上大风浪,奴家怕耽误大事!” 皇帝一笑,他确信已到了山东路的外海。 赵构指着地图对她道,“此时金兀术能到毫州就不错了,我快了他不止三日五日,我们只要跨海一直往北斜插鼓帆疾驶,往后每一天还要比他多走一些!哈哈哈哈,娘子你想想看吧,” 吴娘子笑眯眯地看着九哥,他这份自信一般人比不了。 “朕坚信,等金兀术走到汴梁的时候我们早就找到了辽河口,等他从燕京出发的时候,弄不好我们都从韩州回来了!” 船队在海上夜间也不能停,赵构同吴芍药上了爵室,到针房1看了看。 针房门外有人把守,里面有个三十多岁的船师,个子不高,被海风吹得精瘦,黑面孔,带着个十岁的徒弟。 赵构问道,“火长,大方向会不会错?” 船师慌的起身,拉着徒弟同赵构和吴娘子见礼,没想到皇帝陛下和吴婉仪会亲自到他这里来。 船师是很重要,相当于船队的眼睛,船上所有人对船师都高看一眼,但在皇帝面前,他和徒弟就是个小小的船工,最下层的人。 船师谨慎地答道,“陛下放心好了,日看太阳夜看斗,大方向绝不会错。” 他指着那些水罗盘、计程仪、沙时器,“再加上这些东西,小的能保证陛下想去哪里,必能准确无误到达哪里!若论海上行船,满世界谁能比的了我大宋?” 赵构望了船外一眼,黑沉沉的,要是走这样的夜路连步子都不敢迈大了,没想到这船真的不慢,夜里面静,能听到船下压出的水浪声。 赵构和蔼地问他,“去过辽河口吗?” 船师面露微赧,回道,“回陛下,以前那里归辽国,眼下又是金国的地面,小的是没去过。但,但陛下指出来的方向绝不会错,小的以命做保,绝不会偏了方向!” 赵构点点头,问那个小徒弟,“去金国你怕不怕?” 小徒弟忽闪着大眼睛回道,“跟着陛下和吴娘子去哪里都不怕!再说陛下还带着这么多的人马呢,还有岳教头呢。” 船师责怪他,“小孩子真不会说话!难道没有这么多兵马你就不敢跟陛下来了?金兀术怎么样?还不是被陛下两斧子砍到了河里,连斧子都顾不上要了,还有那么多的孛堇,以往他们个个都能带上万的兵,攻城掠地横冲直撞的,那是早没有遇到陛下,早遇到陛下他们早就没命了。” 赵构笑呵呵的,扭头看了看舱外的上弦月,在半空中露着一道窄窄的亮边儿,他对师徒两个道,“天色这么暗,千万要盯准了方向,只要我们不走弯路,大事便成了一多半。” “陛下请放心,小的一定不错眼珠儿地盯着!” 船师的话刚说完,他的那个小徒弟忽然道,“陛下,” 赵构笑呵呵地看着他,“你还有事说?” “陛下,我们到了韩州,要把所有人都救出来吗?” 吴芍药代答道,“当然,我们就是去救人的嘛!” 小徒弟鼓掌道,“那可太好了!我们不但可以救回皇后来,连二圣也可以回朝了!我们大宋朝的皇帝终于不必在他们金国受那个苦了,连我们都感觉着扬眉吐气!” 赵构还笑着,只是有些吃惊。 但他发现吴芍药的脸色有一点点的泛白,她瞪着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位小船师,一时间忘了应话。 去韩州的主意完全起于偶然,因为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 赵构坚信,此时此刻除了他的这些随行者,天底下不会有一个人会想到他刚刚在淮河上脱了险,还拣了宝,便敢一转身再去韩州救人。 但他自始至终想的都是救邢秉懿啊。 一位皇帝的年轻的妻子,怎么可以在敌国的掌控之下呢? 但韩州之行必然要救两个被俘的皇帝回来,应该说这才是此行的头一号任务。此时此刻,若非被一个十岁的孩子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他居然没腾出功夫来想这个问题! 船师大惊失色,张嘴骂了句,“你混帐……”一只大手已经冲徒弟举了起来,狠狠照孩子脸上挥上去。 赵构一抬手,从半空截住他的腕子。 船师居然用了十成的力气,却再也不能打下来半分,嘴里仍然喝斥道,“你个小毛孩子,怎敢在陛下和吴娘子面前乱讲话!” 说着便要往下跪,但腕子在皇帝的手里,身子动不了,便又急赤白脸的喝斥道,“你还不跪下,请求陛下恕罪!” 徒弟怔怔的要跪,脸上有了哭意,不知道师父刚刚也很高兴,怎会这么动怒。 赵构使个眼色,吴芍药马上将小徒弟一把拉住了,什么也没说。 赵构松了手,大声称赞道,“好!你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想法,朕很欣慰啊何愁大计不成呢?火长,你一下都不能打他,他可没错!朕和吴皇后冒险去韩州,就是要救所有人回来!” 吴芍药应声看赵构,美目中有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九哥!” 赵构和蔼的看着她,探身牵起她的一只手,感觉冰冰凉凉的,温语对她道,“你随朕到外面看看天色。” 在舱门处,吴芍药回身对船师道,“有劳两位师傅,一定要看住航向。” 船师连忙拉住徒弟,两人在原地跪下道,“小的谨遵陛下和皇后之命。” 王妟带着四个女侍卫候在甲板上,再远处的舷边还站着几个侍卫,岳云不知道去了哪里,夜幕苍苍,水天一色,船队行驶在一片混沌里。 王妟施礼,“奴婢恭喜皇后!” 吴芍药怪道,“连你们也调侃我。” 王妟道,“奴婢在舱外都听到了,陛下称你皇后,这还不该恭喜吗?” 赵构不说话,但未放吴芍药的手,拉着她缓步来到船头站定,吴芍药仰脸看皇帝,发现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的北斗。 王妟等人没有跟上来,还在原地上站着咬耳朵,海面上很黑,其余四艘大船上的灯光明确标示出它们的方位,跟的都很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1章 太不吉利了 她觉着九哥真的很难琢磨,自从上次出海归来,九哥的每一项举动都出乎她的意料,刚才他在针房里突然称自己“吴皇后”,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而王妟在恭喜她的时候,他却一句话又不跟了。 邢秉懿的身份到现在为止还是康王妃,赵构并未晋封邢秉懿做皇后,但连一个小孩子都脱口称她是“邢皇后”,而自己在他们这些人的心幕中只是“吴婉仪”。 但九哥在针房里怎么不假思索便称她是“吴皇后”呢? 难道九哥早就窥透了她的心思,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的? 或者只因为他是皇帝,不便当面否定一个少年的口不择言,才将她搬出来? 如果这次真的将邢秉懿从韩州接回来,大宋的后宫中又怎么能出现两个皇后呢,这不都乱套了。 她凭栏站于船头,明知脚前不远便是海面,但是因为看不清楚,黑黝黝的,才更令人有一种凌空的悬危感。 吴芍药紧紧地抓住船头的栏杆,感觉身子有一点虚脱,她被赵构一句“吴皇后”搅得心意烦乱,大宋朝有过十五岁的皇后么? 如果将邢秉懿救回来,朝堂上那些讲究伦常和规矩的臣子们又是什么态度? 吴芍药只是个婉仪,只是皇帝的妾,连妃都不是,与皇后的位份差着就更远了,她根本比不过一个明媒正娶的康王妃。 如果邢秉懿真能历尽了苦难归来,那些大臣们更支持谁呢?如果臣子们异口同声都支持邢秉懿的话,身为皇帝的九哥从道义上又能怎么抉择? 心烦意乱。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难事叫她赶上了,模棱两可,难于判断,远不如黑暗天空中的北斗星清楚。 其实在她向王妟悄悄许愿的时候,已经暴露了内心中的愿望,现在看有点小女子的浅薄了。吴芍药也知道了王妟的愿望,不然王妟不会在舱外专门来恭喜她。 皇帝那句“吴皇后”是刻在石头上的浅浅的字迹,本来就有些肤浅,上面还浮盖着一层细沙,王妟专门去吹了一口气,想让字迹更清晰。 但九哥你怎么不马上确认一句呢? 赵构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她的手,现在吴芍药两只手都抓在船栏上,茫然地望着远方,察觉到有两条胳膊从身后插进来,环扣在她的腰上。 吴芍药脸有些烫,大胆地松开双手,头靠在皇帝宽阔的胸膛上,她有一股冲动,想和皇帝说一说对王妟许过的愿,让九哥现在就答应也给这些侍卫队长们一个名份。 又觉着此时说这些不妥当,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有心直接问一句,确认一下他那句“吴皇后”是不是真的,那就更加不妥当,此刻不多想一想韩州救人的事,怎么能紧张自己的事呢。 竟然说什么都不合适! 脚下的船板微微的随浪起伏,有点要飞起来的意思。 吴芍药闭起眼睛,将两臂张开来,像鸟儿展翅,很自然,原来有的时候不说话才是最妥当的。 但赵构在她身后有点慌忙地松开手,将她两只胳膊一起压下来,再重新环住,在她耳边道,“娘子你可不要飞。” 吴芍药涩声问,“陛下,你不想让臣妾飞走吗?” 身后,有个沉稳浑厚的声音说,“你可不能在船头上飞,太不吉利了!” “臣妾不想飞,”黑暗之中,吴芍药忍不住流泪了,即便赵构不揽住她的手她也不想擦,“臣妾只想永远和陛下在一起。” 赵构摸到了吴芍药的一只手,勾住了她的一根指头,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就拉个勾吧,娘子可不要有戏言。” 吴芍药放心地将身子倚在赵构的身上,听船头在海面劈出的水浪声音,她想对九哥说一说韩州那两位皇帝的事情,提醒九哥救他们回来以后可能面临的麻烦,觉着说这个也不合适。 如果三位皇帝齐聚临安,那就比两位皇后到了一起更令人闹心。 赵构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自语道,“世间事难以两全,朕今日才体会到了,机会和时机完全是两码事……幸好朕还有娘子在身边。” 吴芍药立刻就听出了赵构意思,眼下去韩州机会千载难逢,但时机却尚显着早了一些。 如果不是靖康之难,以九哥在皇族中的地位不可能坐上皇位,在明州危难的时候连皇帝的卫队都出现过哗变,何况他此时对朝中那些臣子们的掌控? 可是等到九哥完全掌控了朝政,去韩州救人的机会却又没有了。 她仰起脸道,“在这样的时机之下,陛下的冒险和抉择才更让臣妾钦佩。” 赵构哈哈一笑,笑声中再也听不到那丝惆怅,环住她的双臂也加了力道,“希望娘子不是在恭维朕!” “我怎么会?”她委屈地回答。 身后传来几名女侍卫的轻笑,吴娘子稍微地挣了挣,见九哥的两只手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作罢,抬手握住了船栏。 “朕的所行所为要首先像一位人君,以后的事全是后话了!”赵构又压低了语调儿对她道: “朕要去韩州!如果将来真的做不成皇帝了,朕知道福州隔着海还有一处好地方呢,便拉着娘子和邢秉懿去那里种地!射猎!” 吴芍药竟然又不便接话了。 如果她说,“臣妾相信陛下的胆识,陛下注定会是大宋的皇帝”,那岂不表示吴芍药只看重了这个帝位?如果她只是含混地“嗯”一下,那岂非表示她也不确定九哥在父兄面前的竟争力了?如果不“嗯”这一下,九哥会不会误解她不想去种地、是个只看重权势的女子? 奴家本无这么复杂,奈何将我放到这么复杂的局面里来!吴芍药忽来一阵委屈,她忍住肩膀的耸动,不然连这也是让种地吓得! 吴芍药在皇帝的怀里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站着,脸上是亮晶晶的泪光,她脱口道,“陛下,奴家此生不论随陛下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想飞。” 赵构看到了,拿手轻轻地替她擦,“娘子看你说的,只要是凤凰都会飞翔的,怎么能不让飞呢!但你不能在船头上飞。” 吴芍药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典故,喃喃着问,“陛下……我是凤凰吗?” “当然,娘子就是朕的凤凰!君无戏言嘛。” 吴芍药一阵冲动,趁着黑暗也把手伸出去环在皇帝的腰间,但舱门处一阵脚步声,连王妟她们几个都转过身看舱口。 船师带着他徒弟出来,原来是要跑更测航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2章 跑更 吴芍药“嗖”的一下把手抽了回来,歪头往赵构的身后看了一眼,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万幸的是没有人看到她和皇帝的亲密举动,但她却发现九哥正在定睛看着她,还匆匆的赞美道,“娘子可真美。” 吴芍药很不好意思,九哥一定比谁都知道邢秉懿的模样,不知在他的心幕中吴芍药和邢秉懿谁更美。 船师手里拿着个线轴儿,上边是个光滑的木轮,木轮上缠着一盘丝线,丝线的一端系着块木板,木板上绑着一条白绢,为的是扔到海里边醒目。 那个小徒弟神情有些恹恹的,好像又被师父私下里训斥过,他见船头上站着皇帝和吴娘子,又将腰板儿挺了挺。 船师站在船舷边,皱着眉头对徒弟说,“你好好跑,下次我就还带你出海,” 小船师用力点点头,盯着师父的手。 吴娘子从赵构身边走过去对他道,“小师傅,陛下也在看着你呢!陛下说你这么点年纪就忧心国事,将来定一有大出息。” 小船师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扭脸看看挺身而站的赵构,看到皇帝陛下正在微微点着头看着他呢。 既然连吴皇后都这么说,那陛下就是真的看好他了。 他将身子伏下来,前腿弓着,全神贯注盯着师父的手,作势待发的样子。 赵构也是头一回看船上跑更,神色上显得很感兴趣,吴娘子也是这样的神色,因而在那些女侍卫们看来,今晚的跑更就很有些仪式感了。 船师将手一撒,拴着白绢的木片被他丢到了舷外,另一只手中的线轮立刻在木轴儿上咕噜噜的旋转起来,与此同时,小徒弟撒脚往船尾跑去。 王妟和女侍卫们举着灯笼凑到船舷旁边,探着身子往海面上看,有的人在大声惊叹,“真快啊!” 眨眼间,小船师已经跑到了三成的位置。 有女侍卫赞道,“他跑的更不慢!” 吴芍药并未去看热闹,只听赵构低声对她道,“娘子,你可知道刚才这个船师为何因为小徒弟的一句随口之语,便那么紧张的训斥他吗?” 皇帝的问话忽的从众人瞩目的跑更中脱离出来,吴芍药寻思着未答。 连这个三十来岁的船师和他十来岁的小徒弟都明白,韩州之行对所有人都意味着极大的风险,甚至有生命之忧。 但是连小船师都表达了对韩州之行无比的兴奋,跃跃欲试。 他们只不过是一介小民。 常年在船上谋生,大部分的心思无非是举家之温饱,做的也是观星、定向、跑更这样的琐碎事,但他们心中对国家大事亦有自己的向往和希望。 赵构若不敢去这趟韩州,邢秉懿便不可能回来,那么九哥即便在临安坐的再稳当,内心里也是不安的。 康王妃的荣辱已经不是邢秉懿一个人的荣辱,还涉关着国格,大宋皇帝的脸面和民间每一个普通人的情绪,无数的人都在看着,包括一个十岁的小船师在内,都在看着。 但船师可不是因为徒弟表现出了去韩州的热情才喝斥他。 而是因为这个少年在无意之中,随口道出了大宋皇室将要面临的新问题,甚至这个少年还表达了他潜意识里的意愿——他认为邢秉懿总该是皇后。 吴娘子喃喃着道,“九哥说什么都要去这趟韩州,这是人之常情嘛。” “说什么都要去,如果朕连人之常情都不顾及,怎么有脸和民众们谈社稷。” “那以九哥你看,我们此行到底有几成胜算?” “朕早斟酌过了,胜算不小,”赵构朝船尾呶呶嘴,对吴芍药道,“我们注定比完颜宗弼先至韩州,又以水陆精干之师乔装突入他空虚之大后方,胜算怎么也能有七八成!剩下的那两三成不利,地面不熟算一成,临时的突发状况算作一成。” 吴芍药顺着他的示意往船尾看去,小徒弟已然跑到了船尾。 有女侍卫在小船师的身边嚷,“你居然跑慢了!木片比你先到的船梢儿。” 木片浮在海中并不会往船尾跑,是船在跑,说明船速比小徒弟跑的还要快。 船师喜滋滋地跑到皇帝和吴芍药面前来回禀,“这小子今天卖了力气,但仍然跑过了更,陛下的船就要飞起来了!” 赵构问,“火长,按照这个航速,我们一天一夜能走多少海路?” 船师道,“五百至六百里绝不会少了。” 赵构嘴边露出一抹笑容来,挥手冲所有人大声道,“我们就这么走!只须两天三夜,朕便能带你们抵达辽河口!” 船上一片欢呼声。 “朕要去休息,拜托你们了,火长。” 赵构和吴芍药回寝舱,吴芍药半路上离开了一下,安排王妟和扈三娘一人管上半夜一人管下半夜,船上舱室很多,护卫们不必人人都醒着,船上也没什么凶险,因而值夜的人无须过多。 等她返回来的时候,发现赵构已脱去了外袍,正在床上枕着手,仰面而卧,床边是那杆金雀开山斧,木桌上放着那把缴来的龙头匕首。 吴芍药出去的时候,那柄斧子原本被王妟竖回门后,此时又跑回了床边,皇帝的寝舱闲人是不能进来的,一定是赵构进来之后又动过它,或者是把玩了一番。 还有放在桌上的那把金灿灿的匕首,都是他这次亲征的战利品。 对于韩州之行,吴芍药总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而她一进舱门便看到了这两样东西,她猜到赵构一定是故意这么摆的,它们缴自于同一个不可一世的侵略者,吴娘子想,那么九哥对自己的担心一定心知肚明。 赵构已冲她招招手,“娘子,你方才去干什么了,也不过来侍寝。” 吴芍药大窘,站在他和舱门之间迈不动步子,脸臊的通红,口齿也不利索了,“奴家去安顿了夜间值卫。” 赵构道,“茫茫的大海又无敌情,船上都是自己人,还安排什么值卫!” 吴芍药道,“陛下,规矩不能破的。” 赵构笑问,“你还知道规矩,朕已吩咐过让你侍寝了,你怎么还不过来?” “……大敌当前……陛下……” “那娘子也不能站在那里睡觉吧?”赵构笑眯眯的看着她。 吴芍药鼓起勇气回道,“奴家又不是马,可不会站着睡觉。” “你先把灯移过来一些。” 吴芍药将烛台移近,与那把匕首放在一处,一会儿要吹熄时她也就不必下床了,只听赵构道,“朕要灯下看美人。” 看到吴芍药又有些窘迫,赵构眼睛居然还不离开她身上,嘴角勾起着,又拿入木三分的眼光把她从上到下的足足瞄了一遍。 这才满意地坐起来,伸手拿起桌上的那把龙头匕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3章 无风三尺浪 吴芍药有些画魂儿,九哥你想看就看呗,还拿匕首做什么。 赵构把龙头匕首掂在手中,有些爱不释手,轻轻一拔,鞘口中随即迸出一道寒光来,他将目光由匕首上抬起来,意味深长的在吴芍药身上逡巡着。 随后在床里一回身,用匕首将挂在舱壁上的那只牛皮包挑下来,从里面掏出地图,把它摊开在腿上边。 吴芍药知道他心里想着大事,便飞快甩了鞋子跳上床来,紧挨着赵构坐下,歪头仔细地看着地图问道,“九哥,从这里到辽河口能有多远?奴家方才听你说过的——我们只需要航行两天三夜。” 赵构胸有成竹,“我估算的行期只是个大概,说实话九哥也没走过这里,不过我们只要快过一个人也就可以了。” 吴芍药明白,“只要我们比金兀术快就成!眼下让他飞都飞不到汴梁吧?” 赵构听了,不觉间撇了嘴,轻哼了一声道,“金兀术这会儿若是还能爬得上马背,朕就算他还有点本事!” 吴芍药狠狠地恢复了一下信心,“可不是吗陛下,你刺他的那一刀看着就疼,只可惜奴家射他的那一箭还是有些慢了。” 赵构也承认金兀术的反应不慢,在船上倒是狂砍了他多少斧子,都让他在分毫之间给躲掉了,要不是吴芍药和王妟突然出现,兴许自己第一刀的突袭也就得手了。 那得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一件大事啊,想想看——勇猛的金国四太子在黄天荡被困一个月,总算历尽艰辛,逃出了韩世忠的魔掌,却在淮河边被大宋皇帝一匕首刺破腰子而死,这事儿足以载入史册……可惜呀,历史总是有些遗憾啊。 赵构按下心头的想入非非,接住她的话道,“娘子明明是害怕伤了朕,因而出箭时才迟疑了一瞬,要不然他就算再快,还能快得过两只乌鸦?” 不过这么一来,赵构和完颜宗弼的仇恨也就积攒下了。 此人从去年年末发动了气势汹汹的南侵,还放出大话要活捉宋国皇帝,到最后没逮着宋国皇帝,宋国皇帝还把他的大部分战利品收走了,金国四太子除了耻辱还有什么呢? 损兵折将的金兀术此时此刻飞到韩州去的心思都该有了,把大宋朝的前康王妃邢秉懿挂在树上拿鞭子抽的心思都该有了。 此时赵构不抢着机会去韩州,那就是纯牌儿的装傻充愣。 一念至此,赵构就觉着浑身燥热,在淮河边作出的前往韩州的决定,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冲动中表达了明确的态度而已,但此行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是太多了,只凭借着快人一步的先手,赵构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 很快,在黑夜中紧紧随着主船航行的其他四船,都发现了主船上火光传递出的信号:皇帝召集各船上的头目和将领们到他船上去议事。 船队在还算平静的海面上减速,同时朝御船平靠。 高宠、张宪、御营司马统领,韩世忠巨舰上的领军头目看到,都到这般夤夜时分了,皇帝陛下和吴婉仪船上的人还十分的精神抖擞,岳云一点困意都没有,更不像是睡醒了刚刚爬起来的样子。 但是在海面上无风也有三尺的浪。 两船之间要想搭住跳板、让人们从容地移身过去也不是件容易事。 众人正在准备过船,扈三娘又从主船的舱内跑出来传话,说此时移船多有不妥,太耽搁行程,夜间不打算议事了,各船要时刻盯紧了主船,全速航行,万万不可偏失航向。 第一个目的地:辽河口! 有什么事等到了辽河再议,眼下就是赶路! 赵构和吴娘子的船一骑绝尘,行驶在最前面,船头和桅杆上挂着气死风的灯笼,在夜间十分的醒目。 张宪和高宠率着一百马军是单独的一艘船,人数虽然不多,但还有上百匹的战马都在同一条船上,船只的吃水比马统领的那艘船还深,眼瞅着就被御营司的船超过去了。 张宪对高宠道,“看来陛下是真急了。” 高宠盯着黑沉沉的海面,居然在想另外一件事,“张宪你想想,我们从建康杀到金人的老巢可能费很多周折,从韩州去会宁可就利索多了……” 张宪想了想,眼睛也是一亮,“大不了也就是多走一个韩州的里程!许金国攻我们临安,凭什么我们不能去他的上京?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看看身边无人,便凑近了高宠,挤挤眼睛道,“李相爷只交待我们助寻陛下和吴娘子,我们去韩州那也是陛下定的,岳统制和李相爷想怪也怪不到我们——我是说,下一步去不去上京,那也得由陛下决定。” 高宠嘿嘿两下道,“要不然我怎么每次都愿意和你一起出来呢,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去上京冒个险没什么可怕,我就怕落埋怨。” 他又嘿嘿两下,再往前凑了凑,“给陛下提这个建议你要讲究个时机,这个我可不行——你还得把事儿给陛下点出来,还不能坐实了是我们提出来的。” “你猜陛下会如何?” 高宠道,“这还用说吗?你没听那些船工们怎么说?陛下身边只有个岳云和一些不顶用的侍卫,就敢放金兀术和六个孛堇上船,那是什么胆子!” 这趟行程可不是去赴宴,一般的小百姓只要一听说金人,一听说四太子,恐怕早就慌得找不到北了,更不要说跑到韩州去。 而船工们却说,金人也不是不能战胜的,陛下徒手便夺了金兀术的大斧子,砍的金兀术在船上站都站不起来,若非恰好大船脱浅时狠晃了那一下子,你以为金兀术还能跑的了?恐怕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完颜宗弼了! 还有吴娘子带来的那些女侍卫,在那么紧要的关头居然没坏事。 张宪道,“此事机密,不能说早了也不能说晚了,你瞧我的。” “就依兄弟!” “只当我们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 海面上,五艘大船靠着桅杆上的灯火相互辨别方位,紧紧相随,仿佛一拉溜儿寂寥的星光,往北方执着地移动。 高宠和张宪带来的淮南宣抚司一百骑兵多半已入舱休息,但仍有不愿意入舱的,席地坐于甲板上抱着刀打盹,有的干脆在甲板上躺下来休息,有很多人是凭生第一次坐船,睡意全无,手扶着栏杆往远处眺望。 他们的故乡河南,也许此时已在身后了。 谁都知道奇袭韩州就是占了“突然”和“隐蔽”二字,一但出现什么意外况状、暴露了行踪,他们不会有一个援兵。 那么所走的每一步都要靠手中的刀说话了。 陛下和吴娘子敢去韩州,他们便敢去,这就是岳统制常说的气势和胆量,也让金国的狼主倒抽一口冷气才好呢,什么时候想起这件事来吓得他睡不着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4章 天意 自从金人一开战,原来还算平静的日子全都被他们打破了,谁家没块地?谁没片园子?房子? 谁没父母亲戚、兄弟姐妹?背井离乡跑出来的又何止他一人? 他随着岳统制的每一场厮杀,每一次跋涉都没叫过委屈,每一次挂彩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他别无选择,除了跟随着队伍战斗、拼杀,他没有力量独自返回家乡。 他也从没想到过,自己一个最最普通的小卒子,居然也有机会随着大宋皇帝、吴娘子跑到金人的地面上搞它一次。 谁没有个家乡?家乡被别人占据了,亲人音讯皆无,也没有亲人知道他的生死,他虽然回不去呢,但很快将要以宋军的身份到对方的地盘上、到金人的家乡去搅他一搅,闹他一闹。 在这人的心思中,救人只算一方面,出一出憋在胸中的这口气,找回一个人的脸面,那才算更重要的一方面, “你们已经做过了初一,可想到过我这个小人物也要做十五?陛下说过两天三夜即可驶到辽河口,那么今夜才是初三,也许十五那天我就能扬眉吐气的从韩州返回了!” 这人在心里嘀咕着,抬头看天,夜空中的星星全都隐没了,灯笼在桅杆下地狱救人奴家也要跟着你的,何况去个韩州呢!” 赵构拄着斧子哈哈大笑,“你说的没错呀,九哥怎会怪你,这可不就是天意!” “怎么说,九哥?” “没有上次的大风浪我们怎会跑到淮河上去?又怎会收缴了金兀术大部的东西、杀了他六个孛堇?又怎会得知邢秉懿就在韩州?这夜的大风雨在朕看来又是个好征兆,朕岂会不理解娘子的意思,若没娘子在,一时间朕恐怕连这烛火都点不亮。” 吴芍药高兴了,担心一扫而光,“九哥是真龙出海,当然每次要伴着大风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5章 犯了忌讳 打退堂鼓回临安是风浪,去韩州同样是风浪……巴拉巴拉……所有没法选择的行动和结果都是天意,他一脸严肃的称赞道,“娘子好有道理,”随即拄着大斧子,一把打开了舱门。 夹杂着浓重水汽的夜风一下子扑面进来。 舱外,风雨如晦中只撑开着六七把油纸伞,是王妟、扈三娘、岳云和几名女侍卫,远处的船工们在大雨笼罩的甲板上忙碌着。 主帆已经解索,正在大风中艰难的下降,鸭卵粗细的长索每松掉一尺,巨大的帆篷便鼓胀着远离主桅一尺,它要摆脱羁绊,将主桅绷得“吱呀”作响,船身倾斜。 突然,风向陡转,整片主帆像风车叶子似的兜向了另一边,甲板上剧烈的一晃,好几个女侍卫踉跄着侧跌出去,只有三条腿的赵构巍然未动。 远处喊道,“好了!” 岳云的那把雨伞举到皇帝的头得好,这是天意!四太子担心我们去韩州路上颠簸,这才给我们压了那么多的硬货!” 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略想,转而齐声附和,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皇帝问,“关于各船的联络你们有什么好主意?都说说看。”随即又道,“外边没什么事情,管事的到朕舱里议一议,其余人各回本舱避雨。” 舱内,一位女侍卫道,“可以使人爬上桅头,于桅上系一条浅色的绢带,或可醒目。” 岳云道,“陛下,我可以爬上去!” 赵构掂量了掂量高耸的桅杆,摇了摇头,犯险也不是这么个犯险法儿,电闪雷鸣的,愈高愈危,他留着岳教头还有大用处呢。 有个船工道,“可于甲板上点起灯笼来。” “以往这么干过吗?” “回陛下,以往碰上这样的大风浪,人都要拿绳索将自己捆到什么地方才稳当,更不要说点灯笼了,但这次可以试一试,在低处总比高处好维护。” “嗯,灯笼本来防风,只要有个人在甲板上冒雨遮伞,可行!最好排出个班次轮换一下,谁先来?” “陛下,我这一队先来!”扈三娘抢着道。 船工欲言又止,“怎能麻烦你们!你们往雨里一蹲,只怕风浪会更猛。” 王妟道,“你的话有毛病!” “……反正你们不便再出头了,我们这些男人们还能动弹!”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女子不是同你们一起走到这里来的?我还当面砍过四太子一刀呢,吴娘子还射过他一箭,你倒是做过什么?敢瞧不起我们女子!” 船工急了,这话把吴娘子也牵扯进来了,他红着脸,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小的可不敢,你那时是事发突然,机灵倒是机灵得很,但怎知不是你碍了陛下的手?历来海中行船是有讲究的——船上不可有女子——这是我们船家一大忌讳!” 赵构对船工所说的并无反感,想想在面对完颜宗弼的那一刻,赵构占尽了先手都没ko了完颜宗弼,仿佛船工说的是有几分道理,扭头看一眼岳教头,这小子正在看热闹。 再看看吴芍药,她并未生气,本来在大风浪中行船,人人都有些紧张,她不介意两人的争论,还笑着瞅赵构,要看他如何裁断。 扈三娘咬着唇角丢了岳云一眼,指着船工道,“吴娘子你看,分明他将我们所有女人都瞧不起了,我们在宜兴城头砍那些乱匪时他没看见。” 王妟着恼道,“你看不起我,怎敢看不起吴娘子,若有忌讳我就一句话不能说了,但只要吴娘子点个头,这第一班便是我坐!” 两个进舱议事的老船工腿软,船一晃便坐在地上,随口一句话被两个女侍卫转了两转,居然捎上了吴娘子,他们张口结舌,“小的哪敢狂妄!只是随口一提,不敢欺瞒陛下和吴娘子”。 “九哥,你不能不拿主张了,”吴娘子笑道。 这事难办,偏向王妟这些人,皇帝岂非认为船工们说错了?偏向船工又会有一大拨儿人不乐意了,赵构寻思着,在众人凝神的注视中,居然也慢慢地坐到了舱板上,外头风雨大作,比前时更加猛烈,有一连串的炸雷声传入耳朵。 好几个人也一同席地坐下来,赵构看了看,嗯,稳当多了,等雷声稍住才道,“船工说的没错啊,” “九哥——”吴芍药终于不高兴了。 “但朕何时怕过什么忌讳!忌讳都是讲给别人的!忌讳到了朕的手里便是杀手锏!王妟,你便做头一班!”他对船工道,“护灯一事交由女侍卫们做,你们只须尽力给朕使好船!” 女子们获得了胜利,王妟和扈三娘立刻排班。 赵构道,“但只有这一个手段也不成,毕竟灯火在甲板上还是有些矮了,背风的地方不敞亮,敞亮的地方不背风——朕还有个提议,” “陛下,是什么主意?” “吼!吼的要有劲道,朕看这个事儿不好软绵绵的了,女侍卫安心护灯吧!” 王妟还得点上备用的灯笼、准备雨具、再找个妥贴点的地方,等她准备好了,苍劲浑厚的船工号子已经从半敞的舷窗里飘了出来。 不远处的一艘楼船上是御营司的人,马统领急吼吼的吩咐,“快快,选五十个嗓门儿透亮的,给老子坐到船甲板上去唱!” 他侧耳听,左舷是号子,右舷方向很近的地方也有歌声传来,仿佛以前听过: “故园排虏宴,胡马踏燕云。北望黄河咽,何方是故人。汉唐仁义气,刀剑匹夫恩。忘耻非男儿,蹉跎又一春……” 舱中只剩下了两人,吴娘子由衷地说道,“九哥真有你的,这真是个好主意!只要长着耳朵的都不会走丢了,还将士气一下子鼓动起来了。” 赵构舒服地往木床上一靠,侧着耳朵对她道,“你再听一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6章 汹涌的情话 吴娘子听了听,欣然道,“看来船工的禁忌对九哥果真没用,奴家听着那些雷声也仿佛远一些了。” 赵构拍拍床面说,“你上来吧,闹了半宿,我们须得养些精神了,只要船不走丢,你我便有老本,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吴芍药先去合严了舱门,这才回到床边来,她看到赵构已经除去了外袍躺下,身上拿一条锦被盖着,锦被只有一条。 赵构看着她吞吞吐吐地解了外衫,外裙,也不急着上来,还站在床边问,“陛下,你真的不信那些忌讳吗?奴家好像也听说过船家的禁忌。” “娘子同朕心无间隔,娘子的心便是朕的心,朕又怎会忌讳娘子。” 吴芍药的心头瞬间热浪汹涌,再无顾虑,她跃上床去,掀起锦被来,将身子投入其中,并大胆的靠紧皇帝,与他隔着衬衣相拥,且柔声问道: “九哥,你能睡的着吗?还是在想什么人?” “朕此刻还能想什么人,”赵构一点睡意都没有,耷拉着眼皮看她,妮子美目含嗔,被他看得颊染红晕,乌黑的睫毛垂下去,只将气息呼拂于他的耳际,像是三月的风。 “此刻朕什么人都想不清晰呢,因为朕此时只能不由自主地想看娘子。” 别的什么女人都天南地北,有些遥远了,而且她们于赵构来说恍如隔世,充其量赵构对她们仅存着一半的认知,对他来说,真正真实的人只有吴芍药。 “九哥你是在拣奴家爱听的讲呢,别的人我不提,只说潘姐姐,她离开我们也没多久,九哥怎说不清晰。” 她说的潘姐姐,就是潘贤妃。 建炎二年的年尾,也就是杜公美掘开黄河口子抵挡金兵的那个月,贤妃才与元祐太后追随着赵构到了临安。 去年八月立足未稳,为了躲避金兵,贤妃又随着元祐太后远涉洪州避祸,而那一刻,赵构和吴芍药正同能够收拢起来的、张伯英的部从转战在明州一带。 危难之秋,皇帝怎么也得同能战之部在一起。 而太后和贤妃两个女人一不能打,二不能跑,远离皇帝和大军也就是远离了金人的搜山检海行动,她们同吴芍药是不一样的。 细想一想,到此时潘贤妃与赵构已经两地分隔长达八个月了。 这个女人曾为赵构生下过一个儿子,也曾被立为过太子,赵构想象不到,一个丧子的年轻女子是如何捱过这八个月的。 赵构躺在床上,胸中怀着油然而起的眷恋之心,想着潘贤妃。 怎奈潘贤妃留给赵构的这层薄薄的印象,总被他的前身在逃跑中时时刻刻的担忧、惊扰和疲惫感冲淡着,扰乱着,一点都清晰不起来。 潘贤妃呈现在赵构眼前的,就是一个柔弱和悲伤的标致女子罢了。 看来赵构的前身,在这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脑海里也没给这位贤妃留啥位置——想都没想过几次。 赵构说,“你倒说说看,在你心幕中,贤妃是什么样的人?” 吴芍药嗔道,“奴家那时连才人都不是,哪有资格品评潘姐姐,见面时也不便直视呀!若是事先知道九哥今日要问我,我那时便敢好好琢磨琢磨她了。” 赵构暗乐,吴芍药随他和大军逃到越州时才晋封的才人,她不知道,此时和她同衾而卧的赵构也换人了,也想从她这里问贤妃的印象。 不能再跟吴芍药纠缠贤妃了,赵构想了想说,“贤妃是个不错的女子,但此刻朕的身边还有一位更不错的!” 吴芍药害羞了,微微搡了一下身边人,掩饰道,“九哥薄情,人不在身边时便不肯想一想……奴家担心,万一哪天奴家不得不离开陛下几日,陛下又要将这番话对别人说了!” 赵构扭身搂紧她道,“不会的,在朕心中娘子你与任何人都不同,朕又怎会叫你离开我半步呢。” 对方又涩声问道,“九哥,还有谁可以称你九哥?” “多了去了。” “有多少?都有谁呢?” “朕的爹爹、母后、宗族里的兄弟、姊妹,还有,关系贴近些的驸马也可以这么称呼朕,数一数怎么都有半百了,可他们都在韩州,至少也在黄河以北。” 吴芍药还想问,在韩州的人还有一个呢你为何故意不提?邢秉懿背地里称你什么?不过她这会儿不打算深问了,这个动荡不安的夜晚应该是属于吴芍药和九哥的。 身下的木床依旧摇晃不止,很容易使人产生随波逐流的想法,而吴芍药感觉,象她和九哥这样的同床漂流,和这样的绵绵细语,或许好些女子终其一生,都碰不到。 时光和人生的境遇,难道不就是这样摇摇晃晃的吗?无休无止,又难以控制,绝非人力能左右,但是今晚,只要她躺在这个人的身旁,内心便踏实。 她没什么阅历,从不自欺,更不会自我安慰,她知道韩州之行注定有诸多料想不到的状况出现,但九哥渐起的匀静鼾声真的给了她信心。 九哥是金人过河以来,宋室中罕见的中流砥柱。 九哥不同于上一任皇帝赵桓,赵桓懦弱还有点昏聩,事实证明赵桓撑不住危局,九哥也不同于郓王赵楷,赵楷虽然也属皇室中能够骑射的人物,身负赵室能王的名气,但他不如九哥有胆量,更不如九哥随机应变。听说当初金人兵临汴梁城外,提出要个宋室亲王入营为质,在那么多的亲王中只有个九哥康王敢主动提出来出城。 九哥应该最接近传说中雄才大略的太祖吧? 最初她还听宫女们私下里嘀咕过,康王在某个方面与老皇帝还是有共通的地方,比如……那个。 听说道君皇爷出事前,除了作画宴饮每隔五日便御一处子,男人有天性,但毕竟快五旬的人了,放着动荡四伏的国家不管,是不是有些无耻,吴芍药常常认为只有小门小户的男子才会是这样自私的眼界,也难怪在他的手上破国了。 还有的说九哥在扬州时曾经从他寝室中抬出过死宫女,这是造谣,金人就在扬州城外,九哥哪有那个心思!再说这也太吓人了吧,九哥一直以来忙的都是国家大事,两人也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比如现在,但他看自己的眼神里充满那么多欣赏的内容,却从不动手动脚,那这个传言是假的! 然而多半应该是行船的禁忌。 木桌上的烛火自己熄灭了,吴娘子倚着赵构无眠,听着舱外风声加紧,雨声渐渐疏离了,门缝儿中、窗中慢慢地透进天光来。 有船工和女侍卫在甲板上道,“一艘船都不少!但我们这是漂到哪儿了!” 扈三娘在外面道,“我们要不要立刻去回禀陛下和吴娘子……这是到哪儿了,”吴芍药这才感觉到了困顿,赶忙闭起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7章 谁的梦谁圆 赵构睁眼时,看到舱室中晦暗之色已一扫而光,顿觉神清气爽,恰好听到舱外人的对话,想起身,却发现被吴芍药锁着喉呢! 一条胳膊正放肆的横到他脖子上,宽松的袖子褪着半截儿,他怕弄醒了她,便轻轻托着她的腕子,脚底下挂住床沿,将自己一点一点脱出来。 蹑足出了舱室,另外四艘大船都在前后左右,帆又都升满了,在海中破浪前行,但此时走到哪儿了他也不知道。 只见朝日初升,云影如飞,方向应该没有错,待船师从针房下来和他确认过,赵构就更放心了。 “这一夜我们在雨中走了多少?” 船师面露难色,有些吱唔,赵构再道,“大概多少?” “陛下,总……总有四五百里吧,夜间风雨太猛了,没有跑更,不过大的风向却没有变,虽说我们船帆曾降了,可风猛啊。” 赵构放心了,“别说四五百里,昨夜能走个两三百里朕便很知足了,难道金兀术晚上不睡觉?他睡觉得停步,我们睡觉却什么都不耽误!” 又看到船师两眼布满着血丝,显然夜间并未合眼,白天有太阳参照方向大致不能错,赵构便叫他去休息。 船师说,“嗯,可由小人的徒弟在针房代看一段儿。” 赵构传命各船一边航行一边做饭,吃喝赶路两不耽误。哼哼!完颜宗弼,你腰里有病,又挨我一刀,此时此刻还不得拿牛车载着边走边哭啊? …… 初七这天半夜,完颜宗弼回到汴梁,葛斯米回燕京给宗翰复命,必然路经此地,也许葛斯米早就将南方的战况传扬的满城尽知了,不然完颜宗弼也不必掐算好了半夜进城。 管他呢!反正人是又回到越王府了。 王妃和侧妃们都不在,好像也掐算好了不想使他难堪似的。 以往每次出征回来,他总有罕见的礼物带给每个人,很享受她们惊喜的神情。 而这次,宗弼在府中入座未稳,便派人连夜到阳武召集他的八千铁浮图,见令立刻拉到汴梁城外待命。 此次过江捉赵构重在急、快,对付一群丧家之犬,擒贼擒王,他根本也没打算动用这支重甲包裹的劲旅,只将他们放在汴梁城西北休整。 黄天荡失利,谁都会认为他短时内缓不过气来,赵构这个赌徒也一定会忙于收复失地,尤其是淮南一带,那是米粮之乡!宋军只要坚守住那里,那么今年的收成也就到手了。 赵构一定想不到他能立刻杀个回马枪,或许宋军立足未稳之时,他的人马就又驰到近前了,看你这些短腿的宋军步军还怎么跑。 那么在酷暑到来前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他就在这片平坦地带揍他个稀哩哗拉。 不然就没脸见四叔了。 更不要说去什么韩州,如果宗翰执意不听他的话、非得去韩州接人送过来,那宗弼也是不介意的。 越王妃不在汴梁,那就请康王妃重回故地好了。 金雀开山斧也没了,马上在府中支起铁炉来,连夜照原样子打造。 在淮河上,完颜宗弼腰部的错环在性命攸关之间自己就复位了,但是他还得趴下来,让城中最好的大夫给他的刀伤换药。 一刀之恨,宗翰和上京的四叔就不必知道了。他趴着思索手下各部新孛堇的人选,借着涤旧换新的机会,一定要使自己更强大、手下人更用命。 第二天早晨,汴梁留守将领才跑来见面,向他报告城中的局势,宗弼没心思听他讲城中的乱民,那都是饿的,夜间阴暗的街道上偶有饿晕的人,过街老鼠都比他们精神,但这可不是他四太子的事。 恰闻传令兵如飞进府,原来是铁浮图已到城外,宗弼对来人道,“你去吧,给本王准备粮草,限期十天!” 汴梁守将有些为难,柴草有的是,粮食到哪儿搞来!一见四太子正拿大眼死死地剜住自己,他就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宗弼派探马往来于淮、汴之间,密切留意南方的动静。 果然,他得知淮西一带正有宋军回驻,数万宋军屯扎在淮河南岸的寿州。 行动好快呀。 本来金军之一部几千人马,在周企的率领下呼应越王的东路行动,于四月中旬在那里击败了小宋的安丰军,局面还是不错的,只是受到了完颜宗弼在黄天荡失利的影响,寿春也不守了,像退潮一样都退回了淮北。 “宋军主将是哪个?”宗弼问。 “回四殿下,这个还没打探明白呢。” “废物!目测宋军的士气如何?” “回四殿下,宋军浩浩荡荡的,铺天盖地好几万人马,气势很可观,以步军为大部,还有不少的妇女、老人和孩子,营中除了挂着旗子还有不少的尿布。” 原来是刘平叔,这个草包是要拉家带口回来安居了,完颜宗弼暗暗咬牙,“好吧,那你们就给本王在这儿吧!” …… 回寿春的正是刘平叔,刘光世也是他。 本来,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派人过来联络,想请他率部协同剿灭宣州一带的乱匪戚方,但是刘平叔得知金人撤过了淮河,已经没心思留在江南了。 刘平叔的职务就是江淮制置使,防区本来就是在淮西一带,张伯英也没陛下的旨意,与其为姓张的打短工,哪如收复失地来的功劳大? 这也是顺应军心啊,刘某手下这七万人——当然算着家属呢——大都是北方人,你不让他们带上家口他们也不往南来呀。 这就是刘某带兵的特色!又有很大的人情味在里面!能拢住兵的就是好将。 将士在前边打仗,即便不为了国家拼命,也得为营中的老婆孩子拼命,这样的人员构成别人可能认为是累赘,但刘平叔不这么认为。 事实已经证明了,那些哇哇叫的孩子们根本算不上累赘,只要一有行动,一个大人腋下夹住一个,这支庞大的队伍跑的就是快——溃的快,收拢的也快。 只要手里有这数万人,皇帝陛下还能瞧不上他? 打不打仗的这几万人往哪儿一摆,一个孩子拉上一泡屎,管叫金人下不去脚! 观文殿学士、尚书右仆射朱大人还有个宣抚使的新身份,他正在江西替陛下找钱,朱胜非早就看刘平叔这个耗粮、耗饷的寄居户不顺眼了。 趁着陛下无令,刘平叔紧着往寿春赶路。 陛下亲征黄天荡,这才有的大捷,刘光世也很振奋,只要他尽快收复了寿春,张伯英再想鼓动陛下发令也就来不及了。 张伯英一贯的擅于使俏,他也急于建功了,自已的梦就让他自己去圆吧。 有小道消息说陛下目前仍然在建康,陛下都没下旨叫自已去协助张伯英追剿戚方,这就是张伯英的小算盘。 将领离了防区不值钱,刘平叔不停地督促着自己的混成大军,直扑寿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8章 贤妃回来了 刘平叔的动向和意图都很明白,两个人都算制置使,果然也就是一个有地盘和没地盘的区别。 姓刘的急着回自已的地盘,张伯英没辙。 因为张伯英没拿到陛下的旨意,刘平叔完全不必听他的摆布。 韩世忠在建康立下了不世之功,刘平叔如果再去充实到了寿春,那么接下来最惹眼的地方就是他负责的安吉了。 金人一退,戚方马上变成了临安外围最大的不安定势力,张伯英如果再不行动的话,陛下注定要朝他张伯英说话。 张伯英断定皇帝陛下依然在建康,于是派一个得力的手下,押送两车生猪前往建康劳军,顺便讨一下陛下的口风。 “陛下若问,你便对陛下说,本制置使正在紧张筹划对戚方的行动呢。” “陛下要是不问呢?” “连车上的那些猪都会叫,你是死猪吗?” 结果,手下人走到半路就回来了,两车生猪也拉回来了,他们在半路上恰好遇到了淮南宣抚司右军步军的五十名骑兵,岳飞的手下。 这五十人的任务是护送大内两队、四百名御营女侍卫回临安。 张伯英赶紧将这些人迎进大营,为首的是侍卫队的两个队长,一个叫詹七娘,一个是艾十一娘。 一听制置问话,她们说是奉了李相爷的命令回临安的。 “那陛下和吴娘子呢?你们既是侍卫,怎么没与陛下在一起?” 詹七娘不好意思说和陛下走丢了,直到现在她们还没见过陛下的面。 她和小艾娘子都晓得,李相爷和岳飞送她们回临安其实是嫌她们碍事。 要不然那些男侍卫怎么都留下了? 但是她不能和张伯英这么说,只得回道,“这次在黄天荡,我们没同陛下和吴娘子一同行动。” 张伯英想,女侍卫们原来是分头行动,现在她们又急着回临安,那陛下和吴娘子就是已经回了临安,建康那里只有个银青光禄大夫了。 然后,张制置使看到了马,“你们马不错啊!” 五十人纷纷说,“都是在黄天荡缴获金军的,好几千匹!陛下赐给了我们右军步军!” “陛下还赏赐韩承宣的水师白银三万两!” 张伯英酸溜溜地想,陛下可真大方,这是成心要让岳飞的步军变成马军了,细想想,岳飞能有这样的造化,这里面难道没有他张伯英的点化之功? 如果去建康的不是岳飞而是张伯英,或许这几千匹马就成了张伯英的了。 张制置使有些讪讪的说道,“本使正好有紧急军务想要面奏陛下,是有关戚方的!这样吧,从安吉到临安的护送任务便由本使代劳了,你们都回去吧。” 淮南宣抚司五十人离开以后,张伯英立刻动身! 他要陪同御营女侍卫们回临安,还有了个主意:恳请陛下降旨,安排岳飞协助他追剿戚方。 入临安城容易,但张伯英没想到,想入大内见陛下一面真不容易。 亲卫大夫韦渊出现在和宁门的城楼上,张伯英以为韦渊怎么也得亲自迎出门来,两人在门下热切地寒暄,然后隆重请他进去。 但是韦大夫却谨慎的站在门楼上询问了两句,然后才摆摆手吩咐开城,只放两队女侍卫和那两车猪进去。 韦渊客气地对张伯英说,“张制置使你有所不知,陛下和吴娘子刚刚回到大内,腾不出功夫来见你呢。” 张伯英诚惶诚恐,“下官知道,是陛下和吴娘子太劳乏了,韦大夫能否再通禀一下,因为本官有要事面陈。” 韦大夫道,“张将军你只说对了一方面,陛下可不止是劳乏。” 张伯英更加惶恐,难道陛下对自己已然有怨气了? 上次陛下让他给黄天荡增派援军,派多派少全凭他掌握,可他借口安吉方向吃紧,一个兵都没派出来。 张伯英仰着脑袋朝城楼上说,“戚方不能不处置了!这真是大事呀。” 韦渊也很为难,斟酌着道,“戚方在陛下眼里算什么呢,张将军你认为金兀术怎么样?把斧子都弄丢了……但陛下这些天都不会有空,因为有人回来了。” 张伯英问,“是谁回来了?” 谁能有这么大面子?眼下大宋除了韩世忠,谁的面子大的过张伯英? 因为挡了张制置使的驾,韦渊脸上挂着歉意和些许的无奈,冲他拱拱手说,“太后和潘贤妃刚刚从虔州回驾了!陛下忙的和什么似的,连朝会都未开,你就别令韦某为难了好吧!” 张伯英在城下愁眉苦脸,韦渊急着下城,因为两队女侍卫说说笑笑的,已经快走进内宫门了。 “这样吧,陛下曾经交待过,黄天荡大捷之后也没什么大事情,小事情不要打扰他,剿贼之事你可以自已去找银青光禄大夫李纲商量着办。” 话说完,韦大夫头一缩,不见了。 张伯英又在城下愣了一会儿,也很体谅皇帝陛下,贤妃回来了,谁不知道小别胜新婚的道理,他此时进去面圣就真的合适? 韦渊又在上边现身,“嗯嗯,张将军你说剿灭戚方是吧?” 张伯英哭笑不得,这么半天我说过别的事么? 韦渊道,“李纲这个人不大好说话……依韦某看,你求李纲不如直接求求岳统制,陛下对岳统制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话音一落,韦渊又没影儿了。 韦舅爷虽说对张伯英有些明目张胆的慢待,但韦渊背后站着谁,张伯英还是知道的。 在官场上,有的时候有些话不能说出来,有些面不方便见,韦渊敢给堂堂的方面军主帅吃大内和宁门的闭门羹,这一定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陛下不满张伯英了,但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韦舅爷还说陛下回来后连朝会都没功夫,到底是实情还是借口? 张伯英已经没功夫细琢磨了,正经说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有韦渊这句话已经足够了,去找岳飞! 张伯英连家门都没进,快马加鞭又出城了。 韦渊急匆匆地下城,追上了詹七娘等人,悄声对她们道,“见了太后和贤妃不可以乱讲话,她们若问起来,便说陛下和吴娘子还在建康主持军务!” “贤妃娘子好不好说话?”艾十一娘悄声问舅爷。 韦舅爷一脸严肃,“切记!陛下在建康!” 在只有一层的寝殿福宁殿外,詹七娘和艾十一娘站在御厨房的门前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了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从吴芍药的屋子里出来。 那套新换的裙子一看就是吴娘子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79章 不可泄露 詹七娘两人是赵构和吴芍药泛海回来后才招揽的,她们不认得潘贤妃,站在那里两双眼睛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一张圆脸,丹凤眼很好看,低鼻梁,嘴唇不薄不厚,可惜肤色稍稍有点黑了,还比吴芍药胖,裙腰一点富余都没有了。 有韦舅爷提醒在先,她们猜也猜的到眼前这人是谁。 詹七娘慌忙施礼,“奴婢是詹七娘,她是艾十一娘,见过贤妃娘子。” “嗯,你们也是由建康回来的了……官家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个人哪知道啊,雾一散陛下和吴娘子就找不见了。 詹七娘吱应着,“快了吧,陛下也许已经和吴娘子起程了……但是潘娘子,陛下往后不许再称他官家——得叫陛下,不然就要生气的。” 贤妃一愣,随即笑着转了下身子,裙摆旋了一下,“好吧,总算回到陛下身边来了,还有这么多的侍卫,往后不必提心吊胆了!” 她想到了什么,拿眼睛示意两人腰间挂着的东西,问道,“还有菜刀么?也给我挂两把!” “潘娘子,你想干什么?” 潘贤妃道,“我可听到猪叫了,我们去杀猪!最好等到太后一觉睡醒了,肉就是蒸熟了的!” 詹七娘道,“娘子好耳力!” 贤妃催着她们往外走,“瞧你们个个英姿飒爽,听说吴妹子又是一手百发百中的好箭,我一时恐怕学不会射箭,但刀我也得有,我不要做闲人,陛下要大展宏图,那我们所有的身边人都不能成累赘。” 艾十一娘听的高兴,觉着这位潘贤妃也是个爽快性格,便道,“刀有,吴娘子专门为我们打造的,与我们挂的一模一样,奴婢一会儿便给娘子找来两把。” 詹七娘边走边道,“吴娘子这套裙子潘娘子穿着很合身。” 贤妃问,“比吴妹子穿着如何?” 詹七娘道,“各有千秋吧,吴娘子穿着很飘逸,翩翩的象是天仙下凡,而潘娘子穿着很富态,很有皇妃的风仪。” 潘贤妃默然着走了数步没吱声,最后才叹了口气道,“我和太后出行时带着不少衣裳,先是拿车拉着,后来是宫女们背着,但你们猜不到我和太后昨晚是怎么进大内的。” “怎么进大内的?” 贤妃苦笑着道,“人们八成以为我们是逃难来的村妇呢!” 詹七娘问,“为什么呀?” “唉!宫女们路上都跑丢了……要不是以为是陛下回来了我怎能穿吴妹子的衣服……陛下打算什么时候班师?” 艾娘子说快了吧,但确切的日子兴许韦舅爷才知道。 潘贤妃道,“舅爷也拿不准,他从建康运回来那么多的金银都入了奉宸库,也不知有多少,最好容我些功夫,等陛下回来时我就有自己的新行头、也不必穿吴妹子的了!” 艾娘子不好接话,借故跑开去拿刀,等她将两把特制的菜刀给潘贤妃拿过来,再和詹七娘陪她走出来时,女侍卫们早都在南门外扎堆儿聚齐了。 四队女侍卫八百来人,总共只少了三十人和扈三娘、王妟两位队长,久别重逢,又没外人,一见面,人们早就把韦舅爷的叮嘱给忘了。 谁能想到潘贤妃要杀猪。 “陛下和吴娘子根本没到黄天荡,那夜雾太浓了,我们跑到淮河上去了……” 这么多天来,詹七娘和艾十一娘头一次听到吴娘子的消息,惊喜之余又意识到了身后还有同样吃惊的潘贤妃。 但想提个醒已来不及了。 有人急切地问,“北上了!!去哪里了?难道是想乘胜收复汴梁?” “切!汴梁太近了,我说出来吓你一跳——陛下和吴娘子去韩州救人了!” “韩州知道吗?在原来大辽国的地面上,要沿着辽河一直走到金人的腹地去,道君皇爷和亲王、帝姬们都在韩州,邢娘娘也在那里,陛下和吴娘子要救他们回来。” “啊!!!” 人群中发出的这声惊愕万分的叹息,在艾娘子的挤眉弄眼中一下子压低下来,人们看到了大惊失色的潘贤妃。 她神色愣怔,直着眼睛道,“陛下也去金国了!” 元祐太后在睡梦里被潘贤妃叫了起来,她得知了这一惊天的消息。 随后,躲在和宁门上的舅爷韦渊,被一身粗服的太后派人提到内宫来。 太后不顾情面地质问韦渊,你为什么不阻止陛下的行动,陛下年轻气盛,做事有失轻重,但你韦舅爷是摆设? 太后神色凄惶的说,“哀家难道不希望两位皇爷回到临安来?我知道你韦舅爷的打算,韦妹妹在韩州,那是你亲姐姐,可她也是哀家的弟妹!” 韦渊嘴里吭唧着,他当时的确没有过分拦阻,但此时太后和贤妃的失魂落魄让韦渊感到了后怕,他结巴着道: “太后,连李纲和韩世忠都没拦住陛下!妄言无用啊!” 他的眼神里闪出火焰来,提高了声音道,“机会难得啊太后,韩世忠久在刀丛里出入,连他都无话可说!” 太后道,“可他是我宋室的独苗儿呀,你不知金人强悍,贤妃总该知道,哀家此次从洪州跑到虔州,其实身后连个金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呢,护从哀家的上万的队伍可就跑没了!” 韦渊暗道,幸亏你没见着金人的影子,不然也在韩州等着陛下和吴娘子去救你了,还会坐到这里数落韦某! 嘴上却说,“太后,金人一个孛堇便领一个万人队,哪个是省油的灯?可陛下在淮河上一斧子便砍死了六个!” 贤妃半信半疑,这可不像她了解的赵构。 那个人是有把子力气,会射箭也不假,但跑到淮河上砍金人,还砍了六个孛堇,她感觉像在听故事,一下子干倒六个宫女倒有可能。 “太后,要不要召集朝里的大臣们商议一番,我总不能在临安傻等着呀!要不要派人马接应陛下……” 韦渊急得制止,“万万不可!陛下有言此事不可泄露,以免临安军民震动!” 太后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舅爷,你还是给哀家请一架佛龛来吧……” 佛香袅袅,缠绕着蒲团上两个神色肃穆的女人,元祐太后望了一眼身边打坐的贤妃,此刻她正浑浑噩噩的,眼睛直着不动,偶尔湿润润的。 人都平安回来自然是好,万一一个人也回不来,她和贤妃怎么办? 又默念了一遍经文,太后实在憋不住了,对她道,“我们可真成了孤儿寡母了,得预备后路啊,你才二十岁,若是怀里还有个皇子的话那就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0章 回来回不来 潘贤妃低着头说,“只要陛下能够回来,早晚我还会有皇子的。陛下生的所有孩子里多是女儿,除了我为他生过旉儿!” 元祐道,“他若能回来的话自然是好了,若回不来呢?” 潘贤妃哭丧着脸道,“那我也坚信他能回来。” 元祐太后满是慈爱地伸手抚上了贤妃的肩膀,对她道,“自从我们母女走这一趟江西,哀家早已把你视作了女儿!总是指望你好,但眼下我们真到了岔路口了!再没个决断怎么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金人的地盘那么好去的?万一他真回不来,城中大乱一起,各人自已都顾不过来了,谁还认得我们母女。” 潘贤妃哭意更重,喃喃着道,“陛下若回不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太后道,“当然有了,我们被金兵撵的那么狼狈日子不也得一天天过?你就没有父亲了?他是个医局官吧?哀家记得你还有个叔叔。” 贤妃心乱如麻,总算回到临安了,日子踏实了,陛下房间里一应之物都原封未动,有如他并未外出。 可现在有人在她耳边说陛下回不来,说这个的人还是她共患过难的太后。这样的局面她不愿想,于是不吱声。 太后道,“就算人能回来,那时他身边的女子也就必然不止你一个了,还会有邢秉懿,田春罗,姜醉媚……身份可都强过了你1。还有那个就怕天下太平的吴芍药!我看这丫头是个疯性子,必然也很对陛下的脾气……焉知陛下出去乱闯不是她挑唆的?” 这句话击中了贤妃,赵构刚刚在临安稳定下来,连吃用都成问题,潘贤妃可不敢央求着赵构为她去置备八百个女侍卫,上千把菜刀还得另打。 再看看那个詹七娘和艾十一娘,个个年轻好看,是什么女子敢让她们做侍卫队长,难道不怕被队长们撬了墙角? 赵构的墙角本来就不怎么结实,听说去韩州的还有两个队长呢。 邢秉懿,田春罗,姜醉媚,自己更比不了啊,真同这些人站到一起的话,大臣们也不会偏向着自己说话。 可恨的名份。 还有吴芍药…… 元祐道,“哀家看你是心乱了!事情你要拎得清!我们在这里拜佛便是祈求他能回来,那时你们这些女娃娃如何的争宠、如何的喜乐愁烦都算是家事,但他若回不来,宋室何去何从,可就指望你我母女了!” “太后,你,你想怎么做呀?” 元祐太后道,“陛下的兄弟和堂兄弟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那些亲郡王们哪个不在韩州?但族兄弟中总还有一个两个吧?以往哀家也没想过他们——就是太祖一支的——” “……怎么做呀?” “陛下放着社稷不管出去犯险,那只有我们母女操心了!” 潘贤妃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对,听着太后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她默念的经文也差了好几次,直到一阵炖猪肉的奇香飘了进来,有个女侍卫过来回禀说肉好了,请太后和贤妃前去膳房。 潘贤妃拖延着不起身,元祐太后说要替她在太祖一支的族人中选个小子,来做她的养子。 万一局面失控,他也是赵构的养子,肥水流不出赵家,让他上位就成了。 选的这个人年龄还不能大,年龄一大了根儿也深了,人家也有娘,到时候谁还认得她们母女。 虽然太后说,这件事哪怕赵构回来了也不会责怪她们,因为这确实是为了大局,但潘贤妃担心,万一赵构回来知道了会发狂。 只要赵构能顺利返回来,私收养子的事情一定会让她,成为赵构那些女人们中的另类。 真到了那一会儿,本来还能倚仗的贤妃的名头说不值钱也就不值钱呀。 只要赵构能回来,身边不会缺了能养孩子的女人,还养子! 她拿不定主意,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医官,让父亲参谋政局可不是让他拎着小秤盘子称药材,父亲是帮不上忙的,还是别拖父亲下浑水了。 还有她的叔叔潘永思,一个小官儿,前途还都指望着她呢,她也指望不上叔叔。像她叔叔这样的身份,将来临安城里一抓一大把。万一她一步踏错了,叔叔也就没靠山了。 她叔叔和韦舅爷是比不了的,韦舅爷才是临安城独一无二的人物。 一想到韦舅爷,潘贤妃的心中一亮,感觉自己在如此棘手的时候还不糊涂。 等太后刚一转身,她便偷偷冲个女侍卫招手,悄声让她背着太后,去叫个队长来,詹队长或艾队长谁都行。 一眨眼詹七娘就来了,贤妃对詹七娘道,“晚上能出大内吗?” 詹七娘说,总得购菜呀,太后炖猪肉吃多了更得想素的,而且以前陛下和吴娘子晚上就挑筐去过下瓦子,晚上菜便宜。 贤妃说,“给我找一身你们这样的衣服来,我们晚上去买菜。” “可是潘娘子,买菜我们去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你恐怕不知道吧,在吉州我都赤着脚、挽着裤腿儿在水田里跑过,腿上吸过这么大的水蛭,还不是一把扯下来,何况去担个菜,”潘娘子轻描淡写地说。 詹七娘出身农家,以前常下地,她最怕水蛭了。 …… 在里仁坊韦渊的府上,此时的来访者是尚书左仆射、同签书枢密院事吕元直。 韦渊刚刚在和宁门打发了张伯英,完成了与元祐太后的应对,又以亲卫大夫的身份叮嘱了门上一番,这才回的府。 刚坐下,管家王柒便将吕大人迎了进来。 来自西北张德远的战报说,宋军先在淳化失利,处置使张德远到达后,收拢余部,往西北退守邠州,四月初踞城与娄室部将完颜仨里横逆战,几乎全歼金军,仨里横死里逃生大哭而去。 但这个战况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了。 张德远还处置了曲端,此人冥顽不化,固执一端,罔顾川陕大计,藐视邠州军民意愿,不敢乘胜进兵,张德远已撤了曲端的现职务,贬其为团练副使,责令他滚去秦岭以南居住,下一步,我川陕大军将乘胜收复渭南。 枢密院总得有个回声,西北一带是张德远在主持,张德远位列执宰,地位比吕元直还重,虽说前方并未要饷要兵,但临安如何回复,吕元直做不了主。 皇帝此时还在建康,韦渊是刚刚从陛下身边回来的人,身为枢密院官员的吕元直有了事,首先想到来韦府拜访。 “局面真是太好了!东南、西北竟然全有了胜绩,看来曲端是想争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1章 担心 吕元直早就想派个人前往建康,金人南侵以来,几年来才出了一个黄天荡大捷,陛下注定会有不同于往常的论功行赏。 赏谁,怎么赏,这种关乎政事走向的重要动态知道的越早越好,尤其是下一步陛下打算怎么办? 眼下手里握着一份西北的军报,吕元直公事公办派人去建康很正常,但是皇帝硬气了,舅爷的硬气也得考虑。 碍着这一层,他才亲自来这趟韦府。 韦渊生怕有人去建康,他的重中之重便是要让人们都相信陛下在建康,但你吕元直想去建康,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但是又不能直接拦着,话只要拦上去两遍,老谋深算的吕元直就会起疑心。 韦舅爷轻松的说道,“原来是这个事儿……陛下未出临安时便对韦某说过……全都在陛下的意料之内!陛下关心是枸杞,德远公可有枸杞送过来?” 吕元直一愣,这个事儿陛下和他提过,没想到韦渊也知道枸杞的事儿,可他没见到什么枸杞。 但是张德远贬去一位举足轻重的将领怎么说?曲端可不是个卒子,早年在同西夏的对战中可是战绩不俗,名声在外。 再说临战贬将,这件大事怎么能不让陛下知道? 韦舅爷再道,“吕相公你忘没忘了陛下对黄天荡战局的推断?陛下说完颜宗弼要在黄天荡困上四十天,结果如何?” 这个事儿,吕元直服气,金兀术真的被困了四十天。 正因为服气,西北的战事他才不敢瞒着建康方面,吕元直说人早已安排好了,先吃饭、准备马匹,干粮,然后连夜出城。 韦渊急了,有心立刻赶吕元直出去拦人,还是不行。 他呵呵一笑,说道,“吕相公,原来你也听说韦某府中有陛下亲授的西湖醋鱼,你想吃鱼明说不就是了,还跟韦某绕这么大弯子!王管家!安排厨房做西湖醋鱼!” 吕元直心说我有你那么馋吗?你的厨房里现刮鳞、现下锅我得等到什么时候,送信人还等我话呢。 但看韦舅爷的神情,仿佛真没拿这份军报当回事。 韦渊说,“吕相公你与李纲可有的一比。” 吕元直,“舅爷怎么讲?” 韦渊说,“人都是我大宋的顶梁之臣,都很刚直,但也都不懂得拐弯子。你想想,陛下正是兴致勃勃,你偏要拿个曲端的事去烦他!陛下人毕竟才二十几岁,万一你鼻子上碰了灰,可别说韦某没提醒你。多大的事儿呢。” 吕元直道,“我去碰灰,那也是职责之内的事,总之是送的别人的信,讲的是别人的事。我若不去碰灰,万一西北耽误了大事,可就全是我兜着了!” 韦渊无可奈何,大声问,“鱼做上了没有?没做就算了。” 管家进来回禀道,“已经做上了,一条恐怕不够吃,因为贤妃潘娘子来了,还带着五六个女侍卫。” 没等韦渊说话,吕元直先起身道,“快快去迎潘娘子,王管家,看来鱼还是要再多做些。” 等两人站在台阶上,看到五六个人已经步入了府门。 还担着两筐青菜,再一细看,才发现潘娘子混在人里,后边也挂着两把菜刀。 吕元直拱手问候道,“临安真是有了新气象,吕某又开眼了,原来我们除了吴娘子一位巾帼英雄,还有一位潘娘子!” 韦渊直接说,“潘娘子你还不知道,陕州捷报到了,吕相公正要派人给,给陛下送信,潘娘子你先往里稍坐,等我送了吕相公再来叙话。” 潘贤妃看了一眼韦渊,笑道,“刚接到陛下从建康送来的口信,说他很快即回,有什么事也等他回来再说,因而,” 吕元直问,“陛下要回来这可太好了,但潘娘子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韦渊站在台阶上偷偷冲潘娘子挤眼睛,生怕她说走了嘴。 潘娘子说,“因而我托舅爷给陛下捎的春衣就不必了,我这是要取回的。” 韦渊道,“不瞒潘娘子,东西还未出府——” 潘娘子:“我一想陛下身边还有吴妹妹呢,还能少了他的春衣?可别让吴妹妹误会我不放心她和陛下,嗯嗯。” 韦渊哈哈一笑,“韦某也正是这个顾虑,跑个腿没甚可怕,怕的是给潘娘子招了误会,那便是我不老成了。” 吕元直放心了,不再提去建康的事,还请韦府给送信的人递话,别去了。 西湖醋鱼名声在外,他早就想尝一尝,一听潘娘子原来也生了此念,鱼还真是做少了。 …… 吕元直酒酣耳热地离府,韦渊这才知道了潘娘子来的原因。 这个太后可真是不嫌事儿大啊,哲宗皇爷也不是事儿多的人,为啥单单是她被废入过冷宫! 这简直就是不嫌事儿乱!兵变时,太后还别出心裁,首称赵构是皇太弟,按她的意思,被虏往金国的赵桓——赵构的哥哥才是正统的皇帝。 那韦舅爷还往哪儿摆? 恐怕她担心的不是赵构回不来,陛下回来还是回不来,哪怕再等上半个月再考虑也不迟。 太后不能说出来的担心,恐怕恰恰是去韩州的人回来吧。 那时他韦舅爷的亲姐姐,也就是韦贤妃必然要回来,那她这个做伯母的可就真得处处让着做亲娘的了! 韦渊对潘贤妃道,“太后是好意,但她对韩州之事好象有点无望,早早提这事岂不自乱阵角,还是让金兵吓到过呢?陛下要是知道了还不以为你们在咒他!” 贤妃可不是来听议论的,她要听最最根本的,“舅父大人,按你的意思此事我该如何?太后若提的急了,我们该如何?” 这件事不能直接去佛逆太后的意思,万一压不住火候,或者逼的太后要借诸于外援,只要她往外一嚷嚷,满朝的人可就都知道陛下去韩州了。 潘贤妃急着问,“舅父大人,依你看陛下去韩州有几成的把握?” 韦渊还不到四十岁,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潘娘子已经叫了他两次“舅父大人”了,韦渊感觉在陛下回来之前,他想要在临安压住阵角,少了贤妃还真不行,因为他不能时时刻刻看住那位蠢蠢欲动的太后。 韦渊咬着后槽牙对贤妃说,“你放心吧,总有八成半的把握!潘娘子若是不信的话,你回大内库房里去点一点那些金子。” “我早看过了,不知我能不能动用一些呢?陛下回来之前我总得置点衣服,不然更要被吴妹妹比下去了……” “当然能,潘娘子是陛下名正言顺的贤妃,这和陛下回不回来没妨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2章 我太难了! 潘贤妃从韦舅爷的话里听出了玄音。 一是舅爷根本不赞同太后的主张,韦渊只是碍于场面没有过分直言,但话已够明白了。二是如果她不出错,陛下回来了她是贤妃,回不来她更是贤妃。 但是她不能添乱,要按着陛下给韦渊的主意行事,要是真的依了太后的主意,那她往后的处境连韦舅爷也说不好了。 贤妃如释重负,看来人是找对了。 回到大内,潘贤妃先去太后处请了安,然后不等元祐太后说正事,潘娘子便拉起侍卫们到演练场上练刀,在那两排的木桩子上挥砍了半宿,看着太后房里的灯熄了,才悄悄回来。 第二天又早早的起来,动用了贤妃的法令,从库里支了钱,带着詹七娘和几个女侍卫,沿着清河坊、中瓦、灞头、官巷口、棚心、众安桥足足地遛了半日,满载而归。 一连两天,潘贤妃连个人影子都没让元祐太后捞着。 第三天,她又起了个早想溜出去,没想到在寝殿门外被太后截住了,原来太后这两天也没闲着,已经替她物色了两个养子人选。 一个是台州刺史的幼子赵伯俭,今年才三岁,台州刺史是赵氏翼祖1的后人,按着族序论起来正是赵构的同辈,那么以赵伯俭为养子也不会差了辈份。 太后对潘娘子说,虽然血脉上远了一点,但是好在这个赵伯俭是台州刺史的最小的小妾所生,她在赵家也没什么地位,料想正妻不待见她那是肯定的,孩子若能攀上贤妃,她一定会求之不得。 潘娘子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听太后再说另一个。 另一个是宝文阁直学士,兼提举万寿观的赵梦授的幼子赵伯襄,五岁了,赵梦授是燕懿王2的五世孙,燕懿王是太祖的次子,因而赵梦授也是赵构的同辈。 “你中意哪个呢?哀家觉着后一个有点大了,麻雀大了也不好熟,不过赵梦授你们是什么人?” 岸上说,“大胆,我们大金国西路副元帅娄室将军也是你乱问的?” 别人谁都不敢搭话,赵构的船在最前面,他往后看了看,其余各船都停下来了,灯火如旧,照着船头的旗子。 他往前靠到栏杆上说,“你吹吧,既然是西路副元帅,怎么跑到海边来了。” 吴芍药嘘了口气,在赵构耳边说,“奴家以为是金兀术呢,那他走的也太快了!只是不晓的这个娄室要干什么去。” 岸上喝道,“快说你是什么人?不然放箭了!” 赵构回道,“巧了,我们是东路元帅的手下。” “东路元帅……他哪来这么多船,难道你们四殿下是坐着船逃回来的?” “大胆!怎么说话呢?”这回轮到赵构断喝了。 对方一下子语吃,马上有众人簇拥的一个身形魁梧者接过话来,朗声对着船上道,“我是完颜娄室。” 赵构回忆那张地图上的部署,问道,“四殿下曾说,娄室将军应该率部会攻陕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该不会是假娄室吧。” 对方不恼,而是胸有成竹地应道,“你不认的我,总该认得越王妃,”他挥了下手,沉声吩咐,“有请四王妃!” 吴芍药藏在赵构身后的黑影里,手中拈着她的弓,又悄悄摸箭,被赵构一把给她按下了,不让她轻动。 一个娄室是很够份量,大过了六个孛堇,但时机不对。她箭法再好,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射倒。 只见岸上有人跑开,很快从帐篷后边挑着灯、拥出来几个女子,一步步行到前边来,也不知道谁才是四王妃。 娄室道,“四王妃到了,你们既是越王的手下,为何不上岸来相见?” 吴芍药提醒,“九哥,不要上当!” 看岸上的帐篷怎么也少不了二百人,赵构有心驶起船来离开,无异于拆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他这些船还怎么去韩州?娄室为何到了这里,他想去哪里? 娄室朗声问,“不敢上岸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3章 突遇 吴芍药在身后拽着赵构的衣服,“九哥你就说船大水浅,一时靠不了岸。” 赵构的心跳得嗵嗵的,娄室没在陕州对阵张德远,偏偏出现在了他和吴芍药的必经之路上,这边刚刚自报了家门是金兀术的手下,娄室立刻将金兀术的老婆搬出来。 赵构哪知金兀术的老婆是真是假!只得说,“水尚深呢,容我找地方靠个岸。” 这就是命令,楼船开始一点点的移动,吴芍药悄声提示道,“方才他们还说四殿下是坐我们船逃回来的。” “嗯,”赵构注目岸上,点着头道,“娄室不假思索便请四王妃出来,那么他没和完颜宗弼在一起,我们还是可以蒙一蒙他!” “九哥,难道我们不上岸,起身就走还不行吗?” 赵构说,“不行,绝不能让娄室起疑心,完颜宗弼在淮河上说过要去韩州,如果他和娄室是前后脚赶路,宗弼身上有伤快不过我们,一定是走在了娄室的身后。如果他们是对着头赶路的,两方面的人很快也能碰到。” 但是上岸去的话只能是赵构,再搭上个岳云,其他船上的人一时间无法联络,也没那个功夫再仔细商量,因为娄室的话里已然有了戒备。 船慢慢的往岸边移动,赵构一边磨蹭一边问,“西路元帅怎么到了这里?” 吴芍药还在飞快地琢磨九哥的话,他们不接招起身离开还真不行。 如果娄室起了疑心,那么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她和九哥都会有麻烦。 娄室往北去,一路上注定会给她和九哥添堵、迟滞他们的行程,那金兀术还不赶上来? 娄室往南去早晚会碰到完颜宗弼,娄室一定会说出他的疑问。 恰好有人替娄室回答,“我们副元帅是奉命护送几位王妃回上京去。” 赵构望一眼吴芍药,两人会意,全在不言中。 原来以为他们是在与完颜宗弼赛跑,现在好像又多了个同行者。 一阵风刮来,扈三娘肩头抖了一下,从她那里传来几下牙齿相碰的“咯咯”声,王妟一点动静都没有,赵构不能再等了,对岳云道,“你随我上去!” 岳云低声应了,在飞卢的舷边打开舱门,抄起一块跳板来,先抓住木板一头,将另一头往舷外的海里探,跳板竟被他一只手轻松摁进水里多半截儿,他提上来看,“陛下,没探到底呢。” 赵构大声吩咐,“再往岸边靠一靠,送我们上去!” 岸上在耐心的等,有人对娄室说,正好这个黑泥路也忒不好走,不知道粘掉我们多少双鞋子了,元帅我们是不是搭他一段顺风船,从辽河去韩州岂不省力。 这边,赵构的头船慢慢往岸边靠,连岸上也都屏住声音不说话了。 飞卢的舱门处跳板一搭,另一头仍在水里浮着,岳云提着两支铁杵先踏出去,跳板的另一头一下子落住了实地,浸在水里。 随后,赵构蒲里衍提着他的大斧子也踏上了跳板。 吴芍药感觉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有千万句话想要叮嘱九哥一下,就是说不出什么来,再瞟瞟王妟,她也是脸色煞白,死死盯住赵构的两只脚。 赵构的脚也一步落到海水里,斧杆在水里拄着,步伐还算稳健。 岳云在跳板另一边等着他,还伸手扶了一把,两人离了跳板,迈步上了沙岸,湿鞋子在沙滩上留下两串发亮的水渍,很快又渗没了。 赵构边走边往娄室那里瞟,一头的卷曲黄发,胡子也是卷的,好像他未起疑心,夜风从他所站之处吹过来一股浓重的膻气。 在娄室身边几步远,使女们在三位服色艳丽的女子身前打着几盏灯,越王妃应该就在里面,但哪个是她呢? 越走越近。 赵构把手里的金雀开山斧晃了晃,举手拂去螭尾上的沙子。 他立刻发现,三个女子其中的一位,眼睛立刻闪了一下子,然后死死盯住他的斧子。 赵构不理娄室,先到了她面前,搂着斧杆冲她拱手唱喏,然后退回一步,将斧子放在地上,跪右膝,蹲左膝着地,抱着手将双肘冲她连摇了三下,问候道,“见过四王妃!” 赵构早年去完颜宗望的营中出质时,曾经留意过这个关键的礼节,这是拜见有身份者时标准的胡跪之法,想不到今天都用上了。 堂堂的九五之尊去跪敌国的四王妃,赵构也顾不上多想,戏怎么演的真实就怎么演。 四王妃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肤色莹润,发辫乌亮,张着红唇忘了说话,一对黑眼睛还盯在他的斧子上。 旁边另一个年纪稍轻的马上提醒,她才恍然回过神来问道,“宗弼的斧子怎么到了你手里,他怎么样?是否已然到了江北?” 她看到身前这人咧着嘴不说话,连忙让他起来,再问,“宗弼怎么样?是否已然过了江?” 娄室也在用意地听下文,不知不觉的慢慢地踱过来,赵构觉着膻味儿直扑入鼻,他一脸的难过之色,回道,“回王妃的话,四殿下已经过了江。” “损失如何?”娄室追问。 赵构还不理他的话,仍朝王妃道,“但我们四殿下他,他可负伤了!骑不了马了!只能乘着牛车赶路!” “啊!他骑不了马!”四王妃一下子就哽咽了。 另一个女子代她问道,“这些船是哪儿弄来的,四殿下的斧子怎么到了你手里?是谁伤了四殿下?你们要去哪里?” 赵构蒲里衍也很伤心,至少要比娄室伤心,因为这家伙只听了一句,肩膀便一松,举止变得懈怠起来。 赵构对她道,“乱遭遭也不知四殿下是怎么伤到的!腰里的刀口这么长!又在江水里泡过!我们离开时殿下的伤口已经化脓了!殿下正在发热!他昏迷以前吩咐我们去韩州,要我们拿船把赵构最贴近的老子、兄弟、姐妹、妻妾统统押到淮河边上祭旗,殿下还说拿铁浮图报这个大仇!” 其实说到一半的时候,四王妃已经晕倒了。 娄室挥挥手,示意将四王妃抬回帐篷。人们手忙脚乱地抬四王妃,方才那位女子又问赵构,“你看四王兄能不能有事?要是还能马上报仇的话应该没有事!” 娄室引见说这是八王妃,再指着比四王妃稍稍年长的那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说,“这是二王妃,”说着举步也往回走。 赵构跟在娄室身后问,“元帅好像要陪三位王妃去上京,我们顺路吗,四殿下的事十万火急,我们可不能耽误了军令。” 娄室头都不回,只是说了句,“你先来帐篷里,我有事和你说。” 赵构看岳云,第一关总算混过去了。 娄室的手下说还想搭他们的船,从辽河去韩州……赵构倒是不介意请这几位年轻的王妃搭他的船——那样的话又是个什么局面?? 一边寻思,一边鬼使神差,控制不住地往前走,过了一段海滩,那排帐篷已不远了,脚底下变得粘稠起来,一步一滑果然很不好走,才走了几步,鞋底儿上已经变得很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4章 入帐 海上,韩世忠的两艘大舰未动,高宠和张宪的那艘楼船正在缓缓靠岸,逐渐和吴芍药的船取了齐。 看来吴芍药也没闲着,正在不动声色地做准备。 一旦岸上露了馅儿,凭着赵构手中的开山斧还有岳云的两支铁杵,两个人在这片营地里就算拼着命的胡抡,也要坚持到高宠和张宪冲上来。 林边的马车后边拖着深深的辙印,娄室真是从南边来的。 帐篷里也多是女子的身影,好多男爷们儿都是在泥地里露宿,有的人还栖在矮树杈子上,到处晾挂着湿沉的衣服。 看来娄室也真是遇到难处了,居然带着这么多的累赘上路,偏偏还遇到了雨,恐怕连生火做饭都成问题。 赵构随娄室进了四王妃的帐篷,看到她已被人扶到了毡床上,沾着泥水的鞋子也脱了,人苏缓过来以后,目光片刻不离开赵构和他的斧子,她问,“宗弼为何把从不离手的斧子给你带来呢,那他使什么。” 赵构施礼道,“王妃,我们四殿下受了伤,一时用不到它,他怕路上有人拦挡我们,或者不让我们从韩州带人,四殿下这才让我们带着他的斧子来,说谁敢拦着便拿他的斧子砍谁,我们不但带了他的斧子,还带了……” 八王妃问,“还让你带了什么?” 赵构道,“四殿下还让我们带了他的旗子,” 四王妃叹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懂他的意思,带旗子和带斧子是一个意思,”然后嗓子里又有了些哽涩,“但他这是受了多少的委屈呀!” 赵构说,“多亏四殿下想的周到,凭四殿下的旗子,我们这么多人的补给都是朝沿途各州县筹措来的。” 明明旁边有凳子,娄室进来以后依旧大大咧咧的坐了王妃的毡床,三位王妃都在床上,这很失礼,好像完颜宗弼的失利恰是他的利好。 赵构瞟了一眼娄室说,“在大金国的地面上谁都怵我们四殿下的名头!” 娄室乍一看上去像一只卷毛狮子,身量也高大壮实,实则在他脸上隐约的浮着一层颓废之气。这是内脏未老先衰的征兆,在这方面瞒的过别人,可瞒不了赵构。 他的这番话就是说给娄室听的,暗示他沿途的州县都无人怀疑。 身后的岳云看上去就是个身份更低的小跟班,从一上岸拎着铁杵一句话也不插,赵构相信,只要自己冲娄室举举斧子,岳云保证比他先蹿到娄室跟前去。 但是眼下还未到动粗的地步,有好多事儿都要盘算清楚,看看哪头合适。 只要娄室不起疑,他可以护送这些王妃,凭什么不可以免费护送朕和吴芍药?那该是个什么气派? 谁知娄室听了,却是一哼,语气稍带不屑的说道,“胡闹!真是胡闹起来了!难道你们四殿下连旗不离帅这个规矩都忘了吗?” 赵构暗惊,是不是画蛇添足了,“哼,四殿下宁可再绣一面旗子!” 娄室不再深问了,仿佛不关心旗子的事,坐在那里有一阵子沉吟,赵构偷偷观察,发现他脸上数度阴晴,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人的此次攻宋又是两路并出,原来的东路元帅完颜宗望死了,换上了完颜宗弼,西路元帅仍是完颜宗翰,娄室是西路的副元帅,看来吴乞买也不是吃干饭的,有意让一对老兄弟的后人在战场上比试。 从娄室的表现看,赵构还不能妄猜宗翰和宗弼的关系,但两人手底下的将领们劲头儿可能一直都绷得足足的。 谁都知道显了你就显不了我。 扬州方向一马平川,可以施展金军之长,连赵构都认为关陕方向对金军来说困难可能要多一些,然而宗弼居然又落了下风。 那得看看他遇到了谁。 宗弼明显是气急败坏了,想拿韩州人撒气了,赵构感觉娄室无意干涉他们这几船的无名小卒去韩州瞎闯。 果然,娄室很和蔼的问,“你船上还有没有空地方?” 赵构翻了翻眼睛说,“还有,但是不多了。” “有多少?” “只够装韩州那些人的。” “那些连鸡都抓不住的村夫和村妇,也值得四殿下派这么多人来?” “我们四殿下下的可是死命令,路上不准有一丝闪失。” 娄室哼了一声,“看来你们四殿下病糊涂了,他应该知道,要想带昏德公和重昏侯离开韩州,得有上京皇帝的旨意。” 赵构得维护上级,此时瞪着眼睛毫不退让,“所以四殿下才派我们带着他的斧子和旗子来,因为我们只认得四殿下,不认得别人!” 娄室一乐,笑问,“那你们认得我吗?” 赵构微微施个礼说道,“元帅你莫不爱听,我虽然认得元帅,但正经的说,此时此地却只会听四王妃的吩咐,” 娄室脸一板,“为何?” 赵构道,“小人听说过元帅的威名,也没跟元帅打过仗,但我亲历了黄天荡,我们十多万大军被困四十天,内无粮草外无出路,四殿下依旧能将大部人马拉过江来,小的以为整个大金国只有我们四殿下能做到,小的只服四殿下。” 一边说,他留意到四王妃先是举目遐思,然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便有了看知已的味道,她像是自语,也像是对蒲里衍说,“宗弼能赢的起,更能输的起……” 八王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有机会我一定要在四王兄跟前抬举你。” 赵构还没名字,“王妃,这个……我恐怕不能在这里告诉你,我怕有人跑到上京告我的状,也会对我们四殿下不利!” 娄室又露出了轻蔑的目光来,还没说话,但一个站在帐篷门里的手下大声道,“原来败也能败的这么硬气,你知道我们副元帅在西路上的战绩么?要不要听一听?” 赵构说,“据我所知西路关陕一带,敌军的防御只有一些土围子和木头寨子吧?还能有多难打。” 岳云总算插上一句话,在赵构身后道,“护城河有淮河宽吗?” 娄室哈哈大笑,点着手下说,“你快给他们如实讲一讲,但是本帅用不着你把别人的功劳硬塞到本帅身上来!” 西北的战况张德远一次未报过,偏偏娄室要给报,这次轮到赵构蒲里衍轻蔑了。 金军在西路攻势很强劲,先是击败了范致虚,初陷同州、华州,京兆府,设置使傅亮被活捉,接着凤翔、丹州、临真、延安府、绥德军以及静边、怀远、青涧十六城寨悉入敌手。 原陕州安抚使折可求斗志全失,拱手献出麟、府、丰三州以及九座城寨向金军乞降,金军还未到乾州,乾州官员便纳城投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5章 一个都不能少 让赵构吃惊的是,这些不俗的战绩全都是娄室指挥的,难怪他这么狂。不过这是张德远出任川陕处置使以前的老黄历,赵构对张德远扭转西北危局一直抱着希望。 娄室脸上挂着不屑说道,“西路的战事虽不如东路轰轰烈烈,哈哈……轰轰烈烈!但本帅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已吧?赵构倒是换上来张德远主持川陕军务,姓张的趁本帅养了几天病,在邠州还巧胜了仨里横一场,谁知他又开了窝里斗,将曲端给罢免了……本帅一到,在富平一战便轻松将其主力击溃!” 这回,拄着开山斧的蒲里衍可真的被惊到了,身子晃了晃。 娄室,“你知道这一局对我们金国的意义么?” “……” 娄室哼道,“就凭本帅这一战,赵构小儿在渭南一带再无立足之地,正经的说他在秦岭以北、再也没有抵抗我军的家底儿了。” 赵构想,朕一步就能蹿过去给你一板斧,你就没有吹大话的家底儿了。 “本来嘛,张德远只要能在我军侧后的邠州立足固守,我便不敢放心南下,可他倒好,才得了一场小胜便把尾巴翘上天了,还把肉烤熟了给我送到嘴里来,我怎能不笑纳!” 蒲里衍拄着斧子,听的心虚腿软,脸色极其难看。 他气张德远,出置川陕这么久,朝临安要了一次便宜之权,便声讯皆无。赵构想都没想便给了他便宜之权,而他开窝里斗是便宜了,还弄了这样的结果出来。 身后的岳云也呼吸之声可闻,杀气都扑到赵构的脖梗子上来了。 几位王妃在旁边窃窃低语。 娄室看也不看她们,再道,“只要我过了秦岭,蒲里衍你替我找找看,赵构小儿还有没有象点样子的地方来挡住本帅?你别看本帅坐在这里和你轻松说着话,但赵构小儿的隆庆、绵州、成都、荆州、鄂州、洪州,已经全都在本帅的兜儿里了!” 说罢便哈哈大笑。 帐篷内外,他的手下全都附和地大笑,畅意勃然。 完颜宗弼要去韩州耍女人揪头发、抓脸的本领,这件事本身就让人不佩服,娄室敢大大咧咧坐在四王妃的毡床上豪语,可见其视宗弼之轻。 有人放肆地说,你见到了四殿下告诉他,让殿下放心养伤吧,干嘛急着去韩州呢?小小的黄天荡,我们娄室元帅很快就会去的,自能替他报了这个仇。 有人笑弯着腰说,干嘛急着去韩州呢?那些人住窝棚穿粗布已经有两年了,刨地、洒种、风吹、日晒,女人们手和脸早都糙了,等我们元帅杀入临安,赵构的大内还有数不清的美人,元帅不会独享的。 笑声惊扰了王妃们的私语,三位王妃都住了声,生气了。 赵构蒲里衍手里攥着开山斧,脸色铁青着,眼里喷着火焰,此刻他就有很好的机会干掉娄室这兔崽子,这是在金军中独挡一面的人物,骁勇善战,几无败绩。 能得他一颗首级,便是救下了万千大宋的军民。 天下将会惊讶于赵室的强悍力量,刚刚在东路重创了完颜宗弼,西路又斩首完颜娄室,一个元帅,一个副元帅,也许我危悬的战局将一举扭转。 赵构深知这些人个个如狼似虎,反应敏捷凶狠,只要他一动,寸步之间拿下毫无防备的娄室没什么问题,但身边立刻会有二十把刀朝他们挥上来。 赵构不担心岳云,他担心自己恐怕要成为岳云的累赘。 干掉娄室以后仅凭两个人能不能支持到高宠冲过来接应? 外面黑灯瞎火,难免有人漏网,韩州还能不能去? 娄室似乎被他的神色吓到了,示意手下噤声,吩咐手下拿地图过来。 很快,地图拿来了,娄室接过来就在毡床上一铺,好似无意的盖住了八王妃的一只脚,这女子也探着头看图,脚未抽回去,于是地图上鼓了一座小山包。 娄室勾手叫蒲里衍过去,伸着一根指头,轻轻点着小山包那里的一个地方,上边画着弯曲的河流,“这里是咸平府,就在辽河北边不远,本帅断定你那两艘大的走到这里也只能泊下来,因为再往上地势高了,河浅了,另三条小一些的倒还可以继续上行。” 完全是一副议事的口气,再无之前的轻漫。 赵构忍着膻气往图上看,娄室重重地戳着小山包说,“也许你可以从这个归仁镇前方的河岔子再往北走一走,一直走柳河……就是这里。” 八王妃条件反射的抽走了她的脚,小山包没了。 娄室哈哈一笑,朗声说道,“从柳河到韩州,陆路上撑死你们也只有四十里要走……怎么样?” 蒲里衍道,“元帅,什么怎么样?四殿下给了我图,我知道路怎么走。” 娄室有些尴尬,赤着脸说,“本帅这不想要和你商量件事嘛。” 他跺了下脚,朝蒲里衍示意毡床底下潮乎乎的地,草叶儿都被踩伏到泥里了,他说,“王妃们都太辛苦了,本帅于心不忍,她们可没吃过这样的苦。” 赵构说,“小的只能给四王妃这个面子。” 娄室道,“王妃们上船,本帅还要派五十个人护卫她们,你放心,本帅坐不惯你那个东西,就不上去了,就在岸上替你打前站如何。” 赵构道,“元帅不讲,我也正要请四王妃上船,可别的任何人都不行,船上干粮不多人有的是,王妃的安危不必元帅操心。” “元帅,从一下起雨来,直到这时连火都生不了,我们都饿着呢!” 娄室冷起脸一抬手,声音便止住了。 他对蒲里衍说道,“你不是刚刚还说——在这里只听四王妃的吩咐么?怎么你不给四王妃说话的机会?” 八王妃连忙说,“我和四嫂、二嫂刚才就商量过了,我们上船,不要再走这破路了,我们也去韩州!” 娄室很惊讶,“王妃们不是要回上京么,怎么也去韩州?” 四王妃道,“我不但去韩州,还要再随船南下,我担心宗弼。” 八王妃说,“我注定陪着四嫂行动,二嫂也决定了暂且不往北去往南去,二王兄和宗强假如还活着的话,一定也和兄弟齐心。” 娄室有些意外,瞪眼瞅着四王妃,迟疑着问,“这样大的事情四殿下知道吗?”说罢自己先乐了,无所谓地说,“也好,本帅管不了王妃去哪里,都上船吧”。 他板着脸对赵构说,“本帅身上也有西路大元帅的命令呢,要保证王妃们路上的安全,我人也不多出,但五十个军校一个都不能再少了!” 赵构一口回绝,“我可没地方!” 帐门外足音匆匆,人们闪身,又让进来几个女子,吵吵嚷嚷地说,“元帅——你给说说让我们也上船,”原来是娄室的夫人们到了。 赵构一口咬定,“不行!” 娄室猛地断喝道,“有什么不行的!所有女眷并同五十个护卫都要上船!” 赵构回敬道,“船是你带来的还是我们带来的?元帅你得知道为什么是我到韩州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娄室虎视眈眈。 “因为我只认四殿下,连上京的皇上是哪个都不认得!” 三位王妃已经开始穿鞋子了,她们的使女们也欢天喜地的准备,跑去别的帐篷里递信儿。人可不止这些,别的帐篷里还有二殿下、四殿下和八殿下的偏妃、侧妃。有资色的妾室人人都有好几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6章 不放心 帐口的金军站着不动,王妃要出帐也得扁着身子过去。 娄室动怒了,似乎这也关系到了东、西两路元帅谁更硬气的问题,但娄室又没有下令放行,手下人只好原地不动。 这一路上,王妃们很不好侍候,其实元帅夫人们更不好侍候,有两次娄室发火也不是因为王妃,而是是因为他的夫人们不满意,他们希望娄室元帅再硬气一点,最好请所有坐车的人都上船。 东路元帅的家眷干干净净地坐在船上看风景,西路元帅的家里人一脚水、一脚泥地在岸上跋涉,走几步,底下人再哈着腰去给夫人们清理车轮子,面子上也确实不好看,船是你东路元帅的,西路元帅就没资格搭几个人上去? 岳云跳过去,伸出一支铁杵扒拉人,“让让,好狗不挡道,谁也别想拦我们四王妃,”铁杵在一个人的胯骨上一拨,这人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连退两三步,恼羞成怒,只差拔刀了。 再拨第二个人时,人家就有了防备,脚下生了根,岳云试了一下没拨开,“怎么着?要欺我们人少么?想打群架你先往船上看看!” 人是可以出去的,料想四王妃要侧一侧身子往外走的话,也没有人敢伸手挡,但岳云不干,非要所有人都让开,双方僵持着,各不相让。 蒲里衍在后面说,“对人家客气点,我们是替四殿下办事来的,别给他惹事。” 娄室脸色不善,哼了一声道,“你不认得上京的皇上不要紧,别忘了本帅与上京也是能说的上话的,四太子无旨去韩州拉人,难道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娄室的一位夫人说,“未必吧元帅,他要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不自己来韩州呢?连个姓名也不敢说。” 蒲里衍不服气地说,“我们四殿下负了伤,不然你以为他不敢来?” 娄室道,“这个本帅不怀疑,本帅也不打算多事,也不想坏了四殿下的兴致!” 这是在威胁了,完颜宗弼在韩州把地皮刮空了娄室也可以说不知道,将来就算上京知道了,吴乞买陛下虽然肯定会有不悦,但是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因为一千个宋国的虏臣也比不上一个四太子的份量,四太子损了那么多人,自己也负了伤。要拿他们祭了旗不知道有多少阵亡者的家属感觉出气,那么事情到了最后,最多也是报个韩州亡失暴毙之类的,吴乞买,“时间也不宽裕,元帅要是不放心夫人,就别叫她们上去了。” 娄室不应,居然“嚓”的一声又抽刀出鞘,腕子转着,贪婪的看一眼从它刃儿上投射的光芒,然后张着嘴,竟然慢慢地执刀往自己的脖子上移去。 …… 吴芍药从赵构一下船便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岸上,先看着一堆儿人在夜幕里沙滩上说话,看也看不真切,凝神细听也听不到说什么,等这些人移步去营地的时候,马统领、高宠、张宪和韩世忠大舰上的两位管事都搭住跳板过来了。 吴芍药有些失措,对他们道,“陛下入了金营,这可怎么办,难道是被虏了!” 高宠说,“不会,不然不是这样的动静。” 马统领道,“陛下手里有斧子,不会是这样的动静。” 张宪道,“吴娘子千万不可轻动,我的人可都准备着呢,都在盯住金营呢,只要岸上一出不好的动静,我们便涉水冲上去,陛下不致于有危险!” 吴芍药再次屏息疑神,眺望金人帐篷,“仓促之间你们的马也不能下船,徒步几时能跑到那里?” “只要眨眼之间便到。” “那我们再等吧……” 时间漫长,让人难耐,好在金营帐篷周边并未发现骚动,更没有人跑动,“陛下在干什么呢!”吴娘子手抓着船栏,已经自语了数次。 马统领说,“吴娘子快看!出来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7章 交换 娄室举刀,慢条斯理地抬着下巴,左手捏起自己一撮儿胡须来,把刀往那撮毛儿上慢慢凑过去,翻着眼睛感觉锋口。 没有一丝阻滞,刀至而须断。 断须被他随手弹到了地下,睨着蒲里衍说,“四太子舍得把这样的好东西赏你,还放心让你带人去韩州,可见你也不是等闲之辈……” 赵构着皱眉头戒备的望着对方,斧子攥的紧紧的不说一句话。 娄室说,“有没有兴趣到本帅帐下来?你给个话我去和四太子说,你想领个万人队我给你,想给我做个亲卫头目我也给你,资格等同一个孛堇。” 赵构暗道,恐怕要拿朕的刀来换吧。 娄室闹个无趣,说道,“刀先在本帅这里押着吧,等我夫人们到了韩州没人惹她们生气时我再给你。” 蒲里衍气呼呼地拖了斧子出帐,没有一点脾气。 到了韩州乱糟糟的,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刀再好他也没功夫记着它了。 娄室只要不想还刀,随便捅捅他的哪个女人,她的气马上也就有了。 良器得而又失,前后也没几天,赵构像挖了心一样,丝毫也不掩饰不快,但他没时间耽误,怕后头再有人赶上来,更不知道拖延久了会不会露馅儿。 娄室则面露笑容,吩咐手下往海边推车,马也不必再套了。 王妃们已经到了海边,不知道要上哪条船,赵构赶上来冲着船上喊,“把最大的船靠近来一艘,人往另一条船上并过去五十人,腾出干净的舱室来请四王妃、八王妃、二王妃上船!” 一艘艨艟大舰缓缓的靠过来,但它吃水深,跳板根本够不到岸上。 金军将一架马车直接推到海里,让水面齐着车轴,跳板先从船上搭到车上,再从车上搭到岸上。 娄室的夫人们也过来了,二王妃低声道,“八弟的事要往后拖一拖了。” 八王妃同样低声说,“二嫂,其实一路上我早想明白了,这是两国开战,四叔眼里只看到有用的人哪能还看的到我们!宗强人都不在了,我与其去听四叔安慰还不如陪着四嫂同行,只要还有四太子站的稳我们才有依靠。” 二太子也不在了,其中的辛酸不必在这里讲,阿骨打的儿子有不少,但她们真正亲近的只剩个宗弼了,两人想的一样。 另一艘大舰也靠上来,两舰在海上过人,没有人喧哗,动作很快,岸边人还没上来,人已移过去了五十个。 其实吴芍药那条船空地方最多,除了船工便是三十几个女侍卫,但这些人并未更换服装,万万不能往那里上人。 这边的大舰上,身穿金军服饰的水军踏着跳板下来十几个,人都站到水里伸手扶着上船的人,将她们一个个接上去,随后搬东西。 赵构领着岳云上船,本船的水师管事年长,立刻上前来。 赵构不让他说话,吩咐道,“开船后管住你的人,谁也别往一起凑,我让教头留下,她们有什么事让教头分派!记住凡露头者都得有名字!” 皇帝的话不须多,这人句句明白是怎么个意思。 水里的跳板已经撤掉了,赵构亲自跑前跑后,到最上层爵室腾出来的各个舱室里察看,拣最敞亮,陈设最好,视野开阔的房间给三位王妃。 人人皆大欢喜,那些散发着木漆气味的干燥且干净的舱板,床板,连接在舱壁上的桌子,处处给人以最舒适的感受,与湿漉漉的前半夜不可同日而语。 船上洋溢着说不出的轻松气氛,王妃的使女们忙着入舱收拾,这里让她们新奇,很少有人见到过这么大的船,很快,人人都安排好了。 蒲里衍再次亲自来见王妃们,问她们还有什么吩咐。 王妃们没什么吩咐,身边都是宗弼的人了,在船上她们反而比在车里还要踏实,四王妃留住蒲里衍,还要打听宗弼的伤势。 赵构对她说,“四殿下伤的很重,刀口在腰里,药也喝了涂抹了,可我们离开时殿下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四王妃很不安,蒲里衍安慰说,其实没伤到要害,只因为沾了水,我们只有早去早回,这会儿想什么都没用。 八王妃也跟着劝解,她说饿了。 蒲里衍立刻吩咐船上安排饭菜,并且告诉她们,不要轻易到下一层去,尤其不能私自到最下一层去,更不能乱跑,万一落水不等你喊出来水也就封住口了,即便有人听到了叫声人也不好救,黑沉沉的说不定被卷到哪里去。 另外关键的是,底下人人都是从黄天荡死里逃生才回来的,蒲里衍提示王妃们,他们可能都憋了很多的情绪,火气都大的很。 要不是等着吃饭,有的人已经打算立刻躺到舒适的床上去了,八王妃说,“蒲里衍你放心,都有什么饭?” 蒲里衍恭敬地瞅着她,说都是临安的厨子,还告诉她,等天亮后还可以请她品尝碗那么大的海螃蟹,网上来一蒸熟了红彤彤的,螯钳大到需要用整只手才抓的住,用夹子才夹的开,肉质又鲜又厚。 赵构把岳云留下,自己接着跳板来见吴娘子,她早已不那么急了,用无比崇拜的目光看赵构,刚才所有的担心也没法同九哥讲了。 娄室也好,完颜宗弼也好,还是别的什么厉害的人也好,人人都能赶上这样的一场雨,但没有人能像九哥一样,能不动声色地将这么多的人诳到船上来。 开船。 岸上娄室的人有一部分在举着火把收帐篷,给已经空了的马车车辕子里套上马匹,一部分人随娄室站在海边目送这些人。 只有娄室象征性地朝这里挥了一下手,赵构知道,其实从娄室站立的那个地方已经看不到自己了。 有人给娄室拿来了那半支粘着血迹的马球棍,娄室接过来看了看,不屑地一甩手,奋力将它扔到海里去了。 他比较满意,匕首他不会再还回去,在岸边看到宗弼的旗子他就有了个打算,这把匕首就是他不往上京送信的交换,再说等到了韩州,也许你们也就见不着本帅了。 …… 赵构与吴芍药说,王妟、扈三娘和她们的三十个侍卫,天亮后不可随意出现在甲板上,大舰上居高临下,她们依旧穿着大内侍卫统一款式的军衣,很容易让人一眼看穿。 天亮后就连吴娘子也不能露面,以防节外生枝。 他们在爵室上往岸上看,西路副元帅娄室的两百人已经起程了,火光蜿蜒着前进,速度很快,马队的后边跟着十几架空车子。 这正好给赵构指明了方向,海中的船都随着转向,帆都鼓起来。 吴娘子觉着好累,好像九哥上岸时把她身上的力气都给抽走了。 但她的兴致很高,既然天亮不便出舱,那么此时她就陪着九哥多在外面站一会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8章 青玉案 循着岸上的火光,海上的五艘船再也不必游疑于方向,乘着又在细细飘飞起来的雨丝破浪而行,原来又是往东边来了。 吴娘子同赵构站在楼船最高的爵室之上,远看岸林如墨,混在茫茫夜色中,天上星月俱隐,只有他目光熠熠颇见神采。 她觉着这个九哥和扬州初见的那个九哥是两个人,但她更喜欢这个。 兵变时,最初泛海时,她在失魂落魄的九哥眼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采,这样的神采只有在内心异常坚定的人眼中才会看到。 起风了,桅杆上完颜宗弼的旗子猎猎作响,这真是一次奇怪的行程。 敌人的西路副元帅亲自在岸上陪行,而她和九哥的船上居然有金国的三位王妃,吴娘子问道,“九哥,你想如何处置她们?” 赵构听了没有及时回答,而是凝神去想,然后才说,“朕还没想好呢。” 吴娘子轻笑道,“还没想好便将她们骗到船上来。” 赵构说,“形势走到了那里,朕只算随机应变……娘子你可以想想,朕骗她们上来也是为了我们赶路,不然娄室带着她们必然走的慢,怎么为我们带路?” 吴娘子一琢磨也是,他们走的快,金兀术才不会追到他们,若等在韩州上了人,那就没什么好怕,听赵构道,“当时朕只是想让她们上船而已,但却一次没想过如何处置她们的事。” 吴娘子又不明白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赵构牵起她的手说,“你想想看,我们是四太子的手下,在去韩州的半路上忽然见到了四太子的家眷,两方面又是同路,她们赶路赶的又很辛苦,我不接她们上船才是异样,娄室必会怀疑。” “这些大船在金国的河心里行驶,就已经够让人新奇的了!” “正是啊,娄室疑与不疑,对我们的韩州之行有截然不同的影响!进入辽河以后沿途的地方我们谁都没去过,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下好了。” “看来娄室还算放心,将他的夫人们也放到船上来了。” 赵构淡淡地道,“娄室惧内,另外他心有所图。” 吴芍药问,“有所图?图什么?” 赵构沮丧地道,“至少龙头匕首让他抢去了!” 吴娘子听了,下意识地伸手到赵构的腰间去摸,果然匕首已然没有了,九哥居然也有让人抢的时候。 她恨声道,“果然是可恶,这就是他们金将的做派了!” 只能说这把匕首太惹眼了,武将爱刀,如果它是插在四太子的腰里娄室也只能咽唾沫,今天让他抓到机会了。 赵构道,“他们抢的东西还少么?朕心疼也是心疼,但还没忘了韩州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吴娘子听了,不觉猜想韩州是什么样子,在韩州的道君皇爷这两年变成了什么样子,康王妃又是什么样子,能让九哥时时不忘那里。 九哥这个人行事目的总是很清楚,还稍稍有点莽撞和大胆,有时候让人提心吊胆。 吴芍药往后边看了看,“九哥,那几位王妃长什么样子?” 赵构还真没怎么留意她们,因为时间太短了,他的精力都在娄室身上,此时吴娘子问,他这才用心地去想,很是用心的样子。 吴娘子故意说,“算了九哥,你不愿讲就不讲。” 赵构道,“不是不愿讲,而是不知讲什么。” 此时吴芍药看出来赵构的心情很不错,在耐心回忆,半晌才斟酌着道,“二王妃年纪大,四王妃次之,八王妃年纪最小。” 吴芍药嗔道,“这个不用九哥说,谁都能猜到二王妃年纪大,但她到底有多大?你又没说清楚,难道这就是她们的样子了?” 赵构也笑了,看着她的脸说,“朕想起来了!四王妃的肤色就像娘子的一样莹润,头发也很乌黑,但她眼睛可就比娘子差多了,或许是一直哭哭啼啼的缘故,朕未窥得其真貌……二王妃大概有三十上下,看起来人最稳当,也像是见过世面,朕有个感觉,若说二王妃会射箭朕不会怀疑她射不好……依我看这个八王妃倒是有些意思,平常应该是个很活泼的人,眼珠子很活,心思也慢不了,看人的时候丝毫不加掩饰,” 看到吴芍药定定地看着自己,赵构连忙道,“再多也没了,她们比娘子差的多,又不是多么出众的人品,又怎能让朕过目不忘?” 吴芍药听他不像是故意这么说,心里美滋滋的,不想再为难他了。 问了下针房,回复说已经到了后半夜,顶多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吴芍药又感到了困倦。 起初岸上的火光傍着海边前行,后来便拐到深处去,有一刻离的近,有一刻离的远,时隐时现的。 赵构的前边是高宠和张宪的楼船打头,如果找到了河口必会传信过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两人回舱匆匆忙忙躺下,盖着一条锦被和衣而卧,赵构在被底下攥着吴芍药的一只手,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平稳的鼾声。 吴娘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觉的摇摇荡荡,像是同九哥在西湖上泛舟,船是楼船,遍插彩帜,九哥拉着她的手从船尾走至船头,她看到了邢秉懿。 吴芍药与她说话也不回答,也不扭过头来搭理自己一下,她觉着很委屈,九哥对她说你认差了,她不是邢秉懿,“不信你再看看,那不是李娃么?” 吴芍药将信将疑,凝神一看原来她也不是李娃,而是四王妃。 四王妃同样不回头,手里像她一样拈着一张弓,望着湖上高飞的鸥鸟抬手就是一箭,那只鸟儿应弦而落…… 她一下子就醒了,看到舱室之中一片明亮,舷窗里透过霞光来,九哥已不在舱中了。 吴芍药翻身下床想要出去找他,猛然想起来他昨晚上说过,只要天一亮她就不便出舱了。 于是怅怅的驻足,打开窗子往外看,霞光灿烂的映着一片生机勃勃的大地,原来船已经走到河里来了。 她看不全面,因为窗子在船的一侧,但这一定就是辽河,真够宽阔的,岸上开着一片绵延不尽的白芍药花。 想不到金国还有这样的锦绣地方,与江南绝然不同。 早知道昨天就叫王妟过来一同睡了,不然也不会没人陪着说话,想到了那个梦境,吴芍药忽然有些心乱,便靠着窗子,填了一段《青玉案》: 钱塘忽有鸥声乱, 小睡只得一半。 锦被轻衾人未见, 露凝窗重, 梦嫌宵短, 天外霞如晚。 云舟径渡懿妃艳, 竹桨频开岸花远。 俱道君心恩义浅, 这白芍药, 那凭刀剪, 陛下何不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89章 白芍药 船是寅时三刻进入辽河的。 那个时候天色刚见到一丝亮,赵构看到娄室的人马在左岸的宿营地纷纷起身,四五个人影围在一起撒尿,浇熄了篝火。 原来娄室是专门在河口等他们的,一看船到了,人立刻上马驰走了。 赵构站在甲板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有片刻的失神。 娄室,又是一个难缠的人物,虽然粗俗不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发情公羊令人作呕的气味,但实质上他却是一头豹子,一想到娄室从自己怀里掏刀的那一刻,突然动手毫无征兆,赵构有点后怕。 在接下来的一路上,他无可避免的还要同娄室打交道,那自己可真要小心一点了,万一漏了什么破绽,他可能一点机会都不会给自己留。 高宠和张宪的楼船驶在最前面,入河前先测水,每条船上都有针房,船师将系着铅坠的长绳子沉入水中,也就知道了水深。 明明河中洪流翻滚,打着漩涡儿,楼船不得不下锚才停得住,但测水照旧进行,仪式感很强烈,船师的一举一动都体现出对水的敬畏。 赵构耐心的等高宠站到船尾来,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中朝他用力握拳,又挑了挑大拇指,然后率先驶入。 五艘大船一字排开进入辽河,又一段吉凶未卜的旅途开启了! 三位王妃乘坐的大船排在倒数第二,两艘巨舰拖后,赵构一直看着它们也轻松驶入了河口,这才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吴芍药夜里同赵构第一次谈到了对这些女子的处置问题,赵构虽然没细想过,觉着她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占据自己的半点心思,他的目的是韩州。 既然四王妃自己提出来还要随船南下,那就成全她好了。 金国人能虏走宋室的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不可以带走他们的王妃?不一样的是金国人是通过兵临城下,而他是跑到了金国的地面上将人带走,而且还是她们自愿上船的,气人。 不知道吴乞买和金兀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敢想。 这样的机会应该只有唯一的这一次,如果赵构能够从韩州带人顺利脱身的话,可能吴乞买第二天便要在辽河口安排一支重兵把守了。 如果船上不是装着老老小小,他率着这支轻骑兵直突上京,哪怕只是在上京的外围打起大宋的旗帜来、狠狠的扰他一下子,那又会是什么局面? 赵构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赶紧趋除这样的危险念头,这是很不现实的,只有贪婪的赌徒才会将赌注无限制的加大,因为他们只算计了收获,却忘记了风险,极有可能连裤衩都输掉。 不过在这一瞬间,赵构似乎找到了这段时间令他频频产生冲动的原因——他很想扳平。 历史注定要有遗憾,金人去过汴梁,去过临安,但金人的上京他还不能去,就连阴差阳错的带走金国的三位王妃、和一位副元帅的家里人,其实这样的报复也说不上对等。 那还纠结于这个问题做什么呢?还是把韩州的事做好了再说吧。 赵构以为吴芍药还没醒,因而回舱时特别放轻了脚步,透过门缝儿,他看到了舷窗前站着的吴芍药,只有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扶着窗口自言自语。 他将耳朵贴住门缝一直听她念叼完了,人不进舱,而是蹑手蹑脚的离门又回到甲板上来,招手叫过一位船工,吩咐他将船靠岸。 “陛下要上岸么?” “嗯,只要片刻,不要声张,要往左边靠。” 船工不知皇帝的意图,但命令要马上执行,吴芍药的窗子向着右舷,赵构让在左边靠岸,这样她就看不到了。 岸上有望不到边的白芍药,蕊瓣缤纷。 楼船往左岸贴上去,船工替皇帝搭跳板,另一头够不到岸,又搭到浅水里,赵构等不及,便涉着水跳到岸上去,这花开的如雕似琢,他拣开得最好的采了一束,掐着它上船。 只是片刻,楼船恢复行驶。 他将花束背在身后,挺身推开了吴娘子的门,看她转过身朝自己走来,这才将芍药花举到她面前。 吴娘子大吃一惊,脸上露着不可思议的惊喜神情,“陛下!这是怎么来的?”她将花接过来,想用手摸摸花瓣又不忍,便嗅着道,“我刚才还念叼它了!” “这是九哥为你采的。” 吴娘子看到了赵构精湿的两只脚,在地板上汪着两滩水渍,“九哥!!你怎么自己上去的,万一你有危险可怎么办?” “朕看它们开的如同娘子一样好看,居然还是同名,便停船为你采来。” 吴娘子嗔怪道,“但我们还有大事要做呢,九哥却有这种闲情,”嘴里虽然埋怨,但神情极其快乐。 赵构说,“在明州金人追攻很急,朕在一天之内只讨到一块炊饼充饥,连朕的近卫都哗变了,只有娘子不离不弃的陪伴着朕,朕又怎么会忘记呢,能亲手为娘子采一束花也是应该。” 吴娘子将目光由白芍药花上抬起来,含情脉脉的看赵构。 …… 淮南宣抚司右军步军的主力人马一直滞留在建康,岳飞一直没有下令将他留守宜兴的两百人撤出来,张伯英趁着宜兴剿匪的机会在宜兴城留了两千人,一直到此时都没有离开,这是不打算走了,跟欺窝没什么区别。 这件事岳飞没和李纲讲,更不能朝张伯英表示不满,因为陛下去韩州这件大事显然张伯英不知道,但他知道。此时更不能扯闲事,如果张伯英给他来话、叫他把宜兴那两百人撤出来,他准备立刻撤人。 岳飞从陛下和吴娘子丢下的两队女侍卫口中得知,在戚方骚扰宜兴时,吴娘子带她们恰巧赶到了宜兴,并且还踞城同戚方交了手,母亲和李娃此时已经在临安了。 长子岳云得赐金锤,陛下给母亲银子在临安建府安家,还派了五十名宫女过去,这些事无一不令岳飞感动,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统制,陛下根本不是质押。 还有建康缴获金军的数千匹战马全被李纲带到建康来,这更是他急需的,虽然李纲说那时还不知陛下的去向,主意都是韦渊定的,但韦渊又是谁呢? 凡此种种,岳飞也不同任何人多说一句,觉着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统制,多说一句在别人眼里也就成了炫耀。 眼下,陛下和吴娘子轻舟去了韩州,岳飞鞭长莫及,觉着唯一该做的就是马上率领本部过江,向淮南夺取失地制造声势,尽可能将金军注意力吸引过来,兴许对陛下、吴娘子的行动有些助益。 但传令兵又从安吉赶来,张伯英的手书上说,韦渊建议他协剿戚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0章 计议 淮南宣抚司主官杜公美投敌了,宣抚司形同虚设,也没人将岳飞安排到别处去,张伯英让岳飞来建康阻击完颜宗弼就有请客出门的味道,这次怎么又要岳飞南下? 戚方那点叛匪在宣州折腾的够久了,今年他在张伯英的眼皮子底下攻陷了广德军,杀死了王俦,又在宣州打败了赤心队,杀死了刘晏1。 张伯英手握重兵,居然让戚方在天目山一带经营出了落地生根的架势,如果早一点将戚方肃清的话,张伯英率数万大军放心北上,声势岂不更好? 银青光禄大夫李纲当时就火儿了,把信往桌子上一拍,指着送信人的鼻子喝道,“你也好意思!” 信兵吓得连退了两步,没敢接李纲的话。 岳飞也一愣,这是他头一次见李纲发火,自打两个人走到了一起,老头儿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 李纲说,“韦渊也是糊涂!我淮南宣抚司若想去安吉还用他发话?你去告诉张伯英,我淮南宣抚司正想进军江北收复失地呢,没精力顾他!” 岳飞憋着乐,心说你是自己揣着糖跑过来的好不好,连陛下的委任都没有,此时又把自己放在淮南宣抚司说话了。 不过他很高兴,连忙阻止道,“相爷息怒。” 李纲道,“怎么你真想回去?” 岳飞道,“相爷你忘了吗?我们送女侍卫的人回来说——张制置使专门去临安见过陛下了,韦舅爷大约只是传了句话。” 李纲眨眨眼睛,立刻回过味儿来,“那岳统制你说怎么办!不能把我们淮南宣抚司这点人再劈作两半吧?” 岳飞对信兵道,“你去回复张制置使,我们即刻依令回军安吉,请制置使预作筹划,等我军一到,便立即展开行动。” 信兵走后李纲问,“岳统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陛下又不在临安,有张伯英在那儿挡着他,还怕戚方进临安拆房?我们北上才是正理。” 岳飞笑着问,“那相爷你说说看,我们北上是为着什么?” 李纲道,“岳统制你不是说过吗——到江北边搞些乱子,分一分金军的神,连带着也就把淮南收复了。” 岳飞道,“我这点人能搞出多大声势来呢,南下的理由似乎更多一些了。” 李纲问,“怎么说?” 岳飞凑着李纲低低耳语,李纲想了想,岳飞说的还真是没毛病。 从张伯英的来信看,显然他已相信陛下“在”临安,那么韦渊的建议也就是陛下的主张,如果淮南宣抚司不搭理张伯英,也不回师安吉,那岳飞岂非是“违抗”圣命了? 张伯英如若有疑问,他能去临安难道不会来建康一探究竟? 李纲恍然大悟,上次猪都快送到建康来了!只要张伯英一来建康,韦渊在临安的戏法儿也就被拆穿了,可能还会落个矫诏的帽子戴戴。 在建康这边也没有韦渊那样的好戏骨。 分金军的神儿之前自己的神儿不能散,假如张伯英先分了神儿,即便他不嚷的满城皆知,只是将陛下悄然北上的消息憋在心里头,那他这一块的军心又何谈稳定? 如果能借一借张伯英的力量,两路人马一同北上,也就真应了磨刀不误砍柴功那句话了。 李纲表示有难度,怀疑着问,“这能成吗?老夫看够呛……似乎也只能如此了,老夫跟你可没一点儿脾气,那就依你的主意!” 岳飞奇怪,便问,“相爷为什么这样说呢?” 李纲道,“在将军岭拦截完颜宗弼那一战,老夫是真服气,几千步军昼夜不停的从宜兴跑到建康,没有一个人晚到,更没一个人开小差,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我大宋就缺你手下这样的兵啊!” “岳统制,老夫就与你回这趟安吉!有什么呢?和完颜宗弼比起来戚方算个球!被张伯英这只小猫咪拍来滚去玩的有声有色,老夫便与岳统制赶回去,一脚先将球给他踢飞,老夫倒要看看张伯英再怎么玩。” 岳飞道,“球若没有了,张制置使还有什么理由不过江?” “不过老夫知道这个戚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们可别让戚访绊住了手脚,使我们不能尽早去江北。” “解决戚方,大约一战而已。” …… 从辽河口一走,娄室的人马便跑的没了踪影,赵构和吴芍药在辽河里紧追慢赶,一连两天再也没看见这些人。 赵构心中不禁暗暗揣度,娄室说过他就是专程护送王妃们来的,而且还是奉了西路元帅完颜宗翰的差派,可他把王妃们丢在身后看也不看一眼,这是要急着去干什么? 他大小六位夫人、外加一打侍女也在船上呢,难道要赶到前头去给王妃们安排食宿、通知各州县官员迎接蒲里衍? 即便对他们一点未起疑心,娄室这么样跑法儿也不对劲。 张宪专门上岸去看了看,北方这场降雨范围之广,出乎众人的想象,因为走出来两天了,娄室留在岸上的马蹄印子、轧在湿地上的车轱辘印儿依旧清晰如新。 娄室拉着好几架空车这么疯跑要去干嘛? 吴芍药说,反正去韩州是个急差,不管有没有娄室,我们快点赶路便是。 蒲里衍晓谕各船加速前进,把帆都鼓起来,又直直的追了一天。 还是看不到娄室,赵构坐不住了,把各船上的将领们请到他船上来商议,不能蒙着眼睛跑啊。 高宠一句话道出了原因,“陛下,我们是逆流而上,船再快也赶不过马,末将请求带骑兵上岸,赶上去探他个究竟!” 张宪道,“有道理,我们缠住娄室看他还急不急……但你领这个差事不合适,又不是上岸去宰娄室,我们未到韩州之前留着娄室还有用处,还是我带人去。” 高宠瞅了瞅赵构,拢住嘴巴低低的对张宪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去上京呀,要去也要带着高某!” 皇帝笑问,“要去哪里啊?” 高宠没想到皇帝耳力这么好,尬笑一下道,“上岸,上岸!” 赵构不深究,以他先入为主的对高宠的印象看,此人在金宋两国武将中的战力排名,可以说是没什么争议的头一把交椅,而且这个推测已然在完颜宗弼的身上得到了验证,四太子一遇高宠,两人只伸了半下手,宗弼的旗子便丢了。 岳飞的武力够强悍,但岳飞的任务不是提枪上阵,主帅若是动不动就到了抡膀子的地步,那也就没什么资格做主帅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1章 怀疑 岳云使双杵,人也够敏捷凶猛,力量没的讲,但岳云尚且年幼,初出茅庐,和高宠两个人之间又没什么机会和理由比划比划。 在淮河口,赵构一听寻来的船上有大将高宠,张宪,他原来还时时悬着半截儿的心便放下一多半来。 娄室的那个凌厉手法赵构刚刚就有过体会,关陕一带被此人踢得一片凌乱,他的那把大砍刀比自己的开山斧也不轻。 张宪无意中说的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不宰娄室不必高宠出面”,娄室年龄摆在那儿了,他在完颜宗弼的面前都未见占得了上手,在高宠的面前料想也就是个怂瓜。 赵构摇了摇头说,“你去也不合适,你去追娄室岂非和高宠去一个意思?” 他没必要派两员他的弱处不能利用,赵构说,“娄室还爱物,真遇到喜爱的东西,胆子会变大,顾虑会变少。” 众人说,“如果陛下领我们在两军阵前遇到娄室,那他也就别想玩儿了!” 吴娘子在旁边心想,九哥察人如此之细,那我的《青玉案》大约也瞒不了他,管他呢,反正我就是这样想的——放在哪个女子身上不担心呢? 赵构说你们去吧,朕在船上也给你们做做文章。 …… 在后边的大舰上,三位王妃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刚刚梳洗完毕,使双杵的小伙儿便指挥着将午饭又摆了上来。 八王妃悄悄对二王妃道,“二嫂你瞧他,年纪才十多岁,力气怎么这么大,单看这两根杵一根我都抬不动!” 二王妃看着摆上来的食物对八王妃道,“你不觉着奇怪吗?” 八王妃,“有什么奇怪?” 二王妃说,“接连两顿饭都是这般,连一盘咸菜看似都很讲究颜色……我真有些奇怪了……四叔的御膳又能比这个精致到哪里去,” 八王妃道,“二嫂你是矫情了,蒲里衍早就说是临安随船来的厨子,他们可不只会做这样的东西,再说这船被四哥缴获过来才几日?若没这么大的船四哥又怎么过得了江!” 二王妃无法反对,等岳云再出去时,又道,“但你没觉着那个使杵的身上连一丝羊油味都没有吗?还有那个蒲里衍……四弟的旗子和斧子只给一样还不成么?怎会一下子都让他拿来?” 如果这两件东西不是宗弼给的,那宗弼可就真有麻烦了。 八王妃不愿意相信,往后她也指靠着宗弼,还希望宗弼能朝四叔要过她来,“这不可能的!四嫂你说呢?我说就是二嫂空床睡久了,见人先闻味儿。” 四王妃已经有些不高兴,没接话,她是王妃,蒲里衍指定认得她,只不过她可能记不得蒲里衍了,但晚上在海边天那么黑,蒲里衍一眼便能认出她来,这个怎么解释? 如果蒲里衍是假的又怎会一丝不差地行金人的礼节? 再说宗弼岂能像二嫂说的那么不堪! 八王妃很讨厌娄室,宗强的死她现在不想多提了,女人得往前看,安排好了自己的退路才是怀念宗强,但宗强的死只要有不正常的地方就跑不了西路元帅宗翰。 燕京留守本来是宗强,宗强一死宗翰立刻从洛阳移驻燕京,并朝四叔拿到了燕京留守之职,娄室这个可恶的东西是宗翰的部属,真当女人好骗? 她好像也看出四王妃的意思,说,“蒲里衍也很讨厌娄室,在岸上一点面子可都没给娄室。” 好象是验证八王妃的话,门外响起一个使女不满的声音,“连碗都不干净,饭菜怎么也和她们的两样?简直是猪食嘛!” 使杵的小伙子回敬道,“这是四殿下的船,四殿下家里人吃的用的当然要好一些,嫌不好就别抢着上船。” “夫人说要见我家副元帅!” “好啊,夫人快去见,要不要下船?我去回禀蒲里衍把船靠靠岸。” 使女不说下船了,“至少也得有盘羊肉呀……” “我们蒲里衍已经派人上岸去给二王妃、四王妃和八王妃找羊肉了。” 八王妃说,“娄室家的使女一样的可恶,在这里还摆谱!” 二王妃以为是自己多疑了,晚饭的时候,三位王妃的桌上果然有了羊肉,满舱里飘着羊肉特有的香味。 使铁杵的小伙子乐呵呵的告诉王妃们说,羊肉是朝娄室给她夫人们要来的,副元帅都给烤好了,但他只想让娄室的夫人们闻一闻味道。 他的话一下子把二王妃逗笑了,对岳云道,“你能给我拿张弓来不?” 岳云连喯儿都没打,“怎么不能啊,王妃你别说要张弓,你说要蒲里衍手里的开山大斧子也得马上拿过来,但王妃你要弓做什么呢?” 二王妃心情大好,“有时我看那些鸟儿飞的太低了,就在桅杆上不远的地方盘旋,反正没事做,兴许我能打下来一只呢?四妹我们不就又有了野味吃。” …… 御营司上岸的二十个人弄回了羊肉,但不是朝娄室要的,因为他们在拖着车赶路的那些人里没看到娄室。 人数也不对,只有少一半。 这些人刚把打到的野羊烤熟了,嘴还未张开,元帅夫人派上岸的人就到了,大夫人想吃肉,谁敢不给? 御营司的人拿话一套,得知娄室嫌带着车走的慢,“他自已和一百骑兵先行一步去韩州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2章 小算盘 赵构听了大吃一惊,他好像猜出娄室怎么想的了,以娄室的德性来看,他这是急着去韩州抢人了。 总归韩州的帐将来都会算到完颜宗弼的身上,再说将来人都在淮河上祭了旗,多个人、少个人哪里还有明帐?就算上京过问娄室一点麻烦也没有。 要是蒲里衍默认娄室带走他中意的人,娄室便不往上京告密,放任他将大多数的人由韩州载回去,向四殿下交差。 要是蒲里衍敢阻挠娄室的话,娄室便发难,蒲里衍一个人都别想拉走。 娄室可能早就算计好了,一个小小的、深得宗弼器重的蒲里衍,带着四殿下的托付千里迢迢跑到韩州来还能怎么选择? 就凭娄室这心思,张德远哪里是他的对手。 吴娘子道,“九哥,我们可要速想对策,娄室这么急着去韩州也绝不会拉一些无关紧要的,一定是他以前念念而且不敢妄动的人,因为这回他觉着有了仗势,也有了机会。” 赵构连声的冷哼,嘴巴紧紧的抿着,眉头拧着,娄室的算盘打的不错,唯独没想到船上这个蒲里衍是赵构! 金兀术和六个孛堇在酒桌边的戏笑声还萦绕在耳,娄室一直不敢动心思的人是谁,她的名字还用赵构说出来吗? 赵构心突突的乱颤,这两天太大意了,也不知娄室此时的位置在哪里,越发感觉船走得太慢,嘴里不住的嘀咕,“娄室的仗势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吴芍药说,“完颜宗弼吃了前所未见的败仗,负了伤,娄室认为完颜宗弼已经不好再爬起来了,如果完颜宗弼来韩州拉人的事再被上京知道的话,娄室就更不必怕他什么了。” 赵构点头道,“娘子的话绝对在理!娄室的底气还有西路元帅——完颜宗翰,朕敢断言,娄室得手以后一定会往上京报信,因为这是他重重踩完颜宗弼一脚的机会。” 吴娘子说,“九哥,快做决策吧,时间不等人了。” 众人纷纷道,“陛下,做决策吧!” 赵构奋力一掌,恶狠狠地击在桌子上说:“娄室若未作这种打算,赵构宁可把他的夫人们再输还给他!” 高宠嘿嘿笑了两下,“我先要替金兀术去削他两下!” 赵构道,“娄室率军主攻川陕,在渭河沿岸早已犯下了累累罪行,今天他居然只带两百人跑到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来,那我们就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韩州!” 高宠道,“然后再为死在他手下的川陕军民报个仇!” 众将摩拳擦掌,感觉他们的陛下也不算吹大话,从陛下北来的一路上做过的决定、取得的结果里,人人都能感觉到这份信心。 长安故地惨遭胡虏践踏,汉唐之都十室九空,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大都会,居然成了战鼓动地、兵甲交鸣的疆场,头一个罪人跑不了便是这个娄室。 高宠说,“陛下,请让末将上岸去!” 张宪说,“不必你动手,张某带几个人上去便可以。” 赵构道,“不,朕也上岸,不过朕暂时只是想追上娄室,不能让他离了朕的视线,若说到杀他,好像过早动手也没什么好处吧……” 行船追不上娄室,那也不能被他拉下太远。 赵构要追上他,绊住他,但还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甚至还想让娄室帮这边接着跑跑腿儿。 时间一丝一毫不该再耽搁下去了,一百骑兵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借着天黑有条不紊的将船靠岸,动作敏捷地下船,人不喊马不叫,都在岸上集中完毕。 这边匆匆的调动,后船上王妃和夫人们也没闲着,赵构闻报,八王妃和娄室的大夫人打起来了。 吴娘子听了感觉好笑,“她们这是要干什么?真不叫人省心。” 赵构也苦笑,她们原来是娄室的累赘,现在娄室都抖落给自己他轻身跑了。 赵构亲自过去一看,才得知起因是羊肉。 娄室的大夫人年纪不大,比二夫人年纪还小着不少,看起来在六位夫人里姿色也最艳盛,可能平时尽得了娄室的宠溺,脾气也很大。 大夫人的使女丢下这边一桌子的清汤、白饭,循着羊肉味儿出去了一小会儿,便偷偷跑回来朝夫人回禀,那些羊肉是咱家副元帅送到船上来的! 大夫人亲自过舱问候三位王妃,见到桌子上的烤全羊只被她们吃去了一小部分,人人都饱了也没一个人让一让她。 三言两语的话不投机,大夫人道,“不过是一只羊罢了,四殿下手底下的人有怨气我懂,但我们结个伴跑个长途何苦女人为难女人,再说羊还是我们元帅送的呢。” 被人抓了把柄来诘责,是有一些难堪,八王妃回敬说,“但它却放在我们四殿下的船上。” 八王妃的话无疑就是承认了,羊真是元帅弄的。 大夫人“嗤”的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早晚要到四殿下府中去,但也不致这么着急吧……八王殿下的家产那么多都要并给四王府了,四殿下抢的船当然也是你的了,真让人羡慕……但也不必连一只羊也这么替你的四殿下护着!” 四王妃急了,“怎么着?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就吃羊了,你不高兴你下船。” 大夫人不朝四王妃使劲,捉着八王妃不放,“四王是够硬气,但我们元帅也不软,而且在陕州还一直连连获胜呢,元帅说捷报都报到上京去了,说不定很快便有封赠下来,难道你人还没到四王府呢……便要给四殿下找麻烦么,难道以后你们就没有用着我的地方?” 八王妃中午起来时就发现她的马球杆丢了,哪儿都翻了就是找不到,明明她那一架车子正是娄室的人帮忙推到岸边来的。 四太子即便败了一次,那也还是四太子,娄室就算胜了一百场,身份上也轮不到让他一个小小的夫人跑到王妃的面前显摆! 此时不但八王妃看大夫人像看冤家,另两个王妃神色上也早有不善了。 娄室的大夫人一贯的娇慵无力,靠的是虚张声势,但八王妃很利索,动手时使双杵的小子又跑过来拉偏架。 等蒲里衍快步赶过来时娄室的大夫人已经毁容了,而完好无损的八王妃还不解气,“我看你破了相怎么和娄室卖乖!” 其他的五位夫人谁都没敢动手,元帅都不见个影子,怎么上岸?好女不吃眼前亏,她们只是希望蒲里衍赶快调和调和。 娄室大夫人手里攥着一块绣花的绢巾子擦鼻血,脸上也很疼,她哭哭啼啼的要下船找元帅去,还威胁八王妃,“你们别忘了元帅可还在岸上呢,我们早晚要见到他!” “你再吓我一个试试,没被八妹挠过瘾呢是不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3章 辽河汤汤 蒲里衍也难做,假装局面超出了他的控制,声音低低的转向四王妃道,“我们的大事是去韩州……而且还得从速返回,王妃把气先压一压吧,无论如何也得先想想四殿下的伤势。” 蒲里衍过来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说的还是四太子的伤势,对西路副元帅夫人的伤势连提都没提。 对方人走后,八王妃这才悄悄的拉住了蒲里衍,问道,“万一娄室知道我打了人非要上船讨说法时,你能不能拦住他不让他上船来?” 赵构赶紧恭敬的施礼,“平时小的总要给他个面子,但他敢惹八王妃,那就走着瞧好了,四殿下的船岂是他好上的?他在岸上那么吼,五十个人上船了吗?谁冒犯王妃,我便敢叫他吃四殿下的斧子!” 八王妃放心了,转向另两位王妃说道,“二嫂四嫂,看我说过吧?有蒲里衍在这里,人也比他多,我们根本没必要怕娄室什么!” 赵构手里掐着一块沾着血的细绢巾子从船上回来,先驻马在原地、庄重地朝三位王妃们乘坐的大船爵室上挥挥手,三位王妃都在上面扶栏站着,四王妃和八王妃还往岸上挥手呼应. 而他真正想看一眼的女子却不敢露面! 赵构等船队起了锚,匆匆对高宠和张宪说了声,“点上火把,我们撵上娄室设法拉着他的后腿,让朕时时能盯着他!” 有高宠和张宪跟在身边,赵构没什么可担心的,赵构打定了主意对娄室这头豹子能拖则拖,能缠则缠,总之到达韩州以前,不到万不得已不与他翻脸,他倒要看看,娄室这一路上还要怎么耍。 赵构的骑术正经不错,想当初赵构骑着马在前边跑,四太子在身后玩命追赶,从黄河追到淮河,从淮河追到扬州,从建康追到临安,一直追到了海边,金兀术也只能瞅着赵构的背影生闷气。 现在金兀术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赵构又骑马跑到辽河岸边来了。 一开始时张宪还示意高宠别跑太快了,皇帝和他们这些常年奔波征战的人可不一样,但是马一开跑张宪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那个矫健的骑姿不让任何人,而且像是得到过高人的点拨,那马骑得!四蹄腾飞人马宛如一体,这些人根本丢不下他。 季节转暖,这一带又刚刚下过大雨,众多支流源源不断的汇入,使辽河水量更比往日丰沛。 高宠分析的没错,在水势汹涌宏阔的河中逆流驶船他们赶不上娄室,因为他们这支百人的小队才纵马飞驰了一阵,身后已见不到吴娘子的船队了。 自燕京至沈州,沿着大海湾,婉蜒伸展着一条平坦的大道,宛如一条长龙穿卧于山海之间天然的狭长地带,全程足足千余里,沿途有滦、宗、锦、辽等重要城池,堪称燕京与上京的交通要道。 这两年,金军就是依靠着这条路,将上京的兵力和辎重源源不断输往黄河东西沿线,又将从南部掠夺来的好东西北运上京。 在月初的夜色中,辽河上泛着淡淡的灰白光一直伸往远方,衬的河岸和远处的原野一片朦胧,洒布于平原上乡村市镇的微弱火光,像萤火虫一样隐隐灭灭。 星星点点,长空欲坠,赵构刚刚涌出一丝苍凉感来,张宪却在马上说,“看起来这里比河北可强多了。” 赵构问怎么讲,张宪平静的说,“在河北,晚上举目望去到处见不到一点火光,方圆多少里都是荒村,到近处看处处破墙残舍死气沉沉,连个人烟都没有。” 辽河汤汤,谁是罪人。 这里自古便是兵家争战之地,唐太宗曾经从这里走过,贞观年间这里随他走过东征的十万雄兵,在出征的队伍里面就有契丹等部落助力的人马。 皇帝说,“赶路吧,朕早晚要给你们十万大军,让你们重走这里!”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又往北方疾驰而去…… 临安大内。 元祐太后很快察觉了不正常,这两天她就盯着一件事,恨不得一天三望,派出去的人一个都不见影子,问到潘贤妃时,贤妃糊涂着说,“是不是台州路远啊。” 但太后不信,台州是远了些,哀家也没让阁长们亲自去台州——安排个马递1也要这么多天?再说那个赵梦授不就在临安城里吗?怎么也不见他到呢? 潘贤妃像做了错事,被太后生气地吩咐道,“你去请韦舅爷来。” 韦渊磨蹭着一进大内,只看了一眼贤妃就猜到太后要摊牌,从辈份上论自己也不差她啥,韦渊没什么好怕的,这么想着,面色上便先显出一种严肃来。 太后问,“韦渊,这两日陛下有信送到么?” 韦渊躬了躬身回道,“太后,陛下和吴娘子也算是越境行事,哪里来的信。” 太后露着不耐烦,“陛下越境哀家无法管他,但舅爷你是不是也越境了呢?你说吧,把哀家的阁长们弄到哪里去了?” “太后,微臣不管阁长,因而不知。” “哀家忘了,舅爷不管阁长,只管大内的宫门……这些天朝中都有什么大事?你是如何处置的?给哀家说说。” “太后,陛下走前将什么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轮不到微臣处置,这些天连朝会都没有,微臣也未觉着有什么大事。” 太后说,“那好,陛下离开太久了,哀……” 韦渊道,“太后说太久?才十来天啊,陛下和吴娘子也许刚到韩州,也许刚从韩州起程回返……” 太后想不到韦渊敢当着贤妃的面打断她,当时就变了脸色,“韦渊!既然轮不到你处置,那哀家来处置!你去召集大臣吧,明日哀家要听一听朝会。” 韦渊感到窒息,本不想争辩,可是眼下的事情已然挑明了,太后要问政,只要明天人们一见面,他可就什么事情都遮不住了。 吕元直,张伯英都被他唬过,唬的都是同一件大事,张伯英正在剿匪暂时可以不考虑,吕元直可在临安呢,只要明天太后一开口,吕元直肯定不会放过他。 到那时众臣工们四下里一围,居高临下逼住韦渊,韦渊可就成了无路可走的小人了,生死关头,韦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壮着胆子说,“陛下无旨,微臣不敢放任何人进大内!” “哀家明白了,你也没有放任何人出大内去,陛下在韩州哪来的旨?现在在临安你才是霸王!” “微臣不敢,但这确属陛下的旨意,太后你想,眼下我大宋遭遇的可不是外虏寇边那么简单……都已经打到过我们的心腹地来了,江淮川陕处处烽烟!张伯英正同戚方缠斗,军心如有一丝一毫的动荡,马上之间谁是兵、谁是匪还说不好呢!陛下和吴娘子去韩州那也算金国腹地,此事本就异常的凶险,微臣即便豁出命来也要完成陛下之托,不使他和吴娘子身后有乱子!微臣这么做虽说多一半是为了陛下,但何尝不是为着大宋?只要是为着大宋何尝不是为着太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4章 岳府 太后嘴唇哆嗦着说,“难道哀家不是为着我大宋?” 韦渊说,“只要还有大宋,无论赵九哥回不回得来,太后还是大内里的太后,但微臣没有了赵九哥,便是破鼓万人捶的罪人!” 太后你不必着急,太后你再急都急不过韦某,你是旱涝都有收成保证,而韦某只能看天意,天知道等着韦某的是不是一顿雹子? 贤妃鼻子一酸,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舅爷说的没错儿,赵构要是回不来,也就意味着韩州所有的人都回不来了,那太后不但还是太后,而且还是大宋唯一的太后,她暗暗庆幸,自己在这件事上至少到目前看是做对了。 贤妃看着太后,欲言又止,因为太后不看她。 太后看韦渊,以往没看出来呀,以往韦贤妃不怎么受道君皇帝的宠,这个韦渊也一直默默无闻,她从江西走了一趟回来,韦渊敢顶撞她了。 不过韦渊说的也没毛病,他应该比自己还要急,太后和潘贤妃去洪州时,赵九哥惶惶不可终日,难道这段日子里忽然有了神助? 说实话,太后气势汹汹说要问政,多一半还是情急所致,她想吓吓韦渊,让他别再偷偷的阻挠潘贤妃收养子的事,太后期待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做了,不要张扬。 可韦渊没怕,反过来把太后吓了一顿,赵九哥悄悄去韩州的事如若真在临安传开来,后续的事态走向太后还真没想好。 看韦渊那个坚决的意思,太后即便接着给他施压,他也未见得会屈服,赵九哥和吴娘子万一真回来呢?太后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献出去了? 太后的目光终于慢慢柔和起来,“难为你了,韦舅爷,天目山的匪事如何了?你总该让哀家知道一下吧?” 韦渊说,“微臣也不知道。” “啊?!” “但张伯英曾到和宁门来,提请一人协助他剿除戚方。” “是谁呀?” “回太后,此人是淮南宣抚司右军步军统制岳飞。” “只是个步军的统制……岳飞还能有多少人,哀家晓的张伯英手下有数万人,他和戚方斗了这么久都没个最后的结果,还要找外援,一个岳统制会不会杯水车薪?” “太后,韦渊也不知道成不成,但陛下十分看好岳飞,张伯英那么大的制置使不也念念不忘岳飞这几千人?臣料想其中必有缘由,再者说臣也庆幸他只想到了岳飞,若想的是刘平叔,岂是微臣在和宁门上一句话能解决的?” “希望陛下没看走眼,哀家好像听说岳统制的家眷已在临安安置下来了,也不能不闻不问,陛下又不在临安,为示我皇家的……我们是不是去岳府上看一看?” 韦渊内心戒备,阁长办不成的事太后该不会想亲自去办吧,但这个又不大好再次拒绝,“呃——嘶,嗯有理。” 潘贤妃说:“我听建康回来的女侍卫们讲,岳统制才二十几岁,那岳母还能有多少年纪?兴许与太后也没有多少相差,我怕太后前往岳府太过的隆重,不如让我去。” 太后不傻,说,“你这小娘子,总是善解哀家的意思。” 贤妃得了太后的允许,带着詹七娘和二十几个女侍卫前往岳府。 一走进纪家桥东的岳府大门,便看到院门内并排摆着两只高大的木架,岳夫人李娃正率着几名宫女将纺好、染好的排线缠到架子上去,宫女在架子旁边摇动木轴,把排线从内厅、一直穿过两道门卷到前边的架子上来。 在南边的厢厅,数名男仆正在将麻丝捻线,北边的厢厅里摆着五六架织布机,穿梭声不停,从里面走出来岳府的姚老夫人。 贤妃一看,岳老夫人好像还真是不足五十岁。 潘娘子举目察看岳府的陈设,挺大的宅院里最显眼的就是这些东西,猜到陛下赐她们几千两的安家费,八成都让岳母拿来置办织布的东西了。 织架上的布谈不上精美,更说不上细致,因为径线里面每五股棉线便夹着一根麻线,贤妃道,“老夫人,你这是要织什么布呀?如果府上要用的话,只管与我提一句便是。” 岳母说,这布不是自己用,陛下给的钱太多了,要把它织成这样的布给岳飞的手下做成军衣,又耐磨又透气,不会次过官坊的。 正在织布的一个宫女停下手,对潘贤妃说,“保管它树枝子都刮不破,娘子你看这布密密的。” 贤妃看李娃,“岳夫人已有了身孕也不歇着吗?” 岳老夫人说,“她动一动才是有好处的。” 潘贤妃大受感动,也大受启发,亲自上手帮忙,一直到天将傍晚才带着人离开岳府,李娃还特别让二公子岳雷扛着大铁枪相送。 临安城中华灯初上,从岳府到朝天门足足走了七里多路,看到一路都是吆买喝卖、彳亍留连的,很是详和,也不知万一他们听说大内里只有个太后和她,那时候城里又将如何。 …… 韦渊回到府中心事重重,也不知这副重担子还要压在他身上多久,陛下和吴娘子一天不回来,他就如坐针毡,还得预备好后路,绝对不能到最后让人反拍一个贻误的罪名。 到那时太后自然会脱的干干净净,她一定会说“你们看看怎么样,哀家是不是早说过?都是韦渊不让。” 韦渊酒都没心思喝,西湖醋鱼变得寡淡无味不说,还时时提示他别忘了陛下和吴娘子的事。 他唤过来管家王柒,交待他秘密去办两件大事,而且一件都不能泄露出去。 一是在候潮门外的码头上备下大船,随时可以出发,船内多储粮食和淡水,可以支撑起走远路;二是随时关心打听城内外的传言和小道消息。 如果大捷的话,消息自然不必百姓们先知道,但若是不大捷甚至局面成危,官方的消息总是慢过民间。 这可不是韦渊自私,他是无能为力。向来是勇于任事者寡,举着道德旗子挑毛病的多。 金军在汴梁城外时,那些穿红挂紫的人里有不少人恨不得挽袖子亲手把二帝抬去金营,恨不得亲手将那些藏匿的帝姬从巷子里揪出来给金人送去,还不是为了活命?张邦昌是怎么让他们撕碎的,韦渊记忆犹新。 王柒谨慎的问,“舅爷是什么打算?” 韦渊没必要细说,更不能说是自已脱身的后路,随口道,“陛下和吴娘子若真能载着那么多人回来,也许粮草一路上早都耗尽了,韦某总得去接一接呀。” 王柒出去以后韦渊又自嘲的苦笑,那些人能回来也就直接回来了,总总共共也就五艘船,陛下没有必要单独分出一条船先送一次信儿。 即便等送信的赶到了,后边的船队还能差多远?还用的着他跑远途去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5章 初十 喝两口酒,发一阵子呆,最后昏昏沉沉,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韦渊看什么都是双影,心却未糊涂,倚在椅子里抬眼找管家,想问问他事办的如何。 屋中只有那个会做西湖醋鱼的侍女。 韦渊问,“王柒回没回来。” 侍女道,“舅爷,管家从候潮门一回来又匆匆出去了,舅爷的事情机密,奴家不便问……但奴家看行囊和打扮便知管家一定出远门了。” 这件事韦渊放心了,管家一定是安顿好了船又去探消息了,他打起精神还要喝,侍女很机灵的上前来倒酒,这酒喝着才算有了点滋味,韩州的事再一次袭上心头,韦渊坐着喝酒,偶尔翻着眼睛冥想韩州,想他的姐姐韦贤妃。 …… 临安城北,去往武康的大道上飞驰着一匹栗色的快马,马背上的人只挎着一只小小的包裹,行色匆匆,不停的加鞭。 他渡过前溪,绕过张伯英所在的安吉城,只在湖州外边匆忙地吃了点干粮,便继续打马沿太湖西岸昼夜兼程,过宜兴、溧阳,在茅山脚下的山道上留下一串清脆的蹄声。 自从金国四太子逃出黄天荡,江南一带的敌情全部肃清,沿途盘问他的都是张伯英驻扎于当地某部的巡游哨。 固定的营盘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些人好像接到命令要移军了,检查也很稀松,一看他出示的、盖着韦舅爷府上印信的东西,便立刻恭敬地放行。 几天后,此人赶到了句容,下马站在早已寂静下来的句容河边愣了片刻的神。 大宋的防御已经稳步推进到了长江一线,任何人要过江的话,已经不会有私渡可用了,他只好直奔建康城东的官渡,燕子矶。 见不到淮南宣抚司步军统制岳飞的人马,好像也没有回驻宜兴,他很奇怪,又不方便问。 因为身份非同寻常,在这个时候还罕见的提出要去江北,渡口守军不敢疏忽,一层层的飞报上去,他才得知此时韩世忠才是建康城的主人。 他被请到了韩世忠的帅厅,心如鹿撞,知道这个韩五不是等闲之辈。 没想到,韩世忠和梁红玉居然亲自出迎,又是上茶又是看座,韩世忠的一只手上只剩着三根手指,仍然拱拱手客气的问,“原来是王管家到了,韦舅爷可好?” 王管家连忙说好,韩世忠又问,“管家过江做什么?” 王柒不能说的太多,以免韩世忠怀疑,既要三言两语挑明来意,还得叫他们夫妇知道自己不能耽搁,不要没完没了的盘问。 另外,管家想起了韦渊随口说的那句话,“陛下和吴娘子若真能载着那么多人回来,也许粮草一路上早都耗尽了……” 也就是说陛下和吴娘子根本没在临安,难道两人还在建康? 他只是一位小管家,完全可以不掌握陛下和吴娘子的行踪,但是方便之处也正在于此,王柒略一寻思,回道,“我家舅爷被召入宫中一趟,回府便让小人过江,兴许陛下要看一看江北的动向和民意吧。” 梁红玉柳眉微微一挑,看丈夫,她虽然心有怀疑,但人却是韦舅爷派来的。 韩世忠也有些吃惊,“你看!连我夫人都觉出不妥了!” 王柒一惊,韩世忠道,“舅爷也太放心了,管家一个人出行又是去江北,万一有个闪失,岂非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梁红玉道,“要不要我们派两个人随行保护管家?” 管家连忙道,“不必不必,只是看个民情而已,在江北不好大张旗鼓。” 韩世忠道,“那好,本帅即刻送管家过江,并会派船于北岸恭候管家回来。” 王柒客气的谢道,“有劳将军了。” 王柒一出府,梁红玉便一语双关的道,“看来陛下人‘在’临安了,但将军刚才因何不戳破他?” 韩世忠哼了声,“他可没确切的说陛下在哪儿,或许只是在试探我们,我也判断不出这家伙知不知道陛下的行踪,但总觉着韦渊派他单独过江有些不正常,那唯一不破的法子便是顺竿儿爬它喽!” 梁红玉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陛下和吴娘子韩州之行顺不顺利。” 韩世忠说,“我们各安本职吧,”他招手唤过一名亲信来,吩咐道,“找两个机灵鬼,悄悄跟上那个管家看他做什么,不可暴露身份,如果这人是个君子还要保证他的安全。” 手下问,“否则呢?大帅?” 韩世忠咬着牙说,“只要有证据他通敌,不要叫他活着回来,你把证据给本帅拿回来便可以了,到时候本帅拿给韦渊。” 梁红玉赶紧阻止,“不妥呀将军,何苦叫手下这样犯难,万一杀错了,或是露了风声传到临安去,我们怎么和韦舅爷交待?” 手下还站着听下文,直到韩世忠说,“快去!不然人要走丢了……就按夫人说的做!”他这才一转身下去。 梁红玉嘀咕,“今日可都初十了。” …… 赵构跑的已经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先在一处三岔河口耽误了一下,左边河道往北,另出现一条河往东北方向而去。 这些人仔细辨别路上的马蹄印子和车辙,断定过去的人没有渡河,娄室还是依然走了左边。 地图留在吴芍药的船上,赵构没留意过这条刚刚出现的支流叫什么,但他还是迟疑了一阵儿,担心吴芍药到了这里会不会走差,便留下来两骑等候她。 天亮时,他们赶上了娄室拉车赶路的后队,里面果然没有娄室。 对方的马队也不停,有人还朝他们开玩笑,“是不是西路副元帅的六位夫人不好侍候,被夫人们赶下来了?” 赵构不理会这些人,带着自己的人超越了他们。 西路的人们不服,“果然越王手下的人逃跑时都很麻利,追上他们,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身后,马蹄声还是渐渐的落远了,传来不服气的话音,“要不是拉着这些碍事的车子,你以为我会跑不过他!一群可耻的败兵,这一会儿倒能了!” 赵构不敢耽搁,对这些人的鼓噪充耳不闻,张宪在皇帝的身后道,“陛下,我有一言。” 赵构接着跑,扭头看他,让他说。 张宪说,“娄室骑兵有两百人,我们一百人,眼下他这两百人分开了是个机会,反正早晚要摊牌,不如先干躺他一半。” 赵构明白张宪的意思,不过这里是金国地面,远处打樵、放牧者偶尔可见,他这五艘大船太招摇了,你不动手恐怕都有不少人好奇呢,只要一动手消息也就长了翅膀。 正是因为这个顾虑,赵构几番动过此念,几番又强制着按下了,他对张宪和高宠说,“再往前走走,找找机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6章 骗子 又跑了二十几里路,树丛一开,河岸上忽然现出个渡口来,树下是圆木修成的结实的栈桥,一只大船正靠着岸呢。 渡口后边的树丛里人声杂乱,一小队金军趋赶着不少的人跑到开阔处来。 一个头目正在喝斥着他们,“都快一些,娄室元帅的人可都到了!要是误了元帅的大事,你们哪儿都别想去了,都把你们卖到夏国去做苦力!” 头目看到了骑马跑近的这些人,招着手问道,“你们是娄室元帅的手下吗?” 赵构驰到了近处,才轻轻一拽缰绳,坐骑改为碎步向前小跑了几步才停下,身后一百骑兵也纷纷站住,谁都不说话。 岸上站了六七十个装束各异的青壮百姓,二十个金兵忙着圈拢着他们在渡口上集中,对后到的这些人见怪不怪。 头目又问,“说话!你们怎么没带着马车?县尉说你们有马车。” 赵构这些人没带着旗子,旗子都在船上挂着呢,除了旗子和车子,同样是一百人的两支马队还真是不好分辨,听上去连马蹄音都相当,难怪对方要这样问。 赵构不答,问他,“元帅是怎么吩咐你的?” 头目道,“娄室元帅一日前行到这里时,好巧在这里遇到了我们县尉大人,他是元帅的旧属!元帅委托我们集中流民六十个,体格要好,要能跑,然后到渡口上候着,单等你们一到便将人交予你们,还要按元帅信中的意思帮你们渡河。” 赵构眉毛一挑崩出两个字,“信呢?” 此人公事公办,问道,“我是辽滨县,县尉耶律白撒大人的手下,我叫……但你是何人?我怎么相信你?” 赵构道,“马车十二乘,都在后边跟着呢,片刻间就到。” 马车的数目一点没错,正是十二套,头目从怀里掏了信,往上一递。 赵构心中奇怪,娄室跑的匆匆忙忙,居然还用信遥控身后的手下,也不知这个西路副元帅的脑回路是怎么画的。 他接过信急忙展开一看,还真是一张图,画多字少,看来是娄室在途中匆匆而就的。 上边画着分岔的两道河,一座渡口——便是脚下所站的地方——一个粗重的箭头穿过渡口、斜插到了另外一条河边去,然后示意沿着河还往上游走。 若非在图角上盖着副元帅鲜亮的印信,赵构认为这就是个半疯子的涂鸦。 头目凑上前,指着图对蒲里衍解释说,“元帅让告诉你们,人到了以后,八十骑仍旧沿着原路轻装驰去韩州,再分出二十个骑兵来,和旗子、车子、连同这六十个人渡到河那边去。” 他回身,指着河对岸很远的地方说,“看到没有,过了辽河一直走到浑河边儿,然后顺着浑河再往北走。” 赵构顺着他的手指,透过岸边的树木间隙向东方遥看,只看到压伏在地平线上淡蓝色的远山,看不到河,不过料想自己不久前经过的那条岔河,应该就是浑河了。 赵构看着娄室的图问,“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头目说,“一直走到沈州去……可你们也没有旗子。” 赵构头都不抬,说旗子也在后边呢。 头目释然说,“那可就都能对上了……你是不知道啊,我这点人都等了你半宿……县尉吩咐说,只要到了沈州城外,这六十个人随你们怎么处置,而你们要带着车,早的话便经陆路去韩州接应元帅,晚的话,也可以在沈州等着元帅前去汇合。” 赵构问,“就这么一条小船儿,人和车要什么时候才能渡完?” 头目胸有成竹,“这个渡口是辽河上最大的,船也是整个辽阳府仅有的最大一条,你居然还嫌小!就你的这些人、车要渡过去,也就是十几个来回。” 别说十几个来回,即使在这里多渡上四十几个来回,吴芍药的船队也许才走到三岔河口。 如果赵构在岸上没留下两个人,她只是站在爵室上了望,人地两生,远处浑河边又是旗子又是车子的,吴芍药十有七八要被他们引到沈州去。 到了那时,娄室的人经陆路由沈州去韩州可能要绕些远,但毕竟还能到。 这些大船可去不了,船队只能从浑河再返回到河岔一带、进入辽河再接着走。 到了那时说什么可都晚了,再者,沈州城中忽然见到这些船从浑河上冒出来,难道不会盘问一番?两下里一耽搁,娄室在韩州可就太从容了。 这个骗子!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留他了。 赵构看着这个毕恭毕敬小头目和他的二十个手下,觉着他们有点可怜。 娄室可能以为,手下只要看到了他的图也就猜到了他的意思,托付的县尉又是自己的旧属,因而瞒了他们太多的东西——也许娄室也不想叫无关的人知道他谋算过四太子。 赵构笑着问,“娄室经过这里时,就没和县尉说过别的什么事吗?” 头目一愣神,然后才拿定主意说出了一个秘密,“元帅答应县尉,只要这次助你们把事办好,他便赏县尉一个重昏侯的妃子,带一个宋国的宫女给我,那可真是快活了,” 赵构冷着声打断他,“一句也没对你说过四殿下吗?” 头目站在赵构的马前,很是疑惑,仰着脖子还在问,“听县尉说,四太子在黄天荡被小宋赵构打的大败而回,十成人马丢了四成,四太子负了重伤,人已奄奄一息恐怕难活了,是不是真的?” 赵构抬手就是一斧子,“告诉你也晚了!” 这是个冷不防,离的又如此近之近,居高临下,说的好好的就动手了。 只听“噗!”的一下,小头目在腾起的血雾中一头栽倒。 赵构在马上刚一举大斧子,高宠和张宪已经各带一队人冲到渡口边去了,左右一兜,辽滨县的二十个金兵怪叫着、最多只跑出去二十步远,眨眼间全部放倒。 六十个流民没有一个敢跑,因为想跑的都躺下了。 赵构问,“你们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县里人?” 有人央告道,“大王不要杀我们,我们都是从河北磁州一带硬被迁来的,原说给地地也没给呢,反倒有好多人被他们卖到夏国去了,三个壮劳力卖一锭银子。” 赵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件麻烦事,这些人不能杀,也不能放。 再耽搁一阵儿,后边娄室的人便赶到了,骑马赶着几架车也慢不了多少。 张宪已有些急了,提醒道,“陛下,后头不还有一百呢。” 赵构还在迟疑不决,看着这些人问道,“既然是磁州一带迁来的,那我问你们,建炎初年,河北磁州一带曾有一支很有名的民间义军,能说得出它的名字来,我便不杀你们。” 这些人为求生的愿望所趋使,也不用细想,便异口同声回答,“这个都知道,在磁州一带的是河北山水寨义军,人多时到过六千,还和官军收复过磁州!” 没错,建炎元年五月,刚刚登基的赵构命令统制官薛广、张琼,率军会合河北山水寨义军,共同攻打过磁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7章 野渡无人 赵构面色一缓,朗声道,“我不会杀你们了,但需要你们帮帮手,先将这些死人给我搬到渡口后边的树丛中去,用浮土掩盖地上所有血迹,务必不要露出马脚来。” 人们兴奋了,纷纷问,“然后就放我们走么?” 赵构指了指河边的那条船,“对不住了,我们要做的事情绝不容泄露半点消息,因而你们还要辛苦一趟,暂且登船随我们同行,等我们回来时,有谁想离开都可以,但是辽滨县里有人若问你们时,请记住了,我们是大金国东路元帅四太子的手下,若有谁想重回河北的,可以坐船与我们同返,我们绝不食言!” 身后,风中已经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蹄声。 高宠喝道,“都动手吧!” 六十个河北流民跳将起来,两人一个搭住倒伏于地的死尸,一趟便抬了个干干净净,回来后立刻和其他人捧了浮土,盖住那些喷溅在地上的血迹,不一会便弄好了。 高宠抬铁枪一指,这些人没有一个迟疑,纷纷跳上船去解缆离岸,无声划向岸边的树丛后边,很快再无半点动静。 接下来赵构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刀真枪的对砍? 这个地方是河坝上一条狭长的林荫路,宽阔处也就是渡口前边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两百个骑兵真要是搅到一起缠斗,恐怕彼此回个身都很难。 张宪说要干躺对方这一百人,就是想一个活口不剩,赵构直到此时还心存着怀疑,两边力量相当,他认为自己这方突然出手,利处也就是打他个措手不及。 能歼敌大半赵构便很知足了……但是形势也不容出现漏网者……有些难度。 渡口空地边的树林前面,搭着一座四面无挡的木棚子,张宪指指它对赵构道,“请陛下到里面暂歇片刻,这点小事不劳陛下出手。” 赵构低头看看自己的大斧子,弓在吴娘子那里,他提马过去,木棚里面有张落满灰土的方桌,一个长条胡凳,赵构坐下后心中仍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连壶茶都没有。 那些人可没闲着,高宠短促的命令道,“去割两根缆索。” 渡口上不缺绳子,两个人闻令跳下马跑到栈桥上去,挥刀砍了两截缆绳,又飞快地跑回来。 这段林荫道通直的地段只有两百来步,两百步开外路便一拐,树丛后只有蹄声传来,而这一端,木棚中端坐着手扶大斧子的大宋皇帝。 绳索拿回来时,高宠已骑在马上,探着大铁枪在路的两端各划了一道足足三寸来深的土沟,土沟横贯着路面,两边各是一棵粗壮的大树。 蹄声隆隆,敲在赵构的心尖上。 他只看高宠一挥而就,也没费什么力气,但枪尖划在车碾马踏、早已异常坚实的路面上,就像是在剞大汤黄鱼1。 与此同时,所有骑手鱼贯着从木棚后边的树林里跑出来,马都留在了林内,声息皆静,而他们只持着弓箭、刀枪徒步奔将出来,动作之快,赵构目不暇接了。 从中跑出来六个人,和先头砍绳子的分作两班,四人一班将缆绳分别埋到土沟里,用脚踢着浮土飞快的盖好,伏身再拿袖子一拂,路面平复如初,然后两人一个绳头,跳入树后的草丛里。 路边风拂叶动,宛若无人。 蹄音震动,呼喝声就响在树后,就像奔命似的。 但赵构仍在频频点头。 那些下马者也不知道是何时不见了,张宪也不知藏到了何处,料想林荫路上疾驰过来的人在仓促之间,根本不会觉察到异样。 赵构只听到身后好像有匹马轻轻喷了下鼻子,还来不及回头看看是谁,娄室那一百人便从拐弯处轰隆隆的冲了出来! 两百步远,快马瞬息即至,伏鞍者的目光、鞍韂上铜饰的颜色都能入目,这些人跑到近前,才看到了木棚里的赵构,一愣神,第一道拦马的绷绳破土而出! 跑在最前面的六七骑失蹄扑跌,人从鞍子上重重抛出去,前边的又绊倒了后边的,人仰马翻,砸在一起,“哎呀”之声顿起。 后边还有一道绊索! 马的惊嘶和人的闷哼交杂,赵构满眼都是蹄子和脚,又听到身后一声响亮的呼哨,路边的草丛里,近一百名持弓弩者立刻长身而起,将箭激射出来。 那些还算灵活的骑者突遭变故,好不容易控制了马,六十来人拽着缰绳还不知往前还是往后,近距离射出的利箭已经飞到了。 一个人哪怕只射三支箭,这么多人全朝着马上人招呼,在这么近、这么狭窄的地方,骑兵就是活靶子,中箭的惨叫着落马。 仅存的十多骑又往来路上逃,但队伍的后边跟着疾驶而至的马车,赶车的拉缰,后车再撞上来,几架马车一下子塞住了去路。 张宪居然带着两骑从车后飞马冲出,刚刚跑到车边的一个马上金兵被张宪一枪刺落,眼都没眨,跟在他后边的人,只在虎头枪上招架了一下,又中枪落马。 随后,张宪撵着往赵构这边逃来的七八个马上金军,寸步不舍,从背后再刺掉一个,地上已经有仓皇着爬起来的,又被他枪扫马踏的一跑而过,高宠挺着大铁枪从赵构身边冲了出去。 原来是高宠一直在赵构的身边,赵构再次点头。 路边,射过箭的宋军把弓一丢,一声不吭挥舞着刀枪纷纷跳上路心…… 直到这场遭遇战兼伏击战结束时,赵构才领略到张宪那句“暂歇片刻”是什么意思。 本来应该是一场妥妥的遭遇战,转眼之间被他们变成了伏击战,而且宋军零阵损,全歼娄室一百骑兵。 河中的流民再被高宠叫出来,他们的任务是打扫战场,这些人上了岸大惑不解,东路金军在西路元帅的身后痛打了西路金军,下手还这么狠辣无情。 打扫战场也够无情的,横七竖八倒毙者的外衣、皮甲被高宠命令全部扒下,连先扔到林中的二十几个一并作此处理,然后才在林中挖坑掩埋。 六十个流民也被高宠命令换上金军衣服,敢拿刀的也拿上一把,之后再回到船上去待命。 这些人言听计从,没有一个反抗,心里闪烁着一个不大明晰的判断,这真是四太子的人吗? 高宠手下的人回收战场上的刀枪箭支,自己的箭入壶,多余的箭连那些刀枪、盔甲全都丢到马车里,车里居然有这些人吃剩的一片半烤羊,军士们将半片扔给船上吃,一片自己分食。 赵构和高宠、张宪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皇帝对这场战斗相当满意,总觉着应该勉励两句,点着头说,“如果我们起身离开,这座号称辽阳府最大的渡口,就像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来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8章 说战 只是喝掉一盏茶水的功夫,一百个人全歼了另一百个人,缴获战马一百匹、马车十二架、旗子一面,而自己无一人阵损。 对这样的结果,赵构说不惊骇那是假的。 这些人应变能力之强、动作之敏捷、战法之娴熟大出赵构意料。 高宠只说了句“缆索”,手下人便明白了主将的意思,再换个别人恐怕还要愣目愣眼的问问绳索割多长,要干什么用。 张宪的虎头枪一指,这些人便知道要埋伏起来,不论是伏射还是冲出,章法清晰可循,丝毫不乱。 原以为这些人还要迎着金军直接冲上去挥刀相搏呢。 高宠说,陛下你说的那样打法岳统制没少带我们打过,但要分什么情形,比如狭路相逢,比如要救百姓,比如要牵制住敌军达成什么目的,但更多的时候首先要保存实力。 不然一战便将人拼光了,下一战怎么办?人拼掉了再补新的除非万不得已,但战力可就差了不止一截。 张宪插话:岳统制说过,一个敢拼命的兵危急时分能够带动二十人奋勇向前,他们由一个胆怯的平民,成为勇士需要很长时间的磨练,但死却是一眨眼的事。 身为将领不是带着他们蛮冲蛮杀,而是要鼓舞他们、合理安顿他们,发挥他们最大的力量,再让他们带动胆怯的、没经验的同伴慢慢也成为勇士。” 他笑笑说,“岳统制拿他们都是宝贝,毕竟他们都不是贪图军饷才来投军的。” 赵构直到现在都未见岳飞一面,但岳飞的兵却已随着自己赶到韩州来了,还有高宠和张宪两员大将。 军士们正在渡口上做最后的清理善后,马上就好了。 赵构还有些功夫,很是欣赏地看着高宠,张宪,两个人的身手直到今天才真正看到了,果然名不虚传。 他问高宠,“如果有机会,金兀术能在你面前走几个回合呀?” 高宠想了想,“几乎没有任何机会。” 赵构还是有点吃惊,高宠道,“末将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同金兀术单打独斗,我们若是在一处厮打,两人的身后不知道有多少神箭手在瞄着对方,很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赵构兴致未减,“但总必有狭路相逢的时候吧?” 高宠看了看赵构的斧子说,“骑兵相搏多半没有超过三招两式的,因为一冲之间便过去了,死伤已分。 张宪说,“骑兵可不能站,刚才的两道绊索便是叫他们停下来。” 高宠说,“末将碰到金兀术这种情形,多半乱战时才可能有——你错过了这个人、迎面还有别的敌人,马前两个举着尖枪的小兵同样会重伤你,他可不管你是兵是将,生死关头只分敌我,只有勇怯和强弱。但末将试过金兀术的力量,一旦相遇仍会仔细应对,相信我不会吃亏。” 跟着张宪从马车后边冲出来的两个骑兵,正是赵构留在河岔口给吴娘子指路的,这两人指了路,本来要即刻追赶前队,又怕娄室那一百人起疑心,便上船同行了一段。 这些人夜里停车拴马,在岸上点起篝火烤制猎物,船队赶上来时他们正好吃饱了动身,还突然加快了速度,两人这才上岸尾随而来。 赵构从两人口中得知吴娘子的船队已然经过了河岔、拐进了正确的航道,他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便是下一步的行动。 赵构抖了抖娄室那张图说,都看到了吧,娄室一边赶路,还能随手给我们设置障碍,虽说他这次的举动多半是巧遇旧属,临时起意,但人倒有多难缠? 看来娄室的计划是从韩州带上人,然后再从沈州退回,赵构略略一想,便意识到娄室这样的打算简直称得上万无一失。 如果娄室在韩州的事情办的顺利,也许无须再碰到四太子的船队。 如果不顺利,娄室在韩州有了耽搁,那么就算走沈州的计划被蒲里衍知道了,蒲里衍要怎么做?那时无论要拦、要追,必须要分兵去走陆路,到那时,蒲里衍恐怕还要想一想,为了几个人搞这样的分兵值不值的了。 娄室充分利用了他的优势,骑兵绕个远也能快过船队。 赵构恨的牙都咬酸了,张德远在陕州碰到娄室,混的该有多惨不必细想了。 既然已经知已知彼,接下来怎么应对? 张宪分析,“娄室一日前便从渡口经过,路程上我们落后他一日,再算上渡口这一战的功夫,也就多费了半个时辰,娄室也快不过我们多少。” 赵构下了决心,“朕就原路去撵娄室!” 有个叫张二哥的跑过来,方才激战时那些车篷子上也没少插箭,他在最后一架马车的车篷子上拔下来六七支,里面有一支很不寻常。 皇帝从他手中将箭接过,发现箭竿儿上系着一块窄窄的白绢布条,很不起眼,但褶皱里有字。 赵构将绢条儿解下来,慢慢捻展了,才看了一眼,眉头便立刻拧了起来。 他将绢布条儿递给高宠、张宪传看,上面只写着五个小字:船上是宋主! 船上是宋主! 赵构直着眼睛半晌都未动上一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果自己没有先发制人,换作被这些人先看到此箭,那会是什么后果? 知道船上是宋主的,一定是船上人。 高宠说,箭是船队赶上娄室这支小队时,借着天黑射到车篷子上去的,好在他们正忙着吃东西,吃完了又赶路,这架马车又跑在队伍的最后边,这才没有惹出麻烦来。 赵构又面临着一个问题,要不要返回船上将这个人找出来。 如若放任此人,说不定接下来在一路上还会坏什么事,不过那样做的话势必要耽误行程,娄室必将走的更远。 后赶到的两个骑兵中有一个人,他向皇帝回禀说,在船上偶然听说金国的那位二王妃射到过一只野鸭子。 赵构知道二王妃朝岳云要弓这件事,闻言恍然顿悟,主意也就定了。 他见到这个女子第一眼,便有个说不出来的预感,认为她远比四王妃和八王妃有主张,一定是船上的人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被二王妃识破了。 除了她不会有别的人。 这块白绢也只有女人贴身的衬衣上才会有,只要提示一下吴芍药,再叫岳云留意此人,想个什么法子将弓给她要回来,料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追娄室才是根本,赵构马上安排起身,马队继续向北疾驰而去…… 吴娘子带着大船,沿河道鼓帆前行,十几里的地方便有村庄,茅屋巷陌,牧群野花在蓝天下很是好看,她禁不住感叹,如果满世界都是这样太平,那该多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99章 开小作坊 河岸边就有放羊的少年,拎着鞭子站在那里看他们,“好大的船呀!是越王的船!”对岸有骑驴赶路的老者,不知道看路,只顾扭着脖子往河心里看。 吴娘子对船工说,“也许很快,我们从这里经过的消息便会传到他们县里去了,我们还能不能再快些?” 船工说,“吴娘子你自管放心,已经不能再快了。” 吴娘子说,“悄悄知会各船的军士们,都记住了我们是金军,是越王殿下的特遣船队,一要多多谨慎,别因小事露了底细,另外也不必缩手缩脚见不起人似的,那样反而招疑了!” 从九哥上岸,一直到目前为止只有他的两个骑兵回来过一趟。 吴芍药虽然担心岸上,但苦于自己这身行头,不能抛头露面,恐被后边大船上的三位王妃们看到。 中午船队到了一处,树木比别的地方茂盛,渡口上空无一人,栈桥上也没有船只,但吴芍药感觉荫翳林子后头弥漫出一股肃杀之气。 船驶近了才看到从岸上的树丛后头闪出来骑兵五人,朝着船上招手,吴芍药看着前头那艘楼船靠住了栈桥,马统领亲自登岸上去。 很快,马统领再次上船,借助跳板到吴芍药的船上来,神情极其严肃。 他告诉吴娘子,娄室拖后的那百十来人已被陛下一个不留地干掉了,人都埋在渡口后边的林子里。 现在岸上有一百匹马,十二架车,都是陛下留下来的,陛下手中没那么多人,带着它们没法儿追赶娄室。 吴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急着问,“陛下的人中有没有伤亡?” 见马统领很认真的摇了摇头,吴芍药觉着有点不可思议,但心已放下。 五人传了陛下的话,陛下说这些东西不能长时间滞留在渡口上,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有生人来渡口,一个不留神可能就惹出麻烦。 马统领的船上有御营司的步军侍卫一百八十人,含着赵构和吴芍药从临安带来的五十人,还有韦舅爷到海上寻找皇帝和吴娘子时带过来的一百三十人,人人都穿着金军服装。 吴芍药略一寻思,便决定船上留下八十人,马统领率一百人上岸,继续打起娄室的旗子,骑马带着车子紧随陛下。 还有一件更大的事,就是那块写着字的白绢,吴芍药接过来又惊又气,对马统领道,“你叫那五人转告陛下放心,一个二王妃我说捆起她来就能捆起她来,再也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看着马统领离船,带着手下一百人十分迅速的下了船,再列队驰走了一阵子,吴芍药这才命令开船,她想尽量不让后边的王妃和娄室的夫人们看到岸上。 九哥干掉岸上一百人的消息只让吴芍药高兴了一阵子,“内奸!”她一边嘀咕了一句一边想,其实人家也不算什么内奸。 果然九哥说的没错,最有心机的是这位二王妃。 那么接下来怎么对付这个二王妃? 九哥走之前没留什么指示,不是因为走的急,就是认为事态还不算严重,认为吴芍药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吴芍药寻思,是把写着字的白绢往二王妃的面前一扔直接揭穿她呢,还是故作没有察觉,仅叫岳教头在暗处牢牢的盯住她? 前一个方法解气是解气了,但本来彼此心照不宣的事儿也就彻底挑明了,另外两位王妃和六位夫人、十多个侍女还不得炸了窝? 她琢磨着,这些女子中大多数承受力也是有限的,以二王妃的狡猾来看,二王妃也不大可能将自己的发现公开宣扬,因为后边倒数第二艘大船上一直安安静静的,并无喧哗和哭闹。 船虽然在河中安安静静地前进,吴娘子可没闲着,拉着扈三娘和王妟商量对策,在到达韩州之前怎么和这位二王妃斗智斗狠。 两位侍卫队长都很惊讶,嘴半天都合不拢,一致说这个消息要尽快叫岳教头知道,“再提醒岳教头一声,设法将二王妃手中的那把弓收回来,”扈三娘说。 王妟担心这样做的话无异于将事情挑明了,不好办。 吴芍药说,“我觉着王妟的话见些道理,先看看再说吧!只要二王妃不挑明,那我们也不挑明,叫岳教头小心便是。” 很快岳云便从后船上悄然传过话来,王妃没什么异动,娄室夫人们也很稳当。 岳云说了他的看法,与吴芍药她们商量的一样,暂且不动二王妃。 看上去二王妃跟没事人一样,神色上也没紧张,估计她认为自己没暴露。 往岸上偷偷射过那一箭之后,估计二王妃也在暗暗地等待消息,娄室的人收不到她的信,她不大可能妄动,即便收到了信,在娄室未掌控住这些大船之前她也不大可能妄动,因为她们都在宋军的手心里握着呢。 如此一来,岳云更不同意收回二王妃的弓箭,宁愿他自己多提防一些,岳教头说,“反正连那些马车都成了我们的,就让二王妃枯等好了”。 一天的光阴就这么快溜过去了,还算平安无事。 黄昏时分,吴芍药的船队赶上了六十个流民的船,原来号称辽阳府最大的船才这么大个儿,贴到楼船底下无论站到楼船的哪一层都看不见它。 吴芍药又是一番好奇,不知道九哥在那样短的功夫里使了什么法子,也没人看着这些流民,他们就老老实实地划着船、按他的意思顺着辽河往上游走。 而且一边驶船,还拣完整的三十三套金军军衣、洗去了上边的血迹送上来,送上来时已经晾的仅有一点点潮了,说是蒲里衍吩咐他们的。 吴芍药对两个手下说,“总算聊胜于无,你们说呢?” 辽阳府的“大船”再是怎么拼着命的划,也赶不上楼船的步调儿,御营司的头船想了个办法,拿缆绳将它挂到了船尾,拉着它一同走。 这条船夹在两艘楼船的中间,流民们用不着再费力气,初遭变故的惊骇也渐渐平复下来,话也多了。 吴娘子的人躲在庐室的拦板后面不必露头,就能听到他们的议论。 “兄弟,你能不能给我说句实话?金国四太子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好心?谁不知道迁我们北上是金国狼主的旨意?他怎会再将我们送回河北去呢?” “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正奇怪呢!四太子胆子再大也不可能逆着金国皇帝的意思行事。” “再说那个拿斧子的金军头目是什么官儿?他能不能做的了四太子的主?” “这些人狠是狠,你没觉出那个拿斧子的对我们很仁义?真拿我们当生人还敢叫我们拿刀?” “唉……你没听他们说金兀术在黄天荡损了四成人马,这是拉我们去充军的……那我也想回河北,我恋故土,他只要不卖我们到西夏去赚那二十几锭银子我们就该跟他回去。” “回河北替金人打仗吗?我宁愿开他的小差儿,去找找我爹和我妹子……” “祸从口出!瞎哔哔什么,不过我倒觉得……你们看的都不准,看看我们坐的船,再往前后看看,这像是金国人开小作坊的架势?一条破船撑一府的门面?但我可不乱往下说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0章 说什么来什么 船工们把这些话朝吴芍药禀报时,吴芍药听出他们虽有这样那样的疑问,但赶他们下船也不大肯走,吴娘子有这份自信。 靖康之变,金主不但要钱要东西,人也要,当年就下令迁河北青壮民众北上,填实北方土地,若有执意不肯迁移的,还要严厉征讨。 吴芍药恍惚的听说过,元年四月1时金人下令废止了本国人同姓为婚,那些原本因为不务正业而卖身为奴婢的金人都放还了平民身份,还不就是人多了,奴隶和劳役多了。 也难怪船上的河北流民们会那样说。 她和王妟伏案看那份从金兀术手里夺来的地图,对王妟说,“到韩州的路我们已经走了一半了。” 她抬头看北方的天空,那里显然又变天了,黑暗中,一道道闪电照亮了云隙,于是又轻松地对王妟说道:“你快看,恐怕我们的真龙又发威了!” 她看到王妟脸朝着北边,也像是在看那里的天色,但没应话,于是又问她,“我上次在淮河上和你说的话,你和她们说过了吗?” 王妟好像刚刚回过神来,怔怔的问,“什么话?” 然后才想起来了,吴娘子在淮河上曾经对她说过一句,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吴娘子会请求陛下给她和扈三娘、詹七娘和艾十一娘名份的事。 王妟红着脸说,“我怎么知道娘子那会儿是不是心血来潮呢?怎么敢冒然同她们说,万一你变主意了呢?骗人的可就是我了。” 吴娘子说,“怎么会,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陛下很喜欢你的。” 王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我可没看出来,这话说的是娘子你自己吧。” 吴娘子看着王妟,“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多大了?” 王妟说,“怎么呢?真要和陛下去说呀,今年我虚着说是十九岁,不算虚的也是十八岁了,你快去与陛下说吧。” 吴娘子故意板起脸说,“那你比我大,将来你得了宠,可别忘了提携我。” 王妟感觉无论如何都接不了话了,正好扈三娘也进来,身上穿着宽松的金国军衣,头发盘到帽子里,两人伏着身子看地图。 辽河在这里被东驼山挡着,往东北折去,河道也变得弯曲起来,在山谷里迂回而出,山谷中最狭窄的地方看上去也就十来里地的光景。 扈三娘指着山谷的尽头对王妟说,“陛下说,这条山谷有六十里远,我们走到尽头,就是这里,两艘大船就得停下来了,但楼船尚可再往上游走一段儿,然后就得上陆地了,陆地上到韩州还有四十多里远。” 王妟道,“陛下和你说的可真细致,你今年多大了?” 扈三娘没回过味儿来,还没心的说,“陛下想的都是大事,哪里顾得上问我多大呀。” …… 辽河乃是北方很知名的一条大河,水流洪大,前后连绵五府之地,沿岸数不清的住民都要以它为生。 为防河汛相袭,那些村镇离河都不算近,但过于远了取水又不方便。 因而在距河七八里、四五里、十来里的高阔地带、山凹里走着走着便会冒出个村子来。 久在河边走,哪得无人见? 北方人稀,金辽相战多年,门庭频换,连疫病都无人问津,人口必然消减。 地方归了金国以后,第二茬儿人还没长起来呢,金国又同宋国连续开战,很多村寨、猛安里的壮年都在军中。 赵构率众驱马前行,在河边偶尔见到的多是担水洗衣的女人、放羊的孩子和老人,这些人看到马队便匆忙离开河岸躲避。 只要看看他们的眼神,赵构就知道抵达韩州简直是越快越好。 这里又没有战事,一支上百人的精干骑兵忽然出现在这里,已经够惹人注意的了,说不定便会有人将他的所见报告给当地官府。 别忘了后边还有西路副元帅娄室的一百骑兵,万一哪个官员多事,再跑来探问一下,只要不傻便会感到奇怪——我大金国的东、西两路征宋大军不往南去,怎的还往北来了? 还能保得住县里不往州里报? 赵构一边走一边说过他的担心之后,高宠和张宪便给他开心,高宠说,“陛下,没妨碍!地图上标的明明白白,随便哪一城的守备也没多过去一千人,不服就干呗!我们合到一起兵力也能够半千。” 张宪说,“末将不是轻敌,金军的强兵都摆到锋尖上去了,这里是他的后方,战火熄了也有几年,末将猜到他摆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之兵,武功唯快不破,我们只要够快,说不定从韩州接人走了,他们才整好队伍。” 北上的这些日子,赵构发觉高宠和张宪以及他们带的这一百人与自己混熟了,言辞和态度上少了拘谨,比初见时亲热了很多,这正是赵构求之不得的。 他也知道,两员大将对自己的态度有这样快的转变亦是有原因的。 一个深居大内的皇帝,敢带着一群女兵、和战斗力说实话并不怎么叫人佩服的御营侍卫们,拿着菜刀弓箭摸黑跑到淮河上去。 不但将金兀术费尽千辛万苦、带回江北的财富一把夺回来,还能刀对刀地干掉金兀术手下六个直属孛堇,连四太子的死里逃生都算是出了个大意外,这样的胆略和战略意识一般人是不具备的。 淮河一战恰恰选择了金军最为懈怠和疲惫的时机。 谁不愿意跟着个强主奋斗。 此时此刻赵构除了感谢张伯英,不会感谢任何人。 正是因为张伯英一个兵都不出,让赵构在吴芍药,大臣,女侍卫,尤其是刚刚见面的岳教头面前有失颜面,才在火气拱上顶梁的那一小会儿里做出了亲征建康的决定。 但是这段小插曲已经不方便和高宠张宪说了,两个人的开解反过来还给赵构提了不止三分的英雄气慨。 他拿马鞭子指着远处,闪着炯炯的目光对两人说道,“魏武挥鞭那算昨日之事,朕与诸君的志向应该远不止是去韩州救几个人,你们放眼这里,看看哪一处不是我汉唐之故地、丰镐之所封?唐太宗走过的地方,朕要走!薛仁贵到过的地方,你们也要到,他没去过的更远的地方,你们也要去!” 高宠和张宪很受鼓舞,骑兵们也神情一振,蹄声得得加快了速度。 张宪在皇帝身边低声道,“陛下,说什么就来什么。” 皇帝道,“那是当然!朕说过的这些将来都会拥有!” 张宪道,“陛下你看看……前边过来的那伙儿人像是金国的官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1章 元帅有令 赵构连忙往前方看,三百步的光景,就在拐弯处的一棵大树底下,很不起眼的站着六七个人,若非张宪提醒都留意不到。 马队未停,一驰而至。 赵构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们,为首的五十几岁,清瘦,头上戴着幞头,一身陈旧的绿色官袍,一条棻石腰带1,上头缀着的彩石丢了几颗,一双乌皮靴的脚尖上已经踢掉了漆。 赵构一手拽缰让马停下,一手将金雀开山斧斧头朝上往上又举了举,坐在马上昂然未动,皱着眉头看这些人。 为首的这人腰微微地弓着,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他迟疑着迈上两步,作个揖说道,“将军们请留步,小可是辽阳府,贵德州,奉集县县令,有话打扰。” 赵构这才正脸对着他,目光却傲慢的超越了他的脑罢回回身,示意身后一个县差,递上来一张两尺长的白纸告示,赵构不看内容,猜都猜的出上边写了什么。 他只看公文后边落盖的印信,黄褐色的印纹中显示着六个字:贵德奉集县印。 赵构说,“你县里人不够为何不从州里调,娄室为什么这么好心还要助你护桥?再说你这印还是辽国的呢,名称倒是这个名称,刻的却是辽文。” 高宠和张宪也在赵构身边伸着脖子看。 首先一个,告示上的印色不是硃砂红,而是褐黄色,看起来不如红的醒目,上边的字真的是辽文,但他们可不认识写的什么。 两人对看一眼,连这个也瞒不过陛下。 赵构从十年前便博闻强记,日诵千余言,认得几个辽文并不算奇怪,此刻他想的是,不得不又在这儿耽搁一下了,他心中暗暗发急。 要是对这几个人玩硬的倒也能行,总比对付娄室那一百骑兵容易,只要掐着脖子往水里一摁也就成了。 只是极有可能因此惊动贵德州府。 他们往韩州去或许没什么事,但赵构料不准回来时会出什么状况,死个县令可不算小事,这个萧县令来之前有没有先通报给贵德州? 娄室是一位连连奏凯的西路副元帅,他在地方小县的眼里有如军神,军神发过的话,就凭眼前这个谨小慎微的旧辽小官儿,怎么可能不往州里面报? 萧三山不以为然,说,“贵德州里已经说过了,上头正要给我们换印信呢,本官和属下这些旧行头还都是辽国的呢,也都要换……但你们不是元帅的人?” 称呼不再是小可,一下子改成了本官。 赵构将金雀开山斧的斧头侧着、把它举到县令的下巴那儿,斧背上栖的那只金孔雀黄灿灿的,独一无二,“县令没见过它,总听说过它吧?” 萧县令眼睛瞪大,结巴着道,“你,你,原来你是,四……” 赵构大喝一声道,“娄室那个王八蛋敢私离前线,跑到奉集县乱发号令,他在这把斧头跟前什么都不是!我告诉你,我们是东路元帅越王殿下的手下,后边二王妃、四王妃、八王妃乘坐的船队就要经此地去往咸平府!” 说罢一夹马腹直接撂下这些人往桥头驰去。 县令在后边一溜烟儿地追着,扬着手喊,“将军等等我,等等我们——” 瞬息后已驰到了桥边,这是一座原木平桥,桥面的宽度可并行两架马车有余,粗壮的立木做的桥桩,一直从河底撑上来,上边是木板铺的桥面,圆木的桥栏,看着异常结实。 萧三山说的没错,这样的一座桥价值不用多说。 再往北就是山谷了,桥恰好建在山谷外的平坦地带,看来是过河的唯一途径。 萧三山还在玩命地往桥头跑,也许他原以为这些人是帮忙守桥的,或许是为了对娄室的人表示恭敬,过桥后又走了那么远去迎。 高宠往身后看看,急切地问道,“陛下你说这可怎么办?干了他们很容易,但就怕回来时可能有来自贵德州的麻烦。” 张宪也犯难,嘀咕道,“比娄室那一百人还难对付!留着他们就更不能拆桥了,不等贵德州来人,他就跑去报告了!” 赵构说,“韩州那些老幼走到这里来太远了,耗时也久,拆桥动静小不了,人也不能动,不然贵德州随便来几百人往这儿一扎,我们的退路也就不保了!” 说话间,萧县令已经飞步赶到。 他跑的脸色黄白上气不接下气,站在赵构马前很不连贯地说,“东路元帅……和西路……我谁都惹不起,但但是……桥是我们的!没这座桥我一个奉集县便分作两个奉集县了!” 他板了板脸,气息也稳了,下着狠心道,“没有桥税都没法收!收不够税用不着越王殿下砍我,贵德州先要我的老命了!” 张宪晃着枪威胁,“但三位王妃就要从这里过去!” 萧三山道,“王妃们的船过不去还可以走陆路,我的奉集县宁愿给三位王妃安排马车,不要钱都行,但桥万万不能动!” 高宠,“哪个王妃要受你那个颠簸,我们硬要动桥呢?” 萧县令道,“副元帅可以瞧不上贵德州,但卑职眼里可不敢没上司,那么大的元帅专门给小县发了令,卑职敢不往贵德州上报?也许州里的人马就在路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2章 画印 赵构不作声,贵德州的人马真在路上?要是真在路上的话你还毕恭毕敬跑过来迎我干嘛。 难道就是为了礼节吗? 他一提缰绳骑马上了桥,对岸的树下边拴着县令和随从的马匹。 萧县令等人在身后走着,生怕落下,“卑职一向都不撒谎!” 硬的不行来软的,赶紧把事儿办了要紧,一位堂堂的皇帝陛下绝不能让个县令绊的拔不出腿来,赵构在马上呵呵一笑,对县令说,“此时看来,这座桥拆了确属可惜,汛期快到了,再建它可不容易,估计要花很多钱吧……” 县令带着央告的口气道,“小县户不过两千啊,归附大金国以前便有了它!” 赵构对张宪道,“可是叫王妃们改坐马车,后边的路未见得有多好走,会不会有负越王殿下的托付呢!” 张宪心领神会,在旁边道,“王妃们旧地重游绝不肯为害地方,我想王妃们宁愿给县里些钱吧?她们说过不想坐车。” 赵构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扭头对县令道,“王妃们走了这一路,可从来没留下过半点恶名声,不知你重建此桥需要多少钱?” 只见萧县令眨着眼睛,看看桥,再看看赵构,迟疑了一下说道,“重建它……的话,怎么都不会少于三百两银子!” 赵构心里有了底,娄室没来桥也好好的,娄室过这一趟也没给贵德州带来什么好处,还有可能摊上麻烦,估计萧三山往州里报了这件事州里也不会热心,多半又将此事直接推还给了他。 说着已到了这边的桥头,赵构朝县令要笔墨。 县令出行,这些东西这都是现成的,随从打开一只红漆小木箱,拿出笔墨来。 赵构挂好斧子,人也不下马,就将纸往右边大腿上一铺,唰唰的写字,估计从萧县令站的角度看着是很方便,但他看着字都是倒的,于是又歪了歪脑袋。 别的字没看清楚,但上边的“五百两”他看清楚了。 赵构边写边道,“县令,我看你和你手下太清苦了……我已说予四王妃,拆桥给你带来了不便,补偿现银三百两……另外多送二百两算是情意,不在建桥的费用之内。” 县令面色缓和,有些感动,赵构再道,“我们越王殿下刚从江南回来,怎么都比娄室这家伙有钱,也不会像他那样空口说白话,只会给县里添麻烦。” 张宪道,“主要还有四王妃心很软,不愿意为祸地方。” 不一会儿写好了,赵构给萧县令看过之后,递给张宪,“派人快马往后送去,速速用车载来!钱不到,我们不能拆桥!” 县令说,“上边也没个印信,王妃怎么知道是你写的。” 赵构一乐,吴芍药还能不认得他的字? 他可没有印信,连个做样子的腰牌都没有一块,他想了想再要回纸来,在下边郑重其事的画了一方墨印,在里面写上,“虽能必让,然后为基”八个字,比萧县令的印还多出了两个字。 萧三山大为惊讶,这也行?看着怎么跟玩儿似的,一点都不正经。 赵构一乐,吩咐,“快送去。” 县令说,“不行!” 赵构笑问,“萧县令你还有何事?” 萧三山说,“卑职想派个人随行。” 赵构手一摆,“就依县令。” …… 一个半时辰之后,飞驰而来的一车、两骑遇到了吴娘子的船队,送信人要上船见“四王妃”递信,奉集县跟着的人也要上去,“四王妃”准允了。 他果然看到了“四王妃”,和另两位王妃都是一样的打扮。 虽然四王妃身上穿着很普通的军衣,还戴着一,“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这是《荀子.非十二子》里的话,陛下取了后边的半句,还把句末的‘德’字换成了‘基’字,那是陛下的字——德基。” 扈三娘肃然起敬,“吴娘子,你和陛下才是绝配!” 吴娘子不听她恭维,掰着指头对两人说,“再有一天便是天申节了——五月十四,是陛下的生日……我记的那年的天申节百官要给陛下祝寿,陛下说什么都不让,而今年的天申节,陛下带我们在去韩州的路上。” 船队继续前行。 不久,她们看到辽河中有不少的粗壮圆木、厚木板子起起伏伏顺流而下。 …… 谷口处,河岸的这一侧。 萧三山验过了银箱,没什么可说的了,将来娄室要是追究奉集县守桥不力,萧三山就把四殿下和四王妃搬出来,四殿下的身份贵过娄室,军职也大过娄室,而且四王妃出手远比娄室大方,姓萧的是真没办法。 辽河的上游黑云欲催,雷声阵阵,河水又凶猛了,冷风也从山谷里刮了出来,萧县令和手下不由得抱了抱肩,该回县里去了。 原来人家后边在岸上还跟着一百人,仅华丽的马车就有十二乘,人家四王妃岂会麻烦一穷二白的奉集县出马车? 这样的马车奉集县一架也没有啊。 第二拨儿车马一过挢,桥一眨眼便没了,但沉甸甸的银箱就在脚下。 这些人、车临走时还对萧县令说,“王妃们是私行,这件事不必搞的谁都知道,万一王妃们返程时,贵德州再要弄个晋见仪式什么的,四王殿下又不在场,恐怕王妃们不愿意抛头露面。” 拿大斧子的那个领头者临行还对萧三山说,“王妃们回来时再送奉集县一条大船,聊补奉集县无桥之困扰。” 望着这些人马和车辆朝着天气最恶劣的方向飞驰而去,萧三山感慨,“人和人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 手下道,“萧大人你是没见到四王妃……真有点儿遗憾了,她可不会下船估计你是看不到了,而小的此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话同你描绘她……但这些银子大人你要怎么安排呀?” 萧三山道,“那就更不会出错儿了,就按四王妃的意思办!修桥的三百两本官注定要如实往贵德州上报,那两百就不必了,自从划到金国来谁可怜过我们,也就是越王殿下和四王妃!我们先把靴子都换换,袍子,腰带,这个,都要换,另外今天随本官出来的,每人再给你们五两零花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3章 归本位 若说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弼是一对老兄弟的后人,一点儿都没错儿。 金景祖完颜乌骨乃八个儿子,其中的老大是完颜劾者,他是宗翰的祖父。 老二完颜劾里钵是宗弼的祖父。 宗翰和宗弼同是金景祖的重孙子,血缘上绝对算不上远。 现在,宗翰在燕京得知,宗弼带了手下的铁浮图又要南下复仇,他觉着这是一步险棋,都是黄天荡的失利造成的。 北方青黄不接,军需给养难承其重,而江淮一带已经越来越湿热,根本不适合全副铁甲、皮护包裹的铁浮图作战了。 宗翰知道阻止不了四太子。 消息从汴梁传到燕京已经有几天,再从燕京传回汴梁恐怕宗弼已经出发了,再说宗弼会不会听他的建议?弄不好宗弼会朝他急眼。 宗翰把娄室从陕州抽出来,又不让娄室南下去接应,一是想让西路缓一缓,人马休整一番,另外娄室重病过一次,也得休息休息。 二是娄室过于的好显摆,万一他到了四太子面前,再忍不住拿着西路得胜者的姿态牙碜宗弼两句,估计宗弼敢砍了娄室。 两个人的积怨为什么这么大,原因宗翰已经猜着个大概,只怪自己过于的喜爱娄室这员虎将,在赵福金的事情上办的太草率了。 赵福金的美貌天下第一,宗翰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寄希望于皇上在上京替他回绝掉此事,然而皇上答应的很痛快,宗翰曾经觉着这件事兴许没那么严重。 原来都想错了。 现在看,他同意养病的娄室去韩州也错了,以宗弼的脾气,他绝对不会往好处想这件事。 宗翰不止一次苦笑,因为赵福金,再因为黄天荡,宗翰感觉在燕京怎么做都有毛病,但是葛斯米回来以后,宗翰想拉回娄室已来不及了。 上京方面已有话传到,四叔吴乞买对川陕战果相当的满意,皇上有意摆驾燕京,对西路的有功者亲临慰勉。 吴乞买这么做也不算出格,自古以来谁得了长安,谁在天下人的意识里面好像便是身负了正统的天命一般。 但吴乞买的这番好意在宗翰看来,简直又有点儿故意火上浇油的味道了。 宗翰又怎好拦着皇上?西路主帅怎能亲手去挡了手下的功劳和荣誉呢? 唯一能做的,便是赶紧筹集一批粮草,不远千里的给宗弼送到前线去。 好在淮河对面的宋将是刘平叔,与宗弼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宗翰估计二人的这次对阵不会耗时过久,估计刘平叔连宗弼的一个冲锋都抵不住便已溃败了。 那么等不到他的粮草送到寿春一带,宗弼多半已然获胜,粮草也就纯粹成了心意,就算是给宗弼劳军吧。 …… 寿春,以淮河和八公山为屏障,在一马平川的淮西也算是少有的要地了。 北岸有汝河、颖河、淝水河、涡水河,条条朝南注入淮河,敌人如果南攻寿春,想在寿春对面左右迂回一下都很不容易。 以往这里归忠正军节度,现在驻扎的是江淮制置使刘平叔了。 他的帅营便扎在了八公山上,淮河如玉带般从山北绕过,刘平叔居高临下,感觉又去了不少的暑气,总算又归了本位了! 这次刘平叔的移军速度很快,随军而行的老弱妇孺们刚刚走到了六安县,刘平叔的主力人马已突击到了霍丘县、安丰县、寿春县等地,数万人马从西到东都摆在淮河南岸。 六安县太靠南,这一次不是逃命,是收复失地,部将们谁都不愿意拖到后边,所以刘平叔在六安县一天脚未停,寿春府还有个下蔡县在淮河北岸,那里就先不要去人了。 声势不怕大,营盘扎好了赶紧往临安报捷! 皇帝陛下这些日子一次未提到过江淮制置使,他在江南助剿戚方不利,皇帝对刘平叔也未有半句的申斥,韩世忠有大功,张伯英无大过,只有与这两人平起平坐的刘平叔,数万人吃粮带饷,身上却一直没什么闪耀的光环。 这一次,寿春的捷报刘平叔专门润色了很久才派人送走。 才派人送走,他的硬探便从淮河北边匆匆入报,金兀术的大批人马已经到了毫州以南八十里!涡水河和淝水河一带没别的东西,都是疾行南下的金军! 刘平叔赶紧看地图,面色沉重地对赶过来议事的部将们说,“完颜宗弼就是奔着老子的寿春来的!” 涡水河在寿春以东入淮,淝水在寿春对面的下蔡城南一带入淮,两个点之间夹着刘平叔的寿春。 唯一的寿春。 有位部将说,“大帅,硬探说金兀术带了铁浮图,还有不少的轻骑兵,我们要不要避其锋芒?” 刘平叔沉默着不开口,喜报刚刚出门,怎么避其锋芒? 这次北上,朱胜非大力支持,亲自出面给刘制置使筹措渡江的船只,要是他几万人马脚未站稳呢再回去,到了江边儿还找不找得见朱胜非的影子? 刘平叔和部下及其家属们说的很明白,这次到了寿春再都不会走了,要走便是朝着北走,最次也要先在寿春好好的安个家。 这些人好久没吃过香喷喷的馍馍了,北来的一路上走的兴高采烈,避其锋芒的话怎么让刘平叔说的出口。 他郑重地正一正头盔,理一理征袍,然后缓缓地站起来,冲着济济一堂的部将们深深一揖,人们都愣了,大帅从来没这么有礼过。 刘平叔说,“列位兄弟!这次我们若是不见一阵、再从寿春撤走的话,刘某的项上人头恐怕也就该不保了!” “大帅,因何这么说?铁浮图谁挡的起?韩世忠也不行吧……” 从这一句话,刘平叔便听出了众意。 他寻思了寻思才问道,“刘某带着你们这些人从北走到南,餐风露宿,苦未少吃,胜的不多败的不少,但兄弟们扪心自问,我们的处境比起戚方来如何?” 部将道,“那个不用比都知道,我们还是官军又有粮有饷,戚方算什么,戚方只算个匪,过街的老鼠。” 刘平叔道,“这正是刘某不离不弃带着你们的本意!让诸位兄弟、家眷们虽然远离了故土,但还有个名份和归宿,可是兄弟们好好想一想,我们数万人的粮饷那都是陛下给的,陛下兜儿里一直都不宽松!” 众人低着脑袋寻思,是不能再跑了,听说连陛下都带着吴娘子跑到江边抗金了,还取得了黄天荡大捷,再敢跑,万一刘制置使被陛下一怒之中砍了脑袋,还有谁肯拢着咱们。 部将们说,“你说怎么办,大帅,我们都听你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4章 你硬他就软 刘平叔推心置腹的给部下说道理,我们不打戚方是因为陛下无旨,再说打下来功劳也是张伯英的,但是这回不打金兀术可就不行了。 以往我们混在各路的人群里乱跑还不怎么显眼,但这回谁都看出来寿春只有个刘平叔。虽然这次陛下也无旨意,但你们谁说的清楚——陛下是不是正在默不作声的盯着我刘某呢? 人无脸不行,树无皮不活,刘平叔说,“做人总得能瞧出点眉眼高低来,不能总想着自己,你们再敢跑,本帅也就不能活命了。” 部将问,“大帅,你就吩咐吧!” 刘平叔说,“本帅决定了,将我的私房钱拿出来三千两!” “干嘛?是要给金兀术送过去吗1?” “不!把这些银子给后边我们的家属们送去,叫他们暂且别往北走了,就在六安县停下来,在山沟里安家,购置粮种就地开荒,前边有本帅带你们了两个字,“算了!” 两天后,完颜宗弼的大队人马赶到了,淮河对岸人马踊跃,旌旗满眼。 刘光世的负伤给手下造成了不利影响,阵地上有点人心惶惶,他还是那句话,“你硬他就软!金国人不是不能战胜的!” 宋军坚守,任凭北岸怎么叫骂、引诱都绝不出击。 笑话,刘平叔敢断言,只要宋军一过去,脚未站稳呢,铁浮图也就冲过来了。 是日清晨,金营中突然一片喊杀之声,金铁交鸣,刘平叔披衣起来往对岸眺望,只见对岸的营地一片火光,有二三百人的步军从金军营地里跑出来,后边有金军骑着马追赶。 刘平叔大声问,“是谁不听本帅的将令私自出战了?” 部下回禀,“没有,大帅。” 二三百人被金军骑兵追的走投无路,只好朝淮河边跑来,刘平叔吩咐,“速遣船只过去接应!” “大帅,小心有诈呀!” 刘平叔说,“这个你放心,那片火光不是假的,再说你怕骑兵,怕铁浮图,难道连步军也怕?” 很快,这些人跑入了滩涂,原来人人带着盾牌,到了泥地上将盾牌正面朝下一丢,一只脚踏着它快速滑行,居然不会陷进去。 金国的马队往里追了几步便跑不动了,马腿都陷到了泥里,箭也射不到,于是不再往前追了。 刘平叔放了心,又观察了一阵子,“放船!” 把这些人接应过来,一个个跟泥蛋子似的,问他们是哪一部,这些人回答说,是荆门军留守司同统制牛皋的手下。 刘平叔道,“荆门军在长江上游,因何到了这里?” 这次有一路进犯荆州的金军,随着黄天荡的大潮撤退时,牛皋率军一直追击到了汝州,并在宝丰县设伏兵击败了金军。 刘平叔大发感慨,“牛将军居然从荆州追到了淮河北边,在下实在是佩服!但你们怎么到了这里呢?” 这些人道,“牛将军听说金军再度南下,不知金兀术又抽的什么风,恰好我们还未回驻地,牛将军便派我们这支小队先赶过来看看,我们趁他不备烧了他的营帐,好悬没能逃脱!还要多谢刘将军接应,我们牛统制率本部人马马上就到了。” 帐外,一个军校飞身而入,兴奋地禀报,“报大帅,陛下给我们派来的大批援军已经到了庐州以北,送信的就在帐外!” 刘平叔大喜过望,“快请!陛下真没忘了我刘某人!” 来人一进帐,刘平叔便问,“陛下派的哪路大军过来的?是谁领军?” “回大帅,统军者是我们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大帅,正先锋是统制官岳飞,副先锋是同统制戚方!前锋部队已过了庐州,正往寿春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5章 太湖熟天下足 刘平叔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你说副先锋是哪个?” 来人道,“回禀大帅,副先锋是张大帅驾下的同统制官戚方。” 刘平叔百思不得其解,他仔细问过了,来的不是同名是同一个人,就是在宣州和湖州一带兴风作浪,连玉皇大帝都无可奈何的那个戚方。 这是太阳从哪边出来了?照这架势,那金兀术会不会也负荆过来握手言和?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来的是谁,援军在这个时候抵达真有如雪中送炭,刘平叔破天荒地以一位制置使的身份亲自率人出营,去迎接一个统制和一个同统制。 刘平叔远远的一看旗帜,二看军衣装备,确认是宋军以后,便主动迎了上去,他太需要援军了。 副先锋戚方的行军速度不慢,把岳飞的人马远远的抛在后面,先与刘平叔见了面,此人长得中规中矩,但是很黑很瘦,看起来有些疲惫。 刘平叔按捺着强烈的好奇心,不知道戚方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官军,但大庭广众的不便细问,先是在八公山的帅帐中摆了接风酒宴,把戚方请进来。 正先锋还未到,刘平叔走不开,陪着副先锋数次欲言又止,吩咐再去迎接正先锋,回报说正先锋忙着扎营,就不来了。 另外还有个原因,岳飞的营中还有个身份更高的人,是银青光禄大夫李纲,李纲说上了年纪不想多走路,也不想来,岳飞就更不能撇下银青光禄大夫自己来了。 菜都快凉了,只有刘平叔陪着副先锋戚方喝酒。戚方先是对刘平叔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因为他在宣州为患时,刘平叔对他手下留情,没有相逼的过紧。 刘平叔连连说道,这都是旧话,你看看我们兄弟不是又到了一个营里了?俗语说得多好,留一线好见面,其实刘某早就看到了今天这一步。 戚方有些要涕零的架势,说,“这才是刘大帅与众不同的地方,大帅领兵很有人情味儿,才能拉住这么多的人……不过大帅的人比卑将手下那些人可就强多了,卑将平时也是像刘大帅这样,往日里也没少照看他们,但是大帅你看看,我原来的手下已经有一部分人跑到岳统制的营里去了!” 慢慢的,戚方就说了事情经过: 戚方忽然得知,张伯英在安吉周边的队伍都在匆匆拔营,看样子要往池州一带移军,戚方估计,张伯英一定是接到了临安的旨意,不然他不会离开安吉这块风水宝地。 安吉南北两面是山,西连徽州东接太湖,可进可退。 过了湖州往南一迈步便到了临安,另外安吉也肥啊,太湖熟天下足,更不要说太湖边还有个宜兴。 关键是戚方这半年被剿的东躲西藏,已然露出了揭不开锅的架势。 戚方不是不谨慎,一开始两天没敢动,手底下的人一个劲儿的怂恿攻占安吉,去端张伯英的老窝,说如果站稳了安吉,吃喝不必愁了。 更重要的是,只要他们的人马往那里一扎,也就等同于掐住了临安的脉门,只要有一夜的急行军,便可赶到余杭门外了。 戚方打探到张伯英的人马确是离开了安吉,不像是使诈,但他还不想轻易动,在这样微妙的时候,一动也就失去了重心,一不稳重恐怕连现有的都将不保。 最后连戚方的夫人都在耍疯使气,“我们母女跟着老爷净是吃苦!” 张伯英在安吉留了两千人看家,看来张伯英也知道安吉的重要,这两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这样的一个数目恰恰说明,临安急着向江北收复失地,金军走了赵构一定很迫切,张伯英不得不走。 也说明这段时间自己是不是太老实了,让赵构觉着没什么威胁,戚方接到探报,原来刘平叔的几万人早都过江北上了。 两千人马往安吉那么大的地方一洒,在戚方的眼里也算不上什么劲敌。 叭啦叭啦……各方面的压力和诱惑……戚方决定出兵安吉。 他采取的是羊拉粪的策略,一步一步的往外派兵,两千两千的派,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往回一缩,这就没什么毛病了。 安吉的两千守军都龟缩于城中,安吉城的外围很轻松便拿下了,先遣人马猛攻安吉城,连连催促后方增援。 刘平叔亲自为戚方满酒,“那么兄弟你怎么又投了张伯英呢,说说紧要的。” 戚方说,“从一方面说,小弟其实还是有点觉悟,其实从内心里讲我也不想为匪,在这样时局板荡的时分,我也想为国建功立业,只是没有机会呀。另一方面,我,我再不投张制置使,也许今日便不会与兄长坐在这里喝酒了。” 安吉城下的鳌战已经持续了三天,不像有诈的样子,因为戚方观察到,城内马上便要支撑不住了,也没发现有外援赶到,戚方这才倾巢而出。 他的人马刚刚往外发干净,所有人都在行进之中,路障营垒都装在了车上,也不知岳飞的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下子把后路给他断了! 岳飞的人马也不多,但那支一千来人的骑兵横冲直撞,有个使枪的挡都挡不住,直扑戚方的中军。 刘平叔问道,“不用说这人便是岳统制了。” 戚方说,“不是他,但也使着一条枪,一下子便将我的外围撞透了,若非戚某上马快,也许在那一刻便已殉国了!” 刘平叔暗道你的脸皮可真厚,那个时候你还没投降呢好不好。 戚方说,他们就是想要戚某的命,一边冲一边喊,“只杀戚方——不究其他——”戚某到了此时才深深懂得了一个道理: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的两条腿啊,别的全他娘的靠不住! 戚方往西边跑不行,他就是从西边出来的,往北跑不行,因为张伯英正在北边,往东跑是太湖无异于死地,他带着一小支卫队穿山越岭往临安的方向跑。 戚方知道凭自己这会儿的力量根本进不了临安城,可是他想欺负欺负赵构,吓他一下子,然后扎进仙霞岭一带招集旧部。 这时冒出来的才是岳飞,带着两千人,他在山道上朝戚方迎面射了一箭,准头儿不怎么样但是力道很大,一下子便把戚方右边的吞肩、连绊甲绦射断了,戚方袒着右臂拨马往回跑,后边又是一箭,左肩膀上的甲片子也掉了。 戚方说,“岳统制也想我死,连个求饶的话都不容我说,只是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射我,箭的力量也大,射到我护心镜上震得戚某好像就要吐血了!” 又一箭,戚方的腰带被射断了,护腰不知所踪。 戚方此时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又一箭,头盔飞了,再不投降我就得光屁股跑,岳统制不受降,那我只能往北去追张大帅,一直跑到张大帅的营门里,我往身后看了一眼,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了,后来才知道有两千人被岳统制圈到宜兴去整训了,已经不属于我了,张大帅也不管管岳统制,这不纯粹是私募么!” 戚方往八公山下指了指道,“他不是不想喝你的酒,但首先是要看住戚某,岳飞说不管我是不是宋军,只要我不赶紧的朝寿春这里走,敢多回几下头便一箭射死我,然后要我的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6章 硬不起来 刘平叔问道,“不是还有银青光禄大夫在呢嘛,兄弟你怎不去求求李纲。” 戚方说,“岳统制只靠箭说话,怎么肯屈尊搭理戚某,直到这会儿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呢,卑将得知李纲就在岳统制营中,便去求李纲,让他讲讲情给我留一条活路,岳飞的这些话就是李纲转给我的,他更不是东西,指着鼻子质问我,‘你带这些兵有啥用,早给岳飞兴许你早得安生’,刘大帅你听听,这算人话么?没有兵我和夫人女儿吃什么。” 刘平叔一边喝酒只能安慰戚方,“到了刘某这里你就放心吧,大敌当前,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再说刘某的面子连银青光禄大夫也得给吧。” 戚方放了心,与刘平叔相见恨晚,一直喝到了黄昏时分,荆门军留守司同统制牛皋率着他的两千人赶到了。 刘平叔赶紧和戚方出迎,这位牛皋同统制中等身材,背后背着两支明晃晃的金锏,一番的客气之后,牛皋问刘平叔的身边人,“这位是?” 戚方上前,谦卑地应道,“在下是戚方。” 牛皋勃然变色,摘了背上的金锏朝戚方“呼”的一下便砸下来,“贼子!若非没有旨意给牛某,我早到宣州揍你去了,却敢来这里现眼!” 刘平叔赶紧伸手拦着,“牛将军且慢,他已经归顺了朝廷,这是赶来助刘某抗击完颜宗弼的!” 碍着刘平叔的面子,牛皋住了手,依然忿忿的道,“我呸——没饭吃了吧?” 说罢扭身便走,刘平叔往里面让,牛皋说,“不了,营还未扎牢呢!”临走回手指着戚方,恶狠狠地道,“等着小子,你等金兀术退了,我再来找你算帐!” 回到帐中戚方就没心思喝酒了,惶然不安。 又听说牛皋把营地扎在了他的侧后,这下好了,戚方的左后方是牛皋,右后方是岳飞,左边是八公山,右前方是淮河。 刘平叔安慰道,“他们也就是生气你以前那些事情,从今天起只要你奋勇杀敌,本帅料想他们对你慢慢的也就客气了。” 有人看到,牛皋不到山上来喝酒,将营扎好以后,去了岳统制的营地。 入夜,北岸的金营方向有人厮杀,还不是一股人,是两股,分为东西两边正在同金军混战。 刘平叔的手下经过打探,跑过来向刘平叔报告,西面的那一股是牛皋的人马,东面的是岳统制的人马。 一直到天亮,两方人马才撤过淮河来,个个血染征衣。 刘平叔对戚方叹道,“果然还是那句话,你硬他就软!戚统制你说呢?” 戚方愁眉苦脸,“卑将硬不起来,卑将只愁金兀术退走了以后我怎么办!” 刘平叔对他道,“牛将军是气话,你须大度一些。” 看得出完颜宗弼一时间过不了河,很可能他的船不够,一条小船渡平常的两匹马可能只需要一趟,渡他的铁浮图得两趟,单是那些护具都得一个来回。可能金兀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希望宋军冒进,在淮河北边和他决战。 岳飞和牛皋偏偏不信邪,每次各派七八百轻骑兵分头过去,有机会占点便宜就走,没便宜也是骚扰。 那些铁浮图的重装不可能一直压在马身上,马受不了,要用到铁浮图时,都是临时披挂好了,打一两次冲锋还得卸了甲让马休息。 南岸两支人马专挑不该去的时候跑过去,常常弄得金营手忙脚乱,宋军人少,退回来也很方便,刘平叔在八公山上见了,忍不住频频点头。 中午,金军顶着烈日拔营,往北方而去。 牛皋和岳飞的人不走,营地一丝未动,戚方的人试着往外走,都被截了回来。 刘平叔安慰戚方说,“兴许他们在等张制置使,我们也等一等吧,等张伯英到了,他那里一接,我这里一送,你也就平安归队了。” 两天时间,戚方得知张伯英的本部人马连江还没过来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再去求见刘平叔,亲兵回复说刘大帅正在润色送临安的捷报。 第三天才见到了刘制置使,戚方说,“大帅,看来卑将是等不到张伯英了,卑将情愿带着我的人马转投大帅。” 刘平叔不答应,这么做明显不合情理,张伯英遣着你来助刘某,事情办完了我拉住你不让走,那像什么话! 刘某也是一位堂堂的制置使,与张伯英同起同坐,手下更不缺人马,行事怎能像两个统制那样小家子气? 再说两家的兵也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刘某担心他们到了一起不好带。 戚方下定了决心,对刘平叔道,“大帅,卑将家里有一小女今年十七了,兵荒马乱的一直未有聘定,卑将视之为掌上明珠,人也看得过去,大帅世之英雄,世家名门,如蒙大帅不弃,卑将情愿将小女送予大帅铺床叠被。” 刘平叔说,“不好吧……本帅有夫人。” 戚方说,“大帅你先看看如何?再说卑将也不是让女儿来欺夫人的位置,只求大帅收留下她,卑将也就有了倚靠。” 刘平叔总算点了头,等人领来了往刘平叔的帅案前一站,格外清新脱俗着动人,刘制置使立刻便动心了。 择日不如撞日,眼下就是良辰。 刘平叔有的是钱,便在八公山上安排着操办喜事,把八公山周边的生猪都买净了,营中人人有酒有肉,又连带着庆祝大胜金军、让完颜宗弼无功而返。 大红的请贴也送到了牛皋和岳飞的营中去,更要请银青光禄大夫李纲。 李、岳二人未到,但派人送来了贺仪三百两。 牛皋来了,看戚方时是一副生气而无可奈何的样子,但偶尔看戚方时,还是那一副恨之入骨的内涵。 戚方暗哼两声,心说看你以后还怎么和我张狂,现如今戚方也算刘平叔的泰山了。 等到喝酒时,戚方还专门举着一杯酒跑到牛皋的席前气牛皋。 他挺着胸脯子,满面春风的对牛皋说,“牛统制请了!今日双喜临门你要多喝几怀,前有韩世忠在黄天荡大胜金兀术,不几日在下之贤婿又在寿春战败了他,我看这是当世齐名的两大胜绩呀!而韩世忠还有陛下亲临呢,相较起来你说哪个更厉害?我婿刘大帅带伤御敌于淮北,更是战胜了金人的铁浮图,牛统制你若喝的差不多了的话,最好也移一移尊驾……去敬我的贤婿一怀。” 牛皋脸色紫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叭”的一放酒杯,挥袖而出。 戚方喝多了,举着酒杯同手下道,“你们快来瞧瞧他,刚一见面时要打我,这一会儿居然又明目张胆不给我贤婿面子,看来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人!” 手下数桌人轰堂大笑。 戚方大醉,内急外出方便,坚持不要人扶。 刚刚转到僻静处站好,身后风一动,有个人悄然站到了他的后头。 戚方反应已很迟钝,安然的把该办的事办了,这才系好裤子转身,他看到了牛皋。 牛皋一双牛眼直瞪着戚方说,“我说刘制置使的老泰山,你还有没有女儿了,也给我一个使使!” 戚方大怒,一把薅住了牛皋的胸襟子,在这里他觉着不必再怕牛皋。 牛皋说,“看来你把女儿送尽了,老婆给我也成!铺床叠被而已,我不嫌弃就是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7章 韩州 戚方看不起牛皋,看来也是个只有蛮力不知动脑子的,还以为戚方是几天前的戚方? 这件事即便我肯答应你,刘平叔平白又多个老泰山,他能答应你吗? 正好赶上戚方的几名亲兵出来寻他,戚方感觉牛皋的话都被亲兵们听去了。 气得他火撞顶梁,借着酒劲挥拳便朝牛皋脸上砸去。 牛皋连躲都没躲,重重地挨了他一拳,嘴角儿上立刻淌下血来。 果然是你硬他就软,戚方骂道,“你前几天的本事呢!” 亲兵们看到了这边的冲突,戚方看到他们已抬脚往这边奔过来,却见牛皋冷笑一声,阴着声音道,“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敢打我,除了我爹!” 戚方刚想说,“我就敢,我就是你爹,” 只见牛皋眼内精光暴闪,右肩膀子一动,戚方看到一道金光刮着恶风迎面而至,咔嚓一下,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亲兵们已奔至近前,看到戚方死在地上,纷纷叫着要带牛皋去见刘大帅。 牛皋就一个人,连个亲兵也没带,嘴角全都是血,举着一支金锏指着他们,挑着眉毛对他们说: “今日是我和他的私怨,这个为祸大宋的卑鄙无耻之徒就是我杀的!和刘制置使无关,你们快去禀报吧,牛皋马上要带人回荆门军留守司,上头追究下来我会认的!” 刘平叔跑出来时,牛皋已经拉着人马走了。 喜事见了红,刘平叔晦气! 也不能不问,不然和小夫人没法交待,和小夫人她娘也没法儿交待。 亲兵们说,也没听到两位同统制在外面说了什么,估计还是酒席上的火气。 先是戚方同统制抓住了牛皋同统制的胸脯子,然后又打了牛皋同统制一拳,牛皋同统制的嘴被戚方同统制打出了血,牛皋同统制急了,拿起金锏打了戚方同统制一下。 刘平叔说,“行行行了!别说了,战事已了,这里没什么事了,都走吧。” 众人说,“大帅,我们是戚方同统制的人,他虽说死了可戚夫人还在呢,我们这么走了合适吗?领头的没了不然我们跟着你吧。” 刘平叔说,“戚方怎么也算是刘某的亲戚了,他的夫人、女儿和全部的家当自然要由刘某照管。” 别的他一概不想要,怕有麻烦,“可你们是张伯英的人,刘某不便收留,反正你们同属张大帅的先锋……副先锋死了还有正先锋在呢,刘某从不做乘人之危的事情,来人,去请岳统制过来善后。” 这回连银青光禄大夫李纲都来了,还同岳飞到事发现场去看了一眼。 银青光禄大夫断定,这是醉人碰上莽人了,谁也没让着谁……似乎还是戚方无礼在先—— 牛皋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自动率军来援,而且还出席了喜宴。 戚方不该在酒席上挑衅,这个都有人证;更不该先动手打人,这个也有人证——就这样吧,李纲说,“老夫这便回临安,向陛下面陈此事,谁是谁非交由陛下裁断,这件事暂且也不宜声张,不然起因便追到刘制置使办喜事上来了。” 这么多天了,刘平叔才见岳飞一面。 看他眉宇之间洋溢着一股难掩的英气,刘平叔本来便对岳飞有几分仰幕的意思,奈何寿春的事情太杂乱了。 刘平叔连金兀术为什么来、为什么走还没弄明白,稀里糊涂便取得了大捷,让他怎么写捷报? 于是也就愁眉苦脸的表示无法再留客了。 完颜宗弼把他的大队人马、还有铁浮图全都丢在了毫州一带,宗弼嫌他们走的太慢了。 宗弼自己领着亲兵先走一步,叫他们按正常的行军速度暂回汴梁待命。 正在寿春相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濠州一带的金军游骑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打开一看,信上没有署名,只是在信纸的最后边画着交叉的三根树枝,被一根绳子捆着。 宗弼立刻猜出信是谁送来的。 信中说了一件令他吃惊不已的消息。 在句容的那位王先生说,宋主赵构一定不在临安,是不是在建康不能确定。 虽然赵构的八百名女侍卫都回到了临安,但是赵构和吴娘子一定没在临安。 王先生说,临安城内的一位身份至关重要的官员——王先生为了自身的安全,不便说出这位官员的名字——这位官员曾在无意中说漏过一句话,“陛下和吴娘子若真能载着那么多人回来,也许粮草一路上早都耗尽了”。 王先生不知道这个消息对四太子有没有用,恰巧的是,这位官员不但自己偷偷的安排了后路,还给了王先生出城的机会。 另外,王先生出城后一路往北,发现大批的宋军都在往北开拔,连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的人马都动了,淮南宣抚司岳飞的人也不见踪影。 四太子稍一分析,便看出了这封信里的骇人天机。 首先,宋主赵构不大可能在建康,既然女侍卫们都回了临安,赵构还要从建康载什么人回去? 就算“那么多人”指的是俘虏,更没听说过俘虏还要由皇帝亲自押送的,他们的吃喝也用不着一位“有身份的官员”去操心。 再说从建康乘船回临安根本无须考虑粮草的事情,只能是从更远的地方。 四太子想到了自已在淮河船上和六位孛堇说过的笑话,那是有关于韩州赵构的邢、田两个夫人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件堪称机密的消息居然也是自己透露给赵构的。韩州。 他一边往北方奔驰,一边自问,难道赵构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身份彼此交换一下,假如是完颜宗弼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也会这么做,更别说深具赌徒性格的赵构了。 这么一想,四太子猛然想起自己的王妃来。 她和二嫂、八弟妹去了上京,从时间上掐算起来,大概也能走到沈州一带了。 再算算赵构得知这个消息的时间,那两方人岂不是撞上了同一条路? 这个念头才一闪现,便叫完颜宗弼魂飞魄散! 拿十个赵福金和他换越王妃宗弼也不会换,一个有感情,一个没有,所有的价值也就关乎个面子。 宗弼一边跑一边极度的懊悔,唯一让他有一点安心的是,此行给王妃担任护送任务的是娄室。 从汴梁到燕京四太子只跑了两天一夜,换了五匹马,身后只跟上来两个亲兵。 完颜宗翰见到他的这位四弟时,发现人都脱了相,嘴唇上都是水泡,眼窝深陷,握着鞭子的手指都僵了。 宗弼在马上有气无力地问道,“大哥……葛斯米有没有传我的话给你,你有没有追回娄室?” 这么多年以来,宗弼从来没开口叫过宗翰一声“大哥”,今年他五十岁,大了宗弼十几岁。 宗翰很是动容,说,“四弟,我没有……但我真的后悔了,我早该听你的将娄室叫回来,哪怕再换个别人去……” 宗弼面容上不觉一展,对他说,“那就好的很!把你跑的最快的给我一千,我要去韩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8章 还有什么可说的 宗翰道,“你还要跑啊,韩州到底有什么大事,要不你就替我暂坐燕京,眼下陕州战事暂歇了,你权当休息两天,韩州便由大哥替你去一趟,这样下去只怕你跑不到韩州人已累垮了。” 宗弼说,“赵构带着人去韩州了……麻烦是我惹下来的,必须我去摆平。” 宗翰被惊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也意识到宗弼这么没命地从寿春跑回来是因为什么了,当然他也知道赵构去韩州做什么。 他知道眼下不是细问来龙去脉的时候,宗弼也不可能有功夫详细的讲。 一向不肯认输的人一开口就揽下了全部的责任,这还用细问吗? 如果被赵构带人在韩州走一趟,只要这些人能够全身而退,这件事对大金国举国上下的震动、人心的影响都将是不可想象的。 韩州也算是金国的大后方啊。 宗翰道,“兄弟,你总得吃口饭,另外那一千人也要准备一下,干粮也得带,马匹也不能只带一匹,耽误点时间也不在乎这一刻。” 宗弼这才同意停一会儿。 但是饭菜都摆到桌子上来,他却没心思吃,好像就是在等着宗翰什么时候准备完了,他好起身就走。 他问宗翰,“怎么想起来叫娄室去呢?” 宗翰道,“说实话娄室这两年力气已经使伤了,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我的原意是让他放松放松,另外四叔对娄室前段的战果相当满意,曾说过要当面褒奖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便要起驾到燕京来,如果能让他们半路碰上岂不是更好?” 话方出口,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不知道万一出现了宗翰刚说到的那个情形,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原本韩州没几个守军,看住几个弱不禁风的人也没那个必要,也许这就是赵构敢去韩州的底气之一。 娄室的谋划和勇气都有,可他身边只有两百兵,身体不好又耍着光杆儿。 四叔吴乞买若能赶巧出动的话,随护皇上的人马应该都是精锐。 而且也不能以几百来计算了——至少要按千来说话。 宗弼看到了宗翰脸上一闪而逝的变化,好像猜到了宗翰在想什么。 四太子又特别的、稍稍有点脸红的说,“赵构是有备而去的,大哥,他不止是胆子大,身手也不弱过你我,在淮河上……我的金雀开山斧和大部分的缴获都被赵构夺走了,船上还有个小家伙拿着两支铁杵,他那个敏捷和力气实难想象,我的七个孛堇除了有一个死在岸上,剩下的六个应该全都死在了这小子的手上!还有个女子箭法甚是凌厉。” 宗翰再是一惊,原来宗弼这次过江的损失这么大,几乎就等同于伤筋动骨了,而方才,他根本没有留意到宗弼拿在手上的是新斧子。 宗弼说,“大哥,从寿春返回的一路上我就在想,我们对待昏德公一家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报仇不过要命,破国不过纳降,以往因为事不关已,我倒没深想过,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她和二嫂、八弟妹都在那条道儿上。” 他不往下说了,西路元帅安排的人马这么一小会儿已经准备好了。 宗翰起身道,“长远的事情这时候没功夫去想它,四叔自有他的道理。你先走,我把燕京的事安顿一下,随后也带人去!” 只是歇了这么一小阵儿,宗弼的气色已好看了一些。 宗翰亲自送他出府,对他道,“娄室应该走的傍海道,你若也走傍海道,我去时便走柳城道。” 宗弼说了声,“我走傍海道,大哥,”便领着一千人飞马而去。 …… 送走了宗弼,完颜宗翰返回帅府,并没有像他和宗弼说的那样“随后就走,”而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想事情。 宗翰在想自己这个时候该不该去韩州,该不该在阻挠赵构的力量之中,再加上自己这块不轻的筹码。 宗弼遇到急事了。 如果西路元帅放下军务、以勃极烈和族长兄的双重身份赶去韩州相援,对于改善他和四太子关系大有好处。 宗翰想起了二叔阿骨打,觉得在阿骨打的四儿子有困难时,还能生出这种犹豫来,对不起二叔对自己的那份感情。 宗翰不觉叹了口气,只怪二叔阿骨打死的太突然了。 父亲死后宗翰承袭了父职,四十出头战功卓著,已经是位列第五的大勃极烈。 这个职位在宗翰的同辈之中绝无仅有,连二太子宗望都没有。 阿骨打对宗翰寄予了厚望,天辅五年太祖射柳1大宴群臣,阿骨打亲自为宗翰斟酒,并解下自己的御衣给宗翰披到身上,这个小动作相信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它的含义是什么。 然而,阿骨打死的太突然了。 宗翰偶然的便会因为这个苦恼,同时怀念他与二太子宗望并肩作战的过往。 他们一个是国相元帅一个是皇子元帅,两个人亲密无间,你多一点他少一点根本就算不上个事情。 当年宗望开口要走了赵福金,宗翰一点儿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过。 为了阿骨打和宗望两个人的在天之灵,他应该义无返顾的帮助宗弼。 但这么做的风险也不小,四叔吴乞买会不会责怪他不知轻重缓急? 宗弼在江南失利以来,宗翰的种种举动除了因为阿骨打和宗望,除了他要主动缓和与宗弼的关系,原来在他的下意识里也是做给上京的四叔看。 不过,真要像宗弼那样毫无顾虑的提兵去韩州,可就与坐在燕京往寿春送送粮草不一样。 吴乞买要来燕京犒军的事情宗翰是少数的知情者——皇上要犒劳的是西路,怎么能不让西路元帅知道?但皇上具体什么时候动身,宗翰又很微妙的不知道。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宗翰又很“微妙”的派大将娄室去了韩州,真是阴差阳错…… 那么自己还能去韩州吗? 要去的话带多少人? 如果真的在半路上碰到了四叔吴乞买,他该怎么向四叔解释? 万一连宗弼都猜错了赵构的去向,宗翰又该怎么办? 宗弼对四王妃的感情浓如烈火,会不会造成他在这件事的判断上情急失智? 难道赵构这小子真的敢去韩州? 从赵构以往的作派看,他敢吗? 万一这件事最终成了子虚乌有,那对宗翰和吴乞买两个人来说可就不止是一场虚惊了,那就是深深的误会,吴乞买可能要想——完颜宗翰你一个元帅不在帅位,亲提着人马到半路上来拦着见我要干什么? 宗翰知道光是坐着枯想也不行,得行动,于是他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围着帅案一圈儿一圈儿的转。 想不到一个脓包的赵构,居然让大金国的东、西两个元帅都动了起来,如果这件事预示着什么的话,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09章 宗翰的安排 完颜宗翰可不是白给的,很快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他派大将赛里率一千五百轻骑,去沿海一带的沧州、滨州、淮州、莱州、登州征集船只,船不论大小,征到以后不要等着,马上载人赶往辽河口。 如果赵构乘船去韩州,他就得走辽河。 征船也就算是摆一个姿态而已,因为赛里不会征到多少能用的船。 大批的船只在宗弼进攻江南时已经征过一遍了,剩下的都是些小船根本经不起大浪,但这件事还得像模像样的第一步就做起来,不论谁看了都是很有预见性的一个措施。 燕京往北那一面,宗翰也准备一路走,一路上将征船令传达一下。 宗弼丢下东路的一大摊子匆匆忙忙地走了之后,在汴梁方面宗翰也找人给宗弼补了位。 本来汴梁那里宗弼有副手,而且都不软,其中一个是银术可的儿子彀英,另一个应该是拔离速,两人都是吴乞买点了头的世袭谋克,这次宗弼过江去捉赵构,两个人都是先锋。 但是据后来的军报分析,两个先锋过了江以后,拔离速居然去追踪宋国的孟后,而彀英则直接奔潭州去了,只剩下宗弼带着些孛堇去追赵构。 孛堇是啥?是功成名就的一部的首领,拼命的劲头还比不上吓人的劲头儿,弄到最后恐怕只耍了宗弼一个人。 看来宗弼这次出兵江南,原本准备将小宋余孽一网打尽来着,谁知事得其反,差点让对方一网打尽。 就冲这一点,宗翰就有理由不放心拔离速和彀英,为了金军的战略利益,本来轮不到西路元帅插手的事他也得插一插了。 宗翰手下的很多将领还都在陕州方向,陕州打下来的地方总得有人守着。 这些人中多数人的谋略赶不上宗弼,但不缺少勇猛的人,万一宋军乘虚北上,补位者至少要能不算个机会? 所有的调动命令都飞马送出,宗翰该动身了。 帅厅之外,亲兵在大声的传令,“国相元帅出巡柳城道沿途各州防务——亲卫骑兵六百人马上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接着又是一道命令,“第二拨儿四百骑兵,护送燕京仪仗、鼓吹、乐工队,一个时辰后出城,照着国相元帅的原路跟进——过了柳城不去沈州府,直接转往贵德州方向!” …… 海阳,守关的金将站在城头,目送着这支一千人的轻快骑兵飞驰着往关北而去,才对手下道,“呼——总算把这位大瘟神送走了,都随我去喝酒!” 这支骑兵得有多么的奇怪! 装束和旗子是国相西路元帅的,而领队的人却是东路元帅,察核关防稍稍慢一点,东路元帅便急了,黄天荡的气都朝着他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0章 银一大锭 拆了奉集县桥,赵构率着高宠、张宪、御营司马统领,两百骑兵和十二架车子,沿着河阳一侧向前疾行。 桥北十五里外是个小渡口,没有栈桥,河边的泥泞处只有两块大石垫脚,在对岸泊着一条小船,船有流民们乘坐的那条船一半大小,一位老船夫懒洋洋的坐在石头上。 赵构示意,马统领将船喊到河这边来,对他道,“四太子将你的船征用了,周边还有别的船吗?” 老船夫一百个不乐意,但不敢反抗四太子,翻着眼睛好像在想事。 赵构说,“你只须在这里等着,后边自会有人给你船资,我们一两天便打此处返回,到时候船仍是你的。” 船夫这才说,“附近再也没有船了,小人家在对岸,让我如何回去?” 赵构身边没有笔墨,看到了近岸一棵大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样子。 他提马过去,挥动金雀斧在树干上一人高的地方劈了一块平面,露着白白的树芯,然后笑着对张宪勾了下手。 张宪会意,下马掏了匕首,在那块平面上刻下了“虽能必让,然后为基”,字迹入木三分,扭着头看皇帝,“给他多少?” 赵构说,“一大锭吧。” 于是张宪又在上方刻了,“银一大锭,”对船夫道,“你在这里等着,后边若有大船经过时,你就喊他们给你银子。” 船夫原以为他的宝贝船从今天起也就算没有了,但是看这些金将拿了船,又郑重其事的在树上刻字,而且还是“一大锭”,心中又有了希望。 他看这些人刻了字,拉起船要走,又主动对赵构说道,“辽河往上走再没有桥了,但还有六处渡口,船都没我的大。” 赵构回到树底下,刚才劈平过的地方都刻满了,于是挥斧又在底下劈出一小块来,挥挥手,“再给他加一锭!” 张宪又在底下刻上,“加银一锭”。 身后,老船夫道,“但百里之外还有没有桥和渡口,小人就不知道了。” 马统领对他道,“多谢老汉,你等着吧。” 马队飞快地往上游驰走后,船夫坐在树底下往下游看,河面上什么都没有,半个时辰后下了瓢泼大雨,他没处去,一夜寸步不离大树。 天亮后去看树上的字迹仍在,觉着这些人没必要如此像模像样的坑一个船夫,他觉着字迹很不醒目,便到河边抠了漆黑的淤泥,一手托着泥,另一只手将泥往刻痕里抹。 一直抹到日上三竿,只听着身后河浪翻动之声,扭头一看惊的目瞪口呆! 五艘大船桅杆高耸,上头挂着大金国的旗帜,船舷像铜山县的城墙那么高,上边的女墙后边人只露着半截身子。 船夫兴奋异常,跑到开阔地方朝着船上挥手喊叫。 船上很快注意到他,居然为一个不知名的船夫在河心里停下了。 原来在头一艘大船的后边还藏着一条船,比那五条船可小多了,那也比他刚刚被征走的船大出去不少,五六十个金军将它划到岸边来,伸着脖子往树上看,然后回去禀报。 船夫又等了一会,第二艘大船上有个人一扬手,亮闪闪的两大锭银子凌空飞落到他脚底下。 他欢天喜地的拣起来,也不知道一锭有多少,发财啦。 …… 赵构再往上走到四十里的时候,一直阴着的天开始下雨,最后越下越大,睁不开眼睛,道路并非仅是一个泥滑了得,而且还粘稠无比,半人高的车轮都粘的跟葫芦似的,行进极为费力。 赵构浑身精湿,也没处躲避,想的却是这里离着韩州越来越近,那里的风土大概也就是这样子,那么囚禁于韩州的那些人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也不知此时此刻,淋着自己的这场雨下没下到韩州去,邢秉懿和田春罗、姜醉媚,她们在这样的天气里又在干什么,为什么在淮河上金兀术从没提到过姜醉媚一句呢? 然后再想自己比原来那个康王到底多了什么。 走出去百十步,赵构也没想明白,黄天荡真真实实的发生了大战,淮河岸边真真实实的站过黑压压的金军,他身边的人还是这些人。 没有核蛋坦克,手里也不可能端上机关枪,但是,此刻的临安大内,树顶的乌鸦肯定依然在叫着,赵构和吴芍药却没在大内。 最终他只有一个结论,他只比原来的那个人多做了一个决定—— 亲征黄天荡。 从做出那个决定开始,什么都开始发生了变化,严重脱离了原来的轨迹。 最后又想到了大宋的那位道君皇帝父子,想象他们二人扛着锄头、握惯了画笔的手在雨后的韩州锄地,会是什么画风。 雨住以后,他们又走了二十里,河道向西一折,两岸青峰对峙,估计着韩世忠水师的两艘巨舰不可能再往前走了。 按着娄室的话说,他们离着韩州真的是不远了。 这处水流湍急的峡口只有两三里长,再往前又是一马平川地带,河面也宽,但就是这处峡口,让他们两艘最大的船不得不止步于此。 右岸埋着一块界碑,又是辽文:“铜山县”。 他留下两人在这里等着船队,其他人带着马车和那条小船直奔峡口外驰去。 …… 此时又是黄昏,残阳似血。 金国四太子率着一千人的马队风驰电掣到达锦州,换马,一边跑一边吃干粮。 完颜宗翰到达了滦州。 而吴芍药的船队抵达了铜山峡口。 按着赵九哥留下两人的提示,船队驶入峡口之后,两艘巨舰便在界碑处泊稳,用粗大的缆绳将船拉住岸上的大树,不走了。 这里的辽河在山里回了一下,南岸的峭壁上树木丛生难以攀越,船进去以后躲在河湾里,从对岸什么都看不到。 按着九哥的意思,吴娘子让岳云留在大船上,又是王妃们又是娄室夫人们,不能带她们去韩州添乱,她们若问起来便由岳云解释。 这两艘大船回去时人可不会少装,谁都知道它们的重要。 吴娘子率着其余的船往上游走后,岳云吩咐水师派一部人上岸,在陛下和吴娘子返回之前,两岸的山上,凡是能看到河心船只的地带全部警戒,樵夫什么的一概不准进入。 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1章 如汤泼雪 这里在汉朝时叫襄平县,是正正经经的县治。 辽国的时候改作了铜山县,归同州管辖,因为这里集中了三条大河——辽河从西来,在南边几十里外的山下往北一折,和北边来的清河相汇后,往东进入峡口。南边还有条不相交的柴河,这里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因而设置了镇安军,专为镇守这里的渡口。 地方归附金国以后,也不叫铜山县了,也不叫镇安军了,而是靠着渡口设寨,叫作“东平寨”,寨外不远的地方便是东平渡口,有小船十几艘。 东平寨构筑在河岸北边的开阔地上,方圆不过半里,四周是原木围就的护墙,护墙上头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处射垒,寨子的大门正对着渡口。 别看寨子不算大,但是若被他关起寨门来、凭着护墙和射垒死守,赵构两百人的骑兵麻烦也不会小。 赵构的人从东边一出现,寨子里便留意到了,离着老远便看到寨子里的两个人迎着他们跑过来。 两下里迎头一碰,赵构在马上问他们,“寨子里有多少人?” 其中一个拔了拔腰杆儿回禀道,“回蒲里衍大人,我们有三十个人,领着我们的是阿里喜1,他是临津倚2正军大人的儿子。” 又是个新名字,赵构在马上问,“临津倚?” 那人抬手往北边指,“顺着那条清河往北三十里,上了岸就是去韩州的大路,那是为了防止宋国俘虏们从河上逃脱才设置的关卡。” 赵构暗道,领着他们看守渡口的才是个阿里喜,驻临津倚的才是个正军——前线部队中最小的作战个体。 看来为了攻宋,金国也算是倾尽全力了,不用猜,阿里喜手下这些人最多也就是刚刚给了身份的辽国降军。 或许韩州这次的赌注真押对了。 从金兵的口中再一次听到“韩州”这个词,赵构的心中更是迫切,简直不想再耽搁一时一刻了。 “有没有西路的一个副元帅从这儿过去?多久了?” “回蒲里衍,从这儿过去多半天了。” 他在马上掂了掂金雀开山斧,大声对他命令道,“去报告你的阿里喜,就说四太子驾到了,所有人都快快滚出寨子,列队迎候四殿下和四王妃的船队!” 两人听说是四太子到了,撒脚如飞就往寨子里报信。 已经多半天了,娄室离没离开? 半路杀出的娄室一度干扰了赵构的注意力,赵构许久没想过金兀术了,还对金兀术来韩州的事产生过游疑——按他的身份和高傲的脾气会不会做这种事? 但当那个老船夫提到上游的渡口时,赵构便拿定了主意,不管金兀术来不来,凡是叫船的东西,哪怕只有鞋子那么大,半条都不能留在南岸! 娄室更是一步都不能丢! 赵构追的已经不慢了,下着瓢泼大雨都未停脚,如果不能在韩州堵住娄室,赵构还得接着追他。 他对手下人道,“速战速决不要耽误!” 高宠、张宪、马统领会意,趋马队驰向寨子,赵构在后头再吩咐,“能捆的先都捆起来,敢有抵抗的格杀勿论!” 他立马在后边看着,自己的人刚到寨门口,里面的三十个人已经衣装不整的跑出来列队了,被马统领率人直接堵了寨门。 宋军大喝,“四殿下命令你们扔了刀枪,违者立死!” 赵构眼瞅着这些金军先是面面相觑,再是默默缴械。 都说金军厉害,那得看在哪里。 赵构带来的人虽少,但都是战场上摔打出来精锐,若不是还有韩州那些人牵挂着,他敢带着高宠和张宪去上京走一趟。 连家伙都没沾血呢,寨子便拿下了。 没用动鞭子,阿里喜便合盘托出上游的五处渡口,总共还有七八条小船,只有一处渡口上有十二个守军,其他四处是民渡。 赵构吩咐将三十个人捆好了关入寨子,御营司暂抽二十人看守,马统领再率着五十名手下收集上游的所有船只,回来后留五十人守东平渡,剩下的五十人都去守临津倚。 马统领依令走后,赵构带着到手的十多条小船、十二架马车沿清河继续北上。 吴芍药的三艘楼船驶到东平渡以后,还能沿清河再往里面走多远全凭了造化。 赵构有了这些小船,只要将韩州父老们护送到临津倚,他们便可乘坐小船顺流而下,陆上距离又缩短了三十里。 临津倚拿下来要快。 三十里眨眼就到,靠着清河的北岸有个易守难攻的石头城堡。 赵构很奇怪,娄室在临津倚并未再给他设置什么麻烦,也许娄室认为前边的功课做的够足了,此时韩州在望,他只想尽快赶到韩州去抢人、抽身,避过四太子的人。 可能娄室再也分不出人来了,他前头的两次分兵也不是为了敌对,他就是为了给自己抢人创造条件。 娄室丢下六位夫人只顾着往韩州跑,也许他认定,即使自己从韩州拉上人抽身而走都没关系,四太子早晚会将他的夫人们恭送回去。 说明娄室直到此时,对身后这些人的真实身份还没有产生过怀疑。 是什么让一位战功赫赫的西路副元帅一到韩州便成了白痴? 邢秉懿? 清河在临津倚拐到东边去了,守在这里的八十个人一点戒备都没有。 正军只是稍微感到了新鲜,便也象接洽西路元帅那样,发号令来了个列全队迎接四殿下。 这可不算正军犯傻,身在大后方,日复一日的平凡守卫终究会让人麻木,一个小正军,长年累月对手下人负有无比正确的决断之权,在突然而至的元帅、亲王级别的大人物时,他更会优先想到礼节。 怀疑需要胆量,承受后果。 赵构可没那个耐心朝他讲礼节,见对方人摆齐了,命令高宠张宪冲锋,一顿砍瓜切菜式的战斗,耗时不过喝掉了一碗茶,便全歼了毫无防备的守军。 赵构到手一张原属正军的好弓,虽然比不了送予岳飞的那副弓,毕竟手上也有了可以用一下的远程武器了。 他只有两人负了轻伤,都被留在了临津倚。 临津倚地处偏僻,离它最近的只有个韩州,如果按着娄室的话,再刨除清河水道的三十里,估计从临津倚至韩州也就十来里远了。 皇帝大斧子朝北方一挥,“去韩州!” 手下诸人心情振奋,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马如飞,拉起十二架马车踏上了去韩州的大道…… 吴娘子的三艘楼船在西向的峡谷中遇到了麻烦。 峡谷只有两三里远,但被两山一夹,山口外开阔的河面一下子被挤窄了一半有余,水势变得湍急汹涌,强劲的逆风从山口外灌进来,楼船慢似蜗牛在爬。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2章 急切 吴娘子心如火燎,前头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楼船过了这里不知道还要往前再走多远,岳云泊船的地方可以说是仅有的好地方,行到此处,再想派人上岸拉船都不行了。 因为船根本就无法靠岸,只要一停桨便漂回去了,万一失控了还要撞到后边停泊的大船。 她除了告诫底下的船工们不要松劲,简直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感觉离着在前头开路的九哥越来越远了。 船舱底下喊起了号子,船身两侧巨大而坚固的轮桨在执着不停地转动,只掀起来小小的白浪。 …… 在来州,完颜宗弼截住了路上的行人,从他们的口中打听到,十来日以前,这里确有一队两三百的人马护送着十几乘豪华的车子向北去了。 宗弼催促着马队片刻不停,在半路上看到娄室宿营的残迹,篝火余烬、车辙、蹄印子依然清晰可辨。 虽说只有区区的两三百人的规模,但他能看出营地的守卫和警戒井然有序,娄室在这一路上确属尽心尽意了。 他一边往前飞奔一边想他的族兄,认为宗翰在军务繁忙的间隙里,不但安顿了宗强的后事,对自己的妻子也很重视,而且还专门派娄室北上护送,这就比让他南下接应自己更为正确。 一直以来挡在他和宗翰之间的那座大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不再巍峨。 还有娄室,四太子想,如果娄室能保护三位王妃无虞,便和娄室尽弃前嫌。 这支一千人的马队奔向韩州的速度一点都不慢,娄室营址上遗留的马粪还未干透呢。 但他不敢松懈,自己丢给赵构的金雀开山斧,多半会被他在一路上加以利用,甚至可以凭着它轻松打消越王妃的顾虑,这个念头让宗弼不寒而栗! 不见到王妃、二嫂和八弟妹的面,他一刻都不会停下来。 他已经赶到了来州,赵构一去时是逆流,回来时可不一样,如果他实在来不及的话,至少也要赶到辽河再想办法。 …… 临津倚往北是一片绿油油的土地,除了在东方起伏着难以跨越的山岭,其他三面并无遮挡。 正是午时时分,小雨细细纷纷,落衣无声,连远处罕见的、拔地而起的树丛都是新抽的叶子,很鲜亮,很浓密,就像浓彩染过的,这里的五月气候很好,很有几分江南烟柳的意境。 但赵构一看这里的地势,便体会到了韩州那些人的无奈,他们即使萌生了逃离的念头也插翅难飞。 往北不可能,往南是临津倚,往东是大山,往西估计要走到茫茫大漠里去了。 以往赵构一想到韩州,想的都是邢秉懿,这是他第二次想到了道君皇爷,还有他的那位上任仅仅一年多的皇兄。 不知道被囚这几年的遭遇会不会让两人彻底死心,对于他这位赵九哥的从天而降,又会是什么惊讶的表情。 还有他的母亲韦贤妃、在道君皇帝心幕中能力一直强过他的郓王赵楷、许多宋室亲王、帝姬、驸马和离开汴梁时才两三岁大的下一辈人,带上这些人从金国腹地逃出来真的很麻烦。 而且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赵构能够隐约地想到,带他们平安回到临安之后,很可能还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 但是机会仅有这一次,带他们回临安是第一要务,别的没功夫细想。 疾行了六七里,路边出现耕作过的土地,一个农夫都没有。 地里长着一片片秧株低矮的豆子,都匍匐在地上一片碧绿,还未到开花季节,正北大约十五六里的地方,在豆秧和野草丛里很快露出一小片村庄来。 高宠和张宪可不会像皇帝一样胡思乱想,长年的战场厮杀,让这些人对陌生地带始终保持着警惕。 离村三里外,他们停了一会儿,先将马车藏在树丛后,将村子周边打量一遍。 一片小村子,过不去一百户,村口有个军营挂着金国旗子,村东向山的一面也有一处营地,看规模人都不会多。 那么这里一定就是父兄所在的地方。 不然两处营地设在此处只为看住一个小村子根本就没来由。 高宠有点焦虑,不知娄室那一百人还在不在村子里,村中如此安静,娄室会不会已经带人离开这里奔沈州去了。 赵构不能再等,问张宪道,“是端营为好,还是留着为好?” 张宪盯着村口想了片刻,不打算先端掉它,因为这里不是临津倚,村中情形不明娄室走没走不知道,离着村子太近了,端掉它也就惊动了娄室。 高宠担心万一娄室没走,只要拿刀架住了老皇爷或是任何一个人,这些人便被束住了手脚,但他表示这两处小营盘不算个事,早端晚端无妨。 赵构说,“那我们接着装!动不动手进村再定。” 高宠抬手叫过四人,叫他们在村外隐伏观察,同时照顾好马车,如有异常情况要及时进村报信。 马队一声不吭往村口处奔来。 营地比东平寨还要小,木栅栏里搭着数顶帐篷,营门外有鹿角拒马,旁边站着两个上年纪的金兵执哨。 看到赵构这些人驰来时,两人的长枪依旧靠在肩上,惊讶地伸着脖子看他们,连问都懒得问一声的架势。 赵构在营门外朗声问他们,“西路元帅和他的人还在不在里面?” 其中的一个小校答道,“在里面呢,但你们又是哪一部的?” 谢天谢地,娄室没走。 高宠在马上拿铁枪的枪杆敲了一下那副拒马,嗓音低沉却带着瘆人的穿透力,“四殿下的事不该你问的少打听,知道吗兄台?会少很多的麻烦!” 两个人直着眼睛无话应对,这个黑大个子真是见所未见,手里拿着的那还能算是枪吗,拿一截儿下来做碾滚子都可以了…… 这些人不喧不哗,马蹄子踏在松软的土路上几乎没有声音,人过去后,小校对另一个道,“我们的正事不是挡这些人,是看着那些囚犯,对不对?” 一阵小风刮来,刚被枪杆子敲过一下的那副牢固的拒马,居然“哗啦”一下散了架,木棒子摔了一地。 另一个小校吐着舌头,眼睛直着看向村口,“你真说对了。” …… 正东正西、正南正北的两条街在村子中央交叉,将村中成片低矮的茅屋分隔成大小相当的四片。 十字街心是一片空地,空地的北边是个半人高的土台子,台边竖了根光秃秃的木头旗杆,上边拴着娄室的马。 娄室端坐在土台子上,身后四个亲兵中一个人扶着娄室的门扇大刀,娄室看着土台子前面刚刚集中起来的老老少少,内心已相当的焦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3章 你无旨意 娄室在来韩州的路上,因为大雨才有过一次过久的耽搁,而越王殿下派来的船队可就说不好了,也许此时还在浑河岔口上转圈子。 但他要带走的人直到此时还未凑齐。 虽然他还可以再忍耐一两天,但照目前的形势看,辛辛苦苦攒出来的这一两天的功夫不够他们耗的! 他看着眼前这群人,内心中涌起一丝怜悯。 这可都是些住惯了九重宫殿的人,锦衣玉食,现在却穿起了粗布的紧身衣,住起了茅屋草舍。 属于昏德公和重昏侯的院子最好,位于西北那片儿,围着两尺半高的蓠芭,母鸡一抖翅膀便能跳到院子里去,娄室去院子的时候看到过。 门口挡着一扇柳条编的柴门,门栓是一截半尺长的树根子。 昏德公和他的长子住在一个院子里,昏德公的窗前摆着一只茶几四只矮凳,放着一只盛茶的陶壶,重昏侯的窗子前靠着锄头,还有一双踩丢了帮的布鞋。 娄室一到村中便亲自去过那处院子,不巧的是父子两个都不在。 昏德公的郑夫人告诉娄室,他们前一天都被韩州的曹刺史派马车接入城去了,去陪刺史弈棋。 娄室问她,“这个曹刺史本帅有印象,他原来是不是你们宋国的易州人?” 昏德公的夫人明明知道曹刺史的底细,却说不记得了。 娄室告诉她,这个曹刺史年轻时曾高中过三甲——你们宋国的,但因为文章冒犯了庙讳,被昏德公大笔一挥给勾掉了,“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昏德公的夫人脸上很不得劲儿,很礼貌的笑,无可奈何着无所谓。 娄室知道她的难堪在哪里,因为当年身份悬殊的双方发生了惊人的逆转,曹刺史说的好听,是请,其实这对父子不得不放下农活儿马上赶过去。 说是陪弈,很高雅,其实这父子俩就是棋仆,要吃刺史的一颗棋子之前,得先看看刺史的脸色。 不过娄室从这个玩笑中,轻微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卑鄙,不过这算什么呢? 西路副元帅的心情很放松,韩州之行直到眼下异常的顺利,连他醋劲最浓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被他支到四太子的船上去了,这次即便丢下她们,四殿下也要将她们礼送回去。 娄室的私事完全不受干扰,而且在这一瞬间里,他还忽然冒出个公事来。 他轻佻地问郑夫人,说你年纪也不算大,才不到五旬吧?底子本来也好,看着像四十的,哪像本帅常年在外征战,才五十出头好像就比你大了三十岁……你要不要也跟本帅去燕京? 郑夫人面带难堪委婉着拒绝,说我已没几年好活了,不敢烦元帅。 其实娄室就是逗她一下,寻寻开心之后才郑重地告诉她,“这次本帅要带朱凤英、曹串珠、田倩云、邢秉懿走,还有重昏侯!” 郑氏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毫无血色,抗议道,“这是你皇上的意思吗?” 娄室反问,“我一个西路元帅还不能有自己的意思吗?” 郑氏好像有点儿放心了似的,说,“元帅请不要开玩笑吧,自从赵桓的正室过了世,你的皇上还从没有发过这样的旨意。” 赵桓的皇后朱氏在参加过牵羊礼以后,数番寻死,投井自殁于上京。 皇上似乎因为这件事受到过震动。 因为朱皇后的死,让大金国在使节毕至、庄重严肃的国礼上宣布了自己的残酷、野蛮和无情,反衬了宋国一个无辜而柔弱女子的刚贞不屈。 从那以后皇上是没发过类似旨意,还把他们送到了韩州。 但宋国的成年帝姬早都瓜分没了,剩下这些正牌儿的夫人们哪个不是千挑万选花容月貌?教养也出类拔萃。 皇上早晚也禁不得那些出生入死的将领们跑到他跟前去哀求怂恿。 娄室硬梆梆的提示道,“快去叫她们来见本帅吧,四太子的人午后就到,要拉你们所有人去淮河边砍脑袋祭旗!这件事皇上也无旨意,但谁能阻止四太子!” 跨出那道柴门时,娄室扭头对三魂出窍的郑氏道,“要怪就怪你们那个漏网的赵老九,他在黄天荡杀了四太子足足四五万人,能随本帅走的才有活命!” 原本娄室以为,他最后的这句话能使事情变的容易,没想到事得其反。 等人们都被集中在村子中央的土台子前时,娄室发现所有的年轻女子有的彼此相扶,有的怀里抱着孩子,每人脸上都是一把锅烟。 以老三赵楷为首的好几个兄弟都是提着锄头来的。 朱凤英就是死在上京的那个朱皇后的亲妹妹,她是赵楷的正妃,田倩云是老六赵杞的正妃,曹串珠是老七赵栩的继妃,邢秉懿不必说了。 一定都是赵佶那个郑夫人组织的! 这些人在短短的功夫里得到了串通,宁可一块死到淮河去,也不会随娄室走。 娄室打量挑头者赵楷,这几年的劳作让赵楷看起来像个体格不错的农夫,但他身后的另几个人就差多了,娄室心说凭你几把锄头怎能挡的了本帅。 他问赵楷,“你想干什么?跟本帅使横?张德远拿刀都被我揍的稀哩哗啦。” 赵楷说,“我就想等到金兀术的人来。” 娄室真猜准了,他们欢迎四殿下,不欢迎自己。 娄室重重的哼出一声,“你要等自然可以等的到,但本帅军务繁忙没功夫等,误了我的事,我是不会朝你客气的!” 赵楷不理会,拄着锄头望旗杆上方的天色,像是在算四太子的人到哪儿了。 娄室怒道,“陕州阵前时时刻刻都在激战,本帅要拉重昏侯过去瓦解宋军,这可不是四太子泄私忿!” 赵楷拿一副瞧不起娄室的神态问,“元帅你要拿几个女子去瓦解宋军吗?” 娄室恶狠狠地盯着赵楷,有心过去挥刀劈了他,但是有违他的初衷。 他要借着完颜宗弼的排场悄悄完成自己的事,将来闹大了自有四太子担着,若是没这个想法他也不会砍掉另几个人选。 很显然赵楷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如果冲突大了,韩州的事便落到了他娄室的头上。 而他朝完颜宗翰告假到韩州来,表面是为了护送三位王妃,背面的理由只能是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 宗翰能够点头让他来韩州已然很够意思了,但是不代表万一被上京追问起来,完颜宗翰还有能力替他遮挡。 赵楷轻蔑的说,“我四妹的事谁都忘不了,元帅,你会有报应的!” 他的话产生了警示效果,赵福金就死在娄室家里,脸上涂烟的女子们不由自主的又往人堆里靠。 如果娄室喝令手下进去强拉,人人都是一脸黑,一时都不知道拉哪个,赵楷的锄头必定不会再拄着,那他动不动刀? 一动刀事儿也就不可收拾了。 娄室冷冷的吩咐,“拿着把锄头算什么,我给你把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4章 主意 娄室居然想给赵楷一把刀,连赵楷都大觉意外。 副元帅稳坐在土台子上,轻松地朝亲兵勾了勾手,他听村外营中的那个小头目说,身下的这方土台子在秋季可以用来碾谷,晾豆,有时宋国的两个废帝还会登上这里,先朝南方跪拜,然后再接受村中人的跪拜。 亲兵马上摘了把刀跑过去递给赵楷,赵楷把锄头扔给身边一个体格瘦弱的兄弟,接刀在手里掂了两下。 再抬起眼来,冷静地看娄室。 娄室说,本帅知道你有两下子,这样吧,就让本帅的手下同你比一比,如果你不行,就别再做徒劳的事了,本帅这么忙还能给你这个机会,你可别浪费了。 从昏德公的院子里出来,娄室便叫人飞马去了韩州,赵佶赵桓这对父子回来之前,他不介意先玩一玩,反正着急也没有用。 一个人自告奋勇下了马,拔出刀问,“元帅,我可不可以失手砍了他?” 娄室盯着赵楷说,“那也是他自找的!” 土台子前边,一边是西路副元帅娄室和他的亲兵,另一边是村中那些妇孺,四下里被娄室带来的人守得严严实实,中间站了两个竞技者。 赵楷刀柄朝上,握着朝对方拱了拱,而对方已经摆起了架式。 郑氏在人群里喊,“三哥你要小心一点,我们要等着四太子的人到了,和你一起去淮河,你能留情便给他留些情面。” 她是提示赵楷,能拖延则拖延,先保住命再说,但也不宜激怒对方。 赵楷对面的那个强壮的金军已经被激怒了,一上步,“呼”的一刀朝赵楷劈下来,娄室看着赵楷躲闪,挥刀相迎,两把刀相击,发出尖锐的鸣音,瞬间刀来刀去缠斗在一起。 娄室身边有人叫好,对面的人群一声皆无,眼睛都盯在场中。 有事儿先打挑头者,就好比冲军夺帅,只要干服了这个赵楷,他身后那几个书生样子的兄弟自会瓦解,再凭着这些妇孺,恐怕早就吓软了。 劈掉一个赵楷也不是不可以。 娄室高声喝道,“都给我使全力!” 金军本来就使的全力,这下有了底气,每一刀都异常的狠准,脚下踢起一层层的烟尘。 赵楷的步伐动作一开始有些僵硬,锄头和刀根本不是一码事,拿着刀左支右挡险象频生,刀迎上去碰到一起时,好像赵楷在气力方面也不敌对方,有好几次都是借了躲闪才化解了危险。 后来就丢了顾虑、入了身份,攻守变得流畅起来,半柱香以后,连娄室都看出自己的手下力竭了,脚下凝滞呼呼的喘起了粗气。 这人有意在元帅和同伴面前表现,因而一上场招招奋力,此时累到快虚脱了,赵楷则不一样,比试的目的不同,依旧步伐轻盈。 打着打着,金军脚后跟被赵楷一勾仰面跌倒,他想爬起来,但赵楷跃步而上,将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承让了!” 只听有个女人喊,“三哥当心!” 赵楷感觉身后足音沉重,娄室不知什么时候下的台子朝他冲过来,手里举着他那把门扇大砍刀挂着一股恶风,没头没脸就是一刀。 赵楷慌忙丢开地上的金军,举刀去格。 众人耳中只听“嘡!”的一声,赵楷的刀就落地了,他不由自主连退数步跌坐于地上。 再看那把刀,已经是弯的了。 人群中有个脸上涂了灶烟的女子,忍不住低低的掩面啜泣。 另一个女子同样低声的提示她,“三哥今日是誓死,只为捱到金兀术的人来,但三嫂你可千万拿准了主意,走出去也是救得了他此地、救不了他淮河……” 女子道,“姊姊行之于前,我照做就是,又岂会惜命,我知道出去也是令他多受一层耻辱,只是心疼他。” 娄室收发自如,并未追着再砍赵楷,他拄着门扇大刀仰面大笑,“你也不过如此!乖乖退到一边去,别再碍本帅的事!” 赵楷翻身爬起来,又立刻从兄弟手中接过锄头来拄着,挖苦道,“原来赵某是在同元帅比试!” 娄室耍赖了,按着一开始说定的,赵楷已经算赢了,然而娄室又来插手,他不理赵楷,面不改色的回到土台子上坐下,好像这场比试白比了。 非但白比了,好像输的还是娄室。 看赵楷那个架势,锄不撒手,不死不休。 娄室道,“这样吧,我先不拉朱凤英呢,你叫她暂且想一想,重昏侯回来以前能想通就成,但邢秉懿你又有谁倚仗?快出来吧!” 人堆儿里连一丝骚动都未见,个个都默不作声。 赵楷道,“你想的美,我们一家人早晚都要死到淮河去,何必还要受你这畜生践踏一回!” 娄室忍无可忍,声嘶力竭的吩咐,“给我打这个不识抬举的赵三!在上京谋乱的人里就有他,给我拿鞭子狠抽他!” 七八个金军跳下马挥着马鞭冲上去,一下子将赵楷前后左右逼住,赵楷挥舞着锄头没命的抵挡。 身后的老五赵枢、老六赵杞、老七赵栩、十一哥赵模举着锄头上前,三下五除二被另外的人打倒在地,锄头夺去,再拿刀枪抵住。 片刻间,赵楷的锄柄便被人抓住,腰也让人从后边搂了,一把抱摔在地上,随后靴子和鞭子没头没脑地落下来。 人群大哗,出现松动,有孩子大声哭了起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赵楷身上的粗布衣服就被鞭子抽破了,头上也见了血,他在人丛里滚来滚去,一声不吭。 有个女子惊慌失措着道,“九嫂,只有你能暂帮三哥缓过这一关。” 朱凤英道,“住口,你想陷赵楷和我不义吗,要去你去何苦拉九弟妹。” “三嫂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群后边,有个二十二三岁的苗条女子扶着另一个,对说话者怒目而视。 她扶着的这个人二十五六岁,比另一个稍为丰满,正悲不自禁的倚着同伴,肩膀微微耸动,涂着灶烟的脸上已被泪水冲白了两道。 娄室狡诘的看着人群中的几处骚动,暗暗锁住了几个脸上涂烟的人。 十字街南、北两端的街尾都是拿石头封住的,那是为了便于看守,娄室居高看向东边的另一条出口,按他掐算赵佶和赵桓该到了。 现在他只等赵桓出现。 这是娄室进了郑氏院子的那一刻才冒出来的主意,他不带赵佶,赵佶禁不起路上颠簸,但赵桓得去陕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5章 失智 这样看起来,他的韩州之行才有了公事公办的味道。 双方都没有皇上的旨意,而西路元帅是为了军务,比东路元帅泄私忿的理由更正当。 赵楷已经被抽了有一阵儿了,这个念头让娄室没必要再省着他,于是沉声吩咐道,“给本帅抽,你们都没吃饱吗——下鞭子这么软塌塌的!” 人群中开始有人不能节制的哭出声来。 赵楷挨了这么多鞭子没吭过一声,此时他在人丛里听到哭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暴喝一声,“都别哭了,我还没死!” 哭声立刻停了。 …… 马统领在二十里外的归仁镇渡口夺到了八条船,将他们干倒的十二个人拖到树丛里。 他命令三十人拉上小船先回东平渡,自己率着剩下的人往上游再找。 有两处渡口正在渡人,被他们随手将船截下,但剩下的两处很不醒目,又走出来近五十里还是没发现。 当地人对他们戒心很重,什么都打听不到。 河道折折拐拐,有的地段河堤上没有路,一条小船藏在树木丛生的河岸里,不走到跟前细找都看不到它。 手下道,“统领,反正就剩两条小船了,没什么紧要吧?不如我们回去。” 另一人道,“不知道吴娘子的船到了没有。” 马统领想了想说,“我们还得找,一条小船一次能渡七八个人过河,两条小船一晚上能渡多少人?陛下和吴娘子总共带了多少人总该知道吧?” …… 天黑时,完颜宗弼带着一千人过了锦州城,他没有休息,又跑到半夜才将马拉住,对这些人道,“斡啜1万分感激你们,事后一定会与我大哥提到这件事,会叫我大哥赏你们的,但是眼下我们该分手了!” 众人道,“四殿下你就不必客气了,国相元帅时常称赞的人就是四殿下,不然不会把我们派出来,怎么走你就直讲。” 宗弼叫人拿出地图,提出了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他要五百骑兵顺着海道前行,找着辽河口以后沿着它再往上游走,尽快确认赵构的船队有没有从辽河上通过,有几艘船,大概多少人,是什么时间过去的。 四太子说,“我带着另外五百人从锦州往北,直插辽阳府和咸平府交界处的东平渡,这样可以少绕辽河的大弯子,你们如果打听到了,便立刻派人抄近路来报告我。” 部将问,“然后呢?殿下?” 宗弼想起了在将军岭上岳飞给他用过的法子,便低头在图上找。 然后指着一处对他们道,“贵德州西面是个六十里长的山谷,辽河就在山谷里,但我不知当地的具体地形,如果有可以居高往河中滚动大石的河段,你们便将河先给我塞起来!人手不够可以找当地的县令。” 很快分拨完了,四太子起身道,“出发吧。” …… 娄室在土台子上突然看到了蒲里衍。 他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不由自主的两手扶膝,向前倾着身子直直的看赵构。 赵构心说你在半路上给我下的两个套子可都没管用,此时你是不是在想你那一百个人在哪儿呢? 娄室大声打招呼,“你们来的好不慢,不愧是越王殿下的人!” 赵构沉着脸,连看都不看娄室一眼,他看地上,被围殴者满脸都是血,赵构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知道不能再这么让人抽下去了。 娄室有些尴尬,不耐烦地朝下摆了摆手,抽人的住了手,退到一边。 地上的人翻了下身,没能站起来,他被打的太狠了,胸口起伏着喘气,慢慢恢复着力气。 赵构从他淌着血的脸上恍惚认出来,是三哥赵楷,北上那年赵楷二十七岁,今年也是三十出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爬起来。 赵构压了压帽子,对娄室道,“元帅,你六位夫人一路上安然的很,人也给元帅送到了,按着我们事先讲明的,我的那把刀你是不是该给我了?” 娄室被问了个哑然,微微赤着脸道,“你问刀呀……刀嘛,须等本帅亲眼见到她们六个,那时我才好还你。” 赵构哼了一声道,“元帅若是从这里直接走了沈州,那我的刀可就别想要了!” 娄室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嘿嘿干笑了两下,然后慢慢起身,低着头一步一步的从台子上踱了下来。 赵构道,“我们奉了四太子的命令押所有人去淮河,元帅你偏偏背着我这样打他,难道想让我们抬着他上船么?” 亲兵给娄室牵过了坐骑,他手牵住了缰绳,这才板起脸说,“一个囚徒!还用得着蒲里衍这样在意他!本帅忘了告诉你,因川陕军务急需,本帅要优先从韩州带几个人走,剩下的你们自可都带到淮河去。” 一边说着,一边扳着鞍子上了马,伸手接过了亲兵送上来的门扇大砍刀,脸上立刻恢复了坦然之色。 他用刀指着赵楷道,“这个赵三居然敢大胆阻挠本帅拉人,本帅自然要叫他尝尝鞭子,谁敢再不服气的话,本帅便叫他吃我一刀!” 娄室非常自负,一提缰,马慢慢往街心里走,他微微探了探身子,往赵构身后的街口处看了看,“陕州张德远负隅顽抗,本帅身为西路副元帅总得想些法子嘛!我要带走重昏侯!拉他去瓦解陕州宋军的军心。” 赵构想知道娄室还想带谁走,这些人此刻在不在人堆儿里。 还得想个法子尽快将邢秉懿、田春罗,还有道君皇爷、母亲韦贤妃找出来。 但这些人个个一脸的惊慌,年轻女子的脸上都是一把锅烟,一时间根本无从辨认。 总不能站到她们面前去叫,“邢秉懿田春罗你们在哪里,快点出来,赵德基从临安来救你了。” 那就不必等着打起来,马上就乱套了。 如果吴芍药在这里,兴许她会有个合适的办法,不知道她到哪儿了。 什么叫千载难逢,来韩州救人就是!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轻言放弃,哪怕是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宫女。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赵构再要解救她们,恐怕就只剩下了兵临会宁城下一种可能,但那太遥远了。 但越是着急越是没个办法,有点情急失智。 娄室摊了牌要带人走,那就只有动手了,一动手注定箭矢乱飞,刀枪无眼,这些女人、孩子一定会在街上惊慌乱跑,赵构无暇顾及他们。 那时局面怎么控制,怎么才能不误伤了她们? 娄室这些人可不是东平寨临津倚的那种货色,个个身经百战。 从娄室一上马,这些人不等吩咐便不动声色的丢开村人、三个五个的,慢慢朝十字街的东西两端移动。 娄室的身后只剩了七八个亲兵,还有打人的八个,余者全都在往外围移动,悄悄将东西向的狭窄街口给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6章 绝不苟且 只要他们从狭窄的村口一齐射过箭来,一个街口瞬时就飞着四十几支箭,什么人能够骑着马、驰过半条的窄街接近他们而不中箭! 高宠张宪,都这会儿了你们怎么也迟钝呢,难道你们真不拿着当回事? 娄室让坐骑离着赵楷五六步远站住,拿刀指着他道,“去将她们给本帅都叫出来,本帅还要赶路,你再装死,本帅一刀成全你!” 赵楷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答道,“鬼才信你的瓦解军心,四太子的人到了,我们要依约去淮河祭旗了,一家人死在一起没啥怕的,至少九哥可以替我们报仇!” 赵构还是没想出办法来,他瞅着娄室,这家伙一到便将祭旗的事讲了,不然这些人脸上也不会有锅烟子。 高宠和张宪就跟在他的后边,赵构伸着两根指头、在自己的大腿上飞快的敲了两下,又敲了两下。 处置这种敌我混杂的场面,学问简直太多,动起手来不能有丝毫的纰漏,赵构没一点主意,催他们速想办法。 张宪立刻低声朝他嘀咕了一句,“他取这个外势是吓人的……还当我们是四太子的人……另外他托大了,很相信手里的刀。” 高宠也以低低的声音说道,“我们一会儿先拿他,看看谁敢妄动!” 两人只是短短的两句话,事情便商量好了。 赵构终于撇起了嘴,“赵三哥,元帅想带谁走呀?让我掂量掂量允不允他。” 赵楷道,“他还要带朱凤英、曹串珠、田倩云……还要拉邢秉懿!” 还别说,娄室的眼光又准又毒。 娄室掂了掂手中的大刀说,“本帅正是这个意思!本来该随着重昏侯去陕州的是朱后,可惜她死了,我只好带她的妹子顶数!” 赵构的心头忽悠的颤了一下子,朱皇后已经死了,多通情达理的一位女子啊,温雅娴让,柔和仁孝,在整个汴梁城无人不知,称得起是女子的榜样。 皇后还是太子妃时,对那时候落落寡欢的赵构从未有过居高临下,她和气,端庄,美好,对无宠的韦贤妃从无不敬之语。 死了!怎一个可惜可述! 娄室洋洋得意,又掂了掂大刀,一切尽在撑控,“邢秉懿当然也要顶一个皇后的名儿,你说她该不该去陕州?许你东路拉人祭旗,就许我西路也砍两个,蒲里衍你不允也不行啊,但你可以叫四太子到上京去告我!” 赵构终于听到了邢秉懿的名字,暗暗舒了口气,她还在这里。 娄室道,“怎么样蒲里衍,说句话!你看本帅这个理由如何?本帅要救赵三的娘子,使她免去淮河祭旗,可赵三不领情,你说他欠揍不欠揍!” 赵构不吱声,看那些惶恐中的妇孺,想从那一张张千篇一律,涂着锅烟子的脸上辨认出邢秉懿和田春罗来,很是徒劳。 都是一脸黑。 除了两个上了年纪的驸马,人群中也没看到道君皇爷,但他看到了未抹锅烟的郑太后,还有太后身旁的母亲韦贤妃。 她此刻居然两眼直勾勾地往这里看。 有一个小主意总算像朵火苗儿似的,突然跳进了赵构的脑海。 大刀在手,娄室的话悠闲的多了,他嘿嘿一乐,转向赵楷道,“反正要等你的那个重昏侯大哥从韩州回来,本帅还可以容你一阵子,让你看看这个朱凤英是不是真疼你,疼你的话她早该站出来了!本帅抽了你这么久她都没出来,就让她随着本帅回燕京吧,本帅替你疼她!不然等重昏侯到了我先砍你!别看蒲里衍手里拿了四太子的斧子,但斧子可不是四太子,若等本帅发起威风来,你不想想他一个蒲里衍能拦的住本帅!” 娄室说的头头是道,而蒲里衍一句话都没有。 看来是被元帅给吓住了,他的手下很快放松下来,有一个拿鞭子的人说,“我们元帅几乎踏平了半个陕州,也没一个宋将抵得住他那扇大刀,蒲里衍——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赵构头都不回,朗声问道,“赵三哥!赵大偏偏去韩州干什么?” 没想到赵楷视死如归,回道,“总归是个死,我没什么话告诉你!” 自从赵构一进了村子真是越来越不顺畅! 以往说起韩州都是泛指宋室被囚禁的地方,而娄室刚说的韩州才是有城有门,有兵有衙的韩州。 难道我赵某人还能腾个功夫出来,亲率两百大军再去攻打一遍韩州城? 赵楷你也是拧种,你痛快说了还能让我早有个打算! 赵构盯着娄室,却对赵楷道,“元帅说的够轻巧!你只要如实的说出来,我认得娄室、这把金雀开山斧可以不必非认得他,我答应你,让你和朱凤英一起死到淮河去!” 赵楷迟疑了一下,说,“我大哥和爹爹一起被刺史接入城去了,去给他讲棋,往常还都要顺便陪着玩上两盘!” 赵构真的无语,觉着不可思议,这是心大到什么地步。 赵楷说罢又不确定的问,“你要言而有信,不然我一把锄头也宁可拼死在这里,以我一人之辱换去两人之辱,绝不延那一时的苟且!” 人群里,有好几处传出女子嘤嘤的抽泣声。 赵楷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他此时贪生怕死,朱凤英必被娄室带走,而他早晚也免不了到淮河上挨一刀,那将是他和朱凤英两人之辱。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念头,赵楷刚才被抽成了那个惨样儿也没喊过一声。 东边的街口忽然一开,娄室的人让了一辆马车进来,一匹马驾着辕,慢腾腾的走,车上四面露空,顶着一片青布幔子,里头坐了一老一少两人。 赵构斜着眼睛远远的辨认,马车渐渐行近。 他对赵楷道,“我答应你!” 赵楷道,“多谢!原来金国也有讲信用的人,竟然强过了你们的皇帝!” 娄室不愿意了,怒斥道,“你们两个一个答应,一个感谢,问没问过本帅答不答应?赵三你给我说一说,我们金国的皇帝哪里不讲信用了,说不出来我这便先砍了你!” 马车在土台子左侧站住,一老一少从车里下来。 村中人不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约而同的伏身相拜,“太上……赵大哥,你们总算赶回来了!” 赵佶疲惫着道,“不要再叫我太上,天底下哪里有一边种地一边侍棋的太上!” 娄室再次怒喝,“快说!” 赵构同样的怒喝道,“自管说你的!我手里有娄室大元帅的六位正牌夫人,今天这里敢少掉一个人,四殿下便敢拿他的夫人去淮河上凑数!!” 娄室猛地扭头,不能置信地盯着赵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7章 信用 赵构:“讲吧。” 赵楷道,“谁都记得靖康之祸是怎么来的,金宋有盟,相约灭辽之后你给我燕云,谁知灭了辽国,你们也见到了我国的软弱,找千般的理由挑我不是,金人兵临汴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怪只怪我大宋百年来以文华治国轻视了武备,弄得力不如人,遇到了真恶人、真强盗又有何话可说!但你们以战相逼,以和相诱,先说赔你钱便和,不赔你钱便打,等我赔了钱你们又要物,给你物便和,不给你物便打,也好,我们尽其所有,珍玩良器,孤本天衡都给你们送出城去,连元宵节的花灯都被你们摘走,你们又看着人好,给你人便和,不给你人便打,帝姬官妇,小家碧玉都被你们作了价钱,女子们人人自危,以黑炭涂面逃蔽于穷巷依然难逃魔掌!也好,人也给你们你又看着地好,割给你地便和不割给你地便打,我们给你地,只求愧延国祚保存宗庙,你们又说我们不真诚,必得帝君出城才和,不出城便打,我们倒是都出城了!” 人群中呜咽之声响成一片,嘤嘤嗡嗡分不出个数。 这一出城,便是家山万里。 里面哭的最悲切的是相扶相搀的两个女子,一个邢秉懿,一个田春罗。 数天前,她们刚刚在这座土台子前向着南方遥拜,五月十四日,是她们赵九哥的生辰,全村人无论老少都聚集在这里,道君皇爷和赵大哥罕见的没有上台子,与她们都跪在地上。 那夜,当空一轮皓月,已近盈满,几乎看不出它有什么缺陷。 但那便是她们的遗憾,恐怕后半生都不能补圆。 娄室气得脸色胀紫,而赵楷还没说完,看起来是想激怒娄室,好求速死。 赵楷道,“我央央华夏礼仪之邦,自古便重信义,哪知你是出言即悔得陇望蜀之族,只知恃力欺人哪知什么信义!你堂堂的一位元帅,前一句刚刚当着这些妇孺们说了,你要拉他们几人斩在陕州军前、美其名曰你要振奋军心,后一句又说只要朱凤英去了燕京,便可免她在淮河上一死,我问问你,金国大元帅,片刻之间你便挂着羊头卖起了狗肉,哪一句算真的?” 娄室被人揭了短,两手紧握着刀杆子喝道,“你给本帅闭嘴!死到临头还在猖狂,再敢多说一个字看我不亲手砍了你!” 赵楷道,“我既然不能免死,元帅无须拿死来恐吓我了,依赵三爷看,娄室大元帅,你和你的皇帝还不如我兄弟膝下的一位三岁的启蒙小儿,难道你们不知多行不义将来自已会有报应?北上之时你们强迫王妇帝姬为你们填词唱曲,助你酒兴,可你们识字才不过三年、传信全靠着画符,你也得懂什么是词什么是曲!贵人方朝云,婕妤郭小奴,郡君姜醉媚,一个二十,一个十九,一个十七……个个都是花样年华,只因不肯屈身助酒,便被你们以铁枪穿腹挂于寨门,流血滴沥三日方死!副元帅,难道你就不是女子养的?就没有妻女姊妹?你可算过她们至死前的每时每刻,都经受了什么样的苦楚,叫天天不应,喊地地无声,你算没算过她们在这三日之内到底诅咒过你们金人多少回?还有我那福金妹子,可怜她!一朵灵芝才一年便毁于你这牛口!可怜我!空有一腔的仇恨却死不益国!假使上天再给我上阵的机会,你看我不誓杀金贼三千!” 道君皇爷已从车上下来,赵构远远的看他,正被大哥赵桓扶着站在车边。 想不到才几年的光景,他的背已经驼了,白发苍苍。 此时,道君皇爷正听得以袖掩面,怆然而泣,尤其是听到福金一句,似乎是触到了老人的最痛处。 福金是他的掌上明珠,曾经是艳冠京华。 他含混着哽咽,顿足泣道,“百年祖宗之法呀,祖宗之法呀……但家山何处,忍听豺嚣……我们父子又怎会沦落至此!” 赵桓以手握着袖子,擦了自己的再擦父亲的,“爹爹,离国万里,有谁可倚,你就不要再哭了,再多看三哥一眼吧,他可是为了我们……” 娄室五官极度扭曲,突然踹动马镫,毫无防备地举刀朝着赵楷冲过来。 赵构早就听得怒不可遏,断喝一声震得众人耳鼓作鸣:“拿他!!” 张宪先他发动,娄室离着赵楷那么近,等他驰到时,张宪已经手起枪落,一连刺倒了赵楷身前两个拿鞭者,其他几人吓得连连后退。 娄室的大刀朝赵楷力劈下来,千钧一发! 高宠一直在抓什么才是擒娄室的最佳时机,没想到娄室自己冲出来了,皇帝下令的同时他便飞马冲出,恰好拦住了娄室,铁枪被他甩成了风车,一下子正兜在娄室的刀头之上。 娄室气极,砍赵楷用了足足十二成的力气。 但他的大刀一触到高宠的枪杆子,便“日——”的一下斜飞出去,耍着圈儿擦着土台子旁边的旗杆飞落到一处茅屋顶上。 他大惊莫名,吓得先是抱头伏身,躲自己的刀,右手的虎口剧痛,再举着它指向高宠,“你,你是……” 娄室的力量在金军中也很有名,虽说这些年上了点年纪,但威风一直都在,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还从来没让人把刀磕飞过。 高宠哪有功夫说闲话,只凭一式碰飞了娄室的刀,也就试出了娄室的力气,此时两人的马贴在一起,他一伸手抓住了娄室的腕子,“下去!” 娄室再也坐不住,“扑腾”一声重重跌到马下。 张宪跑动中拿枪一挑,一个拿鞭人腰里的刀便从鞘中飞到赵楷的脚前,正好娄室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张宪把虎头枪一甩,顶到娄室的咽喉处,沉声喝道: “敢动,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土台子边娄室的七八名亲兵一下子跳起来,抽刀的抽刀,拿箭的拿箭,一个人大声叫道,“不好,快来救元帅!” 赵构今天有了弓箭,极为麻利地挚弓在手,从挂着的箭壶里拽出一支箭往弦上一搭,瞄也未瞄便朝叫喊者射出去,嗖的一下正射中这个人的嗓子。 高宠喊道,“再动便是给娄室送终!” 虎头枪冷森森的枪尖儿抵在娄室的喉咙上,已经嵌进了肉里,枪锋有一尺多长,前边是尖儿,后边是锋利的刃儿,从一只乌铁铸成的、面目狰狞的虎头嘴里伸出来。 娄室的脖子里立刻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枪尖儿只要再往下送进去半寸,他也就交待在这里了。 娄室一动都不能动了,从横刀立马的元帅,到跌落尘埃被人死死的拿住,前后错不过瞬间,惊鄂,无解,羞愧,无奈,让他的面目极度扭曲。 村中人群呼啦一下乱了。 赵构看到东面四五十个金军已被惊动,呼啸着冲过来,赵楷在杂乱中居然抢到一把单刀,冷不防已被他劈倒了一个拿鞭者。 赵构冲他喊道,“三哥,快把人圈到南面的死巷子里去!” 赵楷猛然回头往这里看,马上马下,两人四目相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8章 似乎有了乱子 对方射出去两箭,又有两人栽倒,他头也不回地又喊,“还不快些!” 赵楷只是觉着此人很眼熟,但一时间又认不出这个全副武装的金将是谁。 不过他说的没错,主意明显是为了他们好。 南面的巷子离着最近,赵楷扭身冲几位兄弟喊道,“快喊她们进巷子!” 其实乱子一起,有好些人已经凭着本能跑到巷子里去了。 凶神恶煞的娄室在北边,身边还跟着不少亲兵,东西两边都让人堵着呢,反应快的知道该往哪边跑。 赵枢、赵杞、赵栩、赵模回过神来,纷纷跑向人群,晃着手,“快,快!” 反倒是马车边的父子二人还没从悲悲切切中走出来,这边都把娄室打到马底下了,赵桓还迟疑着道,“爹爹……似乎有了乱子……” 赵佶也察觉到,街头是乱了! 身前乱,身后也乱。 骑兵从两边街口往里轰隆隆的一冲,恐怕当兵的也会动摇,别说一般人了,女子和孩子的尖叫声混作一团。 这时赵楷已经跑到车边来,伸手拉住了两人,“爹爹快随我走!” 高宠在土台子那儿,台子碍手碍脚,娄室的两个亲兵从那里逃过来,他们看到马车边的父子三个,一个金军叫道,“先逮到他!” 随着话声,人已蹿至车前。 赵楷一手拉住腿软的父亲,一手拽着惊呆的大哥,三个人前脚逃离了车边,两个亲兵在后边步赶步的追至。 嗖嗖又是两箭,赵构一直留意着这里,在千钧一发之际稳准的射倒二人。 赵楷半路上又看到呆立在一起郑太后和韦贤妃,她们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赵楷不得不丢开两个男人,示意他们自己跑,腾出手再去拉她们。 韦贤妃一边跑,一边扭头看那个人,短短功夫娄室留在街心里的十来人尽皆毙命,此时他手里又拿上了大斧子,指挥着手下的近百骑兵一个冲锋,撵着娄室的几十人顺着街筒子溃往村西去了。 土台子前只有他和那个拿枪的小伙子,地上仰面跌着一动不敢动的娄室。 贤妃心头狂跳不止,她认出了赵九哥,很想将这个发现告诉郑太后,但喉咙里有颗心就要跳出来,啥话都说不出口。 赵楷三人刚刚跑开,蹄声一近,高宠催着他的黑马赶到了车边。 娄室四五十骑正从村东纷踏而至,马上人摘弓抽箭,纷纷搭箭上弦。 赵构的手下人都往村西去了,村中就是赵构和张宪,再就是那些妇孺们了,东边只有高宠一个人挡着。 只见他人到车边,拿大铁枪在车辕子底下一挑,喊了一句,“嗬!” 马车被他挑得离地两三尺高,辕子里的马被那架车子拽着一起腾空而起,飞出去十多步才落回地上。 两只车轮子当时就碰掉了,车马在东边的街面上狠撞了两番,去势未停,先是车轮弹跳着撞入马队,有两骑金军马失前蹄,人重重摔在地下。 随后连车带马打了多半转儿,又朝前滑了数步,才横在一片烟尘里不动。 那匹马困在残车中,好像一条后腿蹩断了,它徒劳的仰着脖子,就是起不来。 街面被塞了个严严实实。 数十人不得不停在车马后面,有人在慌乱里将几支箭朝高宠射过来。 高宠伸铁枪迎面一搅,箭支全都落了地,他拿铁枪指着他们大声喝道,“娄室已被捉了,还不下马听命!” 他一枪将整套马车挑飞了半条街,极具先声夺人之势,街心里娄室那头卷曲的黄发很好辨认,果真被人拿枪顶着,骑兵们没下马,但手都垂下了。 韦贤妃跑到巷子口,便看到了惊慌着从巷内跑出来的两个女子,一个是邢秉懿,另一个是田春罗。 两人早早跑入巷内,后来没看到郑后和贤妃,于是又跑出来找她们。 韦贤妃一把拉住了邢秉懿,颤声对她道,“息妇,你们两个的好命到了!” 邢秉懿以为婆婆吓糊涂了,怔怔的看着她,这是从何说起。 韦贤妃觉着此时可不能大声喊,便拢着邢秉懿的耳朵悄悄对她道,“我告诉你,九哥来救我们了,你看那个拿斧子的是不是九哥!” 邢秉懿直着眼睛看着婆婆,未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直到婆婆再推了她一下,她才怔怔的往街心里看,随后嘴唇哆嗦着,眼一闭身子软软地跌倒。 田春罗没听到韦贤妃对邢秉懿讲了什么,她不明所以,赶紧俯身去扶邢秉懿,问韦贤妃,“娘你对姐姐说了什么?” 韦贤妃吓坏了,不能再说什么了,和谁也不能说了。 她与田春罗合力扶起了邢秉懿,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以手抚着她的胸脯子轻声说,“好啦,就要都好啦——”。 田春罗问,“你说什么呢娘,我也糊涂了!” 韦贤妃笑眯眯的看着她道,“我的儿,你自己慢慢体会!” …… 娄室终于回过神来,咽喉上顶着枪,张一张嘴脖子里一阵阵的刺痛,但他仍旧问,“蒲里衍!你,你到底要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谋乱!知不知道我是谁!还不放开本帅!” 已经有手下的骑兵从村西跑回来,在赵构的身后开口道,“陛……” 赵构“叭”的一回手制止了他,这人猛的噤声。 张宪道,“有事说事,都不许带零碎儿!” 骑兵会意,回禀说西路的那些人跑的太快了,他们只是追着干倒了十几个,余者都溃散到原野上去了,撒豆子似的,已经不大好聚歼。 而他们一来时,村西那处营里的十多人早都不见了,撇下营地往北而去。 赵构嗯了一声,大声吩咐他们,“先把娄室捆起来!” 宋军过来几人,将娄室一把摁住,拿条麻绳将像捆猪似的捆了个结实。 赵构再吩咐,“高宠领人牵上他,防止他手下回扑,先缴了村东那些人的械,敢有一个人妄动便砍了娄室!”娄室惊愕万分,自己威胁蒲里衍的话都白说了。 赵构吩咐张宪,让他带剩下的人速速查点村中人数,不许有一个遗漏。 他着重说,“先把昏德公、重昏侯、郑后、韦后、朱凤英、曹串珠、田倩云、邢秉懿、田春罗找到,一个不许弄错!然后挨家挨户过一遍,一个孩子不许丢!派人去村外领马车过来,先将这些人一个不落塞到车里,头一拨儿去临津倚、东平渡,半柱香之后,大队随余者集齐,全部动身!” “是!” “是!” 高宠和张宪各应了一声, 蒲里衍这才顾的上搭理一下娄室,在被高宠拽走之前,蒲里衍对他道,“我早就对你说过,除了四殿下我连皇上都不认得他是谁,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副元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19章 出村 娄室被人推搡着,扭头说,“蒲里衍,蒲里衍,本帅服你了!我一个宋室的人也不想要了,只要你放了本帅让我带夫人们走,今天的事既往不咎……” 赵构说,“你早这样说哪有今天的事?先去做你该做的事吧,等我带昏德公一家登了船,必会把夫人们都还给你。” 他说的嗓音很高,连远处的韦贤妃都听见了。 吓得她连忙看了赵佶一眼,发现他并未在意,身边所有人都充耳未闻。 她这才意识到,识破九哥身份的只是自己,知情的只有个邢秉懿,但几年未见,九哥也是大不一样了。 自从赵构登基的消息传到韩州来,人们在村子里仍称赵佶为“太上”,但赵桓的称呼自动降为了“赵大哥”,人们对她和邢秉懿、田春罗格外加了一层敬意。 太上还特别关照将三人移并到一个院子里,以方便彼此照顾。 村子里人已没有多少,几乎比刚出汴梁时少了七成。 那些因为太上、赵大哥一宿之幸而有了才人、美人、夫人、贵人乃至婕妤身份的十几、二十几的年轻女子,绝少有被遣到韩州来的。 成年的帝姬更是一个未剩,地里锄草栽秧的活儿原本只有太上、郑太后、乔贵妃、韦贤妃这几人可以不必干,别人都不可免。 正是这个被官方封锁、再被失口透露的九哥登基的消息,让邢秉懿和田春罗的农活也有人替,并成了惯例。 这些细微的变化其实都是因为赵九哥。 眼下,韦贤妃的憧憬可就远不止是这些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凡人,但是没想到赵九哥能不凡到这样的地步。 龙生九子,真是就落在这个“九”上! 他居然敢亲自跑到虎穴狼窝里来救人,带的人还这么少,而且还得手了! 身边的金兵跑来跑去勾点人名,大声的喊“昏德公,重昏侯,田倩云”,韦贤妃知道这都是乔装的,因为赵楷手里拎着把钢刀跑来跑去也没一个金兵干涉他,他们跑到自己跟前来时,虽然嗓门儿还是很大,但并没过急的催促。 韦贤妃意识到,此时她真的不宜对第三个人说出她的发现了。 此时邢秉懿已悠悠转醒,还在婆婆的怀里靠着,便探手到怀里,摸出贴身而藏的一个巾子,展开后,里面原来是一只金耳环。 韦贤妃懂她的意思,伸手捏它起来道,“让娘替你戴!”1 赵构特别交待的这些人很快被找齐,开始往村外走,刚刚走到村头,豪华的十二架马车便赶过来了。 可是太上却坚持着不上车,还义正辞严的说,“想不到老夫今世还能重回故土,虽死也别无所求,老夫不坐车,让那些娃子和女子们坐!” 太上这样说,赵桓也不便坐车,再说赶死又何必那么快。 娄室被人押着出村,一看那些马车便知事情不妙,说不定他那一百人已被四太子的人捆着扔到了哪片树林子里了。 娄室心中暗道,“我算你们狠,你等我脱了身再说!” 赵构看到太上和大哥居然在此时犯了拧性,不坐车,而手下的军士都不好意思像“金军”对待囚徒那样大声喝斥他们。 可娄室就在左近,大眼珠子一直不停的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赵构在拿下娄室的那一刻便打定了主张,他们这些人还在韩州地面上,连船都没上呢,只要没被娄室看破,没必要此时对他亮明身份。 但太上和大哥两人这时候却玩起了大丈夫,难道真要走上五十里去东平渡? 那得走到什么时候! 赵构憋足了劲,试了两三次,但那句“昏德公”终究也是不能当面喊出口。 他看到母亲韦贤妃,以及和母亲关系最好的乔贵妃,还有郑太后、邢秉懿、田春罗、曹串珠等人都上了车,坐满了两乘车子,却没看见朱凤英。 便大声喊道,“那个朱凤英押到哪儿去了?四太子有话,她也是第一个要砍的,她人哪儿去了??” 因为死去的朱皇后,她的妹妹不能有任何闪失,赵构一直记着朱凤英。 赵楷居然也不在!到处乱哄哄的,此时高宠正领人在不远处做着警戒,不在赵构身边,听到赵构连着喊了两遍,便派着个军士跑过来回禀: “蒲里衍,张将军押着她和赵三在后边,还差了一对母子,她们有病根本没出屋,差一点被丢掉,已去找了!” 赵构放了心,说道,“好的很,四殿下有令,就是一个人都不许丢!” 但已上车的不能再等了,赵构吩咐先送两车人走,到了临津倚也不必改船,直接去东平渡,因为马车跑起来总会比船快。 兴许吴芍药的楼船早就等在那儿了。 两架马车在六七个骑兵的护送下向大路上疾驰而去,赵构轻舒了一口气。 只要人上了船,金兀术就是立马在辽河南岸,赵构也没什么好担心。 一切匆匆忙忙,又有条不紊。 村中乱子一起,平时驻守在村东、村西两处营地里耀武扬威的金军,居然跑的一个都不剩,也不知什么时候跑的。 或许是大金国东路、西路两大野战军在村子里火拼,动静太大,太吓人,这些大概只相当于乙下种部队后备军的看守们,当时就留了两处空营跑了。 还有十辆马车,上点年纪的、身子弱的、怀里抱着孩子的女子不分身份,优先被“金兵”们喝斥到车上去,这些人走的最慢,很快车便坐满了。 抱在怀里的孩子没有哭的,能跑的孩子不用吩咐自己就爬上车去了。 可能觉着很新奇。 车已经没有了,算一算并没送走多少人,金国王妃、元帅夫人们的车驾可不是拉货用的,看着大而气派,其实最多也就能塞进去五六个人。 但人还多的是。 娄室手底下的马匹缴获了六十多匹,蒲里衍也是真着急了,根本不看娄室捆在那里运气,手一挥,又有六十个女子上马走了。 连男带女大略数一数还有两三百人,太上和赵大哥也只能徒步去东平渡了。 赵构不止一次的往村口方向看,赵楷和朱凤英仍未返回。 这对因为有病而未上街的母子是铁做的?抬也该抬来了。 好在是张宪带人去的,赵构还不怎么过分担心他们。 出村后人已送走了三拨儿,过程安排的很是紧凑,其实并未耗时过久,那就多半是自己心急所致了,还得感谢娄室,提前将人在村中集齐了。 赵构大声命令道,“所有人立刻起程,步行前往临津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0章 坚强 村中剩下的两三百人一起踏上了向南的大路,人们穿过长满了豆秧的土地,不时往道两边看。 他们亲手播下的豆子正在微风中晃动,一棵都带不走了,好好长吧,等秋天结了黄橙橙的豆子,便不必由一双双卑微和耻辱无力的手去收获了。 有几个人还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村子。 赵桓扶着父亲夹在人堆儿里往前走,赵佶步履还算跟的上,腰也直了些,他问长子,“三哥和凤英回来了没有?” 赵桓对父亲说,“还没有,他们二人去接王婕妤了。” 赵佶脸上没有一点反应,还重重的哼了一声,“哼!连三岁的娃娃都敢去淮河,偏偏就只有她病的起不来!三哥和凤英又何必去强拉她!” 赵桓说,“王阁分是真病了。” 赵佶不再说王阁分,扭身往回看了看,金军分成了两下,一下有四十来人押着他们往南赶路,领头者是那个拿斧子的。 还有一下人多一点,那个拿大铁枪的领着他们留在原地等村中人。 自从离开汴京,这几年来赵佶时时处在惶惑和惊疑之中,但很奇怪,此时他心底却坦然了许多。 他和赵桓一直保持着用靖康纪年的习惯,靖康三年八月十一日,金国狼主吴乞买下诏,让被贬成庶人的赵佶父子穿着白衣到金太祖庙拜谒,等同于戴孝,之后父子二人再入拜吴乞买。 吴乞买在这天封他为昏德公,封儿子赵桓为重昏侯,当月下旨迁他们至韩州。 靖康三年十月二十七日,他们抵达韩州入住此村。 到今日,也就是靖康五年五月二十四日……也许是二十五日离开,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九个月。 总算该解脱了,原来赵佶对死怕的要命,但此时此刻想的却是,将来他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淮河是故土,能死在故土上是人生一大欣慰之事,和列祖列宗都能见上面,将来也有人祭祀,拔他坟上的草。 …… 赵构骑马走在人群的最后,不时的往身后看。 高宠带着不足六十人、牵着五花大绑的娄室在原处等着张宪和三哥他们,等三哥和朱凤英一到,后边那些人应该很快能赶上他们。 人虽然安然出了村子,但只要一时登不上大船,赵构的心里便一时都放不下,此刻他想的就是临津倚。 只要能走到临津倚。 那么从东平渡缴来的十几条船,加上上游大概能凑出来的七八条船只,加上奉集县那一条大的可抵得上三条,合起来可就是近三十条船了,每条船能载六至八人,几乎一趟就可将这些徒步者都装走了。 眼下赵构抢的就是个功夫。 这支船队进入辽河之后,即便行驶在树木最茂盛的地段,那些高高的爵室和桅杆也遮挡不住,他不得不招摇而行。 宽旷的河面上从来没走过这么庞大的船,也许沿途各县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娄室已被他拿下了,赵构这时才开始担心完颜宗弼,希望他在淮河上只是拿韩州开了个小玩笑。 然后赵构才好带着人顺顺当当回去,拿韩州给金国开个大玩笑。 此刻唯一让他放不下的是三哥和朱凤英。 …… 村中,东南那片茅屋区。朝南向的那条街筒子里,刚才还聚集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这时已经沉寂下来了。 往里走,南街左右各连接着两条伸进去的小巷子。 从左边最靠里的那条六七步宽的巷子走进去,一直走到最里边,巷南有个破败的院子。 张宪领着四个人在巷口等候,朱凤英和赵楷急匆匆到了巷子里,院子没有大门,两人直接就走到了茅屋门外。 从宋军午时过了临津倚,未时入的村,又足足在村中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已是申时了,茅屋里很不亮堂。 朱凤英进了屋,伸手去拉炕上躺着的那个女子,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被,露着青筋的腕子很细,身边睡着个三岁的女婴。 朱凤英问,“阁分1,你还能走么?” 被问者二十五六岁,有气无力的道,“凤英,我要往哪里走呀。” 赵楷道,“我爹爹、大哥和全村的人都要去淮河了。” 朱凤英说,“你还能动么?” 女子道,“我动不了了!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朱凤英道,“但你还有孩子呀,我们都走了,整座村子可就剩你们母子了,你不害怕?你看马上天都黑了!” 女子缓缓的说,快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难道到了淮河我就不会死了? 赵楷知道时间紧迫,在旁边急匆匆的说,“到了淮河就不必死,因为领着人来这里救我们的是赵九哥!” 朱凤英闻言大吃一惊,消息是到了此时才从赵楷嘴里听到的。 她无暇多问,拉着王阁分的手有些激动的道,“你听到了吗,快随我们走吧。” 女子说,“原来是九大王来了……我说刚才街上怎么那么乱纷纷的……我就更不能拖累你们了,但这里还是狼窝呢,你们两个快走吧,快走,不必管我……凤英……我和你的未尽缘份还有来世可待呢。” 赵楷急得直搓脚,但他不好上手,这个王阁分是父亲的婕妤,辈份比他长。 靖康二年四月初一他们从汴梁北行时,这些贵人,才人,美人,婕妤们人数众多行动迟缓,经过青城、刘家寺两座金军大寨时,多数人都滞留了下来。 直到她们第五批才被押解到燕京时,人已减了大半。 到了燕京,金人只将五人还给了太上,包括两个王婕妤和周、狄、邵三个才人,而这个王阁分便是年长的那个婕妤,村中人管另一个叫小王婕妤。 五人之中只有这位大王婕妤靖康三年正月在上京生了个女婴。 太上对大王婕妤母子一直都是不闻不问,迁到韩州来以后,一直都是朱凤英在偷偷的照顾她。 朱凤英催促道,“阁分,你一向都是很坚强的,我们能一同走的!” 谁知不听这个还好,王婕妤一听这个,竟然要来扒脱朱凤英握着她的手,显然是不想走。 此时,屋外腾腾腾大步走来大将张宪,他站在门边道,“三殿下,王妃,我们耽搁太久了!” 他看了看屋中几人,大步上前,单膝跪着炕、探着身伸两手托起大王婕妤,对三人道,“陛下有命,一个人不许丢,末将得罪了!” 说着已抱着人大步出去。 赵楷连忙小心抱起熟睡的孩子,和朱凤英追了出去,她在赵楷后边对他道,“已经好久没听人叫我王妃了!” 赵楷道,“这要托九哥的福,我们总算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1章 耳环 吴芍药率着三艘楼船,再拽着一条小船,直到申时末才赶到了东平渡口。 从峡口到东平渡,全程水道只有三十五里,但她们走了足足半日之久,赶到这里时天色已现暮气。 一到渡口,吴娘子便与守着东平寨的五十个御营司侍卫打听陛下的消息。 原来九哥带着人午时便从东平渡出发了,顺着清河东岸去了韩州。 地图在吴娘子的手里,她赶紧和扈三娘、王妟在地图上比量着看,然后得出结论:娄室的话也不准确,因为从东平渡到临津倚是三十里,从临津倚到韩州城还有八十里呢。 吴娘子说,“这个死娄室,话也没一点准的,少给九哥说了四十里。”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量的是从东平渡到韩州城的距离,匆忙间也没想一想,如果宋室的这些人都关在韩州城里的话,九哥那两百人如何救人。 她认为九哥到此时没返回来也算正常。 不正常的反而是马统领,如按奉集县的老船夫说的,东平渡往上游还有五处小渡口,马统领带去的人先回来了三十个,拉回了八条小船,说还有四个渡口未找到。 远望,辽河在东平寨的位置向正南急拐下去,一直消失在几十里外的一片山脚下,而清河往北,同样消失在渐渐朦胧起来的地平线上。 东平寨就设在辽河北岸、清河东岸的相交处。 吴芍药听说已有总共二十六条小船去了临津倚,马上委托船师下了楼船,乘着奉集县那条船在前边打头测水。 六十个穿着金军服装的河北流民极为配合,帮忙划船、打下手,后边的三艘楼船慢慢往临津倚的方向走。 吴芍药想尽量往前靠一靠,一旦九哥人到了,还可以提前一段上船。 测水在飞快的进行,船师眼下不讲究那些仪式感。 他站在船头,把系着铅坠儿的绳子挽在手里,也不必提起来,小船几步一停,船师看一眼绳子上浸水的标记,说道,“可行!” 小船又往前去,流民们则大声往楼船上报,“可行!” 清河在这一段河面很宽,几乎与辽河无异,除了马统领没到,别的都算正常,吴芍药于是在楼船上又开始想邢秉懿的样子。 后来她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只金耳环,郑重的戴上。 扈三娘问道,“娘子,你是怕天黑邢娘子认不出你么?奴婢知道她应该也有一只这样的耳环。” 吴芍药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又向前行驶了大约有五六里的光景,楼船再往前就走不动了。 船师上来同吴娘子禀报说,水深倒算勉强,但这一带地势平坦,再向前走,只有河心够深,但船进去就掉不了头了。 吴娘子说,“我们在这里先掉了头,然后退着进去不行吗?” 船师说,“行是行,但离着岸边太远了,跳板搭不住岸,人到了也无法上船。” 吴娘子只好命令船队停下,天已经黑了,回望来处,只有东平寨的位置有一点灯光,四周都是黑黑的。 她说,“我们等吧,只点一盏灯,都不要喧哗,把眼睛盯住北边。” 很快,北边出现了车轮声和马蹄声,吴娘子跳起来往岸上看,有两驾马车从临津倚的方向驰过来,几名骑兵在马上问,“吴娘子可在?” 吴芍药在船上问道,“我是,送来的是谁?” 骑兵说,“送的是昏德公的郑夫人、乔夫人、韦夫人,还有曹串珠、田倩云……” 吴芍药有些吃惊,心说人都接都到了此处,你们怎么还昏德公,昏德公的大口叫,那便是九哥仔细、特别关照过他们了。 此处是金国,接来的人里女子和孩子都有不少,谨慎一点总没坏处,于是吩咐马上往岸上搭跳板。 还问,“康王府的人送到没有?我是说邢秉懿,” 骑兵们忙着将马车停到近一些的地方,回道,“邢秉懿和田春罗在这趟车上。” 吴芍药心头狂喜,九哥最想接的人先赶到了,那不用猜都知道他在韩州注定很顺利。 她带着扈三娘和王妟亲自下船上岸,女侍卫们上前,从马车中一个一个往下扶人,先下来的是三位年长的,吴芍药不认得她们,挥着手对王妟道,“在爵室上找个干净敞亮的舱室安顿下来,你在那里认真守着,再吩咐船上弄饭。” 再下来的人脸上可就都是黑的了,看哪个都差不多,但她知道邢秉懿就在里面,直到最后,两个年轻的女子互搀着下来。 吴芍药一眼看到,其中一个人的左耳上戴着个一模一样的金环子! 她上前亲自扶了一把,对扈三娘道,“把这两个送到我的舱室里去!” 两驾车空了,骑兵们再忙着将马车转头,吴娘子叫住一个人,低声问他,“陛下如何?” 骑兵低声回道,“在后面,和高张两位将军护着所有人正赶往临津倚乘船,太上和渊圣二人也接到了,韩州人都接到了,马上后边车也到。” 说完,两套车子往北而去。 吴娘子按捺着心跳返回船上,不叫撤跳板,接下来到的可就是大批的人了。 她安排将自己这艘船的第二层——整整一层的飞庐舱室全部腾空出来。 骑兵走的匆忙,只对她说“韩州人都接到了”,但到底有多少人可没说,八百?一千?当年从汴梁走的可远非一千啊。 于是又吩咐后边两船做同样的准备,尽量压缩出多余的空间来。 除了第一批到的两车人被她安排到了爵室,然后太上和赵大哥到了也得上爵室,其他人只能挤一挤了。 别忘了九哥还有不少人呢,马车自然不必再要了,但连人带马两百骑兵就得一艘半的楼船来装。 如果人再多,那么骑兵只能沿河去下游登船,所有人只能委屈一下,等到了平安地带再妥善往后面的两艘巨舰上安顿。 不久,又到了十驾马车,这次装来的人可不少,连大带小不知多少,一下子在岸边站满了,女子们无一例外,人人都是一脸的灶烟子。 吴娘子猜这一定是九哥的主意,不但宋军此时还隐瞒着身份,还提前预料到了登船的时分,必须一视同仁,谁都不能讲身份乱耽搁功夫。 所有人都送上了飞庐,过跳板时有女侍卫扶着,个个小心翼翼,抱着的孩子没有一个哭闹的,不须抱的孩子蹦蹦跳跳自己就上去了,过程忙而不乱。 很快,岸上空了,马车急急的返回,吴娘子又开始翘首盼船。 她没有回自己和九哥的舱室,一直在飞庐上安顿人、舱,但心头却一时时闪现那只金耳环。 吴芍药在马车边去扶邢秉懿时,邢秉懿注定也看到她的耳环了。 因为邢秉懿匆匆的往吴芍药脸上瞥过一眼,目光还在吴芍药的脸上停了一瞬,这才走过去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2章 一船上千的人 在飞庐将第二批到达的人都安顿好了,吴娘子缓步往爵室上来,她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见见邢秉懿和田春罗。 走到舱门边,她看到王妟一个人在门外守着,便止了步,舱门虚掩,有低语声从中传出来。 要不是王妟在这,可能吴芍药会上前听一听里面在说什么,顺便也就进门了,此时便一转身往爵室的女墙处走来,和王妟都没说话。 王妟搬过来一只凳子放到女墙后,吴娘子坐下,从箭垛口眺望远处的岸上,决定还是不去见她们了。 骑兵在河岸上都在大声叫“昏德公”,那一定是九哥有安排。 吴芍药怕见了邢、田二人,说话客气也不是、不客气也不是,会不会和九哥的安排有冲突,她和那个骑兵可不一样。 等回到了临安,骑兵一归队也就没人知道他是谁了,而吴芍药想躲都躲不开她们,以后还要朝夕相处,她想还是等着九哥到了再引见吧。 唯一让吴芍药想着的还有个姜郡君,也许她就在另几个脸上涂黑的人中间,可是如果专门再到飞庐中去找一趟姜郡君,那动静就又大了。 北方居然长久不再有动静。 吴娘子悄声对王妟道,“你总陪着我干嘛,我对这船比谁都熟,不用你。” …… 完颜宗弼分出来的五百骑兵天亮时已经赶到了辽河。 一路上他们跟着四太子连说声歇歇的人都没有,四太子真有急事了,而他们是西路元帅派出来的,万一误了大事,生气的可就是两位大元帅了。 他们跑的不慢,很快在河堤上看到了娄室宿营的遗址,但营址的规模却比先前小了,连马粪都干了。 从锦州经辽阳府、贵德州去上京才是正路,娄室和王妃们走的没错儿。 而四太子去东平渡的路走的人很少,因为日常往来韩州的公事太少,路也缺乏修缮,很明显不适宜王妃们的马车。 他们沿着辽河往前,一上午都碰不到个人,中午在河堤外的草坡上见到两个放羊的少年,赶着十几头羊,领队的金军把他们叫上来一个,指着河问他见没见到北去的船,少年说没见到,前几日一直下雨,羊吃了沾雨水的草会拉肚子,他们也是才来的。 手下有人道,“我们该吃些好的,不然跑不动了。” 领头者算了算时间,跑的不算慢,一路上尽吃干粮了,他说,“元帅在这里吃羊都要掏钱,我们也别搞例外,谁带钱了,快点拿出来!” 有人下马去草坡上逮羊,很快捉着腿抬上来三只最肥的,咩咩的叫,两个少年眼里转着泪花儿,不接他们的钱,只是说,“把羊皮留给我们就行。” 两天后,他们一无所获,对岸又发现羊群,只有一个人在放,但河面太宽了,喊的什么听不清。 “难道根本就没过什么船?但那些变小的营地是怎么回事。” “加快走吧,总能遇到个人的。” 又两天后,他们到了辽阳渡口,一天后到了奉信县桥,地图上画的大桥不见了,但对岸却站了两名县里的公差,好像是专门守在这里的。 这里的河面不算宽,金军拢着嘴朝他们喊,“嘿——这里是不是——奉集县——?” 两名公差隔着河对他们很是不敬,只答了个“是!” 金军道,“桥呢——?” 两个公差都穿着崭新的行头,帽子也是新的,大声回道,“拆了!” 金军问,“为什么拆了——?” 公差很不耐烦,“你管得着吗?县令说拆了旧的才会有新的。” 金军说,“我们是西路国相元帅驾下的亲卫马队——管得着你不??还不快去把奉集县的县令叫来——!我们有紧急军务!” 两名公差一听这话上马就跑,很快县令萧三山带着随从赶到了。 萧县令衣冠楚楚,挺着身子朝对岸道,“船是过去了五艘,都往上游去了,但敝县能帮军爷们什么事呢?没船又没桥。” 总算打听到真实的情况了,四殿下推断的可真准,头目马上点手叫过两个手下,让他们赶紧去给四殿下报信。 而且这个位置碰的也是太巧了,奉集县桥连着山前朝西去的大路,要是再往北走到山谷里,也就没有近路可抄了,只有翻山越岭。 听了对岸金军的话,萧县令恭敬的说,“西路大军的军务小县不敢不听,前些天,西路副元帅也是卑职接洽的,小县这就立刻招集民役,连夜到山谷中勘察,但是要在哪个河段截河,还得凭军爷发一句话。” 四百九十八名金军长吁了一口气,下马吃着干粮,等到黄昏时对岸来了一百多号人,县令没到场,领着民役的是两名官差。 辽河两岸军民,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往山谷里开拔——拦截河道。 头目说,“看看我们西路,就是比东路人做事牢稳!” 手下说,“再把河道一截,我们可就立大功了!” 头目边走边道,“这个不用说,你们想想,四殿下亲自领兵下江南,可他捉到赵构了么?” 手下道,“赵构都跑到金国来了,四殿下还到哪儿去捉他!这回我们能叫国相元帅、东路元帅和吴乞买皇上都瞧一瞧西路的本领。” 说是山谷,但两边的山都离岸太远了,两名县差好像是故意,领着民役走出去没几步,便跑到平坦的岸边朝他们大声请示,“军爷,看看这里行不行?” 金军急躁起来,大声喝斥,“你自己看不到这里行不行?” 县差不能恼,嘻嘻笑着道,“萧大人吩咐的明白,每一步都要听西路大军的,不许可我们自做主张。” 对岸奉集县的民役天黑就地宿营,萧县令还派人给民役们挑来了夜饭,隔河看到每个民役手里都掐着两只又大又白的包子。 金军吃干粮,吃过了干粮谁都不许宿营,都继续走。 后来金军在对岸选定了一处,两个县差领着民役们沿着罕见的一条缓坡爬上去,很快,震天响的号子就从对岸的山头传过来。 金军蹲在河对岸看了一阵,一块石头都没下来。 头目说,“算了,还是我们自己干吧!” 他们抛开奉集县往上游走,看到对岸的树下蹲着个饥寒交迫的老头儿正在烤火,问他,老头儿也说有大船, “五艘大船!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桅杆能捅到天!船舷有铜山县的城墙那么高!每艘船上总该有上千的人马!已过去两天了”。 金军连忙再派两人,向四太子报告船队的人数,四百九十六人又往上游走了。 凌晨,老船夫听到北方有大石碰撞着、轰隆隆的滚入河中,溅出很响的水声。 他吃惊的站起来,听着不久又滚下来一块,再一块,一块比一块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3章 人未见 …… 田春罗一进舱房便惊讶不已,比起村中昏暗潮湿的茅屋来,这间略带木香、且干燥整洁的舱室堪比宫殿了。 里面的陈设简单明快,将本来不怎么大的空间衬托的极是敞亮。 她扶着邢秉懿进去,嗅着鼻子悄声对邢秉懿说,“有脂粉香。” 邢秉懿在想另外一只耳环,好似没听见田春罗的话。 从踏上跳板的那一刻起,邢秉懿的脑海里便一直闪着车边伸了唯一一次手、主动扶了她一把的那个娇俏的身影。 船上每个人都在听她的吩咐,骑兵叫她“吴娘子”。 邢秉懿在马车中听到的那句,“康王府的人送到没有?我是说邢秉懿,”一定也是她问的。 这句语调略显特别、隐含着关切的问话,马车里的人除了她和婆婆两个知情者之外,别人在那种时候恐怕还不易察觉呢。 戴在这个女子右耳上的金环子,正是当年康王去金营时邢秉懿留给他的。 耳环,还有这间“我的舱室”中的脂粉气,叠放在两人卧的大床上仅有的一条锦被,让邢秉懿立刻猜到了她的身份。 此时邢秉懿的心情已经放松下来,回想戴着同一副耳环的两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很明显,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一定还未到二十岁呢。 领她们进来的那个人穿着金军服装,一定也是个女子。 在她转身往外走的时候,邢秉懿说,“妹妹,你能不能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很快水就送来了,还有皂角粉和干净的手巾。 田春罗低声而紧张的道,“邢姐姐你疯了,居然像家里,在这里不怕招狼!” 邢秉懿不听她的警告,仔细地把脸洗了。 田春罗端详着说,“这几年姐姐欠了不少的胭脂,可是一点点皂角粉好像就补回来了,往常我怎么尽看你灰头土脸,愁眉苦脸。” 邢秉懿逗她道,“反正到淮河也没有几天了,我是高兴的,不如你也洗洗。” 田春罗说,“可是没有水了,我也能再要一盆?” 还没等邢秉懿说话,那个女子立刻推门进来,把旧水端走又打了一盆新的来,把田春罗都惊呆住了!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到了婆家了? 舱外又是一阵马嘶,人声杂乱,可惜船已经调了头,从这间舱室的窗中看不到岸上,两人听着底下的飞庐中传来许多的脚步声。 一定又有人到了。 给她们打水的那个女子原来是王队长,两名一起端着饭菜进来的女兵就是这么叫她的。 松松的白米饭,红白相间的切腊肠、熏肉,青青白白的腌菜条儿。 田春罗说,“这么好的饭……要是婆婆和我们一起吃就好了。” 王队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韦贤妃在田春罗的目瞪口呆中被请了过来,可田春罗并没对她们说婆婆是谁呀。 田春罗狐疑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贤妃看看邢秉懿,忍着笑说,“祭旗以前好像都是这样吧。” 吃完了饭,韦贤妃看了看大木床说,这里只够两人躺,我还是走吧,她起身走到舱门边,门立刻有人替她打开了。 舱室中只剩下了两个人,田春罗摘了舱壁上挂的一只牛皮挎包,里面有一张地图,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放在犯人的屋子里。 牛皮挎包里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她拿出来看了看,对邢秉懿说,“姐姐你看这句‘云舟径渡懿妃艳,竹桨频开岸花远’,这好像是写给你的,你不就是懿妃嘛,” 她点着头说,“这个‘艳’字用的真是很贴切。” 邢秉懿看了说,“傻瓜,这是写给九哥的。” 田春罗低头研究,哪一句是写给九哥的,邢秉懿也在回味,词中有梦有景,格律工整韵脚也极分明,上下阙合在一起就像是一段日常记事。 而且一定就是那个吴娘子写的。 尤其是连田春罗都被吸引了的那句“云舟”句,恰到好处的表达了吴娘子在此次危险行程里自信乐观的心情。 里面还有几分淡淡的醋意。 而且这几分醋意一定不是针对她邢秉懿的——当时两人尚未见过面,醋从何来? 这个小姑娘酸的是九哥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放下动荡不安的国事,涉身犯险的跑到金国腹地来救她这件事。 邢秉懿是康王正妃,是过来人,这个怎能瞒的了她呢。 锦被轻衾人未见……吴娘子写这个的时候,一定是天色方明,她刚刚从梦里醒来,而九哥一定没在床上。 这么一想,邢秉懿觉的好不落忍,很想拉住她的手,好好端详端详她。 …… 此刻,与舱室中的闲适不同,吴娘子在爵室的晾台上已有些坐不住了。 从头一趟两驾马车送人过来,已经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可是临津倚方向的小船一条也没到。 她担心九哥遇到了什么麻烦。 虽说高宠、张宪和他们的一百人都随着九哥去了,但真要有些棘手之事,还要护送着那么多的韩州老幼,一百个人哪里够用? 眼下吴芍药也没几个可用的人了,三艘楼船,高宠那一船人已经空了,马统领那一百八十个侍卫在辽阳渡口就下去了一百人。 吴芍药和女侍卫这一船不必算,她能派的人也就剩下八十个侍卫了。 此时已经到了三拨儿韩州妇孺,一艘楼船的守卫力量连三十个人都不到了。 她有心派一匹快马去后边搬岳教头过来,但是两艘水师的巨舰承载着所有人返程的大批给养,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不然回都回不去了。 再说一往一返就是七十里,让水师离开大舰赶到陆地上来,又没有马,到底有多少战力? 更别说舰上还有娄室的六个夫人,三位王妃,里面的二王妃还须重点盯住。 已经入了戌时了,临津倚的方向没有动静。 又入了亥时,大路上还是没有动静,反倒是河岸上的虫鸣此起彼伏。 女侍卫们忙了半宿,人人都乏了,忙碌可以抵消不安和胡思乱想,她们在吴娘子的安静里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谁都不说去休息,但谁又都不能凑过去添乱,于是都靠着爵室上另一侧的女墙休息。 慢慢的又有人坐下去了。 吴芍药背朝着她们一次头也没敢回,她已经急哭了,怕被女侍卫们看到。 她把弓摘下来,用手无声地捻着弓背,眼泪吧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4章 威胁 九哥临走的时候没给她说过这种状况,如果他们真遇到了麻烦不能脱身,她该怎么去相援? 抛下邢秉懿不管不顾去增援吗?邢秉懿是九哥来韩州最想救的人,他宁可自己有危险也一定不会同意的。 九哥也不会同意吴芍药去涉险,因为他说过,不许吴芍药离开他身边一斧子的距离,他说过吴芍药是最好的,说有些时候吴芍药也是累赘。 可现在都离着多少个斧柄子远了! 九哥一定也在担心着她,要是能早回来的话,他绝对不会耽搁这么久的,一定是有麻烦了。 如果连高宠和张宪都不成,她这点儿人去了还是白搭。 真的出现这种最坏的情形,她护送着邢秉懿这些人赶紧跑到海上去才是最理智的对策。 可是抛下九哥带着这些人抽身而走,吴芍药又不愿意。 那往后数不清的漫长而狐独的日子里,可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人、肯趟着水去给她采白芍药花了,就算有人肯给她采,她也不愿意要啊。 船师在针房里看了有好一阵儿。 他轻轻走过来,站在吴芍药两三步开外的地方,关切地问道,“吴娘子,小人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娘子手里握着她的弓,急切地转向船师,脸上还挂着泪光,“大哥你讲。” 船师赶紧低了头,躬身退了一步道,“小人的徒弟说想去临津倚一趟,他跑的快,也不必像骑马那样动静大,招眼,小人看他挺机灵的,不会误了娘子的事。” 吴娘子此时什么都不往好处想,至少得跟临津倚联系上,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动静不能大,没有谁比小徒弟更合适了。 船师的小徒弟立刻到了,吴芍药对他道,“路上小心点,你到了临津倚,先打量好了守着的还是不是我们的人,是了你再现身,” “嗯!” “如果他们也没有陛下的消息,你在那里等着他们打探回来,然后你再将消息带回来!” “嗯!” “如果在去临津倚的半路上就有变故……比如遇到的不是我们的人,你就先躲好,然后就回来吧,”吴芍药说着,话就哽住了。 她说一句,船师的小徒弟嗯一声,“吴娘子你就放心吧。” 说罢便下了船,朝船上挥了挥手,一转身,悄无声息地跑入深深的夜色之中。 …… 临津倚的石头城堡矗立在清河岸边,紧扼住过河往韩州去的一座木桥。 留在这里的是三十个御营司侍卫,还有高宠、张宪的两个轻伤的骑兵。 人已送了三拨儿,车和马返回来再次北去,之后居然很久没有动静。 天都黑透了,有人低声的嘀咕,“陛下和高将军他们可别遇到麻烦,我们怎么办?临津倚的这点儿人可不够干啥的。” 这里是韩州父老去东平渡的必经之路,不能有一丝的动摇,三十个人守着这么多的小船,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临津倚不失。 张二哥左臂中了刀,和另一个腿上负伤的人留在这里。 他说,“都别慌,这才哪到哪儿,都守好了,我腿没伤,等我去北边看看。” 腿上负伤的骑兵说,“我料定没什么,北边太安静了不像有事,我们安心等张二哥回来。” 又道,“陛下到了必有动静,我们都盯好了,只要陛下领人过了这座小桥,我们想拆了它就不必再麻烦高将军动手了吧?金军就是有一千人追过来又徒奈我何。” 石堡内很快平静下来,侍卫们决定在堡上留着五个观望,剩下的都守着桥,研究拆的时候从哪里下手。 …… 四百九十六名金军骑兵往北走了很远,总算找到了一处理想的地段,两边的山峰同时往河边收拢,最后逼近到岸边来。 左岸的坡闷,船泊了这么久,总该叫她们下船,最好站到岸边吹吹风。 八王妃本来也有这个意思,行程太枯燥。 但娄室的夫人们先提出来她便反对,“瞎吹什么风?以为是在燕京的晾台上啊,给你们吹到河里捞都捞不上来!” “荒山僻岭有狼!” 六位夫人老实了没多久,不知她们的哪个侍女提醒大夫人,“元帅自从把我们送上船,可就拉着马车跑了,该不会是去了韩州……” 四王妃说,“你们说对了,去的就是韩州。” 大夫人最了解副元帅,一下子猜到了娄室的主意,很坚决的让岳云送她们去韩州,威胁岳云,“元帅有什么闪失你是担不住的,你不按我说的做,等元帅回来了我也能叫你担不住。” 八王妃说,“非要去也可以,船上的人都是我家的,你让你的西路元帅派人来接你吧。” 只有二王妃最沉稳,从来不加入到女人们的斗争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5章 好主意 岳云心里有火烧眉毛的大事,说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和吴娘子就带着人回来了,既然有人故意拦河,难道陛下这些人的身后就不会有人追? 去路不通再被人追到这里,那这些人可就插翅难飞了。 陛下和吴娘子不在,岳云一刻不能等,他必须亲自带人下去看清楚,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排除河里的障碍。 事情到了这时候,岳云也就不必再担心这个二王妃了,船上有的是人,看住几个鼓噪不休的女人大不了也就是把脸一绷告诉她们实情。 岳教头提前吩咐好了,他下去后,船上重点就是看着这个二王妃,如果不老实便给二王妃来点强硬的,直接把她控制起来。 临下船时,他留意着二王妃的脸道,“眼下不是去不去韩州的事了,后边的山,“做不到也得试试,四殿下还在淮河上等着我们赶回去呢。” 他们马上分了工,留三个人留在这里,两人回到船上去拉缆绳。 可是二王妃说,“石头太大了,你们多拿一些绳子来,五个人都去。” 水师的人都看岳教头,二王妃笑着问道,“怎么了,这个小郎君有这么大的力气,难道还要你们保护他么?” 岳云点了头五人才走,岳云和二王妃在原地等。 二王妃问,“小郎君你到底叫什么?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岳云心想告诉你又有何妨,但也不能白告诉你,便问,“王妃你叫什么呢?告诉我我才告诉你。” 没想到二王妃很痛快,“我叫余丽燕。” 岳云只好说,“我叫岳云。” 二王妃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家里还有人吗?” 岳云说,“我还有祖母,父亲,一个兄弟,还有,” 二王妃半真半假的说,“要不然我给你做娘吧,二太子死了,我已经没了依靠,和四太子的关系也不如八王妃同四殿下那样好,四太子将来也不会要我的,你不知道……像我这种人以后在上京没人问,他们对用得着的人才会极力讨好,用不上的人还会狠踩……我看蒲里衍很器重你,他有本领你也有本领,如果你成了我儿子,不但二太子的家业没人敢夺,以后它们都是你的,连吴乞买皇上看在宗望的份上也一定会关照你和蒲里衍,也许你很快就出人头地了……而我呢,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以后……” 岳云立刻警觉起来,二王妃后边说的什么话都没听进去,因为父亲说过,这种情况下人一定要警觉。 这件事已经出大格了,难道二王妃卖个好主意借故下船,又将人都支走了就为和自己说这个?这么推心置腹,鬼才信她说的! 这得多没心的人才会在这种情形下想这种事?二王妃像这种人吗。 此时岳云不好翻脸,语无伦次的搪塞道,“呃呃……王妃,这这不好吧,这种事我怎么敢答应你呢,我爹还不知道呢!我要认个娘总得经我爹点头,他不肯点头你怎么也成不了我娘,那那你是我爹什么人。” 他以为这么一说,对方也就作罢了,谁知二王妃紧追不舍,“你爹是谁呢?” 我,我爹这会儿不能是岳统制,是也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露馅儿了,岳云被追的急了,含混着应道,“我爹就是蒲里衍!” 没想到二王妃听了,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你没哄我吧?” 岳云脑袋晃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不……骗你!” 二王妃拿定了主张,自语道,“是蒲里衍……那我可就不必和你商量了,等蒲里衍回来我亲自去同他说。” 要不是那个老船夫匆匆的从下游走过来,岳云都要忘记下船来干什么了,看到老头,二王妃也有些意外,认儿子的事也就此打住。 老船夫还想着他的船,凌晨落石的动静把他引过来了。 如果那些大船连回都回不来,他的小船还怎么还给他! 老头儿对岳云说,“你们船上的人才够意思,我得帮你们。” 很快,去拿缆绳的人返回来了,又多叫下来了十几个人。 老船夫不下水,只是静静地观察了一会水上的漩涡,便知道另两块看不着的大石头落在了什么位置,他说这个很重要。 捞石行动的指挥直接就成了老船夫,他背着手说,两块先下来的石头都在那块大石的这一面,如果直接拉拽露着的这块,你把绳子拽断了也拉不动。 船夫的方案是,先拿两条缆绳潜到水下去,分别将头两块石头往南拉一块,往北拉一块,把掩住那块最大石头的地方腾出来,然后才能拉它。 这还不算完,等最大的那块拉到岸边来以后,拴它的绳子不能解。 再把拴了前两块石头的绳子绕过这块最大的,反方向拉回来,南边的往北拉,北边的往南拉,目的是让它们倚在最大的那块石头的底下。 老头儿说,在水底下拴绳子也有绝窍,不能像拴柴捆那样拴,你得像拴酒坛子那样,把它绑成个网兜儿状。 水师的人说,下水我们不怕,但你让我在水底下拿这么粗的船缆、结这么大的网兜儿可没人会! 老船夫说,别急我教你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6章 拼命 船夫随手在脚下拣了块拳头大的石头,再到草丛里拔了一支长蔓草,将草在石块上这么一叠,那么一叠,随后手一撒,石块便被蔓草兜住了,在空中晃晃荡荡。 众人一看,果然是个网兜儿状。 船夫演示了五六遍,下水的人这才学会。 水性最好的一名军士脱了外套,赤着膀子只穿个裤头,二王妃专注地看着他,岳云暗道,你们金国女人脸皮真厚,三十一二岁的女人长的也很好看,像个王妃的样子,但这么随便,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认亲。 还看。 赤身的军士拽着绳头儿,先往河里趟了两三步远,水就到了腰里了,这里河窄水快,里面可真深! 只见他耸身一钻,头便朝了下,两只脚翻上来,在水面上甩了两点涟漪。 …… 完颜宗弼分兵后,带着五百人一路向北疾驰,路越来越不好走,有的地段算是半山道,崎岖狭窄,布满了碎石头,有的地方又是洼地,下过的雨集在路面上不知道有多深。 陆续的有五六匹马在路上伤了蹄子。 四太子扔下他们接着赶路。 真应了远怕水、近怕鬼那句话,快月末了,在晚上看上去,水不论深浅一律都是漆黑的,那些潮乎乎的泥路面也是漆黑的! 一个不留神踏进去,可能就没过了马的小腿,弄不好人就扔出去了。 马们任凭怎么加鞭也不肯卖命,一跑到这样的地方时极为抗拒。 完颜宗弼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赵构一定去韩州了。 在淮河面对铺天盖地的金国大军,因为一点儿金子、银子他敢在淮河边靠岸,只带着个小子便敢把他和六个孛堇迎上去。 只要宝押的够大,没他不敢做的。 宗弼相信那位两次帮过他的王先生,如果这次逮到赵构,赵构也不要怪别人,要怪就怪他祖上走了捷径。 哼,难道赵构这次就没走捷径? 完颜宗弼狠抽一鞭,有点儿不管不顾的架势,总算稍微的又加快了速度。 后来路稍好一点儿,天亮后马队出了山,往北一马平川了,半路上,从岔道上冲出来两匹马,是来给四太子报信的。 完颜宗弼感谢苍天有眼,更感谢大哥宗翰给他的这一千人,在关键的时候好像是强过点自己的手下,办事有始有终。 听说那些人又去寻找可以阻塞河道的地点,宗弼道,“我们再加把劲,从东平渡过河去韩州,四年前那根本不叫灭宋,今天才是!只要抓住他,韩州那些女子我任你们挑!” 在这天的晚上,完颜宗弼的五百骑兵终于赶到了辽河边。 只看见一大片莽莽荡荡的水面,在夜色里无边无沿,宽也不知有几里。 他们点着火把马上出发,很快找到了东平渡口,但渡口上很不配合,也许两边离着太远,任凭这边吼破嗓子也没船驶过来。 宗弼说,“都别喊了,可能渡口上是他的人,惊动他反倒无益,我们往上游找找还有没有船,哪怕渡过去二十人,我也得先过去,捉不了活的我也得砍了他!太气人了!” 他们沿着河往上游。 一些人举着火把在河边找,一些人连夜进入离河较近的村子,砸开门叫男主人出来,问他们哪里还有渡口。 被带出来的人不敢违抗,早点找到渡口,也许四太子留着他们没用,可以早放他回家睡觉。 小渡口倒是找到一处,没有船。 再往上游,还是没有船。 完颜宗弼已经从东平渡走过来五六十里了,他说,“再往上游去几个人找,见到船就拉回来。” “殿下,我们还有这么多的人呢,不好闲着吧?很急人啊四殿下,没有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冲到韩州去呀!” “当然,”完颜宗弼说着,干脆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坐下来。 他把地图铺在膝上,对他们道,“我估计现成的船就不必想了,我们做筏子!” 沈州府在辽河西边有两个县,辽滨县和双城县,四太子说,“马上去人把两县的县令给我从被窝里薅起来!” 从两县连夜征集民夫,征集绳子,门板檩条,并在河边伐树,就近绑制筏子! 赵构带着五艘大船跑到韩州来,人一定不少带,宗弼估计不会少过一千人,可是即便另五百人赶回来,宗弼也是一千人,他决定连夜筹集人马。 沈州城有一千正规人马,但都在辽河东边,使不上,辽滨县和双城县是大县,宗弼知道这两个县归顺金国以前,驻过始平军和保安军。 归金后,两军编制都废了,一部分人马并入了金国的前线作战队伍。 但两县隔河离着沈州城太远,为保治安、防止出了事情鞭长莫及,便将始平军和保安军的一部分人直接转为两县的巡捕役,哪一县都留了近五百人。 近处还有个懿州府,驻着正规军一千人,完颜宗弼也要把他们调过来,这样他就有三千人了! 四太子下了死命令:天亮之前,所有的准备投入战斗的人都要赶到他的身边来,违者吃他的大斧子! 而伐木筑排的人,一个时辰后必须在河边开工!哪个县的人敢到的晚、开工晚,县令把脖子洗干净了、伸过来等他砍! 他从燕京带来的一千人是西路元帅的亲卫队伍,反应很快,谁都知道完颜宗弼急眼了,立刻分头往各处去传达四太子的命令。 当夜的子时,完颜宗弼分出去的五百人赶到了。 他们向四太子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们在辽河最狭窄的地段将河道堵住了,坏消息是赵构足足带了五千人马。 这是朝当地一个老实厚道的人打听来的。 四太子闻讯有些不敢相信,赵构这是要拼命,他能凑出五千个不要命的来? 宗弼一边吃惊于这个数目,一边不停盘算着敌我力量,登上近处的一座小山。 宗弼练箭的时候都是在百步之外射萤火、射香头,眼力好过常人,他站在山顶,让身边人把火把全都踩灭了,然后隔着河往韩州方向眺望。 开始时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但只是凝神看了一小会儿,那些缈若香火的亮光便逐渐清晰起来。 在这个本该人人熟睡的时候,韩州一带灯火通明,人马攒动,在几处高阔的要地上,居然都有极具章法的骑兵部署,有些还正在踊跃驰驱。 按宗弼的目测,韩州真的不下五千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7章 警觉 幸好,去辽河的那五百人先把赵构的人数说过一遍,完颜宗弼上山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不然他非要跌坐在地上不可。 如果把五千宋军放在汴梁外围,或是河淮一带的平原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大金国的腹地可就非同小可了。 金国祭出全力与残宋角力,好比两个人摔跤,膀子都叫住劲了,恨不得把靴子都蹬破,旁边的高丽、夏国、吐蕃都等着看谁才是四脚朝天的那个。 金国所有精锐和能征善战的将领都在前边,它的心腹部有多么的柔软多么的不堪一击,宗弼很清楚。 赵构拿着五千人跑过来,只要他敢玩儿命,几乎可以攻陷金国内地的任何一座州城,打掉一座小县也就是顺便一脚的事情。 也许能挡住他的只有上京吴乞买四叔的御营精锐了。 如果没有王先生至关及时准确、而且重要的消息,这可就开了大玩笑! 任何一支精锐部队要从前线赶回来救火,消息得先传过去,然后人马补位、换防、再加上赶路,没一个月实现不了。 赵构可以从从容容的在金国地面上祸祸够了,赶在金军回援之前登上大船,然后一走了事。 四太子经过这半夜的紧张安排,都算上也才不过三千人,手下的头领们问道,“四殿下,我们人不大够啊,能不能进韩州?” 宗弼铁青着脸对他们道,“十三万宋军守黄河渡口你说人够不够?这里不是宋国,辽河也不是江淮!赵构的退路都被我封住了恐怕他直到这时都不知道,知道了也必定军心大乱!我只要死死地缠住他,临近州府迟早会来增援,形势必将逆转!这将是另一次黄天荡,但要逃跑的不再是我们!” 另外,四太子信心十足的对他们说,“别忘了,我大金国的军神娄室已经率军到在韩州一带了!” 没发现娄室遭不测的迹象,两百人碰上五千人,河堤上不会留下宿营的痕迹! 辽河营址上的马粪是干的,宗弼在来州看到的湿马粪,一定是当地刚下了雨,娄室极有可能早于赵构护送着王妃们抵达了韩州。 四太子平时不服娄室不是因为军事,原因在别的很多方面,但他对娄室的能力一点不否认,此人率军灭辽、破宋,生着一场病也能弄出个川陕大胜。 宗弼的大营里也有人私下称娄室是大金国的军神。 此时此刻,亲口提到军神这个词没令宗弼不舒服,好像还少了一大块心病。 五千人的动静一但被娄室警觉,她和另两位妃便不会有事,宗弼比赵构是少了两千人,但后顾之忧却比赵构少多了。 四太子的分析合情合理,还有军神的加入,士气马上嗷嗷的鼓舞起来了。 辽滨县和双城县的县令按时赶到了,完颜宗弼的命令立即得到了贯彻执行。 辽河南岸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河边砍树,岸上结绳,村子里拆门、扒房抽檀子,像蚂蚁搬家,鸡飞狗跳。 反正县令们今晚也豁出去了,与其延误了四太子的军情被四太子一斧子砍死,不如背地里让百姓们骂死。 连四殿下都挥斧子去河边砍树了,你们舍几间茅屋算什么? 南岸木料堆积起来了,四太子说不够,进度太慢了,陆续赶到的军士都投入进来,各种各样的筏子一件一件多起来。 宗弼除了筏子没有其他过河的东西,只有多做,在天亮前准备全了,力争一次将人都运到对岸去。 他的三千人都有安排,辽滨县和双城县的一千县役、捕快过河后分成四支小队,就围着韩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大做文章。 四太子知道赵构到韩州干什么来了,赵构的短处就在韩州这些人身上。 宗弼的这四支小队也不必接硬战,只要宋军来了你走,宋军走了你来,叫韩州那些老弱妇孺都跑起来、叫起来,四太子便达成了目的。 随便哪一支骚扰小队,赵构都得分出来至少五六百人去应对,那他就等于两千人没有了。 那些女人孩子们每哭叫一声,赵构就慌一分。 宗弼真正拿来打硬仗的还得是懿州和燕京的这两千人,而且双方纠缠的越久他就越有胜算。 得知懿州的一千人还没到,宗弼大声问,“懿州人怎么还没到?” 去懿州传令的人回来了,回禀道,“四殿下,懿州守军说没有接到上边白纸黑字的命令,因而不敢擅自跨着咸平府到韩州来。” 四太子哼了一声,对西路元帅的亲卫马队队长说,“你去一趟吧,带着西路的旗子,再把你的队长腰牌给刺史看看。” 宗弼往燕京跑的太急,什么都没带,但他相信国相元帅的大旗还是可以管用的,懿州人马必须尽快赶到。 如果把这个机会再错过去,黄天荡的耻辱将会压着他一辈子。 …… 赵楷抱着大王婕妤的女婴,和朱凤英匆匆出了巷子,看到进屋的那个人怀里托着王阁分,和他的四个骑兵正等着他们。 朱凤英知道这都是赵九哥的人,刚回村时的不安也不见了。 她仔细看了一眼抱着王阁分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他在土台子前边拿枪顶住了娄室,让娄室一动都不敢动。 张宪手中托着王婕妤,对二人道,“殿下,王妃请快上马,我们必须马上回去,耽搁的有些久了!” 骑兵们牵来马匹,两人上了马,不知道张宪手上托着人怎么才能上去,见他一只手从王阁分的身子底下扣住了马鞍子,身子一跃便稳稳的上去,将脚插了镫,竟比手上无物的他们更敏捷。 也难怪能在瞬息之间一甩枪,便能准确的顶在娄室的要害上了。 张宪在马上皱了皱眉,说,“我们快走!” 在村口,他们遇到了高宠派过来接应的五个人,十多人合在一起催着马追赶大队。 来迎他们的骑兵对张宪说,“高宠将军让快点走,韩州方向有兵出来了!” 张宪在上马之前便有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只是不很明了,既然高宠也这样说,那就差不到哪儿去。 长期的军旅奔驰常常使人命悬一线,任何时候都不能懈怠。 麻木和迟钝会让人陷入被动,空中惊飞的一只鸟儿、远处异起的烟尘、地面微弱的震动都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一边跑,张宪一边低声问他,“陛下走到哪儿了?” 骑兵说,“我回村时还能看到他们的影子,估计不会有多远,高将军已经派人去给陛下递警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8章 号角声声 韩州有兵出来。 这句话听入赵楷和朱凤英的耳朵里有如晴天打了一声大雷,韩州原来就是一座柳河县,因为宋室的人迁来了,金国又将临近的懿州府铜山县划进来,再新增了一处临津倚,韩州才晋级为一座下州。 只有两个半县治的下州,常驻的军力不应该多于六百人,但是仍旧因为他们这些人的缘故,韩州的人马也是一千。 再看到等着他们的高宠身后才跟着五十来人,两人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朱凤英骑不惯马,能勉强的够上小跑就不错了,就是她压制了高宠张宪这些人的速度,所有骑兵都拖在她的后头,但没人吭声催促她一句。 高宠和张宪两人跑在赵楷和朱凤英的身后,再后边是那些骑兵,队伍里夹着被捆在马上的娄室。 张宪手里托着人不便回头,高宠在马上回身往身后又看了一眼,低声对张宪说,“村东是去韩州的方向,大晚上鸟儿都在林子上飞着不落,人不会少。” 张宪嗯了一下低声说,他在巷子口便有所察觉,那种震动忙而不乱,很整齐,这才传的更远,而且至少有三千人以上的马队。 高宠说,“三千只多不少,不过有一点没明白……这么多骑兵连夜追我们,不该没紧没慢,还要讲个整齐化一,怪!” 两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在闲聊,丝毫听不到慌乱,朱凤英很想扭头告诉他们一声,韩州来的最多过不去一千人,但赵楷正示意她快走。 娄室就在后面,她知道不能多话,除了尽量快跑没别的可做, 说话间便追上了前边这些步行的人,两三百人的队伍拖行在大路上,只点着三支火把,因为提前知道了底细,在马上拿斧子的赵九哥虽然背对着火光,朱凤英还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赵杞和赵栩搀着太上和赵大哥等人走在一起,这些人走的太慢了。 张宪到了近前,匆匆的将两只脚脱了镫,一只手又在鞍头撑了一下,再托着王阁分腾身跳下来。 此时的西路副元帅娄室一句话都没有,两百手下死的死,跑的跑,失踪的失踪一个都没剩,他让东路人绑的结结实实,连小腿上都特意加了一道索子。 整个人横搭在马背上,娄室还很费劲的挺着脖子往身后看,像有期待。 赵构在马上指了指赵楷,再指了指朱凤英,大声吩咐道,“你们两个给我下马!把那个病号儿扶上去,孩子让她自己抱上,你的那匹马给昏德公!” 赵楷朝朱凤英使个眼色,戏还得演,乖乖的,赶快下来! 张宪大步过去,将王阁分放到赵楷的那匹马上,朱凤英上前扶住王阁分,赵楷将孩子给她,再去扶着太上上了马。 高宠和张宪两人凑到皇帝身边,三个人站在人群之外,神色异常的严肃。 赵构低声问了一句,“大约还离着我们多远?” 高宠低声道,“已经进村子了!” 赵构往村子的方向一看,那根高出房,“陛下让你潜伏在地里,专为和后边递信!” 小伙子立刻就明白了,赵构道,“我们必然返回村子,如村中未乱,便叫吴娘子抽了跳板静待。如果村中有了厮杀,我们冲出几个是几个,临津倚等着我们一到,随时拆桥走人。如敌先至临津倚而我未至,所有人上船撤离,去海边等我。” 赵构说完了。三种情形之下,临津倚和船上吴娘子该如何应对都说了。 张宪一摆手,几个骑兵迅速一挡,将娄室和火光挡在后面,那名军士缩身往后一蹲,顺着豆垅退去,数息间隐去了形迹。 张宪还想说,可不可以单送太上先走,但是此时谁都走不掉了。 两支马队左右一分,将四外照的亮堂,人群封了三面,只空出来回村的一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29章 再入龙潭 娄室已经在马背上大叫起来,“你们来的是哪一部?领兵的是谁?我是娄室,我是西路副元帅娄室,快快来救我!” 赵构挥手照着娄室的后背就是狠狠的一鞭,“住嘴!还当你是副元帅了,你做俘虏是自找的!除非我们四太子发话,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高宠和张宪在赵构方才的安排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打算。 那就是无论如何,已经在船上的所有人,以及临津倚和东平渡都不能再白白的添进来一个人。 即便村中的情形到了最坏,赵构宁可骑马由韩州突围也不要人来援,吴娘子最多也只能撤到海边去等着赵构。 高宠和张宪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陛下吞到口里的绝不想再多吐出来一个,被半路拦下来的这些人,他也不想这么轻率的放弃,这是又打算请“四太子”来帮忙了。 高宠冲手下喊道,“都把刀抄起来,看好了昏德公和重昏侯,赶到淮河之前谁都不能动他们!” 其实对方早就将这些人的去路堵死了。 高宠张宪的一百人也不能轻动,前前后后可以腾挪的位置一处未留,全都被对方卡住了。 手下的骑兵知道这是高将军在做样子,真到了动手时他可从来不会动嘴皮子,要看他踹不踹马镫。 领军者是两个二十出头精干的谋克,左边那个人一到,便由旗子上看出了这支骑兵的身份。 他大声问道,“原来是四殿下派来的按答海1,你们带走这么多宋囚可有皇上的旨意?” 赵构听不懂这个安答海的意思,但四殿下他懂,戒备的问道,“你是谁。” 谋克不理赵构,韩州的老老少少都被他围住了,一个都不会跑,他歪着头看捆在马上的人。 娄室刚才喊的话他一个字不落都听到了,他关心的是这个人,“这位真的是娄室副元帅?我大金国的军神哪会是你这副惨样子。” 神态上极是不信。 娄室扯着嗓子嚷道,“是我,是我,是我,我身上有皇上亲颁的金印!” 谋克黑脸方颌,扫帚眉,全身的皮甲,连坐骑的迎面骨上都蒙着皮护脸儿,他拿手里的弯刀指了指娄室,“去给我拿过来。” 有个手下提马到了娄室近处,飞身下马直奔娄室,要伸手时却被高宠在马上横枪拦住了,“我们蒲里衍发话了吗你就动?” 此人顺手攥住了高宠的枪杆子,使了使劲儿居然一丝都拨不动,黑大个子一只手把这么粗的铁枪拦出来,居然还能举平了它。 赵构说,“让他拿。” 高宠的铁枪这才轻飘飘地抽走了。 谋克看了金印,在手里掂了两三下,娄室满怀信心的看着他。 谋克却道,“娄室元帅在陕州捷报不断,你这是从哪儿偷来的。” 娄室在马上仰着脖子看这些人已经很久了,听了此话不由得把脸一埋,闷声说道,“本帅知道你们是辽王勃极烈的手下,带我去见他。” 他一口说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对方惊讶了一下,眨着眼不知道想啥,慢慢的将金印揣入怀里。 赵构说,“他是娄室。” 元帅金印,蒲里衍的话,娄室一下子说出了辽王,谋克好像信了娄室的身份。 不过,非但不说解下副元帅来,反而还一眼都不看他了。 还很客气地冲赵构道,“谙班勃极烈,辽王已从沈州到村子里了,有什么话你去和他说吧,” 他瞟了一眼人群里鹤立鸡群的昏德公赵佶,笑道,“四太子对你很不错呀,还能给你匹马骑。” 赵构一挥斧子,这就是决定回村了,不废话,想不回去也不行。 人群开始扭身往村子里移动,赵构不管身后这些人,拨马赶上去问,“勃极烈怎么忽然到韩州来?” 谋克对逮住娄室的人极是恭谨,说道,“皇上启驾去燕京犒赏西路‘勇士’,先赏赐到贺的各国使臣去沈州泡的温泉,我们勃极列的封地在沈州,怎好不陪?” 谋克一点不怀疑这个东路蒲里衍的身份,一边松辔徐行,一边放低了声音对赵构道,“你可惹了大麻烦了……怎么把他逮到的?我很好奇……我们都听说了黄天荡。” 赵构阴森森的说道,“我们死了好几万人,江面上都漂满了,如果没有四太子我们一个人都回不来!” 谋克扭头看了看娄室道,“那一定是很惨烈的了……” 赵构回身大声吩咐,“催着他们快走,敢有磨蹭的不论是谁给我拿鞭子狠抽!” …… 如果只是辽王到了那就好了,没有比他身份更尊贵的人来这里,辽王也不会亲自前领兵来。 村子东面五里外的山坡上排了数座营垒,那是韩州倾城而来的一千人马,灯火通明的营地上竖着韩州和曹刺史的大旗。 村西十里是辽王完颜斜也的营地,虽然空着大半,但秩序井然。 村子外围严密布防,各处出路都有人把守,内侧比外围更是严密了十倍,仅看卫队的衣甲装备,规格比外面这些人更高,看人马的规模不下两三千人。 村里村外旌旗招展,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旌旗堆儿里还竖着两三杆外国使臣的节纛。 赵构带的这一百来人再次返回来,好像一只小虾被人丢入了龙潭。 赵构暗道,“这可怎么才能脱身!” 在村口外,谋克很热心的道,“你的手下都不能进去了,顶多只让你进去两个人,可以带着你们随身的兵器,不准骑马。” 最后,他朝蒲里衍挥挥手说,“我叫吾鲁乌烈,要回营了,你小心吧,见了皇上可别拧着他,别给自已再惹上大麻烦。” 说完一举手中的弯刀,带他那五百人朝西边的营地驰去了。 赵构看了看,辽王的另外一队五百骑兵没有离开,就在他们回来的路上停住,就地散开了警戒。 一到了村口的正面,便可看到里面的街道铺上了红毡,一直铺到了里面,街两边立着皇帝的行仗,街心里有黄麾仗,里面人影重重。 赵构朝高宠挥了下手,这是想让高宠陪他进去。 两人下马,手里各自拿着自己的斧子和大铁枪,这时,从村子里徒步跑出来二十个魁梧的铁甲卫士,在路口分列站好。 娄室还在马背上呢。 高宠走过去,枪倒过来往娄室后背的绳索中一插,挑起来,像挑个包袱似的将他往肩头上一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0章 掂量 张宪追上来以极轻的声音对他耳语道,“机灵点儿,万一情形有变,务必第一时把陛下送出来,别的人再等以后徐图。” 高宠嗯了一声举步往里走。 铁甲卫士原地不动,有个人在队列中喊道,“皇上叫昏德公,重昏侯一家入见!劫人者是谁,一块进去两个!” 可能娄室被挑在枪杆子上很难受,见了吴乞买面子上更难受,在高宠身后扯着脖子喊道,“快来救本帅!” 金国卫队的身后突然跑出来六七人,都是娄室被打散的手下,人人手里拿刀,高喊,“元帅!” 赵构和高宠离着张宪已有二十几步远了,高宠把铁枪一抡下了肩,娄室就被举到了前边,赵构的斧子在娄室头,“把元帅放下吧,都歇歇,皇上一会就出来了。” 刚才的那三鞭可能就算是静场子,主角焉能不出? 直到这时,赵构的意马心猿才稍稍的有点沉淀了,他看着高宠把枪杆子从娄室的背后抽出来,顺便往重新站定的人堆儿里望了一眼。 赵构看到了偻背的太上、惶恐的赵大哥和眉头紧锁的赵三哥,以及涂着黑脸的朱凤英,她正该乘第一车离开的。 所有的计划都不能定下来,因为他连吴乞买的面还没见。 知已知彼的道理谁都懂,但照样有领兵者一败涂地,那就是还有真知和假知的区分。 第一次入村就算是为了母亲和邢秉懿。 那么第二次回来不但是为了太上这些人,也是为了死去的朱皇后,她的妹妹朱凤英一定要救。 这么一想,赵构的心就静了,知道知情的三哥和朱凤英都在看着自己。 一场未知结果的较量即将开场了,但是不知道又要耗时多久,吴芍药会不会因此乱了方寸。 鞭声过后,从朝北那条街的东巷出来了两团杏黄伞盖,举伞的是女子,后边两个女子各举着一件一尺左右的青色玉柄。 这是汴梁奉宸大库里的东西。 除了甩鞭子,他们的这套仪仗、服饰和出场步骤,也是从汴梁的那些典册中学来的,又在一座小小的荒村里一板一眼的做出来。 饱读四书五经,日诵千言的赵构,此时的胸口里却冲撞着一头野兽,想要立刻扑上去将眼前所有的东西撕碎。 …… 临津倚,张二哥从北边回来小船师就到了。 他很谨慎,在石堡下的路边伏了一阵儿,听他们蹲在木桥的桥头商量,该不该往船上送信,小船师这才出来。 张二哥说,护送车子和马匹返回去的人,在几里之外目睹了全部的经过,陛下和金军在明,他们在暗,没敢再罔投虎口。 有人提出来是不是车马先返回去,至少也应该给船上报个信,但商量来商量去,多数人都不同意,认为伏下来才是不错的办法。 村子的方向不下数千金军,吴娘子把所有人派出来也无济于事,再说村子里还没乱起来呢,你去给吴娘子报平安? 报了吴娘子能信? “这件事你好跑去说?吴娘子才多大的年纪,压力够大了,一说船上准乱套,又没办法!我们在这儿伏下来便是一支奇兵,往北一冲可以支援陛下,往南一步可以助守临津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1章 怒目 小船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对吴娘子讲。 张二哥说你回去就这么讲:太上走到半道,猛然想起村子里有些事未完,必须亲自回村一趟,于是陛下又陪着回了村子—— 陛下回村了这是实情吧?陛下和太上回村子,别人都要等一等吧? 小师傅你只要这样说,算不上你谎报,又不必让吴娘子无来由的心焦,你放心小师傅,只要村子一有动静,我们必会第一时间飞报吴娘子。 直到目前村子里还平静的很,真有事的话高、张两位将军不能让它这么平静。 张二哥说,任何时候不能自己吓倒自己,万一吴娘子带着人非要去增援,我们拦是不拦呢? 万一拦不住吴娘子,坏了陛下的事怎么办呢?小师傅,别忘了临津倚离着村子才二十几里,晚上一点动静便传出去老远。 小船师看出来了,守临津倚这些人的主心骨就是张二哥。 张二哥说的入情入理,小船师决定按张二哥教的报,他只是纠结,这么报万一误了大事,师傅还不得打。 恰在此时,村子方向又递来了陛下真正的旨意。 陛下留的那个人没有亲自回来,他仍在潜伏,自行决定留下的十几个人派了一个回来,传的就是这个人的话,看来他们也联络上了。 小船师仔细的听完了,感觉这回他才算圆满完成了吴娘子的嘱派,他辞别了临津倚的人,撒脚如飞的跑回去了。 …… 村内。 赵构终于看到了吴乞买,原来长的是这个样子,黄褐色的一张方脸,淡淡的胡须,一双单眼皮掩了两道精光,几乎不大爱撩一撩。 他从巷子里走过来时目不斜视,先瞟了一眼南街口的那些神情委顿的老老少少,转到台前来时,眼珠儿往地上的娄室那里动了一下,目光便立刻收走了。 吴乞买面无表情,连步履都没有变化。 这人往台上举步时,赵构才接到了他朝自己射过来的目光,从中看不到任何内容,两人对视了一下,那道目光又从赵构的大斧子上扫过去了。 与此同时,从东街南边最近的院子里出来几个人,三个人的装束一看便是外国的使节,在四五位官员和劲装侍卫的陪同下,从短弓手的列阵后转出来,步至台东站定。 吴乞买端端正正地坐下,有人嗓音响亮的喊道,“皇上御驾亲至韩州,赏赐昏德公,昏德公一家跪谢皇上——” 赵构的身后出现一阵骚动,那些人要都跪下的话,还站在原地可就跪不下了。 他能猜到,吴乞买带着行仗、玉炳、使节,从上京跑了这么远的路赶到韩州来,注定要摆一摆金国皇帝的隆重威仪,而且让昏德公正式参拜大金国皇上,是这套程式里预定的头一项。 不然执仪官不可能未经吩咐便这么喊。 纳俘,是最能体现胜利者强力和威严的仪式,这种屈辱会给跪拜者带来巨大的人格摧毁,但他们无力反抗,反抗只能带来下一次的变本加厉,除了顺从又能如何。 从身后人群应声而出的骚动中,赵构已然猜到了太上这些人的反应。 这与去淮河赴死不一样,半路上太上和赵大哥坚持不乘车,坚持步行,而重新回到村子里以后,留给这些人的,可能还是漫长而无望的煎熬。 谁知吴乞买一摆手,将这个仪式制止了。 他的第一句话便问向了赵构,“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擅自跑来韩州拉人?” 是赵构把吴乞买的安排打乱了。 赵构不知道见金国的皇帝有什么具体规矩,他只去过完颜宗望的大营,吴乞买突然发问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要不要直接把四太子搬出来呢。 台子东边站的一个官员冲他喝道,“你见了皇上连跪也不跪,当着三国的使节居然还是一副谋良虎1的姿态!” 这人说的谋良虎是什么玩艺儿赵构又是不知,他猛的扭项,怒目看向此人,四十出头白白净净,也在怒目看向他。 赵构可以跪四王妃一个漂亮女子,当时黑灯瞎火做个戏而已,此刻当着韩州的父老的面,让他跪吴乞买可不行。 朕只是不方便告诉你们,朕是大宋的皇帝,岂能跪一个沐猴而冠的小金主! 吴乞买摆摆手,冲那人道,“曹刺史你稍安,看不到朕在问他话?” 原来这个人是韩州刺史,东边营地上有他的旗子,那么太上和大哥陪着下棋的人便是他了。 此时吴乞买有话,曹刺史不得不噤了声,但赵构可不会轻易饶过他,料想那句自己听不懂的“谋良虎”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我就盯着你,我就愤怒了,我就无礼了,一个在黄天荡饿了四十天、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的下级小头目知道什么狗屁礼节,该有什么好态度? 曹刺史让赵构盯的又憋不住了,面红耳赤的喝道,“皇上问你话呢还不快答,盯着本官干什么!快说你们为什么无旨跑到韩州拉人?是谁指使的!” 赵构站着不动,也不答话,依旧对姓曹的怒目而视,两只手还把大斧子端了起来——我不是要对皇上动斧子,我只是对这个刺史不满了,短弓手们千万稍安勿动啊。 娄室在地下大喊道,“陛下!陛下!是我!” 娄室伏在地下站都站不起来,不但两条胳膊被人反绑在背后,小腿上还紧紧的捆一道儿呢。 吴乞买头未动,眼珠又往娄室那儿移了一下,随即又沉着脸看向赵构。 娄室喊道,“陛下,陛下快救我!这个蒲里衍无礼的很,他不止一次说过,在他的眼里只有四太子,别的人谁都不认识,更不认得上京的皇上是哪个!” 吴乞买居然第一次失色,脸色胀到了愤怒难抑,厉声喝道,“这是哪里来的莽汉,让他在这里乱叫!执仪官!还不快把他给我拖出殿去!” 一个土台子铺块红布就是“殿”了,吴乞买不怒到极点不会出这样的口误。 但赵构一下子猜到了吴乞买的心思。 从吾鲁乌烈对娄室的态度上他早该想到,金人崇尚胜利者,崇尚军神,因而更看不起成了俘虏的军神。 吴乞买应该头一个知道娄室被人捆了的消息,即使开始不知道,那他从台子之前走过去时,也一定认出了娄室,但那些使节们可不知道捆着的是谁。 远处有个人慌张的一挥手,从旁边大步冲上来五六个吴乞买的侍卫,几步到了娄室身边。 赵构道,“慢着!” 高宠“噌!”的一下把大铁枪横过来拦在他们的前头,“慢着,我们蒲里衍有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2章 死伤惨重 他像半截铁塔,身前横着条铁旗杆,侍卫们谁都没想到,五六个壮小伙子脚步收不住,不约而同一齐抓住了高宠的枪杆子。 皇上的侍卫嘛,从没人敢拦过他们,此时众目睽睽总不能绕过去抬人,更不能从人家的枪杆子底下钻过去,那太失仪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黑大个子注定会让人一把抡起来、再扔跌到一边儿去,人再高大还能挡着住这么多人? 但是高宠只是上半身晃了晃,脚下纹丝没动,五六个人上前一抓,一抡,没抡动,反倒是他们的脚下不约而同现出一片错动,把红毡都踩皱了, “嘿!”“我嘿着——嗯——”人人脸憋的通红。 赵构指着娄室道,“回禀皇上,这个西路副元帅娄室也跑到韩州来拉人了,他有皇上的旨意吗?他西路的元帅敢来,我东路的为什么不敢!” 娄室喊,“是你先来的好不好,我只要拉几个,你却都想拉走。” 赵构冲高宠道,“快退到一边去,你也太无礼了,我叫你动了吗。” 高宠撤了枪,还慢慢减的劲儿,立刻闪到了一边,赵构要有话他能一口气把这五六个人推到村西去。 吴乞买沉着嗓子问道,“你是娄室?” 娄室道,“陛下……我,我是。” 台子东面出现了短暂的骚动,有个使者惊呼道,“娄室!这这……娄……” 吴乞买抬起手来不停捏自己的鼻梁子,挡着自己的脸吩咐道,“快给副元帅解绑,台西看座!” 侍卫们松了枪杆也没法儿退走,正恨不得五六个人冲上去,打这个站的笔管条直的黑大个子。 此时皇上发话,他们纷纷上前伏身,解了娄室身上的绳子,搀人,一直把娄室搀到了土台子西边。 吴乞买这才将手从鼻梁子上拿下来,他看到了高宠,指了指问,“他是谁?” 赵构道,“回皇上的话,他是我们四殿下的马夫。” 吴乞买点了点头,“你呢?” 赵构道,“我是四殿下的亲卫队长。” 吴乞买又点了点头,“是四太子让你来的吗?” 赵构迟疑了一下,回道,“皇上,真不是四太子让我们来的,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四五百人。” 吴乞买瞪着眼问道,“四太子的军纪有可能这样松驰?马夫和卫队队长都跑出来了也不管管!” 赵构这才施了施礼,回道,“皇上,四太子领我们过江时腰里中了刀,伤口有些溃烂,接连好些天身上发热,人总是昏睡不醒,怎么能拦我们。” 吴乞买吃惊的问道,“中了刀!那他还能不能好,能不能再打仗?” 赵构说,“皇上你自管放心好了,比这再重的伤四殿下也中过,还不是每次又站起来,料想这会儿也该好了。” 吴乞买朝台西微微摆了次下巴,问道,“但是你们怎么想到来韩州呢?一个马夫,一个队长,居然还把他给捆上了。” 赵构道,“皇上,我们东路十万大军在黄天荡被困了四十多天,没人去救我们,也没人供给我们粮草,十万人靠着嚼芦根子,捞小鱼虾填满肚子,最后突围的那场恶战,江面上我军的死尸可都浮满了!” 韩州曹刺史此时已不再高声喝叫,插话道,“陛下在问你为什么私自来韩州拉人,你却答非所问,果真是个婆卢火1么!” 赵构这个恨! 辽王完颜斜也,看上去五十多岁,身子很精壮,和吴乞买长的也很像,一出场时他叫吴乞买“四哥”,吴乞买称他“五弟”,彼此好像不大拘礼。 此时辽王好像很想听一听黄天荡的细情,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韩州刺史,“你让他说!黄天荡还比不上你的韩州么?” 韩州刺史喉头耸了耸,不说话了。 赵构见吴乞买正将眼皮抬起来看着自己,便道:“我们六个孛堇突围时全部阵亡了,军心惶惶!要是再没有我们四殿下独自硬撑着,挥着斧子奋力为我们开路,皇上,恐怕我们一个人也出不来了!” 娄室在台西反驳道,“皇上,我们国相元帅是派了人去救援的!” 吴乞买没理会娄室,微微探着身子问道,“朕倒是接到了国论大勃极烈从燕京传递的军报,勃极烈说此役中他早就派淮南各军赶到江北增援,今天你怎么又这么说?” 蒲里衍寻思着说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四殿下曾说,如果突围时能有一两支友军,从侧后及时牵制一下韩世忠的船队,我们可以少死两三万人。” 高丽使者躬身问道,“请问金主,宋国难道还有这样厉害的将领!此次鄙国主听说了贵国川陕大胜,这才派小臣前来道贺,怎么连四太子这样勇猛的人也会不敌?” 夏国使者不吱声,以前宋国也没少在陕州一带修理夏国! 高丽使者又自语道,“军神当非四太子莫数啊……但四太子偏偏又败了。” 吴乞买接到宗翰从燕京传递的消息很是笼统,远不如陕州的详尽,他只知道宗弼已经平安回到了江北,人马是有较大的损失,哪次大仗不死人呢? 此时吴乞买才知道在黄天荡居然死了六个孛堇。 当着各国使者的面,吴乞买本不想多说败事,但是他自己此时已先忍不住了,问道,“此次东路到底死了多少人?” 蒲里衍道,“我们回来六七万人,马匹丢了不知多少,好多人都是走回来的。” 他对吴乞买道,“四殿下刀口很深,我们听他发着高热,说胡话,他说在黄天荡损兵折将,对不住四叔的托付……对不住麾下那数万死伤的军士……他要把韩州昏德公一家都拉到淮河边祭旗,然后再战!” 吴乞买有些动容,压着手不让对方再说,“这就好,这就好,只要四太子没事,朕也就不会多么对不起朕的二哥了,你们听一句四太子的胡话便跑出来,朕很喜欢,决定不再追究你们私来韩州的事了,休息一番,快带你的人回去吧。” 赵构道,“谢谢皇上,不过我们跑出来时是偷着的,那时四殿下不知道,此时空手回去四殿下恐怕已经清醒了,非砍了我不可,人我是必然要拉走的。” 吴乞买十分大度,想了一下说,“好吧,等朕了结了韩州的事情,原来想亲去燕京就不去了,那时就许你拉走几个人,你退下吧。” 连吴乞买都松了口,但只是说让带走几个。 此时不宜再纠缠下去,吴芍药大概该急哭了,可赵构还不能走,只能拉着高宠退到一边儿,要听听吴乞买有什么事。 吴乞买兴趣寡然,摆摆手吩咐道,“宣旨吧。” 站出来的不是别人,是韩州曹刺史,他右袖子一褪,手上有一轴儿黄绫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3章 旨意 吴乞买道,“朕本来还想去燕京一趟,才到韩州忽然就有些乏了,曹刺史,你速宣旨意吧,朕决定回驾上京。” 曹刺史步至土台前,谦卑的施礼道,“我皇陛下龙精虎猛,这不是劳乏。陛下宅心仁厚,对麾下每一小兵都极为关怀,一定是四太子的伤势让陛下担心了。” 吴乞买真的累了,说道,“知我者你也,太祖于病危之际传位予朕,兄弟情深呀,四太子是他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幸好他没有生命的危险。” 曹刺史唯唯应应,还想再说几句,吴乞买对他道,“你文采斐然,字句跳脱敏捷,朕后悔没有早些知道你的才能,快让各国使节听一听你替朕拟定的,赏赐昏德公的旨意吧。” 曹刺史道,“陛下不去燕京,纳宋室帝姬的那段还要不要?” 吴乞买道,“要吧,要吧,我虽然不去燕京了,但对国相元帅、大勃极烈的心意还是一直都在的。” 曹刺史这才转过身来,展开那轴儿黄绫子,冲着人群里朗声叫道,“昏德公赵佶,你过来听旨!” 赵佶步履迟延,一步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曹刺史挺身站着,两只前臂端平着黄绫子,耐心的等着赵佶走到了他面前,才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道,“赵佶,你跪下。” 场上忽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汇聚到这两个人身上。 赵佶从黄绫子的上沿与曹刺史的目光相接,眼神有些游移不定,最终没有跪,“曹刺史,老夫没想到是你拟的旨,我就站着听吧。” 曹刺史凛然的说道,“为何呢?昏德公?” 赵佶道,“老夫料想你也写不出什么好话来。” 曹刺史道,“看你下棋也有不少的谋略,怎么不懂此一时彼一时?今天你可不是跪我,跪的是皇上的旨意,各国使节都看着呢,快跪!莫等我皇动怒。” 赵佶道,“若是金人宣旨,我或可跪接,人为强王,我为弱虏。但你自小食宋之粮,饮宋之水,读宋之书,受宋之恩,应该是妥妥的一个宋人啊,我虽是囚徒却也曾做过大宋之君,今天不好跪下。” 曹刺史没想到,昏德公今天犯了拧,大庭广众的让他很没面子。 他耐着性子辩道,“前边你说的那些都没错,但你说我受宋之恩可就不对了,” 赵佶道,“但老夫以为,我前面说的那些粮呀,水呀,书呀,都是大宋对你的恩情,你不好为了什么别的东西便忘了根本。” “昏德公你大胆!” 曹刺史没想到,一向客客气气的老头居然敢这样抢白他,弄的旨都宣不下去。 看到赵佶被自己这一嗓子惊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的气又有些消了,自己是堂堂的一位韩州刺史,今天可不要失态。 于是,又低低的哼了一声,往前探了探身子,同面前这个身子微偻的老人说道,“当年我无意在文章中犯了你们赵家的庙讳,不但弄的与三甲无缘,还被你一竿子打入了地狱,今天我便当众一口一个的叫你‘昏德公’,还直呼你赵佶了,你又有何办法。” 赵佶拱拱手道,“老夫当年是有些对不住你了,朱笔勾的也很草率,老夫尽可对你致歉,但你怎么好因此而认贼……” 说到一半,又觉着不妥,硬生生将后半句咽回去了。 吴乞买在台上坐了许久,催促道,“快宣旨!” 曹刺史抖了抖黄绫,大声读道,“大金国皇帝陛下敕赵佶:将汝第六女赵富金,配给国论移赉勃极烈之长子——珍珠大王1为次妃。 朕可怜汝穷途末路,对朕的要求还从来不敢拒绝,便准许汝从嫁女之事中得些好处,让汝安于桑榆,以得饱暖。 朕还念在汝女汝媳,侍奉宫寝,已历二年,她们对朕敬戒无违,多承恩宠,这都是汝在汴梁教育她们的缘故,因而赐汝良绢十匹,以示荣宠。” 赵佶气得身子微微摇晃,勉强才能够站住,抬手指曹刺史,嘴唇哆嗦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曹刺史道,“你怎么还不谢恩,国相元帅是我大金国第一位大勃极烈,连辽王殿下也位居其次,女儿嫁给了宗翰元帅的儿子是你的荣幸。” 赵佶道,“老夫无恩可谢,那十匹绢也不值得老夫专门谢一回。” 吴乞买在上面道,“为何不值得,你给朕说清楚!!” 赵佶低着头,慢慢整理自己的衣服,又抬起两只脚来,用袖子掸布鞋上面的土,像是在措辞。 然后朝土台子上拱拱手道,“金国皇上陛下,十匹绢是当年从汴梁拉走的吧?你拉走了那么多,今天只还给了我十匹,还大庭广众的拿走了我的一个女儿,叫我谢什么?” 赵构想不到太上还有这样的气概,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刚吴乞买和曹刺史,难道赵楷同他偷偷说了自己? 这不可能,四下里铁甲侍卫们戒备森严,哪容的他们交头结耳? 太上的话也让赵构猛然想到,这次来韩州没有看到一位成年的帝姬,当年出汴京的那么多太上和赵大哥的后宫,人也少了很多。 吴乞买笑道,“你说那些绢是你汴梁的,朕问问你,它们又不是你亲手所织,你又是取自何人?许你取为何不许我取,你既有今日的刚强,早干什么去了,看看你调教出来的那些兵!” 一说到兵,赵佶的劲儿顿时一泄,不知道怎么答话了。 如果早些醒悟,强国强兵,他又如何会站在这里。 吴乞买很受用,再道,“昏德公,朕想起来……天会四年朕的大军强过黄河时,我军在对岸敲了一夜的鼓,你十三万守渡口的大军次日早上便逃的剩了座空营,不知你知不知这事。” 曹刺史插话道,“陛下,我们哪有那么多的人敲鼓!小臣知道此事,有许多营里都是在鼓上搭上架子,再挂上一只羊,让它的两只后腿去蹬鼓面,不然谁有那么大的精力一夜不停的敲它?” 吴乞买哈哈大笑,扭脸对着几国的使节道,“你们看看昏德公和重昏侯调教出来的兵,居然被朕的几只羊吓跑了十三万!” “哈哈哈……送完了江山不恼,送个女儿便恼了!”高丽使者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曹刺史道,“原来昏德公你是嫌我们大庭广众了,那年的牵羊礼上,陛下将你的三千后宫赏赐了近卫,也没听你敢说些什么,想不到今天当着国外的使臣你还有些胆量。” 赵佶终于怒道,“我大宋人人均知女尚有夫,不可另配,老夫六女之驸马是田丕,田丕未死!你们要硬抢便抢,我敌不过你,但你因何堂而皇之宣讲出来,难道以为哪一国都似你的金国,以弟取寡嫂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4章 膝头 赵构看到吴乞买勃然变色,这个短揭的太不留情面了,但刚刚把旨都宣了,明字明句的取走了宋室的六帝姬,撤也撤不回来。 赵构只是担心太上,这是忽然吃了牛筋,还是吃了别的什么筋? 太上一向很胆小,就不怕吴乞买恼羞成怒,喊一嗓子把他拉出去砍了? 最终,吴乞买摆摆手道,“朕不与你逞口舌之利了,朕也逞不过你,再说朕刚刚给了你六女儿名份,朕还得想一想国相元帅的体面!总之你高兴也是它,不高兴也是他它,快快给朕退下吧。” 曹刺史道,“陛下,小臣还有句话要问昏德公。” 吴乞买道,“讲吧。” 曹刺史道,“昏德公,自古道‘胜者王侯败者贼’,你已经一败涂地,人也在我的韩州做囚,不该还拿着你那点虚礼狡辩,我皇陛下大仁大义不与你一般见识,但我还想问问你。” 赵佶轻轻地哼了一声,“你也算是学富五车之人,不似他那些架鹰走马之辈……你说吧,老夫洗耳受教呢。” 他说的极轻,但显然吴乞买听到了,他的眉毛立了立,拧在了一起。 曹刺史道,“昏德公你方才说,宋国是礼仪之邦,女尚有夫,不可另配,我问你,知道不知道当年的李煜,他有个皇后,人称小周后。” 吴乞买来了兴致,扶着椅子探身问,“曹刺史,是什么故事?” 赵佶显然猜到曹刺史要说什么,脸上很不自在。 曹刺史道,“当年赵匡胤灭了李煜的国,封李煜为‘违命侯’,有如陛下封赵佶为‘昏德公’,公爵大过了侯爵,说明我皇陛下要比赵匡胤大度。” 吴乞买微微点头,面上总算有了笑意,“朕哪能不知道这个?你说说别的!” 曹刺史道,“但赵匡胤的兄弟继了哥哥的位,对李煜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也是一国之君,看上了人家李煜的皇后——小周后,常常召小周后进宫,一住便是一月,半月,难道赵匡义就是为了和小周后彻夜说些闲话、谈些曲牌么?好像赵匡义没给小周后什么名份呀——李煜还没死呢,赵匡义便这么做了,昏德公你怎么还讥笑我大金国弟取寡嫂?他可比不上我皇陛下,哪怕替珍珠大王取个侧妃,还想着要我拟旨召告天下。” 赵构看到太上的脸色难看的很,自己也很难过,曹刺史就是冲着犯讳来的。 这个曹刺史万不可活,但自己此时能有什么办法呢。 吴乞买已经答应他离开时再从韩州带些人去淮河,眼下看,只要赵构不捅乱子,别露出马脚,就不算白回一趟村子,那么这个曹刺史就先由着他可劲儿蹦吧。 当年太上因为姓曹的犯了庙讳,一笔勾掉了姓曹的功名,今天姓曹的下了狠心不会轻易放过太上了,什么忌讳都要当众犯一犯。 吴乞买早已领会过来,哈哈一笑,又哼了一声,“原来真是这样。” 曹刺史道,“这又应了一句话,胜利者才有书写史书的权力,留给你这个失败者的,只有逆来顺受而已。” 吴乞买精神一振,抬手道,“昏德公,你看看她们。” 原来他指的是台边替他托着青玉柄的两名侍女,窈窈窕窕,站如青葱,打着宋人的妆容,身上却穿着金人的衣服。 “她们曾是你哪个驸马府里的小丫环,因为容貌不大好看,没有人要,这才替朕举伞,打扇。你保护不了她们,让她们离家远国,在这里她们敢违拗朕么?” 赵佶无地自容,不能抬头看她们。 曹刺史道,“昏德公你当着各国的使节,亲口问问她们,此时此刻她们是认的你这个宋国废君呢,还是认的我大金国皇帝陛下?” 赵佶泪流满面,凝睛看两名女子,她们十八九的年纪,手里托着木盘,身子虽然一动都不敢动,但微微把脸朝另一边扭着,不想面对自己。 但每个女子的眼中都有泪光,有些屈辱埋都埋不住,干嘛还要说。 赵佶哽咽道,“两位小娘子,确是老夫对不起你们了,老夫无能将国家弄得支离破碎,更让你们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出京时才十几岁吧……亲人也不得见……老夫今日连女儿都不能保,只能瞧着你们心痛万分而无能为力,老夫愧对你们!老夫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这一对膝头,便拿它们一跪相谢!!” 说着,居然一下子朝着台子跪了下去。 在太上身后,这些村中人呼啦一下全跪下了,有好几个人泣不成声。 他接旨时未跪金主,此时却给两个离乡的女子跪下去了。 两名女子手足无措,身子也不稳了,哭泣着也马上跪下来还礼,冲着土台子底下道,“太上!请不要如此,这都是我们的命不好!你不要折杀我们,快快请起来吧。” 一个女子肩膀耸动,泪如断线,手就不稳了,盘子里盛放的青玉柄掉了出来,一下子在台子上摔成了两截儿。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所有的人都没料到赵佶会跪两个侍女。 更没料到的是,曹刺史刚刚当众说两名侍女只会认金国皇帝,不会再认得赵佶,她们便给赵佶跪下了,还口称“太上”。 这个大脸可就真让人扇疼了,当着各国使节的面来的这一出。 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在场的人,她们站在这里只不过是没办法,其实心里还有宋国的这位废君? 吴乞买大怒,腾的一下跳将起来,几步跨到那个摔了玉柄的使女身后,抬脚正踹到她的后背上,“放肆!” 使女尖叫一声扑到土台子下边去了。 吴乞买道,“来人,给我把她穿起来,挂到殿外……村外的树上去!” 台上的使女一下子昏了过去,有两个侍卫应声而至,拖起台下的使女便走。 这个使女知道“穿起来”是什么意思,她一边被人拖行一边尖叫,极力扭着头喊道,“太上!太上!” 赵构握着金雀开山斧,徒劳的看着使女转瞬间便被拖出去十多步。 赵佶抹了把眼泪,自己站了起来,对吴乞买道,“你放了她!我有话说。” 吴乞买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喝道,“把她拖回来,听听昏德公说什么!” 使女人再被拖回来时,脸上已无血色,吴乞买问她道,“你刚才哭喊什么?是不是也怕死?” 使女已无力作答。 赵佶道,“你不必问她了,你是一国之君何苦逼迫个女娃,如若她答的再不尽你的意,岂不害的你又要在使臣面前动怒?” 吴乞买问,“你要说什么快说!” 赵佶道,“都是老夫的不是,干嘛非要给她们下跪,要是早跪你不就好了。老夫只求你不要因为两个孩子一时的口误便降罪于她们,你胸怀四海,是大德的天子,在今日的场合万万不可失仪,我,我宁愿去淮河祭旗,来换她们的性命。” 台上的女子已醒,两人惊讶的抬起眼来,看太上,眼泪又要止不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5章 柳暗花明 赵佶对她道,“多谢你们在这里还认得老夫,但我也只剩这么点本事了——死的本事。你们小小年纪见识还是太少,往后可不要再犯傻,要听大金国皇帝陛下的话,他人是天底下最大度的,比起老夫朱笔勾销曹刺史就要强了万倍……你们只要像曹刺史那样听话,他会让你们好好活着……来日方长。” 太上说一句,台下的使女便“嗯”一声,极力的压抑着哭腔。 吴乞买好像不能很快做出决定,神色间有些迟疑。 赵构暗叹,一个持着想死念头的人,你以后也就没办法再羞辱他了,弄不好他以后一见面就该骂你了,想不到自从听了金主的旨意,太上的反应居然大出赵构的意料,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太上牵着走了这么远。 使女被人拖走时,赵构都没想出解救她的办法,太上一句话——回来了。 不过看的出吴乞买也难于取舍,如果就此答应了太上,吴乞买未免有些意犹未尽,不答应,好像被个俘虏当众将了一军。 吴乞买道,“你知道这十匹绢是谁提出来给你的吗?是赵富金。” 赵佶的眼泪已经不见了,“老夫去淮河,不想受你这个了。” 吴乞买道,“其实她在国相的府上生活的很不错,已经位至侧妃了。” 赵佶道,“让老夫去淮河。” 吴乞买背着手在土台子上踱了两趟,驻足道,“四太子的脾气恐怕你不知道,” 赵佶道,“你总说胜者王侯,想想四太子的黄天荡吧,再看看你这位西路的元帅,看来大金国也强不到哪里去,只能说老夫太软!幸好我们还有赵九哥,他可不会像老夫这样,因而此时说谁胜谁负还为时尚早……你让老夫去淮河吧,把你的心思多往正事上用用。” 太上的最后这句话好像让吴乞买做出了决定,“那好吧,朕答应你了。” 赵佶说多谢了,回身对村中人说道,“想随老夫到淮河上送死的都站起来,我们活不能回家乡,便魂归故里。” 赵楷第一个站了起来,“爹爹,我去!” 朱凤英没说话,紧随着赵楷站了起来。 老五赵枢、老六赵杞、老七赵栩……陆陆续续,人们三个五个的起身,街口里站起了一大片,把几个不肯站起来的给淹没了。 吴乞买道,“不想起来的也起来吧,朕可不想收留你们几个。” 他对台下的赵构道,“人都给你了,料想使节们不会妄说是朕逼他们死的。” 曹刺史道,“陛下,就这么决定了?眼看都快到子时光景了,陛下还宿不宿于村中?” 吴乞买道,“朕要连夜回上京。” 辽王斜也上前道,“四哥,赏赐娄室的东西还没出手呢。” 吴乞买看了看娄室,脸上是一副百味杂陈的样子,他放低声音说道,“东西私下里交给他,旨就不必宣了!” 恐怕那些溢美之辞真的不宜在这里宣读了——元帅让个马夫捆成这样儿。 吴乞买看到了娄室,好像想到了一个问题,又转身面朝着他,“西路副元帅既然能从战场上脱身,你们国相元帅不派你去接应四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娄室赶忙拿着一副哭丧脸回道,“陛下,我一月前就病了!浑身没力气,勉强指挥着取得了陕州胜仗,国相元帅看我病的不行,这才让我下来歇歇!” “病了……”吴乞买第一次以正脸瞧娄室,端详娄室的脸色,好似不信。 娄室道,“陛下你是见过我那杆大刀的,我像是个没力气的人吗?” 吴乞买问,“你的刀呢?” 娄室抬手指着北边的一座茅屋,“飞到那上边去了。” 刀很快被拿下来了,众人一看,这杆大刀真的不轻,不过不再像门扇了,像一扇掉了一颗的门牙,上边的大豁口就是马夫的枪杆子形状。 吴乞买在使者的面前好像转回来一点面子,娄室生着病取得了陕州大胜,不幸的只是碰上了四太子的马夫。 他郑重的宣布了对娄室的赏赐——分别是他自己用过的由犀角、白玉、金银制成的三套精美器具,以及盔甲一副、好马七匹。 娄室的刀算废了,恐怕吴乞买没想到这一点,娄室拿着它在使节的面前晃来晃去……赏出去这么多的东西,还是有点美中不足。 他看到了自己的五弟斜也,又郑重的对斜也道,“把你在半路上得来的那件没头的枪送给朕的副元帅暂用吧,我看这两件兵器的重量差不多。” 斜也有些不愿意,“四哥,上面的两颗珠子我还没来得及挖下来呢!” 吴乞买盯着五弟。 斜也道,“好好好……便宜娄室了。” 没尖儿的枪拿来了,原来是一条精铁锻打的枪杆,和所有的枪杆子都不一样。 从头至尾锻的是条铁龙,枪尾就是龙尾,龙身上还錾着通身龙鳞纹络,另一头是个龙首,张着嘴,龙眼睛的位置是两颗足足鸽蛋大小滚圆珠子。 斜也托着没头的枪,有些不愿意撒手。 他对娄室说,这是来韩州半路上偶得的,路边一座不起眼的小土庙,忽然让雨水泡塌了,墙里就有这件东西。 斜也说,只是龙嘴里的枪尖可能早就锈掉了,偏偏枪杆子一点锈都没有,你就当个棒子使吧,这回你的家伙再也不会豁牙了。 他不住地掂着枪杆子,四哥发了话不敢不给,像摘心似的,好像把不满都撒到娄室身上来,“你看它刚中带着韧性——两颗珠子像不像你两个锤子——只有锤子没有枪,本王看它挺适合你的。” 吴乞买“噗”的一声喷出来,“五弟,快给他!” 赵构不知道辽王斜也为什么如此,送了娄室东西还挖苦娄室,眼下赵构恨不得吴乞买赶紧收拾收拾走人,他走了赵构也好拉着人走。 有些事情真是说不清楚,只要你敢往前走,常常会柳暗花明。 在村外突然有上千的骑兵追上来时,胆子小一点儿的人恐怕就要丢下这些老幼自已脱身了,那也就等不来此时的结果。 刚入村时,赵构对着吴乞买的这几千人马还百无头绪,甚至做过拼命的打算,眼下看已全无必要。 还有,要是太上提前知道赵九哥到了,可能他也不会像今天这么绝望,那太上还会不会有方才那种可圈可点的表现? 给使女下跪,亏太上想的出来。 还有那个韩州曹刺史,自始至终都在挤兑太上,无所不用其极,但恰恰是这个曹刺史一步步地帮了大忙,你说曹刺史是好是坏呢? 还有吴乞买对完颜宗翰、完颜宗弼的态度,也很值得琢磨。 赵构在太上唱主角的时候没什么事,他一直在偷偷的观察吴乞买。 他觉着吴乞买很要面子,对完颜宗翰好像有戒心,但是赵构不能最后确定是不是这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6章 不撒谎 不知道是什么事触动了吴乞买,燕京忽然不想去了,要连夜返回上京. 旨意传下去,村子里折腾起来。 皇帝的行仗、旗子,伞子,光是举这些的人便有不少,韩州曹刺史派着人收拾红毡,将它们卷起来装车,原来是专门从韩州拉来用的。 使臣的节纛也动了,在村外待命。 命令传下,斜也和韩州的营地开始松动,拔旗牵马,点名待命,皇帝的御卫从外围开始一层层的整理队伍,一切井然有序。 村外车轮滚滚,各种规格的车子不下五十驾,陆续的从村北驶出,确实是一副要走远路的架势。 原来在村中的院子里还屯着不少的人,使女先出来了不少,赵构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的后边又走出来十多位配珠挂玉的女子,先别说人是什么样子,赵构也不敢凑过去细看。 单看她们的佩饰,在火光下璀璨夺目,光华四射。 赵构总算盼到了这一刻,这就算是开天眼了。 吴乞买的行驾未清,张宪的骑兵不可能放进来,村子里只有赵构和高宠两个人忙,但他们还有知情的赵三哥和朱凤英。 赵楷的刀早就偷偷的扔了,此时更不敢拿,更不敢显得过于兴奋,只在一个囚徒的行事规矩里做事,朱凤英的忍力就稍差着一些,扶这个扶那个,照顾太上和生病的那对母女时,脚步十分的轻快。 很快,赵楷在远处的人群里冲赵构悄悄比划了一下,一个不少。 金国皇帝的女眷出村登车完毕,吴乞买上了马不急,在不远处勒住缰绳叫道,“蒲里衍——四太子的卫队长!” 赵构跑过去,“皇上你有何吩咐?” 吴乞买用马鞭子指了指高宠,“让他随着朕,以后他是朕的人了。” 赵构想说不行,但是凭心而论,吴乞买看上一个马夫,连完颜宗弼都不敢说不行,马夫能有这样的造化难道会拒绝? “不知皇上要让他做什么?” 吴乞买道,“这是块料,朕要先让他做朕的亲卫队长,点拨他些门道儿,以后让他做什么朕还没想好。” “怎么,你敢不愿意么?”吴乞买等着动身。 “皇上不知,四殿下对他很上心,四殿下要是在这里就好了。” 吴乞买道,“笑话,朕连燕京都不去了,怎么可能迈过燕京去向你的四太子亲自说?”他拿鞭子指了指村中那些人,“朕拿这么多人换个马夫你还不愿意,去把他叫过来。” 赵构一过来,高宠便留意了,马上跑过来。 赵构不可能再拦着,那会很明显的出了规矩,于是对高宠道,“你的好运气到了,皇上看上你了,你等皇上有了功夫,提醒皇上给四太子递个旨意过去,不然四太子饶不过我。” 吴乞买道,“无须那么费事,朕这就写给他,你带去。” 说着便叫,“曹刺史——” 曹刺史颠儿颠儿的跑过来,吴乞买道,“你不要做这个韩州刺史了,人都走了朕要降韩州为柳河县,你做朕的礼部侍郎吧。” 曹刺史马上跪倒谢道,“陛下英明君主,任人唯才,怎能不得天下!小臣甘做陛下之犬马,终此一生为陛下效全力。” 吴乞买指了指高宠,“朕爱才大金国谁都知道,你给朕拟个旨告诉四太子,我要他的这个马夫。” 曹刺史道,“陛下举才不避身份和出身,小臣极是钦服……但是,时机恐有不妥……陛下虽未责备四太子失利,但比起对燕京的赏赐来,这已算是无声的责备了,此时传旨去要人,他会怎么想?小臣看不但旨不能下,人也须缓要。” 赵构暗道,曹刺史真是打入敌人内部的我的人啊。 吴乞买思索片刻,赞赏的瞅着曹刺史,“朕可真没看错你。” 曹刺史欢欣着道,“还是陛下能知人意,小臣带着妻小来此本是陪伴皇后和诸妃的礼节,这回看,小臣就连韩州也不必专门回去一趟了,可以直接伴驾去上京!” 吴乞买真舍不得高宠,数次看高宠,一副好东西吃不到嘴里的样子。 赵构在想,自己的水师巨舰能不能装的下吴乞买这些人,又是皇后又是妃子,还有侍郎的家小。 是不是胃口太大了,一不小心别来个全爆。 一方面赵构耽搁的太久了,与吴芍药断绝着联系,不知道她那里是什么状况,另一方面吴乞买身为皇帝,到哪儿去人不会少跟,这么多人若是登船的话,船可就不一定是谁的了。 主意闪了一下,便被赵构硬生生的掐住,可是还在时时的冒着火星儿。 曹刺史道,“陛下亲往汴梁既能鼓舞士气,又可当面要人,对四太子及当事者都是个尊重……但对燕京赏也赏过了,旨也宣过了,再过燕京去汴梁……大勃极烈元帅会不会误解陛下的那些赏赐只是为了封燕京的嘴。” 赵构嘴欠地说,“我有船,船可不必过燕京。” 吴乞买问,“多大的船?” 赵构道,“我们过江时抢的韩世忠的五艘船,两艘大的能各装千人,三艘小的各能装三百,除去船上现有的人和给养,我能腾出来一千人的位置。” 曹刺史寻思着道,“要不便把韩州的宋囚留下一部分……” 你妈呀曹刺史,你怎么突然就反正了! 吴乞买认真的寻思,摇着头……看到斜也揪着娄室从村外赶了过来,离着老远便嚷开了,“四哥你给评评理!” 吴乞买皱着眉头问,“出了什么事?” 辽王殿下理直气壮的道,“娄室说我的手下匿了他的元帅金印!我的人都说没有此事,真是可惜了我的枪杆子了!” 吾鲁乌烈躲在斜也的身后,急急寻赵构蒲里衍的眼光,寻到后马上冲赵构挤了下眼,示意斜也。 看来斜也送了半杆枪给娄室,终是觉得吃了亏,不想还娄室的金印了。 赵构说没看到,当时吾鲁乌烈连副元帅的绳子都没解,上哪发现金印。 高宠也大声说没看到金印。 恰巧村中老幼集中过来,娄室指着人群对吴乞买道,“陛下可以问他们,我就不信他们全是辽王殿下一伙儿的!” 赵楷道,“我们宋人不说谎……没见到什么金印。” 娄室一眼看赵楷身边的女子,对吴乞买道,“我不要金印了,请陛下给我宋囚里的重昏侯,朱凤英,陕州前敌急需拉他们去瓦解宋军军心,这总可以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7章 一丝金光 赵构的心立刻就被这句话揪起来了,果然,还没容的他多想,准备起驾的吴乞买不假思索的说,“两个人而已,你竟然污我五弟偷你的印!准了。” 娄室不放心,站在那儿朝吴乞买示意蒲里衍,吴乞买道,“怕你就别带。” 娄室哭丧着脸道,“我的六位夫人还在他船上呢!弄不好再被他了顶数儿,他可威胁过我不止一回了。” 吴乞买道,“朕的面子蒲里衍会给的。” 赵楷和朱凤英的两只手紧紧的抓在一起,无助的往这边看。 大哥赵桓不知躲在谁的身后,人群中传出来擤鼻涕的声音,委屈的哽噎。 娄室道,“皇上,四太子的这些手下都是生马蛋子,四太子专门把他们放出来的,自己养伤又不担责任,蒲里衍什么事不敢做!他说不认的我便敢捆了我,他也说过不认的皇上,那……” 吴乞买怒道,“放肆,朕给你脸了是吧?” 赵构脸色很不好看,对娄室说道,“皇上的话谁敢不听,可元帅你为个女人污蔑了辽王殿下,又来污蔑四太子,这个我就不能忍你了!” 斜也道,“幸好去黄天荡的不是娄室,要不然,我看一个人都够呛回来!” 娄室争辩道,“陛下!我没了金印回燕京怎么和大勃极烈说?怎么回川陕指挥战事?连谋克往上的腰牌都是皇上亲颁的,我恐怕连命令都传不下去了!我为的是女人吗?赵桓是宋主,朱凤英是皇后的妹子,我再不带他们回去,那些孛堇、谋克也就不会服我了。” 吴乞买道,“你以为金印是豆腐刻的,你不小心弄丢了朕还没斥责你呢!朕想给你补,也要回上京找工匠们去做,快带上你的人走吧。” 娄室在村子外面已经招集了旧部,四十人的规模,此时他朝手下挥挥手,到人群中拉赵桓和朱凤英,赵构无能为力。 吴乞买给娄室的面子真足,还给了他一驾车子。 朱凤英让人拉出来时屡屡回头看赵楷,看赵构,赵大哥是被人从人群儿里架出来的,两条腿都软了,涕泪交流。 赵楷握着双拳,悲忿难以掩饰,但他知道,此时连九哥都不能妄动一下了。 如果为了赵桓和朱凤英两个人再去拦挡,哪怕多说一句话,吴乞买都会不满,弄不好更会产生怀疑,因为吴乞买已然发过话了。 他怎么可能因为朱凤英一个人,而坏掉韩州这么多人脱离虎口的机会呢?更别说人群里面还有太上。 九哥从南边带人过来,途中的艰辛和风险不可能因为朱凤英而功亏一篑。 可是他的朱凤英就这么落入虎口里吗,得一个像四妹赵福金那样的下场。 娄室欢天喜地的要走,赵构不放心,冷冷的问他道,“元帅你还走不走沈州?” 娄室惊疑的止步,外强中干的看蒲里衍,“我为何不能走沈州?” 赵构提醒道,“船上还有你一百个人和六位夫人呢,元帅不管他们,难道是要我将他们带到淮河去?我的人可以不为难她们,但元帅你让我再去拦着王妃们我可不敢,里面有四王妃。” 说着说着,赵构从怀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看也不看的丢给娄室。 娄室接过来一看,脸色当时就变了,那是一块带着血的丝绢帕子,质料上乘,上边绣着一只羽毛艳丽的鸟儿,嘴里衔着一支树叶儿。 娄室一眼认出那是他大夫人用的,上边的血迹斑斑点点,此时都已干了。 赵构道,“夫人们和二王妃、四王妃、八王妃很不对脾气,我为了护着你夫人已经挨过八王妃的捶了,回去时更要人多手杂,这不是为难我吗。” 吴乞买道,“四王妃?她们怎么也来了?” 赵构道,“回皇上,四王妃本来要回上京拜望皇上,恰巧在半路上遇到了我们,四殿下的伤势我瞒谁都不敢瞒四王妃,再说她早就知道我……不会撒谎。” 娄室匆匆的道,“我注定会去接上夫人同回燕京!” 赵构道,“元帅既去接人,便帮个忙替我们押这些人一起走吧,”说罢,扭身冲太上、赵楷那些人挥挥手道,“都跟着元帅走!” 赵构相信凭着娄室大夫人、二夫人那样的姿色,娄室舍不得丢下她们。 但是随即又有了个新问题:临津倚的那点儿人可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大半夜的,突然看到是娄室押着这些人走过来,万一两下里起了冲突,地方离着村子可就太近了。 赵构跟着去也不敢保证能够避免,御营司的三十人有这个应变能力吗? 但为了朱凤英,赵构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朱皇后!你在泉下知不知道九哥的苦心! 吴乞买的几千人还在村中未走,临津倚万一乱起来可就坏了大事,三五千人脱了靴子扔在清河里,眨眼间都能铺一条路出来。 可能吴芍药连抽跳板、转舵都来不及。 好在村外有张宪,让张宪随着娄室同行,只要在临津倚的石堡下边喊一声“我是张宪”,石堡上边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赵构还要送一送金国的皇上,想办法让他快一点儿走,既有了依依不舍的味道,又说明自己的心不虚。 万一临津倚的方向先乱起来,张宪照样可以让娄室再喝一壶,但张宪也阻止不了动静会传出来,恐怕那时,赵构和高宠就真得要上演活捉吴乞买的大戏了。 他看了三哥赵楷一眼,此时赵楷的神色看上去已经好多了,看回来的眼神里有着难以置信的佩服。 但赵三哥却不能体会,此时的赵构已心似油煎了。 人群开始缓缓的往村外走了,赵构不走,偏偏还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吴乞买终于抖了抖缰绳马朝外走,谢天谢地。 赵构希望太上这些人走的慢一点,给吴乞买容个功夫走远些,又希望他们走的快一点,可以早点儿登船,但这是绝不可能的。 曹刺史眼下摇身变作了曹侍郎,在吴乞买的鞍前马后寸步不离。 辽王斜也在吴乞买的身边,赵构看到他手中有一丝金光微微的一闪,便把件什么东西塞到吴乞买手里。 吴乞买接过去,手在袖子里把它捻了一下,扭头对赵构道,“你怎么还不走?” 赵构道,“皇上,马夫还想再送送陛下。” 吴乞买又看高宠,眼神里是满满的不舍,“不错,朕居然有点舍不得你,那就送送我吧,若非曹侍郎的提醒,朕有打算直接带上你走,” 又对曹侍郎道,“四太子,朕没看错他,但这次的黄天荡把朕的打算打乱了!” 曹侍郎道,“小臣只要看看四殿下手底下的这些人,再看看他们对四殿下的舍死用命,便知陛下的眼光无错——小臣相信黄天荡根本击不垮四殿下。” 吴乞买频频颔首,胸膛起伏,“朕得文武胜得万宝,岂会不得天下!” 他忽然亮出了袖中之物,对高宠道,“你若忠心护朕,再立些功劳堵一堵众口,什么马夫的身份朕可不在乎,这件副元帅的金印,朕早晚要给你挂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8章 遗憾 赵构定睛一看,正是一方金印! 斜也刚才偷偷塞给吴乞买的,是吾鲁乌烈从娄室身上掏来的金印。 可能吴乞买一开始没想把它拿出来,但他实在是太情难自抑了。 曹侍郎是吴乞买新提拔的,斜也不用说更应该是吴乞买的嫡系,马夫已经有一个副元帅的显耀未来,他更走不了话,娄室也起身往南走了,吴乞买大可以此举来拢络身边的这些人。 不过赵构立刻从中品出一点点的滋味来,完颜宗翰是金国位列第一的大勃极烈,手里握着重兵,应该说地位仅次于吴乞买。 对完颜宗翰的川陕大胜,很可能吴乞买并未像他当众说的那样高兴,反而还产生了一丝不安。 吾鲁乌烈匿了娄室的金印,吴乞买开始可能不知道,此时赵构猜测,娄室的副元帅印没了也就没了。 吴乞买再也不会还给娄室了,回到上京后,还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拖诿和拖延,估计连制印的工匠都找不到。 东村外,韩州一千人马已经接到了指令往回开拔了,人马渐渐远去,山脚之下又是一片烟尘。 西村外,辽王斜也的人马整装待发。 吴乞买的两千多近卫早就在等着了,赵构看看人家,行止有素,快捷而不零乱,再暗暗的同大宋的队伍比较一番,他也要自叹不如。 这只算是泛泛的看一眼得出来的印象,吴乞买当着各国使者说的,十三万宋军在黄河渡口闻鼓而溃,可真不是编出来的。 吾鲁乌烈带人在村外追上他们时,五六百人一眨眼便将他们这些人的出路卡了个死死的,这样的素质没有长期的磨练根本不会有。 如果把高宠和张宪的这些骑兵拿出来一对一同金军比划,赵构相信他们可以不落下风,但他们是凤毛麟角。 赵构手底下还是张伯英那样的人马居多,军力在大宋都算是好样儿的,他忘不了张伯英在明州被金兀术击溃时的样子,好在溃散了还能很快收拢起来。 赵构手里还有更孬的,山上的夜风刮大一点,树杈子折了“咔吧”一下,这些兵也能自溃,可以说时时处在草木皆兵的状态。 还有戚方这种脱离编制,为匪做寇的。 他庆幸,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跑到韩州来,而且还胜利在望,如果没有这次,可能邢秉懿、母亲、太上、朱凤英他们十年都回不去。 张宪在马上焦急地望望娄室的背影,再看看陪着吴乞买出来的赵构,他不知道两人进村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娄室押着人走了,唯一让他没自乱阵脚的是村子里一直还算安静。 此时张宪更不敢妄动,一丝的差错也不敢出,但他真不知道往哪边走,不过他看到了赵构神采奕奕的眼神。 赵构高声喊道,“整队参见皇上,辽王殿下、韩侍郎,还有皇上陛下的御卫队长——高将军!” 张宪和他手下的百十人很快刀裁一般的站齐了,个个挺胸腆肚,不知道一个个心里在想什么。 吴乞买特意在这支小小的队伍对面停下来,微微的点着头,对斜也道,“五弟,朕看他们一个个都不错,你看呢?” 斜也道,“这些可都是四太子身边的卫队,东路要是都像这样才好。” 吴乞买本想去燕京,连公带私的有不少人,跟着吴乞买的皇后和元、贵、淑、德、贤诸妃,和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等九嫔,个个都有拿得出来的身份和姿容。 吴乞买大约是想让她们去联络一下燕京女界的感情,同时这样的出行也装点了皇帝的自信和悠闲,一切显得成竹在胸。 不然他不会领着使节专门去沈州泡温泉,然后再从沈州折回来走一趟韩州。 此时,后妃们均已登车完毕,赵构按捺着并不怎么激动的心情,相反还有些冷静的,只盼着吴乞买快点走。 赵构还是有些遗憾,他早就想过,即便把三位王妃都拉回临安,他的这次报复行动也算不上是对等的。 最多也只能算是取了次机巧、拉着众多的被俘者逃出生天罢了。 此举甚至还要激发吴乞买的冲天怒火,让他再次挥兵南下。 太上和赵大哥都去过了金国的上京,赵构的心里要想真舒服,必须吴乞买带着他的妃嫔们也去一趟临安,哪怕去了再放,也该去。 即便他还没想过,吴乞买到了临安要封他个什么公爵为好,昏聩公? 那样的话,留给人取巧的成分可就大大降低了,很明显就是一次意图明确、策划周密的反击了。 到了那会儿,就算人们认为赵构取了巧,那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取巧。 你有初一我有十五,这是国格上的看齐,你用强我用巧,我用的什么办法谁也管不了。 但是赵构还没疯,知道自己在韩州的斤两。 他怅怅的面朝着北方,望着那四五十驾华丽的马车,还有车边逶迤而行的皇帝行仗、宫女、内臣和内侍的队伍,暗自叹了口气,感觉无可奈何。 队伍里面就有摔了玉柄、却死里逃生的那个十八九岁的使女,正在一步步的远离他,不知她将来得知了今日之事的真相,会怎么想。 赵构今日很想也带上她们两个。 总之,赵构觉着有个什么更大的,少有的,稍纵即逝的机会正在离他远去。 蒲里衍脸上那种依依不舍的神态打动了吴乞买。 吴乞买说,“好吧,朕只特许你带着队伍相送十里远,然后你们就回去吧,回去和四太子说,千万别倒下,朕很挂念他。” 张宪也得送皇上,不可能本来站的好好的,吴乞买发了话,反倒还有一个或十几个人扭身往南边跑。 对太上、娄室,以及临津倚的担心立刻充斥了赵构的心头。 …… 老船夫连着几天没好好吃过一顿像样子的饭了,摘个果子,烤个甜根子,睡一觉儿再喝口水的坚持着,就为了他的那条船。 他相信,肯给他两锭银子的人一定不会诳他,因为他们一定会原路返回,不然这些人不会这么卖力的清理河道。 岳云派人将饭菜拎下来,大家蹲在岸边吃,二王妃余丽燕不说回船上,也跟大家蹲着一起吃饭,她在身边正合岳云的意,省的别的人再专门看着她了。 船夫的办法好,把第一块石头拴好了,缆绳牵到岸边的一棵大树上,再用一根木杠子在树上一圈圈的绞动绳子,才一个多时辰就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39章 没有见 第二块石头可就费了功夫,两个水手下去拴的绳子,上来说石头不小,但在水下的位置正如船夫所料。 岳云多加了几个人,挂缆绳的那棵树被拉的朝河心弓了起来,杠子绞到半程空,突然就折断了,有两个水师的军士还失足跌到了水里。 二王妃出主意,说木杠子不行,最好用岳云的铁杵。 上游一点消息都没有,岳云心急如火,要是陛下和吴娘子此时叫金军撵着从上游退下来,那他可就无地自容了。 他赶紧拿了一支铁杵换下了木杠子。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第二块石头也拖到了岸边时,天就黑透了。 因为缆绳上的劲儿都绷在了铁杵上,只有把那块最大的石头也拉过来,岳云才有可能把这支铁杵拿下来。 又吃了夜饭,人们的体力足了,岳云对他们说,“拉不动这块最大的,我们就不能停,快干吧!” 只能再用他的第二根铁杵。 又一直干到了快入子时,河中最大的石头才一寸一寸的被他们拉到河边来,巨石缓慢出水,隆如山丘,人站在它的近前也显得异常矮小。 岳云四肢伸展,躺在岸边的草丛里喘气,在拽石过程中,他出力最大,也最紧张,此时已近力竭。 但是一想到陛下和吴娘子如果此时返程,去路也将畅通无阻,他还是很高兴。 老船夫更高兴,这两天的煎熬总算不负那两大锭银子。 他对岳云道,“小郎君,还得按小人先前说的,把那两块小的倚回到大的底下去,不然的话,万一缆绳绷断或是树折了,我们可就白忙了。” 岳云说,“让我歇歇吧,我是一步都不想挪了。” 二王妃余丽燕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蹲到岳云的身边。 岳云闭着眼睛,感觉她正拿一块绢巾子给自己擦额头上的汗,还轻声对他道,“我们还得再加一把劲儿,你看看那棵树都弯成了什么样子?” 岳云大窘,噌地一下子跳起来,当着这么多人呢,你给我擦汗,那些水师的人谁都看见了。 看到拉住最大那块石头的大树时,岳云也吓了一跳,这是一棵大槐树,树龄也有些年头儿了。 此刻,缆绳缠绕的部位树皮都被绳子扒裂了,裸露着白白的树心,底下的树根子在外面裸露着一部分,分明是刚刚从地底下拔出来的。 好不容易又弄好了这一切,老船夫端详着说还是不成啊! 这段河道本来就比别处窄,再让大石塞了近三成的河面,水可就太急了。 他指着上游对众人道,“你们看看,船从上边下来时,正好拐过一个急弯儿,到了这儿还不得一下子撞到大石头上!” 余丽燕真诚的对老船夫道,“老人家,今天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你了!你有什么办法化解么?” 老船夫的办法是:把巨石上游方向、最临近它的那两棵笔直的大树从根部砍倒,但别全砍透,还让它连着一半,然后将它们推倒到巨石朝着的河心一侧,再用缆绳仔细把它们固定到石头上。 这样船冲下来时,石头的外侧有树,船不必接触石头,在大树的树身上一滑,就过去了。 这真是个好办法,只有干! 砍树就容易多了,又是将近一个时辰,最后连二王妃都端详着说万无一失了。 但她说人可不能都回船上,要有人在这儿守着,缆绳万不可松断,更不能有人破坏。 她指着水师的人说,“你们都留在这儿,分作两班,一班休息一班值守,我和岳云回船上去。” 水师的人都看岳云,意思是我们听不听二王妃的? 岳云好胜,不肯在水师面前示弱,他知道两支铁杵都用在缆绳上,自己已经是赤手空拳了,但是通过这一晚在一起忙碌,岳云感觉这个余丽燕没什么恶意。 那么,偷偷往娄室马车棚子上射箭报信的人……难道不是二王妃? 上一次余丽燕支派着水师的人去拿缆绳,便跟岳云说了那么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这一次她可能还有事,有一个外人在场,岳云猜她是不会说的。 岳云说,“就按二王妃说的做吧。” 两个人沿着岸往前走了数十步,岸边丛生的灌木枝子伸出来,再加上夜色,后边的人就看不见了。 二王妃对岳云道,“我知道你累透了,让娘背你吧。” 岳云站住,皱着眉头说,“我说过我爹爹还未同意,你当着外人可不能这么随便,再说我爹爹可不喜欢你这么随便的人。” 余丽燕嗯嗯着道,“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是没外人嘛,”她把手里的弓递给岳云,“你替娘拿着它,娘来背你。” 岳云暗道,我倒要看看你想做什么,反正弓在我手里拿着,你想摔我到河里也不行,我可以拿弓弦子把你也勾下去。 二王妃背起岳云,一步步的往前走,问道,“你是蒲里衍的儿子,而他是我四弟完颜宗弼很信得过的人,那你这么小从军,一定认得四太子吧?” 岳云道,“那当然。” 二王妃说,“四太子打仗很勇猛,怪不得蒲里衍你们都不弱……四太子善用铁浮图和轻骑兵,斧子耍的也好……偏偏不爱用弓箭,箭法比起我家宗望来差着太远了,甚至都不如我……你没见过他用弓箭吧?” 岳云是真的累透了,年纪还是小,一天一夜却当了壮劳力使,身上的衣服不知被汗水浸湿过几回,夜风一吹早就凉下来了。 但二王妃没怎么出过汗,温暖的后背,浑圆而并无赘肉的腰,再加上她慢慢走起来,就有如幼小时伏在母亲的背上,很舒服。 岳云的两只胳膊从她后边伸过来,就搭到她挺脱的胸前,她好像一点也不避讳,还在问,“说呀,见过吗?” 岳云低声说,“没有见。” 二王妃又问,“你告诉娘,蒲里衍往常使的是什么兵器?不会也是大斧子吧?我知道他眼下拿的是四殿下的斧子。” 岳云没吱声,余丽燕发现岳云居然伏在她背上睡着了,又走了几步,他手里的那张弓掉到了余丽燕的脚前。 二王妃背着岳云不能伏身,拿脚在弓背上搓了一下,再顺势一挑勾住了弦,曲着腿把它慢慢送到身后接住。 然后又背着岳云慢慢往前走,想这个少年和蒲里衍、以及他们这五船人的真正身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0章 感应 她背着岳云回到船边,在第一层庐室的半腰上立刻有一扇门打开了,跳板从里面伸了出来。 此时是月末的后半夜,峡口之内很黑,大船上几乎没燃着灯,从岸上往舱里看,里面更是黑乎乎的。 她仔细辨认着看上去有些模糊的跳板,把每一步都踩实了,过舱口时还屈着腿、微微矮了一下身子,怕碰到岳云的头。 门内有两个值夜的军士警惕的往她的身后看,又不便明确的问她。 余丽燕猜他们一定有些诧异——为什么岳云睡着却是让她一个人背回来的——有一个军士在她身后与人低声嘀咕两句,随后一个人下船去了,还有一个军士谨戒的随着她往里走,一直送到余丽燕的舱室外边。 四王妃、八王妃和娄室的夫人们早已在各自的舱室中睡沉了,二王妃背着岳云进了自己的那间舱室。 她将这个少年放到床上时想,船上根本不是四太子派来的人。 泊船的隐蔽地点,往山上派出的警戒,船上谨慎的灯火,小心翼翼的军士,还有这个急着开通河道而昼夜未歇、一直累到筋疲力尽的少年,种种迹象都不住的提示着余丽燕,这些人不像是行走在自己的地面上。 还有岳云的爹——那个蒲里衍,他带人离开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却一点消息没有传回来. 余丽燕比谁都清楚,韩州离着这里其实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就一百里。 二王妃静静的坐在床沿上,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余丽燕敢断定,只要她现在踢翻了脚边的那只凳子,守在外边的军士们立刻便会破门而入。 …… 在楼船上,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幅画面。 田春罗凑着灯看《青玉案》的最后一句,她问邢秉懿,“你说这是有人写给九大王的,那么它怎么会在这里,这船难道不是押送我们的吗?” 邢秉懿被她缠的无法,只好对田春罗道,“你不要叫,我就告诉你。” 田春罗急于知道实情,说,“我不叫,姐姐你说吧。” 邢秉懿说,“告诉你,我们不是去淮河祭旗,我们是去临安,我们就要回家了!来韩州押解我们的不是金军,是我们前些天才刚刚拜过的九大王——赵九哥——康王——也是此时我们大宋的皇帝,我们已经上了船,便是一步踩到回家的门槛儿上了!” 田春罗吃惊地瞪着一双大眼,含着眼泪把半只拳头塞在嘴里,狠狠的用牙咬着,像是要塞住嗓子里流露出来的哭声。 邢秉懿道,“不要喊叫,我们船还在清河中呢,你想把金军招来呀。” 田春罗快乐到了极限,好半天才忍住要痛哭一场的念头,四年的光阴,她和邢秉懿一直都被浸泡在苦难之中,回家的梦越做越少,万一梦到了又不知道怎么留住它。 九哥登基的消息带给她的快乐,还不如带给她的担心多。 康王旧眷的身份很可能给她们引来豺狼们愤怒的窥视,她每天都提心吊胆。 田春罗见过金军的残暴,也知道宋军的涣散,她可从来不敢想九大王会出现的金国的地面上来救她们。 难道这真的是她虔心拜月的感应吗? 田春罗含泪望着邢秉懿,两人对着脸又哭又笑,还不敢放声,田春罗说,“醉媚没看到这一天,但她一定会为我们高兴。” …… 在爵室上望眼欲穿的吴娘子总算盼回了小船师。 金国皇帝和几千金军的突然出现让她大吃一惊,原来九哥和太上这些人又被迫回了村子,他带的那一百人简直什么也不是了,金刚钻扔进土堆里,埋也埋住了。 如果九哥没有将明白无误的旨意送出来,可能吴娘子又会乱了方寸。 此刻她还能紧张的想一想村中那些人的处境,想一想最坏的状况万一出现时,她肯不肯丢下九哥这些人先行去海边。 可是又替他们想不出一种妥善的脱身办法来。 张二哥托小船师转话,他们会密切与隐伏者联系,北边只要有任何异常他一定会及时派人回报吴娘子。 吴芍药不怀疑张二哥说的话,她静待,默祷千万不要出现最坏的那种情形。 河中,三艘楼船只有个别的舱房内掌着灯,窗帘还要严密的挂着,再就是底舱有灯,爵室上一盏灯也没有。 吴芍药扶着船栏往临津倚的方向看,漆黑一片。 底下那条船上的六十个河北流民也异常的安静,大多数人都坐着,互倚着没人吱声,只有几个人站起来也朝北方看。 …… 临津倚外。 娄室一到,手下的人便大声往石堡上喊道,“我们元帅亲自押着韩州的宋囚到了,快开关!” 设置临津倚是为了防宋囚逃跑,因而建在河的这边,开了石堡的大门便可直接上桥。 宋军在石堡上俯着身子问,“我记的还有个蒲里衍呢?” 娄室的手下道,“都让皇上留下了!” 问话的宋军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张二哥已经上堡来了,在他身后问道,“皇上为什么留下他?” 娄室等不及着道,“还能为什么?他舍不得那个傻大黑粗的臭马夫,此时正拉着他的手痛哭呢!快开门!” 娄室带着四五十个骑兵,再后边跟着三驾马车,里面都塞着人,还拉着些空着鞍子的马匹。 再后边一半里外,是一片缓缓移动的人群,火光摇曳着正往南来。 张二哥说,“好好,元帅请稍待,马上开关。” 石堡底下两扇厚实的大木门刚刚被两个军士拉开,娄室的人便护着三驾马车匆匆的通关而过,话都没功夫再说一句,头也不回的往南边跑了。 张二哥站在关上也没主意,这是怎么个情况?陛下没回来,娄室回来了。 御营司的人急着问,“张将军,我们追不追?南边可就剩吴娘子了!” 张二哥咧嘴挠着耳根子,口中“嘶——”了一声,“你说追娄室?本来他没发毛,我们一追再把他追毛了!先把后边的人迎进来问问。” 后边上来的正是韩州父老,人群里走着十驾车子,有的人骑马有的人步行,二百多人在路上拖出去老远。 押送他们的几个骑兵举着火把,张二哥一看都是自己人,便上去急急的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个情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1章 山水寨 高宠的几个骑兵连车带马、往楼船上护送了一趟人之后,便躲在临津倚和村子之间的林子里边。 看到北边来了人,再揣摩了人员规模和行进速度,他们立刻迎了出来。 娄室很不客气,那些马匹能带的都抢过来带上,据蒲里衍说,前边还有他的一百个人呢。 车也抢了两驾,这回他要带的人可就不限于赵桓和朱凤英了。 他叫手下举着火把,亲自到人堆儿里捏着下巴颏儿挑人。 脸上涂着锅烟子不怕,不涂锅烟子的娄室还不想看呢,只要看看她们的脸上有没有皱纹,脖子和手细嫩不细嫩,脖子和手细嫩者必然是年轻还有点身份,平常无须多干粗活的。 娄室做这些的时候,很匆忙,因为不知道四太子的人什么时候就赶上来了。 宋军的几个骑兵很难得的也没有妄动。 北边村子的方向陛下和高宠、张宪他们没有动静,那么村子里应该还是正常的,他们在这里万万不敢乱。 再说南边还有临津倚和吴娘子、东平渡三道关口,而在这里他们人太少,要保护的人却太多,乱起来也没好处。 马被娄室抢走了大半,忍了。车子也被抢走了两驾,忍了。 好在留下的应该都是自己人了,张二哥和几个兄弟简明扼要的商定,临津倚得守,南边更须支援,而且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 人群都过了石堡的大门,石堡下边立刻关门落栓。 木桥边拴着三十来只小船,“金军”催促着“囚徒”们立刻登船,很是急躁的大声命令,装满了一条船立即解缆放行,只要在船上稍微的拨上两桨,小船儿就往下游漂去了。 另一部分人则在岸上分派,谁留下谁往南去,“石堡上的人就是辨别准了、决定给不给开门,留五个人行不行?剩下的都去支援楼船!” 有一个年轻的男“囚徒”神色焦急的跑过来,低声对张二哥道,“不用瞒着我了,我是赵楷!” 立刻有人给他递上了一把钢刀,“三殿下,你还有能用的人吗……算了,就是我们吧!” 娄室刚刚走过去,这些人打起马来猛追也不行,因为南边儿也没乱。 所有人跳下马来,拽着马匹大步流星向南而行。 自从跟着陛下出来这一趟,跟着岳统制都没遇到的新鲜事儿都出来了,拉着马匹,万分紧急的追击敌人。 …… 吴娘子不知等了多久,从北边传过来久违的车轮声,马蹄声毫不压制的朝着这里快速接近,吴芍药凝睛辩认着路上跑过来的人,车子只有三驾。 王妟和扈三娘正在忙着往岸上搭跳板。 吴娘子忽然在爵室上朝她们喊道,“且慢,快把跳板撤回来!” 她发现来的这支马队跑的太快了! 太上那些人有几个人有这么出色的骑术? 张二哥未传北方有变,如果是九哥赶到了,他也不该就带着这么点儿人,更不该只带了三架车子和几十匹空马回来。 王妟和扈三娘刚把伸出去的跳板抽回来,马队便护送着三驾车子跑到了跟前,有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在马上大声问道,“元帅的夫人们在哪艘船上?” 吴娘子问,“你做什么?” 岸上道,“元帅到了,要接她们下船!” 吴娘子问,“别的人呢?” 对方答,“都在后面呢,走的慢吞吞的,也许连临津倚都没到,但陕州军情紧迫,元帅等不及他们了,先行一步。” 吴芍药辨不清岸上哪个是娄室,问道,“蒲里衍呢?” 对方道,“怎么这么啰嗦!在临津倚就有人问,这里还要问,大金国的皇上正在请你的蒲里衍吃御膳呢!快说元帅的人在不在这里。” 吴芍药问,“车上拉的是谁?” 底下有匹马上坐着个人,头上什么也没戴,在手里拎着一条黑棒子,朝船上道,“他们是本帅拉往陕州军前示众的,快说我夫人呢?” 吴娘子道,“元帅过了东平寨一直沿着辽河往东走,夫人们还在最大的船上。” 她想了,在这里想拦都拦不住娄室,只有把他放到岳云那里去,她再派人跟着去给岳云示警。 水师的人数占着优势,还有岳教头在,车中人必然能救下来。 娄室二话都没有,在马上一挥铁棒,车、马又往南边跑了,车里好像有个女声在喊,“我是朱凤英——救我!” 吴芍药恍惚的听到了,一时想不起这个朱凤英是谁,吩咐道,“去个人远远地跟上他们,到了大舰要见机行事,别忘了及时给岳教头提醒。” 楼船进入清河没有多远,只有三五里的样子,她派的人刚刚上岸,马也牵下去,东平寨的方向就乱起来了,马匹嘶鸣,刀剑相击,奋尽了全身力气发出的喊杀声隐隐传来! 吴芍药说声不好,东平寨动了家伙! 马统领带着二十个人刚刚回到东平寨,他那里总共有御营司七十个人,还要看着三十个俘虏,如果加上俘虏的话,马统领毫无优势可言。 而这场突发的冲突,也一定不是马统领挑起来的,他被娄室突然发难绝不可能占着便宜。 船上没可用的人了,每迟一刻,局面对东平寨只会越加不利,双方的战斗力在那儿摆着呢。 吴芍药在每艘楼船上有御营司三十个人,不好动他们,娄室得到东平寨但他占不到楼船,每船的三十个人是她最后的家底儿。 她攥着拳头在爵室上走来走去,娥眉紧锁,看到六十个河北流民已经纷纷从船上站起来了,不明所以的往南方看,纷纷的议论着。 吴娘子居高临下冲他们喊道,“你们知道一直带着你们、善待你们,非要把你们带离金国的人是谁吗?” 底下的船上立时静了,吴娘子道,“我是吴芍药,是大宋皇帝陛下的婉仪,领着我们到这里来救人的,就是我们大宋的皇帝!” 底下一片惊呼,很快又静了,有人大声道,“我的天!” 吴娘子道,“东平寨急等着支援,可眼下我再没有人了,你们,” 底下的船上一下子呼啸起来,人们纷纷执着刀枪一跃上岸,打断吴娘子道,“我们去支援,我们曾是山水寨的岂会惧怕娄室!” 有人站在岸上喊,“我还没刀呢,吴娘子你扔给我一把刀。” 船上也没多余的兵器,王妟和扈三娘的四把菜刀率先扔到岸上去了,六十个人刀都有了,呐喊着撒脚往东平寨方向跑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2章 刀光剑影 去淮河祭旗的恐惧感还没排上号,一下子就要回家了。田春罗从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子一下子坐回了自家的小园子,闲心也就有了。 她听着舱外乱哄哄的,对邢秉懿道,“我去给你看看这个给九大王写情词的人,回来告诉你。” 邢秉懿说你别去添乱,但田春罗已经拉开门偷偷出去了,才一会儿便返回来,邢秉懿问,“那个王队长没拦你?” 田春罗说,“没有,她们都陪着吴芍药呢。” 邢秉懿暗道,真没白去,看来这个吴芍药就是吴娘子了。 田春罗说,“很抱歉姐姐,我只看了她一个背影,你再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儿我也没看到,不过她真是很威风,手扶着栏杆站在那里说,‘我是吴芍药,是大宋皇帝陛下的婉仪,领着我们到这里来救人的,就是我们大宋的皇帝!东平寨需要支援……’姐姐你听听,她就这一嗓子,船上的人们就争先恐后冲到东边去了!怪不得是她随着九大王来救我们,要是放在我,我吓也吓软了。” 邢秉懿很想问问田春罗,你看到她的背影如何? 又觉着外头出了大事,自己追着问这个就太闲适了,暗忖这位吴娘子是个婉仪,那么在临安的大内里还有没有位在她之上的人呢? 她对田春罗道,“有什么好奇也须先祈祷我们平安回到临安再说,我们帮不上忙,可也不能跑出去添乱。” 正想到此,便听到岸上又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临近了,人在船下只停了有一两句话的功夫,便又马不停蹄的朝东边驰去了。 邢秉懿坐在舱室里,也知道船队马上要往东边去,三拨儿、两拨儿的人都急匆匆的往东赶,一定事态紧急,河口被人截住可就谁都走不了了。 …… 娄室本来不想在东平寨多停,他急着往东去寻另两艘最大的船,然后接上夫人们,带上自己的人赶紧走。 娄室来韩州就算跌了人生道路上很大一跤,损些人在其次,主要是面子上的。 大金国公认的军神,众目睽睽中被四太子的马夫挑在枪杆子上走来走去,又被捆扔在吴乞买脚底下半天没人搭理,可算有人搭理了,还拿着一杆豁了牙的刀、没尖儿的枪在使节面前亮了相。 ——连吴乞买都在有意看他的笑话。 但娄室也有所得,元帅金印被斜也有恃无恐的扣压,这件事情要好好同大勃极烈说说,应该叫完颜宗翰清醒了,这是明目张胆的……夺权阴谋! 娄室另外的收获便是重昏侯赵桓,以及朱皇后的亲妹子朱凤英。 他带着人还未到东平寨,迎面有个黑影子急匆匆的跑过来,这人像有什么急事,离着还有十几步远,便挥着手冲他们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南岸来了大批的金军!” 娄室带的这些人听得清清楚楚,纷纷在跑动中勒马疾停,并且不等娄室下令,一声不吭将刀都出了鞘儿。 娄室在原地等着,还问他道,“你说什么?近前来讲!” 报信的人浑然不觉,一直跑到了娄室的马前,指着南方说,“金军……” 娄室不等他说完,冷不防挥起铁棒朝他劈头打去,耳中只听“啪!”的一声,人便被他打飞出去七八步远,重重地摔在河边。 手下人望着呆呆发愣的娄室,纷纷问道,“元帅,怎么办?” 怎么办? 娄室坐在鞍子上也在想这个问题,金军绝不会指着自己人说什么“金军”,说这个的人很显然就不是什么金军。 那么跑到吴乞买跟前去的蒲里衍又是什么人?他手里拿着的可是完颜宗弼的金雀开山斧,那么完颜宗弼在黄天荡到底怎么了。 这个领头的蒲里衍说娄室的一百人还在大船上,娄室估计这话也是假的了,他的夫人们和三个王妃倒还有可能活着。 娄室冷静的说道,“皇上身边不缺人护驾,还有辽王斜也,保护他用不着我这几个人马,哼!我们去了还要给陛下添乱!” 吴乞买的话又在娄室的耳边响起来,“朕给你脸了是吧”,完颜宗翰对他可从来没这么无礼过! 娄室拿铁棒指着东平寨,恶狠狠的道,“杀平他们,我们立刻去大船上搭救夫人和王妃们!” 那以后可就再也没什么王妃了,没主儿的女人没人寻,四殿下也不敢去他的内室找人,再说四殿下是生是死还说不清楚呢! 娄室往常不大在意朝政,即便阿骨打死了以后,吴乞买的上位有违“武者主国兼主外朝,文者主内朝”的规矩,娄室也认为那是皇室的事情,大勃极烈即便没能上位,也轮不到他搅到里面去。 今天他也不会搅进去,信儿也不会给吴乞买送。 看看吴乞买瞧得起的那个曹刺史,连昏德公都不用的,没脊梁骨的小人。 元帅的话就是命令,他们只留了两个人看住后边的三驾马车,其余人一抖缰,朝着东平渡而来。 离着寨子尚有一刺之地,娄室便高声喝问道,“南岸是什么状况?” 辽河边的夜色里站着四五十个人,都朝着南岸指指点点,闻声又从寨子里跑出来四五个,其中一个朝这里道,“是谁来的这样快?” 看来东平寨也就这点儿人,娄室马不停蹄接近问话者,离着两三步远,突然又将铁棒举了起来,牙缝儿呲道,“正是本帅!” 铁棒随着话音“呼!”的打下来。 问话者反应不算慢,对方跑过来连问话都不停,已然让他很觉诧异,情急之中将手中拎的刀向上招架,正好碰到娄室的铁棒上,刀一下子就脱手了。 娄室不给他机会,反手一棒。 又被他身子一斜躲开了要害,肩头上却被铁棒扫上一下,人当时便跌出去了,口中喊,“金军来了!快抄家伙!” 又是金军!娄室的四十个骑兵早就朝岸上的那些人下手了,辽河岸边惨叫声响起,人群四散躲避,匆忙反击! 马队一冲而过,河滩上留下了十多具尸体,转瞬间这些人一圈马又冲了回来。 肩头上中棒的人正是马统领,一整扇左膀子毫无知觉,他一翻身又斜跳起来,对方在马上不依不饶,一转身铁棒又朝着他劈来了。 马统领手里没家伙,在地下翻滚着躲闪,数次在生死之间。 手下的人仓促应战,有的人往远处逃,他大喊道,“分散开跑!缠住他们,很快便来援军!” 步军碰上马军,扎堆儿跑最吃亏。 本来这些人都有马,亏的是一个人都没在马边,马统领情急之间能够要求他们的,便是分开了跑。 援军?有没有援军都得这么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3章 伐木声 马统领被娄室一连十多棒,迫的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他在沙地上翻滚躲避,听着马上之人呼呼喘起了粗气,棒子舞的也没那么利索了,他才在躲闪中一把拾起脱手的刀,再次跳了起来。 如果对方持着全歼他们的决心,马统领手下这些人分开跑也跑不掉,在空旷的沙滩上人怎么也跑不过马。 七十多个御营侍卫根本没功夫上马,马都被他们拴在寨墙上了,本来他们身后还有好几道关呢,马统领都没想到竟然有人悄无声息的冒上来。 有人试图往拴马的地方跑,立刻被对方识破了意图,才跑了几步远,便被对方踹一脚马镫将路封死了,奔跑中,又有五六人被金军砍倒。 惨叫声接连在东平寨前方的旷地上响起,每一声都叫人胆神俱裂,中刀者的身子重重的扑倒,对方的马蹄子再重重的从尸身上踏过去。 马统领左肩中了棒,不敢再与对方硬拼力气,但几番周旋下来,他发现拿着铁棒的这个人此刻已经虚喘连连,端着铁棒坐在鞍子上喘气。 他一头的卷发,恶狠狠的盯过来,含着痛恨的凶光中还有得计的狡诘,一副我奈何不了你,但你也休想脱身的样子。 马统领被他逼得无计可施,只要他想往战场上仔细望一望、朝手下人喊两句,对方便挥动铁棒紧紧相迫,马统领忙于躲闪的时候他又缓一缓。 双方的领头者在一边厮缠不放,但手下的优势却在骑马的一边。 马统领知道再这么打下去,御营司的人被对方全部放倒只是个功夫长短的问题,到那时所有人围住他,连他也跑不了。 马统领抓个功夫朝手下喊,“压低身子,别直着跑!” 这一句还没喊完,铁棒又挂着风砸下来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从北边飞驰过来三十余骑,有个人边跑边喊道,“马统领——还在不在——我们来了!” 马统领这才感觉到了膀子疼,怕是真要废了,他强撑着应道,“我在,都看好了在马上的才是金军!” 持铁棒者不见了,马统领又对手下喊道,“援军到了,都给我缠上去!” 在黑暗里遭遇,马统领这声喊就是最明确的指示,来的三十骑不再搭言,挥刀奔着骑马者而来,双方很快纠缠在一起 御营侍卫们腾出手来,有的人去解马,有的干脆扭身回来,就在步下挥刀反击,娄室的四十个手下又得顾着马上,还要顾着马下,立刻就有些支持不住了。 看守马车的两个金军骑兵正在驱着车子往南跑,因为北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正往这儿赶过来,呐喊着,“一个人也别让跑了”。 驰援的骑兵里有一个人盯上了娄室的三驾马车,骑马在后边死死的追撵,一个金军催着马车还逃,另一个金军不得不迎上去挡住此人。 两人不答话上来便打,使枪的金军心慌,对方却持着一副拼命的架势,枪来刀往,三五个周旋,便将金军一刀砍落。 另一个金军不得不丢开马车转身来抵住,刺出的第一枪便被这人抓住了,这人的刀短砍不到金军,一只手又夺不过,便扔了刀双手握住对方的枪杆子。 倒了几次手两人便贴近了,这人仿佛急红了眼,一把抱住金军,扯着他一起从马背上摔到了地上,依旧挥拳相搏。 连着两拨儿援军赶到,别看人少,但对金军的动摇显而易见。 娄室的人也不多,等六十个河北山水寨的人徒步而至再加入厮杀时,东平寨的局面已经完全转了个儿,东平寨的战场上又安静下来,金军四十个骑兵没有一个人逃脱。 可以听到负伤者的呻吟声了,辽河南岸微弱的伐木声也随风传送过来。 西南方向的对岸,夜幕里灯火晃动,人影往来,打的也是金军旗帜。 张二哥安顿着人,分头给马统领看膀子,寻伤号,打扫战场,立刻派人给吴娘子送信,报告南岸的敌情。 守在东平寨的御营侍卫七十人,在娄室的突袭及随后的缠斗中,阵亡二十八人,伤十四人,马统领负伤。 张二哥带来的骑兵少一人,正在四下里搜找。 六十个河北山水寨的人一个不少。 三驾马车都被他们截下来了,里头是十二三个黑脸蛋儿的年轻女子,根本也无法分辨是谁。 马车上只有一个男的是赵大哥,他被人扶下来时连话都说不出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手不住的抖。 对岸的敌情才是最紧要的,看来金军的打算就是要过河,单从那些火光上看,张二哥断定金军不会少于八千至一万人的规模。 马统领和张二哥不得不承认,陛下的决定是极其英明的,假使辽河南岸先抓到这三十条小船,那么在东平寨厮杀的这段功夫,怎么也能渡过来五六百人。 …… 吴芍药的楼船很快迎来了乘船赶到的韩州老幼,河里的小船都挤满了,匆忙之间谁都不辨身份,只好来一个往船上拉一个。 大功将毕,吴娘子忙而不慌。 她不能可着一艘船装这些人,要将他们大略的平分到三艘楼船上去,这样等九哥这些人赶回来时,才可以再往各船分装,力量才能均衡。 人都接上船以后,吴芍药听着东平寨的方向也安静了。 她相信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心里倒不怎么担心,但是一听说辽河南岸的敌情,吴娘子也坐不住了。 吴娘子问,“看清对岸是哪支金军吗?可别真是金兀术追上来了!” 张二哥说辨不清,天太黑,两边又离着太远了,但他会想办法。 眼下要救的人一个不落都上了船,要等的人只差九哥、高宠,张宪带的人,临津倚还有五个,吴娘子问张二哥,“阵亡的都善后了?” 张二哥点头,黯然的回禀说都埋好了,但这里是金国,连块碑也无从立。 有个重伤的侍卫在闭眼之前只有一个要求:别让他穿着金军的衣服入土,不然他怕到了那边儿,家里的先人有可能不认的他是谁了。 吴娘子含泪道,“马统领你有伤,但还不便歇着,要把阵亡者的姓名都点清,记好他们,别等到过后想不起来了……回到临安我要请陛下厚待他们的家眷。” 在安排这些的时候,吴芍药还在想怎么联系九哥,尽快告诉他这边的结果,船上这么多的人可就等他了。 南岸敌情迫近,金军的伐木声如同砍在每个人的心上。 八千多人马不知什么时候便会渡河,那时她要面对的就不是娄室几十人了。 除了严密盯住金军,她在当下最应该怎么办? 一边想这个问题,再派着扈三娘去寻太上,看他在哪条船上。 此时赵大哥被请上了吴娘子的船,这是吴芍药第一次与赵大哥见面,为示尊重,她问赵桓的主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4章 主张 赵桓直到东平寨,才晓的不祭旗了,但到了船上心才踏实。 他听吴娘子说了赵九哥先前送过来的旨意,便斟酌着道,“一万金军人太多了,我们人太少,要是让人一围住,我们这些人可就插翅难飞了!” 吴娘子点点头道,“大哥,我正无主张呢,你有什么建议只管讲出来。” 赵桓道,“其实这也不算我的主张……而是九哥的主张,船上这么多老老少少,总不能因为少数人的原因,才出龙潭又入虎穴!我们似应按着九哥的第三个主张,马上去海边等他们!” 吴芍药吃惊的看着赵桓,有些不可思议。 赵桓说道,“这样便可将最不良的后果避免,别忘了船上还有太上和太后呢……而九哥不是说了嘛,他可以带人去海边与我们汇合。” 众人就站在邢秉懿和田春罗门外的甲板上议事,两人也在门里听着呢,田春罗听罢赵大哥的这番话,便看邢秉懿,“大哥怎么能这样说话?” 邢秉懿也很吃惊,她担心吴芍药与赵大哥的第一面便要有不愉快发生。 大哥的话理是这个理,而且还把九哥放在了前头。 但邢秉懿知道,从村中出来的人别说赵大哥了,就算太上站在这里都不大好这么说话,难道赵桓不知道? 再说未到的人是九哥啊。 邢秉懿很想站出去反驳赵桓,但这与讽刺金兀术可不一样,她觉得此时开门出去给两人打个圆场也不合适,哪怕开门出去都不合适。 邢秉懿和吴娘子还没打过一次正面,对方不是失礼,而是没有功夫,从邢秉懿一登船吴娘子就在忙。 她出去后哪怕不得不说的一两句场面话,邢秉懿觉的都是耽误宝贵的功夫。 赵桓被吴娘子随之而来的沉默搞得不大得劲儿,他看出来了,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女子才是船上的主事者。 她年纪不大,娇俏的脸上没有韩州女子常见的惊疑和忧惧,话也很干脆。 在这数息的沉默里,她也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她不高兴了。 然后她不理会赵桓,而且还当着赵桓的面吩咐人,“再加人去岸边盯住金军,如有异常要速来报给我。” 赵大哥掩饰着再道,“大哥可不是自私,你和九哥来救我们,我于情份上不该这么说,但敌我人数都摆在这里了,要论全局的话理却是这个理。” 为了完善自己的意思,赵桓又道,“假如这些人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九哥这么大的努力将会白费,而我大宋再也经不起同样的厄运了!” 吴娘子忍无可忍,说道,“九哥肯跳入龙潭里来,才有这么多人跳出了龙潭,国事飘摇而他是一国之君……若讲全局他不该来这里,那样的话大哥,你说的是什么全局?” 邢秉懿在舱室里听着吴娘子这番话,觉着句句直入肺腹,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 吴娘子道,“大哥只要下了这艘楼船往东去三十里,便有两艘大舰在峡口里候着,谁要先走便由大哥领着去海边,但我不走,一定要等到九哥。” 赵桓有些结巴,虽然还在辩解,但加了几分劝说的成分,“吴娘子……你们的大嫂,一个皇后的死,一直是大哥的耻辱……我不是为了自己,弟妹你想想,上万的金军如果将我们老老少少一起困住,即便我们等到了九哥,他又该有多少的麻烦、多大的累赘!如果我们去海边,他拼命也拼的没有牵挂……” 其实赵桓说的这番话,就是赵构三条对策里的最后一项,也是最令吴芍药纠结不已的一项。 在此之前其实她一直在害怕,害怕终有一时要亲口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此刻,吴娘子却像是有了明确的主张。 她对赵桓道,“九哥若不在了,我的世界也就不在了,也就管不了大宋的运数了,九哥在拼命,我为何不陪着他?最坏的结局也就如同埋在这里的殒国军士们,我觉着他们没有耻辱!” 扈三娘从另一艘楼船上返回,她已找到了太上,但是太上不想移船过来。 她回禀道,“太上说,此时此刻危情未解,请吴娘子不必专门为他分心,因为将来回到临安,有的是功夫叙话。” 吴娘子很感动,不觉间同赵大哥的抵触感也轻了。 岸边一直有人盯住金军的动向,不久便有消息报至:南岸又有金军抵达了五百人,此刻都集中五六里外的河边扎筏子。 赵桓暗道,你看看吧,对岸的金军还在添人,再迟疑下去恐怕就真的晚了! 张二哥的人偷偷划着小船接近金军,一直悄悄划到河心里,岸上灯笼火把的忙碌,斧锯声和人声嘈杂,没发现他们,因而这次看了个仔细。 回来的人说,南岸并非都是金军,正规的金军只有一千人,打着的是金国西路元帅卫队的旗子。 更多的人是当地百姓的打扮。 吴芍药低头想了想,自语道,“好吧……才一千人险些把我吓跑,我这便退到辽河里去,襄助河防,我不给九哥添累赘,离着他远一点,我也不让金军过河来给九哥添乱。” 赵桓听了“险些吓跑”这句,好似就是在挖苦自己,脸腾的一下红了。 吴芍药看到了,也意识到了,忙说,“赵大哥你方才说的都是常情,自然要比奴家想的周全,而奴家说的都是自言自语,其实我比谁都害怕。” 赵桓见她说的很真诚,面子上这才好受了一点,但是这个妮子的脾气绝非邢秉懿和田春罗能比,以后你再请我说话,我都要小心些了。 一千人的金军数字让吴芍药放了心,这才是原因。 她有大船,还有宽阔的辽河为屏障,对付的又是不习水性,撑了些小筏子的金军,往常这样的对阵或许要让她掂量一下,但是在等着九哥的前提下,这个阵势吓不倒她。 按着岸边打探来的金军造筏进度,吴芍药估计金军要过河也得等到天明,她叫人请来了船师师徒,说还得麻烦他们,再乘小船去辽河测水,把楼船能在河中往来的大致范围划出来,到时候与渡河金军作战,楼船不能搁浅。 她还叫所有人清点手中现有的箭支,再到东平寨里去找找,有的话都拿来。 把这些都分派妥贴了,她忽然想起娄室驰过去时,马车中传出的那句呼喊,于是问道,“大哥,朱凤英也在马车里,见到她了吗?” 赵桓茫然的瞧着吴芍药,无法回答她的话。 在东平寨的拼杀最为纷乱的时候,赵桓恍惚记得有个人一探身、从车中提出去一个女子,但那时他吓昏了,根本顾不上细辨是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5章 喜极 赵桓不确定的说,“娄室一直想带她走,三哥和我说过要我路上照看她,他和九哥再设法搭救,难不成她……” 马上在各船上仔细去找,看没有朱凤英! 张二哥猛然想到少了的那个人是赵楷!赵楷是在临津倚的时候匆忙加入的,难怪数来数去都没想到他身上。 吴娘子问,“娄室呢?见没见到?” 张二哥、马统领等人在辽河口接王妃们上船时,才在远处扫过娄室一眼,那时是晚上;之后在临津倚与娄室擦身而过,又是夜间。 很多人在整个韩州之行中,与娄室就有过这么仓促的两眼。 刚刚在东平寨,那可是混战呀! 吴娘子说,“三哥一定去追娄室了,娄室如果脱身多半带走了朱凤英,张二哥快快派十个马快的追上去相助三哥,可以见机行事。” 十个人马上被抽调出来,上马往东追去。 吴娘子道,“所有人乘楼船出发,山水寨六十人一艘船分二十个,你们的职责便是同女侍卫们一同守住庐室,严防金军扒船,其余我军平分箭支,远了射他,近了撞他,我们去辽河上布防!” 御营司侍卫原来每船便有将近三十人,这次临津倚回来的、马统领带上来的,除去阵亡的还有七十人,每船再增加了三十个,去东边追娄室的是高宠手下,吴芍药觉着这样的人力配备在辽河上怎么也能抵挡一阵子了,她信心十足。 吴芍药必须将接下来的事安排的满满的,这样才不会多想九哥的事,不被它时不时冒出来干扰,动摇她留下来的决心。 她坚定的自信感染了刚刚上船的韩州妇孺,有人暗自揣测,接下来在河面上同金军的战斗,会不会有黄天荡那样的惨烈。 想不到自己还能有机会身临其中,人们被吴娘子牵着开始想辽河,不想海了。 已快进入卯时,天光渐渐发亮,是时候动身了,吴娘子把那些小船全部暂寄于北岸,三艘楼船相继进入了辽河。 楼船刚刚离开,清河东边的傍河大道上,有一支小小的马队向南飞驰而来。 领队的赵构骑在马上怅然如失,他不得不放吴乞买这些人往北走了,他没有力量留住这些人。 王妟在爵室上首先发现了驰来的这些人,兴奋难奈的大叫,“他们回来了,都回来了!” 吴芍药猛的转身向岸上看,她看到了那个持着开山斧的人正是九哥,似乎身边的高宠、张宪等人也未见少。 她喜极而泣,悄声对王妟道,“你快去回禀太后、大哥、邢娘子和田娘子,告诉他们九哥赶回来了!” 他们历尽艰辛,总算赶在渡河金军的前边脱身了!而且九哥回来,归程上所有的压力不必全压着她一人了。 …… 娄室在东平寨大势已去,纷乱中光线还不好,他居然还能一把将朱凤英准确的抓出来,将两眼发直的赵桓丢了车中。 此时此刻,娄室往北去不敢,往南是辽河,往西是清河,他只有往东边跑。 朱凤英在马上不老实,被娄室横担在鞍前,他左边一只手拽着马缰绳,同时兼顾摁着她不让她掉下去,右手拎着那杆没头的枪。 来程如昨,可是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娄室懊恼自己,在来的一路上怎么就那么放心,将他最在意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丢在敌人的船上。 而自己颇为自负的,这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脑筋,却只给对方耍了点小心思、设置了两次小绊子。 朱凤英趴在马脖子上,一口咬住了娄室大腿,咬住就不撒口。 娄室疼痛难忍,恨不得挥铁棒在她后背上狠戳一下完事。 但他没舍的下手,已经举起来的铁枪杆子一转手,又敲在了坐骑身上,这匹马玩命地沿着辽河朝东跑。 他觉的自己的机会已经很缈茫了,楼船上女子说的那两艘大船,即便这时还不知道他已和蒲里衍扯破了脸,还可以同他虚与敷衍,但他想骗夫人和王妃们都下船恐怕就难了。 娄室在身后的路上听到了追来的马蹄声,扭身看到一个人,是赵楷,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赵楷居然还不死心。 但两方面离着尚远,娄室还可以接着想事,觉着今天这一幕真是有意思。 韩州之行是娄室出道以来摔的最大的一跤。 能让娄室马失前蹄的人,应该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估计蒲里衍早就把四太子放倒了,不然他手里的大斧子哪里来的? 娄室一边跑还得照顾着自己的大腿,后边人很快追上来了。 娄室看到赵楷正在后边引弓瞄他,便将铁枪杆子举起来喝道,“快把弓给老子扔了,不然你射中我,我还能一棒戳死她!” 赵楷丢了弓,穷追不舍。 两人马前马后,一边跑一边缠斗,转眼跑出来四五里。 赵楷又吃了刀短的亏,打着仗还担心着朱凤英,被娄室一杠子打到马头上,赵楷从马上摔下来,撒开两脚接着追。 娄室哈哈大笑,觉着今天这一幕真是有意思,扛着别人的老婆在前边跑,别人在后边怎么也追不上。 他能想到赵楷的绝望,有如娄室自己的绝望。 娄室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所有的夫人都丢了,金印丢了,他也要跑到大勃极烈的麾下去,他要以身说教,告诉大勃极烈所处的恶劣处境,让他速做打算。 如果完颜宗翰能够猛醒,娄室相信他能够坐上大金国最高的位置。 到了那时,丢了金印还算个大不了的事吗? 很快进了峡口,赵楷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又跑了几里便见到了大船的桅杆。 娄室猜到了,这个拿斧子的蒲里衍去韩州,一定把他最硬的人都带去了,留在这里看家的人只敢把船藏在峡谷里,他的信心恢复了一点点。 也许他的那一百个人真的还在船上,只要他们还有命哪怕被人捆着,只要娄室能骗上船也有机会放开他们。 两艘大船,一前一后,前边船的缆绳在那块“铜山县”的旧界碑上绕了两三匝,打了结以后还余着六七尺。 原来他不摁着朱凤英,她自己也下不来,一路上早该颠晕了。 娄室下马走到界碑前,抽出龙头匕首一刀割下一截儿粗缆绳来,将它劈细了,先稳稳当当的把朱凤英绑在鞍子上,回头看看赵楷还没影儿。 但此时天光已亮,船上早就发现他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6章 缆绳 船上的军士喝问,“干什么割我缆绳?离界碑那儿远一点!再敢动一动缆绳便拿箭射你了!” 在军士的身后有人道,“快去禀报岳云和二王妃!” 娄室可没功夫磨蹭,等赵楷一到又会有麻烦,别看船上都穿着金军衣服,娄室知道他们的底细,冲着上边喊道,“我是娄室,要回陕州去了,快快把我的夫人、我的人全都请下船来,有马匹也牵下来!” 船上道,“娄室?西路副元帅怎么会一个人,我记的你带了不少人了。” 娄室心急似火,看着大舰的庐室上又出现了几个人,里面就有二王妃,便直接对她道,“王妃还好么?” 余丽燕在上边问,“元帅你的人呢?” 此时,船上又有几个女子一齐现身,娄室一看正是他的几个夫人,看上去也不像受过虐待,还纷纷朝他喊道,“元帅你可回来了,那些人呢?” 军士、二王妃、夫人们谁的头一句话都问娄室的那些人,娄室对谁都未答,只是仰头对船上催促道,“都下来吧,我们该回燕京了!二王妃,你既然主事为何不给本帅开舱、搭个跳板下来?” 二王妃往身后看了看,四王妃和八王妃也来了,和船舷边不少的军士站在一起,人人手搭着栏杆往船下看,岳云急匆匆的从舱中走出来,脸上还有点惺忪的模样。 他赤着两只手往两边望了望,随手从军士手中接了一把单手刀,快步走过来,问道,“带多少人来了?” 其实无须别人答他,岳云往岸上一看,就娄室一个人,娄室的身后就一匹马,鞍子前边横捆着一个女子,脸朝下,头发散下来。 娄室的大夫人催促着,“快快开舱,我们元帅已经来了,为什么还敢磨蹭!” 娄室在岸上急不可奈,此时太阳已从正东方的峡口中升起,峡谷中有难得的光明,河中水流汹涌,万马奔腾,只是少了嘶鸣。 他知道再这么拖下去,拖到中午舱也不会给他开,他几步到了界碑前,一把握住绷的笔直的粗壮船缆,手中握着匕首厉声喝道,“再不开舱我便割了缆绳!” 只要缆绳一断,船上边的船工毫无准备,大船必将顺流急退回去、撞到后面的,谁都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也算急中生智,顶住了对方的软肋,余丽燕在上边急道,“元帅莫急,正在开舱呢。” 料你们也知道害怕!娄室冷哼一声抬头往上看,船上落着帆,原来在桅杆顶上垂着的帆绳忽然直直的飞了起来! 绳子先往那边旋去,随即又旋往这边来,他正诧异,绳下坠着一道人影已经飞掠过众人的头顶,一下子飞到了船舷外边,又一撒手,稳稳的站在自己的近前。 一个毛孩子,就是当初随着蒲里衍上岸去接王妃的那个,不过手里没有他那两支铁杵了,就拎着一把薄薄的小片儿刀。 娄室好悬没忍住笑出声来,果然叫他猜中了,蒲里衍果然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到前头去了,后边就是这种货色,除了女人便是孩子。 那么他在这里留守的兵力也未见的有多少。 但这个少年看起来也不好对付,娄室本来还以为,少年落地后怎么也得问上两句话,谁知不是,人落到他面前后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刀! 这一刀来的太快,只觉一股寒风哪里看的到刀影! 娄室身躯壮硕,肚子也大,蹲在界碑前短短的功夫已然很觉压迫,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刀让他毫无准备,想再跳起来,无异于直接拿脖子迎到刀上去了。 他只好就势往后一滚,匕首都顾不得要了。 岳云一刀逼退了娄室,让其远离了缆绳,这才停了手,弯腰从地上拣起了娄室丢下的匕首。 这是陛下的东西,只是刀鞘儿还在娄室手中,岳云一扬手,匕首划着一道亮线往大船上飞去,“笃”的一声插在庐室的舱门边。 马上舱门就开了,有个军士探出手将匕首拔下来,收回去,“教头好身手!” 娄室的手中已经又拿上了那杆没有尖儿的铁枪杆子,这个教头的举动告诉他,别说请夫人们下船了,自己也得凭着真本事离开这里。 他的大夫人,另几个夫人不明所以的还在上边喊,“你们大胆,不知道那是元帅么?再敢放肆我绝不会饶了你们,快开舱放我们下去!” 岳云此时有了闲情,说道,“元帅还认得我么?你干嘛动粗?你告诉我蒲里衍在什么地方,再告诉我你的人哪儿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跑回来,然后我再把夫人们给你请下来,你看夫人们都急……” 娄室悲忿莫名,对方问的哪一句话都像是挖苦,他一步跃上来,抡着铁棒子吼道,“你的蒲里衍早就没命了,你还问什么!” 岳云一闪身躲开,娄室再是一棒,“所有人都回不来了,你安心了吧?” 娄室的这两句话不辨真假,一下子把岳云激怒了。 船上的八王妃在喊,“居然要割我缆绳,他这是要疯了吗!” 娄室的夫人们看着岸上一老一少像是搏了死命,在界碑前你来我往招招下的狠手,根本不像是玩玩的样子,大夫人也急着喊,“大胆,你大胆,还不给元帅住手!” 二王妃余丽燕脸上亦现焦虑之色,悄悄把弓拿了起来。 岳云用手中的刀一碰娄室的铁棒,再撤回来时发现它已经弯了,可除了它也没别的家伙可使,又轻又不称手。 但娄室的铁棒力带千钧,呼呼挂着风声,岳云再一格,刀又直过来了。 娄室的身手比淮河上那六个孛堇强的可多,力道很大,又是有备而来,岳云拿着这么一把刀不敢硬碰,再碰恐怕就要断了,他只能借住灵活的腾挪与对方周旋。 船上的军士即便下了船也助力无多,射箭就更不敢,能挡着娄室的就是岳云。 偏偏他从昨天后半夜一直劳碌到今天后半夜,为了搬开河里的三块大石已经累伤了力气。 回到船上来,睡觉时又被军士半路叫起来,这点儿半半拉拉的睡眠不但未使他恢复,反而乏意更重,才打了片刻,周身的酸痛感一齐冒了出来。 偏偏娄室的那根棒子也怪,上边的两颗珠子迎着东升的日光一晃,便有两道刺眼的白光闪射出来,岳云的目光只要一交汇上它,立刻就有片刻的茫然,须缓一缓方能视物。 娄室也难,他在陕州大病一场可不是为了收些份子钱,他是真病了。 此次来韩州先是一路的奔驰,淋雨沐风的没能得到片刻的休息,到了村子再被人逮住了奚落,更在刚刚的东平寨拼着力气大打了一场。 此时他也强撑着,心跳慌急,喘进去的气息怎么也觉着不大够用,但要急等着呼出来的浊气却有很多,偏偏这个少年又是如此的难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7章 份量 娄室下手虽然见缓,但每一次的劈杀都是稳中带狠,他一步步的跟进,将岳云逼得连连后退。 娄室的大夫人在上边喊,“元帅打倒他!打倒他!打倒他!” 但娄室已顾不得再理她了,连看她们一眼的功夫都腾不出来,此时他只想夺路而出,带着朱凤英赶快走。 岳云眼看着又被娄室逼退至界碑附近,娄室虽说没了匕首,但他手中的铁棒重的很,按他的力气砸毁界碑不会费什么事。 岳云实在是不能再退,他倒下了估计没有拦的住娄室。 但此时岳云的腿上、手上都是虚得没法,两艘大舰的安危又都压在他身上,于是又拼着全力急砍数刀,最后一下子刀又劈正了娄室的铁棒,“嗖”的一下,半片刀就断飞了。 他顺手将手里的半只刀朝娄室掷去。 船上的军士喊,“不要放箭,莫伤了教头!” 半只刀旋着朝娄室脸上飞来,娄室大惊失色,一偏头躲开,手里的铁棒被这小子一把攥住了。 两人都抓着铁棒,都是力竭的要命,都要将它夺过来,此时娄室的优势显出来了,他的身量没有二百斤也有一百七八十斤,岳云可就差多了。 娄室运足了力气,将抓着铁棒的岳云一把抡起来,朝界碑上恶狠狠的摔去,许多女子在船上失声惊叫起来。 岳云就是不撒棒子,在半空中一团身子,屈腿用脚在界碑上一点,躲开了。 落回来时娄室不等岳云站稳,横着铁棒推着岳云踉跄着后退,两个人几乎同时绊在了绷着的缆绳上,一下子都跌倒了。 岳云仰面朝上倒下来,被娄室重重的砸中,只觉有口血要喷出来,铁棒正压在他的胸口上,他再想推开却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娄室喘着浓重的粗气,恶狠狠的说道,“小子,你可别怪我!” 二夫人在船上喊道,“好!好!今天也让你尝尝我家元帅的份量!” 有军士这时候才省过味儿来,慌乱的喊,“快开舱,我们下去!” 娄室占着便宜,铁棒一点一点压往岳云的脖子,岳云此时想到了父亲和兄弟,还有没跟够的陛下,和他爱不释手、却尚未用过一次的两只金锤。 还有这两艘大船,恐怕要对不住陛下的托付了。 他使出两个膀子的力量勉力撑着,无奈的喊道,“娘啊——我咋不行!” 只听大船的方向弦声一响,“噗!”的一声,压在他身上铁棒的力道顿时一泄,血迹滴滴嗒嗒淋在岳云的脸上。 娄室目光呆滞,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失去。 一支箭从他的右耳下射入,从左边脖子上穿出来又插入娄室的左肩,血水顺着倾斜的箭杆汩汩而出。 船上一下子炸了,娄室的六个夫人中有两个惨叫一声晕倒,大夫人和三夫人像疯了一样率着四五个侍女朝二王妃扑上去。 余丽燕愣怔着,泪流满面,被几个女人一把搡倒也不知遮挡,几个女人疯狂的扑上来对她拳打脚踢,弓也掉了,箭也洒了,身上挨了不知多少下。 指甲和拳头一齐朝二王妃围攻过来,娄室二夫人从地上抓到了一支箭,握着箭杆子狠戳余丽燕。 余丽燕被这么多人压在舱板上,她只能拼命的护住脸,在人堆儿里朝着另两位王妃的方向喊道,“四妹!” 四王妃和八王妃先是被岸上吓呆,此时又被船上吓傻,西路副元帅死了! 和娄室的夫人们再怎么绊嘴打架、气她们都行,哪怕把娄室的哪个夫人气的自杀上吊那也是她们自己的事儿,将来闹到四叔皇上那里去,皇上不看别人还得看四太子。 余丽燕把副元帅射死了,这可是大金国压住川陕半边天的人物。 这个娄子捅的太大了,宗望早都死了谁肯给余丽燕说话?皇上还不得气死!四太子即便想给她说话也得掂量掂量。 八王妃反应快,不能任由着她们这么打,急的朝同样犯呆的军士们喊道,“愣啥呀,先把她们拉开!” 军士们冲上去,把人都控制了。 娄室的几个夫人失声痛哭,乱作一团,依然不想饶了余丽燕,隔着军士们对余丽燕咒骂不已,要回上京找皇上裁断,“让你给我们元帅偿命!” 四王妃上去扶着余丽燕,察看她的伤势,好在脸未伤及,娄室的二夫人力小,余丽燕背上被二夫人拿箭戳过的地方伤的也不怎么重。 她无奈的对二王妃道,“二嫂你惹大祸了!四叔就算想放过你也得看看西路二十几万人答应不答应……” 余丽燕头发散乱,呆呆的一言不发,脸上还带着泪痕。 岳云已经被冲下去的军士搀扶上来,他精疲力竭,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一看余丽燕便知了缘由,知道方才那救命的一箭是她射的了。 再看看她被娄室的夫人们打成了这样儿,岳云当时便怒了,喝道,“把她们都给我捆好了丢到舱下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这么打我娘!把嘴巴都塞住,我要饿死她们!!” 军士们得了明确的命令,几位夫人和她们的侍女立刻被捆了,推到了底舱去。 余丽燕上前,拿袖子擦净了岳云脸上的血迹,看看并没有什么伤口,便一言不发回了舱室。 四王妃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八王妃脸色苍白的悄悄问岳云,“娄室怎么这么拼命,非要置你于死地,可你要早做打算,麻烦大了!” 又对他道,“你放心,皇上问到我,我一定会如实说,能给你说情必会说。” 岳云对八王妃道,“你放心吧王妃,娄室该死,我为了保护王妃不可能叫他毁船,缆绳要是被他割断了,两艘大船都要撞毁!” 八王妃听了,立刻跑去和四王妃嘀咕,统一口径。 岸上,赵楷和九名骑兵也赶上来,有一个人的马在半路上给了赵楷。 朱凤英早被水师的人解下来了,两人众目睽睽的在岸上相拥。 岳云再度下船时,东平渡口的事什么都知道了,骑兵告诉他说,陛下把韩州的人都救齐了,一个人未丢,应该很快便能返回。 岳云放下心来,请这些人上船,但他们说还要回去,这里的情形还要回禀吴娘子,以免她担心,说罢骑上马走了, 赵楷和朱凤英听说船上还有三位王妃,更不想上去添乱,两人共骑着赵楷的马,再拉上娄室的那匹,随后也往上游去了。 岳云回船,先到二王妃的舱室中看她。 余丽燕趴在床上,俯着脸不动,岳云看到她的后背衣服上浸着血迹,便上前掀开察看,看见她白晰的脊背上布着几片淤青,几道划破的、戳破的伤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8章 四妹 他赶紧跑出去,从水师处拿了治血伤的药,又亲手拧了手巾,蘸着水一点点擦净了她后背上伤口周边的血迹,再仔细的给她涂药。 余丽燕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直到岳云说,“你是不是射错了?这会儿知道害怕难过了?” 余丽燕这才动了动,慢慢的翻身爬起来,坐着理着衣服,陌生的看着岳云。 岳云道,“我不这么说,还以为你被她们打死了。” 余丽燕的脸色好看了一点,问他,“你有没有娘。” 岳云说,“有啊,怎么能没有?我刚刚还给她涂了药。” 余丽燕来了精神,跳起来说,“我们得去看看那些石头了,然后迎接你爹。” 岳云猜二王妃可能又有话要单独说,下船的时候不等军士们问,便示意他们不要跟来。 军士们也很放心二王妃,看着两人上了岸,往东面的峡口处走去。 此时的太阳已转到了南山后头去了,直到一拐走出了峡口,往南去的河面上洒着一片耀眼的阳光。 从远处能看到那块巨大的石头,还有留守军士的身影,有两个人还爬到那块大石顶上去了,如硕果上长着两支细柄。 余丽燕却不走了,在岸边搬了一块干净的石板,在灌木丛旁边坐下来。 岳云看着她,灌木枝子的影子在余丽燕的脸上微微晃动,看起来真是很漂亮的一个人,应该也有善良的心地,这次连她的弓箭都未拿。 她说,“我在让她们打时,曾喊过‘四妹’,别人一定以为我喊的是四王妃,可是我喊的不是她,你知道是谁吗?” 岳云说不知道。 余丽燕说,“我喊的是赵福金。” 这次岳云可就真吃惊了,赵福金是太上的四女儿,四帝姬,二王妃喊她干啥。 余丽燕说,“她可真是个不错的人那,也是我的好姐妹,可惜……” 余丽燕停了好一刻又道,“我射死娄室,因为他要害我儿子的命,我得救你,再者就是为她报仇!今天若放过他我还有什么机会?四妹在天上也会恨我的!” 岳云问,“可你是金国的二王妃,怎么不想想娄室是谁……你又是谁。” 余丽燕说,“我曾是大辽国的亡国公主,福金是宋国的亡国帝姬,我们都是没娘家的人,又都被完颜宗望收入了府中,我们同病相怜,不用多说什么话便已能神交,很快就情同姐妹。” “四妹的美貌只要我看一眼便自愧不如,她的坚强也令我赞佩,她念念不忘宋国的丈夫,即便连金国人和辽国人都知道,她婆家是个什么样的、令人唾弃的门庭,她丈夫的爹就是一个血虫一样的巨奸,谁让宋主偏偏说这样的人好呢?但是不管如何,四妹和她的丈夫感情却很好。” “是娄室害死了她!直到此时只要一想起她,我就心如刀绞,不为她报了这个仇,将来我就会愧于去见她,这下好了,我总算和四妹扯平了!”余丽燕说着说着就哭了。 岳云问,“那你们在二王府怎么样呢?” 余丽燕不答,而是问道,“你先告诉娘,你们到底是不是四太子的手下,告诉我你们是谁,我才好决定往不往下说。” 岳云道,“你怎么这样,说个故事还乱讲价钱!我爹虽然还没点头呢,但我已认你了,你做了娘还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讲!” 余丽燕道,“我不讲,看谁憋的过谁,反正我认下你也就放心了,不论你是谁,我相信往后总能靠得住你,再说你那个蒲里衍的爹一定是个说了算的人物,你答应我一件事总可以吧。” 岳云故意说,“那可算两码事,平日我说错了话我爹还打我呢,别说他得知我私自给他认个老婆回来他要怎么惩罚我,我哪还敢答应你别的。” 余丽燕被逗的一笑,自顾着说,“只求蒲里衍善待四王妃和八王妃,别的人再怎么凶恶与她们无关,她们和娘的关系也很好。” 岳云说,“是这么简单的事呀,我这就可以答应你,那你总可以说了吧。” 余丽燕站起来说,“以后再说吧,这会儿说了我怕吓到你。” …… 东平渡。 赵构一回来,楼船上立刻群情振奋,积压在每个人心中的担忧一下子不见了,有五万过河的金军都不必怕了。 这里只要马上起锚一走,金国没有什么船能挡的住他们,顺着辽河一眨眼就到海中了,然后再一眨眼就回临安了。 金军肆虐,他们在整片中原大地上横冲直撞的时候,这些人却跟随着陛下深入虎穴,跑到金国腹地那么远的韩州救了所有的人出来。 这样的泼天奇功注定震惊全国,整个临安都要欢腾起来。 每个人的人生履历上都将有光彩夺目的一笔。 赵构站在爵室上,搭着手凝睛往南岸看,此时河面上已经蒸腾起了一片清晨的水汽,把对岸的树木以及树下晃动的人影都蒙淡了。 他久久的望着对岸,感叹说,这片河水可比淮河宽多了,也比淮河的水清澈。 谁都以为皇帝陛下马上便会发令走人,可他好像不急。 三艘楼船都已经停回了辽河北岸,皇帝不下船,在两船之间搭了跳板,他步伐稳健的踏着跳板去拜见了太上。 太上此时正和一群身份不高的旧妃嫔们挤在一起,有他的,也有大哥赵桓的,也有别的王府、郡王府、驸马府的。 太上看起来衣服有些皱皱的,看不出丝毫的太上的威严。 但他很高兴,气色也很好,赵构请他移驾到吴娘子的船上去,这样好照顾。 太上却摇摇头,很欣赏也很欣慰、很开明的对九子说道,“这里已经很好了,九哥忙你的去,不要耽搁时间了,等我们父子到了临安再说话。” 在这样的时候,皇帝陛下还不忘该讲的礼节,又到另外的一艘楼船上看望了那些妇孺。 她们谨慎而热情的起身相迎,有的比赵构辈份高,有的算是平辈,有的要低,她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挂着感激的微笑。 然后,赵构才回到吴娘子的船上来,他转着头没有在爵室上看到吴芍药,却看到了高宠,两人耳语了好一阵,王妟才领着他去见了郑太后。 郑太后是太上的嫡妻,讲究礼节的皇帝陛下必然得去拜见一番。 赵构也见到了同郑太后在一起的母亲韦太妃,两个妇人百感交急,千言万语只化作了眼泪。 最后韦太妃对儿子说,“大事还没完呢,我们母子不要在这里讲些虚礼了,你快去看一眼秉懿和春罗,这几年她们受了不少苦,也没少想你,你可不能冷待了她们。” 郑太后也这么说,一边说一边笑眯眯的看赵九哥,说着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王妟又领着赵构出来,说这是吴娘子最先把邢、田两位娘子安排在这里的。 赵构又转着脸环顾,仍是未见到吴芍药,原来她把邢秉懿和田春罗安排在了自己的舱室里了。 王妟把舱门在他身后关闭,邢秉懿立刻朝他扑过来,一下子投入他的怀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49章 补肾气 她身子抖着,压抑着呜呜的哭泣,一会儿的功夫把赵构的胸襟子都哭湿了,赵构手足无措的站着,拍着她的肩膀,却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安慰她。 后来还是她主动抬起脸来,已经是雨打海棠,不好意思的仰着头注视了赵构一刻,发现对方的眼睛也是湿湿的。 她自己推开了赵构,让给了一直站在后边,略显局促的田春罗。 田春罗眼圈儿红着看着他,但脸上却是一片笑意,这反倒让赵构不由得鼻子一酸,主动上前将她紧紧的抱了一下,问她道,“苦不苦?” 田春罗喃喃着道,“此生能再见到九大王,我什么苦都忘了。” …… 赵构在邢秉懿的舱室里停留的功夫最久。 没想到出来时便碰到了吴芍药,她在邢秉懿和田春罗的舱门外边截住了赵九哥,热切地望着他,仔细看他脸上的表情。 赵构问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吴娘子背着手凑上来,望着九哥道,“你多年未见、而此时要见的人那么多,形势又这么紧迫,我怎么好在旁边多分你的神。” 赵构故意说,“哦,原来你是在故意躲着我!” 吴芍药道,“我有一个好消息你听不听?赵三哥和朱凤英找到了,娄室被岳教头和二王妃弄死了,九哥的龙头匕首也拿回来了!” 说着,背在身后的手一举,将那把龙头匕首亮到赵构面前来。 赵构道,“这哪是一个好消息,分明是三个嘛。” 吴芍药问,“进去那么久,你们做什么了?九哥你来,奴家给你补补肾气。” 在赵构的诧异中,吴娘子又凑近了,一只手扶着赵构的胸脯子,踮着脚拿另一只手来揪他的耳朵,整个人都倚到他身上来。 赵构有点尴尬,怀疑她是故意在邢秉懿的舱门外边来拦着自己,而且说话也不知道压一压声儿,揪完了一边,此刻又换着手去拉他另一边的耳朵。 赵构知道这趟韩州之行最累的人是吴芍药,压力很大,不想她踮着脚久了费力,便扶着她的纤腰,很享受的等着,不揭穿她的小把戏。 果然男人的肾气不补是不成的,赵构被她这么略带淘气的一鼓捣,仿佛真有了点儿灵气复苏的感觉。 他语带郑重的商量道,“剩下的存到临安再补吧,一会金军该过河了。” 吴娘子问,“九哥,我们不是随时可走吗?怕什么。” 赵构道,“那可不行,这里还缺一次黄天荡,谁都别以为朕只敢在长江上打金军,不然朕担心金国人说朕只会取巧,你敢不敢来一次?” 吴芍药说,“九哥你都回来了,我有什么不敢。” 赵构道,“不,这里的黄天荡还得娘子你来指挥,我还要走。” 吴芍药惊讶的问道,“九哥还去哪里?” 赵构道,“我已令高宠和张宪去商量了,估计高宠此时已去追吴乞买了,随后我也要去,不然这趟韩州来的就太不值!” 吴芍药急了,拿拳头捶了两下赵构的胸膛,说道,“我说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难道还有什么大招儿未发出来?” 赵构对她说,你说的大招儿好悬就发不出来了,但眼下真是个机会,朕要错过它便遗憾了,因为以后再无合适的机会。 吴娘子嗔道,“九哥你的遗憾可真多,要怎么做才不遗憾?就是上刀山我也随你,可不敢叫九哥有遗憾。” 赵构说了他的打算。 这次到韩州,他除了救出了太上,母亲,邢秉懿,大哥这些人,还意外看到了金国君臣的嫌隙,没有十成准也有八成准。 吴乞买重四太子而防完颜宗翰,对完颜宗翰有很深的戒意,东西路金军不一样的战果,偏偏的又与吴乞买的期望相拧,那他对完颜宗翰的这种戒意只会更重。 而眼下,完颜宗翰在吴乞买离开燕京、力量最为单薄的时候,偏偏先派了娄室、再派着人马举着旗子跑过来了。 他问吴芍药,“你明白了吗?” 吴芍药似乎明白了,但是又不大明白。 赵构说,“吴乞买明明得到了娄室的元帅金印,却故意不还给他,这不是一个公正君主应该做的,只能让朕看到了他心里的鬼。” 吴芍药说,“那你干嘛还这么磨蹭,礼数还那么周到,看了这个望那个,吴乞买可能已经走远了,” 赵构说,我不掂量一番,不看一看南岸的形势,怎么好下这个决心?再说吴乞买拉家带口的能走多远。 仿佛赵构自己就不是拉家带口的了。 吴娘子说,“九哥你知道奴家为何坚持不到海上去吗?我带着所有的人留在这里,九哥你便不敢在北边不管不顾的拼命。” 赵构很感动,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这可不是拼命,而是抓机会,就算朕带不走他很多人,还可以带走他一个,带不走活的,还可以带脑袋。 即便此计功亏一篑,朕有高宠张宪,二十几个人无牵无挂,跑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我们跑到临津倚,就临津倚的那座小木桥,高宠一枪能挑塌了它,这点功夫足够我登船了。 吴娘子见九哥心意已决,问道,“我该怎么配合你?” 赵构告诉她,此计若能成功,最要紧的,便是不许金军从东平渡一带过来一兵一卒,金军要过河也可以——去辽河的上游绕远路,就让他们去吓吴乞买好了。 吴娘子说这里你不必担心,我有把握不放过一个人来。 赵构给吴娘子的船上加了八十个高宠的人,以备她应急,他只带二十个人走。 他手指东方道,“后边峡谷太窄,两艘大舰如果不让开航道的话,这三艘楼船过不去,朕与你约定:只要峡谷的山上起烟,娘子便可引着这三艘楼船往东去了——否则即使看到朕领着吴乞买经过东平渡,你也不能将楼船靠岸,因为大舰才是给他们准备的。” 吴娘子明白他不想让吴乞买上楼船,因为楼船上要保护的人太多了。 那么九哥说大舰可以走的时候,多半也就是吴乞买上船了。 也说明两人在这里一别之后,很有可能直到临安才能好好相见。 吴芍药眼睛红着,强忍着不哭,“九哥你记着不要拼命就是,最次我们已经救下来韩州人了,你说是不是呢。” 金军开始渡河了。 赵构说了声,“娘子保重,”便匆匆下了楼船,很快带了人往北边驰去了。 吴芍药吩咐道,“我传九哥皇帝陛下的旨意:为庆贺太上、太后、太妃及所有亲人重返家国,我们临走之前,要在金国的地面上痛击金军,在辽河上再给他来一次黄天荡,以此胜为太上和众位亲人洗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0章 九哥皇帝陛下 昨晚赵桓被吴娘子不经不重的当众抢白了一次,曾拿定主意不再去触她这个霉头,赵构入舱来短短的问候过他,人走了以后,赵桓还想到了以后的事情。 比如到了临安以后,很快便会面临一个重大的问题——大宋的皇位。 赵桓是正正经经的接位于太上,而九哥是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从伪楚皇帝张邦昌的手中得位的,皇位的来路谁正、谁不正一目了然。 人还没回到临安,而且回到临安后的朝局也得亲自体会一下,赵桓此时想这个还为时过早,但回临安无疑是很迫切了。 此时听说吴娘子还要“痛击金军”,赵桓又坐不住了,忘了昨晚与吴娘子的争执,跑出来问吴娘子,“我们不是一个人不缺了么?弟妹怎么还不快走?” 此时三艘楼船再一次回舵,王妟和扈三娘挎着菜刀,在庐室上精神抖擞的巡视防守,赵桓没看到赵构。 吴娘子道,“大哥,九哥皇帝陛下的旨意不是已经传达过了嘛。” 赵桓问,“但这么大的事儿问过太上了没有!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出现什么额外的变故那可真成节外生枝了!” 吴娘子道,“这是九哥皇帝陛下的旨意,奴家总得听呀大哥,你且安心待在舱里,放心,这楼船的舱板很厚的,什么箭也射不透,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等一等九哥皇帝陛下,他回来之前哪能放金军过河。” 赵桓惊问,“等九哥……九哥又干什么去了?” 吴芍药指挥着三艘楼船一字排开,往河心里驶,一边说,“九哥皇帝陛下去拉吴乞买陛下了,想请他到临安喝茶。” 赵桓瞳孔放大,先呆了一呆,终究头一垂自语道,“胡闹!” 然后就无奈的回舱了。 吴芍药有些好笑,不便当着人表示出来,再多表示一点那就是不敬重大哥了。 在淮河上与九哥洗劫了金兀术、又决定来韩州救人时,吴娘子曾有过的小小的担心此时又冒了出来。 九哥曾和她浅谈过几句韩州之行的时机问题,吴芍药可一直都没忘。 他们来韩州的机会很好,但时候却不尽如人意。 九哥在临安立足未稳,文武诸事正需要他好好的安顿,最起码身边的死党应该有几个,然后才好伸出手去吧? 可是这次不来韩州,救人的机会就永远没有了。 也不是永远没有机会,吴芍药相信凭她九哥的能为,晚几年人也能救。 但是放弃了这次,便意味着邢秉懿和田春罗有可能在韩州再等十年八年,连吴芍药想一想都替她们绝望和害怕。 九哥选择了抓住这次机会,别的先不去管它。 这不刚把人救了,还没到临安呢九哥脚下的虚浮已经显现出来了,赵桓开口便说“问没问过太上”。 今日问太上,那明日问不问赵大哥,问不问赵三哥,赵五、六、七哥……这要是成了习惯,她九哥想做点事还问的过来吗? 吴芍药当着赵桓故意几次说“九哥皇帝陛下”,无论怎么听,这六个字排在一起都有些绕口。 要不便称“九哥”,要不就称“陛下”,这样的重要场合哪怕称“皇帝”也凑合,她偏要故意的一骨脑说出来,为了给听到的人加深一下印象。 此时她意识到,晚上与赵大哥之间的“全局”之争,好像也有点替九哥立威的意思。 当时她自以为是就事论事,而且还给赵桓留了面子,不知道自己做的过不过、瞒不瞒得过在场的人。 吴芍药想,管他呢,这算是便宜的,谁再敢当面挖她九哥的墙角,她就把他扔到河里去。 这么一想,吴芍药求战的决心无比的强烈起来,看来这次辽河上的“黄天荡”她是非打不可的了,谁要是害怕就老老实实躲在舱里好了。 …… 南岸。 凌晨时,四太子把各型各类的筏子放到水里试了试,看起来有些不稳,人一站上去水立刻就透上来浸湿了鞋帮,但毕竟还能浮着。 这些筏子比不上渡江的小船,载不了马匹。 马太重,又不怎么老实,本来在地上跑的牲口,一牵上去比人还胆小,随便跺一跺蹄子,歪一歪身子筏子就翘。 但这些筏子却能在开阔的河岸上一下子排开,能发挥出数量上的优势,这个优势比黄天荡那条狭窄的出口可强多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完颜宗弼才没考虑夜渡奇袭。 一是筏子未全面竣工,二是他的人马也不多,他选择在天亮后大规模的组织过河,就是要摆出一种铺天盖地的架势来,给赵构及他手下的人造成巨大的压迫。 这里是大金国,四太子知道天时地利。 四太子一整夜都未搞灯火管制,斧锯声和人声恐怕早被赵构察知了,如果赵构因此而匆忙的回蹿,那就正中他的打算了。 而且金兀术在辽河上还有个伏笔——赵构这些人一旦见到了被堵塞的河道,那种军心的涣散和接近崩溃的气氛,完颜宗弼比谁不清楚? 但赵构能不能有四太子在黄天荡的定力,那可就很值得怀疑了! 对面河上开过来三艘楼船,有如庞然大物,从阵形上丝毫看不到对方的慌乱,而且还摆出了硬抗的姿态。 完颜宗弼虽然对楼船还有些心有余悸,但他也看出来了,赵构在韩州的事没完,有可能人都未返回河边,两边儿都心虚,就看谁最能孤注一掷! 他将大斧子一挥,“全体登筏,杀过去,随本王活捉赵构!” 一只大筏子上能蹲七八人,小的能蹲四五人,虽说懿州一千人还未到,宗弼手里已有的两千兵力以这种漫天撒豆子的方式渡河,已然很是可观了。 两县数千的民众在岸上摇旗呐喊着助阵,当然也有人看热闹,有人要看一看四殿下的威风,但赵构隔着这么宽的河能知道什么。 一声令下,强渡开始了!七八名金军抬着一只大筏子,四五人抬着一只小筏子,喊声震天动地的冲入河水里。 四五里宽的渡河阵地上,水花飞溅,喊声成片,金军如赶潮的指盖儿蟹,密密麻麻扑入水里。 辽河在此处上百里地势平缓,临近岸边的水不是很深,筏子得扔到离岸三十多步远的地方才能浮着。 三十步开外便是主河道,枯水季河水也有胸口那么深,此时北方雨水稠密,河心已经不知有多深了。 筏子一浮起来,金军抬哪个爬哪个,用手中刀剑插着筏木爬上去,浑身湿漉漉的奋力用刀箭划水,数百只筏子同时迎着三艘楼船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1章 喝斥 完颜宗弼站在岸上,看着这支正规的,和地方人马组成的混成军,渡河的气势居然很令他满意,而宗翰的卫队是里面的中坚力量。 可能这些人谁都知道黄天荡,黄天荡是东路征宋大军折戟沉沙的地方。 在这里同样是渡河,但人却换成了西路的,攻守方也换了。 这些人谁都憋着一口气——很可能不是为四太子报仇,他们最想给大勃极烈、国相元帅完颜宗翰争一口气。 但是完颜宗弼还是很感激宗翰,在那么仓促的时间里,宗翰未加迟疑便将他身边这支最精锐的人马派给了自己。 众多的木筏子很快冲至河心,双方短兵相接。 宗弼大声道,“给我抬筏子,我要亲自渡河!” 筏子抬过来,辽滨县和双城县的县令亲自给抬过来的。 宗弼执着大斧子对他们道,“看好我的马匹,马上派脚快的去懿州给我催,叫他们不必到这里来了,川州还有咸平府的八百人马,一并给我从上游就近涉越辽河,经对岸铜山县直插韩州,见到赵构的人能战则战,不能战也得给我缠住他,这次谁再误了我的大事,绝没有情面可留!” 河上已经接战,宗弼不能再等了。 踏上筏子的一刻,他又想起了在淮河上落水的一幕,那种无可抓凭的凌危感令他不住的心悸,但是一雪仇恨的大好机会岂容错过!河中的激战已经胶着,硬起头皮也得上了。 布满河面的各型筏子一开始驶的有些艰难,但一汇入到中心的水流,行驶的速度立时加快,顺着水就漂下去了,金军在筏子上呐喊,拼命往对岸划水。 三艘楼船不往浅水里来,都在水深处候着呢,从东到西来来往往的拦截这些木筏,双方对着射箭,辽河上箭如飞蝗。 宗弼蹲在后面的筏子上,不住催促着操筏者“快,快!” 他的筏子走着走着,被一股强力猛的拽入了正流,他一屁股坐到筏子上,整个下半身立刻都湿了。 河水不如长江上的汹涌跳跃,不比那里暗涡四伏,宽也比不过长江,但在它浩荡的平静中同样暗藏着一股强势的力量,浮送着众多的木筏疾驶如飞,奔着楼船而去。 这是天赐的良机,但如果没有赵构这个赌徒肯这么配合他的话,宗弼不可能这么快迎来一次几乎对等的还击。 黄天荡他逃出来了,而赵构能不能逃出辽河还是未知。 他跳起来,伸手摘了硬弓,但马上又慌忙的坐下,太晃了! 有两个小校举着盾牌为四太子护身,以防四太子被流矢所中,而他则凝睛往驶来的第一艘楼船上寻找目标。 …… 吴芍药就在第一艘楼船的爵室上,像今天这样的阵势她也是第一次遇到,但九哥不在身边却给了她明确的主张,她要是再慌了还能指望哪个,因而早就把害怕忘了。 不放一个金军从东平渡过河,这就是九哥留给她的唯一命令。 九哥也许已同金主在一起了,也许正往南来,如果突然从南岸冲过来大批的金军,他带的那二十个人就算人人都有高宠、张宪的本事也无济于事。 楼船不必刻意的去撞那些筏子,那些筏子沿着水势不由自主地就上来了,楼船的船头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船尾漂过去一片凌乱不堪的零散木头,上头攀附着筏子撞散以后落水的金军,仍在以手臂划水不肯放弃。 河面上射上来数不清的箭支,有的扎在船舷上,有的越顶而过落入河里,有的插在爵室上,箭杆嗡嗡的振鸣。 但她在爵室上相对安全一些,冲到船下来的筏子射不到她,她也看不到对方,但她可以很安然的躲在箭口的后边寻定稍远处筏子上的人。 在水上浮漾的目标射起来不大容易,但也得分是谁来射,吴娘子箭无虚发,有两个女子在她身边不停的叫好, 吴娘子一看,一个是邢秉懿,一个是田春罗。 她严厉的冲二人命令道,“姐姐!你们怎么出来了,万一伤了你们我怎么和九哥交待,还不快回去!” 命令不容违拗,田春罗扶着邢秉懿,两人猫着腰跑回舱。 两人舱室的门框上就插了三支耷着尾巴的箭,进去后门立刻关严了,田春罗对邢秉懿道,“好凶呀!” 邢秉懿听着舱板外头“叮叮咚咚”的箭像飞甲虫撞着灯纱,对田春罗道,“都怪你,不让你出去你偏忍不住,连我都让她训斥了。” 九哥出舱时,吴芍药在离舱门那么近的地方给九大王“补肾气”,还有说的那些悄悄话,两个人从门缝儿里谁都看到了,听到了。 此刻,他们那种亲密无间的影象一下子飞入邢秉懿的脑海里来。 在另一间舱室中,郑太后心惊肉跳,握着韦太妃的手道,“这是个敢拼命的小娘子,可是九大王又干什么去了,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抵挡。” 韦太妃则道,“陛下敢带她来这么远、这么危险的地方,注定她有些本领,陛下必然有不得已的事情,他一向孝顺,没把握的事是不会做的。” 郑太后也不是傻子,心思很出众,又在宫廷里浸淫过这么多年,哪会听不出韦太妃和话音。 刚才随口称了赵构一句“九大王”,韦太妃马上还了两句“陛下”。 但郑太后不在意韦太妃的敏感,只要能平安回到临安,她别无所求。 不必再面对娄室之流下作、而有恃无恐的调戏,无须在雨打屋顶中睡不安枕,以后不必住它们了,再不必搓豆,不必受冻,而救她脱离苦海的人便是陛下。 她对韦太妃道,“妹妹,我虽未好好看这个小娘子一眼,但看人一定很准,再说陛下要去哪里我们又管不好,你我安心等着就是。” 在爵室上不是射箭的好地点,飞庐才是。 赵构留下的淮南司的人每船有不到三十个,御营司的侍卫们本身就是弩弓手,从临安带来的武器除了佩刀就是弓弩。 原来在船上的,再加上马统领带回船的,除去伤亡每船也够四十来人,此时都安排在飞庐上,吴芍药不怎么担心。 她担心的是最底下的庐室,因为站在爵室上她看不到最底层的情况,守着庐室的是女侍卫和山水寨的人。 楼船的船身高大坚固,外侧光滑,几乎没有可以攀踏的地方。 能攀爬的地方除了船两侧一边一只巨大的轮桨,但它又是转动不停的,根本没人能从那里登上来。 在另一艘楼船上,太上赵佶正站躲在飞庐的后边,手里居然也有一张弓,自从筏子从河边浮过来,他也射出去七八支箭了。 射出去一支便骂一声,“可恨的东西们,老夫誓杀之而后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2章 水战 身边就有个御营侍卫,二十多岁,正在端着弩施射,已射中了四五个金军了,但河上这么多的金军几乎是一骨脑冲上来的,有些忙不过来。 他扭着头对赵佶说,“太上你歇一歇,这里有我们。” 赵佶道,“无妨,今日亲手杀敌是老夫平生以来最为快慰的,男子汉正当以狼毫作箭,以牙还牙!” 侍卫顾不得再回头了,说道,“太上我是怕你把箭都白白浪费了。” 赵佶回想自己射出了这么多箭,还真是有飞出去的,没看到射中的,他马上扔了弓,随手从侍卫的腰间抽了他的佩刀,在船舷内侧坐靠着喘气,听着后背的舷外有箭丁丁的射中,心里也是狂跳不止。 娘的,没想到自己摆弄了多半辈子的丹青画墨,被这些强盗们逼的也粗鲁了。 山水寨的义军有两个伏身跑过来,不由分说将他架走了。 …… 金兀术在第一艘楼船的爵室上锁定了一个人,能在那上边的女子必然不是普通人,她在齐胸高的箭垛后边只是偶尔露出少半个身子,但宗弼要射她也非难事。 他搭了支箭等着,果然她又现身了,他立刻拉弓。 但她的长弓业已拉满了,握弓的手前只余着一支箭头儿,原来也在瞄着他,宗弼一愣,“嘣!”一声,对方先射出来了。 身边一个小校正在举着盾牌为他掩护,他自己的半边身子反倒露着,女子射出来的箭正好中了小校,他软绵绵的倒在筏子上。 宗弼再找,爵室上人已不见了。 四太子怒不可遏,看着筏子边浮着一支木杆儿的长枪,一把捞起来奋力朝楼船掷去,两下里还是有些远,长枪没飞到船上边去,深深插中了舷帮。 有的人看到了,也学他那样将长枪掷出去,第一艘楼船迎向这面的外侧居然乱七八糟的插了六七杆枪,上上下下的都有。 已经冲到船下、万幸而未散架的筏子上,有人嘴里叼着刀纵身一跳,扳住了最底下那杆枪的根部,枪纹丝未动,再够到了上边那杆,身子一悬往上攀去。 主帅的安危不容疏忽,有小校拾起盾牌来补位,又有一支箭射过来,恰好让盾牌挡住了,来箭又快又准,就是专奔着宗弼来的,但它已经不是从爵室上射出的了。 完颜宗弼暗暗吃惊,偏偏不知她此时又藏在了什么地方,为防止被她干倒,四太子只能躲在盾牌后边观察。 这个女子一定是在淮河上射过他一箭的那个人,她的这个箭法在女人中是很罕见的,居然比二王妃还好几分,但赵构哪儿去了? 宗弼没想到飞出去的这一枪开启了另一种攻击方式,居然有几个勇士像挂穗子一样吊上了敌船,正在艰难向上攀爬。 这个变故分了船上宋军的神,船上有慌乱,偏偏被他们撞散的筏子擦着楼船往下游漂去,有一根木头一下子插入了楼船的轮桨,卡在了辐隙之中。 这一边儿的巨型轮桨立刻不动了。 宗弼哼了一声,桨都动不了了,我看她还怎么办,示意筏子上的人道,“离船远一点,本王不触她的霉头!” 他手下的几只木筏子趁机从这艘不再横冲直撞,只会在原地划圈儿的楼船旁边划了过去。 他不信赵构在对岸没别的小船,辽河这边一只船没有,那些船还能在哪儿? 只要他的手下有二十个人上了对岸,赵构五十个人也挡不住他们,等小船到了南岸,马匹也可以过河了。 一想这个,宗弼觉得不必往那女子的跟前硬凑,他所乘的筏子居然在往回划,宗弼也没制止,他真的乘不惯这东西,觉着正该这样。 楼船被卡住的轮桨转到另一侧去了,宗弼看不到,但转过来的另一侧又被他的手下如法炮制。 往船身上投枪、让它牢牢地插住,然后做出攀船的姿态让宋军分神,大部分筏子则借着宋军分兵应付的时候,试图越过楼船往对岸去。 这些人在理解四太子的意图时都很聪明,知道过河才是重点,楼船只不过是赵构的阻击力量,这个骗子如果得手的话楼船早该跑了,没必要还在辽河上冒险。 只是他的这些勇士中箭者太多了,宗弼看着都心疼。 第一艘楼船出现的变故给进攻的一方带来了转机,宗弼的渡河攻击面很长,那些筏子看起来杂乱而无重点,另两艘楼船如果赶上来支援,那它们本来的布防地带便空出来了。 有几只筏子已溜到了敌船的北面去了,此时正载着人一边往下游漂、一边缓缓往对岸接近。 真是苍天有眼啊。苍天饶过谁。苍天不会将同样的便宜白送人两次。苍天也不会把同样的失败强加给知道耻辱的人。 东平渡哪能没有船呢,但赵构在这里可就不会有王先生的帮助了! 赵构啊赵构,用你的话说,“你就给本王也在这儿吧!” …… 此时,赵构、高宠、张宪正在吴乞买的身边。 金国皇帝的拖累可真不少,走的又是夜路,那些宦官和内侍、低等的侍女没车可坐,因而皇上的车马也不能跑的太快,不然你想想那成什么了。 也难怪赵构不怎么着急,在辽河边把什么都想稳当了才动身回来。 等赵构追上他们时,吴乞买只走了区区的三十多里,金国皇上的庞大队伍正在途中小息,吴乞买念念不忘的马夫正和吴乞买在一起。 但赵构一到,便嗅到了人群中紧张的气氛,辽王斜也亦在,看到去而复返的蒲里衍,斜也的第一句话就是,“叛军攻势如何?” 看来马夫赶到后,前期的铺垫很到位,但吴乞买还没做最后的决定——往北去还是往南去? 蒲里衍说,“殿下,我看大约有上万人马,攻势很猛,幸好他们只有筏子,可是我的船虽好,人太少了!” 吴乞买铁青着脸,在地上踱来踱去,显然已经很心焦了。赵构看出来了,吴乞买丝毫没有怀疑马夫的忠心,毕竟马夫只要有忠心,很快便可能不再是马夫。 而且马夫来自于完颜宗弼的麾下,又在本可脱身的时候单枪匹马跑过来给皇上报信,这个举动意味着为了皇上的安危,马夫把自己重新置于危险之中了。 张宪说,“叛军人太多了,幸亏他们过河的东西不多!” 吴乞买愤怒的说,“朕不该把去燕京的消息这么明白无误的先通知他!这个枭雄可能早就在准备了!是朕对他太放心!” 赵构猜测,斜也见到他问的头句话也是吴乞买最关心的,斜也道,“四哥,早些做主张吧,我看去淮河最好,宗弼那里的力量最强,比上京强。” 吴乞买问马夫,“你有什么主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3章 朕决定了 马夫说,“我听皇上的旨意,皇上如果给我五百人马,我在东平渡的岸上等着他们,上岸一个,我把他打到河中一个,要是有一个叛军漏到皇上的马前来,我就仍去喂马。” 吴乞买又看蒲里衍,“四太子遇到这种情形会怎么做呢?” 蒲里衍没有主意,“皇上,四太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他总是让别人有这种情形,宋军把什么都算到了要在黄天荡全歼东路大军,可是最后怎么样了?” 有个人匆匆赶来给斜也报信,斜也离开了一会儿,吴乞买等着斜也,不时往临津倚的方向看。 难怪吴乞买如此,因为这支队伍目前所处的位置,确实很让他难受。 叛乱发生于皇上出巡的时候。 叛乱者力量强大,手握重兵,没有人敢小瞧叛贼拥有翻天覆地的力量,如果叛乱的起因是出于分权不公呢?那叛乱者的坚决与无情不必浪费精力多想。 皇上陛下看起来至高无上,但是他却离开了上京跑到了荒郊野地里来了,这是吴乞买最脆弱的时候。 如果吴乞买意外的死在出巡的半途,会怎么样? 赵构早就给吴乞买想好了: 上京的那些豪贵、元老和重臣们,在突然入主上京、地位和威望并不弱过先皇的大勃极列、兼国相元帅的面前,很可能连吴乞买的死因都不是首先要考虑的。 在突变发生的时候,谁的想法大致上都一样,安顿局势,尽快选择新主。 至于先皇吴乞买的死因,多半是大勃极列怎么说,他们便怎么认可,史官也会怎么记录。 顶不济还可以找个替死的,或者编一个意外:山崩,地陷,发水,急症,御驾突然惊了把吴乞买抛下来了……然后郑重其事的给吴乞买拟一个堂而皇之的庙号,再给吴乞买弄一块漆金的牌子供着。 赵构只是个小小的蒲里衍,他知道自己不便说出左右吴乞买的话来,他只能万分焦虑,替吴乞买担心,等待吴乞买垂询一些具体的问题。 吴乞买不问他,他就神色焦急的检视自己去而复回的过程,有没有给在场的人带来疑问和怀疑,看来并没有。 他在回去的时候突遇了叛情,首先想到了皇上的安危,派着皇上最欣赏的人回来给皇上报信,然后又组织了抵抗,把身边寥寥的一百骑兵留下大半御敌,只带着二十个骑兵向皇上补报最新的消息,听他的指示。 赵构面带焦虑,以此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吴乞买你怎还不决定,留给你的选择和时间都不多了。 堂堂的金国皇帝丢下这些没马、没车的队伍先往逃上京,狼狈还在其次,就是路太远,真不一定逃的掉。 去东平渡可就近便多了,而且可以靠近他最放心的军事力量。 叛军已至辽河南岸,如若被他们顺利过了河,那些常年在外的野战之军,照样会在吴乞买赶到上京之前拦住他。 完颜宗翰已经“叛”了,吴乞买跑回上京就可以了? 斜也匆匆回来了,“四哥,吾鲁乌烈的五百人在铜山县方向警戒,他报来消息说,辽河对岸有人马正试图过河,疑是懿州和川州的驻军,那可就是将近两千人了,但陛下没调动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吴乞买气极败坏的道,“当年攻占辽国,便是粘没罕和娄室的杰作,恐怕他们早就安插好人了!” 赵构说,“幸亏皇上果断收了娄室的金印,别看他带着几个人来韩州,如果手中有金印,能调动的人更多!皇上你还不知道,娄室丢了印,回去时气极败坏血洗了东平寨,杀死我们五十个人,还要夺我们的大船,要是没有二王妃坐镇,恐怕我们连淮河都回不去了!” 斜也道,“娄室料敌一向都不含糊,他可能早料到四哥回上京太远,上京也没什么重兵,这是要切断四哥南下的路径……我只怕宗翰在上京也有内应。” 吴乞买匆匆问道,“大船能载上朕多少人?朕不能都带上他们。” 这个问题吴乞买问过一次,上次赵构说能留一千人的位置。 此刻他担心吴芍药那里拖久了要顶不住,又很想尽量让吴乞买放心,便道,“皇上,我手下有殒国的,已无须在船上给他们留地方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赵构想到了埋在东平寨的手下,他是真的伤心了,语调儿略带哽涩的回道,“一千一百人的位置我一定会有,船上有粮草,有锅灶,除了有大浪才颠一些,别的时候舱室里倒是可以的!” 在赵构追上吴乞买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吴乞买说,“朕决定了。” …… 金兀术在爵室上找不到吴芍药,因为她也察觉了危险,此时又转到了朝北的那面,清河的河口拴泊的近三十条小船,竟然没一个人看守。 她预计到楼船一定会撞毁木筏,没想到那些零散的木头会卡到轮桨里。 她从爵室上跑下来,吩咐御营司的射手们看住正面,不要再放过更多的人,她领着长弓手补射漏网者。 挂在船外的金军已经攀上来五六个,最上边那个已然接近了船沿。 危急时刻,淮南司的兵士冲上来补位,马统领左肩有伤,以右手执着一张快弩探着身子射那些人,金军惨叫着落入河里。 险情肃清了,吴娘子看到有一个人腰里拴着绳子从船上坠下去,蹬着船板依次拔掉了捍在船板上的长枪,再一抖手将它们投到船上来。 然后再往下坠到轮桨那里,攀着桨叶子下去,用脚蹬着卡住轮辐空隙的圆木,让它没到水里去——水的浮力让这根木头始终往上顶着——再往斜里一蹬,卡着轮桨的这根木头漂走了。 在他拽着绳子往船上爬的时候,众人才看到他是赵三哥。 吴娘子大受感动,冲赵楷喊道,“三哥小心点!” 赵楷腾出手朝她握拳挥了两下,飞快爬上来,抄起刀往庐室去了。 吴芍药暗自想,宋室里像三哥和九哥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靖康年又怎么会弄到那种破国败业的地步。 这种想法闪了一下,便立刻给眼前事让位了。 吴芍药发现有两只漏掉的筏子,载着五六个金军已到了北岸的浅水地带,人已经扔了筏子涉水往岸上去了。 吴芍药的眼力很好,按九哥的话就是她的肝火平和,两只筏子才过去了五六个金军,说明半路上有人落水了。 单凭上岸的这几个人不致令她过分担心,等他们驾着小船返回时,将他们射掉也就是了。 等她再看到寨墙下骑马跑出来两个人来,吴娘子就更放心了。 一个人是岳教头,挥着根黑棒子打倒了跑的快的两个金军,一道刺目的光芒刷的一下闪过来,晃了她眼睛一下。 另一个骑马施射者是个女子,金军还在水中时便让她射倒了两个,一下子栽倒在浅滩上不动了。 她猜这个一定是二王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4章 吱呀呀 守在北岸的就这两个人,看上去真是有些孤单。 他们一人用棍,一人使箭,配合起来却有难得的默契,眼瞅着片刻的功夫,好不容易突到岸上去的几个金军便被岳云和余丽燕掀翻在地。 临津倚的方向,此时也有一支马队快速跑过来。 队伍里没有醒目的旗子,看上去跑的有些匆忙,但秩序未乱,在傍河大道上拉了长长的一溜儿,显然已经过了临津倚。 吴娘子先确认了,队伍里没有追逐和厮杀。 九哥离开时曾对吴芍药说过,他此去最好的结果,就是带着吴乞买和后妃们一起上船,次一点的结果是只能带回活的或死的吴乞买,他说最差,也能挑翻了临津倚的木桥全身而退。 吴娘子猜不透,九哥来去匆匆,是怎么将吴乞买这上千人拉回来的。 她心头暗喜,二王妃亲自上阵抵挡叛军,吴乞买见到后更不会有疑问了。 九哥离开的功夫不算多久,可要是没有岳云和二王妃奇迹般的出现,吴芍药答应九哥的话险些就白说了。 二王妃和岳云站在那里也往北方看,好像浑然未觉身后的异样,但吴芍药一看他们背对着的东平寨,顿时吓的魂飞天外! 被捆在寨内的三十多个俘虏此时正在蜂拥着,从寨门里夺路而出! 吴芍药曾将寨中所有的箭支搜刮过一遍,如果不动弓箭只凭着手中的家伙,岳云有二王妃相助,放倒他们是早晚的事。 但吴乞买的马队偏巧不巧的跑过来了! 只要看看两边的距离,吴芍药便知道等马队跑过来时,岳云和二王妃根本来不及打扫战场。 金军仍在渡河,吴娘子分了会儿神的功夫,又有几只筏子闯到北边去了,她转身跑上爵室,朝着河面上频频开弓。 东平寨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吴芍药都鞭长莫及,即便换了她在北岸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她在船上不停的跑动,身法轻盈敏捷,极快的瞄准,撒弦,箭无虚发,帽子何时掉了也不知道,一头乌黑的长发甩开来。 她也没有朝北岸多看一眼的功夫。 渡口上的守卒又叫驿渡卒,和驿卒划归一类,在着装上与县里的差役有很明显的区别,更有别于前方作战的军士。 如果岳云不干掉这些驿渡卒,他们注定会向吴乞买揭露。 干掉他们,让他们全都躺倒在东平寨前,吴乞买则一定会问:蒲里衍,还有你二王妃,南岸有西路军叛乱,你们怎么把北岸的驿渡卒放倒了? 吴娘子心中急问,你们想好怎么回答了么?吴乞买说话可就到了。 …… 岳云排除了河中巨石,娄室的死还排除了二王妃的嫌疑,娄室的六个夫人被控制了,而两位王妃却未起疑,大舰上有的是自己人。 岳教头身上的压力顿觉一松啊。 余丽燕一提议,想让岳云陪她去看看蒲里衍,岳云立刻就答应了,两人仔细交待了船上,骑着马一前一后出了峡口。 在路上便看到上游漂下来不少的零散筏子和金军尸体,他们急急忙忙赶到东平渡口时,辽河上早就打的热火朝天了。 五六个闯过来的金军很快被他们肃清,两人守着二十多只小船,余丽燕说,“幸亏我们赶过来了……岳云你快看,北边来了这么多的人。” 岳云未应她,提着铁棒朝东平寨跑去了,寨门里乱哄哄跑出来三十个,一边跑一边抖落着胳膊上的绳子,掏嘴中的破布,岳云在门前一站,拿铁棒子指着他们道,“都给我站住!” 余丽燕紧随而至,弓也在岳云身后“吱呀呀”拉满了。 人群里有个年纪大的军卒喊道,“公主是你吗?我们都是始平军的,我们都是!” 人们拎着刀猛然停步,都看着岳云的身后。 岳云铁棒上有两颗珠子,反射着渐盛的日光,晃得说话者睁不开眼睛,他拿一只手遮着道,“我认的公主,那年公主到始平军给我们演过箭的!” 岳云身后,余丽燕的弓“吱呀”一下卸了些力道,“真是你们?” 这人说,“公主,真的是我们,我们被宋军偷袭,都让人捆了一天一夜了!” 北方马蹄声渐渐的驰近,几乎过不去百步。 余丽燕的弓“吱呀”一下子,又猛的拉满了,岳云感觉自己的后背上一片发凉,肉皮子都紧起来了。 余丽燕在他身后道,“大辽亡国了,我虽然不是公主了,但也从未当自己是金国二王妃,我是宋人的姐妹,妻子,如果你们为虎作伥,我的箭也照样不认的你们!” 河面上,三艘楼船仍在来来往往,撞毁木筏不计其数,棍子,棒子,死尸,檀子,门板,长枪,缠着乱糟糟的绳子顺流而下。 …… 跟随着吴乞买去淮河的卫队是一千人,另外的一千,其中五百人被吴乞买派给了斜也,去阻击由铜山县方向来袭的懿州、川州叛军。 斜也的使命是震慑或迟滞叛军,让另外五百卫队护送着皇帝“行驾”往北走再远一点,然后斜迅速脱身,与走在上京大道的皇帝“行驾”汇合。 这是马夫出的主意。 所有能召示皇帝身份的行仗、旗子、伞子、外使的节纛、车辆、宦官、内侍都留在回上京的队伍里了。 宗翰叛军要追就让他追,等他追到这些人的时候,吴乞买真正的队伍已然陈仓暗渡,恐怕早就到了四太子船上了。 兵不厌诈,如果皇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忽然出现在越王完颜宗弼的大军之中,连黄天荡都挡不住的十万精兵无疑能令任何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斜也的人马第一批拉走了。 时间很紧迫,吴乞买的队伍要迅速拆分,往北边去的队伍晚一些开拔还可以容忍,但是去临津倚方向的可就迫在眉睫了。 娄室大印没了还孤注一掷想要夺船,完颜宗翰恐怕也知这些船对吴乞买的重要,没有它们吴乞买只能长途回上京。 此时比起南岸的叛军来,吴乞买离那些大船就有些远了。 所有人匆匆行动起来,后妃们在马车上匆匆换下了华而不实的精美宫装,它们的式样仿制于宋廷,材料来自于宋廷,质地上乘好看舒适,却极其的不适合骑马,还是她们本有的紧身衣为好。 她们不用人扶,匆匆下车,身份高的妃嫔还站在大道边,手指着清点人头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5章 匆匆 吴乞买的皇后和元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等九嫔全都会骑马。 吴乞买叫她们选择回上京还是去淮河劳军时,人人选择去淮河劳军。 跟着皇上多安全,有的人还从未去过淮河呢,回上京的一路上太招摇——而且到了上京只会更加的空虚。 原韩州刺史,现任礼部曹侍郎极力恳请皇上,允许他陪伴圣驾同去淮河,并且还得带上他的妻小,在这样危急的时分,他与夫人绝不会离开皇帝和娘娘们。 吴乞买说那是自然的,你不去的话谁给朕拟旨,难道责令昏德公一家祭旗的场合,又有各国使节看着,不需要旨意吗? 三国使节除了他们那几杆惹眼的旗子,最好谁都去一趟淮河,去看一看大金国皇帝麾下真正的雄师。 到时候,斜也回了上京,是战是守毫无牵挂。 即便斜也在半路上被叛军撵上了也无妨,没蛋的篮子随便摔。 为了不招摇,这些妃嫔们把多余的服饰都留下了,每个人干练之至。 随行的使女尽量的压减,使得这支紧凑的皇家队伍少了许多闺帷之气,多了飒爽之风,与皇帝南下劳军的行程极其符合。 队伍还在等候日本使者,吴乞买有点着急了,该使递交国书只带了三个随从,旗子既然不便带到淮河去,谁去上京保护旗子很费琢磨,南下的队伍居然因为他们耽误了。 两个端玉柄的女子在北去的行列里。 拿大斧子的蒲里衍在人群中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她们,低声对皇帝的马夫嘀咕了几句。 马夫也认出了她们,他站在吴乞买不远处,冲她们粗鲁的喊道,“你们两个不该往南边走吗?去看昏德公砍头。” 她们迟疑而迷茫的回头看,又摇着头表示不想去淮河。 马夫跳过去,不由分说一手一个将她们从地上拎到了马鞍子上,瞪着眼睛说道,“不随着陛下去淮河看一眼,将来你们怎么死心!”。 吴乞买看到了马夫,心就定了些,点头道,“她们也要去!” 队伍马上起程,向临津倚出发! 这次估计该轮到完颜宗翰进退两难了——上京和汴梁夹住燕京,吴乞买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想对燕京怎么玩儿,可以有种种的选择。 也许到了那会儿,吴乞买还怕叛军对斜也太斯文呢。 本来叫他头疼不已扑朔迷离的朝局,竟然被这次不期而至的叛乱,冲击的一下子明朗起来。 在通过临津倚的石堡时,吴乞买仰头看着石堡,神色上现出了一丝迟疑,他在马上一抬鞭子,马队停下了。 赵构不能等,铜山县对面是哪一部金军帮倒忙还不清楚呢,他们可能没找到船,但人人都有嗓子。 万一两边一勾扯清楚了,哪怕勾出一点点的疑问来,斜也就该来追吴乞买了。 蒲里衍指着空荡荡的石堡,对吴乞买道,“临津倚的身后便是陛下,他们去抵挡叛军了……东平渡顶不了多久。” 队伍从临津倚一冲而过。 马队的构成精干利落,人未至东平渡,众人便听到河面上喊杀震天。 吴乞买看到了辽河上三艘高大的楼船,队伍中一片惊讶的女声,后妃们叹为观止,吴乞买朗声对她们道,“后边还有更高大的!” 在东平渡前方的沙滩上、浅水中都有叛军的伏尸,可以想象叛我双方对渡口的争夺曾经多么疯狂。 南岸叛军如麻,河里争的也很激烈,宽阔的水面上浮泛狼藉,水面都红了。 吴乞买的卫士看清了对岸西路军宗翰的旗帜,大声向皇帝回禀。 皇帝终于赶到了辽河边,他不怎么着急了,另外他不得不再耽搁一小会儿。 东平寨前边站着个持弓的女子,吴乞买认的她是宗望的正室,她身边还有个少年,手里是斜也送出去的那根铁棒子,两人的身后整整齐齐的排着三十个东平寨的驿渡卒,正在迎接皇上。 吴乞买未下鞍,赞赏的对余丽燕道,“听蒲里衍说你为守卫朕的御船,还射死了叛贼娄室,有无此事?” 余丽燕施礼道,“回四叔,有此事。” 皇上道,“好,这个小郎君是谁?” 余丽燕道,“四叔,他是蒲里衍的儿子,也是我刚收的义子。” 吴乞买惊讶的看蒲里衍,看到蒲里衍正在意味深长的点头,吴乞买赞道,“果然少年英雄,但你们岂不是一家人了?” 他拿鞭子指指蒲里衍,再指指二王妃,“朕替你们做媒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驿渡卒,又赞道,“不错,等朕从淮河回来会赏你们的。” 三十个金军纷纷说道,“多谢皇上,有我们在东平渡,皇上只管放心走好了,燕京的叛军过不来的!” 吴乞买再次哈哈大笑,猛抽一鞭,率先往东方飞驰而去。 …… 扈三娘箭都不会射,王妟会射,已经练到了十步中靶、五步中红心的境界,此时她们一人攥着两把菜刀,几乎没怎么动过手。 已经没什么人再有机会爬上来扒船沿子了。 王妟在淮河上砍过四太子一刀,不过匆忙中好像砍中了宗弼的皮靴筒子,此时,她在对岸杂乱而众多的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完颜宗弼正在岸上跺着脚大吼大叫。 王妟指着这个人对扈三娘道,“扈三姐你看到吗?他就是四太子,没想到他果然追上来了,但他到底有几把斧子?” 南岸金军好像接到了停止攻击的命令,因为没有完整的筏子了。 吴娘子闲下来,这才心虚的往北岸看。 她惊讶的发现东平寨还是那些人,岳教头身边是二王妃,两人的四周站的还是三十个渡口上的守军。 上千人的马队不见了,再往远处看,吴芍药在去往峡谷的方向还能看到一层浮动的烟尘,将岸边葱绿的灌木拉入了一片朦胧的写意之中。 王妟和扈三娘上来了,扈三娘对吴娘子道,“我看到金兀术了!!!” 吴娘子说,“我当是什么稀奇,王妟我们在淮河上就见过他,上次我射空了,谁知这次又被他的一个亲兵挡住了,真遗憾,你两个快盯着东边吧,山上一起了烟火马上告诉我,我们好回临安。” “吴娘子,你说辽河的这次的大战,有黄天荡的那个惨烈吗?” “吴娘子,靠在这里睡岂不着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6章 起锚 东平寨前边的空地上,三十个渡口守卒围着余丽燕正在话别,“公主,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再见你,你真要去宋国吗?” 余丽燕道,“从临安到韩州路途远不远,隔着山还隔着海,可你们看,只因为彼此没有忘记,不也见到了。” 有的人恋恋不舍的说,“公主巡视始平军的那年才二十岁吧,你在校军场上为我们飞马演箭,情景好似还在眼前。” 另一人道,“不然今天也就有误会了,只是世道变的太快,大辽国没有了……我们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见公主。” 余丽燕道,“我的父皇还在金国作囚犯呢,以前我这个二王妃想见他一面都很难,更不敢想救他的事……可是如今我不是二王妃了,却觉着有希望了,你们看看我儿子的爹,韩州这么多的老弱妇孺,扶着的抱着的,不也救下来了。” 两边分手,余丽燕与他们道,“你们谁没牵挂的将来都去临安找我啊,哪怕你们三十个都去,我当家的也能一句话收留你们。” 岳云暗暗的叫苦,余丽燕真把蒲里衍当成他爹了。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终究这个弥天大谎是无法圆合的,岳统制胆子那么大的人,听说了这事估计也得跳起来。 …… 吴乞买一时不上船,事儿一时不算完,毕竟都是一国之主,出行的护卫之严赵构也知道,不是说有条船吴乞买就肯痛快的上去。 这么大的船!比辽河上先看到的楼船还要大,估计吴乞买得问问怎么来的。 果然,金国的皇帝问道,“船怎么得来的?” 赵构呵呵一笑,凡事预则立,一进峡谷答案便想好了。 他上前答道,“这是宋军由临安往建康送给养的大船,因为夜里海上起了狂风大浪,这些人傻头傻脑的居然开到淮河上去了。” 吴乞买不问了,他的御用侍卫早就登船上去,将大舰里里外外的检视了一遍,报告说陛下可以上船了。 吴乞买欲言又止,赵构道,“皇上还有什么旨意?” 吴乞买说,这艘船上闲杂人多不多? 赵构道,“这个早就吩咐过了,船上除了使舵操帆的船工、领航的船师、做饭的厨子以外不会有一个外人了,想装也装不下。” 吴乞买放了心,这些人他不得不留着,刚要举步,又来事儿了。 八王妃和四王妃在另一艘船喊,“四叔!四叔!” 赵构已然有些绷不住劲了,偷瞟高宠一眼,临津倚的那座小木桥不知道能拦住斜也多久。 吴乞买的皇后和众妃们已经兴高采烈登船了,吴乞买朝四王妃和八王妃两人招招手道,“你们两个,到朕的船上来吧。” 八王妃拉着四王妃,并两人的几个使女从那艘船上下来,在岸上见到了蒲里衍,“我二嫂呢?怎么不见她?” 吴乞买笑呵呵代答,“和她儿子在一起呢,我们不管她了,上船!” 他对四王妃很是亲热,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与他在东平寨给二王妃随随便便做媒的态度大不相同。 上船时吴乞买又看到了蒲里衍,指着他问四王妃道,“你们早都认得吗?我记得你不常去军中呀。” 八王妃说,“四叔看你说的,四殿下的人怎会不认的四嫂,我们半路上遇到时还是晚上,不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构心说吴乞买呀吴乞买,你就别穷磨蹭了,连八王妃都这么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吴乞买上船前,总算指着蒲里衍和高宠道,“你们也来吧。” 赵构必须得来,要不然这么一船的人都是吴乞买的,半路上真把船开到淮河去怎么办,他的目的地可是临安。 所有的人登船完毕,跳板抽回去了,岳云和余丽燕才骑着马赶过来,赵构往岸上看着他们,大声道,“两艘大舰起锚以后,想着往山上升起烟火来。” 船上岸上,两下里隔了十多步远,赵构看余丽燕,发现她的神情好像不大对劲儿,听他喊话时一直看着他不吱声儿,抿着嘴就是接连的点头。 都是吴乞买和岳云搞的!回到临安以后这帐有的可算! 头一艘大舰退着驶出了峡口,很快顺流往南一拐,赵构看到了那块被缆绳死死拉住的巨石,不禁心头骇然。 北上时他没见过这块巨石,牵到岸上去的绳子笔直拉住了岸边的大树,他看到捌住绳扣儿的东西正是岳云的两支铁杵,一下子就明白了。 岳云和所有人都没对他说起过这件事,吴乞买在旁边谁都没有机会说,可能吴芍药知道,但他和吴芍药见的一面也是很匆忙的。 一看到巨石、缆绳和铁杵,赵构什么都明白了,心头一片火热。 大船顺流疾下,巨石仿佛一座小山迎面撞往船上来了,赵构看到岳云和余丽燕像是不大放心,骑着马又从峡口内追出来,便冲他们挥了挥手。 岳云全神贯注盯在巨石上,好像没看到他,只有余丽燕手里拿着一张弓,举着它朝赵构接连的挥了好几下。 吴乞买和许多人一样,都是有史以来头一次乘这么大的船。 他和人们扶舷站在外面,在船上好几个女子、船下十多名军士的连声惊呼之中,大船在巨石旁边狭窄的水道中堪堪的驶过。 绑在巨石外侧的两棵大树从船尾一直划到船头,茂密的枝杈在船身上显得异常柔韧。 大船经过时就微微的斜了一下,之后便平稳了。 岳云和余丽燕亲眼看着第一艘大船安全通过了巨石,放心了。 他们返回第二艘大船那里,此时船上亦在准备着起锚。 两人上船,找了易燃之物绑在箭竿儿上,浸了油点着了,余丽燕望着北边的山头上开弓射去。 不久,山头上腾起了一股青烟,越来越浓重。 有的军士赞叹二王妃射的够远,语调儿里含着一点点恭维的成分。 射远是练箭者该有的能力,往那么大的山头上放火,又不是射山上的野鸡,本来就没有多难,余丽燕知道都是因为岳云的缘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7章 姓岳 在东平寨听到那些军卒说到“宋军”二字时,余丽燕险些没将拉满的弦一把撒开,那时候岳云就站在她前面,拿后背对着她。 她不是想射岳云,她是震惊的。 余丽燕开始以为船上这些人是四太子派来的手下,四太子在黄天荡吃了败仗,满腔的怨气要拿韩州这些人撒一撒。 后来她怀疑此事中没有四太子的意思,她怀疑四太子死在黄天荡了,蒲里衍拿着四太子的旗子和大斧子自己跑出来的。 但余丽燕的身份很尴尬,如今二王妃在金国上层就是个没后台的寡妇加怨妇,她不便把这个怀疑对四王妃明着说出来,一说出来恐怕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关系当时便会崩了。 再后来她怀疑岳云不是金军。 可是宋军根本没这个胆量,余丽燕连怀疑他们的念头都没有,这就太纠结了!他们到底是谁? 上游出现了第一艘楼船,余丽燕的思绪被打断了,她亲昵的和岳云忙着解缆起行,大船一放开了束缚立刻朝下游滑去。 余丽燕一边忙一边暗想,这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她随着另两位王妃回上京不是什么回省旧宅,旧宅没有令她留恋的东西。 她和完颜宗望没有子女,旧宅中主事者是张氏——张氏是完颜宗望收于宋室的一个女子,给宗望生了一子一女,她此时的地位足以藐视余丽燕。 余丽燕的打算是想找个机会去看看她的父亲,虽然她的父亲在位时只知道享乐宴游,不务正业,以致断送了大辽国,毕竟还是父亲啊。 余丽燕不便明目张胆的回上京去看他,只能拉着四王妃和八王妃同行。 蒲里衍的手下在东平寨,一定是哪里没留神,把身份给露了,但是这个消息注定是千真万确的了。 宋军居然出人意料的跑到金国腹地这么远来,把韩州囚众一个不落的全都救走,余丽燕能不震惊吗? 她马上猜这个蒲里衍一定姓岳,本领和胆量足可震惊任何人,只要他愿意,以他的能力足以轻松救出余丽燕那个不成气的父亲。 余丽燕在震惊之余能不能欣喜万分? 那她这个儿子可就认值了! 吴乞买拉着妻小自投罗网的途中,居然还有心思给她和岳将军做媒呢,总算办了一件人事儿。 岳将军可真能骗!也难怪他单枪匹马跟在那么多金军中跟没事儿人似的。 此时,她和岳云乘坐的大船刚好通过那块大石,余丽燕问岳云,“到了临安你还认我这个娘吗?” 岸上还有不少看守大石的军士呢,岳云经过时正在大声的给他们吩咐,等所有的船都通过后,请他们往下游去,在水势平缓地带随便上哪艘船。 “千万记着最后别忘了把我两支杵给我卸下来……” 大石处的水很急,船一晃就会过去。 岳云急着要给岸上的军士安排清楚,偏偏余丽燕追着问这个,岳云往身后拨拉着她说,“哎呀你烦不烦啊,” 余丽燕让他扒拉这一下,立时神色黯然,因为这句话她差点没落下眼泪来。 等船过了大石,岳云才说了下半句,“你给过我一条命,我怎么能不认你。” 但余丽燕浑身的劲儿都被他的上半句给惊泄了,正在扶着舷闭眼作深呼吸。 …… 赵构的头船很快到了奉集县渡口,上次那个老船夫知道在大石那里等不了人,早已经从上游跑下来,靠着那两棵被赵构砍削过的大树往上游看。 一见船到了,他蹦着高儿的大喊,挥舞着手引船上的注意。 吴乞买的侍卫马上将此事报告了皇上,吴乞买问蒲里衍,“这人是谁?” 此时的赵构是小媳妇,一丝一毫不敢大意,船上,“四太子的人好,四王妃对小民也很体贴,西路的人凶,不讲理!” 吴乞买对曹侍郎说道,“你看看!连个船夫都知道谁好谁坏,可见这个粘没罕该有多么的不得人心了,而朕去淮河鼓舞四太子的士气恰当其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8章 你真是个人才 又和蔼的问船夫道,“看你的年纪经历的事情少不了,那你给朕说一说,是辽国好还是金国好,是辽主好还是朕好呢?” 船夫道,“这还用问,他要是好辽国也不会亡,我还能站在这里称你皇上?” 曹侍郎喝道,“别放肆!” 老船夫吓的一抖,说皇上好也挨吼。 恰巧侍卫报,“陛下,岸上的大树上有字。” 皇上问,“刻的是什么?” 侍卫要下去看,赵构连忙道,“皇上,那是我们一去的时候刻的,‘虽能必让,然后为基’,就是给船夫做个表记。” 吴乞买不懂,可他有文胆,便扭着头问曹侍郎道,“这话出于哪里?” 曹侍郎吱吱唔唔,脸憋的变了颜色,站在那里转着眼珠子搜肠刮肚的想,赵构暗笑,你他妈的也难怪会触了庙讳。 他连忙上前解围道,“陛下,这句话出自我们四殿下,他总说,人一定要有能力,但是不能恃着能力乱闯乱干,要时时有谦让的心才有牢固的根基。” 吴乞买联想到了叛乱的完颜宗翰,再想想这句话,心中暗叹一声,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当面,还得看他和他的手下背地里是怎么做的! 看看四太子的手下——蒲里蒲,马夫。再看看完颜宗翰的手下——娄室,谁优谁劣也就清楚的很了,那么谁该倚重,谁该严防,这可真不是他吴乞买有私心。 吴乞买去淮河犒军的心情从没有过的迫切,连连说,“你们谁带钱了,替朕赏船家十两,先记到朕的帐上。” 众人摸兜儿,没一个人能拿出来,走的太匆忙了。 蒲里衍牵挂着吴芍药,马上道,“陛下,我们有钱,可都在后边的船上。” 吴乞买说,“快去快回,我们好赶路,另外你可别耽搁太久,朕担心粘没罕可能追过来。” 赵构拉着船夫出来,搭好跳板上岸,看到后边的几艘大船都在不远的地方泊着,他先去的第一艘楼船,见了吴娘子。 吴娘子欣喜异常,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赵构没时间,匆匆取了钱又问,“那些小船带来了没有?” 吴芍药说,“没都带来,但十几条总该有了,还有人替我们撑回来。” 邢秉懿、田春罗也在场,这个时候有好多的话都不能当面说,但是用眼神对九哥表示一下极度的崇拜是必然的。 九哥在那样危急的时候不急着走,又突然说要返回去带上吴乞买,而且在一眨眼的功夫里真将吴乞买给带来了。 他在这件事中到底使的什么超凡手段,当时一定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形势,谁都猜不透他是如何做到的,连吴芍药也在内。 后边不知有没有追兵,赵构连崇拜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她们,匆匆下船往后来。 太上乘坐的那艘楼船排在最后,楼船后边跟着十来条小船,驾船的竟然是东平寨十个年轻的驿渡卒。 赵构惊讶归惊讶,同样没功夫详细问,他匆匆问老船夫,“你想要几条?” 船夫不确定着道,“我……我我有两个儿子,兄弟还有个儿子,但是……” 赵构一摆手,“除了你原来那条船还给你以外,我再多给你四条,但你得将剩下的船送到奉集县交给萧县令,弄不好萧县令还要再赏你呢。” 老船夫当然愿意了! 几天前在码头上枯坐了一天都没人用船,谁能算到原来是有好事等着他呢,他连连点着头,很痛快答应下来。 撑船的这十个人等余丽燕离开东平寨以后就后悔了,他们无牵无挂,谁都未成家呢。 赵构一挥手同意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去上余丽燕的那条大舰。 几人跑着去登大舰,边跑边嘀咕,“二王妃说的没错吧,你看他收留我们就是一摆手的事,连个多余的话都不用问。” “别再提二王妃了,她是宋将的夫人,我们上船以后谁都小心一点儿别乱说话,吴乞买也在呢!” …… 船队在奉集县断桥的地方不得不耽搁了一阵,岸上有数十个民众正在县里官员的指挥下,打捞上游漂下来的木头,在岸上已经码了好几垛。 不知道后边有没有追兵,吴乞买和赵构都不想停船,但领头的县令萧三山就在岸上,此时他让手下的人们停了手里的活,县令恭敬的站到岸边,像是要参见圣驾。 他被赵构带上了皇帝的御船。 吴乞买看着萧三山身上的行头,比他身上穿的都鲜亮,遂对萧县令说,朕看你这奉集县管的不错呀,看看你手下的差官衣帽鲜亮,百姓做事很勤恳,你真是个人才。 县令说县桥太老旧了,他早就想修一修,正好上游忽然漂下来这么多木头,捞上来晾一晾便可用,只是不知道为何水中还有许多我军的尸体,他正要逐级上报贵德州,可巧皇上你就来了。 吴乞买哼了一声,说你不必上报了,朕岂会不知此事! 萧县令不敢问为什么,接着说,有我皇陛下在前边走,我们在后边跟着做好了本职便不会出现太大的错漏,但小毛病还需陛下多多点拨我们。 吴乞买对曹侍郎道,“那个粘没罕都赶不上个县令!” 曹侍郎赶紧道,“完颜宗翰是叛臣贼子,死有余辜,我们似应速去同四太子汇合,方可保陛下的安全。” 萧三山职位太低,不能参议政事,但他听话听音,说道,“小臣只要看一看四王妃行事的作派,行事似乎极其体谅小县下情,专门为小县留了修桥的银子,想来这都是我皇陛下身体力行,在前边垂范而行,所积下的恩德!” 吴乞买惊讶的问,“四王妃?” 她没在场,赵构心说这里面真没四王妃什么事,是吴芍药假扮的四王妃,但你还要把四王妃叫过来问问是怎么的? 一问就露馅儿了。 吴乞买道,“朕不能再等了,马上起锚。” 赵构眼下扮演的是皇帝的跟班,再一次起身送萧县令下船。 到岸上时他心里想的还是四王妃这件事,保不住吴乞买看到四王妃便要问一句,到了那时四王妃可不会替他圆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59章 得船 岳云和二王妃的第二艘大船就在后边,赵构飞快的想辙。 让余丽燕把四王妃叫到她船上去?可他在岸上,给余丽燕传不了信,专门去一趟可就太明显了,吴乞买很可能会怀疑——朕叫你送一趟县令,你上一趟下一趟蹿什么呢? 赵构无奈回船,踏上跳板时还想,吴乞买最好不要立刻见到四王妃,哪怕先缓一缓,等你把这件事儿忘了。 高宠在舱口,两人以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互通正常,旁边都是吴乞买的人,在这里什么多余的话都不便说。 赵构在人前还得对高宠客气一点儿。 一进吴乞买宽大敝亮的舱室,赵构便看到了四王妃和八王妃,他的腿像灌着铜水一样往里迈,对策还没想好呢。 四王妃瞟了一眼走进来的蒲里衍,没有说话, 八王妃先开口问道,“蒲里衍,看看你做的好事,四叔不问到这件事,我和四嫂居然都不知道!” 蒲里衍内心很是尴尬,脸上也有点尴尬,偷眼瞧吴乞买。 吴乞买笑着问,“蒲里衍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一见到了四叔吴乞买,八王妃看起来比四王妃还有高兴,她抢着问道,“蒲里衍你说说,给奉集县的银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我和四嫂都不知道。” 赵构说,“四殿下……他……” 八王妃眨着眼问道,“难道是四太子提前嘱咐你们的?” 赵构道,“四殿下提前嘱咐我们……我们偷着跑出来时四殿下刚刚负伤了,他还昏迷着呢,怎么还能嘱咐我们话。” 吴乞买笑问,“那又是怎么回事?” 赵构说,“我们过来时看到桥快塌了,正好船上是四王妃,我们谁都不想叫她下船再到路上去颠簸一回,便替奉集县把旧桥拆了……船上有宋军未卸的军饷,我给了萧县令三百两助他修桥,反正奉集县是我大金国的地方钱又没花到别处去,将帐记到四王妃头上,四殿下总不会怪罪吧。” 吴乞买微微点着头道,“不错,不错。” 又转头冲着四王妃说,朕没看错宗弼,看看他调教出来的手下,这般的仁义之帅,即使战事偶尔有些失利也可以谅解的。 四王妃很懂事的回答,宗弼从来说不出四叔哪里坏。 吴乞买心情非常好,先是呵呵笑了两声,再指着蒲里衍对她道,“虽能必让,然后为基……看看四太子说的多好!而他的手下正是这样做的,朕告诉你吧,朕已将余丽燕送给了蒲里衍。” 又问八王妃,“你看这门亲事怎么样啊?” 八王妃不高兴了,“四叔你可真舍得!却只想着二嫂,不想着我。” 吴乞买说,“朕去淮河劳军走的太匆忙,连银子都未带几两,但是朕却给四太子带了个大美人儿过去,你说他会不会高兴?” 八王妃红着脸问道,“四叔你说的这个大美人儿是谁呀?” 四王妃狠狠推了八王妃一下,“你是明知故问呢。” 但是八王妃忽然的又悲从中来,“四叔,我宁愿先给宗强讨一个说法儿,我和二嫂、四嫂都怀疑宗强的死是粘没罕偷偷搞的鬼,那根马球棒的断口就像枪一样的锐利。” 吴乞买恨着声道,“朕正在高兴的时候,你先不提他呢,等朕见到了宗弼自然要从长讲议此事,朕绝饶不过他们!” …… 完颜宗弼不知道宋军大船上此时此刻的场景,他的筏子被宋军楼船撞的七零八落,然而一个人都没冲到北岸去,气得他在南岸直垛脚。 才一晌午的功夫,他渡河的两千人便损了八九百人。 对岸有一大拨儿人骑着马往东去后不久,河中抵挡他的三艘宋军的楼船也往东驶去了,宗弼断定赵构这是得手了,要撤! 四太子并不着急,对手下的人说道,“看着吧,一会儿赵构就得傻眼!” 河中的金军抱着木棒子沉浮,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有十多人漂到了对岸。 他们在东平渡的旁边抢到了小船十六艘,成功解救了东平寨内被宋军捆住的二十个驿渡卒,并立刻把小船拉回南岸来。 如果塞紧一点儿的话,一条小船能渡十五人,十六条小船一趟可渡二百四十个,算上马匹有五六趟就都过河了。 四太子吩咐,“尚能战的人马上渡河!” 赵构跑不了,此时恐怕他还憋在堵塞的河道处急得团团转呢。 只要他在后头率军跟进,再喊出浩大的声势来,赵构的军心必将瞬间崩溃。 到了那会儿,赵构不可能带船返身驶回来,这不仅仅是逆不逆流的事,那将投入到死地里来,他只能弃船向南、往奉集县一带仓皇逃窜。 赵构离了船算什么? 黄天荡,他凭了些破船占尽了便宜,胆子也忽然肥了,居然又敢带两条船深入到金国的腹地来,这下子赵构连同他救下来的人只好靠两条腿逃跑了。 四太子想再确认一下子,“你们推下去的石头到底有多大?” 去的人张着两臂,漫无边际的划了个大圆儿,“反正他搬不动,也过不去!” 人马又在过河,异常的顺利。 四太子在东边大约三四十里的山谷方向,看到了升腾的浓烟经久不散,他与手下断言:“赵构弃船了,带不走的坛坛罐罐这是要烧掉,然后撒脚跑路。” 辽滨县赶来助力的除了县令,还有县尉耶律白撒,四太子上船的时候叫耶律白撒带上他的人,立刻走旱路回去,不必渡河了,去辽滨县渡口一带拦截赵构的溃军。 料想昏德公、重昏侯、以及那些体弱的女人们,在极其恐惧与绝望中狂奔,恐怕气儿都喘不匀了,等他们跑到辽滨县渡口时,恐怕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四太子人不多,就不给耶律白撒另划兵力了,就令他带着辽滨县的县役前往。 耶律白撒说,“不妨事,四殿下你自管放心好了,卑职恰好派到渡口那里几十人,他们原来就是辽国的保安军,战斗力还是有一点,还得说娄室元帅有先见之明,他带人保着四王妃往韩州去的时候,便专门吩咐卑职把人派过去了。” 耶律白撒带来的几百人折损了多半,还能带回去的不足一百人,但对付些草木皆兵的囚犯,他信心十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0章 空荡荡的辽河 完颜宗弼没功夫再耽搁了,他这个人从来不会盲目乐观。 但是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赵构绝对跑不了。 双方的形势如果对换一下,换成宗弼带上五条船,再带上赵构那点儿人跑到这里来,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脱困,如果身边还有那么多的老弱病残呢? 在黄天荡,完颜宗弼手下的力量可比此时的赵构强多了。 结果,被困四十天,手下人晚上蹲着船舷子往水里解大粪,白天跳进去捞鱼的狼狈样儿,他一辈子都不忍再去回忆。 四太子咬着牙暗暗的想,别说四十天了,他连四天、四个时辰、四刻的功夫都不会留给赵构! 也许此时此刻的断河处应该是大人叫孩子哭了,赵构欲哭无泪,精神极度的颓废乃至崩溃,望着截断的河流傻着眼,毫无办法,甚至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五条船上都是他亲手装上去的累赘,却没什么脱困的力量。 也许赵构此时最担心的除了身后的四太子,还有身边的手下。 宋军里可不缺杜公美之流的货色,不论身份涨到多高,骨子里也是个市侩。 宋国文华璀璨,这个宗弼承认,但他也知道这种璀璨的文华中,同时还沉淀了许许多多的渣,从里面随手便可捞出一条或几条“经典”来,让贼觉着自己是壮士,让官员心安理得的背叛,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好汉不吃眼前亏。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只有没了气才会死,生气生大了会气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当年守渡口的十三万宋军都这么想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就像杜公美那样。 俊鸟登高枝,好汉投明主……雄鹰就应该高飞,不然你把鸡扔到树上看看它俊不俊。而此时直么瞪眼、束手无策的赵构还算什么明主! 如果有好汉直接捆了赵构给四太子送过来,那就更惬意了,“哈哈哈哈哈……”宗弼不由的朗声大笑。 辽河一战投入的人马虽不多,但足可收到大战的效果,将残宋余孽一网打尽。 辽河南岸乌洋洋的人群很快各奔各路,四殿下的人到了北岸。 四太子见到了从临津倚方向急三火四赶过来的辽王斜也,斜也只带着几百人,坐下的马匹和人跑的一个个呼呼带喘,再往北的远方还拖着更多的人,队伍拖拉出去二三十里远,一杆旗子都没带来。 宗弼惊讶的问道,“五叔,你这是……” 斜也气极败坏的对他道,“四哥上船了!铜山县过来的人马也不是叛军,反说是你派他们过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临津倚桥塌了我早赶过来了。” 宗弼不能急,对斜也道,“我们快去东面的辽河峡谷,很快便可水落石出。” 辽河先往东、再往南经过的这段峡谷,南岸悬崖壁立,山根儿从水中直上直下的竖起来。 要追赵构的话,宗弼和斜也只能从北岸不宽的道路上去追。 斜也一边跑一边说了事情的经过。 他不明白一件事,问宗弼:“你的人拿着你的斧子,举着你的旗子,要拉韩州宋囚去给你报仇,又对皇上说你这些人叛乱了……” 宗弼淡然的说,“五叔,谁说他们是我的人——是赵构。” 斜也大惊,随即大惧,“四哥和他的那些妃嫔们,全都被赵构带走了!” 四太子恨得咬牙切齿,“他跑不了的!” 斜也说,“你的王妃和宗强的王妃、宗望的王妃都在赵构的船上!” 完颜宗弼一听,气得仰天长啸,除了拿他那杆大斧的斧尾猛戳坐骑的屁股让它再快点,一时间说什么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水里是乘船疾进的,岸上是骑马飞驰的,峡口北边的山上烟火正盛,已经蔓延到了半腰,热浪都烤到谷底来了。 根本不是烧的什么坛坛罐罐儿。 人马簇拥在狭窄的道路上,很快转过了峡口的急弯子。 河面上空空如野。 看不到一艘赵构的船,西照的日光被悬崖挡着,河谷内显的阴暗而晦涩,河面正中冒着高儿的那块巨石正如手下人报的,太大了,在反着天光的河面上有如一头拦路的黑黝黝的巨兽。 斜也问,“船呢?” 四太子此时此刻想的已经不是赵构的船,他脑袋里想的都是四王妃。 随后赶上来的乘船金军顺流直下,拐过一道急弯之后船驶的更快,简直不由操控了。 他们拽惯了马缰绳,手中的船桨硬绑绑的不听使唤,一急之下都不知道怎么用了,有人端着桨连声喊着,“驭!驭!”。 有十多条小船载着人直接撞到了巨石上去,船的碎裂声和被抛飞者的呛水声、惨叫声充斥了半条峡谷。 连小船都过不去,宗弼亲眼所见、驶进来没多久的大船,哪儿去了?? 他和辽王斜也跑到了巨石跟前,顾不上救那些落水者,巨石就在河心里卧着,四太子先期分派出来的五百人分明没有骗他。 只是在河东岸丢着好些被人匆忙割断的粗大船缆。 有两棵被人砍了一半的大树,树冠探入河中,还有一棵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槐树,树皮翻翘着,粗大的树根子裸着半尺多。 很显然,赵构这厮在匆忙的逃蹿中,先是拉开了拦路的大石头,等船过去以后,还从容的砍了缆绳,又将它放回去了。 四太子猜不出在这么短的功夫里赵构是怎么做到的,他急的大叫,“都别愣着了,往南追赵构!” 宗弼和五叔斜也带着手下的骑兵,沿着辽河的东岸玩着命的跑下来,很快到了奉集县的断桥处,县令萧三山还在这儿,他对跑的气喘吁吁的这些人同样的恭敬,但不认得四殿下和辽王。 跑过来的人更没有功夫慢条厮理的搞自我介绍,非但如此,这些人还连马都不下,大声喝问河上过没过去大船。 萧三山最烦这样的人,他们非常的无礼。 他还暗暗留意了他们打的旗子,只有一杆旗子是西路的,萧三山县令想起了大船上威严而公正的皇帝、美丽的后妃们,还有体贴的王妃和谦虚的蒲里衍,他的面容上不由严肃起来。 更主要的还有吴乞买陛下刚刚对奉集县的勉励和认可。 还有吴乞买陛下对西路金军、对完颜宗翰切齿的痛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1章 一片广阔 萧县令指着往南流去的空荡荡的辽河说道,“下官没见过什么大船,明明白白的辽河就在这儿,不信你问问他们。” 县里的这些人知道该怎么说,别说县差们,就连被萧三山拉来的民夫们每天都能吃上又大又白的肉包子,他们没必要因为一句话叫父母官为难。 谁管你叛军还是金军!几年前这里还是大辽军呢!听萧县令的准没错儿。 斜也痛苦的说,“我都不知道往哪追了!” 宗弼颓然的望着空荡荡的辽河,双目失神。 当然心里也空荡荡的,好像最在意的东西叫人摘走了。此时他和斜也都在辽河东岸,西岸只有个耶律白撒,就算他转到西岸去有什么用呢? 国相元帅宗翰好像也该赶上来了,他一定会出现在西边儿。 …… 船队一过了奉集县,赵构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点儿了。 越往南,辽河河面越加宽阔,此时即便完颜宗弼或是斜也的马队赶上来,那些旱鸭子在岸上连箭都射不到他,喊什么听不清,看脸儿都看不清楚。 就算在大白天,赵构也可以很放心的指着他们告诉吴乞买,“陛下,你快看叛军追上来了,陛下你放心好了。” 现在他的威胁是吴乞买。 前边打头的这艘大舰上几乎都是吴乞买的人,吴乞买的一千御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个身手都坏不了,警惕性非常高。 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为吴乞买去死。 赵构射箭很是可以,金雀开山斧也是好兵器,但他知道自己耍斧子可不行,近战不是劈柴火,只有力气不行,一招一式关乎着性命,弄不好吴乞买的两三个御卫便能把他轻松拿下。 赵构的身边就一个高宠,万一不慎暴露了,赵构打算拉着高宠跳海。 反正爹娘兄弟、邢秉懿、田春罗、朱凤英都救出来了,他宁可甩了吴乞买也不能当了吴乞买的俘虏。 一过了浑河岔口,天地一片广阔! 吴乞买的后妃们都出了船舱,跑到甲板上来观风景,在爵室上站着朝远方指指点点。 有的人指着辽河东边的岸上,“快看,追过来一片马队,快去回禀皇上!” 吴乞买亲自出来往东岸上看,连那支队伍打的旗子都看不清楚。 蒲里衍被叫上爵室时,猜出岸上追来的人是金兀术,可能还有斜也。 他们一定是从辽河峡口那边追过来的,奉集县桥毁了,这些人都被甩到了辽河东边,如果金兀术想到西岸来,最近也只能返回辽阳渡口。 然后发现渡口上没船,渡口上唯一的那条大船,此时可能到了奉集县。 他恭敬的对吴乞买道,“皇上,不知你看到了没有,那面旗子正是西路的。” 吴乞买眯缝着眼睛往岸上看了一番,无奈的说,“朕今年都五十五岁了,哪如你年轻眼力好,朕眼都花了哪里看的到。” 赵构说,“皇上你看……我们最好靠着右岸行船,离着他们远一点,这样叛军就射不到我们了。” 吴乞买的后妃们可是正当好年华,叛军在韩州带给她们的惊吓早已离她们远去,甲板上莺莺燕燕,放松得很。 一见皇上出来,马上有许多妃嫔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有人放嗲,有人恭维,有人说腰疼,一下子把赵构这个属于中下级的蒲里衍挤到了外围。 元妃的个子不高,二十五六岁,抢着对吴乞买说,“陛下陛下,我们到了南边你得立刻给我办几件替换的衣服,料子一定要好的!上船前跑了那么远,一路的土,我身上都有味儿了,不信陛下你闻闻……” 吴乞买笑呵呵的朝赵构摆摆手道,“你去吧,让朕休息休息。” 高宠正在飞庐上,赵构见到他的时候,高宠正被好几位侍卫头目围着呢,有两个人正在称赞高宠的那杆枪,“难怪娄室被队长你轻轻松松逮到,你们看看队长这支枪,” 看起来在这艘大舰上身份最被人忽视的人是赵构。 高宠见到赵构走下来,便对那些人说,“兄弟们,我有些事了,往后在路上有的是功夫说话,等宋囚送到了淮河我再与你们好好喝酒。” 人们知趣的散开,赵构对高宠低声道,“大金国身份最高的队长,感觉如何?” 高宠看看身边没外人,这才低声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们的自已人——也就是那些船工、厨子们大多集中于底舱,万一事情有变时该怎么办。 高宠说他已看好了,大船的最底舱通往庐室的舱口是可以从底下关起来的,从梯子口下去以后,有一道厚实的木门,只要将它平推入梯口内侧的卡槽里,庐室上的人想砸开它也不容易。 原来高宠上船以后没闲着,在与吴乞买的那些御卫们拉近乎的同时,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万一他和赵构暴露了怎么应急。 船上这些船工人人水性都不错,金人谁都比不了,只要封住这道门,拦住上面那些御卫一时半刻没问题,底舱有多少人都可以从容的从舷窗里跳到海里去。 赵构担心这些船工们承受力差,有的人在重压下可能会行止失措,万一被吴乞买的卫士察觉了便会有大麻烦。 高宠说,“陛下放心,末将早通过话了,我们跳船之前再把舱底一凿——陛下到时候你把大斧子借我用用。” 赵构说,“喂鱼?那可太便宜吴乞买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就算暴露了不得不跳海,朕还想拉他们去临安。” 高宠说容我好好想想,下次回禀陛下。 然后也没等下次,高宠说,“我们跳海之前先毁桨,毁舵,毁桅帆,然后挂上绳子硬拉它去临安!陛下到时候借我大斧子用用。” 赵构冲高宠挑了挑大拇指,高宠问,“陛下你会水吗,这个我得先知道。” 赵构说,“朕凭着一匹马便能横渡长江,岂是一个会字了得!” 高宠反手就是一个赞,“那就更妥了!” 赵构忽然又被吴季买叫上去了,高宠借这个功夫把他刚刚冒出来的主意又想了想,将里面的细节再好好的揣摩一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2章 出行 现在这艘大船上就是他和赵构,而他身负着赵构的安危,不能心存半点侥幸。 高宠借着去厨房找吃的,踏着梯子下到底舱时好好看了那道木门,它有两寸多厚,三尺见方,只要将它平推入槽,足可抵挡片刻。 厨房位于底舱的最尾部,做饭时这里又是油又是烟,自然有通风的地方,不但有窗户,原来还有一道门。 厨师告诉高宠,做饭还得有水,靠着尾部大舵的旁边有一道小门,打开后门外有块木台,两尺高的围栏,可以站两个人,船上要吃鱼了,还可以从这里撒网。 高宠特意打开门看了看,果然如厨师说的,他人已经站在船尾的外面了,台子就在水面以上不高的位置。 台子右边两尺远便是尾舵的舵杆,一直插入水里,舵板在水下高宠看不到,但舵杆却只是稍稍的比拉住巨石的那棵大槐树细了一点,估计等他将舵杆砍断时,梯口的那块木板早就被庐室上砸开了。 想法很简单,实施起来可不简单,高宠不便在底舱停的过久,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扭身进来。 船尾的这道门很窄很厚,用的是最好的木料,门框里沿贴着一层密封用的沙鲛皮,关拢后严丝合缝,里面上下三道杠子一横,外面什么样的大浪都打不开了。 上来时,高宠才看到大船靠着辽河西岸泊住了,不知道是什么事,随后便看到赵构急匆匆的一个人下了船。 他拦住一个御卫,问他道,“兄弟,陛下有何事?” 御卫对他道,“我不知道,皇上和曹侍郎把蒲里衍叫进去,说了一阵子话,蒲里衍就下船了,我只知道皇上派他去什么地方传旨。” 高宠极为吃惊,还以为赵构和他上船后哪里露了破绽。 传旨……吴乞买身边那么多人,吹笛儿的捏眼的,怎么叫蒲里衍去传旨。 他若无其事的上了庐室,所有的船都靠岸停着,他看到赵构下船后径直去了后边的楼船,很快,五十个人、五十匹马从楼船上下来,站到了岸上。 这些人都是他和张宪带来的,全副的武装,不知要去什么地方传旨。 但高宠看到了人群里的张宪,心里才稍稍放下一点来。 看来去哪里传旨,带多少人一定是吴乞买的主意,但赵构要带谁前往可以自拿主张,吴乞买顾不上身后还有“叛军”,让船队在这里停下来,就不怕叛军从哪里冒出来? 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赵构和张宪率着五十个人下船以后,立刻风驰电掣的沿着一条大道往西去了,船队离岸,再次向南飞驶。 高宠猜疑不定,吴乞买怎么不等一等传旨之人? …… 楼船上,吴芍药正在开导邢秉懿。 赵构第二次上船居然又是匆匆的,还拉着五十个骑兵走了,这可是在金国的地面上啊。 邢秉懿上船后放了心,那是因为船上有九大王,九大王这又是干什么去了。 吴芍药说,“淮南司的这些人都很能打,也都很机敏,再说还有张宪在九哥身边呢,姐姐你放心吧,在这里怎么都要比韩州好一些,九哥又是去传旨,谁能识破他?再说认得陛下的那个金兀术还在东边呢,都被九哥甩下了。” 自从出了峡口,吴娘子也就没什么事了,除了还没见到太上,其他人都见了。 船上所有的人都打了水、将脸上的锅烟灰洗掉了,除了还不能像吴乞买的后妃那样明目张胆的跑到甲板上去晒太阳,在舱室里就跟到了家里一样。 吴娘子和这些人依次叙了礼,拜见了郑太后、韦太妃、乔太妃。 和朱凤英、曹串珠、田倩云、邢秉懿、田春罗等人也正式见了面。 虽然她只是个婉仪,可是没一个人敢小瞧她,谁都知道此次危机四伏的韩州之行中,吴娘子可以说顶了半边天,她虽然年纪不大,胆识可不让须眉。 吃饭时人们坐到了一起,郑太后看着她们,点着头对另外的人说,“嗯,这一回凤英,秉懿,倩云你们可要让人比下去了,你们谁都比不上她了!” 韦太妃和乔太妃表示赞同,被比下去的也没人尴尬,这怎么比。 不要说年纪的差别,快三十岁的人和不到二十岁的人不能比,这些人就算底子再好,在靖康事变后已经被折磨了多久了? 就说从汴梁到上京再到韩州,每天那种的怕和愁,再搓了一年多的谷,啥人都搁不住啊,再说人家吴娘子确实生的好啊。 场面上的事吴芍药也懂,心里担心着赵九哥,嘴上还得把太后提到的人夸一遍,还不能夸的太没边儿,不能夸的太假,真是累人。 九哥匆匆上船,只说要谁跟他去,去多少人,别的什么详细都未说。 船上这么多的人都在,吴芍药知道九哥不想多说,船不到临安,半路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另外,她看九哥的那个神色,便猜到事情不怎么简单,他不说也是不想叫她担心。 吃过饭,吴芍药便说有些累了,向太后等人告假,太后和太妃们知道她未说假话,赶紧的催着她去歇歇。 然后吴娘子才想到,她自己的舱室已经让出去了。 田春罗马上提议,“妹妹别去别处,干脆我们就在一起挤一挤吧。” 此话正合吴芍药的意,邢秉懿也这么说,于是三人往她们的舱室来。 一进去,田春罗便把门关住,亲自爬到大床上掀开了锦被,招呼道,“姐妹们来,我们好好睡它一觉。” 但是三个人一爬到大床上去,田春罗要说的话比谁都多,邢秉懿躺在最里边,吴芍药在中间,田春罗在外边。 躺下之后,还没有说上两句话,田春罗便道,“吴妹子,你的那首《青玉案》是什么时候写的呢?我和邢娘子看着,简直词也好,意也好,字也好,你在里面说到的‘岸花’,是不是就是岸上的白芍药花?” 吴芍药的脸红扑扑的,已经睡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3章 宣旨 田春罗很近地端详她长长的睫毛,红润的朱唇,和有如蛋清一样的肌肤,简直越看越喜欢,却发觉邢娘子正在吴娘子的另一边给她递来嗔怪的眼神。 田春罗朝邢娘子吐了下舌头,乖乖的躺好了。 邢秉懿一定觉着她无礼,不该这么近看人,弄不好把气息呼到人家脸上了。 田春罗没去过临安,此时就想临安,好日子居然突然就来了。 …… 赵构和张宪带着五十个人上岸的地方,已经过了浑河口往南六十里,上岸后有一条朝西去的大道。 吴乞买除了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地,再就是给了他一份圣旨和一张地图,吴乞买自己的侍卫一个人都不用,让赵构给他跑腿儿。 赵构知道,吴乞买身边的这一千人确实有点少,别看在大船上挤的和什么似的,但要是上了岸有什么突发紧急,一千人再厉害都不够干啥。 吴乞买似乎拿定主意,到淮河之前这些侍卫哪儿都派,就守着吴乞买。 因而,赵构也排除了吴乞买想要调虎离山的可能,因为自己没什么破绽,再看看圣旨上写的,赵构就很高兴有这趟差事了。 这些人路不熟,在路上看一眼地图跑一段儿,有的时候还得找当地人打听。 他们先往西跑出去四十里,然后往西北五十里,又拐向西南方,全程大约一百四十里,沿途上也有地官府的人盘问,赵构把圣旨一亮,所有路段都马上放行。 酉时,他们遇到了一小支巡游的金军,稍加询问即便放行。 目的地到了。 西方是一片连绵的大山,起伏不断的山脊,在尚有些亮的夜空底下黑如巨莽的剪影,近些的地方,可见山顶上树木参差,风涛阵阵里传来了马嘶,还有一股马粪味儿。 山脚下亮着一片灯火,这个季节酉时才算刚刚入夜,传旨钦差来到时牧场里的人都没入睡呢。 张宪立马在牧场大门外高声一喊,里面四五个官员立刻醉熏熏的跑出来了。 为首者五旬有余,帽子是歪的,另一个敞着怀,一个人躲在别人背后打着嗝儿,赵构厉声喝道,“你们就是这么管事的吗?” 官员嗫嚅着,上差责备的是,是下官的错都是下官的错,牧场太偏僻到了晚上比不了上京,除了喝两口酒压一压这股马粪味儿,夜里也不安静外边有狼,里面的马叫的能让人睡不着,天亮了还得做事不喝些酒可睡不好啊,还望钦差体谅。 赵构就是做一做样子,听罢微微点着头,算是原谅了,问道,“把你牧场里的事与我说一说,回去后万一陛下问我,我哪能不知道。” 牧官说,“不知上差你想问什么?” 赵构道,“多少马,多少人,多少官,有什么说什么。” 老牧官说这里隶属广宁府,因为西边有一片大山,这里便称为“山东县”。 在汉代时,这里是“望平县”管辖地域,这座马场叫作兔儿窝牧场,有良马八百六十匹,喂马的牧役八十名,都是囚徒。 说偏僻,就是在这座牧场周边,除了不远处有镇宁军的一个蒲里衍率着两百人马驻扎,别处再没什么村镇了。 也不怕这几十个旧辽国的囚徒逃跑,往东边逃,一马平川,越跑离着故地越远,要逃也是往西去,却挡着一片大山,山里狼虫虎豹颇多出没。 别说还有专门的一支人马在四围下哨,根本就跑不了。 马可都是好马,脚快劲长,耐渴耐寒,是走丘陵大漠的好脚力,牧官说,这座牧场中的马匹只供给谋克以上身份的将领,一船人是轮不到的。 赵构严肃的对他说,“等本钦差回复圣命时,你得给我带上一百匹,五十匹公的,五十匹母的,不能差了!” 赵构只来了五十人,每人骑着自己的马,还能牵上两匹,再多了也勉强能牵,只是船上真放不下了,还怕吴乞买起疑心。 牧官为难的说,“下官旨还未听呢……” 言外之意就是:谋克拿着文书到我这里来才有一匹,你只是一个蒲里衍,开口敢要一百匹马,皇上有要马的旨意吗? 赵构可不管那个,这八百匹马他都拉不走,是个遗憾,南方的马不适于北方,将来他要征讨金国,马匹就先是个大问题。 他不等牧官说完,便打断道,“知道陛下此行是去做什么吗?” 牧官诚惶诚恐着道,“下官不知道。” 赵构“叭!”的一下将圣旨抖开,朗声道,“兔儿窝牧场接旨!” 几位牧官一个激零,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 钦差朗声念道,“朕自继大位,夙夜忧思国事,片刻不敢松懈,突闻东路军于黄天荡之役多有折伤,朕心急如焚啊,必亲加慰抚。特命前辽废主耶律啊国,随圣驾前往淮河,以振军心士气!” 牧官仔细看了圣旨道,“可是陛下并未说马的事啊。” 钦差拿眼乜斜着他道,“你怎么这么迟钝?陛下是坐船去的,将来必然要下船登岸,难道你想要皇上一步一步走着?你喝多了是吧!你见哪道圣旨是把一国废主跟马匹并到一起说的?想一想也该明白了!” 张宪喝道,“少废话!不然老子把马都给你放了!” 牧官哪里见过那么多的圣旨,钦差一句“喝多”里好像含着威胁,他不敢坚持下去了,马上叫手下去带耶律啊国,再连夜去选马匹。 “耶律啊国,你多大年纪?” 站在钦差面前的这个老头儿个子不高,也不粗壮,苍白的脸上有点黑胡子,一对双眼皮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无神,他恭敬的回复钦差道,“罪徒今年刚好五十五岁。” 赵构点点头,耶律啊国的年纪和吴乞买一般大,都是五十五岁。 “能骑马吗?” “能骑。” “准备准备吧,待马匹选好我们便可出发。” 赵构的兔儿窝牧场之行很顺利,手里圣旨是真的,身上的行头是真的,这次他真的不是靠骗,他是吴乞买派来的钦差。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4章 遭遇 到目前为止,就连拉牧场一百匹马都是这么的光明正大,底气十足。 张宪和他手下的骑兵都懂马,张宪亲自下棚去抓,抱着胳膊扫上两眼,便牵出来一匹,说一声,“真好!” “就算你一个吧!” “走你!” 赵构到达兔儿窝牧场未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可以走了。 耶律啊国胳膊上挎了一只小包儿,这是他全部的家当,赵构到此时为止只是告诉耶律啊国,皇上要带他走,别的什么都没告诉他。 老牧官还献巧的对赵构说,钦差带走的这个人虽然是个囚徒,但大人你知道吗,他是金国二王正妃的父亲1,正经是完颜宗望的老泰山。 赵构心说朕还用你告诉?但他欣慰的瞅着牧官,勉励道,“你太难了……再去喝几口吧,本官不会把你喝酒的事回禀皇上了。” 辽废主的偶得,出乎赵构的意料,吴乞买叫赵构进去的时候,赵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更不知道耶律啊国被囚在什么地方。 这件事真要感谢曹侍郎。 曹侍郎心血来潮的跟吴乞买说,“去淮河真应该带上耶律啊国,金,宋,夏三国逐鹿天下,西辽吐蕃大理高丽根本没力量参与进来,这样的大三国局势远远超过了汉末,而我皇陛下早已执住了鼎角,陛下你想,三国使节共证的盛会,恐怕十年以内再都遇不到了,哪能少了耶律啊国呢?” 赵构一直以为耶律啊国被囚于上京,曹侍郎你这个时候说起他不晚吗? 哪知吴乞买连连颔首,说,“嗯……耶律啊国该到兔儿窝了吧。” 曹侍郎道,“宋囚那么多人一个月也到了韩州,耶律啊国哪会走不到。” 兔儿窝之行完全在赵构的计划之外,但他可不抵触,地方离的很近,风险也没多大,似乎这件事将来对余丽燕亦可有个交待了。 带着手下、耶律啊国走出牧场时,赵构想的还是这件事。 赵构在东平寨看到余丽燕和岳云在一起,二人很是亲密,又是儿子又是娘,再看看移到河边的那块大石头,赵构坚信余丽燕如若从中作梗,结果很可能就是另外一种走向。 还有,余丽燕看赵构时神情上的异样,赵构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但耶律啊国的突然出现,似乎让他摸到点门道儿来。 那他在余丽燕的面前可就有的显摆了。 大宋年轻有为的皇帝,敢带着五百人远程奔袭,解救韩州的被囚宋室,连一个吃奶的孩子都没丢下。 回临安时,四太子在身后步步紧追,赵构依然从辽王斜也的重兵保护中顺手捎上了吴乞买,以及吴乞买几乎全部的后宫。 主场黄天荡,客场辽河湾,两场战事赵构哪一场都没亲自上手,但他运筹帷幄,举重若轻,全部取得了对四太子的大胜。 两场战事,金兀术一场丢了大部分的钱财,吃饭的大斧子。另一场丢了老婆。 如果余丽燕没抓着宋主离开前的短暂机会,以金国王妃的身份弃暗投明,你以为胸怀四海的赵构会想的起耶律啊国是哪个了不起的人物! 余丽燕前一天认了一位宋人的儿子,赵构知道以后,第二天便送她一位老爸! 这件大事有三国使者作证! 而且赵构决定,暂且不会让余丽燕知道此事,看看将来在钱塘湾,当他突然把耶律啊国推到余丽燕面前时,余丽燕会不会当场晕厥过去。 别说赵构犯了轻飘,此时此刻还在大金国,还没完全脱出危险不该想这些。 看看张宪那五十个人谁不这样想,因为到手太轻松了,之前根本没想到。 牧场主管的酒早醒了,一直侍候在旁,赵构人马俱备,又一次对他道,“辛苦你了,接着去喝你的吧。” 牧官还是坚持着送钦差出了牧场,然后挥手作别。 进牧场是酉时,出牧场仍是酉时。 一百五十多匹马,一个人的鞍子上还牵着两匹,根本跑不起来。 可是赵构不担心,走的时候他与吴乞买说定了,船队别在原地等他们,先直接去海边,吴乞买新收的侍卫高队长,可以领着他们去下一个汇合地点。 就是赵构一来时第一次碰到娄室的那个地方。 那里的位置处于辽河口西侧七八里远,金兀术让他们甩在辽河东岸了,等耶律啊国押到以后,他完全可以在那里从容登船。 赵构不信,金兀术和斜也已经追赶到了浑河口,如果再返回奉集县,跑了回头路,还能不能追上先不说,金兀术凭着奉集县几只小船,在这么短的功夫根本渡不过来多少人,赵构不怕他来。 为防止有人在暗处听去他们的底细,赵构要求这些人尽量保持着缄默,火把可以照旧打着,路上亮堂堂的,但此时的夜路上,只有他们溜溜哒哒的马蹄声。 赵构正沉浸在将要大功告成的喜悦中,张宪悄声道,“陛下,我觉着不妙。” 他们往东南方走,大山在他们身后,原野上黑咕隆咚,赵构刚要问为啥,就见正前方两百步远的大道正中,一朵小火花突的燃起来。 火苗儿点亮了一支火把,火把先是照亮了一个人的脸,然后再往边儿上一移,又点燃了另一支。 赵构惊讶的朝那里看着,还没想到害怕,远处的两支火把又对燃成四支,四支变作了八支……赵构的去路上,瞬间出现了一支数百人的马队! 马队的正当中有个人一直未动,正朝这里瞧着。 赵构往两边看,左右、身后都是黑黝黝的。 张宪低声说,“都别乱动,暗处有弓手!” 五十个骑兵坐在马上,人不去摸刀枪,只是攥着缰绳的手往旁边微微一拉,膝头碰了碰马,不动声色的将赵构和耶律啊国挡在中间。 又听张宪低声说道,“不是金兀术,”赵构放心了。 突然冒出来的也是金军,但领队的不是金兀术,也不是斜也。 虽然对面被人众星捧月的那个人和金兀术的脸盘有些像,但他个子比金兀术矮,这么短的时间又是大晚上的,金兀术飞都飞不过来这么多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5章 完颜宗翰 赵构不让手下乱动,他的身份是吴乞买的钦差,也许对面是就是哪支赶夜路的金军马队,根本轮不到他惊慌失措。 赵构异常的镇定,举着手里的金雀开山斧端然未动,斧头上的金色的孔雀闪了下光芒。 手下五十个骑兵腰杆子硬!有人喝道,“钦差在此,对面何人拦路?”。 赵构一直盯住的那个人闻声抖了抖缰绳,坐骑“哒哒哒”的向前留哒过来,他的身后也跟着四五十名亲军,余者原地未动。 赵构这边一直有火把,看着对方在自己的马前十几步远站住了,赵构竖举着大斧子,又将它火光下晃了晃,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对方身形不是很魁梧,肩不如宗弼的宽,但目光里有着同样的凶狠和凌厉。 他鞍子上挂着一杆长刀未摘,不答反问道,“遵驾你又是何人,来此何干?” 赵构说,“我是吴乞买皇上的传旨钦差,到牧场来提耶律啊国的,你是谁?” 对方还是不答,仔细瞅着赵构,上上下下的将钦差打量了足足十数息,一直等到两边的气氛好似静止了,他才用不高的语调儿“哦”了一下,随即紧紧抿着嘴唇,眼睛眯了起来,将精芒全都匿住。 赵构忍了数次,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蹿上来,压下去,又蹿上来,最终,勉强的才忍住没再追问,暗暗的猜测他是谁。 对方五旬年纪,是比赵构老成,赵构满打满算才二十二三岁,表现已算不错了,他这才抬起眼来,露着一丝笑意说道,“本帅是完颜宗翰。” 就这一句话,赵构的心里翻天覆地的一下子,好悬没有打着马就跑! 完颜宗翰与金兀术可不一样,金兀术狠辣残忍,谋划也不错,但他给赵构的感觉总是有些年轻气盛,在完美中总不知会在哪里出点小纰露。 看看完颜宗翰率领的人马在川陕取得的辉煌战果,没有任何人敢小视他。 赵构心头骇然,早就说这趟兔儿窝来的太顺利了,韩州大功即要告成,这样的巧仗古所未闻,连他这个领头儿的都有些忘乎所以,别说手下的这些人了。 原来在兔子窝边伏着豹子! 对方几百人的马队在两百步远的地方静静的等着他们,他们竟然没有察觉。 但完颜宗翰怎么出现在这里呢。 赵构的一对眉毛皱了皱,咧着嘴问道,“原来是西路大元帅,不知元帅有什么吩咐,因何深夜来这里呢?” 宗翰笑着问道,“钦差是不是姓赵?” 赵构又是一惊,怎么猜的这样准,“难道元帅你是去迎接皇上的?” 宗翰道,“本帅带着几千人马,你说我是干什么来的……你说吧,告诉我吴乞买陛下此时人在哪里,让本帅看看……钦差你和你带的这些人今天晚上还回不回得去!” 一口一个钦差,但话风越来越加不善,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双方猝然间遭遇,赵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被动,被对方神态安然的、一步一步逼迫到鼻尖儿前面来。 怎么一口咬定朕就姓赵,钦差为什么非得姓赵? 看来真要大意失荆州了,赵构带的这五十个骑兵在人家几千人面前啥都不是,就冲着完颜宗翰那句姓赵,估计自己的身份人家也知道了。 这还怎么跑,对方亮出来的才几百人而已,赵构已经感觉招架不住了。 野外有小风,拂着赵构迅速发烫上来的脸颊,身后的山岭上传来隐约的林涛,好像有一层层的海浪滚滚而来,吴芍药和邢秉懿应该到海上了吧。 为什么下船时没好好和她们说上句话,告个别什么的,比如告诉她们自己去哪里,离着多远。 这下子倒好了,他们的赵九哥把她们救下来,然后没等着到临安,便随着一阵小风儿急匆匆的消失了。 …… 对面,完颜宗翰冷静的往这里看着,很悠然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心里已经不知哼了几次。 现在手中握着生杀大权的人,是金国的国论移赉大勃极烈,不是赵构。 但这个年轻人怎么敢带着这么几个人就跑出来了。 本来宗翰的行走路线还在宗弼以西,赵构应该在河里,更该在东边,赵构离他的船虽说不太远,但也说不上近,真以为大金国是羊圈? 他听着有低长的狼嚎声从远处传来,这里是羊圈吗? 完颜宗翰把汴梁的燕京的事都安顿妥贴了,这才动身往北方来的,半路上他还一直不停的揣摩这场事态,总感觉赵构不大可能到韩州去。 从赵构继位之后的种种表现上看,这个人一直处在惶惶不安之中,来辽河,那要疯到什么程度! 去年金军的先头部队离着扬州还几十里远呢,赵构慌的连先人的牌位、玉玺、随臣、后宫都扔掉了,独自一人拽着马尾巴过的长江,他有那个胆量到韩州去? 可宗弼急匆匆的从前线只身跑去韩州又不像是假的,宗翰就是在这种半信半疑中带着他的几百人赶路的。 他一边走,一边按着预先的打算,通知沿途州府搜集船只,立刻去海边待命。 他在发布这项命令的时候,自己都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架势,连重申第二遍的心思都没有,因为宗翰知道,当地也没什么可用的船只。 宗翰这次带出来的人数也大费过一番琢磨,本来他是金国大勃极烈,出行的排场不必这样抠索,带上两千人出行没人敢说他招摇。 但他考虑了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南下的吴乞买,很果断的将随从砍下来,他带的人不能多过给他打前站的宗弼,同样是一千人,还让他分成了前后两队。 被他劈剩下的这六百骑兵,要拿赵构五十人也是容易的很。 他朗声问道,“不知钦差你在想什么事,本帅问你话呢!” …… 赵构刚刚同他带的这些人交待了后事。 皇帝对他们说,如果事态失去他的掌握,谁都别救他,两边的力量都在这儿摆着,谁的手敢往刀柄上摸一摸,暗处的箭也就射出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6章 穷途末路 赵构不想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这些人做无谓的牺牲,那太可惜了。 他们都是岳统制的宝贝,双方的力量太悬殊了,要是敢抵抗的话,这点人马根本支持不了一刻钟,会死的很惨。 赵构像蚊子叫似的对身边人说,“到那会儿谁都别管朕了,都撒丫子跑,能跑到船上去的,想着替朕告诉吴娘子,别等我快回临安!请三哥赵楷即位给朕报仇。” 赵构说这个的时候丝毫没掩饰黯然的心情,都是迫不得已啊。 跑回船的人务必还要转告吴娘子,无论如何要把吴乞买给放了,就放他一个人,把他那些后妃都带回临安去,“朕死则死了,绝不能让吴乞买给完颜宗翰腾地方!” 身边的人说,“陛下,我不会离开你的,还没到那个地步。” 张宪道,“末将只有最后的一法……万一他变了脸色,便由末将前去擒他,本帅既然能够从从容容的在你的必经之路上搭着收篷来等着你,又岂会在乎你带进去几个人? 完颜宗翰这次的行程极为谨慎,到锦州时还婉拒了城内官员给他接风的盛情,只在城内停留了片刻便风尘仆仆的出城了。 走到锦州以东二百四十里、沈州以西四百里的荒郊野外时天都黑了,宗翰本已下了帐要休息,但探马报告,兔儿窝去了钦差,颁旨的人带了五十个骑兵。 五里外便是兔儿窝,那里出现了钦差,说明吴乞买也不远了。 钦差专门去的兔儿窝,还和镇宁军巡逻小队亲口说:皇上要带耶律啊国走。 皇上要带耶律啊国走。 说明皇上也在走。 吴乞买要是还在上京的话,不可能是这个口气。 完颜宗翰从这句话里还断定:吴乞买目前的位置不可能在兔儿窝以北,不然又何必派钦差带五十个骑兵专门传一趟旨呢?圣驾到了免儿窝顺便将耶律啊国带上便是了。 圣驾也不可能到了兔儿窝以南,因为宗翰就是打南边儿过来的,圣驾或钦差出行的动静再小,也瞒不过完颜宗翰的探马。 吴乞买走的路线不是柳城道,不经过兔儿窝,但位置离着兔儿窝不远。 而宗翰恰恰到达了兔儿窝! 如果赵构提前知道这个的话,那些马再好、再馋人他也不会带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7章 兔儿窝 赵构的人前脚进了牧场大门,完颜宗翰后脚便在牧场外埋伏下了。 待亲卫退下以后,宗翰又与赵构道,“本帅没什么可怕的,钦差的人可以进帐,进去十个人如何?再多了恐怕站不下……” 只有身手敏捷、凌厉者才会有这样的自信,宗翰相信赵构带上十个人进去,帐篷里一旦起了冲突,他也能支撑到手下冲进来。 谁知赵构道,“大可不必,赵某的胆子没那样小,我也一个人不带,既是同国相元帅对饮相谈,人多了反而不美,元帅你说呢?” 宗翰哈哈一笑,又说了一声“好的很,那么本帅也同钦差一样。”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好的很”了。 赵构进帐前,将他手里的金雀开山斧递给张宪,张宪迟疑了一下才接过去。 坏事的就是这把斧子,赵构刚刚醒过味儿来。 北来韩州的这一路上,金雀开山斧给赵构带来不少的方便,他遇到的人不论是谁,只要认得这杷斧子,便已自认了他是四太子的人。 但赵构忘了,金兀术在辽河边打的唯一一杆旗子就是宗翰的,四太子匆匆由黄天荡跑过来,兵一定是朝完颜宗翰借的。 完颜宗翰看到了斧子,一开口说他姓赵,这还值得多么奇怪吗? 赵构对张宪道,“你带好它,若我不慎酒喝多了,大元帅自会带我同去见陛下,你和你的人都不必跟着我了。” 宗翰在前面走,头也未回的问了一句,“钦差要让他们去哪里,他们是钦差的护卫,不宜撇下钦差另走。” 赵构道,“元帅不知,他们还有比我更重要的差事。” 宗翰问,“是什么差事?钦差可否相告?” 赵构道,“如果元帅敢要,我倒是很想把这杆金雀开山斧送给元帅,但元帅不会夺兄弟的心爱之物,四太子此时正在辽河东岸,也许已从奉集县过河到这边来了,我这位手下有万夫不挡之勇,让他带斧子去迎四太子,好像一定能送到的。” 完颜宗翰听了,不由自主的停了步,扭身定睛,非常非常严肃的看赵构,伸手道,“钦差快快请进。” 赵构举步入帐,里面连张桌子都没有,只有一张布床,收起来就走的那种。 双方都没有护卫跟着进来,西路元帅人一进了帐篷,在赵构面前挺身而立,冷着声音低低的说道,“皇帝陛下,你请坐吧。” 被对方一句话道明了身份,赵构毫不惊讶,面不改色的往床上一坐。 在淮河上夺了宗弼斧子的人就是赵构,此时赵构又成了吴乞买的钦差。 完颜宗翰最关心的已经不是赵构的身份,而是吴乞买甚至金兀术的确切下落和位置,按着赵构从淮河上出发的大致时间算来,这是已经从韩州返回了。 赵构要和吴乞买“共同南下”,这世界上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 亲兵端进来一只“木盘”——就是用一截粗木砍成的木板,两边都不怎么平,上边摆着一只烤兔子,一只野鸡,看来是早就烤好的,只是重新热了热。 另一人手中拎了两坛子酒,放在布床上嫌不稳,直接往地上一放就出去了。 完颜宗翰开了坛子,双手捧予赵构,又开了自己的,举着坛子道,“我敬陛下的胆量和机谋。” 赵构说了声,“元帅见笑,”两人各喝了一口。 宗翰伸手去扯兔子腿,拧了两下扯下来递给赵构,“我与陛下闲话少说……你见到娄室没有?” 赵构说,“娄室死了。” 宗翰捧着坛子的手颤了颤,又问,“怎么死的?” 赵构很想说是吴乞买害死的,可此时不该节外生枝,便道,“他被吴乞买和斜也合谋收去了副元帅金印,又当着三国的使节的面好一番奚落,娄室好像有些神情恍惚,在回我的船上接他几位夫人时,双方口角,被我的人射死了。” 完颜宗翰轻轻的叹息一声,神色黯然,“他生着病啊,又是我大金国之勋将!陛下与辽王怎么忍心如此行事!” 又主动示意,两人又喝了一口酒,然后问,“不知陛下的船上都有谁?” 赵构道,“有韩州所有的父老,吴乞买和他所有的后宫,韩州曹刺史和他的家小,一千人的金国皇帝卫队,三国的使者,二王妃,四王妃,八王妃,还有未登船的辽国旧主。” 宗翰极为吃惊,“陛下带着多少人?” 赵构说,“五百。” 宗翰更吃惊,“那么陛下如果平安回到临安,一定很满意了!” 赵构说,“那倒未必,因为我直到此时才发现,韩州之行给我的一位更为凌厉的对手铺平了上位的道路……但我顾不得了,好多的恩怨都等着我先了一了,和这位对手的事以后再说!” 宗翰问,“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娄室的几位夫人,毕竟娄室已死……” “他怎么对待了朕的四姐,朕便怎么对待他的六位夫人。” “那吴乞买呢?” “封他个昏聩公,他怎么对待朕的家人,朕便加倍偿还给他的后宫。” 完颜宗翰再一次失色,说道,“我若不肯放陛下走呢?” 赵构伸手入怀,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了那把锋利的龙头匕首,出鞘时寒芒顿生。 他用匕首轻轻一划,从木盘上连骨带肉卸下一只鸡大腿来吃,喝了口酒,这才道,“那我便放掉吴乞买。” 西路元帅内心中的波澜本已不小,再被对方这句轻飘飘的话惊得变了颜色,“这居然又是我四弟的东西!我现在就可以擒了你,你说我擒不擒你呢!” 赵构起身说道,“这把匕首是汴梁奉宸库的东西,回到朕手上只算物归原主,没必要让元帅这么动怒,你们靖康年掠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何时怒过?至于说擒我,我这时已经喝多了……也许很容易。” 但那把匕首又告诉宗翰,这不容易。 赵构道,“其实眼下你我身份还不算对等,我倒愿意等你凑够了皇帝的身份再说……但大金国未来的皇帝,你此时便要拼个你死我活,朕也不惧怕你!” 宗翰缓缓的起身,眼睛出神的看着地面,没接话。 国论移赉大勃极烈完颜宗翰,行事一向滴水不漏,他能被一代雄主阿骨打看好1,绝不是浪得虚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8章 你要死了 放掉赵构他不甘心,但吴乞买在赵构的船上,放不放掉吴乞买是赵构说了算。 时间很紧迫,赵构已经提示过他,四太子极有可能从奉集县过河了。 如果等宗弼到了,宗翰就只剩下了一种选择——捉拿赵构。 这次吴乞买让宗翰知道了要来燕京的消息,却偏偏不让他知道具体时间,会带多少人来,他的这套手法儿已经不是第一次耍了,常常可以惊动对手,还让对手无所适从,从而占据主动。 宗翰不想在这件微妙的事件上给吴乞买留什么口实。 他人未出燕京时已想清楚了,如果他带着大队人马出迎圣驾,有的人可能说:大勃极烈,前方战事这么紧你拉着人往回走想干什么? 如果宗翰干脆不出燕京,那么吴乞买不说话斜也很有可能说,“早都给你信儿了御驾要来燕京,你却在燕京一动不动。” 在朝野上恐怕也会立刻传出大勃极烈自大无礼的话来。 当别人瞅你不顺眼时,理由多的是,其实利益才是不必讲出来的原因。 这次宗翰离开燕京其实也是吴乞买逼出来的,他带的人不宜过多,可也知道刘邦在平乱途中收拾韩信的典故,他不想成为韩信。 所以宗翰还带着几百个吹鼓手上路,有时候这些家伙比正规军管用。 这些吹吹打打的人自然带些只会发声、不会杀人的东西,也是大勃极烈被宗弼远远抛在后边的理由。 万一在半路上遇到了吴乞买,宗翰就是来迎接吴乞买的。 再说四太子带的人马比他的还要多,吴乞买总不致怀疑大勃极烈要在半路上对他有什么不良的图谋吧? 这次出燕京,宗翰感觉比他统帅着大军出征还要难,一路上宗翰走的十分小心,还得不停的压制着内心中对韩州的好奇心,还不能叫四太子瞧出他走的不热心。 娄室是他领兵以来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吴乞买已经对他下手了。 宗翰反复掂量,最后不是很确定的问道,“我今晚见过钦差吗?” 赵构微微笑着说,“见过,但你从来没见过宗弼的斧子。” 赵构在提醒他,未拿斧子的钦差可以是任何人,完颜宗翰完全可以认不出赵构来。如果宗翰说见过斧子,那四太子也就知道他见过赵构了。 赵构进帐之前便已吩咐过张宪,如果他喝多了不必管他,只须张宪把斧子送到四太子的手上。 这当然是提示和威慑,赵构说的可不是斧子的事。 宗翰最该做的就是马上营救吴乞买,营救四王妃,不然金兀术作为知情者必将恨死宗翰,并成为宗翰上位的阻力。 多余的话宗翰不说了,以赵构的算计,下边的话不说出来也能猜到: 宗翰可以捉住赵构,然后再做做搭救吴乞买的样子,来堵天下人的口。 而赵构除了还回宗弼的斧子,还会放掉吴乞买。 这个年轻人摆明了态度,你不想我遂心,你也别想遂心。 赵老九人未进帐时便吩咐了送斧子的事,这样临事不乱的心机,让宗翰有些担心将来两人站在同样位置的对阵,因为他已经老了,而对面这个人将更加年富力强…… 但时间真的不能再拖了。 再看看对方迟迟掏出来的匕首,这可是一把宝物,宗弼所有值钱的物件都到了赵构手上,他带着上千的精锐骑兵追到韩州去也没拦住带着五百人的赵构。 人家照样把该带的都装船了。 此时在帐篷里和赵构动粗野,宗翰知道,那将是一场生死之搏,绝不会像赵构说的那样,“喝多了”。 如果放赵构从这里离开,赵构则不会给他的上位之路添堵。 用赵构的话说,两个人的较量那是身份对等以后的事情。 两人走到了帐篷口,完颜宗翰以近乎央求的口气低声道,“我不要别人,但四王妃能不能留下?” 赵构驻足对他道,“元帅你知道吗,娄室向吴乞买索要金印时,金印就缩在吴乞买的袖子里,他就是说没见到……就冲元帅你方才这句话,我便知大元帅的为人强过了吴乞买……但留下四王妃以后元帅如何向四太子解释?别人会不会怀疑你我之间有什么交易?” 大元帅不吱声了,默默出帐。 然后当众对钦差道,“见到我四叔请代为转告,为迎接他,我从燕京带了仪仗、鼓吹和乐工队,但他们落在后边了,等人到齐了我再去见他。” 钦差拱手道,“好得很,我就这样说。” 这顿简单至极的酒,用时也最短,但达成的交易却涉及了天下之重,国相元帅不怀疑赵构今天的话,赵构连他的爱将——娄室的死都未加隐瞒,诚意应该没有假。 要知道说出这件事来,宗翰很有可能恼羞成怒,对赵构不利,但他依然讲了。 按着吴乞买对完颜宗翰的防范态度、以及收走娄室帅印这样迫不及待的行事手法,也许赵构的韩州之行真是帮了宗翰一个大忙。 难道赵构的出现,就是来拨乱反正的吗? 宗翰就是这么默默的,眼睁睁的看着赵构带着五十个人上了马,他还在想要不要断喝一声,“拦住他们!” 这样的冲动几次就要破喉而出,都被他强制着咽下去了。 赵构的马队已经起动,完颜宗翰猛然想到了他派出去的赛里,此时赛里应该已经到了海上,他带的那些可怜的小船…… 他抬着手喊道:“钦差!请留步!” 赵构居然勒缰停住了。 宗翰对钦差道,“我的另一个手下赛里……他是我堂弟,钦差如果在海上遇到他,有什么办法让他放弃本帅的命令,速速赶回来?” 宗翰不该同赵构提这样的要求,想想都有些荒唐。 但他真怕死了娄室,再死赛里,赛里的小船站进去连射箭都难,更禁不住赵构的大船一撞。 赵构点点头对他道,“不大方便啊……除非我对赛里说你要死了。” 一时之间,完颜宗翰竟然没有理解过来,赵构为什么非要这样说呢?临走了还咒我一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69章 扈婉仪王婉仪 等人都驰走了他才猛然想到,赵构如果当着有去无回的吴乞买对赛里喊,“宗翰叛乱已死!”几乎就是唤回赛里唯一的方法。 希望他与赵构说的最后这句话,可以救赛里1一命。 宗翰想,赛里不就是带着人、去海上朝着吴乞买叛乱的吗? 因为赵构最后的那句话,宗翰不由自主的想着赵构头脑的敏捷,胸中积压的愤怒愈重,敌国皇帝只带五十个人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不得不放走了他。 这次的放行与饶人一命不同,宗翰除了刚见面时占据过一点主动,进入帐中之后,他几乎被赵构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牵着鼻子走到了最后。 大元帅有一股找没人地方放声大哭一场的冲动,但他已经五十岁了,知道那样做除了令手下费解和轻视,对别的都于事无补。 从另一层面来讲,此时此刻他又是最轻松的。 只能说对也罢,错也罢,今晚的这篇儿已经掀过去了,但大金国的历史将会因为他的这次选择,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将很快以另一种姿态去缅怀他的老战友——娄室。 吴乞买早晚有一天会幡然醒悟,就让他以昏聩公的身份、在赵构的严密监视之下慢慢的反思吧。 宗翰怀疑,赵构带着他这点儿人来韩州时,在吴乞买跟前会不会也利用了他的影响,如果吴乞买因此而中计,只能是他咎由自取。 吴乞买还有一千人的卫队,但他在海上照样也斗不过赵构那几百人! 手下凑上来问道,“元帅,我们什么时候去参见皇上?” 宗翰神色爽朗的吩咐道,“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 …… 赵构带着这些人离开宗翰的营地时,可就比刚出牧场时匆忙多了,什么钦差的架子都不要,在马上频频加鞭,他怕完颜宗翰此时反悔,六百轻骑照样能在荒野中围住他。 最好一步跳到船上去才放心,不幸的是传了个旨,又带来了不少累赘,一匹马拽着两匹马跑,绊腿绊脚。 这也算死里逃生了,赵构恨不得发句话,把那一百匹好马都扔掉,让它们到原野上自生自灭。 但别人不这么看,赵构四平八稳的被完颜宗翰陪出来时,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当时不便问,此时再也忍不住了。 第一个忍不住的便是张宪,陛下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招法,连岳统制也不行啊!兴奋归兴奋,军纪还得有,张宪边跑边问,“蒲里衍,你是使的什么法子?宗翰大元帅这么客气。” 赵构心说快算了吧,难得算是拣着一回。 金雀开山斧在赵构出帐时又回到了他手上,他晃晃斧子说,“国相元帅人很精明的,是我大金国之栋梁,本官小小的钦差可不敢妄议。” 然后别的什么都不往下说了。 众人一听,陛下当着耶律啊国这是还想演戏,太谨慎了,难道陛下能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他们先往东南,趁夜经过的沟邦子镇,再折往正南的大道去海边,到此时,赵构的心才稍稍踏实一点了。 晚上金兀术就算从奉集县渡河过来,在这么宽的地面上他也寻不到自己,等天亮上了船,他还要专心对付吴乞买。 …… 吴乞买的“御用船队”接着往南航行,半夜按时开的夜饭。 虽说是晚上,韩州这些人也不能暴露行迹,这么多女子在甲板上出出进进,连语调儿都往常轻快,还有小孩子不更事,尖声叫起来在晚上更会惹人注意。 赵构恰巧不在船上,那边只有一个高宠,万一惊跑了吴乞买,岂不坏事? 吴娘子连好些人的身份都搞不清楚,不便出头,便专门见了太后和韦乔两位太妃,请她们叮嘱众人白天尽量不上甲板,夜间尽量别喧哗,孩子不准出舱玩耍! 想撒欢儿不是眼下的时候,等到了临安再说! 她还提议大家不在一起用饭了,就在各自的舱室里吃。 郑太后当然全力支持,都是为了大家好嘛,太后的威信谁都得听,太上和赵大哥去韩州下棋时娄室入的村,若非太后急中生智,叫大家在脸上遍涂锅烟,也许那几个女子早叫娄室拽出来了。 当然太上外出下棋的时机也好,不然大家照样等不到陛下赶过来。 把这件大事办妥了,吴芍药回来和邢秉懿、田春罗吃饭。 她知道另两人一直对她抱有很大的好奇心,邢娘子矜持,不大好抛根问底,田春罗就保不准了。 凡是和吴芍药有关的事,她都能在三句两句之内引到她和九哥身上去。 为了防止从田春罗那里引火烧身,一边吃着饭,吴芍药就将她心里一直牵挂着的事情与她们讲出来。 反正都是自己人,还能让她们想想正事儿。 吴芍药讲了船队上有奸细的事,箭应该是船队接近娄室马车时,趁夜往岸上射的,当时没一把抓住,射过箭立刻收了弓,人又躲起来了。 她对二人说,原来还有个嫌疑人——余丽燕,她上船之后还专门要过弓箭,射技也好,但明显不会是她。 什么奸细肯舍尽全力帮助敌人?要是没有余丽燕帮助岳云,大船能不能及时逃出来还两说着呢。 另外,箭上系的写了字的绢布条儿,是从女子衬衣上撕下来的。 吴芍药把什么都讲了,相信这件涉关安危的大事一定够田春罗想一晚上。 邢秉懿听了吓了一跳,九大王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来救她们的,这得多险呀,她问,“有没有个大致的定向?” 田春罗自语着说这就难办了,急问,“吴妹妹你想到好法子了没有。” 吴娘子笑着道,“我要是有好办法就不会与两位姐姐说了。” 正好王妟和扈三娘进来收拾桌子,吴芍药想,我正该再分散一下田春罗的注意力,别让她老盯着我了。 她想起离开淮河时同王妟开过的那句玩笑,现在大功即将告成,是该兑现的时候了。 九哥不在,半真半假话好出口,田春罗早晚传给九哥,到时就看九哥的意思。 于是指着两位队长道,“忘了引见了,这个是扈婉仪,这个是王婉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0章 江城子 吴芍药轻轻的这句话一出口,扈三娘手里的一只空碗“嘡啷”一下扔地板上了,在地下滴溜溜转了两圈儿,碗口朝上停住了。 王妟似乎也吃了一惊,见扈三娘呆呆的站着未动,王妟立刻弯腰把碗拣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吴芍药。 要是早告诉扈三姐,似乎她不会这样失态。 田春罗也吃了一惊,一下子又冒出来两个婉仪,原来是三位婉仪陪着九大王去的韩州!吴娘子今天不说出来,她还一直当这两个人只是女侍卫们的队长呢! 邢秉懿听了,连忙起身朝王妟和扈三娘施礼,同样也是极不好意思的对王妟道,“都是奴家的罪过!一上船便吩咐这位王妹妹打水送饭,但这就是吴妹妹的不是了,你怎么也不早和我……说一声儿。” 这么会的功夫儿,吴芳药已经不在舱里了。 扈三娘的吃惊足以令她失态,话是从她无比服气的吴娘子口中讲出来的,难道当着邢娘子和田娘子的面,能开这样出格的玩笑?吴娘子什么时候开过这样的玩笑? 那就是真的了! 幸亏扈三娘的心脏没有毛病,不然就放倒在这儿了。 一时间,扈三娘百感交集,这个跨度太大了!她是一位宫女,知道哪怕封个夫人,美人,才人什么的,人也就脱开了奴婢的身份。 吴娘子去韩州以前,不也是刚刚由才人升成了婉仪,她敢当着邢秉懿的面这么说,一定就是陛下这次匆匆上船时授意给吴娘子的。 扈三娘有点儿心花怒放,自己这趟韩州真是没白来。 在韩州的行程中有多少的提心吊胆,多少的刀光剑影,在淮河金军雨点般射过来的箭支,辽河上乘着筏子逼到眼前的杀红了眼的金军,都曾让扈三娘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但她都顶过来了,因为是陛下和吴娘子领着她们。 陛下一定将她的勇敢都看在眼中了!陛下即便有的时候未在船上,但吴娘子一直都在,她也都看到了。 直到王妟动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悄悄碰了扈三娘一下,她才缓过神来,红着脸帮忙,看着桌上的那几只碗仿佛都比往日可爱。 田春罗不等着邢秉仪说话,跳起来道,“你们别动!” 扈三娘和王妟一愣,田春罗已经抢过碗来道,“两位姐姐不知不怪,别怪我失礼,这次就让我来干。” 邢秉懿道,“对对,让她干,”说着自责,“其实我们两个在韩州什么活没干过,还种过豆子,拔过草,割茅草苫过屋顶……若非姐妹们冒险来搭救我们,又怎能脱离苦海,接下来正该我和她侍候你们!” 说着便上手来拉两人,让她们坐在床上来,“吴妹妹说的真是恰当其时,奴家猜测在这之前,她不便让我和春罗露面,因而未对我说你们的身份,这时该到海上了才说出来,你们瞒的也真是好,别怪吴妹妹话迟。” 扈三娘哪里会怪谁话迟,这已经够快了。 邢秉懿说了这么多,她吱吱唔唔竟然还不上一句合适的话,再看看王妟比自己就大方多了。 邢秉懿道,“两个妹妹千万别说我们势力眼,你们想想,如果你们还是侍卫的话,我和田春罗若敢上手抢这些东西,可就是给你们添乱了。” 王妟和扈三娘真没往这方面想,因为邢秉懿说的句句在理,但话又不突兀。 王妟也猜,一定是赵构匆匆离船时吴芍药和他提过了这件事。 但是她还是感到了吃惊,吴娘子以一位婉仪的身份奏请陛下,封另两位女侍卫队长作婉仪,陛下在那么匆匆忙忙的时候竟然准允了。 吴婉仪一句话就诞生了扈婉仪和王婉仪,临安照例还得有詹、艾两个婉仪呢! 吃惊中她也服气,以吴娘子在韩州之出中所出的力,起的作用,没有一个人赶的上她,可见她在陛下心幕中的位置有多重。 那么等回到临安,吴娘子注定不会再是个婉仪了。 吴芍药偷偷躲在船尾的桅杆后头,看到田春罗手里捧着两只碗出来,她憋着乐,这回田春罗可有的干,不会再盯着她一个人了。 果然,田春罗匆匆去,匆匆回,马上又一头扎进了舱室,而扈三娘和王妟一个都没放出来。 吴芍药心说我管他呢,前些天弦儿都该绷断了,还哭过鼻子,此时我轻松一时是一时。 九哥将来知道这件出格的大事以后,若仍旧能痛快的给准了,以后吴芍药生死都是他的人。 想到这里,吴娘子优哉游哉的到各处转去了。 舱内四个女子中有两个“婉仪”话少,一个康王妃不时打打圆场,但有了田春罗,这场天儿聊的一点不冷场,此时她的话题又拉到了《青玉案》上来,对众人说道: “吴娘子是个巾帼人物,文武全才,看看她写的青玉案……咦?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我们坐着也是坐着,邢姐姐不如你也来一首,给我们听着等她。” 扈三娘说,“我就佩服能出口成章的,邢娘子你可别推辞呀。” 邢秉懿知道,田春罗是有用意的,提议的也是她不怯手的事情,便对田春罗道,“既是扈妹妹愿听,我们且等着吴娘子,你就出个题目吧。” 田春罗在舱内四下望了一下,眼见舷窗外有只燕子倏然飞过去,说道,“我在窗外见到了燕子,姐姐你就以这个为内容,给我们填一首什么词吧。” 邢秉懿应了,坐在床头上只是垂着眼想了片刻,便开口填了一首《江城子》: 风中燕子过舷窗, 雾苍苍, 海汪汪。 千里飞来, 传信好还乡。 可带江淮明月色? 墨乌瓦, 雪白墙。 携来与我道安祥, 远蛮荒, 向余杭。 碧翠钟山, 将伴共斜阳。 谁料能重回故里, 意如箭, 拜君王。 这首词浅显易懂,王妟听得先出神了。 她是从北方跑到南方去的,一过江淮,连民居都与北边不同,粉白的墙上顶着一带乌瓦,再掩着些绿柳,看上去一眼便透着清新。 这种最表面的景致留给她的印象最深,但她可从来没想到过把它比作燕子。 你看燕子那白白的腹,披了乌黑的羽毛,仿佛报送佳音的快捷使者,身上特意携来了最令人难忘的江淮景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1章 挤兑 扈三娘首先鼓掌道,“真是好词,我虽然不会写可会听,邢娘子这么片刻便为我描了一幅江南画,我都等不及想立刻赶回临安去了!” 田春罗喃喃着道,“我也是……我和邢姐姐感激你们……感激九大王!”她和邢秉懿两个人此时都是眼泪汪汪的。 邢秉懿道,“都是你惹的祸,还海汪汪,我看是眼泪汪汪。” 田春罗说,“可是醉媚姐她,再也回不来了,”说了半句,她便抑制不住的伏在王妟的腿上呜呜痛哭起来。 王妟抚着田春罗的后背,田春罗正在哭声里战栗不止,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慢慢的自己的眼也泛了潮。 …… 江淮一带,那些在平安年代处处透着清新的民居,此时却没那么雅致,大宋的防线曾经不得不遗下了这里,后退到长江和太湖一带。 而这里被金军铁蹄狂踏过一遍之后,早已是处处断壁残垣,原来的白墙上有烟熏过的痕迹,残破的乌瓦也挡不了雨水,处处杂草丛生,零乱不堪。 在寿春挡住了完颜宗弼的铁浮图之后,淮南宣抚司右军步军统制岳飞面临下一步的行军去向。 他是个没上级的人,淮南宣抚使杜公美先升了官,接着在建康连招呼没打就投敌了,使司的马军都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岳飞只是步军。 使司的牌子能够留到今天,也就是皇帝陛下一直腾不出手来,冲这个残破的机构说一声“裁撤”,淮南宣抚司的步军就还这么叫着。 也不知大宋的皇帝突发奇想跑去了韩州,此时是什么结果。 岳飞不止一次的想过,虽然赵构去韩州带了高宠张宪,还有他的一百骑兵,他相信自己的这些人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韩州危机四伏,陛下和吴娘子又是深入敌后,意想不到的事情简直太多,随便碰到一件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他能做点什么呢?鞭长莫及呀。 因此,寿春的战事一了结,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隔着长江、数次来令催他的“岳先锋”带人马回去,岳飞都迟疑着没动身。 别的不说,如果他这小一万的人马只是回到江南去屯着,出这趟兵的粮饷岂不白费?一万人散开了也能铺天盖地,就这么耗着国家的粮饷,来来回回的跑路,那这趟出兵寿春的收获是什么呢? 铁浮图是人家自己撤的,这样的“大捷”也许只有刘平叔敢往上报。 还有一点,这次张伯英驱动着岳飞和戚方过江,还给两人安了个先锋的差事,可张伯英的几万人别提过江了,连靴子都未湿。 再加上以前两人之间的几件事,岳飞总觉着张伯英这个人有点滑头,他不屑于随着张伯英的手指头转磨。 此时银青光禄大夫李纲的作用就显出来了。 李纲一直随着岳飞行动,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揭都揭不掉,岳飞碍着面子也不好意思请了李大夫回临安。 接到张伯英的军令之后,李纲便问岳飞,“统制你什么想法?” 岳飞说,“李相爷,我在想韩州的事情,不想回江南,总觉着出来一回应该做点什么,但我毕竟挂了先锋,张大帅的职位大着我那么多,回不回军正在犹豫。” 张伯英是正规军,如果挂靠了张大帅,岳飞的这万把人的饷粮往后也就不愁了,张伯英这么催促,也正是看到了岳飞的战力。 只要岳飞痛快的接令回军,便是在行动上认可了两军的划并。 那么将来,以张伯英的地位若是与陛下提一句,“把岳飞划给微臣吧”,岳飞顺理成章也就成了张大帅的主力人马。 李纲这些日子也一直担心赵构的五船人,正巧他派回临安的钟目和钟卯赶回来了,钟氏父子是陛下亲封的李相爷护卫,没大事不会离开。 李纲问,“临安什么情形?” 钟目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韦舅父大门守的再紧,也知道钟目是谁派来的。 陛下还没回来。 李纲多日没犯的血糖低的症状当时就犯了,一脑门子的虚汗,因为陛下离开的日子可不短了,也不知韦舅爷在临安急成啥样了。 “怎么办?岳统制你只管说个主意,”银青光禄大夫有气无力。 岳飞说,陛下和吴娘子去韩州不可能往回派送信的,我们光是着急没有用,得自己去打听。 李纲问,“朝谁打听?” 岳飞说,“金军。” 他们不但不该回师,还应该反其道而行,继续北上。 这样或可从敌军那里探听一些虚实,比如汴梁的主帅还是不是金兀术?他来势汹汹,忽然急匆匆的撤了军是因为什么原因?金军往没往北方大规模调动?如果金军一切如旧,我们自可放下一半的心。 另外,陛下一天未回,他和吴娘子身上的压力便一天卸不掉,我们打过去的动静要大,至少要吸引金军大半的注意力,也就是替陛下和吴娘子的韩州之行,减掉了几双有可能盯着他们的眼睛。 李纲说,“就这么办,我们继续北上,张伯英往后若问起来,便由老夫回他!” 岳飞道,“但我这一万人声势太小。” 李纲说,“张伯英声势大,但寿春都大捷了,他也没过江。” 岳飞道,“相爷,这不是有过了江的嘛。” 李纲道,“你说刘平叔?这可有点难,刘平叔也算江淮制置使,皇帝差派的官员,张伯英隔着江发令老夫可以假装耳朵背,给刘平叔发令我不敢,他也不会听,你看不到刘平叔把锅灶都支好了,拉着丈母娘和小夫人准备过日子呢。” 岳飞道,“相爷你不便给制置使发令,挤兑一下他总可以吧?” 李纲道,“那你也得陪老夫,等我辞儿供不上的时候你给帮帮衬。” …… 刘平叔脑袋摇的都看不到鼻子和眼睛了,“相爷有圣命吗?” 李纲说,“圣命?你快瞧瞧,你的加急捷报送临安这么久了,陛下只字都未回你,你再看看人家韩世忠,白银三万两当时说完了便兑现的,为什么?” 刘平叔心虚,连反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刘大帅的小妾戚氏身形款款的出来给李相爷、岳统制献茶,李纲茶也不端,就瞅着戚氏不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2章 攒鸡毛 刘平叔更毛了,分辨道,“刘某事急从权,临阵收妻的事儿……那不也是为了安定戚方的军心嘛!” 李纲问,“戚方呢?被你安定到哪儿去了?老夫属于亲眼所见,因而不会曲解此事,我就怕张伯英不这么想你。” 黄天荡这么大的胜利,与离着建康不远的张伯英似乎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在这次大战中一个兵都未出,想厚着脸皮硬往上粘都粘不上去。 平定戚方叛乱,历时弥久百费周折,总算成功了,的确是一件可圈可点的大事,但张伯英偏偏好处却一点没捞着——还没等他把戚方送到临安请功,戚方让牛皋一锏削死了。 戚方的老婆女儿、万贯家财都归了刘平叔。 有点战斗力的兵马全归了岳飞,岳飞还不想回到张伯英身边去。 刘平叔连眼都不敢抬,嘀咕道,“反正戚方的人我就要了两个,没圈他一个兵,一匹马,张伯英爱曲解就曲解,我管不了他,让我出兵你得拿圣旨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纲没辞儿了,举起茶杯挡着,偷偷给岳飞丢眼色。 岳飞起身给刘大帅施礼,“大帅,李相爷正是为你好啊。” 刘平叔问,“怎么讲?李相爷对你是真好,对刘某什么时候有过好心。” 李纲有求于人,只是一笑,没有恼。 岳飞道,“刘大帅在此战中身先士卒,还负了伤,敌军的铁浮图也退了,捷报里的这几块什么都好润色,但就是斩获这部分写的实在难看。” 岂止是难看?这正是刘平叔深感难堪的地方,寿春大捷——大捷——什么妙笔生花的人也写不好看。 历来评定军功战绩,空口无凭,你得拿出实打实的斩获来。 这次铁浮图虽说退了,区区几百人的斩获与黄天荡动辄上万的杀敌数目根本没法儿比——这几百人还是人家岳飞和牛皋联手创下的。 刘平叔只斩获了戚方的小女儿,和戚方的钱财。 刘大帅无声的尬笑着,几百人的斩获……也难怪陛下不理他的捷报。 岳飞说,大帅统兵有方,一向料事如神,又极能把控大局势,深为岳某佩服,这次金兀术匆匆退了兵大帅就没好好想想?他一定是有急事,连帐篷都扔了,大帅不趁着这个机会卷收一下金兀术的散兵游勇更待何时? 李纲道,“就算到淮河以北攒攒鸡毛凑凑掸子,好歹也凑出几千斩获,不就也是寿春的战果么?” 刘平叔不愿意了,“李相爷!我这七八万大军你以为是岳统制的万把人那么好指挥的?能轻易动么?难道寿春我就不必守?你想的太简单了!” 刘平叔其实已经动心了,但李纲说他攒鸡毛,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李纲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知道又把话说错了,偷偷向岳飞求助。 岳飞一笑道,“大帅说的有理,若给我二十万精兵,末将指挥起来也非难事,但说到指挥刘大帅这七八万人,除非他是帅才。” 李纲示意戚氏给他续茶,一言不发。 看看,就是跟在金兀术身后拣个漏儿,把你吓的如此推三阻四,你该不会连自己丈母娘都指挥不动吧? 刘平叔让两人挤兑的,再推托就不是帅才,他终于下了决心,“但是岳统制,你能给张伯英做先锋,就能给我做,有你这一万人加入,本帅就出兵。” 岳统制道,“只要大帅肯出兵,别说做先锋,我给大帅牵马都成……但大帅我先说好了,你的大队人马要跟上我,不然我人单势孤恐怕不行。” 在寿春大捷后不久,江淮制置使刘平叔,以淮南宣抚司右军步军一万人为先锋,率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过淮河北上。 五月末,大军收复汝阴、泰和、蒙城、宿州、灵壁诸地,一路势如破竹。 东面的盱眙军遥相响应,也出兵北上收复了宿迁,古城,不到一旬光景,淮河以北大片的地域居然连成了一片。 金军在各地的小股部队管的地片也大,兵力很分散,各地原本蜇伏不动的大小义军如同雨后春笋般的都冒出来了。 金军或被全歼,或被击残,有的脚快的赶紧跑路,“岳爷爷来啦,快回汴梁回禀五太子!” 金军底层的军士没那么多讲究,打输了不找原因,也从不说胜败兵家常事,败了能逃掉就是本事,还常事!跑慢了一回连命都没了,还怎么常事! 他们只服战力和脚力。 阿骨打十六个儿子,并非谁都能让这些小校们在背地里称一声“太子”。 真正让他们心悦诚服称一声太子的,就四个半人:老五绳果和老七乌烈是太祖正室所生,可以称他们一声太子。 宗望、宗弼打仗那是真勇猛,没人封这两个人太子,太子更不能立两个,但小校们就这么叫——瞧瞧在黄天荡让韩世忠围的跟铁桶似的,如果没有四太子领着跑出去,他们也就没下次了——赢的起也输的起,这就是四太子的本事。 另半个太子是宗弼的同母兄弟宗强,那是人们爱屋及屋。 阿骨打的长子完颜宗干1是庶出,就从来没人叫过他“大太子”,宗干以下的那些庶出兄弟中除了老二、老四、老八以外,身份实质上就跟个奴仆一样。 但真让谁打服了他们,管谁叫爷爷都是自发的。 “岳爷爷来啦,快回汴梁回禀五太子!” 要对付这些小股金军,岳爷爷的一万人一路逞碾压的态势。 刘平叔一开始还领着手下五万大军抱着团儿跟在后边,过了淮河以后,在汝阴打了一仗就撵不上岳飞的进军速度了。 这是个机会呀,李纲的确没骗刘大帅,因为寿春大捷和淮北的胜仗在时间上间隔太小了,如果刘平叔肯卖力气,没人敢掰开了说这是两场大战。 刘平叔把他的大军分成五路人马,每路一万人各由五位都统制率领着,四面开花收复失地。 也奇怪,这些人在淮北的表现一点都不孬,冲锋时打着淮南宣抚司岳统制的旗子,那些金军追都追不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3章 名将世家 终于,刘平叔在毫州城下赶上了岳飞和李纲的先锋部队。 刘大帅与李相爷、岳先锋在大帐中议事,刘平叔问道,“岳先锋,下一战我们要攻打哪个地界?是不是毫州?这是我们立下不世奇功之大好时机!时不我待啊!” 岳飞淡淡的说道,“不能再打了。” 刘平叔急了,“为何?我军势头正旺!” 岳飞说,毫州是重镇,城池坚固,东有彭城西有陈州、郾城,这些地方一字排开都有金军重兵把守,哪一处都不下一万人,大概算算也有四万人了,我们得知已知彼。 阿骨打在世的时候,一万金军就是无敌的存在,这些年虽说良中带莠,战力有所下降,但刘平叔自己的人马是什么战斗力,他知道。 岳飞分析,金军的散兵游骑都逃入了城墙坚固的毫州,我军一时肯定攻不下它,而彭城,陈州,郾城北面就是汴梁,金军不会这么容易叫我们兵临汴梁城下的,他必然来出重兵救援。 岳飞说,我们若在毫州城先同他拼成了消耗战,只怕他几城人马汇兵抵达时,我们已成疲惫之师,多半要处于劣势。 万一失利了的话,前面所有收复的地方恐怕都将不保。 刘平叔算了算,这次寿春大捷的斩获也够用了,看样子岳飞想退兵,如果岳先锋提出来的话,刘大帅打算点头同意。 此时抽身的话,刘平叔的战果几乎可以逼平了韩世忠。 相较来说,陛下当初对黄天荡的期望值应该更大,但是到了最后,煮熟的鸭子飞了多半只。 而寿春的战况则可以用出乎意料来形容,谁都不会想到他刘平叔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单单用一个斩获数目已经不足以概括。 收复的这么多县镇怎么算? 国与国之间例来讲究寸土必争,江淮制置使刘平叔,将以寿春大战的辉煌战果,晋身为可以比肩卫青、霍去病的杰出将领! 至少可以与本朝的狄青、杨令公看齐! 接下来刘平叔要考虑的是如何保持低调的问题,大宋抑武扬文的国策根深地固,危难时谁都靠着武将,但是等保住了墙头儿,就该有人琢磨他了。 只要有大宋,武人的任务就是保护那些文人,别叫他们受那些野蛮的外来武力欺负,然后好让他们安安稳稳的压着武人。 刘平叔自认为,在当世少有的聪明人里他便占着一号儿。 他知道任何的东西只要无制,最后都要走到无赖和无耻的行列里去,也就是俗语说的野蛮。 文人无制会走到无耻,因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们的强项,武人无制会变成无赖,因为神挡杀神是他们的力量。 然后可以随意践踏人们启蒙孩子时说过的,那些最浅显的道理。 这就想远了,刘平叔没有足够的聪明扭转乾坤,但装傻充愣自保不成问题。 他是名将世家,唯一支撑着他走到今天的就一个信念:此生不能光宗耀祖,也别背个叛臣的牌子辱没了先人。 曲端对付夏国很有一套,最近被张德远压制的事已有风闻,这就是例子。 出头的椽子先烂,如果刘平叔光芒太盛,韩世忠张伯英也会瞅着他眼气,真到了那时候,他就是四面楚歌,浑身是铁也顶不住啊。 议事结束后,刘平叔操持着退兵事宜,从哪头撤,谁排第一,谁排第二都安顿好了,然后刘平叔问岳先锋在干什么。 手下报,岳先锋在忙着招兵,打制武器。 这个岳飞还是年轻啊,才二十来岁哪里知道保持低调,陛下连个批文都没有,他这是私募!早晚会出原则性问题的。 李纲这么大年纪了更是糊涂,说他是文人他没有文人的作派,几乎不被文人的圈子所接纳,说他是武人却跑不动,打不动,整个儿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也不知道劝劝岳飞。 看看岳飞现有的那一万人,说着是淮南司步军,现在有七成手下都变成了马军,一个统制官,却领着相当于都统制的人马,还在没完没了的招募。 刘平叔的硬探越过毫州往北探听敌情,汴梁果然出来兵了,来的又是铁浮图! 主帅总不能扔下先锋自己先撤,刘平叔坐不住了,亲自到岳飞营中。 李纲不在,只有岳飞在他的主帐里,刘平叔进去的时候岳飞正在伏案看图。 刘平叔爱将,很是欣赏的看着这个英俊的小伙儿,以主帅的身份进去后并未打扰岳飞,一直等他发现了自己,慌忙的站起来见礼,“大帅。” 刘平叔道,“汴梁铁浮图出来了。” 岳飞道,“末将知道,末将还知道汴梁来援的金军主帅不是金兀术,是金国的五太子绳果……那么金兀术去哪儿了?” 刘平叔道,“岳飞,你跟着本帅吧混吧,本帅给你个都统制干干。” 岳飞谢道,“多谢大帅,前些日子末将说的话不大中听,大帅别往心里去。” 刘平叔道,“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没你最后挤兑我的那句,我哪有今日之战绩,本帅是真欣赏你,但你跟着李纲会吃亏。” 岳飞听了这句话,脸色有些难看,直直的盯着刘平叔。 刘平叔尴尬的道,“我不是背地里说他坏话,李纲的风骨我佩服,但你看看他的仕途也该知道,起起落落的不能全怪别人,他毛病也不少。而你还年轻,跟着我干吧。” 岳飞冷声道,“人没了风骨,即便一点毛病都没有,那他是什么?” 先锋营扎于毫州城外的旷野里,连个可供利用的地势都没有,刘平叔想,岳飞的胆量是大,在极善野战的金军面前就敢这么扎营。 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大帐的顶上忽然垂下一根丝,上边吊着一只青虫,稳稳的垂了下来。 岳飞拿笔管儿在萤透的细丝上一挽,将它挑到刘平叔的面前晃荡着问道,“大帅你看,这是一条多么完美的虫子,可惜没有骨头。” 刘平叔气是面膛通红,仿佛岳飞挑着的那条虫子是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4章 也有根刺 然后哈哈一笑,叹着气道,“你当面便敢这么挤兑本帅,难道不知道大敌当前要少树敌多结友?我若走了,看你这一万人怎么打他八千铁浮图!李纲为什么多败少成?就是频逞言辞之利,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岳飞暗道,听他口气似乎转了些主意,待我再将他一军。 岳先锋冷笑道,“大帅怕死尽管走,铁浮图我不怕!大帅赶快回寿春吧,此地是旷野再不走可晚了,大帅凭着已有的战果也可以摆一摆了,等我灭了铁浮图,功劳仍算是大帅的。” 最后这一下用的其实有点过了,以岳飞的秉性不致于说话比李纲还损。 刘平叔看明白了也就不恼,还被他的自信所吸引,因为给人将军也不是这么个将法儿,真把刘某激的拍拍屁股走人,岳飞那点人根本不够干啥的。 看来岳飞可能真有办法,刘平叔的好奇心萌芽儿了。 刘平叔哼了一声说道,“本帅走了,你连马军带步军才一万人,怎么打他八千铁浮图?你不会不知道,铁浮图一出,两翼一定伴着拐子马1,仅这两项在人数上便多于你了,再说毫州城里还有人呢。” 岳飞道,“大帅你若打算撤走,我便不与大帅说军情了。” 刘平叔道,“谁说本帅要走了!我说过要走了吗?先锋未走我能走吗?本帅来了尽同你扯闲蛋玩了,正事儿还一句未说!” 岳飞笑了,指着地图问道,“金兀术为什么从寿春走了,这次又没露面?” 刘平叔想了想道,“本帅不知道。” 岳飞道,“末将也不知道金兀术为什么没露面……但不管他做什么,我们要拉他回来必须破掉他最为倚仗的铁浮图,打疼了他自然就会露面了!” 铁浮图在那儿摆着呢,你操心金兀术做什么!难道五太子绳果就是泥捏的? 刘平叔道,“岳统制你确定没有吹牛吗?” 岳飞道,“李相爷已经去准备了。” 李纲到了毫州一刻未闲,宋军接连收复失地,当地义军百姓纷纷来投,李纲在给岳飞招兵呢。 除了招兵,淮北一带百姓推车担担子往军中送粮,送菜,李纲还得收这些军需,另外来投军的人多了总得有兵器,李纲还得督促着打制兵器。 此时,在岳飞先锋大营后边的青纱帐里开了好几座小铁炉,叮叮当当的声音远远的传到大帐里来。 金军刚撤,淮北大地上成片的青纱帐并不多,大部分的土地都荒着,无人耕作灌溉,几年的功夫都已板结了,遍生着荒草。 岳飞请刘平叔去看一看李相爷的成果,刘平叔没那个心思,心说在铁浮图到达前,你就是打出三千把刀来也不顶用啊。 刘大帅说,“有李相爷在,那里本帅不必操心,本帅去了反倒碍手碍脚,再被他挖苦我,说说你的打算吧,绳果马上便到,我们的兵力怎么布置?铁浮图得你去碰吧?” 岳飞说,“铁浮图怎么能我去碰,那是金军的主力,总须大帅亲自上阵。” 刘平叔的眼瞪起来,这个大小眼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一点亏都不想吃! 你让本帅手下这几万人去战铁浮图,那些重装骑兵枪扎不透,排山蹈海一冲便给我冲散了,拐子马两边一圈,我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今天本帅都不该来见你,应该拉起人马立刻走人! 他冷冷地问道,“那你干什么?” 岳飞道,“我的步军跟随大帅迎战绳果的铁浮图,马军七千,在外围打击毫州城出援的敌军,另外还得提防金军从东西方向有可能的援军。” 刘平叔换了一副笑脸儿,问道,“你步军有多少呢?” 岳飞道,“原来我有步军三千,到毫州后李相爷又给我招了两千人,五千人都随着大帅在正面迎战。” 刘平叔咬着后槽牙想,也好,本帅到时候就把你这五千人排到第一线,铁浮图冲过来就让他们先顶上。 人不可貌相啊,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没安好心,把自己的主力拉到外围打援,大头戏都让刘某去唱。 绳果只有铁浮图难道还不够用?他还用得着援军?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有岳飞的五千人在前边,本帅还有个周旋的余地,形势一不好本帅也只有保存实力了。 刘平叔兴趣寡然,岳飞的五千人里还有两千刚刚入伍的,拿他们吓唬老百姓可以,但大仗一次都没打过,一上来就打铁浮图。 看来岳飞也没拿这两千人当宝贝,拉过来给本帅壮胆儿。 正想着,李纲从青纱帐回来了,红光满面,腰杆儿也比往日直了,一见刘平叔便问,“怎么刘大帅你还没拔营回寿春么?铁浮图可说话就来了。” 刘平叔是名将世家,最受不了这个,如果说话的人是李纲他更受不了,反正已经叫岳飞把他留下了,心虚话不能软。 刘大帅瞪着眼道,“本帅要打他的铁浮图,什么时候说过要拔营了!” 李纲像看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刘平叔,然后点点头道,“刘制置使你这个人毛病不少,但就这一点还能让老夫相信你。” “你相信我什么?” “还没把刘氏的祖宗丢了。” “本帅就是条青虫,肚子里那也是有根刺的!” 岳飞赶忙出来打圆场,不能让这一文一武在大战前打起来,劝了这边劝那边,然后问李纲,“相爷的铁炉上进展如何?” 李纲说已经打了三百把了,过淮河的一路上卸了不少敌军死马的蹄铁,拣了不少甲片子和折断的刀枪,铁料不缺,要是能再容这么个功夫儿,六百把一定能如期交付岳统制。 你刚收了两千人,只打六百把刀够干什么,难道让另一千四百人空着手上去扳翻绳果的铁浮图? 刘某一世的英名全让你们这一老一少给毁了! 探马来报:东边彭城、西边郾城方向金军没有动静,绳果的大军离着毫州尚有百里远,按他的行军速度,明日晌时便能到毫州了。 另外,毫州城内的敌军正在调动,恐怕他们看到仗势快到了,要动一动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5章 稳军 岳飞道,“六百把恐怕来不及了,今晚是最后的功夫儿,相爷力争天黑前再打出五十把来,三百五十把也勉强够了。” 刘平叔问,“岳统制,本帅要听听你的想法。” 如果现在抽身走掉的话,足以令绳果白跑一趟,一拳打空。 那些铁浮图跑这么远的路,重甲不可能一直披挂着,那还不得把马累死,他得拿车拉着来,到了阵前临用时才能挂上。 要是让绳果空自往来一趟,其实也不错。 岳飞好像猜到了刘平叔的想法,说道,“如果我们现在抽身的话,数万大军营盘一动人心也就动摇了,毫州敌军如果此时开城追击,恐怕我们连自己的一万人都拢不住,那时也就用不着绳果到了再出手,毫州金军我们都应付不了。” 李纲说,“因而大帅,你只要拢住你的人别跑,把大营扎稳了,别在紧要关头给再我玩儿个自溃,日后等我们大破了铁浮图,大帅便又有一件不世之功。” 岳飞正在吩咐手下,“我抽不开身,告诉呼延将军率七千马军严阵以待,毫州金军只要敢出来,即便不能全歼,也要给我痛击,不要顾虑我们的损失!” 刘平叔想道,看来岳飞也是豁出去了,并非只是在忽悠刘某。 岳飞总共只有七千主力马军,还要不顾损失全押上去,看来打援也不是空口说给刘某听的。 那我刘平叔人更多,岂能落后。 刘平叔匆匆回本营,他当下的重中之重便是稳住,也可能岳飞这么尽力的拉着他,就是让他壮壮声势呢? 这次他没和李纲斗嘴,因为他手下自溃的情形在江南对付戚方时出现过。 铁浮图比戚方难办多了,万一真出现了李纲说的自溃,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上,那刘平叔的英名可就毁到自己手上了。 大营中早已议论纷纷,刘大帅一回来,他手下几个统制官便赶过来讨令: 大帅,我们走不走,汴梁方向金人的大军一时近似一时了,再不走可晚了! 大帅,我们这一路上缴获无数,可还没拉回寿春呢,等着出现不测时再跑,可就没人顾得上它们了。 大帅,这次过淮河,军中的那些家属孩子们都没带来,人心思归啊! 刘平叔往帅案后头一坐,问他们,“寿春这一战我军势如破竹,跟着本帅从来没这么痛快过吧?本帅决定了,破掉他的铁浮图我们再回寿春!” 一言震惊四座,众将有的人坐不住了,坐在凳子上不住的挪屁股,“大帅你说的是真的吗?” 刘平叔对他们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往营外去看看。” 此时的毫州城外已是一片杀声,刘平叔带着众将站在营门口,往远处的毫州方向看,出城袭扰的金军马队正与淮南宣抚司的马军搅在一起厮杀。 战场就在毫州城南,离城过不去十里远,看来金军一出城,便被淮南司的人抵住了,根本没容他们走出来多远。 两军角力,讲究的是斗智斗勇,力量小的一方要使些巧法儿,比如借助于山林的掩蔽、在丘陵中迂回,布一些疑阵迷惑敌军。 像今天这样,双方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真刀真枪的开打,那就是在拼命,任何一方的花巧也就没必要使了。 你的人,我的人就在彼此的对面,谁带了多少人一目了然,这就是要摊牌的架势,打完了胜负自然揭晓。 这种打法儿拼的是实力,败了的一方也最服气,受到的震慑也最大。 例来在两个阵营、两国之间,不论一开始是以什么打法儿为主在一起缠斗,但是到了摊牌的时候无一例外,都得这么对削一回。 但是对阵双方的消耗和损失也最大。 毫州城中的金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岳飞还是年轻敢干,拿着七千人去硬碰,刘平叔已经多年没这么干过了,心脏受不了。 手下人伸着脖子看,人人心中都存着一份担心,铁浮图还没到呢,岳飞的这七千人倘若顶不住,毫州的金军往南一冲,顷刻间便可冲到刘平叔的大营。 刘平叔说,“各营稳住勿动,轻动、轻言、扰我军心者立斩不赦!另外马上备好本帅那两千马军,随时准备出击,岳统制如有松动,立刻给我顶上去助阵!” 部下仍有人迟疑道,“大帅……” 刘平叔喝道,“住嘴!今日保岳统制便是保我们自己,知道不知道!” 远处的毫州城,城墙低伏在地平线上,城上的箭楼看上去都没有一棵草高,城南开了锅一样,密麻麻的骑军来来往往,如同滚动的黑旋风…… 刘平叔的心里也没有底,绳果的铁浮图还没到呢,他最硬的先锋已经全部都投入进去了。 岳飞在毫州城下胜负未分,那么他刘平叔的命运亦在两可之间,但此时走是不可能了,不听李纲的忽悠早点脱身就好了。 刘平叔手下的马军并不多,不是他不置军,而是没有地方找马。 陛下在黄天荡缴获了良马六千匹,全都给了岳飞,岳飞总共才万把人,居然就有七千马军,张伯英数次叫岳飞回军,看到的正是岳飞的力量。 眼下刘平叔真不想将手里这点珍贵的马军拿出去拼消耗,却已不便拔营走人了,他这里大营一动,势必会对毫州城下的鏊战产生影响,于情于理都不够人一说。 刘平叔强压着不叫自己想后悔的事,思谋着,万一岳飞顶不住,那么他便挥动全军迎上去,力争以多打少,先把毫州这道坎儿挺过去再说。 之后,岳飞的态度可能也就不会太坚决了,然后刘平叔无论如何都要退军了。 激战一直持续了整个下午,岳飞营内也没有人跑过来求援,刘平叔心神不定的时候,李纲来了。 李纲带着岳飞承诺的五千步军来了,他看了看刘平叔的大营,很满意。 刘平叔看了看李纲身后的五千人,很不满意。 其中有三千步军没的说,至少枪械是齐全的,另两千一定就是李纲新招收上来的,“军服”不整,入伍匆忙到连队列都没有好好的学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6章 热腾腾 再看他们手里的家伙,有上千的人是空着手来的,有的人担着担子,有的人拿着锄头和镰刀,李纲解释道,“明天他们就都有了。” 刘平叔问道,“相爷你一宿能打出这么多把刀来?” 李纲说,明天与绳果的铁浮图决战,他们去战场上抢也行、拣也行,反正过了明天就都有刀枪用了。 刘平叔气极败坏的冲李纲道,“好!好!好!本帅成全他们,明日本帅出战时便把他们排在最前边,省得他们离着远了抢不着!” 李纲说,就这么定了。 …… 毫州以北,六十里,黄昏时分,征尘蔽空。 五太子绳果带着两万人向南疾行,他鞍边带着一根铁棒,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人,身后挂着一副硬弓,四太子的八千铁浮图全都让他带来了,汴梁周边也不太平,他能带的人马就这么多。 半路上接到了毫州守军的求援,原来已经打起来了,毫州守将是个叫桓端1的详稳2,桓端原打算以一场胜仗迎接五太子的大军,率五千骑兵倾城而出,去战刘平叔。 谁知被刘平叔的先锋马队七千人一下子截住,双方当时便打成了混战。 报信的人说,详稳要是不这么轻敌就好了。 人一出城便同宋军掺杂在了一起,金军马战讲究的是一狠二快,以往这一打法屡试不爽,大部分的宋军狠不过他们,逃跑时两条腿又没他们马快,因而金军没吃过太大的亏。 这次出战,详稳又是这般打法,宋军人多也未在意。 详稳按着以往的经验,以为宋军一定会等着五太子大队人马赶到以后,从从容容的摆好步军大阵,来对抗他们的冲击。 要是这么出奇不意打一下,再抽身回城,先扰一扰刘平叔的军心,也好为五太子绳果的抵达开个好端头。 但是一打起来,狠就没狠出去,宋军也狠,他们根本没出步军,两支马队加在一起一万多人就在城下迎着撞在了一起。 虽然在人数上少了两千,但详稳没在意,一开始也确实没怎么吃亏,双方几乎就是等对等的拼着消耗。 详稳认为只要再坚持半刻,以刘平叔的作战习惯差不多也该动摇了。 但宋军顶住了,丝毫没有动摇的迹像。 有个姓呼延的宋将使着一条长枪几乎就没人能挡,金军骑兵当者纷纷披靡,详稳只好迎住他苦战。 但是别忘了,眼下已经进入了五月底,眼瞅着都六月了,毫州热腾腾的天气有人先受不了了。 狠没狠出个结果来,结果连快也受了影响,身裹皮甲的金军个个浑身冒汗,却蒸发不出来,咯吱窝、屁股底下都夹了鲇鱼,马匹的步子也渐渐的拌了蒜。 详稳想回城,城上连大门都不敢给开——双方掺杂在一起了,宋军的马丝毫不比他们慢,回城的话宋军也跟着入城了。 绳果一边疾行,一边问道,“此时的战况怎么样?” 报信的说,“应该还打着呢,详情我说不好了。” 绳果接手汴梁军务后一直憋着股劲儿要发一发,要让吴乞买四叔也见一见五太子也有两下子。 宗弼走了,但铁浮图都给绳果留下了,绳果善使骑兵,一直觉着在陕州山丘地带力量发挥不出来,淮北一带军情一起,绳果就坐不住了,急着要出兵。 手下人提议说,四殿下未在,五殿下你就是个临时的看家差事,一定要稳。 绳果说,刘平叔胆儿肥了!谁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我们居然被他抢回去那么多地方,他这是瞧准了四哥不在,要拿我耍威风,我还能稳的住么? 听了毫州军情,绳果更不敢耽误,天快黑了也不宿营,催着大军往毫州急赶。 如果不赶在完颜宗弼回来之前把刘平叔赶回寿春去,那么淮河以北这些地方就都是绳果丢的。 有人又给绳果提议,“五殿下,我们要不要往陈州和郾城传个信,让他们做好出援的准备?” 绳果说不必,那两城人也不多,总不能顾着这头再丢了那头,“我这两万人里还有八千铁浮图呢,足够了。” 刘平叔以步军居多,从寿春撒开脚追到毫州来早已成了疲惫之师,他能有多可怕?也只能说那个详稳老了。 任刘平叔摆个什么大阵出来,绳果只要拿铁浮图中间突破,宋军必然崩溃,再以弓箭拐子马两翼齐出,跑都不许他跑掉一个。 天黑时,绳果大军抵达了毫州,城外已经平静下来了,但空气中还残留着热腾腾的血液味道。 毫州城还在金军手中,但这要拜托宋军未想取城,天黑时,绳果驻马在毫州城下,城头上冲绳果哭喊道,“五殿下,你来晚了,我们的桓端详稳已经战死在阵前了!!” 绳果大惊失色,“回来多少人?” 金军哭道,“宋军里有位呼延爷爷,有位岳爷爷个个厉害,骑兵更多过了我们两千,哪里还能有人活着回来……我们连城门都没敢打开,要是打开的话连城也没了。” 绳果不再大声儿叫了,吩咐在城下设寨,加强夜间防务。 毫州五千骑兵全军覆没,这样的结果带给绳果的震撼是巨大的,他不敢掉以轻心了,寨前多摆鹿角拒马,寨内多备弓箭,轻骑兵夜间轮流休息,随时有一队时刻处于应急状态。 铁浮图是绳果克敌制胜的宝贝,来的一路上没得片刻休息,马的体力要恢复,因而夜间这段时间至关重要,万不可叫它们受到敌军的骚扰。 要不然明天开战时,它们连一身重甲都驮不动了。 铁浮图虽然不是绳果经营起来的,但知道它的战斗力非同小可。 宋军缺少马匹,多以步军为主,从赵光义的时候起就没少研究适合步军的战法,还总结了好多阵形,画了阵图,着重在于兵种之间的组合配备,形成整体的战斗力。 但绳果知道宋军的软肋,要破宋军军阵,一是力量,二是快。 宋国军阵毕竟是由单个儿的军士组成的,成百上千的人摆成几只方阵,需要的正是时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7章 差别 每一个军士的心思都不一样,有的胆子大有的胆子小,有的动作快有的动作慢,任何一部分人出现动摇和迟钝,整只大阵就如同一只伸了腰的刺猬,狐狼要吃掉它也就有了下嘴的机会。 而铁浮图和拐子马的配合,就专为破他的大阵而生。 铁浮图排山倒海的一冲,地动山摇的气势非同一般,马未冲到跟前呢,胆子小的宋军就心怯了。 那就是一只铁锤,足以在宋阵的任何一个地方砸出个缺口来,然后他们精心安排的配合便告局部失效,宋军大阵里就该有人跑了。 有人一跑,大阵也就乱了,弓箭手失掉了藤牌手的保护,藤牌手没了长枪手的配合,又变成了各自为战。 用不了半刻,原来还有些斗志的,也开始随着大拨儿人开跑了。 这个时候就是拐子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拐子马不备重甲,轻骑快进,马上人持着长枪、弓弩专门收拾那些已经被他们打散的宋军,就像砍瓜切菜一样。 如果逃跑的人实在太多,那么拐子马的用处便是赶羊,将他们拢到一堆儿,再由铁浮图在里面往来几番也就成了。 铁浮图只怕宋军的床弩,但床弩的准备时间过长,只要利用好了拐子马,足可以抑制它威力,最快也让它只能发射出头一拨儿来。 铁浮图是宗弼的看家法宝,在平原地带宗弼没少拿着它建功。 绳果听到这么一种说法:宋军里传言,金国的铁浮图是三匹马一组、用皮绳子串起来的,步军在地下碰到铁浮图的时候,躲开了身被重甲的马还不行,皮绳子一拽,一下子就把人拉倒了,没等到爬起来,已被后边跑过来的马踩成了肉泥。 这只能说明宋军对铁浮图不了解,以讹传讹,大概见识过铁浮图威力的人多半已经死了,没死的只顾着逃跑了也没留意。 这样威力十足的重锤,又怎么会作茧自缚呢。 绳果希望,以逃跑着称的刘平叔也是这么认为的才好。 把人马安顿下来以后,绳果还派出夜哨前去探察敌情,四野里黑咕隆咚,几乎看不到什么,白天激战后遗留在荒野中的负伤者,正伏在暗处痛苦的呻呤,声音沙哑的哀嚎。 夜哨发现宋军营内摸着黑出来不少的人,也不打火把,借着暗淡的星光出来打扫战场,呻吟和哀嚎者被他们抬起来搬走,身子被扯动时牵动了伤口,发出一阵痛似一阵的叫喊。 伤到肺的每一次的残喘都会带来痛楚,伤到肠子的,肚子里的污物会随着肠子的每一次蠕动泄漏出来,刺破了肝的人叫都叫不出,巨大的痛楚只会令他们将身子缩成一团,死只是早晚的事情。 有更多的人在被搬动时一声不吭,像拖着条口袋,那是已经阵亡了的。 绳果闻报后,断定明日宋军一定会在那里布阵,“让他们忙去吧,我们休息。” 这就是拥有铁浮图的好处,无须像宋军那样,打个仗还要耗时费力的清理出一片场地来。 …… 天黑时,岳统制连身上沾血的袍子都没来得及换,总算来见刘大帅了。 淮南司步军在白天的那场恶斗中,连阵亡带负伤的达八九百人,马损了一千三百匹,此时伤员和伤马都安顿好了。 刘平叔大感惊讶,淮南司以一千的战损歼敌五千,想不到对金军的马战能打到这个程度。 岳飞说,“大帅,明天的这场恶战绳果一定要出铁浮图,不得不由大帅的主力人马来应战了,我的马军得休息一下,五千步军正在清理战场,明天随着大帅行动。” 刘平叔默不作言,没法说行,也没法说不行。 岳飞马军白天确实拼尽了全力,总得让人家休整。但明日没有岳飞这支马队参战,刘平叔心里没有底气。 他只得问道,“岳统制,依你之见,本帅明日要以什么战法迎敌?” 岳飞道,“大帅以步军居多,当然要以步军大阵来应对,末将的人正在清理明日的战场,大帅的人今晚不必劳动,明日专心布阵即可。” “布阵本帅在行……就这么简单么?” “大帅看你说的,布阵1可不简单,我军现成的阵形便有十种之多,其中还有太宗皇帝亲自研摩出来的,这里面的精髓岂是常人一朝一夕能参透的?大帅身经百战,历阵无数,想必对各种阵形的利弊一定了然于心,明日大帅将以阵法大破金军的铁浮图,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末将和呼延将军明日还等着同大帅好好的学一学呢!” 刘平叔怀疑的看着岳飞,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调侃自已。 但岳统制说的很真诚,丝毫不像随口一说的样子,好像明天刘大帅只要将大阵一摆,完虐铁浮图是必然的一种结果。 刘光世自己都不信岳飞所说的! 他懂的阵形是不少,哪一种都在金军面前使过,但金军十回里有八回不会给他施展的机会,有的时候连布阵的功夫儿都不会给他。 有时候宋军求战心切,倒是将大阵提前摆好了,但金军也不傻,不是退避三舍,便是想尽一切办法骚扰、游击、引诱,牵动他的大阵。 大阵若坚守不动,军士们一根根的在原地踔着,金军的骑兵就在一二里外下了马休息,反正你也射不到人家,马吃着草,人可都盯着你呢,就看你动不动。 不动打不着人家,本来为了求战,天未亮都出来排阵了,都这么傻站着算干啥来了? 一动又得功夫儿,要是不想让阵形变乱,行动时前后左右都比量齐了、一步步的走,枪刀手,旁牌手,强弓劲弩手,拒马、大车一动俱动,你是想快呀还是想慢。 金军上了马也走,要是追的快一点儿阵形又散了,不等着你阵形摆好了,拐子马已经从两里外冲过来了。 这就是军种之间的天然差别,单打独斗不行,抱团打又不得不以慢打快,以静对动……以不变应万变……即便排好了阵形以后你不动,时间久了自己都疲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8章 用不上 金军用兵,每以弓骑兵暴集,偏攻大阵,一旦扞御不及,则有奔突之患。 刘平叔端详着岳飞的脸,靠着耍嘴皮子的人不会是这副长相,难道岳飞真不懂这个? 时间紧迫,不能再相面了。 刘平叔说,“本帅召集部将们都过来,我们谋划一下明天具体的战法,岳统制你是本帅的先锋,你不能走。” 刘平叔退是退不得了,他不可能揪着耳朵同每个军兵说,我们是主动退的,走的时候请保持秩序,别自乱。 不会有人信他的话,五万多人此时只要有一营出现骚动,其他各营必起连串的反应,很可能就真像岳飞说的那样,到时候他连一万人都拢不住。 如果凭着两条腿跑,他带来的这五万人根本不必等到跑回寿春,在半路上也就被绳果收拾了。 现在哪怕心里打鼓,腿上打颤,表面上也得镇定。 部将们都到了,生死关头。 刘平叔分析敌我力量,我军在人数上占优,加上岳先锋的人马总共是以六万对两万,但对方都是骑兵,还有铁浮图,而我方岳统制的六千骑兵要休整,刘平叔手下只有骑兵两千七百多一点儿。 既然连岳统制都赞同以步军大阵应敌,那么这个大方向就不会变了。 刘平叔对阵法确实不生疏,他说“平戎万全阵”摆不起来,人员不够,零七八碎儿的就都不要了,只以三个圆阵迎敌。 主阵一万五千人,两翼侧后各摆一个万人圆阵。 为什么不是方阵?刘平叔说还是因为人不够,我们分不出兵来殿后。 金骑来去迅捷,可以选择我军大阵的任何一个角度作为进攻点,而圆阵至少一两眼看不出主次来。 “我们要多发挥弩阵和叠阵的作用,这次车弩没从寿春带来,但蹶张弩1还是有不少,要在各阵中分作内、中、外三环梯次配备,层层射杀敌军的冲击马队。列位都给本帅记好了,大阵中如有动摇者优先给我射杀!” 刘平叔面色冷峻的说,“弟兄们,我们不想法子自救没人来救我们,都听听野地里金军那些伤兵的惨叫!明天这一仗要是败了我们便和他们一样下场!淮河以北所有的战功都将被绳果一笔抹去,毫州便是我们的麦城!本帅的期望不多,只求你们临阵时都给本帅站牢了,三阵互为犄角,我们跟他耗!诸将敢退者杀无赦!” 岳飞一直在旁边坐着听,没有说话,刘平叔也不像旁人传言的那样一无是处,人家的肚子里是有货的。 他选的阵形很适用,每一座圆阵从任何一处看都没有后方,用人也最少。 刘平叔剔去了阵法中的薄弱构成,余下来战斗力不强的两万来人,都被他移入青纱帐去作疑兵了。 如果主阵不溃退,金军的骑兵不大可能冲到视野不开阔的青纱帐里去。 刘大帅将他倚仗的蹶张弩、臂张弩都保护在各阵的中心,这些人也不大够用,但弩兵可以根据阵外金军的攻击方向,在大阵中迅速跑动,迎到金军的攻击面去。 部将郦琼2起身道,“大帅,白天岳统制同金人的马战已大获全胜,明日大战,我们的马队怎么并未差派?” 他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今年二月投奔的刘大帅,年轻有力,击刺和骑射均有不浅的造诣,对刘大帅也很忠心,管着刘平叔的马队。 刘平叔不是不安排,而是骑兵太少。 他这两千多骑兵明天若被绳果盯上,万一被绳果圈到远处去厮杀,两万骑兵打两千骑兵,结果不用拿脑袋想。 刘平叔的三个圆阵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而救不了他们,但当着其余众将,刘平叔又不方便这么直说,太长敌人的志气了。 于是问道,“岳统制,你的意思呢?” 岳飞道,“明日的战法乃是步军阵战,马战在初期根本用不上!不然大帅便将这两千骑兵暂且划予我部行动,我们以两部马军战后追剿残敌……如果我们严格贯彻了刘大帅的布置,绳果的两万骑兵一个都跑不掉!” 郦琼问道,“那么岳将军,初期你想将你的骑兵摆在哪里?大帅如果同意,我也好预先前去贵部入阵。” 岳飞说,我会在大帅三个圆阵后方五六里外集结,那里有一大片青纱帐,你自可前去与我部汇合。 刘平叔暗道,岳统制素有大小眼之称,一贯占便宜,拉兵的本事就和打仗的本事一样高明,该不会和李纲一起给本帅下个套儿,吞本帅这两千多骑兵吧? 想想又不大可能,大敌当前别说岳飞,张伯英都没这份心思。 岳飞起身提议,说时间已经半夜了,该去看一看战场清理的如何了。 刘平叔领着手下的主要将领,同岳飞一同出营。 涡水河从毫州城北流过来,一直斜插向南注入淮河,水很深。 岳飞选定的这处战场就临着涡水河西岸。 夜色中,淮南司的五千步军正在挖坑埋人。 岳飞道,“我们从这里往南后退百步,布置头一个圆阵。” 刘平叔问,“岳统制,你的人已挖了多半宿,白天那些金军遗体还未埋完呢?” 李纲也同这五千人在一起,手里拿着把镰刀,岳飞问,“相爷进展如何?” 李纲笑呵呵的道,“都按岳统制的吩咐去挖的,已经差不多了。” 随李相爷清理战场的五千人中,有三千人是老兵,还有两千人是从毫州当地刚招收从军的,此时还没有兵器,身边那些挖坑的就是他们。 原来人人都是务农的,这些活儿不叫难事儿。 夜幕中,刘平叔只能看到近处的人影,再远几步就只有模糊的一团,只听见人声,再远处什么都看不到,风中还传来金军的呻吟声,惨叫声。 但他看看脚下,平展展的一片土地,根本没有被人挖过的迹象。 刘大帅踱到一个正在猫腰挖坑者的近处,此人是个小伙子,肩臂上的肌肉很厚实。 他手里拿着一把瓦楞锹,锹刃朝下“嚓”的一下子,一尺半长的锹头已然入土一半,再抬脚在锹肩上一蹬,锹就全部插入地面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79章 农夫 他不往外端土,将空锹拔起来,在刚插过的半弧对面再插一下,再拔起来,第三锹才从前两锹的侧面下去把土兜上来,将土坨子甩入旁边的担子。 毫州城南,涡水河以西是一大片平原,这里原来是农田,荒了好几年下来地已大片大片成了荒草滩。 此季雨水偏多,土地中饱含着水份,入锹很快,出锹时土在锹上几乎不散。 有另外一位小伙子挑着筐子,一步步随着挖坑的人走,挖到哪跟到哪,土筐满了以后,他担起来飞快的走了。 只用了三锹,一个直径半尺、深约一尺半的圆坑就挖好了。 岳飞道,“大帅你看,李相爷赶制的这五百把瓦楞锹是不是很好用?你算算五百只锹几千人一宿能挖出多少个坑来,又能堆出多少个土障!” 刘平叔刚想说,这些坑晚上看不到,等到太阳一出,难道金军看不到地面上这些窟窿眼睛的? 立刻就有从涡水河边担水过来的,将担子一放,拿一只瓢舀起水来倒入坑内。 担水的离开,担草担子的人又过来了,衔接很紧凑。 担子里是从远处连根拔来的蒿草,他掐起厚厚的一撮来,根朝下往浇过水的圆坑里一稳,坑口立刻变成了一丛草。 刘平叔频频点头,“妙!妙!妙妙!” 这些草到明天中午都不会蔫,就这么支楞着,根本看不出底下是坑。 坑挖得随性自然,有疏有密,再与地上原生的铺地草搭配起来,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它们是后栽的。 但金军的马跑过来可就禁不住了,蹄子哪怕踏到坑边儿上,照样会陷到坑里去,连小腿都进去了。 高速奔跑的马,连铁浮图都在内,只要踏陷了一只马腿,整匹马便倒了。 倒了不算,恐怕马也废了,马背上的人也好不了,当时便会摔下来,一身的甲胄份量很重,估计在地上拱都拱不动了。 不等到爬起来,后边的马又驰到了。 刘平叔看着岳统制,怪不得他说不用马军。 一帮刚刚入伍的年轻农夫,连队列都不会站呢,照样被这个年轻人利用上了。 岳飞说,三个圆阵还须略微变变,外围多加点刀枪手,如果敌骑在这里纷踏扑跌,我们的刀枪手要飞奔百步围上来,三个打一个。 “就依岳统制!”刘平叔兴奋难耐地道。 这坑挖的! 每一道坑阵宽达七八个马身,长数百步,都分布在金军攻击的必经位置上。 不想让金军走的地方,便用挖出来的土堆起了一只只土堆儿,一个里面埋一两具金军死尸,一眼望上去土丘丛集,马可不会挑那里走。 还有些地方,就把那些重伤动不了的金军扔在那里,几十上百个一组,让他们卧地哀叫,明日交战时金军的骑兵一定会绕开他们。 从这里退后一百步布署圆阵,距离正好是长弓手的射程。 等金军冲到这里时,满天的长箭就在此时射到,他们的注意力一定都在箭上,根本不会留意到脚下。 刘平叔估计,明天等他的马军冲出来扫尾时,这些坑也该被金军踏平了。 他吩咐部将们,“每个刀枪兵都要嘱咐到了——跑到这片坑阵时别踏草丛!” 到时候以三五个人围歼一个摔至半晕的落马者,这个没有悬念,人他有的是! 刘平叔都有些迫不用待了。 金军大寨内,绳果被远处金军伤兵的呼叫声扰的心烦意乱,想合一合眼都不成,寅时不到绳果便起身了。 他招集部下做准备,“听听吧,那都是详稳的手下,天亮我们一定要一战歼敌,为他们报这个仇!” 绳果的手下根本没把刘平叔放在眼里,因为宋军没多少战马,白天那场恶战早该让他们伤筋动骨了。 常言说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有经验的人判断,明天对垒时刘平叔一定会出步军大阵,那就是金军的小菜。 绳果说,刘平叔的人胆子小,心思活泛,天明开战后我们要多动动脑筋,动摇他的军心,铁浮图要尽数全上,正面撞烂他的大阵。 有人向绳果报告,刘平叔已经紧靠着涡水河边结阵了。 绳果道,“侧水侧敌是兵者大忌,万一失利了,难道他要带兵跳河吗?” 手下道,五殿下,你难道忘了吗?去年二月时就是这个草包,率军在淮河边抵挡我们,我们人马没到呢,他的几万人便自溃了。 有人提议,“这一仗我们把鼓敲的密一点,号角吹的响一点,喊的声大一点,铁浮图出阵时最好蹄子跺的再齐一点儿,估计他有的人该跑了。” 绳果道,“击溃他可不是我此战的目的,要全歼!拐子马务必盯紧了,不要使一个宋军跑掉,都往河边挤他!” 涡水河边,晨雾未散,宋军三座圆阵岿然不动。 但是三座圆阵的边上连个策先锋阵都没有部署,也没有无地分马队,刘平叔摆的就是个纯防御的阵形,专等着绳果去砸的。 绳果反倒不急了,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敌阵,除了在刘平叔左侧后五里处有一大片庄稼可能埋伏了人马,其他的地方空荡荡的。 刘平叔少的可怜的马队一定就藏在那里,不过没关系,绳果有信心一鼓冲垮刘平叔的步军大阵。 那点马军要赶过来已经什么都晚了,也许面对着四散奔逃的散乱步军,他们也会往远处逃走。 不过刘平叔这个人还算讲究,把毫州城内的伤兵都挪到战场一边儿去了。 绳果的铁浮图已经进入冲击位置,攻击线路恰好可以避开他的伤兵和那一大片的坟茔,是一条直线。 他估计着,当铁浮图冲入那片荒草地带时,百步之外的大阵里会射出长箭来,从天而降,七十步远时还会有一拨儿平射的箭。 但这都不可怕,因为铁浮图的马匹、骑兵身上都披着厚重的铠甲,戴着铁头盔,重装马队冲过那里时速度将会达到最快,一眨眼便冲到刘平叔的身边了。 他端坐在马上,举起了铁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0章 小妾 这就是命令,本军的鼓声成片的擂响起来了,激荡着人们的心脏,牛角号呜呜作鸣,将他骁勇手下的注意力全部牵到他的铁棒上来。 铁棒斜着往身侧猛然劈下,八千铁浮图轰鸣着,像一头滚地的巨兽,驭者的呐喊响如潮水,震耳欲聋,直扑刘平叔的三座圆阵。 刘平叔的步军圆阵吓傻了,居然一动没动。 快到一百步远时,宋军的主阵中有个神臂弓手,朝着铁浮图的斜上方射出一箭,那是测射距的,正好落到那片草丛里。 铁浮图冲到那里时,天上恰好飞过来一片密麻麻的长箭,带着抛弧落到他的铁浮图马队中,都在绳果的预料之内。 那些箭撞到铁甲上就如根草棍儿,大多都弹开了…… …… 毫州激战时,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已接到了消息,他收服的叛将——戚方副先锋被牛皋一锏打死,正先锋岳飞正跟着刘平叔在淮北收复失地。 张伯英和他的七万大军屯在长江南岸,有点进退失据。 往南回安吉不妥,他是被岳飞拉着北上的。 眼下刘平叔都逼近毫州了而他还在江南岸,回安吉显着出师无功,劳师动众功劳却不沾边儿,可能陛下连饷钱都不会给他。 更可能陛下在临安的余杭门上正盯着他呢。 往北过江也不妥,刘平叔已经将该收的果子都收了,随着宋军逼近毫州,金军一定会组织有力的反击。 这个时候才跟着过去,很明显就是刘平叔牵牛,张伯英拔橛儿,除了沾上一身麻烦什么好处都没有。 张伯英只能希望刘平叔别太冒进,不然等金兀术从汴梁杀出来,刘平叔的短腿兵可能跑都来不及。 这时候他更不便往北去了,再说陛下没有旨意。 韩世忠和梁红玉这对夫妇正操持着过江呢,他们留大舰沿江布防,然后打算率敢死军驾小船、从扬州一带进入江北,沿着水网北上与高邮军汇合,制造宋军大反攻的声势。 张伯英怎么办?好像叫韩世忠和刘平叔给晾起来了。 他还很纳闷,黄天荡大捷之后,寿春、淮北一带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陛下在临安却异常的稳当,而且已经快一个月未召集朝会了。 张伯英剿除了戚方,陛下并无片言奖勉,刘平叔收复了寿春,听说捷报送入大内亦是石沉大海。 张伯英上次回临安想见陛下,被韦舅爷挡回来了,难道临安出了什么大事? 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张伯英得知戚方残部居然同叛匪杨勍合在了一起,叛军已经渗透到仙霞岭以南,前不久刚刚焚了建州。 这样,他挥军南下的理由突然就很充分了。 建州一带山高林密,交通不便,叛匪如果在那里扎了根绝难根除,如果任由其发展,止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出了山往北一进,便成了临安的肘腋之患。 他有理由马上回安吉,去拱卫临安,然后听陛下的指派。 大军马上回驻安吉,随后,张伯英亲自带着两千人马由安吉南下,让他们越过临安到城南扎营,以防杨勍北上。 而他带着五十名亲卫进入临安城。 这次就没必要像上次回来那么慌张了,他先回的府,休息了一下,沐浴之后才往大内来。 这次韦渊没在和宁门上守着,张伯英人一到,宫门就开了。 吴娘子手下的小艾队长领着几个女侍卫出来,侍卫们挎着篮子像是要去采购,然后大门又把张伯英关到了外边。 张制置使朝小艾队长拱拱手,十分客气的问道,“小艾娘子,陛下可在宫中?” 艾十一娘答道,“在呢,但张大帅你可能不会有准旨入见。” 张伯英惊问,“为何呀?” 小艾娘子道,“太后病了快一个月,陛下衣不解带的服侍太后,朝中重臣谁也不见,为给太后祈福,陛下昨日开始已在福宁殿斋戒了,为期半月,这是不便出来见人的。” 张伯英惊问,“太后什么病状?” 艾十一娘说,“症状有很多疑问,御医也诊不好。” 等于和没说一样,再说福宁宫正是陛下和吴娘子的寝殿,一共就一层台阶儿的小平房,有什么不方便出来的。 小艾娘子急着要去大瓦子,张大帅匆匆的问,“吴娘子呢?她可好?” 艾队长好似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准备,迟疑了一下才道,“……吴……娘子也好,她要负责陛下的斋戒,”临走还着重道,“除了她陛下说了,谁也不见。” …… 张伯英心里这个气,陛下新得了黄天荡大捷,放着河南河北未光复,二帝未归,便已经志得意满了! 陛下借着太后的头疼脑热,以斋戒全了孝道之名,又找了机会和吴娘子躲在屋中卿卿我我,谁也不见。 吴娘子年纪还不大呢便已经这样,若等着她以后年纪大一些,再足一些些的风韵,注定是个妲己一般的误国人物! 这个念头他当然不敢说出来,只能怅怅然回到府中。 正室见大帅不悦,就没有出来烦他,推着他的一位最宠的小妾章氏,热着酒上来陪饮,她是从潘楼1中梳拢出来的,知书达礼,词赋皆佳又善解风情。 可是张伯英连酒喝着都没滋味,满桌菜尝了几箸,酒饮了两杯就推说够了。 章氏名娟,今年才十八九岁的年纪,心思极是灵透,当时便问道,“大帅因何事闷闷不乐呢?” 张伯英不隐瞒,与她说两次入京都见不着陛下,心中无底。 章氏出主意道,“大帅一向眼观六路,如今怎么只知道盯着和宁门?” 张伯英问道,“阿娟,难道你有好主意?说与本帅听听。” 章氏说,陛下虽然不露面,但他是尊贵的君主,在大内里打个哈欠临安城便有飓风,别人可能不晓得陛下行踪,但总会有晓得的人。 可陛下真的,连个哈欠都不打。不过,章氏的话让张伯英想到了一个人,章氏果然道,“比如那个韦舅爷,他又不常住在大内,我们虽然不便直着去问韦舅爷,但刺探一下舅爷身边的人应该不会太难。” 章娟说,韦舅爷府上的王柒管家,也许满城里就韦舅爷不知他爱财,最近王管家的变化有些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1章 潘楼 小妾告诉张伯英,王柒往常只会倒腾一些鱼菜差价变钱,这些天忽然不倒菜了,还在城中置了一处好宅子,入股了城内数家行团作店1,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圣驾入主临安以后,锅灶匆匆的支起来又可以过日子了,黄天荡的大捷又将金军一下子赶回了江北,迫在眉睫的威胁消失了。 官贵们总算熬过了颠沛流离的阶段,从江北逃过来时家当几乎都弄丢了,不排除此时要产生一些想法。 但张伯英不相信,韦舅爷的手下变的会这样快。 张大帅问道,“阿娟,难道真有此事?” 小妾说,“大帅既然回了临安,何不仔细瞧一瞧?但你要带着我才行,不然潘楼中的底细你根本看不到。” 帅臣回京动静太大,往临安的大街上一站,那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看不到。 酒菜撤下时,张伯英已摇身一变,成了城中一位家道殷实的中年富商,两三家人,个个精明,都是他身边身手利落的亲兵假扮的。 章娟身上有些招摇的珍贵饰物都摘了,只戴了两件金饰,腕子上套了一只粗粗的金手镯。 这些人往临安的大街上一站,让人一眼便猜到,他们是新近在城中扎根的暴发户,手里注定有一些钱,但还没什么权势。 他们从府中的侧门出来时,正是天快至午。 朝天门以北,中瓦子附近的御街上人烟浩攘,食物店铺,歌楼酒馆一家挨着一家,章娟说买卖要一直到四鼓时才能安静下来。 但她又说,“大帅你为了军国大事总也不回来,是不是临安城变的快认不出了?往常大内朝会正常时,响五鼓时这里就又热闹了,因为官员、朝马五鼓便要纷纷赶去和宁门,而眼下我看,这些店铺才像刚刚开门。” 这句话又暗合了张伯英的疑问,正是因为不开朝会,各部主官们不必起早,陛下没有特别的吩咐,他们上午可能连衙门都不必去。 剩吏们,可能辰时过一刻才会到衙,一到午时又回家了。七八中文天才陛下即便怠政,也怠不到这个程度。 章娟提到王柒时特别提到了潘楼,那么王柒手里有了钱,一定没少往潘楼去。 张伯英出身凤翔府,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人物,此时已年至四旬开外,事业有成身份尊贵,真不宜再轻狂了,但个中的门道他并不陌生。 一般蓄养娼妓的地方叫作庵店,一个“庵”字,便暗示来客有娼妓在内,可以入内就欢,而酒阁之内便暗藏着卧床。 庵店的门首不论四季、不论晴雨都挂着红栀子灯,上边遮着箬盖2,标识非常的明白,但这样的场所因其明白,有身份的人是不屑于进入的。 再大一些的酒店,小姐看上去就上些档次,有客人到了,她们只是伴客坐谈而已,如果谈的拢,欲买欢时则要另定时间专门往其居处。 再上档次的是罗酒店,除了汴、洛,在云夏、河北山东一带就看不到了,酒家的气氛浓一些,红纱栀子灯罩上贴着真金,门口竖着红杈子,上边挂着有绯红色绦子的酒帘。 这样的地方,以张伯英的显赫身份依然不便迈步进去。 他要去的是潘楼。 一般挣了几个钱的小商,有几亩地的员外,下层的官吏,哪怕清白的县令和重部内管事一类的连门儿都不敢进,只能望着它的富丽堂皇yy。 在这里达官显贵们进进出出的就很自然了,因其云遮雾罩,除非特权阶层别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 还以为是官家举办国礼的场所呢。 但张伯英还是不信,以王柒的身份就算有了几个钱,他敢来潘楼? 就算王柒的身后站着韦舅爷这座高大的靠山,他要硬往里进,门口见多识广、然而连眼睫毛都空了的机灵仆卫们也不敢慢待他,难道韦舅爷就没有察觉? 大敌当前,半壁河山未靖,陛下若是知道了也得问一问韦舅爷吧? 张伯英暗道,可也是,陛下不会操心舅爷一个管家干什么,陛下在斋戒呢。 以张伯英此时的打扮要进潘楼,自然大门处便是头一关,但是没等迎上来的人把胳膊张起来,大帅身后的家人便上前先把对方拦住了,与其低低耳语两下,对方立刻极为热情的将他们迎进去了。 进入大门后里面是个开阔的厅院,时已正午,里面豪车怒马毕集。 来的是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大帅,潘楼的仆人们不敢怠慢,一边往里引进,一边谦卑的问道,“老爷想登几山?” 潘楼分为三层,并非像别处讲“几层”,而是称“一山”,“二山”,“三山”,山越高,上着越难,你得有那个相应的身份。 仆人这么问,那就是说张伯英想上哪山都可以,全在大帅自由选择了。 章氏道,“老爷我就想在一山。” 她就是大帅从三山上摘下来的,还有一个梁红玉,被韩世忠从三山上摘走了。七八中文首发7*8zw.m.7*8zw. 三山上的女子个个貌美如花,色艺双绝,日常连二山都不会下来,慕名而至者能得到她们和词一阙、拨弦一曲的机会,便已是很大的幸运。 能让她们陪酒的除非韩世忠、张伯英这样的人物,如果世道太平,三山上这样的档次,恐怕连赵桓都得多来几趟了。 章娟在一山选了雅阁,只要挑了帘儿、站到花屏后边便可看到大厅,“家人”在屏风边一边站着一个,帘外再站一个,只有一个酒场管事陪着张伯英和章氏入内。 里面陈设精简,上好的红木浮雕桌凳,角几上的瓷瓶里插着含苞待放的花枝,暗香浮动不已。 张伯英偷偷问章氏,“阿娟,你还想这里么?” 章娟低语回道,“大帅你又在这里欺负我,奴家好女配英雄,已偿毕生之愿,若非大帅有事我还想这里做什么。” 管事的已招了招手,从帘外鱼贯着走入六七个二八女侍,一个女子手中提着洁白的茶壶,为两人倒了茶,芳香自茶盏中扑鼻而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2章 梅亭小铸 另外的人个个一身锦绣,莲步轻踢,手里各捧着一碟做工精美的冷菜进来,她们在张伯英和章氏的面前排定了,菜碟儿微微倾向他们。 张伯英懂,这是看菜是让客人选的,有不懂这个的人见了,举起筷子上去便尝,那就让人笑话了。 在这样的场合张伯英绝对不会露了怯,只点了两样,挥手让换热的。 又上来六七个人,仍如上次托了样菜进来,章氏又点了四样儿,然后管事的问大帅喝什么酒,还谨慎的问要不要找小姐相陪。 在雅阁里不走话,人家直称“大帅”,虽然管事的也认得章娟,但在这里就不便显的过分相熟,那无异于揭底,因而只是客气的尊称“夫人1”。 张伯英说酒先上两坛来。 找人相陪就不必了,实质上在一山的小姐才不好对付。 老板舍的在她们身上花钱,先不说内涵如何,单是身上衣服、头上饰物,件件货真价实,能把今天的章娟比下去。 一开口便是时尚,吃喝玩乐,琴棋书画什么都懂,菜差了对不住她们的身份,同样的一盘菜可以被她们提上去两三倍的价钱。 好酒开口便要十坛,其实只能喝掉两三坛,剩下的都退回去了,但钱都要算。 人都退出去,两人才拿茶润过了嗓子,吃了一颗蜜枣,潘楼的老板便匆匆忙忙的亲自赶过来了。 来的是手握重兵的张伯英,哪怕一进门便让张伯英赶出去,老板也得硬着头皮见一见,这就是一个人身份的威慑力。 老板四十多岁,富富态态,笑容可拘中含着谦卑。 张伯英对他的寒暄只是“唔”的一声,便端坐着自顾品茶,老板亲自给张大帅开了酒坛,再与章夫人客气,话也可以多说两句了。 章娟道,“陈大哥不必客气,奴家只是陪大帅出来散散心,不可与外人道,另外我关心大哥的生意,这才半路上跑来坐一坐,陈大哥这些日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老板还被章夫人让了坐,对她道,“多谢夫人和大帅的捧场,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夫人问的是哪方面的新鲜事?” 章氏笑道,“我若同陈大哥问前方的战事,岂不被我家大帅笑话?当然是关心你的身边事了。” 老板赧颜应道,“一般的事小的也不便拿来扰大帅和夫人的雅兴,军国大事小的说出来又成了班门弄斧,谁不知张大帅一身压百鬼,关系着临安的百姓社稷安危?夫人若不专门问小的,小的自已的一件麻烦事便不敢提了。” 章氏道,“大哥你自管说,小妹在这里时曾多蒙大哥担待,这才有机会遇到了大帅,你有麻烦事自然要对奴家讲一讲的。” 老板道,“不是小的挑拨事,小的亦知大帅与韦舅爷同殿为臣,也知在实力上大帅更胜着一筹,有章娘子在场,我才敢说一说。” 这句话令张伯英不反感,事实也是如此。 韦舅爷身份虽贵,品阶也不低,但在以抑制外戚坐大为要务的大宋,韦舅爷的真正实力确实赶不上张伯英。 不过张伯英脸上的样子看上去就不怎么严肃了,虽说还是没怎么搭话,却好像给了陈老板说出来的勇气。 陈老板说,舅爷府上的王管家最近生意大的很,胃口也大的很。 短短的时间内,王管家已连连出手,盘下了钱塘门的刘嫂鱼羹、涌金门的徐氏灌肺、中瓦的薛家羊饭,别的有没有尚不知道,但已知的这些可都是肆中驰誉的买卖,因其在临安独一份儿的经营,盈利都很大。 这些日子王柒管家常来潘楼,而且放出话有意与陈老板入股,陈老板钱虽然可以买下半座临安,但在官势上却比不过小小的管家。 他倒是有一些官场上的知交,那得说是在没事的时候,涉及到韦舅爷的事,不用问都没人敢出面,弄不好人家一听是韦舅爷,连来潘楼都不会来了。 张伯英来了兴致,第一次插话问道,“王管家哪里来的这么大手笔?” 陈老板道,“大帅一定知道,所谓的赚钱其实就是一靠本钱,二靠门路,临安城内聪明人这么多,怎么有大钱者仍占极少数?” 章氏问,“陈大哥你快说说生意经罢。” 陈老板道,“就是因为大多数的人虽然有聪明,却没有本钱和门路。” 他举例说,“假如一个仅能靠着卖力气维持温饱之家,囊无多余分文,他即便有刘嫂鱼羹的配方,却连个铺面都租不起,他的这份聪明只有出卖给本钱和门路才有可能换到些钱出来,反过来本钱还要给门路让道儿。” 王柒管家背靠着韦舅爷,门路自不必说,这是早就人人知道的事情,他近期的变化只能说明忽然新有了大本钱。 本钱有了,门路也有,只要有合适的买卖,王柒睡着觉钱也能撞破大门,他能迅速膨胀到可以染指潘楼,张伯英也不意外。 他也认同这个,本钱这东西可了不得,确实能买到任何的聪明点子为我所用。 王柒能在短短时间里收上来几家大铺子,不是这几家铺子没本钱,而恰恰是他们没有权势和门路。 也就是陈老板说的,本钱和门路有了冲突时,必须要屈服于门路。 张伯英想,陈老板不愧是生意人,不想分一杯羹给王管家,想用本帅来压韦舅爷,本帅总得掂量掂量合不合适,你以为那脸是可以白撕的。 陈老板回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袖了一只金锭子,把它拿给章娟看。 这是大约一个月前,王柒第一次来一山时拍出来的,那回,王柒在一山足足的摆了一次大排场,再往后,王柒就没再出手过这种金锭子。 章氏接过来看了锭底,又递给张伯英看。 张伯英接过来一看,锭底上錾着“梅亭小铸,赤金五两”的字样。 张伯英虽然见多识广,但只认的这不是官铸的,一定是哪个大户的私藏。 把零碎的散金化铸为规整的锭子,这种事居然也能起个文绉绉的名字,富含着诗意,看来铸这个的人一定乐此不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3章 水深 他将金子还给陈老板,问他道,“陈大哥走南闯北,你可辨的出这个‘梅亭’,是来自哪里么?” 陈老板说,号“梅亭”者,除了江西隆兴府1梅家,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梅家号称梅百万,是江南西路首屈一指的富户。 张伯英连声道,“唔唔,本帅想起他来了!”他叫不出梅家的名字,却晓的“梅百万”这个绰号。 那么王柒最初的本钱一定是来自梅家,王管家第一次到潘楼来便甩出这样的金子出来,说明他那时还没有别的。 后来不再往外甩了,说明本钱早就获利了。 刚刚想至此处,便听门外的大厅中有人高声叫道,“去叫陈老板过来,我们王老爷到了,要找他叙叙情谊!” 陈老板慌忙道,“大帅,说曹操曹操便到了,王管家一定是过来了,今日不摊牌躲不过,章娘子你看……小人在陪着张大帅……” 张伯英知道他在找推拖,自己还没开口,章娟便道,“陈大哥莫急,把他请到这里来,到时候引见时,你便说我们老爷是从江西梅家来的,也要与你入股,看看他怎么说。” 陈老板指指张大帅,“章娘子是说……老爷是梅百万?” 章娟含笑不语,对方就明白了,连忙扔下这里出去迎王管家。 张伯英也觉着是个好法子,章娘子只用这一招儿,便能试出王柒那些钱的来历,如果金子是梅家给的,梅百万不会不认得王柒,王柒也不会不认得梅百万。 趁着身边没有外人,张伯英低声道,“阿娟你法子是不错,但似乎有些冒实了,你让我替他挡王柒?后边站的可是韦渊。” 章娟回道,“也许大帅的名头一拿出来他便知难而退呢?陈老板是个明白人,他岂能白求我……”她嘻笑了一下,轻轻道,“他在趟我的门路。” 话音一住,帘外便来了脚步声,有个人吩咐道,“你就在外头,莫让人打搅我,我要和陈老爷说正事。” 王柒的跟班道,“是,老爷。” 随后,陈老板一声“请”,门外挺身进来一个人。 王柒和张伯英不熟悉,张伯英常年在外几乎见不到他回来。 王柒和章娟也不熟悉,章娟此时已是帅臣妻妾,大门不出,不常抛头露面,即便她原来在三山谋过生,王柒充其量最近才到过一山。 再加上雅阁内的两人都换了打扮,彼此之间就更认不的了。 陈老板给王柒引见,“王管家,这位是江西梅员外,这是员外的夫人——章娘子,恰巧今日到的临安。” 王柒四十来岁,容光焕发,只是冲着张伯英浅浅的揖了一下,便匆匆对陈老板说,“在这里谈合适么?” 陈老板道,“巧了,梅员外和章娘子赶到临安来,他正好也有意与小弟合股共营潘楼,今日我们三家岂非恰逢其会?” 张伯英呷了一口茶,说道,“梅某不想有第三位合股者,那可太麻烦了!” 王管家眉毛挑了挑,知道今天的事又让姓梅的搅了,他是哪儿跑出来的。 管家冷声说道,“梅员外千里而来,便要争王某的行市,员外可知道临安的水有多深?可万万不要以为有了几个小钱,便不知天高地厚啊。” 他抬手往帘外指了指,抬高了声音道,“来此者非富即贵,你偏要入股!要是哪天三山出了麻烦事,你能找谁摆平?” 陈老板提示的已很清楚,来的是江西梅员外,然而王柒浑然未觉。 章娟道,“有什么大事能是我家员外摆不平的,管家你说说看。” 王管家说不出来,便与陈老板道,“王某恰好也不愿意与多人共股一座小楼,那好吧……王某退出!”说罢抬脚便走。 他走到了帘外犹觉气愤,复挑开帘子,对梅员外道,“梅兄台不要以为只有鄱阳湖的水深,莫说王某没有提醒你!” 张伯英在他放帘前寒着声音问道,“水深王八多么?” 王柒“啪!”地一摔帘子,走了。 前前后后不过片刻,王柒就狼狈的离开了。 陈老板感激莫名,吩咐给章娘子和大帅重新上酒上菜,今日的酒菜钱全算是陈某的心意。 他可不会轻易放两个贵人走掉,今日张大帅一句话只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如果他不趁热打铁,等到过后王柒再来找麻烦时,大帅和章娘子可不一定在场了。 陈老板百般相谢,说遇到大事还真的有娘家人撑着。 张大帅俨然成了潘楼的娘家人,他不吱声,还在想王柒的事情,王柒不认的梅百万,不见得韦舅爷不认得。 如果和韦舅爷有了利益上的顶撞,那么张伯英也就不必求人似的去求韦舅爷了,韦舅爷自然会主动来找他。 到时候张伯英给韦渊“让让利”,那么大内里的事情,韦渊自然也就不忍心只叫张伯英去乱揣摩了。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里面的利弊几何,想这些的时候,张伯英知道陈老板还有后话,就更不会开口搭言。 果然,陈老板冲着章娟去了,说以后还得指望着娘家人,他的潘楼情愿有章娟一成的干股,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可是个无本万利的大买卖,连张伯英都有些吃惊,他想问问陈老板,潘楼一日的流水几何,觉着这样急着问好像太在意钱了。 但他明白陈老板的意思,如果张府点个头,潘楼的硬门路也就有了。 从潘楼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章娟兴奋的悄悄告诉张伯英,她在潘楼的时候,那里一天的流水便达了三千两白银,这就更让张伯英吃惊了。 潘楼的本钱、人员花用一天都过不去三百两,那么他和章娘子来这一趟潘楼,一个月就有了白花花的八千两的进项。 建炎三年,陛下曾下诏旨,申明出入京官员的差旅供馈2问题,像张伯英这样的帅臣回京一趟,可以在俸禄之外另给加两百贯,这是官员的合法收入。 但他来了一趟潘楼,可就比回一趟临安划算多了。 对于可能与韦渊之间出现的龌龊,张伯英出门时心中还有些打鼓,但听了章娘子的话,张伯英的胆气忽然鼓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4章 胆气 今天几人出府时走的小门,回府时依旧入的府外小巷。 刚刚走进去二十几步远,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六七个壮硕的打手,人人的手中一条短棒,二话不说挥棒便打,有个壮汉嘴里喝道,“让你们知道知道临安的水有多深!” 章娟吓得失声叫,两只短棒子已经劈到她眼前了。 她被张伯英在袖子上一拽,腰间一扶,便不由自主的随着张伯英闪开了两棒,然后张伯英将她丢在一座院门的凹角里,返身加入了战团。 张大帅身边的三个亲兵个个身手可以,再加上个勇猛无敌的张大帅,突然遭袭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六七个壮汉便被打倒在地,每个人腕子、膀子脱着臼伏地求饶。 张伯英冷声对他们喝道,“你们稍待本帅,劳驾领我去趟趟临安的浑水!” 亲兵在巷子里看住这几人,只有张伯英和章娟回府,出来时就是张伯英一人,换了崭新的官服。 亲兵不知道张伯英要去哪里,问道,“大帅,要不要多带几人?” 张伯英哼了一声,呶嘴示意偷袭者,“张伯英要在临安城内走走,还用的着你们相随?本帅谁也不带,就是他们几个!” 六七人伏地早就吓的尿了,磕头如捣蒜,“大帅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张伯英喝道,“都起来吧,还等着本帅拉你们么!” 大帅有话,亲兵根本不敢擅自紧跟,三人只好在三十几步以外远远的坠着,见前边几人拐来拐去,在黄昏时分真的进了韦府。 亲兵一人说,“张大帅真有胆气,惹上他这个狠角色,也难怪这些人不敢造次,听到一声‘大帅’便找不着北了,只是那位王管家要有难堪!” …… 毫州的黄昏。征尘未落。 宋军又在打扫战场。 刘平叔在这一天中以步军完败完颜绳果,金军八千铁浮图尽没,一万两千拐子马只逃走了两千,裹挟着毫州残军弃城而走,给刘平叔留了一座没有防守的空城。 宋军圆阵外围的枪刀手眼瞅着冲过来的铁浮图、迂回着冲过来的拐子马队在该倒的地方纷纷扑倒,一层层的自相践踏,原来还势不可挡的进攻阵形瞬间变的一片狼藉。 刘平叔令旗一挥,枪刀手呐喊着第一拨儿便扑了上去。 淮南司新招的两千农夫举着锄头、镰刀、扁担也冲上去参加了围殴。 那些短弩手争先恐后,持着连发的快弩跑的也不慢,神臂弓手虽然备的是长弓,但他们也有佩刀。 一百步远的距离,步军从布阵处狂奔过去,根本用不了多久。 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金军神儿还没缓回来呢,刚刚摔在地上,马上又被后边冲上来的马匹踩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绳果为了一击成功,身边留了两千骑兵做后备队,其余的全部都投入进去了。 两千农夫一晚上也不知道挖了多少圆筒状的陷蹄坑,马脚只要一踏到它的周围,立刻便捌进去,马背上的骑手能听到马腿折断时清晰“咔嚓”声。 不光是在大阵的正面有坑,金军拐子马在迂回的路段上处处遭陷,苦不堪言。 绳果试图挽回颓势,但第一次冲锋的挫折,已经使他一下子失去了扳回的力量,遍地的成撮的草丛让人望而却步。 那些宋军的步军也好像一下子换了一茬儿人,个个都像拼了命一样,人太多了,又从不远处的青纱帐里嗷嗷叫着奔出来一两万人加入进来。 刘平叔的五万步军铺天盖地,根本就不是等着绳果去砸的。 绳果自已先失了勇气,带着两千轻骑往北方逃走,先投入冲锋的骑兵有落到后头的,在疾驰中尽力的勒缰,这才有一两成的人没有撞到自己人身上去。 但是看到绳果五殿下已然跑了,他们也跟着往北方跑。 刘平叔的骑兵没有绳果战前预计的那样伤筋动骨,也根本没有全部安排在步军圆阵后方的青纱帐里。 大约还有小三千的宋军骑兵,在绳果身后、没有挖过坑的地方猛冲了出来,领军的是宋将郦琼。 绳果胆气尽失,扔下百十个阵亡者,率着残军夺路而走。 跑不过五里,北方的青纱帐里又冲出来将近三千宋军骑兵拦住他,打着的旗子上绣的是“呼延”两个大黑字。 此人枪势凌厉,当者中枪坠马,而绳果丧失了斗志,绕着呼延将军跑过去了。 两路宋军骑兵在后面穷追不舍,绳果玩着命的狂奔,正当面又突出来一支马队,领军者是岳飞。 绳果还是老办法,无尽恋战,打算远远的便想绕开,但从身后激射过来一支利箭,直接将绳果从马背上射到了马下。 绳果腰上中箭,这一箭力道大的出奇,射透了他后腰的铠甲深入了肠腹,他在地上挣扎每一下都撕心裂肺。 有几个部下在慌乱中回马来救他,但是最接近他的几骑又都被同一人射中,因为他们在马上中箭后根本就坐不住,几乎是以绳果同样的姿态掉下去的。 残军放弃了努力,扔下绳果落荒而走。 他被宋军拖拽到宋军主将面前时,对着刘平叔破口大骂,“刘草包!想不到我会落在你的手里!” 刘平叔大怒,战果摆到你面前还敢辱骂本帅。 绳果说,“你给我个痛快吧,反正我也活不了了,就让你这草包来砍我。” 刘平叔哼了一声道,“给你铁浮图都不会用,让本帅的步军揍得覆没了,还有脸指望本帅送你这程!” 其实刘大帅不想杀他,若是将绳果押回临安请功岂不更好,他命随军医者为绳果疗伤,但绳果拒绝,又对医者破口开骂。 他的箭伤太深了,支撑着问道,“是谁射的我。” 见到岳飞时,他不骂了,“原来是大小眼将军,我轻敌了!没有你我想刘平叔根本不可能胜我,我知道那些坑就是你挖的,但我服气了!” 岳飞指指那些农夫淡淡的说,“你们侵夺了他们种地的权利,让他们无家可归,他们便挖坑给你,岂不知仁义不施,则攻守之势易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5章 虚惊 兴兵而不知道布施仁义,如果遭到了弱小者普遍的厌恶,你有多大的优势多大的力量,慢慢也会陷入背动。 世间万事莫不如此。 …… 张伯英一进韦府,就看出韦渊也知道隆兴府有个梅百万,但他同梅百万并不认识,在钱财上没有丝毫的牵连。 在听到“梅百万”这个名字时,韦渊眼神之中略带疑问的茫然样子不是假装出来的。 张伯英想,韦府和梅家有牵连的人就是个王柒,而且还瞒着韦渊。 韦渊一直没有皇帝和吴婉仪的消息,韦渊担心的是张伯英突然回了临安,又突然只身造访韦府,他的大麻烦真要来了。 管家王柒硬着头皮走出来给“梅员外”,也就是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上茶,目光游移不定,头都不敢抬。 只要张伯英断喝一声,他就打算双膝跪下向大帅请罪,求大帅原谅。 这个人八面威风,来者不善,入府后往客厅里一坐目光如炬,连韦渊都不敢怠慢,大宋的帅臣都算上也没有几个,他们跺一跺脚,半壁河山乱动。 然后韦舅爷必然很吃惊的得知潘楼的事情,再吃惊他的管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钱,那才要了王柒的老命了。 张伯英在潘楼一见面便假装梅百万,王柒一下子想起来,有些金锭上的刻字“梅亭小铸”,说明人家早把他这些钱的底细摸清了。 王柒起初并未在意金锭上的这些小字,它錾在锭底很不起眼,此时王柒才意识到,八成这些钱里便有完颜宗弼过江时,从隆兴府地面上搜刮来的。 四太子赏他的这些钱各种各样,金银都有,王柒哪里会一块块的都辨认过来! 哪知张伯英接了茶,只是冲王柒笑了笑,手在桌面敲了两下,没理他。 韦渊让王柒退下,陪着笑问,“张将军亲临寒舍,韦渊招待不周,不知大帅有何见教?” 王柒在厅门后偷偷的听着。 张伯英道,“太后病了,陛下人也见不着,但在下有一件大事必须面陈于陛下,舅爷手眼通天,能不能给张某开个后门……让张某入宫面圣一次。” 韦渊嘬了下牙,说道,“这事儿难办呀,陛下有明确的旨意,他在为太后斋戒祉福,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明知故犯,去坏皇帝的大事?” 张伯英呷了口茶道,“陛下之孝道足为天下之表,你我做臣子的自应配合,但事态紧急,不得到陛下的明示,张某深恐误了大事。” 韦渊道,“眼下我大宋军事上节节推进……大事……江南倒是没什么事称得上大事……难道刘平叔在淮河北的战事遭遇了失利?那可真坏了!” 张伯英咳了一下道,“那,那倒不是,但和刘平叔正经有很大关系。” 韦渊道,“哦……黄天荡大捷以后我军攻势如潮,江淮制置使刘平叔以帅臣的身份审时度势,毅然率大军北上,短短的功夫收复了多少失地!大帅想必知道,刘平叔手下的兵马与大帅比起来,在战力上可真差多了,韦某也时时担心他呀,如果真是刘平叔的事,那么韦某宁愿冒着犯颜的罪过,也一定要前往和宁门扣阙,别的地方的事,我可不敢去烦陛下。” 王柒暗道,潘楼的主意还是千万不能再打了。 张伯英这次来,并不打算在潘楼上深究,但也有敲山震虎的意思,八成潘楼是张伯英的地盘儿。 想到此处,王管家又关心起张伯英的大事来,哪一句都注定非同小可,哪一件对四太子都是有大用处的。 王柒是管家,府中来贵客了,管家亲自在厅外候着,谁都不会疑心。 张伯英道,“戚方为祸江南害莫大焉,张某秉承陛下的诏旨,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其拿获,戚方也已带五千人马归顺了张某,可是呢?荆门军留守司同统制牛皋在寿春携着私怨擅杀了戚方,若非有刘平叔指使,他怎么敢!” 韦渊吃惊着道,“有这等事!” 张伯英哼道,“原来舅爷你也怕了!” 韦渊,“这件事可大可小,我倒不是怕……要说小,此事充其量只是个同统制和个叛匪的纠缠,大帅你认为呢?在这件事上大帅你说刘平叔指使的,有没有实据?如果没有实据,两位帅臣闹到陛下那里去,刘某私以为……刘平叔此时风头无两,陛下也确实难办哪!谁不知张伯英才是陛下最为倚重之人,不然陛下又怎会始终以大帅所率之军作为行在之屏障?黄天荡之战几乎牵动着国运,陛下都没舍得动用大帅的一兵一卒,此时战火已然烧至江北,而陛下外头、宫里大事该有多少!大帅你乃是陛下亲卫之师,即便牛皋的事确实有,大帅也不宜给陛下再添困扰啊。” 王柒暗道,“我给四太子传的信应该不会有错,赵构不会在临安!张伯英说的事够大了,韦渊还在那里入情入理的推挡,不惜给一个帅臣大灌迷魂汤,一个舅爷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这些日子,韦渊在府上一直在做着出行的准备,所有的家资都化为了细软移上船了,就等着什么时候拍屁股走人,这些事情根本绕不过王柒。 王柒自然要忠心耿耿的替韦渊私下里操办,但他可不会随着韦渊浪迹天涯。 四太子给了王柒天价的本钱,王柒虽说吓不不住张伯英,但凭着他强大的经济实力,再添点强制手段,将诸如徐氏灌肺、薛家羊饭这样的垄断行当收入囊中绝非难事。 当一个人的资本达到了钱生钱的地步,每时每刻都能听钱响,那么人生的巅峰也就到了。 一步跨不到的地方自有钱去搭个桥,有不服的自可以拿钱砸晕对方,或者拿钱雇武人去砸倒对方,或者拿钱买文人吹鼓,或者拿钱买手握权力者为我所用,可以以黑为白,可以以次充好。 吃的,用的,玩的,小百姓一辈子想都想不到,众生的仰视,美人的青睐,与平凡者两相比较带来的时时的优越和满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6章 你做的好事 金人过江来又如何?四太子再打到临安来,王柒只会过的更好,但赵氏的日子可就板上钉钉过不下去了。 王柒的祖上本来姓柴,他今日所得的一切,只不过是天道好轮回,荣华富贵本来就该是他的,带个路,报个信算个啥? 韦舅爷又在客厅里叫管家续茶,看来是要送客了。 王柒连忙进去,谦卑的为张伯英倒了七分茶,他在张伯英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针对自己的怒气,还点了点桌子,说,“有劳王管家。” 王柒说,“大帅有事自管吩咐小的,小的很乐意为大帅跑腿。” 张伯英凝睛看了王柒一眼,在杀人如麻中锤炼出来的目光里,自有一股撼人的锐利,冷嗖嗖盯得他后脊背发凉。 张伯英正眼看着他笑道,“管家不必客气,韦舅爷是陛下至亲,临安城内少有的能够直达天听的人物,舅爷手里的人我怎么好随意用!再说我有事难道不方便和舅爷说?”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王柒的小辫儿算是攥在张伯英的手里了,这便是埋在肉里的一根硬刺,王柒哪一口吃不顺当都有可能被它卡翻! 韦渊连忙道,“说的是说的是,韦某和大帅亦非外人,我们之间又怎会有隔人的事?大帅如有吩咐,王柒你要像对我那样对大帅!不可有丝毫不恭敬!否则别说大帅不干,我也不能放过你。” 王柒的脑门子上见了汗,连声称是。 张伯英没动茶,起身。 韦渊连忙站了起来,巴不得他赶紧走,嘴里还说道,“大帅你是稀客,又不常入京,有没有兴趣在鄙宅小酌几杯?” 张伯英说,“不了,潘楼的陈掌柜托了张某的妾室一件事,说近日总有无赖骚扰他的买卖,居然还要入股!买卖难道是可以强做的?本帅借着入京自然要问一问,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被我察出来必然不会轻饶!” 王柒吓的浑身不由的一颤,听舅爷惊讶道,“原来大帅与潘楼……哦哦我知道了,潘楼岂是一般人能够染指的,他难道不知道潘楼同张大帅和韩承宣都够的上关系?” 一边往外送客,韦渊还要客气着留客。 张伯英驻足,站在客厅的门首道,“张某想起来了!” 韦渊说大帅又想起什么了。 张伯英道,“太后有恙,陛下斋戒不便见我们,但我们做臣子的岂能无所表示?我来贵府前,贱妾章氏便提醒了我,男人们不便做的事女人可以做,她有些给太后的心意想托人送入宫去,看我都忘了。” 韦渊道,“这个……只怕……” 张伯英笑着道,“无非是她们亲手做的一点新鲜吃物,要给太后开开胃,又不必兴帅动众!在下知道吴娘子侍候陛下,她是真的脱不开身,但宫里不是还有个潘娘子么?我又非拿大事去扰陛下,潘娘子代太后接过去总不麻烦。” 张伯英说得入情入理,韦渊一时真没什么理由再拦着,任他想炸了脑袋都没有合适的理由。 王柒暗道,“看来张伯英不入一趟宫是不会罢休的,这人可真贼,走了走了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张伯英道,“在下还听说舅爷府上有一道别处没有的拿手菜——西湖醋鱼!传闻是陛下亲手传授的!” 韦渊道,“此事不虚……大帅若想尝一尝,立时在鄙府也行,韦某做好了让王柒给大帅送至贵府也是应该。” 张伯英道,“在下说的不是鱼,而是将贱妾的心意送予太后!” 也不管韦渊的脸色如何,张伯英假装没有察觉,又道,在下听说这道西湖醋鱼的掌勺者正是出自于宫中,人是陛下赏舅爷的……而且她出入内宫好像比舅爷还方便——夹在去中瓦子采购的大内女侍卫们中间就随进去了…… 张伯英道,“张某来贵府造访时,便看到一队女侍卫又去了中瓦子。” 韦渊六神无主的道,“只怕这次赶不上了。” 张伯英道,“不妨事,这次赶不上总有下次,在下的意思是……请王管家去我的府上认认门口,贵府一个厨娘的事情不能总是烦舅爷,而管家同厨娘之间则方便的多,是不是?”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厨娘不管是谁赏的,就算会做西湖醋鱼,但她总该属于府中的下人,和管家少不了接触。 让王柒去认一认张府,娘儿们之间的事也就不必爷儿们操心了。 韦渊只好长蛇吞蛤蟆,能咽多少算多少,他对王柒道,“你随大帅去一趟吧,不要偷懒!” …… 躲在韦府外不远处的三名亲卫看到,张大帅挺身阔步的出了韦府,身后跟了原本不可一世的王管家,此时的王柒垂头丧气,像是要赴刑场。 两人私语道,大帅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也跟玩的一般,你看看那个管家,大帅不用绳儿,都跟拽了一条狗一样。 另一人道,“要有好戏,韦舅爷都救不了他!你我将拳头磨亮了,大帅要削他时谁都不要手软。” …… 章娟回府后稳定了好半天才安了神,听说张伯英自己又出去了,正在担心他的安危,忽然闻报大帅回府了。 她连忙出来相迎,又见到了韦府的王管家。 张伯英对她道,“夫人你去给王管家上茶。” 余人一概屏退,看来张伯英要给太后送东西入宫,是真上心了。 大帅亲自吩咐侧室给管家上茶,不是管家尊贵,而是管家的后台真的很重要,王柒很快定了神,嘴上还客气着。 章娟十八九岁,正是花样的年华,又在红尘中历练过,又在大帅府培育过,稳重中含着妩媚,圣洁中藏了两分妖冶,一举一动看在王柒的眼里,便有无形的冲击力。 她举手投足时散出来的脂粉香一阵阵飘拂过来,王柒想入非非。 既然张伯英有事相求,在韦府又未点破潘楼之事,那么王柒今后的生活不会被打扰,早晚像章氏这般的人物,他想要几个也是不愁的。 他端了茶杯往嘴边送,觉着杯子上亦有不同于一般的魅惑。 猛听陪坐的张伯英“啪!”的一掌狠击在桌子上,茶壶,茶杯全都跳了起来。 张大帅厉声断喝道,“看你做的好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7章 生死未卜 王管家一下子愕然的呆住,茶杯的瓷盖子刚刚捏起来一半,另一半便在杯沿上“叮叮零零”的嗑起牙来。 王柒惊恐万状的扭脸看张伯英,只同他射着寒气的目光碰了一下,便吓得避开,屁股底下一出溜,管家跪在了桌腿边。 章氏不明就里的劝道,“大帅息怒,不看僧面看佛面……” 张伯英寒声道,“夫人你不懂,这个畜生背着舅爷私通匪类暗蓄钱财,做的可都是有违韦舅爷为人之道的丑事!舅爷为了国事废寝忘食,他却在欺行霸市,张某不便同着韦舅爷点破他,是给舅爷个面子,但在江南只要是通敌匪者,哪个能逃得出张某的一对眼睛?戚方比你如何?本帅照样叫他身首异处!” 王柒觉着身上有根什么东西,随着张伯英的话一下一下的抽空了,他哽噎着央求道,“大帅饶了小的,小的给大帅当牛做马……” 张伯英冷笑道,“想给本帅当牛做马者有的是,本帅岂会偏偏少你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王管家体似筛糠,张伯英的那句“通敌匪”正击中了他的要害,暗通敌军这件事若捅出去,赵构非将他千刀万剐了不可。 他伏地,狠狠的撞头。 但才撞了一下,便被张伯英坐在那里一伸脚,拿脚面托住了上额,哼了一声道,“想撞死,就太便宜你了!” 章氏劝道,大帅息怒,管家不就是与潘楼陈大哥有些顶撞,你怎么将只身入敌营擒贼首的手段朝他使呢,管家既然有心意,你得放管家一次…… 王柒哭道,“多谢夫人讲情,小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后便拿夫人做再生的母亲,黄天在上,小的不敢有一句欺枉!” 张伯英偷偷的冲章氏丢了个眼色,章娟撒娇道,“大帅!你若再为难王管家,我可就不依你了!” 老爷可真是手段无穷,只身入韦府拎来了管家,三言两语便让王柒缴了械,看来潘楼的门路找到她的手下来,一成的空股算是拿稳了。 张伯英可不管梅百万同王柒有什么事情,哪怕王柒半夜抢过梅百万,张伯英也不能砍了王柒,再说乱世之中谁没有个妄行? 话也不能说透,这样的威慑才有无限大,再说更多的内幕张伯英也不知道。 章娟故做生气的要走,张伯英一把拉住她道,“夫人莫怪,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如果管家往后谨守规矩,看在你和舅爷的面子上,我会饶他的。” 王柒伏地道,“只要大帅见用,我自当事大帅强过韦舅爷!” 韦渊忙着找后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而张伯英更比韦渊可靠的多,那么今后不论谁来了临安,王柒都站的住脚了。 张伯英挥挥手,章娟袅袅娜娜的回后室去了,“你不要再对管家发火了,谁受的了你这个……” 这里只剩下了张伯英和王柒两个人,张伯英道,“起来吧。” …… 王柒不能出来太久,出大帅府时,他的手中便提了一只精致的红木食盒。 …… 而张伯英则在府中凝眸沉思。 陛下和吴娘子多半未在大内,当然也未在临安,这是王柒的猜测。 这家伙真是报了投名状,连他的旧主韦渊都给卖了。 韦渊在候潮门码头备好了退路,随时随地可走。 若说前一个猜测只算猜测,那么候潮门的事绝对不会有假,韦渊不动声色将细软之物全都搬到大船上去,以他的身份如果没有倾覆之事不会这么做。 反过来这件事又印证了王柒的前一个猜测,陛下不在临安,那他和吴娘子去哪儿了呢? 韦渊在平静的表象下已如惊弓之鸟,但毕竟还未飞呢,张伯英分析惯了扑朔迷离的军情,他拿这样的脑袋只须一想便断定: 陛下一定生死未卜。 或许存在着哪一日突然传来噩耗的可能,但又极有可能哪一日陛下和吴娘子突然就回来了,韦渊也在等。 联想到江淮制置使刘平叔的反常表现,一个逃跑将军,忽然摇身一变成了赵子龙,岳飞敢圈了戚方的五千人马抗命不归,再加上韩世忠和梁红玉的匆匆北上……八成不用问,陛下和吴娘子一定在刘平叔的军中! 再回想一下黄天荡敌我激战的时候,陛下说着不去亲征,突然就亲征了,这次更是连声招呼都不打,肯定又过淮河亲征了!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解释! 河南有金军的铁浮图,又有完颜宗弼麾下的汴梁主力,再加上彭城、郾城、毫州都是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淮北又没有长江那样的天险,弄不好陛下就陷入危境了。 难怪韦渊会如此紧张。 韦舅爷的使命一定就是在临安演戏,安定人心玩的。 但张伯英可就不淡定了,拥戴赵构以兵马大元帅的身份登基,张伯英是首推第一的功臣,他在这种站队伍的事上一向不落人后,这次怎么就迟钝了! 要是这样的话,连陛下都在淮河北边历险,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只凭着一个死戚方的拿获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匆匆的起身,袍角带翻了凳子大声吩咐道,“快来人,给本帅备马回安吉!” 正室及几位妾室纷纷出来道,“大帅怎么了,天都黑了又忙着走。” 张伯英道,“你们懂什么!为臣子者当以君命为重,淮北在激战,我岂会在临安陪着你们闲扯。” 夫人们道,“大帅要率军过江么?” 张伯英大声道,“我决计要过江,临安你们莫怕,杨勍那股小贼成不了大气候,有我两千人在城南自能抵住他!” 他扳鞍上马,手中握鞭,又俯下来对章娟耳语道,“对王柒那个梅亭小铸的事你不要再问他一个字了,但这个白得的儿子你一定要用好,通过他和那个厨娘,你要替我多与宫中联系,这件巧事只有你才干的好。” 章氏道,“老爷放心,我只担心你在军中安危……” 张伯英朗声道,“陛下对我有知遇之恩,他不动我不动,他动我拼命,黄天荡我都闪过腰,也许跟随陛下建功立业的大场面我已然落后了!” “阿娟,协助夫人管好我们的家业,”说罢,张伯英飞马出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8章 大变局 建炎四年六月,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在临安留兵两千,牵制建州方面的叛贼杨勍,在安吉留精兵一万坐镇江南,拱卫临安行在,其余的五万精锐主力都在他的亲自率领下,从镇江一带渡江北上。 张伯英是陛下信得过的武臣,兵精粮足,驻地都是最好的,连他都动了,自然会有不同一般的影响。 因为陛下多日不朝,本来有些静气的临安,一下子变的活跃起来。 开铺面的生意人比平时起的都早,天交五鼓,他们便看到各部衙门的人已骑马上街了,这是要去属衙公干,气候真是变了。 有的官员就在临街的店铺里点一份鸭血粉丝,匆匆吃完了就走。 生意突然就好了! 大街小巷,三教九流都在悄悄议论:张伯英是最能绷的住劲儿的人,没有陛下的命令,他从来不可能下这么大的血本儿。 我皇陛下在大内一声不吭,这是又在憋黄天荡那样的大招呢。 很快,江北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张伯英的大军两天平定泰州。 泰州方面对金军来说算是最前沿,却因为太靠前了,又成了一块死地,少了许多腾挪的空间,金军也不可能留下多少人。 张伯英初战面临的主要抵抗不是金军,而是金军打过来时,被迫倒换过门庭的州县、和他们所属的公职。 王师一至,又是人心所向,简直如风卷残云。 张伯英兵不血刃,但收效颇丰,大片的失地毕竟又光明正大拿回来了。 大军脚底如飞,过高邮直进楚州,沿途州县夹道相迎,张伯英不停脚,如果不后来居上,陛下是不会看到他的。 几日后,张伯英收复楚州,得知刘平叔已在毫州大捷,还干掉了铁浮图和金国五太子完颜绳果。 这可真是邪乎了! 杜公美决开黄河的时候,造成它向南一支冲入了淮河,但河水一经分流力道也就减了,仍有一支按着原来的河道入的海。 不过,此时张伯英到了楚州,要说他已饮马黄河边,也没人反驳。 手下问大军下一步的方向,张伯英说,“你们说呢?连江淮制置使刘平叔都收复了毫州,我们却只给楚、泰两州各县换了块牌子,这不成!” 东部唯一的一块硬骨头便是彭城,不拿下彭城不好意思说过江,张伯英的战略意图十分坚定,打彭城! 五万大军沿着河阴一路猛进,直逼彭城,此时张伯英才有硬仗可打。 彭城也不是孤零零的,失陷前属于武宁军节度,靖康前的人口达十五万多,彭县、沛县、萧县、滕县、丰县五县,都是丝织和农事大县,还是冶铁制铜业发达的地区,金军不可能不设兵把守。 或许毫州激战时,彭城一是以为完颜绳果不必出援,一是本身驻防的地界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因而才未动。 也正因此,彭城金军的军力,在张伯英抵达前丝毫未损。 但张伯英也有个便利条件——金军在萧县、沛县、丰县的人马要想支援彭城,首先得渡河南来。 打彭城必须又狠又快,不能给金军喘息的时机。 主将以及友军的行动都会给普通小卒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人人都像换了副胎骨,跑的也快,胆气一上来,劈刀都劈的带着股狠劲儿,步军的进军速度不让马军,连军需都跟不上。 一下子,张伯英将彭城围了。 高邮一带还有韩世忠的人马呢,张伯英一到,两支大军扎了堆儿,梁红玉同韩世忠道,“老爷,探马说刘平叔扔下毫州奔着郾城去了。” 张伯英忙的像抢肉骨头,韩世忠知道不能跟他抢,不然自己这里刚有黄天荡大胜,再不让一让,同僚关系都不好维护了。 正好毫州一带空出来了,那里又是汴梁攻淮的要冲,他和梁红玉这次带的人少,就去毫州补位吧。 但韩世忠也嘀咕,刘平叔这是咋了?知耻而后勇?如果再攻克了郾城,那可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毫州城外只多出了遍地的荒丘,大军在这里激战的痕迹仅限于此,而大地上被马蹄践踏过的烙印只须两日,便被雨后疯长的草给遮盖了。 刘平叔在毫州留了两千人,韩世忠一到毫州,江淮制置使司下属的两千人立刻撤了防务,去郾城追刘大帅去了。 韩世忠和梁红玉入城安民,毫州是刘平叔打下来的,他们只算赶上来帮差,可夫妇二人不在乎。 黄天荡大战之后,陛下连三万两银子都赏了,他们又是陛下和吴娘子去韩州的知情者,这点觉悟应该有。 但是他们不知道刘平叔的觉悟是哪儿来的。 有韩世忠和梁红玉在毫州一扎,又携着黄天荡的余威,刚刚失了主帅完颜绳果的汴梁金军居然多日不敢轻动。 经过仔细探听,韩世忠知道汴梁方向的金军既没有出援彭城的迹象,也没有出援郾城的迹象。 深谙兵法的韩世忠也不大懂了,陛下抛开一堆烂摊子,和吴娘子带着杂七杂八的拼凑,男男女女几百人只身去了韩州,除了听说临安大内太后病了,别的可都是好消息。 张伯英对彭城,哪怕损失些人也势在必得。 如果刘平叔再走了好运,真的把郾城再拿下来,那么他们三路大军便可直指汴梁了。 一下子,从商洛一带深入到金州、唐州、邓州的金军则有失根之患。 如果金军不从速由汉水流域撤出来,那他们可就要孤军作战了,刘平叔大军无形中便威胁了许昌一带的金军粮道。 金军不可能翻越秦岭从崤山撤退,哪怕他们龟缩在襄阳自守,对于在陕州苦战的张德远来说,都将是一种解脱,至少来自背后的压力一定会顿然减轻。 季节等于天时,不得不说天时对宋军极为有利,各地百姓对大军的支持热情空前的高涨,人和也具备,眼下的汴梁城仿佛被逼入死角的一个人,左膀右臂自身难顾,身后便是黄河,宋军地利居然也有。 这么一场亘古未有之大变局,什么样的人才能把握的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89章 诚意 金宋两国总体上的实力依旧是一强一弱,以这样的联军形式的混战,来的毫无征兆,几乎就具备了决战的架势,而且谁都输不起。 自从南渡以后,宋军从来没经历过这样大的阵势,大宋除了张德远部,其他三支人马都集中到了这里,往后的事态走向,韩世忠可就一点都猜不好了。 战局真的很微妙,偏偏是刘平叔站在了最重要的战略位置上。 如果刘平叔,“你们跟着本帅,谁都不想留个赶路将军的名声,都是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青史留名的!眼下时不我待,张伯英收服不了岳飞,本帅也想试试呢,得拿出诚意来!郾城是一场恶战,局势用不着我多说,轮不到我们摆身份摆场面,拨过去后别给本帅丢脸,都听岳统制的!” 岳飞很是意外,说,“别看大帅往日不拘小节,甚至也不在乎小打小闹的得失,但今日并军一事,足以说明大帅是个胸怀全局的帅才,懂得进退呀。” 刘平叔真听不出来,岳飞话里有没有什么言不由衷的意思,能得岳飞这样的评价真是可以了。 李纲今天什么牙碜话都没说,因为战局不明,时间紧迫,李纲不敢添乱。 战前的议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0章 战书 郾城有金军六千,都是马军,刘平叔要硬攻郾城,金军凭着坚固的城池只要能守上一旬,宋军的锐气也就没有了。 接下来的战事走向不用多说,汴梁,襄阳,两面不但都会给郾城金军以撑下去的底气,就是出兵来援郾城也极有可能。 真要硬碰硬,刘平叔不可能以一敌三。 韩世忠的毫州有心无力,刘平叔在郾城苦战,那时又当如何? 刘平叔道,“是啊岳统制,如何?” 来刘大帅军帐之前,岳飞便和李相爷通过气,知道陛下在韩州这件事的除了李纲和岳飞,还有个韩世忠,因而韩世忠出兵的决心不必怀疑,问题是韩世忠在毫州的兵力太少。 眼下岳飞和李纲不知临安的情况,张伯英大规模的过江,是不是陛下已经回来了也说不定。 但打仗可不是yy,尽想好事,万一陛下没回临安呢?那么张伯英的举动便有可能是受到了另外两路人马的感染。 假定韩世忠先在毫州溃败了,最先退兵的就是张伯英。 那么刘平叔一步一步推进到郾城来的这几万步军,要怎么玩命跑,才能摆脱军国马军的追剿? 岳飞说,“大帅,稳住毫州是全局的要点,郾城敌军未损,看上去对毫州的威胁很大,但我只要在郾城有一部人马牵制,他们对毫州的威胁只是个假象。” 刘平叔忙问真相。 岳飞道,真相在汴梁! 别看汴梁刚刚损了两万马军,里面还含着铁浮图,但只要汴梁此时敢出兵南下,韩世忠在毫州照样很吃力,就更说不上声援我们了。 刘平叔频频点头,毫州的战况真的是又影响着张伯英,还关系着郾城,但汴梁的金军敢出来吗? 岳飞道,“只要郾城战事胶着,一时分不出胜负来,汴梁便敢出兵,因为金军知道郾城一失,汴梁就是一座孤城,那时他不论是攻毫州还是援郾城,局面都将于我不利。” 刘平叔知道这个,岳飞的提醒只是再次将这一点强化了。 他问,“可我们急攻郾城又注定拿不下,那不就正好演变到你我不愿意看到的局势里去了?” “大帅,强化毫州便是势在必行啊。” “难道让本帅回军毫州吗?” “不,我们攻汴梁!” 岳飞说,此时金军最虚弱的地方不是襄阳和郾城,而是汴梁。 铁浮图没有了,主帅阵亡了,也许此时最惶惶不可终日的就是汴梁。 刘平叔说,本帅也这么认为,但我们放开丝毫未损的郾城和襄阳,置背后两路金军于不顾,居然去打汴梁,那本帅要想回师寿春的路也断了! 岳飞道,“郾城有末将和李相爷,大帅自管放心身后,我们携毫州得胜之势而来,郾城六千人真不算多,他们一定在观望,是硬守呢还是突围呢?我们此时若是急攻郾城,便是将郾城金军的选择掐去了一种,只剩了硬守一种,那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 只要刘平叔敢做出大攻汴梁的态势,所有的局面都将往好的一面发展。 汴梁实力方损,金军正在草木皆兵,攻击汴梁便是强化了毫州,如果宋军单纯回援毫州,那是主动做出了防守的姿态,也许汴梁金军就真敢出来了。 刘平叔在这件事上略有迟疑。 听岳飞话里的意思,攻汴梁岳飞不会去,岳飞和李纲要负责郾城和襄阳方向,这里同样很紧要,但刘平叔独自攻汴梁,成吗? 岳飞说,大帅你可不是独攻汴梁,还有韩世忠在呢,再东面还有张伯英,如果大帅是你守汴梁可能不会被这样的重压击垮,但此时的金军可说不好了。 击其弱点,强化本身,岳飞的主张的确是最合理的。 只要汴梁一下,郾城金军没有了退路,军心势必动摇,六千人在郾城城内固守可能不太好打,若逃出城来的话,岳飞手里已经有马军近九千,还有步军五千,即便有硬仗打,胜负不难判断。 彭城虽然难啃,但张伯英以重兵拿下它是早晚的事。 三路大军逼迫汴梁,汴梁自身难保,郾城方面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那么襄阳呢,岳统制不要忘了襄阳,那才是大头儿。” “郾城只要还在金军手中,襄阳金军便有倚仗,在我军节节大胜的情况下,襄阳能不能这么快做出孤注一掷出援郾城的决策?而大帅恰恰在此时带着大军离开了郾城……大帅你想想吧。” 刘平叔暗道,岳飞这才是忽悠本帅呢,不但让本帅去汴梁,还要快去。 不过,宋军几万人在郾城呆的再久上一两天,襄阳金军可能真就出来了。 岳飞的计划就是先易后难剥丝抽茧,一点点削弱敌军,营造于我有利的局势。 做出主动携胜进攻汴染的姿态,于堰城、毫州乃至彭城居然都有好处。 刘平叔道,“你在下一盘大棋,想把韩世忠和张伯英都拉过来,一起吃襄阳的大餐!不过,连本帅都闻到了肉味儿,相信那俩人精在毫州和彭城更能闻到。” “大帅!肉确实在襄阳,但不赶快去汴梁烧火,饭可就夹生了!” 现在刘平叔关心的就是怎么不夹生的问题,除了打汴梁他没别的路好走。 岳飞道,大帅你就来个铺天盖地,四平八稳,走的也不必多快,多张旗帜大造声势,吓唬汴梁的金军,鼓舞毫州和彭城我军,先把完颜绳果的人头扔到汴梁城门口去! 身后的事情刘平叔没精力管了,都交给李纲和岳飞,议事后,刘平叔连口水都没喝,立刻拔营直杀汴梁。 动军之前,刘平叔派快马先去汴梁,将五太子的人头带去,同时带去的还有刘大帅的一封战书: “北方胡虏,妄逞弓马之利,以铁蹄践镰锄,来去疏忽自以为得计。然不知我华夏三千年屹立不倒,岂是凭百战便能立足?昔有孙膑白起,卫青薛礼,赵云李广,秦王去病,狄青李靖,霸王杨令公……一人凭一胜,岂是汝能胜数? “今有我皇陛下雄才伟略,志在收复河山,则江淮制置使刘平叔,不才愿以愚钝之资,追先英之足迹,举一军复我汴梁,让汝等也尝一尝孤城困守之滋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1章 鄙夷 ……汝所赖之铁浮图已尽被刘某所灭,肉已啖尽,甲已造锄,完颜绳果魂散毫州,只有一颗头颅遗送汝等。望汝等识时务者为俊杰,速速开城纳降,或可保汝等全尸……” 这可比寿春捷报好看多了,一式四份,同时呈报临安陛下、抄报毫州韩世忠军,和彭城张伯英我军! 当然,赵构可不知道这里的事情,甚至也不知道宗弼和宗翰两个人在干什么。 他更没意识到自己当初亲征黄天荡一念,鬼使神差便到了淮河,居然又在淮河听到了韩州的消息,然后最终演化到几百人的韩州之行,牵动了金军东、西两路元帅。 如果他此时此刻仍在临安,自己的三路大军注定每一步都来请示,他有没有那个胆量和眼界,在此时做出这样的大决定? …… 眼下赵构已将韩州所有的人接到了,人都上了船,也都离开辽河回到了海上,但是他面临的大问题,立刻变成了如何化解吴乞买的一千精锐近卫。 不然的话,一旦此时让吴乞买识破身份,吴乞买挟持他和后妃们乘坐的那艘大舰绝非难事。 而赵构很可能只是救到了韩州的人,眼睁睁的又看着吴乞买飞了,赵构费尽了心思,最后只是无偿的出船,给吴乞买提供了一次出游。 天蒙蒙亮时,赵构和张宪押了耶律啊国到达海边,看到五艘大船都在离岸五里的海面上等着呢。 岸上摇臂一呼,船靠岸边,一百对好马,张宪等人上了两艘楼船,借着乱哄哄一片,吴娘子又将岳云遣下船来。 赵构知道这是吴芍药在给自己增加人手。 吴乞买的御船吃水深,再加上船工的磨蹭,借着靠大舰靠岸的功夫儿,张宪也换了一身小卒的军衣,虎头枪未带,又回到了赵构的身边。 这下赵构心里踏实一点了。 等到吴乞买的大舰靠了岸,没等赵构的这些人上船呢,圣谕又从舰上传了下来:吴乞买要昏德公赵佶、重昏侯赵桓、二王妃余丽燕、小宋的康王妃邢秉懿都到他的大舰上去。 吴乞买这样做很好理解,夏国,高丽,日本国的使者都在船上同行,金国皇帝亲赴淮河犒赏四太子,随船带了辽国和宋国的废帝,总得显摆显摆。 赵构回来后,都没功夫去见一见吴娘子,听到吴乞买的这道旨意后没什么好法子,只有遵从。 马上,感到高兴的人里可能只有余丽燕,又能见着她爹了,而且一定知道这是赵构的本事,余者可能一个高兴的人都没有。 太上和大哥上吴乞买的船,注定是来受憋屈的,邢娘子何苦马上回临安了,还要再遭一回羞辱? 赵构无法,人不急着上吴乞买的船,但也不便赶回楼船上去,就在岸上等着。 皇上的命令不容磨蹭,很快,楼船上下来人了。 赵构一看,有太上,没有赵桓,说赵桓病了。 邢秉懿也没下来,船上的“金军”扒着船栏,往岸上说康王家眷自打上船之后,可能是惊吓的,也可能本来就发虚,再加上晕船,站都站不起来了。 赵构知道这都是吴芍药的主意,不过二王妃余丽燕下来了。 她在跳板旁边看到耶律啊国的时候不敢相信,又惊喜万分的看赵构。 赵构和余丽燕从来没好好说过话,至少没有来言去语,一次都没有过。 两人船上船下倒是有过两次极其短暂的交流,但都是赵构说话,余丽燕只是远远的点过头,也挥过手。 但在这里两人更没法儿多说,耶律啊国还拿赵构当传旨的钦差蒲里衍,在他眼里女儿余丽燕还是金国二王妃。 但他对赵佶可就没必要客气了,一见到赵佶便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 太上赵佶是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心说先让你横,可劲儿着横! 我们这是要救你于水火,你却翻起了老帐,看你将来到了钱塘湾怎么下船。 耶律啊国拿眼睛剜着赵佶说,“这不是大宋国英明无比的道君陛下么?我和陛下可比不了,你正正经经是金宋歃盟灭辽的一方,我去见吴乞买是被迫的,而你应该就是吴乞买的座上宾了,到时候我要不要给陛下奉茶?” 任赵佶如何有涵养也受不了这样被人揭短,脸色很不好看,看了赵构一眼。 余丽燕没办法解劝,急得也看赵构。 赵构板着脸喝道,“耶律废主,少在这里说没用的,你们彼此彼此,将来都是放马种地,你们谁也别看不上谁,快快上船见驾!” 吴乞买以得胜之君同时接见宋、辽两位手下败将,三国使者同时捧场的机会也不容易遇到,排场当然要摆到最足,他的皇后和元、贵、淑、德、贤诸妃都在,使者们也都请过来了。 金国皇上先是褒奖了钦差几句,称他不愧是四太子得力的手下,兔儿窝牧场之行办的又快又好。 好不好只有赵构知道,差一点就见不到吴乞买了。 吴乞买看到了余丽燕,微笑着问她道,“朕为你选的新婿,你看如何?” 余丽燕脸红着不语,心说你还真是办了一件人事儿,就是将我与大宋的皇帝捆在了一起,但等着到了临安,你的这道圣旨还管不管用? 按着仪式,耶律啊国和赵佶要正式参拜金国皇帝。 太上看不到一点点的抵触,其至还笑呵呵的,仿佛真像耶律啊国说的那样,他是个掐了盟约的得胜一方。 耶律啊国鄙视的看了赵佶一眼,举步入内。 不过太上的表现便与韩州时出入太大了,这么喜滋滋的去见吴乞买的驾,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身边眼目众多,赵构蒲里衍根本没法儿提醒太上,太上你庄重点,像个要祭旗之前该有的样子。 他只能站到门口,对太上道,“尊重敌人是我们四太子的规矩,再说你马上要在淮河祭旗了,杀羊以前还有一顿好草,你不要藐视我们皇上。” 太上一听就明白了,看了看耶律啊国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也严肃起来。 金主降下旨意,加封耶律阿国为海滨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2章 投资 海滨郡王爵,远远强过了昏德公爵,一个在称号上显得平淡,却没有任何的鄙视,一个却满含着鄙夷。 一个因为黄天荡赵构的抵抗,马上要祭旗了,一个因为余丽燕和蒲里衍的关系,一下子从牧徒变成了郡王。 这样的封号于耶律啊国来讲没什么特别的荣幸,怎么说皇帝的宝座也没了。 凡事怕比较,你和金国勾打连环害我大辽吗?这个昏德公是你应得的下场。 吴乞买要向三国使臣们表达的是:看看臣服了朕和没有完全臣服朕、仍在抗拒者不同的下场,朕还是很大度的。 赵佶面无表情,垂首而立。 耶律啊国扭身相向时,又看到了赵佶,居然又是一个“呸!”只不过声音比在外边时小很多了,“昏德公”。 我大辽与你宋国结过盟约,睦邻友好了也有百多年,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跨着大海也要联金来灭我!封你个昏德公委屈吗? 你看看我女儿余丽燕!我就算亡了国还有女儿照看,可你再看看你那个九儿子赵构,他管你了吗?恨不得早一日激怒金人早把你砍了。 高丽使者道,“尊主大仁大义,从对这两国旧主的封号上便可知一二,真令外臣钦敬!”他扭头问夏国使者,“你认为呢?贵使?” 夏国使者敷衍道,“是的是的。” 夏国使者又问日本使者,“尊使你认为呢?” 日本使者道,“小臣没什么可说,但同是辽宋旧帝,金主因何厚此薄彼呢?显得有些刻薄了!小臣看来,宋国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人家仍在抵抗,难道对未降的人不该更加尊敬吗?” 吴乞买面呈不悦,有人敢说他不公,这样的看法岂不代表了一国的看法? 礼部曹侍郎察颜观色,马上现身道,“尊使言差了!” 日本国使者道,“曹侍郎,我哪里差了?” 侍郎说不是人人都衬一个王爵,尊使你看看这些大船,到了海里依然这样平稳,如此利器用在昏德公的手中仍打了败仗,你说他不够昏么? 日本使者道,“是倒是,但金国皇帝同大臣和后妃出行,坐的却是抢来的船,我大日本国例来崇尚强力,曹侍郎难道不知道,真正的强力恰恰是能够制做这些大舰的头脑,而非一人一马之力,黄天荡的战局似乎已经说明了这个道理……” 吴乞买摆了摆手,兴味顿减,“算了,曹侍郎你有精力可同该死私下里去聊这些东西,朕忽然觉的行程淡然无味,可有什么好戏耍以娱朕情?” 侍郎想了想道,“陛下,航海就是这点不好,没什么娱乐……这样吧陛下,在韩州时,小臣常同昏德公父子对弈,不如便令小臣与昏德公当众弈上一局,陛下有兴趣可以押上些赌注,岂不有趣?” 吴乞买问,“你可有把握?” 在韩州时两人没少下棋,赵佶从来都是输给曹侍郎,曹侍郎满有把握,自信的对吴乞买微微点了点头。 元妃生的圆润玲珑,更有一副好嗓子,在吴乞买那里一向得宠,此时便在吴乞买身边鼓掌道,“这个好,陛下我要押点东西,但昏德公他还能有什么可输?” 其他的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也不落后,舱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吴乞买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朗声道,“他能有什么,朕替他输!” 贤妃说陛下这可是你说的,到时一定得兑付。 吴乞买看了一眼蒲里衍说那是一定! 赵构很机灵,“陛下不如这样,曹侍郎和昏德公要哄陛下高兴,怎么能叫陛下掏钱?我后边的楼船上倒是有些钱,不如昏德公的输头由我来付,什么大赌注也应该够了。” 吴乞买没钱,立刻大笑着点头,连声说好,赞赏的看了蒲里衍一眼。 曹侍郎自己带着棋,像是早有准备,于是和赵佶两人在吴乞买的面前摆了张矮桌子,棋也拿上来摆好。 车,马,相,仕,炮——曹侍郎挺着腰板说,“娘娘们请快下注吧。” 元妃颈上有一串海珠项链,珠子一颗颗的大如樱桃,闪着皎月的光辉,她把它摘下来往曹侍郎这边儿的桌角儿上一放,“蒲里衍你能赔得起吗?赔不起我就不押它,押些小的!” 赵构故作吃惊,赞道,“元妃娘娘眼力当真这样好?认定了韩大人要赢?这可是有点贵重,我得去那边船上一趟,快让他们多准备些钱来。” 三国使者也来的兴趣,有人给他们在对着吴乞买这侧,隔着棋桌加了凳子,日本使者坐下时低声嘀咕,“这不是变相的行贿么?” 幸亏声音小,只有赵佶听到了,只是轻轻的哼一声。 贤妃争着将手上的赤金镯子撸下来,足足有食指粗细,黄澄澄的,也押了曹侍郎弈赢。 德妃押在曹侍郎这边一只玉环。 贵妃押在曹侍郎这边一支金钗。 淑妃不大有信心,看到吴乞买正拿眼神鼓励她押曹侍郎,便拿了一只大大的金戒子,放在曹侍郎这边的桌角。 昏德公这边儿的桌角上空荡荡的,赵佶耷拉着眼皮什么表情都没有。 曹侍郎在催了,“昏德公,我让你执先。” 正说着,四王妃和八王妃来了,八王妃说,“四嫂我们也押!” 赵佶不急,对吴乞买道,“陛下请命蒲里衍先把钱拿来,不然我心里没底气。” 余丽燕摘了手上的两只金镯子,比贤妃的略细却是成双的,把它放在了赵佶的这边,“陛下,总归是个热闹,我愿意献上这些。” 海滨王耶律啊国阻止道,“你怎么押他!” 余丽燕不为所动,依然押了昏德公胜。 用不了多久,这个老头可就不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要投资,需趁早。 赵佶抬眼认真看了一下余丽燕,算是感激,然后拿鼻孔冲海滨王耶律啊国哼了一下,看看,你说这是谁女儿。 吴乞买说,“好,好,你和蒲里衍真是懂事,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八王妃摘了一对耳环,放在余丽燕的金镯子旁边,“我随二嫂押,这样才热闹,四嫂你也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3章 九转 四王妃从披肩上卸下来一只金卡子,却放在了元妃这边。 夏国使者道,“这回好看了,这边桌上的东西买一座大城也够了,蒲里衍你有钱快去取过来,省着有人输了放赖。” 吴乞买不确定的问道,“蒲里衍,这是在海上,你有把握过去吗……不然我们先记帐也是可以的,不要有危险。” 赵构道,“陛下是真龙天子,一到了海上居然一直都是风平浪静,我搭一下跳板过去,应该能行。” 吴乞买点头,“快去,就等你拿钱来开局。” 赵构连忙出来,命令下锚,又招手叫吴娘子的楼船靠上来,慢慢的船头船尾接近了,对面也下了锚。 赵构踩了跳板过船时还想,这海可真平静,我和吴乞买到底谁才是真龙天子,怎么我一出海时偏是巨浪滔天。 还是像吴芍药说的,真龙天子一出海就该有大风浪呢。 他匆匆过来见吴娘子,叫她准备钱,说太上正和人赌输赢呢。 备钱不是难事,吴娘子无暇问太上在与人赌什么,她不必动手,叫人下舱去拿就是了,很快,一只大大的沉甸甸的木箱便搬了上来。 机会难得,吴芍药同赵构汇报了此时各船上的安排。 高宠,张宪,岳云都到吴乞买船上去了,此时另一艘大舰上负责的是张二哥,一艘楼船上负责的是马统领,另一艘楼船上暂时没有合适的人,她把王妟和两名女侍卫派过去了,因为王妟人很机灵。 邢秉懿和田春罗都在舱中,赵构看她们离开韩州的时间不久,但不知是心情好还是睡眠好,还是吃的好了,两个人此时才焕发出本有的光采来。 田春罗身上也套了金军的军服,戴着帽子,为的是出入方便,但是依然掩饰不住她本来的体态,赵构看了心间一动。 再看看邢秉懿,可能人不大出舱,还是韩州时穿那一套衣物,但从上到下都有一股惑动人心的味道,尤其是她脸上的神态,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讲。 但时间不允许,赵构同她们各搭了几句话,来不及去见太后太妃便要走了。 田春罗不想赵构这么快走,说,“陛下你带了几个婉仪来救我们呢?” 赵构一愣,看田春罗。 田春罗说,“吴娘子不讲出来,我与邢姐姐居然都不知道,原来扈三姐和王妟她们都是婉仪,岂不是三个婉仪了,听她们两个婉仪说临安还有两个婉仪呢。” 赵构再看吴芍药,她的眼中有一丝丝的尴尬,但不像是有否认的勇气。 赵构哪有心思在这种事上空耗,太上那边正等着拿钱开局呢。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点着头道,“吴娘子骗你们的。” 吴芍药脸上顿时飞上来一片霞影,感觉着要无地自容了。 自己说出的话这么叫九哥当众否掉,以后哪里还有威信可言,她在王妟和扈三娘那里也没法儿交待了,悔不该乱讲,这种事是她太大胆了。 邢秉懿和田春罗怎么看她,太上,太后,太妃,赵大哥知道后又会怎么看她,看着很不错的一个女子,怎怎么满嘴跑大车! 就在她低下头,几乎无法忍受的时候,赵构笑道,“朕有四个婉仪倒是不假,但吴娘子其实是朕的贵妃,她没和你们讲过吗?朕不说出来,恐怕她到临安之前还要接着骗你们!扈婉仪和王婉仪谁敢拆穿她?” 田春罗惊讶道,“原来如此!” 直到赵构走出去,吴娘子还在呆呆的出神,心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依恋之意,真想随着他到那边儿船上去。 九哥的前半句话把她吓到了,几乎让她感到了万劫不复,但是没等到她露出尴尬来,紧接着又封了她贵妃。 吴娘子暗道,这个人真是怪了,连我都摸不准他了。 田春罗的话注定把九哥惊到了,但他却能在极短的时候,既不动声色的表达了一下对她妄许婉仪的淡淡不满,又对她有着极大的肯定。 然而田春罗和邢秉懿又什么都察觉不到。 也许只有他这样的头脑,才有可能在险象环生的韩州之行中来去自由,又救了人,又活捉了吴乞买吧? 吴娘子此时再细想想,这件事九哥在船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在这里说她是贵妃,比回到临安要方便的多。 但是以后可不能口不择言的由着性子来了,不能再令九哥难堪。 不过吴娘子自己许过的那个愿望真的不能有变动了——只要九哥允了她——让扈三娘、詹七娘、艾十一娘、王妟成了婉仪,她吴芍药生死是九哥的人! …… 赵构扔了缆绳,那边接住拴好了,人先空手过去。 这边钱箱也挂好了,箱子上也有绳子,抛过来赵构接住,将箱子拽过去时赵构还在想,我这么做没有错。 朕也就是不能在这里立皇后罢了,那得有大排场,封个贵妃有什么?从韩州回来的这些人还不是听到什么是什么! 顶多是吴芍药瞒了他们,跟朕没有关系。 依着吴芍药的人品,姿容,表现,谁都不能比过她,再有她对朕的心意呢,朕封她做皇后也是心甘。 只是立后之事注定不会怎么顺利,因为邢秉懿回来了。 那些文臣,武将,太上,太后,太妃,兄弟们,乃至临安的平头百姓,这些人在立后上至少会有各自的想法和支持,分歧一定会有。 贵妃,在没有皇后的后宫里便是老大。 那么立后这件有分歧的事大不了缓行,居然烦不到赵构了,在这里封个贵妃居然正是时候,就是回临安以后补个手续的事! 别的不论,就凭着淮河和辽河,吴娘子便远远配这个贵妃的称号。 回到吴乞买那里一看,曹侍郎这边的桌角儿上已经放不下了,吴乞买的九嫔闻讯而动,人人有体已东西押上,皇上的随臣,随臣的家眷更要凑热闹,东西都登记好了放到桌外去了。 没想到一盘棋的赌注大到这般地步,买一座城算吹牛,但买一艘大舰用不了。 赵构对太上的棋艺十分有信心,太上混了大半辈子别的东西不会,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稀松,赵构猜测,太上下盲棋大概也比曹侍郎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4章 九转中 看看曹侍郎那副志在必得的架势,再看看太上那个沉稳的劲头儿,让不论在哪边下过赌注的人心里都不大淡定了。 也不知太上在韩州让过韩刺史多少盘棋,瞒过他、或是误导过他多少招式,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奇怪场面,好像谁都要有一次大胜似的。 赵构在路上说过,他船上带了宋军的军饷,吴乞买起初没有怎么在意,盘缠还能有多少?等着箱子搬过来一打开,吴乞买的眼睛亮了一下。 箱子里面码满了金锭子!把大舱的舱顶都映亮了! 所有看到的人都暗暗抽了一口气,四太子这是有多少钱呀,派个蒲里衍上一趟韩州,便带了这么多。 赵构不以为然的说四殿下营中还多的是。 吴乞买大悦,他原以为后妃们押的这些东西价值过于大了,就算曹侍郎赢了,赵佶有蒲里衍兜着底儿,注定也回不来多少。 苦日子过的太久,破了汴梁以后这两三年,吴乞买才渐渐的见着点钱了。 金太祖定下的规矩:金国大库中的所有钱物优先供应前方的战事,除此之外的其他人敢有妄动这些钱物者,不论是谁一律打二十板子。 有一次吴乞买偷偷开了大库,从中取了两件宝物赏给他的元妃,结果这件事被大臣们知道了,软磨硬泡的将吴乞买从宝座上拉下来,非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吴乞买二十板,才把他扶上去坐好,而且给元妃的东西都得拿回来! 吴乞买还得说他们做的对! 蒲里衍回来以前吴乞买还有想,一旦赵佶输了棋又赔不起,元妃、贤妃和淑妃这些人注定又会不高兴了。 他催促道,“使节们都等的太久了,曹侍郎你还等什么!” 棋枰两面,一个白头,一个黑头。 赵佶这边押者寥寥,曹侍郎这边金玉之物多的堆不下。 赵佶面容尚现着憔悴,一身的灰袍。 曹侍郎意气风发,满脸的不屑。 赵佶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二王妃,和蔼的对她道,“此时你若后悔了,还可以重新押在侍郎那面。” 余丽燕说我选定了便不改。 赵佶说好,手在膝盖上抬了抬,示意曹侍郎,“侍郎大人请先行。” 曹侍郎说还是你先来吧,韩某可不想在这上面占你的便宜。 赵佶拱拱手道,“果然是贵者!所行多见贵气,老汉多谢侍郎相让。” 曹侍郎不吱声,已经有些着急了,“若无娘娘们押了重物,我让你三步又如何……快走吧!” 吴乞买探着身子看着,隔了棋枰的三国使者也拭目以待,厮杀开始了。 赵构原以为,太上怎么也得来个当头炮之类的,不然便来个上马,谁知他举手便将右手车拿了起来,只沿着边线往上提起一步,“出车。” 夏国使者急着道,“昏德公你昏了吗?这样走韩大人不打你的马?” 让使者一言道破,曹侍郎只得端坐着道,“你可以悔一步。” 赵佶道,“从离开韩州之日起,老夫便下了决心,往后要把自己的每一步都要走好,绝不令自己后悔。” “那好,承让了!” 曹侍郎拿起自己的左手炮,直接干掉了赵佶的右马,心说昏德公真算识了时务,反正不久的将来也要死了,不想在这里惹吴乞买的晦气。 才一步,赵佶损了一匹马。 赵构看的心惊,心说太上你这是怎么了,再怎么让着曹侍郎,你也得考虑一下余丽燕和八王妃还在你这边押着东西呢,难道一开始你便给曹侍郎挖坑? 这坑得是什么坑?就跟不会下棋似的。 …… 郾城城外。李纲正在挖坑。 岳飞将五千步军都留下了,三千正规步军由部将王贵领着给李纲作警戒,两千农夫由李纲领着,光天化日的就在郾城的外围挖陷蹄坑。 怎么挖的坑,怎么浇的水,怎么往坑里栽的草,郾城城头上看得一目了然。 可是看明白了又如何?两千人挖坑,三锹挖一个,一会儿一大片出来了,一开始城上还能记住一些,后来再看挖过去的地方,与别处一无两样,还是算了吧。 就算城头上把每只坑的位置都记住了,战马出城后可不认的。 …… 海上。太上赵佶又上左手的车,还是像卒子一样,只贴着边儿往上拱了一步,曹侍郎毫不客气,又打了昏行公的第二匹马,这下具有极其明显的优势了。 吴乞买看的兴趣索然,本来还以为是个乐子呢。 昏德公偏偏不让他乐,正在拱手送输,赵佶的意思好像在说,吴乞买你不就是要钱吗,直接命令蒲里衍把金箱子搬到你脚边去! 高丽使者道,“这算什么走法!难道昏德公的勇气一点都没了吗?” 曹侍郎对吴乞买道,“陛下你看看,只从下棋上也能看的出来,看来宋国真的不会用马。” 吴乞买哈哈大笑,这话说在点子上了。 元妃催促道,“曹侍郎别只是斗嘴,赢了棋才算”。 …… 郾城,守将裴满乌烈1真的坐不住了,要是让宋军在城外四面都挖满了,城内也就是混吃等死,突围此时还谈不上,但不能眼睁睁看他挖吧。 金军留兵四千守城,两千骑兵出城骚扰,岳飞的近一万马军正等着他呢,这边挖着坑,那边马军大战。 原野上敌我骑兵缠成一团,谁都不往挖坑的工地上来,离的远远的。 战马往来奔驰,马上的战士在彼此相错的一刹,那听得到对方的浓重呼吸,看的到对方眼里愤怒、仇恨、勇气,对刀的一刹那也称出了彼此的力量。 短促的“嚓嚓”两声,马就跑过去了,有人落马。 未落马者便是一击之后的获胜者,他顾不上回看一下还在地上蠕动的战败者,又奔下一个目标去了。 金军不敌,只有几十骑落荒着回城了,岳飞不让追,但挖坑片刻不停。 …… 棋枰上,真正不会用马的恰恰不是赵佶,而是曹侍郎。 直到赵佶将车炮全都亮出来时,曹侍郎的前出的子力还只是两只炮,马还在槽子上拴着没机会动。 马都动不了,扰的曹侍郎的两只车碍手碍脚,开局后也仅仅是将其中一个挪了一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5章 九转下 赵佶平炮,打曹侍郎的七步马。 曹侍郎的马若退到九二步看住自己的相,赵佶将有上车压对方的相眼、连带着捉马的招式,那样的话曹侍郎不但被动了,自己的马还压了车,车就更出不来了,他绝不会这样走。 也只能说局势变的太突然,曹侍郎多着两只马,总体实力上远远大过赵佶,他一直在想着得胜后怎么替诸位娘娘们大赚一笔,那样在皇帝和后妃们面前,在三国使节和皇帝近臣面前可就都有了面子。 此时的一个小小的被动让他有些手忙起来,未加思索,又将马回了原位。 赵佶谦恭的说了声,“承让”,在曹侍郎的目瞪口呆中,轻轻的拿炮打掉了曹侍郎的右边那只相,“将军”。 曹侍郎的顶头相落不回来,因为顶头上还镇着赵佶的一只炮,仕也落不回来。即便他早看出一步来,可以提前出将,但赵佶第一步出的那只车一直在那儿等着他呢,只须往仕角上一横,曹侍郎还是无解。 曹侍郎额头上的冷汗唰的一下淌了下来,面无人色。 输的太糊涂! 赵佶坐着冲吴乞买道,“金国皇帝陛下,老汉不才,侥幸赢了曹侍郎,是不是他那边的东西我可以随便取?” 吴乞买只得道,“那是自然的,朕金口玉言……” 赵佶笑呵呵的,探手去曹侍郎的桌角儿上,把元妃押的那串价值连城的海珠抓过来,递予余丽燕道,“这是陛下所赐,你押金镯子一定不缺金镯子,老汉自作主张了。” 余丽燕接过来,往自己脖子上挂,喜滋滋的连声道,“多谢陛下,多谢老汉。” 元妃不乐意,“陛下……” 八王妃见了胜利,自己到对面把那只最醒目的粗重金镯子拿过来,贤妃押它的时候,八王妃和四王妃还没过来,她可不知道镯子是谁的,押的耳环,赢的镯子,这只镯子可以打三十副耳环了。 吴乞买尬笑了一下说,“曹侍郎你是怎么搞的。” 曹侍郎语无伦次,说大意了。 日本国使者盯着棋盘不住的点头,不住的点头。 象棋是中国的国萃,高丽使者当然也懂的一些,在旁边替曹侍郎打着圆场,“侍郎的马没用好,不然的话……” 赵构提议道,“不如三局两胜,已拿到手的先不必摘,但别的暂不许动呢,我都看出曹侍郎的棋力不简单,是昏德公取巧了。” 曹侍郎求救似的看吴乞买,假如皇上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昏德公,那么接下来的两盘棋绝不能疏忽了。 吴乞买说,“嗯嗯,朕看蒲里衍的提议不错,取走的珠子,镯子先不必退回来,你们再下两盘吧,三盘两胜。” 曹侍朗飞快的摆自己这边的棋子,眼中再现杀机。 摆好之后恶狠狠的对昏德公道,“我算你狡猾,连重昏候都玩不过我慢说是你!但你狡猾不出第二回,上次你先走的,这次我可不让你了!” 说着,“叭!”的一声将左边的炮摔在正中,“快走!” 赵佶哼了一声,不假思索的跳马。 赵佶这边的棋子还未落稳当呢,曹侍郎那边第二步棋又是“叭!”的一声摔出来了,“跳马!” 曹侍朗棋下的快,棋力也确实说不上太弱,还急等着扳回一盘来。 这一盘赵佶偏偏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只听舱室内“乒乒乓乓”子响连声,杀的天昏地暗。 太上递给余丽燕的这串海珠不知道值多少钱,每一颗珠子都是挖自深海,在贝体内也不知孕育了多么漫长的时光,一颗颗莹润无比,闪着皎月一样的光辉。 这么一大串东西转眼成了自己的,余丽燕也很高兴。 太上探手取海珠时,元妃的不乐意让余丽燕意识到了它的原主人,但她仍旧假装不知道,余丽燕没必要再怕谁。 她偷偷看了赵构一眼,发现人家根本没在乎,眼睛正盯着棋呢。 再看八王妃,正套了新镯子、端着腕子端详不已,余丽燕也就释然了。 在韩州时,赵佶在曹刺史的屋檐底下,怎么哄曹刺史高兴怎么玩,偶尔长子赵桓下出一手好棋来逼迫到曹刺史时,赵佶还在旁边咳嗽一声,给赵桓提个醒。 今天不同了,赵佶心说我怕什么?老夫已经困龙出渊,马上回临安了,要被困起来的正是你们,再说此时还有九儿子守在旁边我怕你什么! 这次赵佶仍没必要使出全力,但双方拼子、兑子颇多,在一般人看起来就比上一次激烈的多了,恰似棋逢对手。 按着下三盘的话,赵佶还有一盘可输,曹侍郎一盘都输不得,心说都拼掉了也好,这一盘只要下和了,对我还是有利的,但昏德公的气势就输了,下一盘我再仔细一些。 “叭!”两人的车都拿掉了。 “叭!”马也都拿掉了一双,“叭……叭叭!” …… 彭城。张伯英率部围着城池猛攻,昼夜不息。 陛下注定和刘平叔的大军在一起,不然你看看刘平叔送来的那份写给汴梁金军的战书,这得是多么大的口气! 这份战来不该是他张伯英来下的吗? 一招儿不慎,便落在了刘平叔的后头,刘平叔灭了铁浮图,灭了绳果,马不停蹄的率领大军又奔着汴梁去了。 听说韩世忠的后续人马正从江南赶来,韩世忠从毫州也动身奔汴梁去了。 张伯英对部将们道,“留三万人接着围攻彭城,能用的法儿都给他们使上!” 部将们忙问,“大帅,然后呢?” 张伯英说,“收复故京汴梁,这么大的事儿没有本帅参与怎么行,本帅亲率余众前去会攻汴梁!” 张伯英说走就走,一会儿都不能再耽误了。 …… 舱室之内,曹侍郎的九宫格内仕相齐全,宫外可什么都没有了。赵佶还有一只象,一匹马,还有三只小卒子都过了河,一步一步推进到曹侍郎的眼皮子底下来,曹侍郎大势已去。 昏德公不急着杀将,三卒和马配合着,将曹侍郎的相和仕都剥刮干净了,还不肯饶了曹侍郎的孤将。 曹侍郎的这只孤零零的老将,被迫着从本位上挪出来,又被对方逼着,一步步的在九宫格里绕圈子,昏德公偏偏又不急着吃掉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6章 嫁妆 赵构把这一幕全都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着急。 吴乞买那里已经面色不善了,当着这么多的人,他是金国的皇帝,只是没好意思发作出来罢了。 金口玉言的刚刚说过,昏德公若输了,赔钱算他的,现在昏德公没输,蒲里衍带来这一整箱的金锭子也没借口赔了。 后妃们押的那么多值钱的东西自然也不好意思往回拿,不然的话,三国使者回国后将要如何的贬损大金国?吴乞买玩棋耍赖。 众目睽睽,曹侍郎真是生不如死,此刻已是羞忿难抑,他只要添上几根烂柴火,吴乞买断喝一声,把昏德公扔到海里去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赵构还没准备好那。 再看看太上,好像完全沉浸其中,眉头紧锁着思考,要怎么走棋才能让曹侍郎的老将勇往直前、转一个完完整整的圈儿,然后回到九宫格的正中心去。 吴乞买实在看不下去了,对汗湿夹背的曹侍郎猛的喝道,“算了,别再给朕丢人现眼了!” 赵佶恍然回悟,好像惹了麻烦,一个要“祭旗”的人要这么多赌注做什么。 他看了赵构一眼,发现了九子眼神中的焦虑,便起身对吴乞买揖了一下道,“陛下莫怪曹侍郎,曹侍郎人绝。” 吴乞买道,“为何呢?别的女子都比不上她脸大?” 八王妃猜不到使者的后半句,但听着前半句好像没有好意,她果然不高兴了,杏眼圆睁,脸板的像挂霜的葡萄珠子。 夏国使者连忙道,“要是一般般的人物,作这样的想法就没什么本钱——万一两边都不想要她呢?但八王妃不同,生的如此美貌,又善解人意,这得是什么样的英雄人物才能有幸……” 八王妃听的好高兴,嘴里却制止道,“尊使你莫要说下去了,小心我拿刚赢来的金镯子砸你了!” 吴乞买面带的笑意,冲众人摆摆手道,“朕累了,各位都回本舱去休息吧,近日,朕将有一个大排场,一定要赶到淮河之前办完它!” 曹侍郎总算从输棋的沮丧中缓回神来,“陛下,是什么大排场?” 吴乞买看了看不大高兴的元妃和贤妃,只有这两个人输了宝贝,得拿金子去疗补,他对曹侍郎道,“朕有更急的事要做,早晚会有旨意,都下去吧。” …… 海滨王耶律啊国和昏德公赵佶,两人在庐室上分到了一间小舱室,里面有两张小木床,耶律啊国进门时,赵佶已经在靠着窗子的那张床上躺着休息了。 剩下的那张小木床靠着舱门,位置却不怎么好。 庐室是大舰上边能看着天的最底一层,这里往常都是地位和身份仅仅高于那些船工的人休息用的,庐室的面积在三层舱中是最大,但房间却是最小,要是再摆上两张床呢? 不用想,关了门里面很暗,外边过道上人来人往,脚步咚咚的响。 在这里走动的都是些军士和船工,他们的心思都在做事上,根本不如上两层的人知道注意。 耶律啊国再看看赵佶,此时昏德公正将脑袋枕着两只手,胳膊肘架着,透过舷窗斜望着窗外的天色出神。 再一看赵佶脸上的神情,好似正在遐思呢,嘴角儿微微的勾着,耶律啊国重重地关了舱门,“啪!”的一声。 赵佶宛若未闻。 分明就是一种占了便宜的神态。 耶律啊国故意咳了一声,赵佶没理他。 海滨王不坐门边的木床,指着赵佶道,“昏德公你给我起来!” 赵佶这才发现了耶律啊国,问,“做什么?” 耶律啊国说,“昏德公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好床你得让给我来躺,我是王爵你是侯爵,你凭什么要占我的床?” 赵佶知道耶律啊国从一见面便恶言恶语的原因,都是由于金宋结盟灭辽的事,事到如今,赵佶其实已经后悔了。 与金国的跨海结盟无异于引狼入室。 仔细想想,耶律啊国虽然执政昏聩,但在对宋关系上一直都很温和,上百年来辽宋相安无事,几乎就是两国的国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7章 太公 至于宋国一直收复不了燕云,那和人家辽国无关,燕云一带是人家辽国的基本地盘,谁会拱手让人? 说起来与金结盟错在赵佶,因为他忽略了辽国的基本盘,只想到了自己的愿望,偏偏又没料准自己的实力。 真是一次不成功的决策,并且已自尝了苦果。 世间成功的标准没有绝对,因而持着不同标准的人,尤其是标准截然相反的人彼此相看时,都觉着对方是个傻子。 区别只在于,有的人眼中傻子很多,有的人眼中傻子已呈濒危,同类型的傻子之间惺惺相惜,对傻到极致的人推崇备至,视之为巅峰一般的存在。 赵佶暗想,那么耶律啊国看自己的傻,简直是傻到可恨了,赵佶自己都恨自己,因而原谅了耶律啊国的无礼。 但是靠窗子的木床可以看看云朵儿,看看鸟儿,空气都清爽些,海浪声都比别处听的清晰,显然可慰枯燥的旅途,让出来岂不是又犯了傻,凭什么? 老夫很快是名正言顺的太上皇,你将来是老夫家中的客人,你女儿是我儿媳,凭什么是我让你? 但是此时此地又不便和耶律啊国翻脸。 赵佶软语道,“耶律兄你的年纪比我长着五岁,不该让让我?我们其实是彼此彼此——等将来到了……算了,我不便明讲,不过你看看我的白头发都比你多……” 耶律啊国怎么看赵佶怎么不顺眼,反驳道,“孔融让梨你都没懂,白发多有个屁用!我的海滨王怎么能和你的昏德公一样?你可真是不愧这个封号了!” 赵佶不悦,问道,“你待怎讲?” 耶律阿国说我这个海滨王也算金主看了我女儿的面子,是不是王爵我不说了,至少比你那昏德公好听吧? 昏德公哼了一声,说,“国都丢了,还想好不好听,你当时要提醒老夫一下,老夫兴许就醒悟了,兴许便毁了金宋之盟,那么你我又岂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再说你这个‘海滨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次就是耶律啊国要问个究竟,“怎么讲?” 赵佶说,“你大辽也曾强占过渤海国,吴乞买偏偏封了你这个名号,那是根本未承认你的国祚,封号正是在说你得国不正,活该有今天。” 耶律啊国眼睛瞪着想了想,没有合适的话反驳。 赵佶道,“他要是封你个辽王那便不一样了,你我同病本该相怜,何苦还要纷争,岂不叫外面的人笑话。” 耶律啊国道,“不想让人笑话你就把床让给我,我上船之前在兔儿窝可是喂马的,总比你这个种地的有力气,要不要我上去一只手拉你起来?你总不比一头骡子强壮吧。” 赵佶板着脸道,“你敢!看你能的!放过马也成了本事,你女儿大婚在即在吴乞买面前又有面子,既有本事冲我使不如去求求你女儿,让她替你另派一间舱室,如果你能去飞庐上找间屋子那才是你的本事,喂过马你也好意思说。” 耶律啊国故意气赵佶,针锋相对的道,“说起女儿来我还是比你强,你也有女儿在金国,看看你的那个四帝姬,怎比的上我女儿,余丽燕先是二王妃,然后又是钦差家眷……”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赵佶,他腾的一下跳起来,吓了耶律啊国一大跳。 但赵佶却不是冲着耶律啊国来的,而是一把拉开了舱门,冲着外边喊道,“蒲里衍!蒲里衍!” 喊过来的不是蒲里衍,偏偏是余丽燕。 棋场散了以后余丽燕到处找不到赵构,连岳云都没有影子,刚到庐室便听到赵佶扯着嗓子叫。 赵佶喊完了,也看到了她,一言不发的转身,看到自己的床已被海滨王占了。 余丽燕进门问道,“老伯你有何事?” 耶律啊国望着窗外,拉着悠长的语调儿道,“你该叫他昏德公。” 赵佶指着耶律啊国,气哼哼的说,“他没有先来后到,做事情就像牲口欺槽,你叫他把床还给老夫!” 余丽燕一听就明白了,对耶律啊国道,“爹你给我起来!” 耶律啊国吃了一惊,你算谁女儿,胳膊肘儿往个要祭旗的犯人身上拐,他翻着眼睛看了看女儿,没动。 余丽燕跺着脚道,“你不起来是不是?别怪我给老伯找个更好的舱室,就叫你一个人在这里!” 耶律啊国从床上跳下来,“那可太便宜他了,等晚上我还要掐他呢。” 赵佶重回故地,气人的说道,“老夫下了两盘棋,便替你女儿赢了一份贵重的嫁妆,料想将来她的终身亦是贵不可言,而你给过她什么!将来她认的我,也不认的你!” 这话噎的耶律啊国没话可说,回到靠门的小木床上躺好,连女儿也不搭理。 太上的这句话无异于认可了余丽燕,这样明确的信息就连赵构都没对她表达过,那么到了临安之后,余丽燕还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操心吗? 不过两位老人可都是坐过帝位的人物,却为了一张小木床争的不可开交,余丽燕不会理解。 临走前她对耶律啊国道,“爹,你要记的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对老伯无礼……不要自取其辱……”再深了没法儿说,她走了。 耶律啊国瞅着昏德公运气,想个什么法儿再从他身上出出气呢。 舱门又开了,曹侍郎腋下夹着棋盘进来,耶律啊国慌忙跳起来,曹侍郎没理他,而是冲着无动于衷的赵佶称道,“赵,赵太公,” 别说耶律啊国,连赵佶都奇怪,曹侍郎的称呼客气了。 曹侍郎道,“不知你收不收我这个徒弟……” 赵佶在床上坐起来道,“侍郎是金帝近臣,朝中文胆,老汉是祭品,不敢当。” 曹侍郎赧然道,“太公说的是……太公今日的结局与曹某其实也无关……曹某在村中确实做的有些过了,但今日舱上对弈太公对我有如当头棒喝,令在下始知人外有人。” 赵佶道,“这可真是难得,村中之事老夫不记得了,要记便记当日在村中所受之辱,今生绝不敢忘,说起来也承了你的当头棒喝,我不记恨你。” 曹侍郎道,“那么,太公不日后便会祭旗了,你的棋艺这么丢了岂不可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8章 不会水(加更) 又是一个傻子! 赵佶起身道,“拜师要有拜礼,而老夫要那些东西显然无用,师便不必拜了!但你我虽分两国,总是都食过宋粮,饮过宋水,你若承认受过宋恩,我便陪你一直玩到淮河为止。” 小小的舱室中,棋盘又摆上了,没有任何的赌注。 耶律啊国有事做了,站在曹侍郎的身后给他支招儿,“侍郎走这个,绊昏德公的马腿!保管这臭棋篓子要吃大亏。” 曹侍郎一想也对,依着耶律啊国的指点走了一步炮,去卡赵佶的马脚。 赵佶没有表情,驱车赶炮。 曹侍郎慌忙逃炮,被赵佶跳马一将,把侍郎的炮抽吃了。耶律啊国刚刚说“吃大亏的臭棋篓子”此时好像说的就是曹侍郎,曹侍郎恼羞成怒,喝斥道,“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耶律啊国赶紧跑到赵佶的小木床上躺好。 再怎么说耶律啊国也是个钦封的王爵,还有余丽燕的关系在内呢。 吴乞买还将余丽燕许给了蒲里衍了——那也算是四太子的亲卫队长!曹侍郎这么势利的人怎么会这样张狂? 殊不知曹侍郎此时的身份,足以藐视除了吴乞买之外的一切。 金人祖辈渔猎,于文字上多有欠缺,族史都要靠口传,其实真像赵楷说的那样,有字才不过三年。 宰臣与金主奏议大事,每次都是屏退余人,连史官都不得在旁边听着,更说不上记录史实了——没有完善的文字,没法儿记1。 因此,别看曹侍郎赶考都能犯了庙讳,但在吴乞买那儿真是个大红人。 再看二太子完颜宗望,英雄一世,但早就死了。 余丽燕无子,二王妃已然成了老皇历,以后她也就是个中下级小军官的夫人罢了,而且余丽燕和蒲里衍又都未在场。 再者,耶律啊国刚才那句话本来是针对着赵佶的,注定刻薄十分,昏德公却以事实转移在了曹侍郎身上,他哪儿受的了! 曹侍郎走了两步棋,又喝道,“躲开窗子!不知道挡了本官的光亮吗?” 赵佶一推棋枰道,“算了,老夫没心情了,耶律兄爱在哪里便在哪里,侍郎要怪便怪棋艺不如人,何苦如此!” 耶律啊国已经起身了,曹侍郎又喝道,“太公让你动了吗你就动,还不躺下!” 又走了几步,舱外有人喊道,“曹侍郎在哪里,皇上召你去议事!” 曹侍郎走后,赵佶发现耶律啊国仍然未动,还占着靠窗的木床,便转身到门后的床上躺下来。 耶律啊国在窗下道,“昏德公你说,要是你在位时能有这样的礼让,何苦我们此时不被人家当人来看待。” 赵佶道,“曹侍郎喊老夫这一句‘太公’,那也是老夫凭着实力挣来的,想靠别人施舍尊严自己又偏偏不够强大,早晚会自取其辱!你快别做梦了吧,女儿原来也是二王妃,却被吴乞买这么随便送给了小小的蒲里衍,吴乞买看的是实力,老夫看的出那个八王妃在他的眼里还有些用处……因为她靠近着四太子!” 耶律啊国默然无语,却听昏德公道,“但耶律兄,古语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昏德公说完,微笑着闭目休息了。 耶律啊国暗想,我这个海滨王的余生还有幸福可言吗? …… 眼下,在吴乞买的这艘大船上,赵构的力量可以说是最强的时候了,高宠、张宪、岳云、余丽燕都到这边来了。 但船上是吴乞买上千的近卫,警惕性和力量更强。 别看赵构有四太子的关系,又替吴乞买去兔儿窝办过圆满的差事,还献过巨金,但若没有吴乞买的明旨召见,赵构想接近吴乞买的爵室,在梯口便会被吴乞买的近卫给拦住。 被人拦上一次,赵构下一次也就不敢大意了。 即便此时,赵构悄悄招集手下这些人到底舱商量办法,他的这几个人也不敢明明正正的一起过去。 船队离着临安还远的很,离着成山角还有两天的航程呢。 夜长了梦多,俘虏吴乞买不能一直靠骗,万一哪天让吴乞买识破了呢? 以眼下的状况,吴乞买如果想走,他有足够的力量挟持这艘大舰,而赵构除了眼睁睁的蒙受损失,他将毫无办法。 几个人到底舱去时是分拨儿去的,侍卫准队长高宠在庐室上将张宪引见给了他那帮“手下”,看到二王妃余丽燕领着岳云到底舱去了,岳教头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还对高宠使了个眼色。 难怪余丽燕找不着赵构,他先下来了。 一会儿,高宠和张宪才下来。 赵构看看身边没有外人,对众人道,“都说说吧,我们凭着这几个人,怎么才能算计吴乞买,什么招儿都可以想,什么话都以可说。” 真没什么好招儿。 想擒贼擒王,人家戒备森严的侍卫根本就不给接近吴乞买的的机会,赵构的人连爵室都上不去。 这和在韩州的村子里逮娄室的那次可不一样。 把吴乞买诳到底舱来?这个法子不必想,吴乞买没有平易近人到那个地步。 一千个武装到周身的近卫,都是百里拔一选出来的,身手注定都不弱,吴乞买平时对这些人也极尽拉拢和邀买。 策反,想都不要想。 即便像高宠先打算的那样——封了底舱的门砸了船舵、船桨,硬拉着这艘大舰去临安也不怎么可行——吴乞买的侍卫要刀有刀要箭有箭,怎么可能没法儿一根船缆。 眼下看,唯一可行的就是船工们凿船跳海,送吴乞买和上千的人葬身大海。 这可就太便宜吴乞买了,吴乞买必须带着他的后妃们到临安去,哪怕只是为了死在金国的朱皇后! 不到万不得已,赵构不会使这个法子。 赵构问余丽燕,“你会水么?” 这居然是两人认识以来的头一次面对面说话,然而余丽燕真的不会水,她脸一红,仿佛大宋皇帝的第一次问话,她便拖了后腿。 赵构道,“这倒不算事,吴芍药说过朕是真龙,岂会担心你一个不会水的,到时候我们拉着你也就是了。” 余丽燕难为情的说,“我爹也不会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199章 陛下说办了吧 海滨王不会水,对赵构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却是余丽燕的大事,他说,“这个你也放心。” 赵构直到此时才在近处正眼看了余丽燕,两道细长的眉,低低的压在同样修长的眼睛上,颧骨不高的整张脸说不上太出众,却无明显的短板,肤色比不上四王妃白,却又是一般无二的洁净,像是油脂一样。 直到将个三十来岁的余丽燕看的,脸上忽然现了一层少女一般的红晕,赵构才想起正事儿来。 只听底舱的舱口传来了脚步声,曹侍郎先在上头咳了一下,已顺着梯子踱下来半身,另一半还有庐室上,便朗声道,“好啊,侍卫说你们躲都在这里!” 侍郎站在梯子底端看到了蒲里衍,蒲里衍的一只手刚从余丽燕的纤腰上抽回来,余丽燕跟没事人似的,略显警惕的看着曹侍郎。 曹侍郎偏了头,以拳遮嘴,连声的咳着掩饰道,“曹某没看见什么事,曹某真的没看见!” 赵构说,曹大人看见了也不妨事,反正皇上都给牵了线了。 曹侍郎环顾着问,“蒲里衍,高队长呢?侍卫们说他也下来了。” 高宠腮帮子里塞的老高,拉着张宪从厨房里匆匆出来,张宪的手里还掐着一截儿腊肠,嘴里嚼着。 皇帝的准侍卫队长问道,“曹大人,是陛下找我喔?” 曹侍郎道,“不是,陛下让本官传旨,船队所有各船上从速准备,因地制宜的筹办二王妃余丽燕,和四太子亲卫队长的大婚喜宴!这件大喜事要普船同庆,要快!每个人都要有口喜酒喝!陛下只给了一到两天时间准备,到淮河以前务必要办了它!” 赵构说这太仓促了吧。 曹侍郎说,“不仓促不行呀,我们做臣子的,做部下的,其实都体会不到陛下的良苦用心,大勃极烈谋反的事才是陛下的心头之患,陛下只要一到了淮河,便要同四太子谋划此件大事,哪里还有功夫管你们的婚事?” 赵构道,“侍郎说的还真是。” 曹侍郎说,“那时到处都乱糟糟了,还有发讨逆檄文,誓师,祭旗,陛下可就没时间管余丽燕了,那余丽燕的身份岂不尴尬,四太子要如何称呼她?到淮河之前若不办了它,一上岸四太子先叫二嫂,再改口就尴尬了吧。” 以后余丽燕可就是四太子亲卫队长的夫人了,让四太子还怎么叫二嫂。 吴乞买责成曹侍郎全权筹备此事,曹侍郎这是下来察点舰上存货的。 粮食多少,菜多少,酒水多少,厨工够不够,灶口够不够。 如果按照吴乞买的主意要普船同庆的话,那么连桌子凳子够不够,碗筷够不够,场地如何安排都要考虑进去了。 赵构亲自陪着曹侍郎到大舰的仓库里盘点,并做以解释。 粮食不成问题,锅灶更不成问题,碗筷少了点,曹侍郎说到时候要在各船上分出主次,圣驾所在的大舰优先。 桌凳虽说少了些,但也就是有身份者需要这些东西,普通的军士只要有酒,有菜,在甲板上哪个角落里都能吃喝。 曹侍郎说,“酒就有点少,没你说的那样多呀。” 赵构道,“大舰因其用处不同,往常那可是宋军的作战舰只,因而舰上酒备的不多,酒都在三艘楼船上呢,保管够了。” 赵构一边说一边暗忖,够是够,但金人酒量大者居多,要想拿酒灌趴下上千的人绝对不可能。 当初在淮河上遭遇了四太子,孛堇们的酒量他可都看到过。 曹侍点着头说,“本官看船上的菜也够,只是都是陈的,本官有办法,我们来个靠海吃海,来他个海鲜大宴,蒲里衍你看如何。” 赵构说,还得是曹侍郎头脑灵光,难怪陛下这么器重你。 刚恭维完了他,曹侍郎道,“到时候自然要有个喜宴的规模和排场,本官忽然想起来了,韩州那些要祭旗的人里面年轻女子不少,就让她们过来上菜端酒!” 赵构罕见的没有吱声。 姓曹的真是夸一句便不上道,忽敌忽友没个准数儿,这么多金贼都喝了不少的酒,你让她们过来……现在是朕接她们回临安做主人,不是以前给你填词唱曲! 曹侍郎问,“蒲里衍你怎么不说话?” 赵构故作沉思状,“只怕她们不似你我,海上风平浪静时在两船之间搭块跳板,勉强还能过来过去,她们只怕连腿和腰都软了,大喜的日子万一再有个落水,那可就晦气了!” 曹侍郎寻思着,没有就此事拍板,急匆匆的上去同吴乞买回禀。 余丽燕又不知从哪里出来,同赵构再说话时就自然的多了,“姓曹的走了?” 赵构嗯了一声,对她道,“这场大戏一定要演好,我看里面好似就有我们的机会,是什么机会呢?” 余丽燕看着他问,“难道就只是大戏么?” 赵构没怎么明白她的意思,随口应道,“当然啊。” 余丽燕的脸上忽现落寞之色,说,“当初岳云与我说,你是他的父亲,我还以为你姓岳呢,原来是我猜错了,”她不好意思的说,“原来亡国的公主毛病多,陛下你莫怪我。” 赵构有点猜出她的意思来了,掩饰道,“姓岳的确有其人,乃是我们大宋少有的帅才,到时候我替你引见。” 余丽燕忽然笑着道,“那就不必了,演完了这场大戏我便是陛下的奴婢了,认的岳将军有什么必要呢……我只认得陛下便是了!” 轮到赵构尴尬了,连声说,“好吧好吧,此事不急,我们先谈急的!” 余丽燕耍着赖说,陛下说了“好吧好吧”,那我可放心了! 大辽的女子也真够直爽,捉了赵构的话尾,便立刻转向,说起了正事。 余丽燕说,吴乞么急着操办此事,其实还是同他的大事有关,陛下你有所不知,二太子宗望活着的时候和大勃极烈粘没罕的私人关系非常要好。 她说,此时粘没罕“反”了,那么宗望在燕京的旧部注定心有所向,不用猜也是心向着粘没罕的人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0章 好的很 赵构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余丽燕一讲就更加清晰了。 余丽燕是二太子的正妃,又善于骑射,在宗望的旧属中多多少少的有一点点影响力,但吴乞买知道,余丽燕的这种影响力毕竟有限。 而八太子宗强同他四哥宗弼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两人的关系才是最铁,而且在宗望死后,是宗强接手过燕京的军务。 八太子宗强去世不久,他在燕京的旧属才是吴乞买志在必得的,这也就是吴乞买急着将余丽燕送给赵构的原因,而对八王妃,吴乞买更是另有打算。 吴乞买注定要将燕京,看作是必须和宗翰争夺的、事关此消彼长的要点。 换句话说,吴乞买要拿两位新寡的王妃,在燕京至少拉过来五成偏强的力量。 这算盘打的可真不赖,而且有理有据,极富人情味儿。 两人说到此处,高宠等人也围上来. 赵构对他们道,“绝不能叫曹侍郎到别的船上去,朕已提醒过他,但是看他的那副热心的劲头,估计还得试试。” 张宪道,“必得叫他知难而退。” 赵构说,我有办法,到时候派人盯住姓曹的,看他上跳板时先迈哪条腿。 他与几名心腹低低的耳语,众人听罢齐声说妙。 余丽燕暗道,“要不他敢带着么点儿人跑虎穴里去,一个不少的将人都救了出来,鬼点子就是比我多!正好被吴乞买帮忙搭了桥,这件喜事我就算厚了脸皮也不能让它黄了,要不然,爹最终知道了都会不满意,要说我废物了。” 若非宋主赵构从天而降,大辽废主耶律啊国,八成便要终老于槽枥之间! 要不说北方的女子直性,余丽燕已经在做着这样的打算了。 她看的出赵构对这件事好似不大热心,是吴乞买乱牵的。 这件事她理解,人家是一国之主,年轻有为,身边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挑都要挑花眼了,哪会看上自己这样的人。 她想起赵构脱口说的那个“吴芍药”,正不知她是何许人,余丽燕看到了岳云,亲昵的拉住他道,“难为娘对你这样真诚,你却骗了我一路。” 岳云有点尴尬,这能怪我吗,当时我又不能说我爹是宋军中的岳统制。 余丽燕说,“你告诉娘吴芍药是谁,娘就不怪你了。” 岳云到这边来时,一直和余丽燕在第二艘大舰上,赵构从兔儿窝回来后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便对余丽燕说,“她是陛下的婉仪。” 余丽燕问,“多大年纪?多高?是胖是瘦?模样如何?” 岳云翻着眼睛说,“我告诉你她是谁了,你说就不怪我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事……”随即恍然笑道,“哦!我可知道为什么了!” 余丽燕道,“娘对你可是实心实意,还救了你的命,别打趣我!” 如果余丽燕盯住了陛下,那么岳云回到临安以后,万一岳统制知道了这件事,岳云也就不担心因为私认的事情被爹打了。 因此岳云突然变的极其热心,对余丽燕道,“娘我这么跟你说吧,这件事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吴娘子在临安在江南都是最美的那个,在这几条船上还用我多说什么吗?好像射箭也不次于你呢。” 有这些情况已经够用了,知已知彼,方能有个正确的站位。 余丽燕能有今天的机缘已经很知足,还有义子岳云在身边,岳云的爹虽说不是赵构了,但那也是军中的一号大人物。 至少到了临安,余责燕和她爹的处境就比娄室那六个夫人强上一百倍了,难道不比四王妃和八王妃强?不比吴乞买的那些后妃们强? 岳云还有陛下刚刚吩咐的那件事——盯住曹侍郎过船时先迈哪条腿,因此说完之后便跑开了。 …… 赵构从底舱上来后,到飞庐上候着曹侍郎,如果曹侍郎真要搭着跳板过船,他一定会到庐室上来。 先是岳云上来后没和赵构说话,慢慢的出溜到庐室的右舷去了。 随后曹侍郎兴冲冲的从爵室上走下来。 赵构上前问道,“曹大人,陛下又有什么旨示?” 曹侍郎道,“陛下一是求快,二求尽量的隆重,也认可了本官的主意,叫宋囚中出些年轻女子过来侍宴,反正都是要祭旗的人了,也没必要再省着她们,陛下说御卫们出海后都枯燥的很,喜宴之后准备拿她们赏出去。” 他根本没留意到,蒲里衍垂着的眼皮子底下已是恨意滔天,燃着熊熊的烈火。 曹侍郎自顾自的说,“至少要叫过来一百个女子!” 曹侍郎同吴乞买回禀时,正好八王妃和四王妃也在场。 八王妃对吴乞买说,“四叔四叔,蒲里衍临入辽河以前,和我承诺过的碗那么大的渤海蟹还没兑现呢,他说的螯钳都有这么大!” 吴乞买也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何况是吃,当时便催着曹侍郎赶紧操办。 曹侍郎要马上过船,原来只是盘点酒水,现在多了一项任务——选人。 他一边往船头走一边道,“海鲜宴的事陛下也准了,你打算如何筹备?” 赵构紧随其后,亦步亦趋的说,“五艘船上从即刻起,传令下去船船撒网,我可以料定,海鲜宴的食材将会取之不尽,要多少有多少,而且种类繁多。” 曹侍郎道,“好的很!”人已到了船尾。 后边跟的是水师的第二艘大舰,赵构朝着对面船喊道,“叫管事的出来!” 对面船上的“金军”小校一见是陛下陪着个金国官员过来,慌忙跑下去喊管事的,好一刻不见人来。 曹侍郎等的不耐烦,在船尾来回踱着道,“蒲里衍你该管管你的手下了。” 赵构恭敬的道,“曹大人稍待,这事可急不得,大舰不是小舢板,上下四层舱间数百,人也分了各行各业,再说海上天气瞬息万变,什么不需管事的操心?” 正说着,从后边跑过来一个人,匆匆忙忙的连帽子都没戴,左半边的军衣袒着,还挂在背后呢就跑过来了,露着左肩膀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1章 自决生死 赵构认的他是张二哥,硬手都到赵构这边来了,对面的大舰上是张二哥负责。 在飞夺临津倚石堡时,张二哥左上臂中了一刀,伤得很深。 赵构看到他的胳膊上缠着新换的白绢布带子,裹的很匆忙,白绢的外层依然渗出了一小片儿殷红的血迹。 “干什么了这么磨蹭!”赵构问。 张二哥略带慌张的道,“回蒲里衍,小的这不是刚刚换的刀伤药么,海风太腥了,本来已经合住的伤口忽然又开了,所以又新换的干净裹布。” 赵构也就是在曹侍郎面前做做样子,喝道,“换药就换药你慌什么!把你的船移近些,稳住以后搭上跳板,皇上的近臣,曹侍郎,要过去筹办我和二王妃的婚宴!” 张二哥表面上立刻执行,但是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金人官员过来,有他该看的,也有他不该看的。 赵构再明白的指示也不方便说,但已将船队马上要有的大事说出来了。 婚宴。 他想陛下这是要我给后边吴娘子传信了,不然陛下不会夹带着说出来。 磨蹭了好一会儿,再借机支开了一个人,叫他快去后边船上给吴娘子报信,这才把跳板搭住了船头船尾。 海面上两三尺的浪头便是风平浪静了,但是和平地上依然有很大的反差,大舰的甲板又很高,一尺宽的跳板搭上后,曹侍郎探着脖子先往舷下看。 赵构道,“侍郎请。” 曹侍郎犹豫着,两船相距着十五六步,底下幽深的水面上浪尖潋潋,争着要跃上来似的,曹侍郎有如临着深渊。 赵构看到了尾舷边的岳教头,便对曹侍郎道,“曹大人可能过不惯这个,不过也没什么难的,不然在下先给你过一趟试试。” 皇命在身,船注定是要过去的,曹侍郎“嗯嗯”着,说好好好的,你先请。 赵构举步上了跳板,两舰之间的风有如过堂风,比在甲板上还要硬着几分。 他与曹侍郎说着容易,上去后却故意做出了一副凌危的样子,张着两臂一步三摇谨慎的迈每一步,故意把跳板踩的上下微颤,最后跃过去的那一步,还将跳板踩的侧弹了一下。 蒲里衍隔着船,指着跳板对曹侍郎道,“曹大人你看,是不是很方便?” 心里却暗暗的道,朕今天就看你一念之差,让你自决生死! 曹侍郎犹豫再三,不过去就交不了差。 最终,曹侍郎下定了决心,蒲里衍都过去了不也没事?这么想着,他试试乎乎的踏上了跳板。 一步,两步,三步,颤颤危危的总算走到了中间,过堂风一下子从他的官袍底下灌进去,轻质的袍子在曹侍郎的胸前鼓胀起来,遮住了曹侍郎的视线,他看不到脚下的跳板了,站着不敢动。 他开口要求助,“蒲里……蒲里……呀……”风一下子又灌到嘴里来,把他下面的一个字呛住了。 赵构故作吃惊的大喊了一声,“不好!” 那边一直等在舷边的岳教头得到指令,伸在舷外的手轻轻的压了一下。 底下使桨的舱里正有个人,一直将脖子在舷窗外伸着、眼都瞪酸了盯着岳教头的手呢,此时一下子缩回去了。 大舰的桨和楼船不一样,楼船上是轮桨,而这边就是常见的那种,只是又粗又长,数量也多,在船的两边伸出去有如排翅。 桨手们早都等着呢,事先把桨都埋在水里了。 岳教头的命令一下达,桨手们一齐发力,大舰虽然下着锚,但也用不着挪多远,有两步远便成了。 跳板从这头一下子滑脱,曹侍郎凄厉的尖叫着,“啊——”“噗通!”一声掉下去了。 跳板如影随形的砸了下去。 赵构在这边扶着舷帮跳着脚喊,“不好啦!快救曹侍郎!” 卧槽!跳板怎么没砸到曹侍郎身上啊,砸上一下子赵构也就没必要再演戏了。 曹侍郎一头扎到了水里,开始只能见到他浮散的袍角,人这是在海上,大舰下了锚也得容它晃一下,完全是个意外。 那边救人,赵构赶紧带着张二哥离开是非之地,往船后来。 这边都是自己人,赵构匆匆吩咐了他几件事,还想去吴娘子的船上看看。 张二哥陪着他,两人穿过庐室往船尾走,一间小舱室的门外站着两个水师的军士,赵构听到从里面传出娄室夫人们的说话声。 三夫人阴阳怪气的说,“元帅刚死,你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大夫人哽咽着说,“我有什么办法!他是管事的,命令我去单间儿给他裹伤我敢不去?你说拿啥裹?他一只手我都挣不过他,当然被他扯去了!” 另一个人说,“然后你就给他裹了!元帅要是还在世,非拿刀砍了你不可!” “他不是已经死了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2章 一只手 赵构闻也未闻的大步走过去,张二哥一脸的尴尬,连脖梗子都是红的。 到了亮处,赵构这才看他胳膊上的白绢布,包的规规整整的,用的是正经的彭城绢,与射到马车棚子上的是同一种。 这种细质的绢料内衣,又轻又柔滑,赵构猜也猜的到,就算大内的女侍卫都不大可能拥有这种,因为她们大多来自于民间底层。 赵构挖苦道,“一只手扯出来的?” 海风再腥,已经合拢的伤口也不会自己裂开。 张二哥吭吭哧哧的,羞臊总算化作了愤怒,“陛下,我要是没看见这个绢还不至于!本来都是我们的东西,都是我们织的,可我祖祖辈辈谁都没穿过它!” 赵构说,“你胆子不小,跟着朕去韩州冒险出力也不小,朕是说你眼光也不赖,一眼能看到里面的布料……那你看看,这块绢料和系在箭竿儿上的是不是同一种?” 张二哥一愣,听着皇帝的话里没有重责的意思,这才仔细看着胳膊上的绢布,回想着说,“好像正是同一种,陛下。” 说罢,张二哥低头用牙咬了绢边儿,忍着胳膊上牵扯的痛,“嘶啦”一下扯下来一条,递给了赵构。 当初在辽河边马车棚子上发现那支箭的正好就是张二哥,而且那时娄室的夫人们正好就在船上。 恰恰在余丽燕刚要过弓箭不久发生了报信之事,吴芍药曾经怀疑过余丽燕。 至于张二哥今天的事情,赵构从他寥寥数语中已猜到了大概经过,张二哥是有预谋的。 至于张二哥所说的愤怒,指的一定也不是扯绢布这件事,一定是扯出绢布衬衣来以后看到了别的,这才“愤怒”了。 看在娄室的大夫人最终还是用心用意的给张二哥裹了伤口,赵构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了。 大事还很多,赵构眉头皱成了一团,吴乞买万万不能见娄室这些夫人们的面,不然可就糟了。 他说了声下不为例,都跟你这么胡来不等着到临安岂不就乱了,便踩着跳板又到楼船上去了。 …… 在奉集县故桥的遗址边,完颜宗翰遇到了以小船摆渡过来的宗弼的人马,宗弼失魂落魄,斜也黯然失语。 完颜宗翰很会演戏,也知道这两个人过河来是干什么的。 但他故作不知,连声问两人看没看到娄室,因为娄室和三位王妃在一起。 辽王斜也是吴乞买的嫡系,太祖死后,宗翰和宗弼征战在外,斜也是推吴乞买上位的首谋。 大勃极烈数次看斜也,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刚刚韩州你配合吴乞买谋算过娄室的金印! 得知斜也是陪着吴乞买来的,宗翰担心的问四叔的安危,因为赵构过来了。 然后,国论移赉大勃极烈厉声埋怨五叔斜也,说五叔你拿着那么多的兵马伴驾,还在自己的地面上,怎么就保不住四叔一刻? 枉宗弼从寿春一直追到了辽河边来,可宗弼没有船,他能怎么办?哪怕五叔你多拖延一会儿,宗弼也就过河了。 宗翰真正担心的是“钦差”一行人押着耶律啊国上没上船,上了船他才能踏实,但戏也不能拖演的没完没了,他也得“追”四叔。 在苍茫的大海边,金国三位重量级的人物什么都没看到,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没有任何船只,只有海燕在高傲的飞翔。 四太子疲惫至极,要马上赶回汴梁,集兵南下。 斜也毫无主张,吴乞买不在,大勃极烈一言九鼎,而斜也是个身负大过者。 宗翰温言安慰四太子,说他来之前,已派五太子绳果去汴梁坐镇了,燕京也派了九殿下阿鲁补,这两个人还算有把握。 而且此时南下,季节对我军不利,人马疲惫了注定无功。 宗弼的心头有似油煎,即便他此时兵至长江,也制止不了赵构那贼怎么羞辱、甚至摧残四王妃,还有八王妃。 她是那么的美好,一块精玉既已失手坠跌到了乱石上,去拣起来徒增伤心。 他犹豫不决,此时南下确非良策,而黄天荡的阴影,又在辽河加深了一层。 他徒劳无力的恨赵构,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会不会做出不是人的事来,该不会拿着敌国的女子来撒气取乐子吧,这将是不能被原谅的。 大勃极烈安慰两人说,他早已派了赛里,就看赛里拦不拦的住他们吧。 完颜宗翰的每一项决策都是在匆忙间作出的,看起来都恰当其分,斜也承认完颜宗翰是个帅才。 大勃极烈说,国不可一日无主,不然必然自乱阵角,五叔你是长辈,你说说看我们应不应该速回上京?只有迅速站稳了脚下,才好跃起来反击赵构。 完颜宗翰几乎是挟持着斜也,一行人马往上京而行。 宗翰特意走了赵构来韩州时走的那条路,再从奉集县摆渡过去,大勃极烈也亲眼看到了河心的那块巨石,禁不住倒抽凉气。 四太子宗弼的追踪不能说不快,在匆忙间还做出了阻河之举,也很果断,但赵构有如神助,居然没拦住他。 宗翰骑在马上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难道他只被这块大石拦住过吗?赵构也曾被自己以优势兵力在兔儿窝当面拦住过,然后自己也鬼使神差的把他给放了。 当地的县民正在山上灭火,拣里面烧死的野物,大半座山都烧秃了。 韩州的空村边,看押宋囚的两营人都在,营外扔着一堆马骨和鸡骨头。 村子空了,东村街上扔着一架残破的马车,马没了,连院子里的鸡舍里都是空的,更别说人了。 宗翰认为,赵构不在临安,宋国一盘散沙似的几路人马,在绳果和铁浮图、拐子马的面前根本掀不起大浪来。 此时他只求赵构依着约、在海上放他的堂弟赛里一马,让宗翰别在关键的时候失一条左膀右臂,让他先把当务之急的大事给办了,然后两人再斗法。 …… 海上,赵构果然遭遇了赛里。 王王妃既然想吃碗那么大的螃蟹,那就得移船到水浅的地方去,船队为了备办余丽燕的喜宴,一边航行一边往近海靠,各船都撒起了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3章 贵妃动怒 吴芍药在赵构过来之前便听说了喜宴的事,气的她故意不理赵构,好像吴乞买乱牵的这件事就是赵构巴不得的。 撒网的事她只是吩咐下去了,然后不闻不问。 刚刚吴芍药还同邢秉懿、田春罗、朱凤英、王妟等人共赏了邢秉懿的《江城子》,贵妃还暗暗赞叹邢娘子的文采呢,转眼间就吃了一只苍蝇。 韩州回来的这些人吴芍药挡不了,当初在淮河上决定陪赵构去韩州,吴芍药自己也那么坚决,那么情愿,邢娘子人家早就是康王妃,但二王妃余丽燕算怎么回事! 见到赵构时,吴娘子连招呼都未打,头都没抬,皱着眉头,是另一种的风情。 贵妃动怒,显然陛下匆匆过来一定还有大事要商量,而重点就是与贵妃商量的,朱凤英、田春罗、王妟等人知趣的躲开了,屋子里就剩了康王妃和贵妃。 赵构故作不懂她为何生气,郑重其事的把那块绢布条让吴芍药看,吴芍药接过来看也不看,赌着气一把丢到地下。 邢秉懿连忙给拣起来,也不知道给谁。 正在此时舱外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邢秉懿见王妟婉仪跑进来报告,说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金军的小船冲过来了。 吴芍药忘了生气,拿了弓箭随着赵构跑出舱外,看到朝着海岸那边的海面上果然密密麻麻的,有一些小船已经冲到楼船的近处来了。 金军坐在摇晃的小船上,往大船上射箭,有的金军小校还在远处高声喊,“挡住赵构!赛里说别让赵构跑了!” 吴娘子的这艘楼船上有御营司七八十人,淮南司步军三十多人,此时都持着弓往海面上与金军隔空对射,吴芍药赌着气往小船上射箭,对底下射上来的箭支连躲都不知道躲。 金军小校们所用的箭支与宋军的不同,比宋军军士们用的箭在制作上要粗劣一些,射上来时,因为吴芍药的眼力好,能看出它们打着转儿,有的甚至摇头摆尾,这是西楼蒲箭1的特色。 吴芍药知道它们的名字却不知道此名的缘由。 但此时此刻她像是与谁怄气似的,对耳鬓边“嗖嗖”飞过去的敌箭视而不见,心说反正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了! 她接连在那些摇晃不止的小船上射中了五六人,居然倚着船舷一步未动过。 吴芍药委屈的想,我就是替人作嫁衣来了。 贵妃的上边不就剩个皇后么?那就是九哥给邢娘子留的位置,如果我死在这里,九哥兴许能一辈子忘不了我。 因为吃水的原因,两艘大舰都在稍远的海面上,那些小船要想越过楼船冲到大舰底下去绝无可能,贴近楼船的只能往上射箭,再近的一撞便翻了。 在一艘稍大的小船上半蹲着一个人,一条腿在身前撑着,可以防止身子前后晃动,另一条腿在身后屈跪着,以后脚跟抵住身子,这样可防止左右晃动,一看就很有经验。 他正是完颜宗翰派出来的盖天大王,赛里。 赛里的箭跟小校们用的不一样,够了射程以后,赛里就不让小船再往前驶了,他不触那个霉头,五艘大船的数目与大勃极烈交待的一样,让他意外的是,所有的船上竖的都是金军的旗帜。 在深水处的一艘大舰上竟然有一面金国皇帝的王旗,是最小的规格。 一窝蜂的小船接近大船时,赛里故意让手下高声喊,“挡住赵构,别让赵构跑了!” 大船上的“金军”连声招呼都不打,立刻以弓箭回应,好多手下都中了箭。 赛里虽然心存迷惑,猜不出大船上什么情形,但大勃极烈让他来这里肯定没错!他将一支箭架了弦,盯住了楼船上的一个人。 这人个子不高,肩膀不宽,个子也不魁梧,但箭法刁钻,却不懂得躲闪。 赛里满满的拉弓,瞄准他,除非那人恰好挪一下身子,这一箭非中不可! 但不知远处的其中一艘大舰上是什么怪东西,有人拿着它将一道刺眼的光反过来,正从赛里的眼上晃过去,“蓬”的一声,他撒了弦。 他被那道光晃得看不清自己射出去的箭,只知道它未走偏。 眩目过后,赛里看到自己锁定的目标,被另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形魁梧者一把抱住,两个人一起摔跌到船舷后边看不到了。 他的箭没射中前一个人,却一定射中了后一个人。 赛里不打算再打下去了,徒劳无功,以他眼下的实力根本拦不住这只船队,他半蹲着将弓一举,冲到前边的小船很快脱离了战斗。 楼船的船舷后边站起一个人来,是个蒲里衍的装束。 蒲里衍的身子后边半藏半掩的躲着他未射中的那个人,正从蒲里衍的胳膊底下歪着脑袋往下看。 可能刚才摔那一下子把帽子都摔掉了,原来是个女的。 赛里射的那支箭在蒲里衍的肩膀上挂着,受到了干扰的这一箭方向未改但力道弱了,箭头穿过了对方的衣服,箭羽却没穿过去,就这么挂着。 蒲里衍高声冲他这个方向喊道,“金军不打金军!完颜宗翰在兔儿窝谋反了,已被皇上赐死,赛里你还不赶紧滚回去给他收尸!” 赛里听的很真切,若说大勃极烈此时在兔儿窝的位置,赛里不会怀疑,但这句话令他吃惊非小。 吴乞买要南下去燕京的消息大勃极烈没瞒着赛里,难道大勃极烈让他拦的就是吴乞买么? 作为完颜宗翰的堂弟,赛里与大勃极烈血缘上的关系还要近过了完颜宗弼这一支,关于皇上和大勃极烈之间不能明着说出来的矛盾,赛里岂会不知? 他不应声,怔怔的坐在小船里琢磨对方这句话,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船上的箭都停了,并不恋战,撇下赛里的近百只小船往深水里移去。 赛里不能再深入了,收拢着这些小船回岸边去,他要马上率着人去兔儿窝方向看个究竟。 这一箭可把吴芍药吓着了,生死一线啊,看来人可不能胡思乱想。 敌箭来的很快,飞到眼前时,吴芍药只看到了一点黑影儿,若非九哥情急中拿他的弓一挡,让箭飞高,同时再扑倒她,吴芍药也就回不了临安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4章 炸玉蝗 吴芍药被扑倒时,她弦上那支箭射到天上去了,弓也扔了,赵构抱着她摔在甲板上时,胳膊肘支在她两边,为了不砸到她。 赵构气愤的看着她,“你不要命了!” 吴娘子近距离的仰看着九哥,外强中干的顶嘴道,“我还要命干嘛,等着被你和二王妃气死呀?” 赵构一愣,感觉哭笑不得,在她的额前匆匆的啄了一下,跳起来又对她道,“你已经要把我气死了!自己躲好!” 站起来时,吴娘子果然加了小心,拽着赵构的腰带躲在他的身后,要看看刚才是谁想偷袭她。 后来她看到了赵构肩头上挂着的那支箭,在后怕之后居然又甜蜜蜜的,怒气忽然不见了。 这一箭来的又快又准,九哥完全是在下意识里做出的反应,如果心里面没有她,又怎么会如此的舍命。 射中九哥的这支箭可不是蒲箭,一看就是将官们使用的,哪怕力道硬一些、偏几分,可就射中九哥脖子了。 二王妃余丽燕的事再也不想了,吴芍药只想着九哥一定是身不由已。 …… 吴乞买的大舰上,金国皇帝亲自指挥着御卫们给曹侍郎施救,曹侍郎富态,身躯很重,再灌了一肚子的海水,一般的人根本抱不动他。 另外这些人的施救也不得法,曹侍郎躺在甲板上叫人按的嘴角儿淌水,可就是一动不动,连气息也无。 高宠从庐室的尾部跑了过来,极其热心的道,“陛下,让我来试试。” 他压着马步,一只手分别抓住了曹侍郎的一只脚脖子,“嘿”的一声将整个人提了起来,抖落布口袋似的倒吊着曹侍郎,很快从曹侍郎的口鼻里像喷泉似的射出水来,胸膛也起伏的咳嗽,眼皮子也动了。 身边的人有的在叫好,称赞高宠的力气,说曹侍郎没有一百八十斤也有一百五十斤,要是再加上水呢? 只有吴乞买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他从韩州开始,便无比欣赏的这个马夫。 …… 赵构不摘肩头上的那支箭,就让它挂着,像显摆似的回了邢秉懿的舱室。 邢秉懿发现吴娘子出去一趟,回来后已经不生气了,她很奇怪,看到赵构肩上的那支箭时,惊的她心跳好似停了一下。 但敌情已解,又是有惊无险,邢秉懿是个知道克制的人,什么也没问,只是上前把箭从赵构肩头的布里拉了出来。 本来已经出了辽河,邢秉懿认为应该没什么危险了,她问,“九哥,往后应该平安了吧?” 赵构安慰道,“金人多是旱鸭子,都在海上了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吧。” 也不知道曹侍郎淹死了没有,赵构忍着好奇,尽量在楼船上多留连一下,去看了太后、母亲和乔太妃,这些人正在为太上担心。 在海边时,接到吴乞买的旨意后,大哥赵桓说什么也不下船,也不说为什么,不用猜也是害怕。 赵构安慰她们几句,还得接着考虑正事儿。 赛里跑出来扰了一下子,各船上此时又恢复了撒网作业,一网下去拽上来沉甸甸的。 各种的鱼五花八门,拣到大木盆里活蹦乱跳,一揸长青虾的受惊后在水盆里不停的弹跳,一尺长的甲虾举着双钳,戒心很重,海蜇,螺类,海蚶,都被船工们分拣出来。 海螃蟹大如碗,螯巨而厚,拣到大木桶里时叠着罗汉往上爬。 这些东西要烹制起来其实很省事,只拿海水清煮便有着说不出的鲜美,连油都可以省了。 这将是吴乞买入临安之前最后的晚餐,置办的太简单了连赵构都觉着于心不忍,他对于海鲜的烹制多有心得,还亲自做了几样,让厨房里记好。 扈三娘和田春罗、王妟知道后跑下来看,正好快午时了,皇帝对她们说,“把菜给太后和太妃们端去。” 三人一人端了一盘上到爵室去,献给太后和太妃们。 见到扈三娘的这盘,郑太后便与另二人道,“没想到九哥还有这个手艺,我们好几年没吃过了吧。” 扈三娘问,“太后能不能给我们晚辈讲一讲它的妙处?” 郑太后刚刚知道,原来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婉仪,遂笑着道,“鱿鱼荔枝1最讲究的是刀工,要剞成两分宽窄的细纹,你看它形如荔枝,再缀以白、绿各色配料,又形象又别致。” 田春罗端上来后,郑太后便对乔太妃道,“春罗要来考你了。” 以前太妃们什么美味都尝过,乔太妃道,“这道炸玉蝗2,讲究的正是火候,一般人只会生拌食,会做油炸海蜇的人可不多,火候不准便炸不见了,你看它炸而不缩,表面光亮如玉,虾茸鲜美软嫩,海蜇酥脆宛似玛脑,吃起来金玉铿锵,故名炸玉蝗。” 太后和太妃真是见多识广,如果她们不讲,王妟几乎不懂。 她从底舱端上来的名为扒壳鲍鱼3,韦太妃说,“前两道菜一个重刀功,一个重火候,而这道菜却是难在了调味。” 乔太妃入宫后,便同韦太妃结成了姐妹,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在金国的这些年两人也是相互抱着团儿,无比的贴心。 此时她说道,“韦姐姐好命,生个真龙天子,连带着我的命也好了,你看人还未到临安呢,九哥便遣着如花似玉的三个美人儿端来这些,九哥真是孝道无双啊!” 韦太妃内心欢喜,便对王妟道,“鲍鱼肉一烫即熟,又盛在各自的壳内,看上去又美观又原壳原味,令人耳目一新,我以前怎么不知九哥会这些,奇了。” 王妟问道,“可有什么来历?” 太妃知道这又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婉仪,觉着她的身上少了好多礼教雕琢的痕迹,不像个有心机的,数面之下内心无比的喜爱,便耐心的与她道: “来历可大了,据闻王莽事将败,愁得吃不下饭,唯饮酒吃此菜方能入睡,本朝苏公任登州知府时,曾作诗云,‘膳夫善治荐华堂,坐领雕俎生辉光,肉芝后耳不是数,醋笔鱼皮真倚墙’,说的便是鲍鱼的鲜美。” 郑太后微叹了一声道,“只是不知太上在吴乞买船上,此时吃的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5章 隔壁 吴娘子和邢娘子也被请来和太妃们一同用饭。 郑太后无比喜爱的看着二人,对另外的两位太妃道,“看来我们是真的老了,以后她们两个才是临安大内的主人。” 乔太妃由衷的脱口道,“一个王妃,一个贵妃这可是个难办的事儿了!” 她的话含含糊糊,但是郑太后、韦太妃二人都知道,乔太妃说的是将来立后的事情,真的是很难取舍。 邢娘子是同她们一起经历过靖康磨难的,这几年对她们极尽孝道,本身又有正妃的名份,几人的心与邢娘子自然很贴近。 但她们又认为眼前这位吴娘子更不差,巨变发生后的这些日子里,一直陪伴赵九哥的人是她,冒着险跑到金国来救人的也是她。 从这个意义上讲,吴娘子是这些人的恩人,谁能把恩人一转身就忘了的? 将来在立后的这件大事上,郑太后和两位太妃,细想想连个当面掺合意见的脸都拉不下来。 支持哪个都是亏待了另一个啊,谁都不支持的话,对哪一个都于心不忍! 偏偏眼前的这两人各具千秋,根本就不能够轻轻松松分出个优劣。 邢秉懿笑着将话差开道,“太后,太妃,有九哥在还能有什么难办的事儿,如果有也是他拿主张,我们还是别凉了九哥的一番心意。” 三位长者恍然,不该过早的将话题扯到这个棘手、而无法取决的事情上来。 乔太妃暗暗自责,连忙伸箸让道,“说的是,说的是,我们尝尝九哥的手艺!” 从躲过赛里那一箭后,吴芍药的心情出奇的好,应声道,“太后,太妃,韩州已经被咱们丢在身后了,还能有什么事能难住九哥?” 言外之意,只要九哥要做,再难办的事也总有个出头之日。 两人说,九哥已到吴乞买的大舰上去了,郑太后这才找到了正题道,“有九哥过去了,太上在吴乞买那儿一定吃不了委屈了。” 王妟和扈三娘也在桌边就坐,这么久了居然一句话都插不上,等在心里想到一句,又担心在这些见多识广的人面前露了怯,掂量好了要出口时,话题已经过去了。 但这顿午饭吃在晃动不已的大船上,却极为温馨,人人都想着临安,她们的回归,注定将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盛事。 …… 赵构一回到大舰便打听曹侍郎如何,这家伙在村子里不肯承认,喝过宋水是受过宋恩,这回可算叫他多喝了点。 高宠悄悄的告诉他,曹侍郎没事,但吴乞买有个侍卫头目淹死了。 当时这个侍卫正拉着高宠在舰尾套近乎,还专门找了一片落地的尾帆,这样,在后边说点悄悄话才无人打扰。 远处那片小船攻上来时,吴乞买的这艘大舰离着最远,也不必应战,侍卫头目便手扒着船尾看,侧着耳听,然后丢下高宠起身跑,“怎么听着有‘赵构’?我得速去回禀皇上!” 高宠不等侍卫跑开,抓住他的脖梗子拎将回来,头朝下一把甩到海里去了。 当时很急,侍卫这话要是叫吴乞买知道,高宠不知道要出什么大麻烦,见到赵构后,高宠悄声说,“船尾没别的人,连吴乞买都在船头救曹侍郎,应该没人看到。” 落海的侍卫死了,连尸体首都没捞上来。 吴乞买在得知这件事之时,曹侍郎倒是已经救活了,他只是平静的吩咐下来,从即刻起,所有侍卫不可单独行动,尤其在船上偏僻的角落,以防不测。 赵构心中惴惴的,揣摩吴乞买的话,好像没有什么不正常,落海侍卫如果不是一个人在船尾,兴许不会是这个结果。 赛里冲上来时,赵构和吴娘子忙着御敌,没留意那些金军喊什么,此时他再回味一下,当时的动静确是不小。 还有没有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呢? 他本想立刻到庐室和底舱,悄悄的和自己人通报一下,大家留意仔细一些,但回船之后,似乎更该先去探望一下曹侍郎这位新晋的高官。 在曹侍郎的舱室外,皇帝劲卫如临大敌。 赵构看到吴乞买正坐在曹侍郎的床边,高丽使者也在场,还有八王妃陪着曹侍郎的妻妾,她们好像刚刚平静下来,眼圈儿还红着。 八王妃看了赵构一眼,飞快的将目光闪开了。 赵构头一次和八王妃对眼神,觉着她大大的黑眼仁里好像掩饰着什么情绪。 不及赵构深想,吴乞买便笑着问道,“蒲里衍,朕得知有叛军的船只过来骚扰,都被你打退了。” 赵构施礼道,“是的陛下,叛将赛里已自己退了。” 吴乞买恨道,“这是欺朕出了上京吗?粘没罕罪不可恕!” 赵构道,“幸好陛下乘的是大船,不然可就危险了。” 吴乞买面色稍缓,又看着曹侍郎叹了口气道,“一场喜事,开场却这般的不顺,朕还打算叫曹侍郎跑前跑后替朕张罗,谁知他又落了水,蒲里衍你说,这是不是叫作好事多磨呀?” 赵构道,“陛下多虑了,人在海上驶船向来所赖很少,偶尔有人落水也是难免,但陛下的旨意真是很及时,侍卫便是缺了人照应,这才与侍郎有了不同结果。” 吴乞买又问喜宴的准备结果,赵构一一答了。 吴乞买显得很高兴,起身道,“朕去歇着了,曹侍郎体虚,短时还不便走动,但场面上的事朕还是信他。” 吴乞买吩咐道,“蒲里衍你有什么事要及时与曹侍郎商量,他在飞庐,而你在庐室,跑上跑下的注定多有不便,朕准你就在曹侍郎的隔壁休息,另外,朕再把余丽燕给你叫上来,让她照顾你。” 又道,“曹侍郎的爱好朕知道,就是下个棋……来人,去将昏德公叫上来。” 赵构面色如常,看着门外御卫应了一声,往庐室去了。 曹侍郎虚弱的在床里欠身谢道,“多谢陛下!小臣感激莫名,无法言表了!” 吴乞买走时,八王妃立刻跟着走出去了,她和曹侍郎的妻妾们竟然连个客套话都未说。 赵构皱了皱眉,方才与八王妃对眼的那一幕又浮现上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6章 往事 蒲里衍是四太子的人,是四太子的亲卫队长,但其实身份也算不上高,以往八王妃对赵构表示出来的和气或亲热里,总有些主仆之间居高临下的意思。 彼此身份上的差异,使她不会专门的拿正眼瞧赵构一下。 而今天两人之间短暂的一次对眼光,赵构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游疑和不自信,脸上常挂的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也没有了。 难道她只是被今天船头船尾的两场落水,以及叛军的骚扰吓到了? 那么吓到她的应该是叛军,不是蒲里衍。 赵构小的时候和母亲住在汴梁大内的偏阁中,母亲韦贤妃不得道君的宠,日常便在院子里养花,还养过两只小兔子。 它们受到惊吓时便拿这样的眼神看过赵构,看着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很有针对性的戒备,只要对方动一动它便会立刻做出逃开的反应。 另外八王妃和四王妃一向形影不离,今天在曹侍郎这里没见到四王妃。 很快,太上被吴乞买的侍卫们从庐室拘过来,见到赵构时太上稍稍愣了一下,马上便和曹侍郎打招呼。 曹侍郎吩咐拿棋,立刻就要在床上摆开。 赵构告辞出门,在门外立刻叫吴乞买的两名侍卫给挡住了,因为皇上有话,侍卫们客气的道,“蒲里衍过来看看你的房间吧!” …… 邢秉懿回到她和田春罗、吴芍药的房间时还有想心事。 金军从海面上来扰时,邢秉懿看到吴芍药立刻忘了生气,抄起弓箭便跑出去了,邢秉懿当时便坐在舱室中感慨过。 其实吴芍药远比她合适这个后位,尤其是在这样国事动荡的时候。 邢秉懿结识赵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敢像吴芍药这样当面同赵构耍风使气,将他递来的东西看也不看的撇在地下。 赵构偏偏还和没见到一般,脸上一点气愤都没有。 但是一旦有了危急,最先跟在赵构身后跑出去的也是人家吴娘子,邢秉懿也有这个心,可没这个力呀。 吴芍药在赵大哥刚刚一上船时,便毫不留情的挫过一回赵大哥的脸面,邢秉懿知道,吴娘子并非无缘无故的耍性子,其实都是因为九哥的缘故。 ——可能赵大哥的某句话,当众妨碍了九哥的威信,吴娘子不让了。 这一点,邢秉懿居然又做不到。 一则在北上的这些年,赵大哥对她和田春罗虽然谈不上照顾,但大哥也是自身难保,在村中的农事上,大哥对她和田春罗偶有搭手相助,已是够叫人心暖的了。 二是邢秉懿自小所受的教育中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只告诉她身为一个正室,要温雅娴稳,不妒不诌,能够撑住男人家中的门面。 再想想吴芍药,难道吴芍药就不懂这些吗? 看看她写的《青玉案》,同样也是个心思细腻,有良好教养的女子。 而北国这几年的经历令邢秉懿觉着,她一直谨守的那些东西,在人们的意识里或许也不怎么纯粹了。 一朵花在腥鱼铺子里放了一宿,不腥也腥了。 邢秉懿还记着她和田春罗刚刚上船的情形,东平渡有了紧急军情,吴芍药明明很急,但田春罗在背地里明明白白听到她说,她是大宋皇帝陛下的婉仪…… 难道在那般间不容发的时候,她还记得隐瞒贵妃的身份? 还有扈三娘和王妟两个人,一直是队长,自从吴娘子说过之后,忽然也变成了婉仪,并且九哥一回到船上,这件事立刻得到了他的确认。 如果此事属真,便说明了吴娘子和她手下这些人超常的自制力。 如果事属先斩后奏,便说明了吴娘子在九哥心幕中说话的份量。 直到吃过晚饭,邢秉懿都魂不守舍的想这些事,田春罗心大,一直沉浸于脱离苦海的欢喜之中,根本未留意邢秉懿的心事。 吴娘子进来躺下时邢秉懿已经“睡”了,半夜时舱中很静,连灯花都不响,邢秉懿忽然“哎呀”一声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田春罗在吴芍药的另一边睡的跟死猪一样。 但吴芍药睁着眼睛正在关切的看着邢秉懿,还抬起手抚了她耳朵上的那只金环子,轻轻对邢秉懿道,“邢姐姐,你已在九哥身边,我们都在九哥身边,往后什么都好了。” 邢秉懿泪眼朦胧,两人相对而卧,金环都在上边那只耳朵上。 等她平静了,吴娘子问,“你梦到什么了?” 邢秉懿觉着没必要说谎,说我梦到朱皇后了,也就是我们的大嫂,“我梦到在去燕京的途中,太上在一座破庙中投井欲自尽,救上来时浑身都湿透的,正是四月初,天很冷,太上瑟瑟发抖,赵大哥惶惶无计,郑太后更不知该做什么,是大嫂亲自上前,替太上拧干身上的衣服,给太上找御寒之物,她是个极重孝道的人,但一个皇后平时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身边都是虎狼一样的金军,但她依旧用心用意尽量照顾太上,她比我们谁都要坚强……想不到一到了上京,她却第一个投井了。” 吴娘子轻声问,“朱凤英是她亲妹子吧?” 邢秉懿说是的,“北去时我和朱凤英、二帝姬金奴三个人都有身孕,偏偏只有马骑,我们都摔下来损了胎,人人都是一副活不起的样子,路上若无朱皇后照顾太上和太后,我想仅凭赵大哥,也许太上活不到上京。” 吴娘子问,“当时去上京的有多少人?” 邢秉懿说,“总共的我说不清楚,不过仅是随我们一起往燕京走的,女子便有三千四百人,因长途鞍马又是风雨饥寒,十人九病,死亡枕藉,妇幼生病后不能骑马的沿途便被丢弃了,若非有柔福帝姬,或许我和凤英、金奴也被扔了……一月后到达燕京时,仅存女子一千九百了。” 这么说仅仅这一批人,走了半途便死了一千五百人,吴娘子恨恨的咬着牙问道,“金军押解者是谁呀?” 邢秉懿说,是珍珠大王,他是完颜宗翰的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7章 十帝姬 还有一个叫国禄的千户,两人共领了五千金军押解这些宋俘,这个国禄极不是东西,对女人动手动脚,后来被盖天大王给杀了,扔在了路边的水沟里。 邢秉懿说,“好像听九哥说,那个刚刚领着船只来海上骚扰过的是赛里,他就是盖天大王。” 吴芍药说,“怪不得九哥这次要放过他,如果今日驶着楼船撞过去,赛里没有活命的机会,原来当年他做事还有点人性,那就命不该绝。” 邢秉懿苦笑道,“哪里说到了这个!” 吴芍药问道,“怎么说?” 邢秉懿说,最苦的是那些随行的低等宫女,路上与金军混杂而行,更没人顾的上这些人,而我们却多亏了柔福帝姬。 帝姬她是太上的十女儿,恰巧和我们一投入儿同行,那年她才十七岁,长的很好看,珍珠大王看上她了。 汴梁城破时,九帝姬往下都未下嫁,十帝姬养在深闺,并未见过什么世面,邢秉懿说,“开始时我知道嬛嬛1其实也很害怕,总是偷偷的哭,凤英我们三个摔的很重,就差着血崩,病的没一点人样子,国禄便说要把我们三个扔掉,嬛嬛这时候却站了出来。” 珍珠大王立刻答应了十帝姬的要求,专门找了六头驼子,在两头驼子中间挂上布兜儿,上边躺了三个损胎之后奄奄一息的女子。 出发四天后,邢秉懿、朱凤英、二帝姬这拨儿人遇到了宝山大王2和盖天大王押解的太上、赵桓、朱皇后等人,盖天大王居然也看上了十帝姬。 帝姬很懂事,委屈着自己在两人之间周旋,将他们耍的团团转,两个大王人人装出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对部下约束也争着严厉起来。 吴芍药可以想像的到,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十七岁女子,当年只比吴芍药大一岁,却在尽她最大的能力保护太上这些人。 她自语道,“国难虽然不堪回首,但十帝姬,如果我们转个身便能忘了她,那靖康之耻不会再来么?” 真正的国耻,并非是经历过顽强和惨烈抗争后的破国,而是拿着刀枪的爷们闻战即溃,全都跑掉了,却把个弱女子推到了最前面去想办法。 邢秉懿说,两个大王谁在途中对这些人多一些照顾,十帝姬便稍稍给谁个笑脸,而且是她设计杀了国禄。 吴芍药追问道,“原来如此!” 见到朱皇后时,国禄的眼睛都亮了,但对一个在籍的皇后,国禄也不敢像对待一个普通宫女那样放肆。 要怎么处置一个敌国的皇后,那得等到了上京,由吴乞买发话。 但是国禄言语上挑逗,举动上对皇后无礼却是一定的,朱皇后不胜其扰。 这件事很快被柔福帝姬看到了,那次行进时,朱皇后也骑着马,国禄胆大包天,趁着珍珠大王和盖天大王不在场,硬要与朱皇后同骑一匹马。 帝姬面如冰霜,冷眼看着国禄,片刻后招着手对他道,“千户,不要扰我大嫂了,你到我这里来吧。” 国禄像死催的,忙不迭的跑过来,刚刚上了帝姬的马,盖天大王不放心十帝姬,不知从哪冒上来了,十帝姬便在马上挣扎,大骂国禄。 赛里怒不可遏,命令国禄滚下来。 国禄低着头走到盖天大王马前时,赛里的刀早已抽出来了,“唰”的一下,赛里眼都没眨,便将千户国禄一刀砍倒。 赛里喊,“谁再往这里靠,他就是国禄的爹,我也砍了他!” 这件事后,军纪一下子好了几倍,路上死的人也立刻少了许多,连珍珠大王都离十帝姬远远的了,生怕赛里朝他翻脸。 后来听说,珍珠大王遇到了六帝姬富金。 …… 看侍卫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强迫,只是在执行吴乞买的话。 赵构更不能连个隔壁的舱室都不敢进去,那岂不是先显着心虚了? 赵构想着里面是不是埋伏着人专等拿他,挺身入内前先推了门站在那儿往里望了一下,发现自己多虑了。 里面确实在比庐室的小舱宽敝,当初设计这艘大舰时,可能便是为那些带了家眷的中下级军官们准备的,木床很大,也不似底下那种窄木床,连个床帘子都不挂。 侍卫客气的说,“蒲里衍你稍等,我去请二王妃来。” 余丽燕过来时神色上显得很放松,侍卫们退出去后,看到赵构严肃的表情,她立刻警惕起来,关了舱门,又贴着门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扭身走近赵构,悄声问,“怎么了?” 赵构说,“八王妃有事,你得尽快套套她的话。” 余丽燕说,“八王妃这个人城府不深,有什么事脸上也存不住,我还不知道她么?既然你说了,那我便去套套她。” 赵构一把拉住她,“那吴乞买的城府深么?” 余丽燕只说了两个字,“好深。” 赵构说,“他也不正常,看望一下曹侍郎怎么带这么多侍卫?我担心你我和太上是不是叫他软禁起来了!” 余丽燕立刻严肃起来,赵构说八王妃若真有什么发现,以她的城府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刚才她便和吴乞买在一起,她看我的那个眼神可不对劲儿。 作为试探,两个人一同从房间里走出来,门外不远的几步外,果然留有吴乞买的两个侍卫。 他们站在那里漫不经心的说话,但很明显是盯着曹侍郎、蒲里衍两间舱室的。 从曹侍郎的舱室中传出“叭叭叭”落子的声音,曹侍郎兴奋的叫着,“太公,你这招‘铁门栓’果然是好用,你说这次是不是本官凭实力赢了你呢?” 赵佶谦虚的道,“当然是了!当然!侍郎的棋力真是突飞猛进。” 赵构出门后留意了两个侍卫,还很客气的朝赵构点点头,脸上有一丝羡慕,当然是因为一个蒲里衍居然娶到了二王妃。 赵构示意余丽燕,让她试着往上层爵室走,看看侍卫拦不拦。 侍卫没拦她,凭她一步步上去。 而赵构一转身进了曹侍郎的舱室,一推门便看到曹侍郎满面红光,完全不像是被海水灌过的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8章 老狗 赵构恭敬的问候曹侍郎,称他吉人天象。 曹侍郎大大咧咧的说,“这算什么,本官跳个海,也比拿着卒子拱过赵太公的河容易!蒲里衍你等本官下完了这盘,便替你操持大事!” …… 余丽燕找到八王妃时,她的屋子里一个外人都没有,八王妃一个人蒙着被子在她的床里一动不动。 打了两声招呼,对方也未理。 余丽燕以为八王妃睡着了,便探着手要去掀八王妃的被子,谁知被子叫八王妃一下子自己掀开了。 她坐起来,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揉红了,拿入木三分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余丽燕,余丽燕想问她一声“八弟妹你怎么了”,居然也犯了迟疑。 “二嫂,你算哪边儿人?”八王妃突然问。 余丽燕尴尬着道,“我是你这边儿人啊,你你你想什么呢。” 八王妃皱着眉头想事,余丽燕说我们姐妹三人一起从燕京出来,哪一次不是站在一起,我不是你这边人难道是娄室那边的? 八王妃看着她说,“无论你是哪边人,我都信你的话,也信我们的心不远,二嫂你若得了势……不会比别人更狠踩我吧?” 余丽燕道,“连我儿子岳云都说八王妃和四王妃不是坏人,我还敢踩你。” 八王妃说,“那个小郎君,我早从那两支杵上看出他不是一般的人,”又道,“你把我门栓上,和你说个事情。” 余丽燕去将门从里面栓了,很严肃的看着八王妃,心说赵构让我来就对了。 八王妃说,“二嫂,今天我闷的无事,自己到爵室尾部去望海,我看到那个拿大铁枪的马夫和四叔的一个侍卫正在角落里说话,爵室和庐室上下隔着两层,谁也看不到我,但我能看到他们。” 余丽燕掩饰着问,“那又怎么了?” 八王妃道,“侍卫说他听到了海上的小船上有人喊‘拦住赵构’,侍卫要去回禀皇上,便被马夫一把扔到海里去了。” 看到余丽燕的眼珠子只是转了两下,脸上并无吃惊之意,八王妃哼了一声道,“让我猜着你的新身份了,二嫂你瞒的我好苦!” 余丽燕问,“这件事你都和谁说过?和你四嫂说过么?” 八王妃说,“我怎么和她说?一和她说注定去和四叔讲,吴乞买都让人骗到这里来了,自己还美的不知道,我还能靠他?” 刚才得知吴乞买去了曹侍郎的舱室,八王妃打着安慰侍郎家眷的名义赶忙跟了过去,她一直在迟疑,要不要告诉吴乞买。 还没等着下定决心说这件事,蒲里衍便来了。 他拿眼一瞥,匆匆的由八王妃的眼仁里扫过去,八王妃当时想,那就不像是金人的眼珠子,极其的令她感到陌生,把她的信心一下子打飞了。 如果蒲里衍不是四太子的手下,那他还能是谁! 四太子的斧子,旗子都到了蒲里衍的手上,那四太子怎么了? 去韩州拉人祭旗不至于把四太子的东西都带上,再有,金人何曾有过这么大船?原来这些令她为四太子深感自豪的大船,一下子都成了她的佐证。 吴乞买带的人是不少,但是和四太子比起来,他这一千人算个毛线。 此时偏又到了海上,吴乞买这一千人知道桨往哪边儿拨么? 余丽燕问,“这么说连吴乞买你也没讲呢。” 八王妃茫然的摇了摇头,若这么冒然的讲出来,无异于将脸扯破了,在这里吴乞买更没力量,估计那个蒲里衍第一个便不会饶过她了。 她说,“我就强制自己想,也许是我听误会了呢,万一那两人在船尾只是出于私怨才动的手呢?这样一想,我便觉着不必急着讲出来了。” 将来无论谁胜谁败,她都不是最招人恨的,“还有二嫂你,我一看你这个幸福的样子便知道你反了,没反的是完颜宗翰,可我还靠不靠的了你。” 余丽燕说,“当然靠的了我,他已答应过我绝对不为难你。” 八王妃问,“他是谁?” 余丽燕看了她一瞬,拢住八王妃的耳朵低声道,“他是大宋的皇帝,赵构。” 虽然早有猜测,但八王妃依然拿手死死的揪住余丽燕的袖子,她面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喃喃道,“我的天哪,原来是他去的韩州!” 她自语道,“蒲里衍以前对我很客气的,路上我也从未对他颐指气使过……他不会烦我吧……” 余丽燕说,“原来他就不烦你,这回再加上我呢?” 八王妃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但怎么看都是苦笑,“可我怎么这么烦你呢?有这么好的事也不先告诉我。” 余丽燕说,“万一船上起了乱子,可能没有人顾的上你,你可别乱跑,再拉住四王妃也别让她乱跑,没人为难你们。” 八王妃的心眼一向都很灵活,宗强不在世了,什么路都靠她自己走,连吴乞买都靠不住。 宗强死的这么蹊跷,吴乞买可曾问过一句?就是急等着拿她拢四太子。 一听余丽燕连四王妃都想到了,八王妃的主意也定了。 有个使女在门外怯着声音传话,“皇上有命,叫八王妃立刻前去见她。” 八王妃慌乱起来,指着自己的红眼睛低低的对余丽燕道,“九娘娘,你快替我看看眼睛,怎么瞒的了他!” …… 吴乞买心神不定,抢救曹侍郎时别的人都在忙动只有他是最静的,恍惚在风中听到海上叛军的喊话。 里面的赵构这两个字,竟然和粘罕两个字一样,都是他的敏感词汇,只要耳朵里搜着一点影儿,火花儿也就冒出来了。 吴乞买坐的很稳,不像受了惊,他问八王妃,“朕看你自己去了曹侍郎那儿,像是有什么话要和朕讲……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八王妃道,“四叔,宗强就是被那个叛贼和娄室害死的!我没冤枉粘没罕,要不然我怎会跑到这个该死的地方来!” 她眼睛湿润着说,“我在爵室上还听叛军喊,‘拦住老狗,别让老狗跑了’!他们居然追到了这里来!我又想宗强,又担心四叔,还想多亏了蒲里衍护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09章 打个赌 吴乞买被这句话气的恼羞成怒,厉声吩咐手下侍卫,“去把娄室的夫人们给朕拎过来,叫她们在喜宴上唱曲儿!献舞!侍酒!” 八王妃淡淡的说,“算了四叔,我看见她们六个就心烦、就想起娄室来,在乘船去韩州的路上,她们倚仗着西路副元帅在陕州有了些军功,不但看不起四太子,还看不起四嫂,干什么都指手划脚的,嫌吃的不好,非得叫蒲里衍亲自带人上岸给她们逮了两只羊吃,这才罢休……她们还说连皇上都不得不亲自到燕京去犒赏她们副元帅!” 吴乞买感慨道,“粘没罕的算盘打的真是太好了,谁知朕本打算去燕京,已经走到韩州了,忽然便决定不去了,好像冥冥之中有这个清晰的感应!果然你看看粘没罕就反了!对朕没有二心的人是四太子呀……” 八王妃道,“四嫂本来就是要回上京去见四叔的,四太子被困江南黄天荡那么多天,粘没罕都没派个得力的人前去援救,全凭着四太子一已之力才闯了出来,若非有对四叔的满腔忠心,四太子又怎会这么舍生忘死。” 吴乞买听着八王妃的诉说,心中又惊又叹,惊的是他的这次大张旗鼓的燕京之行,已经走到了韩州才及时勒了缰绳。 幸好还没走出五弟斜也的势力范围,不然等着一过了锦州,往南可就是完颜宗翰的地盘了,岂非带着后妃们自投了罗网? 叹的是吉人自有天象,不但四太子的人及时赶到,并在辽河上挡住了叛军,四王妃居然也赶来了。 八王妃说,“我和四嫂、余丽燕若非赶巧来了这趟韩州,谁能知道黄天荡正等用人的时候,粘没罕竟然把娄室派到韩州去了!” 吴乞买频频点头,眯着眼睛想,如果不是八王妃年轻,耳朵好使,自己方才岂不是要冤枉了四太子的人? 这个“老狗”的发音,和“赵构”的发声,偏偏又那么容易听混淆了。 吴乞买召见八王妃,本来是要问她话,还特意将皇后和众妃们都遣开了,两人见面之后话说了不少,吴乞买唤茶。 一个十八九岁的侍女捧了茶壶走过来,给皇上和八王妃倒了茶。 侍女转身离开时,吴乞买忽然唤住她道,“你去飞庐,到曹侍郎隔壁的舱室去看看蒲里衍做什么呢,不要惊动他,回来告诉朕。” 侍女应了一声,低头匆匆去了。 八王妃道,“四叔我知道,你要看看他是不是和余丽燕在一起,不如我就和四叔赌一赌这个,四叔敢不敢?” 吴乞买心说,别看你鬼精鬼精的,又怎能猜中朕的心思。 他在蒲里衍的舱室外安排了侍卫,当初是想敲山震虎,此时看便属多余了,但吴乞买还想看一看蒲里衍对此是何反应,心虚不虚。 他扫了一眼八王妃腕子上的那只粗重的赤金镯子,那是他的贤妃刚刚输掉的,便琢磨着要不要和八王妃打这个赌。 吴乞买现在有的是钱,更主要的是,他心中刚升起来的猜疑,马上被八王妃一句“老狗”给释清了,吴乞买的胃里就跟吃了凉皮儿似的滑溜。 贤妃自打将手上的赤金镯子输了,一次面都没露过,显然已经不高兴了。 吴乞买正正经经的说,“这个赌局倒容易开,那丫头正好去飞庐看了,片刻间便回来了……倒比曹侍郎下一盘棋爽快的多……” 八王妃狡诘的问道,“四叔,赌不赌呢?” 吴乞买道,“赌!你得押那只镯子,要么便不赌。” 八王妃说,“四叔的赌注须相当,不然我亏了。” 吴乞买道,“那是自然的了,你背过身去,待朕拿赌注……不许看!” 趁着八王妃转过身去,吴乞买从座位上起身,蹲着撩开了座子底下的绒帘儿,一只手探进去掀开箱盖子,抓出两锭金子来,轻轻将箱盖儿合严了,又回座位上坐好,“好了,转过来吧。” 八王妃问,“四叔你干什么了,一点声儿都没有。” 吴乞买将两锭金“叭!”地一下拍在案子上道,“一只镯子怎么也重不过十两吧?” 八王妃摘了镯子,心说宋人一向都很讲究虚礼,一般两人确定了要成亲,在大礼之前是不该见面的,不然余丽燕怎会跑去告诉我这些内幕,再说大宋皇帝此时应该事很多,没有那份闲心。 她说,“我猜余丽燕此时……” 吴乞买抢过话来道,“朕猜她此时正同蒲里衍在一起!” “四叔你耍赖,本来我也要猜这个的,好吧,那我猜他们此时不在一起。” …… 侍女自从上了大船,还没到下边的飞庐去过。 娘娘们居高临下绝不会屈尊往飞庐移步,做侍女的若无皇帝、后妃们的差派更没有机会下来。 她找到了梯子一步步走下来,吴乞买既然特别吩咐过,不许惊动蒲里衍,那她与人打听也不应该,正发愁不知曹侍郎的舱室在哪里,便听到从一间敞着门的舱室中传来落子的动静。 她悄悄走过去,见两人正在对弈,床上摆着棋盘,脸朝外的是曹侍郎,正憋得满头大汗的举棋不定。 背门而坐的一个白头人恰巧回头看到了她,侍女惊讶万分,脱口道,“太,太……”曹侍郎在这里,叫太上会不会惹麻烦。 赵佶笑呵呵的接话道,“叫太公,侍郎曹大人都这么叫我,我还认得你这个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正是在村中摔了玉柄的那个,见太上问话,连忙道,“回太公,奴婢叫何青凤……王剪云也来了!” 赵佶知道她说的王剪云一定是当日在土台子上跪过自己的另一个侍女,闻言便拿手拄着床面,探头往她身后看,没有看到。 然后意识到,她说的是王剪云也在船上。 赵佶感慨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么巧!老夫真是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欣慰!” 何青凤道,“是呀,我们两个想来也不想来,是那个拿大铁枪的硬把我们放到马上去的。” 曹侍郎对下一步棋百思不得其解。 太上有了说话的时间,也确实有了闲情,知道这一定是九子的授意,便笑问,“为何呢,想来又不想来,岂不矛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0章 矛盾 侍女道,“我们都想来送一送太公,但又怕到了淮河伤心!还怕回故土也是匆匆的几天,终究还要回上京去!” 赵佶懂了她的意思,感慨道,“好孩子,你的话在情在理,既然来了,便好好的送送老夫吧,将老夫送到该去的地方!不然你和王小娘子谁都不许打退堂鼓!好不好?” 何青凤想,去淮河祭旗,我怎么好意思答“好”。 看着姑娘迟疑的样子,赵佶冲动着,想告诉她实情叫她安心,却不敢,即便曹侍郎不在这里他也不敢,怕坏了九子的大事。 便问,“青凤,你到曹大人这里来有何事?” 侍女如实道,“皇上叫我来看看蒲里衍在干什么,但我不知道他在哪边。” 曹侍郎“哐”的一声落了棋,“该你走棋了太公,别说话了!” 赵佶连忙往旁边儿指给她,便扭着头去看棋盘子,“曹侍郎!这两个子儿好像地方不对了吧!” 何青凤出了这边门往左,发现蒲里衍的舱门虚掩着,只见门框里侧一道细亮,就是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难道蒲里衍不在? 但这么回去无法回禀,何青凤将耳朵贴住门缝儿,听着里面的动静有些蹊跷,好似有个女子嗓子疼似的。 待要再听一下,门却“吱牛”一声被她脑袋拱开了,何青凤往里只看了一眼,还不等大木床里那两个人起身看到她,何青凤已经扭身跑了。 …… 吴乞买问,“你告诉朕,蒲里衍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何青凤说,“蒲里衍和二王妃两个人。” 八王妃不愿意相信,“不可能!余丽燕在做什么?你可别顺着皇上说!我这里可押着这么贵的赌注呢。” 一扭头,八王妃的镯子已经到了吴乞买的手里,两块金锭子还在案子上呢,八王妃伸手去抢金锭子,吴乞买慌的拿另一只手去抓,只抓回来一个。 吴乞买笑着道,“你要与四太子到了一起,朕可要加点小心了!” 那天在村中的土台子上,两个侍女都背他而立,吴乞买踹何青凤那一脚亦是从背后,他早已不记得踹过的侍女是谁了。 此时便对侍女道,“你快告诉她,余丽燕在干什么。” 何青凤说,蒲里衍正在给余丽燕看嗓子,二王妃嘴里吱吱唔唔的吐字不清。 吴乞买哈哈大笑,也不便多问什么了。 他举着抢回来的那只金锭子转着看,“梅亭小铸……也好,朕对你还是很大方的,你输的镯子其实只算物归原主,还可拿那只锭子铸一只略小的”。 八王妃回舱,手里握着一只沉甸甸的“梅亭小铸”的金锭子,也不知今天的突变对她来说是福是祸,但她只相信直觉。 离开了燕京,却走上了一条南下的路。 对她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四太子旗子也丢了,斧子也丢了,十成里有九成,四太子是凶多吉少啊,她已经靠不上四太子了。 如果真像余丽燕说的,赵构对自己真有些好感的话,那么没四太子的金国没啥可留恋的。 她想,吴乞买忽然间为什么会众叛亲离呢? 以前毫无征兆。 怎么赵构一冒出来什么事情都发生了! 难道自己对吴乞买四叔长、四叔短都是装出来的吗? …… 侍女走后,余丽燕羞涩的问,“陛下,刚才这也算是做戏吗?” 何青凤在隔壁和太上的对话,隔壁的赵构和余丽燕都听到了。 赵构说,“吴乞买既然派着人来看,那他还是有戒心,我看这个何青凤,王剪云,紧要关头倒是可以相信她们,她们就交给你了,但你千万别像对八王妃那么冒实……可以悄悄请太上出面,说话也要有余地。” 吴芍药可只有一条命,还是先保住吴芍药这条命再说吧。 对于余燕的问题,赵构居然没敢正面回答,只是吩咐了她些正事便走了出去,扔下余丽燕气呼呼的一个人在舱室里揪了两把床单。 …… 吴乞买独自一人在座位上,面无表情的,把玩那只去而复回的金镯子,捏着镯子的手有点儿发颤。 吴乞买是穷怕了,但还不至于爱小到这个程度,他是担心了。 吴乞买总觉着八王妃今天的表现稍稍有一点反常,这是个心思活络,玲珑剔透的女子,今天她过来以后的表现也没什么突出的毛病,但有一个地方让吴乞买当时有个小小的不快。 反常的地方就是她说的那句“拦住老狗,别让老狗跑了!” 这句话里最难听的“老狗”两个字,八王妃应该知道是指谁的。 按着八王妃擅于讨喜的行事习惯,吴乞买当时并未问她叛军喊过什么,她应该没必要讲出来惹人不快。 即使吴乞买特别问到她,按着她的玲珑劲儿,她也一定会回禀的委婉一些。 可巧的是,她的这句话当时释去了吴乞买的疑虑,吴乞买并未表示出不快。 八王妃扭身走的时候,小小的不快立刻又浮出来了。 一个疑问再牵出第二个疑问:八王妃哭什么?眼睛都哭红了。 若如她自己所说,哭鼻子是因为怀念宗强,因为宗强的冤屈未申,那么皇帝刚刚登船时便喊她和四王妃到他船上去,她不该在见到吴乞买的第一面时替宗强鸣冤吗? 然而没有,一路上八王妃都是很喜笑的,吴乞买自己的解释是——八王妃很快要成为四王侧妃了。 第二个疑问又牵出第三个:如此难过的八王妃,懂事的八王妃,泪都未擦干呢,一转眼又主动提出来要和四叔打赌! 输了镯子,只抢回去一块金子,走的时候却如释重负!这也与她刚赢到镯子时的表现形同两人。 吴乞买是白给的吗? 即便他当时对“老狗”这话未过心,但自尊心可骗不了人,注定会将它回一遍筛子!八王妃专门说的这句话一定有其目的,什么目的呢? 怀念她的亡夫宗强,多半只是借口,她在掩饰哭鼻子的真正原因。 “去叫贤妃来。”吴乞买平静的对侍女说。 贤妃满脸不高兴的来了,吴乞买面无表情,挥退了使女,这才将右手从案子底下拿上来,胳膊肘儿在大腿上拄着,食指上挑着金灿灿一只镯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1章 美人一笑 吴乞买对她说你去见见四王妃吧,让她有时间单独到朕这里来一趟。 千万别叫八王妃看到你,这镯子是朕从她手上刚刚赢回来的,叫她看到一定会认为你不深沉,没见过什么值钱的好东西。 又说你这个喜形于色的毛病该改改了,不然哪有个贤妃的样子! 贤妃照旧是喜形于色,问道,“陛下八王妃万一见到我怎么办?” 吴乞买哼了一声,女人,真的不可托予大事! 他对贤妃说,“你便说朕对四太子的正妃和侧妃一视同仁,有一块‘梅亭小铸’也要赐给四王妃,这样四太子府就不算亏了。” 贤妃走后不一会儿,四王妃在她一个使女的陪同下来了。 吴乞买满脸的慈祥,看着她,认为四王妃才是令人放心的一朵花儿,而八王妃更像机敏的蝴蝶。 吴乞买和蔼的问,“船还坐的惯么?” 四王妃施了礼回道,“四叔,我不大惯,但还能忍受。” 吴乞买点着头嗯了一声,说,“她刚从朕这里抢走了一锭梅亭小铸,朕必须给你一锭,非叫她看看有些事不必争抢。” 给了四王妃金锭子,吴乞买问,“你们姐妹总在一起,以后你可不能总让她想宗强了,不然到了你府上可就不合时宜!” 四王妃回道,“四叔,我和二嫂、八弟妹离开燕京以后,八弟妹一路上不知道因为宗强哭过多少回,他们两个感情很好,” “哦……今天朕看她又哭过了,谁到她那里去过?” 四王妃不知,她的使女答道,“陛下,就二王妃去过,但一会儿可就离开了。” 吴乞买暗道,然后朕恰巧就将八王妃叫过来了,因为八王妃好像有事——她没和四王妃一起去……曹侍郎落水……叛军……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又聊了两句,吴乞买示意四王妃可以走了。 身边又无人了,孤独的吴乞买没必要一直端着,他以手托腮,想这个二王妃。 娄室就是被余丽燕在船上船下一箭射死的,村中发生的事情,按理说远在大舰上的余丽燕那个时候根本不会知道,娄室即便跑回去,六个夫人都在船上呢难道娄室会高喊自己谋反? 吴乞买对这些亡国的公主一向存着份戒心,对能骑擅射的余丽燕更加深着一层,金辽交战的初期,这个余丽燕还为她的母国上过阵。 被迫嫁给二太子宗望以后,余丽燕一直没有身孕,三十岁的人了,很不正常,偏偏她在宗望的府上一直服服帖帖的,没什么出格儿的举动。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当年二太子打马球之后回府暴毙,吴乞买曾经暗地里察访过宗望的死因,一个皇子元帅的横死,远比燕京留守宗强的去世更令吴乞买震惊。 当年的察访是秘密进行的。 二王府一个小侍女禁不住诈唬,她说二王殿下打球回府后通身是汗,就是辽国公主余丽燕、宋国四帝姬赵福金侍候着给他冲的凉。 因为冲了凉他们好像“还有事情要做。” 之后宗望便发小热,二太子那样的体质,能那么容易发热吗?野外作战什么样的恶劣天气碰不上?再说发个热能死人吗? 小侍女告密说,二殿下那段日子身子其实已经很虚了。 近期无大仗,他为什么虚?如实说!敢说半个字的谎立刻扒了你的皮! 小侍女说因为大宋第一美女赵福金,对二殿下突然不再冷冰冰的了。 为搏美人一笑,那么大的周幽王可以烽火戏诸侯,当然完颜宗望可能不是周幽王,但赵福金一笑,绝对能让周幽王学狗叫! 再加上个反常的余丽燕,一王二妃常常通宵达旦的不睡觉! 端汤送药的差事轮不上侍女做,恰恰又是这两个公主亲自动手,小侍女说,二太子好像一共喝了两碗药,余丽燕端的头一碗,四帝姬第二碗! 吴乞买顺藤摸瓜,谁下的方子,谁去抓的药,是燕京的哪间药铺,抓的都是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药铺掌柜有家有小…… 赵福金被秘密带到吴乞买面前时,好像已经知道事发了,虽然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吴乞买看见她依旧怦然心动。 四帝姬承认都是她自己干的,没别人什么事,完颜宗望令她成了亡国奴,离家万里,父兄为奴,她便豁出命来叫完颜宗望做个短命鬼。 果然天底下毒性最厉害的蛇叫美女蛇! 这件丑事不便公之于众,不然大金国得叫人笑话死。 宗望的死因既明,虽然能够猜到余丽燕亦是同谋,但对她不能撕破了脸再问,只能假装不知道。 余丽燕是宗望的正妃,宗望一死便处置正妃,无异于自揭家丑。 吴乞买本来想偷偷留下赵福金,让她从此“消失”,很巧的是,国论移赉大勃极烈完颜宗翰找上来,替他的爱将娄室要这个人。 吴乞买早听说四太子也有此意,但他当时便答应了大勃极烈。 事隔数年,吴乞买将二王妃余丽燕草草送给了蒲里衍,让四太子的人看住她,两者之间有些悬殊的身份,也算是对余丽燕不着痕迹的惩罚! 吴乞买行事一向都很谨慎,头脑也够用。 余丽燕去见八王妃时到底说过什么话才叫八王妃哭了的,八王妃来见自己时除了掩饰她哭过,还想对自己掩饰什么? “老狗”。 和吴乞买隐约听到的那个词多么的合音合韵,但它却极其的不合情理。 聪明透顶的八王妃,碰到的却是吴乞买。 四殿下的旗子,四太子的斧子,罕见的大船,一个小小的蒲里衍,执意要带走韩州全部宋俘的胃口,能一招儿干趴军神娄室的马夫,隔山望海的、一直无法明证的叛乱…… 原来看上去顺理成章的迹像一下子都成了疑问,一股脑儿的涌上金国皇帝的脑际来,它们纷乱而拥挤,着实令吴乞买感到寒彻心扉的慌张。 他不能糊里糊涂,他得防患于未然——说这个已经有点儿晚了,但此时此刻吴乞买能够依赖的人还有谁呢? 如若不幸而猜中,正好是于他不利的状况,他带的这一千人可能在对方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人家注定是有备而动的。 怎么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2章 骑兵 江淮制置使刘平叔没带骑兵,骑兵都给岳统制留下了。 他按着岳飞的提议,率着手下四万多步军杀往汴梁时,将声势做到最足了。 先是檄文,再是绳果脑袋,紧接着铺天盖地,不求走的多快,队与队,人与人之间拉得很开,旌旗招展黑压压的。 虽然心有些虚,但刘平叔还就得这么做。 以岳飞的人品看,刘平叔相信,岳飞和李纲不可能为了抢他两千七百多骑兵,而狠的下心来送四万多宋军入虎口。 以岳飞的战绩看,刘平叔也没理由怀疑人家的策略,虽说他开始想不到,一点就通还是能做到的。 汴梁此时的守将是彀英和拔离速,都不是白给的人物,两人都是金国狼主吴乞买亲封的世袭谋克1。 这次金兀术过江南侵时两人都是先锋,杜公美的防线便是叫拔离速给打烂的,刘平叔早就打听好了,还要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朱仙镇外围,刘平叔的先头一万人遇到突上来的金军五百游骑兵,两方在野外遭遇,宋军携数场大胜之余威,精神头儿还没退,一万步军居然毫不示弱同五百金军对砍。 此时宋军撒的很开的阵形显出了优势来,每个小兵之间离着至少有十几、二十几步远的距离,彼此都能壮胆儿,但金军骑兵冲过来时,短时间几乎都是单兵相对。 跑是不行的了,再说老子两条腿都乘胜走到这儿了,往哪跑? 好处之一是不必人挤人,四周都是空场面,往哪儿滚都可以。好处之二是胆怯也得独自面对,一个人是条龙,漫山遍野都是自己人,拿着刀枪瞎捅也敢来几下子。好处之三是无形里将马军的优势稀释了不少,以往金军马队蒙着眼一冲能撞倒十多个,那边有但怯的一跑又带着跑掉了十几个。 这回一个没撞着不说,净是跑空路了,回身一看,马身上还让人划了好几道口子,没跑到的地方,宋军震耳欲聋的喊杀,又叫人心神摇荡。 马耳朵都背起来了,屁股疼。 马队冲锋全凭着速度和冲击力,时间一久,又收效甚微,无论速度还是冲击力都不行了,想脱离战斗又跑不出去,被宋军大阵一团团的陷住。 马若跑不动,被步军围住了转个身都困难,一枪便叫人从鞍子上捅下来。 金军五百人马缓慢消减。 到最后,战场上只剩了一骑。 宋军军士围成个圆阵,将此人围住,“看,他是个毛毛克2……滚下来,那个毛毛克!爷可以饶你一命——我们刘平叔大帅不知你听说过没有,一向很优待俘虏!” 谋克二十七八岁,对宋军的喊话闻如未闻,一夹马舞着大刀朝圆阵冲过去。 对面是刺猬一样伸出来的长枪,谋克根本突不出,他的刀抡过去只砍掉了数支枪,当面的宋军人像一堵墙似的往后退,马后边的宋军却冲上来。 “噗!”“噗噗!” 没等他拉缰绳,坐骑又跑回到了圆阵正中,谋克没负伤,但马身上多了十数枚血眼,一趟下来已经塌了胯了。 宋军喊,“刘大帅不杀无名之辈,你不降便报上名字来!” 金国谋克喊道,“我是拔离速!让刘平叔那个草包过来和我单打独斗!” 回答他的,是前后左右一齐投过来的长枪…… 金将拔离速,殒命朱仙镇,没有人回城给彀英报信。 刘平叔大军点着火把,连夜往汴梁进军,很快兵临城下,刘平叔将帅帐下在了城南十里的赵村,命人打探军情。 汴梁外城东西宽十五里,南北长十八里,设城门十六座,刘平叔的四万步军要围这样一座周围近七十里的大城本有些难度。 不过,金人占了汴梁之后不怎么修筑城防,净是攻打别人了,再说钱都运到上京去了,谁会在这上边花冤枉钱。 靖康年间被大火烧毁的南薰门依旧如故,漆早没有了,只有斑驳的炭色醒目。 城上只有不足一百金军守门,也谈不上守,只是在破门洞子里搭上帐篷放哨儿,一见宋国大军举着火把开过来,这些人连帐篷都不卷,起身顺着国子监大街跑回内城去了。 刘平叔兵不血刃占领南薰门,闻报韩世忠所率八千人已到东水门外,刘平叔大喜,这下胆气更壮了! 他命令分兵五千去东边相助韩世忠军,另一万人穿过外城去城西封锁梁门、旧郑门,能攻则攻,不能攻不要强来。 还是岳统制的法子,做出大军围城的样子来。 如果能逼出金军来打巷战,就凭他手下宋军目前的气势,再加上复仇的火气、收复故都的激励,同等的金军也不必惧怕。 身后平平安安毫无干扰,拿这么多人围个内城哪算个球事? 刘平叔亲督两万大军平铺直推,将城南厢坊坊巷巷从头篦了一遍,然后直接陈兵在内城朱雀门下。 听说韩世忠增了援军,沿着牛行街一带疾进,进展一点不比他慢,韩世忠的帅帐设于上清宫3,派人过来和刘平叔联络。 刘平叔派人去内城西侧、汴水河的上游往河里洒生石灰,那是内城驻军的水源,就让城上的金军看着洒。 西水门外五里有一座石灰窑,汴梁民众不知道刘大帅的用意,那也帮手干!石灰洒到河里眼瞅着咕嘟咕嘟冒烟,河里鱼都翻上来了。 也不告诉金军是下的毒还是要截河,要是让汴河拐到城外的蔡河去,内城的南半片城可就全部干渴起来了。 韩世忠的意思是再等等,因为他探到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的两万人正往这里赶,张伯英的前锋人马跑的衣帽不整,已到城东北部不远,大部人马也快到了。 …… 万事好像皆有个感应,此时此刻的吴乞买坐在舱室里,忽然想起了昏德公和曹侍郎的那盘棋来,三卒逼宫,昏德公那个悠然的样子哪像要祭旗的? 这件事吴乞买不敢明着去证实,眼下急等着做的便是不着声色的最后确认,证实了以后,吴乞买也不敢明着断喝拆穿。 他想到了正在操办的余丽燕的婚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3章 汴梁城下 刘平叔和韩世忠达成一致:只要收复了汴梁便是靖康以来宋军之最大胜利。 金军弃城而走也随他们,刘平叔和韩世忠要乘胜多多的追击掩杀,将汴梁金军赶过黄河以北,不再放过一个人来,便是奇功一件。 但要逼的金军鱼死网破、非要在汴梁凭借着城池与宋军死磕也没必要,城内金军两万来人,宋军一到,城中便有报信的箭射出来了,虽说人数占优,但万一胶着了局势,宋军能不能坚持住还是未知。 再者身后郾城方向战况未明,岳飞在郾城的力量尚显单薄,如果郾城出现松动,别忘了襄阳方面还有一大块金军呢。 因而,汴梁的战事越快结束越好。 他们汴梁内城东面、西面和南面陈集重兵,单单在城北只撒出去数支小股人马,让他们在青晖桥、蔡市桥一带活动,引诱金军出城,及时通报军情。 城北面的河上有五座桥,金军只要占据了其中的两座,便能顺利前往外城的陈桥门或封丘门,从那里前往黄河边。 这样即可在表面上造成四面围城的架势,但金军仔细些又能看出宋军的薄弱点,刘平叔和韩世忠就是假装给金军留下一线生路。 人有一条活路,大约不会选择拼命,两人猜着,金军过不了几日便会选择突围,那么就在他们突围的途中以优势兵力追杀。 汴梁内城数代为都,代代都有重资修缮,因而远比外城坚固,硬啃城墙的话损失一定小不了,这个围三缺一的打法最合宜。 彀英很快也向城北派出了几支小股游骑,看来在试探宋军的战略意图。 金、宋的几支人马在汴梁内、外城之间的北方区域里你来我往,若即若离,遭遇战都是较小规模的。 而城上金军却在加固防卫,看不出彀英有撤兵的意思。 刘平叔说,我们的主意是不是叫彀英识破了? 韩世忠点点头道,“丢失汴梁的重责彀英注定不大好承受,我们做恶战的打算吧!我们等一等张伯英,看看张伯英的意思。” 两军各分出一股人马,再往城北强化力量。 彀英,你不是觉着城北一带尚有退路,还不急着走吗?那好,我们便做着主意不想让你走了。 很快,汴梁城北,陈桥门外不远的刘子坡,叫急急赶来的张伯英部占领了。 刘子坡,是金军前往黄河边的必经之路。 张伯英很坚决:本帅匆匆赶个晚场,不能只替你二人打扫现场,汴梁之战一个金军不许放走,要打就打个歼灭! 张伯英不愧是皇帝卫帅,站位也不低,他亲自赶来与另两人说,机会千载不逢,若再放金军残部过了河,我们回帅助攻郾城也不会放心。 就不怕他们重新渡河于身后追击我们? 那时候我们分不分兵抵挡?一分兵力道就泄了,不分兵,今日摆这么大排场岂不白摆了,三路会个兵容易吗! 三帅刚刚统一了主张,彀英立刻率部突围了! …… 在飞庐上盯梢儿的侍卫很快撤走了。 时间短的像是他们从来没有过这项任务似的,就是吴乞买过来看望曹侍郎时履行了很正常的护卫之职,之后撤的稍微晚了一点儿。 赵构小心的观望,悄悄同余丽燕说,“看来我们的戏演的不算赖。” 余丽燕最不爱听的就是“演戏”这个词,但她也不能次次纠正赵构,看着赵构匆匆走出去,她自己轻哼了一声,心里说,戏毕竟是我同你演的,戏散了场你不想承认我也可以赖着你。 船队过了成山角才算从渤海里出来,海上浪头太大,余丽燕感到了晕船。 赵构给她的任务是试着联络何青凤和王剪云,这两个侍女常在吴乞买的身边走动,余丽燕忍住晕眩在床上躺了一阵,觉着要做好这件事还得靠八王妃。 八王妃对她却有些冷淡,一见她进来,便挥挥手叫使女出去了,但是多余的话没一句。 余丽燕坐在八王妃的床边,问她是不是病了。 八王妃眼睛一红,又像是要哭的样子,对余丽燕道,“我是他萨那罕1,却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不知他会不会原谅我。” 余丽燕知道她说的是完颜宗强,但猜不透她说的对不起宗强的是什么事。 八王妃道,“小船上的喊话连我都恍惚听到了,难保吴乞买听不到,但我替你的爱根2掩饰了,你要记着我这次的好,到临安别让人欺负我。” 说到替余丽燕去联络吴乞买的侍女时,八王妃却再也不肯了,说她也没把握,如果弄巧成拙的话,那就前一个功劳也没有了。 余丽燕不能强迫八王妃去做,也知道八王妃的用意,那就是在胜负未分的时候,她不会过于明显的偏向任何一边,也不会坏任何一边的事。 至于听了什么老狗不老狗的话,她随口同四叔说说,在任何时候都算正常。 余丽燕说,往后金国做皇上的就该是完颜宗翰了。 八王妃说,这可不怪我,四叔要怪就怪自己糊涂,难道他看不到完颜宗翰一直在悄悄削弱四太子的力量?不然宗强怎么会莫名其妙就死了? 她又苦笑了一下道,“一想到粘罕,想到娄室,我就更不知自己算哪边人。” 余丽燕说,不管你算哪边人,但我们照旧还是姐妹吧。 八王妃定定的看着余丽燕,眼里的冷淡慢慢的少了,忧虑却依旧有。 临安,对她来讲依旧是个未知的地方,以前连想都没想过那里,但她相信,吴乞买既然在陆地上都入了赵构的蛊,那他和这上千的人在大海上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赵构。 她多半要投身到陌生的临安去了。 年纪轻轻的便离开了熟悉的母国,原本尚可倚仗的八王妃的身份,以及悬在空中的四王侧妃的身份再也帮不了她了。 如果将来不得不像宋国的那些宫女一样,在敌国的都城里被迫委身于人,去给谁做个奴婢,八王妃又怎能甘心。 不甘心又有何力量反抗,她连那半截马球竿都弄丢了。 曹侍郎很快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打到的海货不能久存,要吃便趁着新鲜,吴乞买授意,大宴马上进行。 …… 古都汴梁,也正在上演着另一场大宴狂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4章 盛宴 接到江淮制置使刘平叔的战书之后,彀英和拔离速曾经有过一次争论。 五太子绳果于毫州惨败,连铁浮图都全军覆灭了,汴梁军心震动很大,拔离速的主张是固守汴梁,因为四太子匆匆离开后,五太子绳果才是主帅,主帅阵亡了,他和彀英只宜固守待援。 彀英主张主动出击,认为以攻为守对总体战局是有利的。 此时宋军的弱处是毫州,韩世忠重水军,力量弱于郾城和彭城,拿回毫州成算最大,同样能对宋军产生动摇,间接声援郾城和彭城。 但拔离速的意见占了上风,他们都不是主帅,出兵的风险大于固守,如果没有拔离速的支持,彀英出兵没有底气,他妥协了。 凭城固守汴梁的胜算更大一些。 然而,为了固守而亲自出城打探的拔离速一去不归,将主张出兵的彀英留在了城里,此时出兵已经晚了,郾城和毫州宋军先攻过来了。 汴梁城中原有兵四万,彀英和拔离速各一万,绳果带走了两万,至于汴梁城外那些散兵游勇都忽略不计,宋国军一到,也许这些人早都退过河了。 拔离速的一万人都扎于内城南部,傍着汴水河沿岸设营,刘平叔在城西上游一投毒,这些人纷纷请求移驻北城。 其实城内已然不太平了,宋军一到外城,座落在内城榆林巷的越王府便被贼寇骚扰了,彀英派人赶过去救援,贼众闻讯即溃,在纵横交叉的小巷子里逃的无影无踪。 但越王府可就看不得了,里面一塌糊涂,留府的越王府奴仆被杀了几十个,幸好四王妃早就带着侧妃们离开了,不然四王妃再有个闪失,等四殿下回来谁都没法儿交待。 宋军在城北布的疑阵,彀英看一眼就明白,宋军还未下强攻的决心。 彀英于是幻想着能坚守到郾城或彭城方面来援,再说河北难道不会来人吗?四太子不会赶回来吗? 但他知道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先不说人,两万匹战马的消费便抵得上十万步军,当然守到最后杀马吃也能支持,那可就连跑路的资格都没有了。 刘子坡一出现敌情,彀英的信心立刻动摇了。 刘平叔在城南城西,韩世忠在城东只围不打,原来是在等城北合围,很明显城北出现的宋军就是从彭城方面赶过来的。 彭城已然不保了,更不可能来援汴梁。 趁着刘子坡宋军刚到,立足未稳,彀英果断决定突围,他手下都是轻骑,两万人马匆匆做着突围的准备。 城中诸多金将的家眷,彀英只是偷偷给一些要紧者送了信。 但一传俩,俩传仨,还是有更多的人闻讯,各府纷纷打点行装,收拾值钱的东西都带上,大军走了,他们留下来不会有好果子吃。 要走的还有大量占城时反戈倒帜的降官,在开封府衙的大门上换块牌子,连大印都来不及换,接着行使旧有的权利,但职责早已不是为了大宋子民,他们有一部分人注定也要走,要不然等宋军回来,对他们扒皮抽筋都不会解恨。 突围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开始的。 是夜亥时尾,金水门、梁门、宜秋门、望春门上的旗子未拔,只留了少量人员在城头盯坑,余者都集中起来,彀英分派突围事宜。 他将以两千人先行,占领五丈河1上的桥梁,并放好警戒,有可能不惊扰宋军时尽量不惊扰,因为这次他们不是寻战,而是跑路。 待大军抵达后,这两千人还以前法占据陈桥门2,随后彀英的大军也就该到了,所有人将从这里出城,去黄河。 彀英各以两千人为左右翼,他的主力一万四千人,以品字形护送着要走的人员居中,关键是要肃静,马嚼子都带上,不许叫。 有两家随军降官的家属哭了两声,被彀英下令砍了。 安远门3无声的打开,先遣的两千人无声的出城了,城外没有动静。 彀英算着差不多了,令旗一挥,大队蜂拥着出了内城,这可比当年浩浩荡荡押解着宋室俘虏北上憋屈多了,没办法。 六月初的夜,护城河里本来蛙鸣一片,此时都静了音,彀英人马一直潜行至蔡市桥都没惊动什么人。 人马和车辆匆匆由桥上通过,谁都想先行,显的拥挤不堪。 彀英急不可耐,他在队伍的最后边,前路拥塞,此时如果被宋军发现的话,如不能尽快去陈桥门,则只能退入安远门固守了,早晚更是死路一条。 桥头街边的高楼上,有几道黑影揭了瓦片朝他们投掷过来,砸在街面上四分五裂,被砸中者不自主的呼痛“你娘个谋良虎!” 先已过桥的骑兵朝楼上射箭,那几条黑影躲在屋脊后面高喊,“金贼要跑了!” 随后,远远近近的几处楼顶上腾起熊熊的火光,指示出事的点位,蔡市桥立刻热闹起来! 彀英命令将桥上挡路的车辆掀入五丈河,腾出道路让马队先走,他可不想再回城,彀英手里持着狼牙棒,丢下那些被护送者,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蔡市桥北的东西大街上都有宋军喧嚣的呐喊声,人虽未至,但远处成片摇动的火光,正在像涨潮一般朝这里席卷过来。 彀英必须速速出城,因为此刻他连回内城都回不去了! …… 此时此刻的大船之上,灯火通明。 成篓子的虾蟹被海水煮过之后红彤彤的,再成篓子的抬到席面上来,东西还未装盘上桌,那个难以抵挡的鲜味儿便弥漫过来。 吴乞买皇帝的主舰上排的自然算正席,在五艘船中也最热闹。 爵室上甲板不宽,摆不了桌子,就在吴乞买的舱室里摆了五桌,入席者有他的后妃,四王妃和八王妃,吴乞买的随臣及家眷,还有三国的使节,蒲里衍和新娘子余丽燕也在这里。 飞庐的席面便摆到甲板上来,就坐的是皇帝卫队中的各级头目,有二百多人。 庐室的甲板最宽敞,就餐者全部是吴乞买的卫士,也无须布桌,将跳板和门板架起来便是桌子,煮就的海鲜抬过来往门板上一倒,鲜味直撞入鼻。 有人伸手抓了红壳儿的海螃蟹,真有碗那么大,“咔嚓”一下掰下条腿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5章 坦然 赵构总觉着今晚的喜宴不会平平淡淡,在欢乐的气氛中他能嗅到一丝不安的味道,他也知道吴乞买的近卫们不是摆设,金雀开山斧不可能带到爵室上去,便将它交给了张宪。 吴乞买上船以后的神色和举动曾经很坦然。 粘罕谋反的事情即便让他气愤和忧虑,但此事与四太子的手下无关,而且恰恰是这些人为吴乞买提供了出行保障,使他可以安然的船到淮河,去与四太子共谋大事。 赛里是一只由蛛网上撞过去的虫子,轻微的振颤过后,来犯者倒是看不见了,但坐在破网边的那个家伙,能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坦然吗? 即便吴乞买很快完成了针对此事的辨别和判断,但这个过程看上去太安然了,蒲里衍是这只船队事实上的领导者,吴乞买居然没主动问过他一句“赛里”。 这就是赵构深感不安的地方。 上爵室之前,赵构便同高宠、张宪计议妥当了。 张宪没带虎头枪,一个金军小校手中持了蒲里衍的大斧子,不用人专门引荐,都知道他是蒲里衍的手下了,以他的身份只能在庐室上,与守在底舱的岳云、飞庐上的高宠遥相呼应。 万一在喜宴上起了冲突,赵构能用的人就这三个。 没有吴乞买的旨意,另外的四艘大船上无论有多少人,都不敢明着跳船到这边来,人家连个理由都会给——所有做熟了的海鲜、桌凳、碗筷、酒坛,都是两边船上甩了绳子,用篓子器物装好了拉吊过来的。 击退赛里之后,赵构便暗暗的竖着每一根汗毛,在警惕和焦虑中苦想办法,但一直没有正解。 在这艘大舰上就是吴乞买的天下,一千个全副武装的人,伸着脖子让这几个人砍也得砍上一阵子,等到冲突起来,另外的船上要来支援更不可能了,赵构这几个人毫无胜算啊。 太上、耶律啊国这两个人不能有任何闪失,幸好吴乞买就让他们在庐室自己的舱室中饮酒,那么万一舰上有变,二个老人只能将舱室的门关严,再从里面栓死,然后坐等外边的结果。 岳云把守的底舱很紧要,船工和桨室一旦被劫持,吴乞买想去哪儿去哪儿,赵构船再多也阻挡不了吴乞买将大舰靠岸。 一千人只要拥护着吴乞买上了岸,此处正是金国控制的海州地带,赵构这点儿人更不敢上岸去追,最后眼睁睁的看着鸡飞蛋打。 庐室通往底舱的梯子口有一道厚木闸板,岳云凭着它能够支撑一阵子,但挡住吴乞买八百多的侍卫绝非易事,底舱被攻破好像是早晚的事。 赵构能要求岳云的就是,尽可能拖延底舱被攻陷的时间。 如果岳云实在支撑不到赵构等人在爵室上得手,他便带着船工们跳海,到另外的船上去。 吴乞买咱实在带不走就不带了,自己人不能有大闪失。 赵构在这艘大舰上能够战斗的人就三个半人,高宠、张宪、岳云,赵构算半个,还可以加上余丽燕半个,但事发时余丽燕注定手无尺兵,两人加在一起,充其量还是半个人。 如果吴乞买在喜宴上突然发难,高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上爵室,支援赵构。 从飞庐到爵室也是一道梯口,吴乞买在爵室上的侍卫应该不会太多,但他们在狭窄的梯子口居高临下一守,高宠硬往上冲也将处于极端不利的位置。 赵构和余丽燕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从酒席上冲到梯口,干扰吴乞买的这些侍卫,协助高宠冲上爵室来。 飞庐上有吴乞买的两百名侍卫头目,能在皇帝禁卫中混到头目的,恐怕都有两下子,对吴乞买的忠心也强过了庐室上那些人。 高宠只要一动,他们一定会从身后夹击,如果高宠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攻上爵室,他将腹背受敌,到那时还能不能冲到爵室上去就得两说着了。 一切都在个快,不然高宠再能打,如果被两百个侍卫头目纠缠住,在狭窄的梯子上连大铁枪都耍不开,也就顾不上赵构和余丽燕了。 那时赵构在爵室上拿着一把匕首,困境可想而知。 张宪的任务便是冲上飞庐,声援高宠,从背后攻这两百人,冲到高宠身后为他担任掩护。 只要高宠顺利攻到爵室上去,吴乞买身边寥寥的几个侍卫就不在话下了。 控制了吴乞买,他在底下庐室和飞庐上有多少侍卫也将无济于事。 擒贼擒王这一招儿,在韩州的村子里对吴乞买或许不能奏效,但在大船上却是赵构这些人能想到的仅有的办法。 因为他们不能像太上下棋那样,杀光对方所有外围子力,最后再捉将。 只要逮住了吴乞买,岳云的底舱也就没什么压力了,就等着吴乞买给那些侍卫们下旨,统统的放弃抵抗吧。 赵构能够倚赖的兵器便是那把龙头匕首了,有了上次被娄室突然夺刀的教训,这次赵构将龙头匕首插在了靴筒里,然后往爵室而来。 在梯子下边,照例有吴乞买的一班八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守着,赵构迈步走过去的时候,两名侍卫只是在赵构身上扫了一眼,便很客气的放行了。 一到爵室上,赵构便暗自的吃了一惊。 吴乞买的舱室里摆了五张酒桌,但在爵室本来很狭窄的甲板上却站了足足五十名劲装侍卫! 他们一见赵构从梯口上来,纷纷嘻笑着冲他道,“蒲里衍大喜!今晚去闹你和二王妃的洞房啊!” 赵构心思凌乱的敷衍着,飞快的想对策。 没想到爵室上这么多侍卫,他和余丽燕只有两个人,到时候无论如何都应付不了他们啊。 脚下不能停,因为曹侍郎和八王妃已经亲自出来迎他了。 曹侍郎满面春风,特意换了一身新袍子,他站在吴乞买的舱门口,身后灯火辉煌,冲赵构拱着手道,“恭喜蒲里衍,你今晚小登科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陛下和娘娘们已在等着你了,快请进。” 吴乞买有无发难计划?曹侍郎知不知情?知情的话能装到这样坦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6章 上爵室 八王妃笑着说,“人都到齐了,新郎官儿你又去忙什么大事,竟然最后才到?”说完便连眨了几下眼睛,略显尴尬的住了嘴。 让赵构产生这种不祥预感的人,恰恰就是八王妃。 余丽燕从八王妃那里回来后同赵构一说,赵构便觉着哪里不对劲儿,认为余丽燕太心急了。 八王妃突闻巨变,那副红眼圈儿就很令人感到意外,即便她再聪明再机敏,难保不在老奸巨滑的吴乞买面前露出马脚来。あ七^八中文ヤ~8~1~.7\8z*w.<首发、域名、请记住 吴乞买在里面居中而坐,恰巧听到了八王妃的话,笑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这么问人,幸好蒲里衍是坦然的!” 真正的赌局,最令人在意的地方是输赢之间的巨大反差,让人紧张的却是输赢悬于一线的未知感,一线天堂一线地狱。 此时坐在赵构面前的吴乞买,一直以来都是强有力的人物,就是他,令百年繁华的大宋支离破碎,黎民涂炭,带给大宋的耻辱自古少有。 大宋国男男女女,老老幼幼,各阶各层,没有一个人由衷的说过他好,杜公美之流的倒戈易帜,只不过是先慑于其蛮力,后惧于宋室的倒算,曹侍郎之流只不过得其小恩小惠。 吴乞买真不如完颜宗弼,更不如完颜宗翰,赵构在面对这两个人时都曾有过恐惧,但此时在爵室上,赵构虽然人单势孤,却依然不怎么怕他。 因为这次机缘巧合的韩州之行,让赵构近距离看到了“强者”的虚弱。 吴乞买的这种虚弱,一直以来只不过是被大宋的更加虚弱掩盖了。 这个人无论当初代表了多么强势正统,多么光明,多么无辜,曾经博得过多少人的拥戴和赞赏同情,但是后来做的事情都在那儿摆着呢。 分明这就是一个没有底线,没有满足,没有是非的贪婪小人。 日子一久,同盟里除了那几个得到他真正的实惠者,其余的人早与其离心离德了,背叛以及同盟的瓦解,其实就差着一个楔子的出现。 赵构相信自己就是那颗打进来的楔子。 从四月二十五日到六月五日,赵构和吴芍药率领着这支在淮河上匆匆拼凑起来的五艘船,五百人马,凡四十天,往返行程四千多里,途经三十多个县,村镇多的无法计数。 这是一次艰难的行程,一路上险象环生,遭遇了对手的前堵后追。 在长途北进的一个多月中,大宋皇帝意气风发,指挥若定,显示出非凡魄力。 如果赵构知道他的这次韩州之行,给金宋总体战局施加的微妙影响的话,那他更不会认为韩州之行是一次赌博,而是一位战略家下出来的绝妙好棋。 赵构此刻还不知道自己是战略家,在机会到来时,他只是追随着情理而动。 但吴乞买的力量就剩下船上这一千人了,一千马军还改了步军,还分布于三层舱中,绝大多数都是旱鸭子。 赵构即便是个赌徒,他依然可以从战略上藐视对方。 面对爵室舱口的那五十个侍卫,靴筒中只有一把匕首的赵构,宛如兜儿里只有一吊钱的赌徒,他拥有的除了不花钱的藐视,还有不花钱的镇定。 吴乞买正席的位置在最里边,只有他和皇后、元妃就座,外一层是他的其余各妃嫔,再外一层是侍臣、使节,再是四王府和八王府的正侧妃们。 赵构和余丽燕便在四王妃和八王妃的那桌。 赵构上眼一看,便知今晚的布桌次序恰恰代表了吴乞买内心里真正的亲疏。 他接了八王妃的话,坦然应道,“我的喜事也是陛下之喜事,难道不是八王妃的喜事?淮河可快到了,八王妃马上便有个天下少有的牢固倚靠,天下人谁不羡慕!” 八王妃暗道,看看他这个沉稳劲儿,好像是在给我吃定心丸,是不是暗示我到了临安,将会拥有令天下人羡慕的结果……那么我是不是因为担心显的有些局促了。 这么一想,八王妃神态上便自然起来,拿着气人的语调道,“承蒲里衍的吉言,我都等不及要飞到淮河去了!到时我和四嫂注定要在越王跟前替你美言。” 吴乞买听两人言来语去,看不出一点破绽,心说是不是我多虑了。 他招手对曹侍郎道,“曹爱卿你别犯傻,快快宣朕的旨意,我们开席痛饮!” 曹侍郎在使节的桌上站起来,从袖中呈出圣旨,朗声读道,“夫阴阳肇分,周公定礼,窈窕淑女,向英杰之有求。铿锵环佩,鲜克嗣于徽音,今有余丽燕者,品质冠于巾帼,朕……” 有一位妃嫔嘀咕,陛下晋升我的时候说的就没这么好。 旁边的女子低声说,因为那时还没曹侍郎。 侍郎刚一念完,日本国的使者便大声叫好,“曹大人的笔力辞藻真有盛唐遗风,要知道鄙国自古以来,最加推崇之中土者无过于大唐,没想到贵国皇帝陛下要武有武,要文有文,实在使小臣钦服。”这都是次要的,使者说罢不等别人有所表示,便指着桌上一盘肴馔问道,“以小使看来,这些菜点制作精美,小使明明知道它是由海品做成,却实在猜不出它是什么……” 这里各桌上的菜都是由那五十名侍卫们布上来的,吴乞买也看不出它是什么,便问门外一名侍卫道,“这是什么菜?” 侍卫说不知道,往上端了这么多,吃就是了,谁能想到件件去问一下究竟? 赵构一看,是一盘炸玉蝗,他故意不说出来,“尊使你先尝一尝。” 吴乞买举箸道,“我们共同尝一尝!” 此菜外裹着虾、鱼肉茸,里面却晶莹剔透,堆砌在盘中有如待琢的良玉,外表挂着些石筋,叫人忍不住要尝一尝这良玉的品种。 日本使者不等吴乞买话落,飞快地夹了一块入口,嘴中“咯崩崩”响着,问高丽使者,“尊使,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高丽使者嘴里响着道,“喔,喔不知。” 吴乞买吃罢也好奇,正好,方才他问过的那名侍卫去问了,从飞庐上跑回来,回禀道,“陛下,这道菜是油炸海蜇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7章 教吃蟹 日本使者道,“不可能,你一定听差了,鄙国对食用海货广有心得,几百年来谁不知道海蜇只能拌上调料生食,你说拿油炸它!恐怕一入油锅就看不见了。” 八王妃胃口大开,她看不上炸玉蝗,一伸手将盘中的一只大蟹抓了过来。 她生于金国内地,长这么大没吃过这些东西,对慕名已久的渤海大蟹、一揸长的甲虾更不知如何剥到嘴里。 赵构就在她左边,将蟹拿过来从后腹部一掀,低声对她道,“这个是它的腮不能吃,这个是它的肚子都不吃……” 又从盘中拿了一只周身带刺的大甲虾,冲她演示着,先揪去它的扇尾,再去头,拿一根筷子由它尾部捅入,背上的硬壳子便翘起来,然后沿着筷子一节一节将硬甲剥去,最后剩了一根白花花的虾肉。 赵构又低声对她说,“这个不能直接上嘴唆,不然嘴会扎烂的。” 说罢,他把剥的那根虾肉给了余丽燕。 赵构低低的一讲八王妃立刻就懂,很感激的瞟了赵构一眼,暗道余丽燕真的没诳我,我也看出来他不烦我。 赵构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今晚就是不放心八王妃,先教她吃个蟹。 吴乞买忽然问,“蒲里衍,你和她说什么悄悄话呢?不怕新娘子不高兴?” 赵构正视着吴乞买道,“回陛下,王妃刚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到淮河,我说还有两天。王妃又问我四殿下的伤势如何,我说四殿下此时总该好利索了,但我又怕四太子会恼怒我带人私自去韩州,于是求王妃到时候替我开脱开脱。” 吴乞买笑问八王妃,“他可在说谎么?” 恰好飞庐上传来一阵子喧嚷,原来是侍卫们正在劝高宠的酒,八王妃脸红着只顾低头吃蟹,偏偏不答吴乞买。 吴乞买哈哈一笑,夹了一块鱿鱼荔枝,“这又是什么名堂!” 一个侍卫赶紧又跑下去问了,还没等着人回来,吴乞买又问扒壳鲍鱼,又一个侍卫跑下去问了。 吴乞买端了一大杯酒与众人道,“大喜之日谁都不能只顾着吃,两日后便到淮河了,朕即将见到四太子,心中甚慰啊,我们来个不醉不休!” 众人举杯,异口同声着道,“与陛下同干!” 桌上有一只八王妃掰下来的硕大蟹钳,显然她拿它没什么办法。 赵构将这只蟹钳拾起来,掰去活动的钳牙,趁着席上乱哄哄的,用八王妃能够听到的声音低低的问,“他找你时……你是怎么掩饰的?” 八王妃曾帮忙掩饰了赛里手下在海面上的喊话,和余丽燕说的时候余丽燕没深问她,显然赵构已经知道了此事。七八中文首发7*8z.cδm 赵构心思飞转,破绽可太多了!吴乞买你若有底气,总该发难了吧,你若此时发难我也只剩下拼命了。 吴乞买惊魂未定,故作沉着的问道,“蒲里衍,朕看你那把匕首倒像个利器。” 赵构举目看他,不知道这个连眼都瞪不开的人,是怎么驾驭的金国那么多骁勇的斗士,赵构施礼道,“陛下若喜欢,我便把它送给陛下。” 吴乞买说着,“这不大合适吧……朕又怎好夺人所爱”,然而蒲里衍已经越过一席,朝他走了过来。 赵构看到吴乞买不由的在座位上挺直了身子,他这是紧张了。 他坦然在吴乞买桌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一抬腿抽了匕首双手奉上去,正色道,“天下的好东西都归陛下所有,陛下能将二王妃这么好的人赐给我,我不该在意一把匕首!” 吴乞买面色稍缓,先拿起匕首看了一眼,再转手将它交给皇后,这才呵呵一笑,夸奖道,“果然你懂得朕心!余丽燕真就是如朕所说的,一般人可配不上她,朕的红线也不是乱牵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8章 第一鲜 曹侍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一场虚惊忽然就过去了,他在席上站起来道,“我皇陛下慧眼识人,理应得此宝贝,等到了淮河还要有御手所联的另一段佳缘,那时四太子献给陛下的,将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军!” 赵构回到席上,自满了一大杯,朗声道,“这一杯我谁都不敬,就敬四太子!” 八王妃暗道,麻烦竟是由我引起的,此时回想一下那句“老狗”果然很不妥当,但今日却害的他将护身的匕首都送出去了。 但她拇指上裹的不松不紧,最后的那个扣儿系的也一丝不苟,看不出替她裹伤的人当时有过什么慌乱。 此时就觉着划伤的指头也不怎么疼了。 吴乞买说着说着脸又一板,来了次突袭,“朕知道四太子的马夫叫高宠,却一直不知你的名字,今晚总该告诉朕了吧?新娘子好像生气了……不然朕还能问问她。” 吴乞买的这份闲心却又不合情理了! 八王妃是吴乞买拿来拢络四太子的,自己刚刚得到了二王妃,却又一直同八王妃私语不停,吴乞买不该生气么? 可是总不能告诉你我姓赵,宋字正好是宇下生木,我便拟个林字来应付,喻意着生旺发达。 蒲里衍答道,“回陛下,我姓林……林十六郎,自幼年起便混迹于草莽,父母出身都已不知道了。” 赵德基的“德”字,双立人算两个人,右边是“十四人一心”,加起来正好十六个人,这样的回答及时而又毫无破绽。 父母,祖籍,家世你都不必问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吴乞买认真的听罢,又把酒杯举起来,严肃的对他道,“为惩罚你瞒着朕姓名,你再海饮三大杯吧!” 赵构在众人的注视下连干了三大杯,吴乞买看到余丽燕被四王妃拉回来了,不等蒲里衍将杯放稳,便板起脸对她道:“刚才连朕都看到蒲里衍教八王妃掰蟹钳,你离那么近怎么没看到?居然还生了气,朕先罚你三杯!” 然后嘻了一下道,“喝完了你再告诉朕,往后生了孩子想起个什么名字!” 赵构惊的三魂飞掉两魂半,刚刚骗吴乞买说自己姓林时,余丽燕出去了! 情急之下,赵构忙道,“陛下,她可不能这么喝!可否叫她饮半杯做个样子,余下的两杯半都由我代劳?” 吴乞买一扬下巴,说,“为什么?十六郎你总得给朕个理由。” 赵构真有点身心俱疲,说陛下今晚诸位喝完了酒也就无事了,而我们不行,我上来时队长们说还要闹洞房,我和她都喝的烂醉了怎么行? 八王妃说,“四叔别叫她喝多了,不然儿子叫林什么,她可能就想不起来了!” 吴乞买不理八王妃,对赵构说,“朕准你了!” 事到如今,赵构已然无暇分辨什么情理了,他眉头不皱的喝完了,又执坛满上一大杯,双手举着敬道,“陛下亲至淮河,那么我们在黄天荡所有的委屈一点都没有了,我替四太子敬陛下三大杯!” 吴乞买酒量不行,对今天的烈酒存着忌惮,他本意要蒲里衍多喝,心里有鬼的人一定担心酒多失言,会百般的推诿。 但蒲里衍已经喝了六杯半了,此时又在主动劝酒。 吴乞买心说,我既然有了疑问,便不能轻易放过你,今日哪怕真有一成是冤枉了你,那接下来的这两天,也必将你置于朕的控制之下。 金国皇帝语音朗朗的说道,“果然你才是四太子的亲信,要替四太子敬酒的是你,丢下新娘子照顾四太子未来侧妃的也是你!” 各桌上鸦雀无声,吴乞买的神色和语气都不对啊,可也是!连新娘子余丽燕都恼了,何况眼里不揉沙子的皇上。 只有蒲里衍将眉毛一挑,反问道,“陛下,难道这不应该吗?” 吴乞买话锋一转,应道,“四太子将校同心,朕恰恰认为极是应该,”他草草的说道,“今日大喜的是你,气恼了余丽燕的也是你,四太子这三杯也该是你,朕只陪你一杯。” 八王妃撅着嘴道,“四叔四叔你又欺负人呢。” 吴乞买面露一丝不悦之色,看八王妃的拇指。 八王妃赶紧着说,“四叔至少要照看一下各国的使者吧,四叔不想喝的另两杯,怎么不赏使节?” 吴乞买板着脸说,“便依你,十六郎饮三杯,尊使们陪两杯。” 跑下去的侍卫从底舱厨房里领了一个人上来,赵构喝这三大杯的时候,上来的这个人已随着侍卫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了。 赵构放杯时一看,竟然是三哥赵楷。 赵楷身上换了一副厨子的行头,身前还挂了一件宽松的白围裙,戴着厨师的高帽,脸上抹着把白面粉。 吴乞买的警卫这么严,他是怎么过来的? 和赵三哥打照面最多的是娄室,吴乞买和曹侍郎抵达时,三哥并没怎么露面,再这么一乔装也就没人认得出他了。 赵构的人手又增加了,趁着赵三哥回话,他赶紧抠开了一只大蟹压酒,余丽燕气鼓鼓的说,高宠就比你喝的少,你却喝这么多。 赵构吃着蟹一乐,原来余丽燕到飞庐看动静去了。 赵构认真的打量一遍余丽燕的身板子,点点头说,“你别担心,我林十六郎什么都怕,可就是不怕酒,实在喝到走不动时,你还能背我下去呢。” 余丽燕就知道了,赵构此时叫林十六郎。 赵楷以前身为郓王,见的很多,对桌子上的菜名认的便直讲,不认的即便现编,反正在这些人跟前都不会出漏子,对于吴乞买和使者们的问题,赵楷一一作答。 然后道,“陛下,小的厨房中还有一道最限时的拿手菜,此时正在备料。” 吴乞买问什么菜名,赵楷说是海中第一鲜1。 赵构心说三哥你真能编,我怎么没听说过,高丽使者也好奇,问此菜的讲究。 赵楷道,尊使不知,此时我们行船已到了海州附近,海州有个特产的海货别处可没有,名叫海州花蛤,在隋唐时就是贡品,但过了海州可就捞不到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19章 冲撞 吴乞买闻言四顾,一下子看到了何青凤,对何青凤道,“你快随着他下去,一定要看明白了是怎么个第一鲜,别让他再跑上来乱耽误功夫了。” 赵楷早已在席间找到了赵构,但直到走的时候连一眼都没往这里看。 赵构不知道三哥是怎么由另一艘船上过来的,但知道这也是跑过来替吴娘子探听消息的,也许吴芍药在那边早该等急了。 赵构酒量不错,在酒上绝不屑于和人打官司,真像是要做新郎官的样子。 吴乞买数次看过来,其实赵构都留意到了,但他就是故作不知,此时又举着杯子非要敬夏国使者。 夏国使者已经不胜酒力,讨饶道,“蒲里衍你且容我一容,要讲整夜畅饮的话时间尚早,不能这么早便将小臣弄醉呀。” 高丽使者一见蒲里衍又掐着酒杯看向自己,慌忙道,“你该多敬皇帝陛下,至少也要敬一敬曹大人,若没有这两位,你又怎么会娶到个这么好的王妃!” 赵构偷眼看吴乞买,只见他看着舱门外好一阵子眼珠儿动也不动,正在走神。 吴乞买不是没有怀疑到自己,恰恰相反,吴乞买的怀疑已然很深了。 吴乞买陛下的按而不发只能说明,他还没有真正探明他的对手在这艘大舰上的真实底细! 赵构执意要敬高丽使者,不依不饶。 高丽国的这名使者在村子里挖苦太上的那些话,赵构一直耿耿于怀,今晚吴乞买既然心存着顾虑,赵构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放的更开一点了。 “尊使,我听四太子说过,高丽国其实是我大金国完颜皇室发迹的初始之地,那你给我说说看,你的那个小国家该不该算我大金国的地盘呢?” 高丽使者身子瘦小,嗓门儿很高,还带着些沙哑,当时就变着脸色道,“新郎官儿,你可不能胡说,我们是两国之间礼尚往来,鄙国怎么会是贵国的地盘!” 赵构瞪着眼道,“四太子说是你敢说不是,非要等四太子领着我们杀过去吗!” 使者道,“本来便不是!你还敢威胁本使!” 赵构虎着眼睛问,“以何为证?除非你和我干上六大杯!我才说它不是。” 使者忿然失色,拂袖道,“你喝多了,本使喝不下,大喜之日我也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赵构可不管他,借着酒劲一伸手掐住高丽使者的后脖梗子,使者挣扎着想起来,赵构连掐带摁就是不依,手里的一杯酒就想直接往他嘴里灌,洒的使者胸脯子上都是酒。 曹侍郎慌忙从座位上跳起来,伸手挡着赵构的酒杯,厉声道,“蒲里衍万万不可如此荒唐,两国交好怎可辱没来使!” 蒲里衍这才住了手,忿忿的说,他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大金国皇帝陛下若无威严,他肯到这里来?怎想不起来去宋国走一趟。 高丽使者自己嘀咕,“本使要到了宋国,至少比在这里受人尊重,他可不敢对本使如此不敬!” 蒲里衍红着眼睛喝道,“我敬你酒,你反说我不敬!” 余丽燕和八王妃连忙离席来拉赵构,将他拉回座位上来。 曹侍郎再拍使者的不是,说尊使,我大金国的勇士最在酒上边服人,他们杀个人都不眨眼,你却连一杯酒的面子都不给他,若非陛下坐在这里,以为你还能摆脱? 蒲里衍回到座位上,又看到了四王妃,举着半杯酒对她道,“王妃,四太子不在场,我的这杯酒便敬四王妃,去韩州的这一路上,我们赶路赶的太急,对四王妃的照顾多有不周到的地方,王妃你不要见怪,将来见了四太子,不要说我的不好。” 说着一饮而尽。 四王妃喝的酒不多,端起酒杯道,“跟着娄室走的前半程我们姐妹确实不大愉快,但遇到蒲里衍以后就愉快多了,今晚是二嫂和蒲里衍的大喜之辰,蒲里衍你要喝到合适。” 说罢,也将酒喝了。 好像是为了解除刚才的尴尬场面,何青凤将期待已久的“第一鲜”从底舱端上来了,摆到吴乞买的面前。她后边跟着四个侍卫,手中各端一盘。 菜放到桌上后,高丽使者面色稍缓,人得听劝,不然都没人让个菜了。 曹侍郎恭敬的与高丽便者道,“尊使请你伸箸品尝品尝,评一评滋味如何。” “侍郎先请。” “尊使先请。” 两人推让一番,齐声对吴乞买道,“陛下请先品第一鲜,我等才敢下箸。” 吴乞买一直没怎么说话,好像并未关注刚才的闹剧,新郎官儿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折腾,他却一直同坐在他左右两边的皇后和元妃私语。 那把龙头匕首已从皇后手里转到了元妃面前,元妃对这件宝物很是喜爱,正在低头向桌上细看刀鞘上的纹络,还伸手轻抚,这女子正当韶华之龄,看来深得吴乞买宠爱,此时正红唇微动,不知同吴乞买说着什么。 赵构好似很馋酒,回座后谁也不让,抓起酒坛自满了一杯,一仰脖儿喝下去的时候,他眯着眼睛往吴乞买那里扫了一下。 这就怪了。 自己同高丽使者胡闹时,如果吴乞买敢朝他断喝一声,门外爵室的甲板上有他五十名侍卫,吴乞买的胆气应该有,可他居然无所表示。 在外人看来就成了金国皇帝对手下人的纵容,弄不好这便是皇帝陛下执掌大金国无往不胜的秘籍了。 但赵构看到了他此时的虚弱,在看似镇定的表面下,吴乞买也许已然经过了周密的权衡,至少是举棋未定。 金国皇帝既然看不到高丽使者桌上的闹剧,也就谈不上气愤。 但赵构临时而起的算计也落空了,刚才他在使者的桌上敬酒,离着吴乞买的座位最近,只要吴乞买敢叫,他便孤注一掷,一步跨过去,一只手先掐住吴乞买,另一只手同时去元妃面前夺刀。 献刀时离着吴乞买更近,但赵构那时心里也有点虚,因为意外看到爵室上侍卫很多,而他那个时候计未万全,还没掂量好胜算几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0章 两百 而且拿着龙头匕首走过去时,赵构发现吴乞买显然已经紧张了,一直盯着他手中的刀,全身绷紧着已经加上了戒备。 赵构当时想都未想便把匕首送上去了。 余丽燕刚看了,高宠在飞庐上酒喝的还不多,此时高宠一定也在留意着爵室上的动静。 吴乞买此时如果敢断喝一声,那赵构可就不得不摊牌了。 果然,曹侍郎和高丽使者一请,吴乞买此时才故作恍然回神,黄脸上笑容顿生,举箸道,“诸位同尝,来品品此菜的滋味如何。” 他夹起一块炒蛤肉来放入口中,抿着嘴不住的点头,脸上是一副惊讶难言的表情,嘴里有东西说不出话,拿筷子连连示意身边的皇后快吃。 之后才道,“朕真是不虚此行!真是天下第一的美味!” 曹侍郎连忙尝了一口,迫不及待的将之咽下,赞道,“此菜饱满含着鲜汁,口感滑嫩,鲜极,鲜极!看似银斧灿灿,月色溶溶,实为色形味俱美之珍馐呀。” 高丽使者和日本使者两人的筷子同时入盘,居然夹到了一起,两人十分客气着道,“尊使先请!尊使你也请!” …… 飞庐甲板其实就是庐室的一部分舱难道陛下这次居然猜错了?吴乞买根本没察觉到什么? 只看这八百多的侍卫表现出来的架势,他们就是来狂欢的。 每张脸上带着单纯的享受放松,带着在大海上行船的新鲜和兴奋,带着迥异于在陆地上紧张护驾的那份闲适,甚至还带着陪伴圣驾摆脱叛乱之后的轻松。 从庐室去飞庐的梯口根本没有人看守。 张宪手里掐着一只龙虾,若无其事的走到梯子的上半程,偷偷从梯口扫一眼飞庐上的情形,便立刻退下来。 飞庐上那二百头目可不像底下这么放肆,各桌坐的依旧很工整,鼓噪声也几乎听不到,张宪担心被人察觉,看了短短的一眼,只能看到个大概。 但飞庐地板上放置的空酒坛子可没多少! 只有马夫那桌较多,大约有五六只。 张宪心思可不糊涂,这么多年戎马生涯,将他锤炼的反应也极快,一眼之下立刻想了个大概:如果吴乞习要在今晚喜宴上图举大事,难道他那二百骨干还不够用? 但高宠一个人在飞庐上的压力可就比他大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1章 进攻 去往底舱的梯口比上两层都窄,用料也更厚实,这是造船时的贯例,越往下边的结构越重要,越往上用料越轻。 岳云按着陛下的吩咐一直守在梯子旁边,寸步都未敢动。 张宪悄悄走过来时,先伏身在舱口上往下望,让岳云看到自己的脸,然后才沿着梯子下来。 岳云等的太久,问张宪,“上面是啥情形?” 张宪说我估计时间还得往后拖下去,但高宠可能支持不了那么久,人们可都灌他呢,不能等他醉倒了,我们得想想办法。 岳云忙问,高将军的酒力如何呀? 张宪道,在军中管的很严,岳统制严令任何人不能饮酒,我也不知高宠的酒力到底有多少,这不就瞎了! 他说,“高宠能一招儿擒下娄室,他的本事在村子里早就露了底,吴乞买和这两百人迟迟不动,我猜他们所忌惮的便是高宠,我们得快想办法。” 岳云也同意,至少得上飞庐去看一看高宠还能不能喝。 赵楷的身份是厨子,吴乞买没有传召,赵楷不能擅自上去。 张宪是个普通的小校,也不能去飞庐,张宪的意思岳云知道,这件事全都在他的身上呢。 张宪说你是新娘子的儿子,喜宴开了这么久了你不露露脸正常么?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底舱谁来守。 赵楷说我来守,你们只管放心吧,今晚吴乞买无论举不举事,翻不翻脸,他都跑不出我们的手心儿! 张宪说,我们先不说吴乞买,三殿下我们都知道你有两下子,胆气也足,我们只关心底舱的舱门,绝不能放一个外人下来。 赵楷说你只管放心吧,都给他从村子里拉到这儿来了,谁也别想跑! 赵构不在场,他定下来的大计策不是叫岳云在底舱一动不动。 皇帝这个安排里头的含义,一是岳云年纪小,要拼命的话先可着大人,有点照顾岳教头的意思,二者他身形尚不算高大,出入底舱门也方便。 但这都是表面的,实质上陛下只求底舱不失,至于谁来守着都算细支末节。 此刻不能拘泥于事事等陛下的吩咐,可能陛下此时在爵室上也有一摊子事情要摆平,三人击掌而定立刻行动。 他们反倒感觉这样的调整更合情理——余丽燕大婚,她刚刚认的儿子岂是应该一面都不露的? 只要岳云上去了,身份自然强过了其他的任何人,别说是要上飞庐,岳云要去爵室好像也能试一试。 张宪最后叮嘱岳云,“你有理由不喝酒,谁想硬灌你,直接喊余丽燕让她替你挡,只要吴乞买许可你去爵室,说出大天来你也别下来了,底下有我和高宠。” 张宪这么一变,局面顿时觉着强多了! …… 彭城,被张伯英大军于戌时攻破。 没有了主帅也就没有了主次,佐将和参将们一看,张伯英大帅连围攻彭城都顾不上便匆匆的往汴梁去了,大帅这次可不是逃跑,是在进攻! 以张大帅的料事习惯,以及大帅对整体大势的把握,若非有陛下的特别安排,那便是有泼天的奇功在前面! 汴梁不会只有几块肥肉,至少是山珍和海鲜。 张伯英留下来的这几万人都成了主攻,军士们异常的奋勇,四城门俱是同等烈度的猛攻不止,城内想判断个防犯重点都很难。 宋军自黄天荡以来,取得的胜利大大小小也能列一满纸,这种局势对每个小卒的感染作用不能被低估,至少他们要尽快追上张大帅的步伐。 进攻城门的人太多了,一般人排不上。 重头戏在哪儿都能上演,我也不用哪位给安排个位置了。 各级将佐们督率着本部军士,扛着云梯蜂拥而上,冒着城头上倾泻下来的密集箭支、石块强攻。 不断有人倒下,但没有一个人后退,阵亡者都是头朝着前头的。 彭城,如同被蚁群发现的开着盖子的蜜罐儿。 接连几天,无日无夜的鏖战,西北部一段城墙在夜间陷落时,城中的守军已经不想再去夺回了,全体弃城而出。 城外厮杀接续进行,此时的宋军是令人陌生的,金军马队冲出来时,不但没有人退却,反而呐喊着冲上来,碰上了便是毫无章法的围殴。 落单者一对一的格斗,宋军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只靠哇哇的怪吼和凶狠的表情已然吓不住他们了,三个大招儿只剩下了力气,然而胆气好像不足了,稍不留神就要吃大亏。 主将一个猛安领着两个谋克先跑了,在宋军人海中左冲右突,宋军不用指挥自动奔着猛安的旗子跑,猛安每杀出去一步随员都在急剧的减少,最后猛安的旗子一倒,小小的队伍很快淹没在人海里。 彭城之郊,数万人的欢呼声响彻夜空,随后不加休整,便平铺着杀奔汴梁。 …… 郾城,李纲的挖坑工程还在紧张有序的进行着,岳飞不让李纲过于劳累,叫他白天挖,晚上休息,对李纲说咱们就是在这儿陪着郾城金军,不用急。 他派人射了野味,烤好了在城东的营地中请李纲。 李纲自从过了江,动不动心慌冒虚汗的老毛病,不知不觉的就好了,但陛下给的糖尚且余着半包儿。 岳飞还给他备了酒,自己不喝,李相爷便将糖给他加到茶里,问道,“晚上天气多清爽,岳统制因何不叫我挖了?” 岳飞笑而不语,部将王贵入帐回禀道,“岳统制,咱们的老朋友到了!” 荆门军留守司同统制牛皋到了。 牛皋率两千人回军荆门,还未到家便听说刘平叔和岳飞过淮河北上了。 他刚刚打死了刘大帅的丈人,心里也有点儿发虚,但是明知有大仗不去掺和一下,牛皋的心里又很痒痒。 他对戚方之流恨之入骨不假,但眼下恨也消了,人也除了,一个小小的同统制在刘司帅的大喜之日行了凶,两人之间的隔阖如何化解,这也得考虑。 他从寿春走的匆匆忙忙,刘平叔对他有没有隔阖,其实牛皋都没确认过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2章 多一半 如果此时去助上刘平叔一臂之力,还有岳飞和李纲在旁边给调和一下,想必刘大帅总不致于赶我走吧。 牛皋的性格本来就不习惯绕弯子,这次想的已经够复杂了。 再者他觉的同岳统制很是投缘,在寿春时两人短暂的配合牛皋感觉很舒心,且意犹不尽,于是牛皋半路上便折回来了。 牛皋见了酒,又见了茶,咬着下嘴唇很难办,岳统制笑着对他道,“酒还是不错的东西,可以待友可以浓情,你是友军,当然酒我要管够。” 牛同统制如蒙大赦,嘻笑着坐下来抢酒,“岳统制为何不喝呢?朋友来了!” 岳飞道,“如果未在军中的话,岳某愿意与你共谋大醉,但在下有言在先,本军不许酗酒,今日我喝半口,明日王贵要喝一口却也误不了事,但军中人人都喝起来,便难保个个节制。” 牛皋便同李纲畅饮,李纲说了岳飞不同意夜间挖坑的事,牛皋道,“相爷,不如叫老牛来猜一猜。” 李纲对牛皋的好感就是从他打死戚方这件事开始的,知道这是个鲁直的人。 恰巧自己在这件事上亦有疑问,岳飞偏偏未答,他也要看看牛皋的算计。 便亲自给牛皋满上一杯酒说道,“只要同统制官说的岳统制能点个头,老夫敬你的这杯酒你才能喝。” 牛皋道,汴梁正在大战,岳统制在这里重在牵制郾城金军,不宜逼的太紧,要是郾城金军狗急跳墙岳统制也不怕他,但何必呢?他这是在等刘大帅下了汴梁,回师共击郾城。 说罢,他才捏起那杯酒对岳飞道,“让老牛喝一半也行啊。” 岳飞说你可以喝一多半。 牛皋觉着自己猜的不含糊,一听就来了兴致,请岳飞补足那少一半。 岳飞说,“我所虑者不是郾城,正如牛将军说的,郾城金军倾城而出我也不惧,我所惧的是襄阳。如果郾城势紧、或是此时拿下郾城来,襄阳金军断了后路必定倾剿而出前来打通,那时我这点人真不定便会从哪道街头冲出来一支宋军步军,人数有多有少,有的上眼一看也是一些跑蒙了圈的,连主将在哪儿都不知道。 但碰着金军骑兵的时候,这些宋军全都会大喊着迎上来。 这个喊声金军受不了,他们也已在街巷中拐的零零落落的了。 宋军的喊声无疑是在报信,外加着给自己壮胆,冲上来时一点都不手软,实在不敌时还会钻到巷子里放箭。 城区不是野郊,宋军以步军居着多数儿,在黑暗的街道上只要遇上了,骑在马上的人几乎就是金军了,目标黑乎乎一大坨,摸着黑一顿乱射就是了。 偏偏骑兵在街巷里又施展不开。 跑着跑着,对面一大片的火把就塞实了街筒子,火光少人也少,尚且能冲过去,此时不用拿脑袋细想就往黑道上拐,再跑着跑着房上就射出箭来了,居民也往下掷瓦片子,再跑着跑着,方向找不到了。 别怪金军总是跑,因为今晚的任务就是跑,骑兵保护着要出城的家眷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宋军也顾不上他们,到处都是混战。 宋军很灵活,听到哪里有喊声,有的扒着临街的墙头就翻过来了,解决了局部的战斗又翻墙而走,他们虽然无马,但人本来就多着金军几倍,又是骤合骤散,无形之中居然处处人数都占着多。 和彀英一样,宋军三个司帅部此时都很难对手下施加任何的影响,传令都不知道往哪儿传,张伯英,刘平叔,韩世忠各帅着亲军都往城北战场上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3章 困地 双方混战,具体到一街一巷、一团一队怎么个打法上层已无法左右,要不然宋军三位司帅也不必亲自下来。 不过金宋双方最主要的作战命令都很明确:彀英是无论如何要出城,宋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金军出城。 放金军出了城,这边靠两条腿还怎么追。 两相比较之下,先不说两方在人力、装备等等方面的强弱,在气势上就差了一大截子,人要是存着跑的心思,就不想在什么地方过多纠缠下去,被人撵着跑的时候尤其惶惶不安,反而觉着心急脚慢,身心更累。 彀英先遇到了刘平叔,看看人家刘平叔,身后灯火通明,旗帜招展,虽然一只膀子上还吊着从寿春打来的绷带,但另一只手拿着根马鞭子朝他这里指了指,五六名佐将一齐朝彀英冲上来了。 看看刘平叔那种威严而不可一世的架势,再看看自己身后只跟上来的七八百人,彀英无心恋战,扭头往斜巷里突走了。 杀了一个多时辰,宋军越来越多,彀英心说四殿下你跑到哪儿去了,彀英跟着你可从来没这么窝囊过!什么时候我怕过刘平叔! 经营了几年的汴梁城怎么也不应该比黄天荡还难走吧! 半路上遇到的自已人立刻汇集到彀英的麾下来,主将已经给不了他们信心,人人疲惫已极,彀英来不及辨认方向,领着他们哪里黑往哪里走。 张伯英竟然不掌火光,只领着一千来人静静的列队等在那里,俨然是要在这片不大的空地上,摆一摆宋军最拿手的步军大阵。 但彀英跑过来的时候,张伯英可不是等着他来攻阵的。 火光骤然亮起来,映照着张大帅鲜明的甲胄,四十几岁的人长的也威风,身后帅旗猎猎,比跑的盔歪甲松的彀英不知强了几倍。 张大帅不发话,生怕被部将抢了头功似的,自己骑着马就朝彀英冲过来了,边跑边摘了鞍边挂的一杆枪,上来冲着彀英就是一下。 彀英的狼牙棒和张伯英硬生生的招架了一下,两人势均力敌,但身后的帮手差着太多了,彀英信心顿丧,打下去也是纠缠不清被人围的更重,他不等着张伯英拢回马来,便头都不回的跑了。 张伯英哈哈大笑,举枪命令道,“他的这颗脑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刘平叔得过去!斩彀英者升一级,生擒彀英者连升三级!” 韩世忠的黄天荡大捷,恰是发生在杜公美投敌,举国人心不稳的时候,黄天荡之战有如迎头断喝,令惶惶不安的群情一下子振奋起来,堪称是我大宋南渡后之首功。 刘平叔先是有寿春大捷,逼退了完颜宗弼的铁浮图,再于毫州城下全歼了这支敌军劲旅,斩五太子绳果,紧接着又来了一招儿虚逼郾城,郾城刚刚采取了守势刘平叔又奔着汴梁去了,首战又斩了拔离速。 上边这些事儿,都不像是出自刘平叔的魄力和手笔,但实实在在的谁都抢不去,刘平叔的这番运作早已够的上战役级别了。 最后赶到的张伯英是皇帝卫帅,在以往给人的印象上还稍稍重过那两个人,此时张大帅是个什么心情,猜都不用猜。 他手下的那些人也知道,张大帅真急眼了,平戚方,连下泰、楚两州的战绩虽说不小,但同重创金兀术和铁浮图的战略影响比较起来,还是淡了。 此时可以说时不我待,在故都汴梁可就剩下这一只蛤蟆了,你们不把它狠狠攥出尿来,那就是你们的不是。 浙西、江东制置使司的两支宋军在黑街上迎头碰上了,两面人数都不多,个个都经历了一番苦战,都是从彭城跑过来的。 领头儿的隔着不远互报了归属,确认都是张大帅的人马,这才将彀英的去向共享,两队宋兵合在一处,往一个方向追去。 汴梁城北部广大的地域里处处都有战斗,城中的居民早都睡不着了,胆子小的关严了大门,一家人披衣簇挤着不敢出去。 胆子大的,相近几家便串通起来,摸着黑凑到一起互通有无:变天了!王师打回来了,我听着好像韩大帅、张大帅和刘大帅,都打过来了! 首先要自保,四下里凡是能跑进人来的街口,巷口都拿杂物塞住,桌子凳子杂货柜什么都能用,不能让金军过来串门子,力气壮的年轻小伙子都找了木棒子人手一根,保不齐能用上。 刚刚有了点儿眉目,巷子外就有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了。 彀英杀了大半夜,他的先头两千人不知道杀到哪去了,出内城时亲自所带的一万多人现在只跟着二三十个。 在钻一条小巷时不知谁扔的木棒,将它横卡在两边的墙垛子后边,彀英慌张不辨一下子马失前蹄,从上边扑了下去。 暗处是五六只大号的陶盆,被他的身躯砸的稀里哗啦,里面装着五谷轮回之水,就放在小巷子正中的黑影里。 彀英的身上脸上,脖子里,嘴里溅的哪里都是,一条小巷一夜攒起来的好东西都到了彀英身上,熏的他气儿都喘不出去。 他挣扎着爬起来再一看,自己的坐骑先他一步,扑楞着跳起来顺着巷口堆的半人高的杂物跳出去,不管主人了。 彀英一直以为自己是往东北方向冲的,从子时由内城出来,杀到现在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他看到了正对着巷口的那抹微白的天际里衬托出来的玻璃塔的塔顶。 天要亮也是东边先亮,他在塔西边。 那座玻璃塔是内城东一厢的标志物,就坐落在东北角的土山上,上边站了入城的宋军,挑着灯笼在给底下指引方位。 彀英心说完了! 他忙了半宿,又回到内城附近来了。 内城注定进不去了,身后的手下都成了步军,天也快亮了。 墙根儿下还黑,此时他已辨认出那里站着四五个手持棍棒的城中居民,再找,他坠马时脱手的狼牙棒也在人家手里。 有个小伙子问道,“你们是哪方面的!”声音里充满着紧张和坚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4章 染院桥 彀英打算在这里稍微歇一下,趁天未大亮派人收拢一下残军,然后就不能再按预定的计划去陈桥门了,那将自投罗网。 时间不多了,人能收拢起来多少算多少,打散了回不来的人马也能在城中吸引宋军的注意力,还有那些家眷,都顾不上他们了。 隔着一条街,彀英隐约能听到有跑散的官眷,正被零星的几个宋军截住盘问,人声渐渐远去了。 现在他离着外城西北边的酸枣门应该是最近的,只要在染院桥1一带别叫宋军截住,他沿着五丈河直接能到酸枣门。 酸枣门的城门早没有了,但一定也有宋军,彀英断定酸枣门不是宋军防范的重点,宋军人不会多。 很明显与他僵持的几个年轻的城民没什么经验,一嗓子估计就吓跑了,但彀英此时不敢喊,对他们说,“我们是宋军,过来搜彀英的,” 一边应付一边往上靠。 从酸枣门出去以后不能再走刘子坡了,那是去陈桥镇的必经之路,因为陈桥镇附近的河道上有沙洲,过河容易,宋军一定会严加把守,他得往西北绕远路,去郭桥。 没人想到他突围突回内城根儿来了,这里宋军不多,他带的人也不多,往哪条小巷子里一藏,宋军也不易找到。 这几个后生要立刻解决掉,一看就没经过阵仗,听了彀英的话想上前来辨认,却谁都不敢。 但墙头上趴着个老大娘,在黑影儿里只露着个脑袋谁都没留意到她,突然扯着嗓子喊道,“搜彀英的都打着火把呢,不会看不到尿盆,是金军!” 一嗓子,几个后生扔了狼牙棒,“哧溜”一下钻没影儿了。 隔着的一间院子里有个老者“哐哐哐哐”敲着铜盆大声喊,“金军在这儿呢——金军来啦——” 远处,张伯英的部下正在循迹往这边赶过来,听到喊声脚下加快,一阵杂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彀英如惊弓之鸟,拾了铁棒大步出巷,领着几个人没命的往染院桥跑。 没马有没马的好处,因为宋军也都是步下,加之这一带人少,彀英觉着身后的追踪声远些了,有宋军从远处经过时,他们便按捺住慌乱的心情,像模像样的走两步,诈诈唬唬也喊“咳!给我站住!” 没人时便玩命的跑,身后那几个后生手执木棒,领着宋军又追上来了,“我闻着臭味了军爷,就在前边正风头上,看!就在那儿!都来抓——” 宋军喝斥道,“别喊了,抓他这几个人我们够用了!” 实际是不够用,彀英没有马也是彀英,四十多个宋军在混战中不敌,一下子让彀英打散了。 天马上亮了,彀英赶时间,只有跑,刚刚被他打散的宋军又招来了更多的人。 连玻璃塔上都发现西北片有问题,灯笼也往这边晃。 汴梁城任哪儿都是人,火光如同潮水,渐渐的向西部浸润。 远看染院桥上亮堂堂的,彀英一眼看到张伯英立马在桥上,身后黑压压的不知道有多少手下,如果他再狂跑,立刻便会被张伯英发现,看看身后只有五个人,彀英惹不起,又拐了巷子。 染院桥,顾名思义是在染院附近。 以前染院是宋国的官坊,挺大的一座院子里杂七杂八的家什很多,金军占据汴梁以后,染院为金军所有,日常染一些绢料子,供应越王府以及各级将领、官员家眷所用,染的粗布都用来做军衣。 此时染工和官员们都在自已家里,染院的大门上着锁。 再跑也跑不过张伯英,天光快如马,很明显他已经出不了城了。 此时彀英连拿狼牙棒砸这把锁的胆气都没有,他借着曦光将狼牙棒的尾尖插入锁环,一下子别开了大锁,领人匆匆入院。 最后一个人被彀英挡住了,对他说,“你去别处,从外边把锁再给我合上!” 大门再度合拢,门上“嗒!”的一下锁又挂上,随后那个人跑开了。 彀英打仗从来不主动丢开兄弟,这次对不住他了!一边匆匆往里走,溜目溜眼找藏身的地方,彀英一边想,他也对不住四太子。 黄天荡有事之前,彀英未同四太子一路,他是先四太子一步过江的,不是他临阵脱逃,而是没想到四太子会被困在黄天荡。 四太子从黄天荡逃出来,在江北见到彀英也没怪他,但这次丢了汴梁城的只能是他,四太子先走了一步,把他扔在染院里了。 彀英没功夫难过,没功夫想以后的事情,这里注定缺不了各种布,等躲过风头也许可以乔装一下混出城去。 第一层院子里排列着许多晾布的木架,收工时布都摘了,这里躲不住人,彀英再往后走。 后头是成排的比牛腰都粗的染缸,有几十个。 为防下雨,缸上头都盖着木盖子,这些由朱砂和蓝靛等矿物、由植物汁液调成的染料闷起来也会发酵,因而木盖上都插着透气的竹管儿。 听着染院外人声嘈杂,宋军已经搜索到了附近。 大门外,有军校在大声向张伯英回禀,“彀英身上有味儿,我们应该好找他!” 彀英一听,慌忙将狼牙棒藏在墙边靠着的一堆木头棒子后面,跑回来掀了一只染缸的盖子跨了进去,然后再轻轻将盖子复原。 入缸时彀英已能借着天光看清楚这是半缸红染料,人慢慢坐进去刚刚不会溢出,盖了盖子之后身上的异味立刻没有了,还有点芳香味儿,竹管儿含在嘴里还能透气。 缸底传来脚步声,彀英叼着竹管儿往下拽了拽,连头也没于水下。 有个人在几步之外沉声吩咐道,“去看看,那只蓝缸有什么蹊跷,本帅怎么看地上的染料是新溢出来的。” 人还没过去,那只蓝缸的盖子就从里面掀到地下去了,一只“蓝人”汁水淋漓的跳出来,立刻叫人在缸边按住了。 “彀英呢?”张伯英问。 彀英让人喊出来的时候张伯英还真认不出他,好在蓝人已经指给他了。 红黑蓝青紫五个人站了一溜儿,张伯英说,“本帅是伯英,你是红英,幸会,听说去江西追太后和贤妃的便是你!” 彀英怕死,张伯英断喝一声,“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5章 拖枪计 岳云上来的时候,把那杆没头儿的枪暂且交给了赵楷,过峡口时两支铁杵已经收回来了,岳云觉着还是双杵使着顺手。 庐室上乱哄哄,人人都有喝酒的大事情,也没几个人认的岳云,看到他拎着两支铁杵上来,竟然没一个人搭理他。 岳云上了飞庐,一眼看到高宠好像酒喝的是有些多了,看向岳云时眼珠子红着,但神志好像还未糊涂。 爵室上总没有动静,又不能擅自上去,岳云猜高宠应该早就着急了。 古力甲,竟厣,这两个猛安酒喝的更多,眼神儿都迷离起来了,看到岳云以后二人直着眼睛,舌头打着结,竟然吩咐不出一句话来。 这些人豁出身份最高的两人对付高宠,别人再搭把手,似乎也不必等高宠喝倒了,只要高宠反应一迟钝,爵室上不动手,飞庐上也该先动手了吧。 岳云暗道,那时陛下在爵室上失去了指望,而对方还有二百个清醒的人呢。 他留意到,自己一上来立刻就有人盯上他了,一个小头目在桌边朝他抬了抬手,高声阻止道,“谁让你上来的?我问你话呢!” 岳云不理他,还往前走。 两三个小头目立刻敏捷的从桌边跳起来拦阻,岳云连停都没停,将几人甩在身后,足音紧随。 他走到爵室的梯子旁边,才扭头对高宠道,“高将军,张宪找你有事!” 一听他喊高将军,两三个追他的人立刻站住了,一同扭头也看高宠,发现高宠端着酒碗正那儿同白桦打酒官司呢,居然没听到。 岳云看见了高宠的那杆大枪,知道有整整两桌子的人专门守着它呢。 铁枪在舱壁上靠着,离着半人高的梯子扶手还有三尺多远,高宠要拿他的枪,隔着扶手一定够不到。 扶手和舱壁构成个夹角,再并排着坐了两桌人,去路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飞庐上有变,高宠冲过来拿枪得先打开这两桌子人,不然根本靠不上去。 侍卫在身后警告,“不许再往上去了,听到没有!” 他以为岳云要上爵室,岳云却没往上走,站在扶手的这一侧拿铁杵“叭”的一下搭到了枪杆子,再往回一拨,大枪划着舱壁立刻朝他倒了过来! 两桌子人有的看到了,有的背对着铁枪也听到了动静,吓的往桌上一伏身,以为要砸到自己。 岳云已将杵交到另一只手上,空出来的手一把抓住倒过来的铁枪。 看守铁枪的这么多人谁都没想到,够不着的东西让这个少年拿支杵给拨过去了,没等着回过神来,岳云抓到了枪已经返身往回走了。 铁枪被他从扶手和两三个人身后狭窄的缝隙里拖了出来,在脚下的舱板上划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整整两桌子的人都愣了,不知该怎么做,反正枪到了人家手里了。 他们确实是看住这杆枪的,布防也很严密,但这可不是缴械,任务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现在枪让人抽走了,却没人给他们下达应急的指令——接下来我们这两桌人是顾面子、还是撕面子? 有权给他们下达命令的人也愣着神儿呢。 一方面马夫和白桦的酒官司还没完,高宠酒是喝了不少,但思路好像还没乱到可以放心的地步,此时马夫还红着眼睛、计较白桦的酒比他浅了少半拇指。 一方面岳云进来以后一伸杵就拨倒了沉重的铁枪、接住它再拽出来也就是瞬间的事,没等反应过来,枪已拖到高宠身后了。 两桌子人往这儿一坐早估算过,他们一个人要拿这杆大铁枪都费劲! 可这小子走过来一拨就将它拨倒了,一只手抓着两只杵,一只手接住枪拖着便走,脚底下居然一点吃力的样子都没有。 其实才拖这么几步路,腕子酸了,岳云对高宠道,“你快去,张宪叫你呢。” 高宠坐着未动,但总算听到他的话了,接了枪随手将它搭到大腿上,接着打他的酒官司。 岳云将手拢在高宠的耳朵边,再道,“该喂马了!” 高宠这才垂着眼皮,瞄了一眼岳云手里的两支铁杵,嘴里结巴着冲白桦说道,“好,好吧,我该喂马了,回来再再和你算这个帐!” 说罢,拄着铁枪摇晃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嘴里还打着酒嗝儿。 有人道,“高队长慢走!” 高宠走的够慢了,身躯也沉重,铁枪每点一下舱板便颤悠一下,总算走着弧线儿挪到了通往庐室的梯子口,偏偏那杆大铁枪横过来、竖过去,每一次都卡在那里。 酒席上发出两声笑来。 岳云看着高宠一步步的从梯子上蹭下去,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得不佩服张宪,高宠的处境被张宪猜准了。 娄室生着病也是病军神,在大金国一招儿干倒娄室的人还从来没有过,不然凭着他一个快五十岁的人,又怎能领着陕州近二十万人马接连奏捷。 高宠的实力早就让人给盯上了。 他往爵室上去没陛下的命令,回庐室去更不能够,接着再喝下去,每拖延一时都愈加于已不利。 岳云来的正是时候,少年人本事大胆子也大,一边走一边想好了,高宠到张宪那里去醒醒酒,恢复一下体力,或许也能松驰一下飞庐上的戒备之意。 而他两支铁杵在手,就算吴乞买铤而走险,自己顶上一会应该不成问题,高宠和张宪一杆大枪,一柄大斧子,两人合在一起可能冲上来更快。 有人叫道,“小郎君,你也快快入席来,就坐高队长这儿我们也喝几杯……诶!我说诶!你回来!!” 说话者大惊失色!这个少年敢突然行动! 岳云脚下轻盈的几步就蹿回了爵室的梯边,一腾身便跃上去了四五级,两步就跳到了梯子中间! 飞庐上一片凳子翻倒的动静,一半的人都跳了起来,有人踢滚了空酒坛子,纷纷起身向梯口冲过来。 “站住,小郎君不能再走了!” 岳云心说你再客气也没用,我在这儿陪你们哪有到上边去好呢,他嘴里喊着余丽燕,“娘!娘!” 人还往上跑,又跨上去一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6章 筹码 爵室上还有五十个全神戒备的侍卫呢,梯子上的动静早已将他们惊动了。 近卫的职责允许他们立刻做出反应,五十人纷纷从腰间抽了佩刀,大步拦了过来,堵在爵室的梯口厉声喝道,“大胆!” 岳云一眼看到了门内坐着饮酒的陛下和余丽燕,这就放心了,于是在那里停步不动,依旧喊道,“娘,我来找你了!” 里面两人也回身望向他这里,侍卫们见岳云不动,便不再喝斥,但十几个人卡住梯口,都等着吴乞买的命令。 余丽燕起身,尴尬着说道,“四叔,你瞧我把儿子忘记了,让他自己找上来。” 侍卫就更不能妄动了,有人认的这小子,是新娘子的儿子。 吴乞买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来,说道,“朕也没想起来……快叫他上来吧。” 他看到这个小郎君一步步从梯子上走上来,随后又看到他手上握着铁杵,他有些吃惊,在东平渡看到这个少年时,他拿的是娄室那根没头的枪杆子,这次换上了两支杵,不用猜,这才是他常使的家伙。 没等着发话,领头的侍卫命令说,“铁棒子交给我们保管。” 少年却固执的说道,“不,我的东西从来不会给别人保管!” 余丽燕眨着眼睛说,“四叔你看这这……是他拿着玩儿的。” 飞庐的梯口围了许多神色惊惧的头目,有的人手里握着刀,但没人敢往上再追,此时都不喊了,仰着脑袋往上看,听上头的动静。 岳云假装着未见,坚持道,“这是我爹给的,凭什么要让你拿着呢,你们的刀又让谁保管了。” 吴乞买沉吟了一下,心说余丽燕,看来你是真反了!当着这么多人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谁家拿着两根这个东西哄孩子,你以为是火腿棒棒糖。 朕刚没收了林十六郎的龙头匕首,心里刚踏实点儿了,立刻又来了个玩杵的。 硬要收他铁杵的话,万一这孩子还是坚持着不给怎么办。 朕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大喜”的日子,总不能朝新娘子的儿子翻脸——恐怕时机也不妥当——底下的那一层还有个马夫呢。 但看似很周密的安排呀,底下二百上头五十,人不少,怎么尽耍我自己了! 眼前情形不容他多想,便宽容的吩咐道,“玩玩没妨碍!朕准你拿着它!” 岳云高高兴兴的,拉过凳子来往赵构和余丽燕中间一坐,把铁杵靠在两腿间,此时席间若动了粗,至少陛下也能随手抓到一支铁杵了。 吴乞买问道,“你那只铁棒子呢?”他问的是娄室那杆没头儿的枪。 余丽燕伸手替岳云剥蟹,岳云嘴里吃着回道,“皇上,棒子上面两颗珠子我怕掉出来,已经把它收起来了,我看应该很值钱。” 余丽燕剥着蟹问岳云,“看到高宠了吗?” 说到了高宠,吴乞买也竖着耳朵听。 当初吴乞买对这个马夫有多么的喜爱和赞赏,此刻就有多么的担心和惧怕,飞庐上灌不躺他,哪怕爵室上再多安排几个侍卫,吴乞买心里照样不踏实。 岳云想了想,他得仔细回答,因为吴乞买也听着呢。 不能说高宠没事,陛下和余丽燕倒是放心了,但吴乞买该不放心了。也不能说高宠喝多了,吴乞买倒是放心,但身边两个人不知真假,一定会担心。 岳云脑袋瓜来的飞快,“娘你说马夫呀,他已经去庐室了。” 余丽燕诧异不已,“为啥?” 岳云说,飞庐上的人都不能喝酒,我上来时看到坐在马夫身边的两个侍卫官都喝多了,瞅我的眼神儿都定不住,高宠跑下去找别人再拼酒。 赵构暗道,岳云话里的信息很多呀。 高宠已经离开飞庐了,这是真的。飞庐上拼过酒,不然他不会说“找别人再拼酒”。 但高宠酒喝没喝多、陪酒的两个侍卫官喝没喝多就不确定了,或许都是岳云瞒吴乞买的。 而马夫找人“拼酒”却一定是岳云的托辞。 赵构觉着这样的安排竟然更好,高宠一个人在飞庐上一定被众人盯防,和张宪在一起力量更大,匕首刚刚送出去了,铁杵倒送上来了,很妥当! 日本国使者面前的炸玉蝗已经吃空了,侍卫们从下边又传上来不少酒菜,熟海鲜又抬了上来,侍卫们将它们分入各桌,装盘。 吴乞买道,“余丽燕在宗望府中这么多年都未生育,想不到今日却来了一场奉子成婚,曹侍郎你说算不算喜上加喜?” 曹侍郎应声吩咐道,“快快再上几坛酒来,陛下这是要亲自倡导几杯了!” 吴乞买轻轻哼了一下道,“曹侍郎你只猜着了一半。” 曹侍郎“哦?”了一声,说道,“小臣愚钝,难道陛下另有深意?” 吴乞买道,“若非小郎君跑上来,朕当着各国使节的面几乎就要失礼了!曹侍郎连你竟然都疏忽了,难道你不知道儿女大婚,做父辈的一定要到场么?万一传出去岂不有损我大金国的脸面!” 曹侍郎恍然大悟,朝天上晃着一根指头叫道,“海滨侯!” 吴乞买沉声吩咐一个侍卫,说你去梯口传朕的旨意吧,叫飞庐去个人,恭请海滨侯到朕的席上来就座! 侍卫转身去梯口,吴乞买盯了林十六郎一下,又加上一句,“对了……你顺便让他们将昏德公也叫来入席吧,也省着海滨侯拘束。” 赵构知道吴乞买刚盯过自己一眼,却故做不觉。 如果太上和耶律啊国再被请上来,自己注定会投鼠忌器,两个老人行动不便反应也慢,万一动起手来你想让我处处掣肘! 吴乞买我算你狡猾。 但他也在心里轻哼了一声,你越这样小心翼翼,说明你越心虚! 转念一想,太上入了席难道我就不心虚? 历经了万险,我好不容易才将太上载到这里来了,本来这艘船上我人手就少,万一伤了太上,或是一个照顾不到再被他挟持了,这可如何是好! 岳云突然跑上来,吴乞买注定不会无动于衷,他在不动声色的添加对自己有利的筹码。 真成了拿着麻竿儿打狼——两头害怕了,弄不好今晚谁都不敢妄动,到最后就真的只剩下个拼酒大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7章 红斑 高宠从飞庐上歪歪扭扭的蹭下来,看到庐室上已经喝的一塌糊涂了。 甲板上剥过的蟹壳儿、虾头、贝扇、空酒坛子随地扔着,有人扎堆儿席地坐着开怀畅饮,不时发出放肆的笑声。 有喝多的人大骂这顿酒喝的不顺畅,乘船已经够不舒服了,陛下也不给找几个女宋俘侍酒,都该砍了祭旗的人了还省着她们做什么。 有的半仰半卧着剥食,身边哪堆儿是剥过的,哪堆还未剥都分不清楚了,有的捧了酒坛子靠在舷边打瞌睡。 有的酒入愁肠正想家呢,泪流满面的样子。 吴乞买今晚就没指望着这些人,若非像高宠这样刚从飞庐上下来的,可能认为今晚除了喝酒没别的事情。 张宪是金军小校的打扮,蒲里衍的大斧子从未离手,跑过来扶住高宠,低声的关切道,“怎么样?我是说你这酒喝的怎么样?” 高宠口齿清晰的说,“我没事,这招儿瞒天过海白耍了,他们居然不肯上当,是不是谨慎的过分了!” 张宪道,“两百双眼睛都防着你呢……陛下和余丽燕在爵室上怎么样?” 爵室上一直很安稳,庐室和飞庐两层舱上迥然而异的戒备档次才不正常,鬼才相信那两百侍卫头目是凭着斯文升职的。 高宠呶呶嘴,示意甲板上那些坐卧狼藉的侍卫,“你看他们是真是假?” 张宪说,“你看看那些成堆的酒坛子、虾壳子就知道了,吴乞买不想惊动我们,可能也担心知情者多了会走漏风声。” 不过大舰上总共多少人是明数,除了吴乞买这一千人,船上还有几个?每个人的斤两恐怕吴乞买早就掂量过了。 两人挪在角落里嘀咕,说吴乞买在庐室上放这八百人豪饮是做样子,也许他早就怀疑蒲里衍的身份了,只是要借着晚宴做最后的确认。 吴乞买两百个精干头目都安排在中间的飞庐,要是高宠也醉倒了,两百人往上可保吴乞买及后妃安全、控制新郎官,往下可以争夺底舱和桨室。 庐室的八百人也不可能都醉的人事不知,到时候只要一嗓子能喊起来三成人,那又将是多少? 自身可保,桨室可夺,吴乞买只要做到这两点,他的对手即便拥有四船的人力,恐怕也拦不住他了。 或许吴乞买还想来个反杀,不但挟持一艘大舰轻身而走,还想再带走船队事实上的灵魂人物。 高宠忽然离开庐室,岳云上去了,不知会给吴乞买的计划带去什么影响。 张宪说,我猜吴乞买一定会拼酒拼到最后,我们人少居然拼酒都处于劣势,越拖久了越对吴乞买有利呀。 这是有点无奈,从庐室到爵室距离又远了。 高宠和张宪要闯上去接应爵室上的几个人,得经过两道梯子,对方一个梯口居高临下放置三十个人,他们要冲上去也须费一番周折! 乱子一起瞬息必争,对方注定拼命抵挡。 到时候下边这道梯子挡住了高宠张宪,吴乞买两百人却可以直接冲上爵室去,吴乞买在爵室上就不预先多留几个人? 他们晚一刻冲上去,陛下、岳云和余丽燕都会有危险。 飞庐上有两个侍卫头目沿着梯子快步走了下来,高宠拉着张宪一闪,不让他们看到,听着脚步声“咚咚咚”下了梯子,一前一后往舱室里去了。 很快,他们听到一个人大声吩咐道,“陛下有旨,赐海滨郡王和昏德公同到爵室饮酒,共赴盛宴……快走吧,有本事别在这儿比划了,去坐你女儿的大席面吧!” 高宠和张宪贴在角落里大气都不出,听着脚步声经过一级级的梯子又上到飞庐上去,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啥办法都没有。 太上和耶律啊国再去了爵室,真是要人命了! “你脑袋瓜好使,快想办法!我不信你会让这两道梯子难住!”高宠道。 张宪挠着头说,爬舷窗肯定行不通,爵室上和飞庐上连个递绳子的内应都没有,我们又上不去人……就那个光溜溜的外壁,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上边有绳子给你,你也很难携着大铁枪爬上去! …… 耶律啊国和赵佶一上爵室,赵构便不经意的回首看了两人一眼。 此时已入六月光阴,人们身上着衣都不多,赵构发现在太上左耳下不远的脖子里红着好大一块,不觉有些诧异。 这块红斑的位置很容易看到,赵构不久前在曹侍郎屋里看太上下棋时,好像他脖子里还没这个呢,便笑问道,“你脖子怎么了?” 赵佶尬笑一下摇着手应道,“没事没事。” 但赵构从他垂下去的眼睛里看到一抹淡淡的羞愤之色,赵构心头顿生猜疑,又听吴乞买问道,“昏德公你告诉朕,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昏德公迟疑着未答,送他们上来的侍卫头目答道,“回皇上,我们去请海滨王和昏德公时,两人正在他们屋儿里掐扯!” 吴乞买看了看林十六郎,挑了眉毛追问道,“哦?是怎么掐扯的?” 一个侍卫头目答道,“回陛下,本来他们的屋中也备着酒菜呢,但两张床离的远,总得有一个人坐不了床,海滨王的床在门后边,自然桌子要往里边摆,但离着海滨王的床可就远了,按着自己的床应该优先坐,海滨王就坐不上床了只能坐凳子,但他又想坐床,想让昏德公坐凳子,昏德公自己的床不愿意让海滨王坐,两个人掐了起来,海滨王把昏德公压在床上动不了,我们进去时才将海滨王的手从昏德公的脖子上掰开……” 侍卫头目说的很清楚,来龙去脉因因由由,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吴乞买第一个哈哈大笑,差了气儿,指着海滨王大声的咳嗽,却说不了话。 随后高丽使者、曹侍郎、夏国使者也大笑起来,元妃、贵妃、皇后也先后笑伏了身子,元妃倚到吴乞买身上,边笑边捂着肚子“哎呦”。 头目的这番话先把余丽燕脸吓白了,偷偷瞅了一眼赵构,发现他只顾低着头吃东西,又喝了一大杯酒,脸色很不好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8章 王候席 余丽燕又惊又气,爹就你这样儿的,也难怪将大辽国江山都坐丢了,看看你此时还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人家笑的只是昏德公似的,这是你的光彩事吗? 再看看赵构那个不善的脸色,余丽燕就更加担心了,他爹都叫人掐了,赵构将来会不会找后帐,处置她爹时会不会还顾及自己的面子。 她爹是赵构半路下了趟船,冒险去兔儿窝牧场接出来的,没赵构的话耶律啊国还在兔儿窝放马呢。 余丽燕身为金国二王妃,想见耶律啊国一面都顾虑重重,凭着耶律啊国的本事,没遇上赵构可能他到死都摆脱不了困境。 可耶律啊国长本事了,把救命恩人的爹给掐成了这样儿,她怎么面对赵构啊。 吴乞买笑够了,连声说好,“自从到了韩州,朕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海滨王和昏德公,你们快坐下喝喜酒吧。” 高丽使者起身道,“皇帝陛下胸襟开阔,举重若轻,难怪大金国能够力挫辽国和宋国,成为胜利的一方。” 吴乞买朝高丽使者压着手道,“好了好了,朕是不大愿意听人恭维的,朕也不是存心看谁的笑话,只是感觉两个人私下里的互掐有些不可思议!” 说着,抬手轻轻敲了敲元妃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伏在自己腿上了。 高丽使者道,“世间无处不争,哪怕一张床也能影射出一国之能力!” 吴乞买心情看上去好的不得了,问高丽使者道,“尊使怎讲?” 高丽使者道,“金宋合盟攻辽时,辽国对阵金国节节不敌,但一碰上宋国便战无不胜,此时看可不就应了陛下的话!” 吴乞买笑问,“怎么讲?” 使者道,“昏德公执掌宋国时打不过辽国,抢张床自然也抢不过海滨王。” 吴乞买再度哈哈大笑,“有些道理!蒲里衍你说呢?” 赵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个屁道理,吴乞买你信不信,现在朕过去能掐死你,他像没听见吴乞买的话,探身抓回一只蟹来,坐着专心掰蟹腿。 吴乞买的笑容敛了敛,转问那张小桌边的两个人,“怎么还不坐好?” 吴乞买在两人上来之前,先吩咐在五张酒桌之外单置了一张小桌,名曰“亲眷王侯席”,旁边放了两只凳子。 这是临时从侍女们合住的大房间里搬过来的,上边也放了一整坛子酒,五六盘新煮的海鲜。 小桌儿四尺来长,约么两尺来宽。 往席面外围一摆,仿佛公堂之上专门为下级誊写小吏准备的案子,偏偏吴乞买一吩咐,贤妃便提议给弄到这儿来了。 桌之小,两人坐不好。 凳子并排放置于同一宽边儿的话,两人坐过去便显着很挤。对面而坐的话又碰膝盖,而且有个人要背对着吴乞买,像见不起人似的。 小桌儿是何青凤搬出来的,摆凳子的时候她好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果在窄边上放另一个凳子,对面的东西又够不着,吃东西得站起来——尊贵的人吃东西是不必站起来的。 何青凤预料想,海滨王是新娘子的爹,吴乞买只是叫太上来作陪,她这么摆的话太上一定会坐在窄的那边儿,何青凤不想这样。 但使女摆个桌子不敢翻过来、掉过去比量个没完,不然该挨喝斥了。 姑娘迟疑了一下,将两只凳子并排摆在了一面儿,希望两人来了各让一步,都往桌角上挪半尺就是了,都不必以背向人。 谁知海滨王因为一只凳子又争起来了。 赵佶对席上众人的轰笑没反应,但内心里是极度憋屈的。 好在他一上来便见到了九子赵构同余丽燕坐在那里,中间夹着那位小郎君,赵佶心说先由着耶律啊国吧,掐我的事暂且算了! 耶律啊国不知内情,我若计较起来会不会坏了赵构的大画,赵构和余丽燕在酒宴上有什么计划老夫不知道,但不能添乱。 反正不久的将来,老夫便回临安了,此时吃点委屈没啥可说。 高丽使者和吴乞买一唱一和挖苦嘲讽,赵佶羞愧难当,但一想到临安,连这也极力的忍了,有什么帐等着到了临安再算,何必因为小不忍而给九子招麻烦。 他慢慢举步走到桌边来,往一只凳子上坐下去,谁知脖领子被耶律啊国一把揪住了,连勒带拽,赵佶连气儿都出不匀,硬被耶律啊国拽起来。 耶律啊国脚下一踢,将并排的一只凳子踢到窄面儿上去,将赵佶一把摁在上面,自己大大方方独自往宽面上一坐。 余丽燕一直留意着小桌子,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爹!你太过分了!” 赵构阴沉着脸,示意她不必管。 吴乞买道,“难怪昏德公的脖子都被海滨王掐红了,朕只看这一下,便知海滨王强过了昏德公!” 高丽使者道,“争什么都是胜者为王!一个昏德公,一个是海滨王,争床,争凳子都是这个道理。” 吴乞买高声赞道,“见理!日常的小事之中原来也寓藏着如此高深的学问,尊使的一番话真是令朕很有心得……海滨王,你说是不是?” 耶律啊国嘀咕着说,“回陛下,我本来可不是这个脾气,都是昏德公他自找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听这话,赵佶反倒乐了,说道,“都是老夫的不是,是老夫糊涂了,认敌为友认友为敌,害的耶律兄去铲马粪了。” 耶律啊国希望赵佶气羞失态,或者一口气上不来,瘫到地下口吐白沫儿,这样他才满意。 闻言昂首端坐着,敲了敲小桌子低声对赵佶说道,“铲马粪不好么?总比你锄草摘豆子的强,看看你被我掐的那个熊样儿吧!” 赵佶说,“那你从兔儿窝慌慌忙忙着跟出来干嘛?怎么不接着铲你的马粪呀,在马棚里风吹不着,雨也淋不到。” 高丽使者知道海滨王是余丽燕的爹,起身制止道,“昏德公你不讲究,满席的海鲜,偏偏你三番四次说什么马粪,难道在金国的几年你变粗鲁了?” 他看到了窄桌儿上的一盘菜,指着它问,“认得它是什么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29章 酒 赵佶瞟了一眼耶律啊国,发现耶律啊国也在看那盘菜,好似不认得。 便悠悠言道,“尊使你和陛下说的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居然又让你说对了,老夫本来还认得‘海中第一鲜’,谁知去了金国一趟,却怎么也认不出它是什么货色了!” 高丽使者有些哑口,叫昏德公一句话给绕进去了。 好像他的话里是有金国粗鲁这个意思,高丽使者诚惶诚恐的瞄了吴乞买一眼,发现吴乞买确实不悦了。 赵佶赶紧转移话题,转问耶律啊国,“耶律兄,你马粪铲的多,见多识广,尝尝它还是不是海中第一鲜的味道?” 高丽使者又制止道,“还不快给海滨王满上酒,我们共敬皇帝陛下一杯。” 昏德公很听话,与世无争的说,“好吧,好吧,就依尊使”。 酒坛子在窄桌子的另一边,耶律啊国伸手便能拿到,听赵佶这么说耶律啊国便不动,看着赵佶站起来,跨出去一步才伸手够到了坛口。 满坛的酒很重,赵佶拎了一下没拎动。 耶律啊国心说你手无缚鸡之力,有什么资格和金人结盟坏我大辽!本来你我都是广厦重宇,有多少人抢着为我们倒酒,可你非要自作自受,今日我也知道不光彩,偏要受你之敬。 赵佶只觉着身边轻风一拂,酒坛子被一只玉手扶住,原来是余丽燕,她轻声说道,“太公,你让我来。” 昏德公放了手端端正正的落座,嘴角儿微微的撇着从眼角缝儿里斜看了口瞪口呆的耶律啊国一下,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老夫蛮力是不如你,但你女儿却很乐意追随我儿子,这不又给老夫倒酒来了。 余瓦燕捧了酒坛,先仔细的给赵佶满上,酒水先如细线注入酒杯,最后才断续着滴到圆满。 赵佶一点都不诧异,挑着耶律啊国那边的眉毛,笑眯眯的看他,很气人的说了声“多谢”——你养了个好女儿。 耶律啊国如果没有余丽燕,他也不敢这么做,怎么说女儿也曾是二王妃,完颜宗望虽然死了,但女儿还能倚靠的住,这不马上又大婚了,和四太子的亲信有了联系。 谁说他在兔儿窝羁绊了半月便被吴乞买拉出来,不是借了女儿的光? 但女儿你今天做的就不大对了,两张桌子离的这么近,难道你看不出今晚爹和昏德公不和睦?怎么还先给他倒酒,然后才给你亲爹倒? 让你爹面子往哪儿摆……倒酒也不给我好好倒,都洒出来了,你看看你看看我正说着你呢——坛子里的酒被余丽燕猛的一下子倾入耶律啊国的酒杯,立刻呈一道扇子面扬出来。 耶律啊国坐的端端正正,灰布袍的前襟还特别在腿上拉平展了,事发突然,酒都泼到袍子上,立刻湿了一大片,桌子上洒的也都是酒,杯子里却只余着一点点。 耶律啊国没敢动,看着余丽燕重重的将坛子放在桌儿上,一扭身回去了。 昏德公举杯,低低的对耶律啊国道,“耶律兄你掐我辱我,我都不计较,但今晚是你女儿的大喜之日,你不宜再生事端,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 耶律啊国讪讪的,是自己扰了女儿的喜事,她不高兴也对。 吴乞买已将余丽燕的冲动举动看在眼里,便更有心得,也没有必要再试探什么,几乎都挑明了。 他和高丽使者奚落昏德公时曾经喊过蒲里衍,蒲里衍忙着吃东西好像没听到,也没搭理他,这件失礼的事被吴乞买自己掩饰过去了。 方才昏德公和海滨王为了一只凳子又掐了起来,余丽燕很明显偏向了昏德公,说明在这艘船上她也不敢得罪赵佶。 也说明余丽燕忙着替她爹补全一下面子、同时替昏德公出出气,远比隐藏她的形迹急切。 那么这五船人马的韩州押俘之举,根本不是去淮河祭旗,他们是来解救昏德公的!什么都不必再猜下去了!昏德公才是他们最在意的。 吴乞买意识到,大勃极烈完颜宗翰多半被他冤枉了,四太子完颜宗弼在不在淮河,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但他叫昏德公上来就对了。 余丽燕的明目张胆说明她有仗势,吴乞买偷偷的筹备,人家也在筹备,甚至比自已布置的更加周密。 船队在海中起起伏伏,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航行,每时每刻都在抽逝着吴乞买的力量和倚仗。 虽然海上一直没什么大风浪,但吴乞买坐在这里,看到杯盏中的酒依然不时的微微晃动,好像他摇摆不定的心情。 成王败寇,吴乞买虽则惊慌万分,却也不能表现出一点点的失措,能不能再回上京重回帝座,恐怕就要靠他身边的这点儿力量了。 他看了看蒲里衍,人家的放松才是有底气的,也不知蒲里衍今晚的酒是不是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多,敢对皇帝的话充耳不闻。 吴乞买镇定的朝着门外的一个侍卫招了招手,想让他去看一下高宠在哪里,等侍卫迈步进来时,吴乞买又示意他退出去。 有那个小郎君在场呢,他身边的护卫力量不能再分散了。 吴乞买朝旁边侍立的一个使女道,“你过来。” 使女走到吴乞买身旁,金国皇帝以很自然的语调吩咐她道,“你去找找马夫在什么地方,朕担心他喝多了,如有必要时,你便去底舱给他要些醒酒汤,速去速回!” 八王妃有一阵子没说话,她觉着席间有种极为压抑的气氛,让人想一步逃开远离是非,八王妃站起来道,“四叔,正好我要透透气,不如陪她同去。” 吴乞买不便阻止,反过来又不放心八王妃,这个女子不能相信了。 便说,“那四王妃你们同去,叫他们多多的上酒!再叫厨房上些新菜来,海中第一鲜和炸玉蝗要再上几盘。” 只要你们不撕破脸皮,酒就得给我明正言顺的喝! 朕动不动手,只要看看那个马夫是什么状态,很快便能定下来,那么他派着三个女子下去探察一番,更不会惹眼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0章 敬酒 吴乞买对曹侍郎道,“你是今晚主办,为何不替朕敬一敬新郎和新娘?” 曹侍郎慌忙举着酒离席,吴乞买道,“至少喝三杯,不然朕不会满意你!” 高丽使者要敬一敬新娘子,也屁颠儿屁颠儿的随着曹侍郎跟过来,曹侍郎已和新郎官喝了一杯了,又亲自为蒲里衍倒第二杯酒。 使者才站到了余丽燕身后,笑模样也酝酿出来,但敬酒的话尚未出口,那个小郎君突然扭头看着他,目光里含着敌意,把他吓了一跳。 少年的嘴里边鼓鼓囊囊的,不知塞的都是什么,以前这小孩子肯定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没上过什么大席面。 笑容再度返回脸上,使者举杯对余丽燕道,“呃……” 猝然间,有一股汁水从这个小郎君的嘴里激射出来,正好呲在高丽使者两眼之间的地方!使者倒抽了一口冷气,话意和笑容一下子全都给惊散了。 脸上有一股海州花蛤的味道,再看这个小郎君眼中的坏笑,使者勃然变色,脸也不擦,透过迷蒙的两眼怒视着岳云,斥责道,“你!你!” 余丽燕连忙起身应声,轻轻打了少年一下,板着脸嗔责道,“岳云别失礼,这是使者,还不快些给尊使陪礼……” 她又转向使者,假意道,“尊使是出过邦国间大场子的,千万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我敬尊使一杯,权当致歉吧。” 赵构陪着曹侍郎,身边的事全都看在眼里,觉着更解气。 有很多的时候主谋还不甚可恶,主谋只表明了一个立场而已,可恶的是喽啰,这些人没什么卖身投靠的资本,便不问是非,以帮凶踩人来站队。 今晚曹侍郎厌恶的话几乎没说什么,高丽使者倒是跳出来好几回。 赵构强压住恨意,眼下不是朝着个小使者动脑子的时候,等到了临安再说!吴乞买派人下去探听高宠的动静了,赵构的精力都在这方面。 礼部侍郎在别国可能不算什么重要的职位,但在金国缺的就是这方面搞表面文章的人才,注定是皇帝近臣。 赵构看到四王妃和八王妃下去了,他也在等着听她们回来怎么说,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礼部侍郎失了礼数。 曹侍郎笑呵呵的,举着杯子一走过来,不等他说话,赵构便和其对饮了一杯,然后又主动让第二杯。 高丽使者敬酒时碰的钉子曹侍郎都留意到了,越发显着自己有面子,同样来敬新人酒,怎么人家小郎君不拦曹某偏偏拦你? 看你那一脸水叫他呲的!还不敢怒走,等着人家小郎君的娘给你个台阶下。 使者得了个台阶,想想也只有下来,发怒也得看看这小子的两根铁杵。 邦国间的大场子,余丽燕说的多好,更是动不动便是你死我活,金国人从吴乞买到二王妃都护犊子,这次本使就来了一个跟班,我惹你干什么,真给我放在桌子下边一跤,我除了丢脸还得忍着。他一边擦着脸,一边说本使知道,本使不会计较一个孩子的,这孩子真可爱,王妃还是我敬你吧。 余丽燕的酒量很浅,其实她一口也不想喝,看着曹侍郎三杯酒都陪着赵构喝下去了,不知赵构还能不能支持,但她又帮不上什么忙。 岳云伸手拦住道,“娘不要和他喝!” 余丽燕一只脚踏在台阶上,还得故作生气,“岳云你又失礼了,娘为什么就不能陪尊使喝一杯?” 岳云朝身后呶呶嘴,“一会儿我爹喝多了你还得扶他下去,尊使的个子和我差不多,到时候我和他可帮不上忙。” 余丽燕抱着歉意说,“尊使你看……” 尊使有一点灰溜溜的了,个子小也被个少年奚落,他不想再朝余丽燕使劲了,惹怒了小郎君指不定还有什么恶作剧。 他转了个身,准备再朝蒲里衍来,脸上挂上了谦虚的笑,准备等着曹侍郎和新郎喝完了,他再上前收个场。 赵构偏偏像是看不到“尊使”,见使者扭身朝着自己,身子一转将使者挡在膀子后头,本来他和曹侍郎三杯已过,却依然不放曹侍郎走。 蒲里衍真诚的对曹侍郎说道,“曹大人辛苦你了,为了今晚在下和余丽燕的喜宴,害的你还落了海,在下无以为敬,都在酒中了!” 曹侍郎动了感情,应道,“在叛贼突然发难的时刻,曹某身家性命都悬于一线,若非恰巧遇到了你们这些忠于陛下的勇士,我真不知会是什么结局,夫人的妾室可都跟着呢!”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78zw./ 赵构连连说好,这都是应该的,其实曹大人你在韩州也帮了我不少的忙。 高丽使者在赵构身后清了两声嗓子,无奈赵构和曹侍郎聊的很投入,没听到,这个蒲里衍身材魁梧,使者举着杯子恨不得伸手去扒他一下,叫他看看自己。 他转到了蒲里衍身子另一侧,八王妃原来坐在那里,正好出去了,谁知蒲里衍等他转过去,身子一转又将他挡在了背后。 使者尴尬不已,再转到这边儿来,蒲里衍和曹侍郎又干了一大杯,探身去抓酒坛子,“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话说的好,有的人我真是一眼都懒的看,但曹大人,我要再和你干三大杯!” 高丽使者再要往回挪一挪,不知脚底下什么东西勾了一下,立刻踉跄着跳了出去,好悬没有跌倒,手里的酒都漾出去了。 怒气憋的太久了,分明就是那小子使的坏!他怒目看向岳云,发现他背朝着自己,在凳子上坐的规规矩矩,正在吃虾。 吴乞买默默的看着这里,暗叹这个林十六郎倒是喝了多少酒,还拉着曹侍郎喝呢!吴乞买从座位上能看到余丽燕儿子的上半身,瞧不到他发力的样子,但很明显,高丽使者那一踉跄跑不了与他有关。 娄室是余丽燕射死的,但娄室从枪林箭雨里闯过,余丽燕能得手,娄室当时一定被这小子施加了严重的干扰。 吴乞买心内着慌,对手在这船上人是不多,但从大到小,从男到女却都是精干,但他还是不明白,短暂的韩州之行,三个王妃竟被这个蒲里衍拉过去两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1章 何以解忧 正想到了王妃,四王妃和八王妃从梯口回来了,吴乞买问她们,“怎么回来这么快?看到他了?”他指的是高宠。 四王妃说,“看到了,但厨房我们俩没去,那个使女自己去了。” 八王妃道,“四叔,庐室上那些侍卫太不像话了,我和四嫂见到了高宠,本来也要去底舱替他叫个醒酒汤,但这些狗侍卫醉醺醺的已经认不出我们了,好几个人凑上来对四嫂乱吹口哨儿还动手动脚,若非有个人拿着四太子的斧子喝退他们,我和四嫂都要有麻烦了。” 吴乞买不关心侍卫,也问高宠如何,“他醉的深不深?人要不要紧?” 高丽使者觉着心里好受些了,这就是金国皇帝拉出来的人,就是这个德性,比起四王妃被侍卫骚扰来,我叫个孩子绊一下还能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四王妃道,“我们在庐室看到他了,屋子里面也有一小桌子的残席,靠窗的小床上乱糟糟的像是刚在上边摔过跤,他躺在床上睡着了,地下扔了好几只空酒坛子,连门也不关。” 八王妃加以明确,说应该就是海滨王的舱室。 吴乞买显得很气愤,说好吧!等船靠了岸朕一定会严惩那些无礼的侍卫,这些畜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随后他又表现了皇帝对手下人的大度,说全都是酒闹的,四王妃你不必在意,快看看余丽燕是怎么回事,大喜的日子她怎么不喝酒呢,你快替尊使劝一劝。 高丽使者正在进退不得,十分的尴尬,一下子回来两个王妃,个个都不比新娘子差,四王妃有吴乞买的吩咐,对使者很尊敬,“尊使你可敬差了人,她在平时滴酒不沾,我来敬尊使一杯吧。” 那个八王妃笑靥如花,话里透着机灵,“一杯怎么行呢,四嫂我们各敬尊使三大杯,不然就不放过尊使。” 回到自己桌边时,使者已经找不着凳子了,看着有三只空凳子在眼前转,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 曹侍郎完成了任务,回来扶了他一把,这才找着位置,但坐下后又是摇摇欲坠,眼睛发直,连思维都缠住了。 有个人飘飘悠悠到了使者身边,使者感觉到了。 可是八王妃敬的那三大杯酒劲儿上的太猛,他眼睛聚不住焦,听话音才判断出他是昏德公。 昏德公手里也端了酒杯,对他道,“高丽乃是世之大国,幅员辽阔,山海壮丽,人杰地灵,英雄辈出,老夫在位时便一直很是向往,此时见着尊使便是见到了上邦之风华,不敬尊使一杯,注定往后便再无机会了!” 昏德公马上就要祭旗了,听人家说的那番话真是让人感动,昏德公原来也是一国之君,使者酒喝的再多,为了国家荣誉也得应一杯。 此时的酒入了口,已然毫无味道,嘴唇麻木的好像是两片木头片子,使者说不出话,只能僵硬的笑一笑表示同意。 他喝的干脆,倒的也很干脆,从头至尾连句客气话都没来得及和昏德公说,直接从凳子上出溜下去了。 吴乞买不得不动用了他的两名近卫,挥挥手,叫他们将高丽使者抬出去好好安顿,他满腹的疑问,高丽使者进酒一直很稳健,怎么从余丽燕桌上一回来便不行了。 他扫了扫岳云,再扫了扫八王妃,不知使者遇到了什么蹊跷。 吴乞买离得远,看不到赵构桌上的微妙,但赵构可看到了。 四王妃同使者饮那一杯时,八王妃忙着给自己的杯里倒酒,赵构瞟到有只一寸大小的细口青瓷瓶儿在她手里闪了一下,被她巧妙的拿三根指头盖着,两根指头捻开的盖子。 等她给自己倒酒时,赵构就发觉她的杯底有小小的一滴墨绿色的玩艺儿,不知是什么,但酒一倒进去立刻看不到了。 曹侍郎也在身边,赵构不知八王妃耍了什么鬼,还得给她打掩护,紧着拉着曹侍郎说话喝酒。 赵构以为八王妃加到酒中的一定是增加酒力的东西,或者有醒酒的作用,因此特别留了意,轮到八王妃敬使者酒时,她把杯子在使者的杯沿上一碰,酒便溅到了使者杯中。 八王妃却只是在嘴唇边做了做样子,随后偷偷将自己的酒倒掉了。 看着高丽使者酒一入口舌头便短了,眼直了,走了几步路回桌便倒,八王妃像没事人一样,还偷偷瞟了赵构一眼。 …… 酒喝的时候已经不短了,夜色渐深,连舷窗外吹进来的海风都变凉了,吴乞买估计已进入子时了。 要吴乞买老命的正是那个坐在席上使双杵的小子,吴乞买才放心了高宠,又对这小子患得患失,因为他自从进来便滴酒未沾。 吴乞买行事不是患得患失的性格,也只能说此时此境,天堂地狱全在一举奏功,只要出一个闪失,他绝无反手的机会。 他与两个主管近卫的猛安——白桦,竟厣密议,一旦从海上脱险,淮河就不必去了,他们将挟持着这艘大舰直接回辽河。 两个猛安断言,四太子不在淮河,宗翰大勃极烈估计还在燕京。 根本没什么叛乱,辽河边的“叛乱”和海上赛里的“叛乱”估计都是大勃极烈来救自己的。 那么皇帝如果能回上京,他要从新打鼓另开张,好好对待那些应该善待的人。 虽然大部分的宋俘有可能脱网,但值得庆幸的是,四王妃、昏德公、还有那个蒲里衍一个都跑不掉。 此计如若成功,吴乞买毫无疑问的要在他的人生履历中添加浓墨重彩的一笔,临危未乱,明察秋毫,险中谋胜,完璧归京,连完颜宗翰都得佩服。 不可以多想这些了,何以解忧唯有喝酒! 酒除了无法使双杵的这个小郎君,吴乞买有法子任何人,朕要看看等着蒲里衍,余丽燕,昏德公乃至耶律啊国都喝倒了,你一个小郎君还能顾的上哪个。 吴乞买向元妃丢个眼色,该你上手了。 元妃能得吴乞买宠溺,除了人很漂亮,会来事之外,酒也很拿手,她请示了吴乞买要换酒碗,别使杯子了,她要和三位王妃连喝三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2章 刘伶蝎 其他后妃们连声叫好,这无疑是个鼓励,还是个众人瞩目的机会,元妃袅袅娜娜,光华四射,居然端着酒碗离开本席到这边来了! 人还没过来呢,赵构便看到余丽燕面露难色,看来她是真不能喝。 吴乞买倡导的三杯酒余丽燕只沾了沾唇边儿,剩下全让赵构担待了,而此时酒是元妃倡议的,推不掉,赵构也没底自己再替她担酒还行不行。 即便元妃抵挡过去了,吴乞买身边还那么多位呢,你知道还坐着几个酒篓子。 八王妃比较积极,在这边响应着,但赵构猛的又瞄到她手里的小瓶儿。 桌边人的注意力都在元妃的身上,赵构手指轻轻一弹,一只蟹腿尖儿好巧的弹到八王妃的手背上。 她偷瞟赵构,看到他正在制止自己,随后眼神儿又往海滨王和昏德公的小桌那里看了一下。 她收了小瓶子,只能老老实实的倒酒。 元妃来给吴乞买打头阵,八王妃知道元妃的酒力好,然而入席以来元妃喝的并不多,如果元妃一回去也醉倒了,岂非立刻叫吴乞买生疑? 八王妃知道,赵构担心昏德公和海滨王,他不想连着施用此法。 在庐室上被那些醉酒侍卫纠缠时,有个英俊小伙过来解围,八王妃不认的他但认的那杆大斧子,知道一定是赵构的人。 青瓷小瓶儿就是他塞给自己的,趁着四王妃身边混乱,他简短的告诉八王妃怎么用,说是一点点就够。 但八王妃不知道多少才算“一点点”,就借机先给高丽使者来了一点点,试了试它的威力。 张宪叫她把小瓶子设法交给陛下。 她知道人家说的陛下,不可能是吴乞买,被人视为自己人的感觉让她豁然开朗,也很兴奋。 这说明什么呢?通过余丽燕搭桥,短短的功夫里这些人已经接纳她了。 那么船到临安,她不会受什么委屈。 因而一直打算在两者间不作摇摆的八王妃,不知不觉已在替赵构做事了。 元妃到后,有言在先是与三位王妃喝的,没什么酒量的八王妃硬撑着接了她一碗,第二碗再也不能喝了,因为脑袋里已然晕起来了。 八王妃摇晃着往回坐下时,赵构还搀扶了她一下,她又借着机会偷偷将瓷瓶儿塞给了赵构,都来不及告诉赵构怎么用。 只能相信他在自己第一次用的时候看明白了,不然何来第二次的制止?才想了这么多,八王妃便伏在桌上一动都不能动了。 …… 在后边的楼船上,吴娘子一直在焦急的等赵三哥传信儿出来,已经快到子时了,吴乞买那艘大舰上依然灯火通明。 飞庐和爵室上都有吴乞买的侍卫倚栏把哨,吴娘子看不到他们有什么突然的惊动,每隔一段时间便从另一边儿慢慢踱过来。 也就是说大舰上直到此时都未起冲突。 赵楷冒着险泅海,将两只青瓷小瓶揣过去了。 中午她这艘楼船在收网时,吴芍药发现船工们正从网中挑出一种鱼来,想也不想便拿夹子夹住了再扔回海里去,已经扔掉几条了。 船工说,此鱼刚出水时鳞片呈黑褐色,颜色慢慢会变淡,有一尺半长,扁扁的如同个酒袋子。 鱼名叫“刘伶蝎”,有尖牙,背上有一排十几支骨质的长刺,万一被它扎到了可不得了,因为这排刺都是空心的,据闻刺的根部有毒囊,只要被它刺中,囊中毒液注入伤口,多者毙命,重者半月不起。 但鱼毒只要融于酒中,则毒性立失,转而疾增酒力,传说连魏晋时期有名的酒魁刘伶都抵挡不了,喝了也要大醉。 吴芍药连忙制止了船工,网中只剩了两条“刘伶蝎”。 再打下去十六七网,竟然再也一条未上。 船工说这种鱼极是罕见,一般都伏于浅海底,又极为机敏,遇一惊而齐遁,楼船上只不过赶巧打中了一网而已。 吴娘子决定把仅剩两条“刘伶蝎”的毒液取出来,给九哥送过去。 那边的船上正开着酒宴,此物送去万一九哥能用上呢? 但人人都怕它,鱼活蹦乱跳的,连眼珠子里都透着一股狠呆呆的光芒,一排的毒刺碰到哪一根也受不了啊。 吴芍药不能命令任何人做这件事,主意是她定的,她亲自做。 船工们一齐阻止,“吴娘娘这太危险了!” 她镇静的说,“九哥才危险。” 船工们制止不了吴贵妃,这件事的责任太大了,贵妃万一有事,整船人的韩州大功弄不好都要一笔勾销。 有人想去回禀郑太后,被吴芍药制止了。 开始有船工自告奋勇要代劳,吴娘子说你们不也是头一次做?谁的经验多?不多就不要再争了。 短短的功夫,鱼已经窒息了一条,黑鱼变成了白鱼。吴娘子拿刀仔细破开它的刺根,也没看到什么毒囊,更不要说采集毒液了,难道是讹传? 第二条鱼被人用竹夹子夹到案板上时不住的弹跳,一尺半的鱼力量可想而知,吴芍药不甘心,便用绢布缠了左手,一把准确的摁住它。 九哥带的那几个人在吴乞买一千多人的船上步步都得谨慎,大舰上戒备森严,大批的帮手根本偷移不过去。 舰上要开晚宴,几个人拼酒都拼不过人家,吴芍药说什么都得试试。 九哥敢替她挡箭,她就敢为了他弄这条“刘伶蝎”。 她右手拿木匙柄去顶它的刺尖,立刻惊喜的发现从尖刺的顶端浸出一颗墨绿色的液珠儿来,凝在刺尖上边不动。 厨房里找了瓷瓶,先在酒里泡过,总共十四根刺被她小心的一一顶了两遍,拿小瓶收集起来才到少半瓶,马上再加入酒使之相融。 吴芍药说,这样它应该不再是毒药,而只是致醉之药了。 这样的小瓶子就找到两个,只用了一个,鱼已经发蔫、鳞色也变淡了。 吴芍药赶紧命人打了一桶海水放到里面养着,黄昏时发现它的鳞色复深,这才夹出来又集了另一瓶。 吴娘子说必须试一试它的威力才好,不然的话,万一不管用却被陛下当个管用的施展出去,岂不误了大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3章 试毒 此事被郑太后和韦、乔两位太妃得知了,太后感叹着对吴芍药说道,“你一个嫩手嫩指的人,又在青葱一样的好年华,万一你伤了我们如何向陛下交待,这东西让我来试吧。” 邢秉懿和田春罗都争着要试,太后和太妃们谁也不让,“年轻人当中你们几个已经苦过了,临安好日子还等着你们呢!未知的东西,我们知道的毕竟都是传言,万一它还有毒性呢?岂不害了你们!” 赵桓本来在场,听说要试毒,赵大哥一眨眼就不见了。 很快,大王婕妤端了一大碗酒过来了,在韩州上船以后,王婕妤的气色已经好很多了,她对郑太后说,“我的酒量更好,让我来试。” 如果是用来致醉的东西,当然应该由酒量好的人来试,人们不争了。 郑太后五味杂陈的看着大王婕妤,有好多话都不便说出来。 试毒这件事明摆着可能有危险,太后拦了吴芍药,又拦了邢秉懿和田春罗,理由乍一听起来也很站的住脚,但真正的原因其实并不是这个,而是她们身后的赵构。 这三个人都是赵构的女人,临安最好的日子当然是她们的。 但郑太后不可能一直拦下去,这个小瓶子里的东西前边大舰上正急等着用,总得有人来试它的效力。 如果郑太后不能很快定下试毒的人选,甚至在此事上出现了冷场或推诿,便显着太后在关键时候不能决事了。 太后在娄室突然入村时都没有优柔寡断,让年轻女子们在脸上涂抹了锅烟,这才拖延了时间,保全了很多人。 大王婕妤给出的理由是她的酒量好,郑太后也知道,身边这些人里面酒量好的人不止她一个,但太后却不能再挡着王婕妤了。 郑太后感激王婕妤的及时解围,又愧疚自己没有像阻止邢秉懿,田春罗那样接着阻止她,哪怕只是客气一下的话都没有。 大王婕妤刚刚二十六岁,她就不是青葱一样的年华?她在金国就没有苦过?临安就没有好日子等着她?别说她还有个两三岁的女儿呢。 郑太后说,难为你了……等道君爷从那边船上回来,我会和他说一说…… 王婕妤说,太后千万不必因为这件小事打扰太上了,在汴梁我就是太上千百个奴婢当中的一个,枉占了一个婕妤的阁分而已,偏偏苟活下来了,太上可能都不会认得我是谁呢。 太后和两个太妃眼圈儿一红,是真动了感情了,她们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的吴芍药,欲言又止。 大王婕妤安慰道,“陛下在吴乞买船上比我们都危险,而我只是喝个酒,太后不必担心我。” 吴芍药有些后悔了,她很矛盾,觉着今天是自己害的王婕妤涉险似的。 但两瓶“刘伶蝎”总不能这么送过去,她得负责任,不能让九哥在酒桌上现试它的效果,在奸滑的吴乞买面前行事千钧一发,九哥可能就一次机会。 这次深入韩州,险象环生,未知的风险太多了,一次失误都能带来万劫不复的处境,无论哪次她都是凭着自己的判断行事,这次收集“刘伶蝎”同样如此。 但郑太后有言在先了,而且还是第一个委婉而坚定的拦了她,吴芍药不便再争,要不就是无视了太后的主张和好意。 很可能邢秉懿和田春罗的顾虑和吴芍药一样。 大王婕妤端来的那碗酒就放在桌儿上,吴芍药难过的打开一只青瓷小瓶,拿一根牙签子在瓶子里蘸出一滴来,将签头在碗里搅了一下。 感觉自己像凶犯。 王婕妤立刻将碗端了起来,恰巧朱凤英听到消息,怀里抱着王婕妤的小女儿过来看了,女娃呀呀而语,见到了王婕妤就冲着王婕妤笑。 王婕妤一眼也不看女儿,一仰脖子将酒喝下去了! 吴芍药缺心眼儿似的追了一句,“王阁分你有什么话给她留吗?”她指的是王婕妤的小女儿。 王婕妤寻思着道,“……给她一碗饭吧……”王婕妤身子摇晃了两下,话未说完人就倒了。 王婕妤是黄昏时分喝下去的,直到半夜人还未醒过来,但呼吸和脉搏都平稳。 朱凤英抱着孩子守着王阁分,太后还专门叮嘱乔太妃,让乔太妃寸步不离的守在王婕妤的身边,有什么事及时告诉她。 乔太妃和韦太妃情同姐妹,此时的身份自然很尊贵。 朱凤英和吴芍药的辈份晚着乔太妃和王婕妤一辈,又是同守着个病人,按理说要多谈一谈病人的事情。 但吴芍药问到王婕妤时,乔太妃绝口不谈,三言两语便从王婕妤身上绕开,还把朱凤英怀里抱着的女娃要过去作了掩饰,对朱凤英说,“这里我来守着,你也去帮一帮吴娘子。” …… 朱凤英便和吴芍药从病人房里出来。 吴芍药悄悄问朱凤英,“王阁分是怎么回事?” 朱凤英说,“不知赵大哥和她说了些什么话,王阁分便扔下孩子匆匆来了。我也不知道,这才抱着孩子赶过来看。” 吴芍药本意是问王婕妤的出身,她好奇一个有了皇女的婕妤站出来时,太后为什么话不多说就允许她试毒了,能试的人多的是呀。 但朱凤英的答非所问,却道出了王婕妤跑来试毒的原因,两个女子在避人处,身边没有外人,吴芍药不由怒道,“赵大哥!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试!” 朱凤英的姐姐是赵桓的皇后,赵桓身居过皇位,却没给她姐姐带来什么尊荣。 宋国皇室北上途中,金人肆虐,身为皇后的姐姐在照顾太上方面比赵桓做的还要好。在上京举行过牵羊礼之后,吴乞买丧心病狂,下旨赐浴朱皇后,姐姐不甘屈辱,在赐浴前以死明志,做了她该做的事情。 朱皇后那么坚决,救过来一次紧接着又寻了死,其实就是在维护赵桓、甚至是宋室的脸面。 当年金人兵临汴梁城下,各地勤王之师如火如荼的赶来,朱凤英不求赵桓皇帝做的如何够格,但凡他像个男人,哪怕敢像她姐姐那样拼死抗争一下,姐姐又何来此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4章 越船 但此时面对吴娘子,朱凤英虽然明白吴娘子的怒气因何而起,但想想死去的姐姐,却也不便在赵桓身上推波助澜。 自见到吴芍药起,朱凤英便对她极是钦佩,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年纪不大,居然是赵九哥北上韩州事实上的仅有内助。 吴娘子的机敏和决断在那儿摆着,当然也有脾气,当然更看不上赵大哥的做派,怒气也是自然而发。 朱凤英反倒觉着是自己顾虑着王阁分答非所问引起的,王阁分是太上的婕妤,差着辈份呢,她又怎好多说。 恰好赵楷找过来了,提议由他将两小瓶刘伶蝎送到吴乞买大舰上去,朱凤英觉着自己的丈夫总算争了点兄弟间的脸面。 赵楷虽说比不上赵九哥,但至少不像赵大哥那样怯懦,朱凤英觉着自己有资格和她钦佩的女子站在一起。 这件事风险很大,朱凤英很担心,叮嘱赵楷一定要小心。 五艘大船一直在行进之中,赵楷要停船搭跳板过去根本不可能。 吴乞买的那艘大舰上把哨严密,上两层的甲板上金国侍卫居高临下,不时会走到船栏边晃一下,好在底部的庐室上几乎没有专门的哨位,这个可以利用。 楼船的航速渐渐加快,一点一点驶到吴乞买大舰的斜前方去,大舰上的侍卫也看到了,但没什么反应。 行船不是在陆上列马队那么好控制,哪艘船驶的快一点慢一点这很正常,有时候一股不易察觉的海流冲过来,两船也就不由控制靠的很近了。 楼船背向着大舰的这一侧,舷边有一根绳子悄悄垂到船外,赵楷仔细掖好了两只瓶子,抓起了绳子。 朱凤英和吴娘子等人都在舷边,朱凤对赵楷说,“你小心点。” 赵楷嗯了一声,坠着绳索慢慢下去了。 众人扶着舷探身往下看,很快,赵楷入水,松开了绳子,上边的船工迅速将绳子拽上来,赵楷在起伏不定的黝黑海面上只露着个脑袋,很快被楼船遗下了。 楼船甲板上人不能走动太多,恐引起对面注意,只有吴芍药和朱凤英两人沿着船舷跟到了船尾。 朱凤英紧紧抓着吴芍药的手,在海水中极力辨认着赵楷的位置,无风三尺浪,赵楷虽然水性还行,也只能靠这个方法守株待兔。 后边吴乞买的大舰已经破着浪驶过来了! 事先不可能喊话,大舰上的桨手不知道海中有自己人,一排巨桨有条不紊的翻上翻下,此时在朱凤英看起来就像一排长刀。 赵楷必须等它驶过来时攀住它的头桨。 如果第一下抓不住它,或被它打一下,恐怕人在水中也就打晕了,绝不可能再有力气去抓后边第二根桨,赵楷一抓不中,若不能赶紧游离开,成排的桨会打的他连出水都难。 吴芍药的手被朱凤英抓的生疼,听到朱凤英一直憋着气息,到最后只是抽噎了一下,便轻轻晃了晃她。 朱凤英说,“妹妹,我没事,这是该他做的!” 赵楷在头桨出水时奋力划了两下水,在估算它再次入水的位置时,还得算上大舰正常的航速,然后一下子抱住了它,随着它一齐压入水中! 眨眼间头桨又出水了,赵楷还攀在上边,随着巨桨再次入水,出水,入水……头桨的规律也比别的缓了。 上边放哨的侍卫毫无察觉,又转到别处去了。 很快,桨室的舷窗里有个人探头看了一下,立刻又缩回去,前边接连的三支桨都停了,从舷窗里抛出一截绳子来。 …… 赵楷成功越船了! 朱凤英喜极而泣,吴芍药知道她与赵楷的感情很好,为了朱凤英,赵楷曾经单人独骑追着娄室拼命。 吴娘子紧紧拥住朱凤英,为她擦眼泪,朱凤英慢慢平静下来。 船尾处就她们两个人,她对吴芍药说,本来我不该说王阁分的事,这都是女人的苦难,但你是陛下的身边人,回临安注定要多出庄重场合,我又怕你不知情别再傻乎乎的当众问出来。 她说,北上时王阁分的身份并不高,可能连婕妤都不算。 一路上乱糟糟的那么多人,宫女籍册什么的谁还会带着那东西,再说太上的婢妾成千,在那种人人奔命的时候谁会留意一个下等的宫女。 出汴梁城时王阁分与太上、大哥他们是分批走的,太上和赵大哥的身边只有太后、太妃、皇后,以及亲王府正式册封过的正妃偏妃,和下层这些人是不能见面的。 到了燕京,金人偏偏送还给太上两个婕妤和三个才人,说其中一个姓王的女子是婕妤,朱凤英对吴娘子说,是不是婕妤金人哪会比太上还清楚呢,太上一直都不承认她。 这也没什么,人接着再往上京走,到上京时王阁分的身子就显出来了,不等这些宋俘动身来韩州,女娃就落了地。 吴芍药知道,朱凤英不算多嘴。 赵九哥冒险去这趟韩州,本来村中人都接到船上已是大功一件,但见到辽河南岸有“叛乱”之后,九哥又冒着功败垂成的风险,执意去拎吴乞买过来,这样的胆略和决定,也不是没有必要。 吴乞买太可恨了,不称做一位君主。 此时吴芍药和朱凤英都认为,赵九哥把吴乞买提回临安无比的正确,船都走到海州以南了,他们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也一定不要失败。 …… 大舰上,拼酒正在进行,吴乞买担心岳云手中两支牛腿一样的铁杵,或许乱子一起,两支杵会丢开五十名侍卫优先朝他挥过来了。 赵构担心的是太上和耶律啊国这对老冤家,再加上个八王妃。 既然两边阵营各有自己的弱处和担心,不能放手一搏来个痛快的你死我活,那么酒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媒介,先喝了酒再说。 也许酒拼着拼着,路子也就出来了。 元妃端着碗过来后,八王妃只喝了一碗酒便不支,四王妃陪着也喝了三碗,赵构看四王妃坐下时面不改色,还说要替余丽燕分担两碗呢。 元妃说好啊,我们说好了每人三碗酒,但八王妃还欠着两碗,余丽燕还欠着一碗酒呢,新郎官儿你怎么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5章 沧海横陈 元妃说罢,开始喝她的第二碗酒,赵构看着她手中那只酒碗像线牵着似的往上扬,很快又亮了底。 碗拿开时,元妃面不改色。曹侍郎大声喊好。 元妃看了看四王妃,又看了看余丽燕,挑衅的问道,“你们谁先来?” 四王妃说,“二嫂的酒量我是知道的,我说替她两碗就替两碗,我来!” 元妃说,“别忘了你自己已经喝了三碗了,你行不行。” 四王妃笑着说,“没办法,四太子的人总不能叫四叔的人吓住。” 吴乞买坐在那里往这边看,余丽燕脸上的惧酒之色他早看到了,元妃今晚的表现很令他满意,知道她的酒量绰绰有余,如果一轮便能把余丽燕喝倒了,林十六郎身边就又多了一个累赘! 但是半路上偏偏杀出个四王妃来,吴乞买有点嫌她多事,又没法儿拦着她,心说四太子生死未卜,难道连你也投奔蒲里衍了? 四王妃将酒朝元妃举了举,然后两手擎至唇边,也喝干了。 元妃有言在先,她是来敬三位王妃酒的,每个王妃都是三碗酒,四王妃自己的喝过了,另两人欠着一碗也不行。 元妃喝了两碗酒了,四王妃算起来已喝了四碗,元妃看着她笑问,“我看你喝的越来越慢,不行就不要替她们了。” 四王妃很倔强,自己伸手又去拿酒坛子,蒲里衍早已把坛子抢了过来,摇晃着身子绕过了岳云、余丽燕的座位去给四王妃倒酒。 四太子的手下给四王妃倒酒,四王妃自然不会拦着,赵构倒完了酒便很恭敬的退在一旁,吴乞买特别留意观察了蒲里衍的步态,认为他的酒也有点多了。 元妃道,“四王妃你若感觉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着自己替别人了,就像八王妃那样往桌上一趴也不会有人笑话呦。” 四王妃不答言,又喝第五碗。 另几张桌的人都被吸引了,往四王妃这里看。 此时对阵的两个女子无论个头、年龄、容貌几乎不相上下,元妃盛气凌人,其实只喝了两碗酒,四王妃不怎么张扬,但不服输的劲头又让人对她很有好感。 日本使者大声赞道,“沧海横陈,何及佳人一倾!让人恍见盛唐之气象!” 吴乞买听的高兴,大唐,文治和武功独步天下,单看其文化都是雄气勃勃远非宋国所能比,而它的绝世武力,举目当世,除了大金国还有谁能够与之相比! 而这个使者还从来没有发自肺腹的称赞过什么人。 听到这样的称赞,此时的吴乞买忽然想到了仓皇出逃的玄宗,但毕竟面子是元妃和四王妃替他挣来的,他好像敛回了一些底气来。 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己放心的人啊。 娄室虽然骁勇,却一直都亲近大勃极烈而疏于皇帝,斯人已逝便已逝吧,他可比不上元妃让朕放心! 喝第五碗酒时,四王妃皱了两次眉,但依然喝干了,碗一放下,便有人在席上赞道,“四王妃好酒量!” 四王妃笑着看了一眼赵构,示意蒲里衍再给她倒酒,“我觉着还行呢,但余丽燕剩下的那一碗我不能再替了,自会有人替她,我就替八弟妹再喝一碗吧。” 赵构有点于心不忍,她终究是个不知情者,却一直在热心的给另两个人挡酒。 赵构道,“王妃,不然你歇一歇吧,她们剩这三碗酒让我来!” 四王妃看了看余丽燕,笑着对他说,“有人怀疑过你不是四太子手下!” 赵构喝多了,身子晃了晃。 四王妃说,“可我在晚上的大海边一见你,便没怀疑过你,那还客气什么呢?我喝多了也就是安心睡觉、安心等着船到淮河,而你今晚不能喝多,不然四太子也会怪我!” 蒲里衍在她的脸上聚了下焦,多好的人啊,朕自己都觉着卑鄙了! 吴乞买也想,这个蒲里衍、小郎君,还有那个马夫,要真是四太子的人该多好啊——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使者的称叹泛而泛之,并没明指四王妃,但吴乞买还是看出元妃的好胜心被挑逗起来了,也催促着蒲里衍给她倒酒。 蒲里衍殷勤的上前跨了一步,先给元妃倒酒。 他将元妃的酒倒满了,然后再给四王妃的碗里倒,倒满之后,却端起碗来几口就把它喝干了,有些口齿不清的对四王妃说,“王妃……无论如何,你莫怪我!” 元妃笑道,“你用了她的碗,她不怪,四太子知道了才会怪!” 四王妃听了不高兴,不能对元妃发作,而是对赵构道,“你再给我倒满酒,我喝回来便是!” 碗里又倒满了,却被余丽燕抢过去了。 余丽燕将一件大事瞒着四王妃一直瞒到现在,但四王妃喝个酒还想着替她,余丽燕心中真是不落忍,她将碗端过来,硬着头皮往下喝。 余丽燕很讨厌酒的味道,端碗时决心很大,喝下去三成时便难如咽药了。 元妃赞道,“不愧都是四太子的人,你们搭着伴我也不怕,我这第三碗就伴着新娘子喝!” 吴乞买兴致勃勃,有好戏看了,他以前就听说二王妃喝不了酒,这么一大碗灌下去,林十六郎连你都结巴了,一会儿还得拿专人扶着她。 元妃看了吴乞买一眼,意思是陛下你瞧好吧,她坚信余丽燕不行,举碗时眉头皱都没皱,大口的喝下去。 赵构笑呵呵的大声赞道,“元妃真是好酒量!” 青瓷小瓶被八王妃看似机敏、实则很笨拙的耍过一次,幸好没被人看到,不然这么灵验的东西可就用不上了。 赵构可不会在手心里藏着瓷瓶,临去倒酒前便在桌子底下捏下瓶盖子来,在拇指、中指上各抹了一点。 这事儿瞒不了岳云,岳云不但不敢乐,还得给打掩护。 给元妃倒酒时,赵构左手做样子规矩的很,再拿坛子稍微挡挡众人的眼,但托着坛子的右手就在坛口底下,酒流倾泻下来时,拇指飞快的挑进去一瞬便立刻收了回来。 这个小动作又快又隐蔽,比八王妃聪明的多,八王妃用的那个手法,万一失手将小瓷瓶掉到酒碗里怎么解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6章 捉王 赵构的喊好声未落,元妃喝到一半时就停住了,身子晃了晃往后便倒!碗脱了手从胸前掉下去摔了个粉碎,酒溅的到处都是。 八王妃干倒高丽使者之前,使者已经喝过了不少酒,但他还能走回到自己桌边去,可是药是点在八王妃自己杯子里的,碰杯时只是将酒溅到使者的杯子里一点点,这个骇人的药力赵构可全都看到了。 众人一片惊呼,谁都没想到元妃突然酒力不支,再说也毫无征兆! 吴乞买和他身边的后妃们也大惊失色,一下子都愣神了! 还得说是蒲里衍,虽然酒喝的不少,脚底已现虚浮之态但反应还不慢,千钧一发之际他横跨一步同时伸出左胳膊来,一下子拦住了仰倒的元妃。 他被元妃重重砸下来的身子压得踉跄了一下,赶紧右胳膊也伸出去,给元妃来了个横抱,然后勉强着站了起来。 吴乞买眼看着蒲里衍抱着他的元妃走过来,那只裙摆下看不见的右手也不知揩没揩元妃的油,吴乞买顾不上想,反正人已经抱过来了。 元妃的裙摆垂下来盖着赵构的右手,他中指上还抹着半粒绿豆大小的“刘伶蝎”呢,赵构将它倦着,还不能蹭到手心里。 吴乞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元妃的凳子倒是空着,但喝多了的元妃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肯定坐不住凳子了。 一迟疑,蒲里衍已经抱着元妃走到了他跟前。 赵构有点“踉跄”,笨手笨脚的,先把元妃的上半身塞到吴乞买怀里来,元妃的腿挂着裙摆都扫到桌面儿上去了。 曹侍郎和日本国使者都站了起来,人人不知所措,看来元妃一个人真干不过四太子三个人啊。 吴乞买想伸手去接元妃都没法儿接,气极败坏的喊,“把她顺过来递给我!” 蒲里衍很听话,托着元妃绕到吴乞买的身侧,先把元妃的脖子枕到吴乞买伸出来的左臂上,吴乞买将她接住往左边引,然后腿也送过来,他再以右臂接住将她横放在腿上,急着俯身去看元妃的脸色。 元妃像是睡着了,连眼睫毛都一动不动。 他抬起脸来要怒斥蒲里衍,你们给她喝了什么东西,她不该这么早倒下! 但吴乞买惊讶的看到,元妃刚刚把玩过、离席时放在桌上的那把龙头匕首此时在蒲里衍的手上,已经出了鞘儿。 赵构一手按住吴乞买的左肩头,一手握着锋利的匕首,将冷嗖嗖的笔直刀尖儿抵在吴乞买胸前,冷冷的问道,“吴乞买,你在上京办牵羊礼的时候,没想到过有今天吧?” 吴乞买坐着,脸色苍白,前一刻元妃还给过他信心,算计着先在酒上拼一拼,等酒占了上风至少可以在后半夜找找机会,从长计议。 但他没想到,元妃突然倒下了,人家突然之间动了刀子。 他的腿上就算没压着元妃也反抗不了,他早就知道那把匕首是件好货,即便他穿着金丝软甲,蒲里衍要在众人的注视中给他捅个透心凉,也费不了什么劲。 牌摊的太突然,话问的也太直接。 吴乞买早有判断,而且按着他自己的路子实施着有条不紊的反制,但他没想到,在表面一片其乐融融的对饮中,对方突然改变了节奏。 金国皇帝芒然的想……他问我的是牵羊礼。 上京纳俘时举办的牵羊礼,带给吴乞买的是无与伦比的荣崇,还有至高无上的自信,和胜利者的豪迈。 吴乞买以皇帝之尊,亲自执了锋利的匕首,当着众多宋俘的面干净利落的接连宰了两只公羊,它们长着坚硬的犄角极力挣扎,但吴乞买用一只手便牢牢的控制住它。 吴乞买向宋俘和手下展示了金国皇帝与宋国废君的截然不同——他们无比的懦弱无力,而自己则孔武非常。 现在,有人拿匕首顶住他,当着他的后妃、他的近臣和外国使节的面,代表牵羊礼上受过污辱的另一方来质问他! 曹侍郎和两国使者都听到林十六郎的问话了,惊愕的看着吴乞买,他该怎么当众回答这个问题,才不会显得屈辱! 吴乞买面无人色,又狰狞不起来,无颜也无勇气看他们。 他只看到了面前的那碗酒,于是缓缓的伸出手去将它端过来,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将它送往嘴边。 皇后在他的身边吓的惊声尖叫,“你干什么!那是皇上,你不要无礼!” 赵构沉声喝道,“住嘴!朕是赵德基!朕还要在临安给你赐浴!!” 吴乞买才喝下去了一口酒,听到了这句话,端着碗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勉强又送下去第二口,第三口,然后眼一黑碗就扔了,身子一软伏倒在他无比宠爱的元妃身上。 赵构抱着元妃一到桌边,中指就在元妃的裙子底下拄到吴乞买碗里去了。 余丽燕那碗酒只喝了不到三成,元妃就跌倒了,赵构抱着元妃走过去时,余丽燕还吃了点小醋,但醋劲还未退,赵构把吴乞买擒了。 舱室内一阵大哗,吴乞买的贤妃、贵妃、淑妃、德妃惊叫着从桌边起身,不知往哪边跑,连小桌边张着大嘴往这边看热闹的昏德公和海滨王都站了起来。 只有四王妃怔怔的,不能置信的死死盯住蒲里衍,不喊也不叫。 余丽燕冲着耶律啊国喊道,“爹!别愣着了,快保护赵太公!” 舱门外,近在咫尺的五十个近卫一下子朝门口冲过来,岳云手持两支大铁杵挡在门内,喝道,“不想吴乞买死的立刻退回去,想死的上来!” 耶律啊国愣了一愣,赵太公……赵德基……女儿,他哗的掀翻了小桌子,吃过的,没吃过的,还有酒坛子全都翻到了地上,小桌子四脚朝天。 耶律啊国蹬住桌背面,“咔嚓”一下劈下一只桌腿来,一手将愣怔的赵佶拉到身后护住,一只手举着桌腿儿冲曹侍郎等人喝道,“都别乱动,听我女儿的!” 四王妃凄厉的哭喊了一声,“余丽燕你这个骗子——” 然后人就晕倒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7章 庐室 何青凤是第二次到底舱来了,第一次赵楷领着她下来时,她没认出这个戴着厨帽的人是谁,第二次一下来时,在底舱窄窄的门里一眼又看见了仰着头打量她的赵楷,这次她认出来了。 赵楷给了张宪一只瓶子,手里还有一只。 他受张宪之托守着底舱,寸步都不能离开,但另一瓶刘伶蝎揣在兜儿里用不上,三哥担心张宪在庐室,与爵室中间还隔着飞庐呢,万一他那瓶送不到赵九哥手里,吴娘子、王阁分乃至自己的一番努力岂不白搭。 赵楷问何青凤,“你认的我吗?” 何青凤说认得,你是三殿下。 赵楷问你和太上后来又见到没有? 何青凤说早就见到了,太上在曹侍郎那里下棋时还和我说过话,晚上在喜宴上我也看到太上了,和耶律啊国坐在一起。 赵楷说,“在金国吴乞买的身边感觉怎么样?舒心不舒心?” 此时是在底舱,没有一个外人,何青凤说了心里话,“三殿下,我憋屈呀!爹娘都在汴梁,我在上京举目无亲没人拿我们当人看,在韩州村子里你看到了吧,吴乞买要穿起我来也就像穿起一只烤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总得活下去。” 赵楷道,“如果给你个机会重回故土,你回不回?” 何青凤丝毫都没迟疑,“当然,三殿下,上京又不是我家,我在那里就是一缕找不到寄主的孤魂,冬天冷的要命,夏天心也冷的要命,是个人都敢骚扰。” 赵楷塞给何青凤一只青瓷小瓶,充其量只有一寸高矮,“你拿着它,回庐室后先找那个拿大斧子的,” 何青凤说,“我认的他,四王妃、八王妃我们被庐室上那些狗侍卫们骚扰时,便是他给我们解的围。” “就是他……你把瓶子给他看,他自然就明白,如果他不吩咐你什么,那你什么都不必做,但或许他会告诉你,回爵室设法把瓶子交给新郎官儿,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你还得设法告诉他,此物点到酒里一点点便能在眨眼间致醉……你肯做吗?” 何青凤问,三殿下,这样我就能回故土了吗? 赵楷郑重的朝何青凤点了点头,何青凤同样郑重的说,“我做,那个新郎官是什么人呀?” 赵楷道,“他是去韩州救我们回故土的人,是什么身份此时我不便告诉你,我怕你意想不到,出去时可能失态……以后你可以问问太上。” 何青凤紧紧的将青瓷小瓶子攥在手心里,“三殿下,我这就上去了!” 赵楷朝她点点头,对她说,“你记着,你再无力气,谁也不能看不起你,连吴乞买也算上!” 何青凤想到了那个凶狠无情的人,这么说连吴乞买也要去临安了,她迈步走上梯子时,脚下无比的稳当。 一片大哗从上边传了下来,隔着一层庐室是从飞庐上传来的,有兵器撞击,人员叫喊,赵楷一把又将何青凤拽了下来,侧着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上边打起来了,你不要上去了,就在底下躲着!” “我们暴露了吗?” 赵楷道,“摊牌是早晚的。” 何青凤说,“但庐室上有吴乞买几百的侍卫,我们只有一个拿斧子的。” 赵楷手里握着那支没有尖的枪杆子,在底舱焦虑的来来回回踱着,庐室上只有张宪,高宠在飞庐喝了不少的酒,好一会儿没消息。 他跑上去将头露出舱板看了看看庐室上,有醉醺醺的侍卫挣扎着爬起来找自己的家伙,去往飞庐的梯口从他这里看不到,但那里正有一场激烈的攻守,张宪一定在那里。 庐室上脚步声纷乱杂踏,有些酒浅者回过神来,叫嚷着,“飞庐上打起来了!陛下有危险,都都起来,我们快去护驾!” 张宪在梯口一定被飞庐上的侍卫挡住了,身后如果再受到这帮乌合之众的攻击骚扰,注定困难重重。 底舱的船工、厨工、仆工们听到了动静,个个神色严肃,该来的事已经来了。 赵楷对他们说道,“我上去以后,你们关严了舱门,在门底下一定要听清楚了,不是我们的人不要开门!如果是对方跑来砸这道舱门,你们要在破门之前从舷窗跳到海里,到另外的大船上去!” 他指了指何青凤,“都记着不要丢下她。” 众人纷纷点头应喏,都听明白了。 但何青凤对他们说,“三殿下也是一个人,而庐室上有那么多敌人,我们得给三殿下搭把手!” 船工、厨工、仆工没有人多话,年轻力壮的抄起菜刀,擀面杖,炒锅,平底锅,长柄铁勺,漏勺,去往船尾平台那道小门上的三道杠子也卸了下来,赵楷已经跑上去了。 手里抓到家伙的小伙子们紧随其后,二三十个人从底舱冲了出去。 何青凤说,“老伯,我们快来闸好舱门!” 去往飞庐的木梯口横倒着十几具血肉模糊的侍卫,赵楷奔出来时没看到张宪,激烈的厮杀格斗之声是从飞庐上传下来的,张宪已经攻上去了。 但庐室上,慌慌张张惊动起来的醉酒侍卫正好跑到了梯口,有人已经踏上了梯级,赵楷抡着铁枪杆子冲入了人群,从背后下手毫不留情,眨眼被他放倒五六人。 八百个侍卫,能爬起来的也看不出有多少人,反正赵楷身前身后醉酒的侍卫都朝他围了过来。 后面的厨工们赶到了,都没受过任何格斗训练,但是都有力气,没喝酒头脑清醒,凡是还能站着的侍卫,见了面劈头盖脸先来一顿铁锅大勺,有的侍卫一下子就被砸倒了,手里的刀被人抢去。 地上扔着不少现成的刀,随着手都换了家伙。 庐室上还有侍卫刚刚醉眼朦胧的挣扎着爬起来,脑袋上“咣!”的挨了一锅底,又趴下了。 有的人只是坐靠着,撩了下眼皮子,但早已动不了。 有的人酣睡不醒。 赵楷专门拣那些脚下尚有点根的侍卫下手,这种人剩的本就不多,还知道逃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8章 一笔勾销 有的人在庐室上抱头鼠蹿,在角角落落里顽抗,被船工们围追堵截,不得不回身招架对方好几个人同时劈砸下来的东西。 以往不怵打仗的侍卫今晚喝了不少酒,此时力不从心,眼慢手也慢,左支右架了几下,却挡不住锅底夹刀的招式。 只听“咣!嘡!”两声,人就不甘的倒下了。 吴乞买在爵室上的五十名侍卫被岳云拿双杵挡住,吴乞买陛下伏倒在桌边,被蒲里衍拿刀挟持着,谁都不敢妄动。 爵室上一喊,飞庐上的两百侍卫头目起身前来救驾。 事先都有预演,五十多人直接封锁了去往下层的梯口,将张宪挡在底下的庐室,其余人都往爵室上冲。 两百人里只有白桦一人醉倒了,竟厣跳起来刚拔出腰刀,看到飞庐上曹侍郎那间舱室的隔壁,屋门一下子被人从里面踹掉了。 马夫抡着大铁枪从里面冲了出来。 竟厣大吃一惊,许多人亲眼看着马夫从梯子上回了庐室的,怎么又活蹦乱跳的从这里跑出来,竟厣来不及多想什么,匆忙中只好自己挥着刀上去抵挡高宠。 庐室上人多狭窄,谁都没准备弓箭,猛看到生擒过娄室的高宠杀出来,众人胆怯,只能是竟厣先上。 竟厣体格壮实,个头比高宠矮不了多少,但到了马夫跟前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便被高宠一枪戳个透心,随后铁枪一扬,竟厣死尸又被他扔回人群里,重重的砸在舱板上。 两百头目虚张声势的来挡高宠,高宠舞铁枪作势一冲,人们又退潮似的避让,高宠虚晃了一下,却扭身先去侧应张宪,五十个守着梯口的头目被他飞身打得四散躲避,张宪也上来了。 二三十个爵室上的侍卫连滚带爬的从上边逃下来,岳云举着两支铁杵出现在爵室梯口高声喊道,“吴乞买已被生擒!” 张宪道,“甚好!你守着爵室不必动了,看我和高宠杀敌!” 这一句方喊罢,赵楷领着几十名船工从庐室赶上来,“底舱未失,庐室已肃清!吴娘子正率着增援的人搭跳板过船!” 两百侍卫头目大势已去,两边的梯口都被人挡了,跑都没处跑,只听着庐室的甲板上奔过来成片的脚步声,人家的援军真来了。 有人簇拥在角落里,不肯放下手中的武器。 张宪说,“我本来是使枪的,今天拿的却是金兀术的金雀开山斧,有谁不服气的可以上来和我比划两下!” 有三个人挥刀冲上来,同时进攻张宪的左中右路,高宠并不相助,拄着林铁枪瞪着眼在一边观战。 张宪脚下十分灵活,先拿大斧子“叮当”的招架住,四条人影子缠而倏分,张宪随手一斧劈倒了一个头目,惨叫声过后,另外两个疾步退回到人堆里,满脸的惊恐。 怎么砍倒的没看清楚,但分明胆气已夺。 岳云的身后,大宋皇帝赵德基现身了,那把金灿灿的龙头匕首入着鞘,斜插在他的腰带里,在他的腋下挟持着一个人。 虽然此人头和手都无力的垂着,但他身上的服饰谁都认得,是吴乞买。 赵构朗声道,“吴乞买作恶多端,妄起战端涂炭生灵,今已被朕所擒,此贼正等着朕发落,难道汝等还要为他做困兽之斗么!” 侍卫头目们个个面现迟疑,白桦醉的人事不醒,竟厣让马夫一招放倒了,没有给他们发句话。 赵构道,“别忘了这里是大海之中,你们这两百人抵不住朕五船雄兵,此时放下兵器者,朕可以赦免你们的死罪! 残兵无人吭声,有个人在后边一扬手,将他的佩刀从众人头顶上扔出来,继之以嘡嘡啷啷不绝于耳的抛刀声。 外面,淮南宣抚司、御营司的军士们接续完成了过船,占据了大舰的整层庐室,搜索残敌控制俘虏,开始打扫现场。 吴乞买从韩州带来的一千侍卫宣告缴械。 …… 吴娘子在后边的楼船上,看到吴乞买大舰先从飞庐上乱起来,很快大舰便停桨抛锚,她这边人早都准备好了,连忙指挥着过船增援。 此时她担心着九哥,过船后在各层的找他,都没看到,又匆匆来爵室。 爵室上,太上赵佶正端坐在一张空荡荡的大桌边,也没人侍候他,就耶律啊国很有眼利见,将上边的残羹拂去,又在几张桌上拣着没怎么动过筷子的虾蟹、菜品拼了盘子,端到赵佶的面前。 赵佶板起脸看着他,“耶律啊国,老夫的酒呢?” 耶律啊国再去拣酒,将半坛子酒拎回来以后,仔细的给赵佶满上,自己不敢坐,赵佶稳稳的喝完了,说,“这一杯抵你在庐室小间掐我之罪。” 耶律啊国心里害怕,世道变的太快了,那个从兔儿窝救他出来的钦差原来是赵构,那么昏德公,不不,太上如今有了倚仗,不知要怎么惩处他。 见赵佶发了话,耶律啊国赶忙再给满酒。 赵佶又端坐着稳稳的喝了,说,“这一杯抵你在酒席上对老夫的不敬之罪!” 杯子重重的被他一放,耶律啊国又给满了,无言以对,不知道这一杯还能抵偿什么罪过。 但余丽燕都成赵构新娘子了,估计赵佶不会太过分。 赵佶从旁边拿过一只空杯,亲自动手满了酒推给他,“耶律兄你请坐,辽宋毁盟背约是老夫的错,你喝了这杯酒,也原谅了老夫吧。” 耶律啊国将信将疑,“你要一笔勾销?” 赵佶道,“你我已成亲家,怎么不能一笔勾销?” 耶律啊国举杯一饮而尽,说好吧,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不能像毁盟那样,说话再不算数。 正这时,吴芍药迈步上来了,身后跟着何青凤,上来后就看到两个老者推杯换盏,在说什么亲家盟约。 吴芍药能一眼认出道君,但道君不认识她,自赵佶上了船也没见过吴芍药一面,何青凤悄声对吴娘子说,“坐着那个是赵太公,” 又对赵佶说,“太公,这是陛下的吴贵妃,过船来看你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39章 更衣 耶律啊国随着传旨钦差赶到海边登船时,吴芍药曾在楼船上远远的看过他一次,那时天刚刚亮起来两边离的远,她只看到个大概。 今晚一上爵室,又听太上和此人说什么亲家,联想到余丽燕的喜宴,认定此人就是耶律啊国。 当着个外人如何与太上说话,就很有学问了。 吴芍药赶紧施礼,恭敬的说道,“自太上率众于清河登船,便在辽河上冒飞矢,射匈奴,箭箭无虚发,振奋了我军士气。船出辽河后芍药想来拜见,却闻太上移驾大舰与酋首周旋,才使九哥皇帝陛下一举擒获了逆贼吴乞买,但期间刀光剑影令芍药极是担心,今见太上稳坐钓台,芍药放心了!” 赵佶一见吴娘子过来便抬着头看她,他认识何青凤,与吴芍药却是第一面。 但他阅人无数,一见吴芍药便知她是一等一的人物,就是她陪着赵九哥来韩州解救的众人,胸中一阵凛肃之意不由顿起。 再听她见面后说的这番话,赵佶简直越听越顺耳,脸上立刻现出笑意来。 在清河登船的狼狈样子不必在这里说,反正耶律啊国也没看到,但在登船的众人里,难道不是老夫的辈份最高么?似乎也当得起率众一词。 在辽河上射击匈奴倒是确有其事,是不是箭无虚发也不必耶律啊国知道。 至于老夫在大舰上与没与吴乞买周旋,你耶律啊国倒是看到了,此时此刻,老夫就坐在这大舰最高的爵室上饮酒。 看看身旁听的目瞪口呆的耶律啊国,赵佶伟岸的说道,“呵呵,小娘子你有心了,你同九哥的韩州之行,老夫全都会记着。” 耶律啊国也一直在打量吴娘子,心中惊为天人,又暗暗将她同余丽燕两相比较了一下子,几乎是立刻服输。 再听她话说的又极是认真,丝毫听不出一丝虚妄的意思,不禁大为惊奇。 他偷偷看赵佶,心说这真是你做过的?没看出来呀。 何青凤从底舱一跑出来就见到了吴娘子,主动领吴娘子来爵室,此时插话道,“吴娘子你还不知道吧,太公在韩州村子里临危不惧,当众痛斥了吴乞买,才将我从魔瓜下解救出来的。” 赵佶看到了何青凤,缓缓的颔首道,“老夫早与你说过,要让你和剪云送老夫去该去的地方,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 何青凤欢欣着道,“那时我未信,但此时已信!” 村子里这件事吴芍药可真不知道,料定何青凤一定有根据,便对她道,“九哥皇帝陛下今番有此大功,注定多承了太上的指教。” 她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很得体,似乎哪件事说的都有些根据,也不能就说是无中生有,既照顾了场面,赵佶听起来也不觉着尴尬,就剩下在耶律啊国面前有面子了。 他很高兴,初次登船时听人说她是个婉仪,当时便觉着屈材,这时一见,此女容貌言辞别说是做个贵妃,做个皇后也绰绰有余。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赵佶已经听她连说了两次“九哥皇帝陛下”了,知道她匆匆赶过来,其实急着要见人。 便示意着耶律啊国,对吴娘子道,“这位原是辽国的耶律公,是余丽燕家尊,你认一认他,便去看看九哥吧。” 他抬手指着门外说,“老夫恍惚听他在右边不远的舱室里。” 吴娘子再对耶律啊国浅浅一礼,“耶律公你请慢酌,我去见见余丽燕。” 吴娘子出去后,耶律啊国有些坐卧不安,自己对赵佶失礼的地方不胜枚举,此时赵佶的脖子里还红着一大块呢。 难道他在韩州真的怒斥过吴乞买? 这种事我连想都不敢想啊。 赵佶不动声色,又将酒一饮而尽,耶律啊国连忙站起来再给满上,“赵太公,我曾多有得罪,望你大人大量,念在小女面上赦免我的无礼。” 赵佶说,“耶律兄,老夫赦免你的话不必说第二遍吧,再说临安还没到呢,你这么正式做什么,快坐下我们饮酒。” 耶律啊国惴惴不安,赵佶已说过了,以两杯酒抵他的不敬,这个似乎可以算数,此时又说不到临安不正式,难道暗示到了临安还有可能反悔? 恰好何青凤和王剪云又过来了,两人手中各托着个布包儿,耶律啊国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何青凤回禀说,“太公,吴贵妃奏请了九哥皇帝陛下,天亮后要在大舰上举行献俘大典,太上和耶律公都要更衣。” 耶律啊国暗道,你们大宋可真是繁文缛节,称句“陛下”不就行了,偏偏一连气说“九哥皇帝陛下”,吴娘子也这么称呼一定是惯例了,不然这个婢女也不会这么快被感染。 赵佶的身上还是从村子里穿来的一件布衫,日常还是郑太后压箱底的体面衣物,要非那天去韩州陪刺史下棋,他都舍不的穿。 袍子本身也不怎么好,再加上这些日子又是坐车,骑马,步行,在小床上又与耶律阿国挣扎过,此时低头再看看它,是不成样子了。 耶律啊国身上是从兔儿窝穿来的制式牧工衣裤,都是紧身的,这穿出去怎么出席献俘大典,原来人家吴娘子和九哥皇帝陛下也想到了。 只是不知要换什么。 何青凤展开布包儿,里面是一条黄缎子面、细绸里子的常袍。 皇家穿黄,耶律啊国不妄想这件,听何青凤说,“吴娘子说九哥皇帝陛下亲征黄天荡走的很匆忙,只带了两套衣物,明日九哥皇帝陛下自然要穿一套,这套常袍权且给太公换上。” 说罢,侍候着扒去身上皱巴巴的灰布袍子,再将黄袍给太上换好。 赵佶原本微偻的后背居然挺起来了,脸上神采顿盛,口中嗯嗯着表示满意。 他看到了王剪云,想起她也是当日在村中的土台子上托玉的,不觉黯然道,“老夫真不如耶律兄,他女儿就陪在身边,而老夫的身边一个女儿也没有了!” 他对两个侍女道,“你们不惧威严跪过老夫,为此还摔坏了青玉柄险些大祸临头……如今老夫脱出苦海,未忘你们两个小娘子的恩义,决定认你们作义女,都改姓赵,万望成全老夫之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0章 船到盐城 两个侍女喜出望外,王剪云将手中的布包儿都扔了,两人伏地拜道,“多谢太公!我们愿朝夕侍奉在太公左右!” 赵佶道,“以后你两个是帝姬该叫爹爹,不要太公太公的,显着多生分!” 耶律啊国自己拾起地上的布包儿来,里面是一套青绸常袍,也很不错,但不能让两个帝姬侍候着换了,自己动手穿上。 外面,穹庐之下晨曦渐露,云缝中霞光如箭。 赵青凤和赵剪云帝姬兴高采烈,跑到甲板上来,看到劈浪而行的五艘大船已将金国旗帜拔下,重又插上了宋国的,各船列队而行,十分威武。 淮南宣抚司、御营司侍卫身上的金卒军衣也都换回来了,三十个女侍卫恢复了本来的打扮,令众人眼前一亮。 剪云帝姬对青凤帝姬说,总算离开那个鬼地方了,我们要谢谢那个马夫,是他强行把我们抱上马背的。 青凤帝姬说道,我猜这一定是九哥皇帝陛下的旨意,难为他在那么紧张的关头还想着我们两个侍女。 上京,当我们离开你的时候,不想回看你一眼便是告别。 临安,我们随着九哥皇帝陛下和吴娘子回来了!身份也变了! …… 擒住吴乞买的消息传到楼船上,众人奔走相告,邢秉懿和田春罗得知大舰上有献俘仪式,都想亲眼看一看,于是来见郑太后。 郑太后微笑着说,陛下已经派人送过信来,我们都将出席献俘大典。 田春罗说,“太后我胆小,怕过那根跳板,不敢过又怕被金人笑话。” 韦太妃无比怜爱的看着她道,“芍药说船队已经走到楚州地面了,午时便到盐城县,那时吴乞买也该醒了,献俘地已改在盐城码头,不必在船上。” “可是,楚州不是陷在金人手中吗?” 韦太后道,“我也有过疑问,原来船队改换了本朝旗帜,岸上便有民众隔海朝我们呼喊,张宪将军已带人上岸先去了盐城县,确确实实楚州已被张伯英光复了。” 这又是件令人振奋的消息,楚州隶于扬州,那么扬州一定回来了。 韦太妃自豪的说,九哥先是亲征黄天荡,大捷以后没回临安直接去的韩州,那你说扬州还能不收回来? 田春罗便对邢秉懿说,“村中拜月那晚我就想过,九大王不论来硬的、来巧的总会来救我们,姐姐你看,黄天荡就是来硬的,而韩州就是来巧的。” 她无比迫切的盼着船队赶紧到盐城。 …… 午时,吴乞买药力散去,悠悠转醒后闭着眼睛不动,听舱里舱外的动静,偷听看守他的宋军说话,原来船已到了盐城县,正在码头上靠岸。 岸上、舰上欢声可闻,吴乞买大势已去。 带着一千个精干侍卫走出韩州的吴乞买,曾经是很有力量的强国之君,此时已成了孤家寡人,他不想睁开眼。 看押他的几名宋军看出吴乞买眼皮子一直动,命令道,“别装睡了,快起来吧,陛下命你上岸。” 盐城县的官员赵构认得,竟然是于拂尘。 赵构离开临安的时候,于拂尘还是临安府仁和县的县令,才一个多月的光景,于拂尘跑到盐城来了。 于拂尘回禀说,楚州、泰州各县缺员极多,小臣按着陛下的旨意,由临安府抽派到盐城县补缺应急,助理当地政务,仁和县令的原职还任着。 于县令说,“想不到陛下亲自去韩州办大事,却连一县的事也早就想到了。” 赵构不便挑破,说他不知道这件事,但感觉安排还算恰当。 金军对攻陷之地怠于设置机构安派官员,这么一出一进,原有的秩序全都打散了,而助理之举,正好能避免地方上陷于混乱无序。 吴乞买和他的皇后被押解下来,两人全都脱了原来的服饰,换了金军小校的服装,下船时泯然众人。 赵构不打算将船上的俘众全都押下来,原因就是一个四王妃。 在昨天的晚宴上,四王妃为余丽燕竭力挡酒的举动,令赵构对她顿生好感,听说才半夜的功夫,四王妃就病倒了,病因不用说赵构也很清楚。 因而议程上才有了这样的改动。 韩州之行的结果就在那儿摆着,也没必要在纳俘仪式上显摆,出席的金国俘虏不在多少,就让吴乞买和他的皇后代表,别的妃嫔全都免了。 他希望这个消息能够飞传神州,只要能振奋和鼓舞各地军民的抗金士气,目的也就达到了。 因此对前来欢迎他的当地民众,赵构的限制就很宽松,有的村妇挎着猪菜篮子就赶到码头上来了。 曹侍郎身为吴乞买新升的近臣,这种场合得陪着吴乞买,礼部侍郎还没等着到新衙门里坐一下,便成了俘虏,曹侍郎上岸时有些灰溜溜的。 有妇女朝吴乞买和曹侍郎投掷菜叶子,“强盗!你们也有今日!” 道君身着杏黄色的袍服,和郑太后端端正正的在上边就座,赵构身边是贵妃吴芍药,康王妃邢秉懿,侧妃田春罗,所有能下船的都下来观礼。 吴乞买在沮丧中夹杂着恐惧,但是还想在众妃嫔面前表现的强硬一点,最好给昏德公来个立而不跪。 赵构这次只不过取了次巧罢了。 金宋两国的整体实力谁强谁弱,你们都比我清楚,再说汴梁你都没拿回来呢! 谁知宋国皇帝只让他和皇后下船,而元妃以下众人都没来。 不知为什么,吴乞买竟然因此而感觉着有好一阵子的轻松。 在典礼上,于县令率领手下官员,及盐城县父老数百人,拜见韩州归来的太上道君及郑太后,同时呈献白苎布1三十匹、莞席2十五领、铜镜八面,以表庆贺之意。 金军搜刮多年又是大战刚过,这些东西已经是县里能拿出手的仅有的东西。 张伯英留有少量人马维持治安,仪式的第二项,驻军向大宋两代皇帝报捷。 就在不久前,寿春,豪州,彭城收复了,金国五太子绳果殒命豪州,铁浮图全军尽没。刘平叔、韩世忠、张伯英三路大军此时正在聚攻汴梁。 吴乞买一下子将头垂下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1章 降表 四太子在黄天荡失利的消息吴乞买刚刚确知。 他也心疼黄天荡的损失大了点儿,但失利地点远在长江一线,如同爬人家墙头的时候挨了里面主人的一棒子,痛则痛,能退回来下次还有机会再爬。 但寿春已到了淮河一带,彭城,豪州更是淮河以北、汴梁南部的两处战略要地,居然又被宋军收复了。 汴梁又被围攻。 他惊讶宋军在几个重点上的进攻间隔之近,进展之快,下手之狠。 五太子绳果和铁浮图,在吴乞买心幕中都占着一席之地,都被其视为是爬墙的硬手、破门的好工具,全没了。 这样剧烈的国与国间的对抗,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宋国的核心人物赵构,却化身为一个蒲里衍,趁机跑到韩州去救人。 他还一直在辽河上谦恭的陪着自己,自己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难道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真有这样的谋划全篇、举重若轻的能力?可想而知,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乞买内心中的空虚程度。 赵构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惊讶,但却比吴乞买多了一份惊喜。 还是那句话,失利的消息往往在民间传的飞快,而捷报注定来自于官方,赵构没有必要怀疑它的真实性。 太上赵佶与郑太后对视了一眼,郑太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欣喜万分的泪光,她知道是“汴梁”这个名字触动了他。 汴梁曾是赵佶眼睁睁看着丢失的祖宗故地。 郑太后轻声提示道,“皇爷请留意今日的场合,听听九哥怎么说。” 仪式的第三项:吴乞买献降书。 这只是个象征性的仪式——吴乞买已经掌控不了金国,金国人马也不会因为他献了降书便肯放下武器,但吴乞买是在拥有金国国主的身份时被俘的,表个态是必须。 写降书的文胆人物,吴乞买在韩州就替自己准备好了,他就是曹侍郎。 在仪式第一项时,曹侍郎便被告知要给吴乞买写降表。 敢不好好的写,恐怕赵构要将老帐新帐一起给曹侍郎算算,从有人给曹侍郎递上笔墨起,曹侍郎便一直在润色。 一份降表递到了吴乞买的手上,有人以命令的口气问道,“念不念?” 吴乞买接过来迟疑了一下子,不念,恐怕挤挤插插拥站在两侧、对他怒目而视的民众们不必等赵构发话,便要将手中的菜篮子、扁担朝他打下来了。 另外,他的众妃嫔都在人家手里,赵构居然没让她们出席献俘仪式。 看来赵构今日的重点并不是想让他个人难堪,他若再来个死硬不念,那么接下来的节目就怪不着赵构了。 金国皇帝开口念道: “吴乞买致书于大宋国九哥皇帝陛下:罪臣以猥琐和渺小之身奉承大统,懵懂而不知事理,愚昧而不能识人,屡屡动成大过,数犯天威。” “兹遇大宋国九哥皇帝陛下,乾坤之德如同日月无私之照,雷霆之力堪追汤武不怒之威,陛下长驱万里,引重兵亲伐韩州,罪臣吴乞买不胜冲冒,而陛下不加刀斧多系出于宽仁,臣蒙陛下恩惠,感用良多,不由垂涕,” 念到这里,吴乞买才留意到,三国的使节们原来都出席了今日的典礼,每人在都有一只凳子坐,他们的身边就站着那些民众。 日本国使者坐的端端正正,两眼冒光,仿佛在看一篇千古奇闻。 夏国使者是一副谨谨慎慎的样子。 而高丽国使者的脸上,还残存着严重醉酒后的空虚和乏力之态,两只眼泡儿还肿着,缩着脖子正在偷眼看吴乞买。 看热闹的人果然转身最快,因为没有切身的利害。 不知他们回国后,要如何传扬今日码头上的这场献俘仪式。 吴乞买羞忿难抑,眼泪便滚下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认命,反正看上去是一副痛悔万分的样子。 他猛然想到,只要有国论移赉大勃极烈、国相完颜宗翰在金国,以后大金国就算在军事上胜利了,宗翰也不会给吴乞买再回上京的机会。 吴乞买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两臂和两腿是与生带来的匹夫之力,而且他并非匹夫之中的出类拔萃者。 匹夫只须扛的起一妻数子,便可体面的生活。 而他不但要支撑着自己的脸继续在临安民众的注视之下行走,还要尽量的扛住和他有关联的很多人:一后,五妃,九嫔。 吴乞买腿一软,跪倒在地,泣念道: “大宋国九哥皇帝陛下云天在望,而罪臣徒自深深向往之至,谨奉表称谢,愿以之传闻天下,臣吴乞买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如上!” 曹侍郎,你文笔不错! 吴乞买的皇后不是原配,原皇后在他登上皇位后不久便病死了。 现皇后只有三十来岁,她的见识一向都是别人对她前呼后拥,从来没想到过还有今日的场面。 她在吴乞买的身边,吴乞买跪下时她也跪下了,在他的身边瑟瑟而抖。 吴乞买连安慰她两句的心思都没有。 接下来,吴乞买猜到,赵构一定也有一篇精心润色的敕文回敬给他,回敬给他代表的大金国,而且注定言辞犀利,不留情面。 果然有一个人拿了稿子递上去了。 赵构接过来看了看,却揣到了袖子里,沉声吩咐道,“朕要斟酌的军情紧急,国事繁冗,而太上和太后一定归心似箭,便不走这些繁文缛节了,” 他对吴乞买道,“你罪重难赎的不只是对我赵氏,还有普天下的黎民,拜一拜这些百姓你便可回船了,与朕同回临安!” 皇后扶着吴乞买起身,冲着左边的老者和妇女拜过,再拜了右边的,有人喊道,“我受你这拜,吴乞买!” 菜叶子和扁担果然没砸过来。 有军士上前,押着他们回船去了。 来自汴梁的加急军报虽然不可能经过一站一站的递铺,但乘了快马的信差注定要在一路上飞驰而呼,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喜事。 也许捷报早就进临安了,别的事皇帝可以不必露面,这个事再不露头,临安臣民一定要生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2章 轻装 临安近在咫尺,想不到离开才了一个多月,战局的进展大出赵构的意料。 赵构恨不得一步跨回到临安大内,去处理只有他才能处理的军务,他这么急着让吴乞买回船,心情可以理解。 盐城县百废待兴,破城残垣,瓦屋民舍都等着人修理,田间的沟渠、溪道等着清淤通畅,道路要修,荒田要复垦,但盐城县的人手不多。 道君老皇帝赵佶,赐给盐城县白得来的金国夫役八百五十人,只要收缴了他们的凶器,一个个都是牛犊子一样壮实的好劳力。 在喜宴的冲突中,庐室饮酒的侍卫开始被张宪干倒不到二十人,赵楷带人上来后又干掉一些,飞庐上的侍卫头目自竟厣以下,又被高宠和张宪干掉一些,爵室上五十个人被岳云打倒不到三十,合在一起消灭了近一百五十个,最后就剩了这么多。 郑太后感谢县里赠送的东西,礼轻情意重。 她对盐城妇女们作了一番简短的安慰和勉励,又赐黄金一箱,约有五百两左右,这是从吴乞买的椅子底下掏回来的。 太后鼓励女子们勤于蚕桑,以助军前。 自打从汴梁出京北上,宋室这些人凄苦无依,颜色上自然要带着些沧桑之态。 但在清河一上了船,便意味着能够脱出苦海,一路上人人精神放松,心情愉快之至,伙食和睡眠也跟的上,到码头上时状态都恢复过来了。 因而在盐城百姓看来,太上和太后这些人,只是做了一次在军事失利条件下、不怎么情愿的出京北狩,并未受过多少的苦楚,战局一好这不就回来了。 从九哥皇帝陛下对吴乞买的大度上,人们也能作出一番比较和猜测。 而且太上和太后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人们在这次献俘式上收获的喜悦感,更多的是出自于皇帝亲去韩州的传奇、太上的返回、和宋军的节节胜利。 汴梁也收复在望,过安定的日子不是梦了。 民众们在码头上欢送太上和太后等人登船,依依不舍,直到大船起锚出航,人们还不肯离去,都站在岸上朝船队挥手。 …… 吴乞买在大船上举办酒宴的时候,同州正在搞一场隆重的命名仪式。 沈州府下辖贵德州和同州,在辽河西边的辽滨县和双城县都在同州治下。 吴乞买到韩州的消息同州刺史早有耳闻,他竖着耳朵听了听,皇上途经此地对同州没什么专门的谕旨,他也不敢硬往前凑。 后来四太子突然带人到了辽河,不但跨着沈州府从懿州府调过兵,还越过同州直接从辽滨县和双城县抽过人马,同州刺史不想多嘴多事,也没敢跑过去问四太子。 吴乞买登船南下了,大勃极烈和四太子、辽王斜也却带着人马匆匆北上了。 当地一下子平静下来,辽滨县和双城县的属下们才跑过来报告。 辽滨县县尉耶律白撒偷偷对同州刺史说,“卑职怎么感觉着不大对头,辽王斜也本来是伴驾、护驾的,但皇上却将他扔下自己上船走了,接着斜也又带人追皇上的船!” 刺史临大事不动声色,尤其在手下面前,更不便在大勃极烈和吴乞买之间做出任何明显的摇摆。 辽王爱上哪儿上哪儿,吴乞买爱上哪儿上哪儿,上哪儿又没通知我。 看起来只有在辽河边闹的最欢的四太子——完颜宗弼是纯军事首领,一直没有明确的向背,那么文章就从四太子身上来作。 同州刺史嗔责了两县几句,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说! 刺史决定,将辖域内一处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地方重新命名。 他带着属下众人,亲临四太子连夜登高北望的那处小山坡,刺史手搭着凉棚也往韩州的方向看,只看到一大片生机勃勃的、碧绿的原野,笼罩在上午朦胧的雾气之中。 刺史说,“我们的好生活是四太子这样的人带来的。” 他没有提南下的吴乞买,也没提北上的大勃极烈,而是跺着脚说,“本官决定,将此山命名为‘四殿下调兵山1’,以纪此件足以载入史册、并严重影响了我们未来生活的大事!” 众属吏纷纷意味深长的点头,随后隆重刻碑纪事。 …… 大勃极烈完颜宗翰,肩负着从天而降的使命北上。 在同行的三个重量级人物之中,完颜宗翰才是最清楚眼下局势的那个人,吴乞买回不来了。一想到太祖阿骨打早年对他的厚望,完颜宗翰有点愧、喜交加。 喜的是一直防范他、打压他的吴乞买突然退场了,将问鼎金国至高无上权利力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他。 愧的是,吴乞买是太祖的四弟,完颜宗翰明知吴乞买临近深渊而没拉他一把,而且接下来,他还要干掉阿骨打的五弟——辽王斜也2。 …… 南方的战场上打的这么激烈,坐镇燕京、给完颜宗翰补位的九殿下完颜宗敏,也就是那个阿鲁补,难道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鲁补是阿骨打侧室——乌古论氏的儿子,年纪不大打仗不要命,脾气火暴爱冲动,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他是来补位的,权力应当比照暂时离位的大勃极烈! 但大勃极烈的原班人马可不这么想,阿鲁补,你也就是在陕州冲锋陷阵的资格,凭着九太子的身份才来燕京做个临时工,客气点会不? 阿鲁补不客气,将众人聚起来对他们说,豪州打起来了,我们得支援一下。 手下说,四太子虽然不在,但五太子绳果负责汴梁,他带着铁浮图去了豪州,根本不用我们。 有人说,大勃极烈从洛阳撤回到燕京来是有侧重的——大勃极烈的重点在陕州的张德远身上。 九殿下你不要忘了汴梁方向是五太子负责。 宋国三路大军围攻汴梁的时候,绳果的死讯才传到燕京,铁浮图的覆灭对阿鲁补的震动极大,他手里可没有铁浮图。 五太子的殒命让他痛苦万分,反过来安慰众人:我们的侧重在陕州,汴梁还有四哥手下两个世袭谋克呢,我们再等等拔离速和彀英的消息,陕州方面片刻不可放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3章 汴梁的烈日 彀英在汴梁的染缸里先染成了红色毛毛克,又被张伯英生擒,这个消息直到汴梁城完全回到宋军手中,阿鲁补也没接到。 建炎四年的年初,谁都认为是建炎三年的延续,从正月到四月,驻扎在中原各地的金军一直都是轻松愉快的,只要肯动一动,总会有收获。 从中上层的将领,到基层的头目、军卒,人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他们剽悍,武力勇猛绝伦,宋军不堪一击。 想在什么地方放把火,抢点什么东西完全看心情,他们早就不屑于敲诈勒索了,因为敲诈勒索毕竟还得讲个“理由”。 出马便是占领和征服,手中的刀,胯下的马便是理由,他们看到的、想到的、喜欢的,女人、财富,都可以不必讲原因,毫不费力的拿过来。 他们也有机会享受一下宋国首都温暖的气候、干燥敞亮的房屋,和随处可见的景观,这里迥异于寒冷的上京,而且不必为维护和修缮它操任何心,因为它不是上京。 派一两百人出城,便能让当面之敌溃不成军。 就连四太子都是这样的想法,他带着十多万的马军,乘着搜集来的各种各样的小船大规模过江,要给宋国残存势力以最后一击,然后赶在天气湿热之前返回北方休整。 然而在建炎四年的四月,黄天荡让包括汴梁和燕京的所有人愣了一下。 完颜宗弼被困黄天荡十多天的时候没人担心,困了二十天的时候,他们从上到下的怒火被点燃了,各地筹划着营救,同时要在天热之前再狠狠的削小宋一次。 三十天的时候,多数人不考虑削小宋一次了,只要四太子回来就行。 四十天,四太子终于跑出来了,又拉着铁浮图去寿春找面子,汴梁的金军也理解,毕竟四太子已经踏到了江北坚实的土地,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军的寿春大捷对他们的震动并不大,那是四太子匆匆撤兵的缘故。 豪州的陷落,铁浮图的覆灭,绳果的阵亡真正让这些人大吃一惊,有人赶紧往北方看,想找一找主心骨,却发现四太子影迹皆无。 烈日已经长时间的照射着汴梁城,人马动一动便汗湿夹背,真不适合搞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绝大多数的人认为宋军也不敢来汴梁。 直到连彭城都丢了,刘平叔、韩世忠和张伯英率本部人马争先恐后朝汴梁城杀过来,城内好多人的胆气突然就没有了! 两万金军在汴梁的黑夜里,突然陷入了十多万军民的包围,大多数人马在两军遭遇初期便与主将彀英失去了联系,他们惊慌失措的散入黑洞洞的街巷里,三五十、三五百人一伙儿,在对方震耳的呐喊声中彻底丧失了勇气。 逃跑是会彼此感染的,一整夜气喘吁吁的奔突,一夜的惊吓,人人精疲力竭,天亮时发现宋军越来越多,连十几个拿着木棒的居民也敢堵着巷口和他们对恃。 要是敢多纠缠片刻,更多的宋军一定会循着动静从各条巷子里涌过来。 绝望的情绪连马匹都被影响了,以往它们成群结队奔驰起来的时候往往只看宋军的后背,今天在巷子里跑不动,折折拐拐了半夜体力已不支了,宋军的目光它们很陌生,朝它们冲过来时,马匹的眼中也露着恐惧。 天亮后骑兵的目标越来越明显,从矮墙上飞来的流矢对骑兵更具威胁。 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司的人在城中各处拼杀是最不要命的。 张伯英有明令!他只要彀英一个活的,剩下的那些人全都是宋军的斩获! 韩世忠的态度和张伯英一样,汴梁金军中就有不少是刚从黄天荡逃出来的,韩世忠手下的兵好似认得他们,心理优势更加明显。 刘平叔最善于招降纳叛,以往,战局偶尔于他有利的时候,刘平叔习惯喊上一句“缴枪不杀”,这样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减少硬拼带来的损失。 但这次他看明白了,张伯英和韩世忠根本就没做这个打算。 刘平叔对部下说,“干吧,不许受降。” 从子夜杀到黎明,再杀到日光炙热起来,城中的喊杀声终于听不到了。 大宋的三位司帅聚到一起互通情况,此战共生俘金军五人,就是在染院中染过的那五个。 其余金军一个跑出汴梁城的都没有。 张大帅征尘未洗,便问刘大帅,“夜间战况紧迫,伯英还没来的及晋见陛下,不知陛下将行在所设在何处?” 刘平叔眨着眼睛,不知张伯英为什么这么问,“伯英兄,陛下不是一直在临安吗?难道陛下到军前来了?” 韩世忠说,黄天荡大捷之后陛下便回了临安!张大帅你听说陛下又亲征了? 张伯英似信非信,只是略有尴尬的“哦”了一声,刚才的问话已经显着不妥了,好像他从安吉玩命的杀过来,就是因为陛下在这里似的。 城中三军察点伤亡,张伯英军阵亡九百、伤一千九百,韩世忠阵亡八百,伤两千,刘平叔阵亡七百,伤一千五。 宋军一夜收复汴梁,全歼守敌两万,缴获可用战马一万一千匹,俘获金军官员家眷一千三百四十一人,收缴他们本要携走的财物,共计金三百两、银六千两、精绢三千三百五十匹。 宋军付出了近八千人的伤亡,其实纯粹的战损只有两千四百多人,其余的负伤者中有七八成休养休养还能上阵。 这样规模的攻城大战,是宋军从长江开始,一路攻城掠地平推过来的,各军也算是疲惫之师,却打的这样利利索索,这样的战绩还从来没有过。 关键还要看收复的是什么地方! 宋军接手的汴梁虽说千疮百孔,连城门都不全,外城十六座城门残缺着四座,环城十二市1无一完整,处处透着破败萧索,汴水河北岸,相国寺的贴金罗汉也只剩了罗汉,金皮都刮没了,宣德楼门前的御街广场上遗留着金军烧烤的灰烬、酒坛子的碎片、在烈日下蒸发着的马尿味儿,但它依然是汴梁。 与刘平叔和韩世忠不一样,张伯英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有点心不在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4章 言少意多 自从离开临安,便一直困惑着张伯英的那个问题又冒了出来——陛下在不在临安? 韦渊府中的管家王柒被张伯英连唬带吓,根本不可能对他说谎,如果陛下人在临安,韦舅爷怎么可能做着随时出海流亡的打算。 刘平叔以逃跑见长,动不动就跑,碰到戚芳的时候也没少跑过。 但刘平叔自寿春之后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如果陛下没给刘平叔下过死命令,没有对他面授机宜,刘平叔到底看到什么了,这么不要命? 张伯英派心腹观察过,陛下确实未在汴梁,刘平叔没说谎。 皇帝的行在再低调,总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张伯英在汴梁城连一个临安大内的女侍卫都没看到。 很明显这是一个不符合皇帝出行习惯的地方,铺个床、挂个蚊帐、换洗个衣服的事总得有人来做吧? 三帅在一起饮酒的时候,张伯英同韩世忠说,“陛下在黄天荡亲冒矢石,我辈大受鼓舞,这才有了大捷,但陛下亲征太过的危险了,韩承宣你在黄天荡是不是没少担心陛下的安危?” 韩世忠一愣,立刻说,“可不是吗,虽说吉人自带天相,江面上那些飞矢全都绕着陛下和吴娘子走,韩某依然没少担惊受怕,好在陛下平安回了临安,韩某才敢放心到汴梁来。” 张伯英说,“刘世兄你在寿春大捷,陛下必定龙颜大悦,对你多有嘉勉吧?” 刘平叔不知道皇帝陛下和吴娘子去了韩州,因而没韩世忠想的那么多。 张伯英一提到嘉勉二字,刘平叔就有点尴尬,他在寿春字斟句酌的数百言的捷报,送到临安没换回来陛下一声咳嗽。 刘平叔说,“呃……呃这个,其实陛下对寿春还算满意,毕竟也算收复了失地……至少在下认为是这样,陛下稍稍不满的地方就是寿春的斩获不多,但陛下对寿春战果言少意多,却给了刘某极大的鞭策。” 他一直也在猜测圣意,便对张伯英说,“张制置使你不愧是陛下卫帅,是最了解陛下脾气的,此次贵军出师迅疾,后发先至,打法又如此的坚决,一定有陛下的专命吧?” 综合各方面的现象,张伯英断定,陛下可能真是在临安。 但陛下不可能一点事儿没有,很有可能的情形是——陛下在黄天荡的大战中不慎伤了圣躬,而且伤的不算轻! 这也就解释了在国事频仍的时候,陛下为什么一个月都不开朝会,解释了韦渊为什么一直在偷偷准备着后路。 元佑太后根本没病,大内这些日子里需要延医动药,太后是在替陛下“生病”! 张伯英同韩世忠说话时,一直暗暗观察韩世忠的神色言辞。 这个三指狂魔在听到“陛下”二字时,居然镇定的很。 韩世忠喝酒时故意不用那只好手,而是拿另一只残手仅剩的小指和无名指叉起杯脚,以拇指摁着杯子外沿,比张伯英五根指头拿的还稳当! 梁红玉随着韩世忠来的,张伯英在她脸上看出点儿端倪了——在他提到陛下时,梁红玉的神色上流露了用意掩饰起来的担心! 这夫妇二人!恐怕要对陛下的伤情负绝大部分的责任,急着将功赎罪呢,不然梁红玉一介女流,没必要跟着韩世忠杀到汴梁来。 张伯英转而担心皇帝的现状。 但收复故都这么大的事情,绝不能少了他的参与,他不便带着人马立刻返回临安,但扔下这么多人马自己回去一探究竟更不现实。 张伯英心中有如猫抓,金军失了汴梁会不会集兵来攻?如果再不走,会不会缠在里面更加的离不开了? 刘平叔还是很有能力的,与张伯英的心无定属不同,刘平叔一边与他们商量着尽快稳定汴梁局面,贴安民告示,一边组织城民打扫街道、掩埋阵亡者。 一面又拨调部下、广征民役修缮四城,显示了极高的筹划能力。 外城十六门缺着四门,一时之间连制门的合适木料都无处可找。 刘平叔有办法,安不了门的城门洞子就暂时堵上!少四门也不影响出入,砖料就从城中取。 汴梁城本来不是隋唐以来贯行的那种封闭的坊市布局,街市与行市、居住区与商铺区交叉成一片、众多的小巷都直通着大街,也没有街门和坊门。 城陷时,负责治安的县尉和坊吏们撂挑子跑了不少,金人对这么多的常住人口疏于管理,却严于防范,连接重要的库区和眷属居住区的街道、小巷大多砌墙封死,只留下必要的出口。 刘平叔再派人把这些墙都拆了,去堵城门,城内又四通八达了。 张伯英悄悄的观察,发现韩世忠和梁红玉也被刘平叔支使了,他们开仓放粮,赈济饥民,甄别领粮者,分出其中的壮力去帮刘平叔的忙,到外城施工。 夜战和巷战使金军的战马损伤极多,有上万的伤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韩世忠杀马,梁红玉分马肉,见者有份儿,吃饱了去干活儿! 城民踊跃,劳累和困乏中夹杂着喜悦。 三路大军不可能一直扎在汴梁,要打仗的地方还太多,听说郾城还围着一拨儿金军呢,大军这是要急着走。 那么给官军修城门也就是给自己修城门了。 全城军民的行动收效迅速。 城内要整理的地方还太多,但那不是大军的职责,短短两三日后,至少汴梁的外城看得过去眼了,已经具备了必备的防守能力。 刘平叔摆了酒,请韩世忠和张伯英过来,“刘某已经派人给郾城李相爷和岳统制送信了,我们三路大军不日便齐集郾城!去撵碎那里的金军!” 韩世忠表示赞同,不假思索的痛快语气中,透着对保护陛下不力的自赎感。 而刘平叔的自信、刘平叔的清晰思路,必然出自于陛下的“言少意多”,张伯英没有当时表态,但也没有反对,因为他举棋不定。 如果陛下真的在临安调养伤情,那么张伯英率军跑过来便是擅自行动了,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5章 不计较 此时再看,张伯英这样大的军事行动根本没有陛下的授意,因而他没刘平叔那种底气,要是再跟着刘平叔和韩世忠跑去郾城,就有些随人而舞的意味了。 这令他比较难受,张某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张伯英是皇帝卫帅,重要性还稍微的强过了那两人,但陛下这回偏偏对他一句话都没有,更比不上陛下对刘平叔的“言少意多”! 张伯英喝着酒,想到了流蹿到临安南方的戚方残部,这是该他张伯英考虑的。 他来的匆匆,只在临安城南留了两千人,如果贼众乘虚进扰临安,惊扰了陛下便是张伯英的失职。 张伯英恰恰不敢提出这个问题来,刘平叔一直说张伯英才是带着陛下的面授机宜赶来的,如果张伯英说什么临安剿匪,这岂不矛盾了! 如果一声不吭随着他们去郾城,俨然又是跑龙套,同样的兴师动众,将来陛下会怎么看张某?张某何曾做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张伯英说,“两位,汴梁大捷了,该报予陛下知道哇!” 刘平叔递给张伯英一叠草稿,“捷报早都送走了,伯英兄你看看吧。” 张伯英有些不悦,汴梁收复了,报捷这么大的事你们也瞒着我,三路大军共同来的汴梁,捷报却是你一个人来写! 但他接过底稿来看了一遍,脸上便谦虚起来,“这这……刘世兄你做的欠妥了!怎能将这么多的溢美之辞都堆砌到在下的身上来,韩世兄,你怎么也不阻止一下!” 刘光世道,“刘某惭愧!若无陛下之鞭策,也就没有刘某的豪州汴梁之行,如果没有伯英兄先下彭城、再马不停蹄赶至汴梁增援,刘某的战略决心也不会这么坚决!” 韩世忠表示赞同! 刘平叔说,“伯英兄秉承陛下的旨意,在汴梁采取了最为合适的战法,伯英兄虽然未对刘某出一言点拨,但伯英兄率先垂范,功莫大焉!” 这么说刘平步竟然也没拿到陛下的旨意,张伯英想了想问,“刘世兄你太谦虚了,在下可没刘世兄想这么多,只知唯陛下之命是从。” 刘平叔说,其实刘某已经好久没想的太多了!陛下把什么都替我们想好了,我们只须去战斗便可。 刘平叔说不瞒两位,年初陛下泛舟出海,别人如何看这件事,刘某不知道,但刘某的信心倒没怎么动摇过,只不过在军事上以陛下马首是瞻罢了。 张伯英知道刘大帅又在给自己脸上贴金,不点破。 陛下跑路时张某也跑路了,但没跑出刘平叔这样高妙的理论来。 刘平叔说,“但多少人对刘某的跑路战法嗤之以鼻?眼下我们再看,陛下正月不往海上跑,又怎能将金兀术十万铁骑拉入江南困境?太后和贤妃不往江西跑,又怎能使金军分兵?怎么把他捏紧的拳头散开?原来这全是陛下的铺垫,就为了在黄天荡给金军雷霆一击!黄天荡正是我大宋反守为攻的绝妙节点,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之后的战局几乎全在陛下的掌握之中,我们可都看到了!” 韩世忠说,“有陛下运筹帷幄,我们只须奋勇杀敌!” 刘平叔的分析入情入理,事实已经作出了说明。 那么得到陛下面授机宜的跑不了一个人——韩老五! 张伯英暗道,陛下回临安也是在黄天荡与韩世忠分手的,这再清楚不过了。 黄天荡大战连陛下都亲征了,而张伯英却与它失之交臂,也许他数次想谋陛下一见,陛下都不搭理他,有可能还在生黄天荡的气。 那么他应该回师安吉还是去郾城? 去郾城还是留在汴梁?张伯英想不好其中的利害,不会当着另两人立刻表态,他想起了戚方。 张伯英笑着对刘平叔说道,“收复寿春时张某的两个先锋死了一个,另一个至今没归队,如今张某自己来了,人马该还给我了吧?” 刘平叔在这件事上没有愧疚,对张伯英说,你的先锋人马我可一个未要——人都在岳飞手里,而且戚方是牛皋打死的呀,李纲相爷都能作证。 张伯英笑着说,刘世兄你是没有错处,可兄弟我有什么错? 我打发着先锋去寿春助你,却落了这么个结局! 兄弟因为防范着戚方,连黄天荡都未去成,总算收伏了戚方,还没容我拉他到临安、叫陛下见他一面呢他便死了。 兄弟动兵耗饷的转战湖州,到最后一个人没捞到,戚方的妻女都归了你,戚方的万贯家财兄弟也一文未见! 张伯英是有些委屈,连韩世忠听了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刘平叔不好意思,心说本帅总不能把戚方的老婆送给你吧?戚氏夫人年纪是也不老,但你我之间可就差辈儿了! 刘平叔说,这样吧,张大帅你看我们捉获了不少金贼家眷,里面年轻貌美者数不胜数,你去挑两个铺床叠被,我和韩承宣都理解——这是为使你张大帅腾出更多的精力考虑大事,所以将来我们两人谁都不会记着这件事。 张伯英说这是其次,我那些人马怎么办?我一听李纲这个老家伙跟岳飞在一起,就知道这些人马不好再要回来了。 刘平叔瞧了韩世忠一眼说,“我们在汴梁缴获了上万匹马,但这个数目已然随着捷报送去临安了,伯英你是陛下的卫帅,这些马匹你分多一些,只要刘某和韩承宣不计较,陛下指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伯英道,“难得刘世兄和韩世兄大仁大义,也只能说张某是真亏了!” 韩世忠说,“嗯,嗯,伯英你是亏了,我们就这么办吧,郾城我们该去了。” 一边修着城,刘平叔与韩世忠嘀咕,我们再不去郾城恐怕岳飞该顶不住了! 韩世忠叹了口气,陛下去韩州这件事,只有他和岳飞、李纲是知情者。 眼下,郾城方面骑虎难下,大军不速到郾城,万一拖的日久,襄阳金军退下来,双方必成混战。 再万一黄河北边有金军来增援呢?汴梁还守不守? 张伯英钻到女俘营里去选美,选了美还要选马,出师郾城好像还没准日子。 如果他和刘平叔先走一步去郾城,张伯英的力量极有可能借用不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6章 来与不来 如果刘平叔和韩世忠抛开张伯英,仅以两部移师郾城,拿下郾城来也没什么太大的疑问,但他们同时想到的是——襄阳。 襄阳正处在一个大地势的十字路口,在东西方向,襄阳居中处在汉中和江淮之间,从襄阳南下可直逼荆乡,往北可到河洛。 此城傍着一条汉水雄踞在十字路口中间,可以说易守难攻。 凭借着汉水流域发达的水路,从襄阳可以四下出击,由荆州米粮之乡输送个辎重粮草,也比赶着牛车快便的多。 在当前的形势下,金军如从襄阳西进,则会给陕州一带苦苦支撑的张德远部造成背后的威胁,从大势上瓦解川陕抗金的根基。 襄阳在金军的手中,金军可以时时掌握战略主动。 襄阳在宋军手中,川陕、江淮防钱将连成一体,并使荆乡一带成为宋军的大后方,连四川感觉着都稳当多了。 守江淮必守襄阳,攻江淮必下襄阳。 这个道理,对于位至司帅级别的刘平叔和韩世忠来说,根本不难理解。 汴梁一役之后,速占郾城便成当务之急,不然汴梁的防守便会面临南北两方面的压力。 韩世忠和刘平叔担心的是郾城拿下之后,同襄阳之间必有一场更加惨烈的战事,如果没有张伯英的加入,他们感觉着胜算顶多有六成。 万一两方面在郾城打成胶着的态势,如果黄河北方的金军醒悟过来,从北边大举南下,那么张伯英自己还能不能守住汴梁? 本来一片大好的局面可能又变得不清不楚了! 刘平叔无可奈何,对韩世忠道,“刘某感觉着有点愧见岳飞了,说好拿下汴梁便回师郾城,信在拿下汴梁的当天我便给郾城送走了,谁知又耽搁了三天,也不知张伯英选两个女俘、挑几匹马怎么还这么磨蹭!” 韩世忠经历过黄天荡大战,他比刘平叔更了解张伯英,“张铁山”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也许陛下不在临安这件事张伯英已经有疑问了,他匆匆追到汴梁来,或已验证了陛下同样不在军中的疑问。 可眼下屯扎在汴梁的三司大军各归各属,级别相当,恰恰缺少那个有能力压住三方的人物——皇帝。 他对刘平叔道,“如果张伯英真不想去郾城,我们再等他也无益,韩某不该背后议论人……或许张伯英就是想让你我等不及了,自已离开汴梁去郾城。” 刘平叔道,“他想让我们去郾城,替他挡住西南方后翼,而他在汴梁则有踞城之功,可进可退,将来汴梁城中谁不知有个张大帅!” 韩世忠道,“哪怕只有你我两军去郾城,至少也得先将郾城拿下来,往后我们就算苦守郾城,也不能在汴梁拖延下去了。” 襄阳之战必将成为同黄天荡大战同等重要的一类大战役。 刘平叔认为,襄阳应该是陛下宏大战略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张伯英从陛下身边来,难道陛下就没给张伯英说明白? 韩世忠什么都知道,陛下远在韩州呢,怎么给张伯英说明白? 刘平叔还在寄希望于捷报入京,临安会有更加明确的旨意给张伯英下达。 还担心马递一来一回,恐怕又得耽误些日子了,担心岳飞在郾城的压力。 …… 郾城,岳飞、李纲、牛皋、郦琼、呼延、王贵等人在军帐中商议军情。 汴梁总算拿下来了,郾城金军算着日子,派去襄阳求援的信差也该“返回”了,信差再拖上一两天回不到郾城,恐怕郾城必将有所行动。 拿下郾城恰在时机,岳飞等了一天,探马说汴梁我军并未出现在南下的路上,岳飞说,“不等了,我们先打郾城。” 跟着岳飞的这些天,郦琼耳闻目睹知道人家的能力,岳飞说要独自打郾城自有道理的把握,而且多半早就掂量好了利弊。 但郦琼担心,“岳统制,郾城金军虽少,毕竟五千多人凭城而守,我们不到两万人要怎么个打法?硬攻不好吧?” 他带的两千七百马军是刘平叔特别留下来助岳飞的,再加上岳飞本部七千马军,这是近一万人。 李纲和王贵手中有步军五千,其中一半是刚刚在豪州征集到的农民,这些人挖多少坑都可以,但他们未经训练,没有实战磨砺,战斗力暂可忽略。 此外还有牛皋带来的荆门军留守司两千步军,宋军打郾城的马步军共计一万七千人,郦琼说的两万人还是多说了。 李纲试着问道,岳统制我们可不可以再等一等,汴梁那里再耽误也不会多久,等大军一到可就稳妥多了。 围城必以十倍之力为宜,那也得五万人,岳飞人不够坑来凑,但这些日子李纲挖出来遍地的坑可不会攻城。 岳飞问牛皋,“牛统制你的意思呢?” 牛皋说,“既然李相爷认为汴梁大军很快便到,我们提前发动攻城便无后顾之忧,老牛赞同岳统制的主张,我们先打!或许打到一半汴梁大军也就顶上来了。” 岳飞说,“刘大帅去汴梁前与我议定过,拿下汴梁立即回师,如今事情出现了拖延,我担心汴梁面临的什么突来的变故,刘大帅有离不开的理由。” 他分析说,刘大帅如能尽快来郾城,我们先攻郾城便无后虑,假如大帅因故来不了,比如黄河对岸出现了敌情,那么地处汴梁身后的郾城——这个后患还能留着它吗? 宋军拿下汴梁的消息早晚要被郾城、甚至襄阳的金军掌握,要等着郾城和襄阳两城同动,打郾城的先机不但没有了,局面还要于我极为不利。 岳飞说,刘大帅来与不来,郾城都必须快打,还要在襄阳金军抵达前打下来。 汴梁拿下来之后、威胁郾城等同于掐襄阳的后路,襄阳敌军必然倾尽全力赶来拼命。 岳飞淮南宣抚司的人马虽然不多,但若先其进入郾城,再凭借着城池固守,就算无力灭他,至少挡住他的把握大了很多。 郦琼还是那个担心,“硬攻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7章 襄阳 打与不打定下来了,那便是不论汴梁方面我军来不来郾城支援,郾城都必须打下来,问题是怎么打。七八中文最快^手机端:https:/78zw./ 岳飞以不到两万人的兵力去打五六千人据守的郾城,李纲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宋军首先面临的不是金军,而是郾城高大而坚固的城墙。 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大约是三个对一个,如果金军死守郾城,此战的难度太大了,风险太高了。 偏偏刘平叔没有依约而至。 谁都不知道汴梁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岳飞在这里以三倍的力量攻城,每时每刻都将有人员损失,可岳飞家底儿不厚啊。三天之内拿不下郾城,敌我的人力和士气此消彼长,那还打什么郾城。 眼下的战机迫在眉睫,将领们万分焦虑。 虽然嘴上谁都不说,但谁都知道,如果让郾城金军钉在这里,万一襄阳金军一到,汴梁我军就算那时赶上来,郾城也将面临一场大混战,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宋军能够顺利拿下彭城和汴梁,人马占了绝对优势,又拥有自黄天荡、寿春、豪州接连获胜对士气的影响,但称的上硬仗的恐怕只有豪州那一战。 岳飞道,“硬攻我们可就太亏了……将不到两万人的家底儿全都亮给了人家,我猜不但吓不倒他,还很有可能坚定他坚守下去的信心,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军帐中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焦虑的想着办法,是这个道理。 岳飞分析说,郾城守军应该比我们更为焦虑,他们才区区的五千人,汴梁一拿下来,郾城北归的通路几乎被我军堵死了一大半。 而郾城去襄阳求援的信使又被我军抓了,所以襄阳金军到底来不来,什么时候会来,我们不知道郾城更不知道! 汴梁我军一时来不了郾城,我们知道而郾城不知道,这就是我比他强的地方。 岳飞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要充分利用金军的不知将他从城中骗出来,在城外消灭他!只要到了野外,我有这么多陷坑,再拿一万七千人揍他五千人应该有把握! …… 岳飞决心取郾城的当天,襄阳城内火光冲天。 数不清的浓烟腾空而上,城内哭声喊声和斥骂声嚣然盈耳,各级金军头目们纷纷传达上级的命令,让放火者和搬运者动作快一点。 “该出城了!都利索些!” 占领要以安全为前提,有安全才是主人,没有了安全是鳖,会被人捉的! 黄天荡、寿春、豪州,宋军一步步往北压攻过来,当郾城方向传来敌情时,襄阳四万金军从上到下,感觉脖子上透过来的气息越来越稀薄了。 做主人也得先有命,然后才是主人。 如果郾城再丢了,从襄阳前往河洛一带的平坦通道,也就被宋军彻底塞死了。 沿着汉水往上游发展固然有周旋的余地,但那可就成仰攻了,本来襄阳金军的战略构想中便有一条,就是可以选择去打张德远的屁股。 但最近他们得到消息,好像张德远的局面并未继续恶化。 本来张德远在陕州都快顶不住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军神娄室被大勃极烈召回了燕京,不知干什么大事去了。 不到一个月功夫,在富平大败亏输的张德远,居然阴差阳错的缓过这口气来,他虽然没起用曲端,但宋军的战线却往同州方向反推了一大块。 此时再从后翼去袭击张德远,伸伸马鞭子已经够不着了。 更主要的是,他们探听到,被张德远罢了职的曲端,突然出现在了汉水上游的谷城县,天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金军中很多人都对曲端这个人心存着忌惮。 曲端丢掉的只是泾原经略使和都统制的头衔,但没丢掉他难缠的个性、和武威大将军强悍的军事水准。 曲端要想在谷城给他们制造点恶心有这个能力。 如果已将襄阳城刮遍了,如果抓紧动身的话、好东西还能安全的带过黄河,谁会在麻烦日益逼近的时候,还对一座空壳子的襄阳城感兴趣! 时不我待,襄阳飞快做出决定,要赶在郾城被宋军攻破以前,抵达郾城,并通过郾城! …… 岳飞请李相爷做一场席面,或者就做一做诱饵,配合李相爷的就是在豪州刚刚招募的那两千农民。 李纲笑了,对岳统制说,“我们前些日子剿灭戚方时,老夫便想给你做诱饵儿,但岳统制你说什么都不同意呀,嫌老夫身上没肉,这次怎么就想通了?” 岳飞笑道,“清者本无浊气,如何引来獐鼠。鄙劣如戚方之流,对李相爷也会敬而远之,他如何能对相爷感兴趣。” 郾城西、南两面陷坑密布,岳飞将这两个方向的防卫交给王贵和牛皋两人。 金军从这两面突围的可能性不大,但岳飞在这里足足摆了五千步军,就是要兼顾着阻援。 万一襄阳金军恰巧来援,王贵和牛皋要先其占据有利地形,采用步军打马军的战法,再借助成片的陷坑去迟滞他们。 只要马军在城外告捷,大家迅速入城加固郾城城防,准备接下来的恶战。 主战场在郾城北方,作战任务留给一万马军。 前些日子,一窠蜂在城南部抓到的那个报信的金军也该利用一下,闲饭已经吃了好几天,该做些事了,岳飞让他再给郾城的金军“报个信”。 这是具体的问题,岳飞先让邴育戈、钟相和钟卯想想办法,黄昏前拿出具体的方案来大家商议。 …… 午时,四万金军井然有序的出了襄阳,从码头上驶出来满载的船只,在滚河上往东绵延了十多里,骑兵沿着河边大道护送着船队,这是他们全部的收获。 金军水陆共进,速度非常之快。 …… 李纲将带着豪州新募得的两千新军,在郾州城外的大营之中庆祝汴梁大捷,不是假庆祝,要来真的。 这两千步军入伍之后出力很多,岳飞要好好犒劳他们一番,酒要真喝,肉要真吃,要搞出规模和声势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8章 郾城 两千人在城外祝捷,时间还选在晚上,要弄出两万人的动静来并非难事。 汴梁宋军云集,郾城守军出城也不会去汴梁,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们必然向北涉越颖河去许昌,经新郑、河阴一线渡过黄河。 这是仅剩的一条直线,不必走山地,而且从新郑往东,离着汴梁还有一段距离,刘平叔在汴梁的大军以步军居多,即便后期发现了金军意图、想拦截恐怕都来不及。 郾城一带,商河、颖河等入淮河道足足有三四条,都是从西北流向东南方向,天黑后,郦琼要领本部马军秘密埋伏于商河下游,呼延将军率两千五百马军在上游,高宠和张宪两个硬将不在军中,都随着皇帝北上了,金军北行的正面——小商桥一带,便由岳飞亲率三千五马军恭候。 城北地势平坦,从城头上一眼能望出去好远,而且河道交错滩涂开阔,适于埋伏的地方就是青纱帐,宋军有再多的人马也摆不下。 岳飞要求众将,出动要趁着天黑,迂回线路离城不能太近,如果行迹被城上探知了,金军或会退回去坚守,或会改变出城路线,那可就麻烦了。 天黑后,李相爷开席时要多放爆竹烟花,放烟狂欢,为马军设伏提供掩护。 金军出城后只要全部过了河,所有骑军便要同时发动突然的攻击,以最坚决的作战决心同金军肉搏。 岳飞说,心神慌慌的不是我们,是金军,不信我们试试,他手腕子都是软的! 金军若想顺利抽身,自然不会在无关的方向上多生事端,那么祝捷的酒宴便设在离城东很近的驼口镇。 岳飞只在驼口镇留了不足一千马军,以备不测,这不到一千马军还另有任务,就是金军全部出城同我军激战时趁虚入城,以最快的速度占领郾城。 岳飞的这个安排众人无话可说,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刘平叔不能从汴梁及时赶回来这件事,本来应算是攻城宋军的不利,居然也被他算作了与郾城角力的有利之处加以利用。 手下有限的马军,步军,陷坑,河道,青纱帐,甚至敌军的俘虏都被他利用起来,这可比单纯扛着云梯爬城砸门好多了。 再说门也不能砸烂了,襄阳的客人来了,宋军守城还得靠它。 午后申时,宋营中响起成片的鞭炮声,简直与爆豆相仿,驼口镇各营的上空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硝烟。 年轻的军士们奔走欢呼,“刘大帅将汴梁收回来了!汴梁大捷!” 郾城外,白天挖坑的宋军提前一个时辰收工,都在河边洗嗽。 沽酒、买菜的宋军虽然在进出驼口镇的时候已经很“低调”了,但车上捆来的猪们声嘶力竭的叫声还是传出来了。 酉时,城四外宋营中的将官好像都到了驼口镇,天不黑,祝捷的酒便喝上了。 …… 傍晚时分,襄阳金军的船队进入了滚河的支流——枣水河,河道有些窄了,行船不便,马上一边走一边在沿途征集车辆。 随州宋军的编制早就瘫痪了,距着金军的行军路线不远,他们只做出了四门紧闭的防守姿态。 金军只在枣阳县遭遇了一小股义军的袭扰,一战便将其击溃。 大军继续沿着河谷地带快速的向桐柏山方向进发,同时分出来一万骑兵为急先锋,在前边开路。 目标,郾城。 …… 裴满乌烈每次派人马出城都没占过便宜,陆陆续续加起来还损失了不到一千马军,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襄阳的消息,但汴梁的消息先从城东传上来了。 他特别观察了一阵,这个消息不是假的。 用不了多久,只要刘平叔率军从汴梁一回来,下一个就该解决郾城了,刘平叔宛有神助,自寿春后像是换了个人,连汴梁他都敢硬啃,何况郾城,这回又玩起了先难后易的打法,摆明了要关门打那啥啊! 轮到裴满乌烈尽快做出重要的选择了。 是固守还是突围?是南下襄阳还是北上回渡黄河?往南有坑,往北有河,突围的难度都差不多少,但往北过了黄河可以得到一劳永逸的安全。 城南部的宋营中也在庆祝,裴满乌烈想,他们没紧没慢的挖坑就是在麻痹我军,这是一盘大棋,在等着汴梁的刘平叔赶回来。 他在焦急的等襄阳的消息,耐心几将耗尽,求援的信差也该回来了。 城南终于有了动静,黄昏时分城头上观察到,南边不远的地方,数十骑宋军死死的追赶着一匹马往城下跑来。 这匹马跑着跑着腿就崴了,马上的人摔下来以后奋力拉马,但它已经站不起来了,这人扔下马,撒脚往城下跑。 宋军徒步追赶,不知谁开弓一箭将他射中了,这人一头栽倒在城下不远的地方,四五十名宋军朝着倒毙者疾奔过来,有人喊道,“快搜一搜他身上!” 城门哗啦一开,城中的几十个金军也拼着命抢出来了! 宋军奔至近前,金军也赶到了几步之遥,双方在城下短兵相接,有两个宋军只来的及在倒毙者身上匆匆的乱摸了两下,宋军已经不敌,招呼着他们一哄而散。 裴满乌烈将人抢了进去,这人正是他几天前派出去的信兵,他命人仔细搜索信兵的全身上下,连鞋窠子里都找了,最后找到了掖在他腰带里、叠成方寸大小的密信。 密信是襄阳写来的,裴满乌烈急不可耐的将它展开,认真的将它看完了,然后颓然的将它放下。 信是留镇襄阳的金军中一个不知名的家伙写来的。 他在信中说,襄阳主将鹘沙虎,副将撒里横,此时正在率主军疾攻兴元府1,在饶峰关2与宋军相持不下,人马一时撤不回来。襄阳城两千五百守军,对郾城火上房的军情很重视,已派人去饶峰关向鹘沙虎汇报,请郾城再坚守二十至二十五天,襄阳援军必将赶到。 信连个鹘沙虎的大印都未盖!可也是,鹘沙虎还在饶峰关呢。 裴满乌烈心想,别说二十天,两天我都等不了你们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49章 女侍卫 襄阳才留了两千五百人,等你从襄阳派人爬山去饶峰关、见到鹘沙虎和撒里横,他们再迟疑一下子,再撤军回援,恐怕二十天也就过去了,反正我大郾城话到礼到,你们的后路我也不管了。 哪怕再拖延一晚上的功夫,裴满乌烈也不肯了,不能等到郾城让人家围上。 裴满乌烈吩咐,城中作准备,我们夜间突城北上! 手下问,“还放不放火?” 裴满乌烈道,“这次不放火了,以防宋军知道我们要走了。” 宋军狂欢,后半夜固定会有所懈怠,而且汴梁宋军马上要杀过来,裴满乌烈估计着,城外宋营中连把哨的都会比往常放松。 他叮嘱城内,前半夜要镇定,不要慌! 不能让城中居民受到任何惊吓,不然城内一有喧嚷,城外必有察觉! 你们要像往常一样正常的吹灯拔蜡,做出休息的样子来,等城内那些老百姓们都安然的入了梦乡,我们再悄悄的牵着马匹开北门,到城外再上马。 这将是一次最文明的撤退。 …… 宋室的船队离开了盐城县码头,继续向南行驶,离着长江口已经不远了。 吴乞买带的一千个缴了械的侍卫都被赵佶扔在了盐城,此时都是盐城县的劳工了,吴乞买现在真真正正的成了孤家寡人,心死如灰。 他和他的皇后、元妃、贵妃被关押在了飞庐上、就是曹侍郎一家居住的那间大舱室的隔壁,也是蒲里衍和余丽燕婚前、吴乞买特意吩咐给他们安排的那间舱室。 这好像是赵构特意安排的,含着羞辱的意味。 吴乞买以皇帝之尊还带着一后两妃,就挤在这间小舱室里,一张大床倒是够他们四个人挤了,但再看看隔壁,曹侍郎一家的居住环境竟然比他的还宽敞。 而且曹侍郎的行动远比吴乞买自由,虽然门外边也有人看守着,但曹侍郎毕竟还能出去——去给昏德公和辽滨郡王陪棋。 吴乞买就连舱室的门槛子都一步不能迈,他坐在屋里,与皇后、元妃、贵妃相对无言,连叹口气都不能大声儿。 不然门外看守他们的宋军便要大声的喝斥。 吴乞买的皇后时时的暗自垂泪,在喜宴上,吴乞买昏倒以后,赵构曾当众喝斥过她,说等着船到了临安之后,他要给她赐浴,这让她心如刀搅。 都说君无戏言,又是当众喊出来的,那便差不了的。 吴乞买虽然没听到这句话,但在场的许多人都听到了,包括此时与她坐在吴乞买身边的元妃和贵妃。 元妃和贵妃也是惶然无定,但是偶尔在看向皇后时,目光里掺杂了很复杂的成份,皇后判断不出、也说不清那是出自于自得、可怜、兴灾乐祸,还是嫉妒。 至少到目前为止,赵构对她们还算文明,日常往吴乞买这间舱室里送饭、打水,一次也没让手下的男兵们过来。 因为这些人从军以前都是来自于宋国底层,没什么好素质,人也粗鲁,对金国的囚主以及他的后妃们怨气极重,见了面除了讽剌就是挖苦,说风凉话。 这还算轻的,一个照顾不到,可能还有更过分的举动。 给吴乞买舱室里送饭送水的,听说都是赵构和吴贵妃手下的女侍卫。 她们进来后话都不多,连命令都是简短的,放下东西就走,神态居高临下,个个都很高冷,看上去个个又都比惶惶不安的一后两妃安然。 这些女子有这个资格。 并非随便拿出一个女子来,就敢深入敌国的大后方去救人。 一个弄不好,不但人救不到,她们便被对方给俘虏了,因此先不说武力如何,首先她们的胆量便能将吴乞买和他的后妃们折服。 她们每人身后挂着两把特制的菜刀,带皮鞘儿,走起来一打一打的,穿着统一的军服,但年纪和个头儿极其匀称,都是一样的好年华,宽松的军衣在走起来时,也掩不住里面挺拔的身姿。 饭菜送进来时,一后两妃依然保持着必须的礼节和规矩,要等着吴乞买先端起碗来,然后她们才肯拿筷子。 但更多的时候,已经颧骨突现的吴乞买没胃口,元妃和贵妃便着等皇后开口说,“不要等陛下了,你们先吃吧,”两人才动手。 吃饭时更显沉默,只有克制的“吧唧”声。 …… 与吴乞买的心态截然相反的,是韩州归来的这些人,船到长江口外,有不少人都想到黄天荡去看一看。 正经说黄天荡才是他们命运的终极转折点,如果九哥皇帝陛下没有亲征黄天荡,又怎么能在淮河上得知他们已经迁去了韩州? 邢秉懿和朱凤英、田春罗等人都有这个想法,但两个正妃不敢随便开口,便由很得韦太妃喜欢的田春罗去同韦太妃念叼了一句。 韦太妃再去同郑太后说,原来太后也正在想这个问题,答应由她和太上说,然后太上再去和九哥皇帝陛下说一声。 在盐城再次登船时,宋室中的关键人物、所有女俘都移步到大舰上来,郑太后趁此机会,特别的叫上了大王婕妤。 在见到道君皇爷时,大王婕妤诚惶诚恐,怀里抱着她两三岁的小女儿,她站在太上的面前有些举止无措。 郑太后笑着与太上道,“那两瓶刘伶蝎的效力,就是王阁分冒着危险亲口尝出来的,为此王阁分昏迷了多半日,把臣妾们都担心坏了。” 大王婕妤连忙跪倒施大礼,“太后不必赞我,能为太上做一点事,我不怕死。” 太上有史以来很严肃的瞟了王婕妤一眼,算是把她记住了,很普通的一个人。 赵佶本想勉励大王婕妤一句,但又看到了她怀中的那个女婴,便不耐烦的“哦”了一声,说道,“你有心了,退下吧!” 大王婕妤脸色苍白,抱着小女儿退下去了。 太后说了众人的意愿,要去黄天荡看一看,缅怀一下曾经的大战战场。 赵佶思索着说,“汴梁大战方兴,结果未明,九哥急等着回临安呢!”言外之意,在这个时候说此事,是不是有些不知轻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0章 铜锁 郑太后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已经答应的事,谈不下来好像没面子,她还想做一下努力,便对太上说道,“但是臣妾听春罗讲,我们船队中的两艘大舰是九哥从建康带走的,要回临安了怎么也需给军中送回去吧。” 太上微笑着看田春罗,不住的朝田春罗点头,故作恍然的对她道,“还真是这样!还得说春罗机灵,那老夫不反对了……春罗你去和九哥讲一下吧。” 田春罗欢天喜地的跑出去见九大王,然后回来同太上和太后回禀,说九哥皇帝陛下一时找不到,她还会再去找他的。 郑太后对田春罗道,“那还不去找,长江口可快到了。” …… 从盐城再次上船后,赵构便同吴芍药密谋,眼下救人的这件大事已经板上钉钉子,有件事应该彻底澄清一下了。 就是在辽河上偷偷给娄室的人射箭报信的那个奸细。 这件大事赵构谁都信不过,只是单独同吴娘子两个人商量,马上船到了临安,好多的积压都要夜以继日的处置,他不可能还有闲功夫耗在这件事上边。 在路上他们便锁定了娄室的大夫人,因为她给张二哥裹伤口的衬衣料子,和系在箭竿儿上的绢布条是一般无二的一致。 而且要做到娄室大夫人的位置,在那么多的夫人中占了尖儿,除了容貌要得到娄室的喜欢,射箭之类的技能也是很能增色的。 这件事吴芍药立刻赞成,危险解除后,她暗暗的观察过,九哥一次都没有单独见过邢秉懿,一次都没有。 吴芍药的心情因此很好,从这个小小的细节上,她觉着自己在知礼的表面下,其实还是有一些嫉妒的心。 她不愿意多想这个,也不想承认,因为至少对邢秉懿和田春罗是不应该的。 正好赵构又和她商量这件大事,她怎么能不当个大事来办呢?她和九哥说,这件事要保持绝对的机密,除了我们两人,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从这件事也能看出,她和九哥的亲密关系是远超出另外那些女子的。 娄室的大夫人和张二哥之间不能明言的事情,两人都知道了,一开始他们都有些生气,但是再同捉拿金国奸细联系起来,这事也不值的大提特提了。 如果娄室大夫人的奸细身份最终被确认了,那么除了功高且十分机敏的张二哥,还有谁有资格牢牢的看住她?这都是活该呀。 两人决定,此事立刻实施,严格保密。 从吴芍药那里出来,赵构不带一个侍卫,漫不经心的从爵室上踱下来,溜溜哒哒的到了庐室。 半路上有侍卫要跟着他,被他打发走了,“任何人不要跟着朕,也不要与任何人说朕去了哪里。” 他来到庐室的那间小舱室,就是太上和耶律啊国最初被分配到的那间。 按太上和耶律啊国当时的身份,也不该拥有多么好的临时委身处,可想而知它有多偏僻,就挤在一处角落里,黑暗的过道儿里人很少。 太上不来住了,“国丈”耶律啊国也搬走了,这间舱室便闲置了,门上换了一把大号儿的铜锁。 赵构到了门前,看看左右无人,从袖子里飞快的亮出一枚钥匙来,飞快的将锁打开,再飞快的闪身进去,将门从里面栓牢了。 进去后他便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动静,因为头不出来朕对你不客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1章 先视其德 元妃道,“陛下,你本来还想给重昏侯的朱皇后赐浴,不然也不会将她逼死了,我就是不知咱们的皇后到了临安,有没有人家朱皇后那样的胆量去寻死!” 吴乞买正生着闷气,听了元妃这话,好像内心中蜇伏的胆怯被突然激发了,恶狠狠的说道,“果然纳妇要先视其德,后视其容!枉朕以往一直最宠你,谁知第一个往朕伤口上撒盐的便是你!” 床上一阵吱呀呀的,元妃往床里退,惊恐万状的道,“陛下,你你要干什么?” 只听“嗵”的一下,吴乞买重重跃扑到床里将元妃摁倒,元妃气息不畅起来,在床上挣扎,腿在床板上乱蹬乱打。 吴乞买咬牙道,“朕先送你走吧,省得到临安你第一个丢朕的脸面!” 吴乞买这是要掐死元妃,说实话元妃死在这里,可真是有点可惜了,果然最胆怯的人往往也最残忍,赵构又不能从床底下爬出来制止。 今日这个法子只能使一回,一旦让人知道床底下有暗道,奸细也就无法辨别了,赵构心说吴芍药,你今日动作怎么这么慢呢! 趁着乱,赵构悄悄将垂地的红绒床帘子牵起一点来,他此时的视角很低,只能看到地面往上的一窄条儿区域。 地上没有一个人站着,只有两只脚在床沿上凌空悬着,是吴乞买的,赵构能看到两只皮靴的脚尖儿。 舱门忽然打开了,带进来一股凉风,恰巧有个人走了进来。 赵构赶紧将红绒帘儿再放下,竖着耳朵听动静。 来人打断了吴乞买行凶,元妃在床里咳嗽了好几声,然后又沙哑的干呕。 吴乞买翻身坐起来,两只脚放回在地板上,好像倒抽了一口气。 赵构听到来人径直往里走,把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只听吴乞买说,“真想不到原来是你,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宋国人了!” 来人说道,“吴乞买这能怪我么?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了个破皇位六亲不认,陷害忠臣,所以才会众叛亲离!”是个女子在说话。 赵构在底下心说,“你总算来了!” 但此时他不敢掀起红绒帘来看她的脸,不能掀起过高,所以就算掀起帘子来也只能看到她的脚,但床帘就在她脚边,要是稍微动一动,也就先被她看到了。 吴乞买哼了一声说,“你说忠臣……此时此刻朕的忠臣在哪里……你不用为娄室打抱不平,朕是咱二哥阿骨打临死时钦授的皇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又岂容他人反对朕、拥戴完颜宗翰?” 女子不屑的哧了一声道,“你害的人只有一个娄室吗?钦授的……哪里还用得着防贼似的防着别人!你是做贼心虚!” 舱外飞庐的过道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隐约的听到有个女子在不远处问,“你们看到陛下了吗,我有事找他。” 侍卫吭吭唧唧的回道,“回田娘子的话,我,我们没看到,你再去别处找找。” 舱室中的谈话被田春罗打断了。 来人抬脚往外走,警告道,“我还给娄室报过信,但那可不是为了你……算了!到临安别与任何人说认的我,或许能保住你们的体面!不然我先杀了她!” 话音一落,人走出去了。 赵构摸到了身边的洞口,屏住气息轻轻一倦身子,先把两条腿伸下去,两手撑着暗道的边缘,一点一点踩实了底下的矮木茶几,悄悄的从上面下来。 他蹬上靴子,将龙头匕首插回腰间,扶住把手要开门,门外过道儿上传来脚步声,有个人在门外站住,伸手搡了搡门,“咦?门怎么没锁。” 赵构屏息不动,那人推了两下又走开了。 他静静的等了片刻,听着外边彻底没声音了,这才开门出来,将门又飞快的锁了,举步往爵室来。 飞庐上早就看不到那个女子了,赵构没能亲眼看一看她的脸,只凭声音听起来也是很陌生的,他认为这个报信者跑不了是娄室的大夫人。 赵构有限的听她说过两次话,功夫都不长,但说话的场合不同,她也不敢朝赵构这么冷冰冰的带着狠劲儿说话。 此事就算是水落石出了,娄室的夫人们一上船便发生了暗箭报信的事件,此事即便是巧合,可是衬衣的料子不是巧合。 赵构要去爵室,与吴芍药说一说飞庐舱室里的床下所闻。 边走边考虑怎么处置这个女奸细,此事好像还得想一想张二哥吧?张二哥可是个有大功的,处置她总不能忽略了张二哥的感受。 在去爵室的梯口处,赵构却被田春罗截住了。 赵构明知故问,“春罗你怎么在这里。” 田春罗嗔怪的对他说,“九大王你问我,我还找你呢!” 赵构心头微微动了一下,不觉朝着田春罗微笑,靖康年间做到康王侧妃的女人,各方面注定差不了。 再说田春罗此时面对的已然不只是康王殿下,而是大宋英明神武的皇帝,又没外人在场,她脸上呈现出的那种娇嗔妩媚的神态,还真是很打动人的。 现在,赵构的官面称呼居然是“九哥皇帝陛下”。 私下里能称他九哥的女人就两个,一个是吴芍药,一个是邢秉懿,而田春罗私下里,则还是呼赵构“九大王”,好像这个以前才用过的称呼是田春罗的专属。 田春罗说,“我和邢姐姐,凤英还有太后太妃都想去黄天荡看一下,又怕大王你不点头……能去吗?” 赵构拉着她的手道,“朕当是什么大事,还让你亲自到处跑着来找朕,这有何难,我们去一趟建康也就是了嘛。” 想不到谁都不能拍板的事情,九大王一句话就定下来了。 田春罗非常高兴,拉着赵构去见太上,当着甲板上那些侍卫的面,田春罗也没撒开赵构的手,直到迈步进入太上舱室时才撒开了。 从韩州返回了,赵构得将两艘大舰还回建康水师。 另外他知道韩世忠、刘平叔和张伯远此时都远在汴梁,如果等到了临安再给他们去信,就有些耽搁了,不如在建康停一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2章 五岳歌 说的很响的亲征黄天荡,时至今日才到建康,还算是君无戏言。 赵构不知淮南宣抚司步军此时在什么地方,离开临安时应该在宜兴,赵构对宣抚司这一百人的战斗力相当满意,正好让他们在建康下船归建。 分手在即,赵构有些不舍,他要给这一百人、尤其是高宠和张宪什么样的封赏,才不负他们在韩州舍生忘死的拼搏。 这个功劳太大,他们跟随着大宋的皇帝,亲身参与了扭转历史走向的大事件,并且取得了空前成功。 这可不是救了几百个人的问题,还要看救回来的是什么人,是在什么情况下、去什么地方救的人。 韩州宋室的归来必定大出世人意料,这几乎就是不敢想的事,他们做到了,此事对金宋两国各阶层潜移默化的影响不容低估。 就是很普通的几百个男男女女。 有的从基层战场上临时加入,有的刚刚从逃难女子中选拔出来,有的一直被人视为战斗力低下,还有的流落异国,国破失根的公主,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 他们跟随着皇帝,在险象环生的敌国领土上毕成大功,这将极大的鼓舞正在所有抗金战场上努力着的人们。 让所有人看到,弱小者只要有了团结和协作,勇气和信心,再加以妥善组织,那就没什么困难不可以克服。 赵构先吩咐船队去建康,然后他将刚刚想到的事情同太上说起,对淮南宣抚司马上要离开的这一百人,应该如何封赏才合适。 赵佶在韩州已经认了命,后半生要过茅屋鸡舍的田园日子,而且还要比正常的农民低着一等,能有今日命运的逆转,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太上很动情的回忆说,赵桓在韩州曾经作过的《西江月》里,有两句是这么写的,“我今父子在穹庐,壮士忠臣何处!” 赵佶说,他们不就是壮士,不就是忠臣么? 郑太后道,“九哥的封赏可不要吝啬,你赏多高都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心意,那个杜公美也算是朝廷高官,可他比船上任何一个战士都差太远了。” 赵构问道,“那么以太上的主意呢?” 赵佶很高兴赵构在这件事上征求他的意见,便说,“以老夫看的……高宠和张宪至少要做到统制官,九哥你斟酌着定就好了。” 赵构笑着说,“他们是淮南宣抚司岳飞的手下,岳飞才是个统制官,那这两人以前至多是个统领。” 韦太妃有发言权,说道,“岳飞……他不就是那个大小眼将军吧,韩州村边的营中,连个老军都知道这个大小眼将军,恐怕在岳飞的手里吃过亏!” 吴芍药和邢秉懿不便掺和意见,田春罗却说,“太妃,若无岳统制平日练军强军,哪有今日的勇士。” 韦太妃说,“春罗说的对呀!陛下你看呢?” 赵构其实就是想探听一下众人的态度,从中也好有个借鉴,两人这么大的功劳,封赠出来总不能被人认为吝啬,也不能高到离谱儿,传出去要让军中健儿们心服。 按着赵构的设想,高宠和张宪这样的武勇之力,任何一个人都堪当领军之任。 赵佶道,“这么说起来,也不是哪个统制官都敢去韩州,若按老夫的心意,高宠和张宪至少该是军统制。” 听了这个,赵构心里就有底了。 另外,淮南宣抚司牌子挺大,宣抚使杜公美已经降了金国,这块牌子已经算是老黄历,早该换一换了。 宣抚使是位至宰相级别的官员才能出任的,再往上便是枢密副使了,岳飞以前是淮南宣抚司步军统制官,离着宣抚使的高度至少差着六七级。 但赵构知道这个人的能力不可限量,升职是早晚的事,将来的“岳家军”大名鼎鼎,必令金人闻风丧胆。 一个“岳家军”的称谓,好像也曾让原来的“那个人”心中很是不安过。 赵构成功的韩州之行使他信心倍增,相信这次孤军千里的救援行动,同样会在军中竖立起皇帝崇高的威信,他倒不会对一个称谓有什么担心。 但他可以借着这次机会,顺便在各军的称谓上做点小文章了,理顺一下各军命名的规矩,提前杜绝极度个人化的命名。 一日后,船队在长江口一转舵,进入了长江。 赵构还想着各军命名之事,又来找吴芍药,要和她商量一下,发现邢秉懿和她在一起,吴娘子笑问,“九哥有什么吩咐?” 赵构就这一件事,又没有别人,不必掩饰,“岳家军,张家军,韩家军……这样的叫法以后恐有不妥,比如以韩姓、张姓为主将的队伍注定也不止一支,你们有什么好见解?”。 吴芍药听了说,眼下汴梁便集有我们三支大军,九哥若有这个打算,机会正是难得,她问邢秉懿,“你有什么主意?” 邢秉懿道,“军中命名最宜朗朗上口,寓意坚远,彼此连贯呼应才好,九哥不知以五岳来命名如何?” 赵构道,“邢娘子不错呀!就这么定了!” 邢秉懿脸一红,知道他说的是邢娘子的主意不错,但这么一简省,就成了她这个人不错,邢秉懿赶忙偷看了吴芍药一眼,发现她并未在意。 便岔开话题道,“九哥解开了一道题,心情一定不错,何不借此事赋诗一首以记今日谋名?臣妾知道九哥不惧此道。” 吴芍药来了兴致,“提到五岳,我便出个题目——以《五岳歌》为题如何?” 以五岳命名各军,至少可以命名同等量级的五支大军了,其意坚不可摧,好像寄托了皇帝的希望,每支大军将来都能有岳家军那样的战斗力。 至于吴娘子的提议也难不住他,早年的博闻强记也不是白努力的,只想了片刻,皇帝便朗声吟诵道: “神州五岳起惊雷,鬼魅沉疴一并摧。潮涌钱塘天色变,春归秦楚彩虹飞。武臻化境留悲悯,文蕴金刚射紫薇。天地有情方不老,人间处处有芳菲!” 吴芍药惊呆了,九哥还从来没露过这么一手。 而邢秉懿含泪看着吴芍药喃喃道,“天地有情……芍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3章 重大的意义 韩州之行的成功,鼓舞的将不仅仅是赵构身边的这些人,还有全国的军民。 在盐城码头的纳俘仪式上,赵构听说三路大军齐攻汴梁时,他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赵构还曾有过感慨:我大宋的男人并非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逃跑将军刘平叔居然也在汴梁! 而且不是朕拿刀逼着他去的!真是奇哉! 从靖康年间的溃退,到今日的王师北上,战局在短短的几年后出现这样的惊天逆转,可能不全是因为黄天荡大捷。 因为载入史册的黄天荡大捷,没能让他的前任借此雄起,顶多也就是顶住了北方金军最的致命一击,从而堪堪的站稳了偏居江南的脚跟。 与历史完全不一样的是,赵构阴差阳错的主动“亲征”了黄天荡,迈出了北上的第一步,这一步阴差阳错的便迈去了韩州。 亲征不亲征,里面还有一个敢与不敢的问题。 被人架着去黄天荡那也算亲征,但这样被迫的亲征途中,如果突然走到了夜色深沉的淮河,并同金国四太子那么多人遭遇的时候,他还有没有胆量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将船靠岸的决定? 得知宋室刚刚被转囚在韩州的消息时,他能不能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又立即决定去韩州,居然又是个敢不敢的问题。 如果内心中就不想去韩州,四太子就算把邢秉懿在韩州的消息亲口相传,再把地图拱手送上,淮南宣抚司再来一千个人,水师再加入十艘大舰,他又将在邢秉懿和帝位之间作何种取舍? 邢秉懿归来后,注定是吴芍药的竟争者,但赵九哥为了邢秉懿而不顾危险的行动,同样令吴芍药钟情着,她才勇敢的追随着九哥去韩州冒险。 天地有情方不老,也难怪邢秉懿因为这一句而泪流满面了。 人有拼搏自助之心,天必佑之,军民必佑之! 从韩州之行的成功中获得最大鼓励的那个人,是赵构。 赵构的文采是很不错的,幼年时便博闻强记,日诵千言,追韵和词一类的游戏,赵构一口气能整出十五首,此时一首短短的《五岳歌》,对赵构来说真不算什么难事。 对他早有了解的邢秉懿,不会因为他成诗这么快而惊讶,惊讶的应该是他诗中体现出来的气魄。 吴芍药不会为他诗中的气魄惊讶,可能惊讶的是他成诗怎么能这么快。 而赵构以此举,轻飘飘的便慑服了在他生命中息息相关的两个女人,他的气魄就是从韩州之行中得来的。 谁也不要说诗词是软绵绵的东西,那是可以言志的,有风骨的,它可以像疾风吹拂神州大地,让普普通通的人们在诵念中明志,从而知道善恶。 谁也不要说崇文必致软弱,朱皇后的刚烈足以叫戚方、杜公美之流颜面扫地。 一直被大宋视如重防的武力,如若失去了以百年文华为底蕴、从而积淀下来牢固的是非荣辱、善恶观念作为激励和束缚,也许靖康之后便不会有人再抵抗了,只该有遍地的贼盗,一盘散沙。 然而事实却是,本来不满朝政苛压,揭竿而起的许多人纷纷加入了抗金义军,因为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先有大家后有小家,威武不能屈……这样的观念刻在了每一个匹夫的心头上,并非浅若浮沙。 武臻化境留悲悯,文蕴金刚射紫微。 这是韩州之行对赵构最大的启迪,使他的文武观有了一次升华,也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和胆量。 国事动荡的时候,对军队的掌控艰难而且微妙。 若非从韩州成功归来,赵构突发的、要以五岳为名重新规划大宋军事力量的构想,实施起来可能还会有所迟疑。 朕还怕什么!还有什么可怕! 朕连韩州都敢去,连救回大宋两位先君之后、将要面临的位置和名份问题都敢弃之不顾,还怕给你们改个名称! 赵构若不敢去韩州,名份得来不正的困扰便会一直压着赵构。 赵构去了韩州,成功了,别人的名份反过来便是赵构复给的,而赵构的名份则百分之百是他自己挣的! 当然赵构只想到了这一层,其实韩州之行的意义绝不仅限于此。 只是赵构此时还不知道,他毫无征兆插下去的这一杠子,给一直用巨大的胜利掩盖着巨大矛盾的金国权力结构,带去了惊天的震荡。 是他让一直被吴乞买镇压着的大勃极烈完颜宗翰得以喘息,并且迎来了问鼎权力巅峰的机会。 赵构往北方迈出的这决然一步,叫病军神娄室折戟沉沙,那都算次要的,因为娄室不是赵构从陕州拉走的,那只算是巧合。 即便是巧合,娄室的死给陕州张德远部卸去了多大的压力? 赵构的韩州之行,阴差阳错的牵动金国另两位军神级别的人物,使他们不约而同的远离了中原战局,其中的影响赵构根本算不清楚了。 因而速速在建康上岸,马上给汴梁三支大军的主帅张伯英、韩世忠、刘平叔传递他们已从韩州安然返回来的消息,变的十分必要了。 韩州之行,还让他有了一次近距离窥视金国上层矛盾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天赐的。 相较着专心于一城一地攻杀战守的任何将领,和广读圣贤之书的任何文臣来说,即便他们都是天才,也不会有皇帝这样高超而透彻的眼界。 赵构猜测甚至断言,完颜宗翰的上位之举不会太容易。 吴乞买虽说不在上京了,但辽王斜也、以及吴乞买多年培植起来的亲附势力,绝对不会轻易放任完颜宗翰上位。 这段日子金国的上京也平静不了。 以军界力量为基色的完颜宗翰,在这次的争权中一定会拉住四太子,并且在最初的时候,还可能借助于金国在战局上的失利,来突显他上位的必要。 再想一想刘平叔和他手下的那些人,动不动就是个跑,刘平叔的仁督二脉是怎么打通的,还有待赵构研究,但刘平叔能够势如破竹的攻到汴梁去,骨子里的报国之心不必怀疑。 而且赶上了有利的大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4章 建康 等着完颜宗翰在上京站稳了脚,再腾出手来南顾,那时侯刘平叔哪怕再加上个韩世忠、张伯英,在汴梁还,陛下足以担得起‘中兴之主’的赞誉。” 赵构道,“还来!你又才多大年纪?九哥在问你话呢,东岳泰山的军号给谁?” 吴芍药眨着眼睛看着赵构,“臣妾已经说了呀。” 赵构恍然道,“是了是了!黄天荡之战堪比立国之战,虽说朕是‘亲征’黄天荡了,但却和娘子亲征到韩州去了,韩世忠才是此战中的砥柱!” 他说,东岳泰山军非韩世忠莫数,别人敢不服气都不行。 吴娘子说,“九哥你看,在各军的称谓面前都加个‘御前’如何?” 御前东岳泰山军。 赵构琢磨着,很快脸上现出笑容来,情不自禁的拉住吴芍药的手说道,“九哥得你内助,简直天意使我大宋复兴,朕何愁大事不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5章 御前西岳大军 吴芍药不把手抽回来,调皮的看着赵九哥道,“那九哥你说说看,在你心幕中是《青玉案》写的好呢……还是《江城子》写的好呢?” 赵构迟疑了一下,今天这个问题不好好回答恐怕过不了关。 很明显吴芍药问的不止是词好不好,因为在《案》边站着一个人,《城》上也站着一个人,话一旦有个不留神,可能眼前这个美人便生气了。 赵构斟酌着说,“仅就词而言,前者如歌而后者如画,几乎分不出优劣。” 吴芍药好像有所领悟的样子,认真问道,“陛下,奴家才知道你文采斐然,奴家崇拜之至,那么这个歌和画有什么区别呢?奴家是真想向陛下请教。” 赵构不觉放松下来,说道,“歌重抒情而画重写意,歌主动而画主静,歌可绕梁三日而画可过目不忘……” 吴芍药不高兴了,“原来我只能叫陛下记得三日,哪里比的上人家,能让陛下过目不忘!难怪你会为了她舍着命去韩州。” 赵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这,这,岂有此理!” 吴芍药扑哧一笑,“我逗你哪,九哥一番点拨使我受益不浅呀,九哥你再接着往下说,”说罢,又是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赵构泄了气,“算了,朕可点拨不了娘子,朕不往下说了!” 吴娘子央告道,“好了好了我不叫你分优劣了,看把你难的,邢姐姐此时不在你面前你还这样维护她,我就在你面前呢你才说个平手,孰优孰劣我已经分的很清楚了。” 赵构,“……” 吴娘子说,“九哥刚将它们比作了歌和画,一个有声一个有色,如果以味道来相比的话,九哥又有何高见呢?” 赵构哼了一声道,“邢娘子的《江城子》带着对江南新生活的向往,最后一句是‘拜君王’,说明她所求不多,只想见到君王,词句中透着苦尽甘来的知足,岂非像酒一样甘醇!” 吴芍药这次认真的想了,频频点着头道,“还真是这样!那么《青玉案》注定不该似酒的了,九哥你说它是什么?” 赵构板起脸道,“而娘子的《青玉案》,初时嫌梦未做够,继而再嫌夜很短,嫌被子很薄,嫌见不到人,最后的那句‘何不看’更无道理,从临安到淮河再到辽河,天天在一条船上呢,才一眼未看她便恼了,这就是一坛子醋!” 这次吴芍药未恼,以一双亮眸笑望着赵构,似乎要反驳一下,最终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然而还是没想出反驳的话来,又哼了一声。 赵构凝睛看她,很是喜爱,自语道,“不过朕看你这神态,竟比酒还要醉人。” 吴芍药红着脸道,“九哥不是在说着军国大事嘛,原来是骗人的……” 赵构正颜正色的说,“邢娘子的词一如往昔,以前朕单只觉着不错,她从韩州归来词风虽然一毫未变,却时时提醒着朕治国不能解怠,绝不能让她这样最最简单的愿望再度落空。” 吴娘子于是跟着想邢秉懿,原来她真的像酒。 赵构说,“而娘子的《青玉案》正是写于同舟共济之时、吉凶未卜之际,让朕从那时便知道了你的心意,它是你我少年拼搏的见证,朕终生都不会忘记的。” 这次吴芍药眼中就泛了潮,情不自禁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说,“奴家玩不过你了,你还没完没了。” …… 从同提举提供的信息中,赵构得知了岳飞的大致去向,原来淮南宣抚司步军早就不在宜兴了,宜兴城一个岳飞的兵都没有了。 他得知银青光禄大夫李纲和岳飞在一起,曾助剿了盘踞于宣湖两州的叛贼戚方,随后岳飞和戚方又以张伯英正副先锋的身份去了寿春。 之后的情形,同提举便说不上来了。 赵构又是一番感慨,按戚方这个叛贼以往的所作所为,赵构从来没打算放过他,只能说此贼归顺的太快,赵构一直在磨刀准备宰了戚方,刚腾出功夫,他却归顺了,赵构无论如何也没理由再下手了。 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岳飞很可能也在汴梁。 高宠和张宪知道了这个消息,两人和一百手下归队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么迫切,他们一起过来请示皇帝陛下,他们要去建康了。 皇帝同意他们归建,朝吴娘子说,“娘子你替朕宣旨吧。” 两人同声问道,“陛下这旨意是给我们的吗?” 吴娘子说,“是呀,两位将军韩州伴驾立下卓越战功,陛下甚是喜爱,本想留你们在身边做个御营司左右都统制,太上太后也是这个意思,但岳统制那里属于大军草创,注定用人的地方还很多,陛下只能忍痛割爱。” 岳统制大军草创……这是几个意思……听吴娘子的话,他们好悬没成了御营司的都统制,这是个可以独领一军的职位,比岳统制都要高了,那要以什么身份归建呢? 皇帝的旨意说:淮南宣抚司自建康防御之后名不复存,从见诏之日起,原淮南宣抚司走失之马、步军限一月内归建,以原班人马组建“御前西岳华山大军”。 淮南宣抚司步军统制岳飞,出任荆襄制置副使、代理正使主持司务,同时兼任御前西岳华山大军代理军帅。 华山大军设左中右三军,每军编制一万五千人,共计总兵马五万人,一月后马步军归建不齐者,特允募齐,按五万编员给饷。 高宠任御前西岳华山大军左军都统制,张宪任右军都统制,中军都统制人选由荆襄制置副使岳飞提名上报。 这可真是出乎两人的意料,一下子都成了都统制了,能领一万多兵。 而且陛下讲的明白,原淮南宣抚司在大战中流散的马步军要在一月内归建,岳统制已然成帅了!仅帅帐亲军便是五千人的规模! 虽然岳飞是制置副使,但却代理正使的权责,华山大军军帅的职务虽说也是代理,但在军中也没有别人在他上边,想来陛下一定有他的考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6章 分手 跟随高宠张宪去韩州的淮南司一百骑兵,在枪林箭雨中走过一遍,又整编制全身而退,立功非小,皇帝给每人军职各升三级。 赵构说,“你们既然去建康,就再给朕做一回钦差吧,去给韩世忠、张伯英和刘平叔传旨。” 他示意吴娘子,将早就拟好的旨意交给二人。 然后,吴娘子居然又拿出一份圣旨来,对他们道,“太上还有份旨意,你们到了汴梁便传给张伯英吧。” 两将归心似箭,又对皇帝依依不舍。 赵构亲自送这一百人渡江,对高宠和张宪道,“你们是朕的爱将,朕也不舍的你们走,但西岳大军草创,归建后务必不要令朕失望,” 他说,“记住朕在辽河边对你二人说过的,朕早晚要给你们十万雄兵,让你们重走大唐东征之路!” 张二哥也要归队,上船前数次看皇帝,赵构叫出他来,故意问道,“张二哥你还有事么?有就自管说。” 张二哥跑过来吭吭吃吃的讲,“陛下,娄室的那个啥……那个大夫人……她能不能那个啥,她都对我说了,想有个依靠,可我没法儿推掉她!” 赵构板起脸说,“朕看在你韩州立功的份上,负着伤都把饭做熟了,朕还能怎么说?临安天气热,朕还得替你看着她不能叫她馊了!” 高宠和张宪听了大吃一惊,心说张二哥就你这样的,还敢去见岳统制的面?岳统制知道了要不砍了你,我算你命硬。 张宪说,“陛下,张二哥伤还未好,要不便让他暂且留下来养伤吧。” 皇帝道,“张二哥你的意思呢?” 张二哥去也胆怯,留又不敢,后悔都来不及,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对自己都有了封赏,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先回去再说。 敢不回去,也许此事暴露的更快。 他连忙说,“不不,我们一同来的要一同回去,我不能搞特殊。” 高宠暗道,你已经很特殊了,老子从不说谎,看来也得破例替你瞒着这件事,但岳大帅若问问到我头上,你让我说不说谎? 送人的大船往对岸而去,九哥皇帝陛下站在岸边朝他们挥手,看到船上有许多汉子抬着手抹眼睛,赵构的喉头也是一涩。 短暂的韩州之行,让至高无上的皇帝和普通一兵建立起了感情。 他站在岸边,直到大船驶的很远了,这才返身回来,简单的对吴娘子说,“金国西路副元帅的大夫人弃暗投明了,现在是御前西岳大军张队将的夫人,不必按俘虏看待了。” 吴芍药问,“九哥,说到那些俘虏,到了临安如何处置?”她说的那些女俘。 赵构道,“朕自己的女人都顾不上哪顾的上她们,交予娘子全权处置。” …… 很快,去黄天荡的人都回来了,道君皇爷的腰杆儿拔的笔直,吴乞买腰反倒弯了。黄天荡影响深远,但才一个月便看不到大战的痕迹。 勃发的苇丛一眼望不尽,风吹过来满眼苇浪重叠,像海一样。 天黑后,行在大摆宴席,明日便起程回临安了,赵构在席间数次找一个人怎么都找不到,便问朱凤英,“三哥呢?” 朱凤英眼圈儿红着说,“赵楷和刘驸马去河北了!” 众人大吃一惊,“何时去的,我说去黄天荡看不到这两个。” 朱凤英说,赵楷和刘驸马偷偷随着淮南司那一百人过江的,与他们一起走的还有六十个山水寨的人,赵楷请太上和九哥不必担心,他说杀够了三千个金军就回来了。 赵构吩咐水师同提举,“马上派人去河北寻找赵三哥,将他拉回来!”朱凤英刚刚有个好日子,赵楷跑了! 朱凤英拿着哭腔儿说,“陛下不必找,他说,能活着回来就有赵楷,回不来就只当阵亡了一个义军!” 吴芍药低声对她道,“三哥在辽河边为了救你那么拼命,你怎么不拦一拦他,提前告诉九哥一声也行呀。” 朱凤英道,“他不叫我说,我怎好违背!我懂他的意思!” 赵构也懂,赵楷去河北并不想顶着皇室的名义,他只为复仇,却不打算从复仇中积累个人的声望和资历。 那么将来就算立功或是被俘、阵亡,赵楷也只是个普通的军卒。 …… 宴后的这天夜里,行在的宿夜问题让赵构很是头疼,严格的说,这是见到邢秉懿和田春罗之后的头一次。 自靖康二年至今,邢秉懿和田春罗与赵构分开很久了,在韩州登船后,赵构一直有大事要忙可以不见她们,但现在大事不是已经完结了? 对这两个女子来说今日也算是破镜重圆,花好月圆,团团圆圆的头一晚,于情于理赵构都该过去陪一陪,说一说话。 如果放在以前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怕再加上一个贵妃四个婉仪和通房丫头小潘也不成问题,不就是挤着说说话嘛。 可是自从去年的年底赵构被金兀术追的,在扬州行在深更半夜的惊起,又仓惶过江……赵构着过大凉啊,晚上身边一有人就身体不适,都是四太子造的孽! 活该四王妃也上船!这是还账来了! 寝室早就安顿好了,临时的行在各处也不宽敞,除了不能苛求居住条件,但安安静静睡个觉、说说话还是很有条件的。 天色已晚,九哥皇帝陛下依然在忙军机大事。 邢秉懿,田春罗,吴芍药在晚宴上都喝了不少的酒,此时又都住到了一起说话,田春罗酒多口直,“吴妹妹,我记得九大王以前很早就休息的。” 吴芍药不知道以前,因为九哥晚上从来不说让她陪着说话。 王晏来回禀说,汴梁大捷了,快马递得知陛下的行在建在建康,便直送来了,陛下正在看捷报,让你们自己休息。” 田春罗笑着道,“王婉仪快别说你们我们了,九大王在忙,我们如何能睡的着,何不去把那个扈婉仪也叫过来,我们一起说话。” 从汴梁急送临安的捷报,此时放在赵构的案上,赵构看了兴奋的一夜没睡着觉,三个司帅可真没给朕丢人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7章 不想写了 汴梁收复了!数朝之都重沐光明。 这将是黄天荡大捷之后的又一次大事件,金宋战局自此时起,任何人至少都可以说一句“扳回”了。 身为大宋皇帝的赵构,似乎,应该立刻下达一份《告全国军民书》,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筹划未来,藐视一下敌人,鼓舞一番我军,然后再接再励! 他不便吩咐别人来磨墨,担心话一传下去,止不定跑过来多少个争着磨墨的,便自己动手移了砚台,并从壶内加了水,拿着墨块一边研磨,一边想该如何写。 在他的房间门外站着两个女侍卫,今晚轮到领着她们值夜的是扈三娘,扈婉仪走过来巡视,从门外一眼看到陛下正在自己磨墨,便走过来。 现在扈三娘的身份已经是婉仪了,此时是晚上,又非什么公开的场合,她可以直接走到皇帝的桌边。 果然,赵构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头也不抬的将手中的墨块塞给了她。 高宠和张宪刚刚带着他的两份旨意去了汴梁,两份圣旨说了一大一小两件事,偏偏没说那件不大不小的——下一步宋军的大走向——偏偏没有说。 直到白天,赵构得到的消息还是三路大军正在围攻汴梁,完颜宗翰忙着上位,完颜宗弼可能正在借酒消愁的想老婆,铁浮图也垮了,大势于我方极为有利。 但汴梁的城墙多高,多厚赵构比谁都清楚,岂是那么好攻下来的? 他以为刘平叔等人注定不会一蹴而就,让他们攻就是了。 打他个十天半月都有可能,再说这是具体的军事,三个司帅用不着皇帝陛下隔了这么远指手划脚,再说赵构也不懂啊。 赵构没想到汴梁拿下来的这么快,眼下五岳大军里有三岳都在汴梁,皇帝总该像下棋一样将他们拨动一下,可是具体往哪里拨? 赵构只知道接下来汴梁应该固守住,但以三座大山来守汴梁又有些过份。 捷报传到建康,中间有段路程的消耗,也许刘平叔目前早就在做着固守的安排了,如果赵构刚有两道圣旨发过去,仓促之间再给他们下一道固守的命令、而无下一步的分派,不但显着是马后炮,可能又禁锢了三军的能动性。 如此一来,赵构本想写的《告全国军民书》,即便此时拟好了,送到了汴梁也是华而不实,赵构想,朕就不去掺合了。 收复汴梁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大捷,放在一般的皇帝,可能很想从中找一些存在感,可赵构偏偏不需要。 大宋皇帝在韩州之行的决策中体现出来的胆略,过程中体现出来的谋略和勇气,实际结果中收获的威望堪比收复三五座汴梁城。 收复汴梁是锦上添花,但称不上是黄天荡大捷那样的划时代,黄天荡朕都没去不也大捷了?汴梁大捷朕偏偏不置一辞,这就是皇帝的胸怀眼界! 朕领着几个拼凑起来的人消失了一个多月,又领着韩州数百老弱妇孺突然在建康现身,这就是一声惊雷,就是一道光照神州南北的闪电。 连上京那座人去屋空的吴乞买大殿的窗户纸都该照亮了! 给大宋诸路大军规划,命名,这才是朕该做的,朕从韩州一回来便做了,至于他们下一步具体怎么做,往哪里打,朕不说话可不是不懂。 朕是不屑于费这个小心思! 总之你们三岳大军自己看着该怎么办就是了,反正刘平叔也不可能敢乘胜而进,做出再去收复燕京的决定。 你们敢去燕京朕也不管,你们要是敢去燕京,还说明燕京往南都摆平了呢。 扈三娘去了一趟韩州,还没回临安突然成了婉仪了。 她和那些正妃,侧妃,贵妃,贤妃们都比不过,以前她只是个小宫女,走路得低着头,和婉仪比起来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望着唯一的吴婉仪时,都得拿望着高山一样的眼神去看。 此时她磨着墨,不时留意着桌案后端坐着的皇帝陛下,这个神色刚毅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居然也是她的男人了。 只见他时而面色严肃,时而嘴角微微的挑一挑,不知又在想什么大事,扈三娘不敢弄出大动静来,生怕打扰了他。 墨磨好,扈三娘轻声说,“陛下,墨好了。” 她探身,挺着胸脯子给赵构铺好了纸,拿镇纸压平,再拿起笔蘸好了墨。 但赵构却伸出手来压住她的手背,“朕不想写了。” 扈三娘周身像是过了电一样,连腿都无力紧紧的并着,她以手撑住案角,面色微红的道,“那那奴婢要不要侍候陛下休息?” 赵构留意到她的变化,对她说,“你也累了吧,去休息吧,朕还要想些事。” 扈三娘周身洋溢着一种感动的暖流,陛下一次便和她说了这么多的话,还知道她也累了,扈婉仪连忙道,“奴婢还支持的了。” 有个女侍卫恰好过来站在门外道,“陛下,田娘子请扈婉仪过去说话。” 还得说田春罗知道给朕解围,赵构一笑说,“你快去。” 扈三娘走后,赵构又想西岳大军的事情,眼下国事板荡,金军的反扑不论早晚都是必来的,那将是两国间最激烈的碰撞。 宋军中有能力者,赵构要尽快使他脱颖而出,不能按部就班的来。 赵构还知道,即便没有他的出现,岳飞的升迁也够快了,年纪轻轻便建了节。而赵构的出现更加快了岳飞升职的步幅,他会不会骄傲?别人会不会不服气? 而这次的韩州之行居然又是个契机。 高宠和张宪以援救宋室的巨大功勋任命了都统制,人们听说这件事后可能会感到意外,吃惊,羡慕,但不会认为不合理。 吴芍药对二人说,本来皇帝要将他们留在御营司,这可不是客气,赵构确实和吴芍药说过这个想法,将这两人往临安城外一摆,方圆多少里连只猫头鹰都不敢叫唤。 恰恰是想到了岳飞,赵构才忍痛割爱让高宠和张宪归建了。 淮南宣抚司一百步军全须全尾的韩州建功,能有这样的战斗力是岳飞治军有方,统制的两个手下都成了都统制,岳飞总不能还是个小统制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8章 开练 但一下子让岳飞成为和刘平叔、张伯英那样的正帅,还是显着太快了,出任使职跨度也太大,因而赵构才有了这样的安排:叫他先任荆襄制置副使,兼代理军帅。 这样,哪怕收复汴梁的另外三帅也能认可了,而岳飞事实上想如何统军,如何作战,他的实际权力一点不会受到限制。 以后一待西岳大军再建了功,将岳飞扶正就是水到渠成了。 赵构认为,他回来以后将精力用在这方面,就比挖空心思的去想一篇《告全国军民书》有意义,也比外行插手汴梁的具体军务更为务实。 一个人精力有限,若要事无大小全都操心,肾气岂不越来越弱?赵构身后还有一大堆的人等着他恢复肾气呢! 不知不觉间,东方既白。 赵构一夜未睡,不到寅时起来之后,看了看其他人都还睡着,太上去了黄天荡注定也累,邢秉懿吴芍药这些人再加上两个婉仪注定也聊了多晚。 他不去惊扰这些人的美梦,往后园来,两个值夜卫的女侍卫该下班了,此时扛着赵构的金雀开山斧,远远的跟着他。 皇帝站在空气清新的甬径树下,先扩胸,再快步跳,树上的鸟啼都停了。 赵构在女侍卫的注视中,旁若无人的揪了二十八下耳朵补过肾气,便要过大斧子来,朝她们挥了挥手道,“去睡吧。” 接班的不来她们不走,再说陛下自己在这里呢。 赵构不催她们,开始练斧子。 张宪使虎头枪,但可不只知道枪怎么使,各样的兵器都有融会贯通,他曾经和赵构讲过耍斧子的要领,说枪是兵中隼,而斧是兵中枭。 张宪说,与枪在万军中快准锁喉的功能不一样,斧子的气势如果耍好了,碰上的可就不止留一个窟窿,那是要开口子卸零件儿的,只要它抡到的地方谁都得加小心。 而且斧子的招势也比枪简洁很多,以往凭借着三五招儿、便扬名立万者也有过不少,张宪说,这东西到了陛下手中,陛下你可得好好练一练,练好了三五十个人围上来陛下也不必怕。 皇帝的行在中有不少的贵人马上要起了,早饭正在紧锣密鼓的操办。 恰好有早采的十多个伙头军挑着菜筐、鱼筐,推着车子从不远处回来,赵构叫他们把筐挑过来,里面有一担翠青的萝卜,皇帝手点着五六个人说,“萝卜留下,别的去。” 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居然专门对几个伙头军有吩咐,不知道是什么大事,留下来的异常好奇和兴奋,看不到两个女侍卫在身后捂嘴窃笑,留下的是萝卜。 皇帝说,“你们五个,把筐里的萝卜砸朕。” 五个伙头军都呆了,以为听错了。 等对方再重复了一次,这才省悟过来,陛下这是要拿萝卜练斧子了,可是万一萝卜砸不中斧子而是砸中了陛下……会不会有罪? 要威慑住三五十个刺客,首先要顶住三五十个萝卜。 赵构端着大斧子已经在催了,“一天之计在于晨,朕一会儿还要去见太上和太后,都快些吧!” 五个伙头军说,“陛下,我们一起吗?” 皇帝说,“不但要一起,还要把朕围起来,不要都站在当面。” 伙头军把筐里的萝卜全都倒出来,在皇帝的身前身后摆了五堆儿,开始了。 赵构在重围中闪展腾挪,斧光亮起萝卜纷飞,但他舞的浑身发热只砍中了两个当面扔过来的,背后扔过来的萝卜离着他老远,飞过去又被对面的伙头军接住了,他意识到这个难度太大了,便摆手说,“你们五个去吧,萝卜留下。” 都是内部人了,万一砸中了也不会传出去,他对两个女侍卫说,“你们站在当面来一起扔,不要敷衍。” 女侍卫也都是十八、十九、二十岁左右的,以往拘束的时候居多,轻易哪有这样放松的机会。 陛下有命令那还等什么,两个姑娘拣起萝卜奋力朝皇帝砸过来,很快笑语声便从园子里传出来,“咔嚓!”“陛下好准!” 紧接着又一声闷响,“啊——陛下我不是故意的。” 赵构练的满头大汗,越练越有心得,甬道上都是碎萝卜了,估计着太上等人也该起来了,赵构这才不练了。 见到太上和太后、太妃,赵构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汴梁大捷之事。 皇帝说前方军情一夕万变,如果军报都等着往返临安,误事倒无可能,但至少不如送到建康来更近便……所以,他不便陪同太上回临安了。 道君皇爷被这个消息激动的心潮澎湃,在有生之年能够目睹收复汴梁。 他想起来,赵构说过不用多久便可回汴梁的话,道君当时认为收复汴梁怎么都要有些周折的,想不到赵九哥话音未落,汴梁收复了! 他对赵构道,“太后听春罗说九哥昨晚一夜未睡,我们走后你身边总得有个人照看起居,你看……” 韦太妃说,“九哥你在建康日理万机,晚上总得有人照看着休息好,留人也不宜过多,也不能没有……不如就让芍药、秉懿和春罗留下来吧,再加上王晏和三娘,别的人就随我们暂回临安。” 皇帝连说不必不必,都走吧,儿臣每临大事必须得静,都走吧。 赵构不回临安,那临安有这么多人要立刻安置,吴芍药必回,听了赵构的话,吴娘子想了想道,“既然总要留人,那让谁留下都不如邢姐姐留下。” 赵构心说朕若允了,敢说你去临安的一路上都不痛快,那还怎么替我主内。 赵构不允,还得说“多谢娘子美意,但秉懿刚刚到江南要调养,要适应水土,适应临安环境,你们都去吧,朕在建康又不会多久,很快便回去了。” 他交待吴芍药说,到临安要安顿好太上太后太妃的饮食起居,在城中安顿兄弟们的住处。 御营司在韩州的阵亡者,也要立刻理清名单、抚恤他们的家属,老者要给养、幼者要给抚,他们遗下的妻眷,力壮能任者都给个官府差事,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59章 岳云 韩州回来的好几百人从建康回临安,还得在海上乘船绕很大一个圈子,赵构只在建康留了五十个御营司侍卫护驾,让岳云和马统领随船保护太上和太后起程。 吴娘子说,“九哥不如把岳云留下吧。” 赵构有过这个想法儿,但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闪便被他否定了。 岳云不论在淮河上、还是在辽河上都立过关键的大功,这个功劳可以说一点都不次于高宠和张宪。 在淮河上若没岳云在身边,赵构放金兀术上船时可能都得掂量一番,在辽河峡口若无岳云和余丽燕,他这五船人几乎就让金兀术包了饺子。 而岳云只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赵构拉他到身边来,还给了个“大内侍卫教头”的名义,本意是叫他提早得到些历练,另外也真是看了一个“岳”字。 如果按原来的打算带着岳云去一趟建康也没什么风险,因为有韩世忠水师大军在那里,金兀术被困在浅水荡,这样的行程对岳云来说又是一次没什么风险的历练。 谁知大宋皇帝临时起意,开启了凶险十分的韩州之行,又拉着人家未成年的孩子去韩州历练了。 也不知道岳府的姚老夫人此时此刻已经担心成什么样儿,如今大队人马都回来了,连太上太后都回了临安,一百八十个御营司侍卫回去了一百三,姚老夫人难道不会去人群里找找自家的孩子?如果找不到会怎么想? 船一到建康时,岳云便将那杆没头的枪杆子送还给赵构,脱口说,“啊,总算又能摸摸我的金锤了!这枪要是有个尖儿给岳雷倒很好,可惜了。” 你看看,这不还是个孩子么! 只凭少年的这句话,赵构就更不好意思开口留下他了。 吴娘子一提到岳云,赵构连忙道,“不必,岳云离开家太久,也不知姚老夫人如何惦记呢,另外余丽燕到临安也算是生人,岳云怎么也得领她到处转转,余丽燕还带个爹,还有十个东平渡的追随者,哪能都留在这里!” 吴芍药知道他说的重点是余丽燕,自己怎么把她给忘了! 船队越往南走,余丽燕越是倚赖岳云,没有岳云的话,别人对她再客气,也就是视其为与四王妃八王妃一样的存在,但有岳云就大不一样,余丽燕立刻成了半个临安人了。 余丽燕天天与岳云在一起,像拉着救命稻草般寸步不离,让余丽燕单独留下来那可真不行,这个女人认个亲戚就跟玩似的,这怎么行,首先吴芍药就不能放心了。 难得九哥这么知道避讳,吴娘子一阵感动,“怎么办?别的不须做但给九哥倒个茶什么的怎么也得有两个人,那让王妟带两个女侍卫留下吧。” 赵构心中暗乐,吴芍药真有你的,你这是把心腹留下盯着朕来了,还强调“别的不许做”,只许倒个茶。 不过你多虑了,以朕现今的百事缠身,忙正事都忙不过来,于是说,“那好吧,为不让娘子惦记朕不好再推辞,便留王妟和两个女侍卫。” 赵构有金雀开山斧,拿个秃枪杆子没什么用,他将枪杆子在手中掂了两下,什么兵器还镶两颗珠子,不怕一砸正了珠子就碎了? 这又是个哄孩子玩的东西。 他将枪杆子交给吴芍药,想了想,再将腰中的龙头匕首拿出来,一并交给她道,“拿回去交给工部的高质,把这两样东西合为一个。” 好枪得有好头,无好头便是棒槌。 贤臣得遇明主,无明主多成冤鬼,哪怕换了朝代,贤臣的身后名誉也照样离不开明主的呵护,明主明就明在知道它的辕辙影响,有时候也不求如何去呵护,别去遮掩也就很够意思了,要不然,总有些眼界只有钱眼儿大的屑小之辈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和理由,誓将名器埋之粪土。 然后钉耙子才有机会成为“名器”。 如果原来的枪头都锈掉了,而枪杆子完好无损,可见它也有不寻常的地方,而龙头匕首虽然锋利无比,却失之于过短。 吴娘子也听到了岳云的那句话尾,惊讶于九哥居然舍得将龙头匕首都拿出来,她说,“这匕首是九哥最爱,若放到枪头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想怎么也得熔金灌注来固定,炙火离着明珠如此之近,一个弄不好两件东西可就都废了!” 九哥说,匕首虽好,若无长柄怎能发挥它的效力,人若想追求最好,便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朕与娘子连韩州都敢去,难道还怕抓不住一杆枪吗?” 吴娘子就喜欢听九哥动不动将两人并提,有的时候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便脱口而出,那么韩州之行的成功,注定是她和九哥之间最为牢固的感情纽带,还有谁能够横插其中? 九哥留在建康,吴芍药回临安的时候却没有迟疑。 再启程时就只有三艘楼船了,吴乞买一千个侍卫铸剑为犁,到盐城县做大工程去了,水师的人、高宠张宪一百人马、六十个山水寨也离开了。 三艘楼船装了几百老弱,只有一百三十个侍卫护送,已然有些局促了。 王妟与赵构说,从免儿窝拿来的一百匹好马不能去临安,它们都是北方良驹,放在临安养上两茬儿怕就失去本来的脾性的脚力。 王妟婉仪近一段时间就要随着皇帝在建康行动,赵构对她的提议很是赞同,吩咐将一百匹马也卸下来。 建康也不是适合牧养它们的地方,需要尽快给它们找个好去处,这么着就连牧官也得考虑合适的人选,让谁负责好呢? 太上登陆船时,叮嘱九哥急事急办,要早回临安,“我们父子已经好多年都未好好说说话了,老夫等着你。” 赵构则对吴娘子说,“照顾好太上,太后和两位太妃,有什么大事要多和太上回禀,”吴芍药说记下了。 船走后,赵构身边一下子清静下来。 听说元佑太后和潘妃也回到临安了,不知道通房丫头小潘突然见到了从北国归来的邢秉懿、田春罗,还有破空出世的贵妃,是什么表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0章 出游 赵构坐下来,掰着指头算高宠张宪到达汴梁的日子,赵构在建康可不是为了躲着谁,其实他比谁都更为迫切,想在第一时间拿到来自汴梁的军报。 另外他留下来也是做出个姿态,我宋皇帝陛下忧心战场,是把亲情往后放的。 再看看王妟,对赵构的态度还不如那两个刚刚值过夜班的女侍卫,这两人睡了一觉的功夫大船已经走了,只把她们两个和王婉仪留下来。 她们极其的兴奋,也不便怎么在王婉仪跟前表现,而是偷偷的问皇帝,“九哥皇帝陛下,伙头军又担萝卜回来了。” 王妟,很明显就是个盯梢儿的眼神,赵构离她稍稍近几步,她便借故走开了,果然是吴芍药的嫡系…… 你模样好虽好过一般人,但朕还不致于低三下四主动搭理你吧。 赵构对两个侍卫道,“让他们把萝卜担到后园去,你们两个陪朕去练斧子!” 后园子里嘁哩喀喳砍萝卜,两个女侍卫扔萝卜扔的满头大汗,一边扔一边脆声的叫,声音比萝卜都脆快。 练斧子没力气不行,赵构有的是力气,没好眼神也不行,赵构不缺好眼神,另外赵构的心思和反应也超人一等。 不然在入辽河之前临夜的大海边,遭遇了娄室那么仓促,赵构就能凭着一把斧子首先抓住了四王妃的心思。 动静把伙头军都吸引了,在园外探头探脑往里看,每逢九哥皇帝陛下干净利落的砍掉一只萝卜,伙头军也喊好。 很快王妟便坐不安了,自己感到没意思,也走过来看。 赵构不理她,斧子越练越有心得,果然张宪说的对,斧头的气势一般兵器都比不了,就这招“力劈华山”,两半萝卜一下子分飞到甬路边的草丛中去了。 赵构偷眼看王妟,发现连她都看呆了。 作为练斧子的局外人,难道王妟你就不感到尴尬吗? 快马递注定没多快,人的心思再急切,马蹄子也得一步步刨。 赵构一想,前方打的火热,朕总不能表现出坐卧不安的样子来,一点都不能! 我大建康也是数代之都,风景名胜多到数不清,赵构吩咐,“五十男侍卫两个女侍卫伴驾,我们去出游!” 这回王妟没等着提到她,便主动跟着上来了。 第一天,赵构去了赏心亭。 到建康府而不至赏心亭,犹如未来,此亭乃是我大宋晋国公丁谓1所建,文人墨客多有登临怀古,要去就去这样的地方。 但赵构对此类物事建筑不甚精通,对写于亭上的诗文来历也说不太好,又架不住两个女侍卫不厌其烦什么都问,她们反倒先成了内部人了。 为防止被她们问住,赵构说,“再去别处看看。” 他们已游玩到建康的外城一带,于是从赏心亭登南岸,原来岸边的码头是两座旧亭子的亭基。 这次出游,赵构特意叫五十名侍卫试骑了从免儿窝带回的良马,比南方的马高,骑上去确实不错也很威风。 但同行的还有个婉仪呢,地方官员全程都有一驾小型的舆车恭候着,王妟和两个女侍卫上岸后坐了车子。 很快到了伏龟山。 这些马果然脚力强劲,登坡毫不费力,赵构勒缰四望,建康的山势本只三面,至此处山势回环。 江南的山与淮山相对团栾,大势上将建康回护于中间,也难怪唐人在诗中说“山围故国周遭在”了,不走到这里根本就不能理解它的含义。 建康一城之势以此地最高,如神龟昂首之态,再往远处看便是一片绵延平阔之地,几乎无一险可守。 赵构抬着马鞭子指着远方,与侍卫们道,“你们看,这里自古便为易遭攻击之处,相传大将曹彬取李煜,就是从这里下手的。” 随行的建康府官员恭维道,“怪不得陛下敢只身去韩州,往上数,历朝历代都无先例,原来陛下将各地的山川地形都了然于心,又有世人不及的胆量和谋略。” 侍卫们说,“我们谁不这样想?要是论起胆量和谋略,我们比不上陛下于万一!能随陛下远赴韩州毕成大功,那也是我们的荣幸! 赵构暗哼了一下,朕又岂是只知建康地形,朕若说出那座“兀术调兵山”来,还不得吓你们一大跳! 不过朕敢去辽河,因为那也算我华夏之山,华夏之河,朕早年便从哈市出发游历过那里,在这方面谁又能与朕相比。 赵构游兴不减,却听一个女侍卫在小车中小声说,“吴婉仪这天太热了,三个人都冒汗了。” 岂止是三个人冒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季节。 赵构再瞧了下坐下的马匹,这一阵子的登山好像它们也耗力不少,脖子上的鬃毛上也闪亮,皇帝陛下很是心疼,便立刻传令回转。 女侍卫悄声说,“你看是不是,我一提王婉仪陛下立刻就走了。” 赵构故作不知,朕是心疼这些马! 不过,王妟关于这些马匹的牧放主张,的确不是谬论,若将它们养在临安两三茬儿,恐怕也就与本地马无异了。 他不由想到此时的大宋,君无玄宗之老将无廉颇之衰,天赐良时至少二十载。 若不用好了这个机会,而去流连于醉人的暖风,影响的又岂只这二三十年? 恍然又想到,我此时此刻不就流连于暖风之中吗?受着人们的恭维,又有美貌的王婉仪相陪。他偷偷看了一下王妟,好像王妟也热了,在车中掐着前襟子在抖风。 他们围着外城返程,走了十之有九,又登舟荡至清溪阁,一下子水汽阴凉起来,阁外绿荫匝地,日影少见的如同栖地的蝴蝶。 又是个让人流连的地方。 这里曾经是李煜的游息处,阁旁有小圃,圃傍有空地种植不少少见的奇异花卉,王妟和两个女侍卫跑过去看,谁都不提出要走。 赵构耐着性子不扫人兴,觉着这大好的时光都被他浪费了。 …… 汴梁三军帅还没发展到争吵的地步,但争吵的架势也有了,唯一限制刘平叔、韩世忠,张伯英没吵起来的是他们的身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1章 发誓 身居高位者相处,都得维持住表面的和气,做事说话得有余地。 不可能像个别村妇一样,自家的鸡把蛋丢到邻家了,没要回来,便撕破脸皮,官场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如果事事招嗔,谁又能走出多远。 张伯英走的已经够远了,已经从安吉跑到汴梁来了,谁再想让他往郾城去,那得有陛下的旨意。 在我大宋具备帅才者,除了张伯英还有谁?张某要威风有威风,要仪表有仪表,要策略也有策略,要忠心也有忠心。 建炎二年,苗、刘两贼用伪诏加封张伯英为四厢都指挥使,意欲为其所用,但张伯英是假的,这是什么眼神? 陛下刚到扬州举棋不定,又是张伯英提出,敌势太盛,应当渡江防守以图后计,练兵政,安人心,等国势一稳定再大举反攻,此计当时便被陛下采纳,这是什么眼界! 张伯英料事在先,刚刚提请陛下将左藏库移往镇江,金兀术就杀过来了,虽说到最后东西在镇江也被金兀术收走了,但这个主意不算张某的先见之明? 从陛下过了江,张伯英哪怕都溃不成军了,也始终挡在陛下和金人之间,这又是什么胆量?我不去郾城可不是因为胆小。 若非误以为陛下动了金身,张伯英又怎会打到汴梁来!陛下呢?没陛下的明旨他就是不走,汴梁城难道不要守? 北边金军万一来犯,这事儿怎么破? 打郾城意味着还要打襄阳,张伯英再往远处走,恐怕要陷到里面,万一旨意到了,他想回临安都不好回了。 张伯英认为就该刘平叔去郾城。 戚方那么多降兵,到最后一个未剩在张伯英手里,张伯英气不顺,而刘平叔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趁乱取了戚方全部的家财,夫人女儿一把抓。 前些日子张伯英叫岳统制从宜兴去援建康,岳统制立刻便赶过去了,这么听话的一个人怎么一到了刘平叔身边便敢抢一个卫帅的人马! 这几天张伯英在汴梁金人的女俘中选了两个有姿色的,然后又选了五千匹战马,所得马匹在三帅中也占了五成强,这都是必须的。 随后张大帅就病了。 刘平叔和韩世忠来看望他的时候,张伯英头上敷着涤过凉水的湿毛巾,两个新纳之妾一左一右的服侍着,一副病厌厌的样子。 他有气无力的说,“在下跑的太猛,又是连日的征战,怕是支持不住了!” 刘平叔说,“驰援郾城迫在眉睫啊……但我手中的马军可都在郦琼手中,而他此时还在郾城。” 张伯英赞道,“还得说是刘大帅,高风亮节,将珍贵的马军也送了岳飞,那么岳飞先得了戚方之兵,再得了大帅之马,郾城看似也没多急。” 刘平叔道,“但我在汴梁的这几万人就凭着两只脚往郾城跑?” 张伯英知道刘平叔要说马,这是想算细账,难道张某多得了马便该去郾城?马匹只是张某一位堂堂卫帅劳师远征之所应得。 他立刻截住了刘平叔的话头道,“唉,大宋马匹少,打仗两腿跑,张某手下也是步军居多,不得不笨鸟先飞!从安吉跑到楚州、跑到泰州,又跑到汴梁,便是深知自身的短处啊!” 刘平叔你知道自己的短处吗?别叫我说出“寿春”两个字,你刘大帅知道没马怎么不早出发,还等我这病人干啥。 轮到韩世忠上场,韩承宣说,呃呃……伯英兄,黄天荡连陛下都亲征了,我们为将的是该像伯英兄这么豁得出去……此时的大形势郾城已成骨鲠,不拔了它恐为后患! 张伯英说,“说到陛下,伯英这次过江前便专门去建康求见过陛下,可行在并不在建康呀……韩兄,陛下在黄天荡之后是何时回的临安呀?” 韩世忠不知如何回答,张伯英能这么问话,这个人精一定有怀疑了。 很明显张伯英给他下了个套儿,如果韩世忠说陛下某日回的临安,张伯英立刻便会说——我出征前也去了大内。 皇帝去韩州后音讯皆无,日子可不短了。 韩世忠也越来越怀疑皇帝的安危,但谁都别想将陛下失踪的责任推动韩某身上来,韩某和你们一样也在汴梁。 韩世忠说,“反正我率军过江时,陛下在建康!” 张伯英说,那便是张某跑的太匆忙了,居然没找到陛下的行在!汴梁捷报既然已经送走了,我们等一等陛下的旨意吧。 他躺在床上举手发誓道,“只要陛下旨意一到,命伯英率本军去郾城,张伯英别看生着重病,爬也爬到郾城去!”说着将手掌一翻,比个王八状,“谁不爬去就是这个!” 张伯英才不信陛下在建康,韩世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急得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如果陛下在建康的话,刘平叔急急忙忙将汴梁捷报送去了临安,韩世忠你怎么不说陛下在建康? 刘平叔没话可说了,他也很矛盾,寿春,毫州,汴梁接连大捷,刘平叔把名将世家的脸一下子全都挣回来了,祖坟都刷刷的冒着青烟直射斗牛。 刘平叔有今天,多亏了李纲和岳飞的挤兑,挑在岳飞笔杆儿上那条没骨头的青虫,曾经深深的刺痛过刘平叔。 从这方面说刘平叔早就该出发了。 但他又不甘,陛下哪怕对他三次大捷吭一声给个笑模样,刘平叔立刻就去郾城,也许张后英问的对——刘大帅问韩世忠,“陛下真在建康?” 韩世忠咬着牙说,“在!” 刘平叔说,“你也发个誓。” 韩世忠举着三根指头的手说,“韩某若撒了谎……” 刘平叔说,你举那只手。 韩世忠急了,红着脸道,“刘兄你是有体面的人,揭我短是不是?我这三根指头就是为发誓用的,你发誓还点五根香啊!” 张伯英冷眼看着另外两个人,在暗暗的想着皇帝,心头却蒙着一层阴云,感觉自己的病就要由假转真了。 韩世忠说,“我离开时陛下还在建康,若有半句谎话我也是这个!” 说着,他面红耳赤的,将三根指头的手掌扣过来比划。 张伯英和刘平叔正在无语之间,猛听到门外有亲军高声喊道,“禀大帅,建康来的两位钦差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2章 旨意 刘平叔、韩世忠和张伯英三位司帅,刚刚起誓赌咒互作了妥协,取得了空前的一致,来自建康的圣旨就到了。 亲兵吐字清晰,说的明白无误,听这个动静也不像是假的,假钦差连南熏门都进不来。 惊得张伯英一翻身、拄着床沿子就想起来,谁知一把扶空了,头朝下从床板上滚到了地上,额头上的手巾也掉了。 再看刘平叔和韩世忠早就跑出去了。 张伯英没病,在地上腾身而起,新收的一个女子提醒说,“大帅你还病着!” 这句话很及时,门外脚步声已经快到门边了,韩世忠朗声道,“韩某一见是你们两个,我可立刻就放心了!” 张伯英一个踉跄又趴到了地下,抬头看到刘平叔和韩世忠陪着两员将站在张伯英的门口,两个人他都不认识。 韩世忠连忙跨步进来,躬身搀起张伯英,笑容可掬的道,“伯英兄你还拿玩笑当真了,怎么真在地下爬起来了!” 张伯英满面羞愧,他的另一个女子道,“韩大帅也起誓了,怎么不爬。” 张伯英制止她道,“快莫说了,你看不到韩司帅是三条腿么。” 韩世忠这次却不生气,笑呵呵的将张伯英扶到床上道,“韩某凭什么要爬,陛下在建康难道我说错了?” 张伯英问,“两位钦差面生的很,恕张伯英这次眼变拙了。” 韩世忠说,“这两位是高宠和张宪,都是淮南宣抚司步军岳统制的手下。” 刘平叔笑着嘀咕说,看来岳飞也不缺人手,一边盯着郾城一边还能派一百个手下给陛下传旨,这是怎么回事? 张伯英说,我们都在等陛下的旨意,两位快宣旨吧。 张宪说,“那便先说帝姬的事吧。” 张伯英疑惑万分,我大宋哪儿还有帝姬,只见张宪展开圣旨念道,“天道示一理,地道承万情,夫人君之不孝何以主国。朕与吴贵妃独赴韩州,历时月余,今已喜迎天眷返程。三司自我勉励,收复故都汴京,太上与朕闻之喜极,对三司之功容后叙议。兹有太上于韩州新得之青凤帝姬,其家人何某某,原籍开封府城西厢,州西瓦子。剪云帝姬,其家人王某某,原籍开封府酸枣县,王家桥瓦子,请三司见旨后立刻代为找寻,务必妥善护送往临安。钦此。” 三位司帅几乎同时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这道旨意里的内容太多了,听的有些乱。 首先,韩州是金国地盘……其次是吴贵妃陪陛下去的韩州,但是原来陛下身边没有贵妃……再其次北狩的太上回来了,太上在金国也不闲着,得了两位帝姬……然而两位帝姬的家人却分别姓何、姓王,住在开封府的两个什么瓦子…… 高宠和张宪一进来,便听刘大帅嘀咕说岳统制“盯着郾城”,原来他们的人马不在汴梁。 张宪传完了第一道圣旨,高宠又掏出了第二道,赶紧传完了旨去郾城! 圣旨道:“圣贤登泰山而小天下,九州矗华山而岭河分。华夏赖五岳不倒,汉祚凭长河春秋,今外虏不尽,朕首务强军,命三军以五岳,兆社稷之如磐……钦命定国军承宣使韩世忠为淮东制置使,主帅本部更名为御前东岳泰山大军。浙西和江东制置使张伯英,主帅本部更名为御前中岳嵩山大军。刘平叔为淮北制置使,主帅本部更名为御前北岳恒山大军。岳飞为荆襄制置副使代主司务,御前西岳华山大军代理军帅。川陕处置使张德远,主帅本军更名为御前南岳衡山大军……” 三帅还在愣怔着,高宠和张宪两位钦差已迫不及待的将两份旨意往他们手中一塞,都跑出去了。 刘平叔对张伯英说,“我们都成御前了!” 张伯英说,“刘大帅,世忠兄,我们别愣着了,旨意等送走了钦差,我们回来再细细琢磨,但我们不能叫钦差只带一百人去郾城吧?” 岳飞成了御前西岳华山大军的代理军帅,这可是新升起的将星,圣旨若不及时送到,三帅几乎就想让他在郾城孤军作战了! 接连打了这么久的大仗,谁的兵都想在汴梁好好休整休整。 金军反不反攻还在两可之间,就算他金军攻过来,宋军这么多人凭城固守汴梁也是以逸待劳。 谁不会算这笔帐?万一金军从河对面打过来还能有多可怕? 接连失败的低落士气、越来越炎热的天气,再加上没了铁浮图,相较来说守汴梁比去郾城轻松的多。 谁能留在汴梁,那么三路大军夺下来的汴梁,也就成了谁孤军扞卫的汴梁,三个帅级的人物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打算,刘平叔和韩世忠两个人几乎已对张伯英作出妥协了。 连韩世忠都在自己说服自己,只要守好了汴梁河防,郾城和襄阳有多少金军也跑不掉。 韩世忠总共只带了八千人,除去汴梁大战的折损已不够那么多了,付出杯水车薪的代价,能抵什么大用? 而刘平叔和张伯英也许早就猜到旨意等不来,去郾城胆气又不足,风险也大,便托言于旨意,等陛下的旨意怎么说都是个正当的理由。 三军齐集汴梁,要守住它万无一失。 至于岳飞,他们则寄希望于他在郾城打的灵活一点,别硬拼,能牵制一下金军也许不会招至大麻烦。 其实就是打算把留在郾城的岳飞一部豁出去。 此时接了来自建康的圣旨,张伯英、刘平叔、韩世忠觉着,无论如何也要找一找面子了。 对于岳飞因何从一个小小的步军统制,极速升至荆襄制置副使和华山大军代理军帅,恐怕在三人中只有张伯英最糊涂,但张伯英的反应却一点不慢。 张大帅再也顾不上装病,高宠和张宪一百骑兵已经在外面整队了,再慢一步这些人也就飞驰而去了。 张伯英追出来喊道,“高将军!张将军!暂且留步!!” 刘平叔和韩世忠也追出来喊道,“两位将军且慢走!” 一百骑兵已经准备走了,高宠问道,“不知大帅们还有何吩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3章 一场飓风 张伯英说,“我们三个早就在商议,郾城必须派大军一部或几部相援岳大帅,但苦于没有旨意因而拖延了!如今旨意一到什么都好说了。” 刘平叔和韩世忠连连称是。 高宠说,“不瞒三位大帅,我们兵的确是少了点,随陛下去这趟韩州离开本部已经很久了,但郾城军情紧急,我和张宪哪敢在这里多耽搁。” 张伯英连忙道,“是的是的,两位稍候片刻,此事好商量。” 他转向刘平叔和韩世忠道,“伯英欣闻陛下的消息,心潮不平!汴梁要守,并且有两位帝姬的事有待善后,但郾城要救!我御前中岳嵩山大军决定,暂拨马军三千,交予高张两位将军先往郾城!你们东岳和北岳呢?” 韩世忠说,我拨一千马军。 韩世忠带的人少,才八千人,汴梁得马两千五百匹,拿出一千来气魄也不小。刘平叔道,“我也拨一千马军。” 再加上他先期留在郾城的郦琼两千七百人,其实刘平叔拿出来的人员最多,张伯英心说,这才差不多。 刘平叔和韩世忠在汴梁和张伯英扯了几天的皮,两个人也看明白了,张铁山就是张铁山,主意正的很,合二人之力居然都请不动他,陛下轻飘飘的两页纸从汴梁一到,立刻便把张大帅翘动了。 这就是五千马军了,高宠和张宪连连称谢,底气壮多了。 张伯英说,“考虑到这五千人也不是个小数目,一定不好带,本帅再差一位统制官随你们前往。” 高宠和张宪又连连道谢,但他们身后一个骑兵道,“张大帅你还不知道吧,高将军和张将军已被陛下升为御前西岳华山大军左、右都统制了。” 三帅又吃一惊,随即释然,人家高张两将陪着陛下和吴贵妃去过韩州,这个功劳绝非简单的站个队便能拿来,要拼命拼本事还得有那个好运气,陛下给个都统制谁都得服气。 那么再派统制官就不必要了,又没有放不放心的问题。三帅马上传令,各于本军拨调人马,汴梁城收复十几日后,终于又有了大的军事行动。 很快,五千马军凑齐了。 张伯英拱手道,“两位,这回你们可以走了,到了郾城请务必转告岳大帅,请他放心!一旦汴梁方面安顿下来,我们必将驰援郾城。” 送走了高宠张宪,三帅回厅,个个脸上一片肃然,正正经经的巍然落了座,端上了张大帅二新妾送上来的茶水,仿佛都坐在了飓风之中。 两道圣旨无异于一道飓风,吹得他们心思凌乱,但又从中感觉到了飓风的力量,它带来了风云雷电,撼动着村庄山岳,但也带来的新鲜的种子和更大的希望。 陛下带着这点人去了韩州。 那是金国的腹地,注定寸步难行。 这件事行的如此的诡秘,毫不为人所知,临安大内一片平静,陛下一个多月的时间,扔下了纷杂的国事,就这么去了韩州。 诸路大军各个都不知情,还在江淮各地像模像样打的一片火热,然后陛下和吴贵妃突然就带着太上回来了! 其实诸军大部分的将领都在近期的胜利中自豪着,自得着,自黄天荡以来宋军的节节胜利已然称得上罕见。 自听说过金国的名字以来,我大宋在军事上何曾有过这样的战绩。 人们都等待着,同时对下一步该怎么做有些茫然,是庆功还是再进河北?这样的胜利到底是因为实力还是因为天上掉了馅饼? 刘平叔,韩世忠,张伯英在汴梁的扯皮不断,其实也代表着诸军中每一个普通小兵的真实想法。 张伯英说,“陛下真神人也!去韩州如回自家!” 韩世忠说,“你我均不及陛下,因我无那样的勇气。” 刘平叔说,“我也无那样的胆色。” 三人能说的就这么多,拿着两道圣旨研究。但是,马上都发现了一个问题,陛下对拿到汴梁之后,三军下一步的去向依然没有片语的分派。 张伯英表示理解,深深的感慨着说,陛下从韩州回来,可能还处在极度的疲惫之中,我想陛下在建康可能连走出去、到各处名胜游转一番还未来得及,陛下也许是刚刚才接到了汴梁大捷的军报,这才匆匆下了两道旨意过来,那就不可能面面俱到!再说陛下俯视神州大地,眼界达于万里之外,胸怀八荒胆略直冲霄汉之间,哪里能拘泥于一件小事!陛下注定大事儿比这里多,以五岳命名诸军就是此时我大宋最大的事儿,我们看陛下说的多好——外虏不尽,首务强军。这可比吩咐谁守汴梁、谁去郾城的具体事儿大多了!同时,陛下这样做,居然与他去韩州都不告诉我们是同一个道理——这充分表明陛下对我三岳大军是相信的,是放心的,是肯定的!这是对三岳大军极大的鼓舞。 刘平叔自语道,“伯英你可说的太对了,外虏不尽首务强军!刘某有个感觉,靖康之后尤其是陛下主政之后,我大宋的文武之道已在改变之中,这岂非我们领军者的幸运……” 韩世忠说,伯英,平叔兄你们就别总结了,快说我们下一步如何做,反正韩某也看明白了,五岳之中你为中岳,居中屯驻,可见陛下对你军的重视……陛下又将北岳给了刘大帅,便是对刘世兄于逆境中仗剑而起,领异军北突的嘉勉。 陛下将东岳泰山命名给了韩世忠,张伯英起初还有过一点点的酸味儿,听韩世忠这么一解释,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不就还是陛下卫帅的资格么,泰山是好,五岳之首,但陛下若真将中岳嵩山命名给了别人,恐怕张伯英才会琢磨的更多。 张伯英看到了刘平叔,说道,“刘大帅在黄天荡之后,开启了继续进攻的序幕,这样的胆识和境界,除非有深远的世家底蕴作支撑,那是根本达不到的,张某也不及,破灭金军铁浮图的战果张某更是不及,我们最好听一听刘大帅的主意。” 张伯英谦虚的过火,把刘平叔抬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4章 军歌 刘平叔昂然的说道,陛下命我为北岳大军之主帅,里面的期许当然刘某是知道的,刘某深感荣幸也深感惶然!过淮河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功劳,此时看看我们居然到了黄河边!刘某此时恨不得再率大军直过河北,打到金国腹地去!活擒吴乞买,把他们抢走的东西都拉回来! 但是——刘平叔说,但是得先把——他再看了看圣旨才说,“先把青凤帝姬和剪云帝姬的家里人找到再说,陛下以专旨吩咐下来的,那就也是大事。” 另两人极力的附和,茶都饮干了,张伯英扭头吩咐他的小妾上茶,却发现两人正掐着一页纸不知看什么,根本没留意桌上茶没有了。 张伯英问,“你们看什么呢,那是哪里来的,到了本帅府上就得知道本帅的规矩,别和在金国一样不知礼数。” 小妾将纸拿过来,张伯英接过来连看边问她,“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行字你们能看懂?这是陛下的字迹!”他惊呼道。 小妾说,“大帅,你们几个递旨的,接旨的都很匆忙,原来这么大的事不如我们金国郑重,那个姓高的钦差塞给你旨意的时候它已经掉到桌下了,” 张伯英正在低头看上边写的什么,听了小妾的话嫌她打扰,居然说什么不如金国,他猛的甩头,怒目喝道,“放肆!” 小妾吓的不再吱声儿,张大帅的虎威她可领教过的,专干各种不服,刘平叔和韩世忠微微凑着头问,“陛下写的是什么?” 张伯英胸膛剧烈的起伏,神情难以自抑,挺身站起来以双手捧着那页纸朗声念道:“神州五岳起惊雷,鬼魅沉疴一并摧。潮涌钱塘天色变,春归秦楚彩虹飞……” 韩世忠“咚”的擂了下桌子大喝道,“这便是陛下以五岳命名各军的本意!” 桌后哗啦一下,小妾端到半途的茶都摔了,吓得两个女子脸色都变了,以张伯英大帅的家规,这是不能被原谅的。 当着两个重量级的贵客,丢脸了。 张伯英却极为罕见的没有发火,语气中只是略带了被她打断的嗔责,说,“快收拾起来再倒新茶来吧……我皇陛下的气魄已骇人到这种地步,几句诗便将你们吓成了这个样子!” 刘平叔说,岳飞的手下真莽撞,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说一声儿。 张伯英说,刘世兄你可不要这么说,陛下看好的人绝对说不到莽撞,只算他知道轻重缓急——区区的一页纸怎么也丢不了,但郾城事更急。 刘平叔说是的,而且陛下去韩州之前,好似便已预料到身后的战局大势,你们看这句“春归秦楚”,说的便楚地的回归!那么刘某妄猜——张德远公在秦州一带的战事,必然也是节节而进,你我谁又能想到那么远的地方! 韩世忠说,“真是啊,真是啊。” 刘平叔道,“而且此诗中还暗藏着一个人名——岳飞!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岳飞能有如此的际遇,刘某不奇怪,因为我在寿春便已感知到了,不得不服陛下识人之道,和动作之雷厉!” 张伯英说,“仅读了陛下此诗,伯英便有使不完的力量,我大宋今后若真是文武并重,张伯英亲提大军去上京活捉吴乞买也有那个底气!” 他说陛下的诗不能这么读读拉倒,得让他各部都知道,以之鼓舞军心士气,他要马上找乐工谱出曲子,便以之做御前中岳嵩山大军的军歌! 另两人不干,这是陛下单写给你中岳的?凭什么你独吞呢。 刘平叔说定军歌是大事,我们更不能私用陛下的墨宝,当然曲子可以先谱起来,宜多用鼓角,节奏和拍点要急而不乱,最后还得请陛下点个头,如蒙御准,此歌必将让我们御前五岳大军唱之奋进。 但我们需要将此事专奏陛下,再表达一下我们誓捉吴乞买的决心,此事宜快,最好和两位帝姬的家人一同送往御前去。 三帅马上分工,分头行动起来。 …… 郾城,黄昏时分,银青光禄大夫李纲带着钟目和钟卯、还有府上的几个家人登城巡视城防,拿下郾城之后岳飞就走了,把郾城交给了李纲来守。 钟目在城上说,相爷,岳飞会不会跑掉了?把我们丢在这儿傻守。 李纲说不会,他两千步军还留下来守城了,怎会不管我们。 打下郾城后,所得的马匹足够王贵三千人、牛皋两千人装备了,岳飞带着所有的马军去迎襄阳来敌,将两千未经训练的步军留下来守城。 李纲安慰说,放心吧,我们不要疑心岳统制的战法,不然你们给老夫想个强过他的办法来,“在将军岭老夫连金兀术都挡的住,何况郾城还有这么高、这么厚的城墙!”。 李纲其实心里也没底,岳飞都拉走的也就万把人,万一他挡不住怎么办?万一击溃不了金军怎么办?万一岳飞失利了怎么办? 那么李纲这座孤城弱兵,如何去挡住像潮水一样冲过来的襄阳金军?跑都没处跑,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哪怕是一万个龙套在地面上撒开了都吓人。 金军若肯理李纲也罢,如果就是越城而过,李纲连从背后追击都没有力气。 他问家人,“糖还有吗?” 家人说相爷,你忘了糖都给岳统制喝了。 岳飞带马军走后,李纲也没闲着,如果让李纲临时操练这两千农民李纲也不知从何处练起,再说也来不及。 但挖坑是李纲的拿手,人员的组织配备,后勤的保障有条不紊,挖坑的,担担子的,送水的,送饭的,放哨儿的。 白天出工晚上入城休息,郾城外围出现了成片密麻麻的坑阵,与在豪州不同的是,坑里不栽草了,就那么明放着。 李纲大声说,“都放心吧,岳统制临行前叮嘱过,金军攻城我们便顶住他,绕城而过我们不理他,老夫不信这里的金军能强过金兀术!让金军去汴梁找刘大帅好了!” 他打气道,“再说,刘大帅或许正在往郾城这儿奔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5章 南阳激战 …… 岳飞带着人马一到了伏牛山便停了下来,这支全马军构成的队伍从郾城出来后便一直往西急行,走到此时人马都疲惫了。 他请牛皋率本部两千人马连夜去鲁县,王贵带三千人马去叶县,就地挖筑堑壕,占据两县之间的关键地势。 牛皋和王贵共有五千多人,几乎占了岳飞总兵力的三分之一,牛皋也知道这两县是掐住金军通过伏牛山的要点,但如此分兵,岂不将本来都不多的战斗力量分散开了。 岳飞与牛皋两人之间的磨合居然十分的快,到了一起不多的日子,已经无话不谈,牛皋是直性子,说话不考虑场合气氛,岳飞则比他文明的多,众人一直都很奇怪,这两人怎么做到的。 岳飞考虑,牛皋和王贵带的这五千人,马匹都是在郾城新夺到手的,其实他对这些人在马背上的战斗力很有怀疑,便当众说了出来。 他认为,这五千人胯下的战马也就起个交通工具的作用,面对面同金人在马背上拼刺?那估计多一半要吃大亏,他不做那样的打算。 而伏牛山一带的地势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也不适于马战,从伏牛山往东往西,那才是马战的战场,“这五千二把手的骑兵不放在这里,难道还想过山?” 牛皋被他说通了,毕竟是友军,话再少也得讲明,而王贵则连这点话都不必多说,直接就拉起人马去了叶县。 襄阳金军长途行军,总得带点坛坛罐罐。 伏牛山伏牛山,挡牛可以,挡不住金军的骑兵,但挡他的坛坛罐罐还不成问题,牛皋王贵这五千“马军”的任务就是收他的坛坛罐罐,再利用堑壕等有利地形尽可能收割他一拨儿人。 至于激战过后冲过鲁山和叶县的金军,不论多少人都别追,一是追也不算你两部的强项,二是追上了怎么办?对砍? 岳飞估计金军能走到这儿的,你不给他留条生路他更会拼命,咱不触这个霉头,就让他去郾城踩陷马坑好了。 然后岳飞带着剩下的人马走了。 此时他的人马有本部七千,再加上郦琼的小三千人,仍有一万人的规模。 再往前走就是南阳,一片低陷之地,很富庶却历来都不好守,从南阳往这边来有两条主要的大道通途,一条就是经白水河去往鲁山县,另一条是经方城去叶县的。 探马从前方带回消息:襄阳一万五千金军骑兵已经从桐柏山下冒头了。 岳飞问,“金军有没有辎重?” 探马说未见辎重。岳飞说这是他的前锋,坛坛罐罐都在后头呢。丽琼问道,“岳统制,我们怎么打他?人可比我们多呀。” 岳飞认为,金军这一万五千人走南阳左路的可能性很小,从那里是去往许州的,郾城“还有”金军驻守,他必走叶县这条路去与郾城汇合。 丽琼暗道,他知道金军走鲁山县的可能很小,才将牛皋的两千人放在了鲁山,而把本部王贵放在了叶县,此人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打仗上,不但不欺生,对友军还有些照顾,接下来我代刘大帅领着马军,可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 郦琼关心的是战法,怎么打,若按岳飞不吃亏的路子,很可能要放过这拨人。 岳统制的决定又出乎郦琼的意料,他主张打金军的前锋。 不但要打,而且还要硬打。 襄阳敌军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北上,先锋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开路。 如果我们不打他便将其放到伏牛山去,他锐气不减,就不是通过伏牛山的问题了,他必将在那里与牛皋、王贵部主动寻战,那可不行! 只有在南阳之外跟他硬拼一场,让他知道知道前路不平,牛皋和王贵在伏牛山阻挡他的时候,他才不致过分的恋战。 黄昏时分,岳飞在南阳和叶县之间的方城县招集了一次军前议事,他对众将说,这次我们不要心存侥幸,有硬仗可打了,到时候谁都不要省着力气,让他占了上风的话,我们也就不必再往南阳去了。 高宠和张宪两人不在军中,岳飞不可能再分兵了,一万人要攥成个拳头,与金军前锋来一次硬碰硬的对撞。 …… 襄阳金军本可从白水河直走南阳,河道也可以利用,但那里的新老河道太密集了,行船倒是方便,但却不利马军,这才小小的绕了一个远道,先奔着桐柏山,然后从山下再去南阳。 前锋在唐州通知了驻扎在这里的一千金军,告诉他们襄阳大军此时正在枣水河上游弃舟上岸,有大批的辎重,让他们往回去接应一下。 远行的游子要回家了,在一路上正该结个伴,这样可以应对未知的麻烦。唐州金军立刻放了把火,大开城门往后去迎大军。 而一万五千人的金军前锋在唐州喝了口水,又风驰电挚向前突进。 上万人的马军向来无人敢挡,几年前都可以灭了宋国,前锋人马一路上心情是很放松的,一路走来从未遇到过大的抵抗,小股的宋军义军不堪一击,每一次遭遇都强化了他们的信心。 但在南阳城东的旷野上,突然有同样规模的一支宋军人马正在严阵以待,他们队型严整,旗帜鲜明,马匹欢腾马上的骑者却没有一个喧哗,队阵中的三杆大旗,分别是“刘”字,“呼延”,“岳”字,也看不出哪一个才是主旗。 先锋官说,“总算有敢列阵的宋军了,我猜这是他们临时组凑起来的,没什么可怕,谁都不要饶过他们,我们虽说要走了,也要让宋军记我们一辈子!” 金军一万五千人首先发起了冲锋。 对面的宋军毫无迟疑,猛然间喊杀声雷动,蹄声如鼓大地一阵震颤,一万人纷纷催动坐骑迎头直冲过来,他们在驰趋中一分而成三路,每路三千人也看不出哪一支是主军,从三个方向都往金军先锋大旗的方位直冲过来。 两万人在南阳郊外的旷野里展开了绞斗,金军初遇劲敌,必然要狠狠斗一斗,不会将对手放给后边拖家带口的主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6章 南阳激战下 而宋军就是来硬碰的,两军一经遭遇,没有多余的话可说,每个人的思路都很简单明了,没有任何取巧,就是干倒对方。 金军先锋官很有经验,一看对方的打法便知遇上劲敌了,一万人分作三路,每一路都是当面,这将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的增大攻击面,又让人分不出哪一支的主次和强弱来。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干掉金军的主将,这不,三路宋军从三个方向都朝着他的本部先锋大旗的方向杀过来了。 一万五千人来不及请示,自动分三个方向抵住了厮杀,双方总共有五千人的差别,谁都不打算一触即离,绞缠到一处后,金军的这点优势已经看不出来了。 遍野里都是往来驰越的战骑,人该往哪里冲全凭着直觉,遇到了不用仔细分辨,只要看装束不一样上前便打。 宋军在三杆旗子的引导下,专往金军人马密集的地方冲,然后留下一部分与拦截者混战,有一部分又不恋战,直接从人群中杀出,仍往先锋大旗处杀来。 那支打着“呼延”旗的领军黑者先与金军的先锋官碰了面。 两人在迎面相遇的短瞬间,先锋官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你死我活的架势。 往常,先锋官看不到宋将眼中经常看到的怯懦,因为以往的宋将根本不给他看正脸儿的机会。 两件兵器在遭遇时狠狠的打在一处,金属相击发出激越的震鸣,一下子便将先锋官的信心扯下来一半,人家也不弱啊,吓是吓不倒他了。 两匹马一眨眼就冲错开了,呼延黑将没有立刻掉转马头,而是借助冲势杀往先锋的身后,在阵群中绕了一个大圈子,然后才朝先锋身后兜回来。 先锋已同姓岳的碰上了,此人冲上来后闪电般的迎面刺过来一枪,先锋只遮拦了一下手就有点发麻,遇上劲敌了。 那人冲过去立刻一转马头又缠上来,先锋这才判断出,这个姓岳的才是主将,他赶紧圈回马抵住他厮杀,发现自己的马好像动作不大灵光,原来右胯上刚才被人家顺便戳了个血口子,它没惊跑已经很够意思。 有部下率人冲过来相助,先锋官借机会换了匹马,短短时间的对撞,原野上已随处可见无主的战马,人刚刚跨上去,那个呼延黑将已经杀到眼前了。 黑将上前又是一枪,只有一枪的机会,人又往他身后杀去了,姓岳的打开金军的拦截又从侧面杀过来,身后跟着一股激流。 这次,先锋官看到了他身上挂着的一张硬弓,是铜胎的,没的力气根本拉不开,金将心头不禁骇然。 在大金国,只有皇子元帅宗望、四太子宗弼、娄室、大勃极烈这寥寥的几人拥有这样的硬弓,此人身上和马上已经沾了不少的血迹,不过看他的动作,那血一定都是别人的。 先锋官很长时间没遇到过这样的恶战,以往都是一喊二冲三追,能从宋军身后追上他们,再举举手便有斩获。 实在追不上时放一箭也从从容容,没有人干扰。 而现在这场面,弓就不必使了,也没人给这个摘弓放箭的功夫,因为身前身后随处都是敌人。 此时可不分主将偏将,一个普通的敌军小骑兵也不能大意,刀枪打到身上来照样要命,不然的话那个姓岳的岂能不放箭?他也是彼此彼此。 在厮杀的过程中时间过的很快,日光炙烈起来,先锋大军寸步未进,而且先锋官估算了一下,此时两军的人数已经比平了。 就是说,金军的损伤要比宋军还多。 有人从马上打到了地上,不是没有马,而是没有上马的功夫。 金将纳闷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宋军,拼杀起来先不说技巧,气势上便毫不示弱,也不知这个姓岳的是如何带他们的。 这才要命,一直以来金军在宋国都是以气势取胜的,而此时双方已经缠斗了半日,金军要通过南阳而居然不能够达成目的,在气势上好像已方已落了下风,还弥漫着焦躁、继之以力竭之后的敷衍气氛。 而宋军是来留人的,很显然他们的初步目的已然达到了。 打着刘字旗的宋军一直没能冲到先锋的核心地带来,但在外围杀进杀出,此时又去协助姓岳的了。 杀到此时,每个人的膀子早都麻木了,坐在鞍子上腰腿不由自主的发软,支撑着动一动的是人的意志,抓握着兵器的手也是僵硬的。 马也不行了,跑起来也不连贯,坐在上边的人能感到它的腰已塌下去了,这就是吃百草而生的牲口,也有体力限制,也有恐惧之心。 真他娘见鬼了,再这么厮杀下去别说打通郾城,恐怕都走不到伏牛山,难道先锋官就这么难当! 金军先锋做出了脱离战斗的决定,就把这支同样疲惫的宋军留给后边人去收拾吧,他在马上一挥兵器,带着身边的亲兵往阵群外杀出去。 这就是命令,没必要明说,所有的金军同时动摇了。 先锋官的身后跟着亲军,其余各部也都跟着杀过来,他对自己的背后是放心的,但就在这时,有一股力道大到难以想象的强力直撞他的后心,随后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他知道自己中箭了。 身子被强力推往鞍下时,先锋官连伸伸手拉一下缰绳都不能,心说这是谁射我的,我身后跟了那么多人,这箭钻的可真准…… 后边的战事先锋官就不必再负责了,人一掉下马便没了知觉。 不足一万的金军先锋残部往牛头山溃奔,宋军紧紧的追赶,不想放手。这就怪了,我大金国打仗也不像你们这样没情面,不过就是个服输,你却非要命,我们都是来获取的,送命谁肯。 有人悲伤而无奈的惊呼,“先锋官没跟上来,姓岳的追上来了!” 从南阳东郊到方城一线,沿途都有厮杀,负了伤的都遗在了最后,有的人已上不了马,拄着枪杆子一步一瘸往一个方向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7章 南阳激战续 劲旅的特征,往往体现在战局最为残酷的时候,体现在愈战愈勇的斗志和破釜沉舟的气势,可以打到最后一人仍然面朝着敌人。 一万五千人的金军先锋马队,从襄阳出来时趾高气扬,走到南阳城第一次碰到了硬茬子。 在真刀真枪的对撞中损失了六千来人,然后突然就撑不住了。 从人数上还不能判定他们是残军,但他们的气势和斗志崩塌了。 这是一个讽刺,开战前说要让宋军记他们一辈子的先锋官,已经提前走完了他的一辈子,还有口气的只剩下了跑路。 岳飞的马军在这次碰撞中也损失了不少人,但骑在马上的六千多宋军此时已经成了妥妥的追击者。 在身后宋军不容片刻喘息的追杀中,失去主将的金军马队已然无法攒起统一的意志,人再多也形同残军。 马匹有灵性,能从驭者的情绪上获得力量或是惊慌。 在南阳东郊运往方城路上,追击者与逃命者数次首尾相接,跑到后边的金军被追急了,不得不返身做再一次奋起搏命。 他们遇到的追击者此时不论斗志还是人数都已占优,而逃在他们前头去的同伴借着这个机会跑的更远了。 堵水河上有一座不算宽阔的罗渠镇木桥,被争先恐后的金军人马塞作一团,宋军又赶上来了,过不了桥的部分金军又一次被迫陷入厮杀。 岳飞对今天战果很有些意外,他知道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抓住,绝不能给金军以喘息之机。 他和郦琼、呼延冲在最前面,挥军对依然有杀伤力的对手衔尾而击,而将那些威胁等级已经降低的伤兵们统统丢在后边。 双方的伤兵和伤兵之间也有追逃之分,落了单的负伤金军在徒步逃命,同样负着伤的宋军有的已上不了马,仍然拄着枪杆子一步一瘸追赶,双方的伤兵一边走一边缠斗不休。 有一股几十人的义军从山林里冒出来,他们衣衫褴褛,不是来参加战斗的,而是来战场上收获战利品。 赶巧碰上正在力竭中搏斗的金宋两拨儿伤军时,他们倒也知道帮谁,偶尔也扎一下子冷枪,从背后放倒金军。 还知道将负了伤的宋军扶到马上去,将冒血不止的重伤者扶到路边凉荫底下给他粗略的包扎,然后便连背带拉的满载而归,又钻了林子。 方城县的北边有一座不算高的方城山,去往叶县的大路正好从山口中穿过。 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的不足五千金军骑兵转过了山口,猛然看到路中间有一道石头垒起来的简易堑壕。 堑壕前横七竖八交叉放置了从山上伐来的树木,马匹过不去。 宋军的弓弩手在堑壕后边露着一排脑袋,早就在瞅着这帮不速之客,这是王贵部从叶县前出,跑在这里设了一道防线。 这不是岳飞要求王贵的,他给王贵的命令里没这一项。 去路不通的金军马队在堑壕内宋军的射程之外停了下来,纷纷调转了马头,他们不再叫喊,脸上呈现出赴死的决心。 只要不再往前走,堑壕后的宋军形同虚设,宋军挡住了他们也挡住了自己。 金军的生死威胁还是在身后,如果不能赶到郾城与自己人汇合,那么现在的希望是拼死一搏,从原路回去与襄阳主军汇合。 身后的宋军骑兵又追上来了。 没有人下令,金军在马上摘了弓,朝追击者射出了一批次密集的箭支,已经来不及射第二批,宋军的三路旗子中,那杆“岳”字旗没有迟疑地朝他们冲过来了,呼延旗、刘字旗紧随其后。 金军扔掉弓,呐喊着冲入追击者的队伍里,双方再一次发生混战。 狭窄的山谷里双方上万的人马挤在一起,有的已经纠缠着杀到大道两侧面的山坡上,堑壕后王贵步军不能尽快出击,弓箭使不上,成了观战者,有的人在堑壕后急的跺脚。 这里并非马战的理想战场,双方绞到一起后腾挪的地方几乎没有,双方都有人落马,滚到地下后还在徒步相战,战壕后的五百人终于爬过来的,呐喊着加入进来。 郦琼发现呼延将军和他的几十名亲军正陷入到成倍的金军围攻中,立刻率人冲过去相援。 半路上他的左小臂被金军的尖枪刺中一下,马也中了刀,动作一慢,身上又挨了一下,他负痛冲过去杀散了金军,给呼延解了围。 这道凭空出现的堑壕提前堵住了金军的出路,让他们作了困兽之斗。 不然的话他们还可以一直放他们到伏牛山叶县一带去,一路上还可以继续削弱他们一下,但战情瞬息万变,谁也不能说王贵这么做就错了。 郦琼负的两处都算轻伤,此时只要能动一动的都不可脱离战斗,帮自己人保命也就增大了自己生存下来的机会。 呼延也挂彩了,他们各往战场上寻岳飞,发现他此时正在左边山坡上苦战,从这边坡上冲入大道中央的敌群中,银枪飞舞着破敌而出,金骑在他身后纷纷落马,他又冲到对面的山坡上,转了一圈儿又往左面山坡上杀回来。 呼延的负伤就是因为陷入了敌群中跑不动,速度一降下来优势不存,目标又大,身前身后照顾不到。 两人受到了启发,各带手下从两个方向冲击。 这次的遭遇又是一次硬碰硬,也可以说是决战,直到山谷里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战斗才结束。 跪地求饶者宋军也无法收纳他们,因为不可能再分兵出来看住他们,最终,一万五千金军被全部歼灭。 岳飞清点自己的人马,损失了几有一半,阵亡者有两千多,伤者三千,几乎都是双方在最初和最后的两次碰撞中造成的。 而此时探马报告,金军的主力近三万人已抵至南阳。 人马疲惫已极,能打的还有五千多人,岳飞先安排伤者前往郾城,让他们去郾城调养,由能动的送重伤的,余下来的连夜打扫战场。 郦琼和呼延两人来见岳飞,看他坐在山坡的一块石头上沉思,白袍子已经梁成了紫袍子,郦琼问,“岳统制,来敌势大呀,我们还这么打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8章 南阳激战续下 岳飞道,“不能再这么打了,再打这么一场我们还拿什么打下去,没了本钱郾城也就等于白拿了。” 他说,该把牛皋部拉到这边来了,不然人手不够用。 郦琼说万一金军不走这边,而是走了鲁山怎么办? 岳飞道,“不能让金军知道他的前锋覆没了,打扫战场时有个学问……要给他制造一个假象——先锋进展顺利,已在南阳先胜了一场,突破了宋军的堵截、击溃并且追着宋军,在方城山突破堑壕前往郾城了!” 时间没剩多少,要赶在天亮前布置好这些,再去人往鲁山调牛皋部过来参战,方城山,伏牛山虽说不怎么高峻,但正是利用步军优势的地点。 刘平叔大军迟迟不来回援,岳飞还是不想放弃郾城。 郦琼看出来,岳飞说不再这么打,不是弃守郾城、放襄阳金军顺利通过,他的主要作战目标没有变,仅仅是换了一种打法。 只是宋军的人不多,牛皋王贵的五千步军都加入进来,宋军也才一万马步军,那么鲁山一线只能放开了。 金军同样放不下郾城,那便将他们一步步引到叶县一带来。 万一襄阳金军恰恰走了鲁山,放弃郾城去了许昌,岳飞说我们无能为力,但郾城只要不丢,也算我们替汴梁的刘大帅解除了后顾之忧,如果金宋两路大军在黄河边发生大战,我还可以从郾城出击去援助刘大帅。 宋军军士在打扫战场时,不得不忍着难过,将本该优先掩埋的同伴遗体丢在原地,将更多的金军尸首拉入青纱帐、树林子里掩埋起来。 丢弃于途的金军旗帜、枪械、马匹都收起来,再把自已的旗子蹭上些马血扔上去,义军来了,岳飞不阻止他们捡拾战利,只要求他们伸手帮帮忙。 邴育戈的一窠蜂同义军有着天然的亲近,不知他们怎么聊的,义军又拉出来上千人马,说要同大军一起作战,岳飞大喜。 堑壕不能完好无损,但也不能失去了它的阻敌滞敌作用,要弄出激战后被金军冲破的样子来。 堑壕前方不远的两侧山坡上,布置了能用的大石,派少部分步军潜伏其后,不可暴露形迹,一旦金军大队的人马辎重过来,先拿石头在山谷里滚他一遍。 在这里马军真不适于使用,岳飞将马军拉到方城山三道防线的东面作短暂的休整,接下来还有硬战要打。 王贵带人赶上来的时候,岳飞没说什么话,似乎也无法责备他。 后半夜牛皋率本军两千匆匆赶来,埋怨岳飞把他安排在闲地儿,这次他得排到最前边的三道堑壕,岳飞不同意都不行。 以一万人打三万人,这个仗要怎么打,金军归心似箭,主军又无什么损失,而宋军已然苦斗了一场。 岳飞的马匹大多来自于金军,这方面不落下风,而大宋甲械弓弩的制造水平其实还在金军之上。 这次与金军在南阳一线硬碰硬的对撞,结果已看到了,岳飞以五千人的伤亡歼敌一万五,这个结果连他都没想到。 “以往我们缺的是勇气和信心!接下来这一战,天时地利都对我们有利,人少算不利,但金军离了襄阳人心最易出现动摇,坛坛罐罐也是拖累,我们就在这里拦住他,怎么也叫他脱层皮再走。” 首先要将金军引到叶县、方城这一线来,邴育戈和那一千义军派上了用场。 目标就是他的坛坛罐罐。 这点人也不指望能一下子将东西抢过来,一下子抢过来反倒不好,但要时时做出要抢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分兵保护。 义军的装备不行,有的人连马都没有,有马的连镫也不全,刀枪五花八门,他们对这些坛坛罐罐很感兴趣,被派去执行这个任务正合本意, 岳飞应吮,战后从金军的缴获中优先装备他们,要让他们比正规军还正规军,还要给他们留一些存货过年,剩下才是岳飞的。 正规宋军已被金军先锋“击溃”了,不能过早出现。 得让金军驱逐着要哄抢他们家当的散兵游勇,在胜利中高唱凯歌一路前行,还得在方城很容易的冲开牛皋的前三道防线。 牛皋放金军过了方城后要再将口子扎起来,王贵部依旧退回叶县布防,就让金军来冲。 对待优势敌军只能层层拦截,消耗他的锐气。 经过激战的马军不再硬碰了,岳飞将马军以千人为一队分为五队,全部退到叶县以东,利用叶县至郾城之间数道河流、沼泽地带骚扰阻滞金军的辎重,让他走不脱。 郦琼带一千人到北舞镇,呼延到吴城镇,从左右两翼都可以威胁到傍行澧水河的官道,那是金军去郾城的必经之路,每一镇人马又不多,好像刚刚被金军前锋打散的样子。 剩下的三支马军全都布置在了叶县附近,在歇息中静待来敌。 一万多马步军都已经分散到各处,战事再一打起来各部离的远,就彼此难顾了,岳飞说此战我们能拖则拖,能耗则耗,有机会就抢,占了便宜不要恋战,小心陷的深了出不来,也没力量来救援。 他最后问了一遍各军将领,说如果没有不同主张的话,就不要再自作主张。 他隐晦的点了王贵一下,这次的追击途中如果方城未拦金军那一下,岳飞的损失可能再少一点。 然后人们各自领人出发了。 …… 李纲在城头上迎来了高宠和张宪,他们带着五千骑兵从汴梁赶来。 李纲一见他们先问陛下回来了没有,高宠在底下具实以告,陛下和吴娘子将韩州所有人都救回来了,还捉了吴乞买全家,人都回到建康了。 李相爷眼前一黑倒在了城头上。 等他悠悠转醒后,高宠和张宪带人已经走了,钟目说高宠张宪没入城,是他下城带着他们绕过了城外的坑阵,已经去前方追岳飞了。 李纲太虚弱了,醒过来之后想真是天佑我大宋啊,他对陛下的韩州之行不抱太大的希望,还猜想过陛下知难而退,能退回来就很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69章 伤员 李纲没想到,陛下不但在一个多月后从韩州安然返回来了,救出了韩州所有的皇室中人,而且还带回了金国的皇帝一家。 这简直就是结局大反转啊,要不是岳飞不在郾城,李纲还得主持郾城的防务,他都想马上起程去临安,去看望一下吴乞买全家。 李纲夜不能寐,后半夜闻报有人叫城,他赶紧爬起来,原来是前方的伤兵送回来了,足足有三千多人,有抬担架的有拄着棍子的。 银青光禄大夫大吃一惊,这么多的伤员,那已经阵亡的还有多少! 岳飞总共才带了一万五千人走的,一支队伍出现这样的伤亡,战斗力注定会大打折扣,那么士气如何?还能不能战?好在高宠和张宪又补了五千人上去,岳飞或许还能抵挡一阵子。 对于岳飞的领军能力,李纲一向都是很看好的,不过岳飞到底还是太年轻,才这么点儿岁数,你就叫岳飞从军之后一天不歇着天天打仗,他还能有多少机会磨练? 以往岳飞遇到的敌手都是较小规模的,岳飞凭着些勇猛和计谋不大可能吃亏,豪州大捷那是和刘平叔的兵力结合在了一起,不然的话可能也抵挡不了铁浮图。 这次从襄阳出来的金军可能很不简单,简单的人也不会被派去驻守襄阳,然而岳飞带的兵力太少了。 银青光禄大夫一边披衣往外走,一边替岳飞担心。 年轻人有热情有勇气,但是遇到挫折后很容易意气消沉,这样的失利对于一个年轻的将领来说,倒是积攒了经验,但你得先把挫折挺过去,不然就废了。 李纲和岳飞绑在一起后已经很久没生过气了,但今晚又一次怒火冲起,刘平叔你身为一位堂堂的司帅太不够意思,收复汴梁多少天了还不见你到郾城来,把一个小统制放在这里,“何止五千人这么简单,高宠张宪一来,陛下给了我雄兵五万!” …… 上京,确实乱了套。 国论移赉大勃极烈完颜宗翰要想上位,不动些脑筋根本上不去。 赵构在兔儿窝拿吴乞买作筹码轻松脱了身,把不轻松都丢给了大勃极烈。 吴乞买的黯然离场,在金国的权力场留出了一个令人眼红的位置,原本中规中矩、不作别想的人全都跳出来。 好比一只大浴缸,块头最大的那个人起身出去之后,另外那几个人该露不该露的,都露了出来。 一个是凉王斡本,他是太祖阿骨打的长子,虽然是庶长子,但嫡长子五殿下绳果不已死在毫州了吗? 阿骨打传位给四弟吴乞买,本来就是个异数,眼下异数都消失了,传位大计总该走回到正轨了,再说传长子应该是各国的通例吧。 凉王斡本是第一个挑明争位态度的,毫不迟疑,也不必遮遮掩掩,他虽然不上战场,大部分的经历和经验都是来自于政务,但吴乞买四叔上过战场么?做皇帝可不就是主抓政务。 一个是辽王斜也,在辽河弄丢吴乞买的过错,过错带来的张皇失措,以及理亏心虚,一回到上京便可以抛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0章 人是会变的 辽王斜也是阿骨打的五弟,老四吴乞买能上位,老五斜也为什么不能上?斜也是太祖的兄弟,而宗翰是太祖的族侄,斜也还长着完颜宗翰一辈呢。 宗翰是大勃极烈,斜也同样是,天辅五年时,斜也便是主抓对外征战的国论忽鲁大勃极烈,话说这已是九年前的履历了,而完颜宗翰只算斜也的副手。 斜也一改从韩州回京途中的颓废,一到了上京便到处说,吴乞买是个明主,从不埋没人才,国论移赉大勃极烈完颜宗翰就是在吴乞买执政时,由排位第五的大勃极烈上升到了第二。 斜也说,“一定要打到临安去,迎四哥还朝。” 宗翰早就看明白了,斜也争这个皇位的起因是由于害怕,不想因以前和吴乞买合力压制过某人的事遭到清算,更不想因为在韩州弄丢吴乞买的事遭到清算。 完全是出于不得已的争位,却使斜也同完颜宗翰的积怨越来越深,斜也的争位之路越往下走,越变的非走不可了。 还有一个是吴乞买的长子,完颜宗磐。 如果韩州没有出这次意外,完颜宗磐是将来的大金国真正的太子,吴乞买出意外了,那更该最后利用一下。 每个人的身后都有一拨支持者,还有一拨儿人把四太子完颜宗弼推了出来,让他也来争这个皇位。 完颜宗翰身后有谁呢? 大勃极烈的身后有三个大王,其中两个是他的儿子,珍珠大王和宝山大王!一个是他的兄弟盖天大王! 三个大王都是硬邦邦的人物,硬在他们手里都抓着人马! 珍珠大王跑过来同他的父亲说,“凉王斡本提出,一定要打到临安去,迎四叔还朝,宗磐提出来要打到临安去迎爹还朝,” 设野马对他爹完颜宗翰说,“爹,我们怎么提这个口号?迎谁还朝?” 完颜宗翰和大儿子没必要掖着藏着,即便他也提出迎四叔还朝,这个四叔也亲不过斡本的四叔。 他哼了一声说,“都去迎啊!我就怕他们只在嘴上说说,而实际上不敢、也没这个本事去迎!” 他对长子低声道,告诉陕州,要采取守势,汴梁宜缓救,但斜也要提他的兵去救汴梁,我们不反对。 一个个都是嘴上闹的欢,干实事没有实力,瞧瞧人家赵构,一声不吭的便将爹救走了,斜也如果真想上战场就让他去,正好上京不需要斜也,就让他去碰一碰赵构好了。 赛里过来和完颜宗翰说,大哥,汴梁城一丢,下一个就是郾城了,再下一个就是襄阳了。 宗翰说,“那都是宋国的地方,我能打下它来那是因为我有权力,没有权力时也能看着它丢掉,赛里你目前要多看看自已的府里,还有你,设野马,在外边要干成大事,家里边必须平静,你们的那两个侧妃在府中吃没吃过委屈?” 大勃极烈说的是宋国的六帝姬赵富金和十帝姬赵多富,两人分别是设野马和赛里的侧妃。 珍珠大王说,“爹,六帝姬没受什么委屈。” 盖天大王说,“哥,十帝姬也没受什么委屈。” 完颜宗翰说,“很好,很好,她们都不是一般人,要提高她们在府中的地位。” “知道了!” “知道了,哥!” 赛里还向完颜宗翰密报了一件事:五太子绳果死在毫州以后,凉王斡本经常秘密的往绳果的府上去,不知想干什么。 完颜宗翰又哼了一声道,“想干什么……他想要绳果的王妃1,她的怀里抱着太祖的嫡长孙!只要斡本的眼里还有这个皇位,就不能让他得逞,赛里你叫府上人去透一透五王妃的意思,看她中意于何人。” 赛里说,“哥,五王妃中意着四太子宗弼,只是绳果刚死不久,她不便提出来,而宗弼回上京后意志有些消沉,总在想四王妃。” 宗翰说,“看来我该去做一做和事佬了!” “大哥,南方战事这么紧,鹘沙虎和撒里横在襄阳,裴满乌烈在郾城压力太大,我们该不该想想办法。” 宗翰道,“我只要先提了这件事,朝中便该人人合着伙儿拱我出京了,上一次太祖过世时我已吃过这个亏,我们现在缺的可不是军权,而是执掌至高之权的名义!” 又道,“只能希望鹘沙虎和撒里横在襄阳多支持些日子,他们手里人可不少,让他们从饶峰关往后撤一撤,暂取守势,在那里能与他们对阵的宋将几乎没有谁,就那个刘平叔?也只能说他赶上好时气了!” 至于郾城的裴满乌烈,他是阿骨打侧室光懿皇后的娘家人,光懿皇后也就是裴满氏,她可是大太子斡本的亲娘,完颜宗翰要管他才怪! 娄室死了,完颜宗翰如断一臂,但他已经从悲痛中缓过劲儿来了。 最心疼郾城裴满乌烈那点儿人的应该是完颜宗干。 如果这些人的悲惨结局能够叫完颜宗干2猛醒,让完颜宗干知道一下自己斤两,那么大勃极烈就算救不回裴满乌烈,还可以将五王妃推给他。 完颜宗翰要做的这些小算计,根本算不是什么大谋略,这都是他以往不屑于去做的,但形势总是逼着人做他不愿做的事。 直到现在,大金国上层的许多人,甚至包括完颜宗翰手下三个大王,他们对小宋、对赵构的认知依然停留在一两年前,好多的人仍以为,只要是个人模人样的坐上了皇位,手一挥便能完虐赵构。 世事岂是这样的简单!人是会变的,切身的经历让完颜宗翰第一个想到,这个赵构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赵构了! 在劲敌面前,这些人的醒悟需要付出些代价。 …… 汴梁城。 刘平叔、韩世忠和张伯英紧锣密鼓的寻找两位帝姬的家人,同时进一步加固汴梁城防,郾城方向必须加人了! 陛下回来以后只是给御前三岳大军一人换了块牌子,而对下一步的行动毫无点拨,陛下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或许就是在观察。 陛下就是要看一看三岳是如何行事的,那么接下来御前三岳大军不能再去请示,要自己好好的研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1章 决定 首先,以岳飞自身的力量,只要他不冒进,岳飞短时内不会在郾城吃亏。 刘平叔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御前西岳大军的命名,以及使职和军职的获得,一定会给岳飞部增添了冲天的斗志。 张伯英嗯嗯着道,是这么回事,正好要寻找帝姬家人,汴梁这么大的一摊子我们也不能一走了之,得想个万全之策。 比方说我们中岳、东岳和北岳大军谁留下来守汴梁?谁支援郾城?这件事不能久拖,但也不宜仓促。 韩世忠人少,叫他率本部人马守汴梁他没把握,让他单独去郾城倒是可以,他相信凭他和岳飞两部,郾城可下。 但韩世忠又怕刘平叔和张伯英以他去了郾城为由,万一再拖上些日子呢?那么襄阳敌军怎么办? 他的大建康水帅凭着数胜之威,先是黄天荡,再是汴梁,有必要跑到郾城和襄阳争着往鼻子上碰灰? 也许刘平叔和张伯英并不乐见他去郾城碰一鼻子灰,但也不会讨厌。 议事回来后,他将自己的顾虑和夫人梁红玉嘀咕,“夫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梁红玉说,老爷如果没有黄天荡大捷,陛下会将五岳之首的泰山给咱命名?如果接下来没有三岳大军收复汴梁,老爷你认为我们的处境会比今日还好? 她说,“我们是时候离开汴梁了!” 韩世忠的主要力量在水师,水师的黄天荡大捷已经吸足了世人的眼球,然后韩世忠又带人上了岸,汴梁大捷也分了一杯羹。 梁红玉说,而汴梁大捷对刘平叔和张伯英来说才更需要啊! 这也是他们迟迟不想离开的原因,以御前北岳大军和御前中岳大军在汴梁的实力,谁单独留下来镇守汴梁都不是问题, 梁红玉说,“唯独我们东岳留下来不好守汴梁,因为我们在这里人太少了。” 这话正说到了韩世忠的心坎儿上,大宋毕竟是以文治国,武人也就是看门的把式,这两年金人逼得紧,好似武人的地位提高了些,但大环境没变。 一旦那些文官们能喘过几口气来,眼睛又该盯过来了。 这些人携着无比正确、即便事实证明已不怎么正确,但已“正确”了百年的抑武国策,脚底下是前辈文人们为他们奠定的至高至稳的基础。 有时候这个大旗一扛起来,稍稍软一点的皇帝都拗不过他们——因为他们早已经拥有了半仙之体——除了生老病死,几乎就没有别的死法。 可武人不行啊,挡住身前拿刀的,防着身后拿笔的。 韩世忠想通了,因而也下定了决心,他对梁红玉道,“也许我该卸一卸身上的光环了,既然如此的话那只有我去陪岳大帅。” 韩世忠让梁红玉不要跟着去郾城了,女人家家的,回临安去吧。 韩世忠让梁红玉有机会见到陛下或是吴贵妃,要多多的靠近和亲近,他感觉往后可能更离不开陛下。 因为陛下近期的表现好像是有一点儿尚武的架势,但太上道君回来了,赵桓也回来了,弄不好那些文官又会借机起些什么幺蛾子。 临安是什么大走向,还得细细的观察,梁红玉回临安也正是时候。 韩世忠与夫人说,如果她再有功夫,便多多的和岳府走动,和岳夫人李娃交好。岳府,必将很快成为临安最显要的门庭。 韩世忠来找刘大帅和张大帅,说夫人梁红玉偶然不适,病体居然转重了,不得不回临安将息,他将率五千人先往郾城,手下还剩了点儿人就送夫人回程。 汴梁防务事关重大,只有交予刘、张二位大帅操心了。 另两帅对梁夫人的病情表示了关心,让韩大帅快些走。 寻找帝姬的事情是张伯英在做,陛下交办的事当然得由卫帅去做。 金军占汴梁的这两年,人们走的走逃的逃,死的死卖的卖,好多的户籍帐册都已不实了,好在州西瓦子和王家桥瓦子都属偏远地带,有些人还有迹可寻。 把人查实以后,先由亲军不动声色的把守起来,不要再出差池,然后御前中岳大军的主帅张伯英亲自去两个瓦子接人。 州西瓦子,青凤帝姬家只剩了两个人,何老汉和他的老婆子,本来家里还有个儿子,早已在兵荒中跑失了。 王家桥瓦子因为在乡下,一家人比较全,剪云的爹娘和一个十来岁的弟弟。 张大帅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特意降低了随行者的规模,怕吓到这些老实巴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 张大帅在言辞中还充满了对帝姬家人的尊重,开口便称伯父,让两家的长者很是诚惶诚恐,无所适从。 张伯英手一挥,亲兵马上捧出了提前预备好的行装,全绸的衣衫,上好的鞋袜,女人还有两套好首饰。 他们总算听明白了,原以为被金人虏到北国去的女儿在临安,已经是帝姬了! 直到张大帅再挥手,亲兵给他们递上了丰厚的盘缠,婆子还不肯扔了她那只瘪瘪的蓝粗布包裹,还是男人见世面,偷偷告诉她别挎在明面儿了。 其实哪儿还用得着什么盘缠!护送他们的是华丽的车子和全副武装的军士,张伯英还从城中雇了几个懂事的年轻女子,让她们一路上侍候。 御前北岳恒山大军这些天又将汴梁城的城防好好的完善了一番,刘平叔将城防的触角延伸到了黄河上的关键渡口,实行船只的严密管制,增修桥头堡垒,设置好床弩,日夜派人巡逻。 这些都办妥了,刘大帅和张大帅坐下来研究下一步。 岳飞没来信儿,郾城李纲来信儿了:郾城已入我手,金军首将裴满乌烈以下六千人被全歼,统制岳飞已率部出击南阳,全歼了从襄阳出击的一万五千先锋人马。 两人分别极力的掩饰着吃惊,不想让对方看出来。 李纲的军报是在韩世忠增援之前写出来的,也就是说,上述的辉煌战果已是老皇历了。 刘平叔说,“李纲怎么还‘岳统制,岳统制’的,难道高宠连御前西岳华山大军的事都没和他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2章 张秾 张伯英道,“刘兄你还不知道李纲那个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好气我们,他是嫌我们驰援的晚了,但我们在汴梁事也不少啊。” 但这么一来,北岳大军和中岳大军就不好再主动去掺合了,只有郾城来了求援的军报,那时出兵才名正言顺,不然韩世忠也得说咱们抢功。 再说他们各岳大军已经先期支援了人马,做的已然够超前了。 张伯英和刘平叔打定了主张,从本军中各抽一部做机动力量,确保随时可以投入行动,保证郾城只要一有求援信到,便飞速驰往。 但一连几天,郾城那边再没片言支语送来。 黄河北边金军居然也没动静,照理说河淮一带打的这么热闹,吴乞买早该有所反应了,他怎么这么坐的住?刘平叔和张伯英拉好了架势要扞卫汴梁,可你倒来人叫板哪。 张伯英每日和新得的两个小妾私混,章娟从临安递来了家书也顾不得看,本来他还想抽空看看来着,但身边那两个人不依,一人娇哼一声,张大帅就又把信放下了。 不是张伯英心中没有章娟,章娟的人品、相貌、才情,加上琴棋书画、诗词歌舞都非眼前二人可比,比梁红玉也不软。 可章娟离得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得顾眼前的欢乐,再说章娟又跑不了,信追到这里来无非也就是想念呀什么的,看了反倒让人更渴。 到晚上时,张伯英才抽出功夫来拆了信,果然没什么正经事。 章娟说她要改名字,原名章娟本来挺好,可往后张府和潘楼有了钱财上的来往,注定章娟和潘楼有诸多联系,虽说她人不必露面,但一提“章娟”的名字潘楼岂不人人都认识她的来历?恐怕多有不妥。 因而章娟不打算再叫章娟了,往后叫张秾,别人一听便会认为奴家是你妹妹。 秾这个字也不赖,花木繁盛的样子,张伯英笑了笑再往下看。 她说,这两日临安有大事了,临安府今日公告城中百姓,三教九流,两日后的寅时三刻在候潮门码头集合,恭候太上道君及郑太后驾临,到时各级官员都会到场。 她说这件事大帅你一定早就知道吧?奴家猜这么大的事一定瞒不了大帅。 张伯英暗道,这怎么能瞒得了张某,也不看看张伯英是什么层次的人物,张某早你好几天便知道了,你还当个大事说! 张秾在信里说,一同回来的还有渊圣,还有当年走的好些人,据说都是从韩州回来的,奴家很好奇,金国的皇帝吴乞买居然亲自把他们都送回来了。告示上说,船上有吴乞买和他全部的后妃,还有夏国、日本国、高丽国的使者,还有金国的一些官员同行。 大帅你连这个都瞒着奴家,但奴家不生气,知道大帅的事机密,这次出兵一定与这件事大有关联,难道金国这是要同我们修好了吗,礼数这么周到,还有三国的使者出面作中正人?但奴家有事可不能瞒着大帅:王柒今日已给了奴家最确切的消息,陛下根本不在临安大内…… 信的后边无非是几句思念万分的话,张伯英不用看都知道,此时他愣着神,眼珠子半天未转。 高宠和张宪来传旨的时候没说什么吴乞买,张秾也不可能笔误,那就是皇帝陛下有意瞒着他们的。 他和刘平叔前天还吹大话,要提兵打到上京,去活捉吴乞买。他还纳闷儿这次金国军事上如此的失利,吴乞买因何这么老实。 张伯英的震惊,使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冷战也未能消弥,张秾如无确凿的消息来源绝对不会写信跟他讲,吴乞买也不可能屈尊来送人,那便是陛下和吴娘子把他逮过来的! 此时他感到,陛下那双神鬼莫测的眼睛正从建康隔空盯汴梁,盯着他和刘平叔,不动声色的审视着他和刘平叔在汴梁的一切行动。 如此一来,陛下连发了两道圣旨,都不点拨一下御前三岳大军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就是有意为之了! 张伯英腾的一下子起身,看到桌上的烛台时命人把它点上,将张秾的信烧了,这样他就不知道吴乞买这件事——然后来见刘平叔。 刘大帅正在计划着安排人清挖汴梁一带黄河河道,在河堤这边岸滩上,选取定好几处关键的地点,再修几座坚固的石头射垒。 张伯英匆匆而来,对刘大帅说,“刘世兄不愧是我朝栋梁,真比张伯英想的周到!这么一来,汴梁固若金汤了!” 刘大帅说,陛下是不会管这种小事的,但你我领兵者可不就做些具体的事,如此好的天险正该善加利用,等金军打过来再修可就晚了。 张伯英心说陛下是不管这个,但他管着你我一举一动,他对刘平叔道,“小弟想好了要去郾城助战,汴梁就交予刘世兄了。” 刘平叔有些奇怪,张伯英在汴梁耗着不走,打的什么主意猜也猜的到,这是太阳从哪边儿出来了。 但刘平叔此时留在汴梁好像心里也有些底数,该做的功课一直都在做,心说张伯英你是不是自已想留下,才故意说走来吓我?就算剩我一支御前北岳恒山大军守汴梁,你也吓不倒我。 他伏案说,“张大帅不愧是陛下卫帅,看形势就是准过刘某,别看你这些日子稳兵不动,刘某猜这是未到你动的时候,而今日你这是……” 刘平叔说着,抬头找张伯英,发现人已经出去了。 是日,御前中岳嵩山大军全军开拔,热气腾腾的杀赴郾城。 …… 赵构在建康也同样收不到前方的消息,金人到江北淮南乱踢乱砸了一痛,将我大宋原本还算健全的邮递系统全都打散了。 原来各地递铺中有马匹,是从军中淘汰下来的,战事一起能骑的马又都充军了,急脚子1走失严重,官员更是缺员。 此时淮河流域刚刚收复,赵构想下一步也该着手恢复递铺了。 眼下军中的急报都是由军中骑士长途报送,一两个人日夜兼程,其实也赶不上递铺之间由精力充沛者层层传递,而官面的日常公文,可能都走不过民间私递的家书了。 收不到信,赵构就每日砍萝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3章 天象 张宪给赵构讲的那些斧子招式简单实用,没什么花架子,他练的就是准头和反应,一只萝卜飞快地朝他扔过来,有的直奔面门,有的直朝下三路,赵构正着劈,斜着劈,横着劈,由下往上劈,每一斧很少走空。 皇帝亲自练斧子,耗费些萝卜算不上什么大事,事后由伙头军拣回去,洗干净了,搁上点羊肉一炖照旧是好口味。 扔萝卜的两个女侍卫这些日子和皇帝混的很熟,“陛下,太上他们该到临安了,也不知道临安有什么盛况,我们该不该回去了?” 赵构近期不想回去,他留在建康,就是要好好想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韩州之行结束了,在皆大欢喜之下,真正的事儿才刚刚开始。 去韩州之前他想的是亲情和国事,人都接回来该想一想自己的事了,往后大宋的政局,以及他和太上、赵大哥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变数。 一直以来,赵构的皇位都不算名正言顺,道君皇帝皇位传的是赵大哥,而赵构真正硬气的身份只是兵马大元帅。 现在一下子回来两个名正言顺的,而道君和赵桓这两个人可都不简单。 赵构猜到有人一定会说,既然知道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你不去韩州不就行了,不去的理由有的是,你岂不是自找的。 赵构不这么认为,去韩州的机会就那一次,如果放过了这次机会,大宋将始终低着金国一等,他连这个皇帝做着都不舒服,因而非去不可。 将人都接回临安之后,则有的是时间理顺这些,这是抉择的正确与否问题。 韩州之行在国事上等于将靖康之后金宋之间最大的不平扳平了,至少是彼此彼此了,在军事上将极大的鼓舞宋军士气,在民意上更是重树了宋室的尊严,能说人心不因此而顺么? 救回邢秉懿,田春罗,同时又带回了吴乞买和他全部的后妃,难道这件事不是重树一个普通男人的尊严? 而麻烦只是小范围留在了赵家父子之间,且不说这个麻烦还可以转化。 这些日子赵构餐餐有萝卜炖羊肉,感觉着丹田之下好似总有热气耸动,他猜测这可不仅仅因为萝卜羊肉,也不是揪几下耳朵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都是心理上的,韩州之行真正的给了他信心。 以钦命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却保护不住赵室宗庙和祖宗牌位,被迫的和北狩的父兄宗室南辕北辙。 在扬州深更半夜的被金骑惊起,丢下身边的女子和近臣、再拖着马尾巴仓惶过江,多半夜的时间里周身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 前者给赵构带来的是冷彻心扉的羞辱和打击,更要比江水冷上十倍。 心病难医,绝非几包枸杞和几顿萝卜羊肉汤所能解决,但韩州之行的成功,让赵构感觉真的要雄起了! 这两日他看着那两个扔萝卜的女侍卫也比往日可爱。 早上练斧子结束,赵构用早膳时特别允许两个女侍卫一同上桌,他可不想吃个饭、还看王妟那个拒人千里的样子。 难道以婉仪的身份陪皇帝吃个饭不该荣幸之至? 今天赵构专门吩咐两个女侍卫,要她们坐在自己的左右两边,将王婉仪隔开了,这样也很不错,朕看你回去和吴芍药还有什么小报告可打。 吃过了早饭,赵构登高往汴梁方向眺望了一阵儿,只看见晴空万里,浮着棉絮一样的云朵,有一朵很像是吴芍药的侧影。 女侍卫在身后问,“陛下你在看什么呢?” 侧影已经变幻了,赵构故意道,“朕在看汴梁的天象,是上上吉象。” 但临安的天象他一时还看不好,临安城随着三艘楼船的归来,同样的晴空之下,临安的气氛里却立刻掺杂了父兄、臣子、文武、百姓、工商各方各面的不确定因素。 靖康年间大难临头,太上和赵大哥父子间还在内斗不已,这并非奇闻,当时身为康王的赵构年纪已不算小了,把这些都看在过眼里。 其实他那时便认为,靖康之变并非全因为金强宋弱,真正的大病出自于内部,那就是太上和赵桓之间没有形成合力,父子之间不但不能做到一致对外,而且彼此挚肘,不能推心置腹,互不相信。 这件事其实连三哥赵楷都牵连其中。 在太上的皇子中仅有赵桓一人是嫡出,其生母王皇后是太上的第一位皇后,王皇后于大观二年失宠离世时赵桓才八岁,他虽然是嫡长子,但太上最喜爱者却是三哥赵楷。 赵大哥十五岁那年被立为皇太子的前提是,后任的郑皇后一直无子。 三哥赵楷在王皇后死的那年才七岁,便已封王,他的母妃王氏极受道君之宠,太上对赵三哥的喜爱是个人都看的出来。 赵楷曾经参加过集英殿试,考官极尽奉迎之事,让赵楷夺得了第一,这件事史无前例,当时便有人说,“内臣及第始于梁师成,亲王及第始于嘉王赵楷。” 太上在保和殿大宴蔡京、王黼等群臣,皇子中仅有赵楷一人在陪,太上幸临蔡京府,仍是赵楷作陪,而太子赵桓却不在侧。 赵楷担任提举皇城司的实职,率领着数千名禁卫与侦探、拱卫皇城并侦察臣民动静,也打破了“宗室不领职事”的惯例,而且不受殿前司节制。 赵楷如此受赏识,太上身边的聪明人势必会揣测废立太子之意,蔡氏父子、童贯、王黼、梁师成等权要对赵桓事事横加挑剔,阴谋废立,可想赵桓得有多么憋屈。 宣和七年末金军大兵压境,其实是给了赵桓一个大机会,年仅四十四岁的太上匆忙退位,这么匆忙之间也不可能再考虑废立储君,这才让做了十年太子的赵桓继了位。 靖康元年五月金军渡过黄河,当晚夜漏二鼓,太上前往毫州太清宫烧香,随后在童贯、高俅率领的胜捷兵、禁卫兵各三千人护卫下前往镇江。 赵桓在汴梁与金军周旋,太上则在南方连下了三道旨意: 不许东南各地官府向汴梁传递任何公文。 不许东南各地驻军开赴汴梁勤王。 不许东南各地向汴梁运送包括粮食在内的任何物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4章 本末和格局 赵构认为,在敌国大军压境的时候,太上这么做很不应该,当年路过镇江的三千名勤王兵马也被太上截留下来,作了他的卫队。 太上到了东南立刻论功行赏,派宦官到汴梁打探情报,这些人往来京城与江南之间,形迹诡异,妄自传播小道消息,事实上是在迷惑众听。 赵桓对太上的行为了如指掌,汴梁城中民议汹汹,不少士大夫纷纷上书提醒赵桓说,江浙之变萧墙之祸,不可不防。 赵桓虽然生性懦弱,但在权力问题上却寸步不让。 其实太上的这次东南之行民愤极大,首先是童贯征方腊时,每战多斩平民首级用来冒功,两浙之民畏之如虎,恨不生食其肉。 其次是太上到达镇江后,听说还在驱使着宦官营造宫室,移植花竹奇石。 赵构未曾亲见此事,不能妄断真假,不过赵大哥刚刚继位,身为九弟的赵构是实心实意要帮赵桓出力的。 一个老大一个老九,一直以来都不得宠,两人的关系自然要好过赵桓和赵楷,新皇帝有些事情并不瞒着赵九哥,亲王出使金营为人质,赵构也是自告奋勇去的。 因而有件事赵构知道:镇江府曾上报汴梁,太上行宫官兵每日的供给便须六千余吊钱,一月便要耗掉二十万吊,地方上受不了了! 当时太上在镇江,赵桓在汴梁,两边旨命并行,地方的官员不得不看风使舵,好多的事其实不必打听,很自然从官府中也就传出来了。 太上那时在南边大行拉拢收买之事,原江南东路转运副使曾纡,便被太上宣至内所勉励,除了破例让乔贵妃出面接待,太上还赏赐曾纡七宝杯一只。 然而太上毕竟退位了,官员大多都按照常规、遵从汴梁的诏令,太上因此也没少吃了瘪子。 一次太上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宿州存有“御前竹石钱十万缗”,便亲笔拟旨给宿州,要取一半钱到镇江去应急周转,当时的宿州知州林篪,仅仅将这笔钱拿出二十之一送到了镇江,并且立刻上报了汴梁。 汴梁当即命令林知州,“钱是汴梁抗金急用,万勿擅自挪作他用!” 类似事件不断发生,太上在南方财源断绝,根本无法在东南立脚,这才不得不回到了汴梁。 半路上,太上还改变过主意,想折路去洛阳,有人和太上提醒,当年的太上皇唐玄宗从四川回长安后,被儿子软禁于太极宫,太上怕步唐玄宗后尘。 赵桓不同意太上去洛阳,也不同意太上和郑太后回汴梁后重入大内的要求,经过与臣下反复商议,决定改造撷景园为宁德宫,给太上和太后居住。 去迎接太上和郑太后的礼仪使徐处仁,曾向太上递表称,“天无二日国无二王,太上既然已经退位了,入居大内实为不妥,若非打算垂帘听政,太上不能开这个先例。” 太上当时说,“让我回汴梁也行,但得让这个徐处仁滚回去,叫李纲来迎我!” 当年赵构亲眼看过太上的御批:吴敏、李纲,令一人来迎便行。 出于稳定太上情绪,与分化太上阵营的需要,赵桓下诏:扈从太上行宫的官吏回到汴梁会优加赏赐,除有罪之人外,剩下的所有人不再纠察前事。 声名狼藉的高俅居然被晋封为简国公,理由是护从太上皇,你太辛苦了。 当年太上也很谨慎,让郑太后先回的汴梁,郑太后顺利抵达汴梁,并安然住进了宁德宫,太上才打消了去洛阳的想法。 太上回到汴梁,果然落入赵大哥的监控,防范太上接着干预朝政,成为赵桓重中之重的大事。 赵桓将太上身边的陈思恭、萧道等十多名亲信宦官一块儿贬黜,不许这些人走进宁德宫的大门,敢入者斩! 与此同时,赵桓还在太上的身边安插亲信,责成他们每日请见上皇,凡事多加留意,将太上每天的活动及时上报给他,可见赵桓对父亲警惕性之高。 此时的太上虽然心中愤愤不平,每次给赵桓写字,必自称“老拙”,称赵桓为“陛下”,待到金兵蠢蠢欲动,又提出到西京洛阳去,替大宋整治抗金之兵。 赵桓当然不允许,朝政尚不许你过问,岂可让你去洛阳干预军政? 此后,太上又提出与皇帝赵桓一同出幸,父子两人同时撤离汴梁,同样遭到赵桓的拒绝。 金国大兵压境,而太上和赵桓父子间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丝毫不减。 十月十日天宁节是太上的生日,赵桓前往宁德宫为太上祝寿,太上自己先满饮了一杯酒,又亲自斟满一杯给赵桓,而赵桓身边的随臣偷偷踢赵桓的脚,警告赵桓勿饮“毒酒”。 于是,赵桓真的不饮了,坚辞而出。 第二天还专门在宁德宫大门上贴了黄榜,“凡是抓住在宫禁间私传小话的人,赏钱三千贯,白身补承信郎。” 靖康元年十一月,金军攻破汴梁外城,要求以赵佶为人质,对金军唯命是从的赵桓居然婉言拒绝,金军又以议和为名坚决要求赵佶出城,赵桓竭力推阻,并表示亲往议和,让十岁的太子监国。 赵大哥如此自告奋勇,显然是唯恐太上串通和借助于金军的力量恢复帝位。 金军首次围攻汴梁不久,赵桓便急急的册立了太子,汴梁城为此流传:赵桓不管二太子,却管立太子。 二太子指金军元帅完颜宗望,立太子与金军入侵比起来根本不算当务之急,但赵桓宁肯让十岁的儿子监国,也决不允许父亲复辟。 赵构在想这些往事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赵大哥有手腕儿,但却耍在了本末倒置,失了轻重的眼界和格局。 但是很奇怪,他在淮河上同吴芍药做出前往韩州的决定时,根本没想这些,没想这样的父子两人如果重回朝堂,将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 他和吴芍药就想着机会难得,从大局上看,人一定要救回来。 也许这才是一位人君该有的素质,机会忽然闪现之际,他没有被杂念干扰了决策、拖延了时间、进而影响了行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5章 王妟 此时韩州大事已经圆满了结,这件事便时不时的撞入赵构的脑海,他总不能把太上和赵大哥接回来,不吭不响的找个什么地方一安顿就没事了,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将太上和赵大哥接回来、再束之高阁的本身就不合常情。 按照常情,临安军民将有一次盛况空前的欢迎仪式,地点应该选在城外的码头上,然后朝中的臣子们都要去拜见太上和赵桓,这样的常情谁也阻止不了。 码头上临安民众朝着太上的大船层层列拜,君臣相见,彼此抱头痛哭,情绪稳定下来后,再互相安慰一番勉励一番,再把赵构和吴娘子夸奖一番,仰幕一番。 然后对未来再憧憬和向往一番。 太上或赵大哥总要讲讲话,必然也不会只是空泛的感谢。 在臣子面前,太上和赵桓话即便就是空泛的,臣子们也能从中体味出两位先君对大宋接下来的政局、对他们自己未来生活的期待,从而编算一下做臣子者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 本来他们还能掂量一下九哥皇帝陛下的反应,赵构想到此处,自已先“嘿”了一声——偏偏九哥皇帝陛下不在现场,真是恰到好处。 不然的话按着常情赵构也要当众说些什么,总不能像根棍子似的拄在一边。 甚至对各方各面的推崇和颂扬,赵构表现出一点点的心安理得都不应该。 别人的表态都可以空泛一点,偏偏只有赵构不能——你把两位先君从韩州接回来了,下一步想怎么做?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可赵构没想好啊! 在辽河上一登了船便同吴乞买斗法,从韩州一直斗到了楚州才斗出个结果,他哪有那个闲功夫想这些? 赵构留在了建康,让他总算挤出了一点功夫,而且谁都不能认为皇帝有意在躲着什么事。 我大宋三路大军都打到汴梁了,军情瞬息万变,皇帝留在建康很正常。 九哥皇帝陛下有两个感慨:一个感慨是,递铺系统的不健全,造成了消息沟通不畅,恰恰使他这个半门外汉,对前线战事做不出过于频繁的干涉。 同时还使他可能在建康多滞留一些时候。 另一个感慨是,他在临安唯一能够倚重的人只有一个吴娘子。 邢秉懿和田春罗无疑也会倾向于支持赵构,这个不必猜。但她们与太上、赵大哥在韩州共同受若的经历,注定又限制了她们的支持不能表现的过于明确。 赵构在胡思乱想中看到了王妟,不由认真的打量一下她,年纪比吴芍药大一些,干练而未致生硬,秀美而未显柔弱。 吴芍药肯以她为心腹,真是一点也不令赵构感到意外。 那么这些天他对王妟有意的疏远和冷落到底合不合适,这可是吴芍药的心腹,皇帝温言问她道,“在建康住的还习惯吗?” 王妟愣了一下,脸微微红着道,“谢陛下关心,我还行吧。” 赵构被她的神态惹的心头一动,这些日子他在面对扔萝卜的女侍卫时,已经心动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给她们一点好脸色,她们便立刻放弃了拘谨,恨不得把萝卜砸中皇帝,投掷时跳起来、奋尽全身的力气,还不加遮掩的恭维,“陛下好准!” 万一斧子没砍中,萝卜砸中了皇帝,她们还有机会多说一句,“啊——陛下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才怪。 这很好理解,女侍卫跟随着皇帝和吴娘子去过韩州,一路上经历过各种的危险,最终都化险为夷,她们对皇帝的崇拜是发自内心的。 赵构在面对她们时总有偶尔的心头一动,这已令他很是兴奋,说明赵九哥这具七尺之身还有药可救,可不光是来救大宋的。 赵构笑问,“你是我的婉仪,不要我呀我的,难道你不该自称臣妾吗?” 王妟分辩道,陛下刚才也说了我,难道陛下不该自称朕吗。 赵构不软不硬的吃了颗钉子,看在吴芍药的面子上也不值得恼,便正色道,“王婉仪,你来见朕有事吗?” 王妟道,“青凤帝姬和剪云帝姬的家人刚到建康了。” 何家和王家从汴梁来,脸上没挂着多少风尘仆仆,见到皇帝陛下时却很拘谨。 官军一夜之间收复了汴梁,全歼了驻城的金军,连彀英都给从染缸里拿出来了,在幕后指挥的便是他们眼前的这位年轻皇帝。 护送他们前来的官军一路上注定勤于照料,却不一定有过多的内幕告诉他们,赵构对他们说,青凤和剪云很懂事,在金国深得太上的喜爱,已被太上收为了义女,往后你们与朕便是一家人了,到了临安不必拘束。 这些人连忙语吃着谢太上谢陛下,但却不知怎么表达,摇身一变而为陛下亲戚了,动作也显得无所适从,说还要谢谢寻找他们的张大帅,张大帅是个好人。 赵构说,“那是朕的手下,都是该他做的。” 送他们前来的是御前中岳嵩山大军的一位统领,赵构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前面的军情,更知道了郾城是下一步的军事焦点。 御前西岳华山大军一直在郾城,李纲和岳飞在一起。 赵构知道岳飞此时只有了个西岳大军的称号,人一定还没攒起来多少,但韩世忠的东岳泰山大军刚刚支援过去了。 这件大事也没等着皇帝吩咐呀,看来他手下的这几路人都知道该做什么,那赵构就更放心了。 送走了帝姬家人,傍晚时分前方的军报又到了,赵构推测这次应该有些具体的内容,他对王妟说,“朕要连夜斟酌重要军情,王婉仪你晚上过来侍茶。” 他吩咐的很随意,但事情却相当的正式,两个女侍卫在身边不远处匆匆的咬了下耳朵,随即又立正了,晚上侍茶…… 王妟当众应道,“嗯,臣妾知道了。” 赵构回了行在,便急匆匆的打开了密报,得知刘平叔四万人驻守汴梁,张伯英五万人去了郾城。 张伯英详陈了这些日子汴梁的军务,中岳和北岳两军一边筑城、固津,一边安民,诸事做的有条不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6章 侍茶 眼下重心已转往郾城去了,郾城后头是襄阳,那是金军在江汉一带最后的据点,大战必将牵动两国大势的此消彼长。 直到现在,皇帝对这个张伯英都是满意的,虽说在皇帝的印象中,此人在后来扮演过很不光彩的角色。 不过赵构认为一个人身处在大潮之中,移一步而结果截然不同的时候,如非中流砥柱的材料,一般人必受大势的感染和影响,那本无可厚非,因为他才是鼓起这层大潮的关键人。 至少从目前来看,张伯英此人还是可用的,就看看张伯英给两位帝姬家人的行程安排,又是严密的护卫,又是全稠的衣服,上乘的首饰、侍女,便属上过心,因为他们去临安露面不但是两位帝姬的脸面,更是太上的脸面。 此时张伯英又主动率军去了郾城,更是恰如其分的行动。 至于黄天荡大战时张伯英一兵未动这件事,当时令皇帝稍有过不快,但不能说张伯英就没道理,而且还推演出了亲征黄天荡——和韩州之行,这篇儿也掀过去了。 他觉得,将御前中岳嵩山大军的牌子挂给了张伯英,至少可以打消张伯英有可能在黄天荡一事上产生的疑虑,也避免了其他人在这件事情上另生事端。 凡事都看以后。 王妟晚上过来的时候,赵构正在伏案研究军情,桌案上铺着汴梁和郾城、襄阳的几份地图,还有张伯英的军报,一点空地方都没有,赵构的思路也一点都不清晰。 脚步声轻轻响起来时他知道是谁来了,故意不抬头,听王妟说,“陛下还未用晚膳,臣妾已吩咐带到这里来。” 他抬头一看,两个扔萝卜的女侍卫也来了,一个人的手里提着一只竹篮子,里面是饭菜和一坛子酒。 赵构连忙起身要收拾,王婉仪却代劳了,伸手将地图等物卷放到一边儿,再勾勾手,侍卫将篮中的东西摆到了桌上。 皇帝瞟了一下侍卫,“你们也未吃吧?” 她们立刻欢天喜地的从篮子里又拿出两只碗,两副筷子,“陛下,王妟提前就叫我们都带来了!” 王婉仪不久前还是队长,她们匆忙间改不了口,还在直呼其名。 王妟说,“陛下让我来侍茶,但饭就得你们侍候,快给陛下盛饭倒酒。” 一个女侍卫忙着倒酒,“陛下,我们听说汴梁……”王婉仪咳嗽了一声,她便不往下说了。 赵构猜,吴芍药平时和她们一定也是这个规矩,但未免吃个饭也太庄重了,便说,“汴梁固若金汤,下一步朕正要打郾城,下襄阳,所有的失地都要一块一块收回来,你们是韩州的功臣,没什么可瞒你们的,都吃饭吧。” 王妟道,陛下既然准了,你们有什么话还不快问。 一个女侍卫问,“陛下郾城好打么?金将厉不厉害。” 赵构饮干一盏道,“朕拿下郾城如饮此酒,裴满乌烈和绳果、懿英比起来算什么?他和四太子,娄室,斜也,吴乞买比起来又算什么?也不看看是谁去拿他!” 另一个侍卫连忙给满酒,问道,“我们这边是哪位将军呀?” 赵构道,“眼下你们可能不晓的此人,他便是我们的御前西岳华山大军主帅岳飞,朕很看好他!” 王妟说,陛下,这个人还真是没什么名气,怎么忽然就成了主帅。 前一个侍卫道,“陛下识人精准,用人当然有魄力,那岳大帅必有过人之处。” 赵构淡淡的道,“你们不知道西岳大军的军帅是谁,情有可原,但是总该知道他的儿子是哪个……就是岳云教头。” 另三人不由自主的一下子噤声,女侍卫道,“我说呢,那还有什么可说,只看看岳教头的本事,才那么大的年纪便敢与娄室单独相搏,何况岳教头的爹呢!” “岳大帅常在军中,肯定也不能时常点拨教头,教头的本事已然这样大了!” “但郾城的金军一定有不少人,注定有一场恶战吧?” 赵构此时也不知道,郾城这个裴满乌烈是什么来头,韩世忠和张伯英赶过去之前可能同样不知道,但身为皇帝,不可能在两个下级侍卫面前展现一丝的踌躇,更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情报模糊。 小小的郾城总不至于比汴梁还难啃,皇帝又干掉一盏酒叫她们放心,哼了一声道,“能让朕担点心的地方只是一个襄阳,郾城算个甚,也许等不到这坛酒喝完,郾城可下!” 下不下的不知道,反正军报也不可能送多快,两句大话也不可能在这顿饭上来验证,但是气魄一定要有。 本来因为王妟那声咳嗽,而略显局促的侍卫不知不觉的把局促忘了。 不过这顿晚饭的气氛却一下子转入了大事上来,一见赵构停箸,她们便匆匆的放了筷子,收拾着东西下去了。 王妟自已动手擦了桌子,再将先前卷起来的几份地图,给赵构在桌面上铺展了,看她那个仔细的神态,仿佛将一大片战场铺在了运筹帷幄的赵构面前。 赵构酒意微醺,韩州汴梁两边奏捷,当然很享受这种感觉,也没想好给前线写些什么,但他只是扫了砚台一眼,她便立刻移过砚台来添水研墨,站在桌边一句话也不说。 赵构板着脸,扭头又瞟茶杯,谁刚喝了酒不润一润嗓子。 王妟把研了一半的墨暂且放下,也未吩咐此时已经站在门边的两个女侍卫,而是亲自在桌边给皇帝沏茶。 地图在当下来说已很是精确,连哪座山也一座座的画出来的,河流都画出水波纹,河边的城池便画上一座城门楼子,再标上名字。 但相较起来,这份地图却不如他在淮河上缴获完颜宗弼的那份,人家那份虽说画工粗糙,但图上就标着郾城有六千金军,襄阳是四万人,守将是谁也标着。 赵构看着襄阳这四万,嘴里“咝——”的一声。 鹘沙虎如何他不了解,但这位撒里横,好像张德远在陕州刚打败过他,怎么一下子又跑到襄阳去了,名字也是后加上去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7章 浅谈 他倒不担心这两个人能给岳飞带来多大的麻烦,他担心的是上边的数字。 把东岳、西岳和中岳的人都算上,宋军此时在该地的总人马,算上战力因素,估计也就与襄阳和郾城大概持平,气势上当然宋军是占些优势,别的嘛……赵构说不好。 他不得不考虑一下,万一郾城方向宋军,她可不是专门说谁福气小,谁在陛下手中福气都小不了,她只是认为刘大帅的福气在这些人里是最大,她主要是说无论什么人一到了陛下手中,是块铁也变成了金子。 赵构还在看着她解释,目光未从她脸上移走,王妟红着脸说,臣妾以往只算个逃难的,谁能想到跟了陛下就成了队长,婉仪? 这还差不多,赵构也爱听恭维,尤其恭维的话是从吴芍药的嫡系嘴里讲出来,那意义可就很大了。 皇帝说,“走韩州这一趟你也够累了,过了今晚你回临安去陪吴娘子,她一个人可能忙不开。” 王妟说,“可是吴娘子特别把我留下来,可能她也不放心陛下。” 赵构暗道,果然是不打自招了,这回毫无疑问。 但赵构不气愤反而说,“明日一早你,和她们两个都回临安去帮吴娘子吧,顺便叫吴娘子放心朕这里好了。” 王妟说这哪行,我们若此时回去,吴娘子还不得说我们没侍候好陛下,眼下大战在即陛下身边哪能没有两个人,再说吴娘子身边还有扈三姐和小艾娘子好几个。 赵构的兴趣又转到方才的那一念来,让她猜一猜上京此时的情形。 王妟说她只是随口一讲,再详细的她哪里知道,这种事一般的人都能想到——金国最高的主事者忽然不在位了,那有点能水的人还不得去争一争?而且给他们造成这种局面的恰恰是陛下。 赵构翻着眼睛想了想,觉着他这趟韩州去的太值了。 王妟说我是婉仪当然替陛下想,陛下从韩州回来其实也带了麻烦,陛下你可能不知道,吴娘子在辽河上曾和刚刚上船的赵大哥闹过一次半红脸,因为当时所有人都上船了,陛下翻回头又去接吴乞买,赵大哥当时有埋怨陛下未和太上商量的意思。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吴芍药和赵构自然是无话不谈,但在涉及到赵大哥时总会有些避讳,而此时王妟说的可就明白多了。 但他嗯了一声说,“这个事情朕知道,大哥登位时与朕之间心是很近的,朕的那个兵马大元帅的职务也是大哥所亲委,你想想,他若不信我又岂肯如此,埋怨也是替朕的安危着想,只是吴娘子不知道。” 王妟说,“不过在臣妾看来,金国偏偏就比不上我们,两边有同样的麻烦,他们为了争位都顾不上汴梁失不失,而我们陛下却只身停在建康、关心着前线军情,还要把我们三个都赶走。” 有些话不说出来真不知道,原来王婉仪是这么看朕的。 赵构说,“真想不到,你对局势还能看进去几分,不妨多说说看,你若不想走的话明日就不必走了,而且今晚也不必走。” 王妟却不接话,立刻又说到了吴娘子身上,“临安大内一下子回去那么多人,要怎么安顿啊,谁都知道我们的大内没多少住人的地方。” 赵构强行将话题拉回来,“那个完颜宗翰……你觉的他上位有几分把握?” 王妟说,“臣妾不了解他啊,只知他好像是西路的元帅,还是金国大勃极烈,听说战功也不少,应当比金兀术更难斗吧,最好……他可别上位。” 赵构呵呵一笑道,“说来也怪,朕对你提到的这两个人印像可都不坏,你就说这个大勃极烈,他与朕在兔儿窝分手时,居然还向朕替赛里求情,让朕放过赛里,还专求朕将四王妃放回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8章 再猜猜 这回好像轮到王妟大吃了一惊,“陛下必然一口回绝他了。” 皇帝道,“朕和大勃极烈还是有些默契,不在乎放了他提到的这两个人,放过赛里也简单,但四王妃不好办,朕当时没合适的机会放她。” 王妟说,陛下是舍不得放吧?那么好的一个人。 赵构说,“她在吴乞买面前没少替朕说话,酒席上还替朕和余丽燕挡过酒,你说朕一见她怎么总好像有些理亏,朕主一国,不该在个女子手中落下这样一个短处,再说朕没兴趣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 男人的心是种子,哪怕在染缸里泡过改变的也只是表面,但心还得纯粹,女人的心是块地,哪怕沧海桑田花谢花飞,但心总要净善。 世界无非男女,男女无非结果,不是好种好地哪里来的好结果。 王妟道,“陛下真是这么想的吗?那臣妾先替吴娘子高兴了。” “那当然,朕嫌说谎劳心费神,诳骗吴乞买和四王妃都是出于迫不得已。” 王妟道,“但陛下你骗人的本事可真高,连金国皇帝都能骗出这么远来,还有谁不能骗?只要陛下一出手,臣妾看襄阳这个鹘沙虎也跑不掉……将来陛下不会也骗臣妾吧?” 从赵构提过一次之后,王晏这么快就改口了,每次都说“臣妾”,好像她自己还未察觉。不过赵构觉着今晚她说话有点儿阴阳怪气,抬头看时,从她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还少见的对着他笑,夸人都这么夸的吗? 赵构笑道,“兵不厌诈,不过鹘沙虎、裴满乌烈好像没那个资格让朕去骗。” 夜漏渐渐的深了,一个女侍卫在门边打哈欠,赵构对她们说,“去睡吧,一会儿朕也要休息了。” 在寝室的外一层还有御营司的侍卫担任警戒,她们在这里也就是做做样子,只有两个人排班又排不开,白天晚上这么连轴转是够受的。 她们扭身看了看王晏,起身走了。 但很快便又返回来,手里拿着只信匣,是连夜从外面送进来的,女侍卫递了信匣还不走,困意一扫而光,“陛下,侍卫说是郾城送来的,不知我们能不能听一听?因为陛下晚饭时说过喝完一坛酒郾城能拿下来。” 王晏说,“在建康可以少些规矩,再说我们还陪陛下扔了萝卜,不过回了临安人多恐怕就不行了吧陛下,嘻嘻其实臣妾也想知道。” 赵构让她们搬了凳子都坐下,看了看函封是银青光禄大夫李纲写来的,他亲自开了信匣子,却不看,直接递给了王婉仪,“你给她们念一念,省得说朕骗人。” 王晏接过去道,“这合适吗陛下,万一信中和陛下说的不准,岂不……” 赵构往后一仰,“念!” 王晏念道,“无用老迈之臣李纲,自郾城城头,遥望临安方向百拜我皇陛下,” 两个女侍卫只听到一句便吃惊的道,“啊!李大夫怎么在郾城城头,难道,” 赵构也吃了一惊,无用老迈之臣,难道李纲被俘了?这信是来劝降的?那朕晚饭时刚说的大话可就吹漏了。 另外李纲你遥望的方向也不对啊。 王晏念道,“臣与陛下不辞而别非臣无礼,陛下所赐血羊两头,臣吃了半头便铭感肺腹,原想旬日之间往返黄天荡,为陛下探些消息来,谁想辗转将军岭,寿春,毫州多地,终至郾城,欣闻陛下一月之间马踏辽河功成而回,臣再泣拜。” “高宠,张宪将军来,此事一夕传遍御前西岳华山大军,我皇陛下救天眷,擒酋首,真如探囊取物,斩荆棘,入敌穴,胆量胜于子龙,三军闻之群情激奋如虎添翼,一举夺得郾城,歼敌六千无一漏网,斩敌将裴满乌烈于城北。” “啊,刚才吓死我了,以为李相爷被裴满乌烈拿在城头上,用刀逼着写的,写军报最抬头应该先写上四个字——郾城捷报——省的吓人。” 王妟念道,“岳统制……呃,” 皇帝道,“怎么还岳统制!” 王晏说,“李相爷把统制两个字划了,”接念道,“岳帅亲领御前西岳华山一万五千精锐马军,未加休整乘胜而进,于南阳至方城一线迎战襄阳出敌,激战一昼夜,全歼敌先锋人马一万五千。” 皇帝欠着身去地图上找南阳,找方城,拇指摁着郾城,食指摁着南阳,“念呀,李大夫墨水儿不少,不会只写这么半半拉拉的。” 王晏回过神来道,“陛下则刚说过一坛酒喝完了,郾城便能拿下来,谁知郾城不但拿下来了,还出击了襄阳,这个战果连臣妾也吓到了。” 皇帝悠然道,“这可不是朕说的不准,你得看看晚饭已经过去多久了。” 李纲说南阳一战西岳大军损失不小,伤亡总计达五千余人,幸好高宠和张宪领中岳和东岳、北岳补充的五千马军及时赶到了,眼下李纲带钟目、钟卯及两千步军守卫郾城,安顿伤员,请陛下放心。 另外,李纲还请陛下转达他对太上及渊圣的问候,别看襄阳敌人众多,但其败于御前西岳大军是早晚的事,等那时微臣再回临安述职。 赵构暗乐,朕也没给你什么实职,只给过你两头羊,加两包糖。 他抬起头,看到两个女侍卫坐在凳子上呆呆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困意,对她们道,“是不是在想朕用人用得准?” 一个女侍卫说,“陛下,你不但用人用的准,军情断的准,连奴婢此时想的什么一开口说的也准!” 一个女侍卫道,“陛下你再猜猜襄阳接下来的战况。” 得意之处不可再往,心不可贪得无厌,再猜,万一猜错了呢? 襄阳金军可不是纸糊的,哪怕是纸糊的万一剪子铰到手呢?赵构说天太晚了,王婉仪你去铺床吧,你两个也别枯坐着了,去把门掩上。 两个侍卫站起来,迟疑着问,“陛下从里面关还是从外面关?” 赵构说当然从里面关,郾城的捷报怎么也得捂一夜,不能太早走露了消息。 两个侍卫急忙起身去关门,回来时赵构对她们说去陪婉仪睡吧,朕要给李大夫写回信,一个女侍卫说,“陛下,奴婢还不困,就侍茶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79章 尊严 赵构说不必,但女侍卫不想放弃,说,“陛下我真的还不困呢。” 王晏在床帐后面说,“你怎么又不懂规矩了,陛下说的掩上门,可你却把它栓死了,陛下的话怎么能听二不听三?再说军中机密你更不该看到。” 侍卫说,“我是怕我们都睡沉了,只剩陛下一人,万一有坏人来呢?” 王婉仪道,“我看你才是坏人,敢怀疑陛下应付不了二、三十个人,若真来了坏人还抵得上五十个萝卜吗?” 赵构听了暗暗一乐,更加困意全无,来自郾城的消息让他心潮难平,他在建康喝了两盏酒的功夫,鹘沙虎的四万还剩了两万五,襄阳可以说无虑了! 他希望西岳大军多打胜仗,打硬仗,这样赵构就有话说,五岳大军中另四军的军帅大都有来头,有资历,只有岳飞是个草根。 在这种条件下,哪怕身为皇帝,将一个只有统制级别的将领,一下子提升到代理军帅和荆襄副使的地位,展现出来的可不只是皇帝的魄力。 里面还有风险,这种风险分为两部分,两部分的风险都要皇帝来承担。 一个风险是近期的,那就是西岳大军有负众望,战斗力上不去,打了败仗宋军的总体力量削弱,皇帝的威信受损,用人失察。 从郾城和南阳两战的结果看,赵构可以认定这个风险比较小,领军打仗这种事还真是要看天份。 另一个风险是长期的,那就是西岳大军最终有可能尾大不掉,损失的就不仅仅是皇帝的威信,还有皇帝地位,和皇帝所代表的朝延。 目前看岳飞不会让赵构失望,太上和大哥刚刚回归,赵构不致于马上落一个用人不当的口实。 赵构从韩州一回来,人还未到临安,自己就感觉好像成了小媳妇。 有多少“得位正不正”的话,也许正憋在一些人的嗓子眼里,只差着一个契机便能脱口说出来了。 这个契机有可能是赵构对他们的一个不满的表示。 也有可能是他的某项行政新举措牵扯到了他们阵营的、家族的、师生的、乡团的利益……理由还可以有更多。 太祖制定这个宏文抑武的国策时有一个前提,是要避免盛唐因武力失控带来的弊端,不想再有五代纷争,不能让天下动荡,民不聊生。 好些人携书半卷,其实恰恰是这半卷书将他们携入了一个高贵的阶层,有宋一朝对他们太好了,好的简直没有理由。 好的失去了平衡。 但现在看,抑武的国策施行了百年,天下还是陷入了更大的动荡。 不足百年的五代动荡失去的是万民的平安,而靖康后不足五年的动荡不但失去了万民的平安,还丢掉了尊严。 恰恰是这个高贵的阶层辜负了大宋的国策,以往他们积累起来的无上尊严。在动荡降临时原来是仅有的东西,能丢掉的也只有它。 别的东西都是国家的和万民的。 在天下动荡的时候,他们才更需要有个人能够以正统的身份,继续替他们代表重文轻武的体制。 跟着唯一的赵九哥就有从龙之功,能给他们五品、六品甚至更高的身份,他们拥戴赵九哥,天下人就承认这个身份。 但以赵九哥的韩州之行为分界线——太上和赵大哥突然回来了,动荡有了新的内容——临安城居然有三条龙可以选择了。 赵九哥却只剩下一条路了。 有些人需要的也只是个体制的象征而已,现在有了可替代者,赵构认为他们撇掉自己就像当年在汴梁丢掉赵氏父子一样,比撇掉一本破书还容易,而且注定念念有辞。 赵九哥只剩下一条路了,这条路远比四王妃要走的路还要难走,但他不后悔。 正统不正统都是后话,先要以胜利为前提,赵构坐在夜深人静的桌案后下定了决心,从韩州回来了,他和吴娘子已然尽到了一个普通人的情意。 权势和利欲可以激活一个人天性中的卑劣,从而干出骇人听闻的罪恶,这样的事例实在太多了,赵构不能对父兄使罪恶,所以必须要有胜利。 从这一刻起,赵构只要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带来施政的权力,才能按他的意志使国富民强,那时“正统”才会不请自来。 所以赵构不能因噎废食。 他看好岳飞,而且看岳飞的眼界可以不必局限于当代,因为他还看到过后世万民对这个人的敬仰,因为他曾经的战斗随着时间的久远,越来越超脱于阵营,只关乎人的尊严和信仰。 这种情感远比当朝者和继任者所书写的评语更为真实。 在生满了蛆的酱缸里,如果众口一词说哪颗豆子不是好豆子,很可能它就是整只缸里那颗未坏透的,这让很多蛆感到格格不入,有理有据的齐声怀疑——这颗豆子是不是假的——大酱嘛,可不就是将好豆子弄坏,未坏就是它的罪。 可是,民心朴素,他们虽然有推动历史的终极力量,却买不起一支写字的笔。 赵九哥只剩下一条路了。 他要在自己的脚下搭建起至高无上的基石,那么能用的砖石都得用上,而不能拿起一块砖来先琢磨,万一因它而坍塌,摔倒我怎么办? 夜至四鼓,王妟和两个女侍卫不知道是谁在说夜语,一个仅仅在数月前还在逃难的女子,居然敢跟着他去过韩州,那她就比杜公美强。 有时候冥思是有好处的,这一夜,因西岳大军给赵构带来的困扰一扫而光,他从韩州归来,人未回临安便重建五岳大军,原来就是他搭建基石的第一步。 赵构拿起笔来,起草他的旨意: 御前西岳大军自郾城至南阳,连战连捷,歼劲敌两万,朕闻之甚慰,酌升荆襄制置副使岳飞,为御前西岳华山大军正帅。为使西岳大军专务军事,朕以银青光禄大夫李纲权代荆襄制置正使,俟其离地便即卸任。 钦此。 这是圣旨,找个钦差送到郾城去就行了。 韩世忠和张伯英都去了郾城,赵构对那里没什么担心,他担心的是留在汴梁的刘平叔,赵构对他的评价够高了,他可得长脸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0章 留山 刘平叔的手下多是北方人,这次从江南回了汴梁,赵构认为北岳大军的军心可能比较好管,这是刘平叔的强项,不好管也得他去管,赵构不可能插手。 在汴梁军事的防守上赵构其实也没什么好说,但他在建康总得吱下声,叫刘大帅知道知道有人盯着他呢。 本朝控武甚严,以前诸路总管的主将动兵三百人以上须凭铜符,三百人以下得见到传信的专用木牌1,还要按着军律核定字验2。 金军一到把这些都打没了,铜符没的有了,什么动兵三百不三百,那边三千大军说溃散便溃散了,逃命何须皇帝的铜符。 赵构在动荡初起的时候扔掉的东西太多了,连玉玺都丢过,何况铜符和木牌。 他自嘲的想道,以刘大帅的渊源和资历来看,他应该最懂这些,那么往后要重塑我军的军律和军规,可能还要用到刘平叔。 一点也不可笑,赵构打算将来用逃跑将军来抓军纪,因为这样的人最了解那些兵们在什么情况下可能要跑,制订的规矩才最适用。 王妟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赵九哥不在屋中,书案上摆了两份他一夜未睡的成果,王妟去收拾书案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 一份是给西岳大军的旨意,就摆在明面儿,岳飞在几天的功夫里便由代理军帅扶正了,她有一点吃惊,因为上一份旨意才刚刚送出去。 还有一份已经装了信匣,上边写的送达地是汴梁,信匣还未加漆封,一个女侍卫跑过来,好奇的伸手去摸那只匣子,立刻被王妟制止了,“这个你不能看,圣旨既然摆在了明处,看看倒也无妨。” 正说着,赵九哥已经两只耳朵红着踱了进来,对她们道,“朕还缺少传旨的钦差,但却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眼下同襄阳金军的决战在即,旨意当然越快送去越好,看皇帝的意思,一边说着话眼睛一边瞅着她们,莫非要让她们去郾城和汴梁传旨? 女侍卫当即兴奋了一下,目光灼灼的看着陛下,还有些不确定的问,“我们做钦差也能行?” 王妟迟疑着说,“要不就给陛下留一个人吧,那些男侍卫一个个笨手笨脚的,知道被子从哪边叠?” …… 韩世忠赶到郾城的时候,只见到了银青光禄大夫李纲。 现在李纲已是郾城的主人,客人到了主人亲自出迎,看着平坦坦的地带原来不能乱走,韩世忠将人马扎于城外,带着两百亲兵入城。 他随着李纲左拐右拐像走八卦阵,一边走还一边被他提醒,“韩大帅请这边走,那里万不可走,要不你的马腿就废了!” 好不容易绕到了正路,到了城中一看秩序井然,没有经过大战的样子,韩世忠怀疑裴满乌烈到底在没在郾城呆过,怎么连一座烧塌了的房子都没有。 大街上一排排木竿上挂着晾晒的绷带,城里姑娘搀扶着拄拐的伤兵正在慢慢的试步,路边的小店铺里飘出熬药的气味。 李纲说,韩大帅你快喝口茶水歇歇,然后去支援西岳军吧,这两天鹘沙虎和他三万人马辎重,全都憋在留山一带,急着要突围而出,岳飞又送来不少伤号。 韩世忠诧异着问,“突围?鹘沙虎三万来人对西岳大军一万来人,怎么反过来鹘沙虎还得突围?” 银青光禄大夫笑道,“高宠和张宪带来了陛下亲授的机宜,鹘沙虎和撒里横也是没什么办法呀,具体的事老夫也说不清楚,大帅你只要带人去了留山自然也就知道了。” 韩世忠匆匆出城,拉着队伍便走。一路上他还在不住的寻思,陛下和岳飞接触也不多,能让韩世忠记住的只有一件事,岳飞曾经越级奏事,当时他连个统制都不是,却给陛下上书要求北伐,那次惹得赵构很不高兴。 最近陛下和岳飞也没什么接触,陛下一直在韩州的路上,岳飞在陛下手中却像是绑上了快箭,一下子越级成了西岳大军的军帅,虽说是代理的,扶正也就是个时间的问题。 再者,陛下刚回建康,又能对郾城战事有多少了解,可能连郾城一带的山川地势都不清楚,又怎么能给岳飞过于具体的指导? 好奇心促使着韩世忠,不断催促着大军顺着澧水大道直插叶县,找了个人一问,这人说西岳大军已经往西去了,叶县的战事早已结束了。 在路上,韩世忠遇到了西岳军的一支游骑,领队的是西岳大军的中军的下属一窠蜂马军下面的一位小什长。 他带着一支由当地义军构成的三十人的马队负责当地,邴育戈给他们的任务是,严密巡察可疑人物,捉拿通敌的奸细。 大战方过,叶县一带很显然成了后方,这些人地头熟,还真是正当其用。 巡察小队验明了韩大帅的身份来历,这才告诉韩世忠,西岳大军的帅部设在方城县,岳大帅一定在的,再问别的说不知道。 韩世忠挥军前往方城。 伏牛山从秦岭高地一直斜插朝南,在留山一带正好是一条狭长的山谷,最宽的地方不过二十里,窄的地方就六七里,长约七十里,在山谷南面的出口处,方城县便挡在一片稍微平缓的地方。 …… 鹘沙虎撤退的一路上,还拉上了邓州和唐州归心似箭的守军,加起来又有三万人马,还有数不清的辎重,此时全都被宋军堵在了留山一带。 他已经组织了两天的突击,硬拼,偷袭,什么法儿都用了,但一步也走不动,因为宋军拼着死命的抵挡,就是不想让他出去。 在南阳东郊外,鹘沙虎看到的都是先锋人马过后宋军的溃败痕迹,已经见不到正规宋军出没,偶有为数不多的当地义军是奔着他的东西来的,都被撒里横驱散了,鹘沙虎认为这次的撤退应该很顺利。 在方城,撒里横又率军冲垮了由宋军一支约两千步军设置的堑壕防线,虽然宋军利用山势滚下来一些石头,鹘沙虎的人马有一些伤亡,但无伤大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1章 错了管换 只要过了方城山最后那道十里宽的山口,鹘沙虎和撒里横便率军可直达叶县,然后是郾城。 在这里他们遭到了西岳华山大军的拦截。 十里宽的要道被上万的人马挡住,根本别想找个间隙渗透过去,再说金国大军何时这么猥琐过,三倍于敌,则直击之! 鹘沙虎以撒里横为先锋挥军直进,要一战打通出路,双方一碰面就是一场激战,撒里横带着五千人没冲过去,宋将高宠和张宪各自带着三千来人先朝他冲过来了。 撒里横在混战中遇到一个白脸年轻宋将,两个人在此战中只有这一次碰面,对方拿着杆虎头枪,在人堆里驰来驰去猛然看到了他,一辨认撒里横的装束便朝他冲了过来。 两人在稍纵即逝的功夫里只有一枪的招架,撒里横幸好头低的快,虎头枪把他的帽子扎掉了,里面编的发辫也被挑散了。 撒里横不求鏖斗,顾不上帽子骑着马就往回跑,这个时候他不能丢下鹘沙虎的大队人马自己冲过去,他们从襄阳带出来的全部的家当都在后面,正成为小股宋军和义军骚扰的重点。 宋军不追,仍回原地驻营,将大路牢牢的一挡。 天黑前鹘沙虎将人马往后退了十里扎营,贾河在他们的大营后头流淌而过,一直注入右侧的燕山湖。 河、湖可以拦截来去无踪的宋国义军,至少他们在渡河偷袭这些辎重时会有预警,主要精力便可以照顾自己的正面和左翼。 宋军的打法说明他们人不多,如果鹘沙虎扔掉这些辎重轻骑突去郾城的话,他们可能连拦都不可能拦,然后冲上来抢他的车辆。 但那是不可能的,丢了这么多的好东西怎么有脸回去。 鹘沙虎只要在此地坚持一日,郾城也就该从宋军的背后来接应了,他对撒里横说,“夜间严防敌军小股人马,多派人巡视,辎重不能有闪失!” 金营后面的贾河、右面的燕山湖挡住了那些衣衫褴褛的义军,他们一两百人一伙儿,有的还戴着金军的头盔,把本来应该穿在后背上的皮甲挂在了马脖子上,前半夜在河对岸出没了几次都捞不到好处,这才没了踪影。 宋军就是想在这里拦他们一下,让他们停下来,然后找机会夺他们的家产,一但郾城出来人接应,宋军会一哄而散。 当天后半夜,鹘沙虎的巡营队便抓到了一名探头探脑的宋军细作,他说自己叫张二哥,把外面的宋军军衣脱掉后,里面穿的是金军的衣服。 张二哥被带到鹘沙虎面前时,先冲鹘沙虎拱手唱喏,然后后退一步,跪右膝,蹲左膝着地,抱着手将两肘朝他连摇了三下。 鹘沙虎问,“你是谁?从哪里来?你要干什么?” 张二哥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鹘沙虎接过来看,上面画的是一张图,首先入眼的是上边盖着的一枚红印——大金国西路副元帅娄室的印。 撒里横在陕州打过很久的仗,他十分仔细看了一下那个印,这才对鹘沙虎说,“这个印我常见,错了管换。” 然后才看“信”,说看图也行,金军中谁都知道娄室没文化,每次传达命令都是七分靠图,三分靠字。 张二哥在旁边说,气候越来越热,大勃极烈与四太子商量好了休兵一段时间,说等到秋后天气凉了,宋国粮食收了还不等入仓的时候再打,那时我们的马也肥了。 更重要的是,汴梁和郾城已归属了宋军,此路不通了。 大勃极烈派来接应他们的是娄室副元帅,现在副元帅在许昌。 这下子图一眼就看明白了,一支箭头从南阳一下子画到了许昌,正好压住了南阳至鲁山、宝丰、许昌的那条大路,而经叶县去郾城的路线被娄室划了两三个大大的黑叉儿。 张二哥说,副元帅说行动要快,要再快,接应的人马此时正在荥阳和新郑一线占据有利地势,防范汴梁宋军,万一宋军集兵去攻那里,万一守不住的话,襄阳这里的人马和辎重过黄河的唯一一条好路就被掐断了。 问题是鹘沙虎带着人已经过了南阳,再退回去重走已不可能,因为身后又有宋军在堑壕那儿扭个身往这边防御,还是一来时遇到的那拨儿人。 硬冲倒是能冲过去,只怕车马被阻,人心慌乱,再被身后宋军乘乱来打,辎重就顾不上了。 张二哥说,我从副元帅那里来,怎么也不可能先去南阳再到这里,我是从留山过来的,山路虽然有高有低,但走这些车辆不是事儿,过了山谷就是鲁山的大路。 郾城已经没了,副元帅的人在许昌等着,在此地多耗一天也没什么意义了,鹘沙虎决定给宋军连夜来个金蝉脱壳,从留山走人! 扎营的木栅、拒马、帐篷都可以不要,就让它们原样放在这里迷惑宋军,灯笼不熄,旗子也留下几杆,连带着拉这些东西的车辆也可以不要,将它们停在空营之内,明天就让那些义军们来抢吧! 从未时开始,是一天中最黑最肃静的时候,鹘沙虎率军脱营而出,从贾河上游悄悄经过独树镇,再从方城的城北边溜过去。 接下来就是张二哥带路了,人马一到清河镇就有了大路,再过杨集镇、柳河镇进入一条山谷,而他们的来路上一丝动静都没有。 他们的行军速度本来不慢,但有车辆辎重,马也不能跑出动静,在山谷中行进了五十多里,天就大亮了。 两边都是青山,路也越来越崎岖,越来越窄,眼瞅着就是往山上去的,金军的车马拥挤在路上慢慢蠕动,幸好没有宋军。 路一转,他们看到正前方宋军的旗帜插在刚刚垒起的堑壕上,宋军严阵以待。 有人在堑壕后喊道,“大宋御前——西岳华山大军——王贵将军敬告鹘沙虎——此路不通!王贵将军说——只要放下东西——再下了马——再扔掉兵器——再把自己捆上,一个个排着队上来……” 鹘沙虎连忙传令后退,他拉着坛坛罐罐根本过不去,只能回原路。 但是再想起来找张二哥,人早就不见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2章 脱身 韩世忠一到方城县,便见到了西岳华山大军的代理军帅,岳飞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人很英俊,身上的白袍子也是新换的,一尘不染。 眼下韩大帅带着本部人马赶到了,在汴梁支援的那一千骑兵也该归队了。 但岳飞一直拿韩世忠当个前辈看,不停的向他汇报此战的前因后果,汇报战况,韩世忠都四十岁了,别看都是军帅,但他以黄天荡大捷的首胜之战绩,被后辈恭维几声也是很应该的。 原来要人的话几次拱到嘴边儿,韩世忠也没说出口,他一想现在战事未了,我先提人的事情也不合适,太小家子气。 岳飞陪着韩世忠亲自到前沿察看。 御前西岳华山大军的左军都统制高宠,率人驻扎在柳河镇东南的一座小山包上,右军都统制张宪在西南的一座小山包上,呼延将军带着人马扎在路中,将留山山谷的出口死死的挡住。 岳飞对韩世忠说,他只能拦住鹘沙虎,又不敢逼迫太紧,得让金军顾及着他的辎重,不然鹘沙虎孤注一掷、啥都不要的冲出来,西岳还真应付不了,因为人太少了。 这下好了,韩大帅你一来我们人马总算多了一些,但还是不大够用。 韩世忠往高宠大营的方向看了看,要人的话更不便说了。 他对岳飞说,人少不可怕,他鹘沙虎能有什么补充?能采到点野果子吃就不错了,我们身后给养供应不会有任何问题,那就困他! 晚上喝酒的时候,岳飞不喝酒韩世忠不乐意,说你都是一军之主帅了,友军来了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再说往后打仗又不必你亲自上阵了。 正说着,牛皋进来了,也帮着韩世忠一起劝酒。 等岳飞一喝上酒,韩世忠才问,呃……岳大帅,你看高宠从汴梁拉我那一千马军……本帅往他营里望了一眼怎么看不见他们呢? 一提那一千马军,岳飞喝着酒话就不连贯了,牛皋面色忧伤的叹了口气,摇摇头,示意韩大帅慎言。 韩世忠立刻觉着不好,说话没犯寻思,他经过郾城时看到城内那么多伤兵,战损的肯定更少不了,那么他猜自己的那一千马军八成已经战损了。 再看看岳飞消灭襄阳先锋人马的那场恶仗,以同等的一万五千兵力全歼了敌军,那还有什么可说? 身为一个老资格的军中人物,此时说这个事儿,那不是找岳大帅的难堪吗? 韩世忠留意的观察了岳飞,这个人打仗真没的说,只看他那张硬弓便是件好家伙,听说也是陛下所赐。 但岳飞毕竟很年轻,打仗之外的一些事还能接触多少呀!他坐在韩大帅面前,尊敬之中好像还有一点点拘谨,不停的亲手为韩世忠满酒。 韩世忠举杯道,“为了我东岳大军战损的一千弟兄,韩某提议干这一杯!” 牛皋本部两千人来助岳飞,郾城大战之后,他本来的步军都成了马军,此时已从堑壕全都拉过来,岳飞给他的任务就是修筑留山山谷出口处的防线。 这一带地形复杂,山谷两侧山岭重叠沟沟壑壑,单看那些村庄和地名便知一二:狼洞沟、胡家沟,落家岭、老龙岭,灯盏坡、小西坡……鹘沙虎要想出去,走这些地方万不可能,只能原路退出来。 当地有不少的石匠,有的整整一个村子都以采石为生,正好派上用场。 抵挡突围的金军就由高宠等部负责,牛皋就是构筑堑壕射垒,挖陷蹄坑、在关键却很平旷的点位干脆砌筑石城,石料有的是,当地人也有的是。 照这个架势只要守上十天半月,鹘沙虎饿都饿晕了,而宋军身后坐靠着方城县和叶县,大路朝天,给养能够源源不断的送上来。 数天之后,御前中岳嵩山大军几万人马,在张伯英的亲自率领下赶到了。 形势对宋军极为有利,这又将是御前三岳大军合兵破敌的一场巨大的胜利,也是陛下重新命名诸军之后的大胜。 张伯英属于最后到的,当然得有所表示,他大手一挥,让自己的人马换防,替下了岳飞的人马,让他们退下来暂且休整一下。 鹘沙虎跑不了,他撤离时连帐篷都扔了,此时也许只能露宿于小山沟,等着再过几日只能喝西北风,咱们喝酒! 酒过三巡,张伯英偶然想起一件事,“岳大帅,你看张某也赶过来了,我中岳的人也顶上去了……那三千人马是时候归队了。” 嗜酒的牛皋很罕见的未在席,韩世忠很体贴,看了看岳飞那个难受的样子,韩大帅抢着说道,“伯英,喝着酒你急什么,五岳之中就属你中岳人马最多,怎么反倒不像韩某稳当,你看我就不急。” 张伯英一想也是啊,再多提一句显着张某心不在战事上了。 这个西岳大军正经才算陛下韩州归来后的新创,人马在淮南宣抚司步军基础上正在归建,早晚也不可能少了我的那三千人马。 再说九哥皇帝陛下这么看得起岳飞,我又是陛下的卫帅,年纪又大着岳飞二十岁,急着提这个是有些唐突了,就让那三千人到后面休整一下也行。 这晚张伯英酒喝了不少,毕竟是四十七八岁的人了,在汴梁连日来又有二新妾夜夜相陪,再好的体格,从汴梁昼夜兼程跑到这里来也要发虚。 次日早起,张伯英爬起来就看到了睡眼惺忪的韩世忠,韩世忠对他说,“伯英,西岳大军夜间拉走了。” 张伯英,“……拉走了?拉到哪里去了?” 韩世忠先给他看一封信,再递给他一块金印,“你自己看吧。” 信是西岳大军岳大帅亲笔所写。 岳飞说,御前西岳华山大军人马不多,原来不过才几千人,能够与郾城和襄阳近五万金军对阵,多亏了御前中岳、东岳和北岳三位军帅的鼎力支持,于危难之际,各将人马若干划拨给西岳华山大军。 岳飞铭感肺腑,已连夜差人去郾城,报请李相爷亲为润色、向陛下陈述三军帅之美意,陛下既然委任岳飞为荆襄制置副使,空城襄阳是必然要去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3章 送果老童子 今鹘沙虎部三万金军只伤了皮毛,是一块硬骨头,只能仰仗中岳大军张大帅、东岳大军韩大帅去荡平他们,岳飞无以为谢,特将金军西路副元帅娄室的金印奉上…… 张伯英和韩世忠面面相觑,岳飞走了,去襄阳了,他们支援岳飞的人马也没还回来。韩世忠说,我还以为我那一千人阵损了呢,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张伯英说,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韩世忠说,我比你睡的还死,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伯英手里掂着娄室的那块金印,也不知里面有没有夹着铅,但岳飞怎么会有金国西路副元帅的金印呢? 人马是不可能再还回来了,岳飞信中说的明白,他还要请银青光禄大夫李纲给陛下奏报,感谢三岳大军划拨人马给西岳的支援。 张伯英更不可能派人去追岳飞,恐怕韩世忠都不让——他若走了,剩韩世忠的几千人怎么挡的住鹘沙虎。 再说眼瞅着留山这一役又是个大功。 西岳抽身而走,于情于理张伯英都不敢离开,张伯英暗自苦笑,怪不得他到这里时连刘平叔的一杆旗子都没见到,看来郦琼那些人也被岳飞吞了。 刘平叔吃的亏最多。 要说以往张伯英绝不肯吃这个亏,但岳飞是新起之秀,是陛下眼中的红人,才二十几岁便成了军帅,以后前途无量。 再说岳飞为了几千人,连大功都不要,可能家底儿也是真的很薄。 而且又是送金印、又是将伸手可见的这么多的斩获相赠,张伯英身为陛下的中岳卫帅,不可能总追究了。 谁敢说三岳大军不是响应了陛下的号召、才彼此提携共同强军呢?本来这几千人马便是张伯英心甘情愿送给岳飞的。 李纲的文笔可比咱们强多了! 两位大帅并不觉着这次吃了大亏,接下来的日子里谁都没提过此事一句,忙着加固防线,抵挡鹘沙虎。 此地的地形有利,再加上先期的营建,简直就如个羊圈,门一关拿着棒子一守,倒也轻松的很。 数日后,从襄阳来人了。 张伯英和韩世忠一听,居然是个大人物——曲正甫,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曲端。 这个曲正甫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其父曲涣曾任左班殿直,战死后,曲正甫三岁便被授予三班借职。 此人文武全才,长于兵略,历秦凤路队将、泾原路通安寨兵马临押,泾原路第三将,对夏国的战事中屡有胜绩,若论资历比他们都老。 后来曲正甫又任泾原经略使、威武大将军,川陕宣抚处置使司都统制。 不过这都是他的原职,韩世忠和张伯英已经得知,曲正甫刚刚被川陕宣抚处置使张德远罢了职,贬降为海州团练副使,万州安置。 海州在大东边儿,在海边儿,目前还是在金军的控制之下,而万州则在夔川路,长江上游北边的大山里,很明显就是个有职、无权又无地,张德远的手腕儿够硬的。 但在军中为将帅者,佩服的是能不能打,曲正甫虽说是个虚名的团练副使,但张伯英和韩世忠一点不敢小瞧,两位大帅连忙同时出迎,将曲正甫请入帅帐。 曲正甫只带着两个亲随,三匹马,两匹马上都驮着大包裹。 一喝上酒,两人才问,曲将军这是要往何处公干?还驮了这么多的东西。 曲正甫说,这两大包儿是夏州特产的枸杞,川陕宣抚处置使张德远委派他带去临安给陛下,这是陛下去信专门索要的东西。 张伯英心中暗暗称奇,一般来说,张德远将曲正甫一下子贬的这么狠,曲正甫心中注定有不平而无处发泄,张德远哪能还给他这种机会去面见陛下? 就不怕曲正甫见到陛下以后为自己辩解? 弄不好还要说一说张德远的不是。 曲正甫没了职位,话就没什么禁忌,人性子本来也直率,喝着酒便同两人讲他的事情,一边喝一边抱怨,有时还骂上两声。 建炎二年的春天,金人渡河进攻大庆关,下秦雍两州,兵锋直逼泾原,曲正甫以吴晋卿为前锋,兵出青溪岭大破金军,追敌溃奔三十里,金军对其极为忌惮。 吴晋卿也是个能将,懂兵法善骑射,政和年便击败过夏国,还讨过方腊,因功升至泾原第十将,靖康初年,夏国乘乱骚扰怀德军,吴晋卿以百余骑斩夏军一百四十人,因功升为第二副将。 建炎三年的冬天,宣抚处置使张德远到了关陕,与吴晋卿相谈甚欢,张德远大悦,当即授吴晋卿为统制,授吴晋卿的兄弟吴璘掌管张德远的帐前亲兵。 今年的春天,娄室与撒里横进军彭原店,曲正甫派吴晋卿迎敌,竟然先胜后败,曲正甫认为他不听节度,便弹劾吴晋卿,降其为武显大夫。 但张德远马上任命吴晋卿为秦凤副总管、兼知凤翔府,“这不与曲某对着干么!”曲正甫忿忿不平。 韩世忠连忙劝解,“据弟所知,德远公很惜才,刚到川陕时对你也不错啊,还专门为曲兄筑坛拜将,你们又怎么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曲正甫说,张德远初到陕州,急于求战建功,认为娄室孤军深入,此时我军合兵进攻娄室是个好机会,不然等完颜宗翰再一增兵,机会也就没了。 但曲正甫不这么认为,娄室虽是孤军,然而锐气正盛,他主张按兵不动,据险而守。 张德远官大,曲正甫官小,但正因为任用吴晋卿的事彼此心中不快,当着手下好多人呢,三说两说两人便红了脸,立了军令状。 曲正甫说,如果出兵能胜,曲某甘愿献上这颗项上人头! 张德远毫不示弱,说如果出兵不胜,张某也不惜命!但你违命抗上,去海州做个团练副使吧! 张德远的这个宣抚处置使是有便宜处置之权的,罢免个威武大将军跟玩似的,都不必跟临安打招呼。 结果张德远出兵后被娄室打了个稀里哗啦。 曲正甫说,“军令状是当着那么多的证人彼此自愿立下的,他不听老人言自取败绩,老子正等着他自裁呢!谁知娄室不知什么原因撤离了陕州,居然又叫张德远翻过背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4章 秤砣 韩世忠和张伯英都是位至帅臣的人物,陕州的事情用不着曲正甫说的这么清楚,听他两句酒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张德远说曲正甫“冥顽不化固执一端,罔顾川陕大计”,其实就是罔顾了张德远的“大计”。 说罔顾了张德远的面子也行——曲正甫这么做,放在哪个主官身上都受不了,要放在我身上我当时可能就砍了你。 张伯英暗道,幸亏把你贬了之后张德远侥幸又胜了金军,张德远是“正确”的,不然的话他还真能按着军令状自裁? 以张德远的心机,他若真败了,曲正甫你还焉有命在! 张德远叫曲正甫往临安送枸杞,就是要让陕州军民都看一看也让陛下看一看,他罢免了曲正甫没有一点错误,因而也不怕曲正甫跑到临安叫屈。 张伯英摸了摸兜儿里揣着的娄室那颗金印,就像摸着冥冥中决定过陕州这一文一武两个人命运的秤砣。 韩世忠此刻在想,张德远是陛下以川陕相托的重臣,而曲正甫是西北骁将,将相失和两败俱伤,得利的只能是金国。 眼下,两人之间的矛盾看似有了转机,其实矛盾只是递到陛下面前去了,张德远罢免了西北大将,不必担心有人说他挟私报复,曲正甫也满腔的委屈。 只是不知道,这场将相之间的纠葛送到陛下跟前,陛下要如何分断才好。 曲正甫越说越气,忿忿不平,“张德远他懂军事么?他、懂、个、屁!他侥胜了这场我知道娄室一定是睡着了!在陕州能挡住娄室的人,我要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就凭张德远,曲正甫不可置信。 但此刻韩世忠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既然是送东西去临安,曲兄你应该从襄阳乘船南下,为何又到了这里?” 不从汉江顺流而下,走这里岂不是绕远了? 而张伯英也有件事急着要问,几乎同时将那颗金印拿出来,往桌上一放,问道,“曲兄从襄阳来,一定见过华山军岳大帅了,他可曾和你说到此印?” 曲正甫伸手拿起金印仔细端详,脸色不由的变了,语气里也明显加了些敬畏的成分,“这是娄室的帅印!怎么会在你这里!” 曲正甫的变颜变色正在情理之中,娄室在陕州可以让任何人谈之色变,更不要说与陕州息息相关的曲正甫了。 两人一听他的语气,便知岳飞没和他说过这件事。 岳飞和娄室一直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但金印却突然从岳飞的手里拿了出来。 再联系一下刚刚从陛下身边返回的高宠和张宪,其中的眉目不言自明。 他们猜不出娄室的帅印是怎么到的陛下手里的,但猜出张德远在陕州反败为胜的缘由了——娄室的大印都丢了,还怎么指挥打仗? 此印一出,便将鹘沙虎三万人马支使到了留山山谷,它有九成不是假的。 即便陛下在韩州因缘巧合知道了此印的样子,在这么短的功夫里也不可能仿制一颗出来,大船上可以带回吴乞买,却不可能带着化金炉和刻金匠。 就算它是陛下仿制的,那么真印一定还在娄室手里,张德远不大可能胜的这么轻松,曲正甫很可能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这颗金印就有九点儿八五至九点儿九五成是真的! 何止是曲正甫吃惊,此时坐在酒桌边的韩世忠张伯英也是满满的惊讶。 曲正甫放下金印时,原本不加掩饰的酒后狂傲一下子卸去了不少,说到了他折道方城县的经过。 襄阳金军撤走时,曲正甫主仆三人驮着枸杞,正好走到了襄阳。 城中浓烟蔽空,一片狼藉,已经卸了任的泾原经略使、威武大将军曲正甫,在正好没有主心骨的襄阳民众中,依然有浪遏飞舟的威望。 曲正甫号召民众投入救火、救人,恢复破损住宅、恢复生活,重点是恢复城防,提防金军再来个回马枪,然后岳飞率大军赶到了。 两人一报名号,曲正甫不知道岳飞,但岳飞知道曲正甫。 一个是名正言顺的新晋西岳军代理大帅,一个是已经跟白身差不多的海州团练副使,但大帅依旧不缺少对团练副使该有的尊重。 岳飞对曲正甫说:此时襄阳的三万金军都被困在了伏牛山,东岳和中岳两路大军的主帅都在那里,但岳飞没怎么打过山地仗,真帮不了两位大帅什么忙,而曲前辈你可是山地战的行家,你单枪匹马去伏牛山走一趟,一定比我这么多的人马留在伏牛山强上百倍。 曲正甫说,襄阳金军是四万人马,岳大帅你的情报竟然差了一万多。 岳飞说,哦……襄阳金军原来确实是四万人,但他们走到了南阳一带就说不上山地战了,前锋一万五千人已被我消灭了。 曲正甫当时暗吃一惊,对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由的重视起来。 但他不想来伏牛山,一个是官儿都叫张德远撸了个干净,陕州都与曲某无关,何况伏牛山,堂堂的曲正甫跑过来算怎么回事? 再一个伏牛山有两位大帅,曲正甫即使不罢职,职位都赶不上韩世忠和张伯英,他凭什么跑过来朝人家指手划脚? 岳飞说,我对曲前辈在陕州的战绩极是钦佩,若非曲前辈有自己的大事要做,岳飞很想留你在襄阳多住些日子,以便早晚请教请教山地战的精髓。 但我于政事两眼一抹黑,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因而才有这个提议——东岳和中岳两位大帅哪个不是万里拔一的人物?看局势如观洞火,伏牛山你是不可能白去的。 再说,只要你肯去伏牛山,岳飞再告诉你一个实情,这也是与曲前辈此行息息相关的——陛下不在临安,在建康——就凭这一句你能少跑多少路? 你不走水路走了旱路,要少浸透多少的潮气,又少走了多少的冤枉路,你这两大包枸杞送到陛下面前时,估计也不会发霉了。 就这么着,曲正甫到了伏牛山。 张伯英和韩世忠听了暗暗感慨,岳飞在拉兵方面是有点小家子气,为了几千马军不辞而别,还瞪着眼睛愣把另三岳大军的帮忙说成了划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5章 兄宜思之 但在曲正甫这件事情上,岳飞说的做的就够大气,听听,万里拔一,洞如观火,难道我们担不起这两个词吗? 曲正甫你就真该来一趟,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岳飞秉承圣命组建西岳大军,五岳大军中唯独要新置办起一大摊子的家当,年轻人也不容易,我们不支援他谁支援他,算了,不计较这个了! 即便,似乎“划拨”一事也有违制之嫌,但以陛下对岳大帅的偏爱,什么违制不违制的根本不是个事儿。 以后陛下真的追问起私自划军一事来,奏报也是李纲写的,韩世忠和张伯英两人大可往李纲身上一推,一点毛病都没有。 这就是帅臣与你曲正甫的区别。 娄室丢了金印的事早晚要传遍金营,金印留在张伯英的手里,每一会儿都在贬值,也不可能再像这次去骗骗什么人,越往后它越接近一块金疙瘩的价值。 而且往后陛下弄不好还要想起它来,那它就不如一块普通的金疙瘩。 张伯英将金印往曲正甫的面前一推,说道,“曲兄你给陛下送枸杞,顺便把此印也给陛下送去,这叫物还原主。” 曲正甫道,“曲某请教两位大帅,我的事见到陛下该如何说才好呢?看来我到伏牛山来这趟就对了。” 张伯英说,“以小弟看你和德远公谁都没错,错也只是错在互不理解,因而曲兄见到陛下之后万万不可多说德远公的不是,不然你们两个老臣顶牛,要叫陛下如何裁决?” 韩世忠说,“依我看,曲兄你见到陛下,还应当多检讨自己的错误,若还像今日这样心有不平就不妙了——以曲兄之抗上、以今日陕州之良好局面,陛下必会嗔责于你,只怕曲兄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曲正甫低头不语,本来他是要往临安靠御状的。 张伯英说,“曲兄有所不知,这一个月间,陛下只率着几百男女深入韩州腹地,并将太上和渊圣、以及所有北巡宋室全都救回来了,人都回到了临安!” 曲正甫大吃一惊,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陛下敢去韩州。 韩世忠道,“连金国皇帝吴乞买一家也被陛下擒来!” 张伯英道,“像陛下这般雄才大略的人,他要再免了曲兄的海州团练副使更是一句话的事情。” 韩世忠道,“陛下一句话也能让你起死回生,兄宜思之!” 曲正甫起身对两人深深一揖,正色道,“曲某送果路上,幸而遇到了三军大帅,难道正甫的命运真要发生逆转了么!” 两帅道,“你我之间无须客气,我们是武人,难道在天下板荡之时不应同舟共济么?岳飞拉走我们这么多人,你……听到我们说过一句么?且留一身以效陛下才对。” 话说到了这时,三人都想起来岳飞山地战的话。 时候已经不早了,韩世忠说,“曲兄你不能白来,请务必到前沿看一看,替我们堵一堵纰露。” 曲正甫毫不推辞,欣然起身,在两位大帅的陪同下往前边来。 时间已至六月中下旬,伏牛山一带气候湿热,帐外一丝风都感觉不到,让人喘气都觉着是个没完没了的折磨。 宋军除了当面左中右三营踞着高地和石城、堑壕严阵以待,其余各营都依着河、湖边的树荫,在阴凉地带扎营。 伙头军在露天垒起来的大灶上做晚饭,烟气慢腾腾的升上去,在营盘的上空团聚着不散,轮换下来的军士们,黄昏时有的就脱了衣裤在河中冲凉。 曲正甫不再往前走了,挺身眺望远处的伏牛山,山谷两侧山影耸峙,像夹着两堵墙,他看山上的天色,再看建在山谷正中的堑壕,眉头慢慢紧锁在一处。 张伯英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曲正甫道,“只怕晚间要下雨,”话音一落仿佛有感应,三人看到伏牛山上空的积云之中,便有一道亮闪打了出来。 他说,“若依曲某拙见,晚饭之前,我们应该将低洼地带的营盘全都移至高坡上去,平地上是小雨,但在山谷中一汇积必是洪流!我军恐要有损失。” 再看伏牛山中越积越厚重的乌云,不必曲正甫再说什么,两人立刻就明白了,齐声称是,一刻都不肯耽搁的传下令去: 各营先不许吃饭,立刻移营到高处!正面堑壕中的布防人员从速减掉大部分,只留下一小部监守,但也不能马虎,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两位大帅亲自到各营督促马上移营,乱哄哄的好半天才弄妥。 晚饭后,方城一带的平地上下了一场耗时弥久的小雨,到戌亥之间,伏牛山中雷声大作,闪电接续不断,顷刻之间汹涌的雨水便沿着山谷冲了出来,水势越来越壮大,瞬间冲击到堑壕处。 有一段堑壕被冲塌了,石块在水中翻滚。 堑壕中的留守军士起个身的功夫水就没了膝,他们本互拉着彼此,呼朋引伴纷纷撤离到高地上去,人刚离开堑壕水流陡然猛增,数层浪头叠高过丈,咆啸着、夹杂着浑浊的泥石滚滚而至。 除了几座石城在泥流中摇摇欲坠,匆匆码起来的堑壕全都被淹没了! 张伯英和韩世忠站在高地上,望着底下的泥流抹了两把冷汗,如果没有曲正甫提醒,他们的损失何止万计! 军士们纷纷议论,“幸亏大帅传令及时,看这水流!都超过金兀术的铁浮图了……看,金军的一匹马冲下来了!” 大雨只下了半个时辰势头就弱下去了,帐外透进来一股凉风。 曲端掸了掸衣服站起来道,“我该去建康见陛下请罪了。” …… 建康,九哥皇帝陛下迎来了一行人,万万没有让他想到的是,从临安赶来的竟然是潘贤妃,陪同潘娘子来的是詹七娘,带着几十个女卫士,马统领率两百御营司的侍卫随行保护。 韦舅爷府的管家也来了。 赵构和潘贤妃也有日子没见了,在他的印象中,潘娘子是个像杨贵妃那样……胖的女人,体重应当顶两个吴芍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6章 安顿 这次赵构一看,虽说瘦了许多,还能太上和太后、两位太妃已经平安到港,并已入城都安顿好了。 赵构不满足于这些,跟没说一样。 在辽河上箭如飞蝗太上和太后不也很平安?太上怎么到的港?怎么下的船?谁去迎接的?太上和赵大哥就没对着临安臣民说些什么?吴乞买下船时沮丧没有?吴乞买和他的后妃们都安顿在哪里了?有没有人哭丧着脸?邢秉懿和田春罗是不是也入住了大内,另外的那些人是如何安顿的,另外吴芍药和邢秉懿没让你给朕带什么话? 小潘说,陛下你的袍子真该换了,奴家给陛下带了好几套换洗的衣服。 赵构看到小潘眼睛里有些许的失望之色,虽然转瞬间又被笑容替换了,他觉着自己应该再问问小潘本人,便打量着她问,“娘子你呢?还好?” 潘娘子的眼中闪出光采来,“官家,奴家很好。” 赵构愣了愣,好久没人叫过他官家了,这声“官家”好像使他眼前的这个潘贤妃也陌生起来。 潘贤妃也是一愣,赧颜道,“陛下陛下,奴家一高兴就给忘记了,还以为是去江西以前……好几个人都提醒过我不可叫官家。” 赵构眨着眼睛问,“都谁提醒过你?” 潘娘子说,“邢娘子、吴娘子、田娘子、詹娘子、扈娘子和小艾娘子都提醒过,奴家当时也觉着叫陛下好多了!” 她从包袱里掏出一摞子信来,捧给赵构道,“这几个好人都给陛下写了信,奴家本想晚上再拿给陛下,陛下若这时要看,我便去替陛下收拾收拾别的。” 赵构接过信来总共是四份,他飞快的从头理了一下,有田春罗一封、邢秉懿一封、吴芍药一封,小艾娘子居然也有一封。 韦府的管家王柒也带来一封韦舅爷的信,一并呈给了赵构。 赵构匆匆回到书案前,心情迫切的将这些信一一拆开,本着先外后内,先次要后主要的顺序从头看起来。 将这几封信综合在一起,临安的情况也就基本清楚。 韦舅爷的信半公半私,讲了许多事情,太上抵达临安时,临安官民都去码头上迎接了,盛况空前。 舅爷已经见到了韦贤妃,姐弟相见百感交集,韦渊更要感谢陛下。 舅爷还讲了九哥皇帝陛下突然去了韩州之后,临安发生的几件事,以及他的处置经过,他提到了潘贤妃和元佑太后的归来,李纲和淮南宣抚司步军统制岳飞,协助张伯英剿除戚方。 以及元佑太后为安定人心而不得已的“生病”,张伯英两次回临安的经过,最后一次张伯英还到他的府上去过。 韦渊还讲了太上、太后等人回到临安后的安置安排,这是赵构关心的。 太上不主张进大内居住,态度比较坚决。 吴娘子等人再三的恳请太上入宫,太上也不肯答应,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于礼于法他都不宜进入大内。 赵桓没说什么,一切都随着太上的主意。 但临安城哪里还有合适的地方安顿他们?吴娘子也和韦渊这样商量过,后来去请示太上的主张。 太上说,人有享不了的福,却没有受不了的罪,在韩州那样的地方不也住过?回了临安,即便还住在那样的简陋地方又能如何,难道不比韩州强上了万倍?连心情都不一样了嘛。太上说此时我大宋正同金人开战,这才是大事,所有钱物都要可着军事,而住的地方是小事一件,更不可劳民伤财。 太上对吴芍药说,老夫料定大内也不宽敞,九哥你们到临安才几天? 赵构看到这里便很意外,真没想到太上是这个主张,当初大哥赵桓请太上从镇江回汴梁时,礼仪使徐处仁也说过天无二日的话,但那时太上是很生气的。 安顿韩州归来的这些人依然是个麻烦事,万一有个不周到,恐怕临安城该有人说什么闲话了。 即便将这些人都请入大内,也得看看赵构的大内是啥规模,就那一排一层台阶的七间小平房,要怎么安排才安排的开这么多人! 赵构猜测,吴芍药在敦请太上这些人入大内时,也是咬着牙说的。 太上若真点点头答应下来的话,恐怕接下来,吴芍药就得考虑给她和邢秉懿、田春罗这些人另找住处了。 但太上主动发了话,又如此坚定不移,吴娘子的脸面上就好看多了。 韦渊说,太上、太后和两位太妃暂且住到了他的府上,其余的人安顿在六部桥外的馆驿之中,当然这是应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韦渊的府中除了没大内办朝会的两座大殿,其他的房屋建筑没有一处赶不上赵构,至少门上的台阶都不止一层,有他姐姐韦贤妃在呢,韦舅爷总不致于让他姐姐也去挤驿馆。 太上看中了一处地方,就是正对着朝天门东边、过了望仙桥之后那一大片空置的地方,地势很开阔,离着东面的城墙还远,也不会窝风,太上想在那儿居住。 无须过多的花费,太上不叫大兴土木。 楼船进入钱塘湾时,太上在江北的城外看到了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林,太上提议就用竹子,在选定的地址上搭建一片特殊的住宅区。 而且太上说这片地方的总体规划,就比照着韩州村子的样子,十字街,四片坊,竹屋篱笆,中央还要有个台子,旁边也竖个旗杆,但规模可以放大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7章 家书 韦渊就是这片住宅的承建使,借此信一并请陛下点个头任命我一下,让王柒将圣意带回来,这样臣才能名正言顺的为太上、太后、太妃们营建新住处。 赵构想,可能工程早就开工了。 太上的态度居然是这样,照这么说建这片住宅还真花不了啥钱,但合适么? 太上在临安住竹楼倒是很宜居,建的也不可能像韩州村房那么低矮,每栋只要多建两层,住进去又干燥清爽又有股竹香味儿。 但还建台子、竖旗杆干什么,赵构感觉没什么必要,太上难道要卧台尝杆?不忘旧苦? 他再看小艾娘子的信,就短短的几句话:奴婢到陛下的身边时间也不久,未立尺寸之功,感谢陛下晋升奴婢为婉仪,奴婢此生愿给陛下作牛作马。 赵构想起这个女子来,在四婉仪中,未去韩州的两人体格略显单薄,其中又以小艾娘子为最,当日在淮河上分手时,匆忙之间的安排不无道理。 不过小艾娘子的话可以理解,婉仪的身份有多少女子想都不敢想,对于没去过韩州的詹七娘、艾十一娘来说是有些天外飞福。 但她们真该感谢的是吴芍药。 赵构身边女子有身份者也就是这几个人,吴芍药,邢秉懿,田春罗,还有潘贤妃和四个婉仪,扈三娘和王妟去过韩州,不必专门谢恩。 这次詹七娘来了建康也不必写信,因而赵构对小艾娘子这封信的礼节性和真切性都不感意外,又看另外三个人的信。 田春罗在信中说,她在大内有了自己单独的屋子,又宽敞又明亮,一想到往后可以和九大王日日见面,再也不必担惊受怕,还可以去西湖玩儿,这些日子她吃的睡的都很好,就是很想念九大王。 本来这次她想再来建康,但一想两次见面的日子太近了,而小潘更该去,邢姐姐就叫把机会让给小潘了。 田春罗是康王侧妃时,潘贤妃还是个通房丫头,也就是康王和王妃们休息时小潘在寝室值通夜,端茶,递水,拿个手巾什么的,有时还要帮点儿别的忙。 这回写的又是私信,田春罗就叫了“小潘”,其实两个人除了家世、容貌之外,年纪上相差并不大,但邢秉懿应该嘱咐田春罗,当着人的时候不该这么叫了。 赵构想,潘娘子脸色不好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呢? 除了四个婉仪,另三个人可都比她资格身份高,也许从韩州之行中没得到什么明显好处的人里,就有潘娘子一个。 邢秉懿写信说,一切都很顺利,人已住进大内,居用不求奢华,只求与亲人在一处。奴家于大内睹物思人,一床一案,一册一砚,一枕一衫,均感九哥就在眼前,更觉九哥于动荡之中独撑危局,本已殊为不易,仍要冒险去韩州,此情此意没齿不忘,又难于言表。奴家无倾城之质,却蒙九哥倾国相救,每一思及奴家则涕零不已。 另说一事,自汴梁别后奴家与母亲大人分别已久,听吴妹妹说母亲大人她也在临安,秉懿本想立刻去见,但又担心刚回来便走出大内注定惹人眼目,恐人指指划划,吴妹妹说待她忙过这段便会陪我前往,余事都是她在操劳,九哥勿念。 一看到这里,赵构又吃了一惊。 邢秉懿的娘在临安的事儿赵构有印象,只是说实在话,他和吴芍药从海上回到临安之后事情太多,功夫太少,还没轮到处置这件事,邢秉懿便回来了。 赵构逃往海上之前,对邢秉懿的母亲一直疏于照顾——就放任她在临安城中租房子住。 从海上回来的赵构不再是以前那个人,却也知道有这码子事,还知道小潘的叔叔一家,待遇可就比邢秉懿的母亲好多了。 潘永思以一个御医官的身份,住进了梁师成在临安的一座宽敞的大宅院,那是以前的赵构赐给他们的。分明邢秉懿的娘家人还不如小潘的娘家人啊! 万一这件事被邢秉懿知道了,不知道邢秉懿要怎么想,这就太没法子解释,唯一的理由就是——连大内都如此的简陋,何况别人。 事情尚有转缓的余地,从邢秉懿信中,赵构看出点儿挽救的希望——希望就在吴芍药的身上,按赵构对吴芍药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坐视赵九哥给人落一个无情无义的印象吧。 可他不敢完全确定吴芍药可能会怎么做,这妮子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独在这方面好像不大好说话。 韩州救人告一段落,吴芍药仁至义尽,若想坐看邢秉懿知道她母亲租着房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邢秉懿即便不高兴,这与人家吴娘子有什么关系?吴芍药只要不插手,不管,不动声色的便让邢娘子知道了她自己在“赵九哥”心幕中的真实位置。 此时的赵构从自己的担心中,真切的知道了自己的愿望,那就是,他不希望邢秉懿因为这件事寒心。 只能说赵构接手这个角色时间太短,该办的事太多,有的时候只有事情撞到眼前才想起来处置,比如从宜兴接岳府的姚老夫人到临安来,就是被某件事提醒后才做出的决定。 去韩州救人的决定又何尝不是事起偶然的机缘? 他摇摇头,将邢娘子的信放下,再拿起吴芍药的信,从头慢慢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所有信中写的最长的,记的像流水帐,看的出是在匆忙中写就的。 好像为了让赵构自己判断一下他不在临安时发生的这些事,吴芍药也没有添加过多的主观看法。 她说,临安各界在码头上欢迎太上和赵大哥等人归来,各级官员到的很全,除了外出的朱胜非和李纲,在临安的官员几乎都到场了,连当着九哥的面被李纲拿茶杯砸过的那个人也到了。 其次到场很多的人,是城中富绅和学生。 到场最少的是普通的城民,大概只有两百人。 这又有些出乎赵构的意料,他认为是临安府通知不齐的原因,另外普通民众们家家更要忙于生计,去两百人也不算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8章 钱塘湾 太上被青凤和剪云两位帝姬搀扶着走下跳板、再走上岸时,官员和富绅学生中有好多人伏地跪拜,失声痛哭。 而那为数不多的两百人看上去很平静,参拜倒是也能依礼。 有的人看起来好像是被官府强制来的,可能还做着打算迎完了太上还要去挑脚,因为他们是带着扁担和绳索来的。 吴乞买一家下船时这些人倒是很兴奋,有的人把扁担和绳索抛到了半空,欢呼赵九哥陛下万岁。 吴乞买下船时,听到这样的欢呼时显的很尴尬,奴家看吴乞买连腰都驼了,他的后妃们下船时也很狼狈,皇后哭的跟泪人似的。 临安府的官员为此很尴尬,仿佛他们在这场欢迎的仪式中,组织未尽全力。 吴芍药说太上不想进大内,还想住韩州村子那样的房屋。 她和邢娘子都恳请过太上,但太上坚持己见,于是已委托韦舅爷筹建新居。 眼下工程已开始,为了方便运送竹料的车辆入城,在城东南角内城和外城各开了一道门,以便直通江边的伐竹工地。 临安的东部是双层城墙,朝天门只是个牌楼,从朝天门往东,河上有望仙桥,望仙桥正东的城墙往南是单层,往北分了内外城。 内外城之间是一大片待开发之地,在这里建外城,是因为此处地势开阔,是临安城外仅有的、可以大规模集兵的地方,因而城防就显的很薄弱。 而外城一建,再往东便是大片的滩涂地带,不利攻城的马军行动。 吴娘子说,一切都为了方便工程的进展,为此内外城上这两座往常不开的城门权且打开了,一个是“新开门”,一个是“竹车门”,岂非冥冥中有定数? 赵构转而担心城防,听说戚方的残部正在仙霞山一带活动。 吴芍药说不怕,以九哥今日的威名,谅他什么草寇和流匪都不敢来骚扰临安,再说御营司的雄武营也增了五百人,加强了两门的防卫。 赵构看到这里不由得一阵自负,难道吴芍药说的没道理吗?谅他也不敢! 吴芍药还真的说到了赵构正在纠结不已的那件事。 邢秉懿提到她的母亲时,吴芍药只好告诉她,老人家就在临安,这是人之常情,吴芍药托言还有些事未了,且邢秉懿自己出入大内至少眼下有所不宜,她暂且拦下了邢秉懿,对邢秉懿说,等忙过了这段必安排邢家母女见面。 然后在背地里立刻紧张的弥补起来: 吴芍药让小艾娘子出面,用他们在淮河上抢金兀术的钱,在城中仁美坊购置了一处好院子,已请邢母入住,房子就送给她了。 仁美坊紧临着西湖边的清波门,位置不错,去西湖很方便,往北是商业繁华地段,往南是六部办公地,朝天门内出出进进都是达官显贵,治安当然好,那可是城内的上上之区,黄金地段,宅子很可能升值。 赵构暗乐,吴芍药这点年纪,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她一句话提起来的四个婉仪,注定都是她的贴身心腹,就像田春罗是邢秉懿的心腹。 吴芍药在信中说,她叫小艾娘子先期去邢母新居看望了一下,不但带去生活所需钱物,还得与邢母多聊聊这些日子九哥皇帝陛下忙着的很多大事,仿佛刚腾出手来。 然后等再过两天,邢母在新宅中住的惯一些、有了点主人的感觉,她就可以安排她们母女相见了——九哥你不会怪我自做主张吧。 赵构哪里会怪她,简直有点心花怒放,在某些事上略为霸道的吴娘子能这么做真是难能可贵,而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九哥。 赵构抚着她的信,心头充满暖意。 龙头匕首和乌铁枪杆子已交给工部,高质说将两件合为一件难度很大,要将匕首固定在龙嘴里,只能熔金灌注,但这种热熔的活儿只要稍有不慎,又怕毁了枪杆上的两颗珠子,高质正在想办法。 还有一件事很不好,当时所有的人都未留意,等人都到了岸上一清点才发现,大王婕妤失踪了。 吴芍药说,“船上杂七杂八的事很多,没人留意大王婕妤去了哪里啊。” 赵构又一惊,韩州这些人回个临安怎么就有这么多的意外,大王婕妤和她小女儿的样子立时浮现在赵构的脑海里。 吴娘子说,大王婕妤最后一次露面是和朱凤英说过话,据朱凤英回忆,就是楼船在钱塘湾外候潮时,大王婕妤把女儿交给了朱凤英,求朱凤英暂为照看,然后就不记的大王婕妤再露过面。 总共就三艘楼船,大王婕妤若在船上,那么多人岂会找不到她? 那一定是出了意外,赵构猜测,吴芍药一定还知道些内幕,可是有些事情不宜诉诸于文字,她是不会在信中说的。 但赵三哥去了河北下落不明,朱凤英又抱上个两岁女娃,哭哭啼啼的住驿馆就不合适,吴娘子让朱凤英带着孩子暂住了大内。 吴乞买、曹侍郎,还有金国皇帝的几个随行的内臣内侍,一到临安便被押入了大理寺的狱中,大理寺专门开辟了“金囚监”,划派了专管官员、专门的力量看守他们。 监分男女两处,吴乞买的所有后妃、曹侍郎等人的家眷、娄室的五位夫人全都拨入女监,任何人无权发落她们,只等着九哥从建康返回。 娄室的大夫人是有主儿的人了,张二哥不在临安去了军中,大夫人便暂且划入了女侍卫营,随着小艾娘子行动,受小艾娘子节制。 吴芍药看她的样子,情绪还稳定。 情绪不稳定的是四王妃,越是有人在场的时候,她越要说九哥不好、说一些于九哥威信不好的话,九哥你该猜到她说你什么了吧,奴家就不另说了。 赵构暗道,四王妃除了说朕是大骗子,还能有什么话。 八王妃情绪就比四王妃稳定的多,也从不像四王妃那样哭哭啼啼的,看样子也不拿自己是金国来的囚犯,对四王妃多有照料。 还有那个余丽燕,吴芍药说奴家没法儿安置她啊,吴乞买这个罪人给你和她随口的指婚,九哥你不会当真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89章 头发的事儿 九哥不当真,真的不怎么当真! 就怕余丽燕当真了,此时的临安城在赵九哥的眼里有如潭虎穴,步步凶险万分,一个搞不好便可能好几个人不乐意。 原来他以为阻止自己回临安的是太上和大哥赵桓,但从两人回到临安的表现看,阻力似乎不是来自他们,而是来自另外的某些人,他还是不急着回去为好。 吴芍药说,余丽燕认岳云作义子这件事千真万确,那她只有去岳府。 正好将四王妃、八王妃和她们的随行使女、完颜宗弼、宗强的四位妾室、总共十三人都安顿着去岳府了。 谅她们这些女子也不可能逃跑,连临安城门都出不去,那就随着姚老夫人和岳夫人李娃织布,妥与不妥的都只好等九哥回来再分断。 从东平渡追随余丽燕的十个驿渡卒,都叫他们跟着耶律阿国做了家仆。 这回耶律阿国是个自由人了,除了不大好意思见太上的面,他在临安有了自己的宅院,除了大内和官面儿衙门之外,耶律阿国几乎哪儿都可以去。 三国的使者已去韦舅爷的府上拜见过太上和赵大哥,然后在城中游览,估计马上要各回各国了,他们必然从建康经过,到时候自然要向九哥皇帝陛下辞行,吴芍药就不赘述了。 这封信很厚,虽说述事简略,仍写了十多页,可见这些日子吴芍药有多忙。 信尾连个想念的话也没顾的写一句,但赵构最想念的人就是她。 小潘娘子手里掐着三根头发跑过来朝赵构埋怨时,赵构还在捏着信出神。 潘娘子不便明着说什么,只是抖着三根长发对赵构说,“看看,陛下你身边人少了可不行,总共三个女人还要替陛下忙很多大事,奴家听说她们还要去传旨,连个收拾床的人都没有,幸亏奴家来了。” 小潘看着头发说,这是三个人的,因为长短粗细一看就不一样。 赵构听了有点发窘,很明显小潘是有所指: 她未到建康之前,赵构的身边就是王妟和两个女侍卫,没有别的人,就算头发是同时在陛下的床上找到,她也没啥好惊讶的。 早上起来时,王妟先到赵构的书案边,随后另两个人就跑过来,商量着谁去汴梁和郾城传旨,因而谁都没去收拾被她们滚了一宿的木床,随后潘娘子到了。 小潘真勤快,眼睛也很毒辣。 赵构懒的解释,嗯了一声说,多亏娘子你到了,朕忙着大事记不起这种琐碎,你是贤妃正该管管此事,要不然你就去说说她们三个,太懒了可不行。 潘娘子八成是真的心很大,真的去说了。 赵构听到她们在门外嘀咕,听到两个扔萝卜的女侍卫在窃笑,王妟没说话,然后只有她红着脸进来说,“陛下,让我去汴梁传旨。” 屋中无别人,赵构叫她走到案边来,王妟以为有什么事要吩咐,便走过来。谁知皇帝并未说什么话,而是坐在那里仰着脸看她的头发。 乌黑而柔长,只有年轻人才会有这样的头发,预示着身体的活力。 赵构寻思着道,“呃……可是朕忽然不打算传什么旨意了。” 王妟有些急恼的问,“为何呀陛下!” 皇帝说,“朕心太急了,再者,朕知道李纲是在太上和赵大哥之间都吃的开的人,朕不打算让他久在外边,叫他代理荆襄制使,岂不在外滞留的更久。” 当年太上和大哥顶起牛,一个在汴梁一个在镇江,李纲是传话传的最好的人。 赵构打算不发这道旨了,他估计着,李纲只要在郾城忙活完了手头上的事,一定会急着回临安来见太上和赵大哥。 王婉仪被潘贤妃当着两个女侍卫不疼不痒的数落了几句,脸上可能挂不住。 听潘娘子话里的意思,她说的可不止是三根头发的事,而是三根头发同时出现在陛下床上的“事”。 这件事偏偏又无法急着辩解——人家小潘也没说别的,再说明摆着的事情还用说多明白,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两个女侍卫幸灾乐祸,也不朝潘娘子辩解! 此时王妟一进来,明明感觉皇帝陛下已经听到门外的话了,居然也不解释一声,还总盯我的头发干什么! 王妟说,“那陛下你叫我回临安吧,我去帮吴娘子。” 赵构说,“不准,吴娘子身边不缺人,潘娘子都说了朕身边缺人,”小报告你先等等再打,别去拿些琐事干扰吴芍药,万一她撂挑子岂不是朕自找的? 王妟一甩手走出去了。 小潘在这些人的面前还是很有气场的,吃午饭时,她往赵构的身边一坐,往日抢着往赵构身边坐的两个女侍卫,很自觉的坐到桌子对面王妟的身边去了。 潘贤妃收拾了床,又专门去厨房盯着,果然饭菜比往日丰盛。 她夹起这个菜给赵构,“陛下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又夹起另一份来道,“陛下,这个是奴家特意吩咐添的一道菜,陛下尝尝。” 赵构很是感慨,对她道,“娘子你辛苦了,看你好像瘦了。” 桌子对面的王妟、詹七娘几人个纷纷抬起眼睛打量潘娘子。 小潘眼圈儿一红想起了自己的往事,说,“陛下你不知道吧,在江西若非我拼着死命拉着太后,可能太后就跑丢了!我和太后坐车跑、乘船跑、坐滑竿儿,急了眼挽起裤腿拎着鞋子就下水了,再上来时腿上叮这么大的水蛭……也不晓的腿上落没落下疤……” 赵构就礼节性的歪歪头,隔了裙子往她腿那里瞄了一眼,“娘子,真是辛苦你了,太后好么?” 他问的是元佑太后,也就是太上的六嫂。 太上是神宗第十一子,是从他六哥身上接下来的皇位,因而说这位元佑太后的资格是最老的。 潘贤妃同太后去过一趟江西,自然愿意多提江西的事情,一见赵构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护送太后的上万官军,在江州和彀英接了一战就散了一半,然后我和太后就没见到过金军,跑到吉州时身边就剩五百人了,宫女都跑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0章 还有个事儿 赵构说,“算了不提彀英了,他已被张伯英在汴梁活捉,染的跟血葫芦似的,你等着,等把彀英押过来,朕要当着太后的面儿拿斧子砍了他,给太后压惊!” 两个女侍卫扑哧一声,把米粒儿喷了出来,哪有这么压惊的,不怕吓到太后?想不到潘贤妃来了建康,连个吃饭的气氛也活泼了。 潘贤妃道,“哎呀真没想到,居然能把他逮到……但陛下你哪来的斧子。” 赵构说,“那是金兀术送给朕的。” 王妟说,“那是陛下在淮河上从金兀术手中抢过来的。” 潘贤妃又“哎呀”一下,毫不掩饰的恭维说,“陛下你可真勇猛,难怪彀英那么厉害也不行,金兀术也不行,吴乞买也不行,怪不得陛下能去韩州救这么多的人回来!” 说的好像在江西逃散的官兵不是陛下的手下,而陛下从来没被金兀术追的头也不回的猛跑过。 但是不得不说有时候恭维的话也分场合,分资格,赵构这顿饭吃的很高兴,不知不觉干掉了三大碗,酒也喝的十分舒泰。 中午歇了晌,赵构主动提出来陪她到建康城中转一转,潘娘子立刻欣然答应。 出来之后,小潘居然提出不要坐车也要骑马,赵构很惊讶的问她,“娘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潘娘子嘴里说着,“奴家在江西,什么跑的快便骑什么,”但在扳着鞍子往马背上爬时,却明显不对其法。 赵构移步上前,一伸手扶住她,“娘子你小心一些!” 潘贤妃脸色微红,手搭着赵构的胳膊终于坐到鞍子上,柔声道,“奴家去江西失算了……没机会随陛下去韩州,真是奴家的遗憾!” 两人并辔出行,赵构知道她不善骑驭,便不着急前行,有意的放慢了马速,一边徐行一边和她说话,“娘子还知道是哪年到朕身边的么?” 潘娘子道,“宣和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陛下由广平郡王晋封为康王,次年行的冠礼,之后陛下外出开府另居,奴家那时正在妃太妃身边做丫头,太妃很喜欢奴家,说奴家懂事,便把奴家赐给了陛下。” 赵构问,“那年你多大,朕多大,还记得么?” 潘娘子说,“那年奴家十三岁,陛下十六,”她说,“那时奴家便看出陛下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这次轮到赵构惊讶,“哦?娘子你说说看,从哪里看出来的?” 潘娘子说,“陛下杀伐果断,有一次发脾气,把奴家的嘴都撕出血了。” 赵构,“……娘子就不记恨朕么?” 潘娘子在马上扭过脸来,嘴巴上没有任何伤痕,听她说道,“那日是陛下生日,韦太妃第一次到康王府来,她说已请了太上过来,陛下置办了丰盛的酒席,但太上未到……” 赵构含着歉意说,“朕当年不懂事,将气撒到了娘子身上,那可不算什么杀伐果断。” 潘娘子说,“反正奴家认为陛下是就是。” 他们往城南去了青溪,沿着溪岸溜哒,恰巧行至南唐的故宫园处,前面再走就是秦淮河了。 故国宫阙依旧拂着东风,雕栏玉砌已被寻常人所涉足。 但身临着的南唐旧景,仿佛也不如他们少年的往事遥远,因为那个十几岁的年代已经谁都回不去了。 这次很寻常的游历仿佛又增进了潘娘子的情意,她回来后不顾劳累,又脚步轻快的张罗晚饭,一直到掌灯时分,气氛都是很愉快的。 可是吃晚饭的时候赵构发现,潘娘子的脸上偶尔的便现出几分不是很自然的神色来,好像有什么事一直忍着未说。 晚饭时两个扔萝卜的女侍卫未上桌,只有王妟和詹七娘相陪,等她们往下撤残席的时候,潘娘子才略显紧张的低声问道,“陛下,今晚还要不要她们一同过来服侍?” 原来是这个,你紧张个啥! 恰好两个人又走进来,赵构清了清嗓子,淡然的说,“原来是这个事儿,娘子未来时,朕晚上自然需要她们侍候,娘子来了,有你陪着朕说话便可以了!” 潘娘子很明显放了心,等她们出去后才说,“今日陪陛下去青溪,陛下你看奴家的骑术比她们两个如何?” 赵构温言道,“骑的不错!不过娘子你一定累了,今晚无事我们早些休息。” 皇帝有话,那就是晚上不办公事了,詹七娘和王妟端进两盆水来,等赵构和潘娘子洗过脸后又端出去,洗脚,嗽口,递手巾。 赵构故意在她们身后道,“今晚不必你们侍候了,都去休息吧。” 王妟没回头,应道,“是,陛下。” 随后有人进来给灯台上换了新蜡烛,再带上门出去,屋中只剩了赵构和潘娘子两个人,她脸上那种不大自然的神色又露了出来。 赵构移步近床,往常睡觉也没什么人侍候,今天有了潘娘子替他脱袍解带,赵构便像以前那样很自然的将两臂一端,小潘乖巧的站到皇帝面前,先伸手替他松了腰带子,然后退回到身侧,一手掐着黄袍的肩,一手捏着袖口,将外边袍子脱了。 皇帝坐到床里说,“你也上来吧。” 小潘站在床前,先扭头看了一眼房门都关好了,然后一下子跪在床前,哽咽着说,“陛下恕罪,奴家还有件事未和陛下说!”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娘子还用这样郑重其事,你先上来再说!” “陛下容奴家说完了,如果还不生气,奴家才能上去。” 赵构顿起狐疑,晚饭时潘娘子的神色不自然,一定同此事有关,也一定与她这次来建康有关,而且另外几个人的信中都未说到过。 不得不说潘娘子还是挺有心计的,自从一见到皇帝便处处引着他高兴,两人还一同回忆了少年之事,白天当着王妟等人,潘娘子也只字不提是什么事,要等着晚上没有外人时再讲。 如果真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应该一见面便讲出来,不可能忍到此时。 此时的潘娘子肩头耸动,喉咙里抽噎着,满腹委屈的样子又令赵构不忍,他说,“小潘你起来说,自到康王府你也没享过什么福,朕不生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1章 不算事 贤妃抬起脸来看赵构,不抽噎了,但泪珠子一滴滴的从脸上滑下来,一副办了错事却又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赵构笑道,“你都说朕杀伐果断了,朕让你起来你便该起来说话!还怕朕反悔不成?” 贤妃这才起身,吞吞吐吐的要开口,听皇帝道,“上来讲,” 她便再吞吞吐吐的除去外裙,将它搭到床边的衣架子上,穿了衬衣衬裙爬到床上来,在离着赵构不能再远的床角儿处将身子一拧又跪下了,说了声,“陛下……”眼泪又涌出来了。 赵构说,“算了,你不要说了,朕也不必听,赶紧过来陪朕说话。” 贤妃跪着不动,泪水慢慢的止住了,小声儿说,“陛下,在你去韩州未回之时,太后叫奴家认了个养子,” 赵构本已斜倚着枕头,舒适的半仰半靠着,一听这话猛的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小潘,“你认了养子。” 挂在贤妃身上薄薄的软绫子衬衣簌簌的抖着,暴露着贤妃极度的不安。 她加快了语速道,“是的陛下……他是宝文阁直学士赵梦授的幼子,赵伯襄,今年五岁了,太后给奴家选了两个孩子最后定的是他,太后没让要那个三岁的,因为太后担心陛下若是回、回回不来,往后我们可能还得抱着孩子跑路,五岁的孩子只要哄一哄,至少不会不分场合的哭闹……陛下不知何时回来,奴家也没了主意啊!临安多日不朝谁都见不到陛下,太后说,你看看韦舅爷马上也瞒不了那些大臣们了,再不作筹划恐怕,等赵梦授都跑了孩子到哪儿去找……于是,刚刚将此事与赵梦授讲了,他也将孩子带到了大内来,正和赵梦授说着这件事,韦舅爷便传信儿说,太上的大船回来了!” 总算说完了,赵构也听清楚了。 别说认养子,他要是滞留于韩州再有半个月回不来,恐怕连韦舅爷都要跑,要不然根本没法儿和那些大臣们作解释。 此时听了贤妃的诉说,赵构可以想象这两个女人在大内惶惶不安的情形,他都有点后怕,皇帝要是再不露面,何止临安要乱,军中也要生出各种各样动摇的心思和想法了。 也难怪邢秉懿说,赵构是在倾着一国去救她们。 眼前的贤妃依旧没敢动,她拢着肩,扶住膝盖,低着头等候皇帝的发落,脸上的泪痕也干了。 初闻此事,赵构是有些震惊,有个冲动伸脚踹她一下,但肯定又够不着。 朕要再不回来,你和太后是不是还想让赵伯襄披麻戴孝,给朕办后事呀! 但贤妃到建康以后,赵构的心情是很愉悦的,这个女人自十几岁时便与郁郁寡欢的赵构在一起,以往两人的点点滴滴虽说浮浅,在久别重逢之后的回忆中,却再一次加深了。 韩州大功竟成,赵构雄心万丈,与王妟、与扔萝卜的侍卫都难以启齿的小事,同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则好说的很。 直到片刻之前,赵构还因着小潘蠢蠢欲动,此时再见了她身上那件薄薄的软衫,赵构的心思全都转移在衫子底下,就更不会停留在什么养子的事情上了。 在去辽河途中,赵构不是也动过念头,让吴芍药回临安领个养子以防不测吗。 赵构一笑,很是温和的说道,“朕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潘娘子以为听差了,这还不算大事? 她飞快的抬起眼来,在赵构神色中辨别他这句话的真假,很快露出释然之态。 赵构道,“朕的母妃将你那么小年纪便送给朕,原来还有着如此长远的意义,彼形彼势认个养子也是你和太后为社稷着想,不算事,回去退掉便是了,反正朕也没点头呢。” 连朝会都开不了,太后也来不及发懿旨广告天下,赵构对她说,“不算事!” 贤妃顿时喜泣道,“多谢陛下不计较,奴家的心从未远离过陛下。” 皇帝哼道,“不远么?此时朕伸伸腿也够不到娘子。” 小潘再无顾虑,以前一急眼嘴都撕过,这次的一脚看来又避免了,赵构话音未落,贤妃已经飞快的爬到他身边来了。 皇帝也很不容易,一个月尽忙大事了,精神上的那一根弦几乎要绷断,有些事情却不便与谁都说。 而此时则是极度放松的,这么令人震惊的事情片刻间便原谅了小潘,更是九哥皇帝陛下强大自信心的体现。 他才接住小潘扑过来的两臂,一股无比强大的电流瞬间熔通了仁督二脉。 …… 六月底,神州大地草长莺飞,欣欣向荣,河淮一带的青纱帐成片成片的长起来,雨后满眼的绿意化都化不开。 而金宋两国的战局在僵持中维持着微妙的均势。 金国自黄天荡接连的失利后,在汴梁一带的势力退到了黄河以北,但毕竟是吃到过嘴里又吐出来的,天气凉一凉再吃回来也未可知。 大宋从长江以南一直推进到了汴梁,故都也收复了,御前北岳大军在河堤枕戈待旦,中岳大军在伏牛山牢牢的围困着金军三万主力,吃不下也放不开。 在这种情形之下,金国居然不来救,赵构也不再往伏牛山增兵,而是在临安一片热火朝天的兴建工程。 大宋的皇帝在建康不回临安,领着贤妃四处游玩,偶尔有快马从行在飞出,前往郾城、襄阳和汴梁。 赵构一直在掐算着上京的动态,辽王斜也和完颜宗翰之间的争斗,他隔着空便能感受到刀光剑影,只要刘平叔阵前没有新动静,也就预示着他们两人还未腾出手来。 那么这段功夫对赵构来说就是很宝贵的,他不可能回临安陷入到自身的乱事中去,而是不时的去信要求刘平叔不惜一切巩固河防,在钱物上优先支持刘平叔增置守河的大型器械。 宋军在伏牛山有着天时地利,绝不可能放金军出谷来厮杀,也不可能冲入留山山谷,在那么狭窄的地方与金军硬拼。 只要坚持下去,困在谷中的金军注定越来越虚弱,而当地百姓对张伯英的支援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2章 重器 因而,赵构将韩世忠的东岳大军一部从伏牛山抽回,让他回到江防上来。 在这个时候赵构不增兵,也不急着解决伏牛山敌众,一般的人是很不理解的。 何不一鼓作气了结伏牛山的战事,把力量集中到河防上来? 有些臣子还从临安上表,急吼吼的陈述,此时我大宋拥有着天时大利,军事大利,天眷回归的人和大利,陛下为何不乘胜而进、直收河北。 赵构对此只能付之一笑,韩州之行让他在大势上有了比任何人都敏锐的目光,金宋两国的总体军事力量还是有些差别的,金强宋弱。 完颜宗翰的上位是早晚的事,等他上位后,两方的缠斗才是真正的较量。 偏偏是赵构的韩州之行,从中原拉走了完颜宗翰和四太子,顺便消灭了西路骁将娄室,又给了完颜宗翰上位的机会。 完颜宗翰的上位过程无疑又分散了他的精力,从而削弱了金军局部的战事。 赵构此时若攻的急了,无异于令上京这些人猛然扭头南顾,外来的威胁会令他们暂时放下内部的争斗一致对外,岂不是帮了以军界力量为主要基本盘的完颜宗翰,让他过早掌握大权? 赵构偏偏不上这个弦,还要松一松。 伏牛山松一下,紧一下,直接连着上京啊,这就好比下棋,很多时候不急着吃掉对方的子,是为了谋势。 他把韩世忠也撤出来,只让张伯英盯紧伏牛山,襄阳那里也去信,让李纲和岳飞赶紧扎扎根、练好内功,不要去插手伏牛山的事情。 这样,既给了完颜宗翰一个安安静静搞内斗的功夫,其实也是给赵构自己争取了一个跺跺脚、运运气、扎一扎大带、赶紧加两口营养的功夫。 大宋太虚弱了,接连的胜利可能让大部分人兴奋不已,在临安兴奋一下也无不可,但赵构在建康有着最清醒的认知。 眼下消灭伏牛山金军,仅凭张伯英很困难,从西岳加兵又失去了休整的大好时机,此时打到河北去更是不明智的,弄不好大战也就提前来到了。 五岳的总规模是二十五万人马,再多了钱饷都不大够,粮食哪里来。 赵构让岳飞的御前西岳大军赶紧站稳了襄阳,便是稳固荆襄的重要一步,这个意义可就大了。 襄阳在金军手里时,连荆州都不牢固,民间守着天然的肥沃地方,却连地都不能安心的种。赵构将襄阳一占,那么江汉平原便处于襄阳至鄂州之间、一条汉江的屏卫之下,往北又策应着陕州张德远,整片棋可就都搞活了。 借着这个短暂的机会,真要固一固后方了。 此时的江汉平原可不是米粮之仓,连年的战火已让那里一片荒芜,人称“百里荒原”1,经济相当的落后,好地都荒着,更别说有些地段根本没精力开发,荒湖芦荡多于农田,虎虫巨盗出没。 让赵构意外的是,银青光禄大夫李纲并未急着返回临安。 这个老头儿已经在没有任命的情况下,将自己绑在了荆襄制置使司,一直随着西岳华山大军行动。 百里荒原,理所当然要归荆襄制置使司来开发治理。 李纲已将郾城移交予张伯英,人赶到襄阳与岳飞汇合去了,他在信中对皇帝说了开发百里荒原的打算,要让它成为军粮基地。 不然等着两国战事再起,大宋后方的供给可就太不便了。 赵构复信,同意李纲的计划。 也未加思索,便同意了岳飞和牛皋的请求,将荆门军留守司的两千马步军,划入西岳大军。 牛皋升为统制,率所部随李纲入驻百里荒原,开垦荒地,整顿当地治安。 此时那份滞压下来的旨意便适时发出,赵构任李纲为荆襄制置正使,岳飞仍为副使,但御前西岳大军的代理军帅也顺便扶正了。 西岳大军的回应是,岳飞率中军镇守襄阳,令左军都统制高宠越汉江进入唐州,右军都统制张宪进驻桐柏山和岳西一带,占据武胜关、虎头关等要地,在不算巩固的汉江中下游东部地带加以强化。 西岳军内这样的布署,无须皇帝指使,但军情报至建康时,居然大合圣意。 华山三军不但自成犄角,拱卫着李纲牛皋部在后方的治理行动,而且高宠张宪两部也是伏牛山的左右翼,可以与张伯英遥相呼应。 看来西岳在领会皇帝的意图上还行。 如此一来,偏偏是刘平叔的北岳大军独出至汴梁,与陕州张德远在更大的范围内看似有些联系,事实上离的过远,彼此都有些不稳固。 但这种前虚后实的阵式就是赵构想要的,他要做出一种心满意足的姿态来,近期根本无意于更大的图谋,也好让完颜宗翰在上京放心做自己的事情。 为此,刘平叔那里就须要专门叮嘱一番,而且要郑重其事的。 要让他深刻认请自身的真实能力,更主要的是,刘大帅要深刻认识九哥皇帝陛下的战略意图,可千万别被几场胜利弄的沾沾自喜,更不可过河冒进,最后拿不着什么,再惹回一身腥,还给完颜宗翰搭一把手。 吴芍药回到临安后,便将御前日常所用之物派人送到建康来,里面自有个重器——金牌,赵构要给刘大帅先使一把,点拨他一下子。 这些日子潘贤妃在建康,圣宠频频,身份上也高着两个在建康的婉仪,皇帝陛下身边日常的起居等事,也轮不到别人插手。 听说陛下又要传旨,王妟便拉着詹七娘一起来请令,要做钦差。 赵构猜王妟要躲开贤妃。贤妃受宠,贵妃的嫡系自然不舒服,这个女子有些脾气,但碍于身份又不能有什么表示,躲开是很自然的。 而詹七娘是余杭一带的人,没去过汴梁,韩州也没去过,此时要出去一趟的心情可想而知很迫切。 这些日子赵构心情好,准了,送个金牌能是多大的事。 詹七娘忍不住跳起来,“多谢陛下!” 本来赵构和刘平叔也没有洋洋万言要讲,在哪里部署一架床弩,安个射垒也不必他操心,就是敦促一下的事情。 旨意不怎么吓人,但两个婉仪,再拿着重器可够吓人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3章 不好办 如今派了两个婉仪去传旨,赵构本来还想和刘大帅多说两句,此时便更加的简化了,能达到目的、还能哄两个婉仪高兴。 万一她们把牌子弄丢了,无论谁拾到手也没什么揣测和用处。 只当是一次假公济私的旅行好了,随两位钦差出行的有御营司五十人,再加十几个女侍卫,很精干。 眼下汴梁以南,毫州、寿春直至庐州、建康沿线局势大靖,没什么可担心的,赵构只是担心王妟来自河北,詹七娘是江浙人,弄不好去汴梁别再迷了路。 韦府的王管家还未回临安,他听说了便主动上前,说他是汴梁人,可以给婉仪带带路,另外舅爷在汴梁的旧宅也该去看看了。 那就去吧,这段时间韦舅爷不容易,你以为韦府的管家就容易? 大杀器被赵构祭了出来——金牌,其实就是一块木头牌子,也不是金的,是一面一尺长的朱漆木牌,上面刻着“御前文字,不得入铺”八个字,涂着金漆。 金牌本来要用快马接力传递,不许进入各地的递铺,不许稍事停留,递速要达到每日五百里,是我宋最高一级的官方机要传递方式。 而这次就没那个严格的要求了,爱几百里几百里,甭说不得入铺,入饭店都可以,只要婉仪能平安去、平安回就行。 这个东西吴乞买应该也有,可是吴乞买那个已经不好使了,大勃极烈完颜宗翰和辽王斜也,可能还有别的人正在争夺它。 但赵构陛下的金牌除了传个信,还有几分锻炼詹婉仪、取悦王婉仪的意思——将来回了临安别乱打小报告。 赵构很严密的写了旨意,将之卷成个纸卷儿塞入金牌左边的竖孔,连封孔的事儿都不可能放心别人来干,专门是潘贤妃从厨房抹来点浆糊封好了,封纸上再加了赵构的印信。 这才庄重的交给了王妟,派水师渡她们过江北上。 钦差走后,曲正甫主仆三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带来了皇帝陛下要求过的枸杞,两大包,两大麻包。 赵构眼下好像不急需这东西了,但日常吃一吃、嚼两颗,怎么说都有个巩固的作用,再说又是张德远的心意。 他的重点心思都在曲正甫的身上——万一他告张德远的状,皇帝怎么应对。 说实话赵构对张德远也不满意,就是从他朝临安要那个“便宜处置之权”开始的,大臣喜权不怕,只要是皇帝主动给的。 但在当时的情形之下都反过来了,是张德远伸手要的。 赵构和吴芍药刚刚从海上湿漉漉的回来,感觉张德远有一点趁人之危的意思,但当时金军对陕州攻的急,赵构没功夫想这些,陕州到临安交通不便,便宜处置也合理。 可眼下,张德远又把在陕州与他顶牛、落败的曲正甫派了过来,这不就是摆明他姓张的没错? 这么大名气的曲大将军,在陕州可顶半边天,连夏国人,金国人都不能小视他,你却给他贬成了一个没有实际任职地的团练副使,还让他送枸杞! 逼着朕表态,可朕也不大好明确表态。 但九哥皇帝陛下对曲正甫的态度,完全可以亲热一些,对他以往在陕州的业绩是充分肯定的,赞许的! 别的不讲呢,先赐个宴,给曲团练副使接风。 皇帝和潘贤妃,曲正甫连他的两个随从同坐一桌,另外补上几个女侍卫也是十来个人,气氛显得随意而融洽。 三杯酒下了肚,赵构问曲正甫陕州的事,“怎么会到这种地步?朕知道张德远刚到陕州时是很器重你的。” 本以为曲正甫要大倒苦水,谁知他却只字不提张德远的毛病,都是自己的不是:他不该抗上,不该不顾大局,不该当众拿着军情做儿戏,和川陕主官立军令状,万一主官打赌输了、真的自裁抹了脖子,要置陛下的大计于何地? 赵构心说,张德远的手腕儿够硬呀。 一个文官把一个久负盛名的一方骁将治到了这步田地。 很明显,曲正甫恭敬顺服的表面下,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可是陕州的事实又摆在那里——没他,张德远也行——那么曲正甫到建康来,似乎不敢奢求皇帝立刻给他昭雪,别再给他再加一脚也就好了。 曲正甫身上表现出来的顺从,却是赵构很不乐意看到的。 此人的状态,和逆境时敢于亮剑的韩世忠,沉沦里雄起的刘平叔,后发先至的张伯英,以及初出茅庐便敢扛鼎的岳飞身上表现出来的斗志差着太远。 赵构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马上要同完颜宗翰角力,他无论如何,怎么也不需要一只绵羊,或者一头装了绵羊脑子的猛虎,当然也不需要一个挂着虚名的团练副使。 张德远给皇帝出了个难题。 如果皇帝说曲团练错了,那么张德远对曲正甫的罢免便要维持下来,张德远自然有面子有威信,可人才耽误了。 若皇帝说曲团练没有错,张德远那里又蒸蒸日上,那谁错了? 正在迟疑之间,曲正甫又拿出了娄室的那方金印,郑重交还皇帝,赵构问道,“它怎么在你的手里呀?” 曲副团练使说,“岳大帅用它将襄阳金军引入了伏牛山,又转交了张大帅,张大帅不敢私存,说这是陛下从娄室处缴来的让臣送还陛下,臣一直就在想,在陕州能顶住娄室的人不多……怪不得……” 赵构随手接过来,再随手交给了潘贤妃。 贤妃很是好奇,接印把玩,赵构轻飘飘的对她道,“娄室这只病虎跑到韩州挡路,朕的手下岳教头已将之干趴,他再也起不来了!” 曲正甫一直当娄室是只有他才能抵得住的存在,对于金印一事一路上猜测不断,听了赵构的话便忍不住问道,“陛下的这位岳教头是哪位?臣怎么没印象。” 潘娘子说,他年纪还不大,才十几岁是华山大军岳帅的儿子。 如果曲正甫一见面就大倒苦水,皇帝反倒不好表态,他一直在自责那就很好办了,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有什么理由总蹲在团练副使的位子上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4章 心折 曲正甫离开陕州之后,走到兴元府时心中还很是不平,觉着自己提出的针对西路娄室的打法才是正确的。 张德远罢了曲正甫的职,曲正甫认为不是由于两人打法上出现了分歧。 即使有分歧,最后也是谁官儿大听谁的,真正让张德远恼羞成怒的,是他当众提出了和张德远截然不同的主张,没顾及张德远的面子。 这一点很让曲正甫不服,认为张德远为在川陕立威,置川陕抗金大计于不顾。 环庆主将赵哲手下有一部分将校,临阵时看到金军的尘土在远处飞起,便受惊而逃,要是依着曲正甫,处置脱逃的人也就是了,没想到张德远连赵哲都砍了。 曲正甫有曲正甫的想法,抗金靠人,在举国范围内金军大举入攻的情形下,并非所有人都肯豁出命去打仗。 各地战场上动不动就溃散狂奔的人还少吗?只要跑了还能收拢回来,而不是拉起反旗自立山头,拉反套,这就算是好的。 结果怎么样?砍了赵哲以后,赵哲手下好几千人一夜功夫都跑光了! 曲正甫认为,张德远在邠州打败了金将仨里横以后,就发飘了,听不得不同意见了。 为了维护他个人的威信,他不但可以不惜一个赵哲,也不惜一个曲正甫。 但仨里横岂能同娄室相比? 娄室一到,金军接连攻陷同州、华州、京兆府、凤翔、丹州、临真、延安府、绥德军以及静边、怀远、青涧十六城寨。 事实已经狠狠打了张德远的脸,而曲正甫只有委屈和不平。 谁知一过了兴元府,到了饶峰山,他又听说张德远忽然回光反照了,率军节节推进,一直到了渭南一带。 这个结果真让曲正甫没话说,一度对自己所执之见产生过深深的怀疑。 路过伏牛山时,张伯英曾给他吹过风,让他见了陛下少提张德远的过错,多检讨自己,曲正甫见到了皇帝之后也是这么做的。 此时听皇帝一说韩州的事,娄室金印原来是这么来的,娄室死在韩州了! 陕州无老虎,张德远才成了霸王! 许久以来压抑于曲正甫心头的不平,不由自主的便在脸上流露出来。 有一句话几乎再也忍不住了,曲正甫不屑的说,“原来如此!恐怕陛下除去娄室给陕州带来的利好,张处置使还不知道,恐怕还以为是他有多么的正确!如果金军再派个硬将,朕若不讲出点理由来,你说十句恭维的话,也不会心服口服。 于是沉声问道,“张德远在陕州面对金国骁将娄室,却执意要采取攻势,而不用你建议的守势,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是他不知道娄室的厉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5章 时候 曲正甫低头寻思,不禁心头大惭,脸上立刻也就表现出来了。 张德远不可能不知道娄室的厉害,他坚持进攻的时候,从陕州局部去看确有不妥,因为陕州一失,大宋在西北的防卫前沿必将后退到兴元府一带。 皇帝此时一问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以曲正甫的头脑不可能意识不到。 那时,东路金军在金兀术率领下突破了长江防线,临安、明州直接暴露在金军的铁蹄之下,张德远适时在西北采取攻势,可以使金军不能倾力东顾。 但他真能有这么全面的考虑?那眼界真比自己强多了! 赵构不再往下说了,示意曲下甫赶紧回座,“过去的事不提它了,以后你有什么想法?不会安心做个海州团练副使吧?海州刺史的位子还是金人坐着呢,你去了算怎么回事。” 曲正甫脸上一红,海州又不是我争着要去的, 明明我擅于山地作战,张德远偏偏让我和海州有了联系,张德远的毛病又不能讲,朝谁说理去。 他说,“陛下,微臣有错处,但是报国之心还是有的,陛下掌管全局,洞察秋毫,让臣去哪里臣便去哪里!” 赵构点点头,“让你去哪里朕还未想好,眼下刘平叔在汴梁缺人,” 曲正甫想,让我去汴梁也不错,总算不脱开军事。 赵构说,“但让你去汴梁,自然不可能是个团练使,团练使在刘大帅处能出什么力?一下子将你职位恢复的过高,又好似是朕否定了张德远,他是陕州一军之主事,如若因此有了猜疑,西北必将不稳!” 曲正甫自责道,“都是微臣心胸不宽,行事粗旷,在陕州也没叫陛下省心,陛下放我这一回,往后曲端自然处处谨慎。” 赵构说,“荆州那里李纲正要治理百里荒原,他倒是应该缺人……但朕若叫你去拿几年锄头,再上阵时恐怕你手便生了!” 将曲正甫放在李纲手下,其实就与放在刘平叔手下面临一样的问题——又是个高不成低不就,低了无用处,反之,则仍须考虑对张德远心态上的影响。 皇帝叹了口气,让曲端又是一阵不安。 赵构道,“两大麻袋枸杞不便都放在建康,你先将它们送到临安去,算是朕对太上和几位太后太妃的孝敬,此时临安正在开建天眷大宅,虽说建在城中但安全不能不考虑,正好你去拜见一下太上,再看一看宅区的警卫要怎么安排,回来告诉朕。” 看来赵构对于曲正甫的用法也没有合适的方案,此事确实是个难题。 曲正甫连忙称是,再往下走虽说还是送枸杞,但是意义那可太不一样了,事情是陛下吩咐的,又能见到韩州回来的太上等人。 赵构瞧了瞧潘贤妃,对她道,“娘子你也跟着曲将军回去,朕想太后一定不知建康情形,她应该正在担心你。” 贤妃有一万个不想走,但皇帝当着曲端如此吩咐,她不敢说个不字。 再者让她到建康来的除了吴芍药和邢秉懿之外,还真有个元佑太后,太后心中也是放不下,也不知这几天急成什么样子。 小潘心有不舍,但确实应该回去了。 宴罢,便从御营司分出一半人,外加上随来的女侍卫,与曲正甫、潘贤妃踏上了去临安的大路。 赵构的身边又清静下来,再看看剩下的又是那两名女侍卫,扔萝卜扔的好的,赵构问她们,“跟朕说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陛下,奴婢叫李双飞。” “陛下,奴婢叫姜银铃。” “嗯,李双飞姜银铃,我们去练斧子。” “是!陛下!”两人齐声应道。 萝卜飞过来时,在赵构的斧子底下已经很少有走空的,两个人四只手有时四只萝卜一齐飞过来,赵构砍掉一个拨掉一个,另外的也别想砸到他。 但赵构在建康仅仅练斧子是不可能的。 想安静都安静不了,临安那么多的官衙那么多的部门,轻重缓急拍板扯皮,加在一起称得上日理万机,总有些事情是他们定不了的,得找皇帝陛下裁决。 赵构和吴芍药从韩州返回的消息一被人知,帝国庞大行政机构自动要绷起弦儿来加速运转。 开始一段时间,各级官员可能忙于处理积压事务,同时还得拜见久别的太上和渊圣,尽尽臣子之礼,诉诉别后之情,再往后,赵构想图个清静也不可能了。 从后园练斧子回来,有一份宣抚江西、湖南、湖北路的观文殿学士、尚书右仆射朱胜非的奏章,从临安转到建康行在来,摆在了他的书案上。 朱胜非是赵构派出去替他找米找钱的。 连赵构都曾做着打算哪儿也不去,找粮找钱真是他的当务之急,谁知他又做出了亲征黄天荡的决定。 两者虽然有南辕北辙之嫌,但结果竟然没有偏离赵构的初衷。 赵构在淮河上劫了金兀术,先得了一大笔钱,压的楼船在淮河上浮都浮不动,随后在寿春、毫州、彭城、汴梁、郾城等地的收复过程中,诸路大军又截获了各城金军搜刮上来、又无暇带走的钱粮不计其数。 粮食就地入仓,可以接济饥民,可以提供军需,钱则源源不断的运往临安,具体的数目正在统计之中,注定在近日也不会有最后的结果。 因为路上正运来的还有呢。 要不说人不得横财不富,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相较着皇帝这里,朱胜非在江西和湖南、湖北的土里刨食,那才是太难了! 接连的战乱,连江南也未能幸免,指望着收税收租攒家底儿,困难很大,普通的民户能拿出来的很有限。 金军刚刚从江南撤走,把什么都打乱了,市场上不等价的交易更是比比皆是,一方面民生凋敝,另一方面,趁难发财的奸商贪贾到处都有。 朱胜非在奏章中陈说,粮商的投机最厉害: “最是不仁之商,以粮米粜籴一节聚钱,产粮之际,贱价而籴,翘首以待青黄不接时,再贵价出粜。籴时多方折扣压价,粜时夹糠亏斗抬值。此等唯利之徒,不欲年丰而盼其歉,不喜民饱而愿其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6章 思路 赵构看到这里时,忍无可忍的在书案上重重捶了一下,因为朱胜非在奏章中所言,并非虚妄的杜撰。 潘贤妃来建康这两天,晚上没少和赵构说她和元佑太后去江西避难的事,赵构听了感触也不少。 她们一路上走的狼狈不堪,事情虽是由金军而起,然而她们一定也没有直面过金军,金军并未追上她们,不然她们谁都回不来。 一万多人的护驾人马,到最后只剩了几百人,随行的宫女都跑丢了。 除了初遇金军时溃散的,路上的给养得不到保证也是一方面,官军用发饷得来的沙钱在当地根本买不到粮食,为了吃的,官军曾和地方大打出手。 贤妃说,她们在逃难的后期,在路上遇到的威胁,很多时候根本不是来自金军,而是来自于当地的豪绅。 这些人的宅院接厦连栋,高墙上分布着射垒,壮仆们全副武装,不是用来保卫乡里的,而是保卫他们的家财。 风尘仆仆的太后和贤妃、军容不整的护驾官军,被这些豪绅当作饥民一般的存在。 在虔州,当地豪绅陈新手下的庄丁队伍,强大到敢和官军凭城对抗,而且在争斗中几乎不落什么下风。 这样的民间,豪匪丛生,饥民遍地,百业凋敝。 赵构要在这个基础上养起总规模达二十五万的五岳大军,难度是相当大的,而为了抵抗金军,这已是最低的规模。 这样的江南,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各打各的算盘,又是他施政的巨大阻力。 就比如那个资政殿学士徐丙则,他是太上在位时的戊戌科进士,靖康巨变时已经做到了开封府尹的高位。 为了满足金军以妇女抵债的要求,徐丙则不但对照名牒,将宫廷和宗室女子全部押往金营,还亲自带人在汴梁城中搜刮民女。 有的女子为了不去金营,故意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装出生病之状,徐丙则依旧将她们梳洗打扮、置备了光鲜的衣衫、首饰,然后通通送去金营。 这个我大宋的进士、开封府尹、资政殿学士,在张邦昌的伪楚朝中还担任过宰相,毫无羞耻可言,赵构过江南下时居然他也跟着跑过来了。 当时,赵构一见到这个无耻之徒,便想立刻宰了他。 但包括李纲在内的许多大臣都为徐丙则求情,言其当初种种之迫不得已,又不是首谋,因而罪不致死。 赵构当时刚到江南,立足未稳,那么多的身边人都替徐丙则求情,而且言之有物,赵构总不敢拂了众意,在无奈之下才放过了这个杂种,还让他去梅州做了刺史。 此时他猛的再看,原来徐丙则是江西人,李纲是常州人,就连祖籍也在福建!并非所有出身江南的官员都给姓徐的求情,但所有替徐丙则求情的官员都是江南人! 赵构一向认为李纲这个人是不错的,但这个念头让他心中很不舒服,他意识到,地域,在某些时候也可以维系起一批人来。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江南的烂摊子都不如刚刚从金军手中收复过来的楚州和泰州这样的地方。 楚州和泰州这样的地方,大部分的管理机构被金军踩的一塌糊涂,富贵豪强纷纷南迁,地方上层机构几近空白,朝延把于拂尘这样的官员派过去一个,耕种和修缮等事很快便运作起来。 看到了朱胜非的这份奏报,赵构的心情相当的沉重。 有个这样子的后院儿,他还能打到汴梁去,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那么他认为自己这一阶段的决策是没毛病的,就是尽量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把家里面的事情尽量理顺一下。 做大事都在讲知已知彼,但在真知与假知之间,是很难把握和判断的。 赵构是很大胆,也有点赌徒的性格,但谨慎一直是他的信条之一,除非万不得已,他是轻易不会违背这个原则的。 此刻,摆在赵构面前的奏报,虽然不再像韩州那样,一小步走错了便会万劫不复,但依旧带给赵构非同寻常的压迫感。 赵构在反复的思考,一个人在书案边不知踱了多少圈子。 吴芍药给他的那封信写的像个流水帐,尽量不添加她个人的看法,赵构知道,这个女子的全部的心机都是在替他着想,她也不可能白纸黑字的提醒赵构什么话——还得提防着万一信被另外的人看到。 但她近乎白描的详写了临安各界欢迎太上的场面,看来也是有意为之。 至少赵构便从其中看到了临安各界对此事的态度——越是往上层,对太上和赵大哥的返回越是兴奋和振奋。 没有人能够挑出他们在码头上痛哭流涕的毛病,吴芍药也没敢说他们的毛病,连赵构都不能,因为这是很符合礼法和感情的事情。 可赵九哥已经不必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而那些抛扁担、抛绳索的挑夫和普通的城民,则对赵九哥活捉吴乞买,表现出了比太上回归还要高涨的热情。 可能是靖康年太上南下,也没给江南民众留下过什么好印象,然而赵构自问,自己到江南之后,到底有什么施政的举动惠及过他们呢? 赵构的韩州之行,给完颜宗翰带去了机会,也给金国上层带去了内讧的条件,这趟行程给赵构带来了威望,同时也带来了麻烦。 完颜宗翰。 赵构想,就看我们谁能够尽快的从麻烦之中脱出身来吧! 他放下了奏章,带着两个女侍卫出来散心,去看他从兔儿窝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那一百匹良马,只要有良马良将,民心有斗志,金国就算是完颜宗翰上了位,他也不会是赵构的对手! 什么事情都不可孤立的看待,曲正甫和张德远争的,可不仅仅是攻和守的打法,争的也是两人在陕州谁主谁次、甚至是文臣和武将的主次。 从哪方面说,曲正甫无疑都是居于弱势。 赵构叫他携枸杞入临安,等回来时便可从曲正甫的见闻里再揣摩点什么。 他没给朱胜非回复只言片语,不过思路好像突然清晰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7章 途遇 韩世忠带着他的人马从伏牛山返回建康途中,在来安地面碰到了两位婉仪,一问,才知道她们是去汴梁给刘平叔传旨的。 陛下还在建康,韩世忠有些兴奋。 他在滁州地面遇上王妟和詹七娘,那么她们也是刚刚从建康出来不久,东岳军的大帅对陛下传的什么旨不能问,但在队伍里见到了韦府的管家王柒,让韩世忠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王柒见韩世忠如见故旧,而韩世忠看王柒有如未露尾巴的细作。 上一次王柒从建康只身过江,韩世忠和梁红玉对其已存了怀疑,碍于韦渊的面子未曾深究,此时见他也随在传旨的队伍里,韩世忠顿感意外。 王柒热情的上前和韩大帅见礼,感谢他在自己上次过江时的相助。 韩世忠则笑容可掬的问道,“管家也去汴梁么?” 王柒道,“回大帅,韦太妃回来了,和太上太后都住在舅爷府上,舅爷脱不了身,命小人去看一看汴梁的宅院。” 詹七娘抢着答,“我和王妟对汴梁不熟,管家正好在,是主动和陛下请命给我们做向导的!”韩世忠听了,疑云又加一层。 他试探道,“原来如此,韩某猜到韦舅爷在临安府中一定忙不开,管家此时出门岂非让舅爷少个得力的帮手?不如这样……韩某派些手下,让他们随两位钦差前往汴梁,都是刚刚去过汴梁的人,又省了管家跑路。” 王柒连忙致谢,并婉辞,说舅爷府中的事,他不亲往一趟回去没法儿交待。 韩世忠便对两位婉仪说,“韩某听说陛下仍在建康,此时更是归心似箭,更想早些知道韩州的细情,不知哪位婉仪是去过韩州的,能否移一步说话?” 詹七娘笑指王妟,“她去的,大帅保管问到货真价实的东西。” 王妟提缰,与韩世忠移离了众人,韩世忠想提醒王妟留意一点王管家,又觉得话不好说,只是拿眼睛数次瞟着王柒,欲言又止。 王柒去看汴梁故宅只是个表面的理由,金军走过的地方还用专门去看? 京城,皇宫,官库,民宅中的值钱之物被洗劫一空,连倾全国之力建起来的延福宫,和建成不到五年的艮岳都毁于战乱,韦舅父的旧宅恐怕连渣子都不剩。 王柒去汴梁,如果是他主动要求的,这就更是可疑,如果再和陛下军中传旨结合起来看,简直够的上可怕。 王妟问,“大帅你要问韩州的什么事?” 韩世忠低声问道,“敢问王娘子,管家去汴梁是陛下一上来便吩咐他的,还是管家主动请行的?” 王妟诧异的问,“是管家热心……大帅,有什么不妥么?” 能随着吴娘子去韩州的人自然可以信任,但明确提醒的话居然还是不便出口,韩世忠不甘心,呵呵一笑道,“韩某没什么问的了,马上还可以到建康去问陛下……不过韩某倒想另派些人随你们前往,王娘子你们的随从有些少,沿途刚刚收复,恐不保险。” 如果王妟点个头,韩世忠便安排些心腹一路上盯住王柒。 王妟想了想说,“不必了,但还是要多谢大帅,这些人都是陛下委派的,临时加人恐怕陛下知道了不高兴。” 韩世忠的计划落空,只好拱拱手告辞,目送这些人远去时他还在想,这些小女子自大的很,去过韩州以后更有了骄傲的资格。 但我见了陛下就有法儿说这件事么? 韦太妃从韩州回来后,舅爷的地位只会升而不会降,如果自己哪一句话说不利索,那个影响可就不好估量了。 也不知道陛下给刘平叔传的什么机密,如果不幸泄露,损失可就太大了! 韩世忠想偷偷派几个心腹,从后边撵上传旨的队伍,叫他们见机行事,可他们又能行什么事? 万一被两位婉仪察觉到他派人跟了梢儿,不行事也要招事儿了! 他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王柒是不是细作,站在韩世忠这个角色上也只能慢慢甄别,而且要谨慎。 也许王柒上一次过江,真是韦舅爷的指派,也许王柒过江后金兀术匆匆由寿春撤军只是巧合,难道王柒上次过江就不是陛下宏大计划中的一个小项目? 真是杞人忧天了!韩世忠率众向建康驰去。 …… 詹七娘问,“大帅问你什么话?” 王妟看了看王柒,似乎他也正在听自己怎么说,便道,“大帅就问我几时从韩州启程的,别的未问。” …… 汴梁,刘平叔手下各军的士气还是很高涨的,不论是加固城池,还是巡视治安,巩固河防,人人都很卖力气。 但有一点不好,北岳大军从寿春开始连番的胜利,也让有些人产生了骄纵之气,好像凭他们挥军北上,也可以顺利拿下燕京。 另外,自寿春起兵时,军中的家属还在六安县购置粮种开荒屯垦,一向习惯于拉家带口打仗的好多部下,在汴梁停留的久了开始想家。 有人提议,“大帅,家属都该接来了。” 北岳大军前出在最北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仗打,把家属拉来算怎么回事,从今往后刘平叔不打算再跑了,要卸掉身上这个“逃跑将军”的名,累赘最好别带在身边了。 再说六安的地白种了?要接家属也得收了这茬粮食。 刘平叔对手下说,“本帅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不过你们得和本帅看看齐,本帅把大夫人和小夫人都留在了寿春!敌国未破,大丈夫何以家为?” 随后,羁押于内城榆林巷、金国越王旧府内的三千名金国女俘,便被北岳大军的一些中下级校尉给骚扰了。 刘平叔委托开封府派在此处、看守这些俘虏的家伙根本拦不住军中勇士,更别说有的还是打着刘大帅的名义来的——中岳的张大帅都来过这里,还不许刘大帅了?入夜把人拉走,天亮再送回来。 直到愈演愈烈,刘平叔才知道。 刘平叔马上严肃军纪,脸也沉过了,嘴上也吼过了,鞭子也抽过了,但让他因此而砍了谁的脑袋,刘平叔认为还不至于,这都是随着他出生入死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8章 懂 他觉得陛下既然回来了,对汴梁的下一步总该有些具体的安排,果然刚一这么想,传旨的钦差就到了。 陛下才从韩州回来,上一次发出来的两道旨意严格讲没有一道是专门给他的,而这次绝对是专旨专送。 刘平叔亲自出迎,将两个婉仪和一个管家接入城中,待若上宾。落座之后,刘大帅拱拱手道,“两位阁分娘子,请宣旨吧,刘某有些等不及了!” 詹七娘拿出金牌来,红灿灿,金光闪闪,好悬没把刘大帅从凳子上惊到地下去,这得是多么重大的事啊! 金牌来了! 刘平叔起身正正衣冠,以双手庄重的接过来,验过了封印完整无误,这才能当着婉仪和管家的面打开,刘平叔吩咐亲兵,“去给本帅拿根竹签子来!” 陛下终于腾出手来了,对汴梁这种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均很重要的点位,注定会有谆谆教诲和明确指示。 金牌上那眼装信函的孔洞怎么也得塞的满满当当的。 竹签子拿来了,刘大帅的封印也已刮开,他眇起一目往洞中看,黑洞洞的,连个纸边儿都看不到。他将金牌倒执着,打算在手上顿一下,还没动作,里面的一根小纸卷儿自己就滑出来了。 詹七娘和王妟一路上也好奇金牌里装了多少东西,看到刘平叔手一动,纸卷儿已经滑出来,在光溜的桌面儿上滚出去了。 刘平叔慌忙拿两手护着,怕气呼重了吹到桌子底下去,他问,“陛下就给了微臣……?这……个?” 詹七娘道,“陛下就给的大帅这个!” 王妟悄悄一拉她,接话道,“陛下就给大帅这个哪行,还有口谕呢,大帅你先请看正旨。” 詹七娘极是叹服,陛下哪有什么口谕,幸亏王妟来了,不然两个婉仪送这么细一支纸卷儿,让人家刘大帅怎么看? 可是王妟你打算假传圣旨? 刘平叔展开纸卷儿,上边写着六个字,“河边走,莫湿鞋。” 他脑袋里飞转,凝睛盯了这几个字足足有十数息,渐渐的,在神色中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詹七娘没经验,忍不住问道,“陛下写的什么?”连王管家也竖起耳朵听。 刘平叔必须得发挥和引伸,要不然这六个字太难看。 他忘了,詹婉仪的问话分明表明连她们都不知道陛下写的什么,但能来传旨的也没有外人,都是陛下信的过的。 刘平叔眺望了窗外一下,心境无比的透明,片刻间能解陛下之意,他有自负的本钱,这是六个字,但它也不是简单的六个字! 他说,“陛下写给微臣的是,‘河边走,莫湿鞋’六个字,言简意赅胜于六万言!真如拨雾的明灯,令微臣醍醐灌你总该懂。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299章 诉苦 王管家问道,“大帅收复汴梁时不知捉了多少俘虏?男女有多少?” 刘大帅道,“男俘都砍了,只剩了五名,而女俘足足有三千,简直了!将她们放在哪儿都会招事!在这件事上刘某正要砍两个手下,必定要给这些牤牛来个杀一儆百!也让两位阁分看一看,我御前北岳恒山大军在抓军纪方面绝不会手软!” 这次,两个钦差终于明白点儿了。 刘平叔被钦差王婉仪问到军纪,这番表态估计有吹大话的嫌疑,要真想砍两个人还非得等到两位钦差来了才砍? 詹七娘匆忙的看了看王妟,瞧你的“陛下口谕”,要是真在北岳大军中见了血光,敌军未见先砍自己人,咱们回去怎么和陛下交待? 陛下除了那六个字也没让我们说别的话啊,再严重的说,你是给陛下招怨啊。 王妟好像骑虎难下,她倒不怕刘平叔砍两个手下,怕的是因为她的话才砍的。 可是此刻出言制止刘平叔的话,万一北岳大军的军纪因此而荒废,是不是还有自己的责任? 刘平叔用余光,将两位婉仪的踟蹰之色全都收在眼里,大喝一声,“来人!把那两百个有乱纪嫌疑的牤牛绑出辕门,再把刀磨快了,本帅一会亲自砍他们!” 亲兵一愣,哪有两百个,见刘大帅朝自己挤了下眼睛,亲兵马上跑出去了。 詹婉仪说,“大帅,大敌当前,这个事儿得慎重。” 刘平叔喊,“大敌当前才要抓军纪,砍!” 外面闻令而动,脚步声一阵阵的跑过来跑过去,传达刘大帅的指令,远处有被绑者挣扎着替自己辩解,“你搞错了,我可没去过越王府!” “嘘——别废话——你有嫌疑。” 王妟冷笑一声,“大帅果然有魄力。” 我不制止,看你一会儿怎么举这个刀。 刘平叔不叫嚣了,亲兵进来说人都捆好了,但大帅的刀正磨着,还得等一会。 刘平叔无可奈何的再传令,“那就把这两百人捆到女俘营去,让她们给我指认!有一个算一个绝不轻饶他们。” 詹七娘再偷偷瞟王管家,你是干什么来的。 王柒恭恭敬敬的起身道,“大帅息怒,万一她们乱指便冤枉了好人,大帅治军这么严,估计去的人也不敢明火执仗,大晚上的那些女俘又能认出谁来,要是指错了,我们岂不自乱基石。” 刘平叔得了梯子,频频点头,沉吟着说“有道理”,又叹了口气道,“管家你应该懂的,事儿是真赶巧了,能随军跑到汴梁这么远的,至少都年纪不大,里面也不全是金国来的女子,还有一些降金官员的家属和千金,刘某收容她们已费了不少的心力。” 说话时对面前这位王婉仪便加了不少恭敬,“王阁分你的意思呢?微臣担心陛下知道了也要分陛下的心……” 詹七娘说,“我们回去一定和陛下多说刘大帅严抓军纪的事儿,再说陛下更关心的,应该是汴梁的河防。” 刘平叔感激着说,“这样刘某就放心了,刘某要亲自陪同两位阁分到各处防地仔细的视察一番,也好让陛下放心……” 刘平叔陪着钦差和韦舅爷的管家,在汴梁内城、外城一处一片的巡看,并给她们说明,哪一处的城门为什么要封堵,在哪处为什么要部署人马。 还别说,刘平叔的城防布置的很有章法,各处宋军的情绪和士气也可圈可点。 第三天又巡到了河防,远的地方钦差就不去了,刘平叔在汴梁外围的延津、胙城和长垣都有三千人驻防,他们重点去了李固渡,那才是河防的要地。 沿途多见荒滩,地都泛着盐碱,连遍地的野草都是黄的,高不过马小腿,一行人走的很是辛苦,詹七娘半路想打退堂鼓,但王妟不说话,她就不好开口,寻思人家是去过韩州的,路不比去个渡口远? 刘平叔在李固渡部署了八千人,他指着对岸同王妟和詹七娘说,那里就是滑州,杜公美就是在那里掘开的河堤,河水在长垣往南分出去了一支,往北顺了原道还有一支,中间夹了山东。 他担心着说,眼下是汛期还好说,只要守住关键的渡口,昼夜严格警讯,后边再有重兵坐镇,哪里有警便到哪里应援,应该没什么大事情。 就怕天冷了一上冻,长垣往下游河道浅,那时从汴梁到彭城之间要防的地方可就太宽了,简直毫无重点,陛下叫微臣长守,不会守到那时候吧? 刘大帅和钦差稍稍的诉了苦,说打汴梁时,他在郾城给西岳大军拨了三千马军相助,领队的是郦琼。 后来又打伏牛山,他又拨了一千马军过去。 现在郾城早就拿下来了,伏牛山牢牢的困着敌军,听说岳大帅去了襄阳,但他将近四千上好的马军一个都不见回来。 刘平叔绝不能说岳大帅的坏话,他有今日的地位和战绩,也亏了岳大帅,但岳大帅不该连个声儿都不吱,“刘某这里马军也不多呀。” 他指着远处对钦差道,“两位阁分请看,搞应援就得凭着马军,万一这里有军情,微臣带着步军从汴梁倒是可以赶过来,万一别处再有警呢?再让我跑,恐怕连腿都拉不开呀。” 王管家问,“难道郦琼也没往大帅这里递回话来?” 刘平叔心说,岳大帅拉兵的本领就和他打仗的本领一般无二,但刘平叔有良心,不说岳飞一个字不好,“你说郦琼?这个郦国宝本帅好像白器重他了,他是相州人,和岳大帅是多半个老乡,我知道西岳的中军还缺个领头儿的,万一岳大帅给他个中军都统制干干,管家你说他还回不回来。” 两位婉仪钦差对此不敢再说什么话,因为涉及到两位大帅的事情。 岳飞是谁,王妟和詹七娘比谁都清楚,陛下身边还有个岳教头呢。 反而王管家对刘大帅表示了同情,问道,“在缺少马军的时候,大帅要巩固固河防还有些什么好打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0章 威名 刘平叔是有个打算,而且正要请示陛下之后再实施,但此时他讲的好像够多了,机密之事岂好再说。 王管家的热心也稍稍引起了刘平叔的注意,他眼珠儿一转,朗声道:“刘某当然要有打算,说说也没什么妨碍!” 另外的三人立刻专注着听,刘平叔说,“这次两位阁分回去时,刘某便托你们给陛下带个话儿,请陛下定夺——” 王妟问,“大帅是什么建议?我们一定带到。” 刘平叔说,“那三千金国的女俘虏放在汴梁早晚是惹事的精,我不要了,建议都给西岳华山大军!用她们换我的几千马军回来。” 两个钦差面面相觑,你和岳飞做这种买卖,可能吗? 刘平叔郑重其事的说,“要不这样吧,两位阁分返回建康时,干脆将这三千个女俘给陛下带回去得了,给谁让陛下定。” 王妟和詹七娘不敢做这个决定,更不敢擅自带着三千个女俘回去。 但她们答应,要把刘平叔的这个愿望给陛下带回去,请他定夺。 返程前,刘平叔将封装好的回报交给王婉仪,然后送她们出城。 韦府的管家王柒则还须留下来一阵子,打理一下舅爷的府宅,两边这才分手。 …… 在王妟去汴梁传旨的时候,赵构在建康,等到了送枸杞归来的曲正甫。 这段日子,赵构已经想好了曲正甫的委任之事,见到他以后不急着说出来,而是问他临安之行的见闻。 曲正甫说,潘娘子领着他,将枸杞顺利送入了和宁门,他也见到了吴娘子。 赵构急问,“她看起来如何呀?见到小潘高不高兴?说了什么话?” 曲正甫说,吴娘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忙。 臣去的时候看到了太后和邢娘子等人,还没说几句话城南便有警讯,是戚方的残部从南方流蹿过来。 赵构的心立刻提起来,问道,“有多少人?要不要紧?” 吴娘子当时以为,太上和渊圣回来的消息可能匪部也得知了,再者竹车门彻夜不关,城内外两边的工地上挑灯施工,防范好似不如往常,这些流匪觉着有机可乘。 曲正甫主动请战,随吴娘子去了城南军营,张伯英的中岳大军有两千人驻扎在那里,同去的还有御营司一千人、扈婉仪领的大内女侍卫两百人,还有拿着两支大铁杵的岳教头。 赵构一听到这里,便放心了,曲正甫问,“陛下,你不想再听了么?” 赵构,“长话短说,直接说结果吧。” 戚方的残部总共有两千五六百人,他们不是来临安骚扰的,而是来归顺的。 一则戚方死后,这些人群龙无首,为了点小事争来争去,谁都不听谁的,二则因为第一个原因,他们在仙霞岭一带很不得志,腿都不敢随便伸一伸。 最主要的是,他们也听说了陛下去韩州的事情。 曲正甫庄重的对九哥皇帝陛下施礼,“陛下的威名一夕传遍江南,他们是从山中那些樵夫走贾的口中,才拖后几天知道的这个消息,全部自己捆了到临安归顺。” 吴娘子将他们收了兵械,再给他们以斧锯,将他们投入到竹车门外的伐竹工地上了,伐竹的进度明显加快了。 岳教头和他的兄弟岳雷,此时也许正在竹车门上昼夜轮换着值班,岳雷值白班,岳云值夜班。 赵构问,“吴娘子这些日子,你看她气色怎么样。” 曲正甫赧颜道,“吴娘子的名气也很大,微臣这几日居然也未敢正脸瞧她,但吴娘子的名气可不仅仅因为韩州,气质颜色谁能比,陛下不必问我。” 随后,曲正甫去韦舅爷府,拜见了太上和郑太后,两位太妃,将一大包枸杞送了过去。 赵构忙问,“太上问没问你什么话?” 曲正甫来了劲,说,“太上当然要问陕州一带的战事,然后问到了微臣,微臣保证,在太上面前说的话与在陛下面前说的那些话没什么出入,也未说别人的一点儿毛病。” 太上和赵大哥对曲正甫多番的安慰和勉励,他们说都记得曲将军,早年曲将军对夏国作战时有捷闻,宏扬了我大宋的军威,保卫了我大宋的疆土,着实令敌人闻风丧胆,曲将军是我们的栋梁之材。 皇帝打断他,“太上是怎么说张德远的呢?” “太上一个字都没说到张德远,反倒是元佑太后和韦太妃说到过他。 曲正甫说,韦太妃曾在太上的跟前嘀咕,“怎么这个张德远未开战,先贬将。” 赵构猜得出,母亲的这句话应该是曲正甫跑了一趟临安,听到的唯一一句他最愿意听的话了。 元佑太后以前便对张德远多有褒奖,她不会当着曲正甫的面说出对张德远不利的话。 而且赵构估计,越是往后,元佑太后对朝政方面的事越不会多说什么了。 但韦太妃的胆量也是赵构仅见,以前哪敢在太上面前如此评论朝中的大员? 但是从韩州回来之后,太妃的身后有赵九哥了。 这居然也算是赵构去韩州的收获,他希望母亲韦太妃从今以后不必再事事谨小慎微的生活。 曲正甫也去了朝天门,去望仙桥东面天眷大宅的工地上看过,那里正不分白天晚上的赶工程,已然看出了喜人的规模。 最耗费功夫的流程,其实并不是架起这些竹楼竹屋,这些空心、坚质、防水的上佳材料只要工匠们一上手,架起一座竹楼是眨眼间的事情。 真正耗功夫的环节是开始的打基础,事先要构思一下整体的排水,吴娘子说所有的沟渠都要以青石全铺,水井也开打,地面上要遍铺方砖,不能叫太上下个雨,连竹楼都不敢下。 赵构暗自一算,建起这个天眷宅,绝大部分的工程花费除了地面上这些,就是工匠和民夫的工钱,而那些又粗壮又高大的竹子,都是无须花钱的。 赵构起身道,“随朕去看马吧。” 曲正甫看到那些马匹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赞美,“真是好马!”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比赵构的身量矮不了,赵构前后两次见他,都感觉曲正甫的腰好似直不起来,而此时却感觉他宛若换了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1章 自足下始之 他牵住一匹马的缰绳,手在它的脖子上、背上不停抚着,看那个神态比见着老婆还高兴,然后托起它的下颌,掰着嘴看牙口。 一边看一边问道,“陛下,陛下,它们是从哪儿淘换来的?” 赵构说,“兔儿窝,完颜宗翰送的。” 曲正甫头也不抬的说,“完颜宗翰可真够意思……这么好的马也送,兔儿窝可是北方少有的良马场,早在唐代就是营州辖下的一座中等大牧,那里的马出名的耐寒,登山如走平地,过大漠也不打怵,还比一般的马匹胆子大……完颜宗翰?”他回过味儿来,抬头看赵构。 随后便猜到这些马是怎么弄来的了,曲正甫恳请道,“陛下,能不能赐给微臣一匹呀?微臣爱马。” 赵构说,“一百匹马全都是你的了,以后你管着它们,想骑哪匹骑哪匹。” 曲正甫说,“在这里养它们可不行,得拉到山里去养,气候不能太干,不能太湿,更不能热,还要有好草场,有好马厩。” 看样子曲正甫的思路已经转到养马上去了,对养马的差事没有丝毫的排斥。 赵构很高兴的问他,“那你认为在哪里养它们合适?” 曲正甫道,“兔儿窝短期看可能不行了,那只有秦岭一带,最好是岭北。” 赵构还未说话,曲正甫想起了张德远,“不行不行,我不和那个人在一个地方共事!再说,陛下你给我的职位也注定大不过他,我去了他还要踩我。” 刚让张德远从陕州军界踢下来,熟人那么多,曲正甫倒不担心在人前矮了面子,将来管着良马,只怕跑到他跟前套近乎的人少不了。 曲正甫就怕在张德远的眼皮子底下,万一哪件事触动了张相公那副文臣的无上威严,不但马养不成,连命都保不住了。 赵构告诉他,你的职位不便太高,朕总不能叫张德远的面子上太难看,大概比海州团练副使还要差些,但是有一点朕认为很好。 曲正甫问,“是哪一点?” 赵构说,“将来你这个马场里的任何事情,只须直接向朕报告。其他任何人不能干涉,但在司牧过程中,任何州,县,司,军反过来都有义务给你提供方便。” 曲正甫哪会不明白皇帝这段话的意思? 官儿大官儿小已无所谓,关键要看对谁负责,对谁报事。 这么一来,曲正甫就算回陕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张德远支使不了他,他却可以偶尔支使一下张德远。 张德远还不敢不从。 即便真不想从,也不敢明着不从,因为曲正甫今非夕比,已是个可以直接和皇帝通话的牧官。 皇帝陛下给曲正甫加持了一道特别的护身符。 相较着去别处,如果再让曲正甫挑选任职地,曲正甫反倒更愿意回陕州了! 但是皇帝给他的职位可真不高,还不如个海州团练副使了。 一百匹马的牧官,给大户人家放羊的也能管到这个数目。 曲正甫不在乎! 因为九哥皇帝陛下有言在先,马群发展到三百匹,给曲正甫升一级,到五百匹再升一级,到一千匹再升一级,两千匹,三千匹,都会升职。 曲正甫不但要负责养马,还要负责驯马,使它们出厩即能为战场所用。 曲正甫问,“陛下打算给微臣多少人手呢?” 赵构说,“给你两千五百人。” 曲正甫吓了一大跳,这可不是个小牧官能率领的兵的数目,平均二十五个人侍候着一匹马。 赵构给他们正规官军的武器装备,饷资的标准和御前五岳大军同等档次。 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拿着放牧的马鞭,拌料的木斗,铡草的铡刀。 派给曲正甫的人还在竹车门外砍竹子呢,赵构去信给吴芍药,将刚刚收降的戚方残部拉到建康,来见他们的新主官。 不能让他们在临安的城墙根儿底下晃悠,都去西北放马。 曲正甫对付张德远可能手段不大够用,驯服这些人应该小菜一碟,不在话下。 赵构对曲正甫说,你不但要驯马,还要练人,朕给你的这两千多人要能上场厮杀,要顶的上五千人用,不然怎么保住朕的马匹。 皇帝的安排可谓煞费苦心,将张德远和曲正甫放到同一个地方,又不相归属。 有这么一个可以直接向皇帝奏事的人,虽然职微位低,偏偏放在主持一方军政的张德远眼皮子底下,张德远行事会更加谨慎。 他的面子和威望未损——看看,和我张德远混不好的人,去了趟临安陛下就给个养马的差事,还不如团练副使。 皇帝把曲正甫塞回陕州,给张德远的面子已经够足了,但警省之意他会知道的。和皇帝陛下办事,就冲你伸手揽权,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置。 曲正甫能重回陕州,也算有了一个从跌倒处重新爬起来的立足点,上升的空间很足,他也一定会奋起的。 这回赵构的心里舒服些了。 更重要的是,让曲正甫养战马比让他去开荒强很多。 养马毕竟与军务紧密相关,那西北骁将曲正甫就还是一把刀,而不致于闲的生锈,又握在了皇帝的手中。 张德远以文官主军,在五岳大军中是独此一份,赵构总觉着不大把稳,如果曲正甫留在陕州,一旦陕州有变,赵构的应急手段就不单一了。 这也是赵构肯一下子给曲正甫这么多人的一个考虑。 曲正甫拉起人马从建康出发的时候,皇帝陛下亲自到码头相送,他拉住曲正甫的手说,“朕要平定四海,无良马寸步难行,今日即从足下始之!” 曲正甫说,“臣怎敢不殚精竭虑,以完陛下之任,曲端必为陛下养成好马!” 韩世忠也来相送,由水师送他们过江,登船之前,赵构给了曲正甫一道旨意。 旨意说,“御前马监不隶州路,不涉军司,所到之处凡与牧务相关之事,各路,州,县,司宜行方便,如朕亲临。” 大船离岸向着江心疾驶。 曲正甫挺身站在船尾,看到皇帝陛下和韩世忠依然站在原处朝他挥手。 一个驰骋疆场多年,不知泪为何物的西北硬汉,此时却旁若无人的,禁不住泪如雨下。 他知道自己的这番境遇,放眼古今是很难找到类似的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2章 动静 …… 韦府的管家王柒等王妟和詹七娘走后,又在汴梁逗留了两日。这次跟着跑到汴梁来是王柒临时起意,韦渊不知道。 舅爷的旧宅子在战乱中值钱的东西一点未剩,那更得好好收拾一番,回临安时就是个借口了。 王柒雇了几个人把房子打扫一下,又挑了其中一个老实本分的老者,雇了他看守门户。王柒则躲到一间屋子里,从里面栓上门,整理他这几天在刘平叔那里的所获。 从汴梁内、外城官军驻守的营盘点位,到各处的人数,再到刘平叔在河防上的部署,全都列出来,归纳精简之后誊写到一张纸上。 然后再检查了两遍,并且不写头不落尾,只在末尾画上三根交叉的柴棒子,中间划个圈儿一捆,然后将它叠好了垫到靴子里。 睡醒了一觉,王柒叮嘱看门人,让他好生看守着韦舅爷的宅院,告诉他将来等舅爷迁回汴梁时,除了工钱还有重赏,然后来向刘平叔辞行。 刘平叔自两位婉仪离开后,这几天一直在狠抓军纪。 这次是婉仪突然冒上来了,搞得刘大帅措手不及,说不定什么时候九哥皇帝陛下就到门外了。等那个时候再抓军纪可就晚了。 刘平叔不停的自责,管家来了这些日连个酒席也未张罗。 王柒客气着说,大帅忙着城防和河防的军务大事,已经够操心的,小的哪敢叨扰,今日是来向大帅辞行的,我要回临安了。 他不要刘大帅派人护送,只求了一副弓箭路上防身。 王柒单人独骑,出了城往南走出去四五十里,为才寻着路往河边靠近,金宋开战,尤其是彭城和汴梁收复以后,河渡早已不通,但在偏僻河段还有图钱的私渡,就看你会不会找。 他先打听好了,这才在河边找了个小村子借宿,做一做准备,半夜时来到河边,船工已经在等着他了,一条小船隐藏在河岔子的树窠子里。 白天隔一个时辰,夜间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巡河的官军,这是御前中岳嵩山大军张伯英手下留守彭城的一支马军。 两人蹲在岸边的树丛里等着巡河的官军。 王柒先付了船家一半的渡钱,一块沉甸甸的银子,回来还是同样的一块。 等巡河的马队驰过去后,两人拉出隐藏的小船飞身跃上去,趁着黑沉沉的夜色掩护匆匆划向对岸。 河水很急,小船在河中斜着漂向下游,往对岸靠近的距离,还不如往下游漂的远,不过船工好像早就计算好了,对岸也是一片树丛,正好将船隐蔽的泊好。 王柒上岸后不敢耽搁,朝着离他最近的火光发足狂奔。 张伯英攻陷了彭城,对岸萧县一带的金军没有接到上边的命令,也没见到北边的增援,这些日子就是隔河与彭城宋军对峙。 他们在河岸上也驻留有小股人马,入夜后营帐中比对岸还安静,只挑着一盏灯,连个活动的人影子都看不到。 王柒抽了那支绑了密信的箭,开弓直接将它射到营帐里面去,然后疾足而回。 船家还在树窠子里等他,两人合力拉着船再往上游走,从这边能够看到对岸举火巡河的官军,可是他们看不到这边。 两人一直将船拉到了出发地的上游,王柒也没见到一个金军的夜巡哨,他一边担心着信在天亮后会不会很快被发现并且送走,一边跳入小船。 …… 天亮后,最早从帐篷里爬出来的一个金军小校在地上看到了那支箭,上边系着一只小小的油纸包儿,里面叠着张纸,“急送四太子”。 他就是东路伐宋大军中的一员,与遁形多日的四太子有关的信息,今天总算第一次再入他的意识。 他赶紧去向小头目报告,随后,小小的营帐内一片忙碌,拔撅子卷帐篷解马,五六匹马加鞭往北边驰去了。 …… 从沈州至海阳关的傍海大道上,此时正向南疾行着一支两千人的马军,正在冒着纷飞的小雨赶路,他们是辽王斜也麾下的前锋精锐。 斜也最早喊出“迎回四哥”的口号,没想到完颜宗翰立刻响应,但说到夏季动兵,宗翰可就反对了。理由都不必费心罗列出来,凡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但斜也不能等,鹘沙虎他得救,这四万人不属宗翰的西路人马,也不属宗弼的东路,而是归斜也。 斜也当初占的襄阳真算是一步好棋,他往西动一动,东路就挑到天上去,往东边挪一下西路也会失去呼应。 这样的局面,在东西两路都很势盛的时候是显不出什么来的,但无论哪一边和宋军出现了僵持,或是出现了失利,襄阳可就成了举足轻重的力量。 鹘沙虎占据襄阳之后的军事行动乏善可陈,许久没有建树,不是斜也不思进取,而是四哥吴乞买不叫动。 当时宗翰的西路在娄室的主持下攻势强劲,斜也若同时从襄阳夹攻兴元府,张德远肯定抵挡不住。 而那时吴乞买对东路完颜宗弼寄望深厚,如果四太子过江活捉了赵构,他便可趁势扶起宗弼,慢慢的使完颜宗翰不再是军界独大的。 那个时候两路人马都在攻城略地,宗弼那里显得更胜过西路几分,襄阳又怎会应援陕州。 等到宗弼被困黄天荡,西路的娄室居然赶巧不巧的生病了!陕州的攻势顿减。 当时斜也便和吴乞买分析,这是宗翰在搞平衡,他怕被上京看出西路的余力,又怕势头过盛被吴乞买抓了劳工—— 斜也和吴乞买真做着这样的打算,要动员粘罕分兵去救东路,平原战非是娄室所长,西路的川陕又可削弱他一下子。 ——如果短时内扶不起东路来,便让西路也弱一弱吧。 那个时候斜也再乘虚往西进占兴元府,以生力军的姿态往东介入江淮一带,凭赵构手底下那个烂摊子,谅他也翻不过身来。 但斜也就以同时超越东西两路的势头,异军突起了。 多么好的算盘。 但局面却是后来的局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3章 麻烦 完颜宗翰一边撤回了娄室,让他退下来养病,让张德远在陕州摸着肿了半边的脸缓过了这口气来。一边在援救四太子时出工不出力,雷声大雨点小,还让上京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到最后,把急等着破局的吴乞买逼得灵光一现,动了亲自去燕京劳军的心思,又是要犒赏娄室,又是计划着赏给大勃极烈完颜宗翰一个儿媳妇。 然后才走到了韩州,吴乞买带着他家中所有的、能上的去台面的一后,五妃,九嫔,一块成全了从天而降的赵构蒲里衍。 这他妈的,赶的也太巧了,四哥吴乞买身为无比强大的大金国至高无上的主宰,在他的身前倒是挡了多少层的防护! 每一层的防护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而且极为正常的缺口,三百六十五天里只有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几道缺口有了短暂的一次重合,就把四哥全家给漏进去了! 如果赵构不来这一趟,谁又肯相信这个缺口的存在? 在大金国如日中天的时候,谁能想到赵构有这样的胆子,抓了金国上下在黄天荡之后短短一恍惚的间隙,直接插到韩州来! 大金国一直在气定神闲的进攻,小宋一直在气喘吁吁的逃跑。 难道黄天荡之后,赵构不该坐下来喘一口气吗? 大金国一直在舞刀弄枪,赵构一直在跑,谁能想到他突然转身亮了匕首。 全体宋囚迁至韩州的消息一直严格的保密,赵构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吴乞买的燕京之行,根本没有任何的错漏可乘,所有的环节都严密的很,连完颜宗翰在燕京都不知道吴乞买动身的确切日子,赵构又是怎么知道的! 四哥吴乞买哪怕早行两日,哪怕迟行两日,哪怕斜也拉着他在沈州再泡一天热水澡,哪怕四太子晚半天、甚至晚一个时辰再追到辽河边去……吴乞买和斜也便不会遭遇那场“叛乱”。 辽王斜也便不必肆热荒天的,还不得不走在出征的路上。 他不担心蹲守在黄河边的刘平叔,斜也相信自己宝刀未老,只不过天气不大有利,河汛也涨了。 但在上京要上位的人不止宗翰一个,斜也离开上京还会有人接着缠住完颜宗翰,而斜也只剩下了出兵一条路。 要救吴乞买他得先上位,哪怕救援吴乞买无望,斜也更要上位来自保,不然弄丢吴乞买就是他后半生洗不掉的污点。 要上位他得有本钱,他的本钱还在襄阳。他坚信可以在付出一点代价后,在赵构的地盘上踢出一片地方来。 然后带着胜利的果实疲惫而荣耀的返回上京,去面对两败俱伤且同样疲惫的竞争者们。 相信到那时,要看他笑话的完颜宗翰便成了畏战,弄权,而斜也则是继承了老一辈战斗精神的柱石,再说什么话时份量自然会重。 …… 上京。 完颜宗翰正在大太子完颜宗干的府上喝喜酒,五太子绳果的正妃,正式携太祖年幼的嫡孙,嫁入大太子府。 至少到目前为止,大太子完颜宗干是他的同盟,裴满乌烈在郾城的孤立无援他也怪不到完颜宗翰,因为离着郾城最近的是襄阳,就算裴满乌烈死在郾城,宗干要怪的是斜也。 完颜宗翰要考虑的对手暂时不再是斜也,斜也出兵于被动,已然自失了稳重,大勃极烈的对手换上了吴乞买的长子——完颜宗磐! 这位虚的不能再虚的太子也不足为虑,救不回他的父亲吴乞买,宗磐上了位也是煎熬,想救他爹吴乞买得有力量,他有吗?完颜宗磐对大勃极烈的威胁还赶不上斜也。 大勃极烈满面春风的举着酒,祝福这对新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美好的诚意。 同时祝赵构在临安再多些麻烦。 赵构非同常人,很可能在兔儿窝,赵构很不情愿的拿着上位机会与宗翰交换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了宗翰将来的阻力,而宗翰此时也猜到了赵构面临的麻烦。 宗翰的麻烦最终可以靠强大的实力来摆平,而赵构恐怕不行。 赵构要走的,将是他祖上一百多年来构筑起来的,无比强大的帝国运作轨道。 哪怕这个帝国在这条轨道上走的衰弱至极,它仍然是仅有的道路,仍然有力量限制一匹生龙活虎的骏马横空出世。 赵构还要面对几千年来他们自已所推崇起来的儒道纲常的约束,如果他敢不遵守这些,便站在了悖逆的一方。 就比如现在,类似于绳果在豪州死了没一个月,上京便已大肆张罗起来的大太子和五王妃的婚礼,赵构无论有多大的权力,多大的力量,恐怕这辈子他都不敢亲手去促成。 哪怕此举能给他带来优势,他也不敢。 喝着酒,完翰的亲信悄然而至,将大勃极烈从桌边拉了出来,西路监军完颜昌从燕京来信了,宗翰找个僻静无人处匆匆拆信来看。 完颜昌告诉宗翰,斜也已然过了燕京,率一万人马奔着汴梁去了,九太子完颜宗敏坐守燕京,执意要给辽王助攻一万人马,被完颜昌拦下来了。 另外宗翰得知,裴满乌烈丢了郾城也丢了命,有从武关、经商州爬山过来的人说,襄阳斜也的四万人弃城而走,在南阳至郾城之间失去了足迹。 襄阳这四万人对于斜也来说意味着啥?宗翰冷笑一声。 亲信还递给大勃极烈一只布包儿,也是完颜昌送来的,这段日子完颜昌在燕京陪着煞有其事的九殿下阿鲁补,原来还在着书立说。 他在包儿内写了张便签,请大勃极烈“雅正”。 完颜宗翰找了间屋子,开卷一看,鼻子好悬没气歪了。 原来书的内容是以天会五年上京举办牵羊礼后,宋室郑后、朱后、韦妃、邢妃以及帝姬赵福金等人为主角,演绎出来的绯事。 难道要用这个办法来打击赵构?让他羞愧的放弃抵抗? 以完颜宗翰对赵构的了解,赵构岂能容的下这个?那得尿泡多大的人才会无动于衷? 此书若传入宋境,那些文人恐怕都得和你拼命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4章 还有时间 要是吴乞买没有身陷临安,完颜宗翰或许有兴趣往下看看,此时就把书一卷,找到厨房将之投入火中,看着它一下子着起来,一层一层翻卷着化为灰烬。 他对传信的亲信说道,“让阿鲁补立刻回陕州去!辽王在汴梁方向行动了,陕州的渭南一带我必须立刻拿回来!” 亲信转身急返燕京。 完颜宗翰再悄悄的吩咐嫡系,“在上京朝野小规模散布一下——吴乞买陛下的燕京犒军之行计划多么的周密,知情者多么的少,圣躬未到燕京便失足于韩州这难道不可疑吗?韩州是谁的地面?是我的吗?是谁跟着护驾?带了多少人?赵构有多少人?为什么护驾的没事,陛下却有了事?” 手下凝神细听,不落下一句,然后转身要走,宗翰说,“要小范围,别牵连四太子,因为他生着病……别让人看出这是特意而为……陛下落难后最难过的是完颜宗磐,这些问题要让他知道知道。” 现在大金国主要的三方面军事力量中,实力几乎未受损失的只有他,而且体量最大,如果他很快能掌握住国家权柄,相信赵构眼下收获的所有地盘,都不够他指挥的一个大反击。 太祖阿骨打死后,金国最高权力的交接在吴乞买这里走了一段岔路,但要回到正常的道路上来总得有些曲折,拦着路还不想做正事人的就要牺牲,为了完成太祖的遗志,完颜宗翰没有别的办法。 也许将来,只有他才是有能力接回吴乞买的那个人。 但那时,吴乞买必须已经与金国的最高权力无缘,并且被赵构撸掉了所有的高傲和威严,在完颜宗翰的面前除了是四叔,必须不再有别的身份和想法。 大勃极烈换上笑容返回喜宴,坐下来安心饮酒。 喜气洋洋的完颜宗干的眼里只有悲喜掺半的美丽五王妃,而完颜宗磐的对手马上要成为辽王斜也,宗翰的对手席上只有一个赵构。 完颜宗翰虽然重视这个对手,有些时候还有点惧怕,那他更应该尽快的扫清障碍,尽快将掌握大金国的力量抓到手中。 宗翰的年龄有赵构的两个大,看问题的眼界就算再不稳准,毕竟也比赵构多看了不少年了。 他敢抛开自寿春以来金宋之间一系列的角力,更加专注于上京的权力争斗,并不是不看大局,也不是自私,也不是目光短浅。 恰恰是认为他还有这个时间。 虽然这个对手很难缠,但赵构的麻烦比自己大,宋国的政局在他的父亲——昏德公二十多年毫无建树的耽误下,早就病入膏肓。 赵佶在离开皇位后,给儿子们丢下的政治遗产是一大批在金国、夏国乃至高丽国都赫赫有名的坏蛋:蔡京、童贯、高俅、杨戬、朱勔、王黼、蔡攸、梁师成、李彦、李邦彦…… 每个人的身后再拉起一大帮臭味相投的跟班,在权利场上几乎不给好人留一点位置,他们相互提携彼此踩踏,又抱团儿又拆台,忙的不亦乐乎。 重昏侯上位后只来得及干掉了几个,但完颜宗翰以他敏锐的目光毫不费力的看出,那是出于赵桓对他们的私忿,而不是为了国家。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四帝姬赵福金因为是蔡京的儿媳,赵桓默许了手下在最初的阶段便将她拉了出来。 完颜宗翰虽然不关注这类事情,但也不致于没一点儿印象。 这些人二十多年培植起来的党羽,遍布宋国的文武各界权力阶层,赵构上位后这短短的几年又徒奈何。 赵构要面对的,还有他们那套纵横交错的军事指挥系统,他的老祖宗赵匡胤不惜一切代价的编织了一套专门限制武力的体系,并且被文臣阶层不遗余力的扞卫了一百年。 接下来,赵构在与自己的对阵中,需要克服的困难就实在是太多了,他的阻力在往后更长的时间里,会源源不断的释放出来。 更何况昏德公和重昏侯这对废物父子又回去了! 是赵构自找的。 所以,即使两个人都要面对各自的麻烦问题,宗翰的问题也比赵构简单的多。 …… 真让完颜宗翰猜着了。 赵构在建康同样也没时间和精力,去过多的关心汴梁和伏牛山的战事,一则是不懂,二是现阶段他占着便宜,只要前方这种状态能维持着,他就得抓紧时间练他的内功。 这日,观文殿学士,尚书右仆射,江西、湖南、湖北路宣抚使朱胜非,毫无收获的回到了建康,向赵构交差。 皇帝从韩州带着太上回来了,下一步的朝局走向总得看一看才清楚,朱胜非再滞留于外好像没什么必要。 如果很明显这次的出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建树,那么耽搁的越久,将来的述职越会令人难堪,还不如早一点回来。 湖南湖北一带,普通的米价是每石一千钱,个别的地方达到了两千钱。 这是最严峻的问题,朱胜非隐晦的说,如果陛下想从民间征米,民间没有。如果随处有米的话,米价不会这么高。 米都在少数人的手里囤积着,等着抬到更高的价钱,陛下要从他们手里拿到军粮,恐怕我们不先展开军事行动,他们也要翻脸吧。 筹钱就更有难度了,朱胜非说,他去的地方,大概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个月的收入只够买一斤好米,可能还买不到。 赵构看着他想,朱胜非是蔡州人。 自从意识到徐丙则的问题之后,赵构看事时,总会不自觉的专注一下每位臣子的原籍地,此时当然信朱胜非所说的。 建炎初年朱胜非是劝进赵构即帝位的人之一,后来历任中书舍人兼权直学士院,尚书右丞,中书侍郎,尚书右仆射兼御营使。 更主要的是,朱胜非在江州、湖州、宣州、洪州都任过一把手的实职,每一处的任职时间虽说都不算长,但眼界范围总会宽过一般人吧? 江南的头茬儿米刚下来便是这个糟糕局面,往后他的二十五万大军吃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5章 破局 眼下他全国的年收入四千五百万贯钱,不打仗时养五万人规模的大军,初算了一下开支要达到三百万贯。 五岳便是一千五百万贯,一打仗更不知要激增多少。 朱胜非叹了口气说,“陛下,不是微臣无能,钱米税,是真的收不上来呀!” 赵构自己心烦的没法儿,反过来还得安慰他,这不是朱爱卿的毛病,是下边能拿出来的太少,你两相一比对,就感觉这趟公办未办好,朕是理解你的。 朱胜非诚心诚意的问,“陛下,这该怎么破局?微臣愚钝了,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陛下给臣指点迷津,然后臣去办。” 赵构没有明确的办法,这些具体的政务他并不熟悉,不过身为皇帝,他在大方面上还是有思路的。 他对朱胜非说,“明摆着收不上来的东西还立着名目去硬收,除了把人逼穷了逼急了,然后再让朕操心费神的去摆平,有别的好处么?” 朱胜非想了想说,“没好处。” 大学士当时便说了一件事情,淮东一带每年都有个牛租,那还是朱温在他的梁国作战时夺了几十万头耕牛,分配给了当地的农户,然后朝他们收一些牛租钱。 现在朱梁亡国都多少年了,又经历唐、晋、汉诸朝,谁上来都照收不误。 当时那批牛老也老死了,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战乱,人都跑了不知多少茬儿,哪儿还有牛?可牛租还写在我大宋的法典里。 大宋从上一朝接撑了这副摊子之后,为了稳定,大部分的规章照单全收,变更的很少,然后自己这些年又加了不少名堂。 皇帝说,都精简!要快! 朕目前只关心下半年能收上来什么。 朕急等着把手抖落干净了,好对付金国,那些挑担子、捆柴草、拿锄头的人,朕一时之间给不了他们什么实际的东西,但总能将他们身上的荒唐负担往下卸一卸,至少可以让这些人心情上好一些吧? 留着这些不切实际的名堂不但没好处,还给有些人的巧取豪夺张了势、正了名,到头来九哥皇帝陛下除了收获一批怨气,啥实惠都得不到。 若是在这上边迟钝久了,那就是执迷不悟,得改! 朱胜非是文人,但他给赵构的感觉不像吕元直,也不像赵鼎,更不像李纲,李纲是又不像文又不像武,做事情好像还很爱冲动。 朱胜非就是个中规中矩的文臣,做事非常稳当,会照顾身边人的情绪,因而在接下来的这件大事上,赵构偏偏很信任他。 赵构马上决定抽调户部主管税赋的官员,让他们从临安赶到建康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再不赶紧拿个办法出来,马上就进入下半年了。 别说战场上的一摊子事情正等着赵构,就说日常过日子、收钱、收米这种事就得叫赵构腾不出手来。 旨意马上发往临安,通知有关人立即起程。 赵构叫朱胜非全权操办这件事,将我大宋现有的,已经很难收上钱,粮,租,税的章程,全给他列出来。 朱胜非马上行动,临时的班底从临安赶到之前,他先在皇帝的身边找好了地方,要近,能方便请示,要方便皇帝垂询,还得置备办公的家俱。 王妟和詹七娘回来了,向赵构回禀了此行的经过,御前北岳恒山大军在汴梁狠抓防务和军纪,赵构很满意。 王妟说,“陛下,奴婢从汴梁带回来一件大事。” 赵构伏案,头也不抬的问,“是什么事?” 王婉仪和詹婉仪说,刘大帅埋怨西岳不归还他的四千马军,想拿汴梁的三千名金国女俘虏去襄阳,和岳大帅换回他的马军来。 赵构一听就乐了,这可能吗? 他说,“去旨吧,朕同意他将女俘送到襄阳去,李纲要去百里荒原垦荒,说那里几乎没个村落,将那些女俘交给李纲,国中凡是愿意去百里荒原垦荒、还想长期留居的未婚青壮男子,朕给他们官配成家。” 詹七娘道,“里面有一半是汴梁降金官员的夫人和女儿。” 皇帝说,“一视同仁!押送过程中严令任何人,不可虐待她们,到了垦荒地带,再都成了家业,她们也是朕的子民。” 王妟的表情就说明她很赞成,但担心说,不怕这些降官们去找家人么? 赵构说,“不怕,人敢找上去就让李纲制置使一块儿将他们留下来垦荒。” 别说西岳华山大军缺人,赵构也缺能做事的人。 王妟说了刘平叔没有马军的担心,赵构说,“去旨给御前西岳华山大军,马上派出一万马军,立刻去汴梁左近驻扎,随时声援北岳。” 一件大事就在短短的几句话之间决定了,詹七娘和王妟连忙下去拟旨。 赵构在建康一切从简,几十个护卫,一把斧子,手里拿着玉玺,跟着两个婉仪就把大事儿都办了。 让这两个人拟旨,能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也不能苛求什么文采,赵构看过之后,印一盖将旨意发出了。 随后,三国的使者到了,高丽使者,日本使者和夏国使者到了建康行在,向大宋皇帝陛下辞行,一个个都毕恭毕敬。 本来他们还想在临安看一看,大宋新老皇帝们到了一起,朝政上面会有些什么样的要闻和更张,回国后也好向国主汇报,但左等右等赵构都没回去。 他们在临安城、西湖游玩的差不多了,这才想起回国。 三个使者是韩州的亲历者,既看到过金国皇帝吴乞买的前前后后,也看过赵构蒲里衍的前前后后,此时见到这个年轻人,使者们的恭敬都是真的。 赵构问高丽使者,“尊使去天眷大宅看过吗?” 皇帝头一次对高丽使者用了“尊使”,使者受宠若惊,连声说去看过。 宅区的规模很大,已经初现亮丽的神韵,竹楼错落,宽窄有秩,诗情画意简直可以称的上临安一景,他很钦佩天朝在建筑方面的水平。 而且他临来还去了韦舅爷府,专门向道君皇爷辞过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6章 有胜才有利 见到夏国使者时,赵构与他说,以后两国要多修友好,互通有无。 夏国使者连连点头,说回去后一定认真转达皇帝陛下的真挚意愿。 赵构说,“尊使知道曲正甫这个人吧?” 使者当然知道曲端的大名,这个人以前可没少虐待大夏国。 皇帝道,“曲将军酷爱马,其实他也不是个爱拿刀动枪的人,都是让人逼出来的,这次曲端想去夏、宋两国交界的地带放放马,怡下情调,朕总得依着他的兴趣,也希望贵国多行方便。” 金兀术的金雀开山斧此时就在皇帝的身边竖着,吴乞买在临安大理寺关着,听说汴梁城都被赵构拿回来了。 人家大宋国的皇帝既然有这个良好的诚意,话里也没有一点威胁谁的意思,不就放个马吗? 高丽使者连声道,“小臣一定转告鄙国主,细想这都算小事一件,又增进了两国间人民的感情,鄙国主一定会为曲将军提供力所能及的方便。” 日本国的使者旗子还放在上京呢,另外要回国也得途经高丽,然后才能坐上小船从海峡的最窄地段渡过去归国。 他与赵构施礼,问有没有什么话带给金国。 赵构想了想道,“那就麻烦尊使,给金国大勃极烈完颜宗翰捎个话,就说朕提前恭喜他荣登帝位,另外朕这里还有个四王妃,她很没有礼法,朕实在是不想再收留她了,上次大勃极烈在免儿窝求朕放了四王妃,被朕拒绝了,原因是不大方便——眼下朕也不方便,许多的大事没料理完呢。如果他还有此意,请他再等一等,要不就亲自来建康一趟,替四太子将她接走吧。” 想了想,赵构又提醒他道,“尊使在和大勃极烈说这个的时候,千万一定要私下里和他说,声音放低些,不要让别的什么人听到,朕可是为你好。” 日本使者听着是有些纳闷,赵构和完颜宗翰之间还有这个私事儿,不过瞧皇帝陛下的神色也不像是诳人的。 另外据他所知,吴乞买领着他们在韩州上船以前,二王妃、四王妃和八王妃就在赵构的船上了。 当然那时候皇帝的公开身份还是蒲里衍,也许这件事真的很紧要,使者仔细记下了。 为感谢三国使者的友善之行,皇帝陛下招待了他们一顿非常丰盛的午宴,酒水也管够。 而且还有主打过黄天荡大战的东岳大军主帅——韩世忠将军作陪,这顿饭吃的很有意义。 饭后,赵构让韩世忠送三位使者过江,他希望日本国的使者把话带到,更希望完颜宗翰明白他的意思。 赵构不希望在近期的战场上见到金兀术,不然麻烦都是你完颜大勃极烈的。 很快,朱胜非的临时班底从临安飞快赶到了。 领队而来的正是户部尚书叶少蕴,他亲率着度支、金部、仓部员外郎各一人,主管左曹、右曹的郎中各一人,身后还跟着些户部下属各部的具体办事官员。 叶少蕴今年五十三岁,比朱胜非年长五岁,两人一个是仆射,一个是尚书,关系不错,赵构和他们讲明了此事的主旨,这拨儿人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皇帝留在建康,无形中减去了许多的繁文缛节,不论行文,定事,都少了许多的繁琐,定名五岳大军这么大的事情就是在匆忙中达成的。 这一点恐怕完颜宗翰没猜到。 还有一点赵构也没猜到,同知枢密院事周望,在去看望太上和赵大哥的时候,曾经委婉的表示,现在枢密院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这是叶少蕴在与皇帝闲谈的时候不经意的透露出来的。 赵构付之一笑,没什么事可做你就闲着,闲到一定程度时,难道朕就不能取消了枢密院? 只是这一斧子砍的实在有点大,涉及到了祖制,他不能轻易举手罢了。 户部,管户口的增减登记,以税赋持军国之岁计,以土贡辨诸郡之物力,以征缴调拨兼抑多寡,以孝义婚嗣平和人心,以田务债责处理民讼,以常平之法应对年景,以义仓赈济救助饥馑,以农田水利治荒兴稼。 赵构若想放手同完颜宗翰一搏,没有上边提到的这些政务的理顺,让它们高效而平稳的运作起来,他也就没有放手一搏的资本。 事实上是,自从过江以来,经皇帝亲手委派的使职满天飞,效果却不怎么好。 这次他没给朱胜非、叶少蕴什么使职,就叫他们在皇帝的身边仔细算帐,这次赵构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好好的治治家了。 去年赵构的大内各种开支加到一起,花费了一千三百万贯,几乎可以养的起五支五万人的大军了,这个数目也把赵构吓了一跳,钱都花到哪去了? 望着赵构眉梢上立刻凝起来的愁色,叶少蕴赶紧说这是去年,去年,陛下。 刚到临安,住的地方不得修缮?门窗不得装?太后和潘贤妃又去了江西,那么大规模的队伍不得花钱? 但今年从年初到眼下,陛下你半年只花了一百三十万贯,但经你和吴娘子亲手拿回来的可就太多了! 赵构问,“有多少?” 叶少蕴说,“就按去年一年一千三百万贯的那种花法,陛下你可以花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但是今年太上回来了,太后、太妃和兄弟们的家业都得重新置备,下半年不可能还花这么少了。 不过这个消减的幅度也已经不少了,去了一趟淮河想不到是这么大的进项! 今年各地战场上的胜利,付出和所得也很令人满意,粮食先不说,仅钱物一项,头一次打仗打出节余来了——又是可以支持半年的正常军事花费。 要不说胜利可不是白叫的,没有胜哪有利? 赵构说,夺回来的东西本来就是我们的,没夺回来的东西你想想有多少?要不金国会那么狂妄?拿别人的钱打仗当然狂妄,以后朕不要别的,就要胜利! 朱胜非和叶少蕴说,我们都坚信陛下能够做到。 不过这些钱毕竟是死数,花一个少一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7章 洞庭乱事 真正吃花不完的家底儿,就是举国上下的人都动起来,资源都流动起来,别总有内耗。 而达成这一理想状态,要把政务从头理顺,开源节流,使人心和顺。 听了叶少蕴报的帐目,赵构稍微的不那么急躁了,至少眼下的存货,让他下半年可以比较踏实的专务战事,不用为军队筹饷急的焦头烂额。 这半年就是赵构给户部放宽的期限,让他们也可以从容一些,把一国之大帐搞准一些,赵构下一步所有的计划都和此息息相关。 紧接着,乱匪杨华率兵围攻桃源县的消息,传递到了赵构的书案上。 大宋有两个桃源县,一个在泉州一个在常德,乱事发生在洞庭湖边的这个县,朱胜非刚刚从那个地方回来。 赵构找他要问一问这件事时,朱胜非正忙着理帐。 起身来见驾的时候,一想到伏牛山和汴梁的军务正在让皇帝操着心,便摇着头自语,“果然是内耗,着实的可恶!” 等他见到皇帝时,皇帝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份枢密院报来的桃源乱事补勘。 乱事是新起的,朱胜非对此事所知甚少,暗道枢密院的效率也不慢。 枢密院已掌握的情况:乱匪杨华,系钟相和钟昂父子起事时的手下。 朝廷镇服了钟氏父子之后,杨华蜇伏了仅两个来月。 如今该匪部拥戴杨华为“大王”,又以钟相的三儿子——钟子仪为“太子”,声势很快就壮大起来了,旬日之间啸聚至六千余众,已连破洞庭湖周边六县。 朱胜非说,此时恰恰是荆湖北路收缴半年租的时分。 一句话道出了原因。 朱胜非说,“陛下,此乱如不速作处置,恐成燎原之势,宜早作筹划!” 枢密院这么快掌握了基本情况,便是也意识到了它的严重性。 朱胜非微微轻叹一声,“今年江南高产,新米刚下来,朝廷在民间收取粮租也是恰当其时,但是,但是,” 但是仍然激起了民变。 朱胜非的担心不无道理,赵构知道,不管采取什么办法,起于荆湖的这股野火必须迅速扑灭。 不然的话,不但他重度倚赖的一块产粮地区被踏烂了,而在北方伏牛山、汴梁方向还有一大摊子事情未定。 家里家外同时乱纷纷,局面也就不可收拾了。 韩世忠回建康补位,补的是彭城以东、楚州泰州一带的空缺,以防金军从山东南下威胁江南,所以说东岳大军不可能轻易动。 而临安的附近,除了御营司防卫城中,就是张伯英走前留下的部分人马,城南边有两千人,安吉一万人。 戚方余部及杨勍那些人刚刚从仙霞岭归顺过来,又随曲正甫去放马,并不是说临安周边就宁静了,太上又回了临安,张伯英那点儿人根本不能动。 常德府若能以自己的力量摆平乱事的话,乱情不会发展这么快。 湖南湖北倒是有个孔彦舟,但赵构对他不怎么放心,这个人在建炎二年正月,以东平府兵马钤辖的身份挑起过叛乱,成了半匪之徒。 直到今年二月末,代理湖北制置使傅蚞,招降了孔彦舟,孔彦舟才成了湖南、湖北捉杀使,三月孔彦舟还真捉住了钟氏父子。 但此一时彼一时,孔彦舟在荆湖路若肯发力,杨华又怎么会发展这么快? 只要别明里暗里和杨华搅和到一起去,就值得烧高香了。 朱胜非算帐行,写文章行,一涉及到军事上的问题就剩下着急了,“陛下,我们可用的人并不多!” 在朱胜非的面前,赵构心里再急不能表现出来,头脑里飞速的掂量。 隔着长江,洞庭湖的对岸便是李纲正打算开荒的地方,牛皋部正随着李纲行动,或许他们已经正在往那里走了。 这是赵构能够就近使用的力量。 皇帝说,“朱爱卿你速拟旨,马上叫李纲,牛皋把垦荒之事缓一缓,速去桃源县,先控制住局面!” 一说到李纲,赵构猛的想到了两个人,钟目和钟卯。 赵构离开临安之前,曾吩咐这父子俩保护李纲,许久没听人说起他们,不知道这父子俩此时还在不在李纲身边。 钟子仪是钟目的三儿子,如果李纲能把钟目和钟卯带去桃源县,对平乱总该有些助益。 紧急之间,赵构能够做出的安排也就是这些了。 旨意飞马送出。 赵构坐在那里想静一静,理一理思路,但是好半天怎么都凝聚不起心神来。 他本要理一理内政,然后专心的应对完颜宗翰,仆射朱胜非、户部叶少蕴正带着一班子手下做这件事。 但是这是个慢功细致活儿,杨华可不会等着他按部就班。 江南和荆湖各州还有按着原有的惯性和步骤,履行着他们该履行的“职责”,将更多食不裹腹的人驱赶到杨华那里去。 他再发出一道旨意:荆湖南路、荆湖北路诸州,暂停征收新米税及一切租赋,从见诏之日起立刻施行。 让那里的征敛之事暂停下来,或许能收到些釜底抽薪的效果。 李纲和牛皋只有两千人,而杨华部目前有六千,此时也不知道发展到多少人了,停征之事看似朝廷吃了亏,但若乱事不止,荆湖一带也照样收不上什么来。 庞大的政务机构,按着常规做着朝廷赋予他们的任务,收不上来也收,逼反了人再按着职责去平定他们,平定不了就需要赵构来操心,赵构养着他们,再从别处抽调人力物力替他们善后,这就是内耗。 与其忙忙碌碌的进行着内耗,不如让它从根源上停止。 赵构大手一挥:朕暂时不要那里的东西了,反正要也要不上来,大家彼此瞅着不顺眼,彼此都乱忙多不好,都歇歇!让朕也歇歇。 韦舅爷的管家从江北回来了,向赵构辞行,赵构吩咐他回去后告知舅爷,要多多协助吴娘子建好天眷大宅,所需的一应花费从大内出。 送走了韦舅爷,韩世忠匆匆的赶来,神色中透着慌张,“陛下你看!这是江北义军截获下来,再马不停蹄送过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8章 七月来到了 他将一只油纸包儿裹着的密信交到了赵构手上,赵构打开一看,惊的有如五雷轰顶,半晌未能吱声,然后暴跳如雷。 韩世忠说,来建康送信的人并未明说他的归属,因为他们的头领不让讲。他们是在鄄城截获的情报,然后就送来了。 鄄城就在大名府南边不远,在那一带是金占区,并无大宋在编的人马,也无什么知名的义军。 韩世忠猜测,他们就是赵三哥领着的山水寨那点儿人。 刘平叔在汴梁的军事部署,在哪处渡口上架了多少架床弩,在汴梁城哪座门上摆多少人马,这件事连赵构都了解不到如此之详细。 奸细却已经一五一十记下来,要去送给四太子了! 韩世忠说,陛下这还只是一方面,来送信的义军说,辽王斜也率一万人马往南边来了,就是奔着汴梁去的,前锋大约到了大名府一带。 韩世忠说,“陛下你想想看,义军把信从河北送到建康须要多久?恐怕此时刘平叔那里早就接仗了!” 赵构最担心的事这么快就降临了,家里家外一齐来。 眼下,他忍住奸细一事给他带来的无比的气愤,将那封密信往兜儿里一揣,立刻和韩世忠考虑汴梁的战事。 刘平叔他领着好几万人,又在汴梁经营防务、抓军纪有一段日子了。 如果凭借着正在汛期的黄河天险,还抵挡不住远道而来的斜也一万人,朕就砍了刘平叔! 说归说,气归气,事儿还得周全。 赵构给西岳大军的旨意发出去有些日子了,如果西岳支援刘平叔的一万马军此时已到汴梁,或是正在途中,赵构料想一时半刻之间,汴梁也不会有事。 韩世忠请战,由他率东岳大军火速北上支援。 就是出于前边的考虑,赵构想了想,不允许。 御前东岳大军刚回来再返回去,这件事儿本身就是徒增内耗,自乱阵脚。 如果斜也只是在汴梁方向虚晃一枪,让刘平叔龟缩一下,然后再从楚州泰州直接往南来呢? 韩世忠此时若动,倒不一定在楚州遇到斜也。 但是万一遇到了,以水师为主力的东岳大军正在开拔之中,在楚州和泰州的平原地带,同极善马上驰骋的一万金军对阵,也称的上是个硬仗。 如果稍有失利的话,半壁江南就动摇了! 另外,赵构暗想,他的对手平静了也有一段时间,为什么这次是斜也带兵来,而不是金兀术或完颜宗翰? 赵构眼珠儿转了转,此事是有的琢磨。 赵构希望上京的争斗不要这么快结束,再让他们斗下去,也好给自己整理一下家里的烂摊子腾出点功夫来。 现在斜也来了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和完颜宗翰的争位已然分出了胜负,斜也是奉完颜宗翰的命令来的。 但这个可能性不大,伏牛山困着金军那么多人,如果完颜宗翰和斜也达成了一致,要共同对付赵构,那么可供他们南下的不可能只是一万人马。 二是斜也不得不在这样的湿热气候下亲自出马。 这个可能性极大,赵构知道斜也和吴乞买的关系,哥两个有如死党一般,吴乞买失足了,斜也应该最着急。 即便斜也就是想从东路直逼建康,汴梁的刘平叔牵制了他的身后,因而才不得不先攻汴梁,但斜也的这个摊子铺的未免太大,为什么才来了一万人。 就凭一万人这个数目,赵构就敢赌一赌——斜也是被完颜宗翰从上京挤出来的,形势走到了斜也不得不出来。 而完颜宗翰说不定要看斜也的笑话。 韩世忠可不了解这些内幕,他只是极度的不放心刘平叔,此时此刻,韩世忠对韦府管家的怀疑又加深了好几分,却也顾不上与皇帝讲,只是又试着劝说赵构。 韩世忠说,“陛下,世忠劳师动众倒也不在乎,但是汴梁真不能有闪失!” 两人坐在一起这么久了,韩世忠总算听到赵构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容朕有闪失的,又岂止一个汴梁!” 但是赵构下了决心说,“一万人岂会能把朕吓住,真是笑话!汴梁就让北岳恒山大军去守,此战刘平叔最差也能打个平手!” 在周密的思考之后,赵构的主意拿的很正,他就是宁可撒手前方,也不会撒手后方。前方不保,以后可以再图,而后方不保,则是前后都不保。 斜也直下楚州、奔袭建康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成,赵构也不得不防,试想建康出现动荡,简直连汴梁的刘平叔都不能安心了。 即便一成的可能性也没有,赵构也不想动东岳。 韩世忠说,“陛下,我们要不要派个钦差什么的,再去汴梁给刘平打打气,给北岳大军鼓舞一下军心?” 赵构说,“朕两个婉仪都去过了没几天,这次朕什么都不管,就让刘平叔没有指望,斜也就是他的!” 韩世忠大为惊奇,惊奇于皇帝的定力。 但他没什么好反驳的,皇帝从海上归来以后,所有的结果都在那儿摆着呢,一见赵构稳如泰山,韩世忠的心中也稳定了不少。 …… 七月,带着骄阳流火扑面而来了! 荆襄制置使李纲,带着停屯在百里荒原的垦荒大军——西岳大军中军麾下的牛皋所部两千多人,在鄂州过江南来。 数日后,李纲牛皋抵达常德府,挡住乱匪杨华东进。 李纲和牛皋刚走,复州的曹成便纠集起两万人,乘虚在李纲的身后起事。 西岳大军主帅岳飞,命令驻扎在桐柏山和岳西一带的右军张宪前往平定。 张宪派部下徐庆,在复州一战击溃曹成两万人,只有一名叫郝政的曹成手下率着几千部从逃走了。 他们不敢随着李纲和牛皋的足迹过江,而是从复州上行到了荆州,然后过江到了沅州,这些人头戴白色毛巾,发誓为曹成报仇。 当地人称“白巾贼”。 此时张宪不能也过江来追,因为汴梁有和金军更大的战事。 虽说刚刚按着圣命,将西岳大军中军都统制——郦琼部派往了汴梁,但岳飞还是让张宪做好准备,一旦陛下有圣命到,张宪要随时出击汴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09章 八牛弩 岳飞的总部设在襄阳,人马都分散在了外边,左右中三军都统制高宠、张宪、郦琼都派出去了,制置使李纲也带着牛皋去桃源县平乱,岳飞的身边只有帐前都统制王贵的五千人了。 五千人马屯扎在襄阳城中,集市上却见不到一个闲逛的军卒。 为维护军纪,他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怕扰民,日常火头军到集市上买米买柴,一个铜钱的便宜都不敢占,因为每到一地,岳飞必会安排巡骑,到城中集市上检查军纪。 常德府、复州,乃至垦荒平乱的事情都干扰不到岳飞,他关注的是伏牛山和汴梁,汴梁是大宋的故都,总不能再出一点闪失吧?如果第二次失守,恐怕连陛下都承受不住舆论。 至于先头去援助汴梁的郦琼中军,一开始,王贵便悄悄的提醒过岳飞,“大帅,我们要不要换上高宠的左军前往,中军别再有去无回。” 郦琼本来就是刘平叔的人,岳飞以郦琼手下的四千多马军,再加上近期陆陆续续从各地归建过来的组成了西岳中军,目前已经达到了一万二千人马。 许西岳匿人家北岳的人,就不许刘平叔来个反其道行之? 帐前都统制王贵,副都统制呼延两人都担心,这次派郦琼去汴梁,岂不是又把人给北岳大军送回去了?还搭回去不少。 岳飞不怕这个,因为他刚刚给郦琼升了中军都统制,名单已经报到建康去了,虽然还未见回复,但也不大可能有出入。 从郦琼在这一段的作战来看,他还真有些本事,另外就是郦琼带过来的人真不少,要做西岳的中军都统制,一要有本事二要有人,这两样缺一不可。 如果郦琼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脱离西岳回归北岳,岳飞说拦着也没用,总不能将中军养起来哪儿都不让他去吧。 到那个时候,不仗义的人可就是北岳的刘平叔了,岳飞不大可能因为这个去向陛下“告状”,但陛下岂能坐视不管? 岳飞说,“我猜刘大帅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不愉快的,他应该知道哪边的事儿紧,再说我们家底儿薄,张大帅和韩大帅都默认了,以刘平叔大帅和我的交情,他不大可能在自已防区、而且还有事的情况下先起哄。” 假如这次刘大帅见到郦琼不吱声,往后他就更不会因为这件事吱声儿了。 …… 七月初八,刘平叔在李固渡迎来了斜也的人马,攻防大战即刻在黄河边展开。 李固渡,位于黄河北岸的卫州与滑州之间,这个渡口相当紧要,就位于黄河分流后的新旧河道前方。 斜也如果想从李固渡的下游过河,就只有鄄城西部适合下水,然后还得顺着旧河道上行一百多里。这样远距离的逆水行舟,又劳师,又非金军所长,还会过早暴露实力,使攻击失去突然性。 而从李固渡过河距离最短,过了河只要拿下胙城,汴梁就在眼前。 金军前锋一到滑州黎阳县,刘平叔就接到信儿了,马上出城赶往李固渡。 与以往不同的是,部下诸将没有一个人鼓噪,更没人说迂回呀什么的,连提建议往友军求援的都没有。 这让刘平叔有点不习惯,但也很感动,手下的情绪中没有惊慌萎靡,略微紧张的神情中看不到游疑。 有人问,“大帅,这个斜也比金兀术如何?” 刘平叔说,“要说在马背上,斜也有两下子,而且经验上可能还强过金兀术,但若说到过河,他和金兀术一个熊样儿!” 手下哄堂大笑,刘平叔说,“都振作起来!汴梁是三岳大军联手拿下来的,但守汴梁的是我们北岳,失守的帽子太重,刘某与诸君都戴不住!” 众将说,“大帅你放心吧,这次我们哪儿都不会去。” 有人说,“再走,从寿春杀到汴梁的功劳就全不值钱了!” 有人说,“我老婆就是汴梁人,属下还想在汴梁扎根儿呢!” 刘平叔许愿,“都卖卖力气吧,只要这次顶住了斜也,刘某便将诸位的家眷从六安和寿春迁到汴梁来!” 不必要像以往那样统一思想,也不必要研究战法,守就是了,议事简短至极,刘平叔遣散众将让他们分赴各自防区,他亲自前往李固渡。 河对岸,金军人喊马嘶,一万人马平铺着扎营,看上去居然有了五六万的气势。但刘平叔看过了自己河堤上的布置,再看了看手下军士的状态,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从头一天晚上,金营中便在彻夜的擂鼓,宋营严密监视各处的河段,紧张一一宿,原来斜也只是擂鼓,未见夜间行动。 午后,金军前锋人马才从对面的岔河中乘船露出头来。 刘平叔站在高地上眺望,看到他的三千敢死军全都伏身在掩体后待命,一但金军登岸,在他们上马之时便要冲杀上去。 再看了看渡口正当面布置的三套八牛床弩,他嘿嘿一乐,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床弩上都抓点紧!看能不能把它船射透!” 八牛弩并不是八头牛给一架床弩上弦,上弦只要一头牛就够了,一套八牛弩含着八架床弩,摆在由硬实木修砌的圆形轨道上。 进入发射位置的是两架床弩,其余的六架都在轨道上上弦。 正面的两架发射完了,顺着环形轨道推走,一边在轨道上走一边上弦,后边两架上足了弦的床弩马上又推过来了。 在轨道上上弦的时候不必安放标枪,只有到了待发射位置,才有专门的军士将标枪卡入弦槽,枪长六尺,顶端是半尺长尖锐的铁枪头。 这些日子刘平叔的主要精力都在河防上边,李固渡这样要紧的地方,人力的床弩足足摆放了三十多架,八牛弩他部署了三套。 每套随时有两架弩车在发射位置,每架弩车一次可发射四支标枪,三套八牛弩一个齐射就是二十四支,覆盖着渡口前的主要位置。 刘平叔对手下说,要讲装备,我大宋可以拉下金军两三个等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0章 生意经 这种重型武器上弦虽然慢,但射速却不低,只是太笨重往常使不上,野战中若被金军的拐子马迂回着冲到近前,先给牛肚子上来两枪,八牛弩也就不能用了,部署又慢,跑又跑不掉,因而极少使用。 但若放在河防上,弩车要射哪里早就比量好了,射的远,而敌军哪怕已经抢了滩,他们的西楼蒲箭也射不到八牛弩。 在八牛弩阵的前方,坚固的射垒内还有长弓手布阵,再靠前是短弩手和敢死队,分三层防御拦住他们。 十八头牛在慢腾腾的上弦,六头牛轮到了歇着,六架巨型弩车正在等待发射。 对岸的岔河口内,金军人声鼎沸角号呜鸣,三百只小船载着人和马,拥挤着从河口内驶出来,一出岔河口马上在河面上分散开。 上次在寿春刘平叔吃过太靠近前沿的亏,这次他在远处的高地上观战,身后旗帜鲜明,卫队精神抖擞,身前的木几上摆着瓜子和茶水,只是没有侍茶的女奴。 那些女俘虏一个没剩,都被他送给岳飞了。 在最前边指挥八牛弩、单床弩、弓手和敢死队的各有佐将负责,什么时候开始射击本不必刘平叔下令。 看到金军船只已过半程,刘平叔催促,怎么还不发射。 然后只见河堤上令旗子一挥,二十四支标枪一下子都射出去了。 有多一半的标枪命中,不是射中了船就是射中的人马,河心中惨叫声响起,块头那么大的马匹被标枪贯通,直接身子一歪倒入水中,将小船都压翻了。 射空了的标枪翘着尾巴,在翻起血沫的河面上顺流飘浮而下。 每套八牛弩还余着两弩未射,渡河的金军就退回去了,整整前半夜,金营中没有鼓声,后半夜才响起来,有些虚张声势。 …… 御前西岳华山大军中军都统制郦琼,率着一万马军经过伏牛山时,张伯英叫手下在郦琼的队伍里找熟人,找他那三千马军,一个都没找到。 郦琼说,大帅我知道你找什么呢,别找了,都被我们岳大帅安插到别处去了。 正赶上热汽腾腾的黄面窝头出锅了,装着好几车推出来,郦琼不满意,怎么大帅才拿这个招待我们。 张伯英说道,“都统制别多想,本帅宁可给鹘沙虎吃也不会给你们的。” 果然那些窝头往山谷里推进去了。 张伯英摆出白面馒头,好酒好肉好鸡好鸭的招待郦琼,郦琼问,大帅的生计真难到了这一步了?守谷口的人只能吃窝头? 张伯英哼了一下道,“本帅不是告诉你了嘛,那是给鹘沙虎的。” 张伯英在理解皇帝陛下的意图方面很有一套,对留山山谷中的金军只困不打,天气这么热,鹘沙虎在山谷里只喝水不行,还得吃饭。 襄阳金军带的粮食并不多,走远路也没想到被困,半路丢也先丢的粮食,有限的车辆上带的都是金银,连铜钱都不要。 张伯英在接手伏牛山几日后便和鹘沙虎做起了买卖,雨水很勤,从南阳送来的白面很容易发霉,便将之蒸成馒头卖给金军,五两一锭的银子可以买到三个又大又软的白面馒头。 郦琼到伏牛山时,买卖刚做了两三天,鹘沙虎的银子就用完了,张伯英的馒头虽说还有一点,却开始卖窝头。 后来百姓们都知道了,张伯英就让村人们蒸窝头,卖了金子归大军,然后按一个窝头一个铜板算工钱。 西岳大军中军都统制郦琼,在佩服之中掺杂着羡慕和嫉妒,这个也行?大帅不担心被弹劾成滋敌? 张伯英饮了一口酒说,御史们都在临安陪着太上呢,哪会到这边来。 硬让张伯英进山谷去抢,那也得先拼命,陛下也没这个意思,陛下缺的是钱,本帅这个造福地方经济的主意不好吗? 张某若等着鹘沙虎动不了时再进去,恐怕那时候陛下的一纸圣命送到伏牛山来,可能岳大帅该带人来了。 张大帅志得意满,说他的生意经,“白的买白馒头,黄的只能买黄窝头,反正我又没逼着鹘沙虎来买,爱要不要。” 要也不管够,只管半饱,省得吃饱了冲出来厮杀。 西岳大军中军都统制郦琼,在佩服之中掺杂着羡慕和嫉妒。 张伯英开玩笑说,要不你就到本帅这边来?一锭金子十五个窝头的生意岳大帅也没有啊。 刚刚把郦琼送走去汴梁,陛下的旨意真到了。 西岳大军果然被陛下安排来接手伏牛山! 九哥皇帝陛下不是叫张伯英去增援汴梁,而是叫他立刻分出一万人马,增强彭城的防卫,然后带领余下的全部大军回江南剿匪。 斜也逼近汴梁的事张伯英知道,但陛下的手法却大出他的意料,这得自信到什么程度才有这样的安排! 拿着汴梁不是好的了? 但他不敢怀疑,在等待岳飞的时候,最后又卖了几车窝头,将到手的黄白之物装箱装车,准备去向陛下报功。 数日后,左军都统制高宠带人到了,中岳嵩山大军马上换防开拔。 …… 建康的停征令传到荆湖北路时,杨华已攻占了洞庭十九县,匪众发展到三万多人,这还是看了李纲的面子。 一听说李纲到了,本来打算投奔杨华的就停下来观望,连杨华的攻势也缓了一缓。杨华说,李纲就算他五千官军吧,但他跑不动,能跑的还是牛皋那两千人,他在常德城我们不去打常德,我绕着走。 赵构在建康不知道这个情况,但他“停征”的诏令就是在这个关头送到的。 一纸诏令马上被常德府传达下去,杨华的三万人打着打着,就跑了一半儿,再打了几天又跑了一半儿,即便如此,对牛皋来说还占着优势。 李纲对牛皋说,“陛下的重中之重在北边伏牛山、汴梁,在这里下的都是软功夫,一时间不会再有人派过来了!” 牛皋很乐观,他看到了事态的发展趋向,最近他已收回了三县,照这么下去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去百里荒原垦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1章 待客之道 …… 斜也只在李固渡尝试了一次强渡,便将原来的计划全部放弃了。 唯一未变更的就是晚上还在营内的鼓面上架羊蹬鼓,军中都说这是一条经验,天会四年这个法子曾经瓦解过守河的宋军,斜也当时就不相信,当个笑话听听罢了,几年后你看看怎么样?轮到他亲自上场一试果然不好使。 斜也在北岸的高处观察宋军的大营,见秩序井然,没有一点骚动。尤其是对面河堤上那些成套的硬家伙,敲鼓吓不走,叫它碰上受不了,不能再拿兄弟们的血肉之躯硬碰了。 但他发现刘平叔的马军太少,总数量还不足一到两成,便吩咐道,“夜间各营悬羊击鼓不要停。” 手下认为没必要,强渡了一次便损失了两百人船,再这么熬几晚羊都要瘦了,斜也说,本王这是要麻痹一下刘平叔,各营内旗子昼夜不要动,帐篷也不要动,派一千骑兵连夜往上游去。 要讲究运动中的打法,斜也同手下说,“本王同刘平叔都擅长跑着打仗!这次刘平叔凭着巨弩还真是头一次没跑,让本王多多少少有点瞧的起他了!但本王会让他跑起来的!” 只要他从上游奇袭成功,不用过去太多,就能叫没有马的刘平叔疲于应付。 他对率队迂回者说,等你到了位置白天潜伏别动,本王晚上在这里佯攻吸引住他,你过河后要趁夜猛冲,猛打,猛喊!重在动摇刘平叔的军心!别以为带的人少自己先胆怯,本王带的人马也不多,记住!要猛冲,猛打猛喊,黑灯瞎火的他们顾不上数人头,也许你一出现在对岸刘平叔就坐不住了! 这是个好法子,辽王打仗最擅长迂回,这回就给刘平叔迂回一次。 斜也知道刘平叔在上游一定也有防范,但这几天我军一直在李固渡同他对峙,刘平叔的眼睛注定盯着李固渡,斜也的夜袭可行! 宋军马少,只要在上游打他个措手不及,那时刘平叔往上游派出增援也跑不过咱们。斜也说,只要他一分兵,军心必乱,我们在李固渡正面的佯攻立刻转成真的! 宋营。刘平叔三令五申,严防夜间!斜也的反应不正常!鼓声也不正常!尤其是上游延津那里,你们这几日没伸过手,尽是看热闹了,晚上主将给我亲自巡察河堤,敢出纰露提头来见! 要讲究玩兵法,可不只是玩膀子,玩刀,玩迂回,蜀汉丞相一辈子只玩羽毛扇子,坐着人力推车一步一步挪,他那兵法玩的差了吗? 谁都不要轻敌,一失足成千古恨!哼!刘某原以为这个斜也名声在外,金国名将得有多么难以抵挡,这次我看他也不过如此,这水平也就糊弄十几岁的孩子! 我们先挡他一个月,本帅要看看他晚上还有没心思敲鼓! 当天晚上,李固渡和上游的延津同时发生激战,事发突然,刘大帅接到上游的消息时,偷袭的一千金军已经被击退了。 斜也改了招法,就在大白天将人马在对岸频频调动,从滑县调动到卫县,从卫县调动到新乡,专门让刘平叔看着,每次的规模都不小。 刘平叔冷笑着说,跟本帅玩这个,本帅不会上他的当!各点位的河防要重点观察,白天登高晚上挂灯,不用看他有多少匹马在那儿折腾,要看他岸边备有多少条小船!一百条船以下自己对付,本帅不会增援! 日本使者和高丽使者来了。 夏国使者半路转道走了庐州,剩下的两人听说汴梁有大战,日本使者和高丽使者心中发痒要顺便观摩一下,反正也没什么危险何乐而不为之,两国交战不斩第三方使者,这是邦国之间的规矩。 刘平叔和斜也在外人面前都很讲究。 刘大帅中午在河堤上大摆酒宴,款待两位使者,桌子就摆在八牛弩的旁边,随后派船送使者过河,并赠送了当地土特产。 辽王斜也对岸见了,将使者接过去以后也在大营内摆酒,宋军的酒席规模在这边都看到了,我们大金国绝不会次过他。 两位使者和斜也在韩州村中一别,此时见了面不想多提吴乞买,怕斜也伤心。 但辽王关心他四哥,一打听,日本使者和高丽使者对吴乞买抵达临安后的近况一无所知,从下了船就再也没见过吴乞买一家。 斜也再问昏德公在临安干什么?使者只在辞行时才见过昏德公短短的一面,两句话之后就没的讲了。 金国款待别国使者有明明白白的规定,每日清酒给几量罐,羊肉给几斤,精米给几升,糙米给几升,盐给多少,柴草给几捆都有规定。 这次在李固渡北岸的款待晚宴,斜也很明显的超标了,羊宰了两只,酒喝的都没有数目了。 斜也面露不悦,对两个使者的回答不太满意,也许他只是失望,便问道,“那赵构呢?他在干什么?” 这次高丽使者有了说话的机会,将在建康会见赵构的详情一五一十讲了。 能了解一下宋主的活动情况,对斜也来说也不错,酒桌上的气氛立刻好多了。 赵构自下了船,居然到这时都没回临安,这倒是个新情况,斜也打算送走了使者,再全面的想一想,他连连敬高丽使者酒,“看来尊使在哪里都受欢迎。” 高丽使者道,“辽王殿下过奖了,我大高丽也是历史悠久的,连宋国的道君皇帝都认为我们幅员辽阔,人杰……哎我说尊使,”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日本使者问道,“我好像见到宋国的皇帝与尊使低语了很长时间,好像他还说到了大勃极烈和四王妃,难得辽王盛情,你该在这里讲一讲,以助酒兴。” 日本使者不想说这件事,更无从知道斜也和大勃极烈会有矛盾,赵构提醒他时,他当时也没怎么上心。 赵构压低了声音和他说的这些事,主要是不想让高丽使者和夏国使者知道,现在高丽使者就在身边,日本使者有些迟疑。 斜也对日本使者说,“本王在韩州时就知道,尊使才是掌握一些趣闻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2章 收获 清酒也喝的够多了,听了斜也的话,日本使者嘴巴一松,说道,“宋国皇帝要我转告贵国的大勃极烈,他跟我说,在兔儿窝的时候大勃极烈曾经当面求他放掉四王妃,但当时的情形好像不大方便,这才没放四王妃。宋国皇帝说他对四王妃本来不错,也不按囚徒待她,但四王妃在临安很不懂礼数,不管有没有外人对他都很放肆,太任性了,他不想再要四王妃了,想让大勃极烈约个时间把四王妃悄悄接回上京……还说别让人知道,今天要不是辽王问我我就不说了。” 说到这里时,日本使者意识到话多了,就住了嘴,但已经都讲出来了。 斜也连忙给使者倒酒,“哦哦,这件事儿本王早就知道了,大勃极烈曾经对本王讲过这件事情。” 日本使者心内稍安,受人之托完人之事,幸好没有大范围的散布。 双方酒酣而散,极是尽情,感情又增加了几分,两位使者迷迷糊糊被辽王的手下扶入帐篷。 躺下之后,高丽使者还很兴奋的对日本使者道,“此次我出使金国的经历,又惊险,又刺激,又曲折,在大高丽国中恐怕再也无人能比的上我的见识,回去以后可有的讲了!” 日本使者只是哦了一声。 高丽使者道,“本尊为国出使一次,却走遍了两国,我身负着国王重托,回去后必将沿途所见着述出来……临安倒是热闹一些,但太湿热不如上京宜居,可是金国的羊却都这么的瘦,这其中恐怕预示着什么……” 话刚自言自语到此处,顿觉帐外动静不对劲,三更半夜的什么人这么放肆走动,难道不怕惊扰了别国的尊贵客人? 只听“呼”的一声,帐篷门被人搡开了,冲进来十多名持刀健儿,高丽使者惊愕的从床上坐起,一人已大步到了他床前,不容他开口,一刀便将他砍倒了。 日本使者的酒全吓醒了,“别别别杀我!” 其中一人道,“不杀你,辽王就是请你更更衣。” 冲上来几个人摁着使者,强行给他换了一套金军小校的衣服,将他本来的收走,又把两只手拧到背后绑了起来。 随后又进来一位年纪稍长的金军,上前拿刀割开了他头上扎着的日式发髻,极为耐心地给他编了一圈儿细密的金式小发辫。 一人警告他,“从今往后你就是个金国的哑巴,辽王让你开口你才能讲话!” 拿获日本国使者,是辽王斜也出征以来最大的收获。 这个收获简直比他找到襄阳鹘沙虎那四万人的下落、再将他们顺利解救出来还要有意义。 日本使者的话里有极多的内容,里面最要紧的就是那句——“在兔儿窝的时候大勃极烈完颜宗翰曾经当面求赵构”——这一定就是赵构虏走四哥吴乞买,返回临安途中发生的事情…… 只凭这一句话,斜也就能在金国政坛上掀起对完颜宗翰的普遍怀疑,在大勃极烈最胜券在握的时候给他当众的一击。 如果完颜宗翰和赵构真的在兔儿窝见过面,而赵构依然带着那么多的人顺利脱身,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要是让四太子知道了,又会怎么样! 四太子为了四王妃一直郁郁寡欢,完颜宗翰却放任赵构虏走了她。 斜也沈州至韩州的伴驾弄丢了吴乞买,这件事成了斜也最大的短处,而另一个同样放走了赵构的人,却让斜也在道义上一直翻不了身。 现在你看我的! 斜也顿时放松了在李固渡的行动力度,准备在最热的时候返回上京,他可以当众承认自己的无能,或许完颜宗翰要来汴梁试一试,那就让他来好了。 斜也到时候把日本国使者推出来,再把四王妃的事转告四太子,四太子必会和完颜宗翰翻脸,黄天荡,寿春、毫州、汴梁之后,四太子实力大损,他只能向自己靠拢。 第二天早起,刘平叔就感觉金营有些反常,原来昨夜金军一声鼓都未敲,河岔子里的小船就那么泊着,只有少量的金军看守。 一到午后,刘平叔的了望哨向他报告,金营把马匹都拴到树荫里,连鞍子都卸下来了,有人跑到了河坝上有风的地方躺着、有人拉着吊床在树下歇晌。 一连数日金宋两军相安无事,刘平叔百思不得其解,翻兵书都找不到答案。在这种情形之下,刘平叔更不敢大意,不知道斜也玩的哪一出。 另外,陛下在建康的反应也很有意思,派了两个婉仪过来巡视了一遍,就再无动静。 斜也是黄天荡以来金国首支从黄河北边杀来的力量,大名鼎鼎的辽王殿下,陛下正该重视,但他只把西岳的中军都统制郦琼叫过来给北岳帮忙。 陛下专门将郦琼派到刘平叔的眼皮子底下来,看来也大有深意。 如果是陛下来,刘平叔或可诉诉委屈,但陛下不来,郦琼来了,将刘平叔诉诉委屈的话都噎回去了。 刘平叔一贯大智若愚,算盘打的也精,又违上命,又伤下情,还有可能和岳飞闹崩了的事情他可不会干。 见到郦琼之后,刘平叔只字不提什么归属,还亲自到郦琼的营中慰问旧部,随后杀猪宰羊的犒军,和见到的每一个人碰杯,有的还能叫的上名字,让众人大为感动。 刘平叔是个举重若轻的人物,无愧于名将世家,深厚的底蕴积淀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他对这些旧部们推心置腹的说道,“诸位刚刚被陛下划归了西岳,平叔虽有诸多不舍但陛下的旨意却要坚决遵从!诸位在六安的家眷也没功夫去接便来相助刘某,刘某感激不尽!诸位放心,我们虽然分了家,但刘某与岳大帅情比袍泽,西岳的事就是北岳的事!刘某已经去专人至六安,马上护送他们前往贵部!没成家的也不要紧,刘某在汴梁拿到的三千金国佳丽也先期送去襄阳了,往后就看你们的了!” 刘大帅遇了明主,这才刚刚发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3章 荣归 汴梁河防有郦琼的加入,机动力量大增。 但谁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陛下对汴梁防务不但连个话都没有,还把伏牛山的张伯英抽走了,刘平叔居然更显着露脸,因为陛下都认为御前北岳恒山大军同样能独挡一面! 刘平叔接到张伯英送来的军报,御前中岳嵩山大军已按着陛下旨意,专抽了一万人入驻彭城,目的就是提防金军从东路南下,来抄汴梁的后路。 张伯英随军报送来的,还有一页短签:刘兄自寿春开启了北上大幕,诛绳果破铁浮图下毫州复汴梁,千里驰驱,势如破竹,弟今番南下戡乱,亦是陛下之派,望你我各自奋发,以期将来相会把酒,共谋一醉! …… 建康城。御前中岳嵩山大军浩浩荡荡开过长江南岸,九哥皇帝陛下、东岳韩世忠以及建康各界给了张伯英最高的礼遇。 长江江面的艨艟大舰上,自上一回太上和太后抵达,放过一次七十二响礼炮之后,这是第二次震耳欲聋的响起,共四十九响。 张伯英全身的甲胄,征尘未洗便见到了出城相迎的东岳泰山大军的主帅。 两人见面,不觉想起了在汴梁城中起誓赌咒的那一幕,彼此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哈哈一笑。 相比起旬月前的那个糟心劲儿来,今天虽说还是前路荆棘等着去劈斩,但陛下就在建康,太上及邢妃就在临安,伏牛山,汴梁局面清新,各人心头的那片迷雾已经散开。 在往城中走的时候,大街上居民夹道欢迎张伯英,纷纷呼喊,“张铁山威武!”“大帅辛苦!” 韩世忠说,“民众之感情至简至真,韩某在汴梁做的并不多,当初回来时他们也是这般的热情。” 两人说到了张伯英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看来韩世忠已经知道了。 张伯英说,弟刚刚接到陛下的旨意时,还有些猜不透,按我原来所想的,陛下可能要我去助刘平叔,你看看这些民众,便知收复故地也正是他们所喜的。 韩世忠笑问,“如今呢?” 张伯英说,“陛下的大手笔绝不是张伯英闻之则解的,陛下的那个眼界!在一片混沌的迷局中一下子看准了死活手,韩州之行堪称点睛之举,于不可能中达成了可能。” 韩世忠颌首道,“陛下此举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必然能够振奋上至将帅,下至普通一卒的信心。” 张伯英道,金人的锐气好像一下子丢了许多,也许连他们都在纳闷,为什么前一时还在进攻,二帝还囚在他们的手中,而后一时却连续丢城失地,吴乞买也拉家带口的跑到临安来了! 韩世忠说,看来陛下要你的中岳撤回,是要理一理家务事了,这个重任也只有你这位陛下的卫帅才好胜任。 对一起在汴梁砍过敌人,比过王八的人,张伯英并不刻意的谦虚。 他只是说,“我们在北边困着鹘沙虎,挡着斜也,似乎伏牛山和汴梁都急等着搏出个头绪来,但当我踏上江南,再往北边看,猛的发现江北的头绪竟然比江南还要清楚的很!” 但这个局面很可能转瞬即逝,张伯英说,“陛下抓这个时机命我中岳回师江南,可见江南之急!伯英投身平乱,必定只争朝夕,我们快去见陛下吧。” 赵构降阶迎接张伯英,就冲着那份张伯英从伏牛山带回来的超大礼单,也必须给他如此的礼遇。 襄阳坐靠秦岭和大巴山,以汉水为屏障,前有伏牛山、虎头关,不像洛、汴那样暴露在前边,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带。 鹘沙虎按着斜也的大计,在这里肩挑淮、陕,稳坐钓台,这两年在襄阳、均州、唐州、邓州、南阳一带搜刮了巨量的硬通货,把黄的白的熔成了五两一个的锭子。 然后拉到伏牛山,全都被张伯英拿馒头和窝头换过来了。 这些东西放在以往,赵构要想凭借着收租,收税绝对不可能收上来,被金军倒了把手,名正言顺的都成了朝廷的战利,这对赵构来讲真是太急需了。 懂朕心意者,张伯英也!! 张伯英赶紧的请战,只要陛下有委派,他将率大军一举摧毁洞庭乱事,扫清我朝后院之乱象,以便陛下集中精力应对北方金军的威胁。 人都赶到了身边,赵构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吩咐大摆酒席,先请韩世忠张伯英吃一顿,然后在酒桌上拿出了那封密信。 皇帝道,“内奸不除,朕有如赤身而行!两位智虑过人,机谋不同常人,又是朕所倚赖的柱石之臣,今日我们君臣先不说乱匪,只说说这个奸细!” 韩世忠一看,今日的酒桌上少了两个人,就是王婉仪和詹婉仪,看来陛下对汴梁军情的泄露大为光火,是真的上了心思,所议之事已被他列入最高保密等级了。 “伯英,你对此事是什么看法?”赵构问道。 张伯英认真的看了那封密信,说道,“陛下,行军布阵最重保密,按着常理,北岳各部的安排细划,都要按着等级才能有资格局部知悉,那么一个下级的将领是不可能了解这么全面的!” 赵构点点头,面色阴沉,他考虑过这件事,因而也同意张伯英的推断,能将刘平叔的全盘布防情况一点不差掌握起来的人,一定是个大家伙。 “伯英,你再讲下去!” 张伯英说,“陛下,我们北岳、东岳、中岳在汴梁那么久,如果此人要往金营送密,恐怕早就送走了不止这一份,那么斜也若是早知道了刘平叔的布防,他还会去汴梁当面硬顶么?今日汴梁之相持不下,便说明斜也并未接到这方面的军情!” 这有点绕,但张伯英说的有道理。 结论就是,斜也从没接到过汴梁方面的情报,不然他这次的军事行动总能给刘平叔带去更大的麻烦,而事实上刘平叔在汴梁应付裕如,防守上并未被斜也捉了短处。 皇帝说,“那么此信是第一次送出,便被河北义军截获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4章 三巨头议小奸 张伯英说,“陛下的判断非常之准,那么这个范围可就小很多了!而且信是送给四太子的,并不是送给斜也!” 韩世忠道,“从密报截获的地点看,是在鄄州。鄄州在汴梁以东,距离也不算近,汴梁正面层层布防,信想从正面送出去真有些难度,而且既然连河防都通过了,也更应该往北边直走,更不会去东边绕这个上百里的远路。” 送信者一定也考虑过这一点,因而送信的路线不会是汴梁——黄河渡口——鄄州,于情于理都不合,而是在汴梁南部某地过的河,躲开了汴梁的正面,然后北上。 然后在鄄州被河北义军意外截获了。 韩世忠一直想把韦府的管家王柒指出来,只是这个风险太大了。 韦太妃的回归,使韦府的份量比往日更重,那是同皇帝关系最密切的府第。 但这么瞒着心里又难受。 他说,“此信明言‘急送四太子’,它不是送给斜也的,按着斜也抵达汴梁的时间、信被截获的地点、送信的路线这三方面来看,此人在送信时并不知道斜也要来,他只是碰巧了有这个机会掌握了刘平叔的军情,然后按着本能送了信,这个人太可恨了,而且注定同四太子有些默契。” 他点着信尾画的那个三根柴棒子的标记说,“他不必署名,四太子便知他是谁,那么微臣怀疑,在寿春,金兀术同刘平叔刚一接触,便突然毫无迹象的撤了兵,若说他只是发癔症臣可不信!四太子急着要回去干什么?别忘了那时正是陛下北上未归!!” 张伯英说,“此人对我朝该有多大的仇恨,隐藏的又如此不露痕迹,世忠兄,这么说来,此人难道连陛下的行踪都能猜到?那他在临安也有来头……” 韩世忠看了看皇帝,发现他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两位,今日议事连朕的两位婉仪都回避了,因为她们也刚刚去过汴梁!朕为国除奸可不在乎他是谁,有什么背景,难道我们君臣三人还斗不过一个小奸么?” 韩世忠听的心潮澎湃,赧然道,“陛下,微臣惭愧,臣早已怀疑韦舅爷府上的王管家,却一直有顾虑!寿春大战前夕,陛下应该正在北上途中,也是这位王管家匆匆单骑北上,去向不明!这次婉仪传旨途中,臣率军从伏牛山归来,在滁州明明见管家与她们同行,回来时却又是他脱了单!” 皇帝赞许的点着头,说道,“天下板荡,事关我族类之兴衰存亡,朕欲行大事须有良助,其实朕已怀疑到这个王柒了,再加上你们的分析,朕心里有底了!” 韩世忠起身施礼道,“微臣今后定会放下一切顾虑,一心为了君国!” 张伯英立刻体会到陛下今日的用意,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奸细。 陛下撇开身边的两个婉仪,单独将自己和韩世忠召集起来密谋,也是表示对两个人绝对的放心。 另外,陛下见面之后不说平乱,先议除奸,谁说这不是一次对两人的考验和观察? 张伯英说,“陛下,微臣也记起了有关这个王管家的另一件事!” 赵构问,“是什么事?” 张伯英说,“微臣有个贱妾,叫张秾,是臣取自于临安潘楼的,她得知这个王管家曾去过潘楼,与老板强行求入股份,而且出手阔气,但是他拿出来的,却是来自江西的‘梅亭小铸’!” 赵构自语道,“梅亭小铸,吴乞买手上也有过!可那是朕在淮河从金兀术手上夺下来的……也是金兀术从黄天荡带到淮河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伯英说,“微臣在当时都不知道陛下的去向,自然是黄天荡大战,陛下离开临安之后、臣出兵江北之前。” 赵构的怒气从心头猛起,哗的一声掀翻了桌子,杯盏碗筷扔了一地。 詹七娘和王妟闻声匆匆出现,两个人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詹七娘惶恐的问道,“陛下,陛下可有事情?” 皇帝脸上还挂着一层冷霜,瞪着她们不说话,王妟道,“陛下……” 赵构的脸色慢慢转暖,对两个婉仪说,“哦,朕与两位爱卿刚刚议论到了洞庭湖的匪情,不觉就动了怒……你们叫人把桌子收拾下去,再换新的上来,然后也来陪朕吧。” 张伯英和韩世忠对视了一眼,看来王管家的事已几成定案,至少陛下不会再当着两个婉仪的面多提一句了。 但不知王管家的事牵没牵连到韦舅爷,要想深究下去,注定又是个很不好拿捏轻重的大工程。 陛下此时不再往下说,是因为下边怎么做,韩世忠和张伯英已经不能插手了。 掀桌子时飘到桌下的那封密信已被皇帝踩住了,只在靴下露着一角儿。 两个人借着女侍卫们收拾桌子的间隙,发现九哥皇帝陛下也分别看了他们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进来的女侍卫连大气都不敢出,麻利的将桌子扶正安好,酒菜重新摆上来,厅堂之中人来人往。 张伯英发现皇帝还站着不落座,便假装伏身到桌下,伸手到赵构的袍摆下,拿指头在他的靴面上轻点了一点。 赵构把脚一移,不算大的一张纸到了中岳大帅的手中,然后又悄悄塞给赵构。 恰巧王妟、詹七娘两个婉仪娘子也进来了,张伯英和韩世忠忙着起身见礼,请她们在皇帝的身边左右落了座。 赵构的心情立刻好转,举杯道,“是朕没忍住气,扰了两位的兴致,我们再来过!朕先请两位娘子干一杯,正是辛苦了你们和王管家,代朕巡察汴梁,刘平叔军纪严整,才让斜也无机可乘!” 陛下当着两位百战的军帅这么夸奖,王妟和詹七娘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陛下过奖,我们头一次去汴梁,连哪儿是哪儿都认不准,还不是王管家领路。” 赵构瞟了另两位一眼,韩世忠张伯英心领神会。 皇帝道,“王管家是韦府的人,他敢不替朕尽心尽力,等朕回了临安,你们两个无论谁要提醒朕,别忘了赏他两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5章 狼毫 詹七娘和王妟今日算是陪席,别看刚一进来时,东岳和中岳的两位大帅不约而同的起身见礼,那是因为赵构,她们可不再只是个侍卫队长。 酒一喝起来,两个大帅按着礼节敬她们一次便罢,多敬也是失礼,而她们为了气氛不尴尬,则需要偶尔的敬一敬另两位。 然后另两位还得赶紧欠一欠身子,“臣多谢王阁分,臣多谢詹格分。” 感觉怎么就不如刚才单独和皇帝喝酒自在。 一听赵构如此说,韩世忠和张伯英找到了话题,连连称赞韦府的王管家,韩世忠说,“嗯嗯,王管家这个人看起来真是很稳当,深藏不露,一看就是个能办大事业的人。” 张伯英说,“韦舅爷的府上哪里有软人,就说这次吧,两位婉仪娘子圆满替陛下传旨,还真是多亏了王管家。” 赵构暗自发笑,这两个来的真快,打仗行,做戏也行。 弄不好王柒和黄天荡金兀术的脱身也有干系,一想到这个,赵构更是拿定主张暂不揭露他。 捉贼要捉脏,只凭着手中这份没有签名的密信,不由分说将王柒捆起来,王柒注定要替自己辨解。 韦太妃刚回来韦舅爷府上就出了奸细,又让舅爷如何自处。 从事态的严重性来说,难道赵构就不能怀疑韦舅爷?在这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关键的大事也得瞒着韦点舅爷,至少不能让他糊哩糊涂成了王柒的二传手。 赵构暗自咬着后槽牙想,王柒不能动,以后朕让王柒再给四太子送个信。 詹七娘听着陛下和韩世忠、张伯英说到了剿匪,便望着张伯英道,“大帅出马,我猜一定会很快有捷报!” 张伯英刚要谦虚两下,却听皇帝道,“詹娘子你以为平乱是吃饭,朕却以为此事不会一蹴而就,不到年底是不算完的!” 张伯英和韩世忠听话听音,感觉陛下的话不像是敷衍詹娘子,好像另有深意。 饭后,等王妟和詹七娘离开后,赵构又给张伯英面授机宜,然后才让他离开,张伯英将带兵前往安吉,在安吉留驻一部分人马,然后再分兵去洞庭湖。 赵构还给了张伯英几日的假期,让他回家看看,走时皇帝给吴芍药写了一封信托张伯英带去,里面也写到了韦府的管家。 临安。 七月中旬天眷大宅建成,管家王柒回来的时候,韦府正在办宴,太上、太后和太妃们即将喜迁新居。 吴芍药,邢秉懿,田春罗,朱凤英等人一起到天眷大宅去看过。 一出朝天门往东边看,便能在一层层的民居房顶上方看到天眷大宅的旗杆,上边挑着一面蟠龙月牙的杏黄色旗子,上边行云流水的写着“锦绣家园”四个字,是专门请的太上墨宝。 天眷大宅占地一千两百亩,建了近三百栋同样规格的小竹楼,主体的工程都完了,民工们正在路边,竹楼前后的园圃中栽植花木。 按吴芍药的计划,大宅怎么也得再拖后几天才够入住条件,园圃里还空着一半呢,即便花草都植满了也不能由别她催着太上入住,像撵人似的。 此时正是中旬,最好是过了七月,赶下个月初入住,兴许那时九哥也就从建康回来了。 但张伯英从建康带来了九哥的信,汴梁和伏牛山都有战事,湖北又要剿匪,九哥回不来。 正好韦舅爷说太上、太后等不及要入住,她才拉着几个人过来看看进展。 大宅的整体布局和韩州一样,十字街分出四片坊区,街心一座方台,在韩州的村子是东西两边的街口出入,这里只留了南边一座大门。 小楼分上下两层,前后有圃,有花架,花架下有竹桌竹椅,四周架着竹篱,竹扉,楼顶上是用粗竹一剖两半覆的瓦,底下有厅,厨,上边是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兼小厅。 众人一边观看一边赞叹,吴芍药猜到邢秉懿可能还要说她那件事,打算还拿原话应对邢秉懿,但邢秉懿却没说。 韦渊听说贵妃和康王妃、郓王妃到了,亲自出来迎接,众人进去给太上、太后请安,田春罗说,“我在大宅见了太上的字,怎么不是太上最拿手的瘦金体。” 太上笑而不答,韦太妃道,太上不喜欢这个瘦金体了,因其有个“金”字。 太上这才瞅着韦太妃说,“韦娘子你只说对一方面。” 田春罗说,“还有什么原因?” 郑太后笑着说,“老皇爷回了临安,忽然嫌这个瘦金体的字挑肩耸背,拒人千里,还有一点故作严肃之态,一点都不随和。” 太上笑说,“老夫写个字,也被你们多方的意会,其实老夫就是嫌瘦金体对笔锋要求的多,江南的狼毫做笔都不能用,全靠从北方购来,这得花多少冤枉钱?只是写个字,作个画而已,犯不上!” 大哥赵桓也在场,插话说,“爹爹不想因此耗费,就不再用狼毫了,要把钱省下来给九哥抗金。” 吴芍药知道太上最擅工笔,画人物则一毫一发,一褶一皱也要均匀的描出,画花鸟则每一缕蕊丝,每片羽毛都如样勾画出来,再涂以朱砂,靛青,每幅画都繁复逼真,件件如巨匠精凿,若不用狼毫还怎么画? 她看到邢秉懿总似有个欲言又止的架势,好像在措辞,正等着个空隙开口,心说我若不拦一拦你,将来九哥回来还不得埋怨我。 正好话题赶到这儿,吴娘子便接过话来道,“不用狼毫,太上的一手好画岂不白搭了,太上不必如此俭省,中岳张大帅刚刚又从伏牛山带回来极多的战利,连九哥来信都说,我们即便和金人打到明年此时也缺不了钱,等我回去便给九哥去信,让他为太上多购些来。” 邢秉懿听着吴芍药一口一个“九哥的信”,还要给九哥去信,暗道九哥来信她倒是和我念叨过一声,说九哥在信中也问到我了,但信却一直没给我看过,或许九哥忙的顾不上问我,是吴芍药安慰我才这么说的。那么我更该和太上、太后说一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6章 水墨 但韦府晚宴刚过,人们谈兴正浓,此时提出来就好像扰了人们的兴致,又将大家的注意力从太上那边儿转移到自己身上来,这可不好。 正在胡乱的想着,韦舅爷又接过话来,“吴娘子你不常来韦府,当然不知道太上不用狼毫,亦能作的好画!” 吴娘子尚未作答,韦太妃就埋怨兄弟韦渊道,“你这是的什么话!九哥在建康忙着军务,临安的什么大事不要芍药来斟酌拿主意?” 她慈爱的看了吴芍药一眼,又对兄弟道,“眷宅进展这么快,又收了仙霞山乱匪,难道是你一力操办起来的?” 韦渊听了嘿嘿一笑,“我的是太上的画,也没埋怨贵妃娘子啊!” 人们的话题转到自已身上来,吴芍药脸上一红,求助的望着邢秉懿。 邢秉懿忙道,“我们谁都不知太上最近做的什么画,听舅爷一,巴不得立刻就想看看。” 吴娘子,“正是正是。” 太上来了兴致,起身道,“难得两位贤媳有空来,老夫便献献丑!反正也不像以往作画那般的麻烦!” 田春罗和朱凤英连声期待,韦渊赶忙吩咐侍候笔墨。 在临安,宣州的纸张不缺,确实是写字作画的好材料,但是等笔一拿出来,从大内来的几个女子不由的愣了一下。 一根竹签儿上绑了团棉花,和另一根竹签儿,就这两样东西。 田春罗,“太上作画就用这个?这这!这岂不是叫人我们不懂事,连一支羊毫都不给太上买。” 赵佶挽着袖子道,“你这娘子又往身上揽责任,别几管羊毫,上好的狼毫韦渊也拿的出来,但一个普通人家能拿的出来吗?连羊毫都不一定置备,老夫便是普通人家!” 田春罗吐了下舌头,不计较太上她,第一个凑到桌前看太上作画,吴芍药和邢秉懿也与众人一起靠近前来,屏息静观。 赵佶伸手抚一抚面前的宣纸,拿镇纸在两边压住,然后一伸手,将绑了棉团的竹签拿起来,怎么看都不像要作画,倒像摘茧子。 然而太上已经进入了状态,眯着眼睛,仿佛要透过纸张看到桌子下边去了。 桌上还有一砚窝的墨,一盘清水,再没别的了。 吴芍药不恭敬的想,普通人家都不拿这个作画,别再弄出几个黑墨团子来,那就连夸都没法儿夸了。 正想到此,就见太上将棉团在水盘中浸了,在盘沿上稍稍压了压,让水分合适,再拿着它到纸上挥涂了几下,纸上面立刻显出数道湿轮廓来。 宣纸绵而不软,透水性强,却不会因为水而起皱。 涂了水,立刻又将棉团中的水捏净,去蘸了墨,在纸上去与未干的水痕搭着一半,刷刷点点、由重到浅的连涂了几道,纸上出现了重重叠叠起伏的山岭。 山顶着墨于干燥处,借着宣纸的纹理,棉团的虚松,以及轻重不一的手法,看上去有如层林尽披。 而在墨、水搭接之处,眼瞅着墨汁在水渍中相互蕴染融合,渐至虚无,下边剩着一大片的留白,有如蒸腾的雾汽掩住了山根儿。 众人忘了话,也忘了赞叹,看着太上拿棉团儿将另一根细竹签子涂满了墨,却将其沥去了大部分。 然后拿着这支染墨的签子,在宣纸上“叭叭叭”弹打数下,雾汽中立刻伸出了几支孤茎来。 再拿签尖在它们的顶部各描了一笔,原来是快要长败聊蒲篷。 只因这几支蒲篷,初秋的意境就出来了,山添萧瑟水生寒,再拿竹签子在远空中勾了一排雁,不用猜也是南飞的秋雁了。 签头上的墨已几近于无,用它在山后边寥寥画几下,竹签子上的墨再也画不出来了。太上将竹签子一放,众人猜测最后画上去的那半半落落的断续几笔,应该是极远处的两座缥缈的竹楼。 书案前一片寂静,吴芍药凝神从纸张上望进去,宛若临窗远眺秋雾弥漫的群岭,觉着被那些远飞的雁遗落了,但远方那两座竹楼又给了她希望。 舅爷韦渊一直未上前凑热闹,此时坐在后边将茶杯一放,道,“你们看着太上画的怎么样?韦某没错吧?” 吴芍药、邢秉懿等人不觉道,“好,真好!” 朱凤英刚被吴芍药告知,九哥在河北一带摸到了三哥赵楷的音讯,看起来虽然孤立无援,却未遇什么危险。 她心里稍安,闲情也生出来,在桌边道,“这样的好画,总该题点什么话。” 赵佶开口诵道:“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南数燕飞1!” 然后对吴芍药道,“老夫被迫北巡,一路上苦辱交错,在韩州夜夜凭窗向南望穿,处处只见金戈铁马,何见南飞之雁!是娘子你和九哥从而降,老夫才有了今日,在此再要谢谢你和九哥了!” 赵桓连连唏嘘,只剩零头。 但往事不堪回首,更无法落墨,赵佶就不在画上题句了。 吴娘子不好意思的,“太上,若没有九哥领着我们,我也没这个胆量只凭五条船和几百男女深入韩州,你这样赞我却让我惭愧了。” 赵佶道,“这才是龙凤齐飞,国之祥瑞,不然老夫连用这支棉团作画的资格恐怕也没有了!” 太上当着这么多人,将她和九哥并提龙凤,吴芍药的心头一阵感激,脱口道,“眷大宅太简陋了,这是我们晚辈的惭愧……开建时还没什么钱,谁知快建完了却已收获了这么多的战利,请太上暂且委屈一段,往后必建更好的。” 赵佶微笑着摇头道,“不,不必,即便住同样的陋室,也要分什么地点什么心情,更不要它也不是陋室。同样是种地,在临安种和在韩州种,心情也是不一样的,老夫住进去后还打算再开一片荒!” 吴芍药连连阻止,“那怎么行!” 邢秉懿终于插话进来,“太上请允奴家之请,在眷宅也给我和春罗一栋竹楼,就如同在韩州一样。” 吴芍药坚决的道,“这更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7章 暗拴马脚 赵佶和郑太后、韦太妃乔太妃等人谁都没想到,好端端的正说着水墨画儿,邢秉懿却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赵佶尚在沉吟之中,吴芍药已经断然的拒绝了,这就不好再说话了,只好对邢秉懿说,“这个么……不大合适啊,你看九哥还没回来,他会不会同意你搬到天眷宅来?”全网. 几位太后和太妃也说,不要操之过急,再说人都搬出来,大内岂不显的空了。 吴芍药说,“九哥来信还叮嘱过的,要让邢姐姐和春罗在大内安心静养,好好的调理身体等他回来,姐姐你们哪儿都不能去。” 邢秉懿想,又是九哥来信说的,可是九哥的信呢?明明见你捧着信看,却连看都没让我看到过一眼,也许他在信中只字都未提过我。 太上都说了你们是龙凤齐飞,我就更不能在大内里了,在韩州时我与春罗就和这些人住在一个村子中,回了临安偏偏是我们脱离出来,我又有何德何能。 这个吴妹妹是个不缺少决断的人物,她当众说了不行,邢秉懿不好再明言坚持,但是不说话也能表明态度。 朱凤英说,“这回我就可以搬出来了。” 赵佶看了看朱凤英,忽然想到朱凤英还带着大王婕妤丢下的那个女娃,不觉的叹了一口气。 船到钱塘湾待潮时,青凤、剪云一左一右扶着他站在舷边,人人都很期待,大王婕妤也抱着女娃站在离赵佶不远的地方看潮,本来很正常。 赵佶从郑太后那里听说过大王婕妤冒险试毒一事,内心动了恻隐,觉着回到临安也该给她们母女安排个好一点的归宿。 谁知那个女娃子被拍舷的浪头吓到了,扯着尖锐的嗓子大哭,哄也哄不好。 赵佶往日看见女娃,就会不由的心烦,更别说在马上要上岸的大喜时分,俨然不像啥好兆头,他冷冷的喝斥了一句,“你莫叫她哭了!” 大王婕妤当时脸色苍白,默然的抱着女娃回舱里去了。 谁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王婕妤丢下孩子跳船了!当时多方的下水打捞,一点人影子都没有,眼下仍在多方搜寻。 赵佶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嗓子会让王婕妤绝望的寻了短见,她从韩州一路跟到了临安,得多么的绝望才会如此? 赵佶觉着不经意间便亏欠了一个人,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懊恼不已,王婕妤你是很不容易,但老夫就容易么?怎么一下子有错处的成了我。 朱凤英提出来要搬入天眷宅,谁都没有任何的理由拒绝她,但她一进来必然那个女娃娃也要抱过来,这简直是揭疤不带出血的疼。 赵佶说,“秉懿春罗不要搬,你也暂不要搬,等九哥回来再说吧。” 此事恐怕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邢秉懿不甘心,争取道,“太上,奴家只是觉着日子虽然好了,但韩州的苦不能忘记,我一时不来住也行,可是竹楼总得给我和春罗留一套呀。” 田春罗说,就是呀。 太上斟酌了一下道,“好吧,只要你们不搬出来怎么都行,给你们和凤英各留一套竹楼!你和春罗不忘旧苦,将来在九哥身边才不会哄着他只要图享受,这样才能成为九哥的贤内助。” 韦太妃道,“留一套也好,等娘想你们时,便可来天眷宅住上一两宿。” 对太上作出的这个决定,吴芍药满意,邢秉懿也满意,尤其是太上最后说的那句“贤内助”,仿佛说到邢秉懿的心里去了。 吴芍药不是不肯给邢秉懿看信,九哥在信中也不是没提过邢秉懿,提的还不是一句两句,但这封信里还有更紧要的事情,邢秉懿看信时必会一起看到,那她能不受影响、还能不表现出来? 万一被王柒察觉,再耽误了大事情。 以吴娘子的聪明,早就瞧出不给邢秉懿看信,她已经不高兴了,酒再好原来也出醋味儿,她将邢秉懿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了,一时间却没什么好办法。 想要解释该怎么解释?只好一口咬定了不让邢秉懿离开大内。 吴娘子说,太上和太后马上要搬入天眷宅,天眷宅的防卫就成了头等的大事情,而且九哥来信已经有了安排。 派别的人负责天眷大宅九哥不放心,九哥有意委任韦舅爷为御营专使,让他放下另外所有的差事,专管天眷宅的一切防务。 这叫“暗拴马脚”,近期韦舅爷出出入入,也就是和太上这些人打交道,除了太上和他姐姐的生活琐事,军国大事一点不让他接触。 只拴韦舅爷不行,还得把王柒拴在舅爷的腿上。 九哥信中说,王柒若还想往金国主子那里报个信,便多多报一报太上和太后、太妃等人在临安的幸福生活。 想多报也行,到时候再专门安排王柒去了解一下吴乞买在临安的憋屈生活。 韦渊当然愿意,还以为又受了重用。 一般的臣子没事、再没有陛下的委派,想要和天眷们走的过近恐怕都不大妥当,这次张伯英回临安和上次曲端回来不同,张伯英都没到韦府来。 当然,湖北剿匪更急迫,这也算是个借口,而韦渊则可以名正言顺的时常与他姐姐见个面,聊聊天,姐姐韦太妃也会更硬气一些。 再说九哥都是皇帝陛下了,难道他姐姐韦太妃不应该赶快晋级后位?似乎这个御营专使的身份也是蝎子拉粑粑,全国独一份。 吴芍药一看韦舅爷的表现,便知九哥的计策可行。 于是又道,“九哥在建康写一封信,还没忘了夸奖舅爷的管家,说他勤勉于事稳当又可靠,舅爷是御营专使了,便请管家给舅爷搭把手,顺便做天眷大宅的管家,日常管管帐册,写个收据什么的,九哥说不白用舅爷的人,给管家个从八品。” 韦太妃高兴,连连叫王管家过来谢陛下的恩,王柒也高兴,管家虽然仍是管家,但却是升了级的八品大管家! 只有吴芍药心中说道,“管叫你三天便将字给我写出来,再和密信一比对,如果真的是你,你便没处可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8章 如隔三秋 次日,住在韦府和馆驿内的所有天眷们一起搬入了大宅。 搬起来也简单,这些人北狩时身外之物全抛,几乎没什么个人物品,天眷宅的家俱衣物都是吴芍药出钱置办的。 吴芍药将大内的宫女全都派过去,原来总共三百来宫女,太后和潘贤妃去江西一趟丢了一百六,赵构又给了岳府姚老夫人五十个。 内侍也没有多少人,赵九哥早就看他们不顺眼,这次吴芍药命阁长冯益领着他们一起都去天眷大宅,从此不要再回大内了。 这回一下子宽阔多了,腾空的屋子马上可以收拾出来装钱。 大内里就是四个婉仪手下的八百个女侍卫,除了管吃管穿还不必发工钱,什么家务事都做,包括把守内宫的四座宫门。 韦舅爷和管家王柒走马上任。 太上没让放鞭炮,六部臣工本来都要送一送,图个隆重,但是太上只让来几个德高望重的,午时在竹楼中简单的请了顿酒。首发 吴芍药和邢秉懿、田春罗从东华门进了大内时已经黄昏了,她们先去看望了元佑太后,向她回禀了搬家的情况。 即便太上从韩州回来了,元佑太后也是老资格。 赵佶到临安后第一时间便携郑太后、两个太妃进了一次大内,来看望过元佑太后,或许就是因为元佑,太上才坚决不来大内住。 另外这个大内也真是没多余的地方,以前这里是临安府的府衙,后来方腊在这里住过,平定方腊时像样子的宫殿都毁于兵乱,方腊自己就放火烧了一半,然后又是临安府的府衙,赵构过江以后成了大内。 刚来就跑到海上去了,想扩建修缮也没有那个功夫,更没钱。 元佑太后的住处原来也在那七间小平房中的一间,七间房是临安府正衙后边放档案、书吏们抄写的地方,府衙迁出去以后才腾出来的。 邢秉懿回来以后,元佑太后在七间房住着不方便了,刚刚搬出了内宫,住在南门外山坡下的一处独宫,在外宫的丽正门内,与女侍卫营遥遥相对。 吴娘子等人看过了太后,回到她们那七间小平房,又去看了看潘贤妃,自打从建康回来潘贤妃就病了,因而这次天眷宅搬家,贤妃没有露面。 七间房分别住了吴芍药,邢秉懿,田春罗,潘贤妃,朱凤英和大王婕妤的女儿,九哥皇帝陛下才有一间屋子,还空着最后一间给四个婉仪住,四个人一起恐怕还住不下,不过正常情况下每天都有一个人驻营,一个带人巡夜。 吃饭的时候,在厨房的餐厅摆一张大桌子就全坐下了,想玩宫斗都没有密谋的地方,声音大了隔壁就听到了,此时大王婕妤的女儿在和吴芍药隔着两间的屋子哭闹,吴芍药听的清清楚楚。 时间还不太晚,她拿出九哥写的信,里面公私掺合着,更提到了王柒,万一走了风声可能误了大事,她想把信烧掉,忽然想到了隔壁的邢秉懿,就有了办法。 吴芍药拿出笔墨,在灯底下将信里边有关对王柒的怀疑、察验王柒底细的内容方法、任命韦舅爷的内容及考虑全都从头涂黑了,剩下来的居然只有一个大段落。 总不能裁下这一段儿去给邢秉懿看,那岂不是要有误会。 信纸很薄,她怕从反面透过去的还能揣摩到文意,连反面对应的部分也涂了一遍,晾干后对着灯照不见什么,才拿到邢秉懿的屋子里来。 把信往邢秉懿的手里一塞,“看吧,看看九哥说了些什么。” 邢秉懿接过来看到信上涂了大部分,先不管,先请吴芍药坐下,还给她倒了茶,虽然心中很急要看看信,却把它放在桌子上和吴芍药说话。 吴芍药捧着茶杯催促,“你看啊,看看和我和你说的一样不一样。” 隔壁住的田春罗耳朵尖,听到这间屋里的动静也立刻跑过来,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信,“这是九大王的字!” 吴芍药喝着茶说,“你也可以看,因为九哥也提到你了。” 田春罗拿起来,开玩笑的对邢秉懿说,“姐姐你看,她把和自己有关的都涂掉了,也不知九大王和她说了什么,足足这么多。”说完果然对着灯照,什么都照不到。 吴芍药百口莫辩,不急不恼,反而还神秘的笑。 田春罗对邢秉懿说,“你看看吴贵妃,看了九大王写给我们的话,却不让我们看写给她的。” 吴芍药猜到自己在这里她们不会好好看信,便放了茶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我困了,你们慢慢看吧,等明天再把金库的钥匙给邢姐姐拿过来。” 她说,“我们从淮河抢了金兀术,毫州抢了绳果,汴梁抢了彀英,郾城抢了裴满乌烈,伏牛山又抢了鹘沙虎,金银珠宝都塞满了,我还没功夫盘点,九哥只给了户部一个数字,东西却都在大内。” 邢秉懿惊讶着问,“钥匙给我做什么?” 吴芍药说,“太上刚说了你们两个是九哥的贤内助,这些东西又不是户部收上来的,都是九哥的体已,可不就得你来管,我只管女侍卫,管外面……再说过两日我该去建康了。” 这回是田春罗惊讶,“芍药你去建康做什么?” 吴芍药说,“总算有人管家了,我不得出去散散心,更要和九哥皇帝陛下回禀一下太上回临安以后的好多事情。” 田春罗和邢秉懿看信,因为信是写给吴娘子的,涉及到两人的内容也都是通过和吴娘子对话的语气: “建康短别如隔三秋,朕忙军务之余甚是想念,”田春罗说,“这句注定是写给吴妹妹的。” 再往下看:“余话不便在信中多讲,待见面后详谈。” 田春罗说,“还不便多讲,两页纸涂的剩下一段。” 邢秉懿说,“背地不要嚼舌根!” 再往下看:“朕所虑者秉懿和春罗,能得二人回,乃是天不薄我大宋,她们以王府之室替国履难,俱赵室之咎也。能苦尽甘来则宜好好怡养,一应使用花度不应俭省,尤其是秉懿,于北上途中几乎弃于荒野,可于南宫门外西林之中射鸦、以朕所授之法烹好,为其佐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19章 大内 田春罗看完了说,“我知道是冤枉她了,九大王和她说的话就这一句‘如隔三秋’,既然余事不便多讲,那她涂掉的一定是公事,不该我们看到的。” 邢秉懿说,“还算你有良心,只是不知她多没多心。” 说罢,邢秉懿又看着心大的田春罗,叹了口气说,“唉!你若得到九哥一句‘如隔三秋’,也就不必多谁的心了!” 晚上,田春罗没回自已的屋子,和邢秉懿睡在一起。 内宫的宫墙外,白天山坡上的树林里鸦声鼓噪,早上出巢、中午、黄昏归巢时更是一片喧哗,但邢秉懿和田春罗丝毫不受鸦声影响,午休时头一沾枕头就能入睡,此时夜静了却谁都睡不着,便头挨着头低声说话。 田春罗说,“怪了,听不到乌鸦叫我就睡不着。” 邢秉懿说,“按太上的说法,这也要分哪里的乌鸦,不信你把它们放在韩州村边的树上叫一宿试试?” 田春罗说,“那可就成了吓人。” 邢秉懿说,“魏武帝出征前曾写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结果他刚写完,在赤壁就大败了。” 田春罗担心的说,“哎呀!你这乌鸦嘴,九大王正在打仗……” 邢秉懿说,“乌鸦是灵鸟,临安城中那么多的林子不去,专门在大内栖枝,就是天意预示着九哥在乱局中必然站的住脚,亦会接连大胜,我们也有归宿。” 田春罗说,“原来真像九大王说的那样,我和姐姐回来,是天不薄我大宋。” 邢秉懿道,“古往今来被天意薄待的人还少么?是‘有心人天才不负’,真正不薄我们的是九哥!你若也认为是天意便不能理解九哥的情意。” 田春罗说,“是……,乌鸦栖的再多,天意再好,九大王若不肯去韩州,我们姐妹又怎么会回临安……但你说的这个天意太玄奥了,一会儿是,一会儿又不是。” 邢秉懿说,“那你就别想天意了,多想想自己吧,芍药不是刚刚当着太上和太后的面说过,九哥要你好好调养身子等着他回来,你可别像小潘一样,去建康才几天身体就吃不消了。” 田春罗虽然嘴上不服气的说,“难道就不包括你吗?”然后果然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睡了。 邢秉懿睁着眼睛想,吴娘子当着太上等人还这样说,注定不是调侃我和春罗,看她当时的神态,是当个正经事来说的,她应该是还未解其中之味。 这个吴娘子,真就如一朵初开的芍药花。 早上,一片喧哗的鸦声又起,南门外,女侍卫们出营操练,随后孩子在朱凤英的屋子里啼哭,一会儿听着吴贵妃回来了,让女侍卫烧热水。 她在厨房门边,每隔一阵儿便吩咐着,“会做这个的都去了天眷宅,我教你们……拔毛去内脏,山参天麻泡好了……把山参切片,和花椒塞入鸦腹,合严捆好,加些盐……温火煮熟到拿筷子就能挑出骨头来,早饭前要将天麻鸦肉汤做好两份。” 最后还吩咐,鸦骨和山参片、天麻、花椒留出来,要在瓦片上焙干,研成末儿,与枣肉合在一块搓成药丸,留着邢娘子和朱娘子服用。 邢秉懿连忙推了推田春罗,“傻瓜别睡了,贵妃为你准备饭,你以为是谁还四平八稳躺着不动。” 田春罗边起边笑着说,“我猜没有我的份儿,是你和朱凤英的。” 早饭时,女侍卫端上来两盘天麻山参炖鸦,原来真是邢秉懿一份,朱凤英一份,朱凤英推让着说,“潘娘子身子不舒服,我这份正该给潘娘子。” 吴芍药对朱凤英说,你别客气,这个对你和邢姐姐的症状,但她刚找御医看了,还定不出症状,不能乱用。 邢秉懿和朱凤英说,女娃夜啼怕不是饿的,她太小又吃不好饭。 朱凤英面露难色,她又有什么办法? 吴芍药拿了钱库的钥匙,往邢秉懿手中一交,“钱是你把着了,给女侍卫些钱,让她们去市场上买两只奶羊过来。” 邢秉懿低眉顺首的说,“是——,吴娘子,姐姐一定遵命——”这句话把潘贤妃都逗笑了。 潘贤妃刚刚求她叔叔把过脉,潘永思怀疑她侄女有喜了,只是日子不长还不敢确定,但她刚刚从建康回来,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潘永思还提醒她,往后大内不再是她一个,不能过早的说出去。 但这个喜讯总得有个人分享,早饭后,看着吴娘子带几个人出大内去了,潘贤妃来南门外看元佑太后。 太后欣慰的对小潘说,“看起来你肚子还算争气,看看我们大内一下子回来了多少人,哀家拿你当女儿看,当然更希望你好,你若先为陛下怀个龙种,连哀家都有个倚靠。” 潘贤妃黯然的说,“那也轮不上我做皇后。” 太后提醒她,既然知道做不上,就更不要在嘴上随口乱说。 太后也很犯嘀咕,一个是贵妃,一个是康王妃,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要如何在她们中选出个皇后来。 身边无人,潘娘子与太后说,“女儿猜,将来的皇后一定会是吴娘子,陛下写信都是专门写给吴娘子的。” 太后说,“吴芍药容貌,人品,教养,功劳都称得起皇后之位,赵九哥喜欢她哀家岂会不知道?可是事情也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 在我大宋是要讲将伦常次序的,太后说,“先官家在世之时,虽然斥黜了哀家两次,可是赵大哥上位后、赵九哥上位后仍尊哀家为太后,并非因为哀家的德贤,而是因为次序!” 潘贤妃明白太后的话中含义,邢秉懿是康王妃,而陛下当然是先做的康王,后做的皇帝,这里面的次序可了不得。 如果叫起真儿来,臣子们若拿着纲常站出来议立邢秉懿,不但太上和太后太妃们不便出面拿主张,连陛下都不便明着抵挡。 不然身为人君又怎么能罔顾伦常?除非先废掉邢秉懿这位嫡妻,可是邢秉懿也没错啊?那只有皇帝落个无情无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0章 枪珠传说 两个人在这边嘀咕的时候,吴芍药已经带着扈三娘和几个女侍卫出了大内。 她真打算再过两天就去建康。 临安的诸多事情要当面与九哥说一说,另外日子已经太久了,她想九哥了。昨晚和邢秉懿、田春罗提出来,一半是开玩笑,一半算是提前吹风。 她要去建康至少还有两件事要做。 一个就是九哥托她带到工部的龙头匕首和乌铁枪杆子,不知道高质这些日子做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把它们合在一起。 出了和宁门是天街,天街以清河坊为界,往南叫南瓦,往北叫界北,而南瓦自朝天门以南,在路西就是三省六部办公的地方,走过来时一片肃穆严整。 贵妃轻装简从的在街边一露面,三省六部的严肃立刻被打破了,主官纷纷整理衣冠,喝令手下们打起精神,以防贵妃一步踏进来。 这个小贵妃可了不得,谁也别给本官惹事!敢疏忽一下惹了贵妃不高兴,贵妃走了本官再收拾你们。后来听说贵妃带人去了工部,别部的人才懈松了一下,主官暗自抹着汗有些庆幸,又有点儿遗憾贵妃怎么没往本部来。 陛下忙于军务,也不立皇后,直到目前为止,这个贵妃小娘子还是后宫位份最高者,也不知她去工部做什么。 很快,吴芍药领着扈三娘从工部出来,高质没在衙门里,在冶坊。 再往北走,御街两旁有百余家金银钞据的交易铺子,门口陈列金银及现钱,叫做“看垛钱”。 谁的看垛钱堆的华丽,堆的厚,就是告诉行人,这家老板的底子厚信誉好,有钱可以放心存到这家来。 吴芍药对扈婉仪说,“要把他们的钱都算上,不知有没有我们大内的钱多,恐怕陛下在这里也算不好吧。” 扈三娘说,看看他们店后的那么多作熔冶匠炉,日夜都有火光声响,而我们大内可没这么热闹。 她们就是往这里来的,工部官员说高质在这里。龙头匕首的柄子是纯金的,灌铸也要用纯金,吴芍药早已将所用的金料给了高质。 在巷口闪出十多个人来,看样子有点耀武扬威,为首的一个在十个跟班儿的簇拥下挺胸腆肚的走出来。 一见吴芍药,此人便将脖子一缩,要往巷子里面退,但吴芍药已经看到他了,他是余丽燕的爹,耶律阿国。 吴娘子招呼道,“耶律公你在这里做什么?” 耶律阿国这段日子无所事事,整天带着十个跟班儿在城中瞎绕。 皇帝去韩州带回来的这么多人里,只有耶律阿国拿到了一大笔安家钱,他不是吴乞买和曹侍郎那样的囚徒,但从他对太上不友好的态度上也算不上朋友,都是看了余丽燕的面子。 吴芍药抵制余丽燕,但不抹杀余丽燕的功劳。 此时看到耶律阿国,贵妃主动问他一句话,耶律阿国受宠若惊,连忙将挤在身边、不停往前凑的跟班们往身后扒拉扒拉,自己躬着身子候着贵妃走过来。 然后恭敬的回道,“啊啊原来是贵妃娘子,我刚刚从高质那里来,贵妃娘子要往哪里去?” 扈三娘说道,“巧了,贵妃阁分正要往高质那里去,我们正在寻路。” 耶律阿国连忙道,“我来给贵妃娘子引路!” 跟班儿们呼啦一下子让开道路,耶律阿国走在前面,十个跟班儿也不跟着他了,而是跟在女侍卫们的身后,腰杆儿又挺起来了! 耶律阿国说,贵妃娘子你是不知道,高质他不碰到我,你和陛下交待他的那件事情他一辈子也做不好! 吴芍子笑问,“因何这么说?” 耶律阿国说,那个铁枪杆子就是我们辽国的东西,我哪会不认识。 他边走边说,这个枪杆子有来头,本是辽州城朱蒙大神祠中供奉的神物,传说枪杆子是在前燕时期从天而降的。 枪上原来也安有枪头,被高句丽的将领拿来抵挡唐太宗李世民率领的东征大军,但临阵时,枪头让薛仁贵拿湛卢剑斩断了。 吴芍药以为他是吹牛,以显示懂的多,更知道他这么热心的原因。 海滨王爵等于作废了,一路上得罪太上的帐一直挂着,太上这些日子忙着安家,还没想起来找他算帐。 耶律阿国所靠的只有女儿余丽燕,偏偏余丽燕又被吴芍药晾起来了,他虽说不知道内幕,但对女儿现今的结局恐怕是不怎么满意的。 耶律阿国说,那两颗珠子也有来头,却不是我们辽国的。 扈娘子笑问,“总算有了不是你们辽国的东西了,那是哪里的?” 耶律阿国说,此珠原名凝血珠,是大唐皇室的东西,据说是秦始皇三宝之一,后来被李世民的一位皇子所得。 这个皇子在李世民死后,隐居于川黔一带,他有九个儿子八个身怀绝技。除了一个小儿子没什么大本事,但却是新罗国的国王,因为他是皇子和新罗国的女王所生。 故事越编越有根有据,不说秦始皇,就算大唐离今也五百年了,连吴芍药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后来呢?” 耶律阿国说,后来,新罗国出了乱子,小国王有点搂不住局面了,便向他那位隐居在川黔的父亲求助。 皇子便派了他的其中四个儿子前往新罗协助小国王平乱,大概是考虑儿子们到了新罗要打打杀杀,难免负伤,这才特允他们带了凝血珠。 此珠味发苦,有凝血、吸毒、疗内伤之奇效。 据说荆轲刺秦王,图穷匕见,而且匕首上还应该有剧毒,荆轲是大侠客身手还能错的了?离那么近又那么突然,秦始皇注定受伤了,要不是有凝血珠,秦始皇恐怕当时就死了。 耶律阿国说我一见、再一闻便知道了它的来历,但一颗珠子怎么成了两颗,又怎么镶到了枪杆子上,其中的曲折我就不知道了。 此珠还有个特点,就是嗜血,吸收血极快,一沾血则大放光明。 因而这杆枪根本不必配枪缨来吸血,血也不会淌到枪杆子上去打滑,但这根好枪杆子一直配不上好枪尖,才让神物一直碌碌无闻。 这次总算有了陛下的好匕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1章 生气 耶律阿国说,“我看匕首的式样和做工便知它是西域利器,却是用来进贡的,因为柄子专门做成了中土喜欢的样式,哈哈,却把高质给难住了!” 边说边走,很快,吴芍药在冶炉上见到了高质,看来他还真的有了主张,此时正在指挥着手下的工匠们做开工的准备。 吴娘子好奇,不知道耶律阿国给高质出了什么好主意。 高质请吴娘子落座,也请耶律阿国坐,吴娘子还想着那个传说,便问,“高大官1,我听耶律公讲,这枪杆子还有来历。” 高质从随身带的皮挎包里拿出一本《唐书》来,对吴娘子道,“耶律公一说,下官还真的去查了!” 他将《唐书》翻到列传第一百四十五卷——“东夷部”,指着其中的一段对吴娘子道,“还真有根据!” 吴芍药凝睛看,只见上边写道: 高句丽,本扶余别种也,其地,东边隔海与新罗遥望,西北凭借辽河与营州相接……积围辽州城……城中有朱蒙神祠,祠内有神矛,传言是前燕朝从天所降的,唐军攻城甚急,城中以美女贡朱蒙神,求取朱蒙悦,以保城池。 耶律阿国撇着嘴说,“老夫治国是不行,不是个好当家,更知道人们当年在背地里说我是纨绔,但老夫不只会吃喝玩乐,还会猎奇访古,高句丽可不就是我大辽的地盘。” 吴娘子将枪杆拿过来细看,很重,她原以为上边的龙鳞形的细纹是为防止握住时打滑,才人工錾刻出来的,此时看却又不是,像是被高温熔流,又在疾速的飞行时自然产生的。 高质说,“吴娘子请看它的头部,这个龙口、龙角,还有两只眼眶也不是后做出来的,好像是先被高温灼熔,再冷却而成,只是形似龙头罢了,此物甚硬又有很好的韧劲,人力加工恐怕很难,即便是人工做的,也不可能将两只眼眶做成一大一小。” 吴娘子再看,果然它的两只眼眶有一个稍小一点。 不仔细看,看不出珠子原来也做成了一大一小,从“龙嘴”里安进去,在眼眶中露着少一半,这才不会掉出来。 用鼻子一闻,果然有一缕淡淡的苦味。 吴芍药知道珠子能反射炙光,是在岳云和余丽燕干掉娄室之后。 九哥说过它在韩州村子里不会发光,却不知它在破土庙里埋了几百年,吴芍药白天初见它反光,可能是娄室拿它在东平渡刚打过人,珠子把血吸足了。 吴娘子问,不知几时能成?用什么方法? 高质赧然道,“此事是陛下所托付的,押着下官的身家性命,一旦弄不好不但交不了差事,还极可能毁了珠子,因而下官已经请先生算好了黄道吉日,只是,只是……” 扈三娘着急,便问,“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高质吞吞吐吐不想说,耶律阿国代答道,“熔炼之事不喜阴气,怕有不祥,先选的这个黄道吉日今天已被人冲了,恐怕日子还得往后再找!” 吴娘子起身,立眉怒道,“大胆!” 扈婉仪也不高兴,敢说我们不祥,怪不得吴娘子生气。 耶律阿国吓的一缩脖子,他只是口快,替高员外郎说了一下此种的惯例,却没料到触怒了吴娘子。 难怪高员外郎自己不肯讲,耶律阿国恨不得立刻自打两个嘴巴。 却见吴娘子起身就走,头也不回的对高质说,“那你就再找个黄道吉日,我不问方法了也不催你工期了,只要求做好。” 耶律阿国赶忙跟出来,陪笑道,“吴娘子还往哪里去?”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吴芍药的第二件事:四王妃和八王妃、余丽燕,还有金国越王邢王两个王府的六七个侧妃、加上侍女,总共十几个人都在岳府织布。 吴芍药要去建康,怎么都得提前了解一下她们的近况,以备九哥见面后问到。 扈婉仪说,“我们去岳大帅的府上,去看看姚老夫人。” 耶律阿国忙说,“贵妃娘子能不能带我去一趟,老夫好长时间没见到女儿了!” 吴芍药好像还生气他那句“不祥”之语,冷冷的拒绝道,“岳帅府中除了少年便是女子,岳夫人还有着身孕,你带这么多男人去打扰,不怕不祥么?” 然后丢下傻在那里的耶律阿国,扬长而去。 扈婉仪最后警告道,“任何人未经吴娘子允许,不许靠近岳府大门一步!” 贵妃出了朝天门去岳府,她不是真生耶律阿国的气,只是担心给他点儿好脸色,万一再让余丽燕知道了得陇望蜀。 过了清河坊,经过中瓦子,从五间楼往北走,一直到南御街,买卖铺户几乎数千家,囤贩天南地北的货物。 刚是上午,丰乐桥扇子铺、温州漆器、布铺、青白瓷器铺前已然人来人往,临安是新都,刚刚远离了战火已成天下最大的商物聚散之处,客贩往来不绝。 柳三变2在他的词中,称余杭有“参差一万人家”,说的还是神宗元丰年间的事情。 这些年,临安被方腊叛乱和金人战火波及,还没恢复到词中说的那个景象,但自渡江以来,尤其是黄天荡大捷之后,短短的时间临安城又热闹起来了。 汴梁城被金人攻破,大宋文武两学和京学宣告破败,还没恢复的多好,但临安在原有的县学之外,乡校,家塾,舍馆,书会则很普遍,每一里巷都有一两所,吴芍药带人走了一路,诵读之声一直相闻。 大宋以文道治国,习文之俗早已深布民间。 过了下瓦子,往西一拐已看到了岳府,吴芍药的脑海里浮现出余丽燕、四王妃和八王妃的样子来。 …… 汴梁,李固渡。 金宋双方在这里隔河相持了又有半月,金军始终过不了河,天气越来越热,河汛暴涨,刘平叔可以放心一点了。 他观察到,斜也进攻的意志松懈下来不少,也许是不耐炎热的原因,斜也的帅帐居然搬到李固渡对面的高地上来了。 刘平叔悄悄召齐了主要部将,信心满满的对他们说道,“本帅要给你们表演一下,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2章 取上将首级 大帅胳膊上绷带刚卸下去,众将疑问,“大帅要亲自杀过河去宰了斜也么?” 刘大帅暗道我哪有那个本事,嘴上说,“本帅膀子刚好,还抡不了刀呢,我们有什么东西打什么仗,本帅拿步军大阵照样灭了八千铁浮图,一个小小的斜也还用的着本帅亲自过河去? 众将不解,请刘大帅明示,刘大帅说此时告诉你们你们也不懂,晚上再说! 眼下快到七月末,晚上的野外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了,刘平叔不张旗鼓,连灯火也不打,带着众手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河堤上。 三套八牛弩还部署在河堤上,为了防止雨淋都拿油布盖着,刘大帅让揭了油布,把牛也摸着黑套上六头,牛勒子也套上不许叫。 不许暄哗不许有火光。 对面的金营十分安静,夜鼓已经好长时间不敲了,倒是火光摇曳,山岗上斜也的大帐灯火最亮。 众将有点儿明白了,大帅要用八牛弩射斜也,刘平叔说,以前八牛弩可能够不上他,但眼下斜也图凉快,搬到近处来了。 上眼一看可能还是射不到对岸,但是斜也在高处,把一次齐射的六架弩车垫起来让它有个仰角,为保证一击成功,还不能射不准了再调整,那就惊动了斜也,他可就搬离了原地。 刘大帅是乘夜来试射的,他一指身后,原来在与对岸斜也大帐对应的远近,也有一处高地,上边隐约的点着一小堆火,有几个人影子在火边晃着,好像在烤野味。 篝火距离八牛弩的位置,就是八牛弩到斜也大帐的位置,连高度都一样。 八牛弩垫好了,弦也上足,整整二十四支标枪也都入了弦,操弩手都是有经验的老兵,动作麻利快,二十四支巨箭从三套八牛弩的部署位置,以不同的角度斜指夜空,瞄准了目标。 有人跑去篝火处传令,人都撤离了,只剩了一堆暗红色的灰烬。 刘平叔命令:“齐射。” 三套八牛弩中各有两弩待发,闻令“嗖嗖嗖嗖——”二十四支标枪一齐朝天上射出去了。 刘平叔亲自率人去目标地点察看,灰烬周边都插满了标枪!如果斜也躺在这个地方,他得有多大的命不被插上! 一次试射成功。 今晚无风,刘平叔命令,趁热打铁,马上射斜也! 八牛弩的角度不用变,只把方向转一转冲着对岸,新的目标就是斜也的大帐。对岸的金营中对这边做了什么一无所知,时间很晚了,说不定都脱光躺下了。 刘大帅命令:“齐射!!” 一眨眼二十四支标枪从天而降,虽然看不到它们飞行的轨迹,但斜也的大帐一下子塌了,帐边挂的灯笼火把掉到帐篷上很快燃起了熊熊火光。 周边帐篷中有人跑出来救人救火,人影子仓皇,用刀枪把斜也的帐篷扒开。 刘平叔和手下站在这边大堤上,一边看一边屏息听着对岸的动静,很快,死尸从帐篷里抬出来。 一片狼狼哇哇的哭声从对岸的金营中传了过来,像死了爹娘般悲惨。 刘平叔哈哈大笑,对众将道,“金军该退了!” 众将无比的佩服,这操作!与在毫州干掉铁浮图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次没岳大帅参与,完全是御前北岳恒山大军独立完成的。 有人兴奋的说,“大帅不愧是名将,方法就是多!这次我们往建康报捷,陛下必有大封赏!” 从寿春开始,刘平叔如有神助,歪的,正的,赶的,巧的,总之捷报不断,但斩落金国辽王斜也,真是实打实的大战绩,军中连小卒都在嘀咕,“咱们大帅绝对是这个份儿的!” 人们这次是真服气,刘大帅一直说打到河北去,原以为是吹牛,现在看只要陛下有命令,以咱们刘大帅的谋略、和抢抓战机的手段,收复燕京也不在话下! 刘大帅说,“不着急,等天亮了再看一看,我们晚上摆一场酒!” 第二天,所有设在高地上、河堤上的金军帐篷都迁到远处去了,但兵还未撤,从中午开始,金营全都挂上了白布,哭声此起彼伏。 刘平叔又观察了一天,这才说,“本帅回汴梁了,你们仍然不可懈怠!” “大帅,你就放宽心吧!” 刘平叔回到汴梁城中,不再像以前那样急着写捷报了,这次李固渡的斩获没人和他抢,不用着急,他美美的洗了个澡,大字朝上睡了个转轴儿。 爬起来以后不洗脸,先给御前西岳华山大军的岳军帅写了封感谢的信,“多谢贵部郦琼都统1率军相援”,“不尽感激”。 本就是自己的人,还要感激。再多的客气话他是真不想写。 郦琼率部屯扎于黑阳山,在汴梁城的西北,位置比刘平叔部署在延津的三千步军还要靠西,因为金兀术的铁浮图去毫州之前,曾经就驻扎在那里,一应的设施很全,郦琼的马军又可以避暑。 送信兵骑着快马往黑阳山飞驰而去,一天后才返回来。 刘平叔呵斥道,“多远的路你跑了一天多?我北岳大军何时跑这么慢过。” 传信兵回禀道,“大帅,郦琼都统的回信晚了,小的一拿到回信便跑回来的。” 刘平叔问,“为什么回个信也这么晚?” 传信兵说,郦琼都统制率本部,在荥泽县与过了河的三千斜也部马军激战,刚刚苦战全歼了敌军。 荥泽县位于汴河这边,金军一定是从黄河中过来,又顺着汴河摸进来的。 刘平叔顾不得吃惊,荥泽县离黄河还有不算近的一段距离,可能郦琼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够晚的了! 刘平叔一听,就猜到了金军的用意,他们是想偷袭汴梁城,引诱北岳大军从河防上抽兵,而他的步军腿短,只要跑到半路,再想返身跑回河防去也赶不上了! 他连忙命令去各处河防打听消息,看看哪里出现了敌情。 哪里都好,只有新乡河段,有大约五六千的金军强渡!此时正在激战之中! 新乡是刘平叔在最西部的防守要点,只有延津的三千步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3章 撤兵 刘平叔赶紧披挂着,吩咐给他的马匹上鞍子,一边蹬靴子系甲一边问道,“新乡渡河金军的主将是谁?斜也都死了,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回来的人说,“大帅,郦琼将军说金军督战的是斜也。” …… 新乡。黄河对岸。 辽王斜也清点人马,还剩了六千人,偷袭荥泽县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在新乡突然来援的马军让他心灰意冷,对方在人数上比他刚来时也不少,足足上万,而且在战斗力上一点都不弱,而且他们就是从荥泽县的方向赶来的。 这次的大迂回没有任何疏漏,斜也前后准备了近十天。 他先是在李固渡以空营骗过了刘平叔,再奔袭六百里进入汴河,然后几乎是同时在新乡组织了强攻——然而徒劳无功。 斜也严审日本国使者也只是得到了一些传闻,但他从多方面分析,再从地形上推断,鹘沙虎几万人从襄阳出来也只能是困在了伏牛山。 再算算日子,眼下鹘沙虎就算不嚼草根子,也好不到哪去。 而斜也已经没有力量去援救,六千人别说死活过不去黄河,即便过去了,以宋军此时的战斗意志,可能他也走不到伏牛山。 原来他设想着,在一个远点上扯开刘平叔的步军防线,促使刘平叔的步军跑动起来,只要在混战中能够取得局部的优势,很可能刘平叔便会全线崩溃。 然后斜也一鼓作气赶着这群鸭子去郾城,刘平叔在溃退的路上还极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友军。 经验还是那个作战经验。 可刘平叔好像不是他了解的那个刘平叔了。 明智的选择就是带着日本国的使者立刻赶回上京,如果放低了身份央求一下完颜宗翰,使他肯出兵搭救鹘沙虎那几万人,给斜也止一止损,斜也可以选择暂不公布赵构和四王妃的事情。 越快回上京越好,完颜宗翰只要肯发令相助,西路人马从燕京赶到这里也没多远,他若不肯伸手,便不配做这个大勃极烈。 七月末,还未到八月,刘平叔给建康写军报:斜也一万人马,未能撼动汴梁我军防线,已于某日撤兵了。 写这句话的时候,刘平叔后脊梁上冷汗还没干,但坎儿又迈过去了。 如果没有郦琼,新乡的失守不知会扩大成什么恶劣后果,斜也死没死都无法考证,刘大帅打了多日腹稿的捷报,变的非常之低调。 好像北岳大军叫一万金军无功而返,平淡的就像一顿家常便饭,已经不能让刘大帅感到兴奋了! …… 伏牛山,鹘沙虎的情况还没到斜也猜测的那样惨。 金子银子花完了,鹘沙虎的心病少了一大块,接下来拖累他的还有马匹,扔了它们不甘心,带着这些牲口从一条细线似的羊肠小道、刀削似的悬崖上根本爬不出去。 最近的窝头加野果子、野菜,吃的鹘沙虎的手下面有菜色,走路都是一步三晃,爬山更不可能爬的动。 大军要不是一点办法没有,谁都不会想这个办法,人在一起可以壮胆子,一但拆分开,三五个一伙儿那是逃跑,自己都心虚。 援军连个动静都没有,宋军高宠的人在山谷口冲他们喊,“你们的军神娄室早就死在韩州了,快别等他了!” 正好吃一些马肉恢复一下元气,然后大家攀藤子,自奔前程吧。 第一批杀了五六百匹战马,三万多人也只能沾个荤星,饿的久了一下子吃太多,人的胃会受不了,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鹘沙虎不杀马也不行,三万四五千匹战马,草长再快也供不上它们啃。 整条山谷里浓烟翻滚,还窝风!小校们大汗淋漓的咳嗽着,围着火堆、忍着难耐的热浪烤马肉,一边烤一边不停的咽唾沫。 更饿了。 但是刚烤到一半,可能是浓烟挡了阴沉起来的天色,谁都没注意时突然一声炸雷,瓢泼大雨就下来了。 就是这个下雨的季节,人们眨眼成了落汤鸡,在雨中绝望的咒骂,火是绝对不可能再生起来了,人们望着马肉发呆…… 西岳华山大军的人又在山谷口外面喊,“别杀马——你一匹马才够几个人吃肉,放它们出来换吧,可以给一倍半的窝头——四十个人的马肉可以换六十个人的窝头——” “孛堇大人,我们换不换?太气人了,可是,” 可是宋军的封锁一天天的在不停的加固,射垒堑壕梯次布置越来越密,石堡越砌越多,老百姓也跑出来凑热闹,推车担担子还挖出了泄洪道,洪水可以出去人出不去。 鹘沙虎肚子里咕咕叫,有气无力的说,“换吧,反正生肉我是咽不下去,杀出来的肉两天不烤都要臭了!” 一匹马杀肉四五十人吃不好,换成窝头够更多的人吃一顿,可能不等马匹没有了,便能坚持到援军赶来,辽王殿下总会替我们想办法! …… 吴芍药带着扈三娘和十多个女侍卫进了岳府,家人们赶紧给姚老夫人报信,姚老夫人和挺着大肚子的岳夫人李娃一起迎了出来。 白天岳教头不在府中,去新开门值守门防去了,十来岁的岳雷在家,也一起跑出来迎接。 岳府很大,前后的纵深有五六进房子,左右两边的许多房中都传出来机枢之声,吴娘子想去亲眼看一看,但是刚一提出来,姚老夫人便面露为难之色,连李娃的脸上都是一片紧张。 吴芍药想一定是有不便说明之处,或是里面有不方便让她看的,于是客随主便,直接穿堂而过,被李娃请到了后宅。 屋中的陈设很一般,但是茶还可以,吴芍药赞了声“好茶”,姚老夫人脸上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回贵妃娘子,你若早一天来也没这个茶。” 扈三娘说,“原来是刚买的,我们贵妃有福气。” 李娃说,“茶是中岳张大帅府上的张秾夫人来串门时赠送的,一看就是好茶,婆婆正在考虑以什么回赠,可是我身子不方便,过府打扰人家会不会很不礼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4章 麻烦 张伯英的正室不姓张,在吴芍药的印象中,张伯英没张秾这么个如夫人,倒是有位叫章娟的。 难道张秾是张伯英新收的侧室?张伯英一直在外,哪儿来的功夫? 不过张秾能代张府出来走动,在府中的地位一定不低,而且一定是为了两府的亲近,别忘了岳飞新晋升了西岳华山大军的主帅。 吴芍药道,“张大帅和岳大帅都在与金军作战,两府夫人间正该互相走动。” 说到这里,吴芍药立刻猜到李娃和姚老夫人为什么为难了,张秾是张伯英的侧室,她的来访显得很随意,带些好茶叶,也是当前这个季节很常见的东西。 既然是相互走动,岳府出于礼貌正应该有个回访,但岳飞没有侧室,正室李娃又有这么多月的身孕了。 吴芍药一问,李娃再有一个多月就该生了。 且不说李娃此时的身子不适宜出门,就连去了带什么东西,还真要费一番脑筋,贵了不好,便宜了也不好,就连吴芍药一时之间都想不好带东西什么合适。 吴芍药想,张伯英刚走张秾就来了岳府,难道有什么事情? 她想直接问问姚老夫人或是李娃,又一想这么追着询问会显的很不礼貌,好像贵妃在刨根问底,不放心两府走动似的。 李娃说,“贵妃娘子说的是,正是因为这个,我和婆婆这两日都在想什么时候回访一下,可是又不知道带什么东西好。” 姚老夫人看上去就是个很普通的五旬妇人,每次未开口先不好意思,她应该不是爱抛头露面的人,也难怪会为了回赠什么礼物犯难。 吴娘子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岳雷,忽然就想到了余丽燕。 余丽燕是辽国的公主,她应不会怯于场面,又是岳云的娘,派这么一个现成的场面人去张府回访一下,倒是很合适…… 随即就为自已冒了一下的这个念头惭愧了,她就是再不放心余丽燕,也不能这么急着推她出去。 于是赶紧将话题岔开了道,“岳大帅在前敌,府中只有老夫人主持家务,岳夫人还有身孕,张夫人来看望一下很正常,岳夫人不便回访相信张夫人也知道。” 贵妃发话了,姚老夫人看起来有些释然,吴芍药还在想,张秾冒然来访,难道不知道会给岳府出了难题? 吴芍药说明了来意,这才知道令姚老夫人和李娃为难的,还真不是张秾的来访的事,而是她和九哥放在岳府中的三位王妃。 姚老夫人委婉的说,陛下对岳飞这么看重,给他那么高的职务,从一个统制一下子升了大帅,这个月朝廷给他发的俸禄多的花不了,更别说陛下安排来的这些人还能干活织布,她可不是心疼饭。 吴芍药忍着没有笑,立刻意识到了,这是自己和九哥给人家造成的麻烦,其实她早就该来岳府看一看了。 老夫人说,按理她们收留三位王妃也是应该的事,二王妃和八王妃、还有别的几位留在家中都不成问题,问题是那位四王妃,这些日子已很是叫人伤脑筋了。 吴芍药知道,她和九哥的这个决定只是权宜之计,因为匆忙之中对这些人也没个更合适的安顿,不过这个决定确实给岳府带来了麻烦。 如果把她们一骨脑放到大理寺女监好像不行,先不说余丽燕,九哥在海上和吴乞买斗法时,八王妃也帮过忙,把她投监肯定不行。 姚老夫人说,这位四王妃一入府,先是不吃饭不睡觉的折腾了两宿,多亏了那位八王妃和二王妃劝解,她总算吃饭了,还答应上机织布。 但她上织布机的头一天,就趁人不留意拿剪子毁了机上的一匹布。 姚老夫人说,“她毁了布倒不算什么,我就担心儿媳挺着大肚子出来进去的走动,别被她冷不防戳一剪子!” 吴芍药大惭,慌乱的想,要不就把她们一起放到天眷宅去?可是她们算什么天眷?把她们放入大内?自己正不乐意余丽燕呢! 或者像耶律阿国那样把她们安顿在城中哪个坊里去住? 就冲着四王妃耍剪刀,好像还没到那个放心的程度,九哥不在临安,吴芍药是做不了这个决定的。 岳雷说,“我和大哥不担心四王妃耍剪子,我们总有一个人在家,我会一直保护在娘的身边,再说余丽燕和八王妃也都盯着她呢!” 吴芍药这才留意到,从出迎到入室,岳雷一直在李娃身边,看来姚老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李娃嗔怪道,“余丽燕也是你随口叫的,她是你大哥从金国认来的娘。” 岳雷扮个鬼脸不说话了。 姚老夫人和李娃在提到余丽燕时,一直都称她“二王妃”,吴芍药入府这么久了,才听到李娃对岳雷说这么了一次,看来岳府两代夫人没有明着说出来的不满,应该也包括这个余丽燕。 看样子,姚老夫人的担心还有更严重的,只是无论吴芍药再怎么引导,姚夫人都不肯再讲一句了。 吴娘子来一趟岳府,如果不把事情弄明白了她是不肯走的,贵妃过来看一看她塞进来的人没有事,然后对岳府两位夫人的麻烦不管不问,自己起身就走,贵妃也迈不开步子。 还有张秾的来访,越是显着不经意,越像有事,吴芍药此时能猜到的原因一个就是九哥从韩州回来以后,对岳飞示恩过重,另一个可能就是她和九哥塞到岳府中的这些人。 这些人对岳府来说是麻烦,但在别的人看来,则是皇帝对岳府的倚重,卫帅张伯英刚刚离开临安张秾就来了岳府,似乎不该仅仅为了示好,那还有什么事? 如果带着这么多的未定之事去建康,注定会令九哥心烦,吴芍药不会动身,而且,似乎该去张府的不是李娃,而是吴芍药。 吴芍药起身冲着姚老夫人郑重施礼,把姚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给贵妃还礼,但是被吴贵妃拦住了。 贵妃说,“芍药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今日见到了老夫人仿若见到了娘,很想认老夫人作娘,就怕是我临时起意,要被老夫人嫌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5章 见面 姚老夫人听了立刻手足无措,神色有些慌乱,她不停的还着礼,“这真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贵妃来了便喜从天降!只是府中什么也没准备呀,酒要买,菜要买,恐怕还得发喜柬吧。” 李娃也吃了一惊,太突然了,这件喜事也太大了。 对于忽然冒出来的余丽燕,李娃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面很不乐意,但那是岳云认回来的,不乐意也没办法。 李娃读过书,知道岳云去韩州的一路上好多事都不可预料,也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坐在临安,就能凭着空分断清的,以她对岳云的了解,认亲之举必定有不得已的曲折。 李娃猜,岳飞此时也该知道了此事,他即便生气火冒三丈,毕竟不在家,人离着临安还大远,也许等着见了面时,他的气也就消去了一大半。 但今天这个事岳飞知道了可不会生气,更知道此事对岳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 姚老夫人转脸问李娃,“媳妇,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给岳雷他爹送个信?” 李娃道,“娘!这个事还须他做主?他得多傻敢不同意,再说我们到哪儿去给他送信?他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地方!” 吴芍药笑着说,“这么说娘和嫂嫂已同意了,芍药见过嫂嫂!”说着,贵妃又对李娃施礼。 府中立刻动起来,家人侍女们出出进进,买菜下厨,在几道门上张挂彩绸,扈三娘带来的女侍卫们也跟着忙活。 吴娘子不让大操办,担心李娃受累,这才将庆祝的规模压了下来。 不得不说,吴娘子认亲,一下子驱散了姚老夫人和李娃心头的顾虑,接下来的谈话轻松了很多,在等待开席的聊天中吴娘子又知道,原来四王妃耍剪刀还不是姚老夫人最担心的。 这个四王妃和余丽燕、八王妃都不一样,那两个人在金国已经没什么可依靠的人了,吴芍药不用猜,便知她们人人都有自己的新打算,因而姚老夫人说她们入府后都很配合,吴娘子理解。 而四王妃只要一想起什么来,不分场合的便骂九哥皇帝陛下是“大骗子!” 李娃担心的说,张秾来的时候动静大了一点,四王妃便在织布房里摔梭子,好像张夫人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李娃担心,万一时间久了这件事再传到外间去,就是岳府没郑重做好陛下和贵妃交待的事情。 吴芍药问,“她可曾骂过我么?” 岳雷说,“四王妃一次都没说过贵妃姑母的坏话!” 李娃说,岳雷没说错,四王妃几乎没有提到过贵妃,更没说过贵妃的坏话。 吴芍药想,大概初遇娄室时,上岸去“骗”她们上船的人不是自己,船回到海上后一直与吴乞买、以及她们周旋的人也不是自己,不论是在韩州还是在返回的一路上,四王妃也没见过自己的面。 因而四王妃有具体怀恨的目标,他就是那位恨人的九哥蒲里衍。 等到开饭时,吴芍药已经有了主意,她对两人道,“娘,嫂嫂,可不可以把三位王妃请过来一同吃饭?” 姚老夫人说,“只怕她好久不摔碗了,一见到贵妃就想起别的什么恼心事来,万一又耍了浑,大喜之日要扫了我们的兴。” 吴娘子说不怕,今日我回娘家不是贵妃,请她们过来吧。 岳雷跑出去,不一会儿厅外便响起了脚步声,只有一个女子在屋外问道,“二郎君,今天是谁来府了?好热闹。” 吴芍药猜出来说话的不会是四王妃,以她那个心情恐怕没心思问热闹,余丽燕的嗓音吴芍药听过,那就一定是八王妃了。 岳雷说着,“是我姑母来了”,门口出现了三个人,岳雷说,“王妃请进。” 吴芍药和李娃一边一个坐在姚老夫人身边,正对着门口,三个人一进来,吴娘子便飞快的将她们打量一遍,在三人中八王妃的气色最好,余丽燕次之,看来到岳府来也不是余丽燕的所愿,但总比四王妃强。 气色最不好的是四王妃,本来挺好看的一个人,眉心里凝着一层愁云。 使女们忙着给搬凳子,李娃说,“王妃们请坐。” 八王妃先看余丽燕,等余丽燕坐了她才跟着坐下,然后又看站着未动的四王妃说道,“四嫂……” 四王妃说,“当着外人别叫我四嫂!你还知道宗强这个人吗?” 八王妃有些窘迫,话一下子咽回去。余丽燕没说话,定定的看吴娘子。李娃也没说话,姚老夫人坐着,手在桌下碰了碰吴娘子。 吴娘子说,“有话坐着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剪我家的布,摔我家的梭子。” 四王妃打量说话者,发现她容貌精艳殊绝,服饰也与众不同,此季天气炎热动一动便是一身汗,府中常做活、走动者穿的都是吸汗的软棉裙,只有说话者穿着上等的精丝夏季宫装,衣襟上饰着黄。 她说,“那个大骗子若不把我骗来,我哪会到这里来摔。” 吴芍药说,“你若不到我们的汴梁、燕京来,而是老老实实的在上京呆着又岂会被骗?王妃在汴梁越王府也是这个作派?” 四王妃不在这上边纠缠,问道,“你是谁?” 她认得穿着军衣的扈三娘也去过韩州,因而虽然不认得刚刚说话的这个年轻的女子,但从她此时的座次和身上的服饰,猜到她不是岳府中人。 吴芍药不答。 四王妃说,“你不愿说就算了,我也没心情知道,但知道你一定认得那个大骗子吧,你是从宫里来的。” 吴芍药短短功夫听四王妃骂了两句“大骗子”,实在忍无可忍,说道,“据我所知四王妃是主动要上船的,最相信那位蒲里衍的是你,吴乞买给余丽燕办喜宴时,主动替蒲里衍挡元妃酒的也是你,怎么此时都怪到别人身上?” 四王妃明显吃了一惊,站着道,“他若不拿着我爱根的斧子我怎会信他!” 吴芍药道,“四太子拿着斧子跑到别人家做强盗,难道不许我们抢过来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6章 小姑出游 四王妃又一次语吃,脸胀红了也说不出话来。 吴芍药说,“只能说是你太相信四太子的本事了,不相信有一个人,只带着一个小助手,便能在六个孛堇的眼皮子底下抢了他吧!连命都差点儿丢了,是你自己犯的错怎么还一直骂别人,难道蒲里衍当时就该告诉你底细?” 四王妃狐疑着问,“你到底是谁?” 吴芍药还是不答。 李娃代答道,“她是我家的小姑。” 吴芍药说,“那个蒲里衍说了,你若再敢在我娘家府上乱骂街,影响了我嫂嫂的胎孕,他就把你收入大内后宫,让你天天当着面去骂他!” 这句话又是把四王妃吃了一惊,站在那里飞快地瞟了一下岳府的小姑,却发现她已经不看自己了,而是在和余丽燕、八王妃说话,“我们宋人是讲礼仪的,除非别人无礼在先。” 小姑一边说着话还请两人喝酒,余丽燕和八王妃都喝了,她又说,“想回去不是不能考虑,如果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他的夫人我们也不想收留,蒲里衍还想省着些梭子织布用呢!” 八王妃说,“其实,临安也挺好的,西湖还没去过呢,听说还有堤有塔。” 吴芍药说,“余丽燕不是外人,她既然是我侄子的娘了,那八王妃也就不算外人,我们先踏实的吃过饭,然后我们陪着我娘和嫂嫂一起去西湖怎么样?” 余丽燕猜出吴娘子不想说出身份,便说,“那再好不过了,能不能见到我爹?” 八王妃招手对四王妃道,“你快来坐着吃饭吧,把自己气成黄脸婆了,就算回了上京四哥也不会要你了。” 四王妃终于入座,嚣张的气焰好像也不见了。 吴娘子猜测,四王妃有这么大的敌意,一定是从余丽燕处探听到了金兀术的下落,岳云一定早就告诉了余丽燕,四太子没死,那四王妃哪里会不知。 余丽燕很可能是为了安慰四王妃才告诉她的,没想到适得其反,若也像八王妃那样断了后念,恐怕吴芍药将来要操的心会更多。 吴娘子暗道也好,便拿四太子先给她画个空中楼阁,让她安分一下。 能不能让四王妃回去,吴芍药做不了主,但是这个四王妃留在临安久了也是个招事的精。 人都气成了这样儿了,看上去都不次于余丽燕,吴芍药恨不得偷偷找人驾着船赶紧她送走,可是又不敢自作主张。 看来认亲之举是她这段日子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首先她和姚老夫人、李娃这些岳府中人都很投缘,再者连九哥都如此的看重岳飞,她这么做虽有临时抱佛脚之嫌,但也是逼出来的办法。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于情于理都不突兀,谁来岳府走近乎也赶不上她来,而且还真与九哥的大计不发生任何冲突。 这么一想,吴芍药脸上笑意盈盈,娘长娘短,嫂嫂如何,随带招呼着余丽燕和八王妃,将一顿认亲饭吃的极是融洽。 …… 临安,左湖右江,河运通畅,舟船最是快便了。 而西湖的船只大小不等,有的造一艘须用一千料,长约五十余丈,船上可容几百乘客,再小一点的也要用五百料,长二三十丈,可载游人三五十名。 所见的皆是精工打造,处处的细微之处也能看出奇巧之技,雕栏画栋,行运平稳,人一踏上去如履平地。 无论四时,西湖都有游人租赁,船上所需的器物、饮食一一具备,有的官宦富商早晨登舟而饮,至暮时方归,只要有钱就成了。 贵妃出游,再加上姚老夫人和岳夫人、二公子岳雷,扈婉仪、十多名女侍卫,再有余丽燕、八王妃、四王妃,租一个中号的画舫便可以了,但吴芍药租了个最大的。 今天的这个排场必须得摆,再说也有的是钱。 岳云今日在城上看门未到,照顾余丽燕的就换上了岳雷,一边走一边讲,“二娘你不知道,西湖的春天听说有赛龙舟。” 李娃没好气的说,“今年的春天末尾我们才从宜兴来的,说什么春天!你也没见到赛龙舟就乱讲。” 岳雷又扮个鬼脸儿,不说赛龙舟了,二娘的称呼也悄悄的换上了二王妃,“二王妃你没出过城,涌金门外有显应观、西斋堂、大小渔庄都是好玩的地方,有功夫让大哥领着你来玩。” 看来岳雷没少跑出城,又不停的和二王妃介绍,说城南嘉会门外,有人包下一座山种的桃花。城北艮山门外有郭家园子,白天艺人们在那儿排练影子戏,晚上会到积善坊来耍,杂耍还有踢瓶、壁上睡、耍傀儡、弩子打壶瓶……城东的南土门外种的都是认不出名字来的奇花。 还有玉津园,那里设有全城最大的箭靶场,岳雷居然也去过,此时忽对余丽燕说,“二王妃我好像听八王妃说过你会射箭,不知手艺怎么样,一会儿湖上有水鸟,最好你射一只让我看看有没有我爹的强。” 八王妃紧紧跟着余丽燕,另一边还得拉着四王妃,怕她一个想不开会跳湖,后来却发现她也被湖上的美景吸引住了,根本没跳湖的意思。 只有姚老夫人忧心忡忡的,悄悄对吴娘子道,“她爹也不常在家管束,岳雷整天扛着根大铁枪满城乱跑,真不如岳云让我省心,万一学了坏惹了事情,我可就没法活了!” 吴娘子说,“娘你放心,最近不是让他去新开门了吗?等女儿过两天到建康回禀了九哥,让他和岳云一起到清波门的亲卫营去。” 正在高质那里想要合二为一的匕首和枪杆,吴芍药知道九哥是想给谁的,听了耶律阿国的那个传说之后,她都怀疑九哥还舍不舍得出手,此时就没往外讲。 到了湖面上,女侍卫们带的吴娘子的弓箭就到了岳雷手里,马上又塞到了余丽燕手中,“二王妃,给!” 西湖上数不清的鸥鸟飞舞,有的低空疾飞,有的则在高空中稳稳的浮翔,想要射中任何一只可没多么的容易。 吴芍药好奇余丽燕的箭法,便留意看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7章 是梦是真 吴芍药留意的看着,觉着余丽燕被岳雷接连叫了几次“二王妃”,好像她的心情却莫名的好了,已欣然接过弓去,仔细的往空中瞄了一阵,一箭从空中射下一只水鸟来,翅膀子扑腾着落入远处的水中。 湖面上小船中有人叫好,争着捞起落水的鸟给大船上送过来。 吴娘子看到,此时此刻李娃正背对她坐着,四王妃坐在李娃不远的地方,看不到她的脸,而八王妃则在给余丽燕鼓掌。 她忽然想起去韩州的途中,在辽河上做的那个无比荒唐,又无比真实的梦来,而现在这些人真的到了一条船上,却让她感觉像是一场梦。 有多少人为梦奔波,其实一些蛛丝马迹早就给了提示,有多少人以为实现了梦,志得意满,其实又陷入了更虚幻的梦不能自拔,还招至了多少的叽笑。 众人一直在西湖游玩到黄昏,才在清波门上的岸,他们是从钱塘门出来的,在西湖整整绕了个大圈子。 吴芍药叫船从这里上岸,因为入城后沿着大街走进去便是朝天门了,她想再去看一看那杆枪合的怎么样。 岳府之行的最大收获,就是解决了姚老夫人和李娃的担心,四王妃的情绪看上去平稳了许多,吴芍药没有明确许诺给四王妃什么,但却成功打消了四王妃的绝望。 她觉着九哥既然将四王妃带到临安来,便绝不会轻易放她走,谁会轻易放过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这么个尤物呢?金国又主动放过了哪个帝姬? 这个想法让吴娘子一阵的沮丧,又怪不着谁。 但是她去建康前的两件事,都算有了个说得清的眉目,可以动身去建康了,或许可以问问九哥对四王妃的打算,然后再把自己的意愿透露给他。 等到要和岳府中这些人在朝天门外分手时,吴芍药想到了张秾,便笑着对李娃说,“你陪娘回府去吧,我去张大帅府替你们还还人情。” …… 吴芍药不想去冶炉上看了,耶律阿国所说的阴气不祥的话让她止步。 张伯英不在家,府上倾剿而出来迎贵妃,九哥没在临安,代表着陛下意志的贵妃,刚刚安顿好的韩州回来的天眷便到张府来,这样的造访简直体现着无上的圣恩。 又是阖府的忙碌,搞得里坊皆知,不管吴贵妃想不想给这个面子、在不在府中吃饭,但准备总得准备,吴娘子也不制止。 扈三娘暗乐,跟着吴娘子到处有好饭吃。 吴芍药这才知道,这个张秾原来就是章娟,虽说一看就不如李娃有大家之气,但她身上那丝未褪净的风尘感,精明中夹着平易,好像更能让人开门见山。 府中的接待之事都是这位张夫人打前阵,张伯英的大夫人对张秾全面放权,一待看清了吴贵妃的来意,大夫人立刻客气着、带着余人都退下去准备晚宴,只把张秾留下来作陪。 张秾说,她家张大帅临去湖北时有过交待,岳大帅出征在外,府中只是些妇孺,让她过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她说,大帅不止一次的说过岳军帅是个人才,但是还年轻,而他是陛下的卫帅,陛下看好的人他一定会鼎力的支持,“大帅说在汴梁时便援助了岳大帅三千精锐的马军。” 看来这正是张秾去岳府走动的意思,谁都能看出岳飞的升职太快了。 他从一个淮南宣抚司的步军统制一下子升到了五岳之一的军帅,原来顶多领四五千人,一下子领了五万人马,就连统制底下的高宠和张宪都升了都统制。 要是别人在位,此举可能还有人提些异议,但现在在位的人是赵九哥。 他做出过别人想都不敢想象的决策,并亲自让这个决策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人们还不敢怀疑他。 而九哥就是在人们还陷于震惊中没回过味来的时候,人都未回临安,便又迅雷不及掩耳的重组了五岳大军,顺便提起了一位军帅。 这个决策正确与否,至少目前没有人反对,但有许多人正在试目以待,要看一看九哥这项决策的后续——西岳大军能不能打硬仗? 在这种情况下,西岳华山大军更需要支持,张伯英能这么做,也就从侧面表明他是紧跟九哥皇帝陛下的。 吴芍药很高兴,对张秾说,九哥的大战略都会将张大帅放在最关键的地方,比如这次的湖北平乱,不得不将他从伏牛山那么紧要的地方抽回来,因为湖北是肘腋之患,而大帅是陛下放心的将领。 张秾说,陛下在建康,我家大帅刚从建康回来,又急着出征去湖北,因而临行时对奴家千叮咛万嘱咐,要奴家多和贵妃娘子请示,多多搭力,可是奴家又不便入宫,这些天愁的吃不下饭。 吴芍药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好像张伯英回临安以后掌握一些什么内幕。 便道,“是些什么事?不知可否相告。” 张秾说,“奴家正发愁无法尽快见到贵妃,贵妃就到了寒舍,岂不是天意。” 吴芍药一下子猜到张秾去岳府的用意,以岳府此时的地位和冉冉上升的势头,再加上刚放进去的三位金国的王妃,自己忙完了手头大事必然会尽快去岳府。 张秾去岳府,随意中透着些突然,突然中又挑不出毛病,却让岳府老少两位夫人犯过寻思,其实张秾就是想见到自己。 这不自己刚至岳府,立刻就被勾到张府来了。 但吴芍药不生气,至少张秾耍的小聪明也是为了紧跟九哥,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大事才让她动这样的心思。 吴芍药说,“难得张大帅和张夫人了,一对贤伉俪心中有陛下,以后有什么事你自可径去宫中,走时我会给夫人留个入门的信记,和宁门上一见就放行了。” 又说,“乍听夫人的姓名还以为是张大帅的妹妹。” 张秾不好意思的说,“都是大帅想一出是一出,非要我改的。” 话越聊越是热络,慢慢的,张秾就在“不经意”中说了许多吴芍药不了解的事,暗道临时决定来这趟张府真是来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8章 天意 张秾可不算告密,她只是在贵妃来访时和贵妃说一些家常话,连语气上都没有告密的味道,但是吴芍药一五一十的都听清楚了。 刑部尚书胡少汲称赞张伯英从伏牛山撤兵回来平乱,是适应了大局势。 胡尚书的意思是,我大宋已回推到了汴梁,而金国并无多大的反弹,这是很罕见的一个重见和平的转折点,再打下去恐生不测,此时我大宋兵民疲惫,渐生厌战情绪,幸好两位先君都回来了,看来朝政是要回归正轨了。 吴芍药听到这里,不由的冷笑一声,九哥在位的这段日子没走在正轨上!是谁厌战了?好像他们谁厌战了都是九哥造成的。 到访张府的司封员外郎、国子司业程愚翁隐晦的说,金兵入寇曾经打乱了我朝的正统秩序,赵九哥临危受命,幸未见辱,但要想名垂青史,赵九哥还须由渊圣赵大哥正一正身份。 程愚翁说,身为靖康之前便毅然为国使金的大臣,他在乎的可不是身家性命和个人的荣辱,每一言每一行,为的是大宋的社稷。 若胡少汲说出主和的话来,吴芍药倒不吃惊,李纲因为胡少汲的议和言论,气的拿茶杯砸过他。 可是这个程愚翁在吴芍药的心幕中一向是个好人。 赵桓即位后,朝廷议论割让北方三镇给金国,曾派遣程愚翁前往河东进行交割,程愚翁上奏说,“臣愿奉命作个与金人交涉的使者,却不愿做这个割地使者。” 吴娘子身处在一片难言的慌乱情绪中,还要尽量的不表现出来。 张秾说的话不多,言语间还假装替这两人周圆、将他们的观点稍加隐藏一下,但又能让吴芍药一下子听的很清楚。 对此,吴芍药是理解的,张伯英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毕竟往后他还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行事要留有余地,料想这些人到访时,张伯英对他们的言论并未当面反驳,但是也未表示支持。 张伯英是武将,大宋的传统也限制了张伯英议政。 因而他才匆匆的离开了临安这块是非之地,而且没有放任着置之不理,又让他的夫人悄悄向贵妃透露一下这些朝臣的动向。 张伯英在临安都没敢久留——连去看望一下太上道君皇爷都没有,立刻就提兵去了荆湖北路平乱。 照理说张伯英还给吴芍药带了皇帝的信件,赵九哥怎么都不可能忘了提醒张伯英一声,让他顺便去看看道君皇爷。 即使九哥没有提醒,以张伯英会做人的性格,他也不会在这上边做出疏漏来。 曲正甫回临安一趟都去看望了太上,而皇帝的卫帅出征这么久,好不容易有机会回来一趟,却没去,这样的事情怎么看都不正常。 吴芍药听了张秾的话,意识到不是九哥没提醒,而是张伯英故意没有去。 如果此举既能对皇帝表明一个卫帅的鲜明立场,又有湖北剿匪军情紧急为借口,那就不值得有多么奇怪了。 天色不早了,本来吴芍药想在张府逗留一下便回大内,不想在张府吃饭,但是听了张秾的这番话,她觉着真该吃这顿饭,不能让张秾觉着好心受了冷落。 正好,张伯英的大夫人把晚宴准备好,过来相请时,还未等着吴芍药客气一下,天上便急骤的下起了大雨。 吴娘子笑道,“这是天要留客!” 张秾说,“贵妃娘子能来鄙府,这就是天意啊。” 在张府的晚宴上人多口杂,正经的话就不便讲了,张伯英的大小夫人们齐声称赞吴娘子,还有吴娘子身边相随的扈婉仪,因为她们两人都去过韩州。 张伯英的大夫人说,像吴娘子这样出身皇室的巾帼英雄,自我大宋立朝以来都没出现过,这正是我朝中兴的好兆头。 张秾当众说,吴娘子是穆桂英一般的人物。 吴芍药开玩笑说,不听你们恭维了,只是还有件心事不能了,白天艳阳高照,因而本阁份在岳府刚刚认了娘和嫂嫂,但是觉着还缺几个好姐妹,只是怎么一到黄昏却下了雨,难道是天意不许么? 话音刚落雨声居然就停了,黄昏末尾、即将入夜的天色在窗外短暂的一亮。 张秾毫不迟疑的接过话来道,“这不就是天意了,吴娘子你看中府上谁了?” 吴芍药笑着说,“你是明知故问。” 张秾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真有这个好福气?” 吴芍药说,“今日不成吧,哪天你叫上韩大帅府的梁红玉,然后饭钱还是由你出,香烛也由你置办,我们去清波门的大小鱼庄,怎么样?” 大夫人说,“这有何难?贵妃娘子的事,张秾你可得当成大事来办。” 送吴娘子出来时,张秾又悄悄的说,“我家大帅临出征时还提醒我,叫我和那个王柒不要乱说要紧的话,我不知道大帅的用意,但嫁鸡随鸡,只有盲从。” 吴芍药一笑,在大街上同张秾挥手而别。 走到清河坊,前面就是朝天门的牌楼,这里临近着六部办公区,白天绝少有顶盘挑架的小贩,天一黑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少份。 篮子里盛着色泽诱人的灌脯、蹿子肘件、鹌鹑儿、献糕,一见走过来十几个女侍卫,簇拥着一位富贵妖娆女子要往朝天门里去,小贩儿便提声吆喝叫卖。 吴娘子对一个女侍卫说,“你去给我买几样来。” 扈三娘道,“吴娘子,我们才从张府出来呀。” 吴娘子软软的扶着扈三娘的肩头说,“张府大小夫人四五位,人人敬我一杯酒你算算,下这阵儿雨我该喝了多少,我带了你去你却只知傻吃,也不知替我挡一挡,早知道我就带四王妃去张府,你都不如她会来事。” 扈三娘不好意思的说,“奴家不是不想喝,只是那个张秾太能说,我能插的进话去?万一插不好,我怕再给自己招来几杯酒帐,也只有心疼你的份儿。” 吴娘子说,“你问问小艾能不能喝,她若能喝下次去清波门也带上她,她若也不能喝,我就真带上四王妃,我就不信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29章 金库 扈三娘劝解道,“贵妃娘子喝酒又不是射箭,奴家知道这位张秾夫人和韩大帅府的梁夫人可都是风月场中出来的魁首,你将来是做国母的人物,何苦和她们叫劲。” 吴芍药自语说,“我还顾不上想风月,也顾不上想国母,只知九哥从韩州回来,要抵挡金人更须倚重岳,张,韩这些人,九哥怎么拉他们是九哥的计算,而我就做我该做的。” 扈三娘听了,由衷的说道,“陛下敢放心留在建康,原来放心娘子在临安。” 吴娘子有些懊恼的说,“可是计划好的去建康,好像不能离开了!” 她决定留在临安,多方打听一下朝臣们的动向,而不能为了自己痛快。 吴芍药一行人进了朝天门,又进了和宁门,等进了内宫南门,她们看到邢秉懿、田春罗、小潘和朱凤英、艾十一娘都在等着她,人人脸上见不到一丝困倦之意。 吴芍问,“邢姐姐出了什么大事,都不休息。” 邢秉懿一脸的紧张,不在外边说话,而是一拉吴芍药的手,将她往自己的屋儿里拽,到了屋中一看,外边的几个人都跟进来了。 吴芍药笑着道,“我还没吃饱呢,你们这是要吃我呀?” 邢秉懿说,“出大事了!!” 吴芍药说,“能出什么大事,我看该在的人一个都没少,正好扈三娘买了宵夜,是不是这个也叫你们知道了。” 朱凤英说,“我们谁都没吃饭,就等你回来呢。” 吴娘子说,“看看又叫我说着了。” 扈三娘说,“几位阁份,吴娘子今天喝过两场酒了,晚上在张府已经喝的够多了,难道不能明日再说?” 邢秉懿紧张的说,“金库,我们的金库塌了!东西漏掉了不少!” 吴芍药的酒一下子醒了,这么多人要是看不好一座金库丑就丢大了,里面是九哥办大事的家当,“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邢秉懿第一次去开金库的门,为了给大王婕妤的女儿买奶羊。 别看才区区几百个钱,但是外边谁都没有,邢秉懿拿着钥匙去开金库,大事件就是在她一打开门的一刹那发生的,所以今天的大事件便由邢秉懿主说。 吴芍药问道,“是房子塌了?” 邢秉懿摇了摇头,“房子没塌,可是地塌了!” 小潘说,“我说是我们装进去的金银太多了,这才把地都压塌了!” 邢秉懿说,“看来是我不该拿金库的钥匙,不然怎么早不塌晚不塌,偏偏我去开门它就塌。” 吴芍药安慰说,“邢姐姐你可别胡思乱想,房子没倒,金子没飞,它又能漏到哪儿去……门掉了没有?门如果没掉便不会砸到姐姐。” 邢秉懿禁不住一乐,“贵妃娘子能这样想我就不自责了,金库的样子都在你的预料之中,门没掉我也没事。” 吴芍药说,“我们吃宵夜,明天去看看。” 邢秉懿一见吴芍药不着急,和几个人都踏实了一些,翻开扈三娘从宫外带进来的几个纸包儿,把它们一一打开,是半斤灌脯,三副蹿子前后肘件,六七只红油鹌鹑,还有四块献糕。 朱凤英说,这是去别人府上刚喝过酒的? 连忙叫小艾娘子去拿了酒,朱凤英也把孩子哄睡了,还是这些人在邢秉懿的屋里又喝到很晚。 吴芍药说,金库的事不能往外散布,就是这些人知道。 等人都离开后,邢秉懿躺下来想,怪了,金库的事弄得这么多人六神无主,吴芍药一回来似乎立刻就不算事了。 她打开金库的铜锁,刚将门推开,里面就轰隆一声,脚底下颤了好几颤,随后一股湿霉的气味从门里扑出来。 是小艾娘子陪邢秉懿去的,两个人惊魂不定的在门外站了片刻,进去看了一眼,发现在金库的墙角里码放金银的架子倒了一架,上边的金银窠子倾泻下来,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径阔两三尺多的洞,东西全都丢到里面去了。 虽然吴娘子说金子飞不了,但那是在安慰她,邢秉懿怎么想都觉着不是好兆头,而且就是针对她自己的——她一开门地就塌,这是暗示不让她管钱,不然手不漏地也要漏了。 难道这是天意在提醒她该去天眷大宅了? …… 天眷大宅刚入夜后灯火熄的很少,刚刚入住的人们对这处新宅一连几天都很新鲜,走在街上都能闻到一股青竹的甜味儿。 傍晚下了那么大的雨,但铺着青砖的十字街面、以及楼前楼后的甬径上一点水都不存,雨一边下一边就排走了,而在韩州的村中他们最怕的就是下雨,街面上平时晒硬的黑泥路一下子泥泞不堪,能把鞋子粘掉。 还有苫着茅草的屋顶也是闹心,下一点急雨屋里便能滴上半宿。 而在这里,密集的雨点子敲在青竹瓦上声音激越,像爆豆儿一样,竹檐上挂着均匀的雨帘,人可以站在二楼上推开窗子看一看雨景,东边新开门的城门楼浸润在朦胧的雨幕里,连画意都出来了。 休息之前,雨已住了,众人还像在韩州那样,陆陆续续的过来向太上和太后道了晚安,然后各归各宅。 天眷大宅由十字街分为四片,西北的那片是“乾坊”,寓意着乾位所代表的长者、尊者的意思,因而这里是太上、太后、太妃、以及太上的其他妃嫔们住的。 东北那片儿叫作“艮坊”,就划给了赵大哥,朱皇后没能回来,但赵桓名下的婕妤、夫人还带回不少,而且艮位是除了乾位的第二尊位。 东南坊和西南坊则给了赵构的兄弟们居住,太上共有三十多个儿子,第八子赵棫早贬为了庶人,第十子赵材和十三子赵朴早薨,还有十三岁的赵楧、五岁的赵枞、三岁的赵相在北狩途中没熬过路上的艰辛,其余的都回来了。 赵桓是最后一个来向父亲道晚安的,上楼时看到郑太后和乔太妃睡了,只有韦太妃还陪着,太上伏案疾书,见赵桓进来示意他稍待。 赵桓问道,“爹爹可是在作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0章 赵桓的建议 赵佶马上就写完了,忙的摇摇头无空作答,还是韦太妃说,“皇爷正在做一份农具和种子的名目,明天要交给王柒管家去准备。” 过了一会儿,赵佶才抬起头道,“新开门外一大片荒场,空的很是叫人难受,一待农具和种子办齐了,老夫要领你们去开荒!” 赵桓迟疑了一下,试图阻止,“爹爹,我们已经回临安了,还要去种地吗?” 赵佶不能置信的看着长子说,“我们不做农夫还能做什么?” 赵桓说,“只怕九哥和吴娘子知道了会不允。” 赵佶道,“笑话!” 说罢又觉着旁边的韦贤妃可能要有误会,赵佶便用手点了点赵桓,对韦贤妃说道,“老夫没有说九哥,老夫在说他!” 韦贤妃嗔道,“皇爷,你就算说九哥也说的上,开个荒他哪里敢不允呢。” 赵佶道,“说的是!人尽其材,地尽其力,何愁家道不兴!” 赵桓道,“爹爹说的有理,儿子是说,如果爹爹执意种地,也该想想对九哥的影响,九哥和吴娘子都是讲孝道的人,我猜他们必会反对,如果爹爹把种地改成种花呢?岂不两全其美。” 韦太妃想了想道,“大哥说的有道理呀皇爷,种地和种花一字之差,但意思可就大不一样了。” 种地是劳作,而种花则是怡情,前者可能让旁人说赵九哥不体恤长辈,而后者就成了太上回到临安后的幸福生活了。 赵桓以为自己的建议一定会得到父亲的认可。 哪知道赵佶听了,连连摇着头道,“种花能当饭吃吗?能当军粮吗?能让那些饥民们安静下来吗?” 他哼了一声道,“老夫开荒没什么难为情的,这与在韩州种地可是大不一样!老夫还要把吴乞买拉过来,让吴乞买一家和老夫一块种地,看看是他难受还是老夫难受!” 赵桓又道,“爹爹,以儿子的主张,似乎吴乞买我们也不宜擅自动,须得等着九哥回来发落。” 又是九哥。 赵佶看着长子,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吴乞买是大宋生俘回来的金国国主,九哥未回,但对吴乞买的发落一定有他的考虑,如果赵佶这样做了,有人背地里可能嘀咕他自作主张。 再万一吴乞买别别扭扭就是不配合,再当众叫他两声“昏德公”,赵佶即便气愤的想在九哥回来之前处置吴乞买,韦渊能听他的吗?岂不是自找没趣。 赵佶点点头道,“你担心的有理,这样说来,老夫挥锄刨地,给吴乞买搬把椅子就让他坐在旁边看,再给他弄把扇子打凉,再弄两个人给他捶腿也是不行!” 韦妃道,“这可真复杂!皇爷你和大哥聊,我可要去睡了。” 赵佶看着韦贤妃进了对面的门,再把门关上了,便将那几页拟了半晌的家具和种子计划往旁边一推,平静的看着赵桓,低声对他道,“说吧。” 赵桓说,“爹爹,儿子听王管家说,中岳大军的军帅张伯英来了临安,随即又领兵去了湖北平乱,可他没露面。” 赵佶知道长子在他面前提张伯英是什么意思,因为张伯英回到临安,没像曲正甫那样立刻就来拜见他们。 赵佶道,“张伯英?我听芍药说他在伏牛山挡着金军,难道伏牛山金军已经全灭了?那可大出了老夫的意外!不然他怎么敢撤兵去湖北。” 赵桓不计较太上随口提到的这个“他”,指的是九哥还是张伯英,说道,“如此讲……汴梁大约已经够稳固了……爹爹,如果我们父子此时去汴梁,不比在这里好?” 九哥和他们在建康上岸时,汴梁已经在官军的围攻之下了,这是赵桓后来听说的,也就是说——九哥在韩州时,可能大宋对汴梁的进攻已经开始。 如果赵佶和赵桓此时去汴梁,汴梁也不是赵九哥打下来的。 赵佶不置可否,只是感慨道,“这个张伯英……老夫有些印象,宣和初年时,此人随攻西夏仁多泉有些小功,这才授的承信郎,又因平定郓州贼盗李太、山东武胡群盗,升的武德郎,想不到短短几年,他已经是军帅了。” 又补充道,“如此看,平叛他还真有一套,九哥用人可圈可点!” 赵桓不想在张伯英身上多费口舌,对父亲说,“爹爹,比张伯英升的快的还有岳飞,听说才二十几岁” 赵佶问,“你怎么知道?” 赵桓说,“这是同知枢密院事周望,去韦渊府时偶尔同儿子说的,他还说岳飞极善私募,而九哥却暗地里纵容岳飞,这可是有违祖法的大事!” 赵佶对这件事不置一辞,又听赵大哥说,“张伯英、岳飞,这些人不论年纪大小,可都是我朝的后起之秀,只有汴梁的刘平叔是个老人,多半刘平叔还会认我们。” 刘平叔,名将世家,而且恰恰又在汴梁主持着军务。 他问赵桓,“张伯英去湖北这件事情,吴芍药未讲,韦渊也未讲,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桓道,“是天眷大宅的王柒管家,他恰巧去张伯英府时又恰巧偷听来的,爹爹,你说我这个主意可不可行?” 赵佶不屑的说,“刘平叔守汴梁?你可算了吧,别等着我们父子刚到了汴梁再被金军一个反击又都带走了!那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赵九哥可不会再去金国救他,想去救也没那个机会了。 赵桓说,“我们父子是从汴梁走的,只有再回汴梁才是圆满,而且儿子推测着,汴梁城的人大约不能像临安的那些百姓们冷淡。” 在候潮门登岸时,那些抛扁担、扔绳索的百姓们,兴奋的不是太上和赵大哥回来,而是兴奋吴乞买的获擒,这些人是支持赵九哥的。 “可行吗?”赵佶迟疑着说道。 “怎么不可行?儿子猜,只要爹爹发个话去汴梁,不但此时在临安能挡住爹爹的人不多,而且还可能拉起一大班的朝臣同往,在候潮门下船时,难道爹爹你没看出来吗?有好多的旧臣对我们是有感情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1章 嫌隙 赵大哥的意思很清楚,此时抓住九哥不在临安的时机去汴梁,在情理上就是太上和赵大哥心系着故都,归心似箭。 在临安恐怕还没有人有拦住他们的身份和实力,如果太上要动身,吴娘子和韦渊也不敢硬拦,如果再拉一些朝臣相随,那赵九哥在建康能硬拦他们吗? 恐怕赵九哥也只有派兵保护的份儿。 几万的大军都有功夫抽身剿匪了,那么去汴梁的一路还能有什么大风险? 当年把赵桓扔在汴梁,自己带着一班人南来,这里的人也没对赵佶表示出多少的热情,赵佶知道,他搞的花石纲把南人伤了不少。 还有方腊虽说早就平了,但方腊还有脱网的旧属,谁说得清在码头上欢迎他的人堆儿里没有他们?只不过换了个顺民的身份而已。 也不知自己回临安种地,对这些人来说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长子的这个小主意中透着精明,而且还把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虑了。人生地不熟的临安对比着故地汴梁,临安是不如汴梁。 赵佶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总觉着你这么行事,在道理上是没什么毛病,但是,天眷大宅刚刚入住,建它也花了不少的人力和财力,这么做不知九哥和芍药怎么想。” 赵佶坐在桌后,赵大哥就在他的桌前搬了一只小凳子,与他隔着桌子坐着,赵佶往后靠一下,就只能看到赵桓的脑袋。 面对他的诘问,赵桓不答,只将两眼怔怔的望着北方,慢慢的噙满了泪水。 赵佶柔声问道,“儿呀,你是不是又想她了?” 赵大哥立刻声带哽噎,气息不匀的说,“儿子在韩州就觉着太靠南了!却把她自己留在上京,上京没有一个她想看到的人!下雨时我想她,刮风时我想她,种地时我想,屋子漏的时候也想!这次又到了临安,在这里和她一点点有关联的东西都没有,我和她中间又隔了重重的山海!我想带上吴乞买带上他的皇后,到汴梁去,在汴梁的万人面前活剐了他们!” 赵佶忽的想起了赵桓的母亲,她是赵佶第一位皇后,姿色平平也与世无争的女子,只是二十几岁便撒手而去了。 因而他的语气中就没有了诘问的味道,对赵桓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天太晚了,我们父子说种花也说不到这么晚,”他示意对面的屋门,韦太妃在里面,“你先回去睡吧,让老夫再想一想。” 赵桓身时,因为没受到父亲的责备,神情平静了许多。 他指指自己的那片“艮坊”的方向,对太上道,“那些人对儿子毫无意义,当年北上时,天上下着雨,谁钻过金人的帐篷儿子都忘不了,有的人都不如大王婕妤。” 太上低声道,“去睡吧。” 赵桓往下走时,放轻了步子,下楼的竹梯上响过一阵儿吱呀声,平静了。 他本以为,长子赵桓提出的这个建议,无论从时机上还是从形势上,对于他们返回汴梁来说都是最佳的。 但是从今晚这次再看,赵桓真不是能做大事的人,聪明倒是继承了他的聪明,但是眼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行。 就像当年传位给赵桓之后,父子二人置金国陈兵黄河于不顾,一个在汴梁、一个在镇江隔空斗法。 在韩州的夜村中时,百无聊赖,又同病相怜的父子俩住在了一个院子,同一栋屋子,中间只隔个堂屋,早将过去的那些事情说开了。 那个时候,赵桓千方百计的要他这个做父亲的回到汴梁去,可真的不是要控制他,赵佶在这方面把长子看的透透的了。 而是赵桓对他在当年做太子时踩踏过、算计过他的那些父亲的近臣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那些人势力盘根错节,在江南早就经营了一大片巢穴,屯积了大量的财富。 但他们拥戴着赵佶滞留在南方不回去,可不是全为了尽忠,而是需要赵佶。 赵佶在韩州已将这些事同长子说透了,父子间早就没有什么嫌隙了,赵桓早就知道了,那时父亲也是身不由已。 江南人虽然不喜欢赵佶,但更不喜欢他身边带着的那些奸佞,赵佶就是他们冠冕堂皇的一只招牌和护身符儿。 留在北方弄不好就被金人像杀贼一样的捉住砍了,而在南方谁想动他们,他们则可以打着赵佶的名堂把谁说成贼。 赵佶在镇江截留北上的勤王义师,将他们留作卫队,截留传递往汴梁的地方奏报和粮饷,那完全是迫不得已。 他与身边那些奸佞的关系是互生的,他们盘在赵佶的身上,而赵佶也虚弱不堪,这些人不想放任赵桓在汴梁站稳身子,再做大,再反过手来收拾他们,于是打着老皇爷的名义搞搞釜底抽薪。 原来长子赵桓这么算尽心机的回汴梁,是为了亲手除掉吴乞买,这就与当年他想尽办法要除掉赵佶身边的奸臣是一样的眼界! 不然的话,赵佶也能小小的欣慰一下子了! 夜已深了,赵佶熄了这屋的灯,摸索着去了韦贤妃的卧室,贤妃还没睡沉,也摸着黑替他宽衣,问他,“大哥说服你了没有?” 赵佶哼了一下,“种什么都是种!何苦种花。” 骤雨过后,竹楼中空气清爽的像洗过了薄荷,韦娘子还给赵佶盖了两次夹被,躺在他的身边默不作声。 赵佶知道她没睡,轻声问她道,“老夫想汴梁了,要是能去一趟就好了。” 韦娘子说,“皇爷,我们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呀,反正汴梁是我们的了,不然就请九哥找些人,护送我们去,没什么难的。” 赵佶感慨于女人的简单,根本意识不到他和赵桓回汴梁,有可能带来的另外一种对赵九哥不利的后果,“你也去吗?” 韦娘子说,“汴梁谁不想?我们不跟着皇爷跟着谁?” 一夜的光阴就这么分分毫毫的流逝着,赵佶轻轻的握着韦娘子的手,一直醒到了竹楼里透进了晨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2章 晨曦 天一亮赵佶爬起来,下了竹楼要到天眷大宅中走一趟,从乾坊走到艮坊,然后还要再到巽坊,再从坤坊转回自己的竹楼。 就像他在韩州村中时那样的习惯。 各坊中有水井,最早起来的是派到天眷宅来的那些太监和宫女们,他们从井上打了水回去做早饭。 这些人不算多,不可能专管一家,在几栋竹楼之间建有厨房、膳房、洗衣房、澡房,每一处都有几个人负责。 见到太上时,他们将水担子放下,恭恭敬敬的施礼,赵佶笑呵呵的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才走。 太上见到了赵桓,好像就是在等着他一样。 旁边没人,昨晚上父亲没有露出半点苛责的意思,好像给了赵桓勇气,他和父亲见过礼便坚决的说:“无论如何儿子一定要去汴梁!那是我能去的最北边的地方!” 赵佶说,“你再等等,我猜今日大内还会来人请安,到时老夫向她们透露一下,她们自会将你的意思传给建康的九哥。” 赵桓有些急躁的道,“爹爹不能和她们说,九哥是不会让我们去的。” 赵佶笑道,“连她们都瞒着,你连大门都出不去吧?韦渊能放你走?” 赵桓道,“那个王柒和儿子很亲近,我让王柒去办。” 赵大哥说,“可他是韦渊的人。” 赵桓说,“这人可以相信,在韦渊府中儿子已看好了他,这事要快要隐密不能等到九哥回来!不能让她们知道……我让王管家私下里联络周望、胡少汲,再让这两个人拉一些大臣一起发起提请,到那时吴芍药和韦渊也不大能拦了。” 赵佶问道,“这两个人能帮忙吗?” 赵桓想了想说,“一定能。” 赵佶道,“如果老夫不同意你这个想法呢?” 赵桓有点儿吃惊,“爹爹!儿子和你是一同经历了靖康之难的!我们父子俩一起去过燕京、上京、韩州!” 赵佶说,“人心隔肚皮,你不能急……首先这个王柒你就太相信他了,要让他替你办大事,你得先考验他一番……再者以老夫看,九哥一时回不来,何苦做的这么急。” 赵大哥的神色好看点儿了,“怎么考验?” 赵佶说,“先让他去大理寺狱。” 赵桓略带激动的道,“去提吴乞买么?” 赵佶摇摇头说,“提吴乞买动静大不大?你不怕把吴芍药惊动来?我们父子好久没下棋了,去叫曹侍郎来侍棋!也好看看王管家肯不肯做事。” 太上想找个陪棋的人,而且这个人在韩州时,便是太上和赵大哥的好棋友,细想韦渊都不会怀疑,也不大可能拦阻,如果韦渊连这个都拦,那别的事也就不必想了。 赵桓搓了两下手,“好主意。” 与长子在十字街分手后,赵佶不紧不慢的踱回乾坊,早饭已经做好了。 他和几个儿子都有专用的厨房膳房,吃过了饭,赵佶叫过一个宫女,让她去南门外。 御营专使韦渊的办公地点就在天眷大宅的南大门外,手下力量是三百个御营侍卫,分成白夜两班负责天眷宅的防卫。 城中之宅,也不大可能出什么事,人够用了。 在这里韦渊还有一拨儿书写文字、干办公事、营典这样的职务不高的手下,管家王柒也在这里。 这两天王柒正在建立总帐,造花名册:天眷的花名册,太上后宫的花名册,赵桓后宫的花名册,这些人分别的供给标准,天眷大宅所有生活设施及人员配给花名册,每月的粮米、蔬菜、干鲜果品消耗细帐,都得事先弄好。 天眷宅的南门王柒也不能随意进去,负责里面的是太监的头儿——冯益,王柒和冯阁长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管的是同一类事。 一会儿冯益来了,客气地站在王柒的门外,王管家连忙将冯阁长请进来,问他有什么吩咐…… 这边儿,太上和赵大哥吃过了早饭,便在竹楼边的花架底下把棋盘子摆好,韦太妃昨夜尽是照顾太上了,此时没下楼,郑太后和乔太妃也到花架下观棋。 不一会儿,管家王柒就跟着冯阁长进来了,这盘棋正下到了残局,太上一推棋盘道,“天天是你这个对手没意思!” 赵大哥对王柒道,“那个曹侍郎关在哪里了?你去与御营韦专使请示一下,最好叫曹侍郎过来陪太上下几盘棋,不知成不成。” 王柒说,“就关在大理寺狱的金囚男监里,这种事应该不必请示,韦舅爷可不是多事的人。” 有个宫女回禀,“太上,太后,太妃,田娘子来了。” 王柒刚要走,赵佶示意他稍待,等着田春罗带着几名女侍卫走过来,她一定是来请安的。 乔太妃笑问,“芍药呢?秉懿呢?她们都在忙什么?” …… 金库就在大内的内宫,靠着内宫墙里侧的西墙,在大内御膳房——说厨房也行——的背后,田春罗刚刚带着人去了天眷宅,临安府衙的一位上年纪的官员就被请进来了。 他是自从陛下亲征黄天荡以来第一个走进大内的官员,而且还见到了陛下后宫中最全的几位,吴娘子、邢娘子、潘娘子,四个婉仪里见到了两个,而那位田娘子他一进和宁门的时候就看到出门了。 吴贵妃问他道,“听说你在临安府是任职最久的,是不是?” 官员知道问他话的是贵妃,连忙说是的,下官自入仕便在临安府,恐怕还要在临安府致仕吧。 “这么说大内这个地方你以前也常来。” 官员又说是的吴娘子,那时下官就在那间屋子里抄抄写写的。 吴娘子指着西边厨房后头的方向问,“那个地方以前是做什么的?” 官员往那儿看了看,“回吴娘子的话,那几座房子是后盖起来的,以前,也就是方腊乱贼占据这里时,那里的位置原是他一位西宫妃子的寝殿,很高大!官军平定乱贼攻入城中时,这里的好几座殿都起了大火,也包括这座西宫,直接就烧塌了。等我们临安府再搬进来时,地方不够用,便草草的清理一下废墟,在上边盖了房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3章 神秘的塌陷 吴娘子问,“方腊来这里以前这里便是临安府的办差地,那你知道以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官员说,“回吴娘子的话,以前这里只是一片大花园,也没什么建筑,西妃殿是方腊占据这里之后才扩建的。” 吴娘子若有所思,送走了临安府的官员,太阳才从东墙上升起来。 吴芍药说,“我们去金库看看。” 邢秉懿将门打开,众人小心翼翼的进去,一间纵深很长的大屋子,六七扇窗上都挂着厚实的窗帘儿,里面光线很暗。 离门近的地方看的很清楚,一排排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满了金银窠子,再往里的地方看不清。 但木架上星星点点的金宝之光首先映入眼帘,待目力稍适,便觉星光连成一片,熠熠流动。 朱凤英是第一次进来,情不自禁的“哇!”了一声,“我可不想走了!” 邢秉懿指了指门后,屋子的东北角倒着一只木架,洒下来的金银窠子遗落在洞口边缘没有收拾,但大部分都丢到洞子里面去了。 小艾娘子点着了灯笼,蹲着身子将它伸到洞口里面,只看了一眼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闪,让众人往后站。 吴芍药小心上前,探着头往洞口里看,洞内能看得到的地方土石、朽木狼籍,夹杂着丢下去的金块儿,往更深的地方倾泻下去,不知道里面原来是什么。 洞口的边缘下边,黑乎乎的显然也是凌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塌下去了,吴芍药赶紧拉着小艾娘子退身回来。 众人问,“里面是什么?” 吴娘子微微皱着眉头说,“可能是一条暗道,不知通往哪里。” 大内本来就是防范森严的地方,求个水泼不进,而内宫在这方面要求更高,不能有任何的疏漏,现在突然出现了一条暗道,又不知通向哪里,众人感觉晚上睡觉都不会踏实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疑,西山上,树林子里的乌鸦又成片的叫起来了,腾腾落落的不肯出巢,让人觉着不祥。 朱凤英问,要不要调些御营司的人到大内来,让他们入洞去探察一番? 吴芍药想了想说,“财不外露,知道的人越多可能不知道的麻烦越多,如果再传的满城皆知那就更不好了。” 小潘说,“要不干脆就将它填死了,只当没有。” 吴芍药显然不想这么干,不弄清楚暗道通往什么地方,始终是大内防卫上的一处大漏洞,有暗道应该就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填洞的法子只算掩耳盗铃。 邢秉懿说,“又不能叫外人入洞探察,又不能简单的堵住,是要我们自己做?” 吴娘子分析说,方腊来之前这里只是一片花园,如果那时就有暗道通到花园里来也有可能,这里靠着西墙,人迹不多,有可能是什么大盗偷入临安府的秘道。 众人听了不由的打了个冷战,也许这条暗道从城外偷偷的就通进来了,那临安府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但吴芍药说,“可是这个可能太小了!方腊在这个地方建一座西妃寝殿,那么工程一定不小,打基、夯土得有多大的动静,我们再看看这洞口的边缘,才半尺厚,要塌的话它在建殿时也该塌了。” 邢秉懿道,“你是说……这条密道是方腊建殿时才同时挖出来的?” 吴芍药说,“多半如此!方腊常来这里睡觉,底下多半不可能是什么刑房,讯室,,“五十个人先动动手,将金库中的东西全都搬出来。” 暗道初始的进入方向,从洞口看是往南边去的,但谁都不知道它后面是拐往哪里,只能权当地底下都是空虚的,那么上面压了这么多的重物,也就说不好什么时候还可能塌陷,必须都搬到外面去。 五十名女侍卫立刻行动起来,出出进进忙了近半个时辰,金库东边的空场上货架子渐渐的排满了,在阳光下光华夺目。 今日西山上一直未离巢的乌鸦,成群的从树林子里飞到了内宫的上方盘旋不停,落到厨房和金库的屋顶上一部分,屋顶上已经黑压压的都看不到瓦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4章 灵鸟 邢秉懿神色紧张,乌鸦这么多也是反常,会不会有不祥,“灵鸟,灵鸟,这是灵鸟……”邢娘子偷偷双手合什在嘴里不停的嘀咕,钥匙在她的手里不停的响。 吴芍药对她说,“邢姐姐这是多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盘点一下。” 邢秉懿不住的点头,打算一个木架一个木架的从头清点,看到吴芍药和小艾娘子要下暗道,才数了少半只木架子的数目又忘记了。 吴芍药先让人找了一根长木头,将它横担到暗道的入口上,中间拴了根绳索攀着它下去,底下并不深,只有一人多高,艾十一娘先把鸽子笼从上边递给站在底下废墟上的吴芍药,然后她也下去了。 …… 天眷大宅中,田春罗还想着邢娘子和吴娘子的事情,今晨人们派她过来走个礼节,田春罗不想在这里多耽搁,一见乔太妃问,便道,“她们率着女侍卫们正在大内南边的桑林边儿上开荒。” 太上对着赵大哥感慨说,“我们也得抓紧了,你看看,那些小娘子们在大内也不闲着,也在开荒。” 田春罗说,“奴家再看一眼韦太妃便赶回去,邢姐姐还分给我一把锄头呢。” 王柒问道,“田娘子,这两天小人已把帐目拢的差不多了,正想入宫请吴贵妃过过目,不知能不能和你一同去?” 田春罗已往韦太妃的竹楼上走,没功夫细想,对王柒道,“帐目又跑不了,你先留好,等吴娘子腾个空再找你要。” …… 大内的外宫墙在西北部是一段直墙,正骑在了万松岭上。 城墙的外部山坡上遍披苍翠树木,凉荫遮着悠然曲径,溪涧时闻,豪官富户已开始在这里购地建园,要做个避署的去处。 一大早,张秾带着两个家人和两个侍女来到了万松岭。 张伯英征战在外顾不上家务,张秾便用潘楼新得的进项,再添了一笔钱在万松岭购了块地方,也要建一座张府自己的园子。 大内的西宫墙建在岭脊上,在墙外一般的地方看不到墙里面。 只有张秾买入手的这处,与西宫墙隔着一道浅谷,这面有块不大的高坡恰与城墙持平,张秾要在这里建一座小亭子。 将来坐在亭子里,往东望的见朝天门和天眷大宅,往南虽然望不到大内的内宫,但是外宫南部那片桑树林能看到树,“都快一刻了。” 田春罗笑说,“那有什么可急的,不到一刻便见了尽头,我看这暗道也没多深,一会儿人就上来了。” 邢秉懿道,“我们要都有你这么心大就好了。” 又过了一刻,洞口底下就出现了小艾娘子的身影,众人问,“吴娘子呢?” 艾娘子说,“就在后面。” 田春罗问,“里面是什么?” 吴芍药从艾娘子的身后边现身说,“是一条挖了一半的地道,还没竣工。” 众人泄了气,白忙活了一上午。 吴芍药两人在底下,将洒下去的金银窠子扔上来,人都上来后,叫人去卸了一张门扇,拿过来将洞口盖住,又吩咐女侍卫们将搬出来的木架子全都移回金库,在洞口周边就不放木架了。 又忙了半个时辰,东西都移回去了。 等邢秉懿锁上了金库的门偶一抬头,看到几处屋顶上的乌鸦已一只不剩,不知什么时候又都飞回到西山上去了。 人们都说奇怪,邢秉懿指给吴芍药看,吴芍药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令邢秉懿有些惊讶。 一直到了晚上,将余人遣尽,吴芍药又让两个婉仪亲自带人出去,到天街上买了五花八门的吃食进来,荤的素的整整拎了两只四层的食盒,招呼着邢秉懿等人聚在一起,关了门庆祝。 吴娘子神采奕奕的说,“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再不讲出来我瞒的也很辛苦——我和小艾在暗道里发现了宝藏!” 众人惊呼,“宝藏?那你这多半天瞒的是够辛苦的,跟没事人一样。” 吴娘子说,“今天在场的都是家里人了,在屋里听过了,只要一迈出这道屋门对谁也不许乱讲!然后还要派个内部人去建康,给九哥送个专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5章 闲话机缘 但凡能称一声“宝藏”的,那该藏了多少好东西,吴娘子从来没将金库说成是宝藏,朱凤英说,“我,我也能听这个宝藏的秘密吗?” 吴芍药故作后悔的样子道,“完了,怎么把你这个外人给忽略了!你都知道了暗道是通着宝藏的,已经没什么别的秘密瞒你了!” 朱凤英红着脸起身,忙不迭的说,“那我走,我不往下听了。” 众人一把将她拉住道,“都听完了你才想走,门儿都没有,本来你正经算是外人,偷偷听完也是自己人了,再不能送还赵三哥了!” 田春罗催着快说,吴芍药对艾十一娘说,还是你来讲吧。 艾十一娘从头讲起,她们进入暗道之后,开始时暗道往下延伸,才走了几步就看不到什么了,“我和吴娘子点着火光照路,发现每隔十来步远,在洞壁上便嵌着一盏油灯,我们将灯点上,再看就看的更清楚了。” 脚底下是用整块条石码成的台阶,台阶很干燥,也很干净,洞壁也是石头砌成的,不论拿眼看,还是用手摸,居然都找不到缝隙,两个人在里面可以并排着走动。 艾娘子说,“每盏油灯点着以后,我和吴娘子就在原地停一下,看着灯不灭时再往前走,因为吴娘子说,只要灯不灭,人在里面才不会有事。” 其实暗道也没有多远,两人就是因为走走停停,一边走一边点灯,这才显着慢了一些,“我手里拿着刀,负责点灯,吴娘子手里持着弓箭在我身边,万一里面跑出什么怪物就射它一箭。” 众人不吱声,感觉身临其境,虽然艾娘子说的很随意,听起来还是有些紧张。 艾娘子说,“点到四五盏灯时,往下的台阶就没有了,地上平铺着青石板,我们又向前点了十来盏灯的光景,台阶又出现了,暗道开始往上升,里面太干净了,也不见什么潮气。吴娘子说能够知道暗道、并且能到里面来的人一定不多,除非他是身份极为特殊、又有能力建造这条暗道的人物,而且他对暗道通向的地方一定很重视。” 吴娘子说,“除非他就是方腊,除了他谁能在地底下建造那么一条全石的暗道,并将它直接通到山里去,还能囤积那么多的宝藏?” 邢秉懿问,“你是说暗道通向了山里?” 吴娘子说,“正是,暗道在地底下只拐了两个弯儿,因而我们在里边不会迷路。上来以后,我专门按着它上下的地势、方向和远近大概的测量了一下,断定它最后就是通往我们大内的西山里面去的。” 朱凤英问道,“就是长满了林子,又栖息着数不清乌鸦的西山?” 吴芍药郑重的点点头,对众人说道,“我和九哥住到这里来,这些乌鸦简直是太吵人了,但是九哥从来没讨厌过它们,城中那么多的树林子它们不去,偏偏要守着这片林子,原来是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邢秉懿若有所思的说,都说乌鸦是灵鸟,看来一点不假,它们是很聪明的。 吴芍药说,“它们守了这么久的秘密都无人能知,偏偏是我将金库的钥匙交给邢姐姐之后,邢姐姐第一次去开金库暗道便出现了,这说明了什么?” 邢秉懿不好意思的说,“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无德无能的一个人。” 吴芍药说,九哥抗击金兵,最缺少的其实就是钱,如果邢姐姐不回来,那么我们守着一座山的巨量宝藏也无从得知,邢姐姐其实就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吴芍药说,我们一下子得了这么多的财富,和金军作战再也不会捉襟见肘了! 吴芍药的这句话仿佛深含着说不清的哲理,众人陷入沉思。 邢秉懿若不至,虽然成群的乌鸦不肯离去,在每日的晨昏都在给出暗示,但是埋在九哥身边的这笔巨量的宝藏,可能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缘现身。 九哥也会一直为了筹钱费尽心机。 这样的费尽心机,还可能要伴随九哥一生中的大部分光阴。 而去韩州救邢秉懿的决定发乎于突然之间,只是由于在淮河上听到了邢秉懿的确切下落,决定下的快,因为要只争朝夕,危险面临的多,因为要深入敌穴。 但是赵九哥毫不犹豫的去做了,如果他心中没有这件事,那么在机会降临之时,便可能犹豫不决,患得患失,从而错失良机。 开启宝藏的钥匙,原来就是九哥一念! 潘娘子问吴芍药,“你将钥匙给邢姐姐的时机其实也很巧,早不给晚不给,我进金库去看了,刚刚下过雨以后,金库门后边的那块地方漏了雨,地变软了,不然木架子也不会歪倒下来。” 吴娘子回想说,都是因为九哥写回来的那封信,信中说,“朕所虑者秉懿和春罗,能得二人回,乃是天不薄我大宋,她们以王府之室替国履难,俱赵室之咎也,能苦尽甘来则宜好好怡养,一应使用花度不应俭省,”我就想,最不俭省的法子就是把钥匙给她,让她想花多少花多少。 众人感慨着说,“九哥只和你说了一句‘不应俭省’,你就将整座金库都撒手了!你大方了,老天则更大方!” 朱凤英说,“但是,邢秉懿第一次去开金库,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给女娃买一只奶羊回来。” 邢秉懿说,“说一千道一万,真正的机缘是九哥,别看他人在建康,但我们在此屋中的所有女人,命运难道不都系于他一身?就说倒下来的这只木架,如果它只是一只空木架,上面没有压上那么多的金银窠子,那它还能砸出那个洞来吗?” 众人一想也是呀,简直一环套一环,缺一环宝藏都不可能现身。 邢秉懿说,真正的机缘就是九哥遇到了吴芍药,木架上的那些金子是他们联手从金兀术那里夺回来的,不然我们拿着钥匙也发现不了宝藏。 田春罗说,你们一直讲大道理,却没有最后说到宝藏,到底有多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6章 吃饭 小艾娘子说,“等明天我带你去西山看一眼你就知道有多少了!” 田春罗惊叹道,“真有那么多!” 吴娘子说,“你猜吧——好东西可不止有成垛的金银,还有犀角,象牙,珊瑚,翡翠,珍珠,玛瑙,宝石——红的,蓝的,绿的,字画,铜器,各种的首饰,玉器,还有多的数不清的铜钱,因为地势高燥,那些铜钱居然还没有生锈,还有……别的先不必动,我在想是不是先把那些铜钱都搬运出来。” 众人一致同意,铜钱拿出来花着方便,又不引人注目,每人先弄两套好裙子,粉盒儿和胭脂也该用完了,另外八百个女侍卫夏装再不配发,现有的军衣都快穿不住了。 吴芍药安排小艾近日起程去建康,向九哥皇帝陛下报告这一天大的好消息,再给九哥带些衣裳去,然后小艾你留在那里,把王妟或者詹七娘换回来。 田春罗也想去,意思刚到了嘴边儿,吴芍药又道,“要不把那两个都换回来吧,邢姐姐你看再去个谁合适?” 邢秉懿说,“那就让春罗去吧。”田春罗听得心花怒放。 …… 与大内里的兴高采烈不一样,大理寺狱,金囚间,男号。 住着单间儿的金国皇帝吴乞买四壁如匣,从一关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没人再搭理过他一声,好像赵构把他给忘了。 因为是要犯,监房安排在过道儿的最里面,本来到这里来的人就少,每次看到栅栏门边走个人过去,他的上一段寂静而枯燥的发呆状态才被打破。 然而走过去的人都不是冲他来的,吴乞买又开始下一段寂静而枯燥的发呆。 他从门外刚刚闪过去的那个人的衣服和行姿、体态上猜他的身份和职位,从他的侧脸儿上猜他的性格,猜他在家里有几个夫人,猜他怕不怕老婆。 然后从别人身上联想到自己的身上,想到他的皇后、元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昭仪、婉仪…… 吴乞买每时每刻都静静的坐着,吃饭不大声,啃鸡架和咬鸡脆骨时,下颌里面的磨合会干扰听力,小便时要擦着木桶壁注入,以免动静大。 因为他除了冥想还要支愣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留意有没有什么人过来带走他的后妃们,在这里度日如年,每两天才有一次短暂的放风,也许她们中有的人已经盼着这一天了。 又有脚步声临近,吴乞买紧张起来,他从过道儿上传进来的足音上猜,来了三个人,判断他们的行速,断定他们停在隔壁曹侍郎的监门外了。 曹侍郎每天夜深人静时不闲着,在那边儿踱着步子低声背诵,“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背一句才迈一步,一背就是数百言,曹侍郎怎么能记那么清楚,也不知道是谁的一首诗写这么长,好像专门替被囚的人写的,像念经似的。 不过,从曹侍郎不厌其烦的专背这一首诗来看,又是骑马又是坐船,八成曹侍郎也想出去了。 树倒猢狲散,吴乞买的监狱生活只有一个未来,等着属于他的耻辱。 隔壁有个人大声叫着曹侍郎,“赶紧爬起来,把脸洗一洗!天眷大宅的王管家到了,接你去给太上老皇爷侍棋!” 有个人问道,“隔壁押着谁?” 另一个人恭敬的回答,“王管家,关的是吴乞买。” “哦……他也算个人物,太上和陛下对他没有发落之前,对他可不要过于的苛刻了……给他每天的伙食怎么样啊?” “回管家,他还算守规矩,连个大言语都没听到过,下官懂的管家的意思,每顿饭都有小鱼,有时还有鸡架。” “太上没发话,就别太寒酸了,鱼可以放大些,鸡架能有什么肉?” “好的,下官明白了。” “放风是几刻?时间也不宜太短,让他多晒晒太阳嘛。” 很快隔壁“嚓”的一下上了锁,监外的声音远去了。 有人给吴乞买送来了早饭,五六块一寸见方颤微微挂着油花儿的红烧肉,甚勾人的食欲,一条蒸鱼当然也小不了,鱼苗儿就蒸烂了,一只咸蛋,馒头也加了一个。 吴乞买一边吃一边想,这个王管家是什么人,怎么对自己这么好。 从管家的话里推测,“昏德公没发话,”那么这次可以延续下去的伙食方面的善待,就是王管家的意思了。 …… 城西。涌金门大小鱼庄。 御使中丞赵鼎是这次饭局的主客,请他的是殿中侍御史常同和另外的几个官员,他一到三楼的雅间儿,先到的另几人便站起身来。 常同说:“就是闲坐坐,没必要谁都知道,请恕下官没到外面相迎。” 每个人都穿着便服,赵鼎也是。 陪席的一位官员道,“常使台说这里清静,又合身份,不像有的买卖看起来场子挺大,但格局太小,不适合赵使台这样的身份。” 常同说,这座大小鱼庄就不错,实实惠惠的,同样是做鱼,可是你们看这里高中低档次的菜都有,国公来了上楼能坐,也不显寒气,挑夫小贩儿来了在楼下买一碟糟鱼儿、两只馒头一壶酒,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赵鼎知道,底下那些挑夫小贩儿有时也能打打掩护,正是议事的好地方,他坐下后便问常同,“这个冯阁长难道真这么大胆?” 今天要密议的便是这个冯益! 陛下不回临安,吴娘子先将冯益撵到天眷大宅去了,这就是不打算再让冯益回大内去了,不过听说短短几天,冯益便成了赵桓的耳目。 不就一个太监嘛,转个身有什么难的?以前看了陛下的威严可以不动他,眼下该琢磨琢磨这个人了。 胡少汲、周望等人与赵桓走的那么近乎,听到风头这些人有议论,说太上和渊圣回来了,兵马大元帅和康王殿下才是陛下最说的过去的身份。 要刹刹这股阴风,在座的几人没力量处置胡少汲,他是刑部尚书,搞大了没准儿就惊动建康陛下的正事,但整一个太监还能做的到,动静不大,给赵桓来个打狗震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7章 二御史谋太监 常同是殿中侍御史,为人精明干练,与赵鼎私下关系很好,冯益那件事其实两人底下早就嘀咕过了,他知道今天赵鼎是明知故问,好像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样子——是给他带过来的那几位官员们看的。 赵桓又不是没有皇帝位子上干过,他是个什么能力两人早都看明白了,优柔寡断办不了大事情,心眼儿还贼小,关键时候镇不了场面。 别的不说,就以汴梁城多少年的经营,城墙天底下最厚,哪怕他当年率领汴梁军民凭城,搞掉这个冯益,居然连张伯英都会出口恶气。张伯英也会支持! 他是陛下的卫帅,为我大宋南征北战,功勋赫赫,此时又赶去了湖北,他可是九哥皇帝陛下的嫡系将领! 如果再加上岳飞呢?从种种迹象来看,陛下对这个人寄予着厚望,先是赐府第,对岳飞的私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把军械库压库的一对金锤给了岳飞的长子,从韩州回来后又一下子将岳飞从一个统制提升到西岳的国帅,这一系列的操作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但人们又没有一点点的胆量去怀疑。 因为赵九哥的决定不会出错! 如果再加上韩世忠呢?黄天荡之后,一直没什么钱的九哥皇帝陛下直接赏银三万两!那么站在陛下这一边的力量,可就不止是两个精瘦无肉的御史了。 一位官员问道,“两位台尊,冯益这件事我们是该管一管了,但我们从何入手?时机如何掌握为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8章 打气 赵鼎天赋机略,谋事缜密,闻言沉思片刻,说道,“这件事情虽说与陛下相关,但我们绝不能将陛下牵连进来,眼下陛下还在建康,这件事我们随时都可以做起来!” 众人点头,事情渐有眉目。 赵鼎说,“陛下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战事上,我们对冯益的弹劾也不必正式,因而奏章也不必送往建康,不然让陛下如何处置?岂不过早将陛下推到前面来了!” 常同说,“要让陛下不知,便将这份弹劾状呈予太上!连吴娘子都不叫知道。” 赵鼎鼓掌道,“正是!总归这父子俩都住在天眷大宅,我们就请太上作个处置吧,而且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以示我们是闻讯而动的,完全是出于公心。” 常同说道,“这就需要诸位中有个人站出来,去天眷大宅呈递这个弹劾冯益的状子,然后由我和赵史台打第二阵!” 听到要选出头的人,另几个人有些吞吐。 职位都不高,万一将来这件事闹大了再惊动了陛下的话,陛下会不会因为隐疾被披露出来而恼羞成怒,会不会说这个递状子的人没事找事? 这不是没有可能啊,陛下肯冒那么大的风险去韩州,他和父兄的情意之深可以说天下无出其右,别等到了最后,陛下动不了赵桓,再一怒之下将递弹劾状的、被弹劾的一块拉出去砍了。 我们职小位卑,有些时候还不如个阁长啊! 殿中侍御史常同,数次以目光鼓励着一位官员,让他先表态,官员不能不吱声了,于是迟疑着说道,“请容下官回去仔细考虑一番,措辞真是个大问题。” 就如同几个人商量好了,要一起去一个地方,目的地和任务都清楚了,但是谁都不肯迈第一步。 赵鼎和常同对视一眼,今天的私议有点成效,再坐下去却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还不能表现的泄气,那样将干扰另几人的决心,赵鼎起身说,“嗯,你先回去尽快考虑周密,我和常史台等你的消息。” 估计着三五天不会等来什么消息了,常同暗道,着急也没有用。 从三楼下来,几个人到外面取马,看到两驾车子刚刚驶入进来,车帘儿先后一挑,两位容颜悄丽的女子从里面探出身来。 别人还未认准这两人是谁,赵鼎已然抢步上前,笑呵呵的拱手问候道,“真是巧了,原来是张夫人和梁夫人,谁不知两位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巾帼领袖,倒叫赵某同时幸遇了。” 常同这才认出,来的一个是张伯英的侧室张秾,一个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连忙拉着其他人上前打招呼。 梁红玉还礼道,“原来是两位台尊,怎么能这样夸奖我们姐妹。” 张秾笑着说,“是呀,若说到巾帼领袖我们哪里够的上?难道赵史台没见过大内里的吴娘子么?还有邢娘子,她们才是巾帼领袖。” 赵鼎问,“两位娘子来此是要小酌的?张、韩两位大帅率中岳和东岳大军征战于外,两位娘子雍容闲适于内,真是吉兆!” 张娘子客气着,问道,“两位台尊怎么这么早就离开呢?” 赵鼎知道冯益和张伯英的那段过节,就想让这位张娘子知道一下,他略略近前一步,低声说道,“唉!冯益于河北山东收购白鸽,还大肆宣扬是为了治疗陛下的隐疾!老夫和几位知交商议要怎么弹劾他呢!” 张秾稍稍一怔,便同样低声说,“这种事我们小女子不懂,也帮不上忙,但谁不知大内只有蔽日的金乌,哪里还有地方养什么白鸽?不过,御史台出面必非小事,奴家或可将之宛转的回禀给吴贵妃知道。” 赵鼎暗忖,她们女子之间私下里传一下也好,这样吴娘子就也知道了,说不定大内嚅的这些女子更会痛恨冯益污蔑陛下。 于是问道,“娘子见吴贵妃可还方便?” 张秾指指梁红玉,对赵鼎说,“贵妃娘子高看我们两姐妹,今日奴家和梁姐姐来此,便是事先筹划准备一下,要与贵妃娘子在这里义结金兰……全是姐妹之间的私事……” 她本想提醒赵鼎,这是姐妹的私事,不必声张,但无疑也能给赵鼎打打气。 谁知赵鼎正要给另外的几个人打气,闻言不等张秾说完,便朗声笑道,“这就称得上一段佳话了,原来二位要和吴贵妃娘子结成姐妹,这便不是一句雍容闲适能够概括的了,因为你们必将给御前东岳和中岳大军注入无形的力量!” 张秾怪赵鼎声张了,朝赵鼎丢个白眼,作不满嗔怪之状,然后不理乐呵呵的御史中丞,拉着梁红玉走进去了。 再看另几个人,面色上不知什么时候浮上来决绝之气,先前还说要回家考虑一番的那位官员道,“赵史台你放心,明日下官便将弹劾状递入天眷大宅!” …… 八月初,九哥皇帝陛下依然滞留于建康不能脱身,摇控着汴梁的北岳大军日夜强化防务,以防金军反扑。 同时,被西岳华山大军高宠部围困在伏牛山的三万金军,虽说油水榨得快差不多了,但还是一大块肉,体量还是很大。 是灭之?是收之? 如要灭掉这三万虚弱的金军,只须将他们放出伏牛山,在开阔地来一场大砍杀也就是了,也不知道九哥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 斜也刚刚铩羽而归,连北方的天气也都炎热起来,谁都知道这个月金军卷土重来好像不大可能了,难道皇帝就想以此为借口,作为他不回临安的理由? 朝堂内外人们都私下里嘀咕,嘀咕之余也都不闲着。 八月上旬旬尾,以刑部尚书胡少汲、同知枢密院事周望为首的十多名官员联名上书二圣,请他们移驾汴梁故都,二圣如若成行,必将彰显王化之回归,并极大的鼓舞汴梁军民。 挑头儿的这两个人很有意思。 胡少汲主管刑部,虽说早已老迈不堪,但是一般人觉着他身上还带着几丝肃杀之气;另一个周望虽说出自于枢密院里的文职,但是怎么说也是管军务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39章 大计 好像他们的联手就是要向世人表明,支持渊圣赵桓的也不都是只会讲几句“之乎者也”的人,他们也代表着一部分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次的提议看起来很正式,却没送往建康,而是送到了道君的手中。 吴芍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的生了气,这么大的事情,胡少汲和周望居然绕过了九哥,他们眼里还有陛下吗? 难道他们谁想回汴梁,离了九哥能去的了? 另外,对于九哥迟迟不回临安这件事,吴娘子渐渐的也有些猜不明白,伏牛山的战事本来可以一鼓作气了结的,但九哥在关键时候却将张伯英抽回来了,将鹘沙虎的三万人一直留到了现在。 如今连赵桓都想去汴梁露脸了,说明眼下去汴梁已无什么危险。 但她却没听说九哥张罗着去汴梁,九哥回不回临安,也没来个准信儿。 吴芍药猜想,此时此刻九哥在建康也许正在为难——既不怎么放心汴梁,也不怎么放心临安,因而只要滞留于建康不动了。 然而刚刚回到临安的人,天眷大宅还没坐热,反倒想要越过九哥先去汴梁了。 此时谁以皇室的身份去汴梁,谁将会收获一大拨儿意想不到的个人威望,偏偏九哥一直没去,无形中叫人觉的,好像汴梁的收复与九哥也没什么关系。 但九哥你怎么还不快去。 恰在这个时候,御史中丞赵鼎,殿中侍御史常同,尚书左司萧郎中,御史台成主薄,大理评事,奉礼郎等十多人,共同弹劾天眷宅的内主管冯益,说冯益在金占区散布了不利于陛下的流言。 弹劾的状子竟然也不送建康,同样送去了天眷大宅,交给了太上。 初闻此事连吴芍药都觉着诡异,好像两拨儿人的心里、眼里都有太上,大事小事都去求着天眷大宅分断。 吴芍药已经从张秾那里知道了此事的大概缘委,她想找潘贤妃问问,你是刚刚从建康看过九哥回来的,九哥真有冯益所说那样的隐疾? 可是她又开不了口。 这件事不论属不属实,传开了都对九哥不好,所以她觉着,赵鼎在这件事上的快动作其实也很应该。 冯益该处置,赵鼎将联名弹劾状送入天眷大宅,做的更对,冯益是天眷宅的人,侵犯的又是九哥难于启齿的事,那冯益自然要由天眷宅来处分。 吴娘子就要看看,天眷宅要怎么处分这个老太监,太上和赵大哥是偏向他们的儿子和兄弟呢,还是偏向他们的新腿子呢? 吴娘子偷偷和邢秉懿、田春罗商量,“这两件事都是冲着天眷大宅的,我们没法儿乱掺和!” 她说,“张秾和梁红玉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定在明天的吉日,一大早我便出宫去拜姐妹!” 邢秉懿深知,吴芍药这么做看上去属于姐妹们之间的私谊,但却不露声色的给九哥身后的力量做了背书。 如果再加上先几天她的岳府之行,那么仅凭着一个吴贵妃,便使大内与五岳中的三支大军,有了更富人情味儿的联系。 这可是无形的力量,明眼人自会看的出来。 而且在眼前的情形下,这种无形的力量更是九哥所需要的。 邢秉懿也不满赵桓,难道谁争先去了汴梁,汴梁就是谁收复的? 但她又不便明确表达意见,决定明天也不在大内呆着,邢秉懿明天要先去看看母亲,然后再去万松岭的庆寿庵上一次香。 她对吴芍药说,“天眷大宅接手了两件大事,其实两件事都牵连上了九哥,九哥不在,因而我猜太上或是赵大哥一定会来问我们,那我也赶紧的躲开!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春罗动身去建康?让她也走。” 吴芍药说,“我安排好了,春罗和小艾明天起大早走!我们各忙各的,谁都不理这个茬儿就是告诉某些人,我们的赵九哥根本不在乎这两件事!就让他们去闹!” 田春罗道,“对!我们就这么办,明天只把小潘留下养病,朱凤英留下看孩子,我去建康!” …… 建康,皇帝行在。 赵构可不像有些人想像的那样不敢回临安,他还没功夫想这些事情。 自从斜也七月底一撤兵,赵构就在密切关注金国的动静,在一些蛛丝马迹中悉心揣摩上京的形势。 一入八月,建康同汴梁之间的联系就没中断过,急脚递络绎于道途。 伏牛山鹘沙虎的那三万来人被困了这么久,早已虚弱不堪,若放在一般的人,恐怕早就大手一挥直接缴灭了,这将是多么大的战绩! 但赵构给伏牛山的高宠去了密令,按兵不动。 不但要堵好鹘沙虎的出谷要道,连猴子能爬的偏僻小道也要加强防范,你就给朕死死的围着鹘沙虎! 高宠回信说,襄阳军帅府曾去信询问他,为何不速战速决,岳大帅说解决了鹘沙虎,左军便可及早进入休整,补充粮草兵员,训练军士,因为天气一凉金军必有反扑,如果高宠感觉力量不够,岳飞将调拨右军张宪部参战。 赵构马上给高宠回信:请同岳军帅禀明,不动鹘沙虎,这是朕的意思。 岳飞接到高宠传话后,在襄阳苦思一夜,心中逐渐明朗。 他在给李纲的信中写道:“鹘沙虎被困伏牛山,顶着炎热欲来救他的只有辽王斜也。因而我猜鹘沙虎如果此时覆灭于伏牛山,最仇痛我者是斜也,他必鼓动金国同仇敌忾,倾力来战,则金宋大战将提前开始。” 岳飞说,“而这将立刻中断北岳刘平叔在汴梁的固防行动,使其于不得已的仓促之中再接战事,这于陛下的大计是很不利的。” “陛下给高宠的旨意高宠已转递来襄阳,鹏举意识到急攻伏牛山只可得到我西岳一军之休整机会,而长围伏牛山,则可为最前沿的汴梁河防,争取到一至两月的固防时间,还有可能使金军投鼠忌器。” “因而这段时间对我军来说真是太宝贵了,欣闻张伯英大帅已率军进入湖北平匪,那么李相爷与牛皋统制便要及时回驻荆州,从速开启垦荒大计,务必只争朝夕。” 李纲则回信说,湖北之事出了点岔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0章 信件 张伯英大帅一到湖北便见到了牛皋,他表现的极为不悦,因为张伯英忽然想起了牛皋在寿春私自处决戚方的事情。 张伯英对牛皋说,垦荒是陛下委派的大事,本帅不能拦你,再者你已归在了西岳华山大军岳军帅的麾下,本帅看岳大帅的面子更不扣押你了。 但戚方降了本帅,他就是本帅的人,你私自打死戚方,本帅知道了如果一声不吭算怎么回事呀? 以后谁还肯降我? 牛皋笑呵呵的对张大帅说,“俺牛伯远岂是不懂道理的人呢,其实戚方当众羞辱老牛,老牛应该看大帅的面子不同他计较,但那日是刘大帅的喜日,我喝了很多酒还是没忍住,李相爷、岳大帅和刘大帅也可以替老牛作证,不过大帅你做的很对!反正戚方此贼已死,老牛死也瞑目!” 张伯英笑着同牛皋说,本帅弹劾你的信件在来湖北的半路上便写好了,此时恐怕已送到了临安,牛统制你等着后续吧! 岳飞接到李纲的信以后不由的奇怪万分,张伯英按陛下的旨令挥军进入湖北,他总该知道陛下在建康,怎么弹劾牛皋的信件——居然不是奏章——怎么送到临安去了? 岳飞刚刚接到陛下从建康发给高宠的旨意,就算陛下发完旨意便动身回了临安,但是张伯英去湖北,动身应该比陛下更早,难道他在半路上便算到了? 无论如何,岳飞都不相信张伯英有这个未卜先知的本事。 他也不相信,李纲写了一封信,只说了这么一件涉及中西岳两军关系的事件,他能说出这么大的差错来? 不可能啊,奏章和信件、临安和汴梁,这两样儿怎么可能出现笔误? …… 次日一早,吴芍药、邢秉懿和田春罗等人前脚离开大内,和宁门就进来了两位太妃——韦太妃和乔太妃。 她们是太上道君皇爷派到大内来看动静的。 赵桓刚刚动了去汴梁的念头,好像便触动了什么天人感应,接二连三的麻烦事情便捅入了天眷大宅、摆到赵佶的案头来了。 到最后,赵桓要去汴梁的事本来是最先提出的,却不得不留到最后去处置。 赵佶知道,胡少汲和周望能够配合赵桓,这么快在外围弄出动静来,天眷大宅王柒和冯益这两位管家出了不少的力气。 也不知冯益去河北买白鸽子过程中,惹出来的那个麻烦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话,让赵佶和赵桓父子第一次决事,便优先发落掉身边勤勤恳恳的管家,这到底算是长脸的事?还是挫脸的事? 虽然有些棘手,但影响却很大,涉事者冯益就在父子俩的手边儿,一抬胳膊肘儿就到的那个“隐疾”。 太上对韦贤妃说,“如果别人去问她们,可能问到明年都不会有人讲实话,但你去问就不一样了。” 这应该很好问出来的,太上说,“如果没有此事,冯益便是居心不良,老夫立刻便办了他,然后才好办张伯英和牛皋的事。” 韦太妃知道赵佶已经暗地里审过冯益好几次了,每次冯益都一口咬定,说买白鸽子以及白鸽子的用途,就是九哥皇帝陛下亲口交办的。 但没人证啊。 他能够认领的毛病就是,不该去河北买白鸽子,也不该去山东买,当时想的太简单了,认为北边的鸽子肉质好,药品好。 冯益对他派出去的手下是说了白鸽子的真正用途,但那是为了叫办事的人当个大事来办,谁知道他们照本宣科都嚷出去了! 韦太妃旁听审问冯益时,听的一阵阵的心惊,心说我儿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又要抗金,又要维持社稷宗庙,又要主持全国的政务,维持风雨飘摇中的大宋正常运转,还要抽功夫去韩州救她们,难道他自己还有这样的苦恼? 不必赵佶多讲,韦太妃已经急着要到大内来了。 为了显着她不会与儿媳们一起哄骗太上,韦太妃还特意叫上了她的好姐妹——乔太妃,一会儿不论问什么话,问到谁,乔太妃必须在场。 乔太妃也乐意出来一趟,于是一起出门。 管家王柒殷勤地问,“两位太妃,要不要小人陪着同去?” 韦太妃绝不要王管家掺和此事,有个冯管家就够够儿的了,她摆摆手说不要。 王柒又说,“小人早已将天眷大宅的所有帐目理清了,想请吴娘子过过目。” 乔太妃说,“你给哀家,哀家替你带去,等芍药看完了哀家再替你捎回来。” 两位太妃乘车进了和宁门,再进了内宫的南门,看到大内里冷冷清清的,出来迎她们的只有朱凤英。 韦太妃问,“怎么只有你在呀?” 朱凤英说,“我们都不知道太妃要来,一大早吴娘子去大小鱼庄了,田娘子和艾娘子去建康见九哥了,邢娘子去庆寿庵上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1章 昨日金乌 韦太妃问,“那还差个小潘,她人呢?” 朱凤英说,“太妃,潘妹妹从建康回来总是不舒服,饭都吃不下没胃口,经常慵懒乏力,早上刚请她叔叔来把过脉,潘医官说她是喜脉。” 韦太妃和乔太妃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小潘贤妃,田春罗,四个婉仪像走马灯似的往建康跑,芍药和秉懿若非有事恐怕也跑过去了,喜脉!潘医官总不会和他侄女说假话吧? 说假话的就是该死的冯阁长! 那时候九哥一个人在江南,人单势孤,国内的局面也不会有多好,这个冯阁长居心不良啊,跑到金人占据的地盘儿上传扬于九哥不利的流言。 无关人可能看不透这件事后面的玄机,但韦太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给赵大哥跑前跑后的狗腿子已经完蛋了。 冯益转身太快,跌倒也够快了,不明缘因的人还以为是大内在清理门户,只有赵桓有苦难言,以后赵桓再想往天眷大宅的外面勾联点儿什么事情,他得自己出去。 而大门口有她的兄弟韦渊,还有兄弟的管家王柒,自然会将赵桓和胡少汲等人隔绝开,那么赵桓去汴梁的事八成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了。 韦太妃看了小潘娘子,勉励她,要克服不适多加餐,多睡觉,多睡觉多加餐! 然后再心情愉快的拉着乔太妃,两人去南宫苑见过了皇嫂元佑太后,在那里说着话坐到了快中午,便派着侍女去看看芍药和秉懿回宫没有。 侍女回来说两位娘子都没回来呢,两位太妃来一趟不能不吃饭,陪皇嫂吃了饭又徜徉至晚,起身回天眷大宅,向道君复命。 …… 庆寿庵座落在万松岭的半山坳里,环境清幽,傍晚前带点潮味儿的荫凉空气中,缭绕着一缕沁人肺腑檀香味道。 庵房里,康王妃邢秉懿虔诚的跪坐在演净法师面前,她在母亲家里用过午饭,又逗留到晌歪,再来庆寿庵拜见得道的法师。 法师已年过六旬,受具足戒,淡然的神色之中掩饰不住慈祥。 邢秉懿刚刚到问她大内中的那些乌鸦。 演净法师隔着窗子,微微凝神望向大内的方向,邢秉懿知道要是放在她什么都望不到,但法师好像能看到。 果然,法师看了一阵儿,对邢娘子说,“贫尼在大内没有看到乌鸦。” 邢秉懿说,“弟子今早出和宁门时,看到那些乌鸦正在出巢,想是还未回来呢,弟子就是有些疑问,临安那么多的树林子,为什么它们只在大内栖身。” 法师摇了摇头,“贫尼看到的不止是此时没有乌鸦,而是在任何时候大内都没有乌鸦,白天没有晚上也没有。” 邢秉懿大为惊奇,但又不想怀疑法师,明明芍药为她们做的乌鸦山参汤,她和朱凤英都吃过了。 法师好像看到了她的疑问,说道,“世人都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眼见的才更容易哄住人。” 邢娘子道,“愿闻大法师教诲。” 演净道,“耳听来的自己没见到,总要亲眼见一见才肯相信,因而被哄住的人很少,然而对于亲眼所见的东西人们便不会存有疑问,没有了戒惧之心,那也就有一个骗一个了。” 邢秉懿一边听一边点头,问道,“可是那些乌鸦明明就在树上,夜里睡觉也能听到它们叫,难道这是虚的?” 法师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实的也看成虚的,也许邢娘子你和许多人确实看到了乌鸦,但它们已是昨日之鸦,今日恐怕不该再有了。” “为何要从今日?” “乌鸦只是俗名,道家称其为三足金乌,认为它是替西王母聚财的使者,而佛家称其为凤黯,是传信的灵鸟。邢娘子身为康王殿下的正妃,但却因为某些缘由一直不在康王的身边,因而殿下所居的大内才会凤黯翔集。凤,正妻也,黯,蒙尘也。” 邢娘子低头沉思,正妻,凤黯,蒙尘,她的北国之行就算是蒙尘……九哥和吴芍药在大内住着,这些凤黯一直没走,她一回来难道这么多的鸟儿会离开? 法师说,“如今邢娘子平安归来,凤黯自然也就看不见了。” “还有些别的说法吗?” 法师说,“平常人家总说,听到乌鸦叫不祥,便认为乌鸦不好,其实它们是飞羽里面的灵者,只是传个消息。邢娘子是贵人,既然又问到贫尼,贫尼只好从道门里的一番解释再作妄猜了。” “法师请讲。” “邢娘子的归来,为康王殿下开启了一座数不尽的宝藏。” 邢秉懿惊的目瞪口呆,“数不尽又是多少?” “足可买下一国……贫尼妄言了!也许这座宝藏所指的不是金银财物,但康王殿下敢舍死深入金国,历经万险救邢娘子回来,此等有情有意的举动收获的是大宋举国之人心,也许这便是贫尼所说的富可敌国的宝藏了!” 邢秉懿想着法师的话,也许法师把什么都猜到了,但巨量的财富不宜明着讲出来,出家人不会妄语招灾,便托言于人心。 法师解释道,“须知殿下对已入手的荣华富贵但凡有一分的留恋,去韩州就有十分的阻碍,那步子也迈不出去,人们自然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这样的君主,百姓自然要拥护了。” 法师有意避开财富,说人心,却又恰当其分,九哥去韩州当真是做过竹篮打水的打算,如果不成功,他或是有性命之忧,或是与韩州这些人一样,迎接无尽的羞辱。 随他一起去冒险的还有吴娘子。 邢秉懿问,“敢问法师,这份宝藏若真是弟子开启的,那弟子能享用吗?” 法师委婉的说,三足金乌是替西王母寻宝的,中土向来以东为大,以西为次,而邢娘子你原是正妃,本应居东呀,居西者另有其人……不过,以康王殿下和那位居西者的所行来看,邢娘子自然不必多虑,是不是开门拿宝的钥匙她已交在邢娘子手中了? 邢秉懿心如乱麻木,闻言连连点头,她只是个开门的,三足金乌寻到并且守护的宝藏自然要归西王母,法师都明着说出来了。 她在东,西边儿那人是吴芍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2章 大哥 从庆寿庵回来时,邢秉懿和随行的两名女侍卫没走近路,不然顺着山道往东,直接走到和宁门外的孝仁坊,然后就可以进和宁门了。 但因为法师的话,邢秉懿故意不往东走,带着两个女侍卫往西绕了七宝山和城隍庙,从车窗往山下看,清波门的兵营中,御营司的男兵们队列整齐的操练,喊声虎虎带威,远远的传了过来。 一个女侍卫不服气,坐在邢娘子身边对她说,“邢娘子,你等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操练,更有趣味,更好看!” 马车绕了一个大弯子走到了清河坊大街,邢秉懿一看还得往东走,心中有一丝黯然,心说这是我的宿命了。 清河坊在朝天门外,邢秉懿看到御营专使的一队侍卫护送着两套车子正好从朝天门里出来,她吩咐,“停一下。” 女侍卫问,“邢娘子有什么事?” 邢秉懿说,“芍药去大小鱼庄拜姐妹酒一定又不少喝,中瓦子就在临坊,我们过去买些清爽开胃醒酒的小菜来,留着她回来吃。” 她就想避开天眷大宅的人,从中瓦子返回来,再进了和宁门,就觉着大内少了点什么,一时也说不清。 进了南门,邢秉懿见到小潘和朱凤英正吃饭,吴芍药和扈三娘还没回来,朱凤英指着小潘对她说,“韦太妃和乔太妃让她多吃饭,她胃口就这么好了!” 潘贤妃说,“午睡时西边儿的乌鸦没叫,我睡的好,就想多吃一点。” 邢秉懿猛然想起了法师的话,便坐在那里侧着耳朵听,一声鸦叫都听不到,往常这个时候它们正归巢,大内不是一般的热闹。 另两人看到邢秉懿起身往外跑,天都快黑了,朱凤英不放心,连忙叫上两个女侍卫从后边追出来,邢秉懿往西苑去了,不知要干什么,便在身后远远的跟着。 只见她沿着缓道往西山坡上去,走走跑跑,像是急着要干什么,见她最后停在树林边,好半晌什么也没做,就是泥塑一样仰头在那儿站着。 往常若有三四个人跑过来,至少近处的树上乌鸦要惊飞,可是现在林子里安静极了,一声鸣叫也没有。 朱凤英走过去扶她,看到邢秉懿的脸上亮晶晶的,好像挂着泪痕,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朱凤英故作没看到,拉着邢秉懿回到内苑时,她脸上见不到泪痕了,看上去已很自然,因为吴娘子和扈三娘从大小鱼庄回来了。 众人问她们在大小鱼庄的事情,姐妹拜的什么结果,吴娘子笑说,梁红玉是大鱼,张秾是二鱼,我是小鱼。 一场结拜的小规模仪式,不知怎么走露了风声,临安城三省六部、凡是够上层次的官宦家的大夫人们都赶去捧场,礼单子摞的从桌子上倒下来好几回。 吴芍药说,“钱物倒是又分回来不少,但这事儿闹大了,不由我控制,不知九哥知道了会不会责备我。” 邢秉懿安慰道,“你是往家里搂钱,九哥不会怪的。” 吴芍药说,“那就好,明早叫她们领你去过过目,把它登帐入库。” 邢秉懿说,“金库的钥匙该还给你了。” 吴娘子惊问,“为何?你拿的好好的。” 邢秉懿说,“我听小潘说白天韦太妃来了,太上给天眷大宅里的每家分派了农具和种子,田春罗不在家,自然我去领我们的那一份,另外竹楼也该去打扫一番。” 朱凤英张了张嘴,最后没说话,如果邢秉懿要回竹楼领农具,那她也要领赵楷的那份,但朱凤英已经猜到太上不愿意她回天眷大宅的原因了,去还是不去她很矛盾。 吴芍药脸色稍缓,对邢秉懿说,“我当是出了什么事,拿着钥匙也不耽误你开荒,这是九哥的意思等九哥回来再说吧,另外农具你领两份,你、我、春罗和小潘一份,三哥一份,一起带回大内来,我们姐妹在南宫苑开荒不和他们掺和。” 邢秉懿张口结舌,见她说的斩钉截铁不似开玩笑,再坚持的话又不好讲了。 …… 次日邢秉懿去天眷大宅领农具,其实就是总不见面,有点想这些故人。 原来,一盘关系到曹侍郎身家性命的棋局正要开局,对弈双方是赵大哥和曹侍郎。 曹侍郎第二次到天眷大宅,昨天陪的太上,邢秉懿听说昨天曹侍郎下了三盘棋一盘没赢,输的稀哩哗啦,今天又被王柒从大理寺拎来陪赵桓。 赵桓见了邢秉懿,忙的只是朝她点点头,便指着棋盘子对曹侍郎说,“姓曹的今日我不和你下太多,你只要这盘赢了我,我就放了你全家,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 她看到太上和赵桓的几个兄弟——老五赵枢、老六赵杞、老七赵栩、十一哥赵模、十二哥赵植都在旁边看棋,看来人证有的是,可赌注也不小。 邢秉懿暗道,如果曹侍郎真能赢了大哥,大哥就真能还曹侍郎一家人自由?可他从哪儿来的权力。 她匆匆与这些人打了招呼,便到竹楼上去见太后和两位太妃,郑太后听她说了赵桓的赌注,不由的说道,“太上怎么也不制止他,这是敌国要犯,岂是他说放就放的?” 邢秉懿担心,太后再说多了,就是自己上竹楼来传的话,连忙道,“太后莫急,大哥在韩州时常同曹侍郎弈棋,大约知道曹侍郎的棋力,他一定是有把握才这么讲的。” 说到了领农具,韦太妃笑说,“你来晚了。” 邢秉懿问为何,我才听太妃昨早上与小潘说过呀。 韦太妃说,“昨天早上分农具种子,还能等到今天早上?赵大哥已将你和田春罗那份、还有三哥和凤英那份都领走了。他说不能让你和春罗再动手,在韩州有三哥,他没帮过忙,但眼下赵楷不在家,他也替领了。” 邢秉懿暗想,大哥一直闹着回汴梁,这次怎么又抢农具,到底哪个是真的,真叫我弄不准了! 可是又不便问汴梁之事,邢秉懿心里就像小虫子爬,急着回大内和吴芍药说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3章 不成啊 出来时,便看到赵大哥坐在棋枰边垂头丧气,太上坐在旁边不住的摇头,而赵枢、赵杞、赵栩等人更是一脸的惋惜。 邢秉懿也懂棋,从边上一看,原来这盘棋出结果了。 赵桓的老将已处于绝地,一步也走不动了。 邢秉懿不想多见赵大哥的尴尬,匆匆朝太上等人告了别,领着人出了天眷大宅,一边走还一边替大哥难过。 最不敢出现的结果居然真的出现了,大哥赵桓如果敢食言,不但整座天眷大宅,就连整个赵氏的脸上也不好看,如果要兑现赌注未免又太轻率。 另外他这是直接越过了九哥的权力,要替九哥做主张。 回到大内时,邢秉懿看到吴芍药正在屋中伏案,核对天眷大宅的几本帐目,奇怪她对一座金山都不闻不问,放手将钥匙交给自己掌管,反倒对天眷宅的几本花不了几个钱的帐目核对的很仔细。 心说大哥下棋的事我还没对她讲,怎么她的脸色却已这么严肃了? …… 曹侍郎恭敬的起身,先对太上施了一礼,再对赵桓施礼,“多谢……” 太上扭脸儿,不想看赵桓的那份难受劲儿,谁知赵桓猛的一抬手制止了曹侍郎的话,不让他往下讲了。 赵桓板着脸说,“我不会食言!” 曹侍郎要言谢,又被赵桓打断了,赵桓说,“自由也要分你怎么看,我若放了你一家,你再领着她们跑回金国去怎么办?你这么好的文采,哪天再看到你给他们写的讨宋檄文……我岂不是滋敌了?” 曹侍郎心说,你都要还我自由了还管我去哪儿!再说我有了自由也不会回金国去了,我曾是吴乞买提起来的红人,也没少替吴乞买算计完颜宗翰,完颜宗翰岂能放过我。 赵桓转着眼珠儿,一本正经的对他道,“今日的棋你赢了我,别以为是你棋力好,而且你更不是侥幸,而是看见邢娘子过来,我想了农具的事才让你钻了空子。” 曹侍郎赶紧陪笑说是是是的。 连客气一下、说是曹某人凭了侥幸才赢你一盘也不行,那你倒是快放我呀,这么推三阻四难道你反悔了? 赵桓叫人去喊王柒,对王管家说,“你去和大理寺的聂守献商量,去把曹侍郎的大小夫人都领出来。” 王柒问,“他、他能让放人吗?领哪儿来?” 聂守献是大理寺的正卿,在大宋,七寺卿都是从四品,五品往上便可以算高官了,过江以后虽说七寺合的合、并的并早已经不全了,但你叫我一个从八品小管家去和人家商量,能商量的通吗? 旁边的太上父子几人也替赵桓难过,心说你也是坐过帝位的人,旁人替你做这个主张你会高兴? 再说聂守献有可能听王柒的?王柒打着你的名义也够呛!八成现在连你都没个准主张了吧。 赵桓说,“把他大小老婆都领到天眷大宅来,再把空置的竹楼给他一栋,再把我领回来三哥和九哥的农具给他们!” 又对曹侍郎道,“和我在一起还不算还你自由吗?以后找你下棋也方便,省的王柒往大理寺一趟趟的叫你了,顺便替我开开荒!” …… 王柒再去大理寺就不必带着曹侍郎了,这次是去提曹侍郎的家人出狱,顺便将内管家冯益捎进去。 曹侍郎不敢表现出失望来,毕竟比起在狱里吃号子饭,到天眷宅弄一套竹楼住着也行,至少不算囚徒了。 至于开荒的事情,赵佶和赵桓能扛锄头,我曹某人为何不能扛? 备不住往后常陪这父子俩下棋,若是侍候的好了,以后还有更进一步的希望,怎么也比吴乞买强了。 等来等去,也不见王管家回来,赵桓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焦躁。 后来,管家王柒总算回来了,总阁长倒是留下了,曹侍郎的夫人们一位没带出来,还把聂守献给领来了,后边跟着韦渊。 聂守献不执行赵桓的指令,我大理寺就是审理不法之事,惩办不法之人,这是叫本官执法犯法吗? 当然这是他和王柒的原话,见到赵大哥以后说的可就客气多了,但是意思仍是那个意思。 大理卿对赵桓的态度在客气中含着不容辩驳的坚决,“非是微臣不给渊圣这个面子,姓曹的算重犯,与吴乞买同等的重犯!押他们进去是陛下的旨意,放出来也不能太随意,罪没定,旨没下,臣不敢奉命。” 说完,聂大人便看御营专使韦渊。 韦渊说,聂大人所言不是没道理,此事关系着国法,当着管法的人我也不敢多言,我是御营专使,主管天眷大宅,顾名思义大宅是给天眷们居住的,把姓曹的弄进来他算什么? 也算天眷? 曹侍郎因为一盘棋赢得了主动,这件事儿不是他挑起来的,哪怕赵桓拗不过聂守献,再将他送回大理寺其实他也赢了,难过的可不是他曹某人。 赵桓的脸色很不好看,一句话也不说,看不出他是后悔了还是生气了。 韦渊放缓和了语气说,这还在其次,天眷大宅住的都是宗室家眷,我们把他弄进来,让他一家外人在竹楼中出出进进,大宅里的四坊除了十字街便是篱笆墙,几乎彼此相通,这恐怕更不合适。 赵桓退了一步说,“那好吧……我晚上是独自睡,今晚就叫他留在我的竹楼里陪我下棋,我们下个通宵,这总可以吧?” 聂守献再次施礼道,“殿下!这还是不妥当呀,只要是我大理寺的囚犯,哪有夜不归监的道理?即便微臣同意他留下来,但各监房中管犯人的官员也要查监,一但发现少了个人,他必然会逐级向微臣回禀,微臣要是不如实告诉他姓曹的在这里,那他便要启动人犯越狱的搜找章程,早晚也是瞒不了他。微臣要是如实告诉他姓曹的在这里,那他必朝微臣索要陛下的旨意,可陛下在建康,即便陛下同意,旨意也不可能在今晚送到,这个,这个,别说放他的妻妾,他不回监也不成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4章 大理寺 赵桓不瞅曹侍郎,不瞅太上,不瞅韦渊,也不瞅几个兄弟,也不说话。 他就瞅着聂守献运气。 聂守献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耍蛮横的只会自降身份,估计也耍不出去,聂守献逮着律法不会屈服于他,赵桓坚持也不会有结果,还要让兄弟们看笑话,这个巴掌纯是自己扇到脸上去的。 这是赵桓当众明确提出来的一件事,讲出来的时候觉着不可能有失错,所以说的有点轻飘了,像是开玩笑,但曹侍郎绝不希望这是玩笑。 常言说愿赌服输,可是赵桓连输都没法儿输,他身上剩下的仅是皇家人的面子,也不知曹侍郎在这件事上要怎么看他。 赵桓嗓中艰涩的说,“难道我给太上和自己找个侍棋的人也不成吗??” 聂守献连忙澄清,“非也非也!太上要找个人陪棋,微臣哪一次也没敢怠慢!” 赵醒这才看太上,憋的脸色都变了,“爹爹,今天晚上我就想和姓曹的在一起,就和他下个棋!大理寺是大宋的大理寺,它是有它的规矩!但它也是我赵家的大理寺,我去那里总可以吧?” 连赵佶在内,许多人都吃了一惊,看到赵桓已然起身了,正色说道,“爹爹曾将一国之重担交到我的手上,我没做好弄的丢人失地,又去北国混了个重昏侯的名堂回来,儿子有愧于社稷,今晚便入大理寺!” 又对目瞪口呆的聂守献道,“你带我和姓曹的一起走吧!” 赵佶知道,长子的拧性脾气又犯了,既然拉不出曹侍郎来,他要和曹侍郎一起进去,这样好像在面子上也有个交待。 太上咧着嘴,如果聂守献肯通融,让曹侍郎出来一宿不会有问题,但姓聂的就是坚持已见,在国法和规矩面前赵佶又能有什么办法? 要是九哥在这里就好办了。 众人看到,太上抬着一只手到脖子里搓来搓去,然后朝着曹侍郎的方向一弹,说道,“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算是对你妄言的惩处吧。” 聂守献极为尴尬,偷眼瞟赵五哥,你该劝劝你大哥了。 赵枢起身道,“爹爹,北狩时我已二十六岁,可是什么有益于国家的事也没做,国难之时身为皇族中人无功便是有罪!如今我已而立,要陪大哥一起去!” 老六赵杞道,“我们和大哥风雨同路走了几千里,连上京和韩州都去过了,今日又何惧一个大理寺!” 赵栩说,“算我一个,我也随大哥去!” 聂守献求助似的瞅韦舅爷,怎么办? 韦渊脸皱的像朵花儿,往竹楼上看,找他的姐姐韦太妃,他生怕太上架秧子起哄也提出来去大理寺,那可就不光是热闹了。 陛下和吴娘子知道后又会怎么看他?御营专使放在天眷大宅来,什么作用都没有,朝臣们很快便会知道,还不掀起轩然大波,陛下将天眷们接回临安,这些人又进了大狱。 太上毕竟是太上,每临大事不糊涂,沉声说道,“老五,去叫你能动的兄弟们,都随你大哥一起去吧,” 他叹了口气说道,“难道我们不该去吗?” 太后和太妃们被惊动了,纷纷从竹楼上下来看动静,楼下已经行动起来了,赵枢赵杞已经跑到各处去叫他们的兄弟们,赵模、赵植、赵棣、赵榛纷纷赶过来。 韦太妃很难过,刚刚还做着主意要到新开门外开荒,工具都有了,突然因为一盘棋的缘故,又吵着都去大理寺。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人们会不会将视线转移到九哥身上? 好像他在建康不回来,不见兄弟们的面是成心躲着家里人,难道赵桓是有意这么做的? 她对韦渊说,“太上,你拿个主意,请聂卿通融通融吧。” 聂守献面色绝然,不可能通融。 太上制止她道,“你别劝了,大宅里总得留个人主持,老夫不去就是。” 这话如同命令,赵家十来个兄弟一下子将聂守献围起来,“快走吧聂大人!你倒是快走啊聂大人。” …… 上午,吴乞买在监房中正想着接下来这一顿是鱼还是肉,是馒头还是米饭,门外就来了很多的差役,呼呼噜噜,进进出出的在外头忙活起来,鼻子里飘进一股陈年未动的发霉的积尘味道。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先是坐在那里听,后来忍不住起身,扒着门栏往过道外看,有人拿着扫帚,有人拿着水盆子,抹布,还有两个役妇,原来正在大扫除。 吴乞买心说这是要给我换换居住环境了?这么大事的打扫。 关押吴乞买的地方是重犯监,过道对面的好多监房都是空着的,大理寺狱不是谁想来就能进来的,那得是有身份、犯了大事情,而且多半是皇帝钦理的案子。 皇帝对手底下的臣子也不可能动不动将脸一摞,“你给朕去大理寺呆两天!”君臣之间难道不要维持脸面? 只要破了脸,君臣间也就有了心理上的隔膜,进来的人就算以后能出去,履历上总好像有污点,上下彼此亦会提防,所以大理寺这种地方,进来就不好出去了。 而赵构多久没回临安了?大理寺监,门户之清冷可想而知。 午饭前,吴乞买的迷底揭开,进来的原来是重昏侯赵桓,和他的十几个兄弟,大理寺正卿聂守献亲自在前头开路,赵桓挺身迈步的走了进来。 他歪着脑袋往吴乞买的监中看了一下,两个人正好对视,门里门外,原本就是一个趾高气扬,一个萎靡不振,今天也是——只不过对掉了一下身份。 赵桓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下,冲里说,“别来无恙!” 聂守献不想赵桓再惹事,连连躬身请道,“按着渊圣之意,几位殿下临时的住处就放在了吴乞买的对门,然后微臣再安排些得力的人来使唤。” 赵桓道,“聂守献你不够意思。” 聂守献说,“臣惶恐万分,请殿下明示。” 赵桓说,“怎么我一进来就看有他和曹侍郎的房间,吴乞买的那些家人呢,叫你放到哪儿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5章 弱肉 入大理寺之后没人搭理,音讯不通,吴乞买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后妃们关在了哪里,他一直很惦记。 此时听重昏侯的话好像不怀好意,吴乞买的心一下子又揪紧了。 只听聂守献道,“她们都关押于女监,这里男女犯都是分开的。” 赵桓说,“这不妥当!你明明有不少的空房子,却叫他们远不相闻,还有没有点人性?” 聂守献知道,自己在曹侍郎这件事上拂了赵桓的面子,他立刻跑到大理寺来找补了,“那殿下是什么主张?” 赵大哥说,“我提个建议,你立刻再打扫出房间来,将她们全都请过来住,至少你得叫金国皇帝听到她们的动静吧?” 吴乞买看到聂守献一个迟疑,他旁边一个胖子发话了,“聂大人还愣着干什么?你总不能说在大理寺内部,给犯人换个监房的主都做不了吧?” 聂守献这才连声道,“是,是的韦舅爷,本官这就办。” 韦舅爷推心置腑的对聂大人说,“这是渊圣的意思聂大人你可得搞准了,放在韦某也得照办。” “是是,是是!来人,马上按渊圣的意思再打扫出十五套监房出来!给吴乞买的那些家里人住!” 重昏侯说,“何须那么多?我知道她们总共十几个人,难道你要一人给她们一间房?那得多浪费!我们兄弟进来便占了你十几间房子了,你还要再给她们十几间,这太铺张了!” 聂守献紧张起来,“那渊圣你的意思……” 赵桓轻飘飘的说,“你给合并一下嘛,长夜漫漫,到这里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孤漏难眠,难道她们就不要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打发一下时间?” 赵枢立刻附和道,“大哥你说的对极了,小弟钦佩!” 吴乞买在监房里腾的跳起来,手扒着门栏声嘶办竭的吼道,“重昏侯!你这卑鄙的小人!你不要动她们!” 赵桓道,“我偏要动她们,我有这个资格。你当年将宋室宫女三千赏赐了你的近卫,将我的姊妹强行分到你的那些部将亲属手中,你就不卑鄙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吴乞买吼道,“朕不分她们个出路,难道还要白白的养起来!” 赵栩朝着他啐了一口,“闭嘴吧你!我就不同意白养你们这些人!” 赵植说,“大哥,你要怎么给她们合并?我支持!” 聂守献脸色苍白,语无伦次,“渊圣!你,你可要三思……”, 他想说,你可要慎言。在这里当着吴乞买可跟在天眷大宅不一样。在天眷大宅你胡说两句还可以周圆,在这儿我若依你的办,我便是犯律,不按你说的办又成了做臣子的当着外人逆你的面子。 王柒这次必然跟着来,在旁边道,“舅爷,这恐怕不合适,陛下没有发话……” 赵桓训斥道,“你一个管家有什么资格说话,你干腻了吧?” 王柒一下子噤声。 吴乞买隔着门栏死死的盯住赵桓,恨不得把赵桓生吞活剥了。 赵桓面含笑意瞅着他,而大理寺卿聂守献躬着身子,一动不动的侍立在赵桓的身边,话也不便说了。 他看着赵桓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退去,浮上来一层凛冽的恨意,再慢慢的换上了怜悯之色,像是在考虑接下来的话。 然后才对兄弟们说,“我身上还有你们大嫂的深仇,和姊妹们的屈辱!这个帐早晚要和他算清楚,吴乞买你是金国的国主,当年你手下和你的恶行也只好让你自己来承担。” 吴乞买咬着牙说,“那是你们应得的,胜者王侯,你何来怪朕!” 赵桓说,“野兽觉着嘶咬弱肉是天理,那是还没有咬到自己身上……强取者沾沾自喜,那是忘了总有清算的时候……你等着吴乞买,我今日不动她们不是没动那个心思,我只是在等着九哥回来,我要和他说一声,将原属于你的那些女子全部拿来,给每个兄弟都安排一个!!” 他转身对聂守献道,“聂大人你该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她们一人一间房难免枯燥无趣,万一寻了短见怎么办?我要你给她们三个人合到一间,彼此相熟不致于太煎熬,还只用五间房。” 聂守献连忙说,“好的殿下,微臣立刻照办。” 这下子便不必再多么仔细的打扫了,打开五间房就可以,聂守献吩咐去女监提人,顺便将那块女囚间的牌子也摘过来。 人还未到,牢役先将吴乞买的饭送过来了,远远的一股香味儿。 赵桓嗅嗅鼻子问道,“聂大人你的牢饭都这么好么?拿过来我看看是什么。” 牢役将饭篮子拿过来,赵桓揭了上面盖着的白布一看,里面是三只虚软的白馒头,一盘青菜,满满一盘白斩鸭肉,一碟儿里一半是十几片切腊肉,一半是腌制的小咸菜。 赵桓铁青着脸道,“聂大人!你大理寺的小日子过的很不错啊,怎么也不给吴乞买备盆汤?不怕他噎着!” 聂守献绝对想不到是这样的伙食搭配,再加一碗汤的话,吴乞买就是来大宋养生来了,他喝问牢役,“谁让你这么送饭的!本官府上还吃不到这么好!” 管事的立刻被叫过来,他一眼看到了王管家,于是实话实说。 王柒嗫嚅不已,面对着韦舅爷的逼视,只好说,“小人和渊圣的意思是,是一样的,都是要等九哥皇帝陛下回来,之前不必要多苛刻……” 韦渊“啪!”的打了他个大嘴巴,咬着牙说,“我姐姐都顿顿的粗茶淡饭,你却跑到这里来操心一个重犯!” 韦渊是真生气了,王柒被打了个转圈儿,嘴都木了,捂脸低头不语。 赵桓说,“算了舅爷,你看看,我天眷大宅的一个小管家都比吴乞买做的像人,依我说人家也是个皇帝,这个标准还是太差了,聂大人你能不能把青菜给吴乞买去掉,就给他顿顿的大鱼大肉?” 很快,那些女囚们都押到了,赵桓领着十几个兄弟站在那里,目不错睛的看着她们,问走在前面的一个道,“你是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6章 冤家 聂守献说,“殿下,她就是吴乞买的皇后。” 赵桓不住的点着头,“嗯……还真是个不错的女人,那个是谁呢?” 聂守献说,“这是元妃,在五妃中排位第一的就是她。” 来的这些人身上都换了号子服,身上头上丢失了珠光宝气,人人素面,但越是这样,每个人的天生素质一览无余。 在人堆儿里就有几个修仪、充容看上去是极为普通的人,在大狱里关了这么久,整日包围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之中,惊吓加忧心,寝食不安,如果再失去了脂粉的修饰装扮,言语的婉转痴嗔、眉目的流盼传意,俨然就是个常人。 赵桓看着元妃,又情不自禁点着头说,“也是一个不错的……恐怕皇后和元妃一定不想身边太吵吧,那就她们两人住在一起吧。” 皇后语调悲戚的问,“你,你们把我们的陛下关到哪里去了?” 赵桓冷笑着反问,“你们又把我的皇后弄到哪里去了!” 吴乞买在监房里不能伸出头来,只好撼动着牢门呼唤道,“皇后,朕就在这里呢,你们还好吗?有没有人为难你们?” 几个女子想奔过去看,却被赵桓一伸胳膊拦住了,不尽人情的说道,“我大宋是有讲究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只可闻声,不许见面!!” 狱卒们闻声赶上前拦住她们,皇后止步,掩面哭泣。 吴乞买在牢门里嘶吼,“让她过来见朕!赵桓!朕在上京对你和你的皇后也没这么苛刻过!朕命令你让朕看她一眼!” 他只听到重昏侯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对你够仁义了,吴乞买,至少你还能吃着肉听到她哭呢!” 赵桓转身对大理寺卿说道,“想不到聂大人你的大理寺伙食这么好,就照刚送来的,给我们兄弟再送!” 聂守献苦不堪言,他是清水衙门,指望着一个菜园子贴补一二,赵桓十几个兄弟若在这里住上半月,他半年的花销恐怕也就投进去了,还得连声的答应。 赵桓兄弟的监房不可能上锁,聂守献还得给搬些像样子的家俱进来,赵桓专门选了一间和吴乞买正对着的。 一边的门上着锁,一边是大敞四开。 聂守献不敢多刺激赵桓,只想叫他自己住够了说一声“回大宅”,那他就烧高香了,午饭还真是按着牢役第一次拿篮子提来的标准,还给上了不少酒。 赵桓十几个兄弟都到大哥这边来,围桌而坐,开吃。 对面的吴乞买食意全无,送给他的是一大海碗红烧肉,三只馒头一双筷子。 赵桓坐在这边,隔着门冲吴乞买举了举酒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吴乞买你在上京杀羊上供时想没想过今天,来我和你干一杯!” 发现对面没酒,于是又对赵栩道,“七哥,替我给吴乞买送一壶酒过去。” 赵栩今天服气大哥,闻声而动,赵桓又大声吩咐赵杞,“六哥,你再给皇后和元妃送一壶酒,告诉她们安心住着,都给我好好吃,好好睡,我们兄弟总不会像对吴乞买那样对她们的。” 吴乞买一块红烧肉正放到嘴里,听到了赵桓的这句话肉就咽不下去了。 赵栩已经把一壶酒给送过来了,伸手从门外重重的放入门里的地上,对吴乞买道,“你也好好吃好好睡,至少活到我大哥等到九哥回来,到时候你想想,我大哥一定会给你好看的!” 吴乞买木然而坐,不起身去拿那壶酒。 对面的房间里可是热闹的多,赵栩边吃边问赵桓,大哥你将来打算怎么做,我是说九哥回来之后。 赵桓很响的,很长的“吱——”了口酒说,“我只会比吴乞买更狠!除非你们的大嫂此时能站回在我的面前!” 他一扬手,将手中的空杯从门里掷向吴乞买的监门,酒杯居然飞越了过道并很准的从监门中掷进去了,在吴乞买身前的地上“叭!”的一声摔碎。 赵桓道,“这可能吗?” 赵枢眼里含着泪说,“大哥,别总想大嫂了,我们都知道她是最好的人,听说北上时一路上是大嫂多方照顾着爹爹和太后!但你总是这个样子,我想大嫂在地下她也不会安宁。” 赵桓一扭身趴伏在桌边的地上,掩着脸平静的说,“你忘个人试试。” 兄弟几人沉默着,想他们的大嫂,酒也都不喝了…… 赵桓趴着,将脸伏于臂弯中说,“我们都回来了,只有她留在那里了!” 赵栩说,“狗贼若不无耻相逼,以大嫂一路上的坚强何至于数番寻死!她不惧怕失去富贵,不惧怕成为一个平民之妇随大哥过另一种平民的日子,但她不能没有最后的尊严!” 另一个兄弟说,“大嫂本就不重贵贱的,对哪个兄弟都一视同仁的,我知道九哥也这么看她!” 他说,“这次在韩州,九哥在匆忙中要想多少大事?哪一件不性命悠关?但他依然数次想着提醒手下,不要遗落了朱凤英,因为她是大嫂同胞的妹妹啊。” 赵桓闷声闷气的说,“我在登船时就想过,要不要自己再回去陪陪她,可是我没那个胆量啊……我眼里只有恩怨做不了大事,还胆子小,但是一报还一报我会,我只等九哥回来。” 另几个人说,“我们信九哥。” …… 在定民坊,刑部尚书胡少汲的府邸,几位便服的官员聚集在一起闲谈,从装束到谈话的语调、表情看,这就是些脾气相投的同僚们在小聚。 使女上来送茶时,还能听到他们说些城外的笑话,但等使女离开时,几人的脸上便严肃起来。 司封员外郎、国子司业程愚翁忧心着说,“赵家兄弟都进了大理寺了!老朽担心他们对吴乞买做出无理之事来,那对渊圣来说可就不妙了!” “唉!下官看极有可能!人之非人,则神也难救,我大宋是礼仪之邦,向来刀斧加于身而不屈于志,赵大若做出不耻之事来,岂不便宜了老九。” “昨日午后,下官便听说韦太妃乘车入了大内,会不会是去求吴娘子呢?” 一顿沉默,嗞嗞嗞的喝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7章 抽薪之计 大内从中午到晚上都没什么动静,别以为韦太妃进大内是去压服事儿的,也许最想大理寺出事儿的人就是韦太妃! 也许她早就想做一做韦太后了。 胡少汲委婉的说,也许有些人正等着渊圣和他的兄弟们自污呢,事儿只要从大理寺传扬出来,我们这些人也就不得不噤口了——还有什么理由拥戴渊圣!” “吴娘子拜姐妹,本官的夫人也去了大小鱼庄,胡大人你知道,不去不好啊。” 胡少汲说无妨碍,我夫人也去了,回来后向老夫详述了鱼庄盛况,这才更令老夫担心,武人要坐大呀。 “我听说伏牛山本来可以速战速决,诸位想一想——三万人的斩获!足可使金军元气大伤想战也不能战了,堪称定国之战!陛下居然不急着将它收入囊中,真有点耐人寻味,胡部台你怎么看此事?” 胡少汲说,战事一天不了结,别说我们这些拿笔竿子的插不上话,难道太上和渊圣就有发言的机会? 我想诸位都看出来了吧,金军多久没有大动作了? 眼下金宋之间是和?是战?取决于谁? 也许陛下一句话便可以有天下太平,可是,“老朽看他是不会轻易言和的,要言和也须等着他站稳了脚根。” 有人嘀咕说,他这是要文武齐下呀,吴娘子在临安替他紧拉中岳、东岳和西岳的家里人,他在建康有几分的精力是为了战事?听说他拉着朱胜非和叶少蕴两个文臣,带着一班子人不停的搞神秘。 胡少汲叹了口气说,“太祖定下的百年国策怕是要变了!而你我除了清谈却无力回天。自唐末藩镇割据,武人是老大天是老二,天底下自太祖以前,你看他乱的!都放不下一张茶桌儿了,老夫每一想到此处,便忧国,忧民,忧社稷,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他抿了一口茶,放了茶盏,痛心疾首的说道,“老朽只怕陛下年轻气盛一味的恃武妄动,局面早晚超出他的控制,岂不悔之晚矣!愚翁兄你看呢?” 程愚翁说,“并非老夫不恭敬,陛下的韩州之行便有恃武妄动之嫌,很侥幸他居然成功了,眼下人人只顾着振奋谁敢说个不字?你看连刘平叔都不像刘平叔了,这才令人担忧——唉!” 胡少汲连连的点头,称赞程愚翁才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才真叫人后怕!万一这些人去韩州一个都回不来,叫我们凭着半壁江山,还能指望何人?” 程愚翁一拍大腿说,“与其坐等局面走到那个不可收拾的地步去,我们做事也不能再这么半遮半挡了!那将让我们成为历史的罪人!” 有两个釜底抽薪的计策,就看看先用哪一个为好。 第一个:陛下敢安心在外边折腾,因为家里有个吴娘子一直支持他这么搞。 程愚翁说,眼下大局面对我朝有利,此时不定内政更待何时?陛下的后宫是该尽快定一定名份了,这是礼法大事,一旦提出必无人反对。 无论从哪方面说,邢娘子以康王正妃的身份做皇后顺理成章,只要我们议定邢娘子,谁敢出面反对?是太上,渊圣,还是韩州回来的那班兄弟们? 难道赵九哥就能反对立邢娘子? 只要此议能提出来,赵九哥必会回临安,等他与自己的父兄见了面,诸位想一想看,至少在大政上,太上便能影响他一些吧。 如果此事能成,吴娘子必然会心灰意冷,以后在相助赵九哥时自然不会再那么热心,再想想邢娘子,她中规中矩的一个人能帮了赵九哥什么忙。 胡少汲认为这个计策虽则削弱的是吴娘子,见效一定也很快,但无异于同时增固了赵九哥的地位——别忘了我们议定的是皇后!皇后懂吗! 你都自认赵九哥做皇帝是应该的了,那赵大哥怎么办? 也许那时赵九哥就真的从建康返回来了,表面上他是舍了一位吴娘子,实质上便断绝了赵大哥上位的可能,只要赵九哥仍是皇帝,没了名份的吴娘子也许得宠更多! 所以,胡少汲倾向于第二个计策:不到万不得已别朝吴娘子用力,而是应该尽力恢复赵大哥的威望。 尽快把赵大哥从大理寺狱里拉出来,让他想想正事儿,抓住时机快去汴梁。 而且赵桓去汴梁必须要拉上吴乞买一家人。 别忘了九哥在建康登岸时,汴梁已在我大宋之手,严格说汴梁也不是赵九哥收复的,谁去到前边是谁的! 眼下大宋的诸路武力正在悄悄的整合之中,张伯英为什么偏偏在此时告牛皋的状?说明他们还没有成为铁板一块。 难道那几岳的大帅就没有观望? 等到了那时,故主回都,赵大哥的威望必会回升,敢说张伯英立刻便能归到渊圣的麾下来,而刘平叔恰巧在汴梁,他胆子小禁不住吓唬,应该是五岳大军中又一个可能摇摆的。 到那时,我们是战是和全在渊圣的掌握。 胡少汲说,我们手中掐着吴乞买,金军即便攻打汴梁,我们便与他战,因为他要投鼠忌器,我们实在打不过他,还可以把吴乞买送出去作个交换。 这可比送钱强多了!试问金国谁敢明着推拒吴乞买? 议论的时间已经过久,幸好最后统一了章程,众人拱手而散,决定借着赵桓仍在大理寺,明日这些人一同去天眷大宅,朝着太上道君皇爷使使力! 夜幕垂降,临安华灯初上,几匹马各奔东西。 胡少汲送客归来,他的夫人才露面,“老爷,你们议的如何?” “我们明日一大早便去一齐见太上,请他做决定速速回驾汴梁。” 夫人问有几分可能,别等着人到不了汴梁,才走到建康便被赵九哥截回来了,赵九哥是人精岂能看不出你们的用意? 夫人说,自古以来,为了荣登极尊,位至九五,许多的人是会拼命的!亲情算的了什么事儿? 老爷你明日不可太露头了,让程愚翁挑头儿,我怕万一出现了那种情形,赵九哥本来就看你不顺眼,老爷这一步可不要踏的太重,要能收的回来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8章 同心 胡少汲说,“你懂什么!老夫为了自己?老夫为了我大宋的千秋基业,为了尽快回归金宋之和平,和武人做事情你得比他们还坚决!” 再说有太上坐镇,老夫怕者何来! 赵九接位不当,玉玺本就不该他拿着!我扶不起赵大来我就扶太上,总之不能叫赵老九坐稳了,他坐稳了老夫好日子就没有!无毒不丈夫! 夫人嗔怪说,“老爷你又不打自招了,前一句说基业后一句便说了实话!明日见了太上你可不要太激动,千万别口不择言……总之不管你为了什么,为妻都理解你。” “为何?” “在大小鱼庄,我带重礼给吴娘子捧场,吴娘子她就是一眼都没看我!有两次为妻抓着机会上前,可她都扭头说别的去了!” 夫妻对视,胡少汲猛的想起赵九哥从海上回来的那一幕,李纲凶呆呆的拿茶杯砸他,赵九哥对李纲一声申斥都没有。 别忘了那时李纲是失职,尚未复起,而他是刑部尚书。 如果任由赵老九坐稳了位子,胡少汲干不了几天,拥戴赵桓则大不一样,胡少汲自信他是占据着道德礼法的,“此时议立皇后?还是等等吧!” …… 在大内,韦太妃这次来时,邢秉懿和吴芍药都在,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这是聂守献的毛病,但太妃你是什么主意?” 太妃说,“我哪有主意,要有,太上也不会差着我来见你们,不过赵大哥若是只为了他的面子,去大理寺也没什么。” 邢秉懿回来后,已将天眷大宅下棋的事一五一十同吴芍药讲了,吴芍药问,“赵大哥不光是为了面子吧?” 韦太妃说,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 邢秉懿说,“大哥不会有别的,分农具时我们没去,他将三哥和九哥的都拿走了,我想赵大哥的心眼还不坏。” 韦太妃说,“只怕被人利用啊,九哥不在家家里要稳,芍药你想想办法,不就一个曹侍郎嘛,当初塞他进大理寺好像也没九哥的旨意,你快把他弄出来,赵大哥有了面子,也就没理由在大理寺过久折腾了。” 吴芍药想了想说,“好吧。” 天眷大宅当然不许曹侍郎进去住,但外面不是还有舅爷在嘛,太妃你就去和舅爷说一声儿,在大宅的外面建座独立的竹楼,日常多看管住,别让他一家乱跑,赵大哥要下棋离着也近便。 韦太妃说真是个好办法,我去找韦渊谈,但是大理寺聂守献那里怎么办? 吴娘子说,“我去与聂卿说。” 韦太妃起身离开去找兄弟韦渊,吴芍药却不动,邢秉懿奇怪,忍了忍才问道,“妹妹怎么不着急呀?” 吴芍药笑着说,“我正在措辞呢。” 天快黑了,邢秉懿问,“你辞还没措好呢?” 吴芍药说,“我辞措好了也没有用,总得等着舅爷那里将竹楼建好才行呀。” 邢娘子猜到吴芍药不热心,对她道,“大哥人是不错的,我们不该叫他在大理寺搞的一塌糊涂。” 吴芍药说,“你放心吧,不就一个大理寺嘛,我就愿意大哥在里面多折腾几天,他不是冲曹侍郎去的,大哥这人不简单,总得叫他在狱里好好搓弄吴乞买几天,等他的气顺了就好了。” 邢秉懿说,“在韩州,赵大哥听说九哥登基时,他比谁都高兴,出村一起栽秧浇水拔草,大哥总是帮忙,我和田春罗屋子漏了也是大哥带人修补,在兄弟之间他和九哥心是最不远的,因为太上在位时他们两个都不怎么讨太上喜欢,大哥刚上位便委派了九哥做兵马大元帅。” 又说,“你别看朱皇后的妹子是赵三哥的王妃,但当年和大哥不和睦的人恰恰是赵三哥,因为三哥也想要那个皇位……若依着三哥和九哥的能力本就不相上下,再论着长幼之序呢?那年九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这个兵马大元帅怎么都该是赵三哥的,你再想想,那样的话,出城招集兵马、并躲开那一劫的可就是赵三哥了!” 邢秉懿的意思很明白,她希望吴芍药尽快说句话,别叫赵大哥在狱里耗着了。 吴芍药摊着手说,“我们此时去拦着大哥就好?聂守献刚刚拂了大哥的面子我们就上前,聂守献是听我们的,还是不听我们的?他要这么快听我们的,好像就成了看人下菜碟儿,他没面子大哥更会没面子,我们岂不是在大哥和九哥之间中毒?如果逼急了聂守献不听我们的,我们没面子又在其次,但事情也就只有九哥赶回来才能办了!可是九哥有那么多的大事他能赶回来吗?我们先等等竹楼落成,再去见聂守献时便可说是九哥从建康来话了让放曹侍郎,不然姐姐你以为我有那个权力支使聂守献吗?” 吴芍药娓娓道来,说的极为耐心,看的出她也动了脑筋,邢秉懿听着也有道理,但她总觉着吴芍药还有没讲出来的。 邢秉懿对吴芍药说,“我只是希望他们兄弟们和睦,至于事情怎么办好,最后总要听你的。” 吴娘子说,“姐姐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们不想这个了,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的宝藏?你亲眼看了就会知道,九哥有了这些东西会更安心做他的事情,只要有钱打仗外面就没什么难事,家里的事总好解决。” 邢秉懿好奇心被挑起来,看看潘娘子和朱凤英全都休息了,两人便挑起灯笼拿着引火之物,往金库而来。 吴娘子边走边道,“田春罗带着这样的喜讯去见九哥,他还不得高兴坏了!” 两人开了金库的门,进去后将门从里面栓好,再合力抬开遮在洞口上边的门板,拴着绳子的木棒还横在上面。 吴芍药坠着绳子先下去,站在底下朝邢秉懿勾手,“下来,我接住你。” 底下也没有多高,邢秉懿俯身抓住绳子,身子往下一跳便滑到了实地,一个踉跄,吴芍药已从后边扶住她。 她搂住邢秉懿不放,还不轻不重的在她腰里掐了一下问道,“康王妃,你想到过有今天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49章 夜探宝室 下来前她们把灯笼挂在了上边的木架上,火光从入口处摇曳的照进来。 吴芍药的脸庞在灯光下朦胧而柔和,在她的右耳上戴着邢秉懿的那只金环子,它曾是邢秉懿离开汴梁后托人捎给康王的,这些日子两人一直都戴着,邢秉懿的戴在左耳朵上。 她知道暗道的石壁上有灯,但吴芍药还没顾得上去点,暗道的深处黑洞洞的,陷入一片未知之中。 在韩州时,她和田春罗不养鸡,怕它们万一跑到村外而不敢去找,到地里去时也是许多人结伴而行,她们布衣素面,俨然最普通的村妇。 一入夜,邢秉懿和田春罗便将茅屋的门栓死,不得不出门到院子里去时,邢秉懿都是和田春罗结伴,那时她明明知道整个村子、左邻右舍都是自己人,但她和田春罗还是害怕。 西北风撼到简陋的屋门,就像有人试图从外面打开它,邢秉懿和田春罗常常紧紧的靠在一起壮胆。 而现在田春罗恐怕已经快乐的到了建康,和她一起偷偷下来的只有吴芍药。 邢秉懿往暗道深处看了一眼,后边也不知是什么场景,她曾经猜测,地下存放财宝的洞穴里总该雕刻一些让人望而却步的吓人东西,但她却一点都不害怕。 此时,邢秉懿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一段,只是抓着她的手去左耳上摸自己的那只金环子,“我臆想过它们有到一起的一天,只是臆想而已,我知道九哥不会忘了我们,但所有的消息都是金军大胜,他得先顾着社稷……我没想到这样快。” 金环真到了一起,却戴在了两个人的耳朵上。 吴娘子的手在邢秉懿的金环上一触即离,回落到邢秉懿的腰上,轻轻的搂着说,“九哥不回临安不是不想见我们,而是顾不上呢,他抓了吴乞买金人不会罢休的。” 两人拉着手,摸索着台阶往暗道下边走,吴芍药在前边点石壁上的灯,邢秉懿在她身后问,“伏牛山的战事总僵持着,九哥是不是一口吃不下那几万人?” 吴芍药点了一盏灯,暗道中亮堂起来,她说,“姐姐我也不知道,九哥想是要他们再虚弱一些吧,总之九哥不做吃亏的事。” 邢秉懿说,“嗯,金军都是乌合之众,他们能打到汴梁来,也就是我们当年弱的实在是没法讲出口了。” 吴芍药笑着说,“我倒是头一次听有人这么说金军。” 邢秉懿说,“我们不知战事的年代太久了,一群杀过狍子射过熊的,和一些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血的人马交手,一跑过来当然就有好处,两下里一比较就觉着自己很强了,直到九哥也让他们见了自己的血。我倒愿意伏牛山一直围下去,也让他们也嚼嚼草根子!” 吴芍药惊讶的看着邢秉懿,说,“想不到你能有这样的见识,我真没想到,也许这便是九哥的真实用意吧。” 两个人再往前走,邢秉懿说,“赵大哥正该去大理寺!” 吴芍药又点了一盏灯,说,“你总算说了实话了。” 邢秉懿不好意思,说,“你是不知道吴乞买当年在上京有多么的趾高气扬,一点都不讲究,北去的一路上他的手下为所欲为,我还以为他不知道,谁知他太狂妄了,居然下旨还要打大嫂的主意,看来他真不衬一个国主的身份!连杀羊时也像个屠夫在显摆。” 她在吴芍药身后说,“不过多谢他帮了我们,要不我们也不知道拿起刀来,我们的九哥也不会横空出世,大宋若还这么昏昏沉沉下去,哪里轮的到九哥。” 吴芍药像是有所顿悟,“那么伏牛山就是越久围着越好了,三万人!我想也许金国有二十万人天天的烧香,上层也不知所措。而我们器械真比他强,姐姐你见过他们小兵用的西楼蒲箭吧,飞起来像蜻蜓,和我们的箭支差太远了……我们差的是信心,而多围他一天,国人的信心便强上一天。” 邢娘子叹道,“哇!这么说我们的九哥是在下一盘大棋了,那他比太上和赵大哥的棋艺更精妙了!” 两人再往前走,不知不觉已点了六七盏灯了,身后一片亮堂。 吴芍药说,“九哥放着伏牛山不动手,而是急着让张伯英的中岳大军全部撤回来平定江南的乱事,看来又是势在必行,他一定认为平乱比那三万人的大斩获更紧要。” 再往下她们可就想不好了,邢秉懿说,“只要我们家里不乱,又有这么多的钱,我们雪耻的时间也许和这对金环一样,又是个想不到的快吧。” 她的心思立刻又回到宝藏上来,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多少,想立刻看到它们。 台阶开始往上走了,路越行越深,但里面一点不发闷,还微微有点气流,壁上的灯火都不时的歪向了里面。 在又一盏壁灯点亮的瞬间,两人觉着身旁的压抑感一下子消失,一座开凿于山底下的洞穴展现在她们的面前。 灯光照出去不能像先前一样很快在石壁上反射回来,因而里面还是黑黝黝的,更不知有多大,暗道的尽处就算是门。 她们分头往两边去点壁上的灯,很快在洞穴的另一边相遇,洞穴若是做别的用处看起来也不大,并非像吴芍药说的那么夸张,但用来存放金银珍宝,则真是显得太大了! 邢秉懿能够想到的世间最值钱的东西,在里面分门别类在明面上摆的满满当当,看来它们原来的主人并不担心被外人窥到,还会偶尔从寝殿里偷偷下来赏玩。 一层一层规格一样的金砖码到多半人高,不知十几垛,哪一块金砖她都拿不动,一箱一箱的珠宝首饰多半开着盖子,令她目不暇接,好像大宋百多年积累的财富都在这里。 而保管它们的钥匙就在邢秉懿的怀里揣着! 吴芍药说,“姐姐你快挑几件拿的出手的首饰,再去大宅时做个礼物,给五嫂六嫂七嫂她们带上!然后这些就都是我们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风雨飘摇 第350章 一盘大棋 邢秉懿说,“我若拿出去一件,她们便要问我哪儿来的,不如不给,要给就去城中给她们另买。” 吴芍药说着,“好管家婆,”人就转到箱子后面去了,“快来看。” 邢秉懿循声过去,看到在金垛和一摞码的最高的木箱后边有一架窄窄的木梯,是靠着石壁竖直着架到上边去的,吴芍药正仰着头看。 梯子很高,一直伸到洞顶里面去,在两人高的石顶上,有一只只能容一个人爬上去的洞口。 吴芍药已经爬上去了,人慢慢的隐入,只剩下了洞口的木梯,邢秉懿害怕起来,“芍药,芍药?” 上边轻声嘘了一下不让她叫,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随后,邢秉懿看到吴芍药从梯子上又一级一级的攀着下来,她问,“上边又是什么新奇地方?” 吴芍药说,“这是洞穴里往外通风的地方,上去半人高之后是掏空的树干,我爬上去很高才有一只树洞,可以往外边看,可是外面黑乎乎的看不到什么,估计就在西山的树林子里了。” …… 斜也撤兵之后,赵构一直关注着北边汴梁方面的军情,从现在到秋季的到来也就还有一个月的光景,但是河汛一时不会落,真正有利于金军作战的时间是在十月之后。 那时黄河的汛情会退,十一月之后金军不会不有所行动。 而此时,他认为刘平叔借助河防完全可以抵挡像斜也这样规模的来犯,对大宋真正的考验要到来,至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完颜宗翰若是在三个月后还拿不稳上京的权力,大勃极烈也就别瞎折腾了。 赵构在建康正做着三件大事,他认为每一件都刻不容缓。 一件就是数次给刘平叔去旨,要他别在河防上下过多的功夫,他认为只要一上冻,有些流缓的河段将是防御的弱处。 金军在许多的地点都能渡河,河堤上布置的那些笨重的牛弩,架不住金军的迂回,撤又很不好撤。 人不能拗着天时而动,还不如将北岳的人力和精力多抽出一些来,发动汴梁城的军民加紧强化城池防御。 另一件就是去信给岳飞,强化军纪和马军的野战训练,人要足员,马也配足,至少到十一月后,西岳大军的左中右三军都能拉出去独挡一面。 两件事都需要大量的财力做支撑。 赵构毫不吝啬,常常大笔一挥从临安拿钱,他想的明白,这些钱不花出去尽快强化自身的力量,就等于没有用。 但是按他这个花法儿,也许到明年的上半年便口袋空空了。 所以第二件,他督促着朱胜非和叶少蕴,夜以继日的搜找财物上的敝政,让他们像郎中一样将大帐目算细,算到大宋的肌理里面去,有些敝政可能找到了,但一时扭转不了,但也要找。 一切以开源节流稳定民心为要务,要在他花尽存货的时候能够筹的上钱来。 第三件还是与西岳大军有关的,荆襄的百里荒原正在开始垦荒,但地广人稀,只凭着牛皋的两千人是不够的。 汴梁的三千女俘已经送抵百里荒原,牛皋的所部已经被他和李纲划分成两百人一支,女俘直接随队划分成家,分头屯驻到各处,有的居住点相距着十多里二十多里远。 将来,就以这些为据点,不断的扩大屯驻的规模。 赵构去信给李纲,要开地先聚人,要聚人先起屋,不但要建造能供现在这些人居住的地方,还要多建,建在那些有利于防范贼盗的地方。 李纲原还不解,建这么多的房屋做什么,怎不将有限的人力去开荒? 赵构去旨详述了他的打算:你男女都算上四五千人再能刨地,哪赶的上数万人一起上? 在很快就要到来的秋后对决中,赵构要将渐渐恢复到河淮一带广大地域里的民众,分期分批的移入襄汉以西,让他们远离战火的涤荡。 因而他还给淮东,淮西,淮北各地州府下令,马上征集工匠造车!入冬前拉起老幼先入荆襄! 有钱花钱没钱欠着,只要挺过了今年什么都会有! 河汛涨起来,金军来不了时便回来种地,金军能来时该入城的入城,不能入城的躲开,所有的乡村让他连马料都没有,就是做战场。 刘平叔在他的授意之下,开始将北岳大军数万人分派到各地,大城两三千人小城能守的千把人,大部分要往汴梁以南,凡是看上去条件还行,以较少的投入便能守住的城池立刻进行加固。 当地官府进行人员的排查,秋后什么人留城,什么人走,提前就开始筹划了。 因为淮北一带刚刚收复,各地乡村恢复种地的还不算广泛,料想当年的收成不会有多少,撑死了也就有以前太平年景的两三成。 将来这些粮食要急收急打,打下来之后除去民众自用,全部就近送入城中,以稳定而不算低的价格去收购,以做守城大军的口粮,以及野战大军随时可用的补给。 刘平叔很少马军,赵构除了让他守住各在关键的城池,也不须要他出城做战,拉着马军入城马匹不但用不上,还会极大的增加城内消耗。 赵构让刘平叔和张伯英留驻当地的所有马军,将马匹抽出来送往西岳,这项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听不到一点怨言。 不是什么君主敢带那么点儿人去金国的地面上,再将金国的不可一世的皇帝带过来,仅仅就是这一件事,军中是个爷们都不敢怀疑——放在他们,他们做不到。 但男男女女的,有的几乎没到过战场的五六百人,在皇帝的带领下做到了。 赵构顾不上担心陕州,担心他也不懂,但他知道张德远能从去年坚持到现在,金军在崇山峻岭、沟沟壑壑地带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 真正的较量是在河淮一带地势开阔的地方,真正能够打击金军的地方恰恰也是看起来最有利于金军驰骋的地方。 那就来驰骋吧! 每一座在守的城池都是粮仓,要吃饭你得先攻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