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剑异谈》 第一章 回春石(一)擒仙异客 河南道兖州瑕丘县的擒仙楼,名动四方,十里八乡,无人不晓。但这名气却有些奇怪,此楼在县内酒楼虽称第一,但却既无市口,也算不上同行最大,仅在县西偏僻处占了一亩多地,楼只二层,且坐南朝北,有违常理。 店主非什么知名人物,为一对夫妇,丈夫叫张方,妻名柳燕,都是三十出头年纪,天宝十一载由南方来到瑕丘县定居,今已三年。奇的是他二人由打入县、置地,再到建楼、开业,来去只用了一日,无人知晓此楼是如何在一日内建成。夫妻俩每日开张打烊,酒水并非琼浆玉液,菜品也只寻常的牛羊鸡鸭、菜蔬果脯,厨子雇的是本地乡邻,这楼名“擒仙”二字,不知从何得来。 但擒仙楼生意却十分兴隆,非寻常酒楼可比。隔三岔五男女老少,三教九流,络绎不绝,想来张氏夫妻花在打理门槛上的银子一年到头,也是不在少数。酒店一楼时常顾客如织,夫妻俩喧闹声中迎来送往,张罗前后。 客人虽多,却极少有人去往二楼,此乃擒仙楼一大定规,何人可上二楼,须由店主来定,任你是达官显贵,或是腰缠万贯,店主不点头,便只可望楼兴叹。 清明刚过,草长莺飞,这日天色已晚,月上树梢。张方正待上门板打烊,却见从楼外官道上走来两人,急匆匆迈步直往擒仙楼门口走来,便迎上前问道:“小店今日正要关门收工,您二位。。。有何贵干?” 这两人其中一个抹了把额头热汗,打量他数眼,随后取出一面雕花铁牌拎住穿牌铁链晃了晃,托在手中,问道:“你是店主张方?可认得此物?”这铁牌宽约三指,长过三寸,上面阳雕一头猛虎,齿爪森森,活灵活现。张方细看铁牌,道:“小人便是张方,这铁牌怎会在您手中。。。县令。。。他怎么了?” 那人道:“我们乃是瑕丘县衙差役,何县令昨日命我们带此铁牌到擒仙楼找你,说你一看便知。”张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两位请上二楼!”随后对楼内道:“浑家,客人已到,来助我收店关门。”他身长九尺,容貌甚是粗豪雄伟,但此时搬动两块窄长桃木门板,双手却不知为何有些发颤。 妻子柳燕正在账台之后看账,听到张方说话,便出来帮忙。她身材纤细苗条,走路迅捷轻便,脸上不施脂粉,只做寻常村妇打扮,但却颇具几分姿色。 月光清幽,透过窗棂洒落二楼桌椅、地板之上,一片银色朦朦胧胧,薄雾恍然。这二楼本就幽静,此时更是空寂无声,好似此间物事从未存在一般。 整层楼面只在靠近西窗桌旁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这人书生模样,剑眉朗目,净面无须,一身灰布长袍衣料普通,有几处打着小小补丁,但却十分齐净整洁。这青年腰悬一柄短剑,背背一支长长杆棒,这杆棒长约三尺,粗细不均,材质不明,看色泽便像是一根普通的黑檀手杖,将之背在背后,略显突兀,多少与他这份儒雅并不相称。 这青年正自目光炯炯看着窗外夜色,他面前桌上放着几碟小菜、一壶茶、一个瓷杯。杯子瓷质温润,盛满酒水,色泽通透,仿佛一口也未饮过。 少顷,这青年张口轻吟王羲之诗句:“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随后举杯一饮而尽,这吟诗、端杯、饮酒姿态豪放,一气呵成。他将空酒杯放置桌上,顷刻间杯底却又溢出清泉,瞬间注满。 这青年赞了声:“好酒!”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几下折成一只小小喜鹊,而后面向屋内,捏住雀尾,张手放去,这纸雀忽地跃然而起,展翅腾空。此时擒仙楼二楼月色朦胧,纸雀由黄纸折成,还带有淡淡金色,在屋中飞翔来去,立时满目光影片片。这青年看着空中纸雀,面含微笑,悠然自得。 突然噗啦一响,从窗外飞进一只金色小鸟,直冲那纸雀飞去,不多时两团金黄盘旋一处,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青年面前飞舞,分不清哪只是金色小鸟,哪只又是纸雀。 飞了一阵,这窗外飞进的金色小鸟似乎失了兴致,将纸雀一口叼住,随后飞到那青年面前桌上收翅停下,将纸雀抛在桌上。仔细看去,原来却是一只通体金黄、羽色鲜丽、红喙灰足的黄鹂,只是它翅缘、尾巴并非黑色,而是一抹淡淡粉红。 这黄鹂在桌上蹦来跳去,活泼灵动,还不时将那青年所折纸雀踏在足底。青年觉得好笑,也不将之赶走,仍是看着窗外夜景,任它在桌上折腾。却听“叮叮”两声清脆悦耳,扭头一看,却是这黄鹂停下身子,将尖喙撞击菜碟,而后又抬头瞧着自己。 那青年笑道:“你这鸟儿倒也有趣,难不成也想吃上几口小菜?”于是提筷夹起一粒花生,放到桌上,这黄鹂看看花生,却昂首不吃,神态还甚是倨傲。青年不禁哈哈大笑,道:“原来这不对鸟兄胃口,那这个呢?”将一碟五花肉推到黄鹂面前,道:“请用!” 这碟五花肉只剩几小片,肥瘦均匀,油光鲜亮。这黄鹂立时叼起一片,慢慢吞下,随后又叼起一片,再慢慢吞下,不一时几片五花肉被这鸟儿吃得干干净净。青年笑道:“够否?若是不够,我可命店家再上一碟!”这黄鹂张了张双翅,略略梳理几下羽翼,随后跳到那瓷杯近前,又用尖喙轻轻撞击杯壁,发出“叮叮”声响。 那青年道:“鸟兄居然还要饮酒,这杯酒若是让你饮了,我这小小戏法便也破了。。。也罢也罢,今日你我有缘,请喝便是!”这黄鹂似是听得懂人语一般,待青年言毕,鸣叫一声,声音十分悦耳,随后跳上杯沿俯身伸喙,去饮杯中之酒。这瓷杯甚是小巧,口仅两寸宽阔,但这鸟儿跃上,却是轻轻巧巧,无任何晃动。 那青年取出一只酒壶,放置桌上自语道:“还剩半壶未饮。。。想必客人也快到了。。。”那黄鹂饮了一会酒,忽然扑棱一声振翅飞出窗外,消失不见,随后只听楼板声响,一前一后走上两个人来,正是那两名差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章 回春石(二)来龙去脉 两名差役尚未踏上二楼楼面,已听见其中一个在楼梯上说道:“走啊,六子,擒仙楼掌柜夫妻俩都是良善之人,这二楼也不是什么老虎窝、狗熊洞,还能要了你的小命?你怕甚么怕!”这人讲话粗声大气,还颇为鲁莽,虽听上去已有意压低了嗓音,但仍是中气十足。随后又道:“瞧你小子这怂样,杀只鸡怕也要手抖上三日,若不是县丞先生推荐,还能让你当差?哈。。。” 二楼幽暗,两名差役上楼找了半天,总算在西窗寻到那青年所在,先前在楼梯上说话那位整整身形,拍了拍衣服,上前一步抱拳道:“敢问这位小哥可是左公子?” 那青年转过脸来,细看面前这两人,问话这位身高马大,肩宽背厚,瞧上去四十多岁,浓眉大眼,颌下一部络腮胡子,样貌彪悍。而他身侧这位却是个瘦子,个子不矮,但却有些弓背,窄肩膀,面黄肌瘦,整个人就显得不怎么精神。这瘦子一步三回头,自打走上这二楼就显得颇为紧张。这两人都穿着一式衣服,想是赶路急了,有些歪斜不整。 青年点头答道:“是我。”络腮胡眉毛一扬,喜道:“啊,那太好了!我们是。。。” 左公子站起身来,摆手微笑道:“官爷请先勿言,让小可猜一猜您二位姓氏身份。”随后略一思索,道:“两位虽说穿着一致,但身份却有高低,想是出门公务,有意如此。官爷您姓秦,为瑕丘县尉,而那一位姓丁,是本县捕快之一,可对?”他话刚说完,那络腮胡已张大了嘴,眼珠瞪得溜圆,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他身旁那瘦子更是满脸惊讶神色,身子向后缩去,瞧模样便是想躲到络腮胡身后。 络腮胡合拢嘴巴,定了定神,对左公子道:“对对对,在下秦五,他叫丁六,我是县尉,他是捕快。咱出门办事,不必每次都显露身份,你说得一点儿没错!”随后又扯了扯丁六衣服,低声怒道:“六子,你缩什么,站站好!” 左公子请两位公差坐下,问道:“两位勿惊,我学过几手法术。数日前张掌柜告知,说这几天会有县衙的人找我,果不其然。但不知两位是有何事呢?” 那络腮胡县尉秦五道:“我们乃奉命行事,是县令何大人让我们来请左公子前去与他见面。。。老秦我觉得,大人定是有何紧要事情,请公子您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一次,虽然这天都黑了。。。”他说完将头略微低下,注视身前桌面,神色黯然,随后又抬头“唉”了一声,长长叹了口气。 左公子问道:“秦爷为何叹气?”秦五道:“何大人是三年前来本县就任县令,几年里兢兢业业,兴利除弊,仁义双全,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官。而且他为人方正,对属下赏立诛必,恩威并至,人人悦服。。。我老秦啊,生平也没几个真正钦佩之人,何大人当是首推第一。” 他停顿一下,又摇了摇头,续道:“可是老天爷没眼,不知庇佑好人,何大人年岁并不老,身体也一直不错,可上月起却突然罹患怪疾。这病说也奇怪,看起来时重时轻,有时见大人神采奕奕,似乎病已好了,但第二天转眼却又变得极为沉重,连行路都十分困难。就这样一直拖到上月月底,眼见大人越来越是消瘦,精力越来越差,我们这些下属心里都急得不得了。。。” 左公子插口问道:“他不吃药?”秦五忙道:“怎么不吃,我见他喝过药,但就是吃啥都不管事。即便如此,大人仍是苦撑着每日处置公务,毫无懈怠。直到前天他已病笃,起不了床,终于在昨日吩咐我二人到县西擒仙楼找张掌柜,请他安排与你碰头,请过去与他见面。” 左公子默默听完秦五诉说经过,忽然问道:“秦爷所言,几分是真?几分为假?”秦五一听有些急了,大声道:“老秦我这人毛病不少,喝酒赌博逛窑子,啥都来,可就有两样好处,一是为何大人忠心办事,二是不说瞎话,刚才所说,句句是真!”左公子道:“此去县城不过三里,你说县令昨日让你们前来擒仙楼,可现在已是什么时候?!” 秦五挠挠头皮,嗫嚅道:“这个嘛。。。六子,你说!” 这瘦子捕快丁六胆子颇小,听秦县尉发话,便指指自己鼻子,道:“吓!我?”秦五道:“没错,这事你说。”丁六没法,只得小声道:“昨天我。。。我同五爷从何大人那领命出来后,一觉便睡到今日黄昏才醒。”秦五怒道:“胡说八道,说周详些成不?!” 丁六吓得战战兢兢,忙道:“是是,左公子,是这么回事,我们从大人那里出来后,忽然人事不知,听旁人说,我二人倒在衙门之前,待等醒来,已是今日黄昏,这中间到底发生何事,我们也不知道。。。” 左公子边听边细细思索,他年岁既轻,才二十出头,又是初出茅庐,遇到此等事情,一时也理不清头绪。秦五在旁道:“我和六子醒来,急忙胡乱扒拉几口饭,便匆匆赶来,万幸,总算找到公子您!” 左公子见秦五、丁六喜形于色,心中气血不禁有些上涌,轻拍一下桌案,站起身道:“如此也只有见到何县令,方能知晓究竟何事,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秦五喜道:“好!” 三人下楼却见店主张方夫妻站在门口等待,张方神色有些焦急,见到左公子便急忙迎上前拱手道:“公子请借一步说话。”秦五从怀中摸出虎雕铁牌道:“张掌柜,老秦我一急脑子便不好使,这个险些忘记,我们大人说了,见到你可把此牌给你,请收下。” 张方接过铁牌,同左公子来到一旁,低声道:“敢问左公子大名。”左公子道:“敝生单名一个璧字,张掌柜有何事要说?”张方道:“公子年轻,此心。何县令乃张某好友,若他遇到什么麻烦之事,公子可请他移步我处,或许我能帮他。”左公子左璧点头答应。 左璧迈步刚要走出擒仙楼,忽见丁六正瞥眼看着自己腰间,便转身冲着丁六一笑,问道:“丁爷看什么?或是你能看得见什么?”丁六一愣,忙道:“我见公子爷您腰间悬的这柄短剑甚是好看,所以多。。。多看了几眼。”左璧道:“是么?那好,我们走罢!去县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章 回春石(三)县城之变 左璧与两位公差走出擒仙楼,抬头望去,但见月光皎洁,将至中天。四野阵阵暖风夹带一股花草清香徐徐吹来,令人心怀舒畅。 左璧道:“秦爷、丁爷,听您二位适才叙述,何县令这病非比寻常,或是有何使人致病的灵妖从中作祟,以至于此。”秦五一拍大腿,道:“左公子果然也是这么想!我和衙门中几位同道都曾想到过此节,但咱肉眼凡胎,可不能胡乱猜测。还有啊。。。你说这世上真有妖怪?” 左璧点了点头,道:“在下亦是肉眼凡胎。家父尝言,天下安定,这些便少,但如果祸乱将起,妖魔便会出没人间。听他这话中之意,是确有其事了。”秦五道:“我看左公子年纪轻轻,很是聪明,既然你都这么聪明,那令尊说的,当是不会错。” 左璧道:“秦爷这可妄夸了,我是初出茅庐,便遇上您这件事情,擒仙楼张掌柜夫妇结交甚广,却不知为何找我这降妖退魔的白丁来办此事,这可是勉为其难了。。。现下已是亥时,我们速去见何县令,等见到他面,我再详加询问,便可了然。即便有东西作祟,那也普通得很,不会是什么大事。” 丁六道:“县。。。县城离此三里多地,左公。。。公子,五爷,咱几个现在赶去,那得半夜了,这大。。。大半夜的。。。”他一直有些口吃,此时更是结巴得厉害,不知原本便是如此,还是听到左璧、秦五谈论异事,心中害怕。 左璧道:“丁爷放心,不用半夜,很快便到。” 擒仙楼左近不远东西两侧各有一片荷花池,宽约七丈有余。此时节气未到,荷叶尚未生长,池中仍是空空荡荡,月光洒落池面,微风起处,清波粼粼。左璧走到荷花池边,取出一片小小白符,夹在食、中两指之间,这白符忽然渐渐发亮,光芒闪烁。 左璧喝了声:“起!”秦五、丁六只觉眼前一片灰影夹带一道白光,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再定睛一看,左璧人已不在当地,地上一片尘土急速旋转,池子对岸却远远传来呼声:“喂,秦爷、丁爷,我在这里。”两人大吃一惊,再抬头望去,左璧在对岸又已腾身而起,如同一只翩翩燕雀,轻轻巧巧飞跃池面,由远至近,由小变大,瞬间回到原地,随后手中白符暗去,收势站在自己面前。 左璧见两位公差惊讶万分,道:“这是驭风术,我还只是初学。我们便用驭风术赶路,不用半夜可到县城。”秦五道:“这。。。这是仙术么?左公子,我看在下这县尉决计应该让与你当。”左璧笑道:“秦爷是说,若是我当县尉,瑕丘日后再无人可为偷盗之事,一旦被我发现,便逃之不及,是也不是?”秦五连连点头。 左璧挽住秦五胳膊,再喝一声“起”,带他向前纵跃,待等停下,落地处已在一座小山坡上。秦五只觉耳旁挂风,身子腾云驾雾,但却颇为平稳,并无多大颠晃,心中大喜。 待要挽住丁六使出驭风术赶路,却不得其便,丁六将双手背到背后,死活不愿让左璧挽住。秦五哈哈大笑,道:“左公子,我这兄弟胆小如鼠,拿他没辙,咱还是老老实实,用脚赶路吧!”左璧无奈,也只得如此。 路上无话,子时刚过,三人抵达县城。 这瑕丘县在兖州并不算很大,此时街旁商铺、人家自是早已关门闭户,空无一人。左璧与两位公差穿街过巷,却始终未见一个巡夜差役,四下里并无任何灯光照明,显得昏昏暗暗。 不多时到了县衙门口,秦五走上门前石阶看了看,对左璧道:“今夜县城各处没见巡夜,连这衙门口都没人值守,莫非老秦我不在,衙门里的差役偷懒?不但没人值守,连大门都未插上,真是奇哉怪也。左公子,咱进不进?不然先到老秦家里,睡几个时辰,等天色放明再来?” 左璧皱眉道:“越是蹊跷,越不可耽搁,此事思前想后,绝不简单,眼下需立即见到何县令,问明情由,再休息不迟。”秦五点头称是,丁六有些腿肚子转筋,但也只能跟着答应。于是三人便轻轻推开县衙大门,进到衙内。 正对大门五十步便是公堂,此时这公堂在夜色之中便像是一个奇形怪状之黝黑洞窟,张着大口,远远望去,这洞窟之中似乎还有两点亮光,微微颤动,既像是两粒鬼火,与公堂互为映衬,又好似一头怪兽睁着碧油油的眼珠,虎视眈眈。 三人步入公堂,再看这两点亮光原来竟是放在公案左右的一对蜡烛,燃去一小截,似是刚点不久。整个公堂内仍是空无一人,各式公物摆放齐整。 从后门出来,再穿过一道月门,来到后院。秦五嘟囔道:“进到后院,都没见半个人影。。。左公子,何大人勤于公务,将宅邸就建在县衙后院,这便是他的府上。不过。。。四处灯火已熄,大人与夫人想是已经睡下了。”左璧问道:“他有夫人?”秦五道:“当然有,大人年将四十,自是已经婚娶。” 三人正在踌躇,丁六忽然一指东首,道:“左公子,五爷,这。。。这里有光!”秦五一看,只见东首一间大屋内幽光微晃,像是仍点着蜡烛,喜道:“这是大人的书房,平常只他一人出入,看来他还没睡!” 左璧顿觉心中一亮,连忙与两位公差走到书房门前,却见房门半开,里面各式书架、书柜古色古香、错落有致。正对房门是个镂雕圆窗,窗下有一张桌案,案上放置些书籍和一盏罩灯,案旁木椅中似是坐着一人。 秦五插手施礼道:“启禀何大人,秦五与丁六私服出访,已将擒仙楼左公子请来,请大人定夺。”他见屋中之人并无任何反应,便又再说一遍。 左璧在秦五陈说完第一遍时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待等秦五说完三遍,见他已然按捺不住,大踏步走进屋去,便也急忙跟进,丁六跟在后面。 左璧脚步比秦五更快,后发先至,来到那木椅旁,见椅中斜倚一人,身着便服,面貌端正,八字胡须,额头正中双眉之间嵌有一颗红痣,文质彬彬。这人双颊和眼窝深陷,面色灰黑,气色极差,双目微睁看着前方桌案上一张宣纸,眼中却空空洞洞,了无生气,鼻中也没有任何气息,显是已故去多时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 回春石(四)碧云初现 秦五、丁六惊叫一声:“大人!”怔在当地。左璧虽已有些预感,但他临事经验不丰,事出突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秦五愣了片刻便冲出书房,跑进院子,左璧、丁六连忙跟上。 左璧来到院中见秦五坐在一块青石之上双手抱头,神态甚是痛苦,便上前安慰道:“我们来晚一步。。。秦爷,你先别。。。” 秦五不理,跳起身来嚷道:“甚么混账东西暗中下手,害死何大人!有种出来同老秦比划比划!”他连连怒吼,嗓音嘶哑,惊怒交迸。 左璧心中却越加吃惊,简直有些脊背发凉,弄出这般动静,这县衙后院四周却仍是无声无息,根本不见有人出来,仿佛此地只有他三人一般。他待秦五渐归平静,便劝道:“秦爷,我们先到四处转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秦五抹了把脸上眼泪鼻涕,点点头道:“我气糊涂了,公子说得是,走罢,我带路。” 走到何县令与夫人屋前,秦五通禀进去,同书房情形一致,无人应答。三人面面相觑,想法相近:难道夫人也已被害?万般无奈只得推门进去,从前厅转到套间,什物完好无损,却空无一人。进到内室,见床侧纱帐挂起,房内仍是无人,只在榻下掉落一张小小彩纸。 左璧上前捡起彩纸,却发现是张符签,上画一名女子,脑后发髻高耸,衫裙飘飘,身上不饰环佩,绘工精美。丁六凑过头来一看,惊叫一声:“夫人!。。。这画的是夫人!”左璧听他如此说法,便取出在前厅地上捡起的另两张符签细看,见上面画的是两名丫环,点了点头,对秦、丁二人道:“这是绘生符,我们不必找了,这里不会再有别人,还是去书房吧,何大人或许并无家眷。。。” 回到书房,左璧取过何县令桌案上那张宣纸说道:“何县令临终时目光就落在这宣纸之上,或许。。。这才十分要紧。”他默念一遍宣纸上所书文字,随后问秦五道:“秦爷可知县衙旧址在何处?祥瑞、碧云又是什么物事?” 秦五道:“县衙旧址我当然知道在哪,祥瑞。。。碧云。。。是什么东西?六子,你知道不?”丁六一直话语不多,想是受惊所致,这时听秦五问话,回道:“五爷,我也不知啊。”秦五道:“左公子,老秦我大字没认识几个,这上面写了啥,你给念念成不?” 左璧道:“此乃何县令手书遗信,上写:若见此信,则仆或已遭不测。左公子当从速前往县衙旧址,寻祥瑞,取碧云,送交擒仙楼张方、柳燕。仁德之举,切勿忧虑,此亦仆请公子前来用意。倘能相助一臂,感激涕零,死而无憾。上言种种,绝非虚妄,公子谨肃俯察,何崇敬上。” 秦五道:“奇怪。。。原来何大人是请左公子你去县衙旧址拿什么。。。碧云??碧云。。。是啥玩意儿?要不咱现在就走?” 左璧略一思索,道:“两位请稍待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只青铜爵,方腹长流,尖尾兽纹,整件器物古朴庄重,青光闪闪,精美无匹。他伸右手将此爵对准何县令尸身,左手食指指尖轻击爵壁。 秦五却丝毫看不见这青铜爵,只是见到左璧一连串举动特异,随后又听“叮”的一声,清脆悠扬,面前何县令之尸却越变越小,渐渐飘起,直往左璧手中飞去。刚想伸手抓住,却见他看着自己面色严肃,轻轻摇头,心想这后生奇异手段不少,或是又在施展什么法术,想到此处,便停下手来。 左璧待何崇尸身完全飞入青铜爵,说道:“这是临来之时擒仙楼张掌柜交代,只是。。。不意他已然逝世。。。我自是不会把何县令尸身留在这里。好了,请两位带我去县衙旧址!”秦、丁两人点头答应,于是三人便离了县衙,赶奔县衙旧址。 一路上秦五告知左璧,这县衙旧址是在县城中心,去年冬天因为一场大火,几乎全部焚毁,自此之后才搬往城南新址。这老县衙虽然除一株大树外几乎烧成一片白地,但没过多久,却有人见到此处白墙绿瓦,屋宇簇新,一如往日气象,连衙门四周树木也恢复如初,当真是怪异非常。不过也正因如此怪异,县衙旧址无人敢去,依然荒废,何县令也不刻意强求,既在新址行政,也就安顿下来,从此无人再提旧址。 左璧心中已隐隐觉得这一切谜团答案就在这县衙旧址,但此时仍只是团模糊影子,尚有许多关节未曾想通,不可妄下结论。 边走边想之际,忽听丁六叫道:“看,老衙门快到啦。”左璧抬头望去,只见远远一株参天古木,高过十丈,矗立在夜色之中,直通天际,雄健非凡。秦五喃喃道:“古木。。。古木。。。”忽然一拍脑门,对左璧道:“左公子,何大人信中所写祥瑞,正是指的这棵树!以前觉得这词儿文绉绉不怎么好记,现下突然想起,这棵树就在老衙门里。” 左璧喜道:“是么!那我们快走!”他先前听两位公差叙述,此后看到书信,觉得这位何县令为人应是不错,那他最后遗言,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办到,此时看到这祥瑞古木,自是感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不由得加紧脚步,直奔县衙旧址。 三人快步进了老衙,只见四处庭院并无丝毫烟熏火燎痕迹,若是曾被焚毁,确是有些匪夷所思。这衙门内还不似方才县衙中这般昏暗,只因是从祥瑞古木方向传来隐隐光线。 来到祥瑞之下,才知天地造化,非人力所能及。这古树一木成林,五六人以上合抱方能围成一匝,黑暗中树皮隐泛绿光,闪烁不停,如同一幅巨大绿缎之上镶嵌数之不尽之绿色宝石,鬼斧神工。 秦五道:“左公子,这古树乃是瑕丘一大奇景,据说去年冬天大火,只有这棵树烧不掉,不过。。。唉,老秦今日当真是没心情看它。你说何大人信中说‘寻祥瑞,取碧云’,祥瑞咱倒是找到了,碧云在哪呢?啥是碧云?” 左璧正在树身各处摸索,细细寻找,忽然腰间的青铜爵微微作响,声若一串风铃于风中轻晃,时轻时重。他心中一动,便脚下左右挪动,同时侧耳辨听,如此一直寻到声音最响之处,停下脚步,取出青铜爵,贴住树身,四处挪动寻找。 直到有一处青铜爵放上,声若金石,树皮便如雨收云散,先是左右分开,随后纷纷融化,不一会儿当中现出一空,中有一块绿色岩石。这岩石色泽青翠,如同一块碧玉,其中还有丝丝缕缕之白絮,在石中慢慢四处游走,宛若蛟龙,飘逸灵动。 左璧取出绿色岩石,终于心中欣然,道:“何县令所说碧云,应当便是此物,我们总算不负所托,这便可以回擒仙楼啦。” 秦五看过这绿岩,不禁咂舌道:“这石头当中在开戏么?那么多白絮忙个不休。这一定是个宝贝,若是大人能见着我们拿到此石,定然欣慰。。。唉。。。大人啊!” 丁六自打进这老衙之内便沉默不语,此时从左璧手中接过绿岩细看,也是啧啧称奇。 夜色茫茫,忽然一阵风过,丁六猛然间身子一震,随后他形廓在夜幕中忽地慢慢淡去,最终与这绿岩一同踪迹不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 回春石(五)绝处逢生 偌大院中,只剩左璧、秦五两人。 左璧一个箭步冲到丁六消失所在,四下看了看,对秦五道:“不好!擒仙楼出门之时,我见丁六看我腰间,当时他说是在看短剑,如今看来,他未说实话!”秦五道:“六子这小子怎么回事?居然人都没了。。。什么看腰间。。。看短剑的,左公子,你说明白些成不?” 左璧心中焦急,但也只能对秦五说明:“你有所不知,在下腰间常悬挂一件东西,此物只有仙魔妖鬼或是通灵之人方能察觉看到,普通人只会视而不见。刚才我用它收进何县令遗体,你可是丝毫看不出我手上持有何物?” 秦五恍然大悟,但却道:“啊。。。原来如此,你说六子能看到?不会不会,这小子脓包一个,哪能如此神通。”左璧正色道:“不,他竟然无声无息消失于你我面前!须尽快寻找他下落,那绿色岩石就在他手。秦爷,眼下你需当紧紧跟随于我,不可走远,切记。”秦五见左璧神色肃然,也紧张起来,于是便一同在老衙内四处寻找丁六。 两人从祥瑞古木寻到公堂,再从公堂寻到东面厢房,仍是一无所获。 从东面来到西面,西首过道拐角处有间大屋,刚接近此处,一股浓烈血腥之气冲鼻而来。 左璧正待进到这大屋中探查究竟,却忽见前面台阶之上闪出一个人影,拦住去路,这人瘦长弓背,正是丁六。 只见丁六侧身站立,阴暗中只露出半张面孔,对左璧道:“你只能看出人之姓氏身份,却看不出物之本原,还需借助法宝符纸之力。。。果然是白丁一个,差得太远。本当便如此一走了之,但忽然想起还有一件要事未办。左公子,此事须再劳你帮忙。” 秦五道:“帮什么忙?!六子,你去了哪里,叫我们好找!你拿去绿色石头作甚?这是何大人所托之物,要送去擒仙楼,快还给左公子。” 丁六慢慢转身,露出另半张脸,秦五不禁吓一大跳,只见这另半张脸是半个血色骷髅,无皮无肉,还带着些许笑容,狰狞可怖。“丁六”道:“今日我本心情不错,得到碧云,又杀够了人。你们可知我身后大屋中是什么?便是我今夜杀的县衙差役,堆放于此。我生前好战,死后嗜杀,秦五,你可莫要将我惹怒,于你没有好处。左公子,应该谢你助我拿到碧云,如今你只需交出摄云爵,便可同秦五一起安然离开。” 它这声音此时已与丁六大异,既粗且闷,令人听之颇为难受,左璧手按短剑剑柄,问道:“何县令也是你杀的?”“丁六”道:“何崇已中玉符,本就命不久矣,不必我动手。”左璧道:“你一直与我们同路,那么县衙差役也遭你毒手,如何办到?!”“丁六”冷笑一声道:“看你身后。” 左璧与秦五一同转身,只见身后过道又现出一个人影,瞧这身量打扮,竟是另一个“丁六”,只是它与台阶上那个不同之处在于人脸鬼面恰恰左右相反。这两个“丁六”互相走近,渐渐相叠,融合一处,随后道:“一分为二,各行其是,此乃身异族之看家秘技之一,左公子,你没听说过吗?好了,现下你都已清楚,何时将摄云爵交出?” 左璧道:“难道何县令那封信,也是你的圈套?”“丁六”笑道:“非也,何崇此信,确是他亲笔所为,但他要你去取碧云,与我意相符,正好加以利用。”左璧道:“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这块绿色岩石,究竟有何目的,说!” “丁六”此时背对月光,身上忽然渐起变化,双目射出两道冷光,道:“左公子,你已问得太多!我耐性不大,快交出摄云爵!” 秦五忍无可忍,几步冲到丁六面前,喝道:“丁六,你做的这些事。。。你疯了么?快把绿岩还给左公子,再反剪双臂受缚,别等我动手!”左璧急道:“秦爷,不可靠近它!”话音未落,只见“丁六”左手伸出一指,忽地迅速拉长直达数尺,指尖锐利如枪,瞬间洞穿秦五左肩,血流如注,随后右手手指伸出拉长,又向秦五心窝刺来,快若闪电。 左璧飞身抢上,抱住秦五身形急旋,勉强避过,但自己肋下已被“丁六”指枪带到,鲜血迸出。转身再看,这“丁六”已然变为一个壮硕黝黑的大汉,身披重铠,这铠甲之上血污历历、锈迹斑斑,整张脸已是个完整血骷髅。左璧将秦五扶到一处房屋柱础处让他靠住,秦五捂住肩头,面容扭曲痛苦,动弹不得。左璧转身道:“鬼物!你说的是这青铜爵吧?你说我会给你么?!把碧云还我!” 那鬼粗声笑道:“哈哈哈,给与不给,无甚分别!待将你碎尸万段,摄云爵自然就是我的。”双手一探,左右分开,化为两柄尖利长刀,寒光一闪,直扑过来,身还未到,一股腥臭气息直刺鼻孔。左璧急使驭风术向前纵出两丈避过,转身看时,那鬼又已到身后,急忙再使驭风术,凌空而起,一下跃上高高房檐。他未想到这鬼虽然硕大,但行动却极迅捷,初次临敌,便遇上这般棘手妖魔,不由得额头、手心都冒出冷汗。 那鬼站在房檐下喝道:“左公子,你这驭风术的确只是初学,尚需靠符咒辅助,待我破了你术,教你乖乖受死!”左手迎风一晃,变成一把长弓,也不拉动弓弦,用长弓指住左璧,一阵箭雨飞来,铺天盖地。左璧躲过数箭,手中的驭风符却被射中,瞬时化为白色碎片,飘零落地。 驭风符既失,退无可退,反倒激起左璧斗志,抬手之际,腰中短剑出鞘,跃下房檐,向那鬼猛刺过去。他记得少时母亲曾经提起:此剑是取异鸟之羽制成,名曰“飞翎”,乃是一柄灵剑,有祛鬼功效。那鬼左手弓变回刀,格挡短剑,“嗤”的一声,立时熔断,但左璧只觉一股巨力由剑身之上传来,拿捏不住剑柄,短剑脱手飞出,掉落在地。 他避过那鬼右手数刀,终被砍中右肩,伤口虽然不深,但却腾起一股青烟,左璧只觉这右肩冰冷,连半边身子都几乎麻木。 那鬼见左璧左手捂住右肩,后背靠墙,已无退路,狞笑道:“左公子,这周围两丈已被我布下法界,无人可以进入!如今即便立时交出摄云爵,也已救不了你!”右手变刀为矛,矛头指向左璧胸口,步步逼近。 正在这时,忽然从那鬼背后飞来一只小鸟,笔直撞向它后背,这小鸟身躯虽小,但这一撞却力量奇大,将鬼撞得抢前几步,这右手化成的长矛便失去准头,刺入左璧背后墙壁,深入数尺,一时难以拔出,急得吼叫连连。 左璧得到这片刻良机,当真如同雪中送炭,连忙探左手使出驭剑诀,“飞翎”宝剑从远处地下腾空而起,激飞入手,左璧左手握剑柄,破釜沉舟,使出全身力量,刺向那鬼的血色骷髅面,“噗”的一声,剑刃没入,直至剑柄,鬼头上腾起一股黑烟,随后化为黑色粉末,簌簌落下,发出凄厉怪叫。那鬼同时使出最后力量,右手指化为刀,成了一个刀轮,旋转中尖刀飞出,射向那小鸟,那小鸟左躲右闪,终被射中,掉在地上,几片黄色羽毛跟着飘落。 左璧见那鬼全身都渐渐化为黑色粉末,堆落在地,夜风吹过,纷纷飞散,知道终于侥幸将其打败。黑色粉末消失,留下一块绿色岩石,正是那碧云,便捡起放进怀内。随后急忙跑到那小鸟近前,一看不禁有些诧异,原来这小鸟正是擒仙楼二楼飞进窗来的那只黄鹂。 他见黄鹂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便也捡起放进怀内,此时只觉右肩疼痛难忍,浑身无力,再也站立不住,倒在地下,恍惚中似乎看见秦五向此处跑来,实在不能支持,晕厥过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 回春石(六)七色奇岩 昏迷中眼前现出一片五光十色,像是一些飞禽走兽,忽而三三两两,忽而结队成群。但却又不合常理,鸟雀生出四爪六翅,飞扑啄击,凶猛异常,而走兽却时而化身成人,刀光剑影,拼斗不休,令人讶异非常。 他竭力将目光避开不去看这些光怪陆离之事,尝试数次,终获成功,面前异像退去,平静如初。随之而来的是四周一片烂漫春色,仿佛自己回归年幼之时,身处母亲臂弯,尽享这温暖旖旎,他又只盼此刻永不过去。忽然觉得搂住自己这臂弯似乎并非是母亲,而是别的女子,不禁吃了一惊,诧异而起,温暖随之退去。 他只觉身处一个寒潭之中,冰冷刺骨,又或是在万丈孤峰绝顶,正在练剑,前驱、后退,进剑、收招。。。耳畔突然响起父亲严厉训斥之声。。。随后只见一个白衣短巾男子,手持一具剑柄,却没有剑刃,向着自己做刺击劈砍之状。心中正感奇怪,这剑柄之上突然腾起一团火焰,随后风起云涌,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这白衣短巾男子在滂沱大雨中看不清相貌,仿佛就是自己父亲,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不是。 云开雨散,他终于睁开双眼,只见白墙花窗,两点烛光耀眼,自己躺在一张大榻之上,榻上铺着棉褥,身上覆着一条单被,轻薄温暖。左边肋下包着纱布,右肩以下半边身子还裹着一层轻纱,已无复那种冰冷剧痛之感,觉得松快柔和许多。 左璧坐起身子,侧脸看去,不禁哑然失笑。只见自己榻边还有一榻,卧着一人,上身赤裸,左肩包着层层白布。这人体格魁梧,正自鼾声如雷,睡得正香,便是那县尉秦五。 房门轻轻推开,走进一个女子,正是擒仙楼掌柜张方之妻柳燕。她手中端着一盆清水,进到屋中放下,将桌上碗筷等收拾干净,再取出盆中一方抹布擦拭桌子。扭头看到左璧醒来,喜道:“哟,左公子终于醒了,身体觉得怎样?”她说话轻声细气,想是不愿吵醒秦五。左璧道:“承蒙介怀,右肩已然不痛。。。我这是。。。” 柳燕微笑道:“此处便是擒仙楼,是秦大爷负你回来的,眼下掌灯时分,公子已昏迷一日了。你被鬼刀砍中,多亏有回春石在侧,否则当真凶险。秦大爷被刺伤之时那将军鬼尚未完全变化,是以受伤并不算重,但他带伤负你走了三里多地,也是真不容易,到这里已经筋疲力尽啦。”她走到门口,冲门外说道:“张先生,左公子醒来了。” 只听门外脚步声响,有人说话:“左公子可先用饭,等身体恢复气力,我们再详谈不迟。”这声音甚是粗豪,正是店主张方。左璧一肚子疑团,哪肯答应,便道:“在下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张掌柜,若不问明,食不下咽。”张方笑道:“好,好!我想你便会如此,那我们去荷花池边叙话,让秦五兄好好睡觉罢!” 三人来到擒仙楼外荷花池旁,张方请左璧坐下,随后对柳燕道:“柳姑娘,你也请坐。”待柳燕坐下,自己方才就座。 左璧问道:“张掌柜,你夫妇平日都是如此称呼吗?”张方一笑,道:“正是。若有外人在旁,我二人便以夫妇相称,但我们信得过左公子,与你并不见外,所以便以真正身份互称,即便被你听到,却也无妨。” 柳燕道:“我与张先生是受人所托到此建楼,以夫妇名义做生意,为的是掩人耳目,否则我们一男一女,多有不便。”左璧问道:“受人所托?”张方道:“对。擒仙楼地处兖州要冲,贯通东西,扼守南北,为一重要所在。我们在这里,一是可以邀集各方异客,为人除病祛灾,降妖除魔;二是可以协助瑕丘县令何崇保护回春石。至于是受何人所托。。。只因此人身份隐秘特别,现下还恕难奉告。” 左璧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看两位其实倒也般配。”他见张方、柳燕为人爽直,便开个玩笑,想必无妨。柳燕脸上一红,道:“我与张先生族类不同,不可婚配。” 张方带过话头,对左璧道:“我猜左公子最想问的,还是你历经凶险得到的那块名为碧云的绿色岩石究竟是何物,对不对?”左璧点头道:“你说与何县令保护回春石,这回春石又是什么?与绿岩有何关联,这我也想请教。” 张方道:“你很聪明,已看出二者有所关联,待我从头说起。回溯先古,娲皇补天,福泽苍生,后来她留下七色奇岩,化为七根石柱,分散人间各处镇守万世,调和阴阳五行、四季风水,平衡吉凶福患,使生灵永享安泰、生生不息,此乃娲皇眷顾、怜惜世间万物之举。又因与神鬼、妖魔相比,人族力量最为弱小,这七根石柱也有保护世人免受妖魔侵害之意。” “如此世世流传,石柱汲取天地万物之灵,渐渐生出魂魄,称为岩魂,岩魂便是石之精华灵窍。这七根石柱各生出一个岩魂,分别是:赤炎、秋霜、金露、碧云、青影、靛春、紫雾。左公子你所得到的,便是其中之一的碧云了。” 左璧心中有些奇怪,问道:“张掌柜,既然这岩魂是在女娲石柱之中,那又怎会跑到那县衙旧址的祥瑞古木中去了呢?”张方道:“十年前,有人破坏石柱,岩魂被取出,从此便下落不明,辗转流落到世间各处。。。”左璧吃了一惊,道:“啊。。。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张方站起,转身向擒仙楼方向轻轻挥手,忽然一层、二层房檐之下所挂的灯笼、风灯一同燃起,左近顿时一片光华缭绕。 荷花池边此时颇为明亮,张方走了几步,续道:“岩魂既为石之精华灵窍,那便是有生命之活物,受人世之风物熏染无数年头,其中也生出一些变化。”左璧问道:“什么变化?”张方道:“比如岩魂之一的碧云之中就生出一颗秘宝回春石,县衙旧址的毁而重生,你被鬼刀所伤后之恢复都是拜它所赐。既然回春石有这般奇效,那么窥伺觊觎,自然便少不了,何崇与我们受人所托,在此保护,也已有三年。” 左璧低头去看单衣之中的肩头创口,中刀之时的大片漆黑淤紫已然退去,显出生机,叹道:“如此神奇。。。那么除碧云之外,其他六个岩魂现在何处?会不会也有什么宝贝”张方道:“这却不知。左公子,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当真便是东灵剑侠左丰之子?”左璧不禁脸上一红,道:“这是千真万确。。。不过张掌柜见我本领实在稀松平常,那是因我年少时不爱习武,不知勤奋刻苦,为此没少受父亲责骂。。。”张方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左璧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在县衙旧址战那将军鬼,极为窘迫之时忽然飞来一只黄鹂相助,当真是雪中送炭,若是没有它,我这条命不知还能否保住。但那小鸟最后也为鬼所伤,我将它救起放在怀里,两位可曾看见?” 张方、柳燕对望一眼,张方笑而不语,柳燕抿嘴笑道:“看到看到,公子将她与碧云都放进怀里,紧挨在一处,故此她的伤早已痊愈,已经飞走啦。她便是专程前去帮助公子的,也怪我们思虑不周,只让她去助你,险些害了公子,我这厢给你赔礼了。”说着便给左璧道一万福。左璧也未完全听懂柳燕说些甚么,不过既然那黄鹂无事,也就放下心来,至于早在擒仙楼二楼见过一事,也无暇细说。 他此时觉得心中清明不少,对张方道:“张掌柜,何县令不幸遇害,我用青铜爵将他尸身收起带在身上,不知这青铜爵还在不在?”张方闻言大喜,一下握住左璧手道:“当真?!这青铜爵还有如此法力?!它就在公子包裹之中,完好无损!”柳燕连声道:“如此太好啦,何崇大哥有救了!”她泪水在眼眶之中打转,显是喜不自胜。 左璧见他二人如此高兴,便连忙去取了青铜爵,张方去屋中拿出岩魂碧云,随后三人便一同来到一间偏房。左璧将何崇尸身从青铜爵放出,置于一张木床之上,张方取出一块奇特木牌,同碧云一起,放在尸身边上。这木牌与那虎雕铁牌相仿,只是上面却阳雕一只长尾丰羽的稚鸡。只见这巴掌大小的碧云渐渐隐泛光芒,翠绿欲滴,其中的白絮游动迅速,而何崇虽仍是双目紧闭,但面色却慢慢由灰黑转为苍白,不再死气沉沉。 张方喜道:“何大哥魂魄未散,如此只需一周,便能康复!左公子虽已控制住伤势,但因功力较浅,起码尚需一月,方能完全却除鬼毒,现下只可多多休息。”左璧点头答应。 于是左璧、秦五便在擒仙楼养伤。 一周后忽有一位中年书生来到左璧房中感谢救命之恩,此人相貌堂堂,气度潇洒不凡,正是县令何崇。只见他面色红润,双颊、眼窝不再深陷,容光焕发。左璧与之攀谈,觉得其才情出众,佩服不已。 何崇取出一只小小锦盒,打开盒盖,里面竟是那驭风符碎片。何崇道:“蒙左公子不惧艰险夺回碧云,使崇获得新生,大恩铭记于心。我虽为公子所救,但体内尚被植入玉符,需靠高人施法方能完全脱离危险,故今日特来向公子辞行。驭风符碎片从公子衣服之上取得,此符虽然损坏,但崇将设法将其修复。” 之后左璧、张方、柳燕、秦五送何崇出门。只见他大袖飘飘,踏上擒仙楼外官道,走了几步,转回身来,向众人一躬到地,朗声道:“左公子、张贤弟、柳家妹子、秦五兄,大恩不言谢,我们后会有期,保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章 学艺(一)玉符仙道 官道之上车水马龙,行人穿梭,一派繁忙景象。左璧眼望何崇离去方向,心里只在思索几件仍未明了之事,满目草色青青,柳枝迎风摇曳,这条条绿带轻抚思绪,一时默然无语。秦五站在他身旁张着大眼,目送何崇健步前行,一会儿工夫转过前方山脚,终于再望不见其身影,过得良久,伸手揉揉双眼,叹了口气。 柳燕微笑道:“秦五大爷,瞧您不像是多愁善感之人,叹甚么气啊?”秦五道:“老板娘明知故问,那自然是因心里不舒服,才会这样。刚才何大人喊我秦五兄,三年来这称呼可是头一遭,看来他当真不再当瑕丘县令,老秦日后还想在他手下当差,怕是不能啦。” 众人虽觉此话有三分好笑,但都知道他真心钦佩何崇,心中落寞,语出肺腑,不由得也沉默一阵。张方道:“不必介怀,既然已被人盯上,那何大哥再留在这里,反倒对瑕丘县不利。秦五兄是我们朋友,今后若是愿意常来我擒仙楼坐坐,那是欢迎之至。”秦五一听喜道:“那可讲不了说不起,张掌柜,今日午间你便请客喝酒如何?老秦我酒足饭饱便要上路回县城了。”张方道:“这有何难?即便今日我生意不做,这杯酒也须当陪了秦五兄!”秦五笑道:“好极!左公子也来,怎样?”左璧自然答应。 于是柳燕便吩咐伙计在前门招呼,自己进进出出,忙碌一阵,在雅室排了一桌酒席,左璧、张方便为秦五送行。这雅室名唤“邀月”,窗明几净,十分透亮。擒仙楼共有雅室五间,分别名为“皎月”、“盈月”、“素月”、“秋月”、“邀月”,此乃其中之一。左、张、秦三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左璧这青铜爵另有一样奇能,可变为各式酒杯,盛酒不满,饮酒不涸。席间他取出青铜爵,金光一闪,变为一只白玉杯,方把八角,晶莹剔透,润泽无双。一壶酒倒入,不必再斟,饮之不绝,自始至终陪着张方、秦五,只把秦五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张方便问起此爵来历,左璧答道:“张掌柜。。。” 张方摆手打断道:“在下仰慕东灵剑侠左丰先生大名,从东灵镇将公子请来相助,你术法虽非高深精强,但勇敢果决,消我困厄,颇有父风。我与公子一见如故,便以兄弟相称,又有何不可?我虚度几岁,你唤我一声大哥,我就叫你兄弟,如何?”左璧见他为人坦诚,豪迈不羁,这番话说得极为至诚,心头一热,便毫不犹豫,道:“是,大哥,小弟不学无术,本领低微,只要你不嫌弃便是。”张方微笑摇头道:“兄弟谬矣,本领如何,这是其次。”秦五本是个爱热闹的主,见此当然也甚是高兴。 左璧道:“这青铜爵乃是我母亲之物,数年前她出家之时将它留下给我。”张方愕然道:“出家?。。。为何?”左璧道:“我也不甚明了,我父大约十年前失踪,此后下落不明,许多年来,是母亲将我一手养育成人。四年前我年已十七,母亲说我已可自立门户,要去出家,我留之不住。她走时将这青铜爵给我,说此物是吉是凶,看我如何把握,但不必过于外露,也不用束之高阁,带着它就是。大哥此后派人来东灵镇寻访,我为生计所迫,便自告奋勇来了,说来惭愧。”张方听罢点点头,不再多言此事,只道:“如此说来,兄弟家中已无故旧依靠,那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左璧道:“如此甚好,那多谢大哥了。” 饭后正午已过,左璧送秦五上路回瑕丘县城,走至荷花池,记起当日驭风术之情境,又想到县衙旧址之险,历历在目,唏嘘一番,便握手道别。秦五临行时道:“我回县衙收拾一切,再请人具文上报,让上面来裁夺安排县衙之事。老秦日后想念左公子与张掌柜夫妇时,若得空闲,便来相聚。” 此后左璧便暂且不回东灵镇,在擒仙楼住下。他性子随和,与人易处,茶余饭后,四书、诗经、春秋、国语那是看之不厌,连得搜神后记也翻上个十七八遍,这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倏忽间一月将过,这天午后张方请左璧带上“飞翎”宝剑去往门前小山之上闲游。踏上山间小道,左璧只觉四周一片苍翠幽静,林木清气阵阵,只闻鸟鸣,不见世之纷扰,头顶阳光穿透树盖,地下斑斑驳驳,一片缤纷之美。 正自心旷神怡,忽听张方问道:“兄弟,你父当年失踪,这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事情。那他早不在家,何人授你驭风术、驭剑诀?令堂么?”左璧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书册,蓝色封皮,顺手一指道:“不,我是从这东灵志上学来,此书是从我父房中翻到,驭风术、驭剑诀就记载其上。母亲与父亲截然不同,年少时与她过活,从来也不逼我练武,只让学文。母亲离家之后,我翻阅此书,觉得这两项异术特别有趣好玩,所以便学了自研。” 张方接过东灵志粗粗翻阅一遍,摇头道:“这书册不全,左丰先生赖以成名的东灵剑法等绝技不在其上。”说完忽然抬头,冲着左璧双目一瞪,左璧只觉他这目光有些奇怪,随后腰间一轻,“飞翎”宝剑忽然脱鞘飞出,盘旋而上,在头顶稳稳落下,悬空架在自己肩膀,距脖颈只有一寸,嗡嗡作响。事出突然,左璧不由一惊,道:“大哥,这。。。” 张方道:“兄弟觉得有趣好玩,我便陪你玩玩。”左璧右手向前急探,想控剑柄入手,收回宝剑,他战将军鬼时,最后依靠那小黄鹂帮助,危急之际便是使出这驭剑诀,侥幸成功。但不料这回接连努力三次,宝剑却纹丝不动,仍是架在他肩膀之上,脖颈之旁,丝丝寒气侵入肌肤。 正在尴尬之际,只听“啪”的一声,“飞翎”又凌空飞起,兜转一圈,归剑入鞘。张方道:“兄弟,若此时此刻,你面前站的不是我,而是敌人,当如何是好?”左璧登时醒悟,额头渗出汗珠,道:“原来大哥是要让我明白,武功术法绝非有趣好玩那么简单。” 张方将书册还给左璧,道:“不错,兄弟之志如何?”左璧道:“我努力学文,将来博取一个功名。”张方道:“天下事又如何呢?”左璧道:“天下事我知不尽然,也不愿多知,只需走好自己之路便可。”张方道:“若不会驭风、驭剑,你在瑕丘老衙便早已丧命,还谈什么功名?方今时局纷乱,府兵被废,均田早已名存实亡。朝廷军政,外重内轻,各方节度使与朝中大臣矛盾日深,山雨欲来啊。兄弟想要博取功名,恐怕不能如愿。”左璧一时默然无语。 两人走至山顶一座凉亭前,这凉亭青石垫道,碧瓦红柱,包裹在蒙蒙山雾之中,亭檐悬着一块牌匾,上书“芳翠”两字,四周稍低些是一圈青翠竹林,幽雅如画。 走进芳翠亭,山景尽揽,左璧忽然想起一事,扭头问张方道:“大哥,那日何崇兄曾对我说他被人植入玉符,未完全脱离危险,这玉符。。。是什么东西?”他连问两遍,张方却如同不闻不觉,毫无回应。 相处这些时日,左璧已知张方其实耳力极佳,此时见他举目远眺,神色凝重,若有所思,便知他故意充耳不闻,实是心中有事。 许久,张方轻声道:“有些事情,兄弟不知比知好,知少比知多好,或能省去你许多烦恼危险。。。”左璧气往上冲,转到张方身前道:“大哥知无不言,方才真正当我兄弟。我若畏惧这些,当初就不会去瑕丘县城。你与柳燕姐在此守护女娲七色奇岩之岩魂,若有不便离开处理之事,可交由我来办!”张方点头道:“好!兄弟有担当!那我便告诉你,这植入玉符是一种术法,名为‘腐生咒’,可令人不知不觉间中招,待等察觉,已离步入黄泉不远。此种术法,是为当世异能者之大教‘玉符仙道’所独有。”左璧皱眉道:“‘玉符仙道’?”张方道:“对!‘玉符仙道’发源于昆仑登仙台,百年流传,门徒众多,已遍布中原各处,教中高手如云,行事隐秘。秦五兄曾说县衙事后,县丞随之失却踪影,这将军鬼化身的丁六经他介绍而来,或许。。。这县丞便是‘玉符仙道’门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章 学艺(二)精髓元神 左璧听了个稀里糊涂,两眼瞪视张方发愣,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搔了搔头道:“大哥这话,不听还好,听了反倒更加糊涂,什么‘玉符仙道’、‘腐生咒’,这些江湖上门派中的事儿还真有些听不太明白。异能者我倒有三分知晓,那是超越寻常武学之士的统称,据说人、妖、鬼三界都大有人在。” 张方点头道:“县衙旧址的将军鬼,听你说它合二为一之时自称身异族,那便是异能者中一支。只是听说身异族向来只有生人,没有鬼魂,那将军鬼变化成人、行事致密,莫非是受人操纵。。。?”他见左璧实是听得一头雾水,哈哈一笑道:“兄弟听不明白,那也挺好,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张方本想就此岔开话题,左璧却被他话语引起兴致,问道:“‘玉符仙道’是异能者之大教,那是门派名号,那大哥和柳燕姐可有门派?”张方道:“当然,我乃四灵门中人士。”左璧觉得这“四灵门”三字有些耳熟,问道:“四灵门?” 芳翠亭地处山顶,亭中凉爽宜人,清风掠过,亭外翠竹沙沙。张方坐上围栏石椅,道:“四灵四灵,四方皆灵,有名无名,携手同行。四灵门分为东西南北四门,我与柳姑娘都是南灵门门人,而令尊虽是东灵门名宿,但据兄弟过往经历,你究竟算不算东灵门人。。。倒挺难说。” 左璧向后跃开一步,口中“喝喝”作声,挥出两拳,随后抽出飞翎宝剑,屈起右足,左足驻地,左手捏剑诀,右手作引剑前刺动作,姿势倒也颇为潇洒。随后扭头一脸正经,冲张方道:“在下左璧左大侠,无门无派,穷书生一个,大哥,我会驭风、驭剑,异能者之中可否也算我一份?”张方微笑道:“你驭风符被毁,驭剑诀仅会皮毛,所学术法全是为了嬉戏玩乐,左大侠是名副其实的凡夫俗子,当之无愧。”左璧大笑,便请张方传授一套剑法。 张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但须先对兄弟说明一些要点。异能者所用无论何种武学、术法、奇能都与自身修为层级有关,修为不到,这些只能沦为看家护院的普通功夫,再次之便是用来让人赏奇观怪、消遣自娱的玩意儿,根本没有实质用处,更谈不上与强者竞技,克敌制胜了。而世事之玄奇宏大,芸芸众生,无所不包,无奇不有,非你我所能参悟尽透。大致说来,修为之道,族类不同便生象各异,但都大体可分为三大层阶,拿我们生灵来说,便是气血、精髓、元神三大层阶。” 说到这里,细观左璧神色,只见他听得极为专注,脸上虽有些诧异,但一闪即过,随之便频频点头,连说:“大哥讲的,我能听懂大概,请继续往下说。” 张方续道:“比如一套剑法,你用心学习它的招式与诸般变化,深入内里详细研磨领悟其中奥妙,随后风雨无阻,勤练苦修多年,从而做到精益求精,最终能在剑法上获得大成。但这外练筋骨,内修心志之法,若不参悟进阶之秘,便仅仅停留在气血一层之上,从生到死,永远到不了精髓之阶,便也就发挥不了更大威力。换言之,若只精通气血层阶的人去与精通精髓层阶之士较量,那是胜少败多,胜也胜得侥幸。。。另外,每个层阶,有多高修为,那就有多大能力,适才我们在山道上互使驭剑之法,也算是一种比试,或许你已从中知晓一二。” 说到这里,他看看亭外竹林,随后站起身对左璧道:“请兄弟借宝剑一用!”他先前考教左璧功夫,驾驭宝剑先斩后奏,而此时却颇为尊重左璧意愿。 左璧抽出飞翎,递给张方,只见他单手接过,转身扬手一挥,这宝剑飞出芳翠亭,直直掉下山去。左璧一惊,但随即明白张方用意,果见银光一闪,宝剑已从山下急速飞升回至亭外,悬停半空之中。张方大袖一甩,这宝剑飞向竹林,瞬时没入,随后又从林子别处飞出,左出右进,右出左进,就如同一条银色灵蛇,蜿蜒曲折,在竹林中银光闪闪,游动不止,却绝不触碰其中任何一株。 如此多时,张方突然右手食中双指一并,划个小圈,这银色灵蛇微微一个停顿,闪电般平挥掠过五根竹子中部,悄无声息,而后折回芳翠亭,再在亭柱之间飞翔游走片刻,还入左璧腰间剑鞘。再看竹林虽仍在风中摇曳生姿,但那五根竹子却齐刷刷从中断开,上段倒落。 左璧将张方驭剑之力与自己相较,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张方却道:“兄弟不必妄自菲薄,这驭剑之能是精髓层阶之中最为基本之术,但尽管如此,也需要使用之人先练好气血层阶的武功,方能循序而进。而你却能从书本之上自参,直接使用,用得虽不甚精,但也的的确确,偶尔跳过了习练气血层阶。此种情形,哪怕便是偶然,也并非人人都能办到,可见你天赋不俗,异于常人啊,这一点,大哥我倒是既惊讶,又佩服。” “精髓层阶修行自身脏腑经脉,其中涵括之术超出寻常武学十倍。不过归根结底,万事熟方能生巧,不筑基,先建房,那是好高骛远,即使凑巧得道,也会因地基不固而房屋崩塌,终不堪大用。你要成为异能者,必先从气血层阶武学练起。我南灵门中不以剑法见长,兄弟喜欢剑法,我便传你一套四灵门通用之基础剑法,就叫四灵剑法,共一十二招,今日先传你头两招,待等练熟,来日再传你两招。”说完便将剑法口诀、姿势、变化等一一演示。 左璧本以为他会详细讲解,力求使自己领悟,不料张方传授四灵剑法却绝不啰嗦,也不管左璧听懂与否,记没记住,每一招式只讲解两遍,便就此决口不说。也亏得左璧心思机敏,悟性颇高,剑法口诀只听一遍,就记住十之七八,两遍说完,只字不漏。剑姿也是如此,只需张方演示一遍,便能依样葫芦,稍加指点,便颇为精准到位。 张方道:“传授兄弟基础剑法,目下我说两遍,等日后你已入门,后续招式我便只说一遍。我四灵门以灵性见长,学习四灵剑法若无灵性,不如不学。你非庸才,学剑不会进程缓慢,但也切不可小视这剑法,这四灵剑法虽是基础,但诸多进阶均要由它起始,你会慢慢明白。” 左璧道:“我还有两个问题要请教大哥,第一,如果进至元神层阶,那又将会如何?”张方道:“我未达到此阶,故此知不尽然。或许。。。元神层阶能使生灵魂、形合一,通五行阴阳,化实为虚,化虚为实,想大即大,要小即小,大时无所不容,小时又妙到巅毫。。。总之,那将会是精髓之上又一广阔离奇天地。这我也是听说,当世又有谁能达如此境界?” 左璧听得心驰神往,叹了声:“没想到还有如此化境。。。”接着问道:“那第二个问题,除生灵以外,大哥还知不知道其他种族层阶为何?”张方道:“兄弟可称求知若渴,譬如说鬼。。。”左璧吓了一跳,道:“鬼?”张方看他神情,肃然道:“你只看到鬼之秽恶,故心生抵触,然而人有正邪之分,鬼亦善恶有别,同样不可一概而论。鬼之修为,也有三大层阶,分别是骨立、判魂、绝体。” 左璧轻声重复数遍:“骨立、判魂、绝体。。。”随后笑道:“大哥怎会对鬼如此了解?”张方道:“那天我曾对兄弟提起过,我与柳姑娘是受人所托来到瑕丘县,那托我们之人身边就有鬼友,故此知晓。好了,我回擒仙楼,兄弟可自行在山上研习。”说完双手一背,大步下山。 这一日左璧携入门之兴在芳翠亭一待便是几个时辰,研练剑技休息间隙,他便坐在石椅之上抱膝默想,反复细品张方话语,只觉天地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如此直至红日西垂,天色向晚,连亭外竹林都快看不清楚,方才回转擒仙楼。 饭后坐于灯下,仍在回味白天之事,不知不觉中目光又移到桌旁那本东灵志上。心中想道:“以前曾在书上反复看到气血、精髓等字,只当这是指人体内部之物,却哪里想得到这还是异能者之修为层阶?看来读书以外,尚需行天下,访高友,聆听教诲,否则难免蠡测管窥,不得要领。” 榻边柜上放着那根黑色杆棒,左璧将它取过拿在手中,心道:“此物也是我从父亲房中找到,放在一只木匣之内。柳燕姐曾说这杆棒毫无灵性,与走路撑持用的手杖没什么两样,但不知为何,看见它,我总有一种难以说清的奇异感觉。” 他把杆棒放置桌上,又想起下午练剑之事:“这四灵剑法招式虽少,但变化却多,头一招‘灵光乍现’就有诸多变化。而第二招‘心有灵犀’则更是奇特,主旨便是一个‘想’字,难道光凭去想,就能习练剑法么?” 左璧闭上双眼,心中仔细默想这‘心有灵犀’,不多时只觉胸腹处阵阵热气激荡,随后渐渐散出体外,耳中忽然听得些许细碎声响,睁眼一看,只见桌上笔砚、书册微微悬空,自身衣衫,连同腰间悬挂的飞翎宝剑竟也轻轻荡起。不禁喜道:“张大哥说此招与经脉和交会诸穴相关,这等情形,与我当初自练驭剑诀有几分相似。看来四灵剑法的确是进阶之基,如同读书写字,必须踏实习练,不可轻忽。” 他心中高兴,等到卧于榻上便睡不安稳,直到二、三更交过,方才迷迷糊糊睡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章 学艺(三)病患无定 此后左璧每日都去芳翠亭习练四灵剑法。这初学毕竟不易,他虽心思活泛,又十分认真仔细,但等到自认练得滚瓜烂熟,也已过去五日。喜滋滋去找张方,不想却讨个没趣。张方传授剑法虽是简明扼要,绝不啰嗦,但考教起来却极为严苛,左璧“灵光乍现”剑法动作与变化稍有差池,便重新示范三次,再责令重练六至七遍,直到满意为止。 “心有灵犀”考教方式又有所不同,张方对这招却并不严厉,只让左璧妥为调和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控制心念,该当中规中矩时万不可天马行空,能够随心所欲时又无需束缚手脚,同时多加反思,注重休憩,循序而进。如此这芳翠亭中剑风霍霍,左、张二人授者有道,学者用心,左璧两日后终将头两招剑法学会。 此后一月张方又将四灵剑法其余招式传授左璧,如“灵峰奇云”、“洞天灵蛇”、“灵钝不一”等等。 这天待左璧学完最后一招“七返灵砂”,张方道:“四灵剑法招式兄弟虽然学完,但运用之路日后还颇为长远。明日起你便可运用气血之基习练如何驾驭精髓之法,你天赋甚强,表现时常不俗,故不必过于拘泥,剑法学完,立时可学精髓层阶中的术法,应能兼收并蓄,相得益彰,兄弟可看看如今与你那时自修有何不同。等驭剑诀练熟,我再教你驭火之术。” 左璧惊讶道:“驭火?”张方道:“对,驭火是我南灵门中强项,变化多端,而男子阳刚,驭火术也容易入门,兄弟可以试试。不过,无论何种术法,练时需一丝不苟,用时又要随机而变,这点切记。” 于是左璧再跟张方学习驭剑诀,当日芳翠亭张方将那飞翎宝剑驾驭如银蛇般灵妙无比,此情此景在他脑海中深映,挥之不去,故此下苦功全心投入。且此时他这“心有灵犀”已然熟练,驭剑时体内真气源源不绝,进展颇为迅速。随后再学驭火术,也觉得并不十分困难,他生性机敏又不失坚毅,驭火讲究变化和施用者之果决,倒也不谋而合,因此进展也不迟缓。 如此又过一月,这天艳阳当头,暖风袭袭,辰时刚过,擒仙楼内外宾客已至。 左璧这几日起得不算很早,驭火术练完,张方告诫他多多休息,以不使任、冲两脉过于疲劳。盘桓数月,他已明白擒仙楼的确与众不同,既是酒楼又兼有其他酒楼不具之功,有奇闻异事者可来求助,患疑难杂症者可来求医,张、柳除招待客人酒食以外似乎还颇通医术。 左璧走出厢房,见柳燕正领着一男一女和一个女孩从二楼下来,将他们送往门外,这一男一女全都身着粗布衣衫,补丁摞着补丁,冲柳燕千恩万谢,那小女孩儿面上稚气未脱,两手各拿着一块糕饼,边走边咬,吃得津津有味。到了楼门边,先将最后一点糕饼交给那妇人,再转身抱住柳燕,把小脸靠于她身上,连声说道:“多谢夫人!夫人心好,长命百岁!我今后一定报答您!一定!”说完又同那一男一女连连作揖,方才出门离去。 柳燕转身看见左璧,笑道:“兄弟起来啦,你大哥一早出门未归,我这忙里忙外,都疏慢了你。” 左璧见柳燕穿一套白色绣花衫裙,这一身素洁之外又套上件葱绿色半臂,她肤色本就白皙,在衣服映衬之下更显得灵秀动人。身材轻盈,纤腰一搦,云鬓弯蛾,朱唇秀目,但却甜而不腻,媚而不妖。左璧不由得一怔,心道:“我倒从没留意柳燕姐原来是个美貌佳人,只是她年过三十却仍未字人家,这倒也是怪了。”他一指门外走远的那一男一女和小女孩,问道:“他们是。。。?” 柳燕道:“这两人呢是对夫妇,务农为业,小女孩年方六岁,是他们女儿,年龄虽然幼小,但已帮着家里干活。昨日去田里捉几只田鸡做菜,不料却被厉害毒虫咬伤,双手肿胀麻木,不能触物,到了半夜越发沉重,已昏迷不醒。她父母连夜将她送到此处,我为她医治后睡得一觉,今早已经痊愈。我见他们家贫潦倒,拿不出酬资,甚是可怜,便又赠了他母亲五两银子,给了丫头一包糖豆、一盒糕饼,这才送他们离去。”左璧赞道:“柳燕姐做得好。”柳燕微笑道:“倘若只需寻常用药手术,我定让访者去找大夫,但若是超出常理之疡疽,我便用特殊法子治上一治。。。这也不算越俎代庖吧。” 左璧回厢房正要坐下吃饭,忽听擒仙楼外一阵马蹄和串铃之声,由远至近,来到楼门外停下,随后脚步声响,走进几个人来。他坐在桌旁隔窗看去,只见一共三人,当先那位公子打扮,头戴一顶淡青色幞头,这幞头正中和两边幞脚各嵌一块润白美玉,身穿圆领窄袖袍,也是用料考究,掐金错银,制工精良。这人背着双手,踱方步走进楼来,浑身上下裹着一团华美之气,但也流露出几分轻佻,他身旁那两人像是他的随从。 左璧往那人脸上看去,却觉得有些奇怪,那公子面上覆着一块黑纱,瞧不出相貌,只有两只眼睛外露。这双眼睛自打进楼,便在楼内年轻女子身上划来扫去,片刻不停。 柳燕迎上前问道:“客官,你。。。”那公子看见柳燕不由一怔,还未等她说完,便绕着她连转三个圈子,随后问道:“你是此处管事的?”柳燕道:“是啊。。。”那公子摆手制住她话头,走到账台之前,伸手从怀中摸出两锭小金元宝,置于台上。柳燕微笑道:“客官,你掉了东西。”那公子笑道:“掉了给你,却也无妨。”柳燕问道:“请问有何贵干?”那公子道:“听说擒仙楼能治疑难病症,妹妹可看得出我身染何病?为我医治医治。”他对柳燕已口称“妹妹”,显得甚是轻浮,且说话之时,双眼仍是直勾勾不离她身上。 柳燕站开一丈,离他远远仔细打量,一盏茶工夫,皱眉道:“客官这病,起于眼,现于面,根在心,请摘下面纱。”那公子道:“摘下面纱?”柳燕道:“你不摘面纱,我如何医治?” 那公子道:“好好好,只要不吓着妹妹。”背对众人,摘下面纱。左璧在厢房内隔窗侧向观望,这位置恰好一览无余,只见他面上凹凸浮肿,遍布一个个黑色、灰色瘤子,有的瘤子竟还在微微蠕动,如同许多小虫慢慢爬行,整张脸丑怪恶心无比。 柳燕叫声:“这是心翳症,你别动。”从腰间瓷瓶中倒出一小堆粉末,摊在右手手心,金光闪闪,却是一把金砂,而后握拳扬手向那公子面上掷去,只见一道金线渐渐在空中前行,精准无比,到那公子面上而止,如此这般片刻后收势,拍了拍手道:“好了。”再看那公子面上丑恶已逐渐消散,直至退尽。 那公子取出一面铜镜,左照右照,面露喜色。随后走近柳燕,作揖称谢道:“小生平日最爱欣赏美貌佳人,可最近这几月脸上却长出这奇怪痈疖,惊吓了佳人不说,且越是多看女子,便越是严重,多谢妹妹妙手,感激不尽。”柳燕冷冷道:“你这怪病也是咎由自取,只消日后收起轻薄之心,管好自己眼睛,便无需药石,会自然痊可。我暂且为你医治并让你一目不能视物,算是警示。” 那公子嬉皮笑脸,忽地伸右手握住柳燕左手手腕,笑道:“一目不能视物又有何关系?妹妹说我这病根在心,看来还需你进一步医治方可。。。”柳燕抽出手腕,道:“病已医完,请你带上金子离开!” 左璧在厢房内只听那公子口中说些什么“家称万金,良田百亩。。。交个朋友,到家叙话,吃穿无忧”云云,不由得大怒,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几下折成一张小小板凳,由打窗口抛出,飞向那公子面前地下。这纸凳在空中翻了数个跟头,已变为一张真正木头板凳,刚巧掉在那公子脚下。他正缠着柳燕胡言乱语,没留神便一脚踩上摔个饿狗吃屎,旁观众人早就恨他狂悖无耻,见状尽皆大笑。 那公子在众人面前出丑,一翻身跳起,随后怪嚎连连,张开双臂向柳燕扑去。左璧见那公子面上、颈下、双手忽然生出许多黑色毛发,便急忙站起身来,准备步出厢房。 正在此时,忽从擒仙楼门外射进两道白光,直取那怪物。这两道白光一先一后,一道射向那怪右眼,另一道奔它左肩,待得中的,便腾起两缕薄烟。无论那怪如何左移右晃,这两道白光却总是如影随形,牢牢咬住不放。甚至那怪躲到门后墙角,这白光竟也拐过方向,如同活了一般,追射过来,且仍是准确无比,取它右眼左肩。如此不久,那怪物实在吃受不住,扭头猛然冲出门外,一溜烟落荒而逃,一连串嚎叫之声渐渐远去。 柳燕面带愠怒,嗔道:“哪里来的野狼怪,到此歪缠。”便要提裙去追。 只听楼外有人说话:“柳姑娘息怒,它也是个性命,且已受伤不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左璧听得这声音清清朗朗,吐字十分清晰,等到说完,就见有一人迈步走进擒仙楼来。此人看上去五旬开外,身高八尺,白袍方巾,身形俊秀。斜跨一只白布包裹,袍长及地,飘飘欲仙。再看容貌,细眉凤目,一部花白长须飘洒胸前,显得格外洒脱。这人左胸衣服之上绣着一只玉如意,绣工精巧,宛然在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章 阴阳镜(一)陆村谜案 在场客人见异象迭起,那怪物与他两个随从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受惊不轻,霎时都离了擒仙楼,跑了个干净,楼内只剩左璧、柳燕与那名长者三人。 柳燕微笑道:“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老哥哥到啦。”那白袍长者道:“是啊,早了几日。。。”忽然面色一变,皱眉道:“老哥哥。。。我很老么?行行行,刚来就被唤作老头儿,我这便去了,省得烦心。”说完就走,身法极快,也未见他动步,一转身便隐没在楼门之后。 左璧只觉眼前绿影一晃,柳燕也是如风掠过,追出门外,不一会儿便笑吟吟挽住那长者胳膊,将他拉了回来,她虽是长裙曳地,但步伐却并不受累,轻快无比,边走边说:“哪里老啦?我瞎说,陆先生最怕说老,您可别动气。” 这陆先生拈髯笑道:“陆某人现下好不容易成了闲云野鹤,被你说老,如果老得迈不动步,那周游之想法便要泡汤,这可大大不妙。” 他走进楼内,忽然看见地上那板凳,微微一愣,俯身拾起,问柳燕道:“此物何人所有?”柳燕微笑道:“我弟弟。”陆先生愕然道:“你弟弟?柳小弟?只听说你还有个胞姐,没想到原来却是姐弟三人。”柳燕点头一笑:“嗯,正是。” 左璧从厢房出来,抱拳拱手道:“见过前辈,晚辈姓左名璧,只是借居于此,我与张方大哥兄弟相称,柳燕姐唤我作弟弟。这板凳便是我做的。” 陆先生点点头,将手中板凳放下,坐于其上,笑道:“对了,他们是假夫妻,你不喊她嫂子。。。四平八稳,左公子,你这玲珑纸艺不错啊。”说完起身变凳为纸,又将黄纸再折为一张椅子,往地上一抛,立时变化为真。左璧笑道:“原来前辈也会,且手段在我之上。”弯腰坐下,右腿翘起,担在左腿之上,悠然自得。陆先生拈髯微笑道:“我用的术法不同。左公子,我们素昧平生,你不怕我此时将椅子变回,跌你一交?” 左璧摇了摇头道“前辈怎会这般行事?且君子推心置腹,你既然不怕我做的凳子,那晚辈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度之?”陆先生抚掌大笑道:“推心置腹。。。年轻人有意思,说得好!这玲珑纸艺乃东灵门绝活,左公子既然会,那便是东灵门人了?”左璧道:“这却不是,只能说与东灵门颇有渊源。我没有门派,只一介书生而已。” 陆先生道:“现如今我也可说无门无派,咱们半斤对八两,差不多少。” 他刚说到此处,忽从楼门外传来张方声音:“要说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之一的剡光使陆伯铭没有门派,那天下谁还有门派?” 左璧听到这“玉符仙道”四字微微一惊,心中升起一丝异样,不禁轻轻抬手握住腰间剑柄。柳燕知他心中所想,连忙摆手道:“兄弟勿虑啊,陆先生是我们多年的莫逆之交,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先生陆伯铭道:“我已不是剡光使,谁爱当谁当。今天就是来找贤弟讨几杯水酒,住上几天散散心罢了。” 张方大步走进楼来,与陆伯铭见礼,随后喜道:“那最好不过!陆兄,我们巴不得你永留此处方好。来来来,我与你介绍,此乃东灵剑侠左丰之子左璧兄弟,你二人定能相处得来。”陆伯铭点点头,拈髯道:“这年轻人不错,我们方才已经相识。。。” 柳燕忽道:“陆先生,现下我要去砍了那野狼怪,你同不同意?” 陆伯铭皱了皱眉,摇头道:“砍他作甚?方才我已让他剩下一目也瞧不见东西,这便可以了。过得几天他自会恢复,但我略施小术,今后在他眼中,女子容貌个个奇丑无比,赛过东施,这不就治好他心病了吗?这治事要治本,医病要去根,你杀了他有用么?不可随性乱杀。”随后转头对左璧道:“左公子,以前你这位柳燕姐在南灵门中可是出名的小红椒,被她整治过的不在少数。后来还是听了陆某规劝,方才有了如今的温婉贤惠。。。” 柳燕笑道:“啊,原来如此,我原来是个小红椒。。。那多谢陆先生你教导有方啦。”众人都笑了起来。 于是陆伯铭便在擒仙楼住下,左璧与他攀谈下来,所见时常相合。一连数日,这一老一少谈天说地、下棋饮酒,兴之所至,再斗上几把纸艺,颇为投契。左璧纸艺、棋艺均不如陆伯铭,但他为人随和谦恭,慷慨豁达,总是礼让三分,所以最后却是输多胜少,左璧心知肚明,暗暗敬佩。到了后面陆、左两人更是友善,食同桌,寝同席,结成忘年之交。 时已夏至,阴雨连绵,这日午间天色晦暗,浓云密布,雷声此起彼伏,自远方滚滚传来。左璧与陆伯铭正在楼中饮茶下棋,偶一抬头,忽见门口站着一人,身材不高,年纪六十开外,满脸皱纹。背后背着个斗笠,行止瑟缩,似乎一时不敢迈步进楼,瞧模样既不像本地人,也不像是来用饭。 左璧迎上前问道:“这位老伯有事么?”那老汉双手微颤,先作了个揖,随后道:“小老儿姓陆,此处是。。。是擒仙楼吧?我要找能驱邪的英雄救命。”陆伯铭在旁一听,似乎已有些预料,对左璧道:“左公子,我带他去二楼叙谈,你若愿意来听,那便一同来。”左璧道:“好!” 三人一同上了二楼,陆伯铭给那陆老汉倒了杯水,说道:“大哥与在下同姓,有何难处尽管道来,不必害怕。”陆老汉满脸愁苦,哪里喝得进口,谢过陆伯铭,便断断续续,讲述事情大概,左璧与陆伯铭细细听着。 这陆老汉是河东道晋州古县陆村人士,开小店营生,子女务农,其子已经婚娶,生有一对儿女。这几年官府课税虽重,但这一门三世勤俭持家,日子倒也勉强过得。这陆村一直传说有疑冢六七,真墓一座,据传规制甚高,墓中珍宝无数,故而引得村人争相探寻其址。前几月惊传已经找到大墓之所在,那真是霹雳一声平地起,全村年轻人争相前去,都想分一杯羹。哪知此后便怪事连连,非但男子去了大墓便再不见回来,踪迹皆无,到了后面竟连村中女人都纷纷前去,也是渺无音讯。更有甚者,据说还看见有人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地进了大墓,随后便是举家下落不明。 陆老汉说到最后淌下眼泪,颤声道:“眼见村子人越来越少,满目萧条。上月老汉出去采货,几天后回家却只见老伴与孙子孙女,不见儿子儿媳与女儿,一问才知他们竟也去了大墓,已好几日未见踪影。先生公子,您说这盗墓的因家贫所迫,或是有损德行,但我的子女都一向在家种田,老实本分,为何也遭此厄运?如今我心急如焚,但又不敢去那大墓,万般无奈之下安顿好老伴和孙子孙女,来擒仙楼找英雄救命。老天爷,这可怎么办?这叫我怎么活?” 陆伯铭与左璧见陆老汉声泪俱下,也是替他难过。陆伯铭沉思片刻,忽然站起身来,眼望窗外道:“大哥所言我已知晓,或许。。。现下还很难说,待陆某前去会会他们!”说完便带陆老汉去往楼下,先将他安顿在客房。 这日晚间,陆伯铭找左璧促膝而谈。他取出一物,托在右手手心,左璧灯下凑近观瞧,不禁有些惊讶。只见此物是块青色石子,仅一寸见方,定睛细看,石中似乎还有指甲盖儿大小一片阴影,颇为奇特。便抬头问道:“陆先生,这是。。。?”陆伯铭道:“这是陆老汉交与我的,他说心情悲痛,险些忘记。全村仅有隔壁刘二去大墓得以复返,这石子便是他带回,但。。。”左璧道:“怎么?”陆伯铭道:“刘二带回石子,不知为何,很快便死了。”左璧“啊”的一声,愣在当地。 陆伯铭道:“左公子,明早我便要去往陆村,探查究竟。这些时日,与公子相处甚欢,我于公子身上见到自己以前影子。陆某年轻时也是个书生,屡试不第,后来才拜名师、访高友,学术法。我问公子一个问题,我辈习练武学、术法、奇能,苦求过人之技,究竟为何?”左璧答道:“保护自己。”陆伯铭道:“还有呢?”左璧稍加思索,答道:“替人祛灾免祸,扶危济困,扶助弱小之人。”陆伯铭一拍左璧肩头道:“好!说得对!你我明晨便将暂且分别,冀能早日重会。” 陆伯铭从包裹中取出一块深青色棉布,递给左璧道:“公子年轻,术法亦非十分高强,你腰间之青铜爵还是不要随意外露。这棉布送给公子,可用它裹住青铜爵,任何人无法察觉。”左璧不忍拂却他好意,便即收下。 这一晚两人仍是共睡一榻,左璧心中有事,睡得并不安稳,此时天光见长,五更刚过,屋外已朦朦放亮。他忽觉陆伯铭起身下地,披衣出房,微感奇怪,心道:“陆先生说是今天动身,但为何起那么早?他要去哪?”在榻上侧头看去,只见陆伯铭已穿戴齐整,推门出了擒仙楼,便连忙也悄悄起来,披衣来到楼门边,望外看去。 只见陆伯铭快步西行,他一身白袍,轻背双手,飘然向前,在蒙蒙晨雾之中格外分明。左璧刚想出门,却忽见从门前山旁树林之中现出两团影子,一黑一白,缠绕一处紧跟陆伯铭身后向西而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一章 阴阳镜(二)变生肘腋 昨夜暴雨倾盆方过,万物涤荡如新。地下道路泥泞湿滑,但陆伯铭与那一黑一白两团怪影却如同足不沾地,飘然而去,已渐行渐远。 左璧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稍一迟疑,见陆伯铭与怪影已越来越远,哪还容得思索,便出门跟了下去。 他在擒仙楼已居住数月,对附近地形颇为熟识,若是抄小路全力去追,不久应能赶上。但他不知那两团怪影究竟为何紧跟陆伯铭,因此以小心为上,尽力不使对方察觉,在小路走走停停,总是与前面相距稍远,能看清即可。 只见陆伯铭行路身姿潇洒自若,似是知晓身后情形,不疾不徐之间倒像是他在引领这黑白怪影一路前行。 擒仙楼以西里许也有一座小山,名唤“剑瀑”,山前挂一小小飞瀑,形似宝剑,故而得名。这瀑布源源不绝,但涌落并不湍急,瀑下有条小河,瀑落注之,缓缓流淌,清冽恬静。山上古木参天,一片苍翠幽远。 陆伯铭来到剑瀑山前由小道拾级而上,不久到达山腰一处断崖,站定脚步。他身后那两团怪影在石级之上忽然分开,一左一右跟至他背后,距他丈许停下。 左璧此时已从山侧悄悄掩上,蹑足潜踪,走到距怪影之后两丈处的一片高地,此处树丛甚是茂密,左璧伏下身子,屏息凝神,细看前方情形。 只见陆伯铭身后一黑一白站定两人。白衣者腰悬宝剑,一身白惨惨的长袍,方巾之后垂下一部灰色长发,及肩披散,身材高瘦,小风吹过,衣衫立时贴身瘪塌下去,显得身无四两肉,十分瘦削。而他身旁那人却是身材魁梧,膀阔腰圆,黑袍黑帽,一股威猛肃杀之气凛然。这黑袍人腰中盘着一条乌青色的锁链,看上去非金非铁,怪异莫名。这两人背对左璧,面向陆伯铭。 左璧心中不觉冒出一个念头:“这是黑、白无常?!” 陆伯铭背对这两人,眼望断崖前方天空许久,随后道:“公达、公远,你们昨夜便已来到这左近,今晨又不辞辛劳,一路跟随我到此处,有事么?” 那白衣瘦高个说道:“原来伯铭兄早就知道。。。兄弟害得你匆匆出门,连随身包裹都未来得及带在身上,当真失礼,我这厢赔罪了。”他说话语调有些阴阳怪气,时重时轻,重时如男子粗声,轻时却又像女子细语,听之令人头皮发憷。 陆伯铭微微一笑,道:“你放心,重要物事我都带着。” 白衣人道:“伯铭兄因何留下剡光使之印不辞而别?余教主着急惦记得很,担心伯铭兄就此一去不回,故特派兄弟来请你回去。” 陆伯铭道:“公达,你可回去代我转告余天机,陆某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玉符仙道不缺我一个,我也不缺玉符仙道,陆伯铭已正式脱教,教中再没我这号人物,告辞!”说完白影一晃,已站在白衣者和黑袍人的身后,面朝左璧藏身的树丛方向。 “黑、白无常”一同转身,左璧不禁暗吃一惊,只见这两人面上各戴一个白森森的面具,只漏双眼,乍一望去,还以为是两个毫无血色的苍白鬼脸。这两人的左胸衣服之上也与陆伯铭类似,绣着一只如意,只不过颜色不同,陆伯铭为绿色,而黑袍人绣的白色,白衣人是黑色。 黑袍人此时开口说话,声调十分低沉沙哑:“陆伯铭!教主请你回去,你却直呼教主之名,忤逆狂妄,该当何罪?!”。陆伯铭道:“非我狂妄,只因我教中种种已大非往日。。。余天机心思都在万仙图上,陆某可不敢劳他所请。聂公远,你对他如此忠心,可万一哪天他却要对你不利,那岂非可笑?”黑袍人怒道:“一派胡言!” 此时正值清晨,万物寂静,左璧忽听得一阵“叮当”微声,定睛看去,只见那黑袍人身不摇,手不动,腰间锁链竟自行蠕蠕而动,状若一条花蟒由沉睡间苏醒。 陆伯铭道:“聂公远,你要动手?”白衣人摆手道:“公远,稍安勿躁。伯铭兄我视作兄长,最为敬重,如今他虽决意离教,从此与我等天各一方,但彼此情义长存。”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包裹,托在手中,递给陆伯铭道:“兄长走得太急,连平时常用之物都未曾取走,弟为你带来,请收下。” 陆伯铭接过包裹打开一看,不禁有些动容,原来其中是两盒棋子,几本薄薄书册,都是他最为心爱之物。他将包裹夹在左肩腋下,冲白衣人拱了拱手,道:“公达,以前在教中要数你我感情最好,若非我实在厌恶余天机之图谋,原也不忍同你分别。人各有志,望你今后多多保重。”说完转身迈步要走。 白衣人叫道:“分别在即,小弟只有一事相求,伯铭兄可否将‘幻剑流光’秘笈借小弟一观?片刻即还。”陆伯铭停步道:“果然。。。你还是提起这个,我看是余天机想要吧?公达可回去转告他,‘幻剑流光’心法并非以书籍形态存世,且这是陆某自创,并非教中所有,与他无关,恕难奉上!” 白衣人叹了口气,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罢了,余教主曾说若是伯铭兄实在不愿回来,那也只能由得你,他不强求。这是他的手书,与通关文牒相当,伯铭兄日后只要带着它,今后教中无论何人,不会为难!” 这一下倒有些出乎陆伯铭意料,略一迟疑,便转身将书信接过。 左璧心头忽又掠过一丝不祥,与先前之感觉相似,但一时又说不清到底为何。 陆伯铭撕开信封,右手抽出信纸,忽然一楞,这信纸之上空白一片,并无半个字迹。正在此时,只见他左肩腋下与右手突地腾起碧油油两团火焰,随后那包裹与手中信封、信纸顷刻间被烧成两团黑灰,随风迅速飘散,陆伯铭身子却是一震。与此同时,只听“嚓嚓嚓”数声微响,他身周又掠过几道灰色光芒,极快极细,几乎难以察觉,那白衣人跨前一步,腰间剑鞘已空,一柄灰色长剑由打灰芒起处飞回他背后,再在他身周急速旋绕数匝,白衣人右手一探,灰剑剑柄入手,随后便发出一阵怪笑,阴鸷可怖。这长剑剑刃之上不断散出缕缕灰色烟气,甚是古怪。 陆伯铭身子一晃,立刻站定,冷笑道:“好个“情义长存”!堂堂玉符仙道十二星君的炽阳使褚公达、玄阴使聂公远,却要使这等卑鄙手段,不觉得可耻么?” 褚公达笑道:“伯铭兄,你术法高强,我与公远未必是你对手。但你宅心仁厚,容易轻信,终是弱点,此乃余教主面授之机宜,非我之谋矣。‘幻剑流光’之术二攻三守,如今你已被余教主施法封住一攻二守,还有何能为?不如立刻交出‘幻剑流光’秘笈,认罪伏法,反正此生你也用不全了!” 聂公远取下腰间锁链,慢慢逼近,道:“余教主早就命我等对叛教之人一律格杀勿论,公达,与他多说无益!”他手中锁链忽然渐渐生变,片刻间化为一条扁首尖牙,紫信吞吐的毒蛇,不住扭动。 左璧见陆伯铭白袍之上鲜红血花渐渐绽开,心中焦急万分,便想起身跃下相助,刚微微一动,却见陆伯铭侧身微抬左手,向自己轻轻一晃。左璧立时明白,原来形迹早已被陆伯铭察觉,此时是劝阻自己切勿轻动。 褚公达抬手挥剑,五道灰气由剑上散出,嘶嘶作响,齐向陆伯铭卷来。 这时一缕阳光射入林内,陆伯铭右手一抬,竟将阳光捉住,握在手心。他右手被绿火烧伤,焦黑一片,这缕阳光在他手中光芒四射。随后他抬手一挥,阳光脱手分解为十数道细小光线,这光线又忽地化成十几把青色光剑,将褚公达的灰色剑气一一封挡回卷,连同十几把小小光剑,一同向褚公达回射过去。 光剑灰气四面八方,转瞬即到。光剑细小,钻来绕去,极难捉摸抵挡,褚公达摸不透光剑来路,连连闪避,显得有些狼狈。 聂公远道:“陆伯铭,你这幻剑流光需要光亮,对吗?”喝了声“暗!”将手中毒蛇抡起,兜转一圈,四周忽然生出一片黑雾,渐渐阴暗下来,沉沉如淡墨倾翻,不久便是黯淡无光。陆伯铭掌控之青色光剑光芒慢慢在黑雾中暗淡,再逐次消散。褚、聂两人趁此机会,灰剑毒蛇,不断抢攻。 陆伯铭脚下方位变换,想要摆脱这黑雾笼罩,但却并不容易,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一身白袍几乎要被染成红色。 正在此时,褚公达、聂公远只觉面前忽然飞来一只金黄色喜鹊,这喜鹊突入三人之间,展翅回旋,上下高低,飘忽轻快,绕着褚、聂头脸乱飞。两人绝没料到会有此等怪事,霎时被打乱节奏。聂公远脸上面具被这金黄喜鹊挨来撞去,大为分神,黑雾退去,陆伯铭青色光剑光芒复强,如风般急速飞旋,将褚、聂两人逼得手忙脚乱。 左璧见陆伯铭危急,灵机一动,便折出一只纸鹊抛出,扰乱褚公达、聂公远心神,随后刚要拔剑,却见褚公达左手两指并拢,轻轻挥去,那纸鹊上腾起一团火光,瞬时烧成灰烬,随后只觉一片微风轻拂而过,身后却有人阴测测道:“小子,你干嘛?” 他急忙转身,只见白惨惨一袭长袍、冷森森一副面具、灰蒙蒙一柄长剑,两道冷冷目光紧盯自己,说话之人正是炽阳使褚公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二章 阴阳镜(三)剑瀑死斗 左璧心念电转,思索对策。他未料到褚公达觉察到自己所在如此之快,身法又极迅速,眨眼已来到身后,再想隐蔽行藏出其不意,已不可为。 褚公达等了片刻,见左璧无动于衷,既不回话,也不站起,仍是蹲伏在地注视自己,目光怪异,好似在看一件稀奇古怪物品,便又问道:“你看什么?!小子,你是谁?与陆伯铭是何关系?!” 左璧故意默不作声,寻找时机,见褚公达眼中闪过一层杀意,便突然站起身来,两眼一瞪,大声道:“什么你是谁?这话应当我来问你!这剑瀑山自打魏晋时起便是我家传祖产,此地一草一木都是我家的,你们几个过来打架,问过小爷我了吗?!” 褚公达不动声色,双眼紧盯左璧行止与他腰间佩剑,冷冷地道:“我问你与陆伯铭是何关系!休要信口雌黄,东拉西扯。” 左璧忽又面带兴奋,一声大叫:“好啊!你快攻他背后,我打他前面!”褚公达“哼”了一声,并不转身,道:“任你花样百出,也毫无。。。”刚说一半,忽觉灼热侵体,眼角余光扫去,只见一只硕大火球红光耀眼,烟雾腾腾,已不知何时悄然掩至自己背后,快要烧到身上,忙转身挥剑刺去。灰剑火球甫一触碰,只听“噗”的一声便立时相融,这火球被灰剑逐渐吸收变小,直至完全消失,剑上灰气却凸长三寸,流动更为迅速。 左璧本想虚虚实实,用话语分散对手注意,再用张方传授之驭火术趁其不备攻之,哪料褚公达灰剑如此厉害,竟将火球融合吞没,始料未及。情急之中再使驭剑诀,飞翎宝剑脱鞘飞出,在空中急旋一周,剑尖直指褚公达后背,激射过去。 褚公达刚挡住火球,听得背后又金风作响,呼啸而来,也不转身,向右侧微微移步,左璧这一剑便只刺中白色人影。他不作停顿,急使驭剑诀将飞翎滞留空中,随后飞身纵上,探右手抓住剑柄,使出四灵剑法“灵光乍现”,连刺褚公达后脑、背心、右腿,上中下三路,一气呵成。 左璧初学便遭逢强敌,哪敢轻视,一连串攻势如雨打芭蕉,丝毫不作停顿,奇快无比。但他这剑尖却仍只刺中白色人影,随后忽然发现褚公达手中灰剑已不知去向,自己背后、身侧、四肢热浪滚滚,数条灰色烟气如同怪蛇一般缠绕上来,身上多处衣衫顿时焦黑卷曲,发出“嘶嘶”微响,被烧成飞灰,纷纷飘散。一时间皮肉如针刺般灼痛难忍,大惊之中只得纵身后跃,避让褚公达攻势。 褚公达一伸右臂,灰剑由半空飞回他手中,随后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我在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之中号称‘炽阳’,臭小子如此滑头,难道不会顾名思义?你对我用驭火之术,简直班门弄斧!”将剑刃竖直,剑尖朝上,这剑刃之上灰气忽然暴长尺许,一片雾气茫茫。褚公达举剑正劈、斜砍,两道剑气如火龙般轰然掠过地表,花草植被火光一片,连地面泥土都熊熊燃起,烈焰之中现出两条焦黑深沟。 左璧见褚公达持剑步步逼近,心道:“这厮剑气如此霸道,我万难是他对手。眼下能多拖他一刻是一刻,但盼陆先生能以一敌一,尽快打败那黑杀才方好。”想到这里,不觉往高地下断崖看去,却见陆伯铭已不知去向,聂公远正向此处快步走来。 左璧心中焦虑,连使驭火术,聂公远行进途上燃起熊熊大火,这火焰又慢慢延烧至褚公达背后,不一会便将他团团围住,火苗窜起两尺,火舌翻卷,褚公达身上白袍、脸上面具尽被映照成为一片红色,闪烁不定。褚公达喝道:“小贼还要用火?!找死!”举手中剑向左璧挥去,顿时灰色烟气弥漫。左璧只觉一股灼热气流劈面袭来,如同泰山压顶,气为之闭,几乎便要窒息,不禁心头一凉。 可过得片刻,这灰剑却并未挥落。抬头观望,只见面前半空不知何时,悬停一把青色光剑,这青色光剑与先前陆伯铭的光剑形状、色泽、光芒一般无二,只是要足足大出数倍,恰好将褚公达灰剑挡住。凝目细看,这光剑竟与自己放出的火焰连接一处,跳动火苗将光剑托举悬停,甚为奇特,褚公达接连挥出数剑,剑剑都被它封挡。 左璧又惊又喜,却听身侧有人说话:“幻剑流光,流光幻剑,但需有光,何忧无剑?!”正是陆伯铭,身影一闪,挡在自己身前,随后在火光中袍袖一拂,无数细小光芒由火焰之中升起,幻化为剑,半数为青,另半为赤,一时间青光红芒,绚丽缤纷。随后这青剑主攻,向褚公达飞去,红剑主守,旋绕左璧与陆伯铭身侧,飘逸灵动。 褚公达攻防同时受阻,招架不住,肩、臂、腿连中数剑,只得护住要害,步步后退。此时聂公远赶到,见状急忙挥动毒蛇,黑雾又起,这一次更为厉害,四周漆黑一团,如同昼夜纷乱颠倒。陆伯铭对左璧道:“左公子,不意你还会驭火术!你便用此术应敌,待我用幻剑破之,我们互为配合,应能成事!聂公远玄阴八法‘暗’字诀能颠倒阴阳,但有你驭火术在,便不怕他!你当小心他的锁链,‘蛇’字诀幻化之毒蛇比真蛇敏捷凶狠十倍,切勿大意!” 左璧应诺,当即举飞翎宝剑,左手食中双指轻轻挥过,一道明亮火光冲腾而起,缠绕宝剑剑刃。他挺剑使一招四灵剑法“灵猿飞渡”向聂公远刺去,聂公远挥蛇链挡住,毒蛇蛇头回摆,“嗤”的一声,猛噬左璧后颈,但飞翎火炎之上立时飞起两柄红色光剑,挡住毒牙。左璧、陆伯铭驭火幻剑,互为配合,攻守兼备,逐渐大占上风。 但此时左璧心中却并无快意,泛起一丝隐忧。他先前离开擒仙楼追踪陆伯铭等人,剑瀑山断崖见褚公达拿出伪信,这感觉都曾有过,但此时与前两次相比,不知何故,这担忧似乎更甚。 林中清风掠过,卷起层层树浪,一片沙沙声中左璧见先前隐蔽的树丛之中忽然升起两个小小圆球。这圆球只一拳大小,中心漆黑如墨,外圈却是明亮耀眼,黑白相间,殊为奇特。两个圆球腾起半空,渐渐大若人首,外圈忽然电光迸现,猛向左璧与陆伯铭分头飞来。 陆伯铭惊道:“是他!左公子,不可触碰这光球,快避开!” 左璧见褚公达、聂公远向后跃开一丈,这黑白相间的圆球快捷无伦,转瞬已到面前,哪里还容得闪避?急切间挥剑挡去,一声雷霆巨响,刹那间天地昏暗,左璧只觉身上如遭雷击,远远弹飞出去直达数丈,后背撞上一棵大树方才停下,飞翎已被震得不知去向,四周复明。他趴伏在地,只觉肢体一阵麻木,几乎晕去,睁开双眼,见褚公达、聂公远又向自己逼近。 陆伯铭将青色光剑全部转为红色,聚集一处,抵挡那奇异圆球侵袭,两下碰撞,红色光剑被震得全数飞散,而那圆球爆裂开来,火星四溅,将四周树木、草地点燃,火光飞扬,硝烟四起。 陆伯铭挡在左璧身前,将幻剑流光之红色光剑用到极致,四面八方红影灼灼,几乎将自己与左璧团团围住。但这剑法似乎有些缺失,且先前他已然受伤,此时属拼力而为,超出自身限度,不一阵嘴角新红血丝汩汩淌下,滴落胸前,他白袍已被鲜血染红,此时胸前更是殷红一片。 左璧只见左侧一株桦树树梢之上突然现出两点闪烁晶光,飘忽不定。仔细辨认,不禁大吃一惊,这两点晶光竟是一双人眼,鬼气森森,渐渐落到树下。这对眸子飘飘荡荡,忽快忽慢,向着陆伯铭靠近,随后只听一声怪响,眸子四周猛然间光芒迸现,闪出四颗圆球,与先前相仿,也是黑白相间,不约而同,齐向陆伯铭飞去。 这四颗黑白光球飞向红色光剑,每触碰一次便巨响贯耳,光球炸裂,红剑飞散,陆伯铭也同时后退一步。他从地下扶起左璧,两人为那光球所迫,一步步向断崖退去。 这怪异光球源源不绝飞来,左璧只觉陆伯铭搀扶自己,手臂不住颤抖,步履蹒跚,知他受伤不轻,连连说道:“陆先生,你快走!我还能挡他们一阵,不要顾我!”陆伯铭不答。 两人渐渐退到断崖边上,已无路可去。左璧猛一抬头,忽见那双诡异怪眼已经迫至身前丈许,与此同时,又有两颗光球急速飞来。 这两颗光球与先前那些大不相同,竟只有淡淡一圈轮廓,色泽通透,恍若无物。陆伯铭运起最后气力,红色光剑汇聚一处,陡然变为一柄红光大剑,横亘左璧与自己身前,抵挡光球冲击。 左璧却见那两颗光球呼啸而至,似乎并无实体,无影无形,直直穿越陆伯铭布下的红色光剑,仍向两人打来。陆伯铭急转身抱住左璧,后背连吃两记重击,闷响声中被击飞出去,两人便如同断线纸鸢般腾空而起,掉下崖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三章 阴阳镜(四)驱魔逐仙 这光球劲力至强,左璧虽未被直接击中,但震得胸腹如翻江倒海,几乎吐血。掉落崖底,砸在一株大树枝梢,略略延缓落势,再坠入山下小河,腰背剧痛,头晕目眩,呛了几口,方才回过神来。 这小河水势不大,向南淙淙流去。左璧不久探出河面,游到岸上,四处寻找陆伯铭下落。他依稀记得坠崖方位,往前曲曲折折寻觅一段,已临近剑瀑山飞瀑侧后,终于见到陆伯铭仰面躺于水上,不住沉浮起落,向河湾漂去。 左璧费尽气力,将陆伯铭抱到岸上,搬动他身躯之际,看到后背两处剧创,惊愕不已。这伤口便是两个乌凄凄的焦黑大洞,骨肉狼藉,但并无血迹,或是血已流干,一股刺鼻焦味直入鼻孔。且他右手、左腋烧伤,身上尚留许多剑创,应是先前被褚公达偷袭留下。 左璧见陆伯铭伤势极为沉重,仅存一丝气息,人事不省,手中却紧握自己那柄飞翎宝剑剑柄,知道是他替自己抢来,心中酸楚。于是将宝剑还鞘,想背起他离开,刚一动他手臂,陆伯铭却忽然醒来,微微摆了摆手。左璧道:“陆先生,你且忍耐,我背你回擒仙楼。”陆伯铭轻声道:“勿去,那几人目的并。。。不止我,你现下去。。。擒仙楼,徒送。。。性命。”喘了一阵,续道:“。。。那是隐雷,古彦君。。。他也到了,震九霄古。。。彦君,他。。。是妖非人。。。你不要。。。去。。。” 左璧急道:“那古什么的手段厉害这我知道,但。。。陆先生,我不能将你留在此处,管他是妖还是人!眼下片刻也耽误不得!我抄小路回去,很快能到。” 陆伯铭凄然一笑,淡淡地道:“生死有。。。有命,不必太过介怀。。。”说完抬手似乎想到胸前取什么东西,却已甚为艰难。左璧会意,伸手到他怀中摸出一只小小布袋,已被鲜血染红,打开一看,其中有一枚一寸见方的青色石子,正是昨晚在擒仙楼看到之物。陆伯铭左手紧紧握住左璧右手,道:“这。。。或是陆村大墓疑案关键,此事。。。事关陆。。。陆村百姓安危,你代我。。。去古县陆。。。村,探。。。探查。”他声音时断时续,渐趋微弱,脸上却带着一丝欣慰笑容:“左。。。公子,陆某运气。。。不坏,结识了你。这。。。这次我兴许真的老了,该休息。。。了。。。” 左璧心中大急,接过布袋放进怀内,不禁潸然泪下,连连说道:“陆先生,陆先生!我俩还要品书、喝酒、下棋哪!昨日我又在纸艺之中想到新奇玩意儿,陆先生!”他忽见陆伯铭左手发出微光,这光线由弱转强,渐渐地一片白光耀眼夺目。这白光忽又慢慢转到自己右手,丝丝缕缕,如同一条条白色小蛇般钻入自己体内,最终全数消失不见。左璧右手滚烫,如火炎炙烤,但陆伯铭左手却无力垂下,瞳仁渐渐涣散,微笑道:“对,咱们来日。。。品书、喝酒、下。。。”话未说完,头一歪,溘然长逝。 左璧与陆伯铭相处时日虽不长,但敬他为人端方,与自己心性十分相投,故而已将他视作师长与知心好友,断崖遇险,又是陆伯铭舍身相护,眼见他伤重离世,心中大恸。他抚尸痛哭好一阵,偶然间抬头看到满目翠色,心里一动,跳起身来自语道:“对了!回春石!我快回擒仙楼,陆先生应还有救!” 想到这里不禁狂喜,忙背起陆伯铭尸身离开。刚走几步,忽觉这背后尸身轻了不少,再走几步,又轻几分,心中大奇,他将尸身放下仔细端详,却又看不出什么异处。左璧此时根本无暇细思究竟为何,恨不得一步便回转擒仙楼。于是再背起陆伯铭尸身,深一脚浅一脚,抄小道往东赶路。 赶至半程,见远处大道之上黑白两个人影飘然前行,心中先是一凛,随之怒火中烧,直想从小道冲出与褚公达、聂公远拼命。但转念一想,知道自己术法非他二人敌手,不可贸然行事。左璧细观他二人前行方向,正是擒仙楼。再看褚、聂身侧,却并无第三人在旁,又想起陆伯铭所说的那个震九霄古彦君手段奇变高强,形迹诡秘,便只得暂且隐忍不出。 他连走小路疾行,终于赶在了褚、聂之前。再走一段,远远望去擒仙楼轮廓已显,但酒幌、店招等全数不见,楼门紧闭,无人进出,一片肃静。 左璧急急推门进了一楼大堂,见桌椅什物摆放齐整,却并无一个客人。张方、柳燕迎上前来,看到左璧衣衫褴褛,形容落魄,便问起情由,左璧边将陆伯铭尸身放下,边简述大致经过。他见张、柳二人眼光极为怪异,看着自己放下之物,转头瞧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哪里是陆伯铭遗体,椅上灰扑扑一段空心枯木,兀自搁置。 柳燕皱眉问道:“兄弟为何背着这段木头回来?陆先生遗体呢?”左璧大为诧异,想到刚才着急赶路,几无察觉,又记起离开剑瀑山之时,背后陆伯铭尸身忽然变轻之事,心中怪异莫名,又哪里说得出缘故? 正在惶急,张方沉吟片刻道:“眼下暂勿思虑此事,先放一放,‘客人’即刻便到!应付他们要紧。”对左璧道:“兄弟随我们去往二楼,饮茶休息,品酒赏景!”抓住左璧右腕,便要迈步去往二楼。左璧道:“饮茶、品酒。。。外带赏景?大哥戏言么?我来之时,玉符仙道炽阳使、玄阴使正往此处赶来,此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张方道:“勿忧,听我便是,走!”左璧将信将疑,只得与张方、柳燕一同上楼,那古县陆村的陆老汉,不能将他弃于楼下,也一并请上楼来。 二楼临街花窗之下摆了一桌小酒,壶碟杯筷,早已放就,张方请左璧落座共饮,左璧毕竟心中事急,喝不到半杯,便转头向楼下门前看去。不多时只见山前官道隐现两个身影,黑白交错,正是玉符仙道十二星君的褚公达与聂公远。褚公达身侧此时晶光闪现,一双诡异人眼悬浮半空,而后恍恍惚惚,现出一团人影,离楼门越近,这人影也越是清晰完整。 陆伯铭临终时言道震九霄古彦君是妖非人,左璧心中早将它想得如何凶神恶煞,但这人影完全现身,观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只见褚公达身旁那人是个俊秀儒生,身披鹤氅,衣袂随风,潇洒飘逸。脸如冠玉,鼻直口方,微微蓄须,头戴一顶白布短脚幞头,衣帽均是一尘不染。这人瞧上去三十上下年纪,一身仙风道骨,洒脱俊逸,怎么也与那凶神恶煞联系不起。 褚公达等三人来到楼门之前四下看了看,那俊秀儒生道:“据说这擒仙楼乃是东方堰口,最近瑕丘县出了些事,如今或许岩魂碧云与回春石便在附近,也未可知。”他说话慢条斯理,嗓音清雅,吐字清晰,听之颇感适意。聂公远道:“隐雷使可在此等候片刻,待我与公达进去打探。”褚公达亦点头称是,抱拳笑道:“彦君兄就请在此处等候,倘若我二人有何意外,还请相助则个。”褚、聂两人对这儒生似乎颇为倚重,语带恭敬。古彦君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 褚公达推门进楼走了几步,身后楼门却随之关闭。他不由有些诧异,楼外此时明日高悬,而楼内却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走到大堂正中,面前突然现出五间雅室,室门上锁,门旁柱上挂着均一木牌,分别刻着“皎月”、“盈月”、“素月”、“秋月”、“邀月”字样。 褚公达抬头道:“有人在吗?出来见客!”叫了数声,无人应答,他只觉这四周气氛怪异,压抑沉重,楼中黑沉沉一片,只能看见这五间雅室现于面前。再过片刻,不禁心头火起,抬手抽灰剑向“素月”室门挥去,口中喝道:“大白天锁甚么门?!”只听豁喇喇一声,门被砍倒大半,木屑纷飞,褚公达闯进室去,刚刚站定,看到面前景象,却又一下愣在当地,错愕不已。 只见这“素月”室内颇为宽敞,迎面也有五间雅室,室门旁悬挂“皎月”、“盈月”、“素月”、“秋月”、“邀月”字样木牌。褚公达又惊又怒,再挥剑砍破“邀月”室门,进得室内,却又见到五间雅室,与先前一般无二。急转回身,身后也是同样光景,五间雅室赫然在目,此时即便他再气愤攻心,惊愕难解,也已知道中了什么术法,刚想冲破此处离开,“五月”室门之中忽地轰然巨响,各自迸出一道强猛雷光,将他击飞出去。 聂公远站立擒仙楼门外,见褚公达进门许久,毫无动静,刚想推门,这楼门却自行左右分开。进楼刚走得几步,耳中忽听得前方一阵隆隆闷响,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只见面前现出一条宽阔沟壑,说是沟壑,实则可说是个无底深渊,当中隐现一物,只能望见其体一部,金光闪闪,鳞爪飞扬,吞云吐雾,似乎便是一条黄龙。聂公远观望一阵,震撼无已,但仍是难以置信,呆立当地如同憨痴。再过片刻,面前深渊之中猛地探出一只巨爪,将他一把抓捏,聂公远只觉骨痛欲裂,骇异万分,随后这巨爪挥处,将聂公远抛出楼去。 古彦君背手站立擒仙楼门外,双眼一直紧盯楼内动静,面色阴沉不豫。此时他双手忽然抬起,手腕飞伸如同两条长蛇,急探进楼,抓住褚、聂衣服,将他二人急急拖出门外。随后右手挥出数颗雷球,遮挡褚公达背后雷光。 古彦君见褚、聂两人历经门内幻像,已有些丧魂落魄,皱了皱眉,鼻中“哼”了声道:“这擒仙楼有古怪,看来破之不易。岩魂秘宝想来也无这般好取,暂且寄之,改日再说。”说罢抬头,眼望二楼街窗,看得一看,扶起褚公达、聂公远,转身离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四章 阴阳镜(五)他乡异县 左璧在二楼便要使出驭剑诀剑斩古彦君,被张方拦住。左璧恨恨道:“陆先生命丧他手,我不杀此人,为陆先生报仇,誓不为人!”张方道:“兄弟切勿急躁!伯铭兄以前曾经说过:玉符仙道十二星君共分上三使、中四使、下五使,虽然齐名,但术法却有高低之别。我看这古彦君的功力要远超另外两人,伯铭兄临终前说他是妖非人,叮嘱你谨慎行事,这也是他的遗愿。” 左璧心情沉重,垂手不语,张方续道:“方才我已细看他的招数,诡变多端,刚柔并济,果然深不可测,恐怕你我二人再加上柳姑娘,都难说是他对手。且他未败先退,又故意出言申明,恐是有诈!兄弟你看!”说着用手一指窗外楼下。 左璧顺张方手指看去,只见古彦君从容不迫,扶着褚公达、聂公远渐行渐远。他背影越变越小,身形再次缓缓隐没,且竟连同褚、聂二人一同消失不见,术法之怪异令人心惊。再看他身后擒仙楼正门地下,前后左右似乎留有许多极小光点,隐泛微光,日光映射之下,若不细辨,绝难发现。 张方道:“这或是何种阵法,不知情者一旦踏入,九死一生。这震九霄古彦君术法高强,心机深沉,诡计多端,劲敌也!眼下我们依靠擒仙楼之力,暂且让他无计可施,但难保不会再来。伯铭兄之仇当徐图之,不可急躁。” 左璧道:“大哥,柳燕姐,我要去剑瀑山一趟。”张方一愣,立时会意,道:“兄弟要去查寻伯铭兄遗体下落,我与你同去。柳姑娘就不必去了,擒仙楼少不了人。”柳燕甚是难过,早就掉下泪珠,此时眼眶、鼻尖仍是酸楚发红,喉咙哽噎,说不出话来,只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嗯。” 于是左璧、张方由擒仙楼侧门赶奔剑瀑山。两人由山前转到山后,再到瀑布左近细细搜寻数遍,仍是一无所获。来到山腰断崖,左璧见此处花草、树木焦痕片片,满目狼藉,清晨激斗之情景历历在目。想到陆伯铭身死,竟连尸首都不能保全,自己术法与真正高手相比,相距甚远。日光洒下,虽温暖和顺,但心中却倍感凄楚,他手扶一株大树,不禁垂首流下泪来。 张方道:“此事蹊跷,兄弟勿忧,我当再仔细察访伯铭兄遗体下落。除古彦君等以外,这附近或许还有别人窥伺,若是这暗中下手之人想要深藏秘密,那你我再找下去亦是徒劳。我们先回擒仙楼,免中调虎离山之计。”左璧虽心中难过,但知道张方江湖阅历远胜自己,便点头答应。 陆老汉已经知晓陆伯铭身死,无法成行,不禁又大为焦虑。左璧安慰他几句,对张方与柳燕道:“大哥,柳燕姐,陆先生临终时将陆村疑案托我,无论如何,我要代他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不负他所托,你们不必阻我,我意已决。” 张方见他如此,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我与柳姑娘今晚来找兄弟谈谈。今日你心力憔悴,先宿一晚,明日上路不迟。” 陆老汉见柳暗花明,自是高兴,称谢不已。 当晚张方、柳燕一同来找左璧叙话,两人见左璧仍是心情沉重,难以排遣,便陪他沉默一阵。随后柳燕道:“姐姐知道兄弟心中难受,去意甚坚,但这次古县陆村之事,非比瑕丘县城,艰险未卜,或将十分棘手,让你去往那里,说实在的,我与你大哥放心不下。不如你留下,我们去,如何?”左璧闻言不禁笑道:“岂能如此?我说过心意已决,柳燕姐不必再劝。你们留在此地守护碧云与回春石,难道凶险便比我小?” 张方道:“兄弟还记得娲皇七色奇岩之事么?”左璧点头道:“此事我深刻心底。女娲七根石柱,七大岩魂:赤炎、秋霜、金露、碧云、青影、靛春、紫雾。”张方道:“伯铭兄留下的那粒青色石子甚是奇特,我猜测应是与此有关。若是那样,兄弟此行需千万小心,凡事能取则取,不能为之的万不可强求啊。此外,我心中尚有两个疑问,也是两点颇为担心之处。。。” 左璧略一思索,接过话头,道:“大哥心中想的,小弟明白,第一,这青色石子若真是岩魂之一,那它与碧云相比也实在太小,假如是岩魂一部,那这块岩魂便是已遭毁坏;第二,倘若真如我们猜测,岩魂已遭毁坏,那其中之秘宝是什么?又去往何处了呢?” 张方频频点头道:“兄弟说得不错!” 三人沉默一阵,张方抬手从腰间取下那块虎雕铁牌,抓住左璧右手,塞进他手中道:“兄弟可带着此牌,若遇危险十万火急,便将它取出,或有奇效。”柳燕站起身来,也从自己颈中摘下一块白玉玉牌,递给左璧,微笑道:“姐姐的玉牌,兄弟也拿去,或许。。。也有些用处呢。”左璧低头一看,这白玉牌呈卵形,温润无瑕,顶端还有一片翠青,清爽娇艳,上面阴雕一条长蛇,轻巧精美,栩栩如生。左璧也不知他二人有何深意,称谢收进怀内。 一夜难眠,辗转反侧,不久天色放明,左璧与陆老汉便向张方、柳燕告辞,启程前往河东道晋州古县。 陆老汉心中感激,对左璧颇为恭敬,左璧有些过意不去,让他不必如此。攀谈下来,方知陆老汉担心遭遇不测,临来时已将老伴与孙子、孙女安置在古县一家酒店客房,酒店店钱不菲,陆村又是土生土长,轻易难以割舍,故若是请来禳驱术士,心中有了底,便带他们回村。 这陆老汉儿子名成,儿媳李氏,女儿名叫月娘,去往陆村大墓下落不明,已历时大半月之久。陆老汉虽然将人请来,但心中也知道子女多半凶多吉少,心中伤感,长吁短叹。 十日后抵达晋州古县,先到酒店接走陆老汉老伴与孙子、孙女,随后去往陆村。 陆村此时正值夏耘,然而四处农田却是人迹罔绝,荒草萋萋,野鸦啼鸣,一片凋败景象。入村里许,也不见半个人影,似乎全村除左璧、陆老汉等五人以外,再无旁者。远远望去,陆村之北有座山丘,高达十数丈,方圆千步,颇具巍峨气象,此处便是那古墓所在。 来到陆家,安顿下来,陆老汉夫妇腾出一间屋子,供左璧居住。依左璧想法,便要立即去探查古墓,陆老汉道:“今日天色已晚,公子且歇息一宿,明早再去也不迟。”左璧知他害怕自己离开,夜间出事,故此也就作罢。 陆老汉之孙名唤小宝,孙女叫做荷香,年止五六岁,甚是伶俐可爱。左璧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年幼时在东灵镇与玩伴玩闹之往事,又颇为喜爱这两个孩子,便陪他们玩耍一阵,再取出一本论语抄本,教两个孩儿读书。小宝、荷香久不见生人来村,村中原有玩伴又越来越少,甚是寂寞,见左璧年轻,又随和风趣,便把他当作大哥哥一般。 次日清晨,左璧同陆老汉来到北面山下,在林中前行数十步,到了一处开阔空地。此处草木稀疏,地下土质坚硬,与别处颇为不同,隐约还能见到地面有青石裸露在外,断断续续,向前延伸开去。 陆老汉道:“左公子,数月前村里盗墓者发现的古墓入口应当就在前方不远。。。”左璧察言观色,见陆老汉神色既焦虑,又害怕,道:“在下一人去探查便可,你担心子女,这我明白,但前方吉凶难料,老人家还是请回吧。”陆老汉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左璧,还恐拖他手脚,只得千恩万谢,请左璧千万小心,就告辞回去。 左璧沿青石路大步前行,这里地势平坦,倒也并无多大挂碍。走了一阵,只见这青石道路两侧时而出现几处石堆,怪石嶙峋,七零八落。走近一看,雕凿嵌刻印迹依稀,却不是寻常石块,应是几尊雕塑年深日久,残破坍塌形成。仔细辨认,袍服冠带、鞍辔蹄铃,这毁破雕塑便是一些石人、石马、石兽。看这人像石块穿戴形貌特点,并非本朝所有,像是汉代之物。 左璧心道:“往日我从古籍之中看到,汉代墓葬规制,等级森严。这大墓凿山为穴,墓前还设有神道,竟具帝王陵墓规格,难道这小小村落,竟还有如此宏大汉墓埋没其中?不过这也难说,陆村之中以往一直盛传此墓富可敌国,看来所言非虚。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全村男女老少都被牵引进去,也不奇怪。。。但为何一去不返,难道这墓中有毒,或是机关厉害?以致死于非命?” 转念一想,理他作甚,进到墓中一看便知。他素来胆大,此时心中好奇,更是难以停步,不多时走出数十丈,道路已到尽头。 左璧停下脚步,只见面前青石神道已尽,荒草丛中一条黄土坡道,斜斜向下。这坡道不像天然形成,四壁夯实痕迹宛然,往前几十步处隐约现出两扇石门,古朴庄严。 左璧并不犹豫,向石门走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五章 阴阳镜(六)古墓疑云 左璧轻推右侧石门,微微震颤,发力推去,嘎吱声中石门缓缓开启,露出门后幽暗。左璧闪身一旁,但门内却并无任何东西阻挡或是飞出,与他所料正误参半。 他将右侧石门完全推开,借着林中日光,看到墓内数丈距离内并无积水,干燥平整,土腥扑鼻。左璧心中暗喜:“若无积水,我入内查探便好办得多,且这墓内珍宝应也保藏完整,陆村那些盗墓的打开这石门,想必一定欣喜若狂。” 他走进石门,前行十数步,背后光亮越来越小,四周一片黑暗袭来,伸手不见五指。左璧抬左手使出驭火术,身前红光闪现,一团小小火焰漂浮身前,左右微晃,紧紧相随。这火光明亮耀眼,但却并无烟雾,如同黑暗之中一盏明灯,甚是奇特。 左璧见四周登时亮堂许多,视物大为灵便,又有些悠然自得,心道:“四灵门似乎都有各自绝活,东灵门的玲珑纸艺、南灵门的驭火之术,这些本领既有趣,又顶用,我现下都已学过,幸之甚哉!但不知西灵、北灵有何技艺,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前去讨教。” 他轻背双手,以火球照明,边四下观望,边继续迈步前行。 这大墓便是土石结构,走不多远,踏入一条长长甬道,约莫五十步长短,甬道过去,面前是个庞大石室,像是前殿。这前殿四壁隐约现出不少壁画,题材各异,色彩斑斓,细看壁画人物衣冠配饰特征,当属汉代,与先前猜测相符。 左璧心中有些纳闷,只因进到这大墓之中直到此时,除却这些壁画,别说一个人影或是一具尸首,就连小件物品都不曾见到半个,火光所及,四下空空荡荡,比之寻常地道和砖窑尚且不如。 他心中泛起一丝困惑。“空便空了,陆村盗墓的进去,岂能不空?但这般空得奇怪,空得可怕,却是为何。。。?”他停下脚步,皱眉细思,忽然心头一震:“对了!我这疑惑并不出自墓中空空荡荡,而是因这空荡之中还没有任何凌乱!都说秦汉墓葬十室九空,不足为奇,但此墓曾进入许多人去,却没有丝毫盗扰痕迹,难道。。。所谓珍宝传说有误?那这些人又去往何处了呢?!” 想到此处,左璧急忙往这前殿侧室、耳室走去,所到之处无出所料,心中想到的金银器、漆器、织品等全数落空,连漆皮、金片、织品残迹都未见分毫,与主墓道相同,也是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左璧回到前殿正中,眼望前方漆黑墓道,并不丧气,心道:“眼下我只到得前殿,墓中要处尚未探到,不去后殿看个究竟,难下定论!”他想到便走,刚要迈步,撇眼发现些许东西,几乎就要叫出声来。只见前方墓道地下尘土之中,现出许多脚印,大小不均,繁杂纷乱,断断续续,延伸向前。 左璧心跳加剧,惊喜不已,连忙沿这脚印向前探去。所过之处,只觉这墓道四周高处壁画惟妙惟肖,精美绝伦,急行中不断向身后退去,火光闪烁,影像变换,如同迷幻梦影。但他此时无心观赏这些,只是奋力追踪脚印前行,生怕一旦停下步伐,这重要线索便就此中断,再难成事。 他沿脚印一气跑过前殿之后墓道,再度闯入一处庞大石室,地下脚印在此地已显得极为杂乱无章。左璧心中暗喜:“不出所料,果然他们也来过此处,后殿到了!”忙运起驭火术四下观望,但不出片刻,不由得又是愣在当地,呆若木鸡。 只见这后殿内仍是空得令人心寒,无棺无椁,莫说黄肠题凑,就连一块画像石、一副棺床也不见踪影,后殿四下与两侧四个耳室平整空旷,一如前殿样貌。再看地下脚印,诸般杂乱之中归为一统,延伸至后殿北面一处墓壁地下,止住去势。 左璧急忙上前抬手用力去推那墓壁,纹丝不动,连试数次,并无二致。此时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坚固墓壁,我却会作此奇思异想,难道这后面还会有路不成?想到这里,不禁又有些恼火:“我若就此折返,那便是一无所获!这墓中空无一物,除了壁画、足迹,再无任何特异之处。这地下脚印,又到此为止,本是寄予厚望,最终却失意收场。” 他一时呆立当地,进退两难。 左璧并不甘心,在这后殿之中前后左右,四处探查,他来回奔走数遍,几乎翻个地底朝天,仍是毫无端倪。 正在这时,他忽听腰间布袋传来“叮铃”一声微响,这响声左璧并不陌生,深印脑海,当初在瑕丘县衙旧址祥瑞古木前寻找碧云之时,也曾听得真切。此时这声音在这后殿一片昏昧寂静之中格外分明,如同黑夜之中划过一道电闪,令他震惊万分。 他低头向腰间看去,深青色布袋乃是用陆伯铭赠与的棉布扎成,袋中便装着那只青铜爵。与此同时,“叮铃”两声再次响起,这次毋庸置疑,清清楚楚,正是青铜爵发出。左璧想起临行时张方话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抬头看去,面前却是那脚印止处北面墓壁西侧,此处墓壁与北面并无多大分别。此时青铜爵已然沉寂无声,左璧伸手去推,手掌却没入墙中,向前迈步,果然便投体入壁。他心中大喜:“当日我与大哥、柳燕姐谈及这陆村大墓疑案,都觉得或是与七色奇岩有关。果不其然,此地或有岩魂秘宝,我这青铜爵与之应是有些关联,已经感应得到!我当速沿此密道探查,真相便在前方!” 左璧踏入密道,未走几步,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异光,恍恍惚惚,黑白相间,这奇异光芒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瞬而逝。事出突然,这光芒又消逝极快,左璧尚未看清,便已无影无踪。他不知发生何事,扫视四周,密道内混沌一片,朦胧中驭火术所发光亮似乎也暗淡下来,先前在墓中能照明丈许,此时竟连两尺也照耀不到。 左璧心中奇怪,加紧脚步向前赶路,也不知走了多远,过去几时,眼前突然现出一个豆大光点,模模糊糊,随着脚步前移,这光点也越变越大,越加清晰。再走片刻,光点终于显出轮廓,竟是一个洞口,他心中一时兴奋不已,但离这洞口越近,心中喜悦却逐渐转为诧异,到得离洞口只有一丈,诧异已然无以复加。 左璧纵身跃出洞口,猛地怔在当地,如同坠入严寒冰窟,脑中、心头、肢体全都冰凉麻木一片,久久不能平复。 日光播洒,四处百鸟啼鸣,绿树成荫,置身这陆村后山林中,本应凉爽宜人,但左璧此时却是惊讶万分,怎还有半分惬意?他痴痴站立半晌,猛地回过神来,急转身向后冲去,只见四下花树重叠掩映,围绕这高大土丘,又哪有什么洞口? 左璧脑中混乱一片,绕着土丘寻找入口,来来回回折腾良久,却都是白费心力。他清晨上山,由墓后出来已是正午,又从正午忙到日头偏西,饥肠辘辘。坐下胡乱咬了几口干粮,忽然想起还有原路可循,精神复振,抛下手中馒头绕到来时树林,寻找地下神道青石,但又万没料到仔细找遍方圆半里,却并未见到半块青石影子。 左璧再找一圈,只觉身心俱疲,脑中却逐渐清明。他天资聪颖,性格开朗,虽遭挫折,却并不气馁。脑筋转了数转,点点头,心里思量:“这大墓处处透着诡异,无论是墓中空空如也,毫无凭据可寻,或是最后我找到密道,却稀里糊涂走出墓外,要想返回,洞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种种,归根结底只有一条,那便是有什么东西阻我探寻真相!眼下连来时神道也不见踪影,莫不是我中了什么邪术,生了幻觉,以致糊涂颠倒?这树林绝不会弄错!我来时必定经过这里。” 他眼望陆村方向,终于拿定主意,不再滞留此地纠缠不清,今日先回,等弄明一些事后再来,于是便由树林折返,回奔村里。 陆老汉早在村口等候左璧,见他平安回来,自是高兴,但发现再无旁人同归,又不免十分失望。左璧将前情大致说明,随后问道:“老伯,此墓超出常理,诡谲怪诞,探查或将十分棘手。眼下我急需更多线索,这村落左近可有别样怪事,或是你尚存何事未曾向我说明的,请再多告知我些。” 陆老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忽然显得有些惊恐,道:“有件事小老儿一直未曾提起过,担心公子和贱内、孙儿孙女听了害怕。”左璧忙问:“何事?”陆老汉道:“当日我来兖州瑕丘县寻访高人相助,遇见公子与那位陆先生,那时我曾带着一枚青色石子,公子可还记得?”左璧道:“当然,这石子目下就在我身上。”陆老汉续道:“带回石子的乃是入墓唯一得以复返的刘二。。。直到今日,他竟死而不腐!” 左璧闻听此言倒也无太大惊讶,沉思片刻道:“劳烦老伯带我去看看他的尸首。”陆老汉虽然害怕,但见左璧十分坚决,也只能答应,于是两人便一同赶往刘二家。 刘二家原来就离陆家不远,穿过一街便到。这刘二是个穷光棍,暗慕陆老汉女儿月娘,月娘虽不愿意,但陆老汉夫妇心善,时而周济他些饭食,刘二也常相帮陆家做些事情,因此便也熟识。 此时已近薄暮,左璧来到刘二家推开柴扉,让陆老汉门外等待,自己迈步进院。穿过小院,进到刘二房中,只见榻上卧着一具死尸,三十来岁,粗布衣服,确是没有腐败迹象。除此之外,看上去也并无十分特异之处,只是这尸首面上似乎带有一丝诡异笑容,若隐若现,观之令人不寒而栗。 左璧心中暗暗冷笑:“果然有古怪!刘二之死与这大墓脱不了干系。且我在墓中之时,青铜爵曾经清清楚楚,发出声响,这便说明我已接近真相,但尚需进一步探查!” 想到这里便离开刘二家,同陆老汉回去歇息,次日卯时便早早启程,二探后山古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六章 阴阳镜(七)扑朔迷离 左璧二探古墓,不让陆老汉随行,心情紧迫,直奔后山树林。 入林后不久便找到神道青石,与昨日样貌一般无二,断断续续,延伸向前。他心中想法更为坚定:昨日定是中了何种障眼术法,以致怪事频出,只有再到墓中细细搜寻,方能释疑解惑。 当时他凭借青铜爵响声寻到后殿密道,以为终得要领,但随后进入密道却经历怪事,莫名奇妙出了古墓,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密道、异光、洞口,三者究竟有无关联,若有,关联何在? 左璧边思边行,不多时已赶到墓门前不远。来时路上又有一事让他颇感奇怪:昨日所见神道之侧雕像石堆今天却不见踪影,出乎意料。他心道或是自己赶路匆忙,未加留意。 遥望墓门前道路平直,并无黄土坡道,也没有两扇石门,只有一个狭窄门洞,四四方方,黝黑深邃。走到近前,忽地发现门洞两侧竟然各置着一尊木雕镇墓兽,高过一人,夸张鬼面,巨型鹿角,阴森突兀。这镇墓兽昨日并未见到,此刻突现面前,犹如天降。 再看门洞后积水如潭,幽光微晃,黑如墨汁,与昨日对比更是令人诧异。但左璧此时早已确信这大墓非比寻常,故而怪异入眼,见怪不怪。于是摘下腰间布包,取出青铜爵喝道:“何方妖孽使这鬼蜮伎俩?若欲以此阻我前行,那是痴心妄想!及早现身,让小爷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墓内沉寂无声,左璧抬手将青铜爵之流对准前方,轻击爵璧,只听“嗖”地一声,水龙乍起,被吸入爵中,随后豪取鲸吞,片刻间将门洞后积水抽得涓滴不剩。细看地下道路,又出乎意料,却并无丝毫泥泞湿滑,一如昨日那般干燥平整,左璧微微冷笑,“哼”了一声,大步入墓,昂首前行。 他走至甬道,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女子轻叹,嗔怨幽婉,似有无尽话语,难以倾诉。随后左璧只觉面前闪过一道奇异白光,照向背后,他立即停下脚步,待白光过去,身后却隐隐响起脚步之声。 左璧霍然转身,只见一个人影慢慢靠向自己,越变越大,越来越是清晰,细加辨认,竟然便是那刘二。他缓缓走来,眼珠空洞无神,面上仍是带着那丝诡异笑容,来到左璧边上,竟与他并肩同行。 甬道狭窄,仅容两人通过。左璧紧盯刘二行止,只走几步,忽见他腰间寒光闪烁,随后猛地掣出一柄锋利匕首。。。刘二刚要动作,身周却划过数道银光,这银光急速飞旋,快若流星,将刘二肢体瞬间截成数段,化作黑色尘土飞散。 左璧察觉刘二异动,急使四灵剑法之“灵峰奇云”,此招本为气血层阶之中寻常近战技法,单手持剑由下至上旋转一周,出其不意,防身制敌。但左璧急中生智,别出心裁,将精髓层阶中之驭剑诀套用进去,故而“灵峰奇云”与驭剑诀合二为一,威力剧增,飞剑旋转斩杀刘二。 驭火术红光照耀四周,左璧见黑尘渐渐飘散,道:“你若已化为鬼,就不能留在世上害人;但若是为人操控,一举一动便非本意,更需及早解你痛苦。你之仇怨,我代报之,放心。” 他心中越加气愤,穿行甬道健步如飞,不多时便到了前殿。 环顾四周,幽深黑暗,似曾相识。但奇的是这前殿状貌与昨日相比竟有两大不同,一是四壁壁画不翼而飞,仅存几面陈腐土墙。其二是东西两侧四个耳室变为两个黝黑洞口。左璧分别进入一探,两边洞口内都是通道,直通两座大型墓室。墓室之内虽十分朽破,但地下轮、轴、辕、衡、鞍、辔、衔、舆等残迹清晰可辨,还不时闪现朦朦宝光,竟是一些玉串饰与黄金坠蹬等马具散落地下。 再到后殿,进入西侧密道,这一次却并无任何特异发生,不再莫名其妙走出墓外。前行不远便进到一间石室,这石室内四处都是朽败骨殖,或齐整,或散乱,不一而足,犹如乱坟茔地,触目惊心。看这模样,便知道是个殉葬坑,细细查找,葬坑之后还有一条通道,不知通向哪里。 左璧心中思量:“前殿车马坑,后殿殉葬坑,今日这大墓不知为何,竟然处处显露楚墓特点,怎会发生这般变化,变化又如此之大,当真匪夷所思。” 他沿着殉葬坑之后通道前行二十多步,忽然听到数声呻吟,再走一段,进入一间狭小石室,呻吟之声便由这石室内传来。仔细看去,只见这石室内共有一男两女,一男一女骨瘦如柴,面目羸弱支离,痛苦呻吟,倒卧在地,几无生气。另一女子坐在旁边石上,抬头看见左璧迈步进来,便连忙站起身迎上前来。 左璧见这女子身材娇小,虽是满身泥污,两只眼睛尚算有神,便问她道:“你是谁?为何在此处?”那女子说话轻声细气,答道:“小女子姓陆,名月娘。。。”一指倒卧在地的那对男女道:“他们是我大哥大嫂,我们三人都在这荒唐大墓之中迷路多日。公子行行好,指条明路带我等出去,否则小女子便要葬身于此了。”说完以袖掩面,哭出声来。 左璧听她自报姓名,又惊又喜,再问她道:“已过去那么多天,你们是如何活到今日?”陆月娘道:“我们三人随身携有一些干粮,现已耗尽。大哥大嫂将自己那些多半都分了给我,他们已三日未进饮食。。。”左璧连忙让她勿再多说,背起陆成,让月娘搀扶李氏,离开石室。 四人顺原路走走停停,不久便离开大墓,午后未时终于回到村里。 陆老汉夫妻见儿子、儿媳、女儿都被左璧救回村来,喜出望外。小宝与荷香见到爹娘,也是欢喜得又蹦又跳。月娘言笑自若,但陆成与李氏或是因身体虚弱,始终沉默寡言。 陆老汉早早做饭,左璧吃罢回到自己房中,关上房门,点起一盏油灯,静坐沉思。 他虽已将陆成夫妻和陆月娘找到,但仍记挂陆村其余村民下落。心中反复思量:难道千里迢迢,赶赴他乡,便到此为止了吗?陆村古墓疑案仅此而已?随后忽又想起刘二之事,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总觉得不会就如此简单,尚有许多疑点难以解答,但这头绪又何在呢? 当日陆伯铭临终时握住他手,将一片白光传入他体内,左璧这些天来总觉得右手时而发热,泛起白色微光。每当这白光热得烫手,他便运用四灵剑法之“心有灵犀”加以舒缓,说也奇怪,只消这招一出,白光似乎很快便被调和,烫感立减。他有时凝视自己右手手掌,百思不得其解。 正自忐忑,门上忽然传来轻微剥啄之声,左璧打开房门,只见陆月娘面上似笑非笑,俏生生站在门外。左璧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问道:“陆姑娘有事么?”月娘微笑道:“左公子,可否容我进屋小坐片刻?”左璧点头答应。 二人进得屋内,月娘翩翩万福,先行拜谢救命之恩,左璧摆手道:“我此行救人本就是一大要务,不必如此,请姑娘多告知我些大墓之中经历,或许对在下能有所提点。” 陆月娘不答,坐到桌旁凳上,片刻忽道:“敢问。。。公子贵庚?”左璧一愣,答道:“二十有二。”陆月娘又问:“公子做这禳驱术士,已有多久?”左璧不知她是何用意,道:“我非术士,此行乃是受人所托。”月娘“哦”了一声,轻轻点头。 她起身移动坐凳,靠近左璧身前,凝视他面庞,随后轻轻一笑,道:“好个俊俏儿郎!”左璧从未如此接近年轻女子,柳燕与他姐弟相称,始终以礼相待,从无僭越,此时灯光下见陆月娘眼波欲流,浅笑盈盈,不由得有些发窘。 陆月娘站起身来,忽然道:“左公子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若是有心做出一番大事业,日后前途未可限量。”左璧觉得她这言语有些奇怪,话中有话,问道:“陆姑娘此话怎讲?”陆月娘道:“公子乃良禽,当择木而栖,天下即将大变,你若能应时起事,日后定能功成名就,飞黄腾达!”左璧道:“那依姑娘说法,我当如何择木?”陆月娘坐回他身边,微笑道:“公子可曾听说过洛阳的河南尹赢硕大人?此公素怀大志,礼贤下士,最为敬重年轻英才,如果左公子能够投效,那。。。” 左璧打断她道:“于你口中说出这些话,怎地如此奇怪?我问你墓中经历,你与我扯这些作甚?你们三人今天平安回来,但陆村其余百姓身在何处?”陆月娘笑道:“那些蝼蚁不值一提!为大事者须当不拘小节,要开创一片新世界,蝼蚁死不足惜,为大事而死,乃他们之荣!” 左璧只觉陆月娘这笑靥渐渐变得丑恶,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她右腕,厉声道:“谁是蝼蚁?何人又是为大事者?我早觉你有些古怪,如今看来,所料不差!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说清楚,今日你休想离开!”话音未落,他突觉陆月娘这手腕冷若冰霜,硬如顽石,竟丝毫没有生人温暖,如同一块坚冰,惊讶中微微一愣。 陆月娘借机抽出右腕,冷冷笑道:“左公子,你别不识好歹!我容让数次,方让你活到此刻。有道是忠言逆耳利于行,吾之忠告,供君详参,莫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左璧抽出飞翎宝剑,再看陆月娘身形快捷无伦,已经悄然隐没门外。他急拉屋门,跃出屋外,只见三道黑气汇聚一处,如同滚滚乌云,向后山遁去,便一路猛追下去。 这黑气行进极快,方向正是那后山古墓,左璧追了一段,猛然记起张方以前教导,心道:“不好,我勿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急赶回陆家兜转四处,已不见一个人影,陆老汉夫妇、小宝、荷香,连同白天带回的陆成夫妻和那陆月娘,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这偌大陆村,当真是人迹罔绝,再没有半分生气。 左璧心头大忿,回屋抓起应备之物,提剑直奔后山古墓而去,不死不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章 阴阳镜(八)明香夫人 三入后山树林,天色已完全暗下。 借月光远望神道方向,两侧高大黑影鳞次栉比,排列向前。左璧走近方发现这些黑影居然便是一尊尊完整石人、石马、石兽,雄伟庄严。他忽然觉得这石人似乎正转头怒目相视,而石马扬蹄欲奔,石兽面目狰狞,一股诡谲妖氛压迫身周,几乎令人难以透过气来。 细看石人服饰,竟是本朝样式,又与前两次不同。左璧此时已无心再纠缠于此,直直闯入墓室来到后殿搜寻陆月娘踪迹。 后殿并无多大变化,寂静无声,空空荡荡,两侧耳室依旧。左璧横剑在殿中走了一遭,大声喝道:“陆成、陆月娘,我知你们就在此处!快出来分说明白,勿再装神弄鬼,欲盖弥彰!”他连说两遍,殿中四壁鸣响,回音阵阵,直震得黄泥灰沙簌簌而落。 无人应答,左璧大步走向西壁密道,刚要迈步进去,一声轻叹又在他耳边响起,这声音与他二进古墓时听到的叹息相同,正是那陆月娘无疑。左璧道:“无需你容让!今日不将事情了断,我绝不离开,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他走进密道,面前黑暗又如重重迷雾般侵袭而来,驭火术光芒被压迫至不到两尺方圆。脚下道路似乎也漫长幽远,前两次的后山通洞与殉葬坑,全都不见踪影。他前进、后退、左转、右拐,始终像在原地转圈,没有任何分别,一时间竟已寻不见方向,如同迷失于茫茫大海之中,无边无沿,无穷无尽。 倘若如先前那般异状迭起,甚至跳出厉鬼刀斧相向,左璧都已见怪不怪,但像如今这样无处使力,无从下手,前后左右都是漆黑一团,倒最为麻烦。左璧心道:“他们定是要使手段将我困死此处,当如何破解?”他一时苦思对策,进退维谷。 再走一段,仍无任何变化,正在此时,身前驭火术光芒掠过,地上一团东西形貌忽地闪入左璧眼中。他急忙蹲下细看,只见那东西白色封皮、在黑暗之中甚为显眼,正是他来时赠予小宝、荷香学用的论语抄本!只是这书册中几页纸张一角散落出来,显得有些凌乱,像是带着书册之人走得急了,颠簸中掉落在地。 左璧喜不自禁,捡起书册塞进怀内,随后顺这书册掉落方向往前疾行数步,一点幽光忽然映入眼帘,他心中一时大跳不已,生怕又如第一次那样莫名其妙走出墓外。再行数步,转过弯去,幽光渐渐放大,脚下却现出一道狭窄石阶,斜斜向下。这石阶宽不逾尺,无任何苔藓附着,像是经常有人行走一般。 左璧快步走下石阶,眼前是一道石门,推开石门,迈步进去,陡然间火光耀眼,明亮开阔,已置身于一座大石室中。 这石室便像是一座墓室,长宽各达数丈,四角点着落地石灯,灯中白烛一臂粗细,高烧不绝,但并无多大烟雾腾起。石室四壁绘有精美壁画,所绘题材、人物、车马,无一不是本朝风貌,簇新艳丽,光彩照人。左璧往这石室正中看去,不禁一呆,只见艳红花毯铺地,锦帐绣榻、铜镜妆台,一股脂粉香气直刺鼻孔,摆设竟与女子闺阁相仿。这大墓之中,竟有如此旖旎洞天之所,实是令人始料未及。 左璧目光移向绣榻之前一只曲足香案,忽然间心头如被大槌敲击,猛地一震。 香案之上竖直摆放一块青色岩石,如同盆景假山,精巧秀气。这岩石之青色艳似娇花,纯净如水。凝目细看,青岩之中还悬浮大片阴影,状若棉絮,火光映照之下,若隐若现。 正在此时,左璧忽觉胸前布袋如同爬进一只小虫,轻轻蠕动,随后这动静渐渐加剧,他伸手将布袋取出,那枚青色石子竟脱袋而出,直直飞向那块青色岩石,“啪”地一声微响,粘附其上。左璧心中惊讶:“我带来的石子与这块青色岩石果有关联,竟然附着其上,难道。。。这青色岩石便是第二个岩魂?但我总觉得与碧云相比,这石头有些奇怪,究竟怪在何处呢。。。” 他皱眉细细思索,恍然大悟:“对了!当日我从祥瑞古木之中取出碧云,而后仔细看过,碧云中絮状之物宛若蛟龙,游动不止,使之看上去便似一个活物。而这块青色岩石之内却没有任何动静,显得死气沉沉,除去这青色,实在看不出还有何特异之处,这便是二者区别,怪也就怪在这里!” 正在胡思乱想,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响,这声音由东面墓璧发出,时断时续,仿佛是有人正用刀斧锤凿刻石,一声声紧密突兀,揪心不已,在这墓室之中显得既清晰,又诡异。 左璧急转身望东面看去,见有处墓璧并无壁画,只有大片白石浮雕,浮雕之前有个女子背对自己,右手持一柄长剑,上下左右不住旋转挥动,仿若正作一段奇异舞蹈,毫无停歇之意。这女子一身大红盛装,乌云高挽,身材苗条,但她背对自己,瞧不清相貌。玉臂皓腕,手中长剑剑刃在火光之中闪烁不停。 左璧不知她在浮雕前忙些什么,举止怪异,不禁有些好奇,望东走了几步仔细看去,却吃了一惊。 那女子身前浮雕共有两块,全都一人大小,左刻奔马,右雕蛟龙。那奔马口中竟多出许多利齿,刻痕簇新,显是新加。随后她又挥剑于马身之上雕出数道虎纹,一双翅膀。。。再看右侧,更是惊讶,这蛟龙龙头已换成一只鬼面,目若铜铃,尖角长舌,龇牙咧嘴,狰狞可怖。那女子剑尖所到之处,将马蹄换作利爪,龙身鳞片一一铲平,两座浮雕所刻动物竟然风貌大变,面目全非,剑尖刻出无数白色石屑,簌簌落地。 左璧不知她是何用意,惊愕不已。许久,这女子雕刻已毕,将长剑抛开,轻轻拍了拍手,转身朝左璧慢慢走近,微笑道:“左公子驾临寒舍,不胜荣幸。我这雕刻技艺如何,愿闻高论。” 左璧凝目细看,只见这女子三十左右年纪,一派贵妇气质,娉娉婷婷,酥胸半露。头挽双环,望仙奔月,黛眉杏目,口似丹珠,肤若凝脂,艳胜春桃。她与柳燕容貌风格不同,柳燕是秀美之中带着清纯,而这女子却是艳丽逼人,红衣酥胸,简直令左璧有些不敢直视。 这丽姝妙目扫过左璧,见他神色尴尬,微笑道:“左公子,你三访古墓,是想要搜寻青影下落呢,还是要找我?” 左璧听她说到“三访古墓与青影”这些话语,心头一凛,回过神来,问道:“青影?”这丽姝笑道:“对,你没听说过么?女娲娘娘七色奇岩之岩魂,其中有一个便是青影。”左璧心中暗暗吃惊,但他素来机智,面上不动声色,道:“未曾听说过。”这丽姝又是一笑,百媚横生,道:“那么阁下是来找我了?”左璧忙道:“不是!” 这丽姝轻叹一声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你是来干嘛?这世间居然还有人放着阳间生路不走,三番四次下到幽深古墓之中,当真奇怪。”左璧听她这叹息与说话之声,与陆月娘竟是一般无二,他只觉四周鬼氛渐起,暗暗警惕,也笑道:“三番四次下墓者,远不如久居于此的贵人,如此黑暗阴森,还能住得心安理得,当真是非同凡响。” 这丽姝一笑,道:“左公子可是要查探陆村村民下落?”左璧双眉一立,瞪视她道:“不错!我还要问问夫人,陆成、陆月娘等人与你是何关系?!”这丽姝笑道:“陆月娘即是我,我便是陆月娘!左公子,你可知道我是何许人么?我乃当今河南尹赢硕赢大人的爱姬曲明香,你可叫我明香夫人。” 左璧听她说到河南尹赢硕,忽然想起在陆村时陆月娘的话语,问道:“你既有如此身份,那为何要来到这古墓之中?”曲明香一指香案上那块青色岩石,道:“便是为这青影中的秘宝而来。左公子,我在此练功,眼看大功告成,你可莫要阻我成事!” 她说完由怀中取出一面小小铜镜,青光闪闪,这铜镜荷花六角,古朴别致,一面亮泽,光可鉴人,而另一面却是漆黑如墨。 曲明香道:“这是岩魂青影之中秘宝阴阳镜,正面照生,反面照死,若将正反两面合二为一,那便。。。”她将铜镜之侧搭扣打开,成为两个连接一处的半面,半明半暗,随后轻抬玉臂,将铜镜指向前方。一道奇异光芒闪过,黑白相间,左璧面前忽然现出两列石人、石马、石兽,随后异光又是一闪,石人、石马、石兽顿时化为残破石块,堆落在地。 曲明香将手中阴阳镜连晃,黑白交错中壁画、车马坑、殉葬坑,黑暗中之密道等等一一呈现左璧眼前。良久,她放下铜镜,走到墓璧边上,一边端详浮雕,一边道:“正反两面合二为一,便能制造幻象,且这阴阳镜造出的幻象具有实体,故而令你真假难辨。左公子,赢大人有爱才之心,故而我虽本可将你永远困在这阴阳镜幻象之中,但又屡次容让。” 左璧道:“你说你在此练功,又是怎么回事?这功又如何练法?”他此言一出,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后悔,但话既出口,已无法收回了。 曲明香妙目之中忽然大放光彩,笑道:“练功便是要将这阴阳镜之神通化为己有,你想想,若是我能身具这些奇妙本领,那岂非天下无敌?至于如何练法么。。。”她忽然伸手由黑暗处抓起一个人来,莫看她这手臂纤秀,但抓起那人,却是浑不费力。 左璧却是大吃一惊,原来被抓起之人正是那陆村的陆老汉。只见曲明香高举阴阳镜,将漆黑反面照准陆老汉,一道黑光射出,陆老汉身上飘出几缕白气,再被全数吸入她娇躯。 曲明香抬手将陆老汉抛到一边,左璧抢上几步,扶起他身子看去,陆老汉已然气绝身亡。却听曲明香咯咯娇笑,道:“我练功便需要生人魂魄,这老儿的魂魄,已被我收了。如何?左公子,我要取你性命,是不是可说易如反掌?眼下我再问你一遍,公子才华出众,可愿意与我们共同开创一番事业?若你愿意,那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八章 阴阳镜(九)命牌幻剑 左璧将陆老汉尸身平放于地,背对曲明香,站起身道:“承蒙赢大人错爱,天下又有谁不欲开创一番事业,博个锦绣前程?飞黄腾达倒也不必,只需与我一物便可。”他说话语调平和,神态还颇有些悠闲自在。 曲明香未料到左璧答应得如此爽快,听他说完,愕然道:“与你一物?这个好说,左公子,是什么?”左璧道:“便是你项上人头!”这“头”字出口,宝剑同时出鞘,身形急转,一招“灵光乍现”,右手剑刹那间递到曲明香身前。 四灵剑法之“灵光乍现”,朴实之中机巧暗藏。左璧当日习得此招,刻苦研练,他牢记张方教诲:学习四灵剑法若无灵性,不如不学,于是便发挥自身特长,在招式变化之上下足功夫。学成后又于空闲时演练剑招一再推敲,悟出许多门道,此时出其不意,爆发出去,迅猛无匹。 左璧一剑三进,下二上一,刺向腰、腿两剑尽皆为虚,如被格挡,反手剑尖上挑,再取咽喉,但若对手虚招应接不当,立刻虚化为真。 他剑刺曲明香,面前这娇怯怯身躯果然不躲不闪,但虚刺两剑却已被什么东西阻挡。左璧正要变招,忽然眼光扫过,不由得暗吃一惊,只见挡住剑尖的竟是两片粉红花瓣,此时已慢慢飘落,这花瓣看似娇柔,剑尖刺上,却并无丝毫破损。左璧微微一愣,剑招连贯已破,但又不得不出,抬剑直挂曲明香脖颈。 曲明香玉臂轻挥,右手五指握一物横过,封住剑招来路,随后圈转过来,将左璧飞翎宝剑荡开,几片粉红花瓣又飘飘落地。再看她手中之物翠青花梗,碧绿羽叶,粉瓣娇艳,竟是一支芍药。左璧又连进数招,仍被曲明香上封下挡,尽数化解,他宝剑虽利,却削不断那芍药花梗。 两人再斗数合,左璧手中飞翎忽地脱手凌空飞起,他一个箭步跃出圈外,右手双指一并,使出驭剑诀向对手攻去,曲明香身周一时寒光闪烁,无数剑影团团飞舞,几乎将她笼罩在内,风雨不透。左璧连催体内真气掌控驭剑诀,只攻不守,恨不能将她即刻斩杀,替陆老汉报仇。 曲明香娇声道:“哦哟,左公子,你这精髓技法练得很好是么?下手这般歹毒,也不知怜香惜玉。”一阵风过,左璧只见面前轻轻飞起数朵粉色娇花,正是曲明香手中那支芍药,这几朵芍药如幻影般掠过,随后越变越多,上下左右,已将自己团团围住,而后忽然化为无数夺目寒光,激射过来。 左璧无暇收回宝剑抵挡,只得急转身避让,但这些娇花却如影随行,紧追不舍,漂浮空中不时化为锋利剑刃,急斩直刺,左璧避让稍慢,身上立时被剑光带到,鲜血迸出,不多时已多处负伤。他抬头见曲明香已手持芍药缓步走来,玉颜含笑,左手阴阳镜却已将反面朝向自己,连忙就地打滚急避,黑光闪过,差之毫厘。 左璧纵身跃起,收回飞翎宝剑,已显得甚是狼狈。曲明香咯咯娇笑,在这宽大墓室之中激起一阵妖异回音,随后道:“左公子,我这梦花迷影剑滋味如何?你三下古墓,我数次阻你,那是为了你好,可你却不识好歹,非要探查真相,纠缠不清。如今既然见到我面,那便再无生还之理,你之魂魄,今日我必收之!你不是要探寻陆村村民下落么?看!他们来找你了!” 四下里暗处忽然无数脚步声响,走出许多人来,村民打扮,目光迷离,神态怪异,向着左璧慢慢围拢,与刘二当时情形一致,人群之中竟还有陆成、陆月娘、陆成之妻李氏身影。曲明香又抬手抓住一人头发,将她提到自己身前,阴阳镜反面黑光闪过,吸走此人魂魄,死尸倒地,正是陆老汉老伴。 左璧怒不可遏,却见曲明香伸指凭空一点,陆老汉老伴之尸忽然微微一颤,慢慢站起身来,竟也与那些村民一样,步履蹒跚,向自己走来。曲明香再点一指,又将陆老汉尸身招起。 左璧步步后退,脊背靠上西面墓璧,正待动作,曲明香又擎阴阳镜当头照来,白光闪过,他背后壁画两名仕女竟然渐渐由画中凸出,迈步下地,变为真人。四条手臂伸来,将左璧双手牢牢扣住,喀喀作响,这仕女貌似弱不经风,双手力量却大得出奇,与此同时,那些陆村村民又已逼近。 左璧急使“灵峰奇云”,驭剑飞旋斩却身侧仕女,化作轻烟,依旧返还图中。随后双手连施驭火之术,将那些诡异村民烧成黑尘,堆落在地。 曲明香笑道:“啊,好厉害的驭火术。左公子,你志在救人,现下怎忍心将他们全数烧死,陆月娘便是为我向你传话之人,啧啧啧,你手段太也毒辣。”左璧怒道:“贱婢住口!他们早已遭你毒手!我今日定要铲除你这妖孽,为陆村所有人报仇!” 曲明香冷笑道:“真是笑话,你自身难保,还谈甚么报仇?!好了,我便让你知道抗拒无用!看法宝!”手中阴阳镜一晃,正面白光直直射在东壁那两面浮雕之上,咯咯震颤声中那奇特奔马躯体渐露青色,而鬼面蛟龙尾端轻轻一摆。。。左璧心中大惊,纵身过去连攻曲明香数招,却被梦花迷影剑逐一化解。 但听嘶吼连声,那奇特奔马跃下浮雕,虎纹马首,利爪尖牙,展翅腾跃,声势慑人。左璧正在惊讶,忽觉双腿一紧,盘上一物,这东西速度奇快,瞬时绕到身前,鬼脸双目如两点寒星,张口咬来,正是那鬼面蛟龙。左璧躲过它这一咬,右手却被缠住,奋力挣脱,那带翼奔马又一跃而至,伸青毛利爪猛抓他胸口。左璧避让稍慢,胸前衣服立被捣烂,一只小小布包滚落出来,掉在地上,胸口留下三道血痕。 他一时已是险象环生,嘴角淌下鲜血。曲明香持芍药渐渐逼近,掩口娇笑道:“怎样?左公子,你不是很厉害吗?此乃英招、鬼面虺,阴阳镜正面照生,是不是很有趣?我要将汝开膛破肚,再抽走魂魄,死得惨不堪言!”她身周娇花慢慢浮现,梦花迷影剑蓄势待发。 正在此时,左璧忽觉右手又渐渐发烫,微光泛起,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心道:“这妖孽颜若桃李心似蛇蝎,手段高强,还有异兽相佐,我当如何克敌制胜?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不成?”他心乱如麻,耳中忽又听得一阵奇异声响,清脆悦耳,凝目看去,却是掉落在地的那只小布包中发出。 这小布包在地下不住翻滚,忽然散开,由里面掉出一黑一白两件东西,却是左璧在擒仙楼临行之时张方、柳燕交给他的虎雕铁牌与蛇雕玉牌。说是掉出,倒不如说是钻出,这铁牌、玉牌刚出布包便竖直而立,一角触地,急速旋转,随后烟雾腾起,火光中现出两个人影。这两个人影俯身伸手,将铁牌、玉牌分别拾起,收入怀中。 只见一男一女端立面前,男子身高九尺,形貌粗豪,女子身形婀娜,顾盼生姿,正是张方、柳燕。 张方大步抢上,抬左手抓住英招翅膀,扯向自己身前,右掌摊开,生出一把长柄巨斧,猛斫它颈项。这英招虽被拉得后退几步,但仍力大无穷,挣脱张方左手,冲他扑去,张方挥斧抵挡,一人一兽旋即战在一处。 鬼面虺绕到张方侧后,被柳燕拦住。柳燕掣出两柄蛇形匕首,扭头对左璧道:“兄弟还好吧?这两只怪物由张先生与我对付!”张方道:“兄弟,只需除去那妇人,英招、鬼面虺不攻自灭!你不必顾及我们,尽力为之,速战速决!”曲明香叫道:“张方、柳燕!南灵门也来干我之事么?!那好,今日就让你们三个一同去死!”说着祭起无数飞花,向张方拂去,左璧急使驭剑诀,飞翎凌空旋出烁烁寒光、重重剑影,接下她的梦花迷影剑,四人二兽,分作三部激斗。 再斗一阵,这英招毕竟力大,张方似乎渐渐难以招架,不住后退。正在此时,突然卷过一阵狂风,墓室内陈设被刮得东歪西倒,南北两角的烛光熄灭,四周大暗,随后只听数声低沉嘶吼,由黑暗中现出两点精光,慢慢靠近众人,细加辨认,竟是一双虎目。 左璧、曲明香、英招、鬼面虺、柳燕面前,多了一头吊睛白额的斑斓猛虎,张方却已不知去向。这猛虎雄健异常,怒吼声中,惊雷崩裂,震耳欲聋。只见它抬前爪指向南北两角,石灯烛火重燃,随后转身向英招扑去,凶猛无匹,英招伸爪抵挡,那虎力量竟与它势均力敌。 左璧此时哪里还能相信自己双目,喃喃道:“大。。。大哥?”转头看向柳燕,更是惊骇莫名。只见柳燕双手舞动蛇形匕首,下半身竟已是一条青蛇样貌,身形之迅捷超出常理,纵前跃后,风过无痕,不久她全身化为青蛇,与那鬼面虺翻翻滚滚,夹缠一处,斗得猛恶异常。 曲明香咬牙切齿,奔至那曲足香案,伸左手由案下提出一个孩童,那孩童哇哇啼哭,正是陆老汉孙女荷香,随后喝道:“几个南灵门杂碎意欲坏我好事,待我将这两个小鬼魂魄收了,阴阳镜之力便能归我所有,到时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左璧此时右掌白光夺目,已烫如火炙,见状急忙驭剑斩她左腕,曲明香抛起那支芍药,击落飞翎,再伸足踏住,冷笑一声,右手取出阴阳镜,将反面对准荷香小脸。 左璧万急之中飞身跃起,右手抓向曲明香左腕,两人相距三丈,眼看不及,忽然一道耀目青光却于此时一闪而过,曲明香左腕随之断裂,左手掉落,荷香也落下地来。 曲明香尖叫一声:“青麒麟!幻剑流光!你。。。你怎么会。。。”叫声惊恐异常,她左臂断腕处血如泉涌,痛得花容失色,但却咬牙提起阴阳镜,将反面照向左璧。 左璧眼见这青光制敌,也是震惊不已,急切之中无暇细思,连挥右手,青光又起,如风掠过,曲明香右臂又断。左璧跃至她身前,右掌白光已渐渐退去,连忙急控飞翎腾空而起,一剑斩落曲明香首级,血光迸溅,死尸栽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九章 阵碑(一)元神巨掌 尘埃落定。 左璧收起飞翎宝剑,不禁热泪盈眶,连声问道:“陆先生,是你么?没想到你还在世!我们擒仙楼一别,已相隔太久了!你也到此助我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他前后左右奔走良久,最后终于站定,不得不平静下来。 这四下自是没有陆伯铭半点踪影,左璧心中其实也早已开始隐隐知晓右手之异处所为何来,此时奋力寻找全因友情真挚、热血填胸,仅是自欺罢了。 曲明香尸身倒地,颈中血污汩汩扩染地面。左璧注视片刻,心中并无丝毫舒悦之感,目光转向香案上那块岩魂,怒火渐渐燃起。他一把抓起青影向地下掷去,喝道:“此物害人!不如趁早毁去,以免留存世上再生事端。” 脆响声中这青影爆裂开来,碎成数块,随后腾起一团古怪青烟,烟雾过去,再看地上岩魂却完好如初,仍是齐齐一块,连裂缝痕迹也看不出分毫。左璧心中大奇,抓起又摔,这一次使力更重,然而结果却与先前一般无二。他连试数次,甚至趁着青影爆裂之时,将其中碎块远远踢开,但青烟过后,岩魂依旧随分即合,徒劳无功。 左璧心力交瘁,坐倒在地,无可奈何,火光中这青影色泽娇艳明快,跳动不止,似在对他哂笑。 此时英招、鬼面虺重又变回浮雕白石,散落在地。那猛虎昂首阔步,走至左璧身侧,停下脚步。青蛇嘶嘶游近,蛇头抬起,渐渐变回柳燕身形,伸手搀住左璧右臂,将他扶起。再看柳燕容貌姣好依旧,与兖州时并无二致,双眼望着左壁,满是关切神色,但面色却十分苍白。 左璧刚要说话,那虎忽然直立起身,烟雾腾起,张方身影从中显现。他走到左璧身旁,道:“我与柳姑娘本是南灵门中虎、蛇之灵,瞒你日久,但却并无相欺之意,只是担心如果一旦被兄弟知道我二人正体为何,便再难相处。现今你我之间可是隔阂大生?” 左璧摇头,伸左臂勾住张方肩膀,右手握住柳燕左手,笑道:“大哥这般说法,那是小瞧我了。人兽之间有时也只一副皮囊差别。我们是怎样便还是怎样,与以前又有什么分别?再者若不是你们今日及时赶到,我恐怕早就小命难保。。。” 张方点点头道:“兄弟只说对一半,我二人并非赶到,而是自你离开擒仙楼起始,时刻都在你身边,只是你并不知晓罢了。”他说话嗓音不如平日那般洪亮,低沉沙哑,面色也有些苍白,仿佛得了什么急病一般。柳燕轻声道:“兄弟杀了河南尹的爱姬,祸事不小,日后前途不妙,你这小命能保不能保,还两说着。”她半认真半戏言,说完冲左璧轻轻一笑,但不知为何,却显得甚是吃力,秀眉微蹙,花容黯淡。 左璧发现张、柳二人异状,连忙问道:“大哥,大姐,你们怎么了?莫非身体有何不适?” 张方、柳燕从各自怀中取出那虎雕铁牌与蛇雕玉牌,递到左璧手中,忽然身形渐渐隐没。左璧耳中传来张方语声:“眼下已不及细说,待兄弟回到擒仙楼,我们再叙。还有,若用凡法伤毁神物,恐是自寻烦恼。”话刚说完,二人消失不见,只见两道清气一黄一绿,飞入铁牌玉牌之中,四下里就此寂静无声。 左璧手执虎牌、蛇牌翻来转去,前后打量,看不出所以然。呆立半晌,将青影与阴阳镜拾起,收入青铜爵中。随后忽又想起小宝与荷香,便到那曲足香案附近将两个孩子找到。小宝或是服了什么药品,沉沉睡着,仍未醒转,而荷香被方才打斗惊得晕去,也人事不知。左璧心道无论如何,总算保住这两个娃儿的性命,还是快将他们带离这是非之地为上。 刚要抱起孩子离开,瞥眼间只觉北面墓璧前地下有一物精光闪烁,略显突兀,他心中疑惑,走近蹲下一看,却是一柄细长宝剑。这宝剑剑脊高凸,剑刃寒光闪闪,看上去甚是锋利,剑格形似花萼,而剑首却是一朵芍药状的玉雕,美观别致。 左璧细细一想,明白过来:“此乃曲明香之剑,方才她击落我剑,那支芍药掉落之处正是这里,原来我削不断她花梗,竟是因为那原来也是一柄宝剑!曲明香剑法名曰:“梦花迷影”,应是驭剑术法一类,但经她使来,幻变高绝,让我受了好大麻烦。看来这精髓技法天外有天,学无止境,我只道驭剑诀练得不错,哪晓得与别人一比,可称汗颜无地。” 他正想拾起曲明香遗落之剑,忽听背后传来数声“嗡嗡”异响,这声音沉闷之中夹带尖锐嚣叫,一声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亮清晰。 左璧猛然间想起初到这墓室之时,曲明香剑刻奔马、蛟龙浮雕,将之改为异兽之事,急转回身,但见身侧浮雕墓璧依然矗立,并无任何变化,近处壁画绝艳,远处黝黑深邃,除此却空无一人。可这异响仍是不绝传来,他循声在壁上、地下细细搜寻,终于发现这动静来自北面一处墓璧。 走到近处,见这墓璧之上题刻古篆诗词,中有一个黑色孔洞不断扩大,异响便是从这孔洞之中发出,此时左璧离之既近,这声音更是清晰无比,嗡嗡震颤,刺人耳鼓,听之心头烦恶无比。 正在惊讶,这黑色孔洞已扩至一人大小,从中忽然探出一只巨掌,五指坚挺,掌心厚实,掌缘竖立如刀,猛向左璧击来。 异状突起,这手掌大过成人三头,仿若山石崩坏,迎面迫至,气势逼人。左璧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切间无从选择,纵身侧扑,堪堪将这一击避过,但这巨掌掌心之中气流鼓荡而出,扫中左璧小腿,将他震得身不由己,在空中如陀螺般急旋两圈,撞到墓璧之上,又扑跌在地,激起一片飞尘。 左璧扑在地下,被震得胸口闷塞,七荤八素。略定心神,起身急抽飞翎宝剑,抬头再看,那巨掌却并不冲他而来,手腕探出丈余,变掌为爪,突地卷起一股怪风,将曲明香尸身,连同她的头颅和断臂、断手,一并卷入风中,随后风、爪并归一处,迅速缩回黑洞中去。 左璧看得目瞪口呆,愣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只见那巨掌去而复返,由洞中探出,再度变掌为爪,怪风卷处,曲明香之剑轻轻颤动,眼看就要被风席卷而去。 这一次左璧已看得真切,这霸道巨掌并非凭空进退,乃是一人左手,左手之后臂上一幅黑缎袍袖丝光如水波月影,华美庄重。这巨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只墨玉戒指,手指似房柱般粗细,这戒指也大如车轮,随这巨手舞动,如同一片黑色浮云,驱前避后,诡异无常。 左璧心道:“手掌已如此巨大,此人全身将要大到何等境地?莫非他是巨人不成?!”挺剑向巨手急刺,不料刚一中的,那巨手肌肤之上却腾起一层金光,将剑尖猛地弹开,如同刺中一块生铁,宝剑刃身微曲,险些脱手而飞。左璧右手虎口一阵麻痛,但他并不气馁,运剑如风,只听“铮铮”之声绵密急促,那巨手连中数剑,却都留不下半道白印。 忽然幽蓝之光又起,那巨手食指、中指、拇指呈爪状,由上至下向左璧抓来。他奋力跃后躲过这一抓,这三只手指已形如三根冰柱,直直插入地下,所到之处地面尽皆化为冻土。左璧刚一站定,那巨手食、中双指曲拢弹直,两支尖锐冰锥又向他劈面弹来。 他连连闪避,已离曲明香之剑越来越远,怪风扫过,剑已被夺,左璧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巨爪抓住宝剑,风卷残云般退回壁上黑洞,随后黑洞迅疾缩小,最终消失不见。 左璧几步奔至北壁之前,上下左右,拼命寻找那黑洞乃至洞中巨手踪迹,但忙得筋疲力竭,几近疯狂,却哪有这些东西半点痕迹?他几乎要对这墓壁拳打脚踢,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取出青铜爵,放出阴阳镜,只见它静静平置地下,并无任何异状。 他心道这若非幻象,又能是什么?扭头看去,但见地下三个深坑径宽全都大过一尺,坑周爆裂,四下冻土坚硬如铁,正是方才打斗所留印记。再看曲足香案左近,曲明香首级,躯体等尸身残骸无一存留,地下只有大滩血迹,殷红一片。 左璧深吸一口长气,终于确信所见种种并非虚幻,这惊心动魄之感,此时仍在心中不停激荡。他默立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无可奈何,只得收好阴阳镜,左手扛起小宝,右手抱起荷香,退出墓室,向古墓外走去。 此时一切归真,这古墓便只是本朝墓葬模样,颇具一些规格,此外再无任何异常显现。左璧根本无心考证这墓葬来历,只觉身上各处外伤此时开始渐觉痛楚,体内经脉亦有一些隐隐作痛,咬紧牙关,终于慢慢走出墓外。 墓外天色已将放明,他抱着小宝、荷香回到陆村,收拾好行李,随后再抱起两个孩子赶奔古县县城。 来到县城已是晨曦微露,到客栈租下一间客房,进房只觉身心疲惫不堪,几乎直不起腰来,坐倒在椅上动弹不得,好在两个孩子不久渐渐苏醒,心境稍安。左璧也不对小宝、荷香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他们,只将那些过于凄惨之事瞒去。 左璧最后道:“你家长辈全都不幸身故,现下已是无依无靠,若是信得过大哥哥我,我便带你们去往兖州安置。今后你们过活进学,都包在大哥哥身上,怎样?”小宝尚未哭得缓过神来,有些不知所措,荷香毕竟女孩心性,成熟得早,虽也哭得死去活来,但总算止住悲声,点头道:“全凭大哥哥您做主,我与弟弟信得过,我们跟你去罢!” 于是左璧照顾两个孩子便在古县客栈休息一日,次日启程赶奔河南道兖州瑕丘县。 半月后左璧与小宝、荷香回到瑕丘县,天气已是初秋,三人又马不停蹄,回到擒仙楼。进得楼内,只见一切如故,客人不多,楼内只有几个伙计照应。 左璧这一路跋山涉水,晓行夜宿,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张方与柳燕,甚至超出顾及自身伤痛。他每日取出那虎雕铁牌与蛇雕玉牌,只盼能看出什么端倪,但这铁牌、玉牌自打离开陆村古墓,便再无任何动静。他从满心希望但又回归失望,周而复始,此时终于回到擒仙楼,心中激动自是溢于言表,进楼并未见到张、柳,便急忙拉住伙计询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章 阵碑(二)纷纭万绪 左璧拽住伙计询问张方、柳燕身在何处,那伙计见左璧神色焦急,额头青筋蹦起,双目满布红丝,吓得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 僵持片刻,旁边忽有一人开口道:“公子勿急,掌柜、夫人现下不在,你要打听他们下落,莫不是已经知道此间之事?”左璧扭头看去,见此人身材不高,瞧上去机敏伶俐,却是伙计小孔。这小孔岁前受雇入店,年仅十八,干活手脚麻利,颇得张方、柳燕赏识。 左璧问道:“我哪里知道?他们现下不在?”小孔道:“差不多就是如此。。。”左璧忙问:“你此话何意?”小孔道:“掌柜与夫人半月前一天夜里忽然离楼,数个时辰后又突然回来,而后稍作吩咐便又离去,直至今日,我等也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左璧与小孔一对张方、柳燕离楼日期,正是那天在陆村古墓与他们相会之时,喜道:“多谢你!那么。。。我大哥他们那天回来时又吩咐了什么?”小孔道:“说要离开一段时日,约莫一月后回来,叫我等照看好店里,说完只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人影。”左璧闻言点点头,心道如此说来,大哥、大姐虽然不在,但也顶多半月,就能相会。 他不禁抬头舒了口长气,心境比来时宽慰不少,谢过小孔,便嘱咐荷香、小宝先在店内等待,不可乱走乱动,随后去往门前小山。 他此时心中疑惑仍是不少,这其中最难猜测缘由的便是张方、柳燕为何相助自己之后,又要离开擒仙楼一月。踏上山道走走停停,缓步来到峰顶芳翠亭中,眼望亭外迷蒙山色,景物依然,思绪万千。 他回忆数月前受邀来到擒仙楼,此后随张方在此习练武艺、术法等诸般往事。又想起在瑕丘县衙旧址杀鬼夺石之经历,忽然心头一动:“当时若非那小黄鹂相助,我便在劫难逃。那日在荷花池边叙话,柳燕姐曾说:是他们让那只小黄鹂前来助我,大哥与柳燕姐是南灵门中虎、蛇之灵,能够变化成人,那只黄鹂既与他们相识,想必也是什么鸟灵?黄鹂灵?它应当也会变化。。。否则又岂能这般聪颖?” 想到此处前后贯通,颇有茅塞顿开之感,但随后转念一想,又苦笑道:“只有见到大哥大姐,问个明白,方能作准,我又何必在此胡思乱想?” 他又坐了片刻,仍未见到张方、柳燕踪迹,便站起身来准备下山,刚一动步,忽见身侧石椅圈栏之上停着一只白颈、灰羽、黑尾的山雀,他先前思虑出神,并未留意,此时方才发现。这山雀双翅一振扑棱棱飞起,瞬间便隐没云端消失不见。左璧注视那山雀飞去方向,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一丝异样之感,看了一阵,也只得下山回转擒仙楼。 离楼尚远,却见小孔与荷香两人站在门前,抬头望向檐上大呼小叫,不知在嚷些什么,他脚下不停,渐渐靠近楼门,抬头往房檐上看去,却是一愣。 此时节气已入初秋,各方候鸟聚集,有些结群迁徙,有些便在擒仙楼上筑巢过冬。这陆小宝不知何时爬到一层檐上,四处忙个不休,擒仙楼一层房檐颇高,离地足有丈半,荷香见弟弟顽皮,生怕他失手坠落跌伤,故此不住大喊,叫他速速下来。 左璧来到楼前,小孔已把短梯架好,小宝见是大哥哥来了,倒也听话,便爬下楼来。他跳到地面,拍拍手掌,冲左璧道:“大哥哥,这房檐上的鸟窝好没趣哩,甚么鸟蛋都没有,只找到这个东西,不知是啥子玩意儿,喏,给你!”说着将一物塞入左璧右手。 左璧低头看去,不由一怔,只见掌中是枚道家令牌,仅一寸见方,小巧精致,古色古香。他凝视这令牌若有所思,随后又抬头看看檐上那些鸟巢,问小宝道:“小宝,你可知道是什么鸟在此做窝?”小宝侧头想了想,道:“好像看见几只灰羽山雀总在这里飞进飞出,大哥哥,你说会不会是它们呀?”左璧皱眉轻声道:“灰羽山雀。。。”他这神情转瞬即逝,随即将令牌收进怀中,笑道:“谁知道呢,我只是信口一问。你以后不可这般由着性子,以免危险。” 左璧在擒仙楼住了一晚,次日便带小宝、荷香去往瑕丘县城,依他想法,这般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也非长久之计,两不相宜,总要设法安顿。他想起瑕丘县尉秦五,便要找他商量。 入县城循长街探访,四处人家、商铺比前次来时并无无多大变化。左璧给小宝、荷香各买一只竹皮螳螂、一块枣泥麦子煎饼,领着他们走走看看,来到县衙前。 正要向门口衙役询问,忽听背后有人笑道:“啊哈,前面是左公子么?几天不见,你家娃儿咋都那么大了?尊夫人是谁?”左璧听这声音好生熟悉,转身一看,正是秦五,只见他魁伟身躯之上官服齐整,手捻络腮胡子,正自面上带笑看着自己。左璧心中大喜,笑道:“秦五兄取笑,此乃友人子女,我正要寻你,不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五上前一把抱住左璧,哈哈大笑:“咱们有缘!老秦这几日也想念左公子、张掌柜和老板娘得紧,正要过去找你喝酒。你找我何事?”他转头四下看看,道:“此地人多眼杂,我们到前面酒馆叙话,你看如何?”左璧点头道:“甚好!” 四人来到县衙附近一座酒馆,点了两壶酒、四个菜,左璧让小宝、荷香先到旁边桌上玩耍,随后坐下,将擒仙楼分别之后所有经历都一一对秦五说了。当说到在陆村古墓杀死曲明香之时,秦五眼珠瞪得溜圆,倒抽一口凉气,咂嘴道:“我的乖乖,你竟杀了赢硕的女人,你不知她身份么?”左璧道:“如何不知,但她为私利草菅人命,至死不知悔改,当时情况又凶险紧急,也无暇顾及其他。” 秦五点点头,凑近左璧暗挑大指,小声道:“左公子,那婆娘死有余辜。不过这赢硕乃是东都大员,声名显赫,与河东、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安大夫、安禄山之子安庆绪等素来交好。我还听说。。。他似乎还是什么门派之主,手下奇能异士不在少数,可称手眼通天。。。”左璧笑道:“我可顾不得这许多,不过想来这位赢大人见识应当不会太低,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当面向他解释此事。” 秦五点头,同左璧推杯换盏,喝了一阵,便问他日后有何打算。左璧道:“我须先将陆家两个孩子安置得当,才会考虑日后打算,今日前来,便是想托你物色收养他们之人,以免耽误。” 秦五一听,将手中竹箸儿往桌上一放,喜道:“不用物色,你看老秦如何?!”他看左璧有些不解,续道:“我年已四十有二,膝下还无一儿半女,陆家这两个孩子身世可怜,看着又十分讨人喜欢,不如便跟着老秦回家,日后当他们自己儿女一般疼爱,绝不亏待。” 左璧大喜,便问荷香、小宝可愿意跟着秦五过活,他见两个孩子有些依依不舍,便蹲下道:“我只一介落魄书生,秦大爷是我好友,心肠最热,又是朝廷公差,你们跟着他不会吃亏,大哥哥日后时常会来看望你们,决不食言。” 秦五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孩子,喜滋滋道:“左公子,今日便再去我家坐坐,咱还能接着聊。我这老婆生娃不行,心眼却小,我一下得了两个宝贝,你也好替我分说分说,以免误会,哈哈。” 于是众人便准备去往秦五家中。结账刚出酒馆,忽见两只灰羽山雀由身侧飞过,倏忽间失却影踪,左璧见状只微微一愣,随后便仍同秦五谈笑风生,大步赶路。 来到秦五家中与他妻子见礼,道明缘由,秦五妻倒也颇为怜悯两个孩子遭遇,对收养并无任何异议。 之后左璧与秦五谈来谈去,便说到这瑕丘县近况。秦五道:“何大人离去后,我对上面禀明一切事由,不久便有一位新县令调任。这位新大人姓达,是从东都洛阳调来,他上任之后却有一些行止令人难以捉摸。”左璧道:“什么行止?”秦五道:“达县令并不排斥何崇在任时颁行政令,依旧沿用,但他行迹却有些神秘,平时不常露面,有时隔上三五日也不见他人影,我们这些当差的实是弄不清他究竟作何想法,是否心系县事。” 秦五说到此处,站起身走了几步,挠了挠头,续道:“只是有一件事,达县令似乎颇为关心。。。”左璧问道:“何事?”秦五道:“县西水利,包括河道清淤、拓宽,农田灌溉等等,他都亲力亲为,毫无懈怠,远胜其他事情。左公子你说说,他这样专注一事,厚此薄彼,却是为何?” 左璧沉思片刻,站起身抱拳道:“我也猜测不透。秦五兄,叨扰已久,我要立即回转擒仙楼,改日再叙。”秦五不依,于是左璧只得留下吃了顿便饭,饭后再对荷香与小宝叮嘱几句,谢过秦五,便赶回擒仙楼。 他心中总有一丝隐忧牢牢缠绕,但又说不出究竟为何,急匆匆赶路脚底生风,但仍恨走得太慢。不知不觉间忽然想起何崇代为修复驭风符之事,心道:“这位何先生一去不归,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此刻我若能用驭风符赶路,那该有多好?” 午后终于赶回擒仙楼,刚进大堂,小孔急匆匆迎上前来道:“公子总算回来了,我。。。”左璧见他一脸诚惶诚恐,知是有话要说,便拉他到一边问道:“何事?”小孔道:“小的真正该死,掌柜与夫人临行时还有一句重要话语要我们转告公子,可我这猪脑却给忘记。”说着用手连连捶打自己脑门。 左璧大喜,抓住他手急问:“真的么?是什么话语,快告诉我!”小孔道:“他们说:公子若是回来,便请他去往二楼,西窗之下自有端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一章 阵碑(三)碑室重逢 左璧转身登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来到西窗之前。 此时二楼清静无人,一如他初到之时。左璧用力挪开西窗之前方桌,桌上团花瓷盘中茶壶茶杯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他细看方桌之后板墙,明窗半开,轻风徐徐,伸手触碰,木质厚重,纹丝不动。他上下左右仔细查看良久,却仍是看不出丝毫异状。 左璧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小孔传话“去往二楼,西窗之下自有端倪”,便连忙伏身。哪知他刚将身子蹲下待要探查,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刮来一股怪风,竟将面前西墙一部扑啦啦吹卷而起,挥出二楼楼外。 午后斜阳播洒,楼外金光耀目,左璧上身被笼罩其间,只觉额头、胸口一阵温暖,心头大畅:“果然!大哥、大姐所说端倪应当就在此处!”他见这怪风似乎源源不绝,将坚硬木墙吹得如同一挂柔软垂帘,滞留半空,又如风中柳枝般飘拂难停。 西窗外楼下便是荷花池,池中细水金波,光芒闪烁。左璧站立当地,眼望楼外美景,不禁纳闷:“这西墙奇特,出人意料,但墙后却是一片空旷,无梯无柱,难不成大哥、大姐是让我跳下楼去,纵身入水,到荷花池中嬉戏一番?”他几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回到擒仙楼数次见到那灰羽山雀,左璧心中起了一丝古怪隐忧,这念头忽隐忽现,说不清究竟为何,他也觉自己多疑,但又难以抑制。此时站立楼边纳闷,这隐忧又不知不觉渐渐泛起。 他猛转回身,却见一楼通往二楼木梯之上小孔不知何时悄然站立,双目灼灼,自己方才所有经历似乎都已被他看去。左璧皱眉问道:“小孔,你找我?”小孔见他转身发问,不由一愣,连忙回道:“啊。。。我来看看公子有何需要相帮之处。”左璧道:“我若需相帮,自会叫你。目下你自去忙事,我不叫你,勿再过来!”小孔应诺走开。 左璧见他走远,转过身暗想:“前方无路,但既然大哥、大姐让我到西窗之下寻找端倪,那便自有他们道理,我无需犹豫!顶多落到水中做一回龟鳖鱼虾,又有何妨?!” 他纵身而起,跳下楼去。 左璧身在半空,只道就此掉进荷花池中,却不料才跃出丈余,双腿已经落在实处。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自己前后左右,空空荡荡,并无任何依持,整个人凌虚乘风,身处半空,只是与那荷花池相距更近。 向前疾行数步,如同脚踏一条无影无形之桥,斜斜向下,他小步快跑,荷花池越距越近,池中荷花、荷叶、莲蓬等已历历在目,清晰可辨。左璧毫不犹豫,直直冲去,池水随他身躯闯入,竟左右二分,当中现出一条小径。 左璧站定细看,这小径泥泞湿滑,仅容一人通行,不远处隐约有一扇石门,奇形怪状。他心中难抑喜悦之情,抢上几步,再看那石门一人多高,竟是一条鲤鱼形状,伸手去推,方一相触,石门应手而开。 门内石府洞天,清爽宜人。左璧入内大步前行,只觉面前光线虽然微暗,但四壁却不知何故多彩绚烂,光影缤纷,他无暇细看左右,脚下不停,顺小径快步向前。 再走一阵,眼前忽然大放光明,已进入一间石室。这石室数丈开阔,正前方端放一个黑色石台,上置一只竖立石盒。石室左侧有两张石床,而右侧是一个圆形石桌,石桌两侧各有一只石凳,两只石凳之上均坐着一人。 左璧只见一名女子由右侧石凳站起,缓步朝自己走来,玉容含笑,正是柳燕,再看左侧石凳,见坐着一名男子,正冲自己点头,目光温和,自然便是张方了。他多日饱尝焦急、无奈、担忧、失落之苦,但此刻这些心绪尽皆化为喜悦,由打心中喷薄而出,千言万语如同江河入海,到了口边汇聚一处:“大哥!大姐!真是你们么?!” 柳燕细看左璧神情,见他喜形于色,但语声却已有些哽咽,话毕已是热泪盈眶,不禁也有些动容,眼圈一红,掉下泪来,点头微笑道:“是我们,是我们!兄弟找了好久么?”左璧频频点头,刚要询问张、柳二人因何身处这石室之中,抬头忽见柳燕面容似乎有些异于从前,不由得一愣。 只见柳燕秀发鬓角灰白略显,霜染风华,望之心下恻然。他转头猛向张方看去,见他亦是须发花白显现,额纹微露,似乎年老二十多岁。左璧吃惊不已,忙问:“大哥,大姐,这才几日不见,你们因何。。。这般苍老?” 柳燕伸右手摊开手掌,道:“兄弟先将命牌还与我们。”左璧从怀中布包取出那虎雕铁牌与蛇雕玉牌,交给柳燕,道:“你说的可是此物?这。。。这叫做命牌?”柳燕点点头,接过蛇牌戴在颈上,再将虎牌交与张方,随后道:“我南灵门中多有珍禽异兽,其中一部分生具强大灵性,能够变化成人。” “实不相瞒,我乃是南灵门门主柳隽臣长女,而张先生以前曾是我家一名杂役,但他本领高强,我从不把他当做杂役看待。以前的瑕丘县令何崇大哥学识好,曾考过常举进士科,做过教书先生,我们三人属灵兽一类,都有一面命牌。命牌能够蕴魂其中、鉴识身份、架灵桥、及远方,可说是南灵门独有之宝。” 左璧仍是不解,道:“那为何你们于陆村大墓现身之时说时刻都在我身边,但当我回到擒仙楼,从小孔话语中听出,你们似乎又并未离开过此处,这。。。究竟为何?” 张方站起身道:“兄弟可还记得修为层阶一事?”左璧点点头,张方道:“人与灵兽均属生灵,修为层阶以元神阶段为最高,其中就有一类技法名唤‘千里传形’。”左璧默念道:“‘千里传形’。。。大哥,莫非你们用的就是此种技法?”张方摇头道:“并不全是,柳姑娘方才说了,命牌能架起灵桥,这灵桥可使南灵门灵兽运用‘千里传形’,令我们可以短暂通行两地,故而说时刻在你身边,实则指的便是灵桥之能。” 左璧终于有些释然,道:“所以当时大哥你让我速战速决,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张方道:“正是。”柳燕轻叹一声道:“不过。。。命牌命牌,关乎性命。张先生与我只是南灵门中一头小虎、一条小蛇,借助命牌灵桥之力使出远超自身承受能力的元神技法,不会没有代价。” 左璧看着她鬓边斑白,惊道:“小虎、小蛇。。。难道。。。你与大哥忽生衰老之态,便是为此?”柳燕轻轻点头,看了看张方,悠然道:“你不惧艰险,慷慨仗义,我们又岂会在乎这区区二十载阳寿?能于危难之际助兄弟一臂之力,我与你大哥义无反顾。” 左璧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眼泪在双目之中转了数转,终于收束不住,淌落下来,小声道:“兄、姐此恩,毕生难报,小弟亏欠你们太多,心实难安。” 张方道:“什么报恩、亏欠云云,日后不必再提。也多亏你当时很快便将那曲明香打败,否则多拖一刻,我与柳姑娘便多一份凶险,因为借助命牌灵桥之力运用元神技法不可持久,否则便有性命之虞。”他抓住左璧右手打量,问道:“兄弟,陆先生幻剑流光之绝技乃精髓层阶术法顶峰,为当世剑法三绝之一,你是如何学会?”左璧苦笑道:“我又何时学过。。。陆先生临终之时紧握我手,将一片白光送入我体内,或许。。。是他将功力传我。对了,大哥,我用陆先生之技斩断曲明香左腕,她当时说此招名为‘青麒麟’,你可知道这又是何意?” 张方点头道:“青麒麟乃是我南灵门中奇兽,与陆先生剑法渊源颇深,当年他曾在南灵门中仙居两年,修炼幻剑绝技。”他顿了一顿,面露悲伤之色,续道:“陆先生生前曾对我们谈起过幻剑流光绝技要义,追忆往昔,历历在目,但他如今已为奸人所害,不知此仇何时得报!”说着右拳砸在石桌之上,叹了口气。 三人沉默一阵,左璧道:“陆先生或许已将他部分功力传我,但我只是见过他使用,此外一窍不通,大哥可否说说幻剑流光之要义,也能让我知道个梗概。” 张方道:“我记得陆先生说过,他这剑法形意相通,攻守兼备,五色五法,归于一统。五色是金、青、赤、白、黑,对应之五法为金晨曦、青麒麟、鹿蜀、白龙与剑魂。” 左璧听得心驰神往,不禁低头看向自己右手,却并未见到任何异状,还想再多问些关于幻剑流光剑法之事,张方与柳燕却也已知悉不详,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左璧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大哥,大姐,可还记得那小黄鹂么?已好久未再见它,你们既然熟识,那它也是你们南灵门中灵鸟了?” 柳燕一笑,看着左璧道:“兄弟想它了么?”左璧道:“我与这黄鹂也算是共患难,同甘苦,此时想起它,倒确是有些挂念。”柳燕笑道:“喔?你还与它同甘苦啊?”左璧想起在擒仙楼二楼请这黄鹂饮酒吃肉之事,也不禁好笑,笑道:“也算是吧。”柳燕笑道:“与它熟识,它便是南灵门中之人么?那兄弟与我们更是熟得一塌糊涂,你是不是?” 左璧搔了搔头,道:“那既然不是,它又。。。”柳燕微笑道:“它与我们颇为不同,与你也截然不同,日后如有机会,你们或许还能相见,也未可知。”左璧虽仍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又互叙一会离别之情,左璧目光望向前方黑色石台,与石台之上石盒,讶异道:“大哥,大姐,我险些忘记问你们,此地是何处?你们又因何会在这里?” 张方道:“此地名曰:碑室。当日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之中三人前来袭扰,擒仙楼奋起神威,驱魔逐仙,兄弟亲眼所见,应当还记得。这擒仙楼之力并非自有,而是有一阵法佐之,这阵法基石之一便在此间石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二章 阵碑(四)皇甫先生 张方说罢由黑色石台上那只石盒之中取出一物,递给左璧。 此物通体发黑,非石非铁,辨不出材质,约三寸长短,鲤鱼形状,与这池底洞府石门形状一致,鱼头朝上,鱼尾处还有一个底座。左璧正将它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不料这古怪石牌却忽然凌空飞起,飘至他眼前直立于半空之中,随后鱼身幻化出层层五色奇光,明艳炫目。 张方见左璧面带惊讶神色,吟诵道:“天地沉沦万物摧,剑鹤相携不须归,鱼游逍遥从头跃,再建玄黄万寿辉!兄弟,我曾对你说过娲皇留下七色奇岩化为七根石柱,分散人间各处庇佑万物之事,可还记得吧?”左璧点头道:“大哥还说十年前,石柱被人破坏,岩魂被取出,从此下落不明。”张方道:“不错,在这变故之后,数年前,有一奇人来我南灵门中请门主柳隽臣帮助镇守东方堰口。” 左璧不解道:“奇人。。。东方堰口?”张方点点头,道:“我说过,我与柳姑娘到此开店是受人所托,此人便是托我们之人,他复姓皇甫,单名端,曾任兖州刺史。当年他曾对柳门主言道娲皇石柱虽被破坏,但他与同道已设法建起东西南北四大堰口暂代,用法力震慑不良,这擒仙楼便是位于东方的堰口。” 张方顿了一顿,续道:“此后柳门主便命他长女柳燕与我同来兖州,名为做生意,实则是在此保护擒仙楼。相传这皇甫端先生剑法高深莫测,奇术精绝,当年他将身边一枚鱼形玉佩、一柄宝剑和随身所携的一只仙鹤,变化为三块阵碑,注入奇力,分置三个地点,守护擒仙楼阵法。我与柳姑娘其实就是在保护这鱼碑、剑碑、鹤碑不被抢夺破坏,以免东方堰口受损。” 此时左璧终于听明白十之七八,想了一想,问道:“阵碑所在的三个地点,大哥可否见告?”张方道:“我与兄弟知无不言,有何不可?鱼碑已在你面前,鹤碑便在门前山顶芳翠亭中,剑碑是在。。。” 他刚说到此处,左璧忽听得一阵轻微水声,瞥眼见身侧壁上有些古怪,心头一动,便对张方摆了摆手,让他先勿往下说,随后走到近前观看。 碑室中烛火光芒映照石壁之上,一片光影绚丽。此地虽处荷花池底,却并无多大潮湿,左璧此时方才明白,原来是池水被不知何种力量牢牢控制,嵌附壁上,冲不进室内一星半点,故而远远望去,这石室墙壁水波荡漾,璧中还有不少水族游动,美不胜收。 他刚走近南面墙壁,忽见数条大鱼随之而至,摇头摆尾,游近他身前,左右挪动步子,这些鱼儿也随着他游动。左璧面色严肃,站定身形,低头细细思索一阵,忽然伸手入怀,取出那枚道家令牌,扬手抛向西面墙壁。这令牌刚一落地,壁上水花突起,那几条大鱼如中魔般哗啦一响,向令牌掉落之处疾速游去。左璧连试数次,这些鱼儿对这令牌总是如影随形,无一次例外。 张方见到左璧举动,不禁有些诧异,俯身拾起那枚道家令牌来回细看,忽然讶异道:“这令牌兄弟是从何处得来?”左璧将经过一说,张方道:“那些灰羽山雀必有来历!”说着将令牌凑近烛火,指着正中处对左璧道:“你看!” 令牌正中雕有太极,令牌本身不大,太极雕刻其中,便更显窄小。但这太极两仪之中竟还刻得有字,阳处刻有一个“枢”字,阴处刻有一个“策”字,这两字均如豆米大小,若非在烛光照耀之下仔细查看,岂能分辨得清? 左璧不解,眼望张方、柳燕意询。柳燕皱眉道:“江湖中传说有‘枢策’一门,善于控制各种物事,草、木、禽、兽等万千生灵都能掌控凭己,随心所欲。但其门人行事乖张,身份隐秘,至今甚至连枢策门主是谁,都无人知晓。” 张方点点头,对左璧道:“这枚道家令牌刻有‘枢策’两字,绝非偶然,兄弟可要小心了!”左璧闻言沉默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朗声道:“大哥、大姐多虑了,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说剑碑是在哪里?”张方答道:“在剑瀑山一处秘密所在。此外如果一旦有哪天要拿走这三块阵碑,也不能任意去取,须按照一定顺序,否则必至祸端!” 张方刚说到此处,左璧急忙摆手止住他话头,抓住他右手,在他掌心中写道:先将顺序写在我手心,而后再说出一个错误顺序,不必多问,依我就是!”张方见左璧目光炯炯望着自己,知他是有何种考量,但究竟为何,却不得而知,他明白左璧素来聪明机智,当下依言在他手心写下:鱼碑、剑碑、鹤碑六字,随后大声道:“拿取三块阵碑正确顺序为:鱼碑、鹤碑、剑碑!” 左璧哈哈一笑,道:“兄弟记下了!我还有一事不明,你们为何由命牌灵桥回来之后,却又对小孔说要离开一月?”柳燕道:“用命牌使出‘千里传形’之技助你,我二人元气大伤,必须在一清静所在运功调养一月左右方能恢复,在此期间万不可再与人争执拼斗,否则极为凶险,恐有性命之虞。所以我们就来到这碑室之中,一为调养,二为看守这鱼碑。” 左璧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后默念:“天地沉沦万物摧,剑鹤相携不须归,鱼游逍遥从头跃,再建玄黄万寿辉。。。大哥,此诗气势宏大,抱负甚高啊,是你作得么?” 张方收回鱼碑,放进盒内,再摆到黑色石台之上,伸手往石台上方一指,只见四列楷书现于壁上,金光闪耀,若隐若现。张方道:“不,此诗便是皇甫端先生所作,当年他题诗于壁,之后飘然而去。” 左璧对张、柳二人拱了拱手,道:“我今天终于见到大哥、大姐,心里石头落地,此间有些事情小弟颇为放心不下,这便要告辞了。”张方、柳燕将左璧送到洞府石门,便即止步,左璧出门,池水立分左右,他沿那看不见之飞桥走回擒仙楼二楼,随后搬好西窗木桌,一切恢复如常。 此后左璧在擒仙楼闲居,便特别留意二楼动静,他将许多书籍捧来,置于西窗木桌之上,堆得如同数座小小宝塔,每日往往除却吃饭休息,大半时间便坐在西窗之下,读书写字、吟诗作画,其乐陶陶。他虽表面悠闲自在,但心中其实颇为紧张,暗想只消再等十天半月,等张方、柳燕出关,便大功告成。 如此又过去十来天,离张、柳出关已仅剩最后一日,这天左璧忽然记起陆家两个孩子,心中有些放心不下,早早起身,漱洗过后,便赶奔瑕丘县城。 赶到县城卯时刚过,左璧来到秦五宅子叫门,开门的却是小宝与荷香,左璧见两个孩子新衣新裤,面色红润,活泼顽皮,精神健旺,心中甚喜。 秦五妻子忙着生火做饭,秦五却在屋内七手八脚,穿戴齐整,出屋见着左璧,自是欣喜。两人吃罢早饭,左璧问起秦五早起出门缘由,秦五道:“最近几日忙得不可开交,这达大人又出门巡游,至今未归,也不知去了哪里。衙门里公事堆积如山,老秦同几位同道简直忙出屁来,这会儿必须又得早些出门,怠慢勿怪啊,咱们改日再去喝酒!”于是左璧便辞别秦五一家,急匆匆赶回擒仙楼。 出县城走了一段,天色阴晦,不久朦朦秋雨便飘洒而下,左璧未曾带伞,只得顶风冒雨,疾步赶路,身上渐被淋湿。 不多时擒仙楼已近,远望楼之轮廓渐渐清晰。左璧脚踏泥泞,刚走到楼门之前,忽听荷花池方向人声嘈杂,不由一愣。他赶到荷花池边,只见地上堆满沙土、石子和扁担、铁锹、麻绳、皮袋等劳作工具,周围聚着许多民夫,正冲着池里指指点点,七嘴八舌,不知在议论何事。 左璧看看荷花池内,雨花点点,并无特异之处,便问民夫们道:“各位大哥,你们有事么?”民夫中有人应道:“这池子堵着河道经由之路,县老爷说了,要么先填平再行疏导,要么开挖扩大,以免妨碍农田灌溉。县丞先生带俺们来的,要马上干活,今天完工。” 左璧吃了一惊,一是因此事太过突然,二是听到“县丞”两字。当日他杀灭鬼物用回春石救回何崇性命,但他却匆匆离去,说是体内玉符未除,危险尚存。张方之后告知他这玉符名唤“腐生咒”,乃是当世异能者大教玉符仙道独有,将玉符植入何崇体内或许便是瑕丘县丞所为,此时又听到有人说起县丞,自是大为惊讶。 左璧问道:“县丞先生,他在哪里?”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一分,走出一名高大长者。此人瞧上去年过五旬,蓄着山羊胡须,道士穿戴,背后背剑,双目炯炯有神。走到左璧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他一番,随后道:“我便是瑕丘县丞,小伙子,你有何见教?” 左璧见他容貌不凡,更是暗暗警惕,道:“这荷花池非同一般,不可在此劳作工程,你们到别处去吧!你身为县中官员,为何一身道士打扮?还有,你可知道‘腐生咒’之事么?” 那道士拈髯微微一笑,道:“县中官员便不可道士打扮么?什么‘腐生咒’,在下不知,但今日这工程县令大人已然指定,不可随意更改,让开工也得开工,不让开工也得开工!” 左璧道:“此处并非县产,乃私有之地,你们要破土动工,问过此间主人了么?再者,我说过这荷花池非同一般,十分要紧,你们想填就填,说挖就挖吗?我不同意,你们休想动手。速速离去,莫要让小爷赶你们走!” 那道士笑道:“小伙子,你说这池子非同一般,究竟不一般在哪里?难道你便是此间主人么?倘若不是,那就免开尊口,还是把真正主人请出来与我见面说明。不过,说了也是白说,还是莫要耽误大伙儿工期!”说毕转身朝那些民夫一挥手,众人由地上七手八脚拾起各式工具,便要动手。 左璧大怒,纵身上去左右开弓,将站在最前的两名民夫一把推开,喝道:“主人不在,奉劝各位改日再来,今日你们谁要动手,便先过我这一关!”他话音刚落,耳中却传来宝剑出鞘声响,随后只觉金风扑面,那道士已然挺剑由下至上,卷起一道寒光,连同地上无数雨水,使一招“苍松迎客”,刹那间剑尖迅若闪电,离他咽喉便仅距三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三章 阵碑(五)天罗地网 这一剑出手端凝沉稳,那中年道士本意是要迫退左璧,使之不再阻挠开工,但剑尖将及对手脖颈,忽觉自己咽喉处却传来丝丝寒气。低头看去,一柄短剑悬空停滞,剑尖银光闪闪,锋芒毕现,仅距颈前两寸,只需再往前半步,势被刺入,不禁大惊失色。 他慌忙收剑格挡,但无论怎样努力,这银色短剑于空中回旋飞舞,既不与自己长剑触碰,剑尖还始终不离身前两寸。抬头再看,面前这后生笑嘻嘻抱着双臂,一副悠闲自在模样,那道士不由大骇,连道:“妖法,妖法!” 左璧收回飞翎,板起面孔道:“不错!我乃此地得道妖魔,既见吾面,你们还不快跑?腿慢的想是要做我盘中美餐么?!” 那道士面如土色,转身跑了几步,却又转回,挺剑再向左璧急攻,口中骂道:“滑头小子,险些为你所骗!光天化日,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你会几手妖法贫道便怕了你吗?快快闪开,勿妨害公务,须知刀剑无眼!” 左璧持剑与他过了数招,见那道士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一套真武剑法之中招式,这剑法为气血层阶之中寻常之技,在那本东灵志中亦曾提及。左璧心中暗想:“这人技止至此,我也不必与他斗个你死我活,胜之不武,给他一些教训,将之赶走也就是了。” 再斗数合,两人互刺一剑,那道士使一招“白云出岫”,剑走中路,左璧剑至中途,忽然手掌一张,宝剑脱手飞出,银光一瞬,直扑道士面门。 那道士急忙缩头避让,飞翎宝剑从他左肩之上划过。他刚要进招,这宝剑在他身后却又兜转过来急速飞回,“啪”地一声轻响,将他头上束发金簪削去半截,发髻顿时披散下来,遮住脸面。那道士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做半点停留,撒腿便跑。 左璧收回飞翎,哈哈一笑,目送道士离去,随后对那些民夫喝道:“领头的都跑了,你们走不走?还是须我‘请’你们走?”刚说到此处,他突觉胸前衣服有一处不知为何开始蠕蠕而动,似乎有一物就要脱离衣服飞出。 他心生极大诧异,急忙扭头看去,只见那道士此时却停步站在不远处,正紧盯自己一举一动。此时他满头花白须发披散,眼神阴鸷深邃,面色发黑,森森然还带着些许笑容,令人望去不由得心口抽紧,头皮发麻。左璧愣了片刻,只觉胸口衣服已越动越剧,这才回过神来,再看有一物已露出衣服半截,正是那枚道家令牌! 左璧急抬手想要抓住令牌,但已来不及,令牌“嗖”的一声,笔直向那道士飞去。那道士左手一抬,抓住令牌放入怀内,随后嘿嘿一阵阴笑,道:“左公子,多谢你替在下保管令牌,今日物归原主。既然你非要阻挠县中公事,那好,贫道这便告辞了,再见再见!” 这回轮到左璧心中发急,喝道:“且慢!你竟知道我姓名?!你究竟是谁?这令牌又是怎么回事?站住!你说清再走!”说着发足追去。他只当几步便可追上,却不料这念头落空,此前修习术法之时他也加意练了身法,此时行动虽不如驭风符在手时那样超凡脱俗,但也堪称十分迅捷,可无论如何发力疾行,却也追不上那道士。 眼见那道士三晃两晃,进了一片树林,他追入树林,却不见人影。左璧在林中奋力寻找良久,仍不见丝毫踪迹,仿佛那道士已就此消失于蒙蒙尘雾之中,无影无踪。他耳中仅剩沙沙雨声,只得转出树林,心中怅然,回归擒仙楼。 此时荷花池左近却也不见一个人影,别说那些民夫,连地上成堆的沙土、石子与劳作工具都已不知去向,似乎此地并无任何事情发生一般。左璧站立茫茫雨中,面上任凭雨水冲刷,抬头苦苦思索,忽然心头一震,转身冲进擒仙楼。 擒仙楼中空无一人,左璧几步冲上二楼,只见西窗之下木桌倾倒,桌上书籍撒了一地。他来到西窗前蹲下身子,那怪风又起,吹开板墙,左璧飞身跃出墙外,踏上那条空中通道。 他沿着通道快步急奔,不多时就到了荷花池底小径之前,见地上一行清晰脚印蜿蜒向前,那鱼形石门却直直大开,左璧跑进洞府,走了几步,地上脚印已然消失不见。 他心中焦急万分,健步如飞,冲到那石室之中。 但见张方、柳燕正自坐在石室左侧石床之上低头闭目,盘膝而坐,二人额头升起阵阵稀薄白雾,双眉深锁,面上大汗淋漓,当是正在运功调息紧要关头。左璧已知那自称县丞的中年道士身份不明,来者不善,恐非施工如此简单,而是别有所图,故而赶到这池底碑室保护,此时他深吸一口长气,心中石头落下大半,暗道谢天谢地,还未出什么意外。 他正待在石凳坐下,忽听石室外通道之中传来阵阵金属曳地响声,如戛釜撞瓮,刺耳不堪,室外不知何物已离此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张方、柳燕床边地下猛然腾起一股浓烟,这浓烟漆黑如墨,瞬时扩至一人大小。 左璧急抽飞翎宝剑,再看这浓烟已化为方才那中年道士模样,须发披散,目光阴鸷可怖。只见他左手急探,瞬间变为一柄寒光凛凛的锋利钢刀,那道士嘿嘿狞笑声中高举钢刀,向着柳燕头顶急劈而下。 左璧大喝一声,运真气使出一招“洞天灵蛇”,飞翎宝剑迅捷轻盈,仿若一条活蛇,蹿落下地,随后剑尖微抬,整个剑身蜿蜒卷曲,在地下滑动游走,猛向那道士刺去。 将精髓之能运用到气血技法中去,乃左璧自创,他此时四灵剑法第二招“心有灵犀”已有相当根基,将体内经脉与各路真气控制得得心应手,收放自如。那道士急转回身,见地下宝剑迫至,只得回手抬刀格挡,但连挡三次,左璧这剑却如同活物,左右扭动闪避,哪能碰得到分毫? 一刹那剑光闪过,那道士身躯被截作数段,化为黑烟飘散半空,左璧哪敢怠慢,忙将飞翎收回全神戒备,紧盯石室室门方向,金属石板相触“嘶啦”声中只见有一物慢慢走进室来,乍一望去,似乎便是一人。定睛细看,这“人”头面、身躯都仅存一半,四肢也只有右手、右脚,是半个残缺人形。左璧惊讶无已,再向这人形脸上看去,只见它左半张脸颊是半个血色骷髅,筋肉外露,狰狞可怖,细看右侧脸面,却正是那擒仙楼伙计小孔无疑! 左璧道:“身异族之鬼!小孔,你原来并非善类!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孔”嘿嘿怪笑,笑声与那道士一般无二,道:“公子爷好眼力!看出我乃是身异族之鬼,啊,对啦,你曾在瑕丘县城遇到过我族人,所以知晓。我要做什么,公子爷难道不知么?”说着眼光望向那黑色石台之上的鱼碑石盒。 左璧运真气暗驭飞翎宝剑,悄悄搁置在鱼碑石盒背后。随后冷笑道:“你想要抢夺擒仙楼阵法石碑,没那么容易!“小孔”将半空中的黑烟收至自己体内,顷刻间身躯已然完整,仰面大笑道:“你已陷入我主人布下的天罗地网,速速交出阵碑以求活命尚恐不及,居然还敢在此大放狂言!”说着右手一伸,由背后拽出一条粗大锁链,这链子似用镔铁打造,前方还挂有一个浑圆沉重的铁锤。 “小孔”挥手间铁链飞舞,铁锤挂定风声,向左璧席卷而至。 左璧左躲右闪,他此时右手白光又起,忙运用“心有灵犀”奋力驾驭,连试数次,终于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经脉为之一振。他知道自己虽得陆伯铭传授剑法,但火候与之相比仍是天差地远,因此似乎只能于险境之中使用瞬间工夫,不可持久。左璧急中生智,努力不使面前之鬼察觉自身异动,便用言语分散其注意,问道:“你主人是谁?”再一步步退向黑色石台。 “小孔”并不答话,此时一人一鬼已离黑色石台不到半尺,铁锤砸来,石台轰然倒塌,碎裂成块,鱼碑石盒掉落,鱼碑由盒中掉出。 左璧眼疾手快,一把拾起鱼碑,但忽听金风刺耳,铁锤已经扑面而至,他急抬右手凭空虚挥,突然数道细小红光腾空而起,串成一股于半空中飞旋不止,灼灼耀目,恰巧挡住那沉重铁锤。“小孔”连催鬼力,锁链铁锤却始终无法再逾越红光半分。 左璧见这细小红光一丝丝呈现剑形,知道这便是张方所说的“鹿蜀”,心中欣喜非常。但还未高兴片刻,忽然右手一空,再看这“小孔”右臂突生激变,猛地伸长直达数尺,鱼碑已被它一把夺去。 鱼碑被夺,左璧却大喝一声,双指并拢,画了个小圈,只见地上石台残块之中忽然窜出一道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其不意,刺入“小孔”前胸,正是飞翎宝剑。左璧连使驭剑诀横斩竖劈,将那鬼躯体砍得四分五裂,随后抬右掌急使驭火术,再将鬼躯碎块化为灰烬,“叮当”一声,鱼碑掉落在地。 碑室之中,激斗连场,此时终于初复平静。张方、柳燕运功调息正值最为紧要关头,左璧与鬼激斗,虽都看在眼内,但却空自焦急,爱莫能助。 左璧全身大汗淋漓,心中如同打鼓,喘息一阵,俯身伸手,正要拾起鱼碑,哪知正在此时,一只灰羽山雀却快若流星,由石室外疾速飞来,伸出长长尖喙,一口叼起鱼碑,再转身飞去。他不曾料到竟有如此突变,见那灰羽山雀如离弦之箭,只一瞬间工夫,已然飞出石室门外。 左璧收好飞翎宝剑,冲石床之上张方、柳燕抱拳道:“大哥、大姐,我一时不慎,鱼碑还是被敌人夺去,今日不将之追回,小弟誓不回头!”说完转身,冲出石室,追寻那灰羽山雀踪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章 阵碑(六)腐生何惧 左璧愤然追出碑室,离开荷花池底洞府,转回地面,再看灰羽山雀飞去方向正是那擒仙楼门前小山。这鸟儿振翅高飞,直插云霄,不是去往山顶芳翠亭,还能是哪里? 左璧指天高呼道:“擒仙楼阵法石碑乃是皇甫端先生与大哥大姐心血所在,干系重大,岂能容你们这些宵小染指?!”剑随声出,冲天一气,激飞而起刺落那灰羽山雀,数片羽毛飘落,但鱼碑坠落半途,斜刺里却又飞来另一只山雀,将之再次叼走。 半空之中啼鸣繁促,灰羽山雀越聚越多,团团飞舞,已无法分辨鱼碑究竟在何处。 左璧在小山山道之上提气急登,不多时便赶到芳翠亭前,只见亭中地下有一方坑洞,数块青石石板堆放在侧。他飞身跃入坑内,双脚瞬间着地,原来这坑洞甚浅,离亭中地面仅一丈不到。 坑内是个圆形石室,比鱼碑碑室更小,正前方一座白石石台已然倒塌,碎石四散,中有一个石盒,断裂破损,左璧拾起一看,盒中空空如也。 他知道鹤碑被夺,剑碑此时也已危险,连忙顺东侧一道白石旋梯奔上,推开头顶青石石板,回到芳翠亭内,随后马不停蹄,向剑瀑山方向疾行。 一路上心似油烹,他知道此次之事十分棘手,“小孔”虽已除去,但它背后仍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抢夺阵碑,破毁擒仙楼阵法,且这对手身份不明,人数不清,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左璧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管他怎样,只要自己一口气在,必护剑碑到底,决不能再让如此重要物品落入敌人之手。 不多时赶到剑瀑山,四下打量,飞瀑山石、草木秋花,恍若昨日。他一时受这景色浸染,心头一松,暗想:“此处仍如往日一般秀丽幽静,看来仍无人来过,那我应速速寻到剑碑所在加以保护,再设法抢回鱼碑、鹤碑。今日大哥、大姐已是闭关最后一日,无论如何,也要周旋过去,但我阅历经验不足,当小心谨慎,随机应变。” 但要在这数十丈方圆的剑瀑山寻找一块小小石碑,恰如大海捞针,又谈何容易?左璧未听张方、柳燕说过任何剑碑所在线索,在山前山后搜寻良久,直至日头偏西,始终未能发现半星蛛丝马迹。他反倒有些高兴,心道我找不到,那旁人寻找自也不易,剑碑可保平安。 他信马由缰,来到当日与陆伯铭坠崖之处,默立片刻,心潮起伏。随后顺着小河缓步前行,走到瀑布西侧陆伯铭伤重身死之地,眼望河水潺潺,如白练般向远方流淌,轻轻叹了口气。 望了一阵,忽然发现些许异样,忙上前细探,原来这河水流经山脚,在临近瀑布悬垂之处竟有一些停滞分流,当日情势凶险,未曾发现此节。左璧走到瀑布之侧,头顶水声隆隆,脚底湿滑一片,他抬头看看,心里奇怪:莫非这瀑布之后还别有洞天? 他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瀑布水势不急,左璧拿桩站稳身形,往前快走几步,头顶已无水冲下,抬眼望去,果然这瀑布便是一挂水帘,其后是个潮湿山洞。他心头升起一丝异样,只因这山洞两壁竟有火把鳞次栉比,往前排列,洞中虽然潮湿,但火把仍是明亮耀眼,光影重重。 此刻他自然已知这山洞不同寻常,便向前摸索。前行约莫百步,远处现出一条卧牛青石,青石之上有个人影,这人影先是坐于石上,而后似是察觉他走近,慢慢站起。 左璧双眼紧盯这人影,心中诧异,等到离这人影只有十多步之遥,突然大吃一惊,叫道:“陆先生,怎么是你?!” 这卧牛青石之侧的身影熟悉非常,正是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之一的剡光使陆伯铭! 左璧心中虽存一丝隐忧,但此情此景,哪还容得瞻前顾后?他大喜之下三步并作两步,直冲上前,却不料眼前这“陆伯铭”身躯渐渐隐去,地下只留灰扑扑一截空心枯木。 左璧站住脚步,胸中震惊无已。这枯木他并非第一次见到,当日陆伯铭新丧,左璧想要背着他遗体回转擒仙楼使用岩魂碧云中回春石之力,将他救返生天,但却被人不知不觉,用这枯木掉了包去,且自己还没有丝毫觉察。此事左璧记忆犹新,这时再次见到,自是惊讶非常。 忽听背后有个声音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左公子,你终于到了,幸会幸会!”这声音慢条斯理,越距越近,还夹杂一丝不易察觉之尖锐。 左璧猛转回身,只见五步远处站着一人。此人看似年届不惑,身材高大,一袭宝蓝色圆领长袍干净整洁,头顶宝蓝色圆头巾子,额头宽阔,眉分八彩,双目如炬。面庞瘦削,鹰钩鼻,嘴岔下弯,三绺胡须飘洒颌下。这人气宇深沉坚毅,左手后背,右手拿着一柄檀骨诗画折扇,在身前轻晃。 左璧道:“难道你便是那‘小孔’所称的主人吗?”那人点点头,收好折扇,左手一抬,伸出三指。左璧道:“何意?”那人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三个身份,其一便是目下站在你面前之人,河南府少尹达仲康,此乃真实身份,其二乃是我在外使用之身份,瑕丘现任县令!” 左璧听到这“瑕丘现任县令”六字,点了点头,道:“不出所料!那其三呢?”那人呵呵一笑,道:“这其三嘛,想必你也不会陌生,前任县令何崇任内之县丞先生,便是我了!” 达仲康说毕伸左手由怀中掏出三枚白色东西,捏在指尖轻轻一晃,这三枚东西一色大小,均只有两寸见方,雪白晶莹,剔透无瑕。左璧心头一震,猛然间意识到何事,大声道:“腐生咒!”达仲康微微一笑道:“不错,这便是腐生玉符!”他忽地仰起脸,看着山洞洞顶,面露悲愤之色,这神色越显越剧,到后面他口中牙齿竟然咬得咯咯作响,目光又转到左璧身上。 达仲康冷冷道:“左公子,你可知道一个人辛苦经营,等待时机之寂寞难熬?你可知道眼看大功告成,却被人横加出手破坏,功亏一篑之难言苦痛?!”他说完闭目轻轻摇头,道:“你不会懂的。。。”随后伸手摘下头上巾子,左璧只见他满头尽是白发,讶异道:“你。。。”达仲康缓缓戴上巾子,道:“我苦等三年,熬出满头华发,终于寻找机会将玉符植入何崇体内,那宝贝碧云眼看唾手可得,你。。。你这冤家对头,却在此时。。。” 左璧见他越说越是激愤,猛觉脚底一空,两只手腕又是一紧,抬头看去,自己四肢竟已被地下突飞而起的四条藤蔓牢牢绑缚,提拉至空中,后背撞于洞壁之上,死死按住。异事突生,左璧并不慌乱,急使“灵峰奇云”,飞翎脱鞘当空旋转,霎时斩断藤蔓,他飞身落地,剑指达仲康。 达仲康鼓掌道:“好手段!左公子,你很聪明,竟看破灰羽山雀之秘,而且还连杀我控驭的身异族之鬼。看来用寻常法子也奈何你不得,我二人不必打打杀杀,你随我来,达某让你看看你感兴趣之物。”左璧喝道:“你能控制草木生灵,那便是‘枢策’门人,抑或门主了?为何你竟连鬼魂也能控驭?” 达仲康已迈步前行,听到左璧言语,停步回头诡秘一笑,道:“我是'枢策'门人,但并非门主。天下之事,风云万变,能与不能,仅在一念。左公子,还是随我来罢。” 左璧持剑随达仲康向前走了片刻,拐进一个石室,此地两丈见方,正中置着一个石台。左璧甫入室内,目光便被这石台上的东西吸引,他几步抢至近前,一时惊喜交集。 只见陆伯铭遗体面目如生,端端正正,卧于石台正中,此时虽离他逝世已有几月之久,但这遗体并无丝毫腐败迹象。 石台一角还并排放着两块石碑,其中一块正是鱼碑,另一块是白色仙鹤形状,仙韵清雅,应当便是鹤碑了。 这石室正前方有一红色石台,上置一只石盒,盒盖已去。左璧定睛细看,这盒中竖直立放着一块剑形石碑,剑柄朝上,剑尖向下插入底座,隐隐红光透出盒外。 达仲康盯着左璧面上神色,道:“剑碑同玉符仙道陆星君的尸首,想必都是左公子感兴趣之物吧?这剑碑碑室早在数月前我便已寻到,但一来担心拿取阵碑有何特定顺序,二来还要伺机取你性命,故此并未立即下手,保存至今。” 他伸手将鱼碑、鹤碑抓起,收入怀内,喜形于色,续道:“左公子,你虽聪慧过人,但鱼碑碑室之中那些鱼儿也是为我掌控,这点你没料到吧!如今该当知晓的我已知晓,该找之人也已等到,可谓双喜临门,天助我也!你即刻便将赴黄泉,寻你那知心好友去罢!” 他正自洋洋得意,喋喋不休,再看左璧已背起陆伯铭遗体走到红色石台之前,伸手要拿剑碑石盒。 达仲康右手一挥,左璧身前石壁中猛然弹出两条藤蔓,如同怪蛇突起,一条缠住他手腕,另一条将剑碑石盒卷起,送到达仲康手里。 达仲康左手接住石盒,右手反手挥去,陆伯铭遗体之上立刻腾起一团耀目火光,瞬时扩至全身,这火焰燃速奇快,不一时陆伯铭遗体已烧成焦炭,顷刻间灰飞烟灭。 左璧见他驭火之术精强,只觉背后一阵灼热剧痛,不一会却又冰凉麻木,已无多大分量,知是陆伯铭遗体被毁,连自己衣衫都被烧穿,不由得惊怒交并。 他欲用术法还击,但忽觉身上劲力、体内真气竟在此时全都如同飞往九霄云外,又像掉进棉花堆中,根本无力可借,无气可使。脚下也好似踩进一个绵软泥沼,双腿虚弱乏力,几乎便要栽倒在地。 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左璧正极力稳住身形,不使自己倒下,却听达仲康哈哈大笑道:“左公子,勿再挣扎了!这剑碑碑室之中东南西北,前后上下,早被我布下许多腐生玉符,你一踏入此间,便像掉进天罗地网,纵有三头六臂,千般手段,也已无能为力,使不出分毫,乖乖等死罢。” 左璧见右掌白光时隐时现,就想使出幻剑流光剑法侥幸一试,但青光仅微微一闪,“啵”的一声,便消失无形,右掌就此再无任何动静。 他只觉逐渐瘫软,连最后一点气力也将流逝,咬紧牙关,奋力将身子拖到达仲康身侧,伸右手抓住他左臂,喘气道:“把剑碑。。。还我!”达仲康左臂上生出一点火苗,逐渐延烧至左璧右手,将他整条手臂烧得衣服飘散,黑如焦炭。 左璧强忍剧痛,仍将他左臂死死抓住,达仲康左手食、中、无名指上现出三枚腐生玉符,手腕一扭,这三枚玉符化作三道细小白光,猛地钻入左璧右臂之中,刹那间消失不见。 左璧只觉右臂之上又是三点剧痛,紧接着痛感消失,恢复如常,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地上,喘气问道:“‘腐生咒’不是玉符仙道所独有么?为何你会使用?”达仲康不理他问话,狂笑声中由石盒内一把抓出剑碑,再将石盒抛开。 他端详双手中三块阵碑,一时只觉痛快淋漓,称心如意,但只看了片刻之功,忽然面上笑容凝滞。他只觉周身突然四处奇痒难当,开始时只是一两处地方,渐渐地扩散遍及全身,他不住抓挠撕扯身上衣服,直扯得全身凌乱不堪,但这奇痒之感却并未减轻分毫。他头上巾子掉落,发髻散开,白发披散,形貌诡异可怖。 达仲康再忙乱一阵,忽然身上又冒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火苗,嘶声叫道:“我会驭火之术,还怕你这怪火不成?!”他连连努力想要灭去这火苗,但却徒劳无功,这火焰越烧越多,越聚越大,渐渐焚烧扩散至他全身。 达仲康此时已极为惊惧,转头双目恶狠狠紧盯左璧道:“小畜生!你。。。你做了什么?!” 左璧躺倒在地,半支起身子,呵呵一笑,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当时你控驭鱼碑碑室中的鱼儿监视我们,张方大哥所说的阵碑拿取顺序:鱼碑、鹤碑、剑碑,此乃大大骗局,被你听去,正确顺序为:鱼碑、剑碑、鹤碑,你自以为得计,实则是我们将计就计!眼下你拿错顺序,咎由自取,必受皇甫端先生阵碑之力打击,恐已无力回天了!” 白炎火舌翻卷,已将达仲康整个人团团围住,只听火焰之中嘿嘿冷笑:“左璧!即便你们赢了,也休想逍遥世上,你已被我植入三枚腐生玉符,命不长久!” 左璧仰天哈哈一笑,道:“只要能将你打倒,为东方堰口和大哥大姐消除心腹大患,小爷我何惜一命?便算腐生,又有何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五章 琴芳秀瑛(一)去州城 达仲康身上这奇怪白焰愈烧愈猛,已渐成一个硕大火球,将他整个人团团裹住,难分头脸四肢,只能听得声声喝骂喊叫由火焰之中传出。 左璧细听他叫声,却觉得有些怪异,这声音透着惊恐、焦急、无奈,却绝非身受巨大痛苦之惨叫。 只听达仲康连声叫道:“这这这。。。究竟是何物?不痛不痒!我。。。我为何出不去?!”随后这白焰跳动不止,又忽地增大数匝,光芒刺目,达仲康叫骂之声愈发紧促。 左璧拼力站起身来,方一接近这白光,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猛地推开,连退数步。他心头有些不忍,知道达仲康毕竟也是异能者中难得高手,但想到他将陆伯铭遗体掉包,错过用回春石救治时机,而后又将遗体焚毁,彻底断绝救治之途,胸中怒火便不可抑制,于是就此撒手不理。 只见白焰突然迅速抽拢变小,顷刻间仅剩矮柜般大,随后又瞬时缩至一拳,最终“啪”地一声怪响,猛然消逝于黑暗之中。 四下里就此寂静无声,左璧见这白焰与达仲康一同隐没无形,地下也并没有丝毫灰烬留下,吃惊不已,勉力起身,又在剑碑石室内前后左右探看数回,未见任何异处。 他一时只觉周身各处伤势剧痛难当,尤其右臂被达仲康用驭火之术烧成重伤,此时已有些麻木不仁。左手托起右臂细看,只见肌肤漆黑如炭,触之滚烫,但好在有几处以手抚按,还稍有些痛感,显是骨肉未被完全烧坏。 他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我身中三枚腐生玉符,当初何崇仅被植入一枚,一两月便要了他性命,更何况我?此时再去想手臂如何,已无多大必要。我之性命,如同洪涛之中一叶扁舟,危在旦夕,还是想想下一步能做什么方好。” 左璧由地下依次拾起鱼碑、剑碑、鹤碑,收入怀中,随后步履蹒跚,晃晃悠悠走至石室门前,眼望门外火光闪烁,心道还是先将这三块阵碑交给张大哥与柳燕姐,随后找个无人所在,读书饮酒、赏花观鱼,快快乐乐度过这最后几日,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心中敞亮,便离了石室,再顺山洞回至瀑布之前,走过卧牛青石之侧,停步默立片刻,想到陆伯铭遗体已完全焚毁,复生无望,心情沉重。好在自己也是将死之人,不久便可与他相会于九泉之下,略略振奋。 左璧冲出瀑布水帘,来到洞外,头顶发髻被水冲开,伸左手捋了捋发丝,水珠四溅,他只觉一股清凉由面上通达心扉,腑脏百骸舒爽惬意。再看洞外沉沉如墨,剑瀑山已为夜色笼罩,抬头望天,浓云密布,一场大雨迫近。 他在旷野间踉踉跄跄走回擒仙楼,一路之上偶遇行人,无论是谁,都被他这副尊容惊得避之不及。左璧知道自己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后背裸露,右臂焦黑,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心里也不禁有些好笑。 不一时秋雨降下,他身上湿透,终于走到擒仙楼前。未进楼门,却听里面有人大声说话,于是先不进楼,站到门边窗下侧耳细听,原来这说话者却是张方,正自吩咐伙计四处打探寻找左璧下落。 张方吩咐完,数名伙计出门四散而去,又听柳燕道:“今天在碑室之中兄弟与那鬼魂斗得这般惊心动魄,我。。。我真担心他会有何意外。。。”屋中沉默一阵,脚步细碎,柳燕走至楼门前,眼望门外凄凄风雨,回身又道:“不行!张先生,我在这屋里一刻也待不下去,我要去找兄弟!”说着提起门旁纸伞,便要迈步出门。 张方道:“也好!我亦十分担心兄弟安危,不如我们即刻分头去找,你去芳翠亭,我去剑瀑山!这两处他最可能去!”柳燕应道:“嗯!”左璧心中高兴,知道张、柳二人身体已然复原,便由窗下走出大声道:“大哥大姐不必找我,小弟平安回来了!” 张、柳刚要出门,却听左璧声音响起,惊喜交集,但扭头看到门边这形貌怪异男子,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柳燕冲到雨中,细加打量左璧周身上下,发现他右臂重伤,颤声道:“兄弟。。。平安么?你。。。快先进来!”拉住左璧左手,将他拽进楼内。 左璧进楼,只觉口渴难耐,左手抓起桌上一小壶米酒,仰头几口送入腹内,连称“好酒”。柳燕细细察看他右臂伤势,随后由腰间取出一只瓷瓶,拔掉瓶塞,将许多闪闪金砂均匀倾洒到他肌肤之上。左璧只觉右臂由点及面,阵阵清凉和顺之感渐起,而灼痛麻木大减。 柳燕边医治边道:“我看你这伤势不简单,是被何种驭火之术烧伤。这金砂叫做‘青灵九返’,能治奇异伤病,是我妹子所制,最为灵效,南灵门中属她酷爱调制各种古怪丹药。”正说之间,突然“啊”了一声,扭头对张方道:“张先生,你快来看,兄弟臂上。。。这,这是。。。”张方正为左璧拿来手巾与替换衣衫,又端上不少吃喝,闻言忙将菜碟、饭碗等放置桌上,急急过来观看。 左璧听柳燕这声音急切恐慌,便问:“我手臂。。。怎么了?”顺柳燕手指方向看去,只见自己右腕之上有三个浑圆白点,细小如同蚊蝇,中间一个颜色雪白,入目分明,左右两个却只有道白圈,形态模糊,若有若无。 张方看后皱眉道:“兄弟,你离开碑室之后究竟发生什么,快与我们说明!”左璧见他二人神色有异,心里也已料到七八分,就将如何在芳翠亭发现鹤碑被夺,再去往剑瀑山寻找剑碑,会斗河南府少尹、“枢策”门人达仲康,最后虽然敌人自作自受,消失于奇怪火焰之中,终将剑碑夺下,但未能抢回陆伯铭遗体,殊为遗憾。他将自己身中达仲康三枚腐生玉符之事说得轻描淡写,仅一笔带过。 左璧最后取出三块阵碑,平平稳稳放置桌上,舒了一口长气,道:“大哥、大姐,我们相识一场,小弟多有叨扰,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今日大患已除,无憾了。小弟此来,一是将阵碑交还你们,二是与你们作别,我这就要离开擒仙楼了。” 柳燕一直默默听着,秀眉竖起,双目圆睁,胸口上下起伏,听到左璧说完,冷冷问道:“你去哪里?”左璧道:“找个没人地方,过完剩下日子也就是了。”柳燕再也忍耐不住,几步抢到他面前,喝道:“你这傻子!好英雄吗?!你快去与我治伤,将玉符拔除,现在就走!”说完她眼中泪水终于涌出,滴落胸前,哽咽道:“陆先生去了,兄弟要再走了,我们生不如死!你快去兖州州城拔除玉符,迟了怕是来不及了。。。” 张方拍拍柳燕肩头,走到左璧面前,眼中也满是忧虑,道:“兄弟右腕上三个白点乃是身中腐生咒者独有特征:一点凸显,玉符侵体;二点清晰,病入膏肓;三点完整,呜呼哀哉!何崇大哥身故之时,他臂上三点已全部显现,他只中一枚玉符,也仅捱了一月多些,而你却被一口气植入三枚,只恐不出半月,便危险了!” “柳姑娘说得对,你当速去兖州州城,寻找皇甫端先生,只有他能拔除这玉符,何崇当日便是前去那里寻他,眼下想必已经痊愈。此去州城路途不近,你当尽快起身,绝不可耽搁。”张方说完转身去往里间,道:“我去拿些东西,你且稍候。” 左璧还在犹豫,心猿意马,柳燕双手掣出蛇形匕首,一柄指住左璧,手腕一翻,将另一柄对准自己咽喉,怒道:“兄弟还要犯傻气,你轻生,那我今天就先走一步,你逞英雄,便要逼死我吗?”左璧知道柳燕脾气上来,九牛不回,又听说皇甫端先生就在兖州州城,心中又大感好奇,极想见他一面,忙道:“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你先放下刀子,不要着恼。”柳燕收势板脸道:“我看着你呢。” 张方由里间拿来两只布囊,打开后从中分别取出岩魂青影和阴阳镜。左璧由晋州归来,此后与张、柳碑室重逢,即将两件物品由青铜爵中放出,交与他们保管。 左璧不明其意,张方道:“兄弟,我总觉得这青影有些怪异,它与碧云不同,不知为何毫无生气,真如一块顽石那般死气沉沉。”他说着又捋袖露出右边胳膊让左璧观瞧,只见他右腕至小臂臂弯处有两道火炎灼伤痕迹一黑一红,触目惊心。 左璧忙问:“这是。。。”张方道:“我与柳姑娘方才从碑室功成返回擒仙楼,将青影与阴阳镜也一并带上,但不料我刚将此二物碰触到一起,忽然青影之上冒出二尺火焰。。。随后我将两者分开,火焰立灭,当真奇怪。”左璧皱了皱眉,搔头道:“我也觉得这青影岩魂不同寻常,按理说阴阳镜不该与青影抵触,它们本为一体,为何。。。” 张方道:“不错,我们看法近似。皇甫先生还知晓许多关于七色奇岩之事,我们可能并不清楚。兄弟此行可将青影与阴阳镜全都带上,分开保管,带到州城请皇甫先生过目,或许他能揭示其中之密。你今晚且歇息一宿,明日动身。”左璧点头答应。 柳燕再替左璧打理一番右臂伤势,敷上一层薄纱,之后他便去自己房中先取出青铜爵,收好青影、阴阳镜,而后又打了个包裹,将青铜爵包上青布,与东灵志一并收好,再放上些替换衣物和银两盘缠,回到前厅粗粗吃了些饭菜,便休息去了。 次日天明,他只觉右臂虽仍疼痛,但已能略微活动,于是取过黑色杆棒,包上块黑色棉布,背在背后,同张方、柳燕握手道别,离擒仙楼而去。 走了一阵,忽觉背后动静有些异样,转身望去,只见柳燕步履若飞,轻盈似兔,跟了上来,一问缘由,说是不放心自己伤势,要陪走一段,还说昨日深夜县城秦五爷托人传来口信,让他先去县城一趟,有事要找。左璧暗暗好笑,心道柳燕姐毕竟女子心细,说不放心伤势,实则是要加以监视,以免自己再去做那闲云野鹤,逍遥自在,度过这“剩余”时光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六章 琴芳秀瑛(二)施守义 左璧同柳燕来到秦五家前打门,秦五妻领着小宝、荷香出来,开门见着两人,甚是高兴。 小宝从未见过柳燕,睁着乌骨溜溜的一双大眼,前后左右绕着她转了数遭,忍不住抬头问左璧道:“大哥哥,我听说人长大了就要娶媳妇儿,她就是你媳妇儿吧,长得真好看!你带她来陪我们玩儿,对吧?” 众人忍不住好笑,柳燕将脸一板,佯装怒道:“小鬼满嘴胡嚼,当真招打!甚么媳妇儿,不看岁数的么?我是你大哥哥嫂子,你尊我一声奶奶便罢,不然看我不抽你屁股!”说完解下身上包袱,递给秦五妻,打开一看,却是许多男娃女娃干净衣物,两双布鞋。 秦五妻冲柳燕连连称谢,左璧便问起秦五找自己所为何事。秦五妻道:“我家官人昨日白天便出门去了,至今未归,要说所为何事,却并不知晓。官人常说我妇道人家,不必知道太多官家之事,只道若是左公子到时他仍未回来,可留公子暂住,等他回来。”左璧闻言点头。 于是柳燕便先回擒仙楼,左璧暂居秦五家,分手时他远远望见柳燕取出不少银两塞给秦五妻,让她多加照顾,又解下颈中蛇雕命牌,对秦五妻道:“我这兄弟身上有病,需当静养,但他素来心热腿快,喜欢四处瞎转,请夫人这几日替我严加看管,勿让他出门。可将这块玉牌悄悄挂于他屋外墙侧,何日他若要离开你家去往州城,便请夫人取下玉牌,我自会前来给他送行,感激不尽!”秦五妻虽不甚明白其意,但自是点头答应,银子推辞不过,便也收下。 左璧眼望柳燕离去背影,心中感激,但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在秦五家中安心住着,时日过得飞快,一晃两天过去,秦五却仍未回来。 第三日他一早起身,站在院中呼吸吐纳,只觉身上十二正经与各路奇经八脉运行周转似乎有几处壅堵滞塞,与平时不同。他连忙运用“心有灵犀”之法闭目默思,想要妥为控制经络,冲开堵塞,但试了数次,这正经与奇经之中堵塞却好似活物,如小虫一般四处游走,且越扩越大,不一时全身都现出滞涩之感,当初那种真气激荡,散出体外的畅快淋漓之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一丝丝隐隐疼痛。 左璧猛然想起腐生咒之事,幡然而惊。他身中三枚腐生玉符之后一直未觉有任何特异之感,故而三日来逍遥自在,早把此事忘于脑后,现下突然经络不畅,异恙泛起,这才忽然想到。 他右臂这几日康复之速却是惊人,柳燕这“青灵九返”金砂十分灵效,臂上皮肉去腐生肌,如沐春风,仿若换了条新臂膀一般。但无论怎样恢复,腕上三个白点却始终无法退去,好似牢牢钉入肉里,依旧是一点清晰,两点模糊。 他运起幻剑流光之力,右掌白光在手掌之中仿若金波泛湖,微微浮现。时至今日,他虽在陆村古墓偶用“青麒麟”杀死曲明香,又在荷花池底鱼碑碑室使出“鹿蜀”抵挡身异族之鬼攻势,但幻剑流光剑法如何运用仍是不甚通晓,只是会用四灵剑法之“心有灵犀”发起,于危急时使出片刻,攻守之法也是稀里糊涂,根本不能持久。 左璧站立院中,仰头闭目,琢磨如何做到将幻剑流光剑法收发随心,但这又谈何容易?眼看日头快到正午,仍是没有丝毫头绪。 他回房小坐,取过一面铜镜查看自己面容,倒也瞧不出有何变化,此时他已无复当日刚从剑瀑山回来之时那种意气风发,自是对身上伤病在意起来。 忽听拍打院门之声,秦五妻出去开门,秦五粗大嗓门随之响起:“连着三天,真是忙活出屁来。不过老天有眼,这事情总算该查清的查清,该办好的办好,此行那个。。。不虚啊。”接着又听他道:“施公子,这便是老秦家,这是贱内,您请进,可莫嫌弃咱这破屋子简陋出鸟来。。。哎?对了,浑家,怎不见左公子?” 左璧在屋中听他这话语粗俗,皱了皱眉,暗自好笑,却听有个声音清朗斯文,轻轻说道:“秦爷客气,小生来贵府宝地叨扰,哪敢提这‘嫌弃’二字。敢问夫人,左公子不在么?” 左璧听这人言辞随和,语声之中三分带笑,想来也是被秦五咋咋呼呼弄得,便出屋拱手道:“我在这里,秦五兄,等你多日矣!” 秦五喜道:“啊,左公子,我这两天就是在寻访达县令下落,但老秦粗人一个,哪能知道背后还有这许多隐情。。。我找了两天,连他半拉影子都没见着,无奈之下去擒仙楼找张掌柜夫妇帮忙,这才弄明白其中奥妙。” 左璧道:“那你两日前晚上托人传信找我,却是为何?”秦五笑道:“除去找人,还要等人,前两天我听说有一贵客要从州城来,这贵客年少英雄,不知怎地老秦我立马便想到了你,心说需当安排你俩见一面。这不,直到今天人已等到,我就带他来了!”说着对身旁那人道:“施公子,这位便是老秦向您提起的左璧左公子。” 只见秦五身旁那人身高七尺开外,气宇轩昂,剑眉凤目,容貌俊美,头顶束发金冠,身上白袍绣带,腰佩长剑,足登云靴。这人年龄与左璧相仿,见他出来,早就双目注视,听到秦五说话,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久仰左公子大名,小生施守义,是兖州别驾施仁轨之子。” 左璧对这位施公子印象不错,心道:“万没想到我居然名声在外,而且还是大名,可我实在名实不副,不知秦五兄是如何在其面前吹嘘,他方有如此印象。管他真心实意也好,言语客套也罢,反正此人瞧上去温文守礼,是个谦诚君子。” 施守义见左璧望着自己并不说话,接着道:“左公子本领高强,降妖除魔,为瑕丘县做下不少好事,秦爷对在下说过你之事迹,感佩不已,今日特来拜会致谢,盼乞赐教。” 左璧见他话音朗朗,言出由衷,不由有些羞愧,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哪是什么本领高强,凑巧罢了,有些事并非我欲为之,而是迫不得已。”秦五道:“咱们这县里也真是不太平,几月间主政的不是走就是死,多灾多难。。。真没想到这达县令也不是善类。。。” 秦五对妻子嘱咐几句,秦五妻便去为众人准备午膳,随后他自去衙门料理公事,将达仲康之事据实上报。左璧同施守义两人坐到院中大榆树下一块青石之上,促膝长谈。攀谈来去,自是不离兖州与瑕丘县,左璧只觉这施守义公子谈吐不俗,想法与自己所见略同,大感投缘,而施守义亦有同感,二人相见恨晚。 聊了一阵,施守义站起身走了几步,眼望院外街巷,对左璧道:“左公子,秦爷方才所说瑕丘县事,可说是现今天下之写照,安禄山等节度使野心勃勃,拥兵自重,早晚必有不臣之心,他们兵强势盛,江山社稷,风雨飘摇啊。。。我父老迈多病,已难堪大事,日后天下若有何不测,我当起兵勤王,为天子与社稷、黎民苍生出一份力,尽一片心,此乃小生之志也。” 左璧见他向自己吐露心事,正容至诚,不由肃然起敬,道:“你说的那些大事在下也不是很明白,只是知道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救人水火是我辈该当为之。今天与施公子相遇,受益匪浅,你谦虚恭谨,说要向我请教,实则是我须向你多多求教才是啊。” 再攀谈一阵,秦五妻此时已备下午膳招待左璧、施守义,两人连连称谢,便同小宝、荷香一同用饭。不久秦五归家,便留左璧、施守义过夜,左、施二人共居一屋,分卧两榻。 当日夜半三更,月明星稀,灯灭人静。众人早已安睡,左璧起身小解,回房却见施守义榻上被褥空空,人竟已不知去向,正感奇怪,忽听得院门处悉悉索索传来一些异响,便隔窗向外看去。 却见小宝悄悄开了院门,荷香站在他边上,拉着他衣角,似是有些不悦。院门外站着一个男童,也是五六岁年纪,圆脸垂髫,白白净净。只听小宝悄声道:“梓楚,你咋这时候才来呀?”那男童也小声道:“小宝你懂啥?这时候做游戏,才有趣哩,你俩来不来?不来我可要去啦!” 小宝急道:“别走别走,我跟你去玩。”扭头对荷香道:“姐,我跟着梓楚才玩一小会儿,去去便来。”荷香嗔道:“瞎闹!也不看看是何时辰,你太顽皮,黑灯瞎火的,去哪里呀?”一看弟弟已出门跟去,想要大喊,却又不敢,放心不下,也只得跟了上去。 左璧皱了皱眉,微感奇怪,本想现身制止,但转念又觉得若是现下立即阻止,日后恐有不妥,他想先看看小宝与这玩伴究竟作何游戏,于是便带上飞翎宝剑出门悄悄跟在三个孩子身后。 出门向北,此时静夜沉沉,家家关门闭户,于街巷之中穿行仿若游走漆黑迷宫,无穷无尽。那梓楚腿快,当先小步紧跑,小宝与荷香虽也不慢,但却追赶不上,与之不多不少始终距着五步上下。左璧心中先前就有一丝疑惑,此时渐渐放大,只因小宝起初尚与那梓楚有说有笑,行动自如,到了后面竟宛如木雕泥塑被线牵引一般,动作僵硬,闷头赶路,已是无声无息,再看荷香也同样如此。 不久穿过一条狭窄小巷,前方路尽,抬头观望,一座大宅院现于面前。这宅院门前静悄悄无一人值守,左右挂着照明风灯,火光影影倬倬。梓楚走上宅前石阶,停步转身道:“我们到啦,进去吧,就在里面。”说完便领着小宝、荷香跨进院门。 左璧见不可再等,轻咳一声道:“两个娃儿夜半三更不去睡觉,胡闹放肆,快跟大哥哥回去!”说完只见小宝与荷香好似充耳不闻,并不停步,仍向院内走去,那身前梓楚却已不见踪影。 他正要闯入院门,拉住两人,不料身侧却有个女子声音娇滴滴响起:“哎哟,小哥哥,莫要多管闲事。”左璧急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女身着粉色衣衫轻轻巧巧站在身侧,宛如一朵娇花。这少女手提一把酸枝月琴,月光映照其上,光洁亮泽,正自朱唇含笑,妙目盈盈,看着自己。 他先前赶路时就已觉得似是有人跟踪自己,此时见这奇怪少女突然现身,倒也不觉太大惊讶,沉声问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尚未作答,左璧却忽觉面前黑影微晃,多出一人,定睛看去,正是那男童梓楚。但见他怒目横眉,双手一左一右,各取出一面小拨浪鼓,轻轻一晃,“邦邦”响处,这拨浪鼓竟变化成为两杆亮闪闪的长柄金瓜。 梓楚对那少女道:“姐姐勿同他啰嗦,这汉子竟敢跟踪我们,找死!”说完忽然纵身高跃数尺,于空中双手一转一抬,金光闪处,两柄金瓜照准左璧头顶猛砸。 左璧倒也未曾料想这孩子行事竟如此凶狠,正要驭剑抵御,忽从远处飞来一道银光,疾闪而过,细看却是一柄长剑,这长剑“当啷”声中将金瓜架住震开,随后又飞回原处,有一人抬手握住剑柄。 左璧一看这人正是施守义,再看他身边,竟跟着小宝、荷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七章 琴芳秀瑛(三)不是人 左璧笑道:“驭剑之术、精髓之能,施公子,你可不是一般人哪。” 施守义一愣,摇头道:“驭剑之术?精髓之能?非也非也。。。左公子,这两位是蝶妖和灵童,意在骗人进宅,我已将孩子们救出,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左璧见他说是要走,但眼望那灵童,神色间却显得甚是急切,一副心痒难搔模样。 左璧略一转念,道:“将孩子诓骗到这里,背后或许还有主使,不如拿下他们,问个明白!”施守义大喜,忙道:“好好好!主使自然是有的。。。”刚说到此处,那灵童打断他话语抡金瓜急攻而上,喝道:“想得倒美!啰里啰嗦,婆婆妈妈!废话怎这般多的?” 施守义挥剑招架,一面对左璧道:“灵童虽是孩童模样,但年岁已逾数百,脾气也大得很,左公子你身上有伤,不要动手,让在下来吧。”左璧暗自奇怪,心说你怎知道我有伤在身?于是便拉住小宝、荷香在一旁观战。 他目不转睛,细看施守义与灵童过招,越看越是入神,也越发觉得惊奇。其一是觉得施守义此时神态不知为何由坦然自若、温文恭谨变得有些傻里傻气,就如同一个痴迷经典的书呆子偶然间拿到一部好书或是遇见一位能够倾心切磋之人,喜形于色,激动振奋,与白天大相径庭,简直判若两人。 其二便是施守义这剑法是他前所未见,东灵志上载有不少剑法,但却无一相似。只见一柄长剑在施守义手中龙游烟雨,飘忽难测,进招收招姿势、方位、变化尽皆匪夷所思,出人意表。要说那灵童身法已经迅捷无比,金瓜招式运用如疾风暴雨,主旨一个“快”字,而施守义剑法却是快上加快,以快打快,过之而无不及。清冷月光之下两团金光、一道银气,回旋缠绕,恰似银龙戏金珠,看得人眼花缭乱。 斗了片刻,那灵童身形渐渐隐没,施守义面前仅剩一对金瓜飞舞,不久连金瓜竟都消失不见,左璧忽然想起当日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之一的震九霄古彦君所用手法,暗暗吃惊,脱口而出道:“施公子多加小心,你这对手恐怕是妖非人!” 施守义闻言点了点头,道:“三阶三重,种种不同,灵童本就来自妖界,他能隐形不足为怪,此乃妖之二层:千幻之中典型技能,妖界之士有的精修此道,有的却是与生俱来,不一而足。”说毕忽然站定,右手抛剑入空,双指并拢,持于胸前,那长剑下落飞旋空中,不多时化为一道银光,飞舞夜空晶莹闪烁,分外鲜明,这银光前后上下迅捷异常,飘忽不定,一时间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左璧自忖驭剑诀之速不及施守义,想到他年龄与己相仿,却有此等成就,暗暗佩服。借月光偶而看到他侧脸,更是惊讶,只见他闭目垂眉,口唇微带笑容,随心所欲控驭长剑,一副轻松自得神态。施守义闭目微笑道:“妖阶千幻,这隐形之法对我无用,灵童身在何处,我一清二楚!” 左璧再看一阵,渐渐明白施守义与对手较量应是早已成竹在胸,之所以不将灵童即刻打败,似乎是在故意演练剑法,颇为享受此种打斗一般,心中微感奇怪。 那妙龄少女右手提着月琴,一直面含微笑站立一旁观战,毫无动静。此时她忽将月琴由右手交到左手持住,左臂弯拢,斜抱胸前,右手食指轻拨琴弦,传出数声清脆琴音,“叮叮咚咚”。这琴音仿佛活物般钻入人之耳鼓,再传音入脑,无阻无碍,细听是一曲春江调,清冷柔和。 左璧听了片刻,这曲子婉约不失剔透,不禁胸臆舒畅,只觉面前那大宅院渐渐隐没,一片春江花月之清丽美景悄然浮现面前,令人心旷神怡,他几乎情不自禁,便要迈步向那少女走去。 忽听“嗤”的一声细响,面前划过一道黑气,速度惊人,随后“叮叮、铮铮”数声,似有不少东西掉落在地。左璧回过神来,低头看去,却是五、六枚金针,细若毛发,在地下微微滚动,月光映照熠熠生辉。再看那面前黑气,仅一指粗细,色如炭墨,已渐渐淡去,这黑气犹如一缕滚滚烟尘,十分奇特,却看不出有何物在前引导,细辨方向,似乎正是由施守义处而来。 左璧知道这瞬间施守义已与那妙龄少女斗法一遭。与此同时,两人声音一前一后响起,施守义道:“她可是蝶妖,并非寻常乐伎,左公子,小心了!”那少女却道:“灵童弟弟,还是走罢,他们有高手,咱们斗不赢的。”说完持弦左手手指推、移数下,玉臂轻挥,月琴忽从她掌心渐渐升起,飞入半空,随后右手手指凭空弹、扫,那月琴悬浮空中竟自行奏出乐曲,渐趋尖锐急促。 空中月琴随曲调变化,琴弦之中突然金光迸发,飞出十数支牛毛金针,向施守义射去。左璧抽飞翎宝剑刚想援护,却见施守义归剑入鞘,右手后背,左手在身前轻拂,一缕黑气忽然现出,他食、中两指夹住黑气旋绕挥转,刹那间在面前划出四四方方一幅小小黑网,封死金针来路,十数支金针无一例外,尽数被这黑网挡下落地。 施守义这奇诡招式有如挥毫泼墨,题诗作画。左璧正看得惊讶无比,施守义左手双指己指向半空中之月琴,他身前黑网消散,重又汇聚成一道轻细黑气,如流星赶月般飞速掠过,“嗤”的一声轻响,将月琴四弦射断三根,琴声戛然而止。 左璧眼前微微一震,月琴己直直坠下。此时灵童梓楚重又显形,那少女右手接住破损月琴,左手拉住他胳膊,便要就此离去。 左璧急将飞翎插入腰带别好,解下剑鞘使一招四灵剑法之“人杰地灵”,剑鞘插入地下消没无形,却从那少女双足之间突然钻出,且一分为四,越变越多,地下犹如荆棘丛生,怪石嶙峋,将她困住。 这少女与灵童虽是对手,但左璧却不忍伤害,只求阻挡一步便可,故而剑换为鞘,舍锐求钝。他一剑使出,便觉精准无误,不料那少女轻笑声中化作一只翩翩粉蝶,飞舞空中留下一片彩光、数声娇语:“两位小哥年轻英俊,本领高强,我们不是对手,先行告退,他日有缘再会吧。”这声音柔媚甜腻,月琴受损,倒也不觉她如何着恼。 梓楚也再次隐去身形,呵呵笑道:“使剑的哥哥可要当心呢,你这朋友不是人,你追我们可得小心自家后院起火。” 蝶妖、灵童笑声渐远,四周终又恢复平静,再看那大宅院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左璧等四人便是身处一块空旷之地。 左璧看看施守义,似乎除却神态与日间有些不同,也瞧不出什么异样。心道:“灵童说:‘使剑的哥哥’要当心,我与施公子都是使剑。。。难不成我不是人?哈哈,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他向施守义身侧看去,月光下只见他身形挺拔俊秀,地下斜影长长,不由得对灵童所言嗤之以鼻:“小妖狡狯,说话能有几分可信?既然风波已平,不如就此回去吧。”施守义与左璧想法相同,于是两人便领着小宝、荷香归返秦五家。 此番出门倒也并未引出太大动静,秦五夫妻仍在安睡。左璧与施守义先将小宝、荷香送进房内,数落了小宝一通,叮嘱荷香若再有事不用与之争论,来找大哥哥与施公子便可。 一切安顿停当,左、施两人回到自己房中倒头就睡。左璧心头七上八下,哪里睡得安稳?但他自打方才使出那招“人杰地灵”之后,便一直觉得身体虚乏无力,提不起半点精神,刚到四更,也就昏昏沉沉睡着。 一觉醒来天光大明,起身却见施守义又不在榻上,四处寻找不见他人影,问过秦五夫妻,也说不知去向。左璧心里纳闷,回房漱洗用饭,整备包裹。 他将各式用品一件件整理起来放进包袱,瞥眼间见到桌上搁着一张信笺,折得齐齐整整。打开一看,写着数行洒落行书:贵体抱恙,当从速治之,今日相别,以期他朝重会,奇物暂借,日后必当奉还,珍重珍重。看落款正是施守义,几行字写得如同行云流水,但又筋力强健,墨迹早已风干,显是成书时间已长。 左璧查点身边物品,衣物、书籍、盘缠一样不缺,唯独少了那黑色杆棒,不由得有些吃惊。细细回想施守义神态、话语,剑术,越发觉得奇怪,心说这人不辞而别,且还不打一声招呼,神不知鬼不觉带走自己重要物品,可说是十分无礼,但夜间之事若不是他,以自己目下身体应敌,当是毫无胜算,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他忽然想起施守义乃是兖州施别驾之子,心里一亮,又觉得腐生咒之事已不可再拖,便向秦五夫妻和小宝、荷香告别,动身东行,去往兖州州城。 时已入秋,凉爽宜人,一路之上放眼四野,满目金黄,鸟语花香。左璧身上伤病虽说越来越觉沉重,但行路仍颇迅捷,不出三日,州城已近。 离城二里,天色已近黄昏,面前小山耸立,这小山不高,山顶隐约有座寺庙。左璧顺山道拾级而上,走至半途,回身望去,但见东有一湖,波光粼粼。此时夕阳西去,霞光万里,抬头望天,又是碧空如洗,云淡风轻。左璧眼望一片湖光山色、绝景如画,不由叹道:“人生苦短,这世间美景,不知我还能看到几日?” 他走到山顶寺庙之前,拍打山门,知客僧人出来,左璧便向其恳求借宿一宿,僧人将他带到俗家厢房,安排一间居室让他住下。 他左右无事,便稍稍走动。这寺庙名唤:栖月寺,左璧见大雄宝殿前韦陀塑像双手合十,横担降魔杵于小臂之上,便知道这寺院规模不小。寺中不少所在古木参天,砖石风化剥落,苔痕青青,年久失修形貌宛然。 左璧踱步至观音殿,隐约见到殿内烛光由窗棂透出,走近殿门听得悉悉索索,内中似是有人小声说话。 他抬头向殿内看去,观音大士塑像法相庄严,端放大殿正中,佛像之前有个小小蒲团,上跪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左璧走动几步,只能看到她侧脸。这少女面容清丽脱俗,秀美灵动,甜甜酒窝嵌于腮上,娇俏可人,约莫十八九岁光景,身穿一袭鹅黄色衫裙,领口、袖口、裙摆却都是一抹淡淡粉红,既显妩媚,又不失活泼。 这少女面朝观音塑像,双手合十,正自低头闭目私语。左璧侧耳细听,只听她轻声说道:“小女子秀瑛,求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左哥哥福寿安康,快快乐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八章 琴芳秀瑛(四)封秀瑛 她端端正正跪于蒲团之上,姿容虔诚,睫毛低垂,整个人如同这殿中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喃喃不绝地祷告多遍,除了为“左哥哥”祈福,还说些其他事情。 左璧吓了一跳,细看这少女并不相识,心里好笑:“我怎会如此自作多情?天下左姓者何止千万,又不止我一人。想来这姑娘是为她朋友或是表兄之类的到栖月寺祈福,再寻常不过。” 话虽如此,但他却默立当地目不转睛,望着那殿中少女娇小身姿,听着她轻声细语,不觉痴了。直到忽见这少女祷告已毕,站起身要走,这才终于想起如此在背后盯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子,听其倾诉,实是有些失礼,连忙赶在这少女出殿之前转身离去。 天色渐晚,寺中叶落枝枯,秋凉如水,一阵秋风拂过,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知道自己身体已甚是虚弱,耳闻暮鼓、暮钟之声,凭栏对影,一丝孤寂悲凉涌上心头。他性格豁达,本非动辄嗟叹,顾影自怜之人,但今日看到这黄衫少女为亲友虔诚祈福,再想到自己身世,心中禁不住油然升起感伤。 “我父失踪年深日久,至今下落不明,母亲又莫名所以出家,也是多年音讯不通。我一无同胞手足,二无亲朋好友,可说是孑然一身,如今连得自己性命都将告终,倒也无牵无挂,不拖累旁人。” 想到此处右手一拍脑门,自责道:“糊涂小子,我没有同胞手足倒是真的,但陆先生、大哥、大姐却待我胜似亲人,还有秦五兄也是我好友啊。施守义公子虽然行止有些令人费解,但他志向不错,人品当是不坏。”想到陆伯铭、张方、柳燕、秦五等人,心中又颇感温暖,但忽觉右手掌心微凉,低头一看,掌中尽是方才从额头蹭下冷汗。 他目光下移,惊觉右腕之上白点不知何时已由一点增至两点,突兀分明,凝视良久,摇头苦笑一声,便转回自己居室,准备休息一晚,明日进城。 由观音殿左近回至前寺客房,一路走来只觉双腿都有些打飘。左璧心中发个狠,也不管腐生咒三七二十一,依旧昂首挺胸,阔步前行,极力显得如正常人一般,但如此每走一步,身上便好似万千虫噬蛇咬,痛楚一分重过一分,一阵紧似一阵。左璧咬牙坚持,心道:“我即便痛苦而死,也不做那病夫模样。” 他冷汗淋漓,终于捱到自己房前,刚要伸手推开屋门,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身望去,只见青松之后一抹鹅黄渐显,心中一动,便暂不进屋。 身后小径之上走来两人,左边是位年老僧人,慈眉善目,身披土色僧袍,外罩袈裟,在他身边的正是在观音殿看见的那位黄衫少女。 这两人走至厢房拐角处停下脚步,与左璧隔着一株青松。左璧于青松之后观望,只见老僧面朝他方向,那名唤秀瑛的黄衫少女转身对他道:“住持大师您请留步,我去啦,改天再来看望您。”她此时自是已用平常语音说话,听之娇嫩清脆,悦耳动听,说完并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万福,而是叉手抱拳躬身,行止英姿飒爽。 左璧心道这姑娘倒也厉害,不知是何来头,能让住持大师亲自送到此处。他正自顾自出神,却未觉察地下脚步之声沙沙,黄影一晃,秀瑛姑娘已转过青松,走到自己跟前。 霎时间左璧耳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呼,他抬头望去,只见秀瑛伸手捂住自己嘴巴,大睁一双杏眼,直勾勾望着自己。她这双妙目清澈纯净,空灵有神,此时却定住不动,满是惊讶神色。 左璧有些过意不去,知道毕竟女子胆小,是自己突然出现,惊吓了她。刚要说话,却听秀瑛叫道:“哥哥!”面上由惊转喜,神采恰似春花初绽,显得欣喜非常。左璧心道:“这姑娘想是憨的,见着我胡乱称呼。” 秀瑛却喜道:“你怎么到了这里?”随后“咦”了一声,迈步近前,仅距左璧一尺。左璧鼻中忽然闻到丝丝缕缕的清新花香,知道是这姑娘体味,不由得心中着慌,赶忙退开一步道:“这位姑娘,你有话便说,何必如此作为,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秀瑛此时神态又由喜转惊,秀眉微蹙,正上下仔细打量左璧身上、面容,似乎连他头发也要看个清楚。听到左璧说话,“啊”了一声,忙退开一步,口中却道:“甚么啊?不是那样的!是因为。。。是因为。。。” 她看着左璧,支支吾吾续不上话。此时那老僧听到动静,走上前打量了左璧一番,也是忧容满面,道:“贫僧法号慈明,为本寺住持,施主是否身患疾病?”左璧点头。 秀瑛忽然伸右手抓住左璧右手,将他手腕抬起观看。左璧猝不及防,只觉手心里温软滑腻,一股暖流瞬间涌入,由手心到手腕,再到手臂、肩膀,顿生一阵通畅适意之感。但这份舒适仅留存片刻,秀瑛看过他手腕,将他右手轻轻放下,随后便在青松之旁来回踱步。她眉头深锁,牙齿咬着嘴唇,有时似是想走,但看看左璧,却又显得放心不下。 如此这般内心争斗良久,最后她似乎终于打定主意,快步走出山门,忽又转过身来,对左璧道:“哥哥放心!你安心待着,一定有办法的,我改日再来找你!”说完扭头离去。 她一连串举动令左璧有些莫名其妙,慈明住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疾患,可速至州城寻访名医医治。。。施主,那女施主与你相识?”左璧道:“从未谋面,大师,这位姑娘是。。。?”慈明道:“这位女施主时常来我寺上香敬佛、周济庙中钱粮,数年不辍,至于她的身份,她不说,我也不曾问得十分详细,只知她是从城中大户人家来。”左璧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 他刚同慈明住持作别要回自己房中休息,转身之际却见到山门未关,一个秀美可爱之少女面庞由打山门之侧露出,正是秀瑛姑娘,她只露出一个脑袋,身子却在门后,脸上仍满是关切神色。她与左璧目光相触,面上一红,扭头便走,黄影闪处,只听“哒哒哒”足踏青石之声渐远,这次她终于真走。 左璧见秀瑛去了,心里不知是喜是忧,站立当地呆呆发愣。过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事,这才终于明白为何旁人见到自己会有此等反应,他有些恍然大悟,连忙回到房中取过一面铜镜,查看自己面容。 只见镜中之人这张脸苍白无力,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口唇干裂,一双眼珠死死盯住镜面,但却灰白无光,空洞无神。左璧心中抽紧,实在不愿再看下去,便将铜镜搁置一边。 他站起身走动几步,浑身沉重疼痛,知道腐生咒已在体内如江河决堤,泛滥难禁。他虽不怕死,但自是也不想即死,眼望窗外夜色,默默出神。身上虽是极度不适,但怪的是只觉右手被秀瑛右手握过之处却有一片温暖,这暖意丝毫不受腐生咒影响,就如同一团明亮火光,暖融融照亮四周黑暗。他此时不知为何,对这姑娘竟有了一丝感激,似乎还期盼能再见她一面。 他回想白天奇遇,卧于榻上不久安然睡去,倒也踏踏实实。次日天刚放明,便准备停当,去往兖州州城。 入城只见街道宽阔,行人稠密,商铺人家鳞次栉比、繁华热闹,瑕丘县城、古县县城与此地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也颇犯踌躇,不知该如何着手寻访。 左璧信步前行,不久走至城中数条大街交会处,此处地势开阔,车行辘辘,叫买叫卖,此起彼伏。他停下脚步,不知再向何处去,就想找人询问。 正在此时,忽见前方有位身穿赭褐色长袍的中年书生向自己快步走来,远看似是有几分面熟,便迎上前去。等到了面前,只见这中年书生儒雅文秀,器宇不凡,面含微笑望着自己,正是何崇! 何崇冲左璧一拱手,微笑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左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左璧大喜道:“何先生,怎会是你?!怎会如此巧的?”何崇笑道:“并非巧遇,而是崇已恭候公子多时矣!”他一拉左璧左腕,道:“你目下身体不可饮酒,不如去前方品云轩小坐,一诉衷肠。”左璧点头道:“好啊。” 这品云轩乃是一座茶楼,两人上了二楼,于临街窗边席地凭桌而坐,何崇叫上两壶清茶,给左璧斟上一杯,自己也是一杯。 左璧饮了一口清茶,问道:“何先生,你体内腐生玉符已拔除干净了么?”何崇点头道:“早已干干净净,我现下身体已恢复如初,再不受这邪法困扰。公子勿忧,眼下你虽伤势沉重,但不出几日,你所中腐生咒也会被彻底去除,不留痕迹,决计让你脱离险境!”他顿了一顿,又道:“可否与我讲一讲你是如何被植入玉符的?”左璧道:“当然,先生不问,我也会告知你。” 于是他便将所有与何崇分别后之事择要说了,何崇面色肃然,拈髯倾听,时而微微点首。说完二人沉默一阵,何崇似是在细细思考,终于开口道:“公子方才曾说日后若遇河南尹赢硕,会向他解释为何杀死他爱姬,求得理解,但以崇愚见,此事还需谨慎。”左璧道:“此话怎讲?”何崇道:“万事不似你想象中那般简单,曲明香、达仲康二人都由河南道上来,与赢硕明里暗里都有联系,这两人所图一致,都是为了七色奇岩之岩魂与岩魂中之秘宝。如此重要且机密之事,要说他河南尹毫不知情,恐怕说不通吧!” 何崇站起身面朝窗户,眼望楼下车水马龙,缓缓道:“我甚是担心你所说的杀死曲明香后古墓之中那神秘巨掌之事。生灵三阶:气血、精髓、元神,以元神层阶为最高,此一层阶出神入化,传说有许多奇技包含于内,其中有两项与你之描述极为相符,一是‘千里传形’,二是‘磨乾轧坤’,当世修炼至元神层阶者据说凤毛麟角,极为罕有,但。。。不能说没有!” 何崇转过身见左璧听得出神,道:“公子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只是你须知道人心险恶,不是说他赢硕位高权重,心胸也必然豁达,你日后当小心在意。”他说完坐下一端茶杯,微笑道:“来!我们以茶代酒,喝过这一壶,你可回转栖月寺静候,自有道理。” 左璧道:“多谢先生指教,我还要向您打听两个人,若您知道,还望见告。”何崇道:“两个人?”左璧道:“一是兖州刺史皇甫端先生,二是兖州施别驾之子施守义。” 何崇道:“皇甫先生三年前就已赴京,早不是兖州刺史了。施守义公子是别驾施仁轨之子,这是千真万确,你若要寻他,自可去别驾府。” 左璧“啊”了一声,心中颇感失望。喝过数杯,便起身告辞,但何崇却说不必过于心急回去,今日天色尚早,要带他在城中四处转转,消闷解愁,医治腐生咒首要便是心境通畅。左璧倒也正有此意,于是两人便乘兴游览州城,直至日头偏西,方才握手道别,左璧尽兴而归。 他回到栖月寺中,不知不觉心头已不存丝毫郁结之感,吃罢晚饭依旧读书写字,早早安歇。 次日天色初明,左璧刚起身漱洗完毕,忽听轻轻叩门之声。开门只见屋外晨光之中站着一个黄衫少女,脸色红扑扑灿若朝霞,左手拎一只楠木食盒,正自笑嘻嘻地瞧着自己。左璧一看这少女正是秀瑛姑娘,又惊又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九章 琴芳秀瑛(五)刺史府 左璧道:“姑娘,这么早?”秀瑛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到啦,已在屋外候了一个多时辰,因见哥哥你正在安睡,不想吵你。” 左璧忍不住便问:“姑娘因何这般不辞劳苦待我?你我。。。认识么?”秀瑛一笑,道:“自然认识,且熟得很。”左璧不解,搔了搔头道:“熟得很?那。。。恕在下眼拙,我却记不得在何处见过姑娘。” 秀瑛眼望左璧神情,一直极力忍笑,此时听左璧这般说,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啦好啦,哥哥是贵人多忘事。总之我们见过,还是好朋友呢!”左璧道:“敢问姑娘高姓芳名?”秀瑛笑道:“我姓封,名秀瑛,哥哥姓左,单名一个璧字,对不对?”左璧心中茫然,但只得点头称是。封秀瑛道:“这回信了么?可否容我进屋?”左璧让到一旁,道:“请进便是!” 封秀瑛进屋将楠木食盒轻轻置于桌上,回身看看屋中陈设布置,取过一只陶铫,去灶下烧水,随后回来将各式物品排放齐整,拭抹桌椅,洒扫地面。 左璧心下过意不去,数次出言相阻,但封秀瑛笑而不语,并不停下。左璧在旁插不上手,只见她手脚麻利,做事细致,只两盏茶工夫,一间客房已收拾得井然有序,所有东西各得其所,再无凌乱。 左璧道:“姑娘,你这不是折杀在下了吗?”封秀瑛取一些缸中之水,净了净手,笑道:“哥哥读书人,不屑于这些事情,但我是做惯了的,无妨无妨。”她轻推左璧后背,让他到书案旁的椅中坐下,取过食盒置于他面前桌上,笑道:“屋子打扫干净,便请哥哥舒舒服服吃早点。” 左璧见她款曲周至,甚是感激,但推辞道:“这不敢当!我去寺中厨下拿几个凉饼充饥便可。”封秀瑛小嘴一撅,道:“什么敢当不敢当的?哥哥与我说话便只顾客套,这是我家小姐一片心意,你这话同她说方才适当。”左璧一愣道:“你家小姐?” 此时水已烧开,封秀瑛拎来陶铫和瓷茶壶,揭开茶壶壶盖,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锦袋,解开袋口,对准茶壶,倾倒了一些细碎叶末进去,用陶铫泡上水,最后盖上壶盖,轻晃数下,微笑道:“这是我家特制茶叶,请哥哥品尝。” 她又打开那食盒盒盖,小心翼翼拿出数个小木盒,仔细排列桌上,一面说道:“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为哥哥做的点心,说是要答谢你。昨日她整忙了一天呢,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得尝尝,否则可是对不起人哟。”说着双手捧起其中一个小盒递到左璧面前。 她双手纤巧灵秀,手中木盒也是十分精致,两下相得益彰。左璧与封秀瑛目光相对,见她眼中满是诚恳意蕴,便连忙打开盒盖。只见盒中并排盛放两块面糕,都是两寸多见方,小指厚,色泽淡绿有如新叶,玲珑剔透。细看其上还各刻有一朵白莲,糕儿本已不大,这白莲花、叶更是刻得精细入微。 左璧不再与封秀瑛客气,提竹箸夹起一块绿糕,认认真真送入口中。封秀瑛睁大眼睛盯着左璧面上神情,见他吃得频频点头,嫣然一笑,显得甚是开心。 这绿糕入口,嚼之细软柔滑,清凉爽润,当中还裹有一片豆沙,但甜度适中,油而不腻。左璧将糕细细咀嚼,吞咽下去,顿觉喉咙、胸膛、腹腔,由上至下,一缕清凉悄然划过,所到之处,因腐生咒所生的郁结疼痛之感竟然大减。更奇的是这糕虽食尽,但一股十分特异之桂花香气缭绕,口中,甚至心田,都似要被这香气占据。 这绿糕实则便是绿豆糕,但却又不同寻常,左璧馋虫大生,将另一块绿豆糕也吃下,随后忙不迭打开另几个盒子,见盒中是水晶糕、枣泥糕、莲蓉糕等等,统是精美别致,色香俱佳。左璧风卷残云般将这些糕点一扫而空,只觉意犹未尽,那特异之桂花香气竟如醍醐灌顶,充塞四周。 封秀瑛守在左璧身旁,取出一柄团扇轻晃,为他取凉。此时见左璧吃得高兴,不多时糕点已尽,便笑嘻嘻问道:“如何?”左璧打了个饱嗝,双挑大指,却一皱眉道:“多谢姑娘和你家小姐!只是。。。糕太少耳!”封秀瑛咯咯笑道:“哥哥但须知足,你食之片刻,小姐却要一日之功呢。” 她说着取过瓷壶和一只干净茶盅,满满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左璧,笑道:“吃糕勿忘口渴,来,喝了这杯!”左璧接茶盅一饮而尽,只觉这茶水中也有桂花之香,便问道:“秀瑛姑娘,你家小姐究竟是哪位高人?为何说是要答谢于我?你是她侍女么?” 封秀瑛点点头道:“我家小姐是兖州刺史之女,我便是她的小丫鬟。”左璧奇道:“我曾听朋友说,兖州原刺史皇甫端先生数年前已去往京城,那。。。你家小姐未与其父同行么?”封秀瑛道:“皇甫先生走后,是由纪刺史接任,小姐乃是纪刺史之女。” 左璧“哦”了一声,终于弄懂大概,但转念一想,又问:“那为何她要答谢于我?”封秀瑛微微一笑,道:“她说是要谢你,那便自有她的道理。。。小姐这人最喜稀奇古怪的精致物件和玲珑可爱之走兽呀,飞禽呀,鱼儿呀什么的,或许你曾做过令她心喜之事,也未可知。” 左璧见她这笑容蕴含深意,便问道:“可我与她并不相识。。。”封秀瑛眨了眨眼,右手食指竖起,置于唇前,小声道:“天机勿泄,慢慢哥哥或会明白。”左璧虽仍难解,但见她暂不肯说,就不便多问。 他见屋外阳光灿烂,站起身推开屋门,走到寺中,封秀瑛跟了出来,带上屋门。左璧回身道:“秀瑛姑娘,多谢你们照顾。秋高气爽,不如我们离寺走走?”封秀瑛点头笑道:“好呀。” 两人出山门离了栖月寺,左璧绕路向寺后走去。原来这寺庙之后还有一处高地,高地之上矗立一座石塔,由山下仰视,高地石塔皆被寺院挡住,看不真切,但若是走到山腰、山顶再抬头观望,自是一览无余了。 左璧健步如飞,只觉神清气爽,身上精力充沛,在山道上走了一阵,并无前几日那种极度不适之感。回头见封秀瑛也是脚步轻盈,一边不疾不徐地跟着,一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行路。 这姑娘于他极为窘迫艰难之时对他照顾有加,犹如雪中送炭,左璧心中自是感激不已,但也有几分疑惑:“她说是刺史府中丫鬟,我却觉得这姑娘并不简单,她说与我相熟,可我却没有半分印象,除非她是我年幼时东灵镇玩伴,现今已然长大。” 他一念及此童心忽起,便想要逗封秀瑛一逗,心说:“秀瑛姑娘其实身手颇为灵敏,不知她可曾习过武?待我试她一试,想来也无甚大碍。”想到此处便离开山道,向高地之上登去。 这一来却给封秀瑛带来许多麻烦,她长裙曳地,在平地或是山道石阶行走本不碍事,但若要跟随左璧走那无路荒丘,四周不见几株树木,无攀无援,便实是有些困难。 左璧不多时走上高地,再看身后封秀瑛离得不远,已经赶上,除了稍有些面红气喘,倒也瞧不出有太大不适。左璧停下等她,封秀瑛几步走至面前道:“哥哥等等,你是在考校我功夫么?不过倘若秀瑛脚下一滑摔下山去,左大侠于心何安?”她说这话时面上含笑,却并无嗔怪之意,看着左璧行动,似乎还颇有几分欣慰。 左璧一指前方石塔,笑道:“我看姑娘不会有事,你身手敏捷,不如咱们再比比,看看谁先到石塔处。”封秀瑛道:“啊?还要比?这可是你说的,哥哥输了怎办?”左璧笑道:“哈哈,我会输?来吧!” 于是两人同时奔向石塔,左璧跑了几步,忽觉身侧微风轻拂,掠过一道黄影,他先前信心十足,但见此情状,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果然到得石塔近前,只见封秀瑛倚在一棵树旁,笑吟吟迎上前来道:“哥哥真慢,叫我好等!” 左璧大为惊诧,但嘴上却不愿服输,道:“方才我尚未准备好,不算不算,咱们再比一次。”封秀瑛笑道:“再比几次,哥哥耍赖,总是无用。”左璧笑道:“这回一场定胜负,铁板钉钉,我绝不会输你。” 这石塔塔高五层,黄砖砌就,巍峨俊秀。左璧与封秀瑛走进塔内,只见一道狭窄木阶盘旋而上。左璧手指塔顶道:“咱们就比谁能先登上顶层。。。”他话说一半,看看木阶,又瞧瞧封秀瑛,摇头道:“阶梯不宽,姑娘身上衣衫也不便,还是不要比了,在下认输就是。”封秀瑛一笑:“哥哥不急着现在认输,等一会儿再认也不迟!” 左璧气往上冲,不甘示弱,于是两人叫个口令,便开始比试。左璧鼓足劲力,步履如飞,瞬间便登上二层,随后加紧几步,三层又到。他觉得自己登塔之速已相当快了,哪知刚要向四层进发,却忽见从塔底蹿上一道黄影,还夹杂一道黑气,如离弦之箭般直冲顶层,左璧尚未看清究竟何物,这黄影已在顶层消没无形。他快步冲上五楼,走出木阶一看,只见封秀瑛双肘撑于围栏之上,面朝塔外,正自观赏四处风景。 封秀瑛扭头冲他做个鬼脸,嘻嘻一笑。左璧心服口服,便问她是如何上来,封秀瑛笑道:“我家有祖传轻功身法,天下无敌,哥哥与我比跑步,那是以弱击强,焉能不输?”左璧将信将疑,道:“请教姑娘这祖传轻功名号。”封秀瑛笑得弯下腰去,道:“我只会用,名号却早已忘了。” 左璧知她同自己玩笑,便不再追问,他自打与封秀瑛相遇,与她说说笑笑,轻松自在,只觉这姑娘虽说还有不少出人意料之处,但性子活泼爽朗,真诚直率,十分易处,不知不觉间心情便好了许多。 两人并肩倚在石栏之上,俯瞰塔下风光,默然无语。许久,封秀瑛抬左肘轻碰左璧右臂,问道:“哥哥身体感觉如何?”左璧道:“吃完你家小姐做的糕点,直到此时,并无丝毫不适。”封秀瑛喜道:“那太好了!我们走吧!”左璧问道:“去哪里?”封秀瑛道:“昨日小姐做糕之时还叫我今天请你到府中一叙,看来这午饭便要在刺史府中享用啦!” 她走了几步,回头见左璧有些犹豫,笑道:“哥哥不敢去见我家小姐么?如果不是,那就快随我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章 琴芳秀瑛(六)纪琴芳 左璧道:“你家小姐又不是妖魔鬼怪,刺史府也不是龙潭虎穴,即便是,我既受恩惠,也当前往拜谢!有何不敢?”封秀瑛喜道:“好,那现在就走!” 两人下石塔望东赶路,不出半个时辰州城已到,栖月寺下东湖连接州城,刺史府地处城西北,湖之一角直通府侧。 刺史府府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只有数只小鸟或停或飞,偶尔响起啾啾啼鸣之声。抬头看去,府内府外几株大树枝杈无精打采,与门前左右陈旧石狮相伴相衬,一片空落沉寂。 秋风起处,满地枯叶飞旋,左璧眼望府门、屋檐、台阶各处隐约可见之陈腐破败,与自己所想的门庭若市相去甚远,微觉奇怪。封秀瑛轻推府门,领左璧进去。 府门后之景象与左璧所思相符,亭台楼阁,大致如常,但无论走到何处却不见一个人影,寂静无声。左璧心里纳闷,忍不住便问道:“秀瑛姑娘,这刺史府中为何这般萧条?”封秀瑛双眉微蹙,道:“不瞒哥哥说,这府中其实只有我与小姐两人居住。。。啊,对了,算上今天你来,现下是我们三人在府内。” 左璧始料未及,惊讶道:“你说什么?!刺史家眷只有你们两人?那纪刺史呢?他在牙门主政么?”封秀瑛摇了摇头,轻叹道:“小姐说会与你道明一切,哥哥问她罢。”左璧见她欲言又止,自是心中有事,便点头不再追问。 府中北、东、南三面封墙,只有西侧紧邻湖水,远远望去,似有一片小小河湾,湾旁水、岸交接之处建着一座小榭,湖光倒影,颇为雅致。 封秀瑛领左璧缓步走向这小榭,四周夹道芳花,清幽淡雅。临近屋前,左璧忽听得数声时轻时重之古琴按音,缥缈如烟,空灵悠长。这琴音在静谧府邸之中回荡旋绕,极为清晰特异,摄人心魄。封秀瑛喜道:“听,琴声,小姐就在榭中呢,咱们去见她吧!” 左璧随封秀瑛来到水榭门前,见这门便是个圆月形状,正上悬一紫地木匾,刻有“瑛菲”两个红字,字迹娟秀。水榭之中隔为內外两间,外间纤尘不染,陈设简朴素雅,一股淡淡清香缭绕四周。 左、封二人在外间停步,左璧细辨这香气,正是方才所吃糕点桂花之香,桂香、琴音夹缠一处,由内室飘飘袅袅传出,香沁心脾,余音绕梁,恍惚间这水榭仿佛已成仙境。 封秀瑛拉拉左璧衣角,压低声音道:“我家小姐人很好的,但她可不似秀瑛这么大大咧咧。我与小姐相处日久,知她秉性,等下我站在哥哥边上,若是她向你问话,你可先看我提示,再答不迟。”左璧小声问道:“那万一我若是对答不周,将会怎样?”封秀瑛笑道:“便让你知道小姐厉害!” 两人正在悄声说话,琴声忽止,由内室中传来女子说话之声:“秀瑛,你来了么?”封秀瑛答应一声,便领着左璧入室。 这女子声音温柔矜持,使得左璧不禁联想起这小姐容貌究竟若何,但到了室内却未见有人,细看四处,终于发现内室临河花窗前挂着一卷垂帘,帘后似是摆着一张桌案、一个圆凳,凳上坐着一人,桌上放着何物却看不真切。 凳上之人也瞧不清相貌,但依稀可见便是一位身材端正修长的女子。左璧抱拳道:“在下左璧,多谢。。。”他刚说到此处,封秀瑛一拉他胳膊,抢过话头道:“小姐,秀瑛回来啦,左公子也请来了!”帘后女子“嗯”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片刻方道:“左公子,我让秀瑛带来的一些粗陋糕点你吃了么?现在身体觉得怎样?” 左璧扭头看看封秀瑛,只见她站在内室门边,睁着一双大眼想了想,随后冲自己频频点头,便回道:“如饮醇缪,神清气爽,我将糕点全都吃完仍意犹未尽,此乃珍馐,何谈粗陋?多谢小姐盛情,在下受之有愧!” 帘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之轻笑,这凳上女子似乎甚是心喜。左璧再向封秀瑛看去,见她右手拢袖,左手翘起大指,便知自己所答并无不当。只听纪小姐道:“你体内腐生咒势头凶猛,需当细细调养数周方可痊愈,急不得,不是仅吃一次我做的糕点就行,这仅是压制伤势之起始,难说会否反复。”左璧颇感惊讶,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精美糕点竟是调治腐生咒之良药?”纪小姐应道:“是。” 此后沉默一阵,过得片刻纪小姐忽然又问:“左公子,你会不会异能奇术?”左璧心道我会是会个几样,可如今腐生咒缠身,却如何使得出来?若说不会,又担心这位纪小姐不悦,想来想去,有些左右为难,便再转头看向封秀瑛。 这一次封秀瑛却是不假思索,当即点了点头,左璧便答道:“会的不少。”纪小姐道:“是么?那你会不会驭风术?”左璧一呆,当初他这驭风符损毁,交由何崇代为修复,前次入城与他相遇倒也忘记提起,此时这位纪小姐却是不偏不倚,恰好问起此事,可说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左璧只得道:“不会。”纪小姐轻轻叹了口气,道:“飘缈凌空,翱游天地,若不能用,却也可惜。那。。。左公子,你还会别的么?”左璧心说我诸般功夫如今全都不能运用,还有何话可说?便道:“在下曾习得驭剑诀、驭火术,但现下因腐生咒之故已不能运用,此外还有一些术法来自他人,也不必说了。” 纪小姐道:“嗯,这些话语实实在在,才符合你之本色。人之交往在于诚,咱们既是朋友,那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何必受人指使操控,刻意迎合呢?”她最后两句显是意有所指,左璧看看内室门前的封秀瑛,只见她俏脸羞红,伸了伸舌头。 左璧忽然灵机一动,由怀里摸出一张黄纸,几下折成一只小兔,俯身放去,这纸兔着地即活,蠕蠕跳跳,竟从垂帘之下钻入。 帘后传来一声轻轻惊呼,只见那纪小姐似是俯身伸手,将兔儿抱起,随后问道:“这小兔是打哪里来的?这般可爱。”她这语声之中满是惊喜之意,与先前的矜持庄重大不相同。左璧道:“如今我虽百无是处,但还能借助符纸之力使出这小小戏法,以搏一笑。” 纪小姐道:“左公子,这兔儿是你的么?这是。。。什么奇术?”左璧道:“是东灵门的玲珑纸艺,见笑了。”纪小姐赞道:“好有趣!你知我喜欢这些小兽么?”左璧正想作答,忽觉胸口发闷,气促心跳,眼前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他这一日清晨虽吃了纪小姐所做奇特糕点暂时压住腐生咒,但此后心绪起伏波动,药性减退,不知不觉便激发伤势。 封秀瑛连忙抢上前扶住左璧,惊道:“小姐,哥哥晕倒了!”垂帘一挑,那纪小姐也急忙走出俯身察看。左璧不多时便渐渐苏醒,睁眼只见面前这女子二十上下年纪,身形修长,素裙荆钗,周身上下竟无丝毫华丽妆点,浑不似富家小姐样貌,倒像是一位贫家少女。圆脸宽额,颧骨略凸,一双眼睛倒是秀气有神,容貌虽只平平,但这女子白衣欺雪,举止得体,一身文静清雅之气却令人不得不敬。 她背后数步远便是那张桌案,桌案之上摆放一物,此时帘子既起,此物已能看得清楚,左璧偶然间瞥眼见到,心中甚是奇怪。 这东西便像是一块长条顽石,长过三尺,宽约半尺,厚如两册书籍,左窄右宽,右端悬空平放桌上。此时纪小姐看过左璧情形,转过身躯,左手与右手手指凭空揉掏进退,勾、挑、拨、弹,那古怪顽石竟然隐隐泛出紫光,这紫光随后明暗交替,于石中流动不止,再慢慢渗出石外,如同一片氤氲雾气缓缓升起,弥漫四周。 紫光怪石之中忽然射出淡淡的五彩光芒,琴声忽起,细听正与那在水榭之外听到的琴声一致。左璧正在惊讶,只听那琴音已由变化多端之按音转为空旷悠远之散音,一时间动静相宜,面前仿佛现出一片青山绿水,置身于这幽雅美景之中,身上不适之感渐渐消退。 纪小姐以那奇异之法运作片刻,见左璧情形已渐趋平稳,扭头对封秀瑛道:“秀瑛,你快先去准备饭菜,我留在此处再为左公子弹奏几曲,当可无碍。”封秀瑛看看左璧面色,虽仍是焦急,但点点头应道:“是。”将左璧交由纪小姐扶住,起身走出内室。 左璧慢慢站起,道:“多谢小姐,我自己还能站得住。。。”纪小姐点头道:“好。”走回帘后,抱起那只纸制小兔,置于案上,轻抚兔背,柔声道:“兔儿乖,莫要乱动。”那小兔通体雪白,长耳竖起,眨眨一双赤目,倒真是听话不动。 随后纪小姐便再用那紫光怪石弹奏数曲,石中清音如仙乐经天,由耳及体,声声传入脏腑,不多时左璧便觉已恢复如初,已无任何腐生咒不适之感。 封秀瑛此时已将饭菜安排妥当,纪小姐搀扶左璧来到刺史府中一处凉亭,请他坐下,随后自己与封秀瑛分坐他左右两侧。依着左璧想法,是要分宾主落座,但纪小姐不依,便只得如此。 这席上菜肴尽是青菜蘑菇、豆衣素烧之类,虽说制作得十分精美,但却一色净素,没有丝毫荤腥。纪小姐微笑道:“我姓纪名琴芳,左公子这几日便以这粗茶淡饭充饥,非我们吝于招待,而是医治腐生咒所需,你目下身体最好不要沾荤,我和秀瑛也陪你吃素。”左璧哪能计较这些,自是称谢不已。 三人吃了一阵,左璧便问起纪琴芳因何说是要答谢自己,又对自己处处照顾。纪琴芳道:“你为州县做了许多,我们略表寸心,也是应该的。”左璧又问道:“纪姑娘,那桌案上的古怪紫石,竟会自行传出琴声,不知究竟是什么?”纪琴芳微笑道:“它并非自行传出琴声,而是我之弹奏促成,七色奇岩之传说你听过么?那古怪紫石便是奇岩岩魂之一:紫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一章 月凰琴(一)我放心不下 若在数月前听到此话,左璧或会大感惊讶,但如今他已有诸多历练,略一愣神,便道:“七色奇岩传说。。。在下何止听过,还几乎因之丢了性命。”说完抬手一挥,怀中青铜爵微震,射出一道白光,岩魂青影与阴阳镜顺白光稳稳掉落木桌之上。 纪琴芳、封秀瑛见到这两样东西却都是吃惊不已,封秀瑛便想取过阴阳镜细看,刚一伸手,被左璧挡住。左璧道:“且慢!这镜子正面照生,背面照死,多加小心。”从怀中取出深青色棉布将阴阳镜背面包上,这才递给封秀瑛。 纪琴芳仔细查看那块岩魂,皱眉道:“左公子,若我未看错的话,此乃青影与其秘宝阴阳镜,怎会在你手中的?”左璧对纪、封二女心怀感激,此外也觉得她俩并非奸邪之辈,故此并不隐瞒,将前情择要告知。 封秀瑛手持阴阳镜端详,连连称奇,左璧所言便只听了个大概,纪琴芳却听得十分仔细,听完皱眉思索一阵,对左璧道:“听公子说来,这阴阳镜已被使用多次?”左璧点头道:“正是。”纪琴芳道:“若你信得过,便将青影与阴阳镜交由我们暂管,我当设法将其修复!” 左璧不解道:“修复?”纪琴芳点点头,道:“嗯,这两样仙品都是有生命之物,原本珠联璧合,浑然一体,但目下却被强行分开,使得岩魂青影变成无源之水,而阴阳镜成了无本之木,各自均处濒死之态且相互排斥!如此再不设法加以修复,不出一月便会永远死去,再无用处了。” 因青影与阴阳镜惹出太多事端,左璧本对它们无甚好感,除了觉得这青影有些古怪,在心中其实也并不占据多大位置,但听了纪琴芳之言,一些不解恍然大悟,倒是有些关心起来。且纪琴芳竟对七色奇岩之事知道得如此详细,胜过自己百倍,这点亦是毫无预料,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同时也疑惑丛生。 纪琴芳问道:“左公子,这岩魂可曾有过损坏?”左璧一指青影之上一角,道:“就是这里曾掉落过,后来阴差阳错,反倒成了探寻真相之关键。”纪琴芳沉默片刻道:“这就是取出阴阳镜之所在。可恨那些为了一己所欲不顾他人死活之辈,滥用神物法力,到最后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把自己性命也给搭了进去。” 封秀瑛“哼”了一声道:“哥哥忒好心,换做是我,日后若是见着那赢大人,才不会向他解释呢!我要同他说:请大人你管好自家娘子,休要出来胡作非为,当心小命!”说着气鼓鼓将阴阳镜望桌上一放,两手叉腰。 纪琴芳微笑道:“我猜左公子其实还想问我许多事情,对不对?不必心急,待你伤愈再详谈不迟,以免知道有些事后,心绪激动,反对伤势不利。”她语声轻柔,但左璧此时对她似乎已生出一种既好奇又钦佩之感,无法违拗,便答应下来。 饭后撤席,左璧同纪、封二女由时局到武学,天南地北,谈谈说说,甚是投契。而后又回瑛菲水榭聆听纪琴芳“弹奏”那岩魂紫雾,只觉平生所见乐器之奇特怪异,所听琴曲之美妙非凡,以此为尊。不知不觉间天色已近黄昏,左璧便向二女告辞,纪琴芳并不挽留,只是叮嘱他明早再来,又命封秀瑛将他一直送出城外,方才道别,左璧回转栖月寺。 此后他每日都到刺史府中听琴,吃食又尽是那些带有奇特桂花香气之糕点与饭菜,只觉身上伤痛渐渐分化成为两部,再各自缓缓减轻,如同拨云见日,阴晦逐渐消弭无形。 又过数日,他偶尔看到自己右腕,惊觉那腐生咒之三个白点竟已变得十分模糊,如不凝神细看,几乎不能发现。左璧又惊又喜,终于确信纪琴芳、封秀瑛许多作为的的确确是在为自己疗伤,兴冲冲将此事告知纪琴芳,不料她却并不显得如何高兴,只淡淡应道:“是么?那很好。”左璧不知她心中所想,忐忑之下便不再多说。 次日封秀瑛不在府中,纪琴芳邀左璧来到瑛菲水榭,取出一罐桂花叶末相赠。左璧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神情落寞,久久不发一语,便问道:“纪姑娘,你这是何意?”纪琴芳道:“公子体内腐生咒时至今日,已大致拔除干净,只需小心谨慎,日后你当不会再受这邪术困扰。祸患既除,那我们就将分别,我备下一些水酒为君饯行,祝日后一帆风顺。” 她顿了一顿,又道:“眼见你伤势渐渐好转,分别在即,秀瑛心情却一日不如一日。昨天她对我说难忍离别之苦,我便差她城中办事去了,故此不在。这些树叶有疗伤奇效,你日后可不时用它泡茶来饮,腐生咒便绝不会再行反复。”左璧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沉默一阵,左璧忍不住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铭记肺腑!但我伤势痊愈了,却为何不能再到贵府之中聆听神奏?姑娘的琴曲宛若仙乐,令我毕生难忘!在下厚颜斗胆,还望姑娘能让我日后继续拜访。”纪琴芳微微一笑,似乎甚是高兴,但随后又正色道:“非是我们赶公子走或是不让你来,而是你若与我们继续相处下去,恐会给你带来。。。不好,连累了你。” 左璧忙问:“什么不好?”纪琴芳道:“我是说,会有危险!”左璧诧异道:“危险。。。是什么?纪姑娘,你应当知道左某并不是惧怕危险之人。”纪琴芳急道:“我说的危险,是指性命之虞。”左璧也正色道:“莫说性命之虞,即便天塌地陷,也没有甚么可怕!你们对我有恩,我若一走了之,是为不义,也决计放心不下!” 此时两人相距甚近,纪琴芳抬头凝视左璧双睛,只见他目光灼灼,热忱如火,显是诚心一片,毫无虚伪。良久她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你这人也真是奇怪,旁人对岩魂秘宝趋之若鹜,你却得到手中也丝毫不放在心上;我对你说与我们相处恐有莫大危险,这绝不是骗你,你又不怕不听,唉。。。” 她想了一想,终于道:“好,那我们就共进退!左公子,不知你可曾感觉到,这兖州州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你既然决定留下,那此后之见闻,都不要觉得奇怪惊讶。” 纪琴芳领左璧离了水榭,踏上刺史府中一条羊肠小道,这小道背阳,两侧树丛掩映,僻静幽深,远望尽头绿瓦白墙,不知是何所在。 两人走到小道尽头,左璧见是一间大屋,飞檐斗拱,格局不小,但却无牌无匾,隐隐烛光由门缝与窗纸间透出。纪琴芳轻轻推门,并未上锁,两人并肩走进屋内。 这大屋像是一个祠堂,正中摆放供桌,点着羊油光蜡,但却不见一块灵牌,只有一座巨大石雕置于其后地下。这石雕足有七尺上下,三尺宽阔,雕的是一条通体灰白、鳞爪飞扬的蛟龙,龙身、龙尾盘绕于桌,龙首昂然向上,直插屋顶,豪气干云,惟妙惟肖。石龙眼、爪、鳞、角各处还嵌有不少贝壳,烛影晃动,闪闪烁烁,五光十色。 左璧忽地忆起少时在家,于父、母居室之中也曾见过此类龙形石雕,与面前这石龙相比,大同小异,但随着父母离家,那石雕疏于打理,渐渐残破。此时回忆越来越是清晰,纪琴芳虽有言在先,但眼望这奇异石龙,又怎能不觉得惊讶?他脱口而出道:“东灵门!这是东灵门之物!”纪琴芳点点头道:“正是,左公子你随我来。” 左璧依言紧随纪琴芳绕到背面,只见石龙之下孤零零摆着一块灵牌,八个烫金小字赫然在目:爱女纪琴芳之灵位!他不由得大吃一惊,转头向身边的白衣女子看去,只听她缓缓道:“公子勿惊,我不是鬼,这里看完了,我们去别处。” 两人出大屋走到一处小小坟冢,墓碑之上竟也题写着纪琴芳之名,左璧难以置信,忍不住便问:“纪。。。纪姑娘,我都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衣女子道:“灵牌祭奠与坟中埋葬之人,正是刺史之女纪琴芳,她去世已一年有余,我带你去那屋子,就是要让你知晓我并非是真正的纪小姐。至于我究竟是何身份,或者说是什么,目下还。。。不便告知你,日后你自会知晓,公子仍可暂唤我作琴芳,多多见谅!” 她说到此处停步,面上似乎略带些许羞涩,抬袖轻轻拭了拭眼角润湿,接着对左璧道:“她是我至交好友,去世后我便化为她的模样,来到这府中。。。左公子,你可知纪小姐是怎么死的么?正因有人对她暗中施用腐生咒!我此后发誓,再不让这邪术猖狂,它害人,我便竭尽全力救人,我与秀瑛居住刺史府中,一是为了瞒住纪刺史,免他伤心,最要紧的是要找出这幕后凶手,大白真相!” 左璧想了想,刚要说话,白衣女子却早猜中他想法,道:“公子想错了,不是你以前的对手所为,他还没有如此本领,因为纪小姐所中腐生咒十分厉害,我竟无法破解医治,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死去。。。”说到这里,她低头轻轻抽泣,好一阵方休。 左璧不知该当如何安慰,随着她默默走至一处暖阁,进到二层一间居室,见其中收拾得十分齐整,墙上挂着斗笠蓑衣,桌上文房四宝齐备,还摆着几枚形态各异的海螺。左璧在室中驻足良久,环视四处无不熟识亲切,这居室竟与他在东灵镇之故居有几分相似。 白衣女子道:“这便是纪刺史以前居处。”说着由书架之上取过两张羊皮图纸递给左璧。左璧接过一看,见是两张相连海图,上绘海船、巨涛、孤岛,绘工精致。这图纸之侧似乎还画着一个小小镇子,但奇的是这小镇却只有一角存于图上,大半不知所踪。 左璧放下羊皮海图,与白衣女子下楼走出暖阁,此时他已知道纪刺史父女身份并不简单,极有可能就是东灵门门人。 秋分已过,寒露将临,但此时府中阳光播洒,漫步其间,身上暖融融倒也并不寒冷。左璧与白衣女子走了一阵,见她心绪已渐渐平静,便问道:“琴芳,那么纪刺史现在何处?”白衣女子道:“纪小姐去世不久,刺史竟也莫名其妙失踪,一年来杳无音信。人们都说他已死,但我却心存疑窦。” 左璧一听站定脚步,问道:“什么疑窦?”白衣女子想了想道:“这样,待秀瑛回来,吃罢晚膳,我们便带你去一处所在,到那里再对公子说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二章 月凰琴(二)仙桂入圣境 左璧问道:“我们。。。去哪里?” 白衣女子道:“看女娲娘娘七色奇岩,去么?”她面带微笑,嗓音轻柔,但却有一股气势,且一语中的,似是清楚对方心中所想,不由得左璧不答应。 左璧自从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刺史之女,不免心生疑惑,只觉面前这白衣女子神秘虚幻之感大增,凝视她面目许久,点了点头。 白衣女子低下头去,忽然轻声问道:“左公子,我容貌如何?”左璧闻言一怔。他来到这刺史府中多日,与纪、封二女相处融洽,封秀瑛活泼机敏、秀美可爱,而这白衣女子容貌虽不甚美,但言谈举止却令左璧既感且佩,此时听到她这般发问,倒是比在瑛菲水榭更难应答。 左璧有生以来从未在某个女子身上如此费心劳神,瞻前顾后一阵,终于道:“姑娘的容貌一般,称不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你风度优雅婉约,在左某心中,也算是美女了。”他这话发自内心,直陈白衣女子优缺,说得甚是诚恳,并无半点奉迎阿谀之意。 白衣女子微笑道:“公子所说与我自评一般无二,只是你后半句太过夸大,美女云云,愧不敢当。”她忽伸右手握住左璧左手,双目凝视左璧面庞问道:“左公子,若是有个女子在容貌之上欺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气?我是说,你会否十分在意?” 纵然左璧心思机敏,又哪里能够懂得她此话含义?只得泛泛应道:“在下认为,容貌如何,只是其次。”白衣女子微笑道:“那就好,希望公子能记得今日所说之话!”她停了一停,轻声续道:“我名唤梦菲,多则一月,少则数日,你必会知晓我身份,所以。。。眼下啊,君莫心急。我化成琴芳样貌在刺史府中居住,也有掩人耳目之意,只因我在寻找敌人,对方也在找我,只看谁能占得先机!” 左璧道:“对方也在找你。。。究竟是何人害死纪小姐?一年来可有端倪?”梦菲面色郑重,轻轻摇头,道:“还很难说,此人隐藏颇深,寻之不易,但我已有些许想法,数日后校军场之会,或许将有端倪出现。”左璧不解道:“校军场?”梦菲点头道:“嗯,兖州施别驾等届时将要召集城中官员士绅赴会议事,刺史失踪后,多亏施别驾父子全力经营,方保州城繁荣平安,否则大势去了。” 左璧点点头,心道:“施守义公子志向远大,忠心为国,必当如此为之。过几日我当前去拜访,顺便向他要回我父之物。” 不多时封秀瑛回到府中,她听说左璧不走,大喜过望,待三人早早吃了晚膳,便独自去往瑛菲水榭。 左璧不知她所为何事,与梦菲在亭中坐到月若娥眉,只听她道:“我们走罢,秀瑛当是备船已毕。”左璧愕然道:“备船?”梦菲笑道:“是啊,我们趁月色游湖,左公子不会推辞吧?”左璧一本正经地道:“皎月佳人,美不胜收,如何推辞?”梦菲笑道:“美景是有的,佳人却没有,休要油嘴滑舌。” 来到瑛菲水榭,梦菲却不引左璧进屋,两人绕到水榭之侧,月光下见有个小小码头,泊着一条小舟,船舱如同精致画阁,封秀瑛便站在舟边码头岸上。 左璧与梦菲上舟入舱,转头见封秀瑛已解开缆绳,小舟飘飘荡荡,离岸渐远,但她却并不登舟。左璧走到船尾,高呼道:“秀瑛姑娘,你不同来么?”话音未落,只见封秀瑛左手持着两支船桨,右手提裙,纵身跃起,瞬间化作一道黄影,轻轻登上小舟。此时船、岸已相距两丈,左璧以为她纵跃登舟,将会收势不住,想要伸手去扶,不料封秀瑛却是稳稳当当,站立船尾,人、舟皆无丝毫晃动。 封秀瑛笑道:“过几日哥哥驭风术失而复得,我这雕虫小技就根本算不得什么。”双手轻推左璧后背,直到舱中梦菲身旁坐下。左璧回首却见她人已在船尾,披上一件杏黄风雨斗篷,操桨划水,不知她是如何在这瞬间进舱离舱,行动迅捷若风。 左璧有些过意不去,想要替封秀瑛划船,却被梦菲拦住。梦菲笑道:“公子切勿小看秀瑛,她可不是寻常女子,你可安心乘舟,让她独自划船便了。”左璧喃喃自语道:“瑛菲水榭。。。瑛菲,瑛菲,原来这水榭之名就是各取你二人名中一字而成!”梦菲微笑道:“聪明,正是。我二人名为主仆,情同姐妹。” 小舟在城中河道穿行,此时夜空飘起细细雨丝,岸旁人家、商铺灯影朦胧,月色虽然晦暗,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左璧倒是从未见过这般夜景,在船舱中注目四周,心境舒畅,轻声自语道:“好美!”梦菲走到他身边道:“如今未值庙会时节,不然更加热闹,李太白诗云:六代更霸王,遗迹见都城,至今秦淮间,礼乐秀群英,地扇邹鲁学,诗腾颜谢名。要说这夜景美妙,首推秦淮。” 船尾响起封秀瑛歌声,左璧侧耳细听,唱的是诗经郑风中的野有蔓草,她嗓音娇嫩清脆,吐字清晰,歌声轻轻柔柔洒落水面,令人颇为动容。唱了一阵,又渐渐变化,此时左璧与梦菲在舱中已陶醉于景致、歌声,心绪朦胧,只依稀听出她唱的又是汉末古诗十九首中的词句,清婉悠长。 州城水道并不宽阔宏大,船行不远,已到得东湖湖面,此时封秀瑛歌声止歇,左璧由一片朦胧曼妙之间惊醒,起身来到舱边,观看舷外景色。 只见小舟已至湖心,夜色中四周水天一色,茫茫然无边无际,只在远处有片小小陆地。这陆地之上似乎有片硕大黑影,其上紫气升腾,周围却是五色光芒绚丽。 封秀瑛操持小舟向这片陆地驶去。湖面之上雨丝如飞絮,左璧凝目一阵,只觉空气格外清新,胸腹间气流鼓荡,比之初用“心有灵犀”时过之而无不及,一股充盈但又闷塞之感不吐不快。他将全身真气劲力汇聚右手,不知不觉间挥手舱外,只听风声般“刷”的轻响,一道耀目青光穿湖而过,及远方散,湖面之上赫然现出一条数丈长短,半尺宽阔的沟渠。 左璧意犹未尽,劲力不绝,于是又连挥右手,青光如水银泻地,由他身上喷薄而出,无数丈长尺阔的沟渠突现湖面,“泼剌”声中又迅速合拢。其中不少青光还于空中变化成为一柄柄青色长剑,轻灵特异,飞舞不停,这奇景一时间激壮非凡,掀起层层气浪。 小舟左右轻晃,封秀瑛在舟尾咯咯笑道:“哥哥只顾自己痛快,船翻了怎办?”梦菲道:“左公子,看来你已恢复元气,且修为更甚往日,这仙桂之力与仙宵秘法绝不是徒有虚名,你可试试左手之力。” 左璧不知她所说的仙桂之力和仙宵秘法是指何物,但依言将全身真气凝聚至左手,霎时又是一片红光迸发,他使用“心有灵犀”控驭这片光芒,掌心渐渐聚合成一个气团,随后轻挥左手,这气团色泽朱红透亮,飘飘荡荡飞出,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又坚韧不散。飘至湖面忽然爆裂,片片朱红又各自凝聚,终成无数红光小剑。红光剑群连接成串,团团飞舞,一个夺目圆环于湖面上凌空飞旋不止,激起层层涟漪。 不久红光剑群飞返舟旁,旋绕于船舷、舱窗一带,气流鼓荡,红影翩翩,照得四下皆赤。左璧抬左手逐次将光剑收回体内,随后注目湖面,叹了口气。 梦菲走到他身旁问道:“左公子,这是什么绝技?好漂亮!能够使用说明你身体复原,神完气足,理应高兴才是,为何要叹气呢?”左璧道:“这叫做幻剑流光,是我最强的剑法,但它本非我所有,是一位亦师亦友的传奇人物传我的。方才我。。。忆起过往,故而叹息。”于是便将与陆伯铭之往事一一相告,说到动情之处,不禁哽咽。 梦菲静静倾听,听完取出绢帕拭去眼角泪珠,轻声道:“你很想念伯铭先生吧?”左璧点了点头。封秀瑛忽在舱外道:“日后或许能有办法,让哥哥与伯铭先生相见。”左璧不知她此话含义,叹了一声。 三人许久无语,左璧不愿让两个姑娘陪自己难过,挑起话头道:“幻剑流光是五色五法,归于一统。我刚才运用的是青麒麟和鹿蜀,另外三种剑法我至今未曾见过,遑论使用了。”梦菲道:“我在调治你伤势时就觉察有一股强大力量存于你体内,原来这是前辈英灵之气。青麒麟。。。鹿蜀。。。你可有想过为何以此奇兽之名称呼这剑法?” 她走了几步,续道:“我也不知该如何驾驭它,便运用紫雾的月凰琴之力一试,弹奏仙霄秘法乐曲,逐步将你体内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调和梳理,医治腐生咒,同时也能提升功力。腐生咒便是要使人经脉紊乱,致人死命,我就专攻它这一点。如今你身体复原,功力更胜往昔,增至以前一倍,且经我梳理引导,大致是右手主攻,左手主防,仿佛浑然天成,看来。。。幻剑流光剑法之一部也能够收发于心了!” 左璧心中感激,情不自禁握住梦菲双手,道:“姑娘大恩,在下难报!敢问这月凰琴可就是岩魂紫雾之中秘宝?”梦菲面上一红,轻轻抽出手来,点了点头。左璧又问道:“那么仙霄秘法又是什么?”梦菲道:“这是我家乡仙霄城的修炼心法,也称上清秘法。”左璧诧异道:“仙霄城?”梦菲道:“是啊。” 两人在舱中对话,心灵交融,浑不知舟已靠岸。梦菲先行下舟,左璧跟随在后,脚踏岸石,便知已到达适才在湖上所见的那片小小陆地。抬头只见面前一株巨大桂树,枝干如峰,树盖若云,四周紫气弥漫,桂香扑鼻。 左璧想起在小舟上曾见到五色光芒,仔细打量才发现这桂树竟然兼有深红色丹桂之花、白色银桂之花与黄色金桂之花,隐泛宝光,树叶也分长短阔细三种,异像惊人。 封秀瑛笑道:“哥哥,这是千年仙桂,具有疗伤奇效,近日你所吃食物,所饮茶水,都是用了它的树叶。”左璧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梦菲道:“仙桂之所以有此等效力,是因树下有一圣境,我说带你来看七色奇岩,便是在这圣境之中,随我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三章 月凰琴(三)力探紫微宫 仙桂粗可数人环抱,周身紫气迷蒙,如梦似幻。梦菲取出岩魂紫雾,双手横抱胸前,紫光一闪,西侧树身至树根处忽地发出轻响,树皮如云收雨散,迅速左右分开,与当初瑕丘老衙的祥瑞古木情形相似。不久仙桂树身之上出现一洞,这洞口仅容一人通过,梦菲、左璧、封秀瑛三人鱼贯而入。 脚下是条泥泞密道,斜斜向下,此地或是因紧邻湖水,四处潮湿不堪,压抑黑暗。地下腐败木块、苔痕碎砖不时显现,令人一望而知这密道并非天然形成。 梦菲道:“此道用来连接凡世与圣境,年代久远,何时修成已不可考,如今年久失修,但仙桂已经长成,不可有丝毫损坏,故此只能维持原样,暂不修复。我与秀瑛曾经来过数次,左公子你是初到,密道黑暗,地上湿滑,留神脚下。” 左璧笑道:“无妨。”左手食、中双指一并,轻轻挥动,一股明亮火焰腾空而起直达五寸,四周登时亮堂堂一览无余。封秀瑛拍手赞道:“呀,驭火术,哥哥好手段。”转到火苗前做个鬼脸,笑道:“吓死你!”她故意捏鼻吐舌,但这鬼脸却只见可爱,并无丝毫可怖。 梦菲在前引路,左璧以驭火术辅之,封秀瑛紧随其后,如此走了不久,密道渐渐开阔,地势也趋于平坦,不再向下。梦菲道:“我们到了!”左璧顺驭火术光芒看去,只见前方十数步远处有一高高门楼,朱门白砖,紫气缭绕,高达两丈,宽有丈余,庄重不群。这门楼之上还悬有一牌,其上似乎书有“紫微宫”三个大字。 左璧自从进到这仙桂密道,一直翻来覆去想着七色奇岩之事,暗忖梦菲既说是看七色奇岩,那么此处或是有一娲皇遗迹,他甚至想到人首蛇身之女娲巨像。。。心中虽七上八下,但也颇为期盼。此刻见到这门楼和牌匾之上“紫微宫”三字,先前所想几乎全然颠覆。 “‘紫微宫’乃是道家圣境,与娲皇遗迹并无任何干系,怎会如此?难道是传说有误,还是我想错了?!”左璧一念及此,不由自主抬头向梦菲看去,见她与封秀瑛两人已走到门楼近前,便紧走几步跟上。离门楼既近,这才发现头顶爬满绿蔓,面前白砖苔痕遍布,门楼之上岁月印迹比比皆是。那“紫微宫”的门牌实则已悬挂不牢,略有倾斜,因其上绿蔓已被清理,故而字迹尚勉强可辨。 梦菲抬手刚要推动朱红石门,左璧却于此时突然发现一丝异样,只见门之正中有个手印,这手印不大,五根手指印迹真真切切,如同烙入石中,横跨左右两扇石门。梦菲将门推开,这手印随之一分为二。左璧心头升起一股不安,连忙抬手挡住梦菲,道:“梦菲姑娘,等一等!” 封秀瑛在旁说道:“哥哥不必担心,这手印是早就有的,不会有事,只是。。。”梦菲点了点头,道:“公子随我来,我们进门再说。”她推开朱红石门,引左璧与封秀瑛进去,再转身关上石门。便在她转身关门之际,左璧却见到紧贴这门后有一缕黑气盘旋往复,如同一条黑龙,张牙舞爪,在朱门之后飞翔游走,片刻不停。 诧异间只听梦菲道:“一年前我与秀瑛来时便已见到这奇特景象,我们试过许多法子想将之破解去除,但却药石罔效。”左璧抽飞翎抬手数剑,将那黑气截得四分五裂,但却如烟尘般随之复合,游走如初,再使出幻剑流光之青麒麟剑法,仍是如此。左璧不解道:“这究竟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梦菲道:“何人所为不知,但这术法虚实难辨,虚即是实,实又像虚,目的却是十分明了,那就是不让紫微宫朱门关闭,能够随心所欲,进到此处!” 左璧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察看,这朱红石门之后景象又与先前不同,便像是一个宽大厅堂,连接前方。他催驭火术细看,只见这厅堂四壁刻满各种仙女、仙童浮雕,形态各异,一派仙风浩渺。浮雕之下,四处一排排、一列列尽是金甲武士立雕,穿戴披挂、眉目胡须竟无一雷同,持锏者谨肃,提斧者雄强,握锤者勇猛,拿枪者英武。。。 左璧边行边看,赞叹不已,梦菲道:“这只是紫微宫过殿,公子随我来。”三人又向前走出十余步,远处景象渐渐明晰。厅堂尽头似乎是又是一扇巨大石门,石门前过道两侧各有四团黑影,像是八个站立之人,但却一动不动。 梦菲、封秀瑛引左璧向这巨大石门走去,石门越离越近,过道亦是越收越窄,左璧终于慢慢看清那过道两侧的黑影,原来竟是八个人像。他行走于门前过道,依次看来,只见这八尊人像有男有女,年青者、中年者、年老者均有之,倒骑毛驴者、仙葫铁拐者,袍服玉带者,登云持花、背剑携篮,姿容万千,镌刻极为精美。 左璧逐一凝视这八尊人像,又是大为赞叹,只觉眼中睹物,自身体内竟也生出一股飘飘若仙之感,脱口而出道:“八仙东游,梦菲、秀瑛,这不是八仙么?”封秀瑛道:“哥哥说得不错,你再仔细看看塑像色彩!”左璧一怔,依言细看,只见八尊塑像净是一色,棕黑如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但其中有两尊却是与众不同,五色纷呈,在诸多塑像之中十分醒目。 这两尊正是汉钟离与何仙姑之像,驭火术光芒映照之下色泽鲜艳,神采飞扬,栩栩如生。左璧一眼就已认出,心中大感诧异,他扭头看向梦菲,只见她已走到自己身侧,双眉蹙起,神色凝重。左璧问道:“梦菲,为何这八尊塑像竟会如此不同,有的色彩单一,这两尊却是这般鲜艳,难道是因成品与塑胎之分么?” 梦菲摇头道:“此处的八仙东游群雕古已有之,与前方这大殿应是相伴相生,因为它们非同寻常,功用奇特,是开启大殿的钥匙!”左璧惊讶道:“钥匙?”梦菲道:“嗯!塑像色彩凸显称为生,殿门开启;色彩隐去叫做休,殿门关闭。” 她说完分别走至何仙姑与汉钟离像前,俯身寻找一阵,随后由地下尘土中各捡起一件东西,握在双手,再回到左璧身边,摊开手掌,让他观看。只见梦菲两个手掌之中有符咒和符咒残片各一,二寸见方,均是色泽淡绿,其上花纹是一片祥云绕山飞行。 梦菲皱眉续道:“一年之前纪琴芳去世后,我和秀瑛偶尔下到此处,忽然发现何仙姑之像亮起,我们当时与你现下想法相近,也是大感惊讶,但也莫名所以。不久后琴芳之父纪刺史离奇失踪,直到最近我们又发现汉钟离之像亮起,同时找到这枚符咒,再于何仙姑像下寻到另一枚,但已残破。” 左璧想了想问道:“那为何你们不将这符咒和符咒残片带走?”梦菲道:“确是如此想过,但办不到!我们一旦带着它们离开此处,这两件东西便会着魔般自行飞回原处,屡试不爽!” 左璧背着双手走了几步,猛转回身,只见梦菲与封秀瑛两双眼睛看着自己,同样神色肃然,三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似乎都已清楚对方心中所想。梦菲道:“看来这或是个重大阴谋,有人目的与那紫微宫门处黑气类似,便是试图打开这前方大殿之门,进入其中!” 左璧问道:“梦菲,前方大殿究竟是何所在?”梦菲道:“随我来!”同封秀瑛一起引左璧走向殿门。 这殿门体量与紫微宫门相仿,高约两丈,宽达丈余,材质不明。临近观看,只见门上无数刀斫斧剁印迹横七竖八,清晰可见,用驭火术火光一照,这些印迹深浅不一,触目惊心。门上还有大片腐蚀痕迹,由上至下,遍布四处,有些形似蛛网,有些斑斑驳驳,更有些状若云絮,不知是如何形成,诡异莫名。 封秀瑛在殿门之下又拾起两枚符咒,递给左璧,左璧接过,见其中一枚形似三寸多长的深红色小剑,造型古朴精美。他目光移向另一枚符咒,不禁心头大震,只见这枚符咒竟与“枢策”门人、河南府少尹达仲康所用的腐生玉符外形一般无二,只是色泽金黄,不似达仲康用的那样惨白可怖。 左璧心中思绪纷至沓来,抬头望去,这殿门正上方高悬一块巨匾,其上镌刻三个斗大古字:玉宸殿。 只听梦菲道:“左公子,七色奇岩就在其中,我们入殿一探!”她取出岩魂紫雾,左手高举过顶,右手五指轻挥,月凰琴彩光毕现,如云霞涌动。只听“铮”的一声,古音响彻这宫殿四方,头顶巨匾“玉宸殿”三字本是黑沉沉无丝毫动静,此时却是金光流转,异彩纷呈,面前殿门内也射出一道金光,“吱嘎”声中缓缓开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四章 月凰琴(四)仙霄城城主 先入紫微宫,后见玉宸殿,梦菲又说七色奇岩就在玉宸殿中,这一晚所遇种种,都大出左璧意料,几乎颠覆他先前认知。他不由自主向身后八仙东游群雕看去,只见此刻这八尊塑像已全数亮起,五色缤纷,人物须眉若生,袖带飘飘,壮美非凡。 他一时怔在当地,忽然觉察梦菲与封秀瑛已经入殿,如梦方醒,连忙跟上。 这玉宸殿中要比紫微宫过殿大出不知几何,四下巨柱环绕,紫气迷蒙,三人行路、说话之声,均激起阵阵回音。这殿中有些地方甚是黑暗,驭火术光芒与目力均不能穿透,显得极为幽深,但左璧却收起驭火术,只因这大殿正前方并不十分黑暗,总觉有一股奇异光芒当头射下,照亮三人前行之路。 梦菲道:“十年前女娲娘娘七色奇岩化成的七根石柱为人破坏,岩魂被取出,辗转流落各地。。。”左璧道:“我曾听瑕丘擒仙楼张方与柳燕说过这些。”梦菲点头道:“嗯,后来有人在岩魂最终流落之所建起七座紫微宫、玉宸殿圣境,以保护这七大岩魂不受盗扰,但事与愿违,世间险恶,他是想得太简单了。”左璧闻言忽然想起奇人皇甫端先生与其同道设下东、西、南、北四大堰口震慑天下不良之事,觉得有些相似,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梦菲道:“这七根石柱分别代表日月、三才、仙鬼,是为日柱、月柱、天柱、地柱、人柱、仙柱、鬼柱。它们能够汲取天地万物之灵,生出魂魄,称作岩魂,岩魂所在都是极具灵性之地,比如这仙桂之下和瑕丘县衙旧址的祥瑞古木之中。左公子,此处乃岩魂紫雾之玉宸殿,是七殿之中规模最大的。” 左璧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刚要发问,梦菲却轻轻摆手道:“莫问,你先看前方。”左璧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三层高台,下有石阶从中通上,高数尺,阔约一丈方圆,由下至上,逐层变小。这石台每一层都有白石围栏环绕,白石纯净无瑕,如羊脂美玉般隐现微光,更显得这石台瑰丽莫测。 那奇异光芒便是从这高台顶层洒下,梦菲、左璧、封秀瑛三人踏阶登台,直达台巅,只见正前方有张宽大桌案,其上竟悬浮一轮明月,奇光便是从这明月之中射出,白亮如炬。左璧走近桌案,却见明月正中又有一只异鸟振翅身影渐渐明晰,这异鸟头如孔雀、翅似大鹏、尾若祥云。 异鸟明月之前空位竖立一个支架,架上却是空空如也,左璧脑中灵光一闪,叫道:“月与凰,月凰琴!这里原先就是摆放紫雾之处!”封秀瑛惊道:“哇,聪明,不用我告知哥哥了!”梦菲微笑道:“正是如此,修建紫微宫、玉宸殿的奇人允我暂且借用月凰琴,可不是我偷来的。”她绕至桌案之后冲左璧招了招手,道:“来看这里。” 左璧、封秀瑛走到桌案后,见地下放着一只硕大宝函,这宝函之上云纹精雕细琢,闪着烁烁紫光,晶莹剔透。左璧定睛细看,竟发觉这紫光来自宝函内部,他蹲下身子,只见宝函透亮,函内是大堆紫色粉末,莹莹如玉,光芒便来自于此。梦菲道:“左公子,这就是七色奇岩碎片,当年被毁后用这宝函保藏此地至今,这是仙柱碎片。”左璧恍然道:“没想到奇岩已成齑粉,我原先以为只是碎片,真正可惜!” 三人默立一阵,各自叹息,随后走下高台,出了玉宸殿,梦菲再用月凰琴将殿门关闭,八仙东游群雕复暗,仅留汉钟离、何仙姑之像仍是五色纷呈,显得突兀诡异。 梦菲皱眉道:“紫微宫门前掌印、门后龙形黑气、过殿八仙塑像、玉宸殿门上之凶恶印迹。。。十有八九是有人要进到玉宸殿中,图谋不轨。”左璧接口道:“此人进入玉宸殿之目的也很清楚。。。”说着看向梦菲。封秀瑛道:“我看那人是想要紫石头!”左璧、梦菲一齐点头。 梦菲道:“紫雾与月凰琴在我身上,仙柱遗存在玉宸殿中。我心里有个想法,那就是害死琴芳的凶手有可能就是这想要入殿之人!左公子,我曾说过与我们相处会有莫大危险,如今你可理解我了?”左璧点点头,但却笑道:“已然明了,但又能如何?!梦菲,此时我心中更在意的是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 梦菲凝视左璧面容许久,微笑道:“我知也吓不住你,甚么问题,说罢。”左璧道:“我想问问修建紫微宫、玉宸殿和保藏七色奇岩遗存、岩魂之人究竟是谁?如你知道,万望告知!”梦菲道:“这人你听说过,就是仙霄城城主皇甫端。”左璧心头大震,道:“原来。。。又是皇甫先生!他是你家乡城主?”梦菲点头道:“对。” 左璧此时内心思绪如潮,喃喃自语道:“修建四方堰口暂代女娲奇岩震慑天下,修建紫微宫、玉宸殿、保藏奇岩遗存、岩魂的都是皇甫先生所为,他。。。竟能同时担当这两件大事,了不起!”封秀瑛笑道:“看哥哥样子,似有些难以置信,皇甫伯伯既是仙,又是大侠,本领高得很,自然能够办到。” 左璧闻言轻轻点头,心中对这位皇甫先生实是大为敬佩,又轻声自语数遍:“既仙且侠。。。既仙且侠。。。”忽然想起一个关键节要,连忙问梦菲道:“那么梦菲,我这第二个问题更为要紧,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莫不是你们仙霄城中所有人都曾参与其中?!” 梦菲轻轻摇头,微微一笑道:“左公子,小女子我复姓皇甫。”左璧惊讶道:“你复姓皇甫?原来‘梦菲’只是你名字。。。你。。。你是皇甫先生亲眷?”梦菲微笑道:“不错,皇甫先生年过五旬,他是我爹爹。” 左璧惊讶不已,上下仔细打量梦菲数遍,终于长舒一口气,弄清了这其中来龙去脉,想了一想道:“皇甫小姐,你曾在瑛菲水榭说多则一月,少则数日,我必能知晓你身份,可眼下不出一日我已知晓,哈哈。”皇甫梦菲莞尔一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休要得意。”封秀瑛也在旁道:“就是就是,哥哥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皇甫梦菲道:“数月前南灵门的何崇先生来到州城寻访我爹爹请求治疗伤势,他当时为岩魂碧云的回春石所救,死而复生,但体内还带有腐生玉符之残余。但当时我爹爹离开兖州去往长安已久,张方大哥他们并不知情,所以此后我便替他治了伤。” 左璧道:“原来如此,那后来呢?”皇甫梦菲道:“后来待何先生腐生咒去尽,身体复原,我便请他相助,到别驾府中做了一名师爷。现今兖州城中既无刺史,治政重担便落到别驾身上,但施仁轨别驾年迈多病,便由其子施守义暂代州事。”左璧道:“就是说,何崇先生如今是在辅佐施公子?皇甫小姐,为何你要这般安排呢?” 皇甫梦菲道:“我既要寻找凶手,那就必须要有线索,身居别驾府中消息灵通,何崇先生便是在助我暗中打探。。。你可否不要叫我皇甫小姐。。。最好仍像原来那样唤我梦菲。”左璧道:“那好,梦菲,你也莫要公子长,公子短,叫我左璧便了。”皇甫梦菲脸上一红,想了一想道:“这不好,我现下还未想好如何称呼你,过几日待我想起了再说。” 紫微宫既已探尽,三人便顺原路走回。出了仙桂树洞,皇甫梦菲轻晃手中紫雾,琴声响处树洞隐没,仙桂依旧恢复原貌。随后乘舟归返刺史府,雨已止歇,星空朗朗。左璧从不在刺史府中过夜,便向皇甫梦菲和封秀瑛告辞回栖月寺。 隔了一日,左璧要去别驾府拜访施守义,皇甫梦菲让封秀瑛陪他同去,顺便探望何崇。 左璧与封秀瑛来到别驾府门前,见这府邸比刺史府规格略低,规模略小,但门前却是人来车往,好不热闹。文官武将,绅士布衣,苍头青壮,各色人等,在府门内外川流不息,门前数名卫士谦逊有礼,并不十分阻挡,大多稍许询问便即放行,只有少数入内通禀。 卫士显是识得封秀瑛,见了她颇为客气,对答数语便让她领着左璧入府。二人走至半道,忽见施守义陪同两名官员由一间大屋出来,送他们去向府门。左璧与封秀瑛等在道边树旁,只见这两名官员年纪均是四十上下,看穿戴打扮一文一武,那武官豹头环眼,阔口虬髯,神情彪悍,顶盔掼甲,腰佩长刀,足登马靴,似是胡人模样。 这一文一武两名官员面色皆有些不豫,而施守义神色也颇为严肃,官员略略靠前,施守义在后相随,三人一路走来,相互之间并无只言片语。到得门前,两名官员转身冲施守义拱了拱手,那文官道:“不劳远送,公子请回吧,告辞!”那武官鼻中重重“哼”了一声,手按佩刀昂首阔步,与文官出门扬长而去,留下一连串甲胄仓啷之声。 左璧见施守义默立当地紧皱双眉,眼望二人去向半晌无语,便走上前抱拳道:“施公子,多日不见,你一向可好?”施守义回过神来,见是左璧与封秀瑛,喜道:“左公子,怎么是你?!啊。。。封姑娘也来了。”左璧问道:“那两人是?”施守义压低声音道:“他们是安禄山大夫所派使者,来兖州拜访我父,方才与我会话语不投机,坐不多时便走了。” 施守义道:“今日你与封姑娘便请留在此处用过饭再走,我二人又可畅谈一番。”左璧摆了摆手道:“改日吧,你公务繁忙,我不便打搅,我此行是想问你要回我父之物。”施守义奇道:“令尊之物?左公子,你是说我保有你父亲物品?这倒奇了。。。我怎么不知。。。”左璧心头不悦,提高声音道:“便是你拿去的那黑色杆棒!” 施守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件东西!我也正在奇怪,为何它会置于我包裹之中,我还背着他回到兖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五章 月凰琴(五)风起校军场 封秀瑛道:“哎哟,看不出来施家哥哥你还真是健忘,但不知。。。是真心还是做作!”她快人快语,想到便说,丝毫不留余地。施守义忙道:“我岂会做作,是当真不知。”封秀瑛伸出右掌摊开,道:“好,那便物归原主,废话少说。” 施守义对她颇为容让,并不介意,道:“左公子,你们心情小生理解。请到前方亭中少坐,我去将令尊之物取来相还。”左璧道:“好!”封秀瑛一笑,转身随左璧去往院中小亭。 坐不多时,却见施守义双手捧着一物急匆匆回转,他行路匆忙,但手捧物品却显得甚是小心。进到亭中,将手中之物递给左璧道:“左公子,完璧归赵,万望见谅!”左璧低头细看此物,见三尺多长,一拳粗细,乃是一个古朴沉重,狭长奇特的黑檀盒子,打开盒盖,那杆棒好端端置于其中,黑若玄铁,光线照上,不反不透。 左璧道:“完好无损,施公子,如此精心保管,这倒需感谢你了。”施守义摇了摇头,却道:“精心保管万万称不上。。。说来惭愧,方才我是从自己房中书架之上将它取来,但这装盒、上架一干事情,全然非我所为。”封秀瑛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不是你干的,难道还是我喽。要说戏言悦人,你可算高手。” 施守义皱眉道:“也难怪你们觉得我话语荒诞不经。。。最近我时常觉得精神恍惚,词不达意,行事也有一些古怪,有时明明正在办事,却突然沉沉睡去,待等醒转,已过去数个时辰。这其间发生何事却一无所知,莫非我。。。病了么?我父老病缠身,看来我也身染疾患而不自知,唉。。。”他长叹一声,神情甚是忧虑。 左璧、封秀瑛此时不再觉得好笑,施守义续道:“左公子这件东西我都不知究竟何物,怎会盗取?难道是病中不由自主,做出这等事来?”左璧察言观色,见他实是十分苦闷,不似作伪,便出言安慰道:“施公子你为人正派,怎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不必烦恼,我并非是来兴师问罪。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杆棒到底是什么,只因它是我父亲遗留物品,才会如此挂心。” 封秀瑛道:“施大哥,秀瑛刚才是满口胡说,实在对不住。你好好休息吃喝,改天我和哥哥必来探望。”左璧也点头称是,但施守义却非要留住两人吃过午膳才走,说是他二人一来,心境好了许多。如此左璧、封秀瑛便不再推辞,留下陪施守义谈天说地,讲文论武,甚是投契。 不知不觉时已正午,施守义命家人于亭中设宴款待左璧、封秀瑛。席间他由怀中取出一封请帖递给左璧,随后道:“三日后我以我父之名在城西校军场开设州会,此会一年一度,邀请兖州名流,请左公子届时也来参会,幸甚。” 左璧自是答应,但见气氛有些沉闷,便想助施守义舒缓心境,故意玩笑道:“参会的。。。可有美食?”施守义笑道:“会后请你三杯好酒!”封秀瑛插话道:“还要送我好多美味点心才是!”三人哈哈大笑。 左璧始终未见何崇身影,一问才知是施守义差他出府办事,于是同封秀瑛饭后稍坐片刻,便带上黑檀盒子,起身向施守义告辞。 走至府门,忽见何崇由门外迎面走来,步履匆忙。左璧心中高兴,迎上前叫道:“何先生!”何崇本已与左璧擦肩而过,听到他呼声,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一番,容色却是颇为诧异。好一阵才开口道:“这位公子,你我。。。认识么?”左璧道:“何先生,是我,左璧!”何崇容色不改,诧异道:“左璧。。。是哪位?”又打量左璧数眼,随后拱了拱手,道:“我实在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公子,区区还有要事在身,恕难奉陪。”说着转身便向府内走去,并不回头。 左璧与封秀瑛莫名其妙,不知何崇为何如此,但见他神色认真,丝毫没有虚假之意,只能眼望他背影默立片刻,转身离开别驾府。 次日左璧来到刺史府前打门,等待许久却不见封秀瑛如往日那般出来,他心中奇怪,抬手推去,府门应手而开,并未上锁。他入府前后东西转了数遭,不见半个人影,心中纳闷,只道皇甫梦菲、封秀瑛是恰巧离府,不知去往何处。 哪料想此后一连两日却仍是如此,瑛菲水榭之中桂香依旧,幽雅如初,但皇甫梦菲、封秀瑛两位姑娘却如消失于晨光落霞之中,再不见半点身影。左璧来时振奋,去时忧闷,有时立于刺史府空落落之院中,惆怅满怀。他思前想后,不明所以然,忽然想起皇甫梦菲曾说校军场之会或将出现一些端倪,心中忽感又有了些许着落,便先行离府回寺,静待时光荏苒。 州会之期,左璧早早动身来到城西,但见人流攒动,齐向一处涌去,他本不清楚校军场所在,如此倒也省却许多寻找麻烦。不一时抵达校军场,向门前卫士递上请帖,或因这帖子是由施守义亲自书写,那卫士看后对他甚是恭敬,在头前带路,引左璧步入场内。 一路走来,但见四处旌旗招展如浪翻,风卷烟尘,战马嘶吼,器架、箭靶林立,一派威严肃穆。那卫士引左璧随入场人流来到校军场正中一座高台前站定脚步,再恭恭敬敬施礼离开。 这台子应是临时搭就,高达六尺,左右四角四根台柱撑持着台顶凉棚。台前密密麻麻搁置十数排坐凳,但离台最近那排摆放的却是座椅,此时人群熙熙攘攘,来到座椅、坐凳之前纷纷落座。左璧见来者士农工商,形形色色,几乎都是男子,只有极少几位女子,也都上了年纪。 此时离台最近那排座椅已几乎坐满,仅剩一张空着,这座椅靠背之上搭着一张名条,上书“瑕丘公子左璧”六字。他却对这些政事州情并无多大兴趣,也不愿太受拘束,看了一看,并不就座,转到后排东侧一个坐凳之上坐下。 他向台上看去,见武士五人一队,分东西两侧排列,个个罩袍束带、甲衣佩刀,整肃如钢。台子正中有张大桌,桌旁坐着两人,主位者正是施守义,而客座者却是那在别驾府所见的武官,两人神色亲密,不时拿起面前桌上的茶壶茶盅,边饮边叙,谈笑风生。这大桌之后正对方向悬着一副布帘,两名武士一左一右分立帘前两侧,帘后不时传来数声咳嗽,但却看不清内有何物。 左璧心中有些奇怪,却见大桌之前还站着一人,正与施守义和那武官交谈,这人背向台下,瞧不见相貌,但他文士穿戴,一眼便知正是何崇。 人流渐尽,已大致分坐台下椅、凳。左璧忽见有一中年文士来到自己那张空椅前看得一看,随后坐下,这人面容清癯,褐衣小帽,举止清雅。他心中忽生些许诧异,这诧异并非来自那文士坐了自己座位,而是因此人虽是男子,但口鼻眉目却与柳燕十分相似。 何崇转过身来,先向台下行礼,随后如数家珍,将州内大事小情一一道来。他口齿、条理清晰,台下来宾静静倾听,不时有人相顾点首,以示肯定之意。左璧对这些政事只是草草听过,心思全都放在施守义、武官与何崇等人身上。 不久何崇话锋一转,开始直陈时弊,夹带夸赞河东、范阳、平卢三镇种种军政业绩,到得后面,几乎变成对这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之歌功颂德,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感到意外,不能苟同。左璧曾听张方、秦五、施守义约略讲过安禄山之事,对此人印象不佳,此时见施守义、何崇不知何故竟对安禄山遣派官员如此亲近客气,与数日前之态度大相径庭,也是惊讶不已。 忽听何崇在台上高声道:“诸位,安大夫命人千里迢迢,送来大批金帛、粮草、车马等物,各位可择日前来牙门领取。饮水思源,我等日后当铭记安大夫之恩,切勿轻忘。”那武官也由桌旁站起,走至何崇边上,冲台下频频点头挥手,神情得意。 但台下来宾应声寥寥,何崇话音刚落,离台最近那排座椅之上就站起一人,这人官员穿戴,身形端正,手捻须髯瞪视何崇,似是有话要讲但却强自克制,见那武官摇头摆尾,洋洋自得,终于喝道:“何师爷,你此言大谬!”何崇一皱眉,道:“刘司仓,你这是何意?”左璧心道:“原来这位官员是一名司仓。。。” 刘司仓转过身躯,对在座众人朗声道:“各位都是兖州名流,务须听刘某一言!安禄山送来东西不假,但同时也遣来大队军士,你问我何意,我倒要问问他软硬兼施,却是何意?!安禄山等人已在范阳起兵反叛,夺城掠地,我等受朝廷俸禄恩惠,本当忠心不二,可何师爷你却在此为贼子张目,理所不容!” 他正气凛然,台下众人纷纷附和,何崇尚未答话,那武官已抬手拽佩刀大踏步走至台边,刀尖向下指住刘司仓,一片寒光耀眼。那武官怒喝道:“狂徒!你顶头上司已决意归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螳臂当车?”刘司仓怒目相视,一时并不答话。 正在此时,左璧耳中忽然传来一丝轻微异响,似是兵刃震颤“嗡嗡”之声,此种声响寻常之人并不能听到,只有相当根基之异能者方能耳闻。他急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刘司仓身形纹丝不动,但腰间佩剑却已弹出剑鞘二寸,随后“仓啷”一声,突然脱鞘化作一道寒光,向台上那武官飞刺而去。 左璧心头一震:“驭剑诀!这位刘司仓非寻常之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台上何崇身形急转,忽从腰间取出一物,手腕轻轻一抖,向飞剑寒光射去,此物后发先至,与刘司仓长剑碰撞同时落地,细看却是一支朱管狼毫。 何崇不作丝毫停顿,又由怀中取出一支粗大羊毫,抬手望空中挥洒数笔,所有人忽然清清爽爽听得一声鸟鸣,空中突现一个斗大的“定”字,色泽朱红,再看刘司仓顿如木雕泥塑般默立当地动弹不得。何崇又是手腕轻轻一转,羊毫圈转过来,这“定”字突然变为黑色“杀”字,瞬时飞向台下,在刘司仓身上当胸穿过。 刘司仓张口结舌,面目痛苦,立时倒地气绝身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者的话 第一卷行将结束,还剩下“紫衣入梦来”、“大战玉宸殿”两章,不日就会发表。值此之际,一吐心中早想说的话,也当做提早发表第一卷结语。 一.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就是,请勿捕风捉影,对号入座。 二.因背景需要,文中引用了一些公元八世纪时的地名、人名、官职名等,但大多经过加工,侧重点也不在于此。文中绝大多数人物都是杜撰,请不要以史家正统眼光深究。 三.感谢给予我的发表平台和机会。本人写作能力、时间、精力都很欠缺,很多地方让读者失望了,在此深表歉意。也要感谢仅存的几位读者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如果有缘,让我们在第一卷最后两章和未来的第二卷中再聚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六章 月凰琴(六)紫衣入梦来 风波骤起,这一向温文尔雅的南灵门何崇先生竟突施杀手,会场骚动。 左璧霍然而起,忽见由刘司仓尸身之上升起一缕奇异光芒,瞬间飞入高台布帘之后隐没。他正要现身,却见台前座椅之上又立起一人,这人跃上高台,身形站定,已经拔剑在手。随后纵身前跃,一招“横断江秋”,剑随声到,寒光一闪,那武官已被砍翻在地。何崇面沉似水,冷冷道:“张司兵,你已闯下大祸,莫非想步刘司仓后尘?”张司兵并不答话,挺剑向何崇攻去。 他剑法精强,迅捷若风,但左璧仍甚为忧虑,因他知道张司兵以气血剑法对阵何崇,几无胜算,暗自戒备,以防他再遭不测。果然过不多时,鸟鸣连声,何崇身周接连浮现出四个黑色“杀”字,随后跃出圈外,羊毫提起,便要将这四个乌黑大字向张司兵拂去。 左璧运起幻剑流光剑法之力,正要出手阻断何崇,却在此时,那坐于他椅子之上貌似柳燕的中年文士冲台上高声断喝:“何先生,住手!”与此同时,这人身上古琴之声不断,散出数道如烟紫气,席卷台上,将何崇写出的“杀”字逐一击破,消弭无形。何崇急向那人看去,微微一惊,道:“门。。。门主!为何你也到了?!”在场众人也尽皆惊讶,目光纷纷落到此人身上。 这场中最为惊讶者当属左璧,这琴声清清楚楚,正是那岩魂紫雾中的月凰琴所奏琴曲。这些日子以来,他双耳之中听得最多的便是这琴声,想得最多的是这古琴主人,此时琴音时隔多日,再次真真切切传入耳鼓,怎令他不激动惊讶? 施守义一直端坐桌旁默不作声,此时忽然拍案而起,对何崇说道:“此乃妖阶化形!何。。。何师爷,他。。。他不是你门主,是别人!”他不知为何,说话又有些结结巴巴,随后双臂圈拢,再猛地张开,两道滚滚黑气猝然惊现,飞升而起兜转一周,一道击向那中年文士,另一道直扑张司兵。 施守义这神态、黑气,于左璧来说并不陌生!立时便想起当日在瑕丘县城夜斗灵童、蝶妖之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究竟中年文士与施守义哪个是敌,何人为友,无可定论。仅仅缓得一缓,黑气已击出很远,急切间挥右手使出剑法,青麒麟光芒一闪,截向那直扑张司兵的黑气。 两股黑气如飞龙翱空,瞬间已至中年文士和张司兵身前。左璧剑光稍慢半分,张司兵猝不及防,被黑气穿体而过,倒在地下。再看中年文士双手提起,凌空飞舞,轻柔曼妙之中光辉隐现,一片紫光团团若球,将黑气挡住,随后又将之渐渐吞噬。 中年文士抵挡得甚为吃力,黑气虽被紫色光球逐渐吞下,但他身上衣衫也片片飞散,露出内中紫色衣衫。最后黑气尽灭,中年文士挥手将光球向施守义打去,施守义左手伸三指射出三道黑气,锐利如枪,将那光球击破。 左璧那前排座椅附近紫烟弥漫,待烟雾渐消,露出其中景象,却又令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紫衫曼妙,玉立亭亭,只见一个紫衣妙龄女郎悄立薄烟之中,身周气为之凝,宛若梦境。这女子肤白如玉,眉目口鼻小巧玲珑,精雕细琢。一头齐腰长发柔顺若锦,竟泛着微微紫光,顶戴白玉镂雕发箍,发端略带卷曲,尽显柔媚特异。这女郎一身的秀雅端丽之气,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许多人一时之间似乎已忘却方才的剧变激斗。 左璧眼望这奇怪美女,自也惊讶不已,但他更为在意的并非此女容貌,而是她右臂所挟的一只长条布囊。他脑中灵光急转,已然猜到这布囊之中装着何物,便暗定主张。 张司兵和那武官尸身之上此时又各升起一缕奇异光芒,飞入台上布帘之后,咳嗽之声再次响起。与此同时,布帘之后有人喝道:“拿下这女子!”嗓音苍老沙哑但却有力。施守义双手接连挥出两道黑气,于空中变化成为两只黑爪,漆黑如墨,抓向那紫衣女子。 会场纷乱,众人前拥后挤,齐向校军场之门跑去。施守义黑气手爪瞬间袭到,但却被半空中两柄红色光剑挡住,随后青光乱闪,光剑飞舞,高台的四根支柱尽被斩断,喀喇喇一声巨响,凉棚轰然坍塌。左璧施法防御、斩柱,干净利落,随后上前伸手抓住那紫衣女子左腕,道:“快走!”扯着她直奔门口,紫衣女子并不抗拒,任由左璧拉住手腕,脚步轻便灵巧,紧随他逃跑。 两人乘乱冲出校军场,向城东跑去。不久来到一座小桥之上,桥下前行之路四通,流水潺潺。左璧停步转身望去,见两人身后暂无追兵,忽觉直到此时,仍是牢牢拉着那女郎玉腕,连忙放开手问道:“姑娘,你还好吧?”那女郎点点头道:“嗯,多谢你助我脱身。”她嗓音轻柔矜持,似曾耳闻。 左璧道:“姑娘,我想请教你一件事。”那女郎星眸含笑,点头道:“何事?”左璧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带着这只布囊,囊中是岩魂紫雾吧?!”那女郎嫣然一笑,伸右手在怀中取出一张黄纸,左璧定睛一看,正是当日在瑛菲水榭他用玲珑纸艺折出白兔的那张黄纸。 那女郎将黄纸收入怀中,再伸出右掌,一边道:“你这几日还好吧?”左璧心中虽早已猜到十之八九,但仍是惊讶不已,伸手轻轻一握皇甫梦菲右掌,忽然一道闪亮白光由她手腕传至自己手腕。左璧轻轻放开皇甫梦菲右掌,问道:“你为何容颜大变,前几日又为何不在?” 皇甫梦菲道:“这是我真实容貌,琴芳与南灵门门主柳隽臣都是我变化而来。你曾说过的,容貌如何,只是其次,这个不会怪我骗你。这几日我与秀瑛在打探一些事情,今日若是与你同行校军场,岂非太过惹人注目?”她顿了一顿,续道:“左大哥,追兵将至,我们暂且分手,我来引开追兵,不必担忧,我会多加小心。你快回栖月寺,我担心慈明大师会有危险,速去!” 她称左璧为“大哥”,左璧心头有些茫然,但注目远眺,忽见桥下不远处白袍闪动,施守义身影渐渐逼近,已经刻不容缓。皇甫梦菲急道:“左大哥,驭风符我已替你修复并传入你体内。你听我就是,快去啊,我自有方法,不会有事。施公子与何先生都有些奇怪,我们切不可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她说完转身,便要下桥。 恰与此时,半空之中忽然飞来一只小鸟,停于皇甫梦菲左肩。左璧一见不禁心头大震,此鸟金黄羽毛,翅缘、尾羽却有一抹淡淡粉红,正是那日在擒仙楼上偶遇的奇怪黄鹂。这黄鹂停于皇甫梦菲肩上,随即跳转身躯瞧着左璧,鸣叫一声,左璧道:“梦菲!这只鸟儿。。。为何会。。。” 皇甫梦菲停步回眸一笑,编贝微露,道:“此鸟我家养多年,有何不妥?”左璧摇头道:“没有。。。我们以后再说,我先去了!”皇甫梦菲微笑道:“嗯!” 左璧虽已知道皇甫梦菲将驭风符传给自己,但却不知如何运用,他脚下行路如风,紧赶慢赶回转栖月寺。甫进山门,却见一众僧人愁眉苦脸,尽是惶急无奈模样,一问缘由,才知慈明住持今日讲经未到,遍寻四处也不见踪影。 左璧先后登上钟楼、鼓楼,眺望四方,忽见寺后有个人影,脚步轻便,向石塔方向行去。这人身形纤秀,似乎是个年轻女子,远望还有三分熟悉,在山石、树木之间格外显眼,左璧急忙出寺向石塔跑去。 刚进石塔塔门,却有一位黄衫少女迎上前来,正是封秀瑛。她伸一根玉指立于唇前,轻声道:“嘘。。。哥哥勿作声,随我来!”左璧点头,随封秀瑛迈步登梯。两人盘旋而上,并无任何异处,直到跑入五楼塔道,忽然发现靠墙倚坐着一名僧人,这僧人须眉皆白,耄耋老迈,正是那栖月寺住持慈明。左璧心头一喜,但又随即抽紧,只因细看慈明大师已然气息全无,圆寂当地。封秀瑛气愤道:“哎呀呀,来晚一步呢!” 左璧、封秀瑛一时愣在当地,进退维谷。忽听背后轻微异响,突然一声清脆鸟鸣传入耳中,急转回身,猛见红光映目,一个斗大“定”字仅剩最后一笔,现于面前。红字之后正是何崇,只见他面色阴冷,提笔便要将这最后一捺写下! 封秀瑛急忙挥手由腰间取出一柄小小团扇,向前抛去。这团扇圆如满月,上绘仕女,一扇飞出,竟生出两股如墨黑气,一道击破那未成形的“定”字,另一道直扑何崇面门,迅若闪电。何崇竖笔一挥,挡开那道黑气。 封秀瑛对左璧道:“哥哥,打他!坏人。”左璧却不愿伤害何崇,右手青麒麟剑光贴地挥出,快捷无伦,将何崇逼开数步,随后转头对封秀瑛道:“秀瑛,梦菲说过,何先生与施公子有些奇怪,我们不可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封秀瑛点点头道:“哦!” 再看何崇已转出五楼塔道,左璧与封秀瑛忙紧紧追上,刚出塔道侧门来到旋梯边上,这木梯“喀喇”一声爆裂开来,四分五裂,两人猝不及防,跌下楼去。万急之际,封秀瑛于空中突然右臂暴长三尺,抓住五楼塔道侧门门框,左手抓住左璧手臂,身子如同一挂垂柳柳枝,轻轻腾起。左璧尚未看清发生何事,两人已如一片青青柳叶飞落于五楼塔道侧门门边,毫发无伤。 但听“喀喇,喀喇”梯断木碎之声不绝于耳,一至四层塔阶尽皆粉碎,退路已断,随后黑色“杀”字源源不绝,由楼底向上打来,直扑左璧、封秀瑛。封秀瑛探两只纤纤玉手,将一柄团扇控得如同翩翩仙灵,凌空飞舞,一一击破何崇“杀”字,精准如算。 左璧看得惊奇无比,封秀瑛却道:“哥哥,我们快跑,我撑不了多久,你又不愿杀他。”忽听楼底传来何崇冷冷话语:“小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骨立与判魂之能?说!”他语声激起回音旋绕塔中,如洪钟般传上,震人心魄。封秀瑛啐道:“呸,我才不告诉你!”一拉左璧衣服,两人又跑回五楼楼道。 此时薄暮将至,塔外万物映照夕阳,美景如画。来到楼道边上,封秀瑛看看塔外,对左璧道:“哥哥,没退路了,他又守在那里,我们从此处下去。”这石塔高达数丈,左璧向塔下望了一望,道:“这般高的,如何下法?”封秀瑛愕然道:“梦菲姐姐不是把驭风符传入你体内了吗?”左璧一摊手,急道:“可我不知怎么用啊,你知道么?”封秀瑛一听笑道:“我也不知道,哥哥真笨!” 她拉着左璧走至围栏边上,面朝塔外,拿起他左手搭到自己腰背之上,道:“哥哥抓紧我!”见左璧有些犹豫,急道:“眼下势危,不必太过在意了!”左璧点头,于是便搂住封秀瑛纤腰。封秀瑛双臂一张,纵身而起,如同一头大鸟般带着左璧向塔下飞跃而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七章 月凰琴(七)大战玉宸殿 空舞流云轻落地,刹那间两人在塔下稳稳站定。左璧放开手回望五层塔顶,凝思过往,忽道:“秀瑛,小黄鹂就是你,你便是那小黄鹂了,对么?”封秀瑛低头轻声道:“你终于明白了,哥哥知道我是鸟儿后,会不会从此不再理我?”左璧大喜,笑道:“岂有此理!难道你忘了我与张方大哥和柳燕姐的交情了么。。。对了,你也如他们一样,是山林精怪?” 封秀瑛听了甚喜,笑道:“不是,改天我告诉你。”说完腾身而起变化为鸟,彩光一闪,落于左璧肩头,在他耳旁道:“我们快去别驾府,梦菲姐姐说实在不行,就面见施别驾,将事体说明。”左璧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想起在校军场时,死者身上都有奇异光芒发出,飞入高台布帘之后一事,皱眉道:“不妥!梦菲这是行险之举,我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封秀瑛道:“所以啊,咱们快去,万一有事可以帮她!”左璧点头称是,便带着封秀瑛再回州城。左、封两人皆是耳目灵便,不久即发现何崇已距身后数丈之遥疾步追来,暗暗吃惊。 别驾府门前大批值守士卒分队巡哨,靴声橐橐,左璧悄悄翻越西墙入府。此时这府内四处不见半点灯火人影,屋宇楼台裹于沉沉暮霭之中,左璧隐匿行迹暗探四处,却不得要领,一时踌躇起来。 忽听琴音顿挫,“铮”的一声划破夜空,由远及近,他抬头观望,只见两道人影于空中一前一后,起起落落,消没于前方一座绣阁之中。看身形前者是个白袍男子,后者紫衣长发,是个女子。封秀瑛在他耳旁轻声道:“是梦菲姐姐和施公子!”左璧点头,但觉得奇怪,他原先只道官府正搜捕皇甫梦菲,却未料到如今追、逃者易位。 左璧来到那绣阁门前,略略停步,便即闯入,此处虽是女眷住所,但当此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这许多。他入门不见半个人影,登梯上楼,仍是满目空荡。 封秀瑛变回人形,助左璧寻找,两人寻到二楼正屋,见屋门大开,似曾有人迹进入,屋内除有一座硕大屏风外空无一物。这屏风摆置有两处怪异,一是不在门后却在内墙壁角;二是正面翻转,仅留漆黑木架朝外。 左璧岂能察觉不到异处?与封秀瑛对视点头,两人一同迈步进屋。临近墙角,突然“嘎吱”一响,屏风竟自行旋转过来,露出正面图像,左璧、封秀瑛眼望图像,越看越是心惊。这屏风之上描绘的人物群像竟酷似那仙桂树下紫微宫中的八仙东游群像,无论绘图之结构,人物之风貌,全都相差无几,只是一在画中,一为立像。 两人正在惊讶,背后却有三支朱笔飞来,刃过破空,正是何崇追到。左璧、封秀瑛闪身避开,这三支朱笔两支钉入画屏木架,另一支刺入画中,刺入画中那支却出人意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左璧心念电转,已明其意,对封秀瑛道:“秀瑛,此画定有奥妙,我们快奔入画中!梦菲她们或是已经进入。”话音未落,无数黑色“杀”字已席卷而至。 封秀瑛一推左璧,道:“哥哥先去!我来抵挡追兵一阵,别担心,我会立刻跟来!”左璧知她有手段,便不再多说,纵身向屏画跃去。 这一跃只觉耳旁挂风,身子不由自主落入一处场所。双腿着地,随后环顾四周景物,却并不陌生,此处一片雄伟壮丽,八仙群像宛然在目,正是那紫微宫过殿。 他回身已看不到自己从何而来,向前望去,不远处过殿通道之上一个紫衣女子长发飘飘,站立不动,正是皇甫梦菲,她背对左璧,面朝玉宸殿,殿门前背手站立一人,高大俊秀,白袍飘逸,正是施守义。 左璧快步挡在皇甫梦菲身前,对施守义道:“施公子,我知你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你不该向我们狠下杀手,快清醒过来!”施守义一见左璧却是满面喜色,道:“啊。。。是左公子来了!你剑法很好,今日校军场一会,更令我好生佩服。那天夜晚在瑕丘县城你对阵蝶妖使的是什么招数?能否再为我一展风采?” 左璧道:“可以。”抽飞翎将剑尖向下,手掌按剑首没入地中,施守义脚下地面忽然龟裂,无数剑光由他双腿之间如春笋般迸出,霎时间满布四处。左璧道:“此乃四灵剑法之‘人杰地灵’!”他知道此等招式根本奈何不得施守义,因此也不做保留。 果然剑招甫出,施守义双足便离地腾空而起,整个人竟悬浮半空三尺,待左璧攻完,飘然落地,随后道:“突如其来,不错不错,四灵剑法我见过,并非如此,你是将生灵精髓之能应用到气血层阶剑法中了吧?还有么?”左璧道:“有!”收回飞翎宝剑,将灵光乍现、灵猿飞渡、洞天灵蛇等等招式一一使出,施守义周身夹带一股黑气,如幻影般左旋右绕,左璧剑招无一中的。 施守义虽面带兴奋,但却摇头道:“左公子,好剑法!可是。。。你在校军场用的不是这些,到底是什么?告诉我。”他眼望左璧,满是恳求神色。 正在此时,忽然黑暗之中传来数声咳嗽,脚步声“哒哒”响起,随后有人叹息道:“唉。。。武痴,武痴,何日能有一些长进?!”这嗓音苍老沙哑,但却有一股摄人心魄之力,正是在校军场时,高台布帘后那神秘之声。 皇甫梦菲脸色忽变,甚是紧张,迈上一步,靠近左璧身边。众人齐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玉宸殿前光影变幻之处已然站定一人。这人身高不满五尺,干枯瘦小,是个小老头儿。幽蓝道袍,上绘北斗七星,头顶紫金道冠,脸面如焦黄树皮,枯槁可怖,但双目一开,却是精光似电,阴鸷险狠之气大盛。这老道腰间插着一柄细长拂尘,正自手捻三缕髭须,斜视左璧与皇甫梦菲。 左璧持剑护胸,沉声问道:“你是谁?”这老道面容木然无情,提起一条干枯右臂,抬至胸前,手掌摊开,掌中竟泛起五个细小光点,莹莹而动。左璧心中一惊,只因这光点色彩正与那校军场中奇异光芒一般无二。光点渐渐明亮,将他前胸衣服之上一枚金色如意照得清晰耀眼。只听这老道冷冷答道:“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中四使之一,仙符使,道号元鸩!” 他说完挥手将那五个光点向八仙群雕抛去,拂尘一甩,又打出五枚绿色符咒,光点所到之处,雕像纷纷亮起,五枚绿色符咒不偏不倚,分别落于亮起雕像脚下。 左璧喝道:“你这是什么妖法?!”元鸩嘶声而笑,笑声阴冷怪异,随后道:“这八仙群像是有灵性之物,如将有灵之物注入,就能将之点亮,还有什么比人之魂魄更具灵气?绿色符咒乃转生符,可以收聚刚死之人魂魄转至灵性之物。若是此人生前已具一定灵气,那就更好,哈哈哈。。。” 左璧道:“好毒辣!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为所欲为,操纵一切了?”元鸩道:“还有一尊塑像没有亮起,就着落在你和那丫头身上!”左璧冷笑道:“你办得到么?”元鸩一指施守义,道:“哦。。。险些忘记告知,你好友施公子其实也是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中四使之一,鬼生使。” 他这话音刚落,忽听封秀瑛声音在远处传来:“莫信他鬼话!”她迅速靠近,背后何崇急急赶来。封秀瑛道:“我已知晓何先生与施公子为何性情大变,让我来!”说完冲左璧眨了眨眼,忽然定下不动,何崇刚迫近她身边,封秀瑛右臂突然出其不意,急速伸出拉长,右手五指如同铁爪,由何崇左边肩背之上抓下一块衣服皮肉,一枚小小符咒掉落在地。 这符咒色泽乌黑,只有一寸长短,上部刻着一只手爪,其下是个人形。只见何崇站定不动,神色恍惚,元鸩冷笑道:“此乃傀儡符,这小姑娘是谁?竟看出其中关键,厉害!”说完忽然挥动拂尘,向何崇打出一枚转生符,何崇正默立当地毫无防备,被转生符击中,身体直直撞向最后一尊塑像。 青光急闪,但左璧幻剑流光之力未能击中元鸩,被他身前一幅黑网截下,却是施守义出手。皇甫梦菲、封秀瑛全都未防备到元鸩会突向何崇出手,赶到塑像之前,见何崇已倒卧地下,慢慢变回稚鸡形貌。皇甫梦菲捡起地上一块木质命牌,再抱起稚鸡尸身,不觉留下泪来。元鸩笑道:“形神俱灭,露出原形,呵呵呵,可惜,可惜。” 左璧道:“我们可再用回春石救回何先生!”皇甫梦菲垂泪道:“岂有两次以外力救回死者之说?!同一生灵我们最多只可救它一次,不可一而再再而三违背常理!” 此时最后的塑像亮起,玉宸殿殿门缓缓开启,元鸩迈步向殿内走去,回头道:“各位,我将取回应属玉符仙道之物,失陪了,鬼生使,挡住他们!”左璧怒火中烧,抢前喝道:“元鸩,站住!”冲至殿门,却被施守义拦住。 左璧大怒,对施守义喝道:“让开!”双指并拢挥去,施守义面前一排火墙陡然而起,高达数尺,熊熊烈焰飞腾半空。烈焰中忽然飞出一青一红两道奇异剑气,团团若球,向施守义飞去。 施守义身子腾空而起,两团光芒一前一后将他围住,青色光球迸出数道剑气,急斩直劈,施守义左手黑气绵绵不绝,结成无数黑色小网,飞舞凌空挡住剑气,随后小网团拢,裹住青色剑气一起向左璧劈头打来,但他身前的红色光球却像鬼魅般前遮后挡,将攻势化解。 施守义右手双指急伸,两道黑气尖锐若枪,一击刺破红色光球,但这光球一分为四,瞬间又合而为一,仍是前后遮挡,护住左璧。施守义愣神之际,背后青色光球剑光又起,无奈只得先抵挡背后攻势。 左璧全神贯注,施展幻剑流光青麒麟与鹿蜀剑法,施守义不断击破青色与红色光球,但这光球分裂又随之复合,忽明忽暗,忽大忽小,始终无法将之消灭。且再斗一阵,青色与红色光球不时互易位置,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左璧剑法攻防不断转换,令人极难捉摸。 “灵钝不一”本是四灵剑法中攻防转换极为迅捷的一招,左璧情急之中不知不觉使出全力,将幻剑流光两种剑法运用“灵钝不一”原理使出,一时与施守义战成平手。 众人追进玉宸殿,见元鸩已走上正前方高台,他话语由台上冷冷传下:“臭丫头、臭小子不要近前,否则我便将这高台毁去,谁都别想得到岩魂!” 皇甫梦菲一拉左璧衣袖,众人停步不动,过了片刻,高台之上“嗯”的一声,这声音之中满是失望与愤怒。不久只听元鸩阴恻恻道:“岩魂不在原位!臭丫头,它果然在你身上。。。不过也好,如今只需要了你的小命,就能遂我意。” 他走到高台台阶顶端,面向众人对左璧道:“左公子,你真气充盈,剑法也不错,留到日后是个祸患,今日我便让你陪你那红颜知己一同上路,到地府做几束并蒂莲花去吧。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皇甫梦菲怒道:“你胡说!我没害左公子,我们也没有。。。” 她话音未落,元鸩拂尘一甩,两支红色符咒当空飞来,这符咒形似小剑,飞至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头顶滞空。玉宸殿中宏伟宽阔,这两支红色小剑上下悬浮,竟传出隆隆雷声,随后雷光迸现,急如狂风暴雨,向三人打来。封秀瑛变成黄鹂,飞舞躲避,皇甫梦菲拉住左璧躲闪,她脚步轻灵,如凌波仙子飞掠湖波,雷光所到之处,地下砖裂地崩,声势惊人。 元鸩抬手又打来两枚金色符咒,冷笑道:“方才那是灭生符,臭丫头逃得倒快,看腐生符!”声到符到,这两枚符咒掉落左璧与皇甫梦菲身边,猛然间耳中“喀喇”一声巨响,地下现出一片沟壑,宽达两丈,向沟壑内望去,深不见底。巨响声不绝于耳,左璧与皇甫梦菲身周地面尽皆塌陷,二人一时间已如同身处孤岛。 元鸩嘿嘿怪笑道:“如今你们无路可退,快交出岩魂紫雾,饶你们不死!”左璧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孩儿么?死也不会给你。”元鸩祭起三枚红色灭生符,蓄势待发。 施守义已于此时赶到,他漂浮空中面带兴奋,连声道:“今日太高兴!左公子,不意我竟能遇到你这样的剑法高手,我们再来切磋!”他抬右手一招,玉宸殿外飞入一道黑气,落于他掌中,左璧细看,正是那在紫微宫门后的龙形黑气。 封秀瑛忽对左璧与皇甫梦菲道:“哥哥,梦菲姐姐,我终于明白了,施公子是被我师兄附体,他被那臭老道控制了!我师兄的黑气也是一种剑法,让我来!” 她飞到“施守义”身前,叫道:“师兄,你快停手,不可一错再错!看,师父他老人家来了!”“施守义”闻言一惊,扭头观望,封秀瑛借机振翅疾飞至他颈后,伸喙一啄,一块小小的黑色符咒掉下,正是那傀儡符。 “施守义”微微一愣,封秀瑛叫道:“师兄,快助我们打那臭老道!”施守义抬手看看掌中缠绕之龙形黑气,猛然惊觉,他将黑气向元鸩打去,三枚灭生符瞬间被一并击碎。 左璧站立“孤岛”之中,将幻剑流光青麒麟剑法发挥至极致,青光如水银泻地般向元鸩斩去,元鸩挥出无数金色腐生符,抵挡左璧攻势。他尚未出全力,但左璧却是仅凭一股怒火,倾力为之,不久便觉得难以为继,出招渐缓。 皇甫梦菲将右手手心抵住左璧后背,送入一股气息,同时布囊之中月凰琴琴声响起,琴音、气息令左璧精神复振,猛然积聚全身之力向元鸩挥出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出手却并不凌厉,柔和轻缓,飘飘荡荡,飞至高台台阶之上又渐渐放大,随后突然由青色光芒之中跃出一只奇异怪兽。这怪兽鹿角狮头、龙鳞虎爪,青色光芒覆满全身,竟真是一头青色麒麟! 这青色麒麟却并不似普通祥兽那般温和驯良,口喷烈火,追着元鸩冲撞撕咬,力大无穷。元鸩连用拂尘砸击,却根本触碰不到它躯体分毫,这异兽形体为虚,攻击却为实。元鸩大骇,急使灭生符挥出寒冰剑气,将青色麒麟形体斩作两段,不料这两段躯体竟又出人意料,各自变为新的青色麒麟,更加难以对付。元鸩气急败坏,怒道:“剡,剡光!陆伯。。。你怎么来了!” 此时左璧、“施守义”剑光、黑气又连连击来,元鸩知道四面楚歌,大势已去,再下去连性命也将难保,只得在高台之上腾身而起,向玉宸殿殿门跃去。 他飞越众人头顶,突然伸左手向皇甫梦菲抓来,却被左璧使出驭剑诀,疾控飞翎宝剑将他左臂斩伤。元鸩忍痛飞出大殿殿门。不久远处传来隐隐呼声:“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们等着!”呼声渐行渐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八章 惊涛(一)不速之客 元鸩败逃,但去速极快,根本无法追及,左璧等人便只得作罢。 皇甫梦菲道:“穷寇莫追,我们功力与他相比也有不小差距,若非秀瑛师兄倒戈,左大哥你情急之中发挥出剑法奇特威力,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左璧、封秀瑛一起点头。 这玉宸殿中此时因元鸩施放灭生符与腐生符缘故,地裂柱倒,隆隆倾颓之声传来,不少泥灰砖屑簌簌掉落头顶,大有就此崩塌之势。只有前方高台之上两头青色麒麟仍是矫健敏捷,青光闪闪,活灵活现。 左璧忽觉身上一阵乏力,如同虚脱,自丹田之处起始,各处经络、穴位之中真气、精力空空荡荡,恍若无物。他几乎站立不稳,伸手扶住皇甫梦菲手臂。 皇甫梦菲察觉左璧身体不适,见他面色苍白,手臂略微有些颤抖,忙道:“大哥你方才使尽全力,剑法在偶然间达到极高境界,是有些勉为其难了,快用仙宵秘法取回属于你之物。” 左璧也不知她说的“取回属于你之物”是何意思,只觉身体各处空虚无力,甚至是有些急需容纳外力加以充塞之感。不知不觉间抬右手朝向前方高台,忽然手掌、手指青光大作,照亮四周,高台上那两只青色麒麟形体渐渐模糊,不久化为两团青光,再变为两道青气,竟被徐徐吸入手掌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他吸入青气之后只感丹田等处真气重又充盈,四肢百骸温暖如初,精神大振,略略活动手脚,正想向皇甫梦菲称谢,却见她看着自己妙目流转,微笑道:“你谢我,我谢你,咱俩需要互谢之处太多,可要累死人了。” 她嗓音轻柔,续道:“左大哥,我用仙宵秘法医治你的腐生咒伤势,顺便就将你作为生灵之气血、精髓等形体基础导入秘法法门。当时我未料想到你之体质与常人有异,竟然接受极快,如今你可算是半个仙霄城徒众了。当然我也必须这么做,否则以我之能为无法将你医治痊愈,眼下你精髓层阶剑法如此强悍,便是因为这些与寻常生灵的异处了。” “比方说,旁人都是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浑然一体,相辅相成,而你之体质却极为奇怪,竟能分而置之,各掌天下,从而威力大增何止一倍,今后进阶前景也甚是广阔。”她不知为何,显得颇为欣喜,红晕上脸,侃侃而谈。“此种特异体质与我甚是想象,我几乎都不能确定你是生灵了!” 她这些话语之中十句倒有八句令人听得稀里糊涂,左璧与封秀瑛面面相觑,根本应答不上。左璧道:“梦菲,我们走吧,这里要塌了!”皇甫梦菲点头,但又道:“取人精华,为己所用,这便是仙宵秘法之中一项,大哥刚才已经无意之中使用过了。”左璧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却是大妙。” 封秀瑛扶起施守义,略略休息一阵他便醒转过来,随后自是对所处场所大感惊讶。左璧安慰道:“施公子你今后不会再有事,我们先离开此地,若有疑处待回城再说,你定能明白。”施守义道:“今日从早到晚,似乎又做一场大梦,发生过何事几乎全然不知。听你意思,好像是说我病已好了么?”左璧道:“正是。” 左璧取出青铜爵,将那盛放女娲七色奇岩仙柱碎片的宝函收入其中,使用之际,皇甫梦菲锦囊中的岩魂紫雾传出风铃一般声响,且绵延不绝,殊为特异。 左璧见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二女两张俏脸之上神色大为惊讶,心里好笑,收毕宝函,就要将青铜爵揣入怀中。封秀瑛趁左璧不备,忽然伸手一把夺过青铜爵,笑嘻嘻翻来覆去端详,连连称奇。左璧想要拿回,身法却不及她快,只得摇头叹气,任凭她左看右看。 皇甫梦菲笑道:“秀瑛,休要顽皮了。大哥,我曾听你说起过往事,这宝贝如此神奇,屡建奇功,又能与其他岩魂秘宝呼应,想来必是与七色奇岩大有渊源,或许。。。这青铜爵本身就是秘宝之一!你是从何处得到它的?” 左璧叹道:“它是我母亲留下之物,我母亲连它是何称号都未告诉过我,只在瑕丘老衙对阵那受达仲康操纵之将军鬼时,我似乎曾听它说,这宝贝叫做‘摄云爵’。。。”皇甫梦菲失声道:“摄云爵正是七色奇岩地柱,岩魂金露所含秘宝!” 左璧想了一想,摇头道:“不可能,或许我这宝贝只是与摄云爵外形相像,并非同一物品。梦菲你想:若它真是摄云爵,那为何只见秘宝,岩魂金露又在何处呢?此其一;你曾说过岩魂与其中秘宝必须相生相伴,不可分开时间过长,否则将会死去,那么请问,我这青铜爵不用说死去,连法力都从无衰减,这又是为何呢?” 皇甫梦菲咬了咬嘴唇,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但。。。”此时玉宸殿顶一大块青砖掉落,险些砸到她身上,封秀瑛将青铜爵还给左璧,推了推皇甫梦菲后背,道:“梦菲姐姐别多想了,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左璧扶起施守义,众人走出玉宸殿。顺过殿前行不久,左璧忽然停步说道:“阁下一路跟随我们,究竟意欲何为?”皇甫梦菲、封秀瑛、施守义转身看去,只见一丈开外有个人影飘飘摇摇跟随在后。这人影似乎并无实体,只是一个模糊轮廓,见众人转身看他,慌忙停下脚步,不再前行,仍相距一丈多远。 封秀瑛忽然喜道:“师兄!”走上前去将这人影拽到众人面前。直到临近才发现原来这人影是个书生形貌,身材微胖,面容倒也清秀,只是缩肩弓背,两手拢在左右袖内,低着头,一副畏缩模样。 封秀瑛道:“师兄,你也是被元鸩那臭老道用傀儡符控制了,只要将事情说明,哥哥、施公子和梦菲姐姐应当不会苛责于你。”说着对左璧道:“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师兄武痴鬼生董放。”这书生连忙点了点头,但看看众人,低下头仍是不敢说话。 封秀瑛道:“我师兄不是生人,来自地府,他生前酷爱各种经典,尤其是武学典籍,几乎到了痴迷地步。年将而立,父母双亡,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日出外闲游,书册不离身,边走边瞧,不慎跌入河中溺亡。水将没顶,他却把武学书册顶在头顶,生怕弄破,也忘了呼救,你们说他傻不傻,痴不痴呢。” 众人闻言既觉好笑,但又唏嘘不已,封秀瑛道:“后来他在地府遇到我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怜惜他是个人才,就收为弟子,传授他‘刑天魂舞’剑法。这是当世三大剑法之一,此后他入了玉符仙道,成为教中十二星君之一,但这次被元鸩用符咒控制利用,做了不少错事。。。”左璧终于听明白个中原委,点了点头。 封秀瑛话刚说完,董放走到施守义面前,双膝一屈,竟“扑通”一声给他跪下,施守义吃了一惊,连忙搀扶。董放瑟缩道:“施公子,我不慎受那元鸩傀儡符所制,附于你身上,做下许多不应做之事,实在是罪该万死!” 他爬起身来,满脸沮丧,伸手连连捶打自己额头,道:“对了!我还杀了人,杀的还是好人,我。。。我,罪无可恕,我去死,我这就去死!”他转身跑出好远,忽然又折返回来,步伐轻灵飘逸,面上神色却几乎像要哭出声来,看着封秀瑛摊手道:“师妹,我已是鬼,再如何死法?” 众人险些发笑,左璧道:“董兄,不知者不罪,你本意并不想为恶,是被恶人陷害。现今话已说明,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我想施公子也不会怪罪为难于你。”施守义点头称是。 董放仍跪在地上,封秀瑛将他搀起,替他掸掸身上灰尘,道:“师兄可回师父身边领罪,面壁思过。”董放一听大喜,忙道:“师妹说得对!左公子你们能够原谅,我却心中难安,这就去师父那里领罪,今后同玉符仙道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他说完拱手向众人告辞,向地下遁去,瞬间消失不见。 左璧、皇甫梦菲等人离开紫微宫返回地面,见仙桂树外星辰满天,已是深夜。四下烟波浩渺,湖水沉沉,无船可渡,只有湖面闪耀月影,冷光清幽。 除却施守义颇为焦虑,左璧等三人却都并不担心。彩光闪处封秀瑛变作黄鹂,展翅飞去,不久便摇着水榭轻舟,哼着曲儿前来迎接众人。施守义从未见过她如此,不禁又惊又喜,心道左璧等人都是天下奇能异士,果然行事出人意表。 回到州城,施守义向父亲禀明事情经过,随后便整顿州务,张榜以安民心。他又请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搬来别驾府居住,善加招待,而后收回刺史府宅院,再向朝廷通禀。 却说张方与柳燕在瑕丘县擒仙楼镇守,又历两月。此时天气渐渐寒冷,四野萧条,鸟兽不惊。他二人虽说是假夫妻,但共处时日既久,已颇有默契,相互间也生出不少情愫。但族类不同,也只能徒呼奈何,感叹造化弄物罢了。 张方、柳燕一有空闲,便守望于擒仙楼门边苦等左璧归来。彼时战火已起,相隔又远,自是音讯不畅。左璧走后不久,柳燕便着人去县城秦五家打探消息,得知左璧已动身去往州城,两人方稍稍安心。 本来深秋雨季已过,天气又甚是寒冷,应当多见晴天,但这些时日以来天色却一直阴晦不明,仿若一块彤云时时刻刻遮蔽阳光,令人捉摸不透。 这一天午后天空更是电闪雷鸣,浓云翻滚,阴沉如墨,却又迟迟没有一星雨丝洒下。柳燕悄立擒仙楼门边望着这四下白昼如夜,心中略感诧异。 门前小山和剑瀑山山道方向仍与往日一般无二,她正自回忆过往,忽然间一道电闪划过,酒楼门前已静悄悄站立两个奇怪身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十九章 惊涛(二)血光之灾 这两个身影何时抵近门前,又是如何抵近,柳燕均未看清,只在电光闪起这一瞬,面前丈许开外已不再是空空青石路,多出两个奇怪人形。 人形头脸、身躯等处细貌均被覆盖于宽长衣物之下,完全不能望见,两件衣物及地,似袍非袍,像斗篷又非斗篷,一色赭赤,一色冥黑,在烈烈寒风之中竟丝毫不作飘摆,显得极为异样。 柳燕向这两个身影脸上瞧去,漆黑一团,莫说眉眼口鼻,竟连一丝肌肤都不能看清。她出道多年,也算久历江湖风雨,但却从未见过此等怪事,思虑中忽然心念一动,终于觉察到这两人站定不动也已良久,似乎也正在打量自己,与之对视,心间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这两人身形并不一致,黑袍者肩背宽阔,十分高大,而赭袍者略矮,身材纤秀,似乎是个女子。柳燕回过神来,问道:“两位。。。有何贵干?”她话刚说完,却忽觉这两人已不知何时悄然迈步上阶,竟与肩齐,随后面朝擒仙楼内走去,错身而过。 黑袍者在右,赭袍者居左,同她更为贴近,柳燕鼻中忽然嗅到一缕细微脂粉香气,急忙侧身看去。只听赭袍者边走边说:“来酒楼么,自是要打尖用饭,不然还能如何?”她嗓音轻柔婉转,吐字清晰平稳,确是位女子无疑。柳燕心头不知为何,似乎生出一股无形压力,身不由己紧随此二人来到楼内。 时值午后,擒仙楼内酒饭食客仍是不少,人声喧杂,杯碟碗盏碰击之声也是此起彼伏。这两人进楼略走几步,在一张桌旁面对面坐下。柳燕跟上道:“请问客官吃什么?”黑袍者道:“两碗素面即可。”此人说话之际并不正视柳燕,语声浑厚,中气充沛,像是一位中年男子。 他这话语仅有六字,极为简短,但柳燕听到他语声,刹那间却觉得不仅心头压力更重,连双腿都好似灌了铅般发沉,她默默吩咐伙计照应,不久两碗汤面便端到怪客桌上。 两名怪客均未伸手端碗碰筷。黑袍者低下头,似乎正自凝视桌上面碗,好一阵一动不动,也不知这碗中有何物将他牢牢吸引,黑袍之下一片神秘,诡异非常。他一直面朝饭桌,忽然开口问道:“店家,你这面汤之中因何有血?!” 柳燕此时也已隐隐觉得来者不同寻常,听他忽发奇问,冷冷答道:“你心中所想,映至双目,所以便会无中生有。”她直肠快口,想到便说,心觉来者有异,已经暗自戒备,答话便有些显露。黑袍者沉默片刻,冷笑道:“是吗?”柳燕脆声应道:“是!” 黑袍者由座上起身,再端起碗来,仰首一气将一碗汤面喝得涓滴不剩,随后碗底朝下晃了晃,道:“我们要点素面,但这面中不仅有血,竟还有此等东西,是何缘故?!”说着抬右手伸拇指、食指,指尖凑近面部,由口唇部位捏拉出一支细棍。 他手腕、手掌、手指尽是漆黑一团,辨不清是实体还是烟尘,柳燕讶异中看他两指间那支细棍,更是大吃一惊,这东西两端膨大,中间细长,竟是一根白骨!这白骨由他口中拉出时颇为细小,但忽又变大,瞬间已如人臂般粗细长短,托在黑袍者右掌之中,清清楚楚,再分明不过。 她心中打鼓,却听黑袍者道:“白骨森森,惨然在目。。。敢问店家,这莫非也是鄙人无中生有?”顿了一顿,续道:“还是你这面中不干净?你开的是什么店?”柳燕愣在当地,半晌无语。 一旁有位伙计抗声道:“或是我等干活粗心,将鸡骨不小心混入面中,这就给客官赔不是,换上新素面。”柳燕一皱眉,刚想阻止,但这伙计话已出口。只听黑袍者一阵冷笑,阴寒之意刺骨,随后道:“是吗?你家的鸡骨形貌特别,那倒是鄙人眼拙了!”再看他右掌中的臂骨竟不知何时已变为一颗惨白骷髅,两个目洞黝黑浑圆,鬼气逼人。 楼堂震动,食客大乱,纷纷站起注目这边。柳燕掣出蛇形双匕交到单手往背后一背,喝道:“你是何人?到此意欲何为,请明示!” 赭袍者起身道:“方才同妹妹开个小小玩笑,我们要打听一人,不知他目下可在此地?”柳燕道:“何人?”赭袍者取出一只包裹打开,将其中物品拿出置于桌上,随后道:“便是此物主人,妹妹可认得此物?”她嗓音仍是柔婉动听,但柳燕却是心头大震。 桌上赫然摆放着一柄短剑,正是左璧所用的那把飞翎宝剑。 一道绿影飘然掠过,却是柳燕身形如电,已在瞬间靠近赭袍者与黑袍者所在的那张饭桌。她出手若风,抓向桌上短剑,但手指却直直按到桌面,那短剑已不知何时又失了踪影。桌上竟只剩下一个黑色漩涡,大如海碗,曲曲旋动无止无休,深邃奇异。 此情此景,奇变莫测,柳燕在这刹那间被惊得呆立当地。但兵凶战危,已容不得她发呆,黑色漩涡之中忽地震出一股无形巨力,如同一个滔天巨浪,猛向她迎面砸去。 柳燕只觉一股如山巨力势不可挡,迎面扑来,自己身子就如狂风中一片残叶,又如惊涛中一叶扁舟,根本无从抗拒,被凌空掀起,头下脚上飞向账台,撞在账台一侧墙上,再弹落在地。她弹落之时双腿挂到账台内酒架,无数什杂物品连同酒架倾覆下来,都重重砸在身上。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她挣扎起身,背靠墙上喘息,胸腹间如翻江倒海,终于强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她伸手抹去嘴角血迹,抬头却见面前飞起不少淡淡粉色花瓣,香风扑鼻,便知道怪异又起。这粉色花瓣飞舞如云,突然间化作无数夺目寒光,形似利刃,向着柳燕急劈直刺。 柳燕强忍痛楚施展身法躲避寒光,总算堪堪避过,刚想喘息,却惊觉左腿生出一丝酥麻之感,低头急看,只见左膝处裙上悄然映出五个血点,状如红梅花瓣,渐渐地连接成为一片,殷红刺目。这滩血迹仍在慢慢扩大,左腿麻痛难当,已经难以动弹,方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被怪客施法弄伤左膝。 此时柳燕已体悟到这两名怪客之惊人本领,但她素来性格倔强,仍是苦撑当地,站立不倒。 赭袍者与黑袍者始终端立当地一动不动,这时慢慢靠近柳燕,一左一右站于她身边。黑袍者探手由袍下抽出一柄阔长怪剑,将剑刃平放,架于柳燕左肩,此剑竟无一丝寒芒,剑刃之上还不时腾起袅袅黑气,古怪异常。 黑袍者沉声道:“跪下!”柳燕并不理会,扭头对旁观食客叫道:“各位还不快走?!快走啊!”随后又对伙计叫道:“你们也走!快些!”她女声清脆急迫,众人本已惊得痴呆,但听到她呼喊,猛地清醒过来,蜂拥出楼逃命。 怪客倒也并不理会旁人。柳燕向赭袍者问道:“你到底是谁?”赭袍者轻抬左手,柳燕手中的蛇形双匕拿捏不住,飞进她手掌。她这左手手腕、手掌亦是漆黑一团,轻轻挥处,两柄匕首已经消失不见。随后笑道:“幽深古墓,刻骨铭心,身首异处向谁诉?妹妹曾送我魂归冥府,怎么便忘记了?” 柳燕闻言向她面上看去,忽然一惊,瞪大双眼道:“你。。。你是,曲。。。你是她?!你不是已经。。。怎么会。。。”赭袍者笑声之中一柄细长宝剑由袍下轻轻飞出,瞬间剑柄入手。她剑刃闪烁,笑声又是诡异凄冷,尽皆寒意袭人。 赭袍者将细剑剑刃架于柳燕右肩,这宝剑却忽然变作一支芍药,花盘娇艳,碧叶青青。赭袍者道:“柳燕,你知我要什么!将我东西还来,我让你少受皮肉之苦!”柳燕轻轻一笑,只从唇间吐出三字:“你做梦。”赭袍者挥手刷刷两剑,在她左右双臂各割一道深长口子,鲜血顿时淌下。 片刻间柳燕已浑身是血,赭袍者冷笑道:“我将你这娇躯零打碎敲,再将漂亮头颅砍下,看看你这双美目还能不能瞪我!”两名怪客双双举起兵刃,就要将柳燕两个肩膀卸下。 突然间半空中金风大作,由二楼木梯之上飞旋而来一把长柄巨斧,恰好挡住黑剑、鲜花,“嚓,嚓”两声轻响,巨斧被截作三段,斧头、断柄掉落在地,又刹那间化为虚无。两名怪客微微一愣,只在这电光火石瞬间,忽有一人抱住柳燕闪到楼堂侧方,几个起落,已与怪客相隔不小距离,正是张方。 张方这日一早便往返于剑瀑山、芳翠亭两地查看阵碑。左璧当日与达仲康战后,剑碑与鹤碑碑室均遭损坏,已无法再用,张方便将剑碑与鹤碑重新秘密安放于剑瀑山、芳翠亭别处地点,但今日他去查看,两枚阵碑竟不翼而飞。他疑心自己记错方位,但却左找右找都遍寻不见。 张方惊出一身冷汗,火速赶回荷花池下鱼碑碑室,幸喜鱼碑仍然安好。他在碑室之中停留不少时间,以备不测,但心头忽然又升起一股不祥寒意,且愈来愈重。他担心擒仙楼安危,但又放不下鱼碑,于是便将鱼碑带在身上,由看不见之飞桥回转二楼。刚到楼面便听得楼下异响,赶到木梯旁目睹柳燕危急,急忙施法将她救下。 柳燕倒在张方怀内,口角鲜血不断渗出,面色苍白。她气息不顺,但仍用力推张方道:“张先生,你快离开这。。。里,此二客。。。极为怪异,不要与战,快走,别。。。管我了。”张方哪里肯听,将柳燕扶到一张座椅靠好,随后挡在她身前。 那黑袍者此时已收剑移步至先前饭桌,竟侧身坐下,背对张方、柳燕,随后只见桌上两双木筷忽地升起,一双在前,一双在后,向张方轻轻飞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章 惊涛(三)怪客咄咄 前一双筷子在空中越过张方身侧,如两支长钉,完全没入他背后墙中。张方张口大喝,其声若雷,将后一双筷子震落在地。 张方责问赭袍者道:“你果真就是曲明香?!你是死而复生还是已变作鬼?!”无人作答,怪客不置可否,并无丝毫回应。 正在这时怪异又起,张方面前地下陡然间站起两个彪形武士,高出常人两头,黑盔黑甲。他背后白墙同时崩裂塌落,也走出两名黑衣武士,这四名武士阴沉古怪,二前二后,持着刀枪剑戟,将他困住。 张方怒道:“以筷作符,招来鬼兵,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亮明身份?!”依旧无人应答,黑袍者仍是端坐桌旁,背向张方,一动不动。张方右手食中双指一并,在空中横挥竖划,金色光辉大盛,长柄巨斧再次闪现,风驰电掣般凌空旋转,将他身周的黑甲武士断头、切臂、裂腰、斩腿,化作黑色烟尘飘散。 张方道:“雕虫小技,此等伎俩以为能奈何得了我吗?”他见黑袍者始终背对自己无动于衷,便将巨斧向着他飞旋急斩,斧至半途金光闪烁,一化为三,当空呼啸而去。 他比之柳燕更为沉着冷静,知道两名怪客实力惊人,否则柳燕不会甫一对阵即如此被动,可说是一败涂地。故而术法使出留有后手,并未尽全力,以试探为主,也未抱一击必杀之望,知道十有八九,此等招术难以奏效。 此念一起,果然巨斧飞至中途金光隐没,竟凭空消失不见,再看黑袍者却仍如泥塑般端坐原位,并无任何作为。张方瞥眼间忽见赭袍者原先站立之处竟空空荡荡,地下仅剩一滩血迹,那女子也已不知去向,不由得心头压力越来越甚。 他忽觉面前飘起丝丝缕缕的黑色烟尘,似乎便是他刚才斩却的鬼兵化成,这烟尘如云絮般升腾扩散,缠绕身周。张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此念刚起,烟尘随之凝聚,分作四团忽然覆上他双手手腕、双腿足腕,如同四个铁爪钢箍,一忽儿猛地抽紧,渐渐陷入肌肉之内,手足顿时不灵。 这四团黑色烟尘化成的圈箍看似极为坚韧,又好似重达千斤,张方急而不乱,探右手猛抓左手手腕之上黑圈。他攒足全身劲力,一抓豁然而裂,黑尘消散无形,但与此同时血花飞溅,原来他左腕已连皮带肉扯下大块。 张方再将右腕和两个足腕之上黑圈奋力扯去,他手爪所到之处,黑尘四散,但身上各处也无不皮开肉绽,待等摆脱古怪黑圈困扰,他双手手掌、手指,手腕、足腕均已负伤,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淌落地下。 此时黑袍者之浑厚男声响起,呵呵而笑,这冷笑之声竟带有徐徐回音,寒意透骨。只听他笑语道:“店家,好神力!不过。。。鄙人尚未出手,你已自损躯体,我这雕虫小技如何,还过得去吗?”张方一惊,隐隐觉得蹊跷,刚想发问,却听黑袍者续道:“不错,我是略施小计。但你所见情景,所遭打击,尽皆来自你心中之念,所谓魔由心生,吉凶福祸有时仅在一念之间,我不过略加引导而已,呵呵呵。。。” “你心中压力、料想对手作为、估断自身将遭何种反击,如此种种,尽在鄙人掌握之中!好了,我们已在此处耽搁太久,你速求多福吧!”黑袍者此时早已不在先前座位之上,环顾四处也不见他丝毫身影,仅留浑厚语声旋绕楼堂若隐若现,嗡嗡回响。 张方细思他语中之意,额头渗出冷汗。忽又觉得身前有异,猛向地下看去,只见四支木筷端端正正一字排开,竖直摆放青砖之上,哪有黑甲武士、黑色烟尘等一干踪影,方才所遇种种,恍若一梦。 柳燕忍不住由椅上挣扎起身,叫道:“张先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你快走罢,千万勿再迟疑了!”她话音刚落,猛听头顶一声如雷巨响,喀喇喇犹如地裂山崩,随后无数砖石碎屑、灰泥瓦片噼里啪啦落下,激起冲天烟尘。 张方、柳燕急忙抬头看去,只见擒仙楼二层楼顶此时竟已大半不知去向,一只冥黑巨手大过成人三头,黑烟滚滚,五指如同滚撵,铁滑车般前驱后退,将剩余楼顶似撕扯纸张般捣碎扯落,传出咔咔断裂巨响。 破损楼顶敞开处射下一线天光,但随即却被沉沉黑色所遮蔽,细加辨认,漆黑一团之中隐现两点晶光,大如磨盘,竟还偶尔眨动,诡异莫名。张方、柳燕忽然醒悟,不约而同齐声叫道:“这是。。。磨乾轧坤?!” 他二人大惊之际楼顶又伸下一件巨物,直直插入底层楼堂地下,随后巨物抬起劈砍如翻江倒海,将擒仙楼内四壁、雅座、厢房等处纷纷捣毁,声势骇人。此物黑气缠绕,正是黑袍者所持的那柄阔剑,此时竟也变大,形如巨柱。 张方携柳燕腾身跃出擒仙楼,急急避向荷花池旁,但那巨剑如影随形般扫来,剑气蔽空,无从躲避,张方以身躯护住柳燕,被凌空一击,扫落荷花池中。柳燕拼尽全力将他由水中湿淋淋拽出,但张方右肩以下,右臂、右腿尽已骨断,躺倒在地,已不能动弹。 再向擒仙楼前看去,果见那黑袍者形体高大无比,小山般黑压压矗立当地,遮蔽天空。他手持巨剑挥舞如风,将擒仙楼最后一片屋墙砍倒,碎石乱砖散落方圆数丈,隆隆倾颓之声响成一片,擒仙楼终于再无往日气象,毁于一旦。赭袍者立于黑袍者侧,此时两人身量互为映衬,好似青山峰下一孤亭,奇特之至。 赭袍者抬手轻轻一招,大堆瓦砾之间飞出一只小小盒子,落入她手,柳燕明知盒中就是岩魂碧云,但却无力阻挡。她此时已浑身是伤,倒卧在地半支起身子,喘息道:“你们。。。为。。。为何擒仙楼无任何动静?” 赭袍者身侧忽地升起一红一白两块石碑,均只三寸多长,一作剑形,一为鹤状,飘浮旋绕,正是那剑碑与鹤碑。赭袍者道:“你是说,东方堰口之阵法石碑因何没有反应?”她呵呵一笑,续道:“天下无趟不过之河,也没有不可逾越之术法,也或许是我二人生得怪异,所以不起作用。” 黑袍者探巨手将张方由地下一把抓起,捏在手中凑近面前,掌中微微出力,张方已是全身骨骼咯咯作响,鱼碑由他身上掉落,摔在地下。柳燕大惊失色,颤声道:“不要。。。快停手!你。。。你们想要什么?勿再对张先生下手!” 赭袍者见张方此时已不省人事,五官之中都渗出血来,便道:“幽君,且住,莫要弄死了他,留着有用。”说着轻轻挥手,袍下飞出一只布袋,仅有一拳大小,她将手掌摊开,这布袋落入她掌心之中。布袋之上金绳散开,张口吐出一道白光,先将盛放碧云之小盒与鱼碑收入,再从黑袍者手中将张方收入袋中。 柳燕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坐于地不知所措,见白光照下,只稍作挣扎,也被吸入布袋之中。倏忽间金绳重新挽住袋口,赭袍者一挥手,布袋飞入袍下隐没,随后抬头对黑袍者道:“幽君,我们走罢。” 霹雳一声,黑袍者收还巨剑复归原样,两名怪客并肩离开擒仙楼废墟,寒风起处扬起片片海棠花瓣,艳丽缤纷。随后电光一闪,两人身影消失,云开日出,阴霾无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一章 惊涛(四)故城一角 左璧等人自东湖小岛仙桂树下折返兖州州城,乘舟回到刺史府,不得不各自思虑日后去向。但经此一役,众人之间友情、义气大增,曲虽终了,人却难散,鱼水依依何相离。 皇甫梦菲心中实是不愿与左璧分手,但她性子柔和恬淡,素来矜持守礼,肚里虽急切,但左璧不开口,便也忍住了不说。 封秀瑛却甚是率直,见左璧与皇甫梦菲都不说话,便对施守义道:“梦菲姐姐和我同左璧哥哥甚是投缘,三人同行,无往不利。况且元鸩那臭老道虽被哥哥侥幸打败,却难保他日后不来寻仇生事,就凭哥哥那三脚猫功夫,如果碰到一定吃亏,所以我俩自是仍与他一起,也方便保护于他。” 左璧听她说完几乎笑出声来,他当然舍不得众人,刚想开口,却被封秀瑛抢着先机,忙道:“也不知谁保护谁?我这三脚猫功夫保护秀瑛倒是绰绰有余,梦菲我却不敢称作保护,只想每日聆听她教诲,那才大合心意。” 皇甫梦菲嫣然一笑,道:“大哥不敢保护我么?我看你更不敢不保护我,教诲可不敢当,咱们互勉罢。” 施守义欣然提议众人共去别驾府,恳请再三,左璧想到目下州城状况不稳,确是须有人相助一臂。于是望向皇甫梦菲与封秀瑛意询,见二女点头以示同意,便答应下来,四人共赴别驾府。 左璧三人在府中客房安睡一晚,次日施守义向父亲施别驾讲明一切情由,随后妥处公务,料理停当,便来为左璧等安排住处。照他意思,是要将府内最好的一处别院收拾干净,以供左璧三人居住。皇甫梦菲却摇头道:“施公子不必客气,我与左大哥、秀瑛妹子三人都是闲云野鹤,草庐两间、柴扉一扇也能住得,不必在这上面太过费心。”左璧、封秀瑛也是同样意思。 施守义却道:“我非待客,而是因你三人可说与我意气相投,此乃在下待友之道。况且你们为兖州立下大功、助我太多,在下略效微劳也是应该的,我意已决。”于是并不依从皇甫梦菲说法,吩咐家人收拾一处宽敞内院供三人住下。 不多时家人回禀已将院子收拾停当,众人来到新院之中。皇甫梦菲四下看看,微笑道:“既如此,那就照公子之意。你公务繁忙,不必再劳心我等住处之陈设、布置。我写一张单子,上面具明我们所需之物,请公子费心备办,东西齐就,我便能自行整理安排。”她说着一笑,进到屋内坐到桌旁展开文房四宝,落笔刷刷,不多时写得一张便笺,再起身递给施守义。 施守义细看便笺所书文字,面上神色不知为何却有些疑惑,但他也知道皇甫梦菲素来聪慧稳重,所言必有其理,于是向左璧等告辞,忙事去了。 此时新院空空,仅剩左璧三人,树木苍翠,叶响沙沙。左璧看看皇甫梦菲与封秀瑛,见她二人也正瞧着自己,张手伸个懒腰,呵欠一声道:“梦菲神秘兮兮,不知你纸上所写为何?施公子怎么看上去。。。神色似有些不解?” 皇甫梦菲微笑道:“我写着白瓦、白砖各两块,修竹两支,假山山石若干,塘泥小缸。”左璧不明所以,搔头道:“这我懂了,此乃你女孩子过家家所用物品,想是你觉着目下气闷,弄这些物品来让大家有事可做,打发时日。” 封秀瑛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抬手轻轻捶左璧一拳,笑道:“说哥哥三脚猫,你还不服。早在栖月寺客房中我就说过梦菲姐姐喜爱稀奇古怪之精致物件,你敢小看她么?” 皇甫梦菲也笑道:“不知者不罪,待施公子将这些东西备齐,我来施法,你就明了究竟作何用处了。”她秀眉微蹙,又道:“说起栖月寺,我忽然想到慈明大师被害,那里定也十分不稳,不如我们趁此时先去一趟,或能帮上些忙。” 封秀瑛常去栖月寺中敬香礼佛,自是赞成,于是三人便暂离州城西行。来到栖月寺中向一干僧侣说明事情缘由经过,寺僧便着手推选住持继任人选,众心方安。 回转州城,皇甫梦菲买下一只香樟盒子带到别驾府,成殓何崇尸身,取出一些仙桂树叶填充于内,再将稚鸡木牌放入,盖上盒盖。三人注目盒子,心中难忍伤痛,皇甫梦菲取出绢帕拭了拭眼泪,轻声道:“他作出许多贡献但却丧于玉符仙道之手,叶落归根,我们将何崇先生送回南灵门安葬,这是必尽心意。” 左璧点头赞成,道:“我与玉符仙道势不两立!如今我已知这教里上三使、中四使、下五使各两人,其中除了陆先生和秀瑛师兄以外,还能有几个好人?手下之人若此,这教主想必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日后我定要找古彦君与元鸩算账,为陆、何两位先生报仇。” 皇甫梦菲、封秀瑛一左一右挽住左璧手臂,皇甫梦菲道:“日后若遇他教中之人,还是须多加小心。”封秀瑛点点头道:“梦菲姐姐说得对,我总是与哥哥一起,不再让那些臭妖怪、臭老道欺负、祸害好人。” 三人在院中默立一阵,忽然别驾府两名家人各挑一担到来,担中正是皇甫梦菲所需的那些物品。 这院中靠着内、外各有一间大屋,原是绿瓦红墙。皇甫梦菲取出白砖、白瓦,抬手一挥,白砖飞去,牢牢吸附于屋子外墙,白瓦飞上房顶,轻轻平置。随后她默念数声,墙上白光忽起,莹莹闪烁,一连串清脆声响如泉水飞溅,这砖块竟忽地一分为二,二变为四,四化为八,越变越多,如铺开锦缎一般在红墙之上迅速伸展开去。再看白瓦与白砖相似,不多时也已覆满整个屋顶,奇异如幻。 两间大屋最后风貌大变,外墙、房顶之上晶莹剔透,白光闪闪,飞檐翘壁之气度间又不失小巧玲珑格调,竟宛若水晶宫般精美绝俗,仙气四溢。 左璧看了个目瞪口呆,几乎忘记自己身处凡世,连声道:“这这这。。。梦菲、秀瑛!我们到了仙山琼阁么?”皇甫梦菲微笑道:“这便是我家乡仙霄城中屋宇样貌,不过我用搬山移海、点石成金之法构建这两间屋子,比我家乡的还颇有不如。” 左璧惊讶道:“你会搬山移海、点石成金?”皇甫梦菲笑道:“皮毛而已。我少时对各类正经术法并不如何有兴趣,爹爹对我宠爱有加,便教了我些有趣法门,既能防身,又可娱戏,如七十二变等等。” 左璧道:“七十二变?”皇甫梦菲道:“是啊,大哥忘了我变化为纪琴芳和南灵门门主之事了么?这也是仙宵秘法之一,其实在我家乡也平常得很,只不过在中原各处懂得此项法术者很少,故此你觉得惊讶。”左璧笑道:“梦菲,其实啊,你我差不太多,学法初衷都是为了防身娱戏,并非用来争强斗胜。不过。。。我们若是住在这一片富丽堂皇之中,那岂不太过招摇?” 皇甫梦菲点头道:“说得不错,正是如此!我仅是让你看看我家乡风貌一角罢了。”说着将法术收回,两间大屋依旧变回原来形貌,只用白色砖瓦稍作点缀。随后她与封秀瑛两人又取过假山山石、修竹与塘泥,分别布置于院中各处。 一切忙完,皇甫梦菲对左璧道:“大哥,我这法术需要一些时间才可完成,这些布置明晨才能显效,今日无事便可早些歇息,到时再看我献丑。。。不过有言在先,若是法术不成,你可不能笑话于我。” 左璧心中已隐约猜到她用意,便道:“梦菲施法,无不成者,那我静待明晨了。”于是三人再闲坐一阵,便各自回房,左璧住在靠外屋子,二女住在里屋。夜静更深,左璧因惦记着皇甫梦菲白天所言,只盼天色早些放明,和衣而卧。 次日晨曦微露,左璧卧于榻上忽听得一阵古琴清音,忽而柔婉,忽而明快,屋外鸟鸣喳喳。他推门出屋来到院中,树叶间斑驳光影照于身上,冬日和暖。 左璧觉得身周有异,抬眼四顾,果然只见两间屋子侧后竹林摇曳,翠绿欲滴,座座假山错落有致,寸石生情,这院中还多出一汪碧水,小池清雅,金鱼穿梭其间,生机勃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二章 惊涛(五)重整乾坤 一夜间空荡院落已成闲情雅趣之所。晨风拂面,竹影婆娑,左璧漫步院中,不由得心旷神怡。 里屋古琴声连绵不绝,左璧来到房前,见屋门未关,轻开一线,他屈指叩击,却无人应答。推门入屋,空无一人,临窗书案紫雾蒸腾,彩光流转,竟是那岩魂摆放其上自行奏出妙曲,案旁圆凳之上放置锦垫一枚,却未见丽影。 封秀瑛也不在屋中,左璧环顾屋子四处,见靠内壁处还有一扇小门,上前推去,纹丝不动,是从里面拴住,心中微感诧异。 他回到案旁窗前,朝院内望去,忽见施守义迈步跨入院门,背手向此处走来,面含微笑,神态悠闲,左顾右盼,似乎正欣赏院中景致。左璧出屋迎上前去,问候再三,施守义却笑吟吟站定不动,一语不发,左璧见他望向自己目光神秘,笑意盈盈,忽然醒悟,笑道:“梦菲,大清早的,你又骗我!” 轻笑声中施守义白袍隐没,变回皇甫梦菲相貌,她这变化之法与封秀瑛变为黄鹂不同,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由上至下,从头到脚,逐渐化成。今日她还将紫衣换去,身着一袭淡红色轻衫。皇甫梦菲笑道:“今后我三人同行,我七十二变不能将你与秀瑛骗了,变化之前需当提前告知你们,以免麻烦。今日是最后一次,大哥勿怪!”说完屈身轻轻一福。 她回屋取出紫、青两个岩魂,放在院内石桌之上。月凰琴琴声止息,紫雾便仍是一块狭长轻薄之顽石模样,而青影状如小小假山,同阴阳镜搁置一处,依旧死气沉沉。皇甫梦菲道:“我们手中已有两个完整岩魂与七色奇岩仙柱之碎片宝函。此次出门,爹命我将所有奇岩碎片与岩魂秘宝带回仙宵城,他将与同道设法修复女娲娘娘仙遗,重整乾坤,以结束这纷扰时局。” “我原本觉得爹有些小题大做,但他将我召去在兖州居住一段时日,特别是自琴芳死后再到此次事情完结,所见所闻却令我不得不忧。如今我已深信爹爹说法,但又觉得前路坎坷重重。。。大哥,你愿意助我么?如能完成,那是莫大功德。”她面上潮红,眉头深锁,目光之中又充满期盼。 左璧听她说完,向前踱了几步,在院中一方长条石凳上坐下,皇甫梦菲跟上,坐于他身旁。左璧道:“梦菲,我从瑕丘县来到州城与你们相识,一路走来凶险迭出,早对当下之世事颠仆深感忧虑。皇甫先生和你的想法我大感赞同,即便你不说,我也愿意助你完成心愿。但。。。” 皇甫梦菲忙问:“怎么?”左璧叹道:“但我本领低微,恐怕力不从心。”皇甫梦菲微笑道:“当初你自东灵镇初出茅庐,什么都不会,现在又如何?况且我们还有秀瑛相助,她与鬼界之友大有关联,必是我们得力臂助!” 左璧早对封秀瑛之来历存有诸多疑问,闻言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难道秀瑛她。。。来自鬼界?今日为何不见她踪影,她一早出门了么?”皇甫梦菲摇头道:“秀瑛与鬼界大有牵连,但她可不是女鬼,大哥有何问题可让她亲口告知你。此刻秀瑛正于房中静养气力,我们不可惊扰,只因修复岩魂青影便需着落在她身上,且就在今日!” 左璧此时方知那里屋内小门牢牢拴住,是为何故。两人静坐片刻,默默等待,左璧忽然问道:“梦菲,你家乡仙霄城究竟在何处?这几日见你诸般作为,我心中实是有些向往。”皇甫梦菲微笑道:“在昆仑墟圣境,凡夫俗子要么不得其门而入,要么可望而不可即,大哥亦是肉身凡胎,恐也难以前往,不过。。。” 左璧忙问:“不过什么?”皇甫梦菲红晕上脸,稍稍忸怩,随后轻声道:“不过你身边有我,自是无阻无碍。”左璧道:“日后我们结伴同行,前往你家乡游历一番,岂不甚好?”皇甫梦菲笑道:“自然,不过需等到任务完成,万事定了,我们再一同前往,可好?”左璧点头道:“理当如此。” 左璧与皇甫梦菲由石凳之上起身,并肩于院中闲庭信步,随后来到小池塘畔,赏石观鱼。两人均对花鸟鱼石喜爱有加,站立池边,童心忽起,免不得一番笑语品评,不知不觉间巳时将过。 忽听里屋方向有个女声传来,嗓音清脆:“哥哥、姐姐安好。”左璧闻声回首,只见封秀瑛步履轻盈,手中提了一只葫芦大小的红缎锦囊,笑嘻嘻向这边走来。她秀发披肩,并未如平时那般挽起,像是刚刚睡醒模样。 封秀瑛来到石桌边上,解开手中锦囊,从中取出一把小小短匕,牙质匕柄,刃锋寒光闪烁。她挽起左袖,露出新藕也似玉臂,右手持着匕首,就要将匕尖向抬起之左臂刺落。 左璧吃了一惊,连忙伸手阻住封秀瑛,随后道:“秀瑛,你怎么了?!何以要自损身体?”封秀瑛一笑,道:“哥哥会错了意,我并非自损身体,而是为了修复岩魂。秀瑛这身子可大有来历,即便我自己不爱惜,还须为前辈们之心血考虑,哥哥放心。” 左璧一时未能完全听懂她话中之意,皇甫梦菲道:“秀瑛所言俱是实情,修复青影须用到她体内一些鲜血,她。。。”左璧打断道:“用她鲜血。。。用我的不成么?”皇甫梦菲摇头道:“青影乃是七色奇岩中鬼柱之岩魂,你我族类与鬼大异,鲜血加诸其上只会有损无益,只有秀瑛能行。大哥放心,修复所用血量不大,秀瑛不会有事。” 皇甫梦菲将青影摆放端正,再取过阴阳镜与它紧贴一处,封秀瑛此时已将匕首尖凑近至左臂前仅离三寸。寒光掠过,她左臂之上一点猩红渗出,再慢慢化开,如同洁白无瑕之美玉上绽放了一朵小小红梅花儿,这朵红梅又化作一缕血线,缓缓飞向桌上岩魂。 青影与血线甫一触碰,即冒出袅袅青烟,随后竟有些许软化,将阴阳镜渐渐融合吞没。封秀瑛臂上的血线绵延不绝,青影色彩也随之明暗变化,不久忽听皇甫梦菲叫道:“秀瑛,停下,事已成了!” 再看阴阳镜已完全消失,而青影之青色娇艳中夹带灵动生气,那絮状阴影此时忽明忽暗,瑰丽无比,分不清究竟是院中光线照射变化,还是原本如此。 这青影之上还不时腾起若有若无之黑色烟气,奇诡莫测。封秀瑛在臂上缠起一条白绫,笑道:“终于救活了它,太好啦!”左璧皱眉估算封秀瑛修复青影所用血量,也有一只茶壶之多,看她面色,略显苍白,便道:“好了,秀瑛,快休息吧,勿太过操劳!”皇甫梦菲道:“秀瑛,我扶你入屋。” 封秀瑛一笑,道:“先前我已休息过啦!梦菲姐姐,从里间出来后我见你已备好午膳,不如我们现在就吃,肚子好饿。” 里屋内三人围坐一桌,左璧见封秀瑛秀发披肩,坐于身旁,想起当日擒仙楼二楼初会,心中颇为感慨。提筷夹起一只红烧狮子头,放到封秀瑛碗内,道:“秀瑛,今日你失血不少,我们暂不饮酒,多吃些菜吧!”皇甫梦菲点头称是,伸手轻抚封秀瑛秀发,也夹了一只清蒸鸡肘放进她碗里。 左璧、皇甫梦菲一左一右,频频给封秀瑛添菜,不多时她面前饭碗内已是高高耸起,五颜六色,菜品颇丰。封秀瑛却是一筷未动,看看左璧,又看看皇甫梦菲,低下头去,泫然泣下。左璧见她抽出绢帕,抹去泪花,不禁愕然道:“秀瑛,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封秀瑛轻轻摇头,微笑道:“我这是开心,以前我饱尝人世艰困,后来拼着一死,反遇到许多好人。”左璧哪能明白她话中含义,摇头以示不解,封秀瑛道:“哥哥对我来历定有许多疑虑,今日我便原原本本告知你一切。” 饭后少坐片刻,封秀瑛站起身道:“哥哥随我来。”左璧、皇甫梦菲随着封秀瑛来到那内壁小门之前,封秀瑛推开小门,领两人入内。 门后别有洞天,看摆设布置像是一间闺房,屋内正中放着一张桌案,其上明烛高烧。左璧目光移向屋子靠内处一张绣榻,便被牢牢吸引再难移开。这绣榻之上似乎睡有一人,他细看卧者容貌,不由得一下怔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三章 惊涛(六)三体一身 内壁处绣榻长宽各有六尺余,精致素雅,其上仰卧一人,锦被覆身,乌云垂落,似乎是个年轻姑娘,左璧走近绣榻定睛细看,讶异大起。 只见这榻上女子望之年不过二十,面容清丽脱俗,娇俏可人,却不是封秀瑛,还能是谁?只是这女子脸庞之上带着一抹苍白,双目紧闭,长长睫毛低垂,就如同进入梦乡,酣睡不醒。 锦被微微靠下,榻上女子脖颈和两肩锁骨之间肌肤露出,洁白如玉。左璧惊讶中向身边看去,鹅黄娇嫩,粉色清新,封秀瑛好端端就在身旁。她面上略带羞涩,迈步走到左璧身旁绣榻边上,抬手轻轻拉了拉锦被,遮住榻上女子露出肌肤,仅留头脸在外。 左璧问道:“秀瑛,你带我来此处,为的就是看这位。。。姑娘?”封秀瑛点点头。左璧道:“她是谁?你的孪生姐妹么?”封秀瑛摇头道:“我没有孪生姐妹,她便是我,我也是她。” “她是我以前尘世之躯,已故去多年,称作鬼体。”左璧瞠目结舌,惊讶道:“鬼体、故去多年。。。那她为何全然不腐,宛若沉睡一般?”封秀瑛神色略显凄楚,道:“这正是我要向哥哥说明的。”她一向纯真开朗,与左璧说话并无太多拘束,显露此等神情,倒是前所未见。 “我出身淄川郡贫寒人家,家徒四壁,无隔夜之粮。父亲一向形迹浪荡,苦的是我母亲,她终年辛苦劳作,养家糊口,育我长大,受尽苦楚。”封秀瑛转身走近桌案眼望红烛,神情专注,娓娓道来,左璧仔细聆听,皇甫梦菲应是早知这一切,但此时也站立封秀瑛身旁,认真听着。 “十二岁时母亲病故,我伤心欲绝,但父亲浪荡依旧,沉迷赌肆,家中便靠我做些女红勉强度日。我那时立下心愿,早日寻个好婆家,远走高飞,摆脱这些苦难。” “年将十五,父亲结交上城中胡富户,要将我二十两银子卖与他做小。这胡富户年近五十,家中妻妾成群,成天在外眠花宿柳,一身脏病,此等人如何嫁得?我便誓死不从,为此经常吃受父亲拳脚棍棒。胡富户差人下聘那天,我便从家中逃了出去,但又被抓回,打得皮开肉绽。” 左璧皱眉凝神听着,心中甚是恼怒压抑,只听封秀瑛续道:“成亲那日,胡富户家中来了许多家丁,将我捆绑起来扔在轿中,七手八脚抬去他府邸,父亲收了花红彩礼和二十两银子,当然不管不问,自顾自逍遥去了。” “我在轿中悄悄磨断捆绑手脚之绳索,半路上趁胡府家丁不备跳出花轿逃跑,待等他们发觉,我已逃出一段路程。但我人小力弱,行动毕竟不快,最终还是被搜寻到了行迹,那些家丁便如狼似虎,在后紧紧追来。” “我逃到城南一座小山坡上,已是精疲力尽,双腿打颤。夜色渐浓,山坡下火把光影乱晃,人声喧杂。我见追兵近了,心想此番若是被抓到胡府,不知要遭受何种折磨凌辱。此时我走投无路,既然逃不掉,那我就死,于是便解下腰带,在树枝之上挽了死扣,自经而死!” 她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转身伏于皇甫梦菲肩上抽泣。皇甫梦菲搂住封秀瑛,右手伸到她背后轻抚秀发,柔声说道:“现下一切都好了,秀瑛且止悲声。”说着左手取出一方帕子替她抹去眼泪。左璧先前听到封秀瑛自尽不由“啊”了一声,随后连忙问道:“你没死成,对不对?” 封秀瑛听他问话转过身来,却是破涕为笑,道:“不,当时我就死了,但我因此保住清白之躯,不受人侵犯玷污,觉得十分值得,虽说提起此事仍甚是悲伤,但如今仔细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左璧沉默片刻吁了口气,轻声道:“秀瑛贞烈!令人感佩。” 他忽又上下打量封秀瑛,见她也正望向自己,神色专注,面上兀自带着几颗晶莹泪珠,苍白之中娇红隐现,颇具活力,心中自然而然生出极大疑团,问道:“那你现在。。。后来又如何了?” 封秀瑛道:“当时我心如明镜,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但魂灵儿似乎怨愤大,出窍未散,对眼前发生之事仍是看得通彻明白。后来那些胡府家丁闹哄哄闯上山坡,见我已自尽,便恼羞成怒,将我尸身从树上放下,就要加以损辱。” 左璧闻言大怒道:“这群贼子,安敢如此!”封秀瑛道:“正在这时一阵山风掠过,吹得四野生凉,有两人忽然从天而降,站立于这些家丁面前,将我尸身护住,这两人站定不动,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法,那些坏蛋像是被吓破胆,丧魂落魄般四散奔逃,丢得满地都是火把。” “我仔细打量来人,一个白衣,一个皂衣,年岁都已不小,白衣者一挥手,满地火把漂浮而起,悬于半空之中,照得四下通明,皂衣者则蹲下将我尸身扶起。。。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位正是我师父与皇甫端伯伯。” 左璧一愣,道:“啊,居然是他们,他俩为何会结伴同行?”皇甫梦菲插口道:“我爹爹与秀瑛师父是师兄弟,当时正在淄川。”封秀瑛道:“白衣的皇甫伯伯说:我们来晚一步,师兄,你有何打算?我师父看着我尸身说:这女娃儿命苦,我最见不得这个,要想法子救她一救。皇甫伯伯点点头,忽然转过脸面朝我说:若是信得过,就请姑娘之魂跟我们去。” “哥哥你想,当时我对师父和皇甫伯伯既感激又钦佩,哪有不应允之理?于是便跟着他们二位老人家去了。再后来皇甫伯伯施法将我魂魄附着于一朵天山雪莲之上,师父又用冥府塑形砂与雪莲混合制作出我躯体,就是现下站在哥哥你面前之人,称作命体。我尸身他也用特殊方法保存至今,不腐不坏。” 左璧愣了一阵方才回过神来,道:“命体。。。原来如此,那么秀瑛,你又是如何会变成小黄鹂的呢?”封秀瑛一笑道:“小黄鹂本是梦菲姐姐一直养着的,那时正巧不幸死了,我见她伤心得很,就去求皇甫伯伯教了个法术,能够随时变为鸟儿安慰于她。” “黄鹂由命体变化而来,叫做灵体,这样子我一身其实是由鬼体、命体、灵体三部组成。师父说了,将来若是功德圆满,我鬼体与命体就可合二为一,脱胎换骨,重新成人。” 亏得左璧一向机智干练,此时脑筋也颇有些转不过来。忽然想到在栖月寺中封秀瑛身子贴近自己,便闻到她身上一股花香,这香味清新淡雅,特异非常,此时回想起来,正是那天山雪莲之芬芳无疑。 封秀瑛睁着一双明目凝视左璧,见他痴痴望着自己半晌无语,叹了口气道:“都说给你听了,我便是这般怪物,也难怪哥哥不喜,那也由得你。”左璧连连摆手道:“怎会?!秀瑛,我左璧没甚大本领,但脑筋却不迂腐,方才初闻奇事,故而有些惊讶,但我痛惜你身世更多一些,切勿误会。” 封秀瑛道:“我灵体法术若破,就变不成黄鹂;鬼体若被损毁,那便不可复生;至于命体,更是最为重要,命体命体,顾名思义,我现下身体若是死了,那一切就都完了。”皇甫梦菲道:“此后我便与秀瑛结伴同行,她拜我师伯为师,学习鬼界之法。” 此刻左璧终于听明白前情要事,点了点头,问道:“秀瑛,你能有今日,原来都是拜皇甫先生和你师父所赐,真要好好感谢他们两位!皇甫先生我已有诸多了解,但虽听你时常提到你师父,却不知他究竟是哪位前辈高人?”封秀瑛道:“他是冥府青面天师樊觥,心地良善,是很好的人。。。啊不,鬼呢!” 左璧道:“你师兄武痴鬼生董放的‘刑天魂舞’剑法,便是樊觥先生传授的?”封秀瑛笑道:“嗯,是啊!”左璧闻言背手在屋中来回走了数圈,面带兴奋,对封秀瑛道:“秀瑛,我今天听你诉说数年前之事,大感惊奇,不知何日能与你师父、师兄这些奇人相见一面,方才大慰平生。” 封秀瑛“噗嗤”一乐,笑道:“再过个半百之数,哥哥自然见到了,有何难处?”左璧笑道:“休要取笑!秀瑛,你知我之意。我的确也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师兄,方有此说。” 封秀瑛与皇甫梦菲对望一眼,皇甫梦菲微笑道:“秀瑛,今日时辰尚早,不如便带你左哥哥去地都一趟,让他开开眼界也好。”封秀瑛点头答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四章 地都(一)踏雪而行 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商定要去地都一行。 正待动身,左璧却道:“我眼下还十分想去淄川郡一趟,找到那胡富户家中,然后。。。”封秀瑛问道:“怎样?”左璧道:“取其狗命,出了胸中恶气!”封秀瑛道:“杀了他也无济于事,恶人恶报,随他去吧。” 左璧道:“起码我要教训他一顿,不能轻饶。”封秀瑛抿嘴一笑,道:“哥哥这想法,与董师兄差不了多少。两年前他带我去过一趟淄川,要去找胡富户晦气,替我出气。我叫师兄不必杀他,师兄便在一天夜里悄悄潜入他家银库之中,将那些金银财宝、古玩奇珍、名贵字画等物神不知鬼不觉,全都变为了一堆堆白骨尘土。第二天胡富户若是看到银库之中形同坟场,不知会气急败坏到何种程度。” 左璧听罢点了点头,笑道:“哈哈,这就好,董兄这法子不错!对了,还有你爹。。。”封秀瑛道:“我真不想认他作爹,但毕竟是他生了我,哥哥也不必同他计较了。”左璧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皇甫梦菲取来紫雾带在身上,左璧问起缘故,皇甫梦菲道:“不知为何,此去地都我心中总有一丝古怪隐忧,这感觉如同风中雨丝洒落湖面,湖面涟漪绵密,浑浊不清,水下又似有一大团神秘之物,摇荡不止,这东西虽与湖面相距不远,但却分辨不出究竟为何。。。” 她说话之时微微垂首,秀眉紧蹙,嗓音低沉,时而轻咬朱唇,像是有些忧心忡忡,左璧问道:“神秘之物?或许会是。。。?”皇甫梦菲轻轻摇头,道:“先前会那玉符仙道仙符使元鸩时,我预测到一些端倪,总觉得施公子与何崇先生有古怪,被我言中。但这一次我却看不清前路吉凶福祸,只觉得似乎有个大秘密源自地都,可究竟是什么实是讲不清道不明了。” 左璧想了一想道:“梦菲,若是你觉得此行不妥,那我们就改日再去。”皇甫梦菲道:“不,我虽有奇怪感觉,但能去一趟地都,将会大有收获。我之手段大多仰赖紫雾,特意带着它,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封秀瑛由绣榻旁木箱内取出一个首饰盒,这盒子只有一本书册宽窄,两拳高低,桃花芯木打造,色泽朱红,古色古香。封秀瑛打开盒盖,见中有二层,上层并无任何首饰,只铺着一小片红缎,再转开上层,下层之中却有一团轻薄烟雾朦朦胧胧,漂浮摇动,这烟雾之中竟有一道小小台阶,直直往下,精巧奇特。 封秀瑛将盒子轻放地下,左璧手指盒中道:“秀瑛,这个。。。”封秀瑛笑道:“此乃桃花百宝箱,是我们女子所用之物,奇怪么?”见左璧笑而摇首,连忙续道:“好好说了,这是地都之门,将它带在身边,我便可随时往返那里。”说着一笑,伸双手一左一右,分别抓住左璧与皇甫梦菲手腕,随后道:“我们这就走喽!” 左璧轻轻一挣,抽出手腕道:“且慢,待我准备准备!”取出青铜爵,先将青影收入,随后又将青铜爵流口竖起,对向那张绣榻,白光一道飞升直上,再当头照下,那绣榻四足和顶架等处轻轻摇晃,咯吱声中就要腾空而起。 封秀瑛吃了一惊,伸手按住口唇道:“哥哥要做什么啊?”左璧道:“我们三人离开,你鬼体留在此处无人照看,这可大不安全。我且收入法宝之内,决计无损分毫,保持原状,才能放心。”封秀瑛吃吃而笑,道:“哦,吓我一跳。” 青铜爵稳稳收下绣榻,封秀瑛随之握住左璧、皇甫梦菲手腕。 左璧忽觉脚下微微悬空,面前黑色雾气浓重弥漫,室中物品竟渐渐模糊黯淡,倾斜沉落,此时眼不能开,似真还幻。再过不久雾气又突然散去,脚底也已踏定实地,但张目四顾,漆黑一团,已不知到了一处什么所在。 风声灌耳,不知由何处刮来,四下凉意飕飕,似乎身处宽大甬道之内。左璧心道既是地府,些许阴寒也不足为奇,再向身侧看去,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就在身旁,于是三人并肩前行。 走不多时前方忽然现出一座巨大石壁,古朴灰暗,矗立面前。左璧抬头细看,惊讶道:“瞧这石工体制,像是一座大照壁,此物怎会在此出现?”他望向背后封秀瑛,却见她掩口一笑道:“尘世使用照壁御鬼,那鬼界为何不能以此来御人?此处乃是地都通途,这石壁名曰:镜壁,是照壁一种,可断察来者是否具有邪妄之气,特别是对于那些有缘到此的人间异能之士。如有,那便到此为止,不可前行了。” 左璧见封秀瑛这一笑颇为娇柔甜媚,但却又鬼气森森,与她平日神态颇有不同,正感奇怪,却听封秀瑛道:“这里临近地都,我鬼力大盛,但除此之外其他未变,哥哥不必担忧。”左璧吃惊道:“秀瑛,你竟能知晓我心中所想?”封秀瑛道:“鬼阶判魂,我还不甚精通,否则即便身处人间也能做到呢。哥哥请先到镜壁前一站。” 左璧、皇甫梦菲依言来到镜璧正前方站定,但见这石壁之上现出两个人影,一男一女,正是左璧与皇甫梦菲形象,封秀瑛喜道:“你二人都是正派之士,镜璧显影并无丝毫变化,这就能通过啦。”说完取下头上一支碧玉簪子,从当中旋开分为两半,分别交给左璧与皇甫梦菲,道:“这是师父给我的碧玉簪,你俩拿着,便可以生人身份,出入地都了。” 三人转过巨大石壁,面前却陡然开阔,空旷天地之间林木稀疏,头顶一轮明月孤悬,竟已身处野外。左璧本以为通往地都之路就应是幽暗冥途,目睹此情此景自是惊讶不已。封秀瑛道:“哥哥,此处已是地都郊外,前面不到二里就是地都,你又想错啦。” 地下青石板路依稀,三人并肩同行,走不多远皇甫梦菲忽觉脸上拂过一点清凉,她伸手接住,掌心湿润。抬头望去,天空竟降下片片飘雪,晶莹剔透。这雪越下越大,四野玉屑飞舞洒落,白茫茫、亮晶晶,简直与梦幻之境相似。 左璧鼻喉中、胸腹间吐纳清新,不知不觉四灵剑法“心有灵犀”发动,体内真气鼓荡,他袖、带飘飘前行,已如同忘我。忽然仰面看天,飞雪如盖,但那明月却仍是高悬头顶,奇景如梦。他忽听背后封秀瑛笑道:“哥哥少见多怪,地都为何不能下雪?不能有明月?” 左璧回头想与封秀瑛搭话,哪知刚一扭脸,却猛见背后皇甫梦菲身边封秀瑛踪迹不见,一个披发狞鬼青面獠牙,双臂探出,左右两爪十只指甲长过两寸,尖利如锥,幽光闪处向自己胸前急抓而来,腥气扑鼻。左璧本能反应之下闪身躲避,体内两部精力于这瞬间合二为一,如山洪爆发,只一纵身竟然高高跃起两丈,整个人再于空中回旋两周,如蜻蜓一点,轻轻落在一株花树树枝之上。 皇甫梦菲眼波流转,抬头向空中观察左璧举动,而后鼓掌笑道:“大哥这驭风术突如其来,感觉如何?”左璧只觉突然间腾云驾雾,正在惊讶,忽然听到皇甫梦菲言语,方才醒悟。再向她身旁看去,只见黄衫粉饰,少女如花,那披发狞鬼已然不见,仍是封秀瑛笑盈盈站立当地,与皇甫梦菲一同鼓掌。 他一向心思机敏,心念稍转,已知两位姑娘用意,纵身跃下树来向皇甫梦菲与封秀瑛称谢,一边道:“方才这一瞬我可险些吓得魂灵出窍,一是奇变突起,出乎意料,二是下意识中想到秀瑛为何突然失了踪影,唉。。。吓得不轻,吓得不轻!”封秀瑛咯咯娇笑,道:“梦菲姐姐知道哥哥真气流转,鼓荡欲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暗示我吓你一吓,若非如此,怎能激发你使用驭风术?” 皇甫梦菲也笑道:“先激一激,让大哥偶用,随后逐步做到收发于心,那便越练越是精纯了。”左璧点头道:“这驭风术真是奇妙,以前我须借助外力,方才自行使用,简直如同登仙一般,奥妙极了!”皇甫梦菲停下脚步,微笑道:“你想成仙么?” 左璧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道:“我只听说成仙之法起于道家修炼,先要百日筑基,堵漏炼器,擒白虎、斩赤龙,随后。。。”皇甫梦菲满脸通红,道:“停下停下,莫要说了。你我三人日后去往仙霄城,自有成仙之法。”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走出一里多地,青石道旁现出一条小河,雪花飘落河面,月色下景致绝美。这河中还有不少小舟,轻轻驶向前方,左璧三人观景叙话,胸怀舒畅。 顺小河向前不远,终于远远望见地都城楼轮廓,只见一座高大城府威严耸立,与人世相仿。城门之左有道水门,木栅升起,河中小舟便顺流而入,城门前却有一道关卡,此处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拥挤一处向前涌去。 左璧与皇甫梦菲、封秀瑛二女对望一眼,一同向那关卡走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五章 地都(二)幻音之赋 城门前之关卡立着一道巨大牌坊,阴沉似铁,高耸支天,其上雕纹怪异,为左璧从所未见,牌坊正上方高书三个正楷大字:鬼门关。 人流经由牌坊入城。左璧细看这绵长队伍,见队中人穿戴打扮与尘世大同小异。心道:“这地都便与寻常人世城郭相仿,除面前这“鬼门关”牌坊外,也没有多少异处,这却与我先前想法大不一样,着实令人大失所望。既然人流聚集一处由此前行,那我与梦菲、秀瑛自也在此等候,入城便了。” 他正待转身招呼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冷不防一扭脸却与一人打个照面,这人额生短角,靛脸朱眉,凸目黄睛,鲶鱼阔口,正将怪脸凑近左璧,从头到脚皱眉打量,几乎要将他身上每个毛孔看个仔细,还不时提鼻嗅他身上气味,发出“咝咝”声响。 怪人双目紧盯左璧,口中连称“奇怪”。左璧正在纳闷,忽然黄影一闪,封秀瑛已站在身前,将他与那怪人隔开,随后叱道:“看什么看?!”。此时那怪人身后人流涌上,将它向前推去,怪人虽仍不住回头打量左璧,但脚下却已停不下来,只能随波逐流般被推向前方,无可奈何。 封秀瑛将左璧拉往一株大树下,来到皇甫梦菲身边,道:“人分三六九等,鬼也各有异同,刚才那家伙是地都痞霸混混,可不是什么善类,我不喜欢这些家伙,哥哥也需小心在意。” 皇甫梦菲玉手轻挥,一袭灰布长袍忽然闪现空中,随后自行敞开覆于左璧身上。左璧这日原本穿一身白袍,俊朗清逸,或是有些引人注目,这灰布袍子既宽且长,披于身上仅露头脸,色彩又不甚显眼,倒是中庸得很,再不会招来猜忌。 皇甫梦菲道:“秀瑛说得对,我三人若是就这么结伴入城,想来是不大好的。我与秀瑛都能变化,但大哥却需变一变模样,否则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她话音未落,前方忽然传来隆隆巨响,如同一阵阵闷雷掠过山野。左璧初时分辨不出这闷雷究竟是何响动,待听得多了,终于觉察原来竟是有一人正在说话,这怪响正是那人语声。 只见人流之上半空之中悬停两个人影,张口说话之声如同雷鸣,向前行走离之越近,越发惊天动地。这两个怪人身着袍服,腰间悬剑,像是部曹模样,在空中背着双手,正交替向人群发话。 只听其中一人道:“入都者听真!现今人世战祸绵延,死者枕籍,都城人流剧增,需当谨慎监察入都人员,勿可轻率。”另一人道:“城隍爷爷有令,以下人等目下严禁入都:其一,有缘到此之人世异能者;其二,虽为鬼界人士,但与生人结伴同行者;其三,人世第一大教——玉符仙道中人士。” “望关前察纠谨肃为之,以上各类与生前大奸大恶者一经发现,立即押送阴司查问,切勿轻放!”两名部曹说完,于半空之中降下,仍然回归原队。 此令一下,人流之中立时就有些许人员离队脱逃,回转“镜璧”方向,有些则被强行带往别处。带往别处者虽不多数,但几名鬼卒高大强横,手持刀斧,横拖竖拽,场面也是惊心动魄。 左璧此时已慢慢觉得这地都异处,这才知道自己妄下推断,太过草率。转身道:“梦菲、秀瑛,那两个部曹说的,你俩听见了么?”二女一齐点头,左璧搔头道:“我怎觉得除了那第三类人之外,前两类指的正是我们三个,简直量身定做!” 皇甫梦菲取出紫雾,笑道:“大哥莫急,说不得,咱们就用特殊法子入城!”左璧对封秀瑛道:“秀瑛,我想到个好法子,不如亮出你师父的碧玉簪,言明与他的关系,让地都察纠网开一面,放咱们入城,你看如何?”封秀瑛一听大喜,刚想点头答应,忽然又好似想起何事,皱眉道:“不成不成,如此一来,我师父必会知晓我已到地都,便会即刻找来,我是想先带你们在地都转转,最后再去见师父的。” 左璧不解道:“你师父来不好么?我与梦菲正想见他。”封秀瑛大晃其头,道:“师父若来,就要叫我练功,练功苦得很,我才不要。。。”左璧哈哈大笑,道:“那可怎办?” 皇甫梦菲一手一个,拉住左璧与封秀瑛回转道旁树下,随后将紫雾平放,悬于空中上下微微浮动。皇甫梦菲微笑道:“我变个仙女出来让大伙儿瞧瞧,引动冥府守兵注意,我们便可趁乱入城。”左璧轻声问道:“如何变法?” 皇甫梦菲挡住紫雾,让左璧与封秀瑛分立她两旁,尽量遮挡人群视线,随后双手凭空屈指轻挑,一拨一弹,紫雾彩光流转,腾起一股七彩薄烟,但却只有轻微琴音发出。这七彩薄烟随后逐渐化为一个仙女样貌,身姿婀娜,袖带飘飘。只是这仙女虽美,此时却并无实体,晶亮透明,闪烁着七彩微光。 左璧咂舌道:“梦菲,这是什么手段?你奇招妙式层出不穷,我肉眼凡胎,实是有些招架不住。”皇甫梦菲笑道:“不必担心,我之招式只需达到小小目的即可,人畜无害。” 她衣袖一挥,那七彩仙女忽然转身,足不沾地般行走,顺人流侧方向前飘去。人群起初并未发觉,待有几人侧目发现这奇景,便霎时一传十,十传百,喧闹起来,部曹等官员弹压不住,最后干脆也与其他人一同目不转睛,注视这奇特仙女一举一动,缓缓往地都城门行去。 七彩仙女越往前去,身形越发清晰,到得城门正前方,幻影尽消,已完全显露实体。守门鬼卒也大多被这仙女奇妙容姿吸引,有几个甚至跑近它身旁,围作一团细细观看。 忽然那仙女凌空升起,如部曹一般滞留半空,随后翩翩起舞,一时七彩光芒四射,美不胜收。这仙气十足之光景,地都中却是极为罕见,人流中、城门下、小河轻舟上,人们争先恐后向那仙女身下赶来,争相一睹风采。那美丽仙子还取出花篮,将篮中鲜花向下抛去,众人欢呼雀跃,伸手去接,却都只接到片片彩光,众心大乐,喋喋称奇。 不多时那仙女忽向别处悠悠飞去,且一分为三,更是炫丽无比。城门前此时已是黑压压挤满了人,见此情景众人连忙向那三个飞舞仙女循迹追去,人群如潮涌相似。皇甫梦菲见城门前黑潮涌做一处迅速离开,看守已不甚严密,连忙对左璧与封秀瑛道:“大哥,秀瑛,机会就在目下!秀瑛速变黄鹂飞入城中,大哥随我来!”说着拉住左璧手腕,向地都城门跑去。 左璧只觉皇甫梦菲手心温暖柔软,步伐轻盈,想到方才情景,心中甚是佩服。再向她看去,只见皇甫梦菲一路飞奔,动若脱兔,如七彩仙女一般足不沾地,身形却渐渐变为那冥府部曹模样。 两人冲到地都城门,仅剩的一名鬼卒见是部曹要带人入城,并未阻挡,当即放行,封秀瑛也趁乱飞入。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一路马不停蹄,混入城中沿街疾行,直到丝毫听不见城门处喧闹之声,方才停下脚步。 封秀瑛变回人形,皇甫梦菲变回原本容貌,收还紫雾,眼望最后一缕光芒暗去,微微一笑道:“此时那三个仙女已是无影无踪,想必外面更要乱成一锅粥了。”封秀瑛笑道:“梦菲姐姐,这却未必,鬼界之人若是发觉心仪之物没了,立时便会安静下来,恢复按部就班,更何况还有城门守兵管领呢。” 左璧急于向皇甫梦菲请教她那仙女奇招之名号。皇甫梦菲道:“这是我幻音五重赋第三赋——仙赋,我也是急中生智,使了出来。” 左璧不解道:“幻音五重赋?”皇甫梦菲道:“对啦,这是我自家乡起,自行揣摩、发展、成型的法术,与岩魂紫雾相辅相成,共有五法五重,依次为:音、玉、仙幻、斗幻、大成。具体来说,雅乐之音,清心修身,为第一重:音;救死扶伤,以乐渡患,为第二重:玉,即愈。” “心中有仙,倾情一梦,谓之曰:仙幻;刀光剑影,大道争锋,称之为第四重:斗幻。这第五重‘大成’有些特别,乃是我爹爹指点我通向最高境界之桥梁,目下我也不甚明了。五重之中,我最爱的是前三重,前三重最合我意。” 左璧默立当地,沉浸于皇甫梦菲话语之中,喃喃道:“幻音五重赋。。。音、玉、仙幻、斗幻、大成。。。”他不住重复,心驰神往。皇甫梦菲伸手一拉他衣袖,轻声笑道:“大哥呆了么?我少时学法不求上进,但如今已长大成人,自不会再如少年时了。” 三人沿地都街道行走,不多时只听风生水起,潮音轻涌,原来已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小小码头,城外河中轻舟入城后便是停靠于此。 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走过码头边上。前方街角处灯影摇晃,忽然现出两个人影,一大一小,快步向三人走来,左璧凝目细看,这两人却是相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六章 地都(三)古宅魔影 头前那人是个白净孩童,圆脸垂髫,与陆小宝年龄相仿,走路蹦蹦跳跳,一副古灵精怪模样,正是那灵童梓楚。梓楚身后是个粉衫少女,柔姿袅娜,妙目秋波,手提一柄酸枝月琴,便是蝶妖了。 梓楚、蝶妖走近左璧三人身前。蝶妖万福道:“小奴秋蓉与梓楚兄弟,见过左公子。”左璧“哈”了一声,微笑道:“怎么?两位,寻我麻烦来啦?” 梓楚从未见过皇甫梦菲与封秀瑛,绕着二女左看右看,好奇不已。听左璧发问,连忙跑到他面前,道:“左大哥,不是的!瑕丘县那晚与你一起的公子是个高手,我俩不敌,但最终却承蒙宽宥。我和秋蓉姐思前想后,决定改过自新,此后先去秦官爷家赔了礼。” “左大哥,日后咱们不再打打闹闹,做好朋友罢,你看如何?小子我先给您赔礼啦。”梓楚说完站直身子,端端正正一躬到地。 左璧见他满脸诚恳之意,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梓楚、秋蓉,你俩是怎样进到地都中的?又为何要到此地?”梓楚道:“我们是妖,自有法子入城。也是以前做了太多错事,男女老幼骗过来,耍过去的,如今在人世风头紧,寻仇的多,想到鬼界地都避避,待风头过了再出去好好为人。” 秋蓉向皇甫梦菲与封秀瑛见礼,随后不住上下打量二女,她虽有一些姿色,但比之皇甫梦菲与封秀瑛还差着大截,是以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自愧弗如。秋蓉注目左璧三人许久,忽然皱起眉头对梓楚道:“兄弟,我看不如算了,左公子他们也有事忙着,改天再会叙话不迟。” 梓楚却道:“不成!今日咱们在此相会也是缘分,机会难得,不趁此相聚一番,岂不可惜?”他伸手拉住左璧衣袖道:“左大哥,咱不如就一同在城内转转,我与秋蓉姐初来乍到,没个朋友作伴,心里也没底得紧。”左璧微微一笑,道:“初来乍到。。。梓楚兄弟,你不想问问我们三人是如何进城的么?”梓楚摇头道:“哎呀,不用啦,快走吧!” 他拽住左璧转身迈步。封秀瑛忽道:“等一下,你。。。”梓楚回头望来,问道:“怎么?”神态肃然。封秀瑛刚说一半,却见左璧背手身后轻轻一晃,又侧脸冲自己眨眼,当即领悟,将后半句缩了回去。 于是五人沿地都街道前行,左璧、梓楚在前,三个女子在后,秋蓉始终垂首默不作声,左璧与梓楚两人却是兴致颇高,戏谑欢笑,显得甚是融洽。 封秀瑛见左璧始终不动声色,便尽力以判魂之术暗中探寻他心中想法,不久耳旁忽然渐渐响起左璧语声,只听他道:“秀瑛,你也觉察到此二人有古怪么?早在瑕丘县时,你师兄就曾说过他们背后有主使,他二人并非穷凶极恶之辈,但为何又要屡屡作恶,兴许是迫于无奈。先勿说破,便跟着去看个究竟,或能找出背后秘密,助他们脱困!”封秀瑛暗暗点头。 不知不觉间众人来到一片开阔空地,梓楚忽然加快脚步向前。左璧忆起当日之事,细看梓楚脚下,果然隐隐台阶渐渐显露。左璧转身却见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似乎并无觉察,便道:“梦菲,秀瑛,紧跟我走,莫要分得太开。”二女点头,依言而行。 此时秋蓉已快步越过左璧身侧,跟上梓楚脚步。左璧踏上台阶随这两人紧走几步,面前忽然宽大朱门洞开,一幢古宅悄然乍现,气派比之当日夜会瑕丘时尤为过之。左璧心中哼了一声,暗道:“不入虎穴,焉得其子!”毫不犹豫,闯入这古宅正门。 迷雾深锁,头顶清冷月色映照地下积雪,淡淡光辉中眼前梓楚、秋蓉身形若隐若现。左璧知他要作怪,必有此等手法,当下目不转瞬,紧盯两人行止,死死咬住不放。 这古宅便是个三进院落,规制布局、屋宇样式不知是何年代所有,虽不甚破落,但却有一片幽冥诡秘气象。左璧紧追梓楚、秋蓉来到庭院最深处,见两人忽在正厅门前背对自己停下脚步,站立不动,他赶上发问再三,却没有丝毫回应。左璧急切中伸手拍向两人肩膀,却落了空,面前身影触之即散,手中只留下几丝流尘、数点清辉,梓楚、秋蓉早已不知去向。 左璧心中并不觉得十分意外。他找到一处屋门推开,却吃了一惊,内中星光闪烁,竟是一片朗朗夜空,再推开一门,又见里面斗大漩涡旋绕,深邃怪异。 刚转过身,脚下“咯咯“两声脆响,似乎踩到什么异物。低头看去,只见前方雪地之上不知何时现出一个个鼓包,形似出锅馒头,色泽灰白,零星错杂,半埋半露,自己已踩碎其中两个,细看竟是两个干枯破碎骷髅。 左璧心中突突而跳,他早已料到这古宅不比寻常,但异象迭生,仍是感觉遍体生凉。 猛然间心头掠过一阵闷雷,他只觉双耳耳鼓嗡嗡作响。身边封秀瑛与皇甫梦菲此时也已不知去向,他惊觉到这一点,心中恨意大起,痛悔自己不该贸然入宅,连累二女。他转身四处寻找两人踪迹,拼力而为,但却一无所获,古宅深深,夜色茫茫。 左璧此时只知奔走往复而不知疲倦,如旋风般再次闯入内院,已有些跌跌撞撞。忽然抬头,只见正厅之前雪地上似乎停着一抹淡淡红云,这红云方才未见,此时却突然闪现。 他疾步冲上,离之越近心中越发惊慌,肩膀钩挂在院内树枝之上,衣衫撕裂,肌肤刺破留下血口也浑然不觉。那红云分明就是个身着淡红衣衫的女子匍匐在地,这女子纤腰秀巧,长发披散,脸孔朝下,头顶秀发之上一枚白玉镂雕发箍莹莹润润,微光闪闪。 左璧将那女子身躯扶起翻转过来,只见她面庞肌肤胜雪,五官精致玲珑,秀丽端庄,但双目紧闭,脸上带着一些痛苦,正是皇甫梦菲。左璧以手探她鼻端,气息全无,此刻他已顾不得男女之嫌,伸手按住皇甫梦菲心口,只觉心跳、热气全都无影无踪,如同触碰顽石金铁,着手冰冷。 左璧一时手足无措,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晃动她身子连声呼叫:“梦菲!你怎么了?!醒醒,梦菲!梦菲!”皇甫梦菲并无丝毫动静,仍是双目紧闭。左璧将她身躯紧紧搂住,抱在自己胸前,似乎只有如此方能将皇甫梦菲唤醒。 良久无功,左璧只觉心尖一点刺痛慢慢扩及全身,眼泪涌上,酸楚难忍。他又仔仔细细端详皇甫梦菲面容,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电光:“梦菲乃是奇女子,岂能如此轻易丧命?莫非。。。是有人诳我过来?!” 此念一起,果见身周地下冒出不少细微白色光点,将自己团团围住。雪地洁白无瑕,但这光点却比雪地更为亮澈耀眼,融融光华之中忽然现出一袭飘逸鹤氅,有一人早已静悄悄站立当地。左璧凝目瞪视,忽然喝道:“是你?古彦君!这是你所布阵法?!” 这白色光点渐渐变大,势将爆裂,左璧情知不好,但此刻已躲避不及,也无暇细思,便用自己身躯紧紧护住怀中的皇甫梦菲。 一声月琴清音传来,如同黑暗之中闪现幽光,随后又是“铮铮”古琴散音连续不断,将这浑浊阴霾彻底撕破。左璧精神为之一振,突然觉察手中所抱的竟是一段枯木,光点等幻影也全数消失。与此同时,一只尖利黑爪已当头抓到,仅距面门两寸,这黑爪分不清是烟尘还是实体,迅猛无匹。 左璧于这生死瞬间驭风术发动,向后纵跃两丈避开黑爪。刚将枯木抛开,面前却又飞来一道灰白之气直刺心口,连忙急驭飞翎凌空旋转,防得滴水不漏,这灰气无隙可乘,飞还原处。 左璧向一边看去,大喜过望,皇甫梦菲、封秀瑛,连同那秋蓉、梓楚尽在身旁。再向两丈外看去,一团怪影现于当地,黑气腾腾。这怪影周边长剑旋绕,灰白无光,还带着丝丝血污,竟是一柄奇异骨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七章 地都(四)酒馆叙话(一) 僵持片刻,那怪影忽对秋蓉发问道:“因何打断我术?!”声音浑厚深沉,怒气勃勃。 秋蓉浑身战栗似筛糠,哆哆嗦嗦走到那怪影跟前,跪下颤声道:“大人!这位公子是好人,不要杀他,求。。。求求你!” 皇甫梦菲跨上一步,挡在秋蓉身前道:“打断你术的还有我!不光是她。” 梓楚走上,躲到皇甫梦菲身后,也屈膝跪下,对那怪影道:“大人。。。你命我和秋蓉姐将人骗入这幻象,吸取他们脑髓精血,这么做实在。。。实在不对!如今咱俩不想再这么干下去,请。。。请看在我们也曾给您效过微劳的份上,放了我们吧!” 左璧向地下骷髅看去,果然每个顶上都有黑洞洞一孔,阴森可怖。 此时梓楚、秋蓉见那怪影无甚动静,互相使个眼色,转身便跑。梓楚隐身、秋蓉化为粉蝶,二人身法均是极快,拼命向古宅正门方向逃去,如离弦之箭。左璧见状却知道不会如此简单,双手借月光暗运幻剑流光剑法之力,以备不测。 皇甫梦菲站在怪影前,忽觉一股无边巨力迎面扑来,如同泰山压顶,她侧身急避,耳旁又响起金铁声响,两条漆黑粗长锁链紧挨身边穿过,飞向她身后。一瞬间只听梓楚、秋蓉不约而同尖叫一声,隐身与变化之术皆被破去,显出身形,那漆黑锁链紧紧缠住两人脖颈,深陷肉内,几乎要把两人脖颈勒断。 左璧见梓楚、秋蓉面目痛苦扭曲,双足腾空,拼命挣扎,情急之中摊开右掌,掌心四团青色光芒已烫如火炙。他挥手将那四团光芒甩出,青光飞至半空,已化为四柄青色长剑,向那漆黑锁链急斩而去。 怪影微晃,黑暗中探出一爪隔空轻轻一转,只见那两条锁链忽起变化,原本黑光闪闪,金铁之声交错,此时却突然变得如两道烟尘一般没有实体,但漆黑如墨,紧紧绷直,仍是牢牢缠住梓楚、秋蓉脖颈。左璧四道青麒麟剑光划过锁链,如同斩中无形之物,未伤其分毫。 左璧急中生智,运剑法向那怪影所持骨剑接连斩去,这次却是有些作用,怪影连退数步,躲开如织剑光。刚刚站定,忽然背后又腾起一道黄影,却是封秀瑛!她于半空之中使出骨立之法,将双臂伸展,骤然拉伸长达丈余,随后这双手臂又变化为两道飞索,索端各是一支异形锋锐梭镖,比之寻常梭镖大出数倍,一时金铁之声刺耳,直向那怪影后背射去。 梭镖透过怪影刺入它身前雪地,封秀瑛将双臂一张,飞索挥动,但那怪影亦是没有实体,飘离一旁,丝毫不受飞索梭镖影响。封秀瑛双脚刚一落地,头顶却压下一座灰白色小山,竟是那怪影抛起骨剑所化成,轰然而至。 左璧见封秀瑛危急,运起幻剑流光鹿蜀剑法,通身红光闪闪,赤剑旋绕,跃入小山之下,将赤色剑光汇聚一处,护住封秀瑛,抵挡骨剑。 正在此时,忽然由古宅正门方向急速飞来四道黑气,如四条黑龙,将怪影锁链、骨剑之山一并撕裂击碎,消弭无形,梓楚与秋蓉摔在地下。随后黑龙又在古宅内院团团飞舞,激荡如风,将那些屋宇怪象、雪地骷髅也全数打破,四周终于恢复平地样貌,月色下白雪皑皑,一片空旷。 那怪影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名黄袍客站在当地,这人身材匀称适中,全身尽被土黄色衣物遮盖,寒风刮过,衣物却无丝毫飘动。此人仅留面部在外,但却漆黑一团,看不清眉眼口鼻。 黄袍者身周骨剑旋绕,忽然身形激变,头、肩、身、腿大增数围,不一时整个人已是高高插入天空,摩天柱地,巨大无比。那柄骨剑也如同一根巨大屋梁,擎于黄袍者手中,其上遍布凄红血丝,此时剑已增大,血丝也更为清晰,更显得触目惊心。 那四条黑龙此时已汇聚一处隐没,隐没处现出一个模糊人形。只听这人形喝道:“比大吗?!”嗓音洪亮。抬手一挥,黄袍者身后忽然隆隆作响,一幅黑影迅速升起覆满天空,无边无际,连月光都被遮住,竟比那黄袍者还要巨大。这黑影与夜色混为一体,似乎是个人形,双臂张开,铺天盖地,左手持巨盾,右手持巨斧,其余却不能看清。 黄袍者复归原样闪身而去,边退边道:“今日无空与你纠缠,改日再会!”模糊人形冷笑一声:“说得好听,有种别跑!目下你能力未全,若留之必死!”黄袍者不答,悄然而去,模糊人形却也并不追赶。 黄袍者去后,封秀瑛忽然叫道:“师父!您老人家来啦!”那模糊人形此时已现出清晰轮廓,是一名高大老者模样,皂袍巾子,体态略有些发福,肚腹微微隆起。这老者容貌古怪,重眉朗目,青面虬髯,最奇处是竟有三个鼻孔,乍一看容貌凶恶,但细看目光中却带有温暖慈祥之意。此人正是封秀瑛恩师青面天师樊觥。 樊觥听得封秀瑛呼叫,哼了一声道:“是我,还没死哪!”封秀瑛扶住他手臂,神态亲热。左璧对樊觥颇有好感,抢上前抱拳一躬到地,道:“晚生见过樊老前辈!”皇甫梦菲也赶上施礼,口称“师伯”。 樊觥对两人点点头,道:“穷寇莫追!”又看看躺卧于地晕厥不醒的梓楚与秋蓉,对皇甫梦菲与封秀瑛道:“瑛儿、菲儿,你们速将他们送往天子殿医治,再迟些恐怕就没命啦。”二女点头答应。皇甫梦菲离去时转头看向左璧,见他也正望向自己,两人目光相触,皇甫梦菲脸上一红,微微一笑,扶起秋蓉,封秀瑛抱起梓楚,两人一同去了。 樊觥看看左璧,道:“公子,我们去酒馆一叙。” 天空此时又飘起飞雪,纷纷扬扬。两人同行,不多时来到街旁一家酒馆,推门进去,并无一个酒客。樊觥点上数坛好酒置于桌上,再请左璧坐下,左璧不愿隐瞒,便将如何进入地都之事一五一十都对樊觥说了。樊觥听罢大笑道:“自你们三人入城时起,我就已跟在你们身边,否则你们遇到妖魔,我岂能说到就到?我因见秀瑛与你们在一起,便暂不露面,看看这小妮子与你和菲儿究竟要做什么名堂。”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雪景,道:“我让你们不要追赶,是因这妖魔不止一个,万勿以为有我在就可掉以轻心。”左璧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樊觥转过身来,凝视左璧道:“我们暂不谈这些。公子,我想先与你说另一件事。”左璧忙问:“何事?”樊觥道:“你可知菲儿与瑛儿这两个姑娘都对你有情?”左璧脸上一红,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樊觥道:“好,你既然知道,那我问你,你心中真正爱的究竟是谁?” 一句话击中左璧心事,樊觥见左璧沉默不语,续道:“此事确是令你为难,但你也不必顾忌我会不快,是怎样,就怎么说!既然与她们结伴同行,有些事还是别不明不白的好。你真正爱的,可是我那侄女梦菲?”左璧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对秀瑛,我更多的是怜惜。” 樊觥道:“前些时日,秀瑛曾对我说过她心中有了一位男子,但她也知道这男子最爱的并不是她。秀瑛其实已想明白,后来说她不会强求,只盼能相伴到菲儿出嫁,便已意足,公子可以放心。” 左璧站起身道:“樊老前辈,梦菲、秀瑛都是好姑娘,也是我挚友,没有她们,我左璧活不到今日,在下永远感念她们恩情。现如今我们还有任务在身,要收聚七色奇岩碎片与岩魂,早日结束这乱世,在此之前,在下也不会考虑个人之事。” 左璧走了几步回到桌前,续道:“前辈也可放心,虽然秀瑛与梦菲对我有情,但与她们同行一路,在下绝不会借机行差踏错,做出有损她们名节之事!我只一介落魄书生,秀瑛日后想必定能找到胜我十倍之心上人,到那时,我才能放心考虑自己之事。” 他诚心诚意将内心想法倾吐出来。樊觥注视左璧片刻,忽地大笑道:“不错不错,如今我已明白瑛儿这丫头为何会对你有意,果然公子自是有你的好处。” 樊觥取过一只酒坛,笑道:“樊某本对男女之情不甚精通,咱们两个大男人,还是喝酒为上!”说完先给左璧满斟一大碗酒,随后道:“秀瑛目下功德未满,还没资格谈婚论嫁,日后会如何,那也很难说。对了,公子姓左,方才又提到七色奇岩,那么东灵剑侠左丰与你是何关系?” 左璧道:“左丰正是家父。”樊觥本已端起酒杯,闻听此言又将酒杯放下,惊讶道:“你便是左丰之子?”左璧点点头道:“正是,前辈认识家父?”樊觥皱起双眉若有所思,好一阵方道:“何止认识!你父与我师出同门,皇甫端、你父亲,还有我,是师兄弟三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八章 地都(五)酒馆叙话(二) “仙宵城城主皇甫端,你父亲左丰,还有我,同出一门,是师兄弟。我是大师兄,皇甫端次之,你父年岁最少,是小师弟。”樊觥道。 这番轮到左璧吃惊。樊觥见左璧满脸惊讶之色,不解道:“怎么?看你神情,是不知这关系么?”左璧点头称是。樊觥奇道:“当年我见你之时你十一岁,年齿虽不大,但聪明伶俐,绝非愚钝孩童,莫非你爹娘从未与你讲过此事?还是他们说过但你已忘记?” 左璧长叹一声道:“樊老前辈。。。哦不,按辈分我也应与梦菲一样,称您师伯。您难道不知我父大约十年前失踪之事么?”樊觥一愣,道:“失踪?谁说的?”左璧道:“看来您是当真不知了。” 樊觥略一思索,道:“我当然知道!失踪。。。你这是听你母亲说的吧?”左璧点头道:“不错。”樊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紧接着问道:“你自己不知吗?需要她说?”闻听樊觥此言,左璧心头忽然泛起古怪感觉,茫然注视窗外,过得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樊觥起身,与左璧并肩站立窗前,徐徐道:“璧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需坦言相告。”左璧忙道:“请说。”樊觥道:“在你心中,你父亲究竟是何等样人?” 左璧一呆,默然半晌道:“说来惭愧,我对父亲为人如何并无什么印象,自也形不成何种看法。不能因为他是我父,我便说他是位正人君子、大侠士、英雄好汉,当然也不能说他行止不端,是个十恶不赦之徒,他是何等样人。。。我。。。我实是说不上来!” “我父亲以前之言谈举止,事迹经历,我绝大多数是从母亲口中听来。母亲说他为人正直,才华横溢,是东灵门两位剑圣之一,而她是东灵门主之女,与我父亲倾心相爱成亲,才有了我。” 左璧眼望窗外沉思一阵,皱眉道:“说来奇怪,除了母亲说法,我自己对父亲之印象却是十分模糊。十来岁时与母亲过活直至她四年多前离我而去,出家修行,我脑中所存的便尽是这一时期之记忆,再往前去,我们一家三口之生活时光,我却如在云里雾里,几乎不能说清。” 左璧转身对樊觥道:“师伯,你们三人既为一师同门,那想必你一定知道许多关于我父亲之事,可否多多告知?他究竟去了哪里,是生是死?小侄很想知道。” 左璧一口气倾诉太多,樊觥默默听着,他是一张青脸,虬髯似铁,此时两道重眉又紧紧揪在一处,更显得面色极为沉郁。听左璧说到此处,忽然问道:“璧儿,你说你母亲,牡丹夫人她。。。出家了?”左璧点头道:“是了。”樊觥道:“四年了,你没去探望她么?” 左璧道:“怎会没有,她出家在霞意庵,离东灵镇不远。我因思念母亲,四年里曾经去过三次想要见她,但都失意而还。”樊觥不解道:“为何?你没见到她么?”左璧道:“我每次去,霞意庵均是大门紧闭,根本无人给我开门。后来我忍不住越墙而入进到庵内,但遍寻四处仍是大失所望,但凡我能去的所在,都是空无一人,并无我母亲半点踪迹。” 樊觥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奇怪。。。”他深吸一口长气,对左璧道:“璧儿,关于你父亲之事,你日后寻到你母亲时可详细问她。现下我只能告诉你,十年前,他曾去过昆仑墟仙宵城。你年轻有为,目下不必受这些往事困扰,去好好完成你自己之事,方为上策!” 左璧无论如何想不到樊觥竟会有如此一说,哪里定得下心来,便缠住他不住询问,想要得知更多。樊觥被缠得没法,忽然又大声道:“好!你如此心急火燎想要知道更多,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父当年去往仙宵城,还并非孤身独往,另有一人与他同行!你知此人是谁?” 左璧忙道:“我知道,那一定就是母亲了。”樊觥冷笑一声道:“不对!不是你母亲,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左璧闻言大吃一惊,但樊觥此时已显得颇为不快,站起身怫然道:“吃惊么?想得通么?你想吧,想破你头,想得你终日痴痴呆呆,浑浑噩噩!我叫你不要受这些往事困扰,你这小子也不听我话,跟瑛儿一个德行!” 樊觥大踏步来到酒馆门前,怒气勃勃,酒保等都被他这气势惊得呆了。樊觥一把扯开门上布帘,门外雪花随寒风飞卷入内,他转身道:“既然你不想同我喝酒,那好,我走了,你自个儿呆着慢慢想去!”说着便要出门。 左璧吃惊不小,连忙晃身到樊觥身前,连连作揖道:“师伯息怒!我不提往事就是,我们仍如先前那般坐下喝酒!”樊觥停步站立片刻,面上神色复杂,最后却是大为和缓,拍拍左璧肩头道:“这件事我一提起就不舒服,你莫怪师伯动怒。喝酒最好,不过嘛。。。璧儿,你可不许用你那青铜爵戏耍于我。”左璧知他已察觉自己身上带有异宝,暗暗吃惊,也甚是佩服。 两人坐于桌旁连干数碗,左璧量浅,实打实喝下,已是不胜酒力。樊觥酒量却是深不可测,喝得神采飞扬,连声称赞,不多时一人便吃了三大坛子,气色丝毫未动。 左璧便问:“师伯,先前听秀瑛说你要叫她练功,她故意避之,你可是因此事不快?”樊觥一笑道:“不错!本来女孩子家家的,洗衣做饭,做个针线活儿,也就是了,但这世上好人不少,坏人也多,尘世如此,鬼界也一样。她以前若是会个一招半式,怎至于被人迫害至此?” “刑天魂舞乃是鬼界剑法,以鬼之判魂层阶为基,恢宏与精巧兼而有之,威力无穷。我传瑛儿的一些法术,就是从这剑法演化而来,她自己还给起了个巧名儿,叫做什么‘幽梦茗花心诀’,哈哈哈,女娃儿道道挺多!不过她目下鬼力不足,有些法术必须要以充足鬼力为基,我命她从基本功夫练起,她便推三阻四,吊儿郎当。璧儿,你说我怎不气恼?” 左璧心中暗暗好笑,心道我与梦菲、秀瑛三人共同点颇多,在此处更是气味相投。如今梦菲已不同过往,专修“幻音五重赋”,我和秀瑛却仍是傻傻的学不专精。 左璧又问:“师伯,方才那黄袍怪客,究竟是什么东西?” 樊觥往口中倒下一碗好酒,抹了抹嘴,神色颇为严肃,道:“冥府广大,深邃无际,你我所处之地都,其实是离人世最近之所,物貌风情,与人世也差不了多少。地都以下,还有无尽深渊,内中有何东西无人可以说清。那黄袍客,关于它。。。眼下我只能感觉到两点:第一,与其类似者不止一个;第二,它目下能力未达巅峰。总之我们都要多加小心!” 樊觥忽然呵呵一笑,问左璧道:“璧儿,你问了我许多,我倒有一事也想问你。方才你会那黄袍客时所用剑法是否称作幻剑流光?”左璧点头道:“正是!”樊觥道:“这剑法可是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之一的陆伯铭先生传你?”左璧又点头称是。 樊觥哈哈大笑,探右手一把抓住左璧左腕,将他拽到屋外,随后笑道:“那你想不想见他?!”左璧一愣,想了一想,忽地恍然大悟,喜道:“对了!这里是地都!师伯,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樊觥微笑道:“此去三里地,北门前小河滩旁,你那师长正在那里,你可自行前去拜见。我去天子殿方向与瑛儿、菲儿会合,咱们稍后再见!”话音刚落,樊觥已消失不见,一片微风轻拂,雪花飞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十九章 地都(六)河滩拜师 左璧伫立于寒风中回思方才酒馆叙话,只觉一团乱麻,似是而非,就如同一件东西被厚布遮盖,走上前去掀起这厚布一角,却看到内中仍是迷雾重重。 “观师伯之言行,应是对我父当年之事有所了解,但却又不愿向我吐露,且我若询问过急,他便十分不悦,似是有何难言之隐。。。” 他素来心思机敏,此时细思其中原委,忽然自语道:“如此种种,就指向一种可能:我父在仙霄城中或是去往仙霄城路上曾遇到一些非常不好之事,这些事情若是让我知晓,有害无益!” “甚至连母亲也是知情之人,当年亦在对我隐瞒,那么,究竟是什么呢?”他忽又想到一事,只觉遍体凉意,寒过雨雪覆身,一时连牙关都几乎在轻轻叩击。“师伯说当年我也曾随父去过仙霄城,那我怎会没有丝毫印象?莫非。。。我失却记忆了不成?!” “而且这失忆不仅是仙霄城那段,连我更为年少时之事也一并带入,何其猛恶?!原因何在?我当年又是如何回到家乡的呢?”他忽又想起樊觥曾问他对父亲为人之看法,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左璧仰面望天,让纷纷雪花飘落面上,稍觉清凉舒适。“师伯命我努力完成自己之事,目下不要受往事困扰,还为此发怒。现如今,我已渐渐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稍稍挪动躯体,头顶、肩膀均已微微积雪,簌簌落下,这才觉察自己站立已久。 他忽地想起拜见陆伯铭之事,精神为之大振,转身顶风冒雪,向北门方向疾行而去。 左璧心如热火,脚下飞奔不知疲倦。一路之上奔得急了,更有数次跌拌,亦是毫不在意,只知向前,再向前。不久驭风术终于如期而至,三里路程,转眼而尽。 说也奇怪,离北门越近,飞雪也越发稀疏,渐要靠近河滩,那雪已完全停下,头顶清光洒下,只留一轮皎柔明月。 此处也是个小小码头,河滩延伸,船来人往,几名部曹同鬼卒前前后后,照管经营。左璧睁大双眼,四处寻找陆伯铭身影,但却一无所获。 他忽见有一人紫袍玉带,正站在小河边上拈髯望着众人忙碌,不久部曹等官员已将诸事料理停当,纷纷来到此人面前躬身施礼,神态恭谨。 左璧站立远处凝望,只见那紫袍人目送众官员与鬼卒等离去后,摘下头上金翅展脚帽,转身坐于河滩边一块青石之上,抬头面对水声月影,默默无语。不久又站立起身,背手在岸旁轻轻踱步,开口吟诵道: “明月当空,寒霜几许,离合悲欢,前尘如梦。酒一樽,剑千重,多少壮士心!思时难,理还乱,梦醒泪潸然。” 这声音醇厚轻悠,徐徐入耳,熟悉非常,左璧心情激动不已,快步走上前去,离那人一丈开外便高声喊道:“陆。。。陆先生!是你么?我们终于能够相见!”紫袍者听到左璧呼唤转过身来,只见他身形俊秀,花白长须飘洒胸前,目光炯炯,磊落清奇,一派飘然若仙之态,正是陆伯铭。 陆伯铭注视左璧,惊讶道:“左公子。。。左璧?!”左璧不住点头,眼泪已是收束不住,夺眶而出,问道:“陆先生,你为何要做这般打扮?”陆伯铭轻轻挥手,紫袍玉带尽皆隐去,代之以一身飘逸白袍,随后道:“左公子,我知你意,在你心中,陆某可是应当这般穿戴?” 左璧喉头哽噎,霎时间擒仙楼初会夜谈、剑瀑山死斗群邪、小河旁生离死别等等往事蓦然涌上心口,哪里还能忍耐,一下涕泪崩流,扑到陆伯铭身上痛哭起来。他半晌难止悲声,陆伯铭抬袖拭去眼角泪水,轻拍他脊背道:“好啦好啦,男子汉大丈夫,呜呜咽咽,成何体统?” 待左璧站正身形,陆伯铭道:“当日死后,冥府以我生前为人忠正,请我暂任城隍一职,守护地都。”左璧惊讶道:“原来鬼门关部曹所说的城隍爷爷,就是您了!”陆伯铭点点头,微笑道:“唉,看来无论去往哪里,我要过几天轻省日子,可都不那么容易。” 陆伯铭问道:“你是如何来到地都之中?”左璧便把与皇甫梦菲、封秀瑛结伴同行,前前后后之事一一说了。陆伯铭听完拈髯笑道:“你与那两位姑娘在鬼门关前瞒天过海,暗度陈仓,可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下不为例!” 两人随后坐下,陆伯铭便问起幻剑流光剑法之事,左璧将剑瀑山之后经历择要告知,陆伯铭仔细听着,待左璧说完,微笑道:“你自行揣摩使用,倒也发挥出不小作用,难能可贵!” 他站起身踱了数步,转身望向左璧,续道:“话虽如此,可你若再照此使用这剑法下去,非但不能发挥它最大威力,反而要误入歧途。当日你我死别极为仓促,这也不能怪你,如今既然上天有眼,幸得再见,我这便将幻剑流光剑法与你详细说明。” 陆伯铭探两手紧握左璧双手手腕,又用食指搭住他脉门许久。脸上神色先是颇为忧虑,但此后忽然面露喜色,又甚是惊讶,道:“左公子,这位皇甫小姐。。。对你情意可不一般哪。你如今精髓之力增速匪夷所思,这究竟是为何?果然仙霄城主的闺女也是非同凡响,这刺史府中疗伤之法,实是令我刮目相看,不得不佩服!” 左璧便向陆伯铭详细说明自己受皇甫梦菲医治,吃仙桂奇食、受仙宵秘法,体内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分而置之,各掌天下,精髓威力大增一倍。陆伯铭甚是高兴,拈髯道:“你体质怎会与常人有异?奇怪奇怪。。。不过,也正因如此,如今你学习幻剑流光剑法不应只达如此程度!” “你已从张方、柳燕处得知幻剑流光剑法是细分为五色五种,但你可知道,五色之中,其实只有青麒麟、鹿蜀、金晨曦、白龙四种可以称作剑法,剑魂却只是我的一种志向,而并非剑法!” 左璧惊讶不已,连忙问道:“志向?”陆伯铭点头道:“不错。据传七色奇岩之中有一个甚是奇特,究竟是哪一个我并不清楚,这奇岩岩魂中的秘宝叫做“魔梦”,生灵若是能得到它,便可直接进入元神境界,跻身当世异能者翘楚,不说无敌于天下,起码也能俯视群雄。” “当年我听闻这个传说,便心有所感,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得到“魔梦”,剑法另辟蹊径以获元神大成,还特意取名为‘剑魂’,用以抒发暗藏之志。如今想想,缥缈虚无罢了。” 陆伯铭摇头苦笑,过了片刻,见左璧听得入神,便摆手道:“咱们还是回归实际。幻剑流光每一种剑法都有三种表现形态,我曾磨砺很久,才渐渐归纳完全,分别为:光、形、意。譬如青麒麟,你曾用光之形态战胜赢硕爱姬曲明香,又曾用意之形态打败仙符星君元鸩。此外,那青色光剑,也就是青麒麟之形,你也已经多次使用。那么,左公子,这三种形态,你觉得哪种最强,哪种最弱呢?” 左璧不假思索,答道:“最强为意,最弱者嘛,应是光之形态了。”陆伯铭笑而摇头,道:“你错了!‘光、形、意’三种形态,必须相辅相成,灵活运用方能发挥最大威力,决计没有孰强孰弱之说!只要你日后能够做到勤修精思,灵活运用,便能逐渐发现这三种形态都有各自妙处,缺一不可。” 一番话点醒梦中人,左璧终于弄清幻剑流光剑法之中一项玄奥,不住点头。他久久心绪难以平复,忽然站起身走到陆伯铭面前,整衣衫、正身形,然后双膝跪倒,朗声道:“弟子左璧仰慕陆伯铭先生高风已久,今日恳请陆先生正式收我为徒,永拜门下!” 陆伯铭叹道:“你我如今人鬼殊途,身处两个世界,这你也要拜我么?”左璧点头。陆伯铭又长叹道:“当日我将幻剑流光剑法传你,现如今自身已不剩丝毫功力,只有一些运用法门,和普通人并无什么区别,如此。。。你也要拜我为师吗?”左璧热泪盈眶,应道:“是!” 陆伯铭双手相搀,点头道:“起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章 地都(七)无名之殿 皇甫梦菲、封秀瑛护送秋蓉与梓楚前往地都天子殿。 秋蓉脖颈中一缕细细黑气缠绕游动,黄袍者锁链勒痕深入她肉里,淤紫一片,梓楚亦是如此。两人都是昏迷不醒,皇甫梦菲与封秀瑛扶抱二人行走颇为不便,甚是缓慢。 皇甫梦菲使出幻音五重赋之仙赋,红袖轻挥,彩光忽生,一朵硕大莲花由空中闪现。这莲花形似观音莲座,夹带五色光芒,粉红娇艳,仙辉流转,离地二尺,轻轻起伏。 皇甫梦菲扶秋蓉躺于莲花之上,又示意封秀瑛将梓楚也放上,与秋蓉并排躺好,随后携封秀瑛之手前行,五彩莲花跟随两人身旁,走快则快,慢行则慢。 封秀瑛赞道:“梦菲姐姐,如此一来,我们走路轻快不少。”她看看莲花中的梓楚与秋蓉,又担忧道:“小娃娃他们会不会死呀?我好担心!”皇甫梦菲微笑摇头:“不是小娃娃,梓楚兄弟年岁可不小了,长得像小娃娃而已。我想他们两个没那么易死,我们快走罢!” 两人边走边说,天子殿轮廓黑影幢幢,已渐渐临近。远望这大殿顶上不知为何有道红光直冲云霄,忽明忽暗,黑暗时看不出有何异处,但明亮时却几乎将半边天色照耀得如同白昼,红光耀目。 封秀瑛嘟囔道:“哥哥同师父他老人家去了那么久,也不见回转,不知在说些什么?”皇甫梦菲悠悠道:“想是有些话不便你我听到,故此让我们先走。” 封秀瑛握住皇甫梦菲手掌,轻轻紧了一紧,问道:“梦菲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咱们在别驾府临行之时,你曾说过有种奇怪感觉,似乎有个大秘密源自地都。如今我们已入地都,经历过许多事后,你还有这感觉么?” 皇甫梦菲闻言秀眉蹙起,轻轻点了点头。她肤色本就白皙,在月色下越加清丽,但此时却好似笼上一层淡淡霜雪,显得有些苍白。封秀瑛也皱眉道:“可是与那黄袍怪客有关?” 皇甫梦菲道:“嗯,与那黄袍者相遇后,我能清楚觉得我这感觉与他有关!但奇的是直到他撤走、远去,我这感觉非但没有减轻,反倒越发强烈,真是奇怪。。。”封秀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此时天子殿已近在眼前,左右两侧巨爪蟠龙石雕雄奇庞大,怒目圆睁,大张龙口。龙雕之后一道高高石阶飞插半空,台阶如麻,远远望去重重叠叠,无计其数,顶端有一宏伟大殿巍然肃立。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带着五色彩莲刚要踏上石阶,面前却忽然飞来四点晶光拦住去路。皇甫梦菲仔细分辨,不由吓了一跳,这四点晶光竟是四只人眼,左、右各是两只。 晶光之后一左一右现出人形,均是身材十分高大,罩着黑色斗篷,看不清头脸,只有四只眸子镶嵌于斗篷之中闪闪放光。封秀瑛一笑,双臂忽然出其不意拉长两尺,将这两人斗篷扯下,露出其本来面目。 这两人身披重铠,一为牛头,一为马头,眼赛铜铃,齿映寒光,竟是两名异形力士。皇甫梦菲乍一望见,吃了一惊,倒退两步。封秀瑛道:“梦菲姐姐不必害怕,这是牛头、马面使者。我会请他们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找到阎君救助小娃娃他们。” 皇甫梦菲点头。樊觥此时也已经赶到,封秀瑛迎上前去,樊觥笑道:“我们先去偏殿落脚等待,阎君说要款待左璧贤侄和你们。” 众人正要动身,忽见从北门河滩方向升起一柱金光,地都之中尽是沉沉黑夜,这金光冲上半空,汇聚成球,刹那间竟如同朝阳一般光芒四射,过了良久方渐渐散去。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不知所以然,面面相觑,樊觥沉吟片刻道:“这或许是左公子同陆伯铭先生所为。” 他一拈虬髯,对封秀瑛道:“丫头,平日你不在我身边,我也难以时刻管教于你。今天机会难得,你来到地都,那这五百次天子殿石阶往返,你可推脱不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递给封秀瑛道:“这是一千枚返神丹,你在石阶上往返一次,便在底层和顶层蟠龙石雕口中各放一粒,直至全部放完!过后我会查验。” “这里可是有两个不许,第一不许一次放完,上面放五百,底下放五百;第二不许变成小鸟飞来飞去,只能靠双腿走路。这是磨炼鬼力基础方法,枯燥难熬,但却实用!你若坚持不下来,就趁早放弃你那‘幽梦茗花心诀’,也别想着什么绝体之阶,与你无缘了。” 樊觥走到右侧蟠龙石雕跟前,摸了摸龙爪,那石雕忽然目放红光,爪动身摇,发出低沉嘶吼,竟如活了一般。樊觥笑道:“丫头,练功要诚实,这蟠龙石雕可是师父好朋友,看着你哪!” 皇甫梦菲走上前伸手与封秀瑛双手相握,温柔一笑道:“秀瑛努力为之,完成后来偏殿找我,我给你弹奏一曲,消疲解乏!”说完便与樊觥带同五色彩莲,向偏殿走去。 封秀瑛撅着小嘴目送众人远去,随后解开手中小袋,往内一看,丹药无数。叹了口气,暗道:“师父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我好,打好基础,鬼力足了,战斗防身才能发挥出更大威力,否则我这‘幽梦茗花心诀’只是摆设。” 她抬头看看石阶顶层之天子殿,云雾缭绕,咬了咬牙,心道:“跑就跑,怕它怎地!” 封秀瑛发动骨立之能登阶,双腿筋力强健数倍,一转眼三十个来回过去,并无任何心浮气喘之感,边跑边想:“师父以前叮嘱我日后多多留神注意别人的斗战竞技之法,说是对我自身能力提升会有很大好处。他曾说过鬼阶最高层绝体,与生灵元神层级有许多相似相通之处。。。” 两百来回过后,手中小袋内丹药明显减少,但她也已累得红晕上脸,热汗淋漓。又咬牙坚持数十个来回,到了三百多圈,终于气喘连连,腰背酸软,身心俱疲。她勉力登上顶层台阶,将又一粒丹药塞入蟠龙石雕口中,而后坐倒在地,双臂抱膝休息。 封秀瑛在风中坐得一阵,理了理鬓发,刚想起身续练,忽见天子殿远处一片密林之中突然火光一闪。她站起身来,暗自寻思:“这片密林师父曾对我提起,叫我无论如何不得靠近,我问他林中有何物,他却不肯说。此时突然出现火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大睁一双明目,细看这火光动向,却见黑暗中暖光亮闪闪一路颤动朝西,像是有人提着一只灯笼慢慢走动,不久这火光却突然隐没消失,再也不见光亮。 封秀瑛大感好奇,彩光闪处变为黄鹂展翅飞入密林。她来到林西火光消失之处,四处搜寻,终于发觉地下有一片阴影,走近查看,这阴影原来是个深坑,望之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处。 封秀瑛探头察看深坑,正自思量如何应对,不料那坑中却传来一股牵引之力,强劲无比,她站脚不住,被吸入这深坑之中,想要变化飞出,竟也不得其便。 她如一叶小舟般随波逐流,被向下带出不知多远,等到终于停下,已处身一个狭窄通道。通道内积水成洼,潮气逼人,幸有一方残缺土阶铺垫地下,稀稀落落,延伸至一道小门之前。 封秀瑛迈步跨出门去,已是一片空旷,冷风拂动,辨不清东西南北,这空旷之地颇为幽暗迷蒙。右方有一巨殿,无牌无匾,形制巍峨精奇。这巨殿虽说宏伟壮观,但已梁柱倾塌,纹饰剥落,显得建造年代极为久远,并非当世之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一章 地都(八)赭袍再现 迷雾重重,封秀瑛看向这空旷之地左侧,只见有一方土台,其上拱起两个鼓包,如同两个馒头。她走近细看,又足足吃了一惊,原来这两个鼓包竟是两座坟堆,端端正正坐落当地。 两个坟堆不大,封土表层皆以黑色陶土夯实,坐落于无名之殿对面,显得极不寻常。细看两个坟堆四周,数块碎石乱砖七零八落,散落地下,乱砖之上似乎还刻得有字。封秀瑛蹲下身子,仔细摆放破碎石块,将残缺字迹一一比对拼接,不多时便告成功,这碎石乱砖便是两块石碑。 她皱眉默念碑上刻字,一块上刻着:“阴长生显灵碑”六字,另一块却是“王方平圣灵碑”字样,这些字迹均以古篆刻制,并非当世笔法。 “传说阴长生、王方平乃是汉末奇士,晚年得道成仙,还有一说是两人最终来到地都,消失于此不知去向。难道。。。传说有误?这处坟茔竟是他们最后归处?奇怪啊。。。”她心中诧异大生,便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两座坟堆。 看不多时却更为惊讶,这古坟虽颇为陈旧,看上去年代久远,但却没有丝毫破损迹象,连荒草竟也不长一星半点。封秀瑛并非胆小女子,但重重怪象突如其来,还是心跳加剧,难以自制。 她好一阵定下心神,忽又觉得头顶似乎有缕缕极为细微之红光洒下,奇异非常。抬头看去,这一惊却又是非同小可。 她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空旷之地是何名号,但此时立于无名大殿和两座古坟之间抬头望天,却能看到一些东西。这空中漆黑如墨,阴沉厚重,但却朦朦胧胧显出一座高大殿宇模样,只是相隔多远,却难以说清。宫殿顶上一道红光直冲云霄,面前洒下的细微红光,便源于此。 这空中楼阁正是那地都天子殿。 封秀瑛之惊讶不久即被打断。她嗅觉较之常人更为灵敏,此时忽地觉察到空中掠过一缕诡异微香,转瞬即散,这香气似是来自于女子所用脂粉。 四处仍是迷雾重重,混沌颠倒。封秀瑛望向无名之殿殿门,内中黑洞洞不知通往哪里,黑暗中似乎有个光点,正慢慢远去。封秀瑛猛然惊觉,这光点与她先前在天子殿旁看见之火光极为相似,她忽然觉得那光点或许正是关键所在,同时也不及细思,便闯入殿门悄悄跟随而去。 左璧在河滩拜地都城隍陆伯铭为师,学艺已久,这才有了正式名分。 随后陆伯铭便详加考问左璧使用幻剑流光剑法各种细节。说来说去,陆伯铭忽问:“你使用此剑法直到今日,可有甚么不如意处?”左璧仔细思考良久,想起一处重要挫折,便将在幻影古宅之中突遇那神秘黄袍客,此后使用四柄青麒麟形之光剑斩它黑色锁链,却徒劳无功之事,对陆伯铭详加描述,说了一遍。 左璧又道:“这神秘怪客锁链原本像是金铁制成,但我用幻剑斩之,却又突然变得没有实体,此人真是厉害!”陆伯铭沉吟道:“不是没有实体,而是这黄袍客能力远在你之上,他使用之手段是你前所未见罢了!” “听你叙述,此人精通判魂层阶之术,若非皇甫姑娘与蝶妖以乐声打断它的驭魂心法,你便十分危险了。”陆伯铭神色凝重,续道:“而且它作为鬼界异能之士,不仅判魂层阶术法出神入化,连绝体层阶都能涉及。它激变成为巨人,幸亏樊天师及时出手,你们几个方不致遭逢大祸!” “它能力未足,便已能使出类似于磨乾轧坤那样的绝体之术。传说之中,鬼之绝体层阶其实便是对生灵元神层阶的一种效仿,十分相似,但却更为狠辣决绝,有时还有以假乱真之效,千万小心了!如今地都之中以樊天师本领最为高强,若没有他压阵,不知将有多少麻烦艰险。” 左璧听得甚是仔细,陆伯铭走了数步,接着道:“你方才所说极为重要,这也是我要向你说明之关键。青麒麟剑法威力强大,但却有一个不足,它只能克制实而不能驾驭魔、幻。另外,那黄袍客并非使锁链变得没有实体,而是让你认为如此,这是判魂层阶摄心心法!你既产生如此想法,那么使用剑法便不知不觉变得无心无力,在剑法使出那一刻,已经名存而实亡了!这样,还能起到作用么?” 一番话令左璧恍然大悟,不觉冒出冷汗,问道:“师父,如此说来,此人真是三界之中高手了!”陆伯铭点点头,又皱眉沉吟道:“樊天师说类似它的竟还不止一个,它。。。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他拍了拍左璧肩膀,道:“不必担心,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压正,任何术法、异能再高强,也还是有方法克制。还记得当日在剑瀑山你我与玉符仙道隐雷使、炽阳使、玄阴使三人作战之事么?” 左璧双眉一立道:“师父,我怎会忘记此事?!”陆伯铭道:“他们当时奉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之命,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一时疏忽,为炽阳使褚公达所骗,中了余天机的‘万仙封神大法’,幻剑流光剑法之中的‘金晨曦’与‘白龙’剑法被他封住,未战先败!” “对阵褚公达与聂公远之时,我已险象环生。璧儿,此后幸得你之帮助,我们几乎就已反败为胜,但隐雷使震九霄古彦君出现,一切又都逆转。他是妖中顶尖人物,绝技‘惊雷御幻’是妖之千幻层阶秘法之一,其中部分术法功效与那黄袍怪客有些相似,我以青麒麟和鹿蜀剑法对阵于他,实在过于勉强,故而最终落败。” 左璧点点头,长叹一声,随后喃喃道:“今日终于明白了那天的来龙去脉。。。‘万仙封神大法’与‘惊雷御幻’之术。。。”陆伯铭见他眉头紧锁,便详解道:“‘万仙封神大法’乃是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自创的一种邪恶之术,来自于‘万仙图’,我因看不惯余天机之所作所为,故而想要脱教归隐,今后有机会时我会慢慢告知你这些。” 此时两人在河滩青石之上谈坐良久,陆伯铭忽然起身对左璧道:“璧儿,你知道余天机、古彦君、褚公达、聂公远他们为何要先封住我的‘金晨曦’剑法么?”左璧“啊”了一声,忙道:“对了对了,我正想向您请教此事!” 陆伯铭道:“他们想要杀我,当然最好先要将我之术法尽可能削弱,我方才说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金晨曦’剑法与青麒麟和鹿蜀剑法不同,青麒麟主攻,鹿蜀主守,而‘金晨曦’却是能攻能守,两者兼备,妙用无穷,有了它,便不惧驭魂、摄心、隐形等魔、幻之法!你说说,余天机等能不算计这一点么?” 左璧听得不由自主,站起身来,陆伯铭拉住左璧手腕道:“我将幻剑流光剑法传你,自身虽然已无功力剩下,但剑法法门还是有的,现在我就把‘金晨曦’剑法传你!” 封秀瑛跟随那火光光点走进无名之殿,想要知道前方究竟有何秘密。通道狭窄,时而明亮,时而黑暗,四处均是由巨石堆砌而成,建造之法奇特。 她与这光点一直相持不小距离,脚下落步也极为小心,生怕惊动。不久又索性化身为黄鹂,以求完全没有脚步之声,连振翅、收翅也牢牢把控,几乎毫无声息。 再跟一段,通道已十分明亮,空中忽然飘过一片海棠花瓣,不偏不倚,正附于她灵体羽毛之上,与此同时,那前方的火光光点突然停下不动。封秀瑛变回人形定睛细看,只见通道中现出一袭赭袍,人影映于墙上地下,幽冥不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二章 地都(九)海棠秘剑 幽香拂过,赭袍者手提一只绣红宫灯,走近令她怀疑之处,只见地下数片海棠花瓣静静躺着,除此之外再无别物。赭袍者默立片刻,见并无任何异处,转身再向前行,不多时又已走出很远,宫灯火光闪烁,明暗不定。 微风一缕,地下那几片海棠花瓣忽地飘起,团团旋转,悄无声息,而后渐渐消失,消失处却现出一个苗条身影,这身影一袭明艳黄衫,其上粉饰清新,却是个娇俏的美貌少女,正是封秀瑛。她掩口微微一笑,继续跟随赭袍者。 这如影随形般变化之法正是她“幽梦茗花心诀”之中一项,此时她身处地都,鬼力大盛,平日在尘世之中不能随意运用之技,眼下却是畅通无阻,收发于心。在这陌生诡异之地突遇那身份不明之赭袍怪人,也不知它是人是鬼,封秀瑛早已将心中警惕升至最高,以防不测。 三体一身,也只有如她那般极为特殊之女子,才能将这术法发挥出来。她这心诀虽然源自“刑天魂舞”剑法,与樊觥、董放之技艺同出一源,但与师父、师兄剑法霸道凌厉不同,她在这技能演化之中加入一些小女子之情怀手段,柔中带刚、以柔克刚。 今日初用,却也取得一些实效,封秀瑛心中暗喜。远远跟随赭袍者又走出百多步,见她忽然沿一道石阶旋转向下。她悄立暗处等候许久,待那宫灯火光已晃悠悠去到很远,这才跟上。 她走下石阶,进到一处所在。此地像是个议事厅,许多椅子整齐摆放,封秀瑛细数椅子数量,共是十一座,两座在前,九座在后。这些大椅黑石制成,沉重古朴,有几座已完全崩塌倾倒,尚未损坏的也是裂痕参杂。种种风貌,显出这大厅似乎荒废已久。 由大厅侧门一路往北,连过三个石窟。 头一个之中尽是古怪器械,看似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但又与许多兵刃并不完全相同,大多朽败损坏,不堪再用。后一个石窟却是宝光辉煌,黄金珠玉琳琅满目。封秀瑛心中嘀咕:“我究竟是到了哪里?这无名大殿之中处处透着远古气象,殿中物品又来自何方?” 远处宫灯光芒已不再前行,那赭袍者穿过一道石梁,进到一处颇为宽大所在停下不动。那第三个石窟就在石梁侧方。封秀瑛悄然跟上,宫灯光芒渐近,她闪身进入石窟之内,环视四下,吃惊不小。只见到处都是花白骨骼,奇形怪状,有的排列齐整,有的胡乱堆放,观之绝非人骨,但也无论如何看不出来自何种动物。 她走出石窟望向赭袍者所在之处,只见是个圆穹顶的方形庞大石室,四壁封闭,已再无去路。远远看去,这石室北、东、西三面墙上掏凿出不少大型方穴,部分穴中还黑森森矗立一物,她细细一数,每一面都是左中右三个,共有九个方穴。 那赭袍者此时正站在石室正中,背对封秀瑛,默然不动。 封秀瑛摸了摸腰间的“桃花百宝箱”,这地都之门安好如初。于是便屏息凝神,悄悄穿过石梁靠近石室,距赭袍者数丈开外停下脚步。她细看壁上石穴,见北、东、西三面石壁的方穴之中共留存五尊塑像,北面、西面各是两尊,东面一尊,另有四尊或是只剩底座,或是荡然无存,已经不见踪影。 封秀瑛看向北面正对的那两尊塑像,右面那尊漆黑无光,只能看见一个轮廓,赭袍者手中宫灯火光照上,竟没有丝毫反射,不知是何种材质制成。这黑像是个高大魁梧之男子形象,昂首挺胸,手持一柄阔剑架于右肩,左半身向外,威猛刚强,气势迫人。 黑像左侧却是一尊白色石雕,这石雕是个文人模样,身材不高,略显清秀文弱,手持一卷斗大书册,正自垂首观览,姿态闲适。 她再看向东首那尊塑像,却越看越是诧异,这尊塑像亦是材质不明,黄土色泽,一派厚重之气。这黄土色构筑出一个身着长袍之男子形象。这男子形象身材适中,右手持长剑,剑身色泽灰白如骨,左手却握着一团漆黑锁链,乌光闪闪。 封秀瑛细看这黄色人像,总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萦绕心头,凝目良久,终于醒悟。这人像形貌、姿态、所持之物,象极了那神秘古宅之中的黄袍怪客,可说是一静一动,分毫不差。 她惊讶之中最后打量西首那两尊塑像,见其中之一竟是一块巨大玄冰,通体纯蓝,竖直摆放,长、宽各有数尺,还冒着丝丝缕缕之寒气,奇异非常。 玄冰之侧那方石座上却更是古怪,赫然摆放着许多物品,其中有圆形石球一个、圆柱石墩一座,另有一尊三角石塔,小巧玲珑,此外还有数枚奇特骨殖,混杂于石球、石墩、石塔之间。这许多奇奇怪怪物品摆放一起,说是一尊雕像,实在勉强,但若说不是,细看却摆放得十分齐整,浑如一体。 这时只听赭袍者道:“十年了,终于能让你们复归!如今黄、幽二位已回,虽未完全复原,但已然很了不起!目下我仙品已得,文君、寒君、底君,我马上让你们也回来!”她语声本来或是轻柔婉转,但此刻却有些尖锐亢奋,显得十分激动欣喜。 封秀瑛听出她是个女子,听口音语气似乎还上了些年纪,不由得略感诧异。正在思虑她这话中之意,忽然眼前闪现出微微绿芒,只见这赭袍者一挥手,腰间飞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绿色岩石,霎时间圆穹顶的石室之中绿光璀璨,照得四下青翠如林,竟平添出许多生气。 这巴掌大小的绿岩之中白絮旋绕,不是别物,正是那岩魂碧云。 封秀瑛未曾想到岩魂碧云竟会在此处现身,芳心大震,她脑中电转,猛地想起擒仙楼张方、柳燕,又想到其中关联,惊讶不已,不知不觉张口轻轻“啊”了一声。她刚发出这声惊呼,面前忽然飞起许多海棠花瓣,飘舞如云,旋转若风,直向自己卷来,便知道形迹已露。 茫茫花瓣距她身前三步又化作无数夺目寒光,冲她激射而至。封秀瑛此前曾听左璧提起过在古县大墓中会斗曲明香之事,知道有一种驭剑之法可将花朵化作利刃伤人。 她不断闪过剑光,同时又以判魂之法暗查对手心智。查探过后却越加心惊,面前这赭袍者似乎心中另有所图,而这花瓣驭剑之法只是表面文章,至于她有何图谋,封秀瑛却并不能速知。 她忽觉双腿膝盖处微微一痛,急忙扑啦啦变化成为小黄鹂,展翅疾窜,总算躲开对手攻势。远远落地化身成人,再看两个膝盖已渗出些微血迹,只见两团形如毛发棉絮般的灰色雾气,刚刚散去。这雾气隐蔽难查,若非避闪得快,腿上已受重伤。 赭袍者挥手将碧云停在石室半空,飘飘荡荡,随后抽出一柄细长宝剑,向着封秀瑛走近,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进到此处?!我让你变!”长剑一挥,更多花瓣向封秀瑛席卷而至,花瓣之间无数毛发般雾气如同活物,不住扭曲卷动,一同打来。 花瓣、雾气铺天盖地,当头罩下,将封秀瑛困锁其中,团团旋转。赭袍者施法片刻,收回攻势,面前的花瓣与雾气退去,地下似乎便仅剩一堆残肢血迹,那黄衫少女已不知去向。 赭袍者看着地下的残肢血迹,却是不敢大意,停留片刻才转身回去。走了数步,忽然响起一阵娇笑,娇嫩清脆,只听有人说话道:“哎哟,好厉害的剑术,既然已将我杀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笑声之中故意带着一股柔媚,嘲讽之意显然,在她身周浮动,但却辨不清从何而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三章 地都(十)神殿之战(一) 冷风呼啸,赭袍者急转回身,只见地下那堆残肢血迹仍在,残肢之上尚有鹅黄色衣料留存,这情景又不容她不信已将对手除灭,于是长剑护身,慢慢靠近。 她走到近前却并无任何异样发生,蹲下身子查看,忽然一愣,方才所见已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地下只留四柄小小团扇整齐摆放成一个小圈,分别绘着:花鸟、亭台、山水、仕女。 赭袍者上半身甫一凑近,四柄团扇齐刷刷竖起,扇柄支地,扇面朝上,笔直向她射来。这团扇边缘寒光闪闪,竟是四柄开过刃的利器。赭袍者急忙跃开避让,稍慢半步,头部罩面被一柄团扇划破,长发披散下来,她急忙侧身抬袖遮掩头脸。 四柄团扇急升入空,又化为四道黑气,被不远处一个身影收去。这身影渐渐显露形廓,双手叉腰站立,黄衫粉饰,只双膝处带有些微血迹,正是封秀瑛。封秀瑛急急打量赭袍者面容,但她已迅速将脸遮住,轮廓一瞥,未能看清,只是隐约觉得这女子容貌并不丑陋,似乎还颇为标致。 封秀瑛借地都之力,以幽梦茗花心诀攻人不备,占了小小上风,嘻嘻笑道:“哟,不能看么?有何见不得人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到这儿来干嘛?刚才你那剑术好厉害,我手臂、腿脚都被你切下,身子也被割得一块块的,哎哟,痛死了!” 她语带讥刺之意,赭袍者却仍是沉默,她身上衣物十分奇特,此时已然恢复原状,仍是牢牢遮盖她头脸身体。只听她冷冷道:“你却无须知道太多,小丫头,今日你来得去不得!”说着手中细剑一挥,无数海棠花瓣又突现她身周空中,蓄势待发。 封秀瑛却道:“哼,你这花瓣剑法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也会!”说着右手一探,一道黑气由她食、中双指之间窜出两尺,竟也变为一柄细长宝剑,她抬剑在空中不住挥划,无数团扇浮现,一时异彩纷呈。封秀瑛玉腕圈转向外轻轻一甩,将空中团扇向赭袍者当头罩去,这扇雨飞至中途变为点点剑光,与海棠秘剑如出一辙。 她看样学样,运用幽梦茗花心诀中的“移花接木”手法复制得来。此项技能与“如影随形”一样十分独特,能运用鬼力模仿他人异能术法,只消不甚复杂,连威力也能相近。 她这本领并未显耀于世,赭袍者此前从未见过,急忙施法抵挡,一时间花瓣、团扇如云似雨,相持不下,空中闪闪剑光耀人双目,兵刃相交之声大作。封秀瑛心中暗想:“这怪人在此处不知做些什么,听她刚才话中之意,似乎是要等什么人回来,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我不与她纠缠,寻机夺下碧云,顺原路逃离此地,方才要紧!” 她进入地都时已将秀发重新挽起,云髻一朵,俏丽活泼。此时伸手拔下发上一只小小银簪,变为自己模样,仍是站立当地,吸引赭袍者注意,而后悄悄进入穹顶石室,急运骨立之能,臂长数尺想要拿下空中的岩魂碧云。 哪知她这一举一动却未能瞒过赭袍者,挥手间衣下飞出一只小小的白色布袋,落于她右手掌心,袋口金绳散开,吐出一片白光,将封秀瑛布下的无数团扇,连同她用银簪化成的幻影一同收了个干干净净。赭袍者快步跟入石室,怒道:“别使坏!这宝贝不是你能消受的!”说着将布袋袋口对准封秀瑛后背,白光一道,极速射来。 封秀瑛知道这布袋厉害,急变黄鹂避开,飞到穹顶石室一角,叫道:“谁要你的臭东西,本姑娘今日将你这鬼地方的瓶瓶罐罐全都砸个粉碎,看你还有什么咒念!”赭袍者冷冷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你这小丫头竟敢到此处捣乱,今日不将你抽筋扒皮,难消我心头之恨!” 封秀瑛笑道:“你抓得着我么?大不了我毁了你那绿石头,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你呢?你能说走就走么?也不知谁要倒霉!”赭袍者道:“我说过,你走不了!” 此时那岩魂碧云飘飘摇摇悬停半空已有多时,绿色仙辉汇聚一处射向西璧玄冰之侧的石座,照射良久,绿雾蒸腾,那石座上的许多古怪物品竟都有了些许动静。 石球、石墩旋转,三角石塔悬空上下起伏,而那几枚奇形骨殖已不知去向。石座之前地面突然喀喇一声鼓起四个方角,随后只听隆隆闷响,四个方角渐渐升起,凸出地面越抬越高,地下竟露出一块长条形东西,泥灰尘土随这东西抬高沙沙落地,烟雾弥漫。 不久这地下之物完全升起露出全貌,竟是一块当中凹陷,四角翘起之巨大石块,似棺非棺,像椁非椁,黑沉沉突立当地。封秀瑛目不转瞬注视这变化,回想起方才赭袍者似乎曾说过要等什么人归来,此时这些话语似乎应验,不禁心如鹿撞怦怦直跳。 只见黑石之上缓缓转开一角,原来这奇特之物并非铁打一块,而是个带盖的中空石箱。封秀瑛手握团扇紧盯面前景象,不敢有丝毫轻慢。 等待多时并无异处,黑石石箱虽然转开一角,但却就此停止,再无下文。封秀瑛看向身后,只见赭袍者原先站立之处此时竟已空空如也,人已不知所踪。 她正在纳闷,忽听悉索声响,穹顶石室中央半空岩魂碧云依旧漂浮,其下却现出一个人影,这人影身材高挑俊秀,着长袍,佩短剑,迈步向她走来,待等越离越近,容貌也越发清晰,只见此人剑眉朗目,神采奕奕,一身洒脱俊逸之气,正是左璧! 封秀瑛大喜,叫道:“哥哥来了!太好啦,我们快夺下绿石头,离开这里!”左璧点点头,张开双手,突然背后飞起两道彩光,一青一赤,在昏暗石室之中煌煌耀目,将他身躯、面容照得明暗不定。 左璧将两道彩光抓持在手变为两柄光剑,一时间身周青、红光芒大盛。封秀瑛喜道:“幻剑流光剑法!”走上前站在左璧身旁,见他转过身去,似在四处寻找什么,便道:“哥哥,那个怪人不必理她,我们取下碧云就走。”她话音未落,忽见左璧扭转脸孔微微一笑,这笑容与平日神态大不相同,与此同时,他手中两柄光剑一挺,齐刷刷向她身上刺来! 封秀瑛本能之下向侧方急避一丈,躲开这突如其来一击,但衣领、衣袖已被划开,险到分毫。刚刚站定,腰背侧方又浮起一个青色圆球,瞬时爆裂,许多细小青光光柱尖锐异常,猛地刺中她腰、臂、肩、腿,血花四溅。她发髻头绳被射断,秀发披散下来遮住半边脸颊,抬手梳理,面上也被抹上几道血迹,方知连手掌也被青光光柱刺伤。 那“左璧”飞身纵到封秀瑛身前,不容她反应,青色光剑挺起,快如游蛇,刺入她腹中。封秀瑛剧痛之下再向后避让,幸得刺进不深,仅为半寸,她捂住腹部,鲜血淌下,忙撕下衣襟绑住创口,吁吁喘气。 诡变突生,间不容发,封秀瑛一时已是岌岌可危。只听赭袍者冷冷道:“怎样?小丫头,底君千变万化,知道厉害了么?”冷笑声中轻轻挥手,这穹顶石室入口处落下一面壁石完全封闭,光线阻断,仅剩碧云之光辉照耀室内,绿森森不甚明亮。 赭袍者道:“底君,今日复归,可喜可贺!这小妮子细皮嫩肉,正好拿她做食!”那“左璧”慢慢向封秀瑛靠近,身周赤、青光剑旋绕,杀气腾腾。 正在此时,穹顶石室西璧一角突然崩塌,碎石激飞,露出一个墙洞。这窟窿外光芒闪闪烁烁,随后晃晃悠悠钻进一团小小火苗,火苗之上还顶着个金色光球。火苗与光球虽小,但亮澈耀眼,温暖明艳,在室中东游西晃,照得四下通明。封秀瑛借机细看四周,只见一团黑影遮天盖地,将这庞大石室四壁尽皆覆满,适才昏暗,难以发现,但此时却看得真真切切。 她再向那西壁破洞看去,只见有一青年男子右手持宝剑,跃进洞来,这人左手食、中双指并拢,正自操持那火苗金球游走,不是别人,正是左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四章 地都(十一)神殿之战(二) 地都北门河滩,城隍陆伯铭要将幻剑流光之金晨曦剑法传与左璧。 陆伯铭道:“说是传剑,实则是激发引导。金晨曦之力早已与你融合,只是你自己至今并不知晓或是不知如何运用罢了。”他一牵左璧右手,道:“随我来!” 两人走到滩岸旁向下看去,沉沉河水之中一轮皎月倒影清辉漫漫,在水中漂浮颤动,波纹荡漾。陆伯铭道:“你一定知道运用幻剑流光剑法需要光明之事吧?身处阳世,除非遇到如聂公远那样的人物,否则光明得之不难,但在这地都之中无分昼夜,始终黑暗茫茫,却当如何?” 左璧眼望头顶月光,笑道:“这却不难,可用月辉替之。”陆伯铭摇了摇头,道:“幻剑流光剑法属五行之金,百毒不侵,久置而不朽。金晨曦之光辉更是如同好男儿热血,温暖似火,涤荡一切阴暗邪祟。月光清冷如冰,金晨曦剑法与之相配,岂非大为不恰?” 左璧问道:“那。。。依师父之见,该当如何获取光明?”陆伯铭道:“剑法传入身,融于心,便需你以自身之力破除万难。获取光明也不难,只需义士之血一滴即可。” 左璧惊讶道:“一滴义士之血?”陆伯铭点头道:“正是!你磕破中指,将指血一滴撒入河中。只需一滴,无需太多!”左璧依言行之,只见那一滴鲜血飞入河中,随即消失,河水仍是沉沉如墨,根本未见丝毫异处。 他正在惊讶,却见陆伯铭挥手拂袖,金光一闪,河中突起漩涡。这飞旋水轮越转越大,起先仅有一个漏斗大小,随后渐渐地大如龙吸风卷,急速扩散。与此同时,一股细细血涌忽然升上,随这漩涡增大也逐渐铺散,河中赤红越化越开,到最后竟再无那漆黑阴沉,成了一条殷红血河,汩汩流淌。 河水满目映红,却并无丝毫血腥之气。左璧正在惊讶,面前突然金光大起,整条小河河水竟由赤转金,光辉刺目。这金光随后冲入空中,汇聚成球,悬停起伏,如朝阳一般温暖灿烂。皇甫梦菲、封秀瑛先前在天子殿前所见那金色光柱,即缘于此。 左璧只觉头顶金光如如鱼如鳅,丝丝缕缕钻入自己身躯之中,四肢百骸热气侵袭,无可避之。陆伯铭道:“金光入体,不久便可通达澄明,金晨曦也会不知不觉被激发出来,若能适时施展精髓驭气之法,则更加有效!” 左璧闻言心绪激荡,一跃升至半空,驭风术与“心有灵犀”之法双双发动,二目闭拢,两臂伸展,竟也悬浮半空轻轻旋转,将这金色光球化整为零,慢慢融合于体。 不多时终于功行完满。飘然落地,睁眼看时,金光隐去,四周已重归黑暗,小河之水仍是只将月辉映照,清光潾潾。陆伯铭重又换上紫袍玉带,带上金翅展脚冠,对左璧道:“璧儿,剑法已传,你日后当自行推敲运用,随机应变,克敌制胜,眼下你可速去天子殿与皇甫姑娘和封姑娘会合。此地尚有一些公务,我须先处置停当,随后或会过来。” 于是左璧拜辞陆伯铭,赶奔天子殿。很远便见到天子殿阶梯之上一道黄影上下往返,疾行如风,他认出这是封秀瑛身影,心中高兴,但将到殿前,那黄影却隐没阶梯之巅云雾之中,再不见下来。 左璧心中纳闷,忙运用驭风术三蹿两纵登上,百多层阶梯立尽。他在天子殿旁地下见到一方汗巾,汗巾之侧一行足迹形似金莲,延伸殿后,却并无封秀瑛身影。 左璧顺这女子足迹来到天子殿后,望向远处密林。忽然眼前彩光轻轻一闪,随即消失,这彩光旁人不知何物,但左璧却是十分熟悉,正是封秀瑛灵体微光,若非地都黑暗,岂能相距遥远察觉? 他不知发生何事,赶到密林中彩光消失所在,查找四处,并无寻获。不久却在密林深处地下发现一口圆井。左璧见这圆井井口已迅速闭拢,将要消失,不容思索,便毫不犹豫,飞跃进去。 他落入无名之殿的地域与封秀瑛不同,这地方变幻多端,难以预料,封秀瑛在南,左璧在北。他从北至南,奔向那圆穹顶石室,一路上只有狭窄石梁铺道。只见四处黑暗无边,石梁之下深处似有隐隐熔岩滚动,热浪翻卷,烈焰滔天,声势骇人。细看脚下之路还不时有白骨露出,数量无可胜计。 他远远望见巨大石室之前封秀瑛正与一名赭袍人打斗,随后却看她进入石室之中,石门封闭,再不见她出来。左璧心中焦急,赶到穹顶石室背面,破开侧壁,运起驭火术,情急之下又使出幻剑流光剑法团拢一个金球,他也不知这是否就是金晨曦剑法,无暇细思,便将火苗、金球送入室中,恰巧将石壁巨影照出全形。 左璧急急向封秀瑛跑来,连声呼唤,封秀瑛捂住腹上伤口,鲜血不时渗出。眼前两名左璧虽是一模一样,但要分辨清楚却也不难,她挣扎起身,扑进左璧怀中,颤声道:“哥哥,这里的妖魔很厉害,我们能跑就跑,实在不行,你就顾自先去。” 左璧早已看见那双剑鬼影,刚扶住封秀瑛身子,手上却沾上一把鲜血,细看她黄衫上四处尽是斑斑点点血迹,红花遍体,伤势不轻。便凑近封秀瑛耳旁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走,更不会抛下你走!秀瑛,你那‘桃花百宝箱’还在么?”封秀瑛点了点头,左璧道:“好,你且歇息一阵,待我对付他们!” 左璧挡在封秀瑛身前,冲那鬼影冷笑道:“不仅能变化我貌愚人,连剑法亦能模仿,你道行不俗,不错不错!”话毕四周响起一阵轻微笑声,阴恻诡异。 “莫笑,这便送你两件宝物。”左璧抬飞翎前指,看似漫不经心。那鬼影正手持光剑迫近,忽然头顶半空之中现出两团奇异青光,一前一后,掉落于他左右肩膀之上。这青色光团忽圆忽方,若虚若实,变化不定,最后“呼,呼”作声,竟变为两只小小麒麟。 两只小麒麟在那“左璧”身上前后左右急奔不止,绕行两周,所到之处青光炸裂,将那鬼影炸得七零八落,再无人形。石室中响起一声怒哼,随后鬼影消失,并入地下巨大黑影之中。 赭袍者抢上一步想要助阵,面前突然飞起四柄小小短剑,却是左璧使剑法挥出剑气。剑气升空,化作四道红色光柱,摩天支地,赭袍者猝不及防,手中细长宝剑被光柱绞成碎片,仓郎郎散落一地。左璧冷冷道:“你这不人不鬼的别动!若碰到红光,教你躯体也变作碎片!” 此时穹顶石室之中忽然四面八方又站起八名双剑鬼影,但与先前不同,这些鬼影已无左璧形象,只是黑漆漆一团,手中光剑挥舞,丑恶不堪。左璧喝道:“你能操纵阴影,看来这么打将没完没了,擒贼擒王,不可恋战!你不用实体,可我也不惧魔、幻啊!”他先前已将那火苗金球升入半空,此时一声大喝,火苗顶上那金色光球忽然一分为三,变为三支利剑,分别飞向穹顶、地下、室壁。 三道金光瞬间嵌入石室各处巨大黑影之中。这金色利剑似是灼热无比,金辉闪耀之中将那巨大黑影烫得青烟四起。不久金色光辉又渐渐扩大,更如晨曦般耀眼夺目,几乎要将黑影吞没。四处阴影忽然发出连声怪响,汇拢成一股黑气蹿起,落于赭袍者身旁。阴影与八个双剑鬼影悉数消失,穹顶石室内光明大增。 封秀瑛未曾想到左璧功力精进如此,看得惊喜非常。赭袍者身旁那黑气此时已现出形廓,与古宅之黄袍怪客相仿,但却没有腿脚,只一个上半部人形漂浮于一缕黑烟之上。那人形朦胧模糊,所披衣物似袍非袍,像斗篷非斗篷,正冒着袅袅青烟,显是被金晨曦剑法所伤。 赭袍者趁左璧不备,收回岩魂碧云,与黑烟人形闪出穹顶石室。左璧回身对封秀瑛叫道:“秀瑛,你且待在此处不要出来,我去去就回!”说着跃出室外。 再看赭袍者与黑烟人形已行至那骨堆石窟前方,左璧刚要追上,忽见黑烟人形右手一挥,石窟之中飞起一堆奇形骨骼,随后升至半空变化成为一头异兽,张牙舞爪,猛地落于左璧面前,阻断他去路。左璧细看此兽刚毛利爪,铁齿铜睛,口中忽而火光熊熊,忽而寒冰气盛。 这异兽吼声惊天动地,向左璧扑来,强如狮,猛如龙,竟是一头巨型狻猊。 怪客手段千变万化,左璧为保护封秀瑛,夺下碧云,此时也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狻猊巨爪所到之处,地下砖石无不崩坏碎裂,左璧使出驭风术前后飞驰与其周旋,忽然拔地而起,飞升两丈,越过狻猊头顶。 狻猊昂首喷吐烈焰烧向左璧,火光将这无名之地天空都映得通红耀目。左璧于空中避开烈火,再一个回旋落于狻猊头顶,不待异兽反应,双手并拢,使出青麒麟光、形、意中形之剑法,将青色光剑插入狻猊顶门,青光一时间大增数倍,明艳刺目。不久巨响声中那狻猊躯体爆裂,仍旧变回白骨散落于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五章 地都(十二)赤炎魔梦 左璧摧毁黑烟人形招来之异兽,飘然落地,狻猊化作的白骨堆飞还石窟,再看赭袍者与黑烟人形此时已不在原处,石窟中空留许多突兀白骨,仿佛又将变化发难。 左璧猛地想起封秀瑛,怵然而惊,急忙奔还穹顶石室,刚跨过石门,却见她迎上前来,心头大石落下一半。封秀瑛取出地都之门便要打开,左璧按住她手,摇头道:“秀瑛别忙,碧云尚未夺还,走不得!”他环顾石室,四壁巨大黑影早已消失,只留数尊雕像仍在原位。 正在此时,忽见原先那破洞外石梁之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影,步履轻盈若飞。这人影身材纤秀,穿淡红色衣衫,长发及腰,飘柔随风,是个秀雅端丽的年轻女子,正是皇甫梦菲。 皇甫梦菲由破洞进入穹顶石室之中,叫道:“大哥,秀瑛,你们还好么?”左璧大喜。见她空着双手,惊讶道:“梦菲,紫雾呢?”皇甫梦菲一呆,道:“什么?”左璧道:“你幻音五重赋如何运用?”皇甫梦菲略一转念,微笑道:“无妨,可以用。” 左璧惊讶间上下打量,忽然心中一动,转过身去,扭头对皇甫梦菲道:“秀瑛伤势不轻,我们将此地鬼怪清除,立即回去才是上计。”说着向室门走去,皇甫梦菲点点头,紧随左璧之后,两人仅距一步。 封秀瑛大睁一双明目,紧紧盯住皇甫梦菲,面上神色之惊讶不亚于左璧,忽然大声叫道:“哥哥小心!她不是梦菲姐姐!”话音未落,只见左璧右肩轻轻一动,皇甫梦菲脚下只觉踩到一些异样,低头看时却见光辉刺目,如同一个硕大骄阳正自地下升起。 刹那间四道金辉似利剑般锋锐,剑尖向上激射而起,笔直刺穿那“皇甫梦菲”躯体,在它身上留下四个漆黑窟窿,咝咝烟气升腾。那“皇甫梦菲”正在惊愕,金辉之剑破体后又在它头顶汇聚成团,金光射下,将它身子笼罩其间,光中之物已无可遁形,现出原本面貌,正是那黑烟人形。 左璧抓住这难得战机,使出驭火术将黑烟人形圈绕其中,随后不断催动体内真气,火光熊熊,越烧越旺。金色光辉也是越来越盛,光芒四射,那黑烟人形却是越变越小,最后终于化作一道细弱黑气,飞入那黑石石箱,箱盖转拢。隆隆声中黑箱重行缓缓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左璧收势道:“再一再二得手,但却不可厚颜无耻,将驭魂之术一再使用下去,否则必将自食恶果。你化为梦菲模样欲暗算我,但却掩盖不住内心杀气,变不出真梦菲之温柔善良,我这便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黑石石箱前那奇形雕塑崩塌,仅剩下一个底台石座。左璧与封秀瑛相互扶持行走,双腿打飘,几乎站立不稳,左璧连番恶斗,体力已消耗殆尽。刚走数步,突然背后飞起一只小小的白色布袋,袋口舒展,白光射下,照向两人。 只听赭袍者恨恨道:“我千辛万苦,却被你们两个小鬼胡搅蛮缠!底君元气未复,被你们。。。被你们。。。好!这便乖乖进鲸仙袋呆着吧,日后把你们折磨致死,方泄我恨!” 罡风遍体,左璧与封秀瑛脚下站立不住。危急之际左璧腰间飞出一只深青色布袋,漂浮半空,袋中也射出一道白光,与赭袍者白色布袋中的白光相持。赭袍者只觉面前如同升起一个巨大漩涡,牵扯之力惊人,不仅收不了左璧与封秀瑛,连自己手中的法宝几乎都要被对手收去,大惊之下急往后避。 左璧见赭袍者左手中岩魂碧云翠光闪烁,灵机一动,趁其避让之机稍稍松懈,巧用青铜爵之力将碧云从她手中吸走,瞬时收入青铜爵中,赭袍者恼怒若狂。与此同时,东壁塑像前突然黄影一闪,现出人形,北壁那黝黑塑像前也出现一个高大魁梧之黑色人影。左璧心头一震,知道不能再行耽搁,急忙拉住封秀瑛手腕向穹顶石室室门跑去,叫道:“秀瑛,快跟我来!” 左璧抱住封秀瑛急使驭风术跃出穹顶石室,跳到南方石梁之上,身后赭袍者、黑袍者、黄袍者已紧紧追来。左璧道:“秀瑛,快用桃花百宝箱!”封秀瑛依言将地都之门抛下石梁,两人向着这箱子飞身跃下,黑色雾气弥漫中四周景物迅速倾斜坠落,模糊难辨。 一时只觉飘飘若仙,不知身处何方,如同云里雾里,沉睡过去。不久渐渐清醒,面前烛光幽幽,平静祥和,已回到那别驾府后院屋子的闺房之中。地都之门由空中坠下,滚落在地。 左璧睁开双眼,见封秀瑛卧于身旁,一模身边所有物品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搀扶封秀瑛起身,忽然想起皇甫梦菲尚在地都未归,便要回转接她回来,但看向封秀瑛,却又犹豫不决起来。 封秀瑛轻轻推了推左璧,微笑道:“哥哥快去将梦菲姐姐接来,我没事,看到你来,我伤势已好得多了。我先休息一下,待梦菲姐姐来到,请她替我疗伤,就自然无事了!”说着取过一床薄毯,倒于榻上,将薄毯覆身,闭上双目。 左璧见她神情困顿疲乏,两颊苍白憔悴,显是受伤不轻,虽是担心,但也不能再耽搁,于是带好那支碧玉簪子,依封秀瑛之意重新进入地都之门,回转地都,前往天子殿。 皇甫梦菲随樊觥和牛头、马面使者来到天子殿侧殿之前,阎君早准备招待左璧三人。待樊觥等人到来,却见只有皇甫梦菲一人,问起缘故,方知左璧去拜见陆伯铭迟迟未归,而封秀瑛则是须罚练功夫完毕之后才能来到。 阎君不禁有些不悦,但一是对樊觥、陆伯铭等颇为倚重,二是见皇甫梦菲温柔美丽,举止得体,一时倒也不便发作,怒气消了大半,道:“皇甫姑娘,你国色天香,我冥府之中极少能见到你这般仙女似的人物,你那两位小朋友不知何时才能到来,今日若不是看在你面,本王非大大生气不可。” 皇甫梦菲笑道:“阎君息怒,国色天香与仙女,小女子万不敢当,我想大哥与秀瑛妹子也快到啦。” 众人穿过前廊,樊觥向皇甫梦菲问道:“菲儿,你爹娘安好?”皇甫梦菲道:“侄女一直在兖州居住,已有年余,爹爹有何授命,都是差人传达,我已有些日子未见他们了。”樊觥皱眉道:“这一年多来你爹娘变得有些神秘,不常露面,连我也不知究竟何故。” 谈说间路过前廊侧方一间石府,四周红光笼罩,雾气蒙蒙。这红光明艳无比,竟直冲天际,先前在远方看到的那处奇观,正在于此。樊觥向阎君附耳说了数句,阎君点头,领人先行,樊觥便带皇甫梦菲去向那间石府,落锁推开府门,领她进去。 皇甫梦菲见这石室不大,正前方一张描金团龙桌案上置着一方玉匣和一只宝函。樊觥取过玉匣、宝函递给皇甫梦菲,随后道:“此乃女娲七色奇岩人柱碎片和人柱之岩魂赤炎一部。”皇甫梦菲有些不解道:“一部?” 樊觥道:“不错,十年前,石柱被毁岩魂流落,其中赤炎受损最重,被一分为三,其中之一就在这玉匣之中保存,至于为何会存于此,又是何人所存,却不得而知了。此外,传说中赤炎与其他岩魂相比有些特异。。。” 皇甫梦菲连忙问道:“师伯,特异何在?”樊觥道:“据说它即使被分开也不会死去,只需将其各部找全,仍旧能恢复原样。而且赤炎之秘宝叫做‘魔梦’,据说乃是生灵进入元神境界的一条捷径!或许。。。”皇甫梦菲道:“或许甚么?”樊觥道:“或许正因如此,赤炎才会被人破坏分割,以防止出现此等不合情理之事。” 樊觥皱眉道:“菲儿,师伯知道你们正在收集七色奇岩碎片与其岩魂,以求重整乾坤,现下我便将流落地都的这两件东西交与你。但。。。今日我还想给你一个忠告:即便日后你们能将赤炎所分三部找全,将之修复,这‘魔梦’也不要轻易使用,以免遭遇什么不测!” 皇甫梦菲见樊觥容色郑重,连忙点头答应道:“我记下了。”于是收好宝函和玉匣,与樊觥一同出了石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六章 群英会(一)九泉 走出府门红光已逝,回头再看,石屋清冷,只有桌案团龙描金之色于黑暗中一闪一闪,隐隐放光。皇甫梦菲看向手中的岩魂玉匣和奇岩碎片宝函,此时两物周边萦绕一层稀薄红芒,殊为特异。 宝函颇大,皇甫梦菲纤手娇柔,托在掌中颇为不便,樊觥锁上石府府门后由皇甫梦菲手中接过宝函,随后大袖一拂,红光再起,冲霄明柱,照亮夜空。 樊觥见皇甫梦菲面上有不解之意,笑道:“玉匣、宝函虽然取走,但石府仍须维持原状,以免窥伺觊觎者起疑,就让他们认为仙品仍在原处,不是很好吗?如此,东西在你手中也更为安全。”皇甫梦菲会意,连忙欠身道:“多谢师伯思虑周全!” 将近侧殿,远远见到有一人快步迎上前来,是个身材微胖的书生,正是董放。董放迎着樊觥走来,忽见皇甫梦菲在他身旁,“啊”的一声,扭头便走,神色仓惶,似乎对皇甫梦菲甚是忌惮。 皇甫梦菲一笑,叫道:“董师兄,站住!”她虽一向稳重,但毕竟年纪不大,也是少女心性,见董放如此,便想逗他一逗,董放果真牢牢站定,再不动步。 樊觥与皇甫梦菲走到董放近前,互相见过礼。原来董放面壁思过,听说师父要来,便赶来天子殿迎接。皇甫梦菲微笑道:“兖州之事早已过去,董师兄不必太过介怀。我们临来时左大哥说要找你问话,我猜他一定是要向你提及那黑色杆棒。” 董放一听来了兴致,道:“当日我被元鸩操纵,附于施守义公子身上拿走左兄之物不告而别,回到兖州后深感愧疚。但心甚爱之,情不自禁,又怕相借遭拒,故而出此下策。。。”樊觥道:“你这性子便像孩童一般,担心主人不与,便可窃之么?究竟是何物让你如此喜欢?” 董放惶恐道:“我原以为那东西是一柄奇特宝剑,但取来之后,此物却仿佛慢慢失了灵气,变得如同寻常顽石一般。我心中深恐左兄见责,所以将它盛放在木盒之内,存于施守义公子书房中,想寻机解释。”皇甫梦菲心道:“看来这位仁兄不仅是个武痴,还甚是爱惜各式宝剑。。。” 樊觥道:“有些物品须与主人相伴相随,不可分离,否则便会失去效力。这样吧,待璧儿过来,我来看看你们说的到底是何东西。” 于是樊觥、皇甫梦菲、董放一同去往侧殿面见阎君。正坐下谈笑,忽由殿门外闯进一人,快步走来,急如一团旋风,牛头、马面使者与众鬼卒拦阻不住,只得紧跟此人一同上殿,在后大呼小叫。 此人像是一路匆匆跑来,已有些衣衫不整,鼻洼鬓角热汗淋漓,见了皇甫梦菲便叫道:“梦菲,快随我走!”正是左璧。阎君呼止阴司众将,问起左璧情由,樊觥、皇甫梦菲、董放见状也有些诧异,便一同站起身听着。 左璧将前情择要概述,随后道:“各位,我心急火燎赶路,失礼之处还请多担待。眼下秀瑛妹子负伤不轻,梦菲须速同我回去,耽搁不得!”皇甫梦菲听左璧叙述,连忙走近他身旁道:“好,大哥,我们快走!”左璧便收进岩魂玉匣与奇岩碎片宝函。 樊觥与阎君对望一眼,见左璧牵皇甫梦菲之手,已走出数步,忙道:“璧儿、菲儿,等一等!”左璧与皇甫梦菲回到樊觥面前。樊觥道:“听你叙述,你与瑛儿两人都去了天子殿后密林,进入林中深井之中?”左璧点头道:“是啊。” 樊觥道:“你们胆子不小,知道深井之下那是什么所在么?”左璧道:“不知。。。先前并无时间考虑太多,想进便进了。”樊觥道:“那里乃是冥府深处——九渊,地都之下一片隐秘天地。你们所遇那些异界高手,很有可能便是九泉狱主,我先前见那黄袍客时就有这一想法,果然不出所料。” “九泉狱主临界于神,黄泉、幽泉、文泉、寒泉、底泉。。。等等,能力远超常人,乃是九渊之主。他们不会消亡,即便被你打败也不会,只会深居九渊,且深居时日大大多于出世时间。从现下算起,九泉狱主已很久未露面,有关他们之事几乎已成传说,可如今他们居然重又复苏集结于九渊之所,不知要有什么企图。”樊觥道。 左璧道:“听您这么说,九泉狱主以前曾经露过面?”樊觥点点头,道:“十年前,也就是娲皇七色奇岩被破坏那时,据说他们曾经现过身。”左璧惊讶道:“莫非。。。破坏七色奇岩的便是他们?!”樊觥沉默一阵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众人一时无语,阎君拈髯道:“地都之中,生人内心思虑无法瞒过我们,看来左小哥打败九泉狱主之一是确有其事了。”左璧摇头道:“侥幸,或是他能力并未完复,也或是轻敌。”阎君道:“千百年来,一直传说汉末奇士阴长生、王方平曾到地都并觊觎冥府之主大位,这传说应是与九泉狱主重新现身之事有关。总而言之,今后会如何,我们都需小心谨慎。” 左璧看到董放在旁,但此时已无暇向他发问,刚要离去,樊觥看出他心意,道:“还有一事,说完就走!”便向左璧提起黑色杆棒之事。左璧由青铜爵中放出檀木盒子,打开盒盖取出黑色杆棒,樊觥审视良久,忽然吃惊道:“居然是这件东西,怪不得!” 樊觥将黑色杆棒平置桌上,右手食中双指竖起,一团火苗闪现指尖。他将指尖火苗化作一缕灼热红光,烧向黑色杆棒。左璧虽然吃惊,但知道樊觥此举必有用意,便耐心看着。 只见这黑色杆棒竟在明艳火光之中逐渐分解化开,不到一盏茶功夫已不复原貌,细碎如沙,随后火光褪去,桌上大片黑色碎沙漂浮而起,如雾气般飘荡空中。 樊觥扫视左璧周身,突然袍袖一拂,那飞翎宝剑脱鞘而出悬浮飞升,逐渐与空中黑色雾气融为一体,宝剑形貌也随之大起变化,不久忽然一阵宝光刺目,众人几乎眼不能睁,待宝光消去,再看飞翎已经变为一把黝黑无纹戒尺,两尺长短,上拱下平,杏黄尺穗。 整件器物虽有些其貌不扬,但隐隐仙风难以蔽藏,气度大为不凡。黑色杆棒与飞翎宝剑同时失去,但却合二为一,变作一把奇特戒尺,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樊觥道:“仙霄城有两件最为重要之仙宝,一是混元剑,二为通天尺,先前那黑色杆棒其实就是通天尺化成,但被我看出。要让它变回原形,就须借助一件灵物之力。我看来看去,璧儿身上只有那柄宝剑最为合适。”皇甫梦菲也不住点头称是。 樊觥道:“我若没有看错,你那柄短剑乃是仙灵鸟羽化成,这是北灵门之秘法绝活,今后想要再取一把,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时董放忽然凑过头来,看样子似是有话要讲,但却欲言又止。左璧看出他意,知他一向老实胆小,询问再三,董放小声道:“在。。。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今后如果左兄能去到北灵门,可否帮在下代为寻找一把鸟羽宝剑?不胜感激!”皇甫梦菲见他一副心痒难搔模样,微笑道:“董师兄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左璧也点头答应,董放大喜,连连称谢。 左璧向樊觥简短诉说通天尺之前情,樊觥听罢道:“它为何会一直存放你家,这我倒是不知了,如果能寻到你母亲,或许她能向你说明这一切。” 左璧收起通天尺,牵皇甫梦菲之手,二人向樊觥、阎君和董放告辞,急急走出殿门,准备回归别驾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七章 群英会(二)疗伤 阎君与青面天师樊觥目送左璧、皇甫梦菲离去。阎君忽道:“樊天师,我观左少侠天资不俗,侠义心肠,日后必有一番作为。人世的皇帝当真是不辨瑕瑜,他若是冥府中人,我必拜他为将,方合心意。” 樊觥闻言一扯虬髯,不禁笑道:“听您这话中之意,莫非是想让璧儿速归鬼界乎?”阎君一愣,连忙摇头,两人哈哈大笑。 阎君又道:“皇甫姑娘善良美貌,与左少侠相处甚好,可谓珠联璧合,他俩若能喜结连理,必定般配,当是美事一桩。”樊觥点头,但也说道:“他二人还有要务在身,眼下应当不会考虑婚娶之事,唉,前路漫漫,此刻还难说将来会发生何事啊。” 阎君道:“樊天师,我看你那小女徒儿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不如一并嫁与左少侠为妻,岂不更好?”樊觥摇头道:“瑛儿功德未满,目下还是非人非鬼,如何谈婚论嫁?更何况,璧儿也不一定喜欢如此。” 阎君道:“功德?那如何才能功德完满?”樊觥道:“功德二字向来并重,善心、善行缺一不可。瑛儿心地不差,但尚需付出许多努力,她那情感之路眼下亦是难以参透。” 天子殿左近不可使用地都之门,这侧殿殿阶虽不似正殿那般层叠漫长,但也着实不短,左璧携皇甫梦菲之手快步前行,边走边谈。左璧想到梓楚与秋蓉,便向皇甫梦菲询问,皇甫梦菲道:“阎君已安排他们在静室休养,他二人是妖,实力亦不俗,虽被黄泉狱主打伤,但只需休养一段时日,便可自行痊愈。” 皇甫梦菲道:“秋蓉醒来,我便问她为何在幻影古宅对黄泉狱主反戈,秋蓉说:‘不忍见左公子与两位。。。两位。。。’”她说到此处,忽然一抹红晕上脸,有些吞吞吐吐,好一阵方续道:“两位女伴遭人毒手,故此冒死打断驭魂心法,将你拉出幻境。” 秋蓉原话本是“我见左公子与两位夫人情深义重,心中大为不安,不愿令好人罹难,再损天良,故而冒死打断驭魂心法,将左公子拉出幻境。”这“夫人”二字,皇甫梦菲当时乍一听说,又羞又喜,忙向秋蓉解释明白。她一向矜持守礼,此刻对左璧叙述前情,自是羞于将原话照搬,以“女伴”代替。 梓楚、秋蓉终于摆脱黄泉狱主,但也险些小命不保,哪还敢再生邪念,便老老实实居于地都,受阎君庇护,不做他想。 左璧与皇甫梦菲走下殿阶,却见城隍陆伯铭步履匆匆赶来,神色急切。 陆伯铭见了两人便道:“璧儿,皇甫姑娘,临别之际,我有一事想要告知你们。”左璧道:“师父,有事只管吩咐。”陆伯铭道:“我们长话短说,以前我与古彦君同为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上三使,还有一人,也就是上三使中第三位,你们今后若是遇见,千万莫向她提起我已身故之事。” 左璧点头道:“师父,那敢问此人姓名?”陆伯铭道:“此人姓佟,本名凌霄,原为北灵门中人士,有个名号叫做‘锦云仙子’,故此教中与世间也有人唤她作‘佟锦云’。”左璧喃喃道:“佟凌霄。。。‘锦云仙子’。。。听这名字,此人应当是位女子,为何不能让她知道您已身故?” 陆伯铭侧转身子稍作停顿,续道:“她一向是我。。。好友,我不愿让她得知,免她难过。”他说到此句时略显伤感,神情犹豫,似是有何难言之隐。 皇甫梦菲一双妙目注视陆伯铭,忽道:“大哥,我们只需照你师父所言去办,便可以了,不必询问太多。”陆伯铭转脸看向皇甫梦菲,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嘉许,随后道:“皇甫姑娘,锦云仙子与你一样,是位好女子,她年岁小我许多,一直对我甚是崇拜,唉,惭愧。。。我话已讲完,你们快去吧,莫要耽搁了。” 陆伯铭说完背手向殿阶之上慢慢走去,抬头观天,显得心事重重,口中轻声吟道:“冰雪凌霄花,傲霜向阳开。。。如今光明已逝,凌霄花不知会如何?幸得上天有眼,我已将剑法传与璧儿,只盼勿挂念,勿伤心。。。” 他神色悲喜交集,复杂难测,左璧注目陆伯铭背影,一时难以明白他因何如此。不久紫袍身影已渐渐走远,皇甫梦菲轻拉左璧衣袖,两人打开地都之门,回转别驾府。 此次进入地都之门却与前两次大不相同,不仅神志始终清醒,不再有飘飘欲仙之感,且黑暗中不时有一股怪力缠绕周身,牵引扯动,似要将二人扯回冥府,再入黄泉。左璧、皇甫梦菲奋力抗争,以求不受其制约。不久忽又从地心传来另一股刚正之力扰乱那怪力,与其相峙,两人压力顿轻,这才突出包围,回到别驾府。 双脚落地,才觉得些许安宁。左璧心道这地都之门已使用多次,不复隐秘,方才通道中之奇遇,或许便是九泉狱主已然探知发难,而幸得樊觥等人出手相助。想到九泉狱主之惊人本领,不由得怵然而惊,冒出冷汗。 两人一直担心封秀瑛安危,左璧身刚站定,便一个箭步跃到床前,见她仍然卧在原处,终于半放下心,但随后呼唤数声,封秀瑛却是恍若不闻,一动不动,就如同死了一般。 皇甫梦菲秀眉紧蹙,也急忙走到床边,见封秀瑛秀发散乱,面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粗重,轻轻掀开薄毯,床上被褥浸红一片,血腥之气扑鼻。 左璧见封秀瑛一身黄衫已被染成鲜红,和血人相仿,双臂无力垂落,右手掌心血洞细密,是被底泉狱主偷袭打伤,而左掌也是血污猩红,想是先前拼力捂住腹上伤口,但此时人已晕去,已然松开。 左璧大惊,急问皇甫梦菲道:“梦菲,怎么办?!”皇甫梦菲细看封秀瑛伤势,抬头道:“大哥勿忧,秀瑛之伤可治!但我为秀瑛疗伤,需当去尽她身上衣衫,裸露躯体,你暂且出屋回避,我也有事要请你出力帮忙。”左璧忙问:“何事?”皇甫梦菲道:“疗伤要用一些物材,需劳烦大哥走一趟。” 左璧心急如焚,道:“何谈劳烦!我必尽力为之,梦菲请说!”皇甫梦菲道:“你速去城中寻找三十支梅枝带来给我,枝干越古奇优雅,花朵越致密娇艳的越好!”左璧不待听完,健步跃出闺房门外,又冲出内院,向府门外城中赶去,远远还听得皇甫梦菲嗓音清脆,叫道:“大哥,三十枝,缺一不可!” 此时兖州城天寒地冻,几场大雪却将满城梅花下得分外艳丽,左璧雪中寻梅,探遍大街小巷、街角墙头。这一日他连用金晨曦、青麒麟剑法恶战底泉狱主,精力本已消耗殆尽,但此时情急之下,却不知从何处又生出一股力量,四处奔跑如飞,还不时使出驭风术攀越、疾行,竟然丝毫不知疲倦。 他将折下的红梅枝梢扛在肩头,鼻中闻得阵阵幽香,肩膀压力愈来愈重,但心中希望也是越增越大,脚下更是轻松起来。 眼看大功告成,他却忽然想起一事,惊得呆立当地:“我太过心急,出门时未问明白,梦菲只说三十梅枝,却未说究竟是何种梅花,这城中红梅、绿梅、白梅争奇斗艳,我却只取了红梅,这可如何是好?!” 左璧转念一想:“管它作甚,我将各种梅花全部取来,还会错么?”于是火速又将绿梅、白梅梅枝各折三十,总共近百,负于肩上,急转回府。 重回别驾府午时已过,来到后院,但听月凰琴之袅袅古音云起雪飞,悦耳清心。那小屋屋门紧闭,但窗棂、窗纸之间却透出阵阵五色宝光,忽忽闪动,流光溢彩。 左璧知道皇甫梦菲正用幻音五重赋之玉赋替封秀瑛疗伤,于是轻叩屋门呼唤。琴音稍止,皇甫梦菲出屋见左璧归返带回大捆梅枝,竟还各色都有,不禁又惊又喜,连声道:“只需红梅便可,大哥辛苦啦!”她笑靥如花,手捧梅枝回屋,又回眸微笑道:“有大哥这般古道热肠,天下无难事矣!你快去休息,秀瑛之伤大多皮外,且放宽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八章 群英会(三)疑问 这一日自午至晚,皇甫梦菲都在里屋替封秀瑛疗伤,别驾府家人送来饭菜,左璧在门外呼叫数声,她只轻轻答应,却并无其他举动。无奈之下将食盒放置门边,移时再看,食盒仍在原位,盒中饭菜早已冰冷。 竹林青翠,塘中鱼儿畅游不歇,皇甫梦菲以仙霄秘法布置之庭院即便在这严冬之中仍是生机勃勃。但左璧此时无心赏景,站立半晌便回到自己屋内,靠桌坐下,这才发觉周身疲乏疼痛,四肢百骸如同陷进缥缈云雾,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心中有事,竟不觉腹中饥饿,喝了几口热水,精神稍复。刚想躺下歇息,忽听门上嘚嘚两声轻响,打开一看,竟是皇甫梦菲站在门外。 此时天色向晚,左璧见皇甫梦菲手提那食盒,容色自若,只是略显疲惫,心中一喜,道:“梦菲,秀瑛无事了么?”皇甫梦菲点点头,进屋轻掩屋门,将食盒放置桌上,随后道:“放心吧,没有大碍,我们体质都异于常人,她血气失得多了,自是要晕厥。不过疗伤毕了也需休养一段时日,方能痊愈。” 左璧点点头,道:“那你。。。”皇甫梦菲笑道:“我不能来么?”左璧忙道:“当然不是!”皇甫梦菲微笑道:“我替秀瑛疗伤顾不得吃喝,我不吃,料想大哥也不会吃,故此带着食盒找你,饭菜我已重新热好,咱们一起吃饭。”说着打开食盒盒盖,取出碗碟饭菜,香气四溢。 左璧笑道:“梦菲知情知性,想得周到。” 两人吃罢收去碗筷,皇甫梦菲去厨下泡茶,与左璧坐于桌旁饮茶谈心。皇甫梦菲提起茶壶斟上两杯香茶,一杯递与左璧,端起另一杯饮了一口,道:“大哥,稍坐片刻,我便要过去照看秀瑛了。”她抬眼见左璧面色凝重,似是心事在胸,问及缘故,左璧道:“我想到了九泉狱主,总有一个疑问挥之不去。”皇甫梦菲放下茶杯,不解道:“什么疑问?” 左璧道:“你未进入九渊面对九泉狱主,所以有些事并不知晓。。。我告诉你,当时在九渊中心大殿内除九泉狱主以外,还有别人!” 皇甫梦菲道:“别人?是谁?怎么说?”左璧便将赭袍者之言行举止告知,随后道:“听此人说话嗓音是个女子,衣着穿戴虽与九泉狱主类似,但我觉得。。。她身份特殊,或许是人而非鬼魅,她是谁?这便是我之疑问。” 皇甫梦菲若有所思,良久方道:“我为秀瑛疗伤时,发现她周身伤口有两处与众不同,就在双膝之上,是被一种特殊驭剑之法打伤,叫做‘海棠密剑’,莫非就是那赭袍者造成?我以前曾经见过这种法术。。。大哥,此事我甚是关切,你能否再多说一些关于那赭袍者之事?” 左璧想了一想道:“对了!我记得她有一件宝物,法力虽不及我的青铜爵,但功用相似,能吸取万物,好像叫做什么‘鲸仙袋’!” 皇甫梦菲忽然睁大双眼,显得甚是惊讶,道:“鲸仙袋?!”左璧道:“正是,我曾清清楚楚听她这么说。以前听母亲说过,鲸仙袋为东灵门至宝,难道。。。赭袍者所用的就是此宝?应该不会!”他说完却见皇甫梦菲无甚反应,仍呆呆看着桌面出神。 左璧见皇甫梦菲皱眉低头,右手搁置桌上,紧紧攥住手中一方绢帕,不住揉弄,便知她心中或许想到何事,正在苦苦思索。等候许久,见她仍作此状一动不动,只得出声打断她思绪,皇甫梦菲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笑笑说:“我听你谈及东灵门至宝,追忆琴芳往事,不觉痴了。。。我这便要去为秀瑛疗伤了,大哥,我们明日再见吧!” 她起身时身子微晃碰到桌沿,桌上茶杯受震倾覆,茶水泼洒出来。 左璧见皇甫梦菲快步走到门口,叫了一声:“梦菲。”皇甫梦菲停步转头,左璧道:“秀瑛伤势我一直十分担心,目下能进屋探望她吗?”皇甫梦菲点头道:“她正休息,勿要惊扰便可,看看无妨。” 进里屋只见封秀瑛侧身卧于榻上,锦被覆身,正自熟睡。秀发披枕,睫毛翘起,樱口微闭,面颊不再苍白若纸,有了淡淡红晕,呼吸也已均匀得多,此情此景,与她那尘世鬼体之酣睡姿容竟有几分相似。左璧心中高兴,看向皇甫梦菲,见她也正望向自己,两人目光交会,各自点头微笑。 屋中梅香阵阵,但桌上几只竹篮内红、绿、白梅梅枝尽皆枝秃,不再花团锦簇,也不知皇甫梦菲是如何运用幻音五重赋之玉赋替封秀瑛医治。 皇甫梦菲提起竹篮,冲左璧招了招手,随后出屋。两人来到院中,皇甫梦菲由篮中取出梅枝,请左璧捧在臂弯,随后自己展袖盖没他手中梅枝。片刻间衣袖之下忽然金光四射,皇甫梦菲提袖闪开,那大捆梅枝迅疾漂浮升空,呼喇一声,向四面八方分头飞去。 皇甫梦菲笑道:“秀瑛肉体本是一朵天山雪莲化成,疗伤便用寒梅以花治花,但如此一来,却有损城中景致。伤既疗完,那就用搬山移海之术将梅枝物归原处,大哥明日去看,你动过的那些梅树一定恢复如初啦。” 左璧手中还剩下一支红梅梅枝,皇甫梦菲取过后埋于院中一角,随后对左璧道:“一枝成木,一木成林,我也喜爱红梅花儿,这便种一株慰劳一下自己。” 左璧取出通天尺握于手中道:“梦菲,那你不如将这件东西也送回原处!它本就是你仙宵城之物。”皇甫梦菲摇头笑道:“这个啊。。。我可不成,一是相距太远,二是此物可不简单,仙风内蕴,法力无边,岂是我一个小女子之功力能轻易编排的?”左璧也笑道:“你一个小女子已如此厉害,那要是大女子的话,会当如何?”皇甫梦菲以袖掩口,笑而不答。 谈笑一阵,二人心情大好,各自回屋。左璧在屋子正中站定,将青铜爵置于半空漂浮上下,与七色奇岩相关之物品穿梭般飞出流口排列桌上,五光十色。分别是:七色奇岩人柱之碎片宝函与岩魂赤炎一部玉匣、七色奇岩月柱之岩魂碧云、七色奇岩鬼柱之岩魂青影。 左璧注视这几件秘宝,心道:“不知赤炎一部究竟是何模样,我若打开那玉匣,会发生何事?”他思虑再三,还是将这想法按下。随后又想起碧云,不禁有些忐忑:“张方大哥、柳燕姐与我分别日久,不知他们现今如何了。我离开擒仙楼时这碧云就在那里,可眼下。。。难道说,那赭袍者去找过他们?!” 凝思一阵定下主意,便解衣上床休息,此时毕竟已知封秀瑛之伤无甚大碍,这一觉便睡得轻松自在。次日清晨又听得敲门声响,以为是皇甫梦菲找来,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两位姑娘,一穿紫衣,一着黄衫,皇甫梦菲换回紫衣,而那黄衫女子自是封秀瑛了。 封秀瑛春风满面,笑意盈盈,快步走到左璧面前,握住他两手道:“小妹多谢梦菲姐姐和哥哥用梅花大法救了性命,我都好啦!”皇甫梦菲笑道:“原来,我那法术叫做梅花大法。。。秀瑛,谁说你都好了,至少尚需将养半月方能痊愈。” 左璧便将重返瑕丘县拜见张方、柳燕之想法告知二女,皇甫梦菲与封秀瑛自是赞同。 十日后封秀瑛伤势大好,三人便商定由左璧、皇甫梦菲去瑕丘县会见张方、柳燕,封秀瑛去往河东道晋州古县,到陆村遗址墓穴之中寻找鬼柱之碎片宝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十九章 群英会(四)梦约 左璧向施守义辞行,施守义挽留不住,送出府门,与左璧三人握手道别。 左璧、皇甫梦菲将封秀瑛一路送至西门城外。 封秀瑛斜挎一只蓝布碎花包袱踏上官道,走了几步,扭头见左璧与皇甫梦菲仍默立当地凝视自己,神色关切,忍不住扑转回身,奔到皇甫梦菲面前与她相拥而泣。 二女一向形影不离,此时分别在即,自是难过。随后封秀瑛离开皇甫梦菲怀抱,走到左璧身前停下步子,面上泪珠晶莹,神色间却有些犹豫。左璧知她心意,张开双臂与她轻轻一拥,眼眶也禁不住湿润。 封秀瑛面泛薄霞,见左璧与皇甫梦菲像是有话要讲,知道二人意思,微笑道:“不换不换,古县路途遥远,两位行路有我快么?好啦,莫要挂心了,我会小心。” 左璧取出一个布袋,打开一看,碧云包裹其中。左璧将布袋扎好塞入封秀瑛包袱,道:“我们不在,可无人为你治伤,带着这个。”封秀瑛坚辞,左璧与皇甫梦菲不允,便只得带着,三人洒泪而别。 封秀瑛走出很远,左璧叫道:“秀瑛,你回转时可到瑕丘县尉秦五爷家找我们会合,若我们不在,也会教秦官爷告知你去向。”封秀瑛应了一声,冲左璧与皇甫梦菲挥手,随后彩光一闪,化作黄鹂鸟儿,展翅飞去。 皇甫梦菲遥望一阵,问道:“大哥,为何先前不用碧云替秀瑛疗伤?”左璧道:“我更愿意让你施法来医治秀瑛。此物毕竟不是凡品,我们能够不借助七色奇岩之力,最好不用,以免使用太滥,会生出什么害处。但目下让秀瑛带着,她便能有个依靠,我们也能放心。”皇甫梦菲点头称是。 于是左璧与皇甫梦菲便赶赴瑕丘县,晓行夜宿,并不张扬,这日擒仙楼已近,天光不早,两人便在一家客栈租得两间干净客房,分别住下。 掌灯时分,皇甫梦菲过来与左璧一同用饭,二人边吃边聊,左璧便问起自己那日赶来地都天子殿时皇甫梦菲与阎君等人聊些甚么。 皇甫梦菲微笑道:“阎君大人非要告知我樊觥师伯以前轶事,有些我并不知道。”左璧一听顿生兴致,便细听皇甫梦菲叙述。 原来樊觥生前身世坎坷。家境贫寒,但为人刚正,素负侠肠,有一些拳勇。曾服苦役,力大能干但却貌丑直率,不为人喜,以致干不下去。此后好不容易得到一个镖局差事,位级不高,但他却做得兢兢业业,时间不长便成了正式镖客,再升至镖师。可如此一帆风顺却又遭人嫉恨,一次出镖时嫉恨者暗中使绊,将樊觥行踪告知江洋大盗,搅了他的差事。 樊觥后来舍生忘死,与大盗一伙拼命,终于夺回镖车,但自己也伤重身死。此后又得逢奇遇,拜入仙人门下,这才学得许多本领,成为冥府天师。 左璧听到这里,不禁问道:“梦菲,但不知樊师伯所拜的是哪位仙人?”皇甫梦菲道:“就是我家乡仙宵城上代城主,我们都称他为‘翊升仙人’,他是我父亲、樊觥伯伯和东灵剑侠左丰的师父。” 左璧点头道:“原来如此。梦菲,东灵剑侠左丰就是我父亲。。。对了!你以前可曾在仙宵城见过他?大约是。。。十年前吧。”皇甫梦菲见左璧忽然郑重其事发问,目光炯炯,不禁有些惊讶,摇头道:“没有,我是说,十年前之事,我记不得了。。。大哥,怎么了?”左璧不答。 两人先前谈话轻松自在,但说到此处,却显得沉闷起来,左璧岔开话题,讲些有趣之事,而后再送皇甫梦菲回屋,这才回自己房中休息。 他心里有事,辗转难眠,想到提起赭袍者时皇甫梦菲容色惊讶,暗道:“梦菲或许想到何事,但她似乎有些话不便出口,就像我也不愿向她提起父亲之往事一样。她对我甚是真诚,我对她也一样,我们两人都珍惜对方,绝不愿让某些离奇之事影响感情,所以隐瞒。” 思虑到此,心中颇觉温暖,脑中浮现皇甫梦菲清丽面容,想到她温柔善良,美貌端庄,心里欢喜,竟有些面红耳赤。过不多久终于压下心猿意马,思绪模糊起来,沉沉睡去。 月冷冬寒,夜光不明。屋中黑暗,仅盆中炭火红热零星,冒着袅袅烟气。左璧忽觉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奇怪黑影,背对月光,站立炭火盆前,缓步向自己床榻走来。 这人走姿优雅稳重,步履轻盈,仿佛是个女子,但却看不清相貌。左璧以为便是皇甫梦菲,但又感觉不是,此时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究竟身处梦中还是现世。 这人走到榻前,俯下身子,似在细细打量左璧面容,随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掌,轻抚左璧额头面颊,柔声道:“为何要学术法奇能?平淡无为虽然普通,但却免去许多烦恼危险,岂不更好?!”嗓音温和柔美,果然是个女子。 左璧想要动弹,无奈身子却使不上力,只觉这女子手掌温暖柔软,与皇甫梦菲相似。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自己应是身处梦中,一切虚无,否则屋门紧闭,这女子从何而来?又何必如此认真,且看此梦如何行进便了。 梦中女子又道:“你们要重整乾坤,便去洛阳吧,那里有两件你们想要之物。”随后她离开左璧床榻,飘飘然向屋门缓步走去,一边道:“通天尺我暂且替你保管,此物留在身边,福祸难料,还是不要带着的好。我去了,一切小心。” 她这数语却令左璧大吃一惊,不为话中之意,只因他终于听出这女子口音,急忙由榻上侧身扭脸看去,只见门边一角轻柔白衣已渐渐隐没,白裙之上数朵福贵牡丹娇艳明目,吐露芳华。 梦中女子消失不见,左璧惊醒起身,大叫一声:“娘!”一把拉开屋门,却见寒庭清冷,哪有什么女子身影?在院中兜转数圈,也是一无所获。他回到屋中,见桌上包袱纹丝未动,但解开查点,果然通天尺已不知去向。左璧心绪激动,却又无可奈何,默立当地,取出青铜爵捧在手中抚摸良久,眼眶湿润。 次日一早他将此事告知皇甫梦菲,皇甫梦菲也是连连称奇,既然一时无法寻到那梦中女子,两人便商议停当,离开客栈,向擒仙楼方向赶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章 群英会(五)初遇 在地都历经极大波折夺还岩魂碧云,这秘宝竟会到了赭袍者与九泉狱主手中,故对于张方、柳燕,左璧早已设想多种可能。但等真正到达,却发现昔日那宾客盈门之热土,竟已变作一片空地,整个不知去向,张方、柳燕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远望门前小山与远方剑瀑山山影巍峨依旧,擒仙楼原本位置确定无疑。左璧来回奔走,寻找楼宇踪迹,但一无所获。他忆起张方、柳燕当日恩义,不由得惶急无奈。 正当焦急苦肠之时,忽然抬头见到半空中一团五色缥缈云霞若隐若现,汇聚不散,细辨方位,正是当日那连接二楼与荷花池池底石府之看不见飞桥。 荷花池变化不大,但已显露破败冷落迹象。皇甫梦菲顺左璧目光看向那团云雾,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左璧已顺云雾方位冲向荷花池,隆隆声中水珠四溅,池水两分。 皇甫梦菲见左璧转眼已深入池底,连忙跟上。两人由石门跑至鱼碑碑室,见室中石桌、石凳依旧,灰尘遍布,空无一人。 鱼碑石盒早空,当日张方取走鱼碑,此后又被赭袍者与幽泉狱主夺走,此时黑色石台上只摆放着一枚奇形令牌,在这平淡无奇之斗室中显得甚是醒目。 这令牌不大,上雕太极,阴阳两仪又分别刻着“枢、策”二字,正是当日左璧除灭枢策门人达仲康操纵之鬼魂留下。左璧拿在手中看了看,随后递给皇甫梦菲,两人见再无其他特异之处,便一起回转地面。 左璧不能断定九泉狱主曾到过擒仙楼,便再赶赴剑瀑山与芳翠亭查探。此时鹤碑当然早已不在,剑碑也因张方将它动过位置,无从寻找。皇甫梦菲默默跟随左璧搜寻数遍,终于放弃,两人回到擒仙楼原址。 张方、柳燕和擒仙楼阵法石碑都已不知去向,左璧此时反倒头脑冷静,心绪渐平,终于在长草之中寻到一片地基、几方碎石乱瓦和数块朽木。 左璧手捧这些残破之物,皱眉道:“梦菲,碧云既然是从九泉狱主处夺还,我临来时心中便早有准备。但目下看来。。。张方大哥、柳燕姐和你爹爹的阵法石碑全都失踪,还有一种可能。” 皇甫梦菲俯身放下手中碎石朽木,问道:“大哥,什么?”左璧道:“也可能是那‘枢策’门人所为,昨夜梦中人提示我去往洛阳寻宝,或许便是与此有关。” 皇甫梦菲点头道:“大哥说那梦中人神态语调像极你母亲,若果真如此,那她定有道理。张、柳二位也定要找到,我们不如便去洛阳一趟。” 她又看看空中五色云霞,道:“这云霞叫做“彩云桥”,楼破它却保存下来。我听爹爹说,当年他用仙术与剑法建楼、布阵,七分是真,三分为幻,想要对擒仙楼不利,首先须与爹爹本领相当甚或超过他才行。眼下看来,破阵者或许一人,也可能多位,都难说呢!” 左璧道:“在此之前,我还想去瑕丘县城一趟!”皇甫梦菲点头道:“我明白大哥心意,你想去秦官爷府上,让他转告秀瑛我们去向。此外你还想去瑕丘老衙门寻找岩魂碧云之碎片宝函,对么?”左璧连连点头,道:“梦菲,你果真知我懂我。” 于是两人当即携手共赴瑕丘县城。 此时范阳战火离兖州尚远,这瑕丘县城仍与往日气象相近,并无太大变化,左璧已来过县城多次,轻车熟路,便带着皇甫梦菲入城。 走了一段,忽见城中三三两两,不少羽衣冠巾者四下走动,男女均有,似儒非儒,似道非道,大多年青,但丰容仙姿,风度不俗。左璧目睹此情,不明所以,皇甫梦菲扯扯左璧衣袖道:“大哥,我若没有看错,这些便是玉符仙道门人,他们怎会到此?我们需当小心在意。” 左璧点头,心里却道:“撞上正好,怕他怎地?!” 两人走至一堵废弃矮墙旁,忽听墙后小路之上有两个声音正在对答,像是有人由远及近,快步走来。左璧、皇甫梦菲不由心中一动,便闪身墙后,向外看去。 只见小路之上走来两人,其一玉符仙道门人打扮,是个纤秀女子。这女子背着一支红杖拂尘,比元鸩那支小巧,所穿羽衣与旁人不同,右胸绣着一只翠玉如意,腰带、领口橙黄火红,显出融融暖意,右手持一串牙黄念珠,颇具德修居士之风。 左璧向这女子脸上看去,却见她戴着一幅轻薄面纱,丝光闪闪,看不到相貌,但她双目明亮清澈,楚楚动人,只是行走之际抬头正身,眼神之中似有一股凛凛寒威。 这居士样貌的女子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儿,约莫六、七岁光景。这小女孩儿衣衫破旧,头发蓬乱,一双大眼看着那女子,边走边道:“阿姨,您真能治好我婆婆眼睛么?”那女子并不转头,淡淡道:“当然。”语声清冷。随后又问道:“你爹娘呢?”小女孩儿垂首轻声道:“都死了,现在只有我和婆婆过活。”那女子道:“哦。。。” 左璧眼望那女子面上轻纱,忽然想起褚公达、聂公远当日情形,不由得紧皱眉头,探手握住腰间剑柄。飞翎宝剑早已失去,他此时所佩的只是一柄寻常长剑。 皇甫梦菲知他心意,连忙按住左璧右手,冲他摇了摇头。随后纤手一挥,左璧麻衣头巾,已扮成一个农夫模样,自己摇身一变,酱红衫子覆身,绢帕罩头,化作农妇形貌。 左璧笑道:“梦菲,你如此变法,那咱们可是一对农人夫妇了?”皇甫梦菲俏脸一红,道:“休要问我,我可不知。。。大哥不要冒失,你且在此少待,我去看看那女子领着小妹妹去做什么,如有不利,我立时便阻止她,大哥可随后赶来。两人同去,或会为人察觉。”左璧点头。 于是左璧留在当地,皇甫梦菲步履轻盈,一路远远跟随居士样貌女子和小女孩儿。走不多远,见两人来到一处破落杂院,皇甫梦菲闪身道旁树下向前看去。 只见院门前站立一位老妪,这老妪衣衫褴褛,东张西望,似在守望何人归来,但眼神却是茫然若失。小女孩儿蹦蹦跳跳,来到老妪面前,喊了声:“婆婆!”那老妪一双枯手左摸右按,终于摸到小女孩儿身上,将她一把搂住,欢喜道:“丫儿回来啦?!” 那居士上前一步道:“就是她了?”小女孩儿点点头道:“阿姨,这就是我婆婆。”居士道:“你闪开。”语音仍是十分清冷。随后她取下背后红杖拂尘,再由拂尘之上取下一缕银丝,迎风一晃,变作柳枝,天寒地冻,但这柳枝却是嫩叶新新,娇翠可人。 那居士将柳枝轻轻甩起,拂上老妪额头与眉角双眼,宝光闪处,柳枝绿意化为金光,消失不见,随后她也不多言,背转身便离开破落杂院,与此同时,那小女孩儿手中竟忽然多了一锭雪花白银,闪闪放光。 皇甫梦菲愣在当地,忽听那老妪叫道:“云朵。。。大树、黄狗,你是丫儿!为什么。。。我看得见了!丫儿,婆婆眼睛能看见了!”小女孩儿欢呼道:“婆婆你看,银子啊!那是我遇到的仙人,仙女来救我们了!”老妪道:“我们快谢谢仙女!” 此时那居士已走出好远,身影也已模糊,追之不及,那一老一少只得跪下连声称谢。 皇甫梦菲心中暗叫一声:“惭愧!”刚要转身回去,一个女声远远传来,这声音入耳甚是清晰,却冷冰冰似是不带半分情感:“为人不可妄加猜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非君子,姑娘你也莫做小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一章 群英会(六)仙聚 皇甫梦菲回转与左璧会合,备述前情,左璧笑道:“梦菲,看来那人早已觉察我们形迹。但她似乎并无恶意,倒是我们误会了。这人好厉害,不知是玉符仙道之中哪位。” 皇甫梦菲略一转念,道:“看她神貌风范,或许就是你师父提到过的。。。”左璧恰也想到此节,两人不约而同齐声道:“锦云仙子佟凌霄。” 谈论一阵,左璧与皇甫梦菲便去往瑕丘老衙寻找七色奇岩月柱之碎片宝函。 老衙门前空无一人,十分僻静,与左璧前次夜访时相比并无太多变化,大门未封未锁,有些出乎意料。推门入院,只见满地枯黄,残枝败叶铺路,远近东西,一片萧瑟。 祥瑞古木之疏影远远映入眼帘,等到走近,却发现此处与当日相比多了一道花墙,将古木与院子隔开。左璧推开墙上朱红月门入内,皇甫梦菲紧随其后。 两人刚跨过门槛,四周忽然起雾,这雾气起先薄薄一层,似有若无,不久却逐渐浓郁,遮蔽视线,环顾左近十数步内景物尚且分明,再远些竟已浑浑浊浊,难加分辨。 左璧无心顾及这些,快步赶奔祥瑞古木,树影临近,道旁却传来“咕”的一声鸟鸣,划破幽寂。仔细看去,见此处有一圆形石桌,桌上停着一只素羽黑足的长喙仙鹤。这仙鹤站姿优雅,双目侧视,正看着左璧与皇甫梦菲,头顶一簇长长白羽,羽端火红,显得卓尔不群。 左璧正打量这奇特仙鹤,却听皇甫梦菲叫道:“大哥你看,这是什么?”左璧顺她手指方向看去,见仙鹤旁石桌之上黑漆漆一团,搁着一柄佩刀。 这佩刀刃宽柄长,足有四尺上下,十分厚重。鲨鱼皮鞘,黑光闪闪,上绘双龙戏珠,吞云吐雾。最为奇特之处是这佩刀刀柄是一只异兽模样,柄端兽首人面虎齿,但却没有双目,凶恶怪异。 左璧与皇甫梦菲正感奇怪,忽然眼前冷森森,明晃晃,划过一道异光,寻找出处,竟是来自刀柄。这刀柄异兽腋下嵌有一只人眼,瞳仁如龙晶般漆黑闪亮,异光便是由瞳孔之中射出,确定无疑。 这只人眼或是因此前一直紧闭,以致未曾发现,此刻却突然张开,竟还左右转动,左璧二人看它,它也瞪视二人,目光如炬。将刀柄与柄端兽首连结来看,这异兽便是一只狍鸮。 左璧见如此怪像,心知有异,拂袖由地下卷起一片枯叶,盖没这柄佩刀,随后对皇甫梦菲道:“仙鹤与佩刀不知从何而来,我们或已惊动什么物事,速寻宝函,而后带它即刻离开这里!”皇甫梦菲也是此意。 两人来到古木之前。左璧初次来时月明星稀,奇景尽览,而此刻四下雾气蒙蒙,除了依稀树影之外看不真切,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皇甫梦菲道:“爹爹当年建起紫微宫、玉宸殿分头守护岩魂,有大有小,真幻相济。这祥瑞古木与东湖仙桂不同,整棵树就是圣境表象,幻过于真,虚大于实,大哥让我来吧,你跟着我。” 皇甫梦菲伸右手与左璧手掌相握,拉着他找到那盛放碧云之空,左手轻按树身,紫光忽生,异响乍起,左璧只觉自己与皇甫梦菲身躯骤然间变小,且漂浮离地,向祥瑞古木之中飞去。 皇甫梦菲将月凰琴琴声稍加变换,听不出古琴之音,以免在外惹人注目,多有不便。 一瞬黑暗之后略展光明,左璧再能视物,发觉已与皇甫梦菲身处一间斗室之中。室中狭小破旧,烛火早灭,岁月印痕依稀。耳旁响起皇甫梦菲语声:“我们已在树中,这便是七色奇岩月柱岩魂碧云之玉宸殿,那古木其实就是紫微宫。大哥,你可明白了么?” 左璧点头道:“果然此地大小不能与紫雾之玉宸殿同日而语。”他上前从斗室正前方玉阶上取下月柱碎片宝函,欣然道:“东西到手,梦菲,我们走吧!”皇甫梦菲微笑道:“居然还在,倒是顺利得紧!” 两人回到树外,但见雾气更浓,厚重如墙,目光仅达前方五步,左璧沉吟道:“不仅仙鹤、佩刀,连这雾气也有古怪。。。”他话音未落,面前忽生一阵小小旋风,掠起地下枯枝败叶,形同龙卷,向着他直直旋来。风中枝叶临近身前,却突然无声无息变作片片柳叶,冬日萧索,不知这清新柳叶从何而来。 左璧并不慌乱,静观其变,果然柳叶瞬间又幻化为无数凌厉寒光,激射而至。左璧袍袖一拂,使出“灵峰奇云”,肋下佩剑脱鞘飞出,在他身周挂定风声,团团飞舞,将柳叶所化寒光一一挡下,无一错漏。 此时他身经百战,早已不是那往日白丁,旁人使用特殊驭剑之法,将花草树木枝叶花瓣化作利刃伤人,也已见过多次,无出意料。寒光飞刃无法伤他分毫,不久便消失无形。 左璧归剑入鞘,忽见不远处浓雾之中现出一个女子身影,不觉笑道:“果然早已有人在此恭候我们,你还有何手段?使出来!” 他说完却是一愣,只因面前柳叶消失处升起一支红杖拂尘,无数银丝张开,闪闪若幻,竟与那漫天飞雪相仿,与此同时,指尖一麻,身上作痛,仔细看去,竟不知何时已中了一支黑色怪针、一条红色绒索。 左璧哪里知道这是何物,黒针落地消失不见,手指只觉微微麻痒,并无再多不适。但这红绒索却甚是厉害,看似十分轻柔,缠绕身上却如条条铁箍捆绑一般坚硬异常,且越变越多,渐渐收入肉里。他身上多处鲜血迸出,急痛攻心。 那不远处的女子身影单手轻挥,绒索震荡,左璧只觉一股极大力量由红绒索上传来,将自己身躯牵引,高高甩起,再由空中重重抛在地下,竟是无可抗拒。皇甫梦菲大惊失色,援护不及,这一切只在瞬间发生,根本不容反应。 皇甫梦菲将左璧扶起,再看那居士样貌的女子已由浓雾中现出身形,红绒索消失不见,红杖拂尘也被她收回背后。 那居士吐字清晰,冷冷道:“情切伤心志,欲烈损身髓。姑娘,怎么又是你?”她看看左璧,道:“小子大言不惭,你们前来盗宝,我这‘贪针’竟然伤不了他,那你们是为了什么?奇怪。。。不过,随后的‘喜索’他却根本避让不开,立时为我所制,毕竟心欢意畅,不出我所料。看来你们是得手了,将东西给我吧!” 皇甫梦菲惊讶道:“‘情索欲针’,果然。。。这位前辈,敢问你可是锦云仙子佟凌霄?”那居士点点头道:“是我,你怎知道的?莫叫我前辈,我也大不了你多少!”她背后拂尘飞起,凌空指住左璧,对皇甫梦菲道:“你是女子,我不伤你,只对付他,你给不给?” 皇甫梦菲护住左璧,摇头道:“仙子,我知你是好心肠之人,我们拿了东西不是去做坏事,暂且。。。暂且不能给你的。” 皇甫梦菲与佟凌霄对答,左璧慢慢站起,却发现一些异处。此时石桌上仙鹤早已不在,边上仍是一堆枯叶覆着那柄奇特佩刀,露出刀鞘一角。 突然佩刀之上腾起一团火焰,顷刻间将枯叶烧尽,随后佩刀飘起向远处雾气飞去,浓雾中却现出一个瘦瘦人影,这人影背后似乎背着一团物事,瞧不清全貌。 佩刀飞至那人影面前停下,竟“呼”的一声也化作人形,这人形足足高过常人两头,魁伟异常,披发带箍,像是个头陀模样。此人哈哈大笑,嗓音粗豪,对着瘦瘦人影躬身道:“韦锋参见教主!” 他刚说完,只听浓雾中不知何处也有人说道:“匡人杰参见教主!”瘦瘦人影“嗯”的一声。 那人影身旁此时忽生两点晶光,闪烁不定,细加分辨,竟是一双飘飘荡荡的诡异人眼,随后又是一个身影慢慢现出,头陀站立瘦瘦人影左侧,这身影在右侧。 左璧细数来人数目,加上佟凌霄与那雾中之人,共有五位。只听最后现身之身影徐徐说道:“佟仙子,两只毛贼还未制住么?可需我出手相助?” 这声音颇为儒雅,入耳熟悉非常,正是那震九霄古彦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二章 群英会(七)不杀 浓雾深锁景物不明,也幸得皇甫梦菲早有先见,使用七十二变将自己与左璧提早改头换面,若非如此,这一下或许就被古彦君认出。 左璧观来人言行,已能猜到大概:古彦君、佟凌霄等接踵而至。。。这应当便是玉符仙道教中人士小会。风云突变,一时已是大敌当前。 左璧听闻“匡人杰”三字,却觉得有些讶异,只因此名似曾耳闻,但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听过,仓促间却哪里回忆得到? 锦云仙子佟凌霄却对古彦君话语如充耳不闻,丝毫不作理睬,仍向皇甫梦菲追问道:“先前偷偷摸摸跟踪于我,如今又到这里盗宝,这小子明明会几手驭剑之法,说话还如此嚣张,不知天高地厚,你说你们不干坏事,叫我如何采信?” 她话音未落,身后浓雾之中忽然异响连声,飞起三点星光,飘飘摇摇升至半空。这星光慢慢接近,光芒也随之越增越强,待得飞临佟凌霄头顶三尺,已然亮如明灯,一忽一闪,风中隐隐传来闷雷急电之声,滚滚往复,奇幻异常。 佟凌霄叱道:“谁要你多管闲事?!”左袖微微一动,三片翠绿柳叶如利刃般直直飞起,瞬间刺中头顶光芒中心,雷声顿时消失无踪。她面上覆着丝质面纱,瞧不出相貌,但此时双眼却是大睁,秀眉蹙起,显得甚是不悦。 古彦君微微一笑,道:“在下想要相助仙子,全是一番好意。。。好好好,不管就不管,仙子请自便吧。”他言讫抬右手伸出食指,望天兜划一个小圈,但听金铁交鸣之声响成一片,空中忽然掉落许多残块,黑白相间,白色残块冷光闪闪,细看竟是来自一柄长剑之剑刃、剑柄。 无数寒辉更随长剑碎片一同掉落,左璧驭剑飞升至古彦君头顶,一分为二,二化为四,四变作八,祭起一阵剑雨,想要斩杀古彦君,却被他轻轻巧巧化解,更将长剑震碎。 再看佟凌霄身前忽然现出另一条绒索,却作赤红之色。这红色比先前那“喜索”更为艳丽,如火焰般在空中跳动,雾般轻,云般飘,风般舞。佟凌霄左手五指兰花轻扣,中指一曲一伸,这赤红绒索便要向左璧与皇甫梦菲拂去。 她目光看向身前,却微微一愣,只见那两人原先所在之处不知何时已是五色缤纷,光彩耀目,满地枯叶之上竟已开满无数鲜艳花朵,如花毯铺地。这些花儿与她那清新柳叶异曲同工,生气非凡,与这严冬格格不入,遮蔽身前一切景物、道路。 浓雾中那瘦瘦人影轻轻“嗯”的一声,似乎颇为惊讶,此人被韦锋、匡人杰尊为“教主”,自是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无疑了。 佟凌霄伸掌轻挥,道:“幻幻幻,你却瞒不过我眼睛!”赤红绒索随她语声在艳丽花毯之上前后左右,不住掠动,空中如同飞起一抹娇艳红云。对面亦是脚步飒飒,显是有人正奋力避让这绒索捕捉。 不久赤红绒索终于绑定一人,佟凌霄抬手将此人扯到面前,冷笑道:“这是‘怒索’,专捉你这眼高手低,贪心不足的小毛贼!生气么?你越动火,这索儿就扣得越紧,教你生不如死!” 绒索擒住之人现出形廓,正是左璧,但佟凌霄注目一阵,忽然惊讶道:“这是化形之法,是你?!” “怒索”擒住之“左璧”慢慢变回原形,却是皇甫梦菲。 佟凌霄凝视皇甫梦菲面容,道:“你这幻术不错,还是将我骗了。。。小姑娘,你良心不差,我本不愿伤你,可你这是作甚?甘愿代他受罪代他死?” 皇甫梦菲上身被‘怒索’牢牢缚住,动弹不得,她急使幻音五重赋斗幻之赋,紫光一闪,凭空化出五支短戟,瞬时急斩‘怒索’,但戟尖却轻划而过,徒劳无功,这赤红绒索竟形如虚无,纹丝不动。 ‘怒索’渐渐收紧,将皇甫梦菲肩头、臂膀,腰下等处勒出鲜血,皇甫梦菲吃痛,轻轻“啊”了一声,屈身坐在地下。 左璧大怒,喝道:“快放开她!”使出“金晨曦”剑法,双指一并,向前直指,数道金光交错纵横,如金蛇狂舞,部分截向‘怒索’,部分直取佟凌霄。但金光掠过绒索,却仍是轻轻划过,没有丝毫作用。 佟凌霄取下红杖拂尘轻轻挥动,将金色剑光逐一化解,刚刚收势,身侧地下却又卷起无数青色小剑,如飞蝗般旋转,绕着她急劈直刺,凌厉无匹,她将青色小剑攻势再行化解,随后又把‘怒索’收回。 皇甫梦菲知道左璧使出这幻剑流光剑法,若是被余天机、古彦君等看到,将会麻烦无比,连忙咬牙忍痛使出仙幻之赋,四周雾气立时再浓三分,方将剑法光辉堪堪掩盖。 佟凌霄挥拂尘向身后一甩,轻声喝道:“‘喜索’也好,‘怒索’也罢,均为世人心中自生,并非魔、幻之物,更不具实体,你岂能奈何得了?!青麒麟、金晨曦。。。为何你会使用这些剑法?!告诉我!” 她嗓音甚是急切,但却压得极低,想是也不愿让旁人听到。皇甫梦菲喘息道:“仙子,眼下不便细说,待日后详告。” 左璧还想动手,佟凌霄素白长袖轻挥,左璧与皇甫梦菲右手五指同时各中五枚金针。左璧只觉指尖向下,再到手腕,臂膀,一时麻痛难当,使不出半分劲力。耳中却听佟凌霄喝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我大致知晓了。赏你们各自五支‘情针’,好好吃受去吧!东西我拿走了,要命的就别不自量力,再来纠缠!” 皇甫梦菲身上也是疼痛难当,咬牙强忍,正在思量佟凌霄这话中之意,忽见她将左掌摊开,宝光一闪,她掌中已多了一只方盒,细看竟与那月柱碎片宝函一模一样。 佟凌霄俯下身,对皇甫梦菲轻声道:“我不杀有情之人,你们又与幻剑流光剑法颇有渊源。。。我们日后再叙,快走吧!”说着她手捧那假宝函行走一段,来到雾中众人面前道:“教主,这是月柱碎片宝函。那两个小毛贼已被我打伤,就放了他们吧!” 瘦瘦人影接过假宝函,一时并无言语,似在细细端详,随后“嗯”了一声道:“他们也无什么用处,就依仙子之意,放了吧。”这人嗓音稳重宽和,文质彬彬,像是上了几岁年纪。 那披发头陀韦锋忽然粗声道:“既然已无用处,那不如干掉他们,留着作甚?”说罢迈步便要向左璧与皇甫梦菲走来。 佟凌霄伸红杖拂尘在他身前一挡,冷冷道:“饕餮星君,你不听教主话么?”韦锋一愣,随即呵呵笑道:“不敢!我生性嗜杀,仙子不是不知道。既然如此,让他们活命吧!” 古彦君赞道:“仙子马到成功,好手段,好手段。”佟凌霄“哼”了一声,对他仍是不理不睬。 玉符仙道众人身影于浓雾之中渐渐隐去,最后终于无踪,雾气也随之消散,老衙景物清晰可见,寂静如初。 祥瑞古木树下仅剩左璧与皇甫梦菲二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三章 群英会(八)战殇 左璧扶皇甫梦菲站起,见她身上所穿酱红衫子已不见半点血迹,且没有丝亳破损,完好如初,不禁大感惊讶。 地上仅留几片鹤羽,其中一片似乎还有字迹。皇甫梦菲拾起带字鹤羽,见写有数行蝇头小楷,书曰:西行洛阳,盼能重会,探宝寻踪,届时分晓,欲针情索,得罪勿怪。总共二十四字。 此书字迹娟秀,但略显仓促潦草,内容竟也指向洛阳。左璧与皇甫梦菲想到佟凌霄见到幻剑流光剑法时大为关切,态度急转,临去时还特意掩护,瞒过余天机、古彦君等人,又不知何时留下鹤羽简书,一派奇女子风范。 二人各自看向对方,几乎同时想起方才为佟凌霄“情针”所制之事,不由得有些脸热心跳,既尴尬,又欢喜。 皇甫梦菲忸怩一阵,道:“大哥以前在家多读圣贤书,外界之事或许所知不多,而我早就听闻玉符仙道教中有人精通‘情索欲针’之奇能,可四两巧拨千斤,以柔克刚。没想到,就是她锦云仙子了。” 左璧道:“愿闻其详!”皇甫梦菲道:“尘世纷扰,世人都难避情、欲二字,以此作为武器制敌者,非要兼具超脱之姿和得道之体方可。”她看看手中的仙鹤羽毛,续道:“相传北灵门中多为得道仙灵,佟仙子既然出自那里,便也顺便成章了。” 左璧问道:“莫非。。。先前那只奇特仙鹤就是佟锦云所变?她与秀瑛相若?”皇甫梦菲道:“可能!”她看看左璧身上,见他衣衫破烂,血痕遍体,连忙关心道:“还痛么?我们快去秦官爷家,我替你疗伤,再换一套衣服方好。” 左璧笑道:“多谢梦菲,我不碍事。佟锦云不知何时已将你身上伤势治愈,看来在她心里虽然男女有别,但毕竟还是手下留情,没要了我的小命。” 他此语说得轻松诙谐,皇甫梦菲不由一乐,白了他一眼,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吧,山外青山楼外楼。相传她这法术共有七种,情索为:喜、怒、伤、怜;欲针是:情欲、贪欲、威仪欲。看得出。。。佟仙子也不喜凶杀恶斗,你以为呢。”左璧点点头。 两人见天光不早,便离开老衙去往瑕丘县尉秦五宅第。 秦五已在家中,见着左璧自是喜出望外,连忙让进屋来。小宝与荷香两个孩儿更是“大哥哥”长,“大哥哥”短,跑前追后,欢天喜地。 秦五笑道:“我说左公子,你每次来老秦家身边美貌女子总少不了,这却为何?命犯桃花么?”随后又上下打量左璧,一嘬牙花,不解道:“前次来时你病患缠身,这一次又弄得浑身是伤,是不是每次都非要这样,才能显得与众不同,奇人有奇貌啊?” 左璧见陆家两个孩子活泼可爱,自然欣慰,但听秦五如此说法,也只有苦笑了。他请秦五日后等封秀瑛到来时告知自己与皇甫梦菲已去往洛阳,秦五满口答应。 左璧与皇甫梦菲换洗休息,只留宿一夜,次日天色微明,便辞谢秦五夫妇起程。 出兖州一路西行,所见尽是兵荒马乱。此时安禄山叛军铁骑已挟虎狼之势席卷河北,所过州县,大多惧其威势望风归降。偶有不从者,破城屠城,擒官杀官,四处改旗易帜。 沿途百姓承平已久,哪曾见过这般光景,统是惊惧无比,为避战火只得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向东、西两都逃去。 左璧与皇甫梦菲这一日抵达古渡口,只见渡船繁忙如织,人满拥塞。百姓听闻叛军亦将南下,兵锋所指,正是东都洛阳,更加众心惶惶,冻饿倒毙、妻离子散者无计其数。 渡船紧缺,二人便让百姓先过,一连等了两日方得渡河。站立船头,妇孺哀号之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满目寒江水冷,悲怆凄凄,左璧与皇甫梦菲伸手紧紧相握,都是心情沉重。 渡河后沿官道走了半日,洛阳已近。左璧眺望前方,对皇甫梦菲喜道:“梦菲,洛阳快到了,我上次去晋州时也曾途经此地,前方应有村落可以歇脚打尖,我们休息后入城。” 皇甫梦菲道:“好,不过大哥,你可曾想过入城之后应当如何行事,可有计较?”左璧点点头道:“想过,我打算直奔河南尹府上求见赢硕大人,将一些事体分说明白,求他相助。” 皇甫梦菲迟疑道:“如此好是好,但世间纷传河南尹与叛军首脑素有交集,凡事大哥可拿定主意,但我们也须小心为上。” 两人正要动身,忽听背后马蹄声、甲胄声杂沓,转身望去,见尘头大起,一队人马由远及近,打着“封”字旗号。当先一名将领勒住马头,冲左璧与皇甫梦菲高声断喝道:“敌军前锋崔乾佑部已经渡河,北门不再通行,现只南门暂开,入城者绕行,不许耽搁!”说完策马引军疾去。 二人只得绕往城南方向,一路前行,一路寻找左璧所说村落。自晌午直至日头偏西,终于找到,可不料入村却不见一个人影,四处墙倒屋倾,火光熊熊。斜阳余晖,血色昏黄,行走村中,但见断壁残垣、田埂街角间不时露出零乱尸首,中箭着刀,死状凄惨。 左璧叹道:“看来叛军已到过此地。梦菲,目下烽火连天,已无复当日和平景象,我们走罢!”皇甫梦菲轻轻点头,她经多见广,并非什么小家碧玉,但毕竟心善性柔,见到村落如此惨象,眼眶还是湿了。 两人刚要离开村子,耳中忽地传来几下啼哭之声,这声音甚是轻微,不知从何而来。 左璧与皇甫梦菲遍寻村中四处,不见端倪,最后终在西南角一座院子前再闻哭声。走到院门之前向内看去,只见院中有两间草房,一间已然倒塌,另一间屋顶也冒起青烟,焦黑残破,岌岌可危,显是被人纵火破坏。 危房之中有个男孩,五、六岁年纪,生得虎头虎脑,圆圆脸蛋与小手手背之上满是泥巴,正自双手揉眼,哀哀而泣。哭得一阵,再跑到院中,望着倒塌草房,更是放声大哭。 左璧与皇甫梦菲走进院子,那男孩一见生人,吓得转身便跑,皇甫梦菲追至他面前,蹲下身子,取出几色玩艺儿和两块干粮,递到那男孩面前,柔声问道:“小兄弟,你为何孤身在此?你爹娘呢?” 几件玩艺儿乃是皇甫梦菲用木石变化的竹马、竹虫,精巧可爱。那男孩受了惊吓,起先不敢,而后用一双泪眼细看左璧与皇甫梦菲,终于大着胆子伸手接过,问道:“哥哥。。。姐姐。。。不是坏人么?”皇甫梦菲轻摸他头,道:“当然不是!” 那男孩哭道:“爸爸奶奶都被坏人抓走了,哥哥、姐姐救救他们!”左璧道:“是谁?为什么抓人?”孩子抽泣道:“不。。。不知道,一队兵,凶得很,杀人抓人。”左璧心道不能将这孩子孤苦伶仃留在此处,便道:“小兄弟,我们走,找你亲人去!” 于是左璧与皇甫梦菲领着那孩子四处寻找,不久忽在村东发现无数零乱足迹,向东一路延伸。三人循迹跟上,走了半里多地,已临近一片树林,只见一队兵士押解着男女老幼数十口百姓,缓缓北行。 这队兵士叛军穿戴,打着“崔”字旗号,百姓中有不少青壮男子被绳捆索绑,兵士不时挥鞭抽打,生拉硬拽。一些妇女不敢张声,偷偷饮泣不止。 左璧三人隐蔽道旁树后,只听兵士中带队两人正在对答,一人道:“如今大军云集围困洛阳,不愁不破,但将军眼下急需苦力,我们速将他们带到大营复命!”另一人道:“说得不错,但如此行速,恐要走到明日。不如将老弱病残推入林中,就地结果,岂不方便省事?”原先那人“嗯”的一声,道:“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四章 群英会(九)斗法 左璧轻轻抽出佩剑,皇甫梦菲忙道:“大哥且慢,听我一言。”左璧问道:“何事?”皇甫梦菲道:“爹爹曾告诫我说:我辈奇能异术之士,最好勿与普通人对垒争锋,就如习武之人欺负不会武艺的,胜之不武,有违德操。我辈对手,应当是那些同样精通奇能者才对,爹爹说:如不按此道行事,恃强凌弱,必致祸端。” 左璧道:“皇甫先生话虽不错,但眼下事情紧迫,顾不得了!”皇甫梦菲点头道:“我们所为的是救人,只要不胡乱杀戮,又有何妨?” 左璧右拳前伸,食中双指竖起轻轻一晃,空中忽现几缕白气,迅速汇聚成团,化为一丝极为纤细之青光,如同闪闪银针,飘浮半空,微微震颤。 左璧将这“银针”夹在右手食、中双指之间,使出“洞天灵蛇”,抖手腕轻轻甩出。昏黄暮色中犹如生出一条细小青蛇,“蛇尾”曳光,亮闪闪盘旋游走,连转数个圈子,向被俘百姓飞去。 这“青蛇”极轻极快,难以察觉,飞至几位妇女身后悬停,而后似小剑般上劈下斩,将反剪与串连她们手腕之绳索截断。几名妇女身上一松,惊觉绳子已断,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也发一声喊,有的离队脱逃,有的去给旁人松绑,队伍大乱。 那两名军官已命兵卒将部分老弱推向树林,尚未发觉有异。兵卒推推搡搡,来到林前,忽然所有人耳中传来数声古琴清音,空灵随风,四周刹那间起了一阵怪雾。 雾气裏着暮色,灰黄浓重,辨不清东西南北。不久树林中飘飘荡荡升起点点诡密亮光。待兵卒看清,却惊觉是无数人眼,相伴而来的还有阵阵尖细笑声,凄厉可怖。 这笑声中夹带嘲弄之意,众兵卒心里打鼓,面面相觑,不敢再向林内迈步。左璧剑光却趁此时不停飞舞,又连斩数根绳索,多人再获自由。 两名军官终于察觉,已是队伍零乱,急忙设法弹压,刚拔刀出鞘,那古琴之声又起。浓雾之中突然人喊马嘶,兵甲声、马蹄声、銮铃声响成一片,似有大队军马杀到,叛军瞪大双眼都不能视物,更是惊惶失措,乱成一团,哪里还能顾及所抓百姓? 皇甫梦菲以幻音之赋布疑兵,左璧借机救人,眼看就要成功。 一阵阴风恰于此时刮过,将皇甫梦菲布下的浓雾吹开一角,随后更是源源不绝刮来,浓雾渐稀。这阴风时紧时慢,如长眼般追着雾气吹动。皇甫梦菲原本将岩魂紫雾收进包裹,坐于地下抚奏,见此情景站起身来,神色凝重。 不一时浓雾几乎散尽,林子前半空中却露出一柄古怪长剑。此剑不住上下浮动,色泽灰白无光,两侧剑刃之上还冒着丝丝烟气,如同一团灰色火焰正于空中燃烧。 左璧眼望此剑,猛地忆起往事,刚要动作,那灰色长剑突向人群飞去,卷起一片火光,剑尖所指,百姓纷纷倒地,惨叫连声。左璧见中剑者立时毙命,着剑创口尽皆皮焦肉烂,如被猛火灼烧,心中已明大概,连忙袍袖一拂,使出“鹿蜀”剑法,五道红光明艳耀目,飞旋纵横,结成一道光网拦阻灰剑走势。 正在斗法,树林中又传来一阵“嗡嗡”之声,不久无数黑色怪虫振翅飞出林子,劈头盖脸,附着人身,百姓中当者无不肌肤青紫,立时陨命。 奇变迭生,左璧兼顾不及,皇甫梦菲跑到几具尸首前,蹲下看了看,怒叱道:“身为奇能异术之士,却滥杀无辜,你究竟是何人,这般心狠手辣?” 左璧道:“不是‘你’,而是‘你们’!”对叛军队伍后方喝道:“老相识了,何必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烟消雾散处现出两个人影,一穿白袍,一着黑衣,一个骨瘦如柴,另一个魁梧健壮,这两人都戴着一个惨白面具,正是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中的炽阳使褚公达与玄阴使聂公远。 左璧见他二人胸前绣的那只如意都已不见,略感奇怪。只听褚公达嘿嘿笑道:“心狠手辣?真正能够称作心狠手辣的,你见过么?”他转向左璧一抱拳,笑道:“这位公子,不想今日我等还能在此相会,剑瀑山一别,想念得很哪!” 聂公远忽道:“公达,这小子刚才所用剑法。。。我俩如果拿住他献给教主,或许。。。”褚公达鼻中冷哼道:“蠢才,你还称他做教主?勿再痴心妄想!” 左璧细思他二人衣着与对答,隐约觉得有些诧异。停顿片刻,持剑指住褚公达胸口,喝道:“你们今日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相会亦好,来做个了断!” 灰剑飞回,褚公达探手抓住剑柄,转头看向皇甫梦菲,问道:“这姑娘是谁?”左璧道:“与你无干!”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牛吼,人群中冲出一条大汉,扑到地下一具尸首之上痛哭。这尸首是个年老妇人,被褚公达灰剑穿心而过,已死多时了。 这大汉身高九尺,粗手大脚,哭声如雷。身上遍体鳞伤,哭了多时蹦起身来,冲叛军和褚公达、聂公远怒吼道:“你们害死俺老娘,俺跟你们拼命!”说着夺过一柄朴刀,就要砍向褚、聂。 左璧见他行事莽撞,恐怕有失,忙挺剑站到他身前,喝道:“你们教主呢?尔等不在他身边,跑到此处作甚?!”褚、聂两人沉默不语,不知在思虑何事,两副白惨惨面具之下一片神秘,鬼气森森。 左璧同皇甫梦菲带来的男孩此时忽从大树后跑出,大声叫道:“爹爹,爹爹!”那大汉一见喜道:“小虎,你咋在这儿哩?”向着孩子跑去。 聂公远右手后背,探左手成爪状,向前一伸一转,腰间锁链飞出落地,忽然分开,化为五条斑斓毒蛇,乌油油,亮闪闪,毒牙毕现,向那父子二人咬去。 皇甫梦菲这一次早有准备,举岩魂纤腰轻旋,紫雾之光芒忽然一振,射出五支锋利短戟,分头刺中五蛇七寸,将之打回锁链原形,并归一处,依旧飞回聂公远腰间,短戟随即化作彩光消散。她即便使这斗幻之术与敌争锋也是姿态优雅,长发飘飘。 聂公远见“蛇”字诀受阻,并不死心,再使“虫”字诀由树林中招出无数黑虫,嗡嗡作响,直向皇甫梦菲、大汉和小虎身上卷来。 半空中一时满天飞虫乱舞,皇甫梦菲见对手心狠手辣,也动了些真怒,护住大汉父子,抬手招出一朵小小祥云,变化为一张五色小网,随后纤手轻挥掷入空中。这小网彩光闪闪,飞舞不止,忽张忽合,将无数毒虫一只不剩,尽数捕捉。金光闪处五色网消失不见,聂公远玄阴八法“虫”字诀再破。 这边左璧与褚公达也已斗了多时。左璧忆起往事,又看到今日惨象,心中对褚、聂二人实是说不出的厌恶,恨不能将褚公达一剑刺死。他连使四灵剑法正面抢攻,又将青麒麟剑法生出的那支银针操控如电,在空中钻来绕去,刺向褚公达后背。 褚公达一时难以破解左璧攻势,左躲右闪,忙乱不堪,连面具也被左璧剑光划破,掉落在地,他面容苍白瘦削,奇的是当此紧要关头,竟还带着几许诡异笑容。 他毕竟是玉符仙道之中宿秀,虽然被动,但剑势霸道不减当日,炎炎剑气在林前纵横狂舞,灼热翻卷,炙人皮骨。左璧也须使出驭风之术前后驱驰,小心在意。 激斗中天色更晚,忽听远处人声鼎沸,大批官军向此地接近,叛军军官见不可守,只得抛下俘虏率众向北撤离。 褚公达、聂公远化为黑白之气隐没林中,左璧与皇甫梦菲挂念余下百姓并不追赶。只听褚公达喉音尖锐,远远传来:“我们已非余天机下属!如今栖身在安庆绪将军帐前效力,已再无退路。日后如果遇见,若再苦苦相逼,必出死力,断不似今天了!” 左璧听他这最后话语中饱含愤怒与失落,倒是有些奇怪,难解话中之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五章 群英会(十)邀请(一) 官军临近,左璧细看这队伍风貌,不由得皱起眉头,大失所望。 头前两个骑马将军前后相伴,一胖一瘦。后面那瘦子所穿衣甲尺寸不合身量,穿在身上晃晃悠悠,叮当作响。这人两只眼珠乱转,一副精明市侩模样。 他马前那胖子将军倒是虎背熊腰,一身明光铠十分鲜亮。但细看之下却露出马脚,护肩、腿甲、护心镜等处绊甲丝绦尽皆绑得歪斜马虎,甲胃几乎一碰便掉。这人面目粗豪凶恶,一副浑不耐烦模样。 左璧正打量这两人,胖子将手中马鞭一指,怒道:“臭小子,看什么!你看老子不会穿戴这鸟盔甲么?老子本来就只是个杀猪卖肉的屠户,非要我做什么将军去打仗,他姥姥的!” 瘦子道:“公子爷,我也只是个开当铺的生意人,被强拉来当兵做他副将,实在是勉为其难。。。” 胖子一瞪眼道:“你不乐意,我还不乐意呢!臭小子听着,快带着你老婆和百姓跟我去城南入城。你小子可不会每次都狗运当头,走慢了再没人救你!”说完拨转马头,带队南行,左璧与皇甫梦菲哭笑不得,只好跟上。 那大汉带着儿子走到左璧面前一抱拳,道:“恩公!可否再帮俺个忙?”左璧转身道:“不敢当!请说!”大汉抹了把眼泪道:“小人想请恩公相助,将俺老娘埋了,俺两臂负伤,一人挖坑只怕跟不上队伍。”左璧道:“好!” 走进树林,左璧祭起青麒麟剑光,直直插入地下旋转若风,片刻间便剜出一个深坑。大汉将母亲遗体安放于内,两人再将坑土回填。大汉见左璧身怀奇术,既钦佩又感激,忙拉住儿子就要向左璧与皇甫梦菲下拜,左璧连忙拦往。 左璧道:“大哥不必如此。你大我许多,就叫我声兄弟也未尝不可。”他见这大汉形貌风范与张方相似,不由得触景生情,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大汉甚是爽快,道:“好!俺姓耿,名全忠,这是儿子小虎。俺学过武艺,弓刀石,马步箭都会几手。眼下既无去处,咱们不如就一起入城,说不准俺也能帮上忙!”左璧也报上自己名姓。 众人去往城南,一路过浮桥,渡洛水,再绕过长夏门,定鼎门已近在眼前。 此时定鼎门三个门道内与飞廊、两阙之上密层层尽是守卫军卒,虽说不甚齐整,但气氛紧肃,严阵以待。 左璧、皇甫梦菲同一众军民由东门道入城,刚走不远,那胖瘦两位军官所带队伍便一哄而散,士卒各忙各事,军纪松驰。左璧摇头苦笑,已明白这支队伍实乃临时拼凑,当不得事,于是便同皇甫梦菲、耿全忠将众百姓送至一家大客栈前歇脚。 大敌当前,这客栈此时已不开业,而作为临时安置之所,门前不少受伤军民坐卧不宁,统是愁眉不展。耿全忠要带着儿子去投军,向左璧与皇甫梦菲告辞。 左璧与皇甫梦菲走向客栈,却见玉符仙道诸位名宿正在门前,不由得一愣。 佟凌霄、古彦君左璧早已见过,但右首一人倒是前所未见。此人身材瘦削,长袍方巾,腰悬一柄佩刀,古怪厚重,正是由玉符仙道饕餮星君韦锋所化成。 这怪人正背对左璧,看着佟凌霄忙忙碌碌,救治负伤军民,背后背着一个洒银条状布囊,长达三尺,暮色昏暗,更显得布囊银光闪闪。 左璧忽然想起,此人或许就是在瑕丘老衙遇到的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那一日浓雾深锁,瞧不真切,而此时却看得清清楚楚。 左璧走到余天机身侧十数步处,想要一观他面容。佟凌霄却忽然抬头望向他,一双妙目之中蕴含温和之意,似乎已认出他身份。 左璧看向余天机脸上,哪知刚一注目,整个人便如同遭受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晴。 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之面容,竟与那震九霄古彦君如同孪生兄弟,一般无二! 古彦君此时就站在余天机身旁,神态闲适悠然。左璧难以置信,呆呆站立半晌,却发觉余天机也正看向自己,面带一丝神秘微笑,随后放下头巾上一块覆面,遮往整张脸孔,竟连双眼也不露出,左璧这才如同从梦魇之中惊醒,回过神来。 流云遮月,天色已完全暗下,城中大道忽地传来一阵“嘚嘚”马蹄之声,一人一骑由远及近,来到玉符仙道众人面前停下。 马上是个旗牌官,跳下坐骑,快步走到余天机面前躬身施礼,道:“小人奉赢硕大人之命前来邀请玉符仙道诸位仙长共襄群英会,万望赏光!” 余天机轻轻点头道:“很好,我等来到东都,便是为此,多谢赢大人美意。”他嗓音却与古彦君全然不同,四平八稳。 旗牌官牵马带路,同玉符仙道众人离去,消失于夜色之中。 左璧与皇甫梦菲进屋胡乱吃了些饭菜,随后皇甫梦菲生火烧水,泡制仙桂香茶与左璧坐下共饮,他二人时常如此。这茶水芬芳可口,提神醒脑,皇甫梦菲泡制数壶,还端给受伤军民饮用,有疗伤奇效。 两人坐到桌旁,皇甫梦菲看着左璧道:“大哥,有一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左璧放下茶杯,道:“梦菲请讲。”皇甫梦菲道:“大哥觉得那梦中人就是你娘,但你可曾想过,既然她一直对你爱护有加,怕你受到伤害,那为何却要在此时指引你到洛阳寻宝,以身犯险呢?难道她不知如今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么?” 左璧站起身来,踱了数步道:“在我印象之中,母亲温和稳重。。。”他转身一笑:“梦菲,她与你有些相像。”皇甫梦菲俏脸一红,小声道:“大哥说笑了,我哪能同她老人家相比。。。” 左璧道:“若梦中人当真是她,那她自是有十足把握我此行不会出事,我想便是如此。”皇甫梦菲点点头。 左璧推门出去,夜色昏暗,他想起方才河南尹赢硕差来的旗牌官面见余天机时,似乎将手中所持的几枚令牌呈奉,那令牌之上刻有阴阳图形,似曾相识。 群英会?母亲又究竟身在何方,是生是死?他眼望屋外洛阳城夜景,思绪如潮。 正自思索,前方不远处却忽然生出一个人影,健步走上屋子木阶,来到左璧面前。 这人影凭空生出,突如其来,左璧瞧着有些眼熟,正在惊讶,那人影已抱拳施礼道:“河南尹赢硕大人命我到此邀请左少侠移驾一叙!”正是刚才那旗牌官。 左璧回屋想找皇甫梦菲商量,但却不见她身影,屋中多了一位翩翩白袍公子,头戴描金长脚幞头,手中折扇轻摇,正坐于桌前望着自己,似笑非笑。 这白袍公子面貌陌生,从未见过,左璧惊奇中忽地恍然大悟,笑道:“梦菲,是你?”这公子一笑,点头轻声道:“是我。”左璧道:“这是何人,你为何要。。。” 皇甫梦菲小声道:“大哥勿怪,这是我胞兄皇甫梦龙模样。那旗牌官所说我已听到,此行我需改头换面,先不对那赢大人明示身份,以备万一。”左璧点点头道:“梦菲,没想到你还有个兄长啊?”皇甫梦菲道:“嗯,这些我们日后再说。” 于是左璧与皇甫梦菲便随着旗牌官去见河南尹赢硕。 洛阳百姓此时已有许多离城,故此穿街过巷,各坊之中灯火不明,夜色幽暗。那旗牌官领着两人不走大道,专挑小路行走,出乎左璧和皇甫梦菲意料。 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条巷子,尽头处是一户人家,院门前无牌无匾,也没有石狮坐镇,显得十分平常。 左璧问道:“赢大人府邸便是这里?”旗牌官回道:“我家大人心系东都安危,已将自己府宅让与率军东征的封常清与高仙芝将军作帅府之用,以号令军民抵御叛军攻势。大人目下与家眷便只能住在此处。”左璧有些意外,轻轻点了点头。 正在对答,忽听院门前有人说道:“左公子么?请进寒舍叙话。”话语不多,嗓音浑厚深沉,左璧与皇甫梦菲举目望去,见院门前已端立一人。 此人身高八尺,一袭黑缎宽袍罩身掠地,洒金圆领,胸前团狮,潇洒豪放。端眉正目,目光炯炯,鼻直口方,五绺长须随风飘洒。腰间悬剑,剑首狮口中一颗硕大明珠闪闪放光。 此人身形巍巍,极有风采,竟与那扫平六国,一统天下的始皇帝有三分相似。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六章 群英会(十一)邀请(二) 黑袍人一挥手,那旗牌官化作轻烟,消散于一株银杏树前,绿气弥漫。随后道:“它本就是受我控驭前来相邀之树灵,左公子勿惊。” 左璧道:“你控驭?”那人点头道:“世人只知我高居庙堂为官,却不知我另有隐秘身份。左公子是同道中人,赢某可坦诚相告。实不相瞒,江湖所传‘枢策’门之门主,就是在下。” 左璧听到“枢策”门三字,忽然想起达仲康、曲明香,不由自主悄悄探手伸向腰间剑柄。黑袍人微微一笑,道:“慢来慢来,门主下属,未必一定同心同德。左公子之事迹我已略知一二,我们还是进屋说话,不要误会!” 左璧道:“你就是赢硕?”那人点头,随后转脸看向皇甫梦菲,上下打量,问道:“这位是?” 皇甫梦菲拱手道:“仙霄城主皇甫端之子皇甫梦龙,见过赢大人。我与左公子在洛阳偶遇,听闻您相邀,故与他结伴同来拜访。在下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乞大人海涵。”她这嗓音此时也已经变化,清俊爽朗,全然没有女子声调。 赢硕一时默然,神色似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两位一起进来,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三人并肩进院。虽值隆冬,这院里却是一片春色,脚下芳菲细软,空中绿柳拂面,四处香花在这夜色之中仍是姹紫嫣红。左璧与皇甫梦菲大感惊奇,左璧道:“这里竟如此生机盎然,赢大人,这。。。” 赢硕道:“可直呼吾名或称在下为‘硕翁’便可,不必过谦。赢某粗通五行,这相生相克之道还是略知一二。此处地通水源,水润则木生,故而略显春意,区区小技,左公子见笑了。” 院内只有两间大屋,三人走进其中一间,分宾主落座。赢硕道:“我目下只知左公子剑斩曲明香,又设计打败达仲康,但究竟怎样我却知不尽然,还望详告。”左璧便将前事因果、细节一一告知赢硕,他据实相告,并无丝毫夸大偏向。 左璧最后道:“我今日也可说是来向先生请罪,毕竟是我伤了您家眷属下。”赢硕一摆手道:“公子差矣,侠义宗旨便在于惩恶扬善,错在他二人,你何罪之有?倘若换作是我,同样也会大义灭亲!” 赢硕道:“公子方才叙述之最后部分我颇为在意。据你描述,达仲康最后消失于白色火焰,应是中了皇甫城主的尚仙净世剑法,此刻或许已被万里擒拿,羁押在仙霄城中。当世三大剑法,人、妖、鬼三界各占其一,尚仙净世剑法便是其中一种。”他说着看向皇甫梦菲,目光之中颇含深意。 皇甫梦菲静静听着,神态自若。听到此处收起折扇,对左璧道:“左公子,我父亲这剑法原本唤作:戮仙灭世,但后来他认为此名不祥,故而改之,赢大人所言不虚。” 左璧此刻对赢硕之成见已然变化,从心怀戒备反倒转为有些钦佩。便问道:“还有曲明香死后那桩怪异之事,先生以为究竟是何物作祟?” 赢硕站起身眼望窗外,沉吟片刻道:“那或许是有人运用‘千里传形’与‘磨乾轧坤’两种元神之技夺走曲明香尸骸与佩剑,同时向你发难。”左璧心道:“果然他与何崇先生所说一致。” 赢硕又皱眉道:“但此事无法盖棺定论,须知鬼界绝体层阶有移花接木之技,能够以假乱真!我这不知事的小妾死后在鬼界遇见什么,谁都无法说清。”左璧想到九泉狱主,怵然而惊,点了点头。 赢硕由怀中取出两枚阴阳令牌,将挂绳扣于双指,转身对左璧与皇甫梦菲微笑道:“谈得投机,我却几乎把相邀原意忘记!”他举手投足之间显出一股威势,锋芒暗藏,慑人心魄。 “明日午后,赢某将在天阁置办群英会,诚邀两位公子届时赏光。”赢硕说着递上令牌,左璧、皇甫梦菲伸手接过。 左璧再度听得“群英会”三字,便问道:“先生相邀,无不从之理,但不知这群英会究竟为何?” 赢硕探手由腰间掣出那柄珠光狮首阔剑,电闪掠过,他手中已如同擎住一汪秋水,冷森森夺人双目。 他走至屋子正中,将宝剑倒提,剑尖向下,抬手“嚓”的一声,插入地里尺余,左璧这才发觉这屋子地下并无一块青砖,全由黄土铺就。 剑身与黄土结合之处忽地迸现金光,一缕缕金丝、金绒悠悠升起,汇聚至半空。赢硕右手握剑柄向上一提,将之抽离地下,裂口中顿时光芒四射,金色之物扬起更多,如柳絮般弥漫空中,一幅奇异图画渐渐显形,左璧与皇甫梦菲抬头细看,惊讶不已。 左璧等人此时犹如身处万丈夜空,正俯瞰图中一座巨大城市。此城分内城外廓,雄伟壮丽,城门众多,四周河道水渠棋布星陈。城中建筑观之也甚是熟识,南、北两市,皇城、上阳宫等历历在目。 左璧环顾四周,仍是身处赢硕家中,但这金光汇成的图像也正高悬过顶,不禁将惊讶目光投向赢硕意询。赢硕抬手一挥,宝剑飞旋入鞘,微笑道:“不错,正是洛阳城。黄土生金,这是赢某略施小术,真幻互显。左公子、皇甫公子请再看!” 洛阳城在这图中仅有数尺见方,城内星星灯火闪烁。再望向城外,千里疆场更是火光通明,各式帐篷小如针眼,如蚁附般密布四野,将城池围困得水泄不通。 “我邀集天下奇能异术之士共赴危难,为的就是宣扬大义,以求戳力同心,守卫这一方土地不受侵扰,黎民百姓少受苦难。起码要尽力争取时间拖到援军到来,让城内百姓向潼关、长安安然撤离。” 赢硕转过身来,注视左璧与皇甫梦菲,目光炯炯,随后道:“群英会便是这样,两位参加与否可自行酌定,我不强求,但赢某已决定与此城共存亡。”左璧不由得肃然起敬,站起身道:“明日我二人一定赴会!” 赢硕点点头道:“天下求仙问道之士众多,但真正懂得奇能异术的却少,且大都行事隐秘。我此次请人来,也是许有好处的,能为危城立下功劳且有缘者,就可得到此间两件秘宝。” 左璧心里一动,连忙问道:“两件秘宝?”赢硕道:“不错。左公子闯荡江湖,可曾听说过那女娲七色奇岩传说?这也是困扰当世的一桩秘闻。”左璧刚要作答,耳中忽然传来一个娇柔女声,熟悉非常,正是皇甫梦菲。 只听皇甫梦菲小声道:“小妹我有个想法,此后应答,若他问起你已得到多少女娲娘娘秘宝,大哥不必再照实相告,切记。”左璧微微点头,再看向那假皇甫梦龙,只见他口唇不动,神色如故,悠闲自若。 赢硕道:“七色奇岩共分天、地、日、月、人、妖、鬼,你杀死曲明香,那么这鬼柱岩魂青影就。。。”左璧道:“不错,在我手中。”赢硕道:“那么其他岩魂呢?左公子知道多少?”左璧站起身来道:“实不相瞒,在下与友人为重整乾坤而收集七色奇岩相关物品,至今已获得多件!” 他此言一出,皇甫梦菲大吃一惊,赢硕却是点了点头,神态颇为平静。左璧道:“大人对七色奇岩之事定然知之甚多,如果可以,请您将手中之物借在下暂用,以造福人间,功德无量!” 赢硕点点头,也站起身来说道:“左公子之心,赢某懂得!相传洛阳天阁之中藏有七色奇岩天柱之岩魂:靛春,其中秘宝五行旗,冠绝天下。另外。。。”他又拔剑当空一挥,那金色图像突变,现出一方白玉玉匣,与岩魂赤炎一部玉匣外形相似。 赢硕道:“除此以外,人柱岩魂赤炎一部:神火,就在赢某手中,左公子若是需要,即刻便可取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七章 群英会(十二)四灵 左璧摇头道:“不可,您说过必须是立功有缘者方能居之,我岂能现在就据为己有。这赤炎‘神火’又是怎么回事?” 赢硕点点头,摆手示意左璧坐下说话,随后道:“据说赤炎与众不同,在凡世受释、道两教浸润日久,于神火、精火、民火之三昧真火中借形生成岩魂,故此即便一分为三仍然不死,每一部都有岩魂留存。相传这三部若是合而为一,魔梦必然降临,握有者即可功力剧增,直达元神境界。” 左璧皱眉道:“但三昧修行之道不是要去除所有杂念,心静神凝,讲求一个定字吗?如此惑众且不合情理之说,岂非自相矛盾?”赢硕道:“赤炎目下仍然三分,既然无人尝试其真伪,那么这传说。。。即是谜也。不过,你收集之目的并非为了一己之私,所以这传说听听也罢。” 左璧、皇甫梦菲向赢硕告辞。走至院门前,见那旗牌官又已恭恭敬敬牵马等候,左璧道:“先生不必再送,我们识得归途。”赢硕抬手轻拍左璧肩头,微笑道:“今日有幸与左公子晤谈,令赢某想到一事。我那小妾曲明香虽说罪无可恕,但她却有一件事没有说错。” 左璧道:“是么?哪一件事?”赢硕道:“她说我爱惜人才,器重像左公子这样的年青英杰,望能与之共事,这实是言出由衷!”他说完又向皇甫梦菲拱了拱手,但并不发话,三人道别。 左璧与皇甫梦菲回转定鼎门旁大客栈。途中皇甫梦菲变回原貌,左璧见她低着头秀眉微蹙,话语不多,略显沉闷,便停步问道:“梦菲,你可是责怪我方才未听你话,将我们收集奇岩之事告诉了赢大人?”皇甫梦菲轻轻摇了摇头。 左璧有些意外,又问道:“那么。。。你是担心手中的七色奇岩物品会遭遇什么不测?”皇甫梦菲抬头凝视左璧面容,两人目光相触,左璧见她眼中颇有忧虑之色。 皇甫梦菲道:“不,我只是担心你!”左璧心头一热,歉然道:“梦菲,赢硕既然诚恳以待,我便不忍欺瞒,眼下正需要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我若只顾自己,恐将有损大局,心中难安。梦菲话语我一向尊从,可这次。。。实是对不住了。” 皇甫梦菲微笑道:“大哥待人至诚,太过古道热肠,我就是担心你这一点,须知世道艰险,人心难测,你呀。。。没什么,说都说了,还怕么?走罢!” 三更已过,洛阳城中景象与来时不同,四处灯火缭乱,繁忙嘈杂。军卒一排排,一列列于街道间穿梭来回。骡马车辆驮拉强弓硬驽与各式给养,不停向城墙、城门等处送去。 左璧想到群英会就在明日,但却不知这天阁在何处,要先去踩道。于是找人询问,曲曲折折,最后终于来到城西,临近天阁。 黑暗中楼影矗立面前,并没有丝毫灯火光亮。两人踏上天阁前台阶,朦胧一片,左璧用力推动楼阁正门,触手处雕刻印迹凹凸有致,满是古旧厚重之感。 阁门纹丝不动,左璧附耳却听到门内似乎有些许动静,像是脚步声与话语声,轻细繁杂,听不真切,但又实实在在。皇甫梦菲也已听到这奇怪声响,与左璧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是同样念头:难道里面有人? 用力推门数次并无松动,门缝间却忽然飘出一丝晶莹蓝气,薄如烟,轻如尘,蓝白微光闪闪烁烁,在左璧与皇甫梦菲面前掠过。 左璧轻轻一纵拔地而起,清风一缕,双脚已踏上二层屋檐。他向楼窗望去,见窗格有致,贴着团花窗纸,根本看不清内中物事,耳中也听到如同一层的怪声,时隐时现。伸手推窗,如同石封铁铸,哪里动得分毫?左璧抬头仰望,见这天阁二层之上还有楼层,黑压压遮蔽天空,看不到顶。 回到客栈,夜尽更残。左璧让皇甫梦菲睡在床上,自己坐于椅中,两人和衣草草休息,刚合眼不久却被屋外阵阵嘈杂声惊醒。 起身见窗外天光微明,卯时已至。左璧刚要推门出去,迎面却闯进一人,这人身材魁梧,顶盔贯甲,正是耿全忠,见到左璧抱拳施礼,口称“恩公”。 洛阳城此时兵力空虚,守军多为拼凑,对军事并不专精,耿全忠因习过武艺,很快便被授予队正一职,也算是临危受命。他这一早便带领数位伙长与百十军卒前来探望左璧与皇甫梦菲,随后就要去城墙驻守。 左璧问明情由,要与他同去,耿全忠大喜,众人风驰电掣,赶奔上东门。耿全忠所在之团便须坚守城东,叛军在此攻扑正急,各式冲车、云梯、渡濠桥层层叠叠,漫山遍野,与潮涌相似。 叛军顺云梯源源冲上,耿全忠率队在女墙之后左遮右挡,截杀登城者。城下箭如飞蝗,他虽已多处负伤,血透甲衣,但仍挥舞一支步槊奋战不退。军卒为他所感,均效死命,耿全忠队伍所到之处,喊杀震天,叛军梯倒身坠,所向披靡。 左璧不用幻剑流光剑法,只运用四灵剑法助力耿全忠,驱退、斩杀叛军,皇甫梦菲又悄悄替士卒治疗伤势,众人齐心协力,堪堪将上东门一带守住。 巳时将尽,纷纷雨丝飘落,叛军退却。左璧想到赴会在即,便辞别耿全忠,携同皇甫梦菲回到定鼎门客栈。 两人用过饭正要上路,忽听轻轻叩门之声,随后只见房门未开,门边却忽然闪现出一只仙鹤身姿。这仙鹤飘然入内,羽翼一张,化为锦云仙子佟凌霄,一手持拂尘,一手后背,看着两人。 皇甫梦菲对佟凌霄印象颇善,取出留字鹤羽双手递上,微笑道:“佟仙子果真是北灵门仙灵化身,多谢指引,宝羽原璧奉还。”佟凌霄左手食指轻轻一点,鹤羽变为一条红色飘带,飞回她身上。 佟凌霄对皇甫梦菲道:“你变化之术十分精妙,又知道我术法来历,那么仙霄城主是你什么人?”皇甫梦菲道:“是我爹爹,我名叫梦菲。”佟凌霄神色并不惊讶,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问道:“那么,你二人结伴交往已有多久?” 她不等左璧与皇甫梦菲回答,又道:“你二人如此。。。合适么?”皇甫梦菲微笑道:“我是妖,也可说是半人半妖,我虽从未提起过,但这一点,我想左大哥或许早己知道。” 左璧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无论她是什么,在我心中,梦菲始终是梦菲,天下惟一。更何况梦菲也曾说过我之体质不知为何竟与她相似,难不成。。。我也是妖?哈哈。” 佟凌霄“哼”了一声道:“我可无闲情逸致谈论这些,我之来意想必你们也已知道,陆伯铭先生如今身在何方,能否见告?” 左璧忆起当日在地都时陆伯铭嘱咐,便只说他在各方云游,自己机缘巧合向他学得一招半式。佟凌霄听得将信将疑,左璧不待她望下发问,抢先岔开话题,笑道:“佟仙子,你容貌既美,本领又大,必是北灵门中属一属二的人物。其实在下一直有个疑问,四灵门究竟是什么门派?为何又说这天下四灵,携手同行呢?” 佟凌霄冷冷道:“你既然熟悉四灵剑法,为何还来问我这些?”左璧就将前情择要告知,随后道:“我熟悉四灵剑法但却不知四灵门中奥秘。如今张方大哥他们下落不明,东方堰口也已毁坏,我到洛阳城也是为了打探他二人消息。” 佟凌霄道:“原来如此。张方、柳燕是要寻找,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真正需要保护之物乃是四灵门中四季神像,所谓东、西、南、北四大堰口,指的就是这四尊神像。四灵门同气连枝,传说便是为保护神像而设,四灵门中人士与仙霄城都大有关联。” 左璧听得稀里糊涂,不解道:“四灵门与仙霄城大有关联这我知道,但这四季神像。。。”佟凌霄道:“不错,也称少阳、老阳、少阴、老阴神像。东灵春,南灵夏,西灵秋,北灵冬。” 左璧问道:“那擒仙搂呢?为何张方大哥要那样说法?”佟凌霄道:“东灵门中近年来人才凋零,南灵门出手扶助,我猜测那擒仙楼必与东灵门少阳神像有所关联。”左璧想起父母之事,点了点头。 佟凌霄忽道:“小子油嘴滑舌,你怎知我容貌美?”左璧吃了一惊,不觉望向她那双盈盈妙目,佟凌霄道:“看眼睛就能知道容貌么?”左璧道:“难不成仙子你。。。很丑?”佟凌霄冷笑道:“我既不美也不丑,而是很怪。”说着抬手取下那丝光面纱,露出面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八章 群英会(十三)天阁 面纱后佟凌霄双目之下竟是一片飘缈云霞,缓缓流动,她双眼、额头、发髻等处飘浮于脖颈之上,奇异非常。 左璧正在惊讶,皇甫梦菲却笑道:“佟仙子要如此与大哥开个玩笑,岂不是十分容易?”佟凌霄抬袖在面上一拂,现出她真正容颜,秀眉朱唇,秋波流慧,也算是个颇具灵惠风采的美女。但她一则冷冰冰不苟言笑,不容亵慢;二则左半边面颊上有数道浅浅创痕,交错突兀,虽不甚明显,但也是美玉留瑕了。 佟凌霄道:“北灵门中多为羽爪飞禽,有的承蒙上仙庇佑修得些许道法,化身成人。当年我曾遭困厄,多亏陆伯铭先生救助,才有今日,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说完扭头望向窗外,好一阵神伤无语。 左璧有些不忍,但又不愿将实情告知,免伤其心。眼望佟凌霄面容,忽然心头一凛,想到一件紧要之事,问道:“佟仙子,有件事在下十分困惑,想要请教。”佟凌霄回过神来,道:“说吧。” “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同那震九霄古彦君。。。可是孪生兄弟?” 佟凌霄愕然道:“你为何要这般问我?他二人年岁不同,怎会是。。。”左璧道:“那如果他们长相相同,甚至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呢?”佟凌霄惊讶道:“你见过余教主相貌?”左璧便将入城时所见告知。 佟凌霄半晌说不出话来,皱眉道:“昨日我未曾注意。。。我虽与伯铭先生和古彦君齐名,但实则年纪最轻,入教时间也最晚。自我入教时起,就从未见过余教主容貌,只因他在我们面前始终覆面蒙脸,话语不多,显得十分诡秘。” 左璧又问起褚公达与聂公远,佟凌霄道:“他二人很早就在教中,是教主老部下了,但最近却因故被逐。”左璧问道:“是何原因?”佟凌霄道:“说是他们滥杀无辜,与教义不合。”左璧点点头,心说果然如此。 皇甫梦菲明白佟凌霄对陆伯铭尊崇有加,便答应日后一旦有其消息会即刻告知,搪塞过去。佟凌霄称谢,戴上面纱,向两人告辞。 左璧道:“佟仙子,疏不间亲,但我还是有一语很想奉告:你身处玉符仙道教中,需特别在意古彦君和那个教主,免遭不测。另外,是非之地,不如。。。” 佟凌霄此时已知道左璧与陆伯铭有师徒名份,红杖拂尘一甩,点头道:“毋庸多说,我会留神在意。古彦君阴阳怪气,我最是厌恶,不过他妖力大,道行深,我也难说是其对手,你俩可不要轻易触犯。” 佟凌霄走后,皇甫梦菲再度变化为她兄长模样,与左璧赶奔城西天阁。 离天阁尚远,已望见金色宝顶在日光中熠熠生辉,极易辨识。脚下道路却越走越是荒僻,只因洛阳百姓已有许多离城西奔,难觅人踪。天阁数百步开外兵卒站道,还有不少行人往来纷纷,齐向天阁方向汇聚。 再走不远,只见天阁台基之上一个黑袍身影分外醒目,正是赢硕。台前已聚集数十人之众,僧、俗、道均有,奇装异貌,形形色色。 除去这些人,赢硕身旁便再无任何亲兵护卫,只有一名葛布衣巾者陪侍。此人身材瘦长,却宽袍大袖,遮没手足,帽角尖尖,黑巾覆面,黑巾下露出一部蓬松卷曲胡须。看不出相貌,周身上下萦绕一股异域诡奇之风。 赢硕见左璧与皇甫梦菲到来,显得甚是高兴。侧身指向背后天阁对两人道:“武周时此处用来礼佛崇圣,如今废置已久,我们稍后便可入内一叙。”左璧听到“废置”两字,想起昨日深夜踩道时见闻,心里纳闷。 只见这天阁矗立于方台之上,形制巍峨独特。抬头仰望,见共分五层,一层庞大,向上逐次减小,琉璃瓦釉层光泽与金顶宝光闪烁耀目。顶层似有一片祥云,缠绕裹覆,金光映照下色彩变幻不定,显得瑰丽莫测。 不久玉符仙道众人到来,余天机当先,古彦君、佟凌霄、韦锋紧随其后。赢硕步下石阶恭迎,同余天机寒暄数语,两人再携手登台,来到天阁一层门前,神态亲密。 韦锋大踏步跟上,魁伟身躯在人群中甚是显眼,他身后又有一人,体格竟与韦锋不遑多让。左璧细看此人十分面善,认出是在今晨上东门御敌战中见过。 这人剑眉虎目,黑面无须,脑后垂发略长,结成五个发辫,容色沉肃,身上并无兵刃佩戴。天气寒冷,但此人却赤着半边上身,另半边裹着一层兽皮单衣,露出虬结肌肉,坚实如铁。 但这些都不足为怪。左璧惊讶之处在于激战中曾同时而不同地见过与此人形貌相似者不下七、八次,均在极短时间内看到。这些人兵器运用极为娴熟,前后奔走不知疲倦,骁勇善战,若无他相助,耿全忠守城将十分困难。 左璧想起瑕丘夜战将军鬼往事,暗想:“莫非他会分身不成?”皇甫梦菲也已觉察异样,悄声道:“身异一族。。。他不用兵刃,全由身体变化而来,类似那鬼阶骨立之能。玉符仙道的也来了,大哥不要冲动,看看再说。” 群英毕集,赢硕立于方台之上,先挥手让军卒退下,随后高声道:“各位!岑判官诗云: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我辈奇能异术之士素来隐逸,不问世事,但天下安危,匹夫有责,我今日邀集各位,便是为了在群英会上申明大义,恳请共赴危难,保国护民。” “叛军军势甚锐,城中又缺兵少粮,尚有数千百姓受困。依赢某想法,即便数日后城破,也当舍命护得百姓周全,让他们存有一线生机,向潼关、长安方向撤离!” 他慷慨陈词,左璧听得情不自禁,热血上涌。人群中也是议论纷纷,有的道:“赢大人说得好!”,“正当如此!”但也有人道:“天下兴亡、百姓安危关我何事?”,“应邀前来,就是为了此间宝物,不如早早取出让大伙一观,随后定个法子,有德者居之!” 赢硕扫视台下,待声音渐渐平息,抬手后指道:“诸位心中所想便安放在天阁最高处:第五层,赢某在那里摆下薄宴招待各位,届时自有分晓。我们可从此门入内,逐层登阁,请!”众人闻言齐将目光聚向他手指方向,一时间鸦雀无声。 清风忽起,丝丝缕缕汇集一处,越吹越强,风中忽然飞来一柄长剑,在人群前停下,剑鞘自行脱离,青锋闪烁,平置悬浮。一双平底十方鞋轻轻踏上剑身,寒光闪处一名中年道士御剑急升,向天阁顶层飞去。 那清风最终化为云絮,亦有一人踏之升空,拈髯背手,飘然超脱,也望天阁顶层而去。随后又有数人争先恐后,御剑驾云,不一而足,直接飞向阁顶。空中传下那几人话语:“既知宝物所在,那就不必如此麻烦,层层攀登,要到几时?我等施法先行一步,到顶层恭候各位,哈哈哈!” 笑声渐远,那葛布衣巾的怪人走到赢硕身侧,手指那些人飞升方向,口中叽里咕噜,说了数语,赢硕面含微笑,摆了摆手。随后葛衣怪人取出一把铜钥,打开天阁一层正门大锁,吱嘎声中阁门渐开。 赢硕转身道:“各位,请!” 他话音刚落,忽听数声鸣叫,由空中飞落一只鸟儿,在赢硕身周回旋一圈,轻轻停于他右肩之上。 这鸟儿羽色艳丽非常,却是一只硕大的五彩鹦鹉,在赢硕肩上跳转身躯看向众人。左璧只见它头部现出四点幽光,细加辨认,不由得暗吃一惊,那鹦鹉竟生就双头,幽光是它四只眼晴。 赢硕微笑道:“璟升,今日宾客盈门,休要顽皮!各位,请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十九章 群英会(十四)披荆 余天机转身面朝葛衣怪人,问道:“这位是?”赢硕道:“可称他为‘西域客’,天阁废置后,便是由他打理此间秘要。诸位或许知道七色奇岩天柱岩魂就在洛阳,但除此以外,可还知晓紫微宫、玉宸殿之事么?” 在场之人大多沉默,左璧与皇甫梦菲却是心中一动,对视了一眼。余天机伸掌轻挥,身前忽然飞起一只绿莹莹盒子,飘浮悬空,上下起伏,正是那假月柱碎片宝函。 这假宝函无论从何处来看,都像极了真品,莫说从未见过真品者,即便见过,也难免受诳被骗。皇甫梦菲见佟凌霄向自己轻轻眨眼,心里暗笑。 赢硕注目一阵道:“看来余教主已有所知。不过,此处岩魂之秘,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众人闻言均上下打量那葛衣怪人,除却宽衣大袖,异域之风,再也看不出还有何特别之处。 天阁一层正门洞开,众人随赢硕鱼贯而入。左璧、皇甫梦菲并肩而行,走过门洞时,两人心中忽生异样,仿佛又看见那晶莹蓝气由面前飘过,微光淡淡。 这奇怪蓝气乃是左璧昨夜记忆中最为深切也最难理解之事。他正自胡思乱想,面前却好似忽入桃源般豁然开朗。 想象中门后积灰遍布,凌乱不堪之场景并未出现,眼前一切井然有序。四壁宏大,白墙素洁,垂挂不少名家字画,风貌雅然。壁前摆放十数张翘头书案,统皆宽大厚重,富丽华贵。案上置着各式熏炉,形貌不类现世之物,异兽花鸟,惟妙惟肖,一股淡淡奇香缭绕四周。 地下浅蓝绣毯由门后沿伸向前,直直通向底层正中。此处用砖石围砌一汪小小水池,三尺见方,碧波粼粼。水池正中一根长柱直通屋顶,顶天立地,此柱色泽幽蓝,如天青石般纯正深遂。 天阁一层门后竟是如此优雅洞天,出人意料。左璧颇有恍然大悟之感:武周后即废置至今,若是无人照管,这里岂会如此井然有序?昨夜门后怪声十有八九,应当就是赢硕与西域客为了今日群英大会差人预备所发声响。 西域客走近赢硕身旁说了数语。赢硕本在前方引路,去往通向二层之木阶,听后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守阁人说此水池名曰:如意泉,乃天阁秘要之源。走近水池,有缘者必有收获。” 众人正各自欣赏一层陈设,听到说话便向中心聚拢。左璧与皇甫梦菲走近水池,却闻到一股浓郁茶香,池水热烟袅袅,色泽清绿,竟已整个由水变茶。水面上方现出两团幻影,化作两个茶盅,飞入两人手中,随后池中升起一缕水线,顷刻间注满茶盅。 左璧端杯一饮而尽,只觉茶水清凉芬芳,提神醒气。皇甫梦菲却并不就饮,抬手将茶盅抛入水池,幻光一闪,消失不见。赴会者纷纷聚拢,称奇不已,更有好茶者也依样葫芦,连饮数杯。 韦锋抱肩大步走到池旁,向内张望,摇了摇头,他素性嗜酒,清茶虽妙,但却不合胃口。刚转身欲走,池水却如知晓他心意般果真由茶变酒,金黄通透。 顿时醇美酒香四溢。韦锋发觉生异当即站定,侧身左手张开,伸向水池。他这掌中另有一口,利齿森森参差凸出,红舌吞吐翻卷,一条晶亮酒水如山泉倒挂,吸入这掌心怪口之中,分毫不差。韦锋边饮边呵呵笑道:“此泉果真如意,好酒好酒!” 赢硕微笑道:“这泉水不仅能化茶转酒,连蜜与乳也能轻易变出,若非迫在眉睫,定当与诸君共饮,一醉方休。” 左璧不解道:“迫在眉睫?”赢硕道:“不错,西域客让我等小心在意,他说莫看这天阁一层眼下风光无限,转瞬将会发生什么,殊难预料,所以我们不可耽搁,欲走从速!” 他这数语颇为意外,与会者正在兴致勃勃,哪里听得进去。韦锋畅饮不止,而这池水也好似没有穷尽,随饮随满,毫无干涸之象。忽然他左手掌心中爆出两声怪响,被一股大力震开,他捂住左手退开数步,满面痛楚。刚一抬头,面前又飞来两粒小小光球,明亮刺目,爆裂声中电光缭乱,灰尘四起,又将他震开数步。 “直雷、隐雷!”韦锋看向身后,却不敢发作。古彦君背手气定神闲,悠然道:“酒要少吃,事需多知,赢大人既有告诫,那就休要只图一时快活。” 去往二层阶梯时又有许多人发现玄机,更加流连难行。原来一层靠里处置着许多彩釉陶器,兵士、侍女、马匹、骆驼,形形色色。时下彩釉陶器盛行于世,尤以洛阳富产,在天阁中看到本不足为奇,但有人不经意间碰掉陶器之上一块彩皮,内中却隐现金光,顿时疑惑大起。 当即有人七手八脚,将一具仕女像上彩陶完全剥去,霎时清辉耀眼,却是一尊银像。再剥数个,也是同样,金马银鞍,宝光煌煌,这许多陶器内芯竟都由金银制成,彩釉陶片仅是其表皮。 不少人来此只为觅宝,见这情景如何按捺得住?于是纷纷争先,你夺我抢,将彩釉陶器据为己有,更有甚者还取出随身携带法器收取陶器,乱作一团。左璧、皇甫梦菲已走上阶梯,回头见状都是皱眉摇头。 喧嚣中左璧忽地觉察到一丝异样,水池中心那根奇怪立柱此时已不再幽蓝深遂,变得剔透明亮,闪烁不定。空中响起阵阵异声,连绵不断,随后飘过无数晶莹蓝气,四周景物突然笼上一层寒霜,凉意侵体。 再过片刻,白墙、字画、桌案、熏炉,种种景物都已模糊不清,霜风如刀,凛冽刺骨,雪珠飞旋,这天阁一层中竟已变成一片苦寒至极的冰雪世界。 已登上阶梯的共约二十余人,只有此处寒气稍缓。左璧、皇甫梦菲终于明白昨晚怪声与蓝气出处,惊讶不己。左璧向一层中高喊:“勿再停留,快快登梯!”他连喊多遍,风雪中终于有人向阶梯处走来,但显得极为迟缓,挪动数尺,已然寸步难行。 漫天寒气中争抢者双手甫一触碰陶器,便牢牢粘连,再难挣开,多人被急速冻成冰柱,碎裂坍塌,支撑不住者倒地即被冻成冰坨,与地面融作一处,再化为冰片。 滞后者死状奇惨,左璧飞步抢出阶梯,伸手拉向最近之人,想要将之救回。哪知这寒气之强非同一般,他刚抓住一条臂膀,身上衣衫、脚上鞋袜等处已罩上严霜,连头发都一丝丝僵直坚硬,顿觉行动不畅。左璧拼命拉往那人手臂,只觉全身如坠冰窟,冷得发痛,仅剩胸中一团热火苦苦支撑。 皇甫梦菲与佟凌霄同时出手,佟凌霄右手食指一点,“怜索”无声无形而出,牢牢锁住左璧身躯。皇甫梦菲手中折扇轻挥,左璧身周气流涌动,彩云忽生,与“怜索”一起将他拉扯回阶梯之上。 左璧手中仅剩一截断臂,瞬间粉碎。赢硕抬手搭于他右肩,面上一层黄土之色时隐时现,左璧周身上下凝霜渐消,慢慢恢复如初。 赢硕转身带领众人迅速登梯,同时说道:“酒、色、财、气,人世间最难排解之物。诸君此后需当特别小心,万勿将西域客告诫当作儿戏!”众人默然不语。 左璧回头看看,气往上撞,在阶梯上紧走几步抢到赢硕与西域客身前,大声道:“此后若再有何异处,请你们尽量提早告知!以免再生意外!”赢硕点了点头,西域客喉中发出一阵古怪声响,似哭似笑,难以名状。 登上二层,阴暗忽降,四周迷迷茫茫,伸手不见五指。在场之人自是不会被如此景象难住,左璧拔剑当空挥舞,两团烈焰腾起光芒四射,将方圆一丈照亮。赢硕看向左璧微微点头,众人便在这火光笼罩之下前行。 驭火术所到之处,却传来些许焦糊气味,轻烟拂荡,细看左右浓荫密布,竟己身处一片树林之中,这般翠色宜人之情景仿佛又回到赢硕家中庭院。 地面铺满绿苔,脚下道路若有若无。景致虽好,但探索前行,却始终不见尽头。这天阁二层就如大海般无边无际,所有人在其中徘徊游荡,根本寻不到上楼阶梯,若以火焚林,又难免殃及自身,顿时一筹莫展。 西域客又向赢硕附耳数语,赢硕抽出珠光狮首阔剑,当空掷去,那狮口中明珠忽然光焰大增数围,金芒四射,阔剑飞舞似蛟龙出海,剑刃青光触及之树木纷纷倒辟消失,前方骤然开阔,通路现出,尽头处正是那去往三层之红梯。 青光飞还,归剑入鞘,赢硕正率众向红梯走去,忽听肩上那双头鹦鹉鸣叫不止,声音急促,点头道:“好,璟升,那你便去一趟!” 那鹦鹉振翅如离弦之箭,“啪”的一声撞出天阁二层窗户,再向上飞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章 群英会(十五)暗影 天阁二层密林破除,与会者除了左璧、皇甫梦菲及玉符仙道众人以外,均对“枢策”门主赢硕驭剑之道大加赞誉,有的还阿谀不绝,赢硕面带微笑,不矜不伐。 身处天阁外向上看时由下至上逐层缩小,但到了阁内再看,却不知为何恰恰相反。这三层似乎比之前两层更为宽广,远望四面墙壁影影绰绰,不知相隔几许。 赢硕一指正前方道:“通往四层之梯便在那里,请诸位排列一线,紧随我身后登梯。”众人顺他手指方向望去,却看不清有何东西。 这三层怪异之处不仅在于宽阔,且还没有任何陈设。左璧与皇甫梦菲虽已隐约从前两层经历中猜到天阁之秘,但却不知赢硕所说的“排列一线”是何用意,只能依言而行。 与会者中有些忆起一层变故,心有余悸,只想尽早登梯,不知不觉脱离行进线路随意走在三层之中,倒也并无特异发生。 四周忽然渐渐暗下,但地面却越走越亮,初时仅脚下隐泛毫光,走至半途已亮如明月入水,照得整层上下半暗半明,奇幻怪异。 整层地面只有当中极窄一线仍作原样,并不发光,与会者绝大多数紧随赢硕走在“线”上。有二人心急,一马当先冲在前方,想要率先登梯,不料却忽听“咯”的一声鸟鸣,那只五彩双头鹦鹉不知由何处飞来,收翅站定地下,阻住去路。 恍惚中那二人只觉面前黑影压身,所站的并非什么鹦鹉,而是一头铁爪巨翅的秃鹫。那“秃鹫”展翅一挥,两件物品抛到二人面前地下,竟是一双平底十方鞋和一堆碎断剑刃。 那二人细看地下物品,嚇得几乎叫出声来,十方鞋并非中空,而是填着一双断脚,鲜血淋漓。这鞋与断脚、碎剑正是在天阁外御剑飞升的那名道士之物。 惊愕之际猛听两声巨响,由地下突然窜起两条明亮火舌,卷住二人身躯顷刻间隐没地下,这两人惊呼惨叫之声也就此戛然而止,无影无踪。 三层地面当中那极窄一线此时已高高凸起丈余,而别处却凹陷下去形如火海,金焰飞腾,火鸦乱窜,一片炼狱景象。原先走在四处那些人早不见踪影,想是已为这突如其来的火海吞噬。前路也被火阻断,众人一时已受困当地。 那五彩双头鹦鹉慢慢走近,忽然开口说话:“启禀门主,先前登阁那几人已然丧命。哎呀,冒失得很,可惜啊!”语音清朗,像是一位年青男子之声。 赢硕容色沉肃,点了点头,转身对众人道:“余教主,皇甫公子,左公子,诸位道友,这天阁顶层中保藏有七色奇岩天柱碎片与岩魂。。。”左璧插言道:“天柱岩魂就是靛春,其中秘宝叫做‘五行旗’!” 赢硕望向左璧,停顿片刻道:“不错,左公子已经知道?”左璧冷笑道:“大人好健忘,是你亲口所说怎不记得了?我不但记得这些,且还猜想此地与五行旗有莫大关联!是也不是?!” 皇甫梦菲在左璧侧后轻轻一扯他衣袖,示意他不可轻易表露心迹。但左璧一路走来见天阁之中异象丛生,与会者又接二连三惨遭横祸,胸中一股义愤早已熊熊燃起,禁不住便当面流露。 一时间左右静默,只能听到地下烈焰飞腾之声,气氛尴尬。余天机与古彦君却声色不动,旁观左璧与赢硕对答。 静默移时,赢硕道:“西域客在此值守多年,对天阁之了解自是要强于你我。一路走来异变迭生,他在一层对我之忠告在下早已转达各位,这一点,想必左公子尚未忘却吧?” 那双头鹦鹉也道:“不仅如此,每一层中门主都曾出言提醒,连你左公子的性命,也有一半是门主救回。那些人不遵告诫,不守规矩,进而遭祸,怎么听你之意,倒像是我们错了?真是岂有此理!” 左璧、皇甫梦菲与封秀瑛相处日久,见这怪鸟会说人语并不觉得如何奇怪。只是它说的却并非全无道理,两人一时语塞,只觉得其中似是而非,总有些东西琢磨不透。 忽听有一人大声道:“先灭火,上去要紧!”噪音洪亮,但吐字却不清晰,发音生硬。众人看时,只见玉符仙道饕餮星君韦锋身旁忽然升起一团彩光,照得这狭窄石路和众人身上五色变幻,光中一只紫金葫芦大不逾尺,葫口竖起,向火海上空飘然飞去。 彩光之后有一人高鼻深目,胡须浓密,衣饰华贵,像是个西域胡人模样,正抬手隔空操持葫芦,五根手指之上嵌宝戒指一字排开,珠光宝气,闪得人耀眼生花。 皇甫梦菲小声对左璧道:“大哥,这人好像就是龟兹国异客商人白莫利。他资财豪阔,家有一株千年仙藤,生得宝贝紫金葫芦,能收邪怯障,扫平祟恶,世人称他为‘仙葫灵贾’。”左璧点点头。 这紫金葫芦悬停半空散出霭霭云雾,小口半倾,将三层中烈焰由小至大,由慢至快吸入,一时“嗖嗖”之声大作,四周火龙、火鸦顷刻而尽。随后异彩隐去,白莫利手掌一翻,将葫芦收回,哈哈大笑。 他收取火焰之时韦锋并不服气,似乎也想有些作为,但刚一站出,却又被古彦君制止。 白莫利操着半生不熟之汉语笑道:“赢大人,火没了,路也通了,我功劳可是不小?”赢硕微笑道:“确是如此。”白莫利道:“你说过立功者得宝贝!”赢硕点头道:“不错。已记下你功劳,放心。”白莫利大喜。 此时与会者已所剩无几,众人登梯来到天阁四层,西域客又叽里咕噜,同赢硕耳语数句。 左璧对赢硕道:“先生,这四层之中又有何门道?在下猜测是与土有关。”赢硕微笑道:“左公子,左少侠,你头脑果真活络,我也觉得这一路走来,天阁中应是与五行之道暗合。西域客既然说一层如意泉为天阁秘要之源,那即是水,水生木,木生火,故二至三层会是那般景象。不过。。。” 左璧忙问:“不过什么?”赢硕道:“照说这第四层应是属土,但最为要紧的却不在于此。”他一指肩上的双头鹦鹉,续道:“方才我部下察觉四层有异,请命飞上看时却发现先前登阁者已在此折戟,想来他们未遵成规,以致祸端,上不得顶层。此间规矩,连西域客都须遵行,他已请我再次提醒各位,万勿造次。” 左璧不解道:“四层成规?那您先前说已请西域客在五层设宴,他。。。是如何上去的?” 赢硕已带领众人步入四层楼道,听到左璧问话转身答道:“成规便是要完成四层要求之事,那时有人要我们请奇能之士到来,这正与我意相符,故此未受什么阻碍。” 左璧问道:“有人。。。是谁?”赢硕道:“这却不知,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左璧皱眉点了点头。 四层楼道十分狭窄,只前行约十数步,面前现出无数跳动火光,排列有序。细看却是无数幽幽香、烛之光,如满天星斗般遍布阁内。 正前方一尊如来金像,两旁青狮、白象之上端坐文殊、普贤,眉目灵动,栩栩若生,十八罗汉造像分列两侧。 雕塑宏伟又不失精妙,这四层便犹如寺庙之大雄宝殿。与会者大多知道天阁过去乃是礼佛之所,并不奇怪,但又想起抢先登阁者似曾在此遭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一念及此,便只觉四周隐隐约约拂动一丝凶险,不少人心中暗自惴惴。 西域客带领众人绕过佛像向后走去,步履匆匆。不久前方忽然现出一道阶梯,梯前孤零零摆放一个奇怪木门,一人多高,框架厚重,古色古香,不知作何用处。 赢硕拈髯道:“这阶梯之上应当就是五层金顶。”与会者闻言均感高兴,便一齐向那奇怪木门走去。 可无论怎样走法,却始终进不得木门,到不了阶梯,前方似有一股有实无形之暗流阻路,坚韧异常,刚一临近便被巨力推开。且这木门左右也有暗流,根本无法绕行,这哪里是什么木门,分明便是一道去向顶层之屏障。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由众人身后飞来三支小小蜡烛,悬停于木门正上方,这四层之中并不明亮,烛影幽幽,反更显得晦暗。与此同时,阴影深处不知何处有个声音道:“留下三人,方可离开!”男声浑厚。 话音未落,那三支蜡烛忽然飞进左璧、身异族怪客与“仙葫灵贾”白莫利手中。 赢硕、西域客再领其他与会者前行,竟然已无阻碍。皇甫梦菲明白这或许正是四层中之“成规”,此时已被触发。她登上四层通向五层之梯,走了数阶却又折返回来,快步来到左璧身前。 左璧见她眼神中饱含忧虑之色,微笑道:“梦中人既然指引我来到洛阳,那便不会有事,你先去,我会即刻赶来,放心。” 皇甫梦菲轻轻摇头,小声道:“一切不明,大哥凡事谨慎为上,若有意外便速速登梯以避之。那身异族的不像坏人,可与他多多亲近,或能成为倚助。我去了,多加小心。”她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如此数次,这才登梯而去。 四层中便仅剩左璧三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一章 战与憾(一)四层战狱主 那大汉问左璧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会剑法?”噪音低沉,中气充沛。左璧自见到他起,便不曾听他说话,这时却忽然开口。 左璧通名报姓,只说会用四灵剑法。那大汉道:“我见你用过,在上东门。你剑法很好!”他话语简练,吐字有些生硬,与白莫利如出一辙。 左璧问道:“你也是西域人?”大汉点点头,紧接着一摆手,道:“别说话,随我来!”转身便走。他话语不多,但隐含一股威势,今人不得不从,左璧与白莫利跟上,三人并肩向来路折返。 二十余步过后眼前现出一座巨大高台,状若小山,略显扁平,与那地都通途之“镜壁”相仿。细看高台正中塑像乃是观音送子,两旁五百罗汉像身处祥云之中,形态各异。 大汉来到高台前站定,抬头望向面前塑像,一时沉默无言,似在思考何事。 白莫利本想早早登上顶层领功受赏,岂料却在此受阻,但又不能违背众意,得罪赢硕,心中老大不悦,往地下一坐,嘴里嘟嘟囔囔。 四下寂静,左璧想起刚才那浑厚男声,便问大汉道:“对了,兄台如何称呼?还有,这里有别人在么?那声音是?因何留下的是你我三人?”不知为何,他总觉这大汉应当知情,故此接二连三发问。 突然间一阵寒风扑面,左璧发、衣、袖、带,尽被鼓荡而起,无数铮亮刀光如雪片狂舞般激飞而出,斫向高台。 再看刀光出处正是那大汉身上,他这时双掌竖立,左右两臂挥舞如风,横斩竖劈,气劲似潮涌,化成无数雪亮白影飞出,源源不断。 但攻势到处,却并无任何碰撞破碎之声。只见高台上雕塑、蜡烛等物品全如尘土豆腐般收入无数刀光而开裂,随后黑气溢出,“呼啦”一声破碎崩塌,但所有碎片却并不掉落在地,而是纷纷消弭无形。 高台后赫然现出无尽黑暗,黑暗中似有一片流云,慢慢扩大。 大汉向黑暗中喝道:“你还有多少幻影假象?!”回音阵阵。左璧忽觉眼前一花,左边壁前烛火已然全灭,同样消弭无形,现出黑暗。只见那大汉左臂化为一柄长刀,锋芒利刃,将面前幻像全数斩破,随后迅即恢复原样,仍是一条健壮臂膀。 左璧扭头再看,右边壁前竟也同时出现那大汉身影,斩破幻像,手臂复原,同样快捷无比。 左右壁前两名大汉相对走近合二为一,随后对左璧道:“我是西灵门支派身异族族长之子,许霸。” 左璧终于确信上东门防御战中所见之事,惊佩之际又听许霸道:“你问这里有没有别人?有!眼下我们十分麻烦,一起走,不可分散。” 通道中腐朽之气刺鼻,幻像既除,各处便隐约可见七歪八倒之佛龛、佛像,破损朽败,七零八落,与先前那满目严整景象,不可同日而语。 左璧、许霸、白莫利三人又走回到如来、文殊、普贤金像之后,转到前方,只见那背后的黑色流云突然一分为五,五个持剑黑影渐渐逼近。 许霸喝道:“分进合击?!”阴暗之中响起一阵笑声,噪音浑厚,但透着一股阴冷。这男声冷然道:“不,移花接木。身异族人。。。你西灵门还未死绝吗?” 许霸迎上那五个黑影,双臂伸展,左右两侧各闪出两个假身,五人五影,捉对厮杀,一时兵刃相交之声大作。神秘男声飘荡空中,不时向许霸发问,一会说什么“古剑”、一会又提起什么“遗迹”,尽是左璧难以理解之语,许霸却始终沉默。 激斗中血花飞溅。不久那五个持剑黑影逐渐消散,许霸也将假身收回,他左肩、右胸有两处负伤,但却并无什么血迹留下,仅存明显伤口,三指大小,淤黑可怖。 左璧猜测黑影并未消亡,且即将复来,便抽出佩剑,同时运起幻剑流光剑法之力,对许霸道:“许兄,你已负伤,让我来!” 白莫利手托紫金仙葫大步走上,冲左璧道:“有我在,轮不到你,年青人闪开些,看我收了这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他身上一股西域香料气味颇为浓郁,刺人鼻孔。 霎时间高台与通道之拂动暗影被仙葫收得一干二净,整只葫芦彩光忽然大增数倍,明亮耀目。白莫利呵呵笑道:“不管什么东西都逃不过我这宝贝法力,用不着拼命厮杀。” 他将紫金仙葫调转,葫芦口对准三尊佛像,笑道:“四层到底躲着什么?快出来!看我把你最后那点家当也收了!” 但仙葫宝光到处,如来、文殊、普贤三像却纹丝不动,连佛像前的层层烛光也没有丝毫晃动,原来此处所见全是实体,并非幻像。白莫利眼见宝贝不灵,难以信服,有些恼羞成怒,额头青筋迸出,但仍拼命晃动仙葫施法。 左璧细观面前发生一切,心头一股压力愈来愈重。正在紧迫之际,他只觉眼前地下突然飞起四个极小人影,黑光一闪,如四缕纤细烟尘般悄然向白莫利紫金仙葫葫芦口飞去,快如疾电。 这四个极小人影在空中合并一处,瞬间钻入仙葫口,消失不见。 左璧拦阻不及,擎剑大喊道:“速将葫芦掷开!”许霸与白莫利都是一愣,白莫利不知左璧用意,哪肯放手?仍将法宝紧紧抓住。 爆响声清脆,如金玉相击,那紫金仙葫炸裂成极小碎片,烟雾腾起。随后又是一声古怪巨响,火光乱窜,白莫利右手五指不知去向,鲜血喷出。 巨响与烟火之中先是现出一个极小人形,随后竟逐渐增大,魁梧强健,黑袍覆身。与此同时,四周火光忽然被一股怪力卷起操控,九龙取水般团做一处,猛向白莫利烧去。 只听黑袍者冷冷笑道:“你之宝贝已收取太多业火,滋味如何,可想一尝为快?”探臂当空一挥,一柄古怪大剑已握持在手,随后也不见他动步,身影拂动间已却逼近左璧面前,抡剑当头砍来,阴风侵体。 左璧无从闪躲黑袍者凌厉攻势,急将四灵剑法之“七返灵砂”与驭剑术配合使出,“刺、拨、挑、带、劈、转、扫”,佩剑化作一团寒光当空飞舞,连使七种剑技,阻遏黑袍者攻势。 左璧想要救助白莫利,但急转头看去,已不可为。只见他全身尽被火焰裹覆,火龙缠身,丝毫摆脱不得。并无多大挣扎,也没有任何喊叫,顷刻之间便被化作一堆焦灰,死于非命。 那黑袍者此时却又形迹不见,消失于四层之中,无声无息。左璧怒声喝道:“藏头露尾,非英雄好汉行事之风!出来与我决一死战,休要躲躲藏藏!” 浑厚男声响起,只听黑袍者道:“躲躲藏藏?左少侠,是你自己眼拙,鄙人一直就在这里,何谈藏头露尾?” 左璧与许霸听出他话中之意,心头一凛,忽又觉得脚下有异,低头看去,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两人足底此时黑气腾腾,竟是踏在一柄巨大怪剑剑刃之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二章 战与憾(二)登顶入金殿 皇甫梦菲同其他与会者一道,随赢硕、西域客向顶层走去。她心中保有诸多想法,但手晃折扇神态自若,面上不露声色。 木梯看似不长,可行走其上却许久见不到头,似乎无穷无尽,远望梯顶一片祥云瑞霭五色迷离,但就是遥不可及。 环顾四周,发觉竟已身处云端雾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回望四层早已隐没脚下,不知所踪。 她忽觉赢硕已悄然走在身侧,并肩而行,肩上那五彩双头鹦鹉四只眼睛正看向自己。赢硕道:“皇甫公子与左公子相识不久,但却显得义气深重,可钦,可佩!”皇甫梦菲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那鹦鹉忽道:“你顾自上来,就不怕他在四层中出事?”皇甫梦菲微笑道:“自古邪不压正,即便有事,我相信左公子吉人自有天相。”那鹦鹉尖声道:“哦?是吗?刚才你为何唤他作大哥?”皇甫梦菲不答。 赢硕微笑道:“走走说说,我们已快到金顶。”他一指前方五色云雾,续道:“皇甫公子,世事便如同那金顶奇云一般,变幻莫测。传闻你仙霄城中有项绝技名曰:七十二变,施用者可随意变换自身形貌身份,那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这一句似乎言有所指,话里有话,皇甫梦菲点点头道:“世事虽变幻无常,但有些东西却永恒不变。”赢硕道:“是么?” 他背手前行,口中吟道:“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唉,可惜,可惜。”皇甫梦菲隐约听出他话中之意,脸上一红,心想难道他已看出我变化?但又不知他所说“可惜”是何意思,便快步跟上。 踏上顶层,仿佛已身处阁外,清风拂面,云霞当空,近在咫尺。前方缕缕金顶宝光射来,与一股似有若无之清香夹缠一处,慢慢旋绕流转。放眼四顾,雾气蒙蒙瞧不真切,但当此空中妙境,众人已沉浸其间,任何别样物事,似乎已不再重要。 西域客带领众人走向前方一座宏大金殿。皇甫梦菲望着他背影步姿,总觉得有些奇怪,但究竟怪在哪里,一时却难以说清。 赢硕往前相让,余天机率领玉符仙道众人走在与会者最先,赢硕面带笑容,向古彦君、佟凌霄、韦锋等一一点头,连称“久仰”,最后还朝余天机身后拱了拱手,皇甫梦菲却看不见余天机身后还有何人,似乎只有一缕清风夹带数片青叶,悄然飘过。 锦云仙子佟凌霄冷对赢硕,并不多言,靠近皇甫梦菲身旁,与她同行。 斜阳西去,四处笼罩一层金色,幽静祥和。远望这金殿飞檐翘壁、黄瓦金阶,周围却并无一株树木。 众人来到殿前见无门无窗,找不到任何入口。西域客在壁上某处轻拍两掌,云气中现出白、绿、红、褐、黄五团奇异光焰。白色先亮,随后依次光芒渐盛串连成圈,似是暗合五行之道。黄光亮起时金殿正面出现一门,众人得以进入。 殿外幽静如仙修之所,而殿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金殿内中亦是金碧辉煌,入门后只听得百鸟齐鸣,各处梁、柱之上遍停许多异鸟,不时引颈高歌,清脆悦耳。皇甫梦菲忽见鸟群之中一只黄鹂振翅而飞,只是没有那几抹奇特粉红,不由得想起好些时日不见封秀瑛,心头微酸。 殿中各处均凸显一个“金”字,正前方十根团龙巨柱云气缭绕,支撑殿项,左右各五,金光闪烁。中间一道,金砖铺路,道路两侧地下池光荡漾,水声淙淙。 赢硕、余天机并肩走上金道,余天机面朝前方,边走边道:“土生金,金生水。赢大人,看来我们这天阁之行已临近终点,前方就能见到七色奇岩天柱之秘么?”他语声闷在面具之下,有些含混不清。 赢硕微笑道:“正是,但余教主同贵教仙长们来到洛阳,不会仅仅为了一睹天柱之秘吧?”余天机道:“当然,我们是想向赢大人暂借天柱岩魂与碎片宝函,待将来事成之后奉还,这便是我等此行目的。”赢硕道:“原来如此,这也不难,只需符合此间要求便可。” 余天机转脸问道:“要求?莫非。。。先前水、木、火、土四层各生变故,这阁顶金殿之中还会有何异处,我倒也想看看。”赢硕笑道:“余教主宽心,这金殿乃是祥和仙域,不会再有异处。来,这边请。”说着快步当先,带领众人在团龙巨柱之间前行。 他二人话语声不轻,其他与会者听得真切,心下均有些不忿。人群中走出一名年长道人,身材高大,杏黄道袍,背插双剑,气昂昂抢前几步,与赢硕、余天机并肩而行。此人姿容清癯,双目如电,仙风道骨。 赢硕向那道人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人称‘五岳飞仙’的御空道长,久仰久仰。”御空道人朗声道:“娲皇仙宝,天下共有,今日群英毕集,一为拯救洛阳百姓于水火,二就是想要看一看这靛春究竟是何样貌。至于最后归属,那必是有德者方能居之,岂能私相授受?!”说着眼睛看向余天机,古彦君在旁眉毛一扬,微笑不语。 赢硕拈髯笑道:“道长此话,不无道理,各位,请随我来!”皇甫梦菲与佟凌霄并排行走,仍是化作兄长模样,她心中早打定主意,见机而行,随机应变。 金殿之中仙韵悠长,清香飘拂,皇甫梦菲仔细辨别,原来在殿外所闻香气正是来源于此。两侧巨柱间还列有许多桌案,案上金瓯玉瓮,盛满美酒佳肴,但众人此时心情急迫,早已无心染指。 前行约数十步,面前又出现一壁,抬头观望,黑沉沉高大宽阔。 众人停步,西域客上前,他甫一靠近,那石壁忽然大放光明,变得绚丽无比。只见这壁上遍布彩绘,色泽鲜艳,彩绘周边还有淡淡云雾飘渺,将这图像衬托得愈加奇幻绝伦。 彩绘所作乃是一片上界仙象,细加观望,便如同腾云驾雾般登临凌霄宝殿,个中含义却有些虚实难解。 这仙象主体便是一幅女娲补天图,图中娲皇不作人首蛇身之貌,而是一个姿容秀丽,仪态端庄的仙女形象。彩衣飘飘,婀娜多姿,正飞舞空中,以石补天。 她身下图形错综复杂,似是借指山川河流。一座高峰之上站立一位白衣男子,身形修长,飘飘欲仙,此人头顶空中悬浮着七彩石柱,色作赤、橙、黄、绿、青、蓝、紫,形状不一,各具特色。这白衣男子手中持剑,剑尖指向这七彩石柱,衣袂随风,像要飞升而起。 皇甫梦菲凝视彩绘,忽然惊悟到这图像似乎便与七色奇岩有关,但这白衣男子是谁,剑指石柱又是为何,却一时想象不出。 西域客又与赢硕耳语。赢硕听他说完,走至石壁前转身站定,对众人道:“保藏天柱仙遗之所虽非最大,但却是最美。我等走过之天阁正是岩魂靛春之紫微宫,这道石壁后便可通向玉宸殿,但要打开此壁,却需诸位出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三章 战与憾(三)巧战脱险境 左璧与身异族族长之子许霸在天阁四层战幽泉狱主。 两人脚下巨剑黑气如浅潮翻涌,卷上脚面,顿时行动不灵。左璧道:“许兄速走,你已负伤,我留下同妖魔周旋!”许霸道:“莫说走不掉,即便能走,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吗?”并不离去,又暗暗化出数个假身,隐伏于侧。 幽泉狱主喝道:“走到哪里?!”其声嗡嗡作响,震人耳鼓。 四周此时已全为黑色吞没,乌沉沉深遂幽远,分不清是真是幻。黑暗中伸出一只巨爪,十指指尖锋锐无匹,夹带着滚滚黑气,铺天盖地,向左、许二人抓来。 幽泉狱主化出之巨爪似乎大小、多少、分合随意,黑气到处,弹无虚发,许霸假身纷纷就擒。这假身虽被无数黑爪抓捏得不能动弹,但却依次变化,其中半数竟变为左璧模样,出人意料。 幽泉狱主怒叱一声:“混帐!”巨爪消散,所有假身也随之隐没。左璧大笑道:“力敌不能,便需智取。诱你这魔头上当,倒也有趣!” 他说话间放眼四处搜寻。此时黑气益盛,两人如同掉下万丈高崖,向黑暗深处坠去,头顶幽泉狱主剑影如山,当空压下。 左璧忽见不远处星火阑珊,正是那三尊佛像原先位置,心里顿时一亮,急忙拉住许霸左手手臂,施展驭风之术。他此时驭风术在历次磨砺之中早已超越以往,一纵大鹏展翅,罡风掠地。身后如鸿雁飞迁,留下数个虚影,已飘然落在佛像之前,瞬间脱出这幽冥幻象。 他只觉背后一刹那间黑光交错纵横,手里忽然一轻。双足落地低头看去,只见手中只剩许霸断臂一条,此外再无任何多余。惊讶间这断臂脱手掉在地下,蠕蠕而动,臂上各处肌肉逐渐增大。 黑影坠落,幽泉狱主已恢复常人身形,站立左璧面前相距一丈,却看不出方才那巨剑收归何处。烛光照耀,他头部斗蓬之下一张漆黑面孔看不清眉眼口鼻,神秘阴森。 幽泉狱主抬右手伸到身前,掌心向下张开,他这右手黑烟滚滚,只能看出形廓,却分不清五指。手掌增大之际掉出许多东西,细看却是无数黑色碎块。 碎块落地即化作轻烟飘散。左璧回头再看身后地下那条胳膊竟已迅速变为许霸模样,匪夷所思。但他额头,肩膀等袒露部位大汗淋漓,显得甚是疲弱。 幽泉狱主道:“冥府塑形砂。。。身异族人,我听闻冥府塑形砂创物造人成功之后必有一枚妙法灵根隐藏于所造者躯体之内,看来你之灵根是藏在左臂了。此灵根干系重大,我若毁去你左臂,那你应当再不可复原。”说完举剑指向许霸左臂,冷笑道:“是不是如此?”许霸不答,站立当地呼吸粗重。 左璧心中一动,忽然记起冥府青面天师樊觥、仙霄城城主皇甫端当年便是用这冥府塑形砂与天山雪莲混合制出封秀瑛躯体。想了一想,对幽泉狱主喝道:“勿要张狂,你威逼他人之前可曾想过自身力量也已损耗?已不如先前了?”他走到许霸身前遮护,抬剑指向幽泉狱主。 幽泉狱主略略沉默,点头道:“不错,确是如此。左少侠,你很聪明,居然看出我此时力量已不如前。”左璧道:“不敢当!”幽泉狱主续道:“但以你我目下实力比较,我要置你于死地仍是轻而易举。你那四灵剑法即便出神入化,又能奈我何?!” 左璧想要出言反驳,忽觉阴风扑面,幽泉狱主手中剑已当胸刺来。急忙一边使出“七返灵砂”抵挡,一面催动驭风术往来趋驰同其周旋。许霸为幽泉狱主重伤,侥幸复原后失力极大,已无法再出手援护。 幽泉狱主似欲速战速决,怪剑夹带一股黑气围绕左璧团团而转,左璧竭力抵御,依然难挡对手攻势。但奇的是每当危急之时总有数道剑光从天而降,恰到好处,替左璧挡下狱主剑招,化险为夷。这剑光不知由何处划来,一闪而过,迅捷异常。 左璧有这奇特剑光护体,幽泉狱主虽尽占优势,但却始终不能得逞,一柱香后只得收势,仍然站于左璧面前。 四周纷纷扬扬飘落数片牡丹花瓣,洁白娇丽。左璧紧盯幽泉狱主下步行动,却见他抬右手向上摊开,掌中赫然现出两件古怪物品,烛光映照,微微闪烁。 左璧一见心头骤然抽紧,这两件东西一黑一白,黑者铁青、白者温润,非是别物,正是张方、柳燕随身携带之虎雕铁牌与蛇雕玉牌。 擒仙楼被毁,张、柳失踪,左璧已很久未见,此次来到洛阳,打探二人消息本也是一大要务。但等到真正入城,无数事情纷至沓来,一时倒将这想法搁下,此刻忽然见到命牌,自是惊讶不已。 幽泉狱主道:“你要寻找之人眼下安然无恙,我知道他们下落,可带你去见。”左璧冷笑道:“条件是?”幽泉狱主道:“一是勿再插手我与西灵门支派身异族人之事,二是须将一件宝贝归还于我!” 左璧不解道:“宝贝?”幽泉狱主道:“七色奇岩月柱岩魂碧云。”左璧笑道:“碧云本就属我,何谈归还?”幽泉狱主道:“地都九渊夺宝之事,忘了吗?!”左璧道:“那应当叫做:物归原主!” 左璧心念电转思索对策,忽道:“碧云不及那两人要紧,我可以给你,但你需先将手中这两样物件给我。”幽泉狱主冷笑一声,道:“上前来换!”说着伸出手掌。 此时岩魂碧云是在封秀瑛手中,左璧是故作诓语,他慢慢靠近,距对手约半丈开外猛地停下脚步。幽泉狱主只觉身周悄然升起四道寒光向自己飞刺而来,再看左璧肋下剑鞘已空,那寒光正是由佩剑化成。 幽泉狱主道:“驭剑诀,有意思!”抬手挥处,那飞剑剑光离身数寸瞬间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左璧佩剑也在空中铿然粉碎,铛啷啷散落一地。 左璧身上一时已无兵刃。幽泉狱主刚将两块命牌收回,忽然四下青色光芒大盛,艳胜烛光。本已飘散之飞剑剑光一丝一缕,一点一团,竟又重新纷纷凝聚,变作无数青色细芒,又向他身上激射而来。 这一下颇出幽泉狱主意料之外,急忙挥剑抵御。漫天青芒细小锋锐,飞舞不止,如风飞雪转,难以捉摸。幽泉狱主见已被这青芒团团围住,突然挥手祭起一阵怪风,狂哮声中将之吹散,再也近不得身。 左璧操持青麒麟剑法光之形态急攻幽泉狱主,也是孤注一掷。此时见难以取胜,立即化零为整,将无数青芒聚合成两柄光剑,以剑法之形再攻。 两柄青剑各长三尺,旋转斩去,冷光耀目。幽泉狱主见剑刃破风,难以吹开,便将身上黑袍提起卷向两剑,只听“扑、扑”两声轻响,青色光剑穿袍划体而过。 幽泉狱主忽然醒悟,惊讶道:“此乃当世三大剑法之一的幻剑流光剑法!”再看身侧两团青色光影直冲而上,左璧却失了踪影。 幽泉狱主持剑护身,黑气如墙,环绕周身,几乎风雨不透。但与此同时头顶却射下璀璨金光,照得这天阁四层如同白昼,明亮刺目。急抬头看,只见左璧身处半空,将飞升而起的青光抓持在手,瞬间化为两柄金色光剑,周身夹带灼灼之气,几如一轮红日当空,大喝一声,飞扑而至。 间不容发,瞬间万里,幽泉狱主被金晨曦剑法之力压制,闪避稍稍迟缓,剑光已透体而过。 左璧连环出手,招中有招,身、剑合一,猛然划过幽泉狱主身躯,将他斩做数段,铁、玉两块命牌掉落在地。他心头不禁一阵狂喜,但转身再看,背后残躯已渐渐暗淡消散,不远处竟又现出另一个“幽泉狱主”,冷冷发笑。 他大吃一惊,但细想后终于恍然大悟:“为何他力量越来越弱?又好似没有实体?樊觥师伯曾说过九泉狱主一般只在九渊深居,我面前的应当只是幻像,是其真身在远方操控之物,且不能持久!” 他窥破机密欲立刻变换战法,但又放心不下许霸,取出青铜爵道:“许兄,你先入我这法宝暂避,待我打败妖魔再放你出来,得罪勿怪!”许霸伤重无力,点了点头。 左璧将许霸收入青铜爵,随后不再与幽泉狱主之幻像正面交锋,只活用驭风术与之周旋拖延。不久果然这幻像更为无力,最终发出数下闷响,仿若地底深处传来幽泉狱主恼怒冷哼之声,消散于天阁四层。 烟消云散,幻象不再,四层中只剩左璧一人,静得出奇。强敌既去,他由地下拾起虎雕铁牌与蛇雕玉牌收入怀中,这才觉得浑身冷汗湿透。想要由青铜爵中放出许霸携之离去,却再也不能办到,无论怎样呼唤,用尽各种方法,许霸便似消失于这法宝之中,再无动静。 怪异纷至,左璧惊得目瞪口呆,但一时又无可奈何。他眼望前方幽深通道,忽地记挂起皇甫梦菲,便急忙动身向原路跑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四章 战与憾(四)斗仙通秘境 天阁顶层金殿,众人在殿后奇壁前受阻,于是望向赢硕,待他明示何谓“出力”。 赢硕先请众人坐于巨柱间桌案旁,随后对西域客道:“客人疑惑,看来需大师指点迷津。”西域客喉间又发出那古怪声响,转身面朝赢硕躬身行礼,随后走到两列巨柱间过道之上,停下脚步。 殿中不知何处传来阵阵铃鼓之声,清脆悦耳,西域客随之曲腕俯身,又将双臂前伸高举,姿态怪异。这动作其实细看颇为优雅,像是燕乐起手之势,但此时与会者均在等他说话,而他却如此作为,不知是何缘故。 铃鼓过后笙箫齐鸣,宛转悠扬,西域客提腿起身,在这过道之上展袖起舞,翩跹如燕。殿前那些异鸟也受其感召,纷纷啼鸣飞来,一时间空中羽色缤纷,与地面西域客舞蹈交相辉映。 一片富丽华美中那石壁左右两侧灯台火光忽然“腾”地冲起,将壁上所绘景象映照得更加鲜明。群星闪烁,祥云欲流,娲皇与那不知名的白衣男子更是栩栩若生。 皇甫梦菲注目西域客多时,忽然明白为何先前会觉得他背影步姿怪异,只因他身为男子,动作却时而如女子般忸怩,燕乐舞时益发明显。 赢硕道:“各位道友,守阁人已施术将这石壁唤醒,眼下只需有人在仙法之上胜过他,便可打开石壁,通向靛春秘境。” 他说完却并无应答,许多人正为西域客舞姿吸引,目不转瞬,鼓掌喝采。 玉符仙道阵中走出一人,大声道:“这般繁琐要到几时?区区石壁而已,不如我来打开了罢!”嗓音格外粗豪洪亮,正是饕餮星君韦锋。他张开两只蒲扇大手走至壁前,旁若无人,上下摸索起来。 有几人正欣赏那石壁,看得如痴如醉,却不知从哪里杀出个彪形头陀,非但将彩绘挡个严实,还不住上下其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就要上前阻止。五岳飞仙御空道人摆手止住,沉声道:“莫急,且看这厮能有什么作为。” 韦锋蹲下身摸索一阵,忽然大笑道:“果然有缝隙,是这里了!”将双手插入壁下,运劲上抬。他天生神力,只晃得整面后壁嘎嘎作响,尘灰簌簌而落。 但无论他怎样使力,许久却抬不起一星半点,这奇异石壁看似精美单薄,实则却像重达千均。韦锋抬得呲牙咧嘴也无济于事,先前不满他作为者纷纷窃笑。 韦锋见使尽全力也难以如愿,不由得凶性狂发,大吼声中身形隐没,随后也不知从何处刮来一股怪风,殿内顿时黄雾滚滚,寒气森森。黄雾之中跳出一只灰色狍鸮,铁爪刨地咯吱作响,狰狞凶恶。 这狍鸮矫健异常,一头撞破金殿侧墙,顿时冷风灌入。随后大张怪口,几如小桌桌面大小,虎齿撕咬窃笑者躯体四肢,血花飞溅,再将他们逐一由破洞抛出殿去。只有御空道人身法灵动如燕雀清风,闪避开去。 破洞外惨呼之声历历不绝,消逝于茫茫云雾之中,今人咋舌。古彦君面无表情,淡淡道:“韦使动怒,现出真身,若非教主与我早同他约法三章,不准他胡乱伤人,岂会只是拋下天阁这般简单?” 那狍鸮腋下怪眼精光闪闪,几步奔上,猛向石壁撞去,眼看这精美石壁便将粉碎。突然间数道清风由壁侧吹来,如绳索般将狍鸮缚住扯离地面,狍鸮四足乱抓乱划,怪叫连声,却丝毫摆脱不得。 石壁上卷起一道电光,猛将狍鸮击飞数丈,不偏不倚,恰巧从侧壁破洞飞出,掉入云端瞬间隐没,只留下一连串嚎叫之声,慢慢散去。 此情此景,便与那仙霄城城主皇甫端在擒仙楼布下之鱼、剑、鹤三块阵碑发动尚仙净世剑法护楼一般无二。 韦锋被打下天阁金殿。赢硕却道:“余教主,贵使不会有事,只是失去去往岩魂所在之机会,勿忧。”余天机沉默不语。 殿中乐曲依旧,众人目光渐被另一处吸引,而并非西域客舞蹈。只见巨柱间一张桌案之后升起袅袅紫气,逐渐汇聚成云霞一片,云霞四周星光闪闪,宛若梦境。 这紫色云霞缓缓移动,牵动在场之人目光,移至过道西域客边上,轻轻停下,随后紫气忽向四方散开,从中现出一位紫衣女郎。这女郎身材高挑,体态轻盈,雪肤仙貌,柔顺长发略带卷曲,紫光盈盈,一身的秀雅端丽之气。 这女郎也随乐曲翩翩起舞,跳的也是燕乐。她容颜略带西域之风,舞姿婀娜,伸臂展足动静相宜,仪态万方。 不一时紫衣女郎之舞已不知不觉由燕乐转为软舞,更是尽显丰姿娇容,压过西域客远甚。众人目光完全为她吸引,竟都屏息凝神观赏,静默当地,赢硕见状微笑挥手,西域客转身退开。 皇甫梦菲已然明白这石壁确是其父当年建造紫微宫时遗留之物,既然赢硕与西域客指点迷津,便立即运用幻音五重赋之仙赋献舞当场,同时隐藏紫雾之声。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应当早已为赢硕识破,故此不再隐瞒,索性变回女儿身。 石壁上光辉更盛。皇甫梦菲瞥眼间忽见方才那黄鹂又从头顶飞过,心中一动,抬柔荑玉指轻晃,一缕紫气忽生。她挥手将之抛到身前,这缕紫气由紫转黄,忽然变为封秀瑛样貌,与皇甫梦菲双双起舞,两位窈窕女郎交互配合,紫衣黄衫,珠联璧合。 石壁终于徐徐升起,没入顶壁。皇甫梦菲收回紫气,封秀瑛身影消失,她停舞看向石壁之后,却一下愣住。 只见石壁之后仍是一面白墙,严丝合缝,阻住去路。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背手踱步上前,在白墙前站定,看了一看,随后解下背后那银色卷轴,托在右掌之中。 捆扎卷轴之金绳自行舒解,化作一缕金光飘去。余天机手腕向下一抖,“扑拉”一声,这卷轴展开尺余,随后缓缓下垂。 余天机身前银光四射,由金殿外蹿上一道烟气,瞬间飞入这银光之中,随后又有多道烟气自金殿外和侧墙破洞源源蹿来,同样飞入银光。待到再无烟气蹿来,那银光也已消散,余天机手中卷轴完全打开。 看他手持卷轴样式特点,这卷轴此刻却是以背面示人,背面上一片银色雾气缓缓流动。余天机不慌不忙挥手拋去,卷轴飞上半空悬停,随后轻轻翻转,露出正面图案。 皇甫梦菲目不转睛,只见那卷轴翻转过来,正面竟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任何色彩图像,与奇壁之后的那面白墙倒有七分相似。 皇甫梦菲正在诧异,突然卷轴之上金光大盛,殿中本就以金色为主,在这光芒映照之下更令人耀眼生花。刹那间四周祥云万道,瑞彩千条,小小卷轴,竟将这天阁五层金殿之内变得与仙境相仿。 一派仙象之中又现出许多人影,起先隐隐约约,而后渐渐清晰。皇甫梦菲细看,竟还大多认得,分别是:玉符仙道十二星君上三使中的雷隐玉圣古彦君、锦云仙子佟凌霄;中四使之仙符苍道元鸩、武痴鬼生董放;下五使之饕餮星君韦锋。 左璧师父,原玉符仙道剡光星君陆伯铭、炽阳使褚公达、玄阴使聂公远三人不在其列。 仙象中尚有群英会许多与会人物形象,都是先前在各层丧命和被韦锋扔下五层者。这众多人物充塞金殿,一时之间亦真亦幻,梦非梦,花非花。 皇甫梦菲心中暗想:“莫非这就是那‘万仙图’?”此时微风拂过,吹起余天机半边面具,皇甫梦菲在这瞬间瞥见面具之后,又吃一惊,只见他此时已非古彦君面容,而是换作元鸩模样! 余天机收回银色卷轴,殿中一切回归原貌,众人看得惊讶无已,浑不知身后那面白墙早已消失不见。只听余天机噪音四平八稳,悠然道:“世事变幻无常,有亦是无,无能生有。” 白墙后已出金殿,面前阶下却是一片茫茫云海,远方似有一座小亭,白、绿、红、褐、黄五色云气环绕,若隐若现。 此时除去赢硕、西域客、鹦鹉之外,仅剩下御空道人、余天机、古彦君、佟凌霄和皇甫梦菲五人。 赢硕手指远方小亭,微笑道:“靛春就在那里,诸位,请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五章 战与憾(五)乱云渡险峰 天色已晚。 云海无路,前方小亭又是若隐若现,这情景便如同海市蜃楼般难以捉摸。 此时临近终点,众人难抑兴奋,但看到这等景象不免又有些犹豫。皇甫梦菲望向赢硕,见他一袭黑袍丝光闪闪,行止稳健,也正看向自己,目光中略含一丝笑意。 赢硕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茶盅,白瓷纯净,小巧玲珑,正是金殿内桌案上之物,他扣着此二物不知是何用意。 赢硕见众人面带疑惑,道:“璟升,你去一趟。”那双头鹦鹉飞至五角五色小亭顶盖停下,锐声鸣叫。夜色中远远望去,这鸟儿站立身影不知为何似乎又大了许多,哪像一只小小鹦鹉? 小亭周围那层五色云气瑰奇绚丽。赢硕道:“此亭称作“金峰亭”,诚如所见,它确实就在你我面前,并非幻像。” 古彦君背手步下台阶,临近云海,面前展出一道,直直延伸至小亭之前。他刚要跨上此道,身旁却飞来一剑,剑刃薄如蝉翼,其上站立一人,人、剑并归一处向小亭飞去,迅若疾风。剑上之人杏黄道袍衣袂飘飘,正是那五岳飞仙御空道人。 他瞬间只距金峰亭丈许,面前忽然浮起两粒明亮雷球,只有巴掌大小,嗞嗞作响。御空道人笑道:“汝欲阻我入亭么?痴妄之想。”他背后双剑此时一柄踏于双足足底,另一柄飞升而起挥扫如风,将两颗雷球斩作片片碎裂光影,消弭于无形。 他以为障碍扫清,想要前行却还是受阻。碎裂光影迅即飘浮凝聚,结成一张光网挡住去路,雷电之声更甚。御空无论想从哪一方位靠近金峰亭,都被这光网飘移阻住,接近不得。他驭剑破网,却换来碎裂光影越聚越多,所结光网愈来愈大。 顷刻间亭前已是电光密布,雷声隆隆,御空不怒反笑,跃至古彦君变出的那条云道上站定,收回双剑斜插背后。他注视身前半空中一双诡异怪眼,呵呵而笑,道:“惊雷御幻。。。你这妖孽有些道行,看来若是不先将你除去,麻烦不休!” 怪眼下落,古彦君形貌现出,背手站立御空面前,一身鹤氅随风拂动,飘飘欲仙。御空道:“你化形与千幻之技均有很强造诣,随心所欲,堪称妖中能手。但方才对阵后我已摸清你底细,技止此矣!你还有何能为?难道便是靠几颗隐密之雷么?哈哈哈。” 古彦君面无表情,淡然道:“今日天阁一路走来折戟者众多,现如今只剩道长与我教中数人,也甚是不易。不如大家心平气和坐下从长计议,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御空拈髯笑道:“话虽不错,但现下方知心平气和,迟矣!汝方才阻我入亭之时却作何想?听闻你玉符仙道教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斩妖除魔本就是我辈要务,否则妄称侠义!” 他背后双剑随语声脱鞘冲出,一前一后直奔古彦君飞去,青锋闪烁。古彦君身形飘忽闪避剑光,所到之处留下无数幻影,也是迅捷异常,但却并不还手。御空以为对手露怯,加催剑力,一剑快似一剑,一剑紧似一剑,如影随形,古彦君幻化之虚像随出随破,险到毫厘。 茫茫云海,无傍无依,两人凭虚御风,大斗身法。古彦君仍是只避不攻,不久隐形之千幻技法再度发动,消失不见。御空喝道:“哪里走!”大袖一挥,周身突然迸出五道剑气,直冲霄汉。 这五道剑气于夜空中盘旋飞翔,所到之处留下无数轨迹,亮闪闪恰似火树银花。这痕迹渐渐结网收拢,“网”中之地愈变愈小,似在捕捉何物。待到剑网仅剩丈余宽阔,已形同一座牢笼,古彦君终于现出身形,避无可避。 五道剑气一齐冲上,横挥竖劈,将古彦君乱刃分尸,斩作极小细末,再化为青烟收入御空双剑之中,古彦君变出之云道随即消失。御空道人道:“我这岱宗、南寿、太华、高是、外方五道剑气,无坚不摧,岂是你这小小妖物所能抗之?!”呵呵大笑,再度御剑乘风,向金峰亭飞去。 皇甫梦菲向余天机、佟凌霄看去,两人均戴着面具,瞧不出脸上神情,但举止依旧平静,并无丝毫波动。 皇甫梦菲不信古彦君就此丧命,果然天际隐隐雷声传来,明朗星空霎时浓云翻滚,急电交错,比之刚才金峰亭前争斗过之而无不及,摄人心魄。御空眼看将到亭前,忽然只觉四肢麻木,难以动弹,随后身定腿屈,不由自主跪于剑上,这宝剑在空中旋转不止,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他料知不妙,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猛听头顶有人粗声道:“我共有三种形态,人之形态是其中之一,先前你已见过。另一种‘无’之形态,乃是触发我妖阶灭世秘技必需,此秘技称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手段高强,除灭对手不留形骸,多亏你‘相助’!御空道长,你可知在下有一虚号叫做‘震九霄’,我这便送你一程,聊表谢意!” 疾电狂雷,天地爆裂,御空无可抗拒,被无数雷光打下云海,双剑同时粉碎。坠落半途,忽有一只大鹏飞过,似要将其接住,但却差了半分,未能成功。 这大鹏飞还一人手中,变为一只黄纸鸟儿,此人由金殿后壁急匆匆赶来,正是左璧。他望见皇甫梦菲所在,便向此处跑来,连呼“梦菲”。 此时四下已平静如初,古彦君恢复儒生模样,悠然自若,同余天机、佟凌霄三人踏上云道,向金峰亭走去。 皇甫梦菲见左璧安然无恙,心中喜悦无限,迎上前去。但眼看玉符仙道诸人即将入亭,又心急如焚,十分无奈。 赢硕见左璧到来,似乎颇感惊讶,忽道:“皇甫小姐,不能力敌,便需智取。此时若有一件法宝能够化出逼真幻像,将对手导入歧途,便能遂心意,胜负仅在一瞬之间!”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左璧与皇甫梦菲猛然想起岩魂青影阴阳镜之力。刚将青影取出,赢硕袍袖一挥,这岩魂悄无声息升入半空,黑白光影交错中出现另一金峰亭与云道,分毫不差。 赢硕眼望余天机、古彦君、佟凌霄三人走入青影幻像之中,拈髯大笑。随后收回岩魂,交还左璧,便邀二人由云道去往金峰亭。左璧与皇甫梦菲见佟凌霄也为阴阳镜所骗,心下颇为不忍,皇甫梦菲悄悄向左璧讨来那只黄纸鸟儿,收入怀中。 近观方知这小亭与众不同,门窗俱备,只是全都敞开,故而由远处观望以为是亭。临近门前看向亭内,只见当中一张圆桌,上置酒肴佳果,桌旁放着三个圆凳。 亭中除此不见丝毫与天柱岩魂和碎片宝函相关之物。皇甫梦菲心中总有几许难以名状之隐忧,忐忑间踏入金峰亭。她只觉左璧一路走来有些怪异,进到亭里也是一言不发,坐于桌旁。 赢硕跟在两人身后,许久没有入亭。皇甫梦菲走到亭侧窗前,向外望去,夜色茫茫,无边无际。忽然她只听背后传来阵阵异声,像是有人正在对话,她耳力聪敏,细听这对话内容,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急转身看去,只见左璧依旧坐于桌旁,双目注视桌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皇甫梦菲于这刹那间只觉心中那些隐忧冲上顶门,如轰雷贯耳,嗡嗡作响,又仿佛一面明镜照亮思绪,已大致通彻澄明。她摇晃“左璧”肩膀,连声呼唤“大哥”,这“左璧”却始终无动于衷。 突然间连环声响,金峰亭四面窗户逐一关闭。皇甫梦菲急中生智,玉手轻挥,怀中紫雾琴音微颤,灵光闪处化出一个幻影,与自己容貌一般无二,坐于那“左璧”身旁。 此时最后一扇窗户将关未关,皇甫梦菲毫不犹豫,纵身跃出金峰亭窗外,向天阁之下急坠而去。 赢硕迈步入亭,见“皇甫梦菲”坐于桌旁,四周窗户均已合上,不由得点头微笑。但他这笑容刚露半分便突然凝住,皱起双眉,快步如风抢至“皇甫梦菲”身前,抬手抓去,那倩影一忽儿散开,化作片片星尘,飘荡空中消逝无形。 桌旁“左璧”此时变回一只白瓷茶盅,滚落桌上。赢硕一挥手,四周亭窗齐刷刷重行打开,他急向窗外看去,只见一团紫影急速向下坠落,夜色中渐渐小如一点,不禁咒骂一声:“臭丫头!” 赢硕抬手抽出珠光狮首阔剑,向金峰亭下掷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六章 战与憾(六)军营会生死 西域客退返金殿,左璧、皇甫梦菲随赢硕步入金峰亭。 亭内正中有座三阶五角玉台,凸起地面数尺,台上置着一座奇特山子。这光景便与那兖州城东湖底紫微宫中玉宸殿有几分相似。 山子彩晕笼罩,色泽变换不休。忽如秋水明澈纯净,忽如泥石混浊不清,不一会又换成半座熠熠金,另半炎炎火,忽明忽暗。金、火双色之中悄然生出一丝青绿,如枝叶藤蔓般急速生长展开,不多时便覆满整座山子,又是碧色喜人。 在这山子旁站立片刻还隐约听到奇异声响,好似身处千里疆场,人喧马嘶,金铁交鸣,滚滚而生,又滚滚而逝,若隐若现。 皇甫梦菲在亭外云道之上神采奕奕,携左璧之手步履欢快,但一进到亭内却默然无语,细细赏起石来,山子奇辉照得她玉颜明暗不定。 天柱碎片宝函与一方玉匣同时现身,摆放在这山子,即岩魂靛春两侧。赢硕道:“左公子,皇甫小姐,这便是洛阳天阁七色奇岩秘宝,你二人既然留到最后,理应得到,请收下。” 左璧手中紧握铁、玉两块命牌,已捏得微微发烫,忽然道:“先生可知我与许霸、白莫利三人在天阁四层之中遇见什么?!”赢硕微微点头道:“九泉狱主乃是鬼中魁首,你三人与之作战,岂能无人知晓?” 左璧侧转身注视赢硕,目光炯炯,沉声问道:“那么,你是刚刚知晓,还是早就知道?!”赢硕脸色一沉,不悦道:“刚刚知晓。公子从九泉狱主手中得回这两件要物,可是十分易与之事?” 左璧想起对阵幽泉狱主时兵凶战危,险些丧命,便道:“当然不是!”赢硕道:“公子或许还不知晓,当时那护体剑光,便是赢某所为。” 他这一语份量不轻,左璧愣在当地,呆了半晌,歉然道:“我心绪不宁出言无状,望先生海涵。还要多谢您相助,否则我此刻怎能站到这里。。。”赢硕微笑摆手。 左璧回忆过往经历,心情沉重,好一阵方道:“我们虽在力寻七色奇岩相关物品以期早日重整乾坤,但其实却对这些东西无甚好感,更别说据为己有。先生可会。。。觉得在下古板迁腐?” 赢硕道:“左公子心情赢某明白,你为人重操守情义,绝非迂腐。看来,这靛春外表虽然美丽,但却很难驾驭,也只有你那青铜爵可以收纳。天阁一路走来灾祸频频,到最后却只有你们能遂心愿,这岂不是天意么?” 赢硕续道:“左公子,赢某十分欣赏你之才华,有意向朝廷保举你为将,不知你意下如何?” 左璧望向皇甫梦菲,见她坐于一旁,似乎对两人对答并不如何关心。想了一想,摇头道:“从前在下致力学文欲求取功名,但如今经历许多事情,想法已变,只一心想着与皇甫姑娘、封姑娘等同为重整乾坤出一份力,完成心愿后归隐方外。我等闲云野鹤懒散惯了,为官为将实在难当大任,只恐辜负了先生美意。” 他言出由衷,说到此处停顿片刻,续道:“无功不能受禄,您将靛春、天柱碎片宝函以及赤炎一部之‘神火’交给我们,我等必须有所作为,方能安心,请先生安排交待。” 赢硕拍拍左璧肩膀,道:“眼下叛军日夜攻城,洛阳危在旦夕,安禄山铁骑若是一朝踏破城池,必将生灵涂炭。封常清元帅等现今正护送城中百姓陆续由城西叛军围困薄弱处撤离,去往潼关方向,他们遣军断后。” 说到此处他由袖中取出一卷书函道:“朝廷援军已距城数里。此卷书函中记载着封元帅退军方略路线,干系不小,就请公子辛苦一趟,将密函送到援军营中,告知经纬,提早准备,以促使撤军成功。” “危困之下,普通人难当此任,公子若能完成便是为朝廷立功,替百姓解难,再取奇岩秘宝也就顺理成章,你意下如何?” 左璧站起身接过密函收入怀中,随后道:“在下义不容辞,如此甚好!我即刻动身,但不知如何去法?” 头顶洒下金光,在洛阳城赢硕家中所见的那奇异图像又在半空浮现,星斗、火光、城池、军营等景象历历在目。左璧注视良久,耳中似乎传来阵阵金鼓声、厮杀声,此起彼伏,又仿佛看见耿全忠所率的那百余守城将士身影,孤军奋斗,枪林箭雨之间往来驰骤,苦争恶战。 左璧一刻也不愿再等,要与皇甫梦菲道别,即刻动身,但赢硕却挡在身前,那图像正中忽然现出一个小小黑洞,传来急促嗡嗡之声。此洞疾速扩大,旋转如涡,左璧但觉整个身子被这怪异洞穴吐出之力抽离地面,再吸入洞内。耳中隐约传来赢硕话语:“左公子万事小心,赢某送你一程!” 赢、左两人所说后半段话语,尽为皇甫梦菲听去,此刻她纵身跃下天阁,脱出这龙潭虎穴,心中只存一念:无论如何及早同真左璧相会,讲明一切,免他遭逢不测。 皇甫梦菲抛出从左璧处取来的那只纸鸟,变为一头金翅大鹏,骑在鸟背,向洛阳城外飞去。 赢硕刚送走左璧,三阶五角玉台、“岩魂靛春”、图像、黑洞等物随之一并消失,背后那“皇甫梦菲”也变回白瓷茶盅,掉落在地。他出门转到真金峰亭,发现皇甫梦菲已然跃窗脱出,便立即掷下珠光狮首剑,随后唤来那彩羽双头鹦鹉,嘱令与宝剑一同跟踪追击,斩草除根。 赢硕出亭背手飘然升空,眼望方才与左璧会话那处假金峰亭渐渐隐没,手拈长须,微微冷笑。 他变出一条浑黑粗长锁链,抬手掷向玉符仙道诸人走入之阴阳镜幻像,这锁链顿如黑龙盘山,牢牢困锁假金峰亭,坚如磐石。 一切处置停当,赢硕略略沉吟,降落亭前,摆好一张桌案,取过两壶陈酿、一个秘色酒盅,坐下对空独酌,自斟自饮。 夜色昏暗,风声如虎啸狼嚎。左璧双足落地,回望半空,那洞口早已不见,他脑中似乎忆起一件往事,但却有些模糊不清。 他无暇细思,打量四周,但见营帐如云,旌旗似浪,寒月下兵甲闪烁,果真已身处一座庞大营寨之中。只是自己所处偏僻,似在后营某处,前方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左璧顺营中土道向前,迎面走来一队夜哨。他欲现身请军卒通禀引荐,但又觉得不妥,心道来时只顾急切,却忘记询问如何亮明身份,眼下突如其来出现在这军事重地,若是招致疑心,将如何剖明? 思量中抬头看向前方那队军卒,突然间大吃一惊,连忙闪身隐蔽。他与耿全忠在洛阳城上东门同叛军作战,直到此刻记忆犹新,眼前这些人穿着披挂,清清楚楚,正是叛军风貌! 左璧一时难以置信,只得避开士卒,由月影幽深处悄悄隐踪潜形,向前营摸索。路过一个马厩,用驭剑诀由值守军士身上盗得一柄佩剑,以备急需。 前营热火朝天,灯球火把、亮子油松,明晃晃照如白昼。烟雾腾腾之中无数人马簇拥着投石机、登云梯等攻城器械向洛阳城方向开拔,如山崩潮涌,声势骇人。左璧呆在当地,身旁旗幡一角拂到面上,抬头看去,只见那旗帜上绣着斗大“崔”字,分外醒目。 他潜回至中军帐附近,夜风中传来帐中将领对话之声,凝神细听,尽是洛阳攻伐战守之策。 左璧此时反倒心中平静,以他本领要离开敌营也并非什么难事,但他却不想就此离去。再度靠近马厩,胸中热血上涌,潜入后以驭火术晃动战马双眼,将之惊醒,又挥剑斩断疆绳,群马奔腾嘶吼,在营中乱踢乱撞。叛军不知发生何事,还以为有人夜袭,一时间纷纷叫嚷奔走,惊慌失措。 他心中暗笑,又悄悄潜至屯粮所在,入营房点燃粮草,火光腾起,烟雾弥漫,叛军发现,营中更是混乱。 左璧正要离开屯粮营房,忽见帐上映出一个人影,这人影突如其来,与他仅隔一层帐布对峙,火光中轻轻晃动。 一剑破帐布直贯而入,刺向左璧胸口,迅若疾风,剑柄却无人握持。左璧见有人驭剑来袭,略感惊讶,正要闪避,那剑却突然一分为三,化作三道火气扑来,比先前更快上数倍,瞬间刺伤他右肩、右肋、右腿,伤口灼热,焦黑无血。 左璧只觉右半边身子剧痛攻心,手中佩剑剑尖青芒猛长数尺,也将帐外之人右肩刺伤,那人闷哼一声,继而怪笑,笑声熟悉,正是那老对头褚公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七章 战与憾(七)寻凶困囚牢 营帐燃起熊熊大火,顷刻倒塌。左璧跃出帐外,见无数火团都被一层阴暗雾气掩住,落地立时熄灭,随后这雾气又化为微风,向着他吹来,源源不绝。 微风愈刮愈强,风中还夹带丝丝霜雪,如利剑般刺入他身上被灼伤之处,阴冷透骨。各处伤口原本仅有铜钱大小,但被这阴风刮到,竟慢慢扩大,原本焦黑无血,此时却又渗出血来,片刻间染红衣服。 他右半边身子剧痛过后逐渐麻木,右手使不得剑,便将剑交到左手。左璧知道聂公远就在附近,阴风纠缠,强敌在侧,伤势不轻,此时情势已是十分凶险。 褚公达右肩受伤,也将灰剑交于左手,阴笑道:“左少侠,看你身上剑创。”左璧低头细看,但见每处伤口均刺着一片飞薄利刃,这薄刃黝黑,活物般扭动不已,如同一条条水蛭怪蛇,不住向肉内钻去。他伸手去抓,却可见而不可及,黑刃随触随散,分而复合,痛楚愈烈。 左璧强忍疼痛,也笑道:“两只臭虫爬进爬出,弄得小爷身上好痒。”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语带讥讽,亳不示弱。 聂公远由雾气中悄然现出身影,道:“休要嘴硬,我这玄阴八法各有妙处,且互有关联。你刚才所见之‘风’字诀,无孔不入,无隙不乘,一旦侵入体内,‘蛇’字诀、‘毒’字诀便随之发动,你现在是痛,稍后会连痛都无法觉得,那才是极乐妙境。。。呵呵呵。” “左璧,你方才被公达剑法刺伤多处,正好给‘风’字诀开了方便之门,此命也!”他走到褚公达身旁站定,黑衣黑面,如鬼似煞。 左璧身上疼痛益甚,冷汗不住淌下额头、鬓角,冷笑道:“你二人是早已算好战法?”褚公达点点头,笑道:“左少侠,此地便是你绝唱之所,且将首级留下,成全我二人领功请赏。” 聂公远身上忽然传出阵阵异响,如鬼哭狼嚎,听之令人心头烦恶无比,军营内各处叛军闻听此声纷纷赶来,火把耀眼,兵甲声急促。 褚、聂一时却不敢逼近,只因两人发现左璧身旁有个怪影,若有若无,飘飘荡荡,仿佛是个人影,且书生模样,与左璧形似。这人影就在适才突然出现,亦步亦趋,褚、聂两人见左璧虽然窘迫,但却十分镇定,只当他留有后手,于是便疑神疑鬼。 上百叛军冲到,刀枪并举叫嚷:“在这边,拿下他!”,“奸细休走!”左璧挥剑招架,且战且退,他在天阁四层摆脱幽泉狱主纠缠,又在叛军营中受困,实是既伤且乏,要想只用气血剑法突围,谈何容易。 褚公达、聂公远与左璧相隔丈余追来。左璧并未察觉到那身边怪影,凝聚最后气力使出鹿蜀剑法,一层红芒覆身,在夜色中幽幽淡淡,并不醒目。 羽箭飞来被左璧身上红光挡住,纷纷掉落,刀斧斫上,不但立即弹开,且这红光中随之生出数柄红闪闪小剑回击,叛军反被连杀数人。聂公远大怒,掷出锁链缠住左璧右腿,左手一张,锁链另一头飞还掌心。他将锁链牢牢绕于一根旗杆之上,左璧右腿本就负伤麻木,此时更是寸步难行,扯动数下,锁链绷直,咯吱作响。 褚公达左手食、中双指一并,灰剑凌空而起散出数道烟气,扑奔左璧,如一只长甲怪爪抓住他佩剑,“咝咝”声中将之熔断成数截废铁,散落在地。左璧伤势加重,鹿蜀剑力也逐渐耗尽,赤手空拳苦苦撑持,不让自己坐倒。 褚、聂率军卒将左璧团团围住,刀矛斧槊,寒光刺目,就要下手。 不知由何处刮来一阵阴风,空中黑气如浪翻潮涌,怪响如雷。左璧身前身后现出许多古怪军士,个个身高过丈,手中持看锤、鞭、戟等沉重兵器,站成一圈,面朝叛军,背对左璧。 军士面目与常人迥然不同,大多青面獠牙,甚至便是个无肉骷髅,清冷月光之下更显诡异阴森,叛军观之无不胆战心惊。 鬼卒护住左璧,靠近者均被斩杀击毙,一时无人敢上。褚、聂两人虽也惊讶,但似乎清楚原委,褚公达灰剑飞去连斩数名鬼卒,化为黑尘飘散,叛军攻势复盛。 左璧身前清风掠过,一物挡在身前,是个人影。只见这人影身材微胖,书生模样,开口讲话有些瓮声瓮气:“左,左公子,你快跑,我来抵挡。” 说话之际,人群背后飞来无数黑气,突入叛军阵中,当者立毙,不多时冲出一条道路,直入垓心。黑气汇拢化作一条黑龙,瞬间绞断聂公远锁链。这黑龙金睛细鳞、齿尖爪利,凶恶异常,将左璧与那人影护住向外撤去,叛军士卒无人敢挡,纷纷让开道路,只在周围呐喊。左璧又惊又喜,低声道:“董师兄?”那人影道:“是,是我。” 正去往营北方向,忽听蹄声隆隆似闷雷,叛军铁骑由四面八方涌来,声势骇人。与此同时,聂公远所发异响更加凄厉,紧紧盯住两人行止,导引军马齐向此处集聚。董放有些发傻,道:“师,师父命我前来助你,可你伤势不轻,这可怎么办啊?” 跑出一段,马军已然逼近。忽然头顶遮下一片流云,向左璧与董放靠拢,“流云”中传来女子娇柔语声:“大哥,董师兄,快上来!”随后“云”中伸下一支玉臂,抓住左璧左手,将他拉上。明月清晖熠熠,照得这玉臂洁白无瑕,仿若那观音圣手,救人急难。 这女子正是皇甫梦菲,此时已骑纸鹏赶到崔乾佑大营,救下左璧齐向城中飞去。 董放在两人身旁将刑天魂舞剑法着力使出,叛军营中一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黑色剑气如滔天巨浪,将冲在头前的马军吞没,余者惊慌后退。褚公达与聂公远知道厉害,不敢过于进逼,认明大鹏飞去方向正是洛阳城,便随同叛军加紧攻城去了。 皇甫梦菲与左璧一前一后坐于大鹏之上。皇甫梦菲将左璧双手轻轻放到自己腰间,随后道:“抱住我,我为你治伤。”左璧依言而行。皇甫梦菲身上散出丝丝紫气,伴随那怀中紫雾秘音,如潺潺溪水抚刷山石般涤荡秽恶。左璧身上那些伤处迅即愈合,黑刃灼伤,神奇拔除,只是他衣衫破损,血污遍体,气力不济。 纸鹏不能持久,此时已飞进城中,法力将要耗尽。耳中忽然传来狮吼之声,背后异光射来,照得四下通明。 左璧回头观望,但见空中飞来一枚奇特宝珠,大如人首,晶莹剔透,珠中黄、绿、白、赤、褐五色交替变换,精妙绝伦。再看地面街上,一头雄健黄狮飞驰而至,紧追不舍,这黄狮力大无穷,面前凡有拦阻,全都一撞即破,摧枯拉朽。 董放飘浮于两人身旁,与大鹏一同入城,见状叫道:“左,左公子、皇甫师妹,我来应付这狮子,你们快,快跑!”说完下落直取黄狮。 那宝珠紧跟在两人头项,不时喷吐裂焰,不久纸鹏终于燃起大火烧毁,左璧与皇甫梦菲纵身下地。 不远处正是天阁,两人奋力前行,携手闯入。左璧笑道:“我们进到里面,看这珠子会否将这里也给毁了。”他与皇甫梦菲对视一眼,彼此已是心照不宣,左璧道:“梦菲,走,找他去!”他见皇甫梦菲神色中有些担忧,道:“不必担心,我自有方法!”皇甫梦菲答应,知道左璧凡遇大事,必有主张,于是两人便直向五层金顶冲去。 二入天阁,所见已与先前大为不同,漫天冰雪、无边密林、火池炼狱等等景象悉数不存,仅剩空旷楼层,平平无奇。 登上四层朽败佛阁,却见有一虚影忽而飘荡来回,忽而抱头坐地,神情悲伤。这虚影见到左璧与皇甫梦菲便迎上前来,细加辨认,却是那仙葫灵贾白莫利,原来他死后魂魄未散,徘徊四层不愿离去。 皇甫梦菲心中不忍,左璧便将白莫利鬼魂收入青铜爵中,留待日后计较。 五层金殿后云海苍茫依旧,夜色中真、假金峰亭黑影幢幢,鬼气森森。赢硕见左璧与皇甫梦菲到来,由桌案后起身飘临两人身前一丈,拈髯笑道:“五行绝灭阵除不了你,天兵大营也困不住你,左公子果然非同一般,赢某没有看错。我在此恭候多时,便是知道你们将会去而复返!怎么,两位想是心中还惦记着那岩魂靛春,要来索取?” 左璧“呸”了一声,冷笑道:“恶人也分三六九等,为恶之法各有不同,但如大人这般机心深沉,手段毒辣,却又道貌岸然的,倒也并不多见!” 赢硕纵声哈哈大笑,声震云海,好一阵方歇,道:“过奖。公子行善也是绝无仅有,明知洛阳已不可守,早晚必破,还要以身试险,妄想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简直荒谬!” “你明知我要置你于死地,却还要飞蛾扑火自投罗网,又是愚不可及!我这便留你多住几日。”他又望向皇甫梦菲,笑道:“皇甫小姐如花似玉,令人不忍伤害,你也留下陪伴左公子!” 左璧与皇甫梦菲听出他话中有话,看向两旁,猛然间发现身周景物齐往自己站立所在挤来。头顶天空、脚下云海等全如一面面巨墙,上压下顶,左右圈拢,牢牢困住两人,便如鱼入网,鸟入笼,再也摆脱不得,向地下深处急坠而去。 赢硕擒住左璧、皇甫梦菲,正要转身,一道金光忽从脚下射来,刺穿云雾,将那缠锁假金峰亭之黑链一举斩断,阴阳镜幻像破除。却是左璧于危急中聚力挥出金晨曦剑法之光。 赢硕吃惊不小,刚要设法,空中忽起一股旋风,一阵急雨,此时正值严冬深夜,急风冷雨,寒凉透骨。随后这风雨又化作无数夺目剑光,飞舞空中。 赢硕点头道:“东海奇士、东灵剑圣匡人杰,果然玉符仙道尚有第五人隐藏于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八章 战与憾(八)狱中诉衷肠 黑暗中只觉下坠不止,许久双足落地,却甚是平稳。只见眼前一点烛光微微颤动,似乎已身处囹圄。 左璧见皇甫梦菲就在身旁,心下稍安。环顾四周,除烛光以外,只在侧前方有几点光亮,像是一扇囚窗。 左璧想要去往囚窗方向,皇甫梦菲却在一旁坐下唤道:“大哥,等一下。”左璧坐到她身旁,问道:“梦菲,你说赢硕为何只是关押,却不取我们性命?”皇甫梦菲微微一笑,道:“他惦记着你身上那些奇岩相关物品,要得到之后才杀我们。”左璧点点头。 “你莫去看那光亮,他既然关住咱们,那这里必定是机关重重。。。”她放轻语音道:“来到洛阳,你我还从未有过如此机会可以安安静静相处,说上会儿话。。。”她说罢伸手抱住双膝,神情轻松。 左璧道:“好啊,那说些什么?”皇甫梦菲一笑,道:“便说你是如何蠢笨,自投罗网。”左璧叹了口气道:“梦菲,你当初提醒我的那些话语,记忆犹新,只可惜我未能听进去。”皇甫梦菲摇头道:“世事若都是如此简单,那倒好了,我当时听到奇岩消息,也有些受他迷惑,大哥不必自责。” 左璧道:“所谓群英会,其实便是赢硕的一个圈套!无论是有心求宝者,还是志在护城保民者,全都受他鼓惑,陷在他布下的五行绝灭阵中。这两者,或是两者皆有的,全都难逃诱骗。” “赢硕以天阁作幌,阵法设计十分巧妙,登阁时异变迭生,我看大哥也不是没有犯疑,但就是被他以各种托辞做作一一瞒过。”皇甫梦菲接口道。 左璧便将与幽泉狱主战时护体剑光一事告诉皇甫梦菲。皇甫梦菲听罢笑道:“大哥当局者迷,中恶人计也。你又岂能担保不是他赢大人同九泉狱主勾结,前来除你三人?四层之事他知晓得如此清楚,区区剑光又怎能瞒过他法眼,哄你罢啦。我看他骗你,实可称作欲盖弥彰。” 左璧频频点头,站起身使出驭火术照亮四处,光明大增,但他心中却仍有些迷惑难解,喃喃道:“那。。。救我之剑光又是何人所为呢?” 皇甫梦菲也站起走到左璧身旁道:“南灵门驭火术,东灵门玲珑纸艺。。。今日若没有它,便危险了!赢硕要除你,用的是借刀杀人之法,他不愿亲自动手。”她拉住左璧手腕,两人又一同坐下,不知不觉,肩膀已挨在一处。 寂静中二人几乎能听清彼此心跳,许久,皇甫梦菲忽道:“大哥,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便将在天阁五层金殿中见到那奇异石壁,此后各展法术打通秘境之事相告,并对石壁详加描述。 左璧默念道:“女娲娘娘,白衣男子,梦菲,你说那石壁之上所绘的白衣男子究竟是谁?”皇甫梦菲摇头道:“我也不知,只觉得此人与我仙霄城应是有莫大关联。” 左璧自语道:“关联。。。”忽然一惊,道:“既然剑指七色奇岩,那么梦菲,他会不会就是意指你父亲,皇甫先生?” 皇甫梦菲道:“爹爹为人不喜张扬,他修建紫微宫、玉宸殿,然后又在其中造一石壁将自己绘入与神比肩,不大可能。我猜想白衣男子或许就是仙霄城上代城主,樊师伯、我爹和左大侠师父,‘翊升仙人’。” 左璧道:“上次在客栈中也听你提及此事,这位仙人不知是何来历?” “我曾听说他是上古名教最后的嫡传弟子,开创了许多门派。”左璧问道:“上古名教?是何教派?”皇甫梦菲摇头道:“年代久远,知之不详,只依稀记得此教人、鬼、仙、道均有涉及,曾经人才辈出,光耀天下。不仅如此,教中还多有飞禽走兽等羽爪灵物修行成功,化身为人之事,所谓人能羽化成仙,物可修炼得道,有教无类。” “仙霄城、四灵门等据说都是‘翊升仙人’以前开创,故而同气,相互亲近。” 左璧道:“那他如今身在何方?”皇甫梦菲道:“相传我父继承其位后,他便踏上通天桥飞升了,不过也有人说他仍在仙霄城中,或是已死,总之仙人最终去向成谜。”她神情忽显些许凄怆,秀眉紧蹙,樱口微闭,停顿片刻续道:“我虽贵为仙霄城主之女,但其实却所知不多,有许多事情并不明白。” 左璧不解道:“梦菲,这是为何?”皇甫梦菲摇了摇头道:“我少时岁月与之前记忆尽皆模糊,就好像如今成人是突如其来一般。” 左璧听她吐露心事,忽然间想起自己身世,暗暗吃惊,正要出言安慰,肩上微微一沉,一缕幽香随之飘入鼻孔,却是皇甫梦菲将头靠在他肩上。 左璧与皇甫梦菲相识时日不短,但从未有过如此亲昵举动,却听皇甫梦菲幽幽道:“这一年多来我爹娘变得有些神秘,不常露面。。。大哥,你知道么,其实我远不是你眼中所见的那般坚强,有时更觉得十分孤单寂寞。” “兖州相遇,我不知为何,对你真有一见如故之感,特别是你不顾艰险要留下保护我与秀瑛,令我分外感动。此后。。。梦菲便不由自主将你视作知心人啦,同秀瑛一样。。。”她轻声细语,娓娓而谈,说到动情之处将左璧双手拿住放到自己腰间圈拢,话音却是越说越低。 左璧懂得皇甫梦菲一向矜持守礼,见她真情流露,十分感动,双手圈住皇甫梦菲纤腰,鼻中芬芳幽幽,心里虽然欢喜,但却不敢出力搂抱。 良久,左璧轻声道:“梦菲,若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知心人,彼此关心爱护,无论奇岩之事如何。”他连说两遍,皇甫梦菲却无甚反应,左璧低头看去,见她面上竟闪着数颗晶莹泪珠,整个人已然熟睡。玉颊晕红,神色祥和,似乎躺在左璧怀中,十分的欣喜满足。 左璧眼眶湿润,伤痛、倦意又不住袭来,眼皮沉重,他替皇甫梦菲拭去泪水,也不知不觉睡去。 醒来时只觉怀中温软,皇甫梦菲依然在抱,却沉睡未醒。左璧看向“囚窗”方向,光亮增大,似乎天已放明。 他想将皇甫梦菲先轻轻放下,再四处查看以求脱身之计,耳中却先传来脚步声响,已相距不远。 只听有个女子声音道:“赢硕抓人,一定没料到这却方便他们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这声音清冷,颇为熟悉。另有一女声却道:“嘘,仙子小声些,给人听到啦。左璧哥哥和梦菲姐姐本就互相喜欢的,又怎么了。”先前那女声“哼”了一声,道:“这我知道,不必你说。” 左璧听出这声音正是锦云仙子佟凌霄,而另外那女声娇嫩清脆,更是熟悉非常。他又惊又喜,自语道:“秀瑛,你终于到了!” 佟凌霄忽道:“停步!这是阴阳两仪之狱,小丫头想死么?”封秀瑛道:“我。。。嘻嘻,当然不啊。不过仙子,为何我们能在这画中看到哥哥他们?”左璧闻听也是十分诧异,心道:“画?” 佟凌霄道:“此画是两仪狱之门,连接阴阳两世,画外阳世,画内连接阴间。左璧与皇甫姑娘被关在其中,我想过些时日他们倘若不答应赢硕条件,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从此由这世上消失。你若一旦踏进画中,便是同去地狱,给他们陪葬。” 封秀瑛急道:“我知道仙子定有办法能救他们,否则也不会带我来到此处,秀瑛求你了。”佟凌霄道:“不救,凭什么?他们又不是我哥哥姐姐。”沉默片刻,封秀瑛气哼哼道:“你不救我便向金凤姐告状,教你回不得北灵门!”佟凌霄冷笑道:“不回便不回,稀罕么?” 忽然“豁喇”一响,封秀瑛竟闯入这窄小幽暗之牢笼,她背着一只包裹,嘴里还道:“你不救,那我也进来,大家热热闹闹同死,也好过你一个人在外孤零零的。” 左璧同封秀瑛相见,不胜欣喜,皇甫梦菲也已醒来,更是喜出望外。左璧怨她不该进来,封秀瑛却竖指唇上作噤声状,嘻嘻一笑,小声道:“哥哥勿急,仙子口硬心软,不会见死不救,且急她一急。” 那光亮处弯弯曲曲飞进两条索儿,一红一白,均是三尺多长。红索飞近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身边,众人伸手搭去,这索儿忽如活蛇般缠住手腕,将三人似一串灯笼般轻轻扯离地面,向光亮处飞去。 身在空中回望背后,只见幽暗处突然黑气四溢,怪声风起,无数黑爪风驰云卷,向着三人扑来。那白索却斜插进来凭空飞舞,如一条细巧白蛇般不停游走,灵动翩翩,仿佛在中间建起一道隐形之墙,将“追兵”悉数挡下。 左璧三人瞬间回到现世,双足落地,佟凌霄也早已将红、白双索收回。打量四周,见身处一间黑暗秘室之中,细看背后墙上,竟绘有一幅阴森囚牢之图,图内囚牢地下还留有一方绢帕,是左璧昨晚为皇甫梦菲拭去眼泪时所用。 左璧与皇甫梦菲向佟凌霄致谢,封秀瑛笑嘻嘻也要拜谢,佟凌霄却不理她。 众人走出秘室,黑暗依旧,向前走去,一房连着一房,不知几何。佟凌霄领三人走进一间屋子,见正中一团火焰映红四壁,走近细看,却是一方玉匣,端端正正置于石台之上。 青铜爵响声忽起,左璧、皇甫梦菲不约而同想到一物,左璧惊喜道:“赤炎‘神火’!”佟凌霄点头道:“我同封小丫头进来找寻你们时见到的。赢硕目下正被古彦君和匡人杰缠住,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封秀瑛解下背后包裹,打开后从中取出一只青虚虚、乌沉沉的箱子,交到左璧手中。她去往晋州古县陆村大墓中寻找鬼柱碎片宝函,万事顺利,此后到秦五家中得知左璧与皇甫梦菲去了洛阳,又马不停蹄赶来。封秀瑛与佟凌霄却是熟识,相遇后便一同寻找左璧与皇甫梦菲。 左璧用青铜爵收好赤炎一部与鬼柱碎片宝函,众人再向外走。曲曲折折,终于走出这迷宫般大房,已身处一个宅院后院之中。 风雪漫天,寒气袭人,宅院寂静无声,脚踏地下积雪咯吱作响,这情境今人颇有幽秘凄凉之感。 众人赶往前宅正门,途经一间偏屋,屋门未关,左璧瞥眼间忽见屋内有些不同寻常,便连忙摆手止住皇甫梦菲等人,闪身到门边观望。 这偏屋西墙旁有个雕花妆台,台上一面硕大铜镜,光可鉴人,妆台前摆放一个圆凳,其上坐着一人。此人葛布衣巾,背对屋门好一阵端坐不动,正是那“天阁守护者”,西域客。 只见西域客面朝那铜镜坐了良久,忽然脱去身上葛袍,掷于地上,露出一身大红衣衫,殷殷似血。 这红衣人圆肩纤腰,似乎是个女子,举止阴气十足,随后又伸手轻抚自己面庞和头上发环、耳下坠饰,动作便如同对镜梳妆,显得十分诡异。 左璧紧盯“西域客”举止,突然间恍然大悟,心中惊愕不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十九章 战与憾(九)离城杀三使 封秀瑛见左璧看着屋内不知何故神色惊讶,便走近他想要询问,足底踏到一条枯枝,“啪”地折断,那偏屋中的红衣女子抚妆之姿忽停,整个人凝止不动。 她站起身转过脸来,容颜娇丽,但却面白如纸,毫无血色,眼中透着一股乖怨之气,冷若寒霜,阴气森森。不是旁人,竟是那已死的赢硕小妾曲明香。 曲明香仅将头脸转回,颈下躯体却是丝毫未动,封秀瑛见她模样怪异非常,“啊”的一声惊叫。与此同时,众人身侧激飞而起两条黝黑长鞭,长鞭两侧尽是密层层雪亮尖刀,如两条百足之虫,向着封秀瑛卷来。 佟凌霄掷出红、白双索牢牢缠住长鞭,尖刀触之不断。此时曲明香已从屋内飘然而出,站在众人面前,双眼怨毒紧盯左璧。她颈下一圈疤痕清晰在目,于左璧看来更是触目惊心。 在场之人除左璧以外均未见过曲明香。佟凌霄喝道:“你这恶鬼戾气太重,休要再行伤人,就让我怒索送你回去!”话音未落,曲明香身躯已密匝匝缠上一索,渐渐收紧,这索儿不知由何处凭空钻出,出其不易。曲明香厉声怪叫,挣扎中这怒索却是越收越紧。 突然间数道寒光掠过,将佟凌霄所有布索全数切断。偏屋前降下一人,黑袍长须,身旁一头卷毛赤睛黄狮,一颗硕大五色明珠旋绕周身,正是“枢策”门主赢硕。 此时余天机、古彦君同在院中现身,双头鹦鹉也已飞到。赢硕探手挥处,黄狮与明珠化作两团清气,并归一处,回复到珠光狮首阔剑模样。 赢硕收剑飘然升上屋顶,拈髯笑道:“佟仙子双翅所化之索妙用无穷,竟能贯通阴阳,将左璧等人由阴阳两仪之狱救出,令赢某倾羡不已,这便折去你双翅,留下吧!”他语出震慑人心,在场的无不倾力戒备,但等待片刻却毫无动静,众人大多诧异。 正在此时,佟凌霄背后雪地突然怪响一声爆裂开来,现出一方黑洞,由洞中猛地探出一只巨手,升起半空向她抓来,这巨手手掌高过常人三头,气势如虹。 巨手无名指上一只墨玉戒指大如车轮,腕后臂上黑缎锦袍丝光闪闪,华美庄重。左璧忽然忆起陆村大墓之中遭遇,冲口而出道:“原来是你!” 这巨手一出,狂风烈火乍起,天地昏暗。左璧与皇甫梦菲先前被阴阳两仪之狱关押一夜,身体似乎颇受影响,左璧伤势加重,皇甫梦菲有些昏昏欲睡,此时被狂风一刮,两人几乎站立不住。 古彦君急忙使出惊雷御幻,化出十数颗亮闪闪雷球结成光网护住佟凌霄,同时攻向赢硕,一时间雷电交加,风火熊熊。这大院正是赢硕府邸,此时已成一片火海。 若以佟凌霄一人之力万难敌住赢硕,但既有古彦君相助,她便找准时机暗用威仪欲之针袭向对手。甫一出手,这欲针便形同满天花雨般罩住赢硕,其间还夹杂着数十道滚滚黑气,如剑似枪,向他激射而去,似乎一旁有人同时出手攻敌,却正是武痴鬼生董放到了。 雷球、欲针、黑气同时击中赢硕,却被他身上一层古怪金气阻住,这金气起先似有若无,但攻之越急,光芒愈盛,几乎刀枪不入,无物可破。赢硕神情泰然看向余天机,微笑道:“我们大可不必这般动刀动枪,余教主所想之物尽在这小子身上,不如联手取其性命,再平分秋色如何?” 余天机一直沉默无语,古彦君摇头道:“大人布阵,将奇能异术之士逐一除去,剩下的再让他们自相残杀,如今还要故技重施么?”他语声平缓,停顿片刻又道:“左公子年少英雄,我教中对他十分器重,恐怕难以从命。”说着看向左璧,含笑点头,左璧对古彦君并无好感,转过头去。 赢硕无心久战,此时已携同曲明香升上空中,回头笑道:“多谢诸位连日来拨冗作陪,未去插手安将军大事,如今天兵降临,洛阳易主在即。各位,在下失陪了,倘或将来有所记挂,可前来幽州一叙,赢某恭候大驾!”话毕大笑,得意非常。 曲明香瞪视左璧咬牙切齿,恨恨道:“都是你这小贼将奴家害至如此境地,他日定要千百倍奉还,教你生不如死!” 那双头鹦鹉似对封秀瑛颇有兴趣,绕着她连转三遭,转身飞去,身后却留下数抹彩光,大片空中色泽略暗。 封秀瑛拔足欲追,却被左璧拦下。左璧挥袖卷起一片积雪,拋入暗空,那纷乱雪片竟应声燃烧,顷刻间消失无形,封秀瑛瞪大双眼,吃惊不已。 风大火急,赢硕、曲明香、鹦鹉与玉符仙道众人一同离去,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三人也急急脱出院子,向城中大道赶去。董放方才露面,此时却又不见踪影。 此时洛阳城中风雪飘飞,寒气袭人。连过数道街、坊不见一个人影,声息寥落,远处却是号炮连珠,金鼓声、喊杀声震天动地,且这声响比之前次上东门战时似乎更为靠近。 左璧三人将近洛水,人声渐渐嘈杂。此处有官军领着众多百姓在洛水乘舟,取道城西撤离。 众军卒专挑大船、好船乘坐,却将百姓赶上些小船随意发付。不少百姓向军卒哀告家人在乱军中离散,尚未全部跟来,请他们回去解救,几名妇女更是痛哭流涕,下跪叩首,不住泣告。众军卒急于离城,哪里顾得上这些?呼斥鞭打,推推搡搡,混乱不堪。 左璧与皇甫梦菲、封秀瑛实在看不过去,上前制止。左璧取过一柄长剑,制住为首军官,将剑刃架上其脖颈喝道:“不用尔等贪生怕死之辈去救,且在此等着看顾好百姓,我去去便回!倘若敢撇下众人逃走或是伤了一人,砍你狗头!” 左璧让封秀瑛留下监视众军校,皇甫梦菲体力不济,便让她也留下,随后问明情况原路返回,搜寻剩余百姓。 城中四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左璧沿洛水转过数道街角,迎面撞上一队人马,说是一队,实则只十数人而已。这队人马与先前的官军队伍截然不同,虽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但却不失气势,风风火火,杀气腾腾。 为首大将手提长槊一马当先,威风凛凛,此人战袍破碎,大多被撕扯成条系缚在身上各处,显是受伤不轻。 这员将领跑至左璧面前甩蹬离鞍跳下坐骑,连呼“恩公”,正是耿全忠,左璧一见大喜。原来叛军此时已攻破外城,四处纵火,耿全忠所部虽已十不存一,但仍在坚守洛水两岸以让余下军民撤离。 耿全忠说明情由即向左璧告辞,就要提兵刃上马。左璧望着他背影不觉流下泪来,喊道:“耿大哥,城中军民已几乎走完,何必孤军撑持,与小弟一同离城罢!”耿全忠回头道:“尚有人未走,我去寻找。此去向西过二街有座房屋,俺儿子小虎一个人躲在那里,就劳烦恩公照看,俺随后自会前来会合!” 左璧还想再劝,耿全忠却早已引军东行,只留下雪地上纷乱蹄印。 左璧依言向西,在一座房中找到耿小虎和二十余名百姓。正待上路,却忽然想起这情形与耿全忠所说不符。再往下想,更是心惊:“耿大哥并未说过此处还有其他百姓,方才是存心诳我之语。百姓既然就在这里,那他东行做甚?莫非。。。” 左璧站立雪中心下惴惴,想要往东寻找耿全忠,但又放心不下百姓,终于拿定主意:先将人送到洛水登舟离城,再做打算。 封秀瑛留下照看,军卒稍有迟慢,便小嘴一撅骂上几句,再用手中团扇敲打惩戒,一时倒也无人胆敢造次,全都乖乖等候。 她忙中忽地发现皇甫梦菲不知何时已不在原处,不由得大惊,正要寻找,却听得数声怪吼,自街角处转出一只灰色狍鸮,冲众人虎视眈眈,正是韦锋。 军民见到如此怪物,都嚇得心胆俱裂。封秀瑛见那狍鸮径直向此处走来,也是心口怦怦直跳,急忙变作黄鹂,以灵体形态与之周旋。 韦锋被五层奇壁打下天阁,怨愤正无处发泄,想要伤人却又被死死缠住。这黄鹂上下前后绕飞,忽左忽右,灵动异常,比之寻常鸟儿还要快上三分。 若论力量封秀瑛差得太远,但她避实击虚,韦锋被这鸟儿缠住,愤怒己极,张口吐出一团黄雾,腥臭无比,当者心头烦恶,四肢酸麻,意识渐失,封秀瑛也大受影响,飞舞渐缓。 正在危急,韦锋身周忽然升起一股黑气,逐渐汇聚成团。它跃起巨口急张,狂噬黄鹂,眼看封秀瑛难以躲闪,那团黑气却在它巨口旁突然散开,化作五道滚滚剑气,旋转如风,瞬间将它破口、斩足、裂体,最后归并一处,猛地刺入狍鸮腋下怪眼,直直贯穿它躯体,精准无匹。 韦锋被震起两丈之高,“泼喇”一声栽入洛水,片刻浮起,已是一动不动。 封秀瑛变回命体人形飘然落地,又惊又喜,冲背后叫道:“师兄,多谢你助我!”空中响起董放声音,结结巴巴道:“师,师妹,我时辰快到,要回师父那啦,你保,保重!” 董放以刑天魂舞剑法一击杀死韦锋,封秀瑛继续照看军民,同时寻找皇甫梦菲踪迹,按下不提。 左璧一干人沿街向前,走过一处绣楼稍事休息,此地本是开台搭戏之所,眼下自是人去楼空。刚刚坐下,忽从楼后走出一白袍怪客,骨瘦如柴,嘿嘿阴笑,正是那炽阳使褚公达,他与聂公远协助叛军夜战破城,此时找上左璧要想发难。 左璧凝神戒备,却不防数名百姓连同耿全忠之子小虎身上忽起火焰,且扑之不灭,褚公达见左璧又急又怒,笑道:“怎么?这孩子于你十分要紧?” 聂公远正要由绣楼另一侧转出,背后却传来语声:“去哪儿?我在这里!”他急转回身,只见背后那人正是左璧。与此同时,空中又隐约响起连绵不绝之古琴清音,忽而沉稳,忽而明快。面前百川大海、明月危楼、高山流水、花鸟鱼虫等等繁复景象不断闪现。聂公远连使玄阴八法风、毒、蛇、虫等技,却都如泥牛入海般深陷幻象之中,根本无可适从。 褚公达灰剑在多人身上划过,刃过如风,左璧眼见小虎倒下,烈火灼身,心中痛楚无以复加。他伤势虽经皇甫梦菲医治,但并未痊愈,之后又被赢硕关押加重,故而褚公达偷袭反应不及。此时他急怒攻心,大喝一声,平端长剑合身扑上,剑尖直指褚公达胸口,攻而不防。 只听“噗”的一声,褚公达竟不躲不闪,任凭剑尖透背而出。左璧未料到能如此轻易刺中对手要害,惊讶中看向他面上,只见褚公达双目大睁抬头仰望,脸上如见了厉鬼一般满布惊惧之色,僵硬发青。 那绣楼二层之上射下一束银光,罩住褚公达全身,似乎正是此光今他动弹不得。左璧抽剑跃开,褚公达扑地栽倒,尸身之上冒出一缕青烟,被银光收去。 左璧抬头观望,余天机正在那绣楼二层栏边探出身来,古彦君站在他左侧,而他右侧似有一股小小旋风不住旋转,青叶夹杂。 余天机手中提着一挂卷轴,已舒展而开,金光银气,耀眼生花,褚公达尸身青烟便是直直飞入卷轴之中。 聂公远背后的“左璧”正是皇甫梦菲所变,她放心不下左璧,便找寻而来相助。 皇甫梦菲岩魂紫雾中月凰琴之琴音似乎正是聂公远克星,无论他如何变招换式,始终压其一头。不久那奇异银光又射来罩住聂公远,登时今他无法动作。聂公远与褚公达形容一致,也是满脸惊惧神色,丧魂落魄,随后倒于地下,青烟升起,收入余天机卷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章 梦访西灵(一)牡丹 褚公达、聂公远毙命,余天机、古彦君由绣楼二层轻轻降下,站在左璧与皇甫梦菲面前,佟凌霄未与他们一道,不知去向。 余天机已将卷轴重新收起背在背后。他戴着面具,看不出容色,但古彦君却是神采飞扬,显得十分欣喜。左璧望着他道:“古彦君,我师父在剑瀑山命丧你手,这笔账尚未同你清算。。。” 古彦君插口道:“等等,左少侠,你说陆仙师是你师父?”左璧道:“不错!”古彦君道:“你们是何时、何地有此名份?”左璧道:“这你却无需知晓太多!” 古彦君道:“左少侠,剑瀑山之事么,我劝你莫要谈论太多,当时去那枉死城的非彼即我,又岂能分辨谁是谁非?”他看看地下褚公达、聂公远尸首,续道:“那时我与褚、聂二位乃是上支下派,面对陆仙师这样的高手,稍有差池连自己性命都将难保,怎能不谋定而后动、以死相搏?你说是也不是?” 他说得似是而非,左璧一时难以反驳,转向余天机道:“人各有志,不愿与你共事者当去留自便,岂能阴谋加害?褚、聂两人虽说也不是什么善类,死有余辜,但他们为你效力多年,最后却。。。”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只因想到这两人死得有些蹊跷,似乎与余天机那背后卷轴有莫大关联,自己可说也脱不开干系。 余天机始终站立当地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空中飞雪飘落,掉在他面具之上便即刻化去,也似乎只在此时方才觉得他尚有生气,乃是活人。 皇甫梦菲一直在旁查看耿小宝伤势。听得左璧与古彦君对话,忽然忆起在天阁五层斗仙时余天机面容曾变为元鸩模样,这换颜之诡异景象此时仍清清楚楚映在心头。她连忙走到左璧身侧,轻声道:“大哥,孩子去了,我们先将他尸身带走,再做他法。莫要理会他们,速去为上!” 左璧听闻耿全忠之子已死,心如刀绞。古彦君却微笑道:“陆仙师一去,如今这世上便只有左少侠你精通幻剑流光剑法,实不相瞒,余教主与在下均对你十分器重。目下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第一,化干戈为玉帛,左少侠不如就此加入本教,这陆仙师空下的剡光星君之位便是你的,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岂不美哉?” 他说着由袖中取出一枚印信托在右掌掌心,微笑道:“左少侠若有此意,那就收下此印,与我们一同前往玉符仙道总坛共聚。” 左璧仰天哈哈一笑,道:“多谢美意,可我更想知道,那第二条路又是什么?” 古彦君等待良久见左璧双手后背并不接印,有些出乎意料。尴尬中将剡光使之印放回袖中,随后脸色一变,冷冷道:“第二条路便是自寻死路。左少侠,你虽已习得幻剑流光剑法,但想要找我报仇还差得太远。劝君收回此心,还是对在下建议详加考量,方为明智之举也。我这便奉上礼物一件,让你知晓天高地厚。” 他说着抬左手向空中一招,五指指缝忽然生出五道白气,渐渐亮泽耀眼。古彦君挥手将之掷出,只见五道白气汇拢一处向左璧射来,竟与那锋锐枪剑相仿,且先慢后快,拖出五道闪闪轨迹,咝咝作响。 左璧不知这是何物,皇甫梦菲却在天阁五层金殿之后的云海见过。这五道白气像极那五岳飞仙御空道人的岱宗、南寿、太华、高是、外方五道剑气。她芳心一时突突直跳,实在意想不到古彦君为何会用御空道人之技,急忙大喊道:“大哥,避开!” 剑气瞬间已至左璧面前,避无可避,忽然一道暗影掠过,香风拂面,左璧身前突地迸现无数光点,个个亮如明灯,璀璨夺目。这光点随后竟连接成片,化作一朵朵娇丽牡丹,花大如碗,洁白若云,缠住剑气。 半空中尤如现出五道花索,明艳无方,眨眼间花索又一忽儿消失,古彦君剑气已被化解于无形。 左璧认出这奇异牡丹正是天阁四层在幽泉狱主手中拯救自己的剑光所化,又惊又喜,他对这剑光似有莫名好感,但一时却说不清好感从何而来。 绣楼旁街角处现出模糊人影,一闪而逝,这人影似乎穿着一袭轻柔白衣,上绘白色牡丹,金线勾勒,雍容华贵。 风中传来女子语声:“速速带着皇甫姑娘、封姑娘离城,莫再耽搁。”嗓音柔和飘渺,但似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力。左璧猛地醒悟,叫了声“娘!”赶到街角,却见茫茫风雪飘飞,乱砖碎瓦散落地下,除此之外并无半点人迹。 正在此时,绣楼二层余天机、古彦君原先站立之处忽有人道:“牡丹阳剑!师妹,是你?”这声音颇有些苍凉意韵,显得急切惊讶。话毕那团小小旋风突然降下二层,无数青叶急速旋转,与此同时四周薄雾渐起。 旋风掠过左璧身侧,前后左右忽停忽动,不久终于向长街深处疾速转去。左璧看出风中似有一人,以为他将行不利之事,赶忙从后追上喝道:“站住!什么人?你要做什么?!”无人应声。 薄雾与旋风同时消失,左璧面前仅剩一条空荡荡街道,寒风中酒肆商幡招展飘舞,远方火光闪闪。他正在彷徨,身周却不知不觉刮起一阵微风,越刮越强,呜呜作响。 左璧忽觉面上有些异样,伸手摸去,血丝染指。那阵强风所到之处,自己身上衣襟破裂,袍袖洞穿,连头巾、鬓发也被割断飘散,发丝披散。再看那周围房屋檐瓦、白墙尽皆破碎开裂,有些更是坍塌散落,地下顿时一片狼藉。 不明强风大增数倍,已形如一个巨大龙卷,其中又忽起一阵急雨,连绵似霏,刹那间风雨交加,烟云浩荡。这龙卷刮向左璧身后,猛听一声巨响,那无人绣楼竟被连根拔起,在狂风中片刻间撕扯为无数碎片,飞向远方,顿时无影无踪。 这龙卷不知何时隐去,四下平静如初,只是那绣楼确已不在原位,显然过往之惊涛骇浪并非梦境。但奇的是狂风骤雨虽强,左璧、皇甫梦菲与剩余百姓却都毫发无损。 左璧回身跑近绣楼原址,见余天机、古彦君早已不知去向,连褚公达、聂公远尸首也不在原处。地下星星点点,白光闪烁,似乎留有许多字迹,仔细辨认,见是:今日建议,务必详思,以期他朝再会,化敌为友十八字。 左璧知道这十八字便是震九霄古彦君所留。他想望东寻找耿全忠下落,但查探四处,却发现所有通向城东之道路竟已全数被大火、巨石、危房堵塞。 左璧怅然间忽又想到耿小虎已死,实在无脸面再见耿全忠,尸身又要另做他法,耽搁不得。便只得与皇甫梦菲带上其余百姓,回转会同封秀瑛,在洛水登舟,离开洛阳城西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一章 梦访西灵(二)西行 耿全忠率队直奔上东门,冲过三道街口,迎面撞上叛军一哨人马,足有数百,由破房后突入长街,马步混杂,强横彪悍。 两军相遇,耿全忠所部已不足二十人,剩下的统是城中为数不多之健卒,且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故此以一当十。叛军凭借人数之优将耿全忠等团团围困,但一时却无法得手,被官军几度冲杀,反倒气沮溃散。 耿全忠早已抱定殉国之心,故而勇气盈胸,更比平日刚强十倍,力敌为首两员敌将,长槊到处,坠马一死一伤,余者胆寒。他武勇震挫敌锋,叛军稍退,但随后环顾四周,却见孤零零仅剩自己一人一骑,手下士卒至此已尽皆战殁。 尸首遍地,血染长街。他突感左肋下、右肩窝剧痛,原来已被敌军阵中射来的两支狼牙雕翎贯穿。他将箭拔下,鲜血狂涌,旧痕再添新创,先前激战中却并未察觉。 想要裹伤休整已不可为,此时叛军铁骑由上东门等处源源不绝涌入,蹄声若雷,势不可当。耿全忠由箭壶中取出最后一支羽箭,加上那两支狼牙雕翎,抽弓搭箭,接连射倒突前的三人三骑,箭无虚发,支支镞透骑手颈项。 箭方射完,敌军已冲至近前,他单人独骑抗敌,依然死战不退。终被四面八方围困于北市街心。叛军乱箭射死耿全忠坐骑,各挺兵刃一齐拥上。。。 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三人与众多军民一同乘舟离城。向西数里回头再看,东都方向烈焰浓烟,遮天蔽日,便知洛阳已陷,不可回头。 三人担心军卒弃民而逃,商议之后决定护送一段,等到了安全所在再悄悄离去。 弃舟登岸,西行更速,黄昏时分来到一片松林,官军在林中搭建不少营帐。三人只得一顶,于是左璧便让二女在帐中歇息,自己到帐外值夜。 皇甫梦菲欲以幻音之赋为受伤军民治伤,但又担心众人惊异闹出太大动静,反为不美,便来找左璧商量应当如何。 她来到帐外,见左璧背对帐门坐于火堆之旁,身旁地下放着一柄佩剑。皇甫梦菲悄悄转到左璧身侧,见他眼望洛阳城方向面色凝重,一动不动,目光中流露几许苦痛。 皇甫梦菲轻唤一声“大哥”,左璧回过神来,道:“梦菲,找我么?”皇甫梦菲点点头,将来意告知,左璧听完好一阵黙然不语。皇甫梦菲知他心绪烦闷,便坐在他身边道:“还在想着耿全忠将军?”左璧点点头道:“梦菲,我们先救将军之子,好么?”皇甫梦菲道:“好!” 两人当下回帐,一挑帐帘,鼻中却飘进饭菜甘香,原来封秀瑛已将晚膳做就。左璧歉然道:“秀瑛,我们先不吃。。。”话未说完,封秀瑛却从一旁包袱中将岩魂碧云取出,托在右掌中递给左璧,微笑道:“哥哥不必说了,先救孩子要紧。” 这碧云包裹在一层薄布之中,绿光透出,莹莹然照亮帐篷。左璧抱过耿小虎尸身,轻轻平放地下,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已将孩子面容擦洗干净,左璧看了看,便把小虎双手放到胸前,掌心相对,再将碧云置于他双手之间。 白絮游走,绿光闪烁,左璧、封秀瑛满心欢喜,只盼孩子醒来,皇甫梦菲更是想着如何向他说明其父之事。 哪知过了许久,饭菜早已凉透,耿小虎却没有丝毫动静。左璧将岩魂从他胸前转到头顶,再由头顶放到脚心,结果并无二致。 三人面面相觑,左璧皱眉道:“当日救活何崇先生也费了一番周折,并非一次就能成功。”他心情烦躁已极,站起身挑帘出帐。封秀瑛想说:何先生虽不是一次救活,但初次使用碧云已经大见起色,与今日情形完全不同。但话到口边,却见皇甫梦菲似乎知晓自己心意,皱眉摇头,便忍住了不说。 三人无心用饭,草草吃完,次日清晨再用碧云,依然不见动静,此后接连数日每日两次救治,也都毫无作用。眼看小虎尸身脸上都已变色,左璧无奈之下只得先将尸体收入青铜爵,再作他法。 皇甫梦菲便以幻音之赋和仙桂香茶救治负伤军民,立竿见影,左璧见众人纷纷恢复,唯独小虎挽救无方,不由得闷闷不乐。 这一日潼关临近,四处风传朝廷已调集二十万人马,由西平郡王、尚书仆射哥舒翰统领,将在潼关与安禄山叛军一决雌雄。左璧三人见百姓陆续向长安等地进发,已护送停当,无必要再留下去,便悄悄离开。 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都喜爱那深山幽谷、鸣涧清溪之天成风光,于是避走大路,专向那山林野外行走。 此时天寒,四野萧疏,风光虽不明美,但三人边走边聊,互诉离别之情与各处见闻,倒也自由自在,心怀舒畅,比之在洛阳城中那些惊心动魄,不可同日而语。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均非寻常女子,行走野外并不乏累,反倒神采奕奕。左璧见二女陪伴身侧,一个温柔娴静,秀雅端庄;另一个活泼灵动,俏丽可人,心中不觉感慨:“若不是要寻找那七色奇岩,我与梦菲、秀瑛就这般翻山越岭,天南海北长久相处下去,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转念一想,又心道:“我与梦菲厮守不错,但我对秀瑛只是友情,没有男女之私,作此想法岂非对她不公?左璧呀左璧,她二人都是好姑娘,我与她们相处万不可心猿意马,动纵邪念!” 想到尴尬处连连咳嗽,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不知他何故不适,关心询问,左璧只得搪塞过去。 皇甫梦菲提议去往长安拜见其父,于是三人便朝着长安方向西行。这天来到一片树林,皇甫梦菲耳力灵便,听出林中有些异样,便与左璧、封秀瑛一起轻轻走进。 林子正中一块隆起泥地之上停着一只奇怪青鸟,形似喜鹊,喙、足却是白色,叫声特异。这鸟儿见到有人靠近似乎甚是警惕,跳转身躯紧盯左璧三人,叫声益发急促。 皇甫梦菲道:“异鸟青耕,怎会出现在此处的?”她细细观望一阵又道:“或是它脚下踏着的那块泥地有甚古怪,青耕正在守护,也未可知。” 左璧身上忽然散出丝丝红光,飘荡空中渐渐浓重,凝聚成片,不久竟化出一头鹿蜀模样,踏蹄摆尾,红芒隐隐,似真似幻。左璧知道这是幻剑流光剑法之鹿蜀剑法意之形态,不知为何竟在此时触动,心中惊讶。 青耕见到鹿蜀光影走近,神态却是大为和缓,跳下那隆起泥堆,鸣叫数声,似乎是在告知左璧三人,此中有物。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用小铲挖开泥堆,忽然一道红光扑面,泥堆中露出一个奇怪肉团,色泽朱红,浑圆溜溜。 那朱红肉球似是发觉泥堆已开,发出一声惊叫,向地下用力钻去,两侧竟伸出四只小足,一边一对,“嚓嚓”刨地,既象慌不择路,又显得憨态可掬。 左璧与封秀瑛见这奇怪肉球竟是活物,大感好奇。皇甫梦菲与肉球几乎同时惊呼出声,随后微笑道:“莫怕莫怕,你因何躲在此处?”她嗓音柔和甜美,且带有一股暖意,连说两遍,那肉球终于停下不动。 皇甫梦菲探玉手将肉球轻轻抱起,只听“呼喇”一声,那东西左右两侧忽然生出一对小小肉翅,大出左璧与封秀瑛意料。再前后左右细看它周身,竟找不到任何头、尾迹象,果然便是个带翅、带足的红肉球,模样怪异已极,令人瞠目结舌。 左璧问道:“梦菲,这是什么怪物?”皇甫梦菲笑道:“此乃异仙帝江,我猜它是与这青耕鸟儿结伴出行,且受了伤。此物胆小,怕见生人,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自然要逃了。可是。。。它们是由何处来的呢?” 她仔细查看帝江周身,果然一足之上有个小小伤口。皇甫梦菲将它抱在怀中,轻轻抚摸,也甚是欣喜,帝江在她怀中平静安稳,一动不动。 青耕飞来,停到皇甫梦菲右肩,在她脸上挨挨擦擦,显得甚为亲热,左璧、封秀瑛想要逗弄,这鸟儿却是不理不睬。 皇甫梦菲本就喜爱精巧物件与小虫、小鸟、小兽,得了这两件宝物自是十分欢喜。于是继续西行,这一日长安地界已近,戌时过半,三人便在一家小客栈留宿,左璧与二女分住两间客房。 左璧这晚不知为何觉得颇为疲倦,手足乏力。吃罢晚膳坐不多时,皇甫梦菲送来一碗甜羹,微笑道:“秀瑛妹子吃苦耐劳,从小是做惯活儿的,我却只会做些小点心。大哥晚膳吃得不多,将就吃了,早些歇息。”说完出屋带上房门。 左璧未动那碗甜羮,昏沉沉倒头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上寒冷异常,冻醒坐起。 他坐在榻上,但听窗棂之外寒风怒号,窗纸哗啦啦颤动不已,心下不禁有些奇怪:“我也不知睡了多久。。。因何此时忽然变天,竟是如此寒冷?” 窗外漆黑一片,左璧站起身推开屋门,一股凉气风卷入内,吹得遍体生寒。 黑夜沉沉,风中竟还夹杂丝丝飘雪,左璧抬头望去,远方巍巍山峦暗影重重,客栈竟好似是在群山环抱之中。 他细细思量,忽然间大吃一惊,这情形明显与入店时不符,他清楚记得那时看这客栈四周景色,应是在一片树林之中,且根本没有如此寒冷。 他急转回身观察房中摆设,方桌、靠椅、短榻,连同桌上那碗皇甫梦菲所做的甜羹,历历在目,并无丝毫变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二章 梦访西灵(三)龟兹 左璧晚膳只吃过几口,肚腹饥饿,端起那碗羮来一气送下半碗,去核红枣、莲心、银耳,香甜如蜜。他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祥,冲出屋门,向皇甫梦菲与封秀瑛所住屋子走去。 屋门虚掩,左璧站在窗边连唤数声,房中无人应答。他忍不住推门入内,却见窗前罩灯莹莹闪烁,屋内空无一人。 细看四处,除去一个矮几、一只罩灯,再没有其他陈设,连那帝江、青耕两只异鸟竟也不知去向,整间屋子便如同一间坯房,昏暗陈旧。 他清楚记得皇甫梦菲与封秀瑛正是住在这里,诧异中走出屋外,风雪拂面,寂静萧索,整个客栈此时只有风声旋绕,就连那马厩和掌柜前厅竟也空落落无声无息。 他回到自己房内细细查看许久,终于发现一些端倪:四处都透着一股陈腐之气,虽说与入住时颇为相似,但细细辨别就能看出自己睡前睡后已不是身处同一地方,一梦恍若隔世。 眼下这客栈更象是一处废弃旧宅。因何会有如此异变?皇甫梦菲、封秀瑛又去了哪里? 正在冥思苦想,却听背后有人说话:“左公子,我们眼下是在西灵门三岔口前,不必担忧。”这声音低沉有力,中气充沛,听之甚是耳熟。 左璧急转回身,见话音来处站着一条彪形大汉,身披兽皮,半赤上身,却是那西灵门支派身异族族长之子许霸。他站在桌旁,桌上放着自己包裹。许霸身旁还有一团虚影,瞧身量打扮正是仙葫灵贾白莫利之魂魄。 左璧惊讶道:“许兄!怎会是你?真是你吗?”许霸道:“是我。”左璧见他精神健硕,雄姿英发,一扫当日重伤困顿时之颓态,连忙问道:“你的伤好了?”许霸点点头道:“当日承蒙你收我入摄云爵,如今我身体已经复原,多谢。” 左璧不解道:“那时你为幽泉狱主所伤,伤势十分沉重,是何人为你疗伤?”许霸道:“无人,自疗。我乃身异族人,只要体内灵根未伤,假以时日即可复原。” 许霸伸手一拍左璧肩膀,道:“走!你带上摄云爵,我们去三岔口。”说着递给左璧一件御寒貂裘,沉甸甸华美贵重。 左璧接过皮袍,问道:“许兄等等,我那两位同行女伴现在何处?为何不见她们?”许霸微笑道:“你自然见不到,只因她们仍在原先客栈,远在长安,而你眼下正身处西域,相隔千里。会有人告知她们你的去向,不必担心。” 许霸不再多言,大步流星走向屋门,左璧也只得跟上,两人刚到门边,却见白莫利魂魄晃身挡在身前,连声道:“少主留步,少主留步!”显得焦急非常。 许霸道:“不要如此称呼,怎么?”语调中颇有不快之意。白莫利魂魄忙道:“小人不想死,求少主施术相救,再过上几天。。。小人就将形神俱灭,求求你,求求你!”他语带哭腔,不住哀求。 许霸沉默片刻道:“救你不难,但你都想好了吗?”白莫利魂魄忙道:“想好想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许霸道:“好,隐去身形,跟来吧。” 左璧随许霸离开客栈一路向北疾行,空中雪花飞舞凌乱,天寒地冻。左璧貂裘在身,仍阻不住丝丝寒气侵体,反观许霸,头脸、裸露肩膀、半边兽皮等处不多时便覆满一层积雪,但却毫无消融迹象,似乎他这强健身躯毫无热气,比积雪更冷。 不久来到一处空地。这空地形似一个圆盘,宽约一丈,四周树木环绕,显得有些隐秘。圆盘分为双阶,石刻花纹印迹遍布各处,风雪中依稀可辨。 两人踏上空地圆盘中心,许霸道:“我们先去安西龟兹镇。”话音刚落,地下已向南展出一条小小石道,连接圆盘与林外。 左璧与许霸并肩走过石道,到了林边向外看去,竟是漆黑一团,不能视物。跨入黑暗,那疲倦之感忽然再次袭来,眼不能睁,口不得开,仿若坠入梦乡。 待这一切奇异感觉全都过去,睁眼看时,风雪停歇,严寒不再,两人已身处一片朗星月夜之中。面前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人声喧嚣,好一派夜市繁华景象。 左璧心中惊讶,注视前方目不转瞬,良久才定了定心神,对身旁的许霸道:“龟兹镇么?许兄,你会元神之技:千里传形?!”许霸摇头道:“不,将你从长安附近请到西灵门三岔口前,又送我们到此地者正是仙霄城主皇甫端,这是他仙霄城秘技:搬山移海。” 左璧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那么许兄,你可知道皇甫城主因何要让我来此?”许霸道:“一要让你看看仙霄城门户:西灵门;二是他确实有话要同你讲,且最好只同你一人讲;其三,皇甫城主要拯救耿义士之子,故而特请你来!” 左璧闻言大喜,忙道:“也就是说,我很快便能见到皇甫先生了?!”许霸摇了摇头,道:“这却难说,皇甫城主动向知者极少。不过你与同伴原意是要前往长安拜见他,如此必将扑空。这也恰恰说明,就连城主女儿都不知城主眼下身居何处。” 左璧愕然道:“你怎知皇甫先生必定不在长安?那我还如何与他讲话?”许霸道:“勿忧,待此处事毕回到三岔路口,便送你前往昆仑墟仙霄城临星门,一切就都明了。”左璧道:“临星门。。。原来如此。” 这龟兹镇远大于寻常市镇,左璧随许霸畅游其间,只觉平生所见世之繁华,莫过于此。他自初出茅庐以来,走南闯北,也已到过不少地方,但如龟兹镇这般独具异域风情者,实是头一遭见到。 夜市琳琅满目,左璧几乎留连难行,许霸倒也任他驻足观游风土人情,不急不催。 左璧要带些礼物回程赠送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便挑选数套胡服买下,男女款式均有,以女款居多,花色鲜艳。随后又买了数幅绒毯,一并放进包袱,负于身上。 封秀瑛平日穿着以汉服为主,受皇甫梦菲影响偶尔略具西域之风,而皇甫梦菲衣着风格与这龟兹镇中妇女大同小异。 此地妇女大多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左璧来到龟兹镇,却是领略到了皇甫梦菲故乡风貌。 许霸领左璧去往龟兹镇西南,边走边说:“安西四镇:于阗、疏勒、龟兹、碎叶,以龟兹最大,朝廷已在此经营百年,龟兹故国国都安西城如今便是都护府所在。唉,回想往昔之强盛兴隆,而眼下。。。” 左璧问道:“眼下怎样?”许霸摇头道:“暂不谈这些,左公子,我们先去白爷家中一行。”他话音刚落,左璧身旁忽有人应道:“是是是,如此最好,赶紧去罢!”正是白莫利之声。 此时渐渐僻静,白莫利魂魄显出身形,跟随左璧、许霸,二人一魂不久即来到一所大宅院前。 自进到龟兹镇,这宅院可说是左璧所见最大一户。胡杨开道,灰瓦高墙,门前簇新砖阶,气派非凡。 许霸推开院门与左璧并肩入内。白家家仆见闯进两个陌生人来,自是纷纷阻挡,白莫利魂魄在一旁喝止道:“这是我请来的朋友,谁敢造次,快快闪开!”众家仆闻主人之声但却不见其形,诧异中纷纷退下。 白莫利之魂魄取来一串备用钥匙,领着左璧、许霸来到一处别院门前,开锁进入。他躯体与携带之物在天阁四层时被幽泉狱主祭起无名业火焚烧殆尽,是以只得如此。 这别院中各处房屋全都上锁,打开后一一观看。只见一处屋内整整齐齐,存放的尽是绫罗绸缎;而另一处珠光宝气,金锭银饼,堆积如山;还有一间大房却是冷如冰窖,其中粮秣、牛羊肉等各式食材摆放得满满腾腾,几无落足之地。 左璧心道这白莫利也不知干的什么营生,居然敛财至如此地步。因之他要参加赢硕的洛阳群英会,成仙得道,富贵永享,也就顺理成章了。 许霸背手缓缓道:“白兄,你家中这些财物都愿意献给西灵门么?”白莫利魂魄忙道:“愿意愿意!都是身外之物,岂有性命重要,少主快快救我!” 许霸道:“那好,你且在家中等着,待我与左公子去往西灵门后,自有现成塑形前来找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三章 梦访西灵(四)梦龙 白莫利魂魄嗫嚅道:“只是塑形?就不能。。。”许霸道:“怎么?”白莫利魂魄道:“就不能。。。更高一层?”许霸冷冷道:“痴想!用冥府塑形砂救你已是不错,休要挑肥拣瘦。” 他言行总带有几分神秘与难抗之力,说完大步出屋,更不回头。左璧对白莫利魂魄拱了拱手,道:“白爷,后会有期!” 左璧跟上许霸,两人走出龟兹镇,续往北行,约莫一里多地,眼前现出一座巍峨城关,寒风中悄然耸立。 这城关之上无灯无旗,也不见一个人影,寂静中飞来数只寒鸦,衔下城头几株乱草,失望离去。 城门之上没有刻字,门前也静悄悄无人把守,两扇铁门紧闭,吊桥高悬,护城河内却是干涸无水。许霸来到河边正对城门站定,这吊桥立时嘎吱吱坠下,桥头砸落,积雪四溅。 许霸迈步踏上吊桥桥面,向门洞走去,铁门随之左右分开,两人走进这荒凉城关。 左璧忽感胸口有些微异样,探手入怀,从胸前摸出一个锦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放着三锭小金元宝和数根银条。原来白莫利见左璧与许霸关系熟络,有意讨好,加之谢他在天阁搭救之恩,便将钱财悄悄放入他怀内,就充作在龟兹镇买衣、毯之资。 左璧知道许霸既带自己来此,那这城关就大有关连,应是十分重要之所在。莫非身异族人在其中等候,与许霸有事相商? 他忽然回忆起瑕丘县老衙那变化夺宝的将军恶鬼,摇了摇头。不过以他此时功力,自是不再担心那些邪崇,是以心中坦然,也不多问,随许霸继续前行。 走过城门洞向前十数步,未见人迹。地下道路残破,荒草满目,几与肩齐。再细看四处,荒草丛中不时显露轮、舆、辕、轴等车辆构件与各式杂乱军械,折断枪矛、卷刃刀斧、破裂盾牌、残缺弓箭,一些器械之上还隐约留有累累焚烧印迹。 穿过一道长廊,面前陡然开阔,前方一片空地方圆千步,平整空旷,中有一座宏伟高坡,影影绰绰。 左璧问道:“许兄,此地曾是战场?”许霸道:“曾经,现如今这城关即是西灵门所在,跟我来。”说着大步向高坡走去,左璧连忙跟上。 高坡约有丈半高低,下宽上窄,一道阶梯通向顶端,顶上方正平坦,看不清还有何物。许霸走过高坡却并不停留,继续前行。 空地宽广,好容易穿过之后前方却是云雾缭绕,看不清是何所在。许霸停步转头对左璧道:“云雾后乃是禁地,普通人去不得,你随我来。”说完向前走去,所到之处云雾纷纷破开,前方洞径幽深,左璧紧随其后,两人过处背后云雾又迅即合拢。 云雾后所在像个大院,四处地下密布许多凸起之物,歪斜杂乱,色泽灰黑,细看竟是无数突兀墓碑,大小不均,形状各异,仅两人立足之处稍有空隙。 许霸道:“左公子,你可记得在天阁四层之时幽泉狱主曾对我说‘你西灵门尚未死绝么?’此话的确所言非虚,我西灵门中即便不算死绝,所剩之人也已是凤毛麟角。” 左璧皱眉道:“许兄,那么你呢?”许霸一笑道:“冥府塑形砂,依你看来,我是生是死?”左璧惊道:“西灵门中绝少活人,这是为何?!” 许霸道:“自古西域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近年来朝政混乱,军备废驰,觊觎者便应时起事。譬如吐番,这些年来截断陇西,经略西域,大小战事不断。西灵门人多为当地豪强,护土捐躯者甚众,安西都护府若是没有他们出力,便难以为继,此其一。” “其二,西灵门乃是仙霄城门户,十年前九泉狱主来犯,门中人士更是伤亡殆尽,此处就是墓地。”左璧心中一动,问道:“九泉狱主因何来犯?” 许霸却好似未听到他问话,又自语道:“但常言有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有仙霄城秘术在,如今这新生西灵门必定更胜从前,实力非当初可比,傲视天下!”他语声颇显兴奋,眼中透出熠熠光彩。 他话音未落,左璧忽觉冷风拂面,一片阴影掠过,再看许霸身前已不知何时站定一匹奇怪黑马,腿健胯高,昂首挺胸,咴咴嘶吼。 此马浑身漆黑如炭,但双目却如两颗耀耀寒星,冷光四射,马上一名骑手也是黑盔黑甲,看不清容貌。 这一人一马周身裹覆黑烟,气腾腾飘袅不绝。左璧正看得诧异,那骑手忽然跳下马背,向许霸施礼道:“少主到此,有何吩咐?”许霸道:“传令下去,整军演武场!”那骑手即是传令官,高声应道:“是!” 黑人黑马转瞬风逝,不知去往何处,并无丝毫痕迹留下。 左璧背后突然又有人道:“他是谁?如何进来的?”另有一声道:“他与我西灵门有渊源吗?”这二声均是极为粗豪洪亮,随后只听两股金风砰然砸中地面,黑暗中火光迸发,地下竟被砸出两道深深裂口,碎石飞溅。 左璧看向金风来处,一为链锤,二为金刀,统是巨大无比。他急转身抬头看那兵器主人,在背后竟与两座小山相仿,黑压压遮蔽月光。这两人高过自己数头,也是周身黑气腾腾,看不清穿戴披挂,更遑论眉目口鼻,只有头上两点森森冷光,一眨一动,与方才那匹古怪黑马类似。 两名黑力士抡兵刃再次砸砍左璧,却被身前一层奇异红光挡住。这红光自左璧身上发出,看似稀薄一团,但却坚韧异常,刀锤相加,当即弹开。片刻后更忽然大增数围,红光中飞起十数支纤细光剑,将两力士团团围住。 左璧抬右手轻挥袍袖,细剑齐刷刷在空中立起,剑尖指向对手。许霸忙道:“左公子留手!”又对那两名力士喝道:“此乃吾友,还不退下?!”两力士唯唯而退,消散于云雾之外。 左璧收还鹿蜀剑法,随许霸回到空地,登上那高坡细查四处,见就是一座点将高台,昔日帅案、旗墩等印迹还在。 此时看向点将台下,东、西、南、北各有骑兵小队向正前方靠拢,统是黑人黑马,与刚才那传令官相似,矫捷雄健,奔驰往复,但却没有丝毫马蹄声、銮铃声传出。 骑兵队迅速汇聚一线排列开来,瞬间又一分为二,二变为四,四化为八,如此生生不息,点将台下不多时竟出现一支不下千人之骁骑队伍,列成齐刷刷四排,严整雄壮。 左璧心道这冥府塑形砂当真厉害,竟有洒豆成兵般奇效。再向远处看去,更是惊讶,只见骑兵之后已站满绵密步兵,个个高大强猛,手持悍异兵刃,闪闪放光,与那两名墓地黑力士相仿。 演武场马、步军队伍一望无际,数千人同时鼓躁,如滚滚旱雷,震颤天地。由点将台高处向下看去,黑暗里人、马鬼眼冷光四射,如夜空中闪烁群星,显得极为特异。 左璧从未见过此等壮观景象,惊讶中向许霸看去,见他正吩咐传令官遣人去往龟兹镇救助仙葫灵贾白莫利。随后又走到点将台前方面朝台下军队,神情奋激豪迈,喃喃道:“绝景似梦中升龙,如此强悍军队,安西四镇与仙霄城复有何忧?” 许霸振臂而呼,台下山呼海啸般响应,喊声怪异,声势嚇人。片刻后他转向左璧道:“左公子,鬼军不久就将隐没形迹,如今你已领略到西灵门之秘,此处之事已告一段落,眼下就送你前往临星门。” 许霸话刚出口,左璧身躯已飘飘然凌空升起,倏忽间传向三岔路口。他双足刚踏上那双层圆台中心,搬山移海之术立时发动,待到再度睁开双眼,已孤身站在一座高峰之山脚下。 这高峰峻拔灵秀,乃是绵绵山峦其中之一,山脚积雪银白,寒气清新。左璧抬头远眺,见山径曲曲弯弯,直通悬空,远方似有一道山门,云雾缭绕,若隐若现。 左璧别无他选,提足踏上山径,走不多远,忽听前方传来脚步声响,伴随着数声咳嗽,静夜之中甚是清晣。 他停步看去,见一个白衣秀士由山径上飘逸而下,转瞬已到身前不远。此人背手笑道:“在下皇甫梦龙,贤弟,欢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四章 梦访西灵(五)古剑 左璧上下打量此人,脱口而出道:“梦菲,是你?”白衣秀士哈哈一笑,摇头道:“舍妹还在长安之郊,是我本人。” 他说完右手握住左璧左腕,左手向前方一指,道:“此地乃是昆仑墟仙霄城天峰脚下,我们走过临星门,到前方望仙亭中一坐,贤弟,随我来。” 皇甫梦龙身穿月白缎圆领长袍,行止飘逸,面容清瘦俊秀,与皇甫梦菲确有几分相似,只是说话间时而夹带数声咳嗽,有时还甚是剧烈。他由怀中取出一丸丹药,仰首服下,咳声稍平。 左璧与皇甫梦龙并肩登阶。山阶外雪花飞舞,狂风怒号,但却有一股无形之力将风雪挡在两人行进阶梯之外,只有极少细雪飘落阶石,微微湿润。 两人走过临星门进到望仙亭内,正中石桌一座,茶具一应俱全。皇甫梦龙停下脚步,对左璧道:“贤弟。。。” 左璧未等他往下说话,抢先道:“什么都别说,皇甫兄,先救耿全忠将军之子要紧,我们用七色奇岩月柱岩魂碧云施救无效。”说着他取出青铜爵,将耿小虎尸身放出,仰面平置于石桌之上。 这尸身已有些,亏得天寒,尚不致完全损坏。左璧正眼巴巴盼望皇甫梦龙施救,却不料他抬右手当空轻挥,耿小虎尸首竟顿时由手脚起始逐渐分解,化作飘舞于空中之细小黑粒。随后又如这般急速扩展至腿、臂、肩、腰、头,最终全身化为数缕袅袅烟尘,飘散于望仙亭外。 左璧又惊又怒,瞪视皇甫梦龙喝道:“你这是做什么?!”皇甫梦龙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支翠玉如意,扬手掷出亭外。 这小小如意只有数寸长短,晶莹剔透,在空中并不下坠,竖直立起,其上散出之翠光竟将烟尘吸引聚拢。光、尘、如意缠绕一处向天峰顶上飞升而去,不多时便消失于夜色之中。 皇甫梦龙道:“朽木留之无用,贤弟误会了。这孩子死时魂魄受损,故不能用宝物复生,眼下我将他残躯、残魂用翠如意凝聚起来,送往仙霄城,家父将施术救他。” 左璧想到白莫利,问道:“用冥府塑形砂塑形么?”皇甫梦龙摇头道:“不,救他将用仿生之法,比塑形更高一层,我们敬佩这孩子父亲,故而绝不怠慢。”左璧道:“仿生?洛阳之事。。。皇甫先生都知道了?”皇甫梦龙道:“不错。” 左璧沉默片刻道:“皇甫兄,我十分想见皇甫先生一面,有许多话想同他说!”皇甫梦龙轻轻摇头,但却并不相拒,道:“你随我来。”说着轻背双手走出望仙亭,向更高处飘然而去。 临星门与望仙亭建造样式均与皇甫梦菲当日在兖州城别驾府变出的故城一角近似,白砖白石,仙韵典雅,两处还皆有星光闪烁围绕,如梦似幻。 但越往上走却越是巨影压顶,前方阶梯上黑沉沉矗立一座小小孤峰,形似宝剑,大半“剑刃”插入山中,另半与剑格留出在外,远望其上还似乎嵌有一些五色光影,不知是何所在。 左璧随皇甫梦龙走到这小孤峰下,见峰体有道巨大石门,左右对半,中间严丝合缝,紧闭不通。两半石门之上左三右四,嵌有七团奇光,色彩不同,形状各异,明暗不均。 七团奇光中明亮者光芒四射,当头照下,几乎令人眼不能睁;而暗淡者却只有一个浅浅轮廓,看不分明。 左璧站在侧方分辨明亮奇光形状,左起赤红者如一团彤彤火焰,跳动不止;碧绿者状若流云;青色者如一柄妆镜;紫色者却似一口古琴。 再细看暗淡奇光轮廓,金色者酷似一爵,只有金线勾勒,微微放光;蓝色者形如一面飘扬令旗,隐隐约约看不真切;最奇的则是左半门上赤色与金色之间部位,此处竟然空空荡荡,瞧不出嵌有何物。 看罢左璧问道:“皇甫兄,我若没有猜错,此光应是娲皇七色奇岩岩魂象征,亮者已得,暗者未得。但不知这孤峰又是什么?” 皇甫梦龙道:“你说得不错。孤峰乃是混元剑遗址。值此乱世,天下邪祟纷扰,仙霄城中也不例外。城中过去曾有两件宝物最为重要,其一通天尺,其二混元剑,但可惜如今都已。。。”说着摇头叹息,显得忧心重重。 他一直气度文弱,说到此处更是咳嗽大起,左璧待他平复,连忙问道:“两件宝物如今怎么了?”皇甫梦龙道:“通天尺于多年前遗失,至今下落不明。”左璧心中一动,但未立时说破,更何况通天尺先在地都天子殿由樊觥用黑色杆棒与飞翎宝剑结合变回,而后又被洛阳途上梦中人拿去,此刻已不在自己手中。 “混元剑本是克邪制祟之最高法器,但七色奇岩遭劫受损,此剑也随之毁坏。必须同时拥有三件东西方能令其复原,昭彰天下,第一件就是要让所有七色奇岩之魂齐聚。” 皇甫梦龙引左璧回转望仙亭,两人边走边谈。左璧道:“人柱之魂赤炎我已三居其二,月柱之魂碧云、鬼柱之魂青影都在我手,妖柱之魂紫雾是在你妹妹手中,我们已拥有不少。” 皇甫梦龙道:“家父近年来都在为重整乾坤操心劳力,一直居无定所,并且还要设法压制仙霄城中邪祟,真是厥功至伟。今日是母亲命我前来迎接贤弟,答疑解惑,并助你一臂之力。”左璧道:“原来如此。” “眼下机会很好,只需再取得剩余岩魂就将大功告成,贤弟即能通过此门,自行到仙霄城中面见家父。今后我们或许就是一家人,还请多多指教。”皇甫梦龙微笑续道。 左璧闻言自是欣喜,心道听他意思,自己与梦菲之事应是大有可为,只要集全岩魂,皇甫先生夫妇便可能将女儿许配自己。 两人回到望仙亭,皇甫梦龙道:“贤弟可否先将碧云、青影与月柱、鬼柱碎片宝函转交于我?赤炎未全,紫雾舍妹还要使用。”左璧依言取出青铜爵,放出岩魂、宝函转交皇甫梦龙,随后指着青铜爵道:“皇甫兄,我一直有个疑问,此物是否就是地柱之魂金露秘宝摄云爵?” 皇甫梦龙拿起青铜爵端详片刻,摇头道:“或许仅是外形相像。第一秘宝不能脱离岩魂独存长久,第二混元剑遗迹上金露之光并未亮起,这些都是明证。” 他见左璧沉默不语,又安慰道:“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件难得宝物,法力甚强,屡屡建功。贤弟母亲既将它留给你,那就妥善保管,勿使遗落。”左璧叹道:“但不知真正的金露与摄云爵又在哪里。。。” 两人说来说去,话题自然转到天柱岩魂靛春之上。左璧将洛阳城群英会之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详告。皇甫梦龙注视左璧,凝神聚意,听得极为仔细,还不时询问一些关键所在,决无遗漏。 听罢他沉思一阵,缓缓道:“赢硕当世奇才,能力已臻元神境界,且智计绝、城府深,谋划千里要将你们一网打尽。贤弟与舍妹等人能从群英会和五行绝灭阵中虎口脱险,已属万幸。但我想赢硕不会就此放弃争夺奇岩相关物品,今后还将来寻你等麻烦,小心在意。” 皇甫梦龙似乎突然想到一事,神情颇显惊讶,道:“贤弟,你说从头至尾,仅在天阁五层金峰亭中见过那岩魂靛春一次,之后再未见到?”左璧点头称是。皇甫梦龙道:“此乃幻像,饵也!靛春之秘宝称作‘五行旗’,冠绝沙场,十分特别。听你描述,赢硕之能往往极具五行威力,他可能早已施术将靛春与五行旗融合入体,为其所用!” “故此要想得到靛春,必须先将赢硕打败,贤弟自行掂量,能办到否?” 左璧连连摇头道:“秀瑛师兄同玉符仙道众位名宿联手都奈何他不得,看来须当皇甫城主与冥府青面天师樊师伯出马方可!” 皇甫梦龙笑道:“不必。我说过要恢复混元剑必须同时拥有三件东西,第一是七岩魂,这你已清楚。第二件东西十分要紧,亦是打败赢硕之关键,贤弟务须倾力获取,一举两得。” 左璧听得一颗心腾腾而跳,两手手心都有些冒汗,连忙问道:“但不知第二件是什么?”皇甫梦龙道:“乃是埋藏于四灵门中的四口古剑,也是东西南北四方堰口真正仰赖之物。” 左璧道:“我与梦菲曾听玉符仙道佟锦云提及四方堰口其实是四灵门中少阳、老阳、少阴、老阴四座神像。” 皇甫梦龙道:“对,古剑就在四像之下。东灵门人才凋零,擒仙楼是家父与南灵门人应急所设,并非真正的东方堰口,威力有限,这点所知者极少。” 提到东灵门,左璧突然间想起一事,这念头由心底深处传来,细思不寒而栗。沉默片刻终于问道:“刚才你说皇甫先生要设法压制仙霄城中邪祟,究竟所指为何?” 两人坐下交谈已久,皇甫梦龙此时站起身走到望仙亭侧,眼望亭外连连咳嗽,好一阵不发一语。左璧顺他目光向外看去,但见山连山,岭接岭,风卷着雪,雪笼着山,银装素裹,壮绝非凡,昆仑墟不知绵延纵横几千里。 忽然他发现所处之天峰左右两侧还各有三座巨峰,七山环绕,在群峰之中极为醒目。正待细看,却听皇甫梦龙道:“女娲娘娘留存之宝遭劫,带来人世极大灾厄,如此,难道还不算是邪祟吗?” 左璧觉得他所言不差,扭头向身旁看去,却惊觉皇甫梦龙已背手向亭外飘然而去,且他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淡,竟渐渐隐没于石阶之上。 一连串咳嗽声传来,只听皇甫梦龙缓缓说道:“贤弟,愚兄身染疾患,今日时辰已到,这便要向你告辞。你可先去西灵门中将第一口古剑取走,努力为之,切记切记,取剑信物就在亭中。” 左璧大急,追上数步问道:“皇甫兄,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我父亲东灵剑侠左丰,还有我,以前是否真的来过仙霄城?!” 他大喊问话,发自内心,四周却静悄悄无人应答。良久,遥遥远方才终于传来皇甫梦龙回答:“往事如烟难回首,造成如此灾厄的,正是你父亲左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五章 梦访西灵(六)取剑 风雪呼啸,话音杳然。 左璧虽然惊讶,但未到难以置信地步,忆起当日在地都与樊觥酒馆叙话,心道:“皇甫兄所说果然印证我之想法,我爹若不是做下天大错事,樊师伯又岂能一提到他就如此动怒?他们师兄弟三人,平日一定感情莫逆,所谓情多深,痛多切。” “樊师伯命我勿受往事困扰,去好好完成自己之事,也不必知道太多,看来就是此意。我若背负一些先人之罪行事,那就如同沉疴宿疾缠身,心情压抑,被牢牢缚住手脚,还能有什么作为?” 他虽如此鼓励自己,但信步由疆,不知不觉却又走到那混元剑遗址前,抬头凝视岩魂奇光片刻,心潮澎湃,泪盈眼眶。 他回忆当日在擒仙楼养伤时曾做的白衣男子古怪奇梦,心道:“莫非破坏女娲娘娘七色奇岩的就是我爹?!总之无论如何,我也要完成与梦菲之约定,助她重整乾坤!” 左璧想起皇甫梦龙说过取剑信物就在望仙亭内,于是赶回搜寻亭子四处,终在侧栏长椅角上发现一枚两寸见方的白色玉佩,红绳穿挂,下悬流苏,小巧精美。 他甫一靠近,玉佩泛起毫光,自行飞至他腰间悬挂,左璧觉得太过显眼,解下揣入怀中。 他无暇细看这玉佩,朗声道:“皇甫兄,送我去西灵门罢!”话音未落罡风卷来,双足踏空,眼前模糊,已不知去往何处。 忽听有个熟悉声音问道:“左公子,见到皇甫城主了吗?”睁眼看去,见问话之人高大剽悍,正是身异少主许霸,他身旁还站着个陌生中年汉子,形貌精明强干,容光焕发。 左璧略一转念,道:“白爷,恭喜恢复!不过,如今你面目全非。。。不妨事吗?”白莫利忙道:“不妨事,不妨事!活着就成,活着好啊!管他容貌如何。” 三人此时正身处那无名城关之前。左璧将前情向许、白略述,许霸当即放吊桥引左璧二入城关。 途经演武场点将台下,西灵鬼军强盛军阵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只有那震天动地之高呼仍然萦绕耳畔,回音不绝。 洛阳城上东门御敌,天阁四层,左璧又与许、白两人共战幽泉狱主,同仇敌忾,互相帮扶,义气大增。但在经历西灵门梦龙事后,他不知为何却对许霸起了隔阂,陆伯铭虽与他同为阴阳两隔,但却并无此等感受。 穿过云雾进到墓地,左璧便道:“许兄,少阴神像就在这里吗?”许霸点头。左璧道:“你二人留步,我去便可。”许霸道:“好,但左公子,你当真要进到神像之下寻找古剑?三思为上。”左璧皱眉道:“为何?我取剑即走,不动其余一草一木,仙霄城也已给我信物,同意我取剑。” 许霸摇头道:“我并非此意,而是要提醒你多加小心。只因你不是第一个取剑之人,过去曾有人到过神像之下,但都一去不返,除非。。。” 左璧道:“除非什么?如此我更要前往一行,看看到底是何险处。” 许霸欲言又止,沉默片刻道:“算了,你去吧。”说完转身坐于一旁青石之上,不再发话。左璧向前走出数十步,却听背后远远有人叫道:“多加小心!”正是白莫利声音。 遥望远处一座女像高达丈许,形姿婀娜,飘飘若仙,但走近看时,却只见地表一方土坑,似有台阶延伸向下,此外却并无东西耸立其上,刚才那女像仿佛仅是个幻影。 左璧跃入土坑方知前方深遂,道路狭窄,左右土墙间仅容一人通行,地下台阶时断时续,墙上彩绘印迹斑驳。左璧边走边想:“此地留有古迹并不奇怪,怪只怪在少阴神像竟只是个虚幻之影,可见真正令四方仰赖的就应是这通道深处之物,这东西会对探者不利?岂有是理。”他摸摸怀中仙霄玉佩,大步前行。 此时情境与左璧当初探访陆村古墓有几分相似,但这地道中总有一抹奇特黄光闪烁,四下虽不明亮,但分辨景物并不困难,与陆村古墓之幽冥阴晦决然不同。 走了一段,面前地下忽现白骨,脚底又发出连声脆响,左璧心头一凛,停步看去,但见不少人之朽败骨骼散落在地,杂乱无章。 乱骨中尚为完整的只有一具,匍匐状倒卧,右臂臂骨前伸绷直,右掌五根指骨大张,姿势既显痛苦,又心有不甘。 跨过人骨前行十数步,地势渐宽。左璧放眼四顾,见已身处一座不大古室,室内陈设已毁,无复初时景象,但零星建构遗存、厚实积灰与斑斑壁绘残迹反令人依稀体察此地当年之精美。 古室地下白骨更多,异状骇人。左璧好奇心忽起,细观残存壁绘,但见仙魔神鬼之貌者不类凡俗,瑰奇莫测之法宝世所难见。绘图年深日久,形、色均已腐朽,但壮绝奇异之风依旧迫人。 他正看得入神,古室中忽然金光大盛,左璧只觉一股无形压力袭来,心跳与呼吸急促,体内似乎也有力量鼓荡欲出,冲得胸腹与眼耳口鼻隐隐作痛。他不由自主大喝一声,两手中指突然闪闪青光溢出,化作两只麒麟模样,身体异样之感稍轻。 幻剑流光青麒麟剑法意之形态竟被无形压力激发,左璧见麒麟跑向古室一处,顺之看去,发现那里凭空悬浮一物,金光正是从此物周围熠熠射出。 这东西为一团耀目金光笼罩,看不太清,但依稀可见正是剑形。左璧心中大喜,发足奔上,但离之越近,压力愈盛,到得只距五步,已几乎难以喘息。 剑形之下三步方圆内尸骨最多,累累森森,形同数围土垛,将金光剑形环绕在内,尸骨中有人有兽,以人骨居多。此时左璧已离金光不远,内中之物也一览无余,却见紧靠剑形还有一块奇异顽石,三寸大小,殷红血色刺目。 左璧额头大汗淋漓,全身动作艰难。那两只麒麟却与他相反,青光闪闪,摇首乍尾,直直冲向那团金光。 不多不少恰好三步,也未见剑形有何举动,青麒麟忽然四分五裂,消散无形。与此同时,左璧体内怪力愈发难以克制,青光冲出眼耳口鼻,肢体难以动弹,更被金光剑形慢慢扯近。 左璧大惊道:“此乃杀气!我似乎已被青麒麟剑法反噬,许霸所说凶险原来如此,今番死也!” 正在此时,他怀中那挂玉佩破衣而出,飞近金光剑形,这东西先前就已在衣服内微微震颤,但左璧行动不灵,难以顾及。 玉佩悬停半空,化出金、墨、赤、白四色彩光,氤氲升腾,幻梦无方。玉佩本身也已增大,其上雕刻渐渐清晰,左璧凝目细看,竟是一个端庄美妇头像,云鬓凤钗,优雅自矜,背景白色城楼,超尘拔俗。 这玉佩一出,剑形金光立减,且与那血红顽石慢慢融合为一。左璧只觉身躯恢复如常,行动再无羁绊,他凑近观看,竟发觉金光剑形已不在原位。 玉佩四色彩光消失,恢复原状,飞还左璧身上,左璧心头一动,取过玉佩端详,他在临星门无暇细看,此时却对这东西兴趣大增。果然玉佩中白色城楼楼顶多了一颗明珠,虽然细小,但却金光刺目,以手按摸,灼热刺痛。 玉润金辉,奇美绝伦。左璧明白金剑、血石已收,于是顺原路回转西灵门。 许霸再见他面,神色极为诧异,呆立半晌难以言语,但最终却忽然哈哈大笑,连道:“你竟能取剑安然而返。。。。。。有意思,好,好,好!” 左璧见许霸言行特异,觉出他有些深意,便道:“许兄、白兄,如今我在西灵门之事大致完成,古剑之一也已取得,这就要向两位告辞回去。” 许霸道:“好!左公子万事小心。你由梦中来,还由梦中去。”他让左璧坐于青石之上,自领白莫利向墓地外走去。白莫利请左璧日后再来龟兹镇,走时连连回头招手,显得颇为难舍。 左璧觉得身体困乏,在青石上不久即迷离睡去,一梦过后夜色依旧,也不知过去多久。他以为已回到长安近郊客栈,谁知睁眼看去,仍在野外。 他觉得这四处十分眼熟,曲径通幽,延伸山上,飞雪飘零,阶石湿润,小径外却是风雪漫天。 “我为何又回转临星门?难道仙霄城还有事寻我?”他这一惊着实不小,便提步登阶。不久忽有一人迎面而来,远远笑道:“左公子,左少侠,欢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六章 南灵门(一)百乐迷音 这情景与左璧临星门赴约时极为相似,他险些以为皇甫梦龙去而复返,但此人身形飘忽,转瞬已到面前,方知原来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老者身材十分高大,竟比左璧还要高出一头。宝蓝色汉风道袍,白色中衣,透着整洁之气,再向脸上看去,鹤发童颜,五官健朗清正,面含微笑。 左璧本是读书人出身,家贫志坚,修身自好,眼前这位老者气度典雅,风姿不俗,与自己心性相合,禁不住一股亲近之意油然而升。 但他仍是感到奇怪,问道:“老先生,您是?”老者道:“鄙姓章,名铎,人称百乐公,玉符仙道人士。”左璧皱眉道:“玉符仙道?!”老者微笑道:“正是,我奉隐雷星君之命,特邀左少侠前往鄙教总坛一游。” 左璧冷笑道:“原来是古彦君,你这是挟迫么?”百乐公微笑不语,似乎还轻轻点头,左璧益怒,拂袖转身,向山下快步而去。 玄音响起,随风雪丝丝传来,入耳时断时续,听不清所用何器,所奏何曲。左璧虽然明白自己这趟西域之行全靠搬山移海之术,虚空来去,乘风化影,但就是只想立刻回到山脚处,远离百乐公。 但向下石阶却变得无穷无尽,他情知有异立刻返回,但不出所料,向上石阶竟也重叠难尽,再也找不到先前位置。 左璧左手划圆,发动驭火术,圈出一只腾腾火球,右手摊开,掌心向上,平伸前方,聚气纳风,片刻间左手火球之光转换为右掌耀目金光,忽明忽暗,操控如意。左璧将金光团汇成球,抛入风雪之中,黑夜风雪中顿时升起一轮红日,照得四下通明亮澈,万物无可遁形。 金晨曦剑法照耀下只见四面八方竟有十数条相似山道,每条山道之上都站立一名老者,蓝袍飘逸,须发胜雪,手拈银髯,望着他微微发笑。 玄音依旧飘渺不绝,左璧将剑法一分为二,金球凌空,金剑在手,擎剑对十数个百乐公之一喝道:“迫我成行可要问问这剑法答应与否!” 那百乐公之一道:“这是故剡光星君陆仙师幻剑流光剑法之一,老朽可经不住左少侠剑法,且慢动手。少侠切勿先入为主,我到此邀君,是要消解误会,即便你不愿入教,今后双方也可避免兵戎相见。” 左璧道:“那我便看看古彦君有何话讲,带路!”百乐公之一笑道:“古星君眼下并不在总坛,故此我是奉命邀君前往总坛观游,而不是面见他。”左璧想了一想,道:“也好,那你收去术法!” 玄音戛然而止,众多百乐公合并归一,山道复原,左璧也收去金晨曦剑法,两人一前一后拾级而上。 左璧此时难免戒备之心,百乐公看出他心思道:“老朽粗通音律,擅用‘移形换影’之术。之前我若再不出手,你便将返回原处,错失良机,乃出此下策,还望多多包涵。” 天色渐明,风雪停歇,远方传来阵阵变幻奇音,纯澈柔美。 石阶再向上走渐渐宽阔,已与望仙亭之上混元剑遗址处全然不同,不久两人面前现出一片开阔之地,蒙蒙晨雾与纯澈乐曲汇聚融合,缭绕身周。 登上空地,似乎身处孤峰绝顶,天色纯净,晨雾不浓。百乐公道:“此乃箜篌之曲,左少侠,这边请。”左璧见前方红栏曲径,嵌于一尾巨大石鱼背上,走过曲径,又踏上一头石鸟鸟背,石鱼石鸟,全都悬浮山顶。 石鸟之后宽阔石台状若满莲,层层花瓣拱托石台正中数十座房舍,云雾飘荡,如梦似幻。左璧曾听张方说过玉符仙道总坛称作“登仙台”,心中早将之想得如何宏伟壮观,富丽堂皇,但等真正抵达,却只见到一片寻常人家,出乎意料。 只有不绝之箜篌乐曲方才凸显些许特异,左璧问道:“此曲何人所奏?”百乐公伸手相让,微笑道:“正是在下,这边请。” 所有房舍均不是殿宇楼阁,简朴别致,毫无奢华之风。左璧随百乐公穿行其间,只见不少玉符仙道教中弟子屋内屋外进出忙碌,背包裹者、提花篮者、携拂尘者,朝自己来路方向行走。但凡路过两人身前的,均口诵道号,向百乐公躬身施礼。 朝阳初生,百乐公引左璧来到一间房舍门前,这房屋甚大,在群舍之中算得是鹤立鸡群,屋中书声琅琅,整齐划一。左璧驻足隔窗向内看去,但见一名儒雅道士踱步屋中,正领着数十孩童诵经读史。 看罢多时,左璧随百乐公走进东首一间房中坐下,两名女弟子看茶,这两名女弟子容貌虽不及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但也生得眉清目秀,行止端庄,并无轻佻之姿。 女弟子退下,左璧道:“此地。。。真的便是玉符仙道总坛登仙台?”百乐公点头微笑道:“老朽平素极少离开总坛,所谓汉王出征,萧何辅内,古星君是我好友,自从他显扬本教以来,我便在教中安排大小事务,尽力辅佐于他。。。” 左璧不解,插口道:“等等,你说是古彦君显扬玉符仙道,那你们教主余天机呢?他又算什么?”他想到余天机身上诸多谜团,疑惑丛生。百乐公道:“余教主创立鄙教,他本人亦是得道修士,但多年来我等却从未见过他真容,连他此刻身处何方也不知道,甚至于,是否真有其人,都是两说。” 左璧心想这倒怪了,余天机眼下就与古彦君一道,何为“是否真有其人”?也不愿过于纠缠此事,续问:“我师父说贵教如今教中种种,大不如前,此为何意?”他双目注视百乐公,语带质问之气。 百乐公道:“或是偶有作奸犯科之徒败坏名声,但你一路走来,所见我教中弟子大多下山振济灾民,救治伤患,替人排忧解难。” “又请四方贫寒子弟、无依孤儿、先天残疾者来教中就学,不取分文,这难道不是义举么?若说世人论及鄙教长短,我倒也听到一些,当是称颂者居多。”左璧点了点头。 他心中仍有些奇怪,借口方便,走出东首房间,远远离开百乐公。 他借机独自四处查看登仙台这片房舍,悄然行进,并不张扬。一屋大敞,供奉三清,左璧敬上数柱香火;另一屋周围曲声浓重,推门进去,但见两具箜篌凤凰点头,古韵悠悠,一竖一卧,置于地下自行传出妙音,纯澈柔美,所奏正是先前曲调。 左璧聆听多时,心想这百乐公章铎果然有些手段,暗自佩服。他此时已寻不到先前受款待之房舍,但读书童音依然清晰齐整,不绝于耳。 左璧顺声音找到这间大屋,隔窗看去,却不见之前那儒雅道士,只有孩童仍旧端坐座上,朗声诵读,全神贯注。 他推门进屋却无人理会,孩童们一动不动,漠然诵读,声音仍是齐得可怕。左璧觉得有些怪异,几步走到屋子正前方转回身看去,哪料想这背后景象却吓得他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腔之外,呆立当地。 他先前由窗外向内观望,屋中人背对于他,看不出什么异处,但此时转到正面再看,一览无余,但见每个孩童脸上竟都垂着一块奇怪覆面,同余天机近似,连双眼也不露出。 左璧心头怦怦乱跳,快步走近一名男童伸手向他肩膀摸去,但觉触手坚若木石,推之不动。 这情形诡异无比,但左璧也有些窃喜,心道玉符仙道总坛果然有古怪,此处看似平平无奇,却出现这等不寻常之事,或许已被我找到关键所在。 他在这大房中四处寻找,忽然发现正前方一处暗门,与四壁同色,紧闭上锁。左璧当即抽佩剑斩落锁头,推门入内。 门后小室一丈见方,昏暗乏光,隐约可见摆放着各色乐器,琵琶笙箫,花鼓竖琴,不一而足。北面壁前摆放一架双层编钟,铜光闪闪,钮、甬等钟与器架纹饰古朴精美,造型奇特。虽然无人击打控御,却也自行发出声声玄秘古音,与门外传来之箜篌妙曲串联一处,相得益彰,令人身处室内,恍然若梦。 左璧暗自沉思:这里怎会藏有此等早已绝迹之古器?他细看编钟四周,却见一架悬梯搁置在旁,编钟顶上有一小门,一人大小,并未关闭。 他纵身跃上小门,向里紧走几步,却见不远处灯火轻轻闪烁,暗室北壁之上内中所在竟是十分宽敞。 他隐约发现前方一片色彩斑斓,艳丽多姿。慢慢走了数步,面前突然现出一双人影,再走近些,已看得十分真切,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两个人影正是褚公达与聂公远,悄然站立,突如其来,只是二人全都一动不动,只有两双眸子熠熠放光,突兀诡异。 北壁之上秘室内玄音虽然遥远,但依旧轻轻传来。左璧使出驭火术,借火光细看,见这室中上下左右统被一幅巨画占据。 画之主体乃是万千人物绣像,其中玉符仙道十二星君大多熟识,只有少数几人前所未见,褚、聂两人就站在十二星君最前。所有识得之人揣度刻画极为传神,栩栩如生。 细看这巨画竟连左璧、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也收录在内,但左璧却无暇惊讶,他此刻目光已被这秘室前方左右两角之物吸引。 右角端放一座巨大炼器,形似丹炉,其中火光熊熊,热气熏人,左璧走近看时,刺鼻焦臭冲人欲呕。他拢身皱眉,细看炼器火光深处,心中突然大为震惊。 他转身再看左角,此处地下坐着一人,披着宽大斗蓬,盘腿垂首,一动不动。 左璧蹲下身子打量此人容颜,不禁又吓一跳。只见此人脸上、胸口、臂膀肌肉尽皆干枯,竟与骷髅相仿;漆黑眼洞,耳、鼻全无,乃是一具可怖干尸。 这干尸身旁地下之物五颜六色,奇形怪状,却是左璧曾经见过。只见红艳艳之灭生符、绿莹莹之转生符、黑森森之傀儡符、金灿灿之腐生符! 他正在惊讶,却听背后小门方向有人沉声道:“左少侠,你是如何找到这里?你都看到了?”正是百乐公章铎语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七章 南灵门(二)神秘袭扰 封秀瑛这晚与皇甫梦菲同宿一屋,分卧两榻。她躺下刚要睡去,耳畔忽然传来轻柔语声:“秀瑛,秀瑛醒醒。”封秀瑛听出是皇甫梦菲声音,朦胧中一下睡意大减,睁眼翻身坐起。 只见皇甫梦菲坐在床头,轻衫雪白,腰带未束,长发披于右肩,像是也刚从梦中醒来。封秀瑛正要发问,皇甫梦菲道:“大哥不在他房中,不知去往何处。”封秀瑛诧异道:“他。。。怎会这样的?倒也不错,大半夜出去玩耍。” 她一跃下地套上鞋子,道:“我看看去!”皇甫梦菲道:“看什么?不会有甚危险。”封秀瑛笑道:“我看看哥哥去何处作耍,若找到时,再来叫你。”闪身出屋,皇甫梦菲一笑,并不相随同去,也不阻挡。 她起身离开床头,朝门口道:“有事么?进来。”两名白衣人闪现屋中,一男一女。皇甫梦菲道:“城中弟子,你们找我何事?”男弟子躬身道:“奉城主与夫人之命,特来告知小姐左公子已应邀前往西灵门。” 皇甫梦菲点头微笑道:“嗯,果然,左公子还好么?”女弟子叉手施礼道:“一切都好,夫人说左公子很快便将回来,请小姐放心。”皇甫梦菲道:“我出门经年,爹娘安好?”男女弟子齐声道:“城主与夫人都好。”皇甫梦菲点点头。 封秀瑛来到左璧房中,见烛光幽明,榻上空空,被子零乱。她将被子与方枕叠放齐整,随后坐于榻上,双肘支腿,双手支颐,心道:“看这样子,哥哥是躺下不久忽然离去,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抬头四顾,暗想:“或是这屋子里有古怪?”站起身转了一遭却觉不到什么异处,心中七上八下。 正在胡思乱想,忽见窗纸之上映出一个黑影,慢慢凑近,封秀瑛急忙化身黄鹂飞入屋侧阴影,双爪抠住墙壁,紧盯这黑影。 窗纸刺破一洞,像是有人正窥视屋内,随后窗影移去,屋门轻轻打开,门外之人探进半边身子,将入未入。 封秀瑛借屋中烛光细看,见是一个青衫妇人,身量匀称,姿容姣好,但年纪不轻,约莫三、四十岁光景。 只听这妇人自语道:“咦,这屋竟没有人?”嗓音极轻,说完即走,并不停留。封秀瑛追出屋外却未见那青衫妇人身影,她旋飞四处寻找也是如此,大出意外。 她回屋坐到桌旁,正在纳闷,却见屋子东角半空之中忽然飘生而起两片奇异光影,一方一圆,与周围相比色泽略显暗淡。再看东角墙上竟同时生出一洞,状若漆黑菱角,逐渐增大。 封秀瑛心感不祥。她来时仓促,只披着轻便睡服,但三柄团扇却不离身。此刻急由腰间取出,一掷三向,直取空中双影和墙上一洞,但团扇到处,火光一闪,即被那奇怪光影与黑洞吞没,不知去向。 封秀瑛惊叫道:“什么怪东西?!”话音未落光影、黑洞消失,地下烟尘腾起,屋中多了三名武士,两个由空中光影落下,一个自墙洞钻出。武士身材与常人相仿,敏捷异常,身穿五色铠甲,分持双剑、双刀、双锤,怪声霍霍,直扑封秀瑛。 封秀瑛猝不及防,被双剑刺中前胸,双刀砍中腰、肩,双锤又砸中后背,倒在地下。三名奇异武士随之夺门而出,向皇甫梦菲屋子冲去。 空中一方奇异光影又起,向躺倒在地的封秀瑛身子罩去,但将至未至之际,突然这身子化作一缕青烟,飘散而去。光影未罩到任何东西,飘舞片刻,也即行消却。 两位仙霄城弟子离去,皇甫梦菲睡意全无,取过一卷书册,坐在桌旁品书饮茶。 只喝了两口,看了数行,忽然茶杯中茶水泛起涟漪,桌面震颤,壶、碟相撞,愈演愈烈。皇甫梦菲一皱眉,站起身取过紫雾布囊,十指刚刚抱拢,屋门却被一股怪风刮开。她急转回身,惊见三名奇怪武士据门,彩甲耀目,各挺兵刃,虎视眈眈。 皇甫梦菲心中暗替封秀瑛担心。再看武士已分头闯入,分三路向她迫来,迅若脱兔,身后却各有一道纤细黑尘紧紧跟随。 皇甫梦菲催动岩魂紫雾,古琴清音连绵不绝,她右手五指星光闪烁,生出三柄金戟紧握在手。与此同时,武士身后纤尘却如同黑色绳索般附体上身,分别缠住三名武士,使之行动立缓,皇甫梦菲抬手掷出金戟刺中武士要害,一触立溃,消失无形。 她收回金戟,背后却传来一声爆响,转身看去,方桌桌腿断裂崩塌,桌面四分,桌上茶具、书册掉落在地,茶壶、茶杯摔得粉碎,茶水洇湿书纸。 她正在惊讶,怪异又起,那碎桌断腿等构件竟呼喇一声聚拢组成人形,顷刻间又变为一名彩甲武士,手持兵刃,活动自如。 纤细黑尘如涓涓细流,转到武士身后,聚成一朵斗大雪莲,再由雪莲变化成窈窕少女,正是封秀瑛。她举起手中团扇,专打武士各处关节,手法奇速,噼噼啪啪,数击爆裂,七零八落,变回一堆破碎方桌构件。 封秀瑛叫道:“变变变,我不会么?何方妖孽敢来招惹姑娘!”话刚说完,抬头却见皇甫梦菲屋内奇异光影纷纷闪现,或方或圆,遍布四处,已不下二十多团。 皇甫梦菲叫声不好,连忙去往屋子一角,见异兽帝江仍在,但却不见异鸟青耕。她将紫雾背到背后,一把抱起帝江,同封秀瑛两人闯出客栈,来到周围树林之中。 那帝江神态似有些反常,忽然又生出一对翅、足,共计六翅、六足,红光莹莹,更显特异。进到树林便紧紧趴在皇甫梦菲肩头,一动不动。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互问安好,随后各将自己遭遇告知对方,封秀瑛知道了左璧去向。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节:究竟是谁要对自己不利,原因何在? 封秀瑛道:“去哥哥那屋的青衫女子不知是何来路,他有这等朋友么?那女人一走,怪武士就来啦!会不会。。。”她说完扭头看向皇甫梦菲,却见她皱眉若有所思,轻轻摇头。封秀瑛知她定在思索什么疑点,自忖智计不如,便收声不再打扰。 皇甫梦菲想了片刻,忽道:“秀瑛,我们明晚仍去大哥房中守候,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封秀瑛道:“好呀,不过。。。那些怪武士又来,怎办?”皇甫梦菲微笑道:“你有幽梦茗花心诀护身,杀你不死,还怕么?须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封秀瑛道:“我才不怕。梦菲姐姐,那我先去睡会儿,都被这些乱七八糟之事搅得一团乱。”皇甫梦菲点头。 封秀瑛背靠一株大树,不多时便闭上双眼,皇甫梦菲手中抱着帝江休息,她却心中警惕,睡得并不安稳。 这晚此后再无异处。两人仓促间离开客栈,衣衫不整,次晨醒来,皇甫梦菲将自己与封秀瑛穿着变回原貌,静待天黑。 等来等去,终于红日西垂,天色渐晚。封秀瑛就要回去,皇甫梦菲拦住道:“秀瑛,我们此去来个出其不意,我变为你的样子在屋中等候,你在屋外看着,里应外合,瞧瞧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封秀瑛笑道:“梦菲姐姐,那我可是要变成鸟儿?”皇甫梦菲微笑道:“不错,正是。” 于是两人在林中待到天色完全黑下,便依计而行。皇甫梦菲变作封秀瑛模样,等在左璧屋中,而封秀瑛变为灵体黄鹂,悄悄停在屋外树梢枝头,查看四周动静。 亥时过半,夜风四起,只在一转眼工夫,忽见左璧屋外窗边蹑手蹑脚,围上三个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八章 南灵门(三)万仙崩溃 玉符仙道总坛书堂,乐器暗间之上秘室。 左璧并不回头,神情自若,道:“看到什么?如此玄妙秘境,我肉眼凡胎,看到想不到,想到弄不明,又能怎样?” 百乐公道:“你托故离席,竟暗中四处查探本教,既非客人应有之仪,也岂是读书人所为么?” 左璧曾听皇甫梦菲说过闯天阁时,在五层众人于女娲和白衣男子奇壁前受阻。她用幻音之赋仙赋作舞,成功打开奇壁,却不料其后还有一面白墙,依然挡住去路。 玉符仙道教主余天机那时取出背后的银色卷轴,施法打开白墙。皇甫梦菲清楚记得这卷轴之中气象宏大,竟有包容无数奇能异术者群像之力。 左璧与皇甫梦菲记性均佳,卷轴中画有何人,皇甫梦菲对左璧说得明白,左璧也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画中仙象并无陆伯铭、褚公达、聂公远,但眼前这巨画中陆伯铭虽说不在,但褚、聂两人身影却清晰在目。 他不由自主将余天机之银色卷轴同眼前秘室中巨画联系起来,除了二者确实相像,还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在洛阳城外树林,褚公达、聂公远作为玉符仙道教中宿将,身上的玉符仙道标记消失,神情反常,声言已非余天机下属,令他颇感意外。 其二便是在离开洛阳时,他与皇甫梦菲再遇褚、聂,但最后这两个老对手却被余天机卷轴银光定住身形,丧魂落魄般死于非命,且尸身还被收走一缕青烟。至今左璧都难下定论究竟是自己杀死褚公达替师父报仇,还是别有什么玄机。 他心底深处总有一丝想法缠绕难去:褚、聂两人虽然邪门,但还远不及这巨画古怪特异。 想到这里,左璧伸双手于巨画之上轻轻抚摸,触感坚硬,墙砖厚重。他绕行一圈将低处绣像抚摸完毕,又使出驭风术飘然而起,开始抚摸头顶画像,一边说道:“万仙图,果真非同凡响。炽阳使褚公达、玄阴使聂公远在你教中很重要么,要排在画中人物最前?” 百乐公道:“看来你只知此画名号,仅此而已。这世上许多精强法宝需有特殊物品作引,阴阳乃万物之源,褚、聂虽在教中地位算不上很高,但他二人修炼之特性却。。。”他说至此处忽然停下,似乎想到什么关节,欲言又止。 左璧飘浮半空继续抚摸万仙图,“噢”了一声,忽道:“但在我看来,褚公达、聂公远并未活够,不想即死,也并非心甘情愿被你家教主收入卷轴之中。他二人在你教中多年,尽心尽力,现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岂非十分讽刺?” 百乐公细听左璧话语,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只道:“你都知道了?此乃我教中之事,不劳左少侠费心!” 他忽见面前泛起红光,起先闪闪烁烁,柔和平缓,渐渐地暖意大增,光亮耀目。红光中突然现出一只奇异怪兽形象,马身虎纹,白头赤尾,在秘室门前左右踱步,四蹄轻灵,边走还边抬头看向自己,神态悠悠,却是一匹鹿蜀。 右角那形似丹炉的巨大炼器忽然不住左右晃动,传出隆隆轰鸣,炼器中火光急闪,窜出其外,大有倾覆之意。百乐公见状大惊道:“这,这,这。。。” 一柄三尺青色光剑莹莹然隐现炼器之侧,如一缕清风般急速绕之旋转,升入秘室顶壁。随后巨响如雷,那炼器被青剑猛地分作数段,轰然爆裂,其中火团、火块、杂物四射,声势骇人。整个秘室之中热浪翻滚,火气弥漫。 无数东西掉落在地,黑糊焦臭,其中还含有许多朽烂人骨,难辨形貌,只能依稀看出这些骨殖尺寸小于常人,似乎并非成人所有。 左璧飘然升至百乐公头顶,提高声音,冷冷道:“你满口仁义道德,方才说到读书人所为,这也算吗?!书堂之上那些读书孩童,究竟怎么回事?” 地下那具干尸身旁的元鸩符纸忽地悄然升起,五色缤纷,向着左璧背后轻轻卷来。左璧左手食指竖起,凌空兜划数个小圈,青光四射,符纸被青光逐一刺破,火焰腾起,瞬间烧毁。 百乐公探手由宝蓝色袍下取出一支玉笛,抛入空中,那玉笛横摆,竟自行奏出玄妙清曲。随后他道:“左少侠,我们好心请你来总坛做客,你却恩将仇报!也罢,你已看到不少,知道太多,走不得,留下罢!” 玉笛清曲曲声由柔和急转尖锐,刺耳不堪。百乐公左手后背,右掌凭空操控,左挥右划,四周砖墙,地下木板逐渐龟裂,裂口横七竖八,碎屑飞溅。 无数裂口向左璧所处方位卷去,爆碎怪响连绵不绝,但空中气流卷至那鹿蜀奇兽身前,却为闪闪红光所阻。这红光由丝丝剑气组成,形如一张大网,光辉流转,疏而不漏,将通道之后的万仙图秘室入口封挡得严严实实。 百乐公连连加催迷音奇术,空中玉笛旋转不停,周围气流浪翻潮涌,不住向鹿蜀攻去。左璧在万仙图室中也抽出佩剑,控驭鹿蜀剑法,奋力抵御百乐公攻势,两人势均力敌,一时相持不下。 鹿蜀依然闲停信步,神态自若。百乐公久攻不克,收回玉笛,冷笑道:“你早有准备。左少侠,当初剡光星君将自己最为得意之剑法传给你,看来的确有他道理。不过,仅凭此就想挡住老朽,也未免太过天真。” 话音未落,百乐公已经不在原位,左璧布下的剑法红色光阵也突然大为黯然,剑法核心那头鹿蜀竟不知去向。 左璧眼前一花,再看百乐公身影忽然出现在鹿蜀原先位置,已进到光阵之内,而鹿蜀却在他原位出现,再与光阵一同消散无形。 百乐公取出玉笛横吹,气流卷来,左璧只感手足呆滞,活动不灵,如同被无形之索捆绑,渐渐地扯到地上。 左璧惊讶中想到一个关键所在,道:“对了!你精通移形换影之术!”百乐公呵呵而笑,道:“老朽之术,既能转换对手,亦能转换自身,你施法妄想阻我进到秘室之内,却为何故?” 他说话间施法不停,玉笛仍然一曲紧似一曲,一曲强似一曲,不断攻向左璧,其势不将他擒往,决不罢休。 左璧咬牙坚持,忽道:“看你头顶!”百乐公一愣,疑惑道:“头顶。。。”他抬头看去,忽然间大惊失色,只见头顶万仙图中群像之上冒出无数密密麻麻之青色光点,如同一个个雨后春笋探出头来,越冒越多,繁密无垠,不多时竟形如满天星斗般光辉耀目。 青光冒出串联成片,凝结成团,化为一只奇兽模样,鹿角狮头,龙鳞麋身。这奇兽带着熠熠青光游走于图上,所到之处绣像纷纷开裂。秘室顶、壁青光四溢,碎石砖屑簌簌滚落,不多时连整间秘室都晃动起来,咯咯作响。 百乐公惊道:“青麒麟、鹿蜀,原来你方才说话之际不停抚摸万仙图,已暗中将剑法布置其中!你又用剑法封锁道路,为的是拖延时间?!你你你,混账小子,竟敢毁我教中至宝!” 左璧急使驭风术一跃而出,罡风掠地,鸿影无边,瞬间已来到书堂之外。双足落地,背后巨响震天动地,他转身望去却大为惊讶,只见哪有什么总坛群舍,身后只有不高的黑石孤塔一座,顶部青光四射,已分裂倾斜,急速坠下,无数碎石如同飞瀑洒落,灰尘腾空。 再看自己立足周围,仅有白地一片。左璧知道自己运用青麒麟剑法,已摧破玉符仙道机密,自己来时所见种种,多为虚影幻像,或许那时已身中百乐公章铎迷音之术,尚不自知。 百乐公声音隔空朗朗传来,大呼“休走!”定晴看去,只见他手捧一具箜篌,飘然而至。 箜篌中传出之乐曲令左璧心摇神迷,头晕目眩。他急忙探手入怀,拿出望仙亭中取得的白玉玉佩,其上那粒古剑金珠灼热,璀璨夺目。 左璧闭上双眼默念道:“皇甫先生,皇甫夫人,时候已到,送我一程。”他又面朝东方睁眼望去,夜幕将至。左璧道:“梦菲,秀瑛,我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十九章 南灵门(四)夜会柳莺 封秀瑛停在一株桂树枝头,细看左璧屋子窗外来客。 这三人两男一女,服饰简洁利落,正背对她这方位,三个脑袋挤作一处,面朝窗纸,窥探屋中情形。 当中的女子翠衫翠裙,一头乌黑长发及腰,疏疏地拢了一挂翠色头绳,身材轻盈标致,看上去年岁颇少。封秀瑛注视这少女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何处见过。 少女左手的汉子灰布短衫,身材矫健,两条裸露臂膀与小腿肌肉十分健硕。此人身上毛发甚强,但所有毛发却尽皆雪白,月色下银光闪闪。 少女右手男子像是个捕快,褐色披风,腰悬佩刀,瘦高个,四肢修长结实,双手、双足尺寸均比常人大出不少,怪模怪样。 却听翠衫少女小声道:“大虎弟弟,隔壁屋子那个紫衣姑娘怎么样啦?”那健壮汉子低声道:“我刚去那里看过,她还坐在桌旁观书,无甚变化。” 翠衫少女“嗯”的一声,道:“你现下别大哈哈地吓着她,待会儿你听我安排,出去吓唬她一下子。” 封秀瑛闻言暗笑,心道定是梦菲姐化岀的幻像以假乱真,将这三人瞒过。 那健壮汉子急道:“那咱不如当即动手,还等在这里偷窥作甚?”翠衫少女道:“稍安勿躁,你懂啥,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转头对那貌似捕快的瘦子道:“昨日青姐姐说这屋里没人,今天不知为何那穿黄衫的小丫头却住了进去,讨厌死了。柱子弟弟,待会儿你从后窗进去吓她一吓,她定由前门逃出,我和大虎弟弟守在此处,岀其不意,将这小丫头捉住!” “帝江不知被她们藏在何处。紫衫姑娘和黄衫小丫头似乎都有些本领,哼哼,咱们智取。抓住黄衫的就去找紫衫的换回帝江。”瘦子、壮汉齐声赞道:“妙计!此计大妙!” 封秀瑛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少女望之不过十六,七岁,莫说明显小于这两个男人,就比起自己尚且小着两岁,但却一口一个“弟弟、小丫头”,牙尖嘴利,厉害得紧。 不多时那瘦子离开窗户,悄悄向屋后绕去,再过片刻,忽听屋子后窗方向一声脆响,随后屋内光影变幻,怪声不绝,封秀瑛不禁有些担忧,不知这瘦子会用何种手段对付皇甫梦菲。 忽然翠衫少女和壮汉一跃而起,向屋门跑去,封秀瑛知道他俩想要伺机捉人,一时有些焦急犹豫,不知该不该现身相助皇甫梦菲。 翠衫少女、壮汉跑到门前,一把拽开屋门,那瘦子却从屋内猛冲而出,神色极为慌乱,口中连声大呼“有鬼啊!”,同少女、壮汉一齐飞速冲入林中,瞬间失了踪影。 屋内传来阵阵低沉吼声,如闷雷掠地,特异非常,随后隆隆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一庞然大物正从屋中走出。 封秀瑛心头怦怦而跳,忙向屋门看去,但见有一壮硕巨鬼低头弯腰,自门内迈步跨出。这巨鬼浑身漆黑,满布毛发,头大如斗,眼赛铜铃,头顶一角长逾二尺,一只黑毛巨手搭在门框之上,指甲大如铁铲。 封秀瑛看得惊讶无比,险些双爪抓不住树梢掉将下去。忽听树下传来皇甫梦菲娇柔语声:“秀瑛勿惊,是我。”向下看去,却见一位紫衫美人悄立风中,面带笑意,正是皇甫梦菲,那黑毛巨鬼早已不知去向。 皇甫梦菲微笑道:“秀瑛莫急,你还呆在树上别动,那些人还会回来,我们再等。” 她变回封秀瑛样貌走向屋子,但举止仍颇为娴雅,封秀瑛笑道:“梦菲姐姐,你变得不像,万事小心哦!”皇甫梦菲停步转身,回眸一笑,神态俏皮,道:“这样如何呢?”走进屋内。 封秀瑛仍在树上等候。约莫一柱香功夫,却听身后悉悉索索,那两男一女从树丛中钻出,又偷偷向屋子拢去。 封秀瑛忍笑看他三人。却听那翠衫少女埋怨道:“柱子,你有病么?我让你吓黄衫小丫头,你怎地反倒被她给吓了出来?”瘦子哭丧着脸道:“启禀小姐,我不知她屋中还有一只猛鬼,吓得我心胆俱裂,小命半条,实在该死。” 翠衫少女怒道:“算啦!现下你与大虎弟弟分头行事,将紫衫姑娘和黄衫小丫头两个骗出屋子,咱们来个引蛇出洞,此去不远我已命人挖下陷坑,这回定当拿住她们!”壮汉与瘦子齐道“遵命!” 三人正待依计而行,翠衫少女背后却有人笑道:“小妹妹,我来了,你们这就来拿我罢。”嗓音清脆。翠衫少女“啊”地一叫,急转身向后看去,只见皇甫梦菲已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她已变回自己样貌,紫衣若梦,秀雅端丽。 翠衫少女愣住片刻,随后道:“姐姐你身法好快,现在我们要跑了,你敢不敢追我?” 皇甫梦菲一笑,道:“敢,咱们赛赛谁跑得更快。”翠衫少女道:“好呀!一言为定,不追我们的是小狗!”说着带领壮汉、瘦子一溜烟跑入林中。皇甫梦菲与封秀瑛随即跟上,追了下去。 这三人步履奇快,若不是皇甫梦菲、封秀瑛本非寻常女子,倒还真是难以赶上。眼看到了树林深处,翠衫少女回头见身后追兵已近,还想再跑,封秀瑛双翅振处清风一缕,瞬间飞到她面前,随后变回命体人形,双手叉腰,俏脸一板,喝道:“喂!小丫头,你闹够没啊!” 所有人停下脚步。封秀瑛边说边打量那翠衫少女,见她容貌十分秀丽,一双大眼漆黑明亮,果然只有十六、七岁年纪,满身的清纯可爱,没有多少江湖豪客之气,倒像是一位大家闺秀。 封秀瑛心中想法更为坚定,道:“喂喂喂,你别冒充柳燕姐,快现出原形。”翠衫少女怒道:“什么原形,这就是本姑娘原来容貌!”封秀瑛道:“那你为何与柳燕姐生得一模一样?”翠衫少女道:“柳燕,我妹子,我是她胞姐,可懂?” 封秀瑛一愣,不解道:“胡说八道!柳燕姐年岁大你许多,怎会是你妹子!”翠衫少女笑道:“不信算啦!我们那里就是相反称呼,你管得着么?” 皇甫梦菲迈步上前,柔声微笑道:“妹妹可是名唤柳莺?令尊可是南灵门主柳隽臣?”翠衫少女道:“还是这位紫衫姐姐好,我是柳莺,柳隽臣是我爹爹来的。”说完瞪了封秀瑛一眼,站到皇甫梦菲身旁。 皇甫梦菲正要说话,忽然林中升点火光,烟雾弥漫。众人转身望去,却见无数火把此时正悄然迫近身周两丈开外,人声喧嚣,已将五人团团围困。 举火把者有的庄客穿戴,手持利刃,寒光烁烁;有的江湖豪客模样,披袍蒙面,虎视眈眈。 人群中喊声此起彼伏,有人道:“听说南方异兽在中原极为少见,机不可失!”又有人道:“异兽就在这里,赶快赶快!这几人形貌可疑,先围住他们好好盘问盘问!” “三个绝色佳人,运气不坏!哈哈。”人群之中又响起笑声,邪妄不堪。 庄客等慢慢向上围拢,忽然又左右分开,当中闪出道路,随后由此道深处走来一个妇人,步履轻轻,慢慢向五人靠近。定睛看时,这女子一袭鲜红衣裙夺人双目,体态优雅,盈盈浅笑之中却又带着森森阴气,此情此景,诡异莫测。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同时认出来者,这红衣妇人正是赢硕小妾曲明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章 南灵门(五)虚空绝影 曲明香左手握一柄折扇,男子式样,闪闪放光,华美贵气,它手持这扇子缓步走来,多少显得有些怪异。 它目光在皇甫梦菲、封秀瑛、柳莺、壮汉和瘦子脸上扫过,随后冷笑道:“你们果然都在这里,尉迟将军真是神算。” 皇甫梦菲衣袖一拂,挡在众人身前,回头对封秀瑛和柳莺低声道:“秀瑛、柳姑娘,你们靠后。”柳莺见曲明香面白如纸,毫无血色,言语时皮笑而肉不笑,有些害怕,应道:“哦!”躲到皇甫梦菲身后。 曲明香注视皇甫梦菲,问道:“左璧呢?!”语调冰冷。封秀瑛道:“哥哥不在,你是想让他用剑把你这颗脑袋也给砍下来吗?!”曲明香尚未答话,皇甫梦菲道:“秀瑛,莫要与它斗口!你们快走,我挡着!” 封秀瑛背后足底土石突现裂缝,猛然钻出一条黑色软鞭,软鞭两侧无数雪亮尖刀寒光闪烁,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悄没声地向她卷来。 封秀瑛并未防备身后,待察觉到敌人来袭,身上衣衫已被尖刀划破多处,隐隐刺痛,软鞭圈拢,其势已要将她捆绑。她万急之中化为黄鹂,身子剧变跃飞两丈之高,堪堪将这一击避开,数片黄色羽毛飘落。 封秀瑛落地变回人形。一旁人群中有不少人嚷道:“这几个谁是异兽?请明香夫人多多提点。” 曲明香探左手伸尖细食指逐个点去,除去皇甫梦菲,封秀瑛、柳莺、壮汉、瘦子被她一一点到。 头顶掠过一片奇异阴影,众庄客竟逐个化为昨夜来袭的彩甲武士,其中还有人笑道:“紫衣的姑娘美若天仙,虽不是南方异兽,也须一并留下!” 皇甫梦菲心中气恼,由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抛至紫雾布囊之上,右手凭空虚扫,琴音微颤,那锦帕顿时腾起火光,化作片片彩蝶,被一阵清风吹散。 她见到阴影、武士,已知此地除曲明香外另有强敌隐蔽在侧,暗暗吃惊,也心急如焚,急使幻音之赋仙幻之技。 绢帕所化无数彩蝶飞舞空中,不断变出皇甫梦菲等五人形貌,不多时整个树林深处都已遍布五人身影,分不清哪个为真,何人是假。 众武士一时方向不明,不知该如何是好,皇甫梦菲趁此时机对封秀瑛等人道:“还不快走?!”众人忙向林外跑去,那些绢帕碎片所化幻像也一同掉头而跑,连动作都与五人完全相符。 众武士与曲明香分不清真伪,但又不能放走皇甫梦菲等人,只得在后紧紧跟随。 眼看将出树林,皇甫梦菲正欲再施法彻底摆脱追兵,忽然一团青色影子飘过五人头顶,恰巧落在曲明香和众武士面前,拦下追兵。仔细看去,这青影头、肩、臂、腰,清晰在目,竟是一个姿容韶秀的女子。封秀瑛一下便认了出来,这正是昨晚那青衫妇人。 只见青衫妇人手提一柄长剑,向彩甲武士攻去,她姿态优雅轻灵,运剑如风,招招快若疾电,当者立时溃散无踪。 柳莺忽然停步转身叫道:“青姐姐,别打了,快到这边来!大家一起离开这儿。”她心中焦急,岀言提醒,但那青衫妇人此时已被彩甲武士团团围住,哪里脱得开身? 柳莺急道:“你快变青耕鸟儿飞走啊!怎么不变?!”她边说边匆匆掉头跑回,其势便是要去帮助青衫妇人脱困。皇甫梦菲叫道:“柳姑娘,别去。。。”想想不妥,急忙又与封秀瑛、壮汉、瘦子一同跑回。 可如此一来等同于皇甫梦菲法术被破,四周幻像消失不见,曲明香、众武士重新将五人围困。 青衫妇人长剑剑走轻灵,不时将追兵刺破,彩甲武士如烟尘般溃散,但又随分即合,组成新的武士将她困住,且层层叠叠,似乎无穷无尽,两边一时僵持不下。 但青衫妇人精力毕竟有限,只需长此以往,她便难以为继,败局已定。 曲明香冷眼旁观,看着武士同青衫妇人剧斗,对手已成笼中鸟,网中鱼,嘴角上挑,阴森森面上显出一丝笑意。忽见皇甫梦菲率众人赶到想要援助,急忙抬手上拋,将那柄华贵折扇掷入半空。 众人身周起了一阵隆隆雷声,只在前后左右绕响,但一时却并未发生何种异常。柳莺拉住青衫妇人左腕,想将她扯离人群,忽然两人头顶半空生出一团奇异阴影,大如圆鼓,比周边色泽略暗,由阴影中探出一只硕大人手,紧握那柄华贵折扇。 细看这哪里是什么折扇,人手紧握的只有一根黝黑铁鞭,竹节三尺,黑光烁烁,又突然间猛增丈二,粗如房椽。刹那间挥舞惊风似海涛大作,猛向柳莺和青衫妇人打来。 若被这空中铁鞭打中,柳莺和青衫妇人势必将成一团肉泥。青衫妇人叫了声:“小姐小心!”突然身躯一扭变作青色小鸟,用尖喙叼住柳莺衣服,双翅扇起阵阵旋风,将她带离数丈,避开这雷霆一击。这青色小鸟正是那只青耕,身躯虽小但力量却大,行动极为迅敏。 柳莺被带离险境,惊魂未定之际青耕却又叼住她衣服,扯着她急急躲避。原来空中奇异阴影早已不知何时又飘至柳莺头顶,那人手从阴影中探出,握铁鞭再打。 青耕带柳莺连避数次,每一次都差之毫厘,险到分毫。她飞翔虽快,但那阴影更是奇诡莫测,不知不觉中一分为五,柳莺与青耕头顶、身周四个方向竟被这阴影团团锁困,且五方阴影渐向中间聚拢,柳莺、青耕已无回旋余地。 五方阴影中各探怪手紧握铁鞭,齐向一人一鸟打来。 柳莺一咬牙对青耕道:“青姐姐,我们向下跑,这回我带你!”她身子一个急旋化为小蛇,碧绿青青,卷往青耕就朝五方阴影底部小小空隙钻去,同样快捷无伦。 哪知却不是如此便可脱困,头顶与前后左右五方阴影底部竟又忽然生出另一片阴影,怪手、铁鞭同样急伸而出,金风上撩,打向一蛇、一鸟。 柳莺心中凄苦,暗叫一声:“完了!”她这念头刚起,阴影缝隙之中却飘入丝丝缕缕之纤细烟尘。这烟尘色泽非黑非绿,韧劲十足,缠住她与青耕身子将一蛇一鸟急速拉出险境,阴影似乎触碰不得这烟尘,纷纷散开,无可阻挡。 柳莺与青耕脱险后变还原貌,一看救她们的却是身后一位窈窕少女,黄衫粉饰、杏眼含忧,目光关切望向自己,正是封秀瑛。她施展幽梦茗花心诀中化尘以戡之术,救下两人。 柳莺心头一阵感激,快步跑到封秀瑛面前,道:“小丫。。。不,黄衫姐姐,多谢你!” 此时皇甫梦菲古琴散音再度响起,绵绵不断,封秀瑛、柳莺、青衫妇人身影在林中越变越多,难分真伪。 皇甫梦菲施术保护众人,但不料那虚空之影却并不畏惧这幻音之赋仙幻之法,于无数幻像中辨识极准,再度急速飘至封、柳头顶,挥鞭砸下。 封秀瑛这次猝不及防,万急中喊道:“小丫头你快跑!”将柳莺一把推开很远,自己却已来不及施展幽梦茗花心诀,只得尽力避让身体要害。 空中铁鞭堪堪扫过封秀瑛后背,并未触及,但激起之罡风还是将她击飞一丈开外,倒在地下,她支撑站起,喉头一甜喷出鲜血,血滴洒满前胸衣服,仿若黄花红蕊,斑斑点点,鲜艳刺目。 皇甫梦菲和柳莺等大惊,刚要抢上援护,封秀瑛足底突然又生一团阴影,比先前那些略小,其中金光闪闪,钻出一条细小绳索,只在瞬间就将她双足缠住,拖倒在地。封秀瑛极力挣扎,但那金光细绳不但坚固无比,挣之不断,更如活的一般缠上她身子,将她全身捆得结结实实。 金绳横拖竖拽,把封秀瑛倒提入空,如一条闪闪金龙般重新钻入阴影,连绳带人,转瞬消失。 林外数道金光射来,直刺阴影,但迟了一步,阴影已逝,金光也随之隐去。 所有一切快如电光火石,皇甫梦菲大急。但她急而不乱,想到当此困境,只有擒住那曲明香,才能手握筹码,设法解救封秀瑛。她将岩魂紫雾横抱胸前,玉臂一抬,右手五指一张,便要施术,口中道:“秀瑛莫怕,我这便来救你!” 曲明香发出一阵凄厉尖笑,哂道:“皇甫小姐,你先担心自己。”话音未落,皇甫梦菲背后半空也突生两片阴影,两支铁鞭猛朝她后背打来,这一次却是无声无息。 眼看皇甫梦菲危在旦夕,这树林中却不知何时已是金光大作。耀目金辉,刺肤灼痛,但却不知这金光是从何处传来。 林中金光瞬间凝聚成两柄金色光剑,三尺三寸,如两道疾电般刺破皇甫梦菲身后阴影,锋锐无匹。 铁鞭无踪,金光、金剑同时消散,林外快步跑来一个年青男子,皇甫梦菲大喜过望,叫道:“大哥!” 来者正是左璧,他摆手道:“梦菲,你快听!”皇甫梦菲一愣,空中却传来曲明香咯咯笑声,诡异凄冷:“左璧,你终于来了!来得好,速来追我!”再看地下一串足印延伸至树林深处,小巧玲珑。 所有彩甲武士消失不见,左璧对皇甫梦菲道:“梦菲,我来晚一步,什么都先别说,先救秀瑛要紧!”说完转身顺足印一路追去,皇甫梦菲、柳莺、青衫妇人、壮汉、瘦子五人连忙跟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一章 南灵门(六)尉迟璟升 左璧对着白玉玉佩连唤数声,却无任何回应。百乐公已在面前两丈半空悬停,手拨箜篌之弦,曲声摄魂,不断催逼而来。 左璧将佩剑驭起半空,左旋右绕,转动不停,四灵剑法招式“万应灵丹”和幻剑流光金晨曦剑法同时发动,周身金辉裹覆,渐渐地形如一颗硕大宝珠,圆胜满月,将他护在其中。 百乐公右手青筋迸出,不停弹奏,连变数曲,箜篌音色忽高忽低,激越与清柔并有,极难度测。左璧虽守得十分艰难,但两种剑法催生之“宝珠”牢固非常,始终未让百乐迷音越雷池半步。 百乐公皱眉道:“左少侠,当初你只一介儒生,本领极其浅薄,但后来得剡光星君贵人相助,如今进境却这般神速,已经与我们相差无几,令人心生恐惧。若不尽早除去,日后必为心腹大患。” 他说完左手轻挥,腰间忽现一鼓,长尺余,兽皮蒙覆,上绘祥云金仙。百乐公左手凌空轻轻拍打,鼓声清脆,连绵不绝,飘向远方。 鼓声中忽然夹杂数声咳嗽,白地之侧现出一个瘦小人影。左璧百忙中偷眼看去,见来者是个年老道人,一身幽蓝道袍之上七星闪烁,正是仙符星君元鸩。 左璧不觉笑道:“看来我仇人不少!”元鸩喉音沙哑,一字一顿说道:“金晨曦剑法,固若金汤。章铎,你对付不了这小子吗?”他取下背后拂尘,轻轻一挥,侧脸朝向左璧道:“左璧,看来,你还认得老夫。”他干枯脸庞之上神情漠然,瞧不出喜怒哀乐。 左璧冷笑道:“怎会不认得,你在兖州害死多人,想忘都难!” 元鸩探细瘦左手,由怀中取出一物,长条形状,蓝光幽幽,甫一取出,他左手竟起了一层霜冻,晶莹剔透。 左璧对元鸩和百乐公章铎之感受却有一些不同,这两人本身格调风范也有不小区别。章铎他仅是着意防范,而对于元鸩,却是见之生厌,满腔愤怒。 元鸩看向左手中物件,道:“老夫自从离开兖州,便潜心研制这柄玄刀,此刀名称我尚未想好,不过今日却有一最好的试刀之人送上门来,真乃天赐良机。” 左璧自从在西灵门少阴幻像下地宫取得金光古剑以来,总觉得自己幻剑流光剑法变化不小,一是威力剧增,程度更深;二是得心应手,已学会的三种剑法,光、形、意各般变化更为迅捷顺畅。 似乎这金光古剑竟有点石成金,激发体内蕴藏力量之神秘法力。 章铎百乐迷音一时为左璧气血与精髓剑法结合之技所阻,但仙符星君元鸩受鼓声召唤而来,却是始料未及。 左璧知道元鸩即将有何举动,急催二法继续归一,他使尽全力,金辉大增三匝,耀目生花,阻断身周一切。章铎乐音大多受阻,少数击穿金辉者已是强弩之末,对左璧难有太大作用。 左璧此时忽觉丝丝缕缕的异风吹来,势头渐强,起先微风习习,片刻间已如大鹏鸟扇动双翅,狂风侵体,此后更是双足都难以站稳,要被拔地而起。他心中高兴,知道仙霄城搬山移海之术已然发动,脱身有望。 左璧袍袖一拂,空中连升两柱青光,各自粗达一拳,直射元鸩头脸、前胸,破空而去,超风赛电。 元鸩并无丝毫举动,不挡不避,一如他脸上神情,波澜不惊。左璧青麒麟剑法青光连转八个方位急攻,全都在元鸩面前受阻,仔细看去,挡下剑法的却是他身前一物。 这东西正竖直飘浮于空,长不逾尺,形似一柄短刀,尖细略弯。此“刀”周围不断散出幽蓝之气,层层叠叠,如波涛摩岸,忽强忽弱,忽明忽暗。 元鸩拂尘轻甩,细“刀”化作一道蓝光向左璧布下的剑阵射来,细看不及,只能依稀分辨此物半灰半蓝,色泽古怪。 蓝光不受左璧金晨曦剑法阻挡,直直穿破“万应灵丹”所布剑阵,刺入“宝珠”之中,但与此同时,左璧却早已被“搬山移海”之无形罡风传送至远,身形消失,剑法经久方散。 元鸩收回幽蓝短“刀”,同百乐公章铎伫立风中,又惊又怒。 左璧被送至客栈与树林交界处,迟了一步,封秀瑛被虚空之影捉去。 六人追入树林深处,左璧一路跑,一路看向柳莺。柳莺从未到过中原,对前事一无所知,奔跑中渐渐发觉这刚到的年青男子不知为何不住看向自己,目光极不自然,炽热如火,仿佛蕴含千言万语。 她被看得心头着恼,又有些羞涩,心道这男人是何来路,怎地如此无理,两只大眼如狼似虎,紧盯自己不放。 皇甫梦菲在柳莺身侧轻声道:“柳姑娘,他叫左璧,我想他定是将你看成了柳燕姐,故而激动。他与张方兄、柳燕姐是生死之交,你莫怪他。” 柳莺这才明白,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不妨事,不妨事。”她对皇甫梦菲颇有好感,只觉得这位姐姐温柔可亲,说话在理。 树林深处是个溶洞,望里走去,一路凉风嗖嗖,阴冷幽远。 左璧边走边道:“梦菲,枢策门那些人远在洛阳,曲明香主子更可能去往幽州领功请赏。你说它为何会在此地突然岀现?”皇甫梦菲道:“千里传形,这是赢硕元神之技!” 左璧道:“不错!那么曲明香这鬼魅又为何要让我追它,将我们引至此处?”皇甫梦菲道:“她有厉害安排,将在这里对我等不利。大哥,柳姑娘,大家小心在意。”左璧连连点头道:“梦菲,你我又想到一起。” 再向前行,溶洞渐渐变宽,大如厦宇,脚下道路仍是崎岖不平。左璧以驭火术开道,但见四周石柱、石笋、钟乳、碧池,五光十色,交替而生。众人从未见过这般奇美景象,若不是营救封秀瑛十万火急,几乎便要留连于这梦府幻境。 溶洞中只有一道贯通,尽头连接一潭池水,漆黑如墨。这池水正中有块干地,石柱如林,其中一根之上绑缚一人,双手双脚均被牢牢捆住,黄衫醒目,正是封秀瑛。 封秀瑛身上黄衫有好几处撕破,露出肌肤,连前胸和腰胯也围上数道绳索,火光映照,闪闪放光。她一见左璧等人赶到,大喜过望,连声叫道:“哥哥,你回来了!” 左璧对皇甫梦菲道:“秀瑛未变成黄鹂飞走,她身上绳索想是有古怪。”他刚要纵身跃上干地,忽由封秀瑛身旁阴影处闪出一人,众人打量之下,却是有些意外。 此人七尺开外,身材匀称,浑身穿白,整洁素雅。头顶金冠朱缨斗宝,身披百花战袍描金绣银,腰带、战靴微光莹莹,细看原来宝品镶嵌,珠圆玉润,美轮美奂。 这人百花战袍只披半身,另半露出一副锁子金甲,臂甲、腿甲色泽润白,精美如玉,显得亦文亦武,俊朗轩昂。 他面容也十分俊美,气宇不凡。这年青公子背着双手,对众人道:“左璧,我真佩服你好手段!竟让美貌女子都对你死心塌地,一个将你叫得如此亲热,另两个舍命相随,跟着你闯入龙潭虎穴,简直没有天理!” 左璧喝道:“休要胡说!这位翠衫姑娘我从未谋面,哪有舍命相随之理?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年青公子怒道:“闭嘴!你没资格发问。你不问,本将也会让你们知道!吾名尉迟璟升,乃是赢硕大人驾前心腹爱将,如今陛下论功行赏,封我为归德朗将,平步青云。左璧,你倒是说说,我哪点比不上你!” “对了,你、皇甫小姐其实与我早就相识,我如今容貌这般风流俊秀,已是大功告成,但你们或许已不识得。左璧,你来看!” 尉迟璟升伸手一指,左璧顺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旁溶岩石壁较为平整之处现出一只双头鹦鹉身影,驭火术火光映照之下,忽大忽小,闪烁不定。 左璧略略思索,道:“原来是你,你说的陛下是?”尉迟璟升面带兴奋,微笑道:“大燕皇帝安禄山。” 封秀瑛被捆绑于石柱之上,听到此大声道:“姓尉迟的,你叽叽歪歪说了一大通,烦不烦人?我就问你,你把本姑娘抓来这里想做什么?!” 尉迟璟升仍是不慌不忙,向她瞟了一眼,忽然间满面春风,道:“早在洛阳城我就对秀瑛小姐一见倾心,既喜欢她这率真性格,更爱她俏丽容貌,日夜挂念,茶饭不思,今天将她拿住,终于得偿所愿。” 他一甩百花战袍,对左璧道:“左璧,时贵如金,咱们别再兜圈子,我与你做个买卖如何,交易若成,你大可将你的秀瑛好妹妹带走。倘若不成,那她就归我了,以我之才貌,对她一定比你对她好上万倍!” 左璧道:“我才、貌或许均不及你,但我左璧待人,将心比心,以命换命,绝不会拿自己朋友做什么买卖。” 皇甫梦菲一直秀眉紧蹙,听到这里忽道:“尉迟将军,你方才不是说很爱秀瑛吗?那为何又要拿她当作筹码,与人交易?” 尉迟璟升仿若充耳不闻,昂首目光下视,道:“左璧,你把七色奇岩人柱、月柱、鬼柱、妖柱碎片宝函,岩魂赤炎两部、碧云、青影、紫雾全都交给我,就能得到封秀瑛。不然,我便带走她跟我享福,怎样,换不换?” 封秀瑛怒火中烧,叫道:“姓尉迟的,谁要跟你去享福!快放开我!”她出力挣扎,但身上索儿却不仅毫无松动,反而越勒越紧。 尉迟璟升笑道:“我有四样法宝奇术,分别是:打将神鞭、捆仙金绳、虚空绝影、千变奇儡。赢大人心腹爱将岂会浪得虚名?” “金绳乃赢大人亲采千年老藤炼制而成,上捆神、仙,下缚妖、鬼。用它,就是为防你等精通变化之术者变化脱身,故此,美人儿,妄动无用!” 柳莺轻声骂道:“坏蛋,废话真多!”她转身对青衫妇人、壮汉、瘦子三人轻声道:“青姐姐,大虎,柱子,你们悄悄从池子后面上去救下黄衫姐姐,实在不行就将石柱砸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二章 南灵门(七)起死回生 皇甫梦菲耳聪目明,柳莺轻声吩咐下属,她听得真切,心说这妹子初生牛犊而不畏虎,行事冒进,不知深浅。忙道:“柳姑娘,切勿急躁!容我想个法子。” 话虽出口,阻挡已迟,青衫妇人、壮汉、瘦子行事速度均远超常人,答应声中已从左璧、皇甫梦菲、柳莺眼前消失。 黑池后现出三条黑影,轻轻跃上干地,穿梭石林,灵活如鳅。尉迟璟升正面朝左璧三人说话,也似乎并未察觉。 那瘦子忽觉两条小腿各缠上一物,急速盘旋而上,刹那间已被一股巨力倒提入空。随后头下脚上,也被绑上石柱,一条黑色软鞭紧绕于身,鞭上尖刀似怪兽利齿,噬咬躯体剧痛攻心。 瘦子知道已为潜伏敌人所算,但这次他却十分硬气,忍剧痛一声不吭。 左璧急使四灵剑法“人杰地灵”,再跟青麒麟剑法,驭剑脱鞘,剑尖直插入地,尉迟璟升足底忽然冒出四个光点、一片阴影。但光点所化四道纤细青光却又在那银毛壮汉足底飞升而起,笔直刺穿他四肢,那壮汉瞬间已负重伤,倒地不起。 尉迟璟升右手轻挥,他足底和壮汉足底一片阴影同时散去,随后诡秘一笑,道:“左璧,此乃虚空绝影。本将方才忘记告诉尔等,我这本领可瞬时转换对手攻势方位,借力打力,你剑招不错,一击制敌,多谢!” 他语带嘲弄,左璧惊讶不已,向柳莺致歉道:“姑娘,对不住!” 青衫妇人身法最为灵活,但此时已被无数花瓣团团围住。她急变青耕欲求脱困,但花瓣也同时化作凌厉剑光,急劈直刺,飞舞片刻终于也支持不住,受伤倒地。 尉迟璟升背后现出曲明香身影,面白如纸,冷若寒霜。它挥舞长鞭,施法将银毛壮汉、青衫妇人绑到柱上,随后瞥眼看向左璧三人,目光冰冷。 尉迟璟升道:“你们白白奉送三人,真是愚者不知惜命!”柳莺焦急万分,就要纵身跃上干地,被皇甫梦菲一把拽往。 尉迟璟升又道:“我素性仁慈,不乘人之危,尔等虽屡次冒犯,但我刚才所说,还是算数的,且不再提价。怎样?左璧,你速作决定,将七色奇岩之宝给我,就可带走他四人,休要再考验本将耐性!” 他凑近封秀瑛面前,满脸淫邪之色,笑道:“待你那好哥哥把东西给了我,便只能先行忍痛割爱,与秀瑛你暂且分别。不过放心,本将不会忘了你,日后还能相见,美人儿,你早晚都是我的!” 封秀瑛冷冷道:“你刚才只是令我讨厌,可现在更让我觉得恶心!恶心到死!”尉迟璟升嘿嘿冷笑,托起封秀瑛下巴,伸手指将她嘴角鲜血抹下,再放到自己口中舔得一舔,赞道:“好甜!” 左璧胸中怒火直冲顶门,脚步轻轻一动,皇甫梦菲拦住轻声道:“大哥,眼下我们十分被动,急不得!” 左璧压低声音道:“梦菲,这厮可恶至极,不如将他们是由赢硕千里传形之术送来,不可持久常在这一节挑明,你看如何?”皇甫梦菲摇了摇头,道:“不可,如此太过危险。大哥勿忧,让我来,你切勿显露青铜爵。” 她跨前一步,朗声道:“尉迟璟升,你本领高强,我们又有人质在你手中,不得不从。目下七色奇岩人柱、鬼柱碎片宝函与岩魂已交付仙霄城,只有月柱、妖柱的还在我手,便交由你暂且保管,你物到放人,不可失信!” 皇甫梦菲此计瞒天过海,奇岩之宝许以太多,或是太少,都恐惹动敌人疑心,她不多不少,只给一半,恰到好处。 左璧在面会皇甫梦龙时已将月柱、鬼柱碎片宝函与岩魂碧云、青影交付于他,此刻听皇甫梦菲所说全然不符,知她施计诳敌,于是故意配合道:“梦菲,不可给他!” 尉迟璟升忿然道:“又是仙霄城。。。该死!那好,你交出来!” 皇甫梦菲身上升起两团雾气,一紫一绿,随后只听“腾腾”两声,她面前地下多了紫光与绿光宝函各一,精美绝伦,闪烁透亮。 紫光宝函之上放着岩魂紫雾,五彩光芒四射,皇甫梦菲挥袖拂过紫雾,玉指轻挑,紫色雾气腾起,雅乐流转,音辉交映。 绿光宝函之上岩魂碧云白絮游走,碧色幽幽,照得四下青翠如林。曲明香紧盯碧云,两只眼珠几乎瞪出眶外,连声叫道:“碧云,碧云!” 尉迟璟升探左手轻轻一招,宝函与岩魂升起半空,飞上干地。封秀瑛急得流下眼泪,连声道:“哥哥,梦菲姐姐,不要给他!不能因为我这样。” 尉迟璟升喜色上脸,忽又转向皇甫梦菲道:“皇甫小姐,你貌若天仙,可惜非我所爱,比不上封秀瑛万一。赢大人谈起你时,告诫我等你美丽外表之下实是狡狯异常,须当小心谨慎。” 他抽出佩剑,转身走到封秀瑛四人面前,扭头斜视皇甫梦菲,冷笑道:“你休耍花样,听说月柱岩魂碧云之中秘宝回春石,有起死回生之效,眼下我便来试试真假!” 离他最近石柱绑的正是青衫妇人,尉迟璟升剑去快如闪电,直直刺入她心窝,剑尖透背,鲜血喷涌,青衫妇人闷哼一声,浑身无力,垂下头来。 左璧、皇甫梦菲、柳莺同时大惊,尤以皇甫梦菲最感痛心,她本已想好应对尉迟璟升一旦起疑之法,但未料到这厮行事如此狠辣绝决。干地之上的岩魂碧云本是她以仙幻之赋变化得来,以假乱真,没有丝毫仙力,这倒像是自己害了青衫妇人。 皇甫梦菲心口热血翻涌,眼泪几乎便要夺眶而出,但她头脑清醒,强自忍耐。 尉迟璟升紧盯皇甫梦菲脸上神情片刻,笑道:“皇甫小姐,你不难受么?”剑尖一晃,将那假碧云从假宝函之上挑起,悬浮于青衫妇人尸体正前方,幽幽翠光将她面上痛苦之色照得变幻难定。 皇甫梦菲思绪急转,考虑一旦计策败露,当如何处置。 果然等待多时,并无动静,尉迟璟升冲皇甫梦菲冷笑一声,道:“大人金嘱,果然千真万确!”高举佩剑,就要砍向壮汉、瘦子。 正在此时,忽听一声轻哼,那青衫妇人竟睁开双目,悠悠醒转,看到面前漂浮之碧云,不解道:“这是何物?”她身上剑创此时已经消去,连衣服都恢复原样,毫无破损。 柳莺又惊又喜,叫道:“青姐姐!”左璧、皇甫梦菲却是目瞪口呆,惊诧无已。 尉迟璟升大喜,忙把假碧云收回。他转头看向黑潭之侧,一只浑黑孔洞已不知何时悄然升空,这孔洞如漩涡般逐渐增大,传出嗡嗡之声。 曲明香此时身上不断散出缕缕烟尘,为黑洞收去。它将假宝函、假岩魂用软鞭卷起,随后持鞭跃入黑洞,顷刻间消失不见。 尉迟璟升收回捆仙金绳,缠绕腕上,随后也向黑洞走去。封秀瑛落下地来,她被绑已久,四肢麻木,看向尉迟璟升背影,怒道:“姓尉迟的,你不是喜欢我吗,走什么?把捆仙金绳留下,我让你也尝尝滋味!” 尉迟璟升并不应声,赢硕千里传形之技却是不能将正施展法力之法宝带走,故此只能放开封秀瑛。 尉迟璟升临近黑洞,身周升起层层剑气,寒光闪烁,无声无息,却是左璧已跃上干地,驭剑攻来。便使出虚空绝影之技,急攻左璧侧背。 左璧驭剑正急,却惊觉打将神鞭已扫至背后,风声如潮。他以驭风之术躲避,但仍被狂风带到,怀中一样东西受强猛震荡掉出,“叮当”一声,滚落在地。 左璧刚将此物抓住,不防手边生出一团阴影,一只人手自阴影中探出,将这东西抢夺过去,迅雷不及掩耳。 尉迟璟升撤回右手,阴影散去,他细看手中之物,见玉佩一枚,莹白润泽,其上镶嵌一颗奇怪金珠,除此之外,别无他异。 黑洞形似漩涡,变幻不停,已急速缩小。尉迟璟升正待进入,忽然间右手腾起一团火光,明亮耀目。他顿觉手中如同攥着一块火烫熔岩,灼痛刺心,忙将那枚玉佩拋出老远。 尉迟璟升右手大片焦黑,冒起丝丝青烟,他纵身跃入黑洞,踪迹不见,空中只留下他惊怒叫声:“怪!什么鬼东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三章 南灵门(八)同赴南灵 尉迟璟升、曲明香为赢硕千里传形之术带走,黑洞消失。 左璧取回仙霄城玉佩,想到当日古县大墓巨掌初现,心道:“仙霄、枢策之术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区别在于赢硕更能在千里传形术上结合其他生灵元神之技同时发动使用,似乎更胜一筹。不知除‘千里传形’、‘磨乾轧坤’以外他还有何种元神之技。。。” 他看向一旁的封秀瑛,见她双眼直勾勾望向黑洞消失方位,呆立当地,面色苍白。左璧以为她是惊于赢硕元神之技,安慰道:“秀瑛,不必担心,没事了。” 封秀瑛回过神来,转脸面朝左璧,却仍是默然不动。左璧道:“你怎么了?”封秀瑛道:“哥哥或许未曾注意,尉迟璟升走时,我见他脑后似有什么东西。” 左璧皱眉道:“是什么?”封秀瑛道:“他离去太快,一闪而过,我并未看得很清,似乎是一张鬼脸,吓人得紧。”左璧一怔,随后微笑道:“你本为鬼界人士,什么样的鬼脸不曾见过?还会怕他?” 皇甫梦菲缓步走到封秀瑛身后,道:“这人究竟是俊秀将才,还是可怖鬼怪,倒还真是难以说清。秀瑛今日在他手中经历艰险坎坷,就算一时难以缓过神来,也是情有可原,换作是我,恐也一样。” 封秀瑛见皇甫梦菲仍是这般善解人意,转身扑到她身上,热泪滚落,润湿皇甫梦菲肩膀衣服。哭了片刻,她又与左璧伸双手相握,只觉他两掌中温暖有力,心情渐渐平复。 左璧还想安慰几句,封秀瑛却道:“哥哥为之拼命的岩魂碧云、梦菲姐姐贴身至宝岩魂紫雾。。。因为我,都没了!” 左璧与皇甫梦菲相视一笑,皇甫梦菲身上忽然五色光芒流转,数声轻柔雅音悦耳动听,正是紫雾发出。她见封秀瑛面上神情惊喜交加,便向她说明真相,左璧更是笑道:“他们倘若想得到秘宝,可去往仙霄城,向皇甫先生索取,哈哈。” 皇甫梦菲道:“我们不可在此耽搁太久,敌人虽然暂退,但不久便将察觉秘宝真伪。” 左璧道:“梦菲说得不错,走,看看柳姑娘他们去。”皇甫梦菲道:“大哥已知她并非柳燕么?” 左璧点点头道:“我曾听柳燕姐说过她还有一个妹妹。此外,这位柳姑娘与柳燕姐容貌虽说十分相似,但细看之下,便能觉出二者差异。柳燕姐久历江湖风雨,行止更为老成练达,而她却遮掩不住大家闺秀风气,不难分辨。” 左璧与皇甫梦菲、封秀瑛回到干地石林,见柳莺已将青衫妇人、壮汉、瘦子解开绑缚,再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三颗闪闪金丹,分别给三人服下。这金丹一经取出,奇异香气立时充塞四周,侵薰肺腑。 片刻之工,青衫妇人等三人不仅身上伤患完复,且精力更盛之前,显得神采奕奕。 左璧忽然想起这丹药金光与疗效似曾相识,对柳莺道:“青灵九返。你胞姐说南灵门中数你酷爱调制各种古怪丹药,果然所言非虚。只是柳燕姐当时所用的乃是金砂,而你用的却是成形丹丸。” 皇甫梦菲看向青衫妇人道:“原来她关键时刻死而复生,缘由在此。柳姑娘,你们可是事前服过何种灵药?多亏你也多谢你啦!” 柳莺摇头道:“不是这样。我先解这位大哥之疑,以前我给柳燕之药虽有一些作用,但其实只是以次充好,并非真正的“青灵九返”。而方才我用的已是成药,且制作成丹,药量均匀,方便使用。” “成药与次药之间区别只在一味药材,有则成丹,效力专精,无仅为砂,用用便罢。” 左璧道:“何种药材如此神奇?”柳莺道:“龙鳞。”左璧一惊,疑惑道:“龙鳞?哪里有龙?”柳莺道:“我南灵门中就有。” 封秀瑛也是十分惊讶,道:“南灵门中,这么说,你见过?”柳莺道:“这却不曾。我用于制药之龙鳞是一位姓陆的老伯伯给的,甚是稀有,不到万不得已不用。陆老伯伯曾在南灵门中住过两年,本事大得很。” 左璧忽然想起当日张方、柳燕在擒仙楼鱼碑碑室对自己提过陆伯铭在南灵门中修习幻剑流光剑法之事,恍然大悟。 他正自回忆,却听柳莺对皇甫梦菲道:“不是我们事前服过何种灵丹妙药,而是青姐姐他们都来自我南灵门中圣山,绝无仅有。不但体质异于常人,且不同于寻常修炼成形之异兽、异鸟,我想青姐姐不是那么易死,原因在此。” 她指向壮汉,笑道:“他是孟极。”又指指瘦子道:“他呢,是旄马。”壮汉一抱拳道:“我叫大虎,他是二柱兄弟。”封秀瑛笑道:“早知道啦!” 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也向柳莺等通名报姓。 皇甫梦菲小声自语道:“圣山是什么所在?”向青衫妇人看去,见她右手捂住心口,神情萎靡痛苦,她本就话语不多,此时更是一言不发。皇甫梦菲心道她毕竟遭受重创,片刻间难以完复,关于起死回生之事虽仍有疑问,也就先暂且按下。 脱离险境事不宜迟,众人立即向溶洞外退去,先到客栈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屋内。 皇甫梦菲取出一只软木大箱打开,那帝江安安静静就在其中,身下锦缎绵软,闪闪放光,内衬绒垫。 帝江察觉箱盖已开,方才有些动静,但却一下飞到皇甫梦菲肩上,显得与她甚是亲近。问起当中缘由,柳莺道:“我们此行就是专程为它而来。帝江也是圣山异兽,不过它相比其他异兽地位更高,相传攸关整个南灵门存亡,是圣山二圣之一。” 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看向帝江,实是难以将它与什么圣物联系一处。 柳莺续道:“前一阵子我们发觉帝江似乎离开南灵门,原因不明,不知所踪。门中所有人每日忧惧无比,寝食难安,于是我父便命我同大虎他们一道出去查访下落。青姐姐耳聪目明,行速又快,是她在长安附近率先发现帝江踪迹回报于我,随后我带着大虎、二柱赶来。再后来,你们便都知晓了。” 左璧三人听完柳莺叙述,这才弄清以往经过。 众人计议下步行止。左璧取出虎雕铁牌与蛇雕玉牌,紧握在手看了一看,道:“我想先去地都找到九泉狱主!追查张方兄、柳燕姐下落。”他转向封秀瑛问道:“秀瑛,你那‘桃花百宝箱’,地都之门可在?” 封秀瑛皱起眉头紧闭双唇,好一阵不发一语,听左璧连声催问,终于道:“不在。”左璧有些惊讶,道:“为何?此物你从来随身携带,快借我一用。” 封秀瑛摊双手挺直身子,只道:“真的不在,师父不让我们再去九渊,早将‘地都之门’收去,在他那儿。哥哥若是不信,我让师父来同你说!” 她停顿片刻又轻声道:“到九渊之中寻找九泉狱主多么危险,莫说‘地都之门’真的不在,便算在我身上,我说不给,就是不给!” 左璧察言观色,见封秀瑛一双明亮秀目内晶莹闪烁,泪珠儿绕着眼眶打转,若非她强行忍住,早已滴落在地。左璧忽然醒悟,明白封秀瑛此举实是爱护自己,不让自己以身犯险。 左璧心中感动,僵持一阵,柳莺忽道:“左大哥莫急,命牌还在,说明我姐姐柳燕与张方兄仍然在世,不如你们先到我南灵门中住几日散散心,你看如何?” 皇甫梦菲也道:“我以前曾在仙霄城听说东灵门中还有一九渊入口,不知传言真假,待日后我们陪大哥同去考证,眼下先勿急切。” 左璧想到获取南灵门古剑之事,又想到时下兵荒马乱,柳莺一干人又携带重要圣物初涉江湖,经验匮乏,倒是担心起来。 最后商议停当,众人便同去南灵门,皇甫梦菲仍将帝江置于软木箱中,由大虎孟极背着,稳稳当当。 南下大江,又循江东行,顺流直下。沿途战火不著,未似北方那般紧急,加之天候放暖,绿意渐生,一路轻舟碧水,两岸美景不断,众人心境稍稍舒缓。 左璧等三人愿去南灵门暂住,柳莺少女心性,又生性好客,喜形于色,跑前跑后,如燕雀般欢快。 这一日正午来到个大市镇,靠岸泊舟,见四处人烟稠密,商贾云集。 临近江边有座双层酒楼,众人腹中饥饿,便进楼稍事休息,打尖用饭。底楼食客已满,并无空座,左璧等七人便走上二楼,在靠窗一张八仙桌边围坐。 店伙沏上茶来,饮了数口,便要点菜上饭,却在此时,忽听楼板响动,由底楼走上三个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四章 南灵门(九)十两白银 这三人风尘仆仆,两前一后上楼。头前两位步伐刚健,足力甚强,每一步都踏得楼梯木板咯吱作响,栏杆微颤。 这两位都像是行伍中人,身材高大挺拔,袍服圆领,但并无官饰,一穿皂青,一着米灰,肋下悬剑,脚踏云靴,十二分的利落。 穿皂青者浓眉蓄须,神情豪爽,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米灰者净面无须,剑眉凤目,英伟俊朗,看上去年只二十有余。 两人走上二层楼面,左右一分,让出身后那人。此人中等身材,面容清癯,头戴软巾,罩着件披风,乍一望去像是位中年文士,但他双目极其有神,炯炯如炬,腰间也佩着一口宝剑,浑身上下一派坚毅果敢、练达通慧之风,令人又看不出其真正身份。 皂青和米灰衣服的拱手相让,显得对此人甚是恭敬,左璧看得真切。 中年人缓步上楼,行止稳重,走到一张小桌旁,对另两人道:“就在这桌坐罢,吃完好赶路。”皂青和米灰衣服的应道:“是。” 中年人卸下披风,三人坐下,酒保上前听点,不久便端上一壶酒、三个酒盅、数碟小菜、一大盘米饭、几个饭碗。 中年人提酒壶将皂青、米灰衣服二人面前的酒盅斟满,再斟满自己酒盅,随后端杯微笑道:“万春,霁云,来,我们饮上此杯!”那两人连忙端杯道:“多谢大人!”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三人盛上米饭,正要动筷,忽听莲花落曲声轻唱,楼梯口走上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衣衫褴褛,神情萎顿。 两个乞丐抖抖索索,挨桌行乞,多遭白眼谩骂,那中年人见状,叫过酒保,吩咐数语,酒保便腾出一个小桌,摆上汤、菜、馒头,叫二丐坐下吃喝。两个乞丐起先不敢,最后终于坐下,那少年想是饿得急了,狼吞虎咽,一连吃下三个馒头。 不多时一桌饭菜被二丐吃得干干净净,二楼上食客窃窃私语。 两名乞丐走到那三人桌旁,不停作揖称谢,那老丐更是要给中年人屈膝下跪,被那身着米灰衣服,名唤霁云的年轻人拦下扶起。 左璧那桌靠窗,离之甚远。皇甫梦菲、封秀瑛、柳莺三个姑娘手拿菜单边看边叽叽咕咕商量不停,南灵门中三人也眼望窗外,但左璧却早已注意这边,一直细细观察。 二丐道完谢却不即走,年老乞丐眼望中年人,仍是连连作揖,一副诚惶诚恐模样。皂青和米灰衣服的不明其意,那中年人却道:“看你们情形,应是家乡流年不利,为避战乱颠沛流离,沦落至此。老丈之意想是楼下还有急需周济之人,这样吧,小二,也拿给楼下的一些吃食,我来作东。” 那老丐一听,眼泪扑簌簌落下,刚要下跪,仍被霁云搀扶住。 名叫万春的皂袍汉子道:“老丈,年青、能自食其力的不必来了,知道么?”老丐连连点头。 二丐千恩万谢,走下楼去。左璧对皇甫梦菲等人道:“梦菲,各位,我去去就来,你们在此安心坐着,可先行吃喝,待会儿无论见我有何异处都莫要惊慌,也不可叫我。”皇甫梦菲虽不明其意,但仍点头应道:“好。”封秀瑛等也都答应。 左璧探手轻轻一按桌面,跃出窗户,飘然落到楼下街上。 他将头发胡乱披散开,再转到酒楼后找到一个煤堆,取过几块煤将头发、面目、衣服涂划得肮脏不堪,活像个邋遢乞丐。再伸双手在面上抹了数下,弄得满脸、满手都是漆黑煤灰,几乎看不出年岁样貌,随后便躬背一步三晃,走进酒楼。 左璧不理底楼之人呼斥驱赶,上二楼故意东张西望,装作一副穷困潦倒模样,踱到中年人桌前道:“大善人既如此乐善好施,不如也施舍花儿我一些。” 万春道:“你可去楼下吃喝,二楼尚有其他客人,各行方便为好。” 左璧将头乱晃,灰尘飞散,沙哑着喉咙道:“有银子就啥都有,花儿我不要吃喝,要银子!”万春、霁云闻言都是一愣,看向左璧略感惊讶,那中年人却微笑道:“你要多少银子?” 左璧右手一伸,叉开五指,嘿嘿笑道:“不必太多,雪花白银五两!”万春、霁云均是双眉一立,怒道:“你。。。” 中年人仍是四平八稳,拈髯微笑道:“五两太少,我给你十两,总该够你花用。”霁云惊道:“大人!不可,他。。。”中年人摆手道:“无妨,给他。”霁云对他话语甚是尊从,便取出两锭银子,一锭五两,塞到左璧手中。 左璧手中攥着银子,反倒不知如何是好,片刻方道:“你当真给我?我这可要走了。”中年人点首微笑道:“当真给你。”左璧又道:“大善人不心疼吗?”中年人笑道:“足下倘若不要,自会把钱还我,若真有急需就此取去,某也乐意资助,又何必心疼?” 左璧道:“这你可想错了,银子到手,岂能复还?”道了句“多谢”,转身就走,但他并未下楼,远远在一旁靠窗角落就地坐下,手中摆弄两锭银子,故意装作满面喜色。 时过正午,那三人用饭已毕,中年人道:“时辰差不多了,万春,备马。”万春应诺下楼。 中年人与霁云坐着等候,许久却不见万春回转。此时左璧忽听楼下一阵喧嚷,殊为特异,便起身推窗向下望去,只见两个地痞沿街一路走来,蛮横无理,雁过拔毛,掠走路旁商贩物品,又肆无忌惮调戏民女,对劝解者拳脚相向。 皇甫梦菲等人此时也已注意到楼下。左璧正想出手,却见万春牵着三匹马转过街角,将马疆拴到酒楼旁一株树上,随后大踏步上前以一敌二,三拳两脚,便将那两个地痞制服,沿街民众纷纷称道。他动作十分矫捷强猛,显是膂力过人,武艺精熟。 万春将地痞治的服服贴贴,再教训一番才放过两人,眼望地痞屁滚尿流跑出好远,这才转身进楼。 万春上二楼向中年人禀道:“大人,马已备好。”中年人道:“辛苦了!走吧。” 三人正要离去,左璧蹦起身抢步上前将那两锭银子按到三人桌上道:“我改主意了,银子暂寄你处,待需用时再来索取。吃喝去也!”说着伸懒腰打个哈欠,便要下楼。 中年人道:“这位公子,请留步。”左璧转身道:“你叫我什么?”中年人道:“公子身上衣物用料普通,但缝制精细,穿着规整,本来十分得体,但你故意以异物涂抹弄脏,又改换容貌,扮作乞丐,想是要对某进行试探。” 他走近左璧身前,正色道:“我从公子目光之中看不到任何奸邪刁狡,只有一团正气、几分和气,男儿热血,温暖如阳。今日你我有幸会面,若只言尽于此,岂不可惜?故而叫住你。” 左璧呆了片刻,笑道:“原来我一举一动早在先生掌握之中,惭愧。”向皇甫梦菲道:“梦菲,快来助我回复原样。”皇甫梦菲一笑,走到两人身旁,古琴清音忽起,悦耳动听,紫色雾气升腾之中左璧容貌、身上衣衫均已恢复原样。 中年人略显惊讶,道:“你们原先就共处一桌,这位姑娘是?”皇甫梦菲微笑道:“先生好眼力,上楼便查知各桌客人情形。小女子名叫皇甫梦菲。”中年人点点头,对左璧道:“公子,你我下酒楼去江边走走如何?”左璧道:“好!”万春、霁云、皇甫梦菲都留下等候。 二人下酒楼沿街漫步。左璧通名报姓,中年人道:“左公子,某姓张名巡,现任真源县令,此次出行是要去往雍丘、宁陵一带,暗中集兵会马,抗敌平叛。那两位一名雷万春、一名南霁云,是某好友,相约共赴国难,这并非朝廷调遣,乃我等自发。” 左璧惊讶道:“先生仅一县之长,却有如此抱负,难得,佩服。” 张巡摇头微笑道:“为国尽忠不在于官职高低。我观左公子并非寻常之人,你可有什么志向?”左璧道:“在下本想致力学文以求取功名,但经历许多事后,如今之志却十分特别。。。我不知该如何向先生说明,总之是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张巡点点头,眺望大江上白帆云影,默默道:“战火不久即将至此,东南要地断不可失,水路漕运断绝,钱粮不济,战局危矣。” 他续道:“巡不才,曾中进士,但又如何?这世上原有比功名利禄更为重要之事。公子要保护天下人,而巡要护国尽忠,用意相近。公子可愿与巡共行么?” 左璧道:“在下已与同伴约定,要去往一个特殊所在有几件要事要办,先生好意,恕难遵从,日后定当拜见!”张巡点头。 两人又同行叙谈一番,相见恨晚,雷万春、南霁云也已下楼,张巡三人便向左璧告辞。 临别,张巡握左璧之手笑道:“那十两白银,就赠与公子当作川资,若要归还,可在日后相见之时吧。”左璧便不再推托。 左璧回转酒楼将一切情由告知皇甫梦菲、封秀瑛、柳莺等,众人均对张巡一行称道不已。饭后重登舟船,再向南灵门进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五章 南灵门(十)南灵门中 左璧一行乘舟去往南灵门,数日后驶入大江支流,不知不觉间已身处群山环抱之中,满目苍翠。 左璧与皇甫梦菲并肩站立船头,观赏这秀美风光。此时船行甚缓,赏景正逢其时,举目望去,青天无瑕,低头再看,碧水似玉,遥望远方,天、水并归一处,宁静通幽。 两岸青山葱郁,草木清气阵阵传来,闻之神清气爽。皇甫梦菲忽道:“大哥,若能抛开世间一切烦忧,找到这世外桃源般的佳境仙居一世,那可真是上上之福了,你说呢?”她张开双臂原地兜转一圈,姿态优雅,随后闭上双眼,轻嘘口气,道:“好美。” 左璧道:“梦菲,你说得对,倘若能与心爱之人一同仙居,那就更好。”皇甫梦菲脸上一红,微笑道:“大哥,你为护女娲娘娘至宝付出许多,那假如有一天你真的得见她面,想要什么奖赏?” 左璧一怔,皇甫梦菲所说他倒真还从未想过,思虑片刻,伸臂轻轻揽住皇甫梦菲肩膀,微笑道:“我若能得神仙夸赞数语,便也意足了。”他想了一想,续道:“不过嘛,我也有小小心思,这可只跟你说。若我死后,娲皇能指我一条登仙明途,让我位列仙班,那是最好!” 皇甫梦菲见他一本正经,轻笑道:“你这还是小小心思啊?莫提‘死’字,要成仙原也不必非要身后。” 她轻轻握住左璧揽肩之手道:“说到仙,大哥可知这仙也有多种,天仙、地仙、人仙、正仙、散仙、金仙、玄仙、尘世之仙、出尘之仙、鬼仙、魔仙,等等。” 左璧一愣,道:“魔仙?”皇甫梦菲点点头道:“其实魔仙可未必就是什么邪祟,尘世之人也可成为魔仙,有的甚至还操守极正。”左璧不解道:“那为何要称之为魔?” 皇甫梦菲道:“第一,法力极为高深;第二,修成魔仙之人往往至情至性,极重情义,一旦性情所至,行事或会乖张,出人意表。” “魔仙之‘魔’字涵义乃是神秘、特异,而并非鬼怪,魔仙表面是魔,内里为仙,或许他心地善良,兼爱无私,也未可知呢!” 她说到此处忽然一笑,道:“我看这船上就有人具备魔仙潜质,你可信么?” 左璧正听得入神,不防她来此一语,忙道:“谁?”皇甫梦菲道:“你!”左璧吃了一惊,道:“为何?”皇甫梦菲笑道:“有人啊,在酒楼之中为试探别人,不惜扮作叫花子,你说此人疯也不疯?魔障呢!” 左璧知她故意玩笑,也笑道:“那仙女你呢?”皇甫梦菲扭过头去,神色娇羞,片刻方轻声道:“若有人成为魔仙,我便做魔仙夫人,却也不错。。。” 皇甫梦菲心善性柔,矜持守礼,但她内心热忱,并不虚情假意。此时与左璧相处日久,已十分熟悉,知他为人正直,左璧揽肩、与之说笑,都已大方直白得多。 正在说话,封秀瑛与柳莺由船舱中出来,笑盈盈站在两人身后。 封秀瑛笑问:“哥哥,梦菲姐姐,你们谈啥呢?”皇甫梦菲一笑,道:“我们在谈秀瑛你愿不愿意做魔仙夫人!” 封秀瑛道:“魔仙是什么?我不懂。。。秀瑛也不怕对你们说出心中所想,我愿做一位侠士之妻,十分愿意,不过,即便这位侠士最爱的不是我,我也会祝福他,望他快快乐乐。” 她略一停顿,又道:“若能见到自己最为亲近之人永在一起,秀瑛也会非常开心的。。。梦菲姐姐,今日我说出了心中所想,你可莫要生气。” 皇甫梦菲摇头微笑道:“你错了,我不会生气。秀瑛之心我懂,我们是姐妹,永远都是。” 众人叙谈中船已驶过江水开阔处,进入大山密林,河道渐窄。柳莺告知左璧等南灵门己到,随后便带领众人在一处僻静河湾泊船登岸,踏上一条羊肠小径。 小径曲折,道旁竹影婆娑,凉风习习,青衫妇人、大虎、二柱身上有伤,便先行告辞休养。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柳莺四人再向前行。 柳莺边走边道:“各位大哥、大姐说的我也不怎么懂。你们既然来到南灵,那就先去见见我爹,南灵门主柳隽臣,好不?”左璧三人当然答应。 小径尽头篱笆隐现,柴扉虚掩,扉上挂一横匾,书“南灵门”三个红字,柳莺推开柴扉,领三人入内。 门后便如同寻常人家,青石铺路,红瓦白墙,这情景有些出乎左璧等预料。柳莺道:“我家一门都为蛇族,但与青姐姐、大虎、柱子那些不同,我们是修炼得道,而并非圣山奇兽,这点必须告诉你们,以便区分。同我妹子在一起的张方大哥是虎族,与我族相仿,也是修炼成人。” 封秀瑛小嘴一撇,道:“柳燕姐还是你妹子啊?”柳莺“咯”地一笑,道:“啊哟,纠正纠正,不开玩笑啦,她是我亲姐。” 柳莺又告知左璧三人门主柳隽臣一般都在大堂会客,于是便相携前往。 走过数重院子,左璧道:“我本以为南灵门总坛将会怎样巍峨不凡,令人叹为观止,却未料到竟如此普通,便似一座大户人家,奇也。。。柳莺姑娘,我说话直,出言无状,还请包涵。” 柳莺道:“说话直好啊,你又没瞎说,确实如此,但简单朴素些不好么?”左璧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 但众人走来走去却始终穿行于大院,这屋宇重重叠叠,竟仿佛永无止境。柳莺皱眉道:“我离家远行,爹何时又加造了这许多屋子?奇怪。” 再走多时仍是如此,众人正在疑惑,忽然迎面走来一名白衣丫鬟,见着柳莺请安,再传门主口谕,要柳莺只身前去拜见,旁人请勿同往。 柳莺只得请左璧三人不要见怪,先在此等候,随后便与丫鬟去了。左璧遥望柳莺背影,见她边走边不住向丫鬟问话,神情有些急切。 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想到南灵门总坛屋舍众多,生怕走远迷失方向,便只得在原地候着。好在半个时辰不到柳莺回转,远远走来,神色轻松,三人见状长舒口气。 柳莺道:“去了方知爹爹身体抱恙,但并不沉重,他说暂不见客,命我好好招待客人,陪各位在南灵门中好好转转,舒心玩乐一番,待过几日病愈再来相请。”封秀瑛问道:“柳伯伯怎么了?”柳莺咬咬嘴唇,似乎知情,但却欲言又止。 于是四人也只得再回河湾,登船续行。这一次柳莺亲自持桨掌舵,莫看她年轻娇美,这操船本领与成熟艄公相比,却也毫不逊色。 左璧来到南灵门,一要寻找老阳神像与南灵门古剑;二想要看看那神秘之“龙”与陆伯铭当年修习幻剑流光剑法场所;此外,他还对柳莺所说的“圣山”颇为在意。 左璧将心中想法告知柳莺,柳莺却道:“左大哥,我虽为南灵门人,可你所说的那些太玄了,我都不甚明了。不过你也别难过,我虽不知陆老伯伯练功所在和圣山这两处地方具体方位,但却知道入口在哪,我可领你去。”左璧大喜。 小船穿行密林,树木苍深,河水浓绿,四处热雾蒸腾,气味古怪。柳莺取出三颗绿色丹丸,分付左璧、皇甫梦菲、封秀瑛服下,入口进腹,清凉净心。原来此药能御瘴毒,可保众人行船无忧。 一路上林中不时闪现点点晶光,细看却是不少虎豹豺狼双晴,瞪视船上众人,作势欲起。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略感紧张,柳莺却道:“有我在,它们不敢。南灵门中有蝶谷、花岸、玉山、北山等各处所在,我要操船带各位去往蝶谷,这里是必经之途。而左大哥想要寻找的两处地点之入口都在北山,我会带你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十六章 南灵门(十一)蓝白二叟 来到一处河岸,船停片刻。放眼望去,鲜花缤纷悦目,如同那无边花毯铺满两侧河岸。且色彩不时变换,忽红忽紫,忽黄忽蓝,群芳争艳。 柳莺将船驶近岸边,伸手摘下两朵鲜花,手捏花梗,这花朵竟忽然变为两枚女子头饰,一紫一黄,十分精巧别致。柳莺将之赠予皇甫梦菲与封秀瑛,二女惊喜称谢,随后启船离开花岸再向前行。 众人且游且醉,怡然自乐,最终船至一户农家,竹楼高脚,秀立岸旁水中,但登梯进屋,却是无人居住。 掌灯时分,柳莺点上一盏纱灯,起开靠墙两只竹篓封盖,顿时一股五色旋风升腾而起,盘旋屋中,灯火光芒映照之下,瑰丽缤纷,竟是各种大小蝴蝶,足有上百之数。 柳莺笑道:“咱们今夜便在此留宿,明天我带各位游玩蝶谷,包管你们大开眼界。” 皇甫梦菲与封秀瑛颇感兴趣,但左璧却对此兴致不高,于是便早早歇息。哪知等到商量住处,柳莺却非要与左璧同宿一屋,让皇甫梦菲、封秀瑛睡在别处。左璧不肯,柳莺便不依不饶,赌气不睡,几乎落下泪来,众人无法,只道她孩子脾气,只得依了。 当夜,左璧、柳莺分卧两榻。左璧正要睡去,朦胧中却听柳莺道:“左璧大哥,有些事,我想同你单独说说。”左璧听她语调不顺,有些沉重,忙翻过身道:“请说。” 柳莺道:“我领你去北山,你寻找圣山之时可带上帝江。”左璧道:“好。那帝江有何异处?你要单独同我说?”柳莺道:“不,下面我要说的才是。” 她略略停顿,小声道:“白天我去进见我爹,但其实未见到他面,且碰到怪事。”左璧道:“怪事?怎么说?”柳莺道:“我向你们转述他话,那的确是我爹所说,但他接见我时,是在卧房中卷帘后讲话,我看不清帘后有些什么。” 左璧疑惑道:“看不清便看不清,这又如何?或许是因他身染疾患,不愿以时下之貌示人呢?” 柳莺道:“不是如此简单。我爹近年来受世风侵染,索求常生之法,沉迷其中,不时服食各种丹药,有些还具有毒性。我向他提出异议,他非但不听还责备于我,我想他最近染病便是为此。” “白天去爹爹卧房,离之尚远,我便闻到一股奇异香气,弥漫四处。不仅如此,由他房中还传出。。。”她忽然停下话头,显得颇为犹豫,左璧催问之下方才续道:“由他房中还不时传出男女调笑之声,甚是。。。甚是亵狎。梦菲和秀瑛都是女孩子,我在她们面前哪敢说出这些,难为情得紧。” “我觉得将疑难之事告知你听,心中就有了仰仗,所以我。。。”左璧道:“这确是有些奇怪,你爹平日为人如何?”柳莺道:“一向方正,从无此事。” 左璧沉思道:“柳姑娘,既如此,那你就须小心在意了。我去寻找圣山或非一日之功,不在之时你千万记得凡事与梦菲、秀瑛结伴而行,勿要落单,以免难测之失。”柳莺道:“我记下了。” 柳莺所说虽然蹊跷,但在左璧心中却是难泛太大波澜,他最为挂心者仍是南灵门古剑、“龙”等难解之事。不久柳莺鼻息舒缓,已然睡熟,左璧便也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柳莺先领皇甫梦菲、封秀瑛去往蝶谷,左璧无心同往,候在农家。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回转,姿容欢畅,兴致勃勃,不停谈论蝶谷之中见闻。皇甫梦菲与封秀瑛头顶、身躯停满各色彩蝶,扑翅飞舞,整屋的斑斓绚丽。 左璧便请柳莺带自己前往北山,启程时他看向皇甫梦菲与封秀瑛,见二女眼中满含期许之意。 皇甫梦菲道:“我们去蝶谷很快回转为的就是让你能早些动身。我知道此次之事你想一人前往完成,我与秀瑛之后就去蝶谷再游玩几天,等你回来。”封秀瑛注视左璧,关切道:“哥哥万事小心!” 左璧见她二人处处替自己着想,心中感激,与之挥手道别,随后将帝江木箱负在背后,随柳莺踏上去北山之路。 北山名曰“北”,其实却在南灵门总坛以南。左璧从柳莺口中得知此山名称来历,原来南灵门地处南疆,气候和暖,但北山却是与众不同,即便在炎炎夏日,也不知何故时常寒意逼人,就仿佛那北岛冰川从天而降,故此得名。 山上还传说时有奇事异象发生,青衫妇人、大虎、二柱等圣山奇兽化身为人者就是由北山而来。 北山在南灵门总坛以南两里,左、柳二人走至半程,约莫一里上下,左璧便让柳莺速回皇甫梦菲、封秀瑛身边,受她们保护,以免遭逢什么不测。 柳莺走后,左璧独自再走里许,已踏入一座大山地界,山口一道石阶悬通直上,苔痕青青,忽隐忽现。 左璧由山口沿阶走上山腰,四处林木茂密,鸟鸣声声,人迹罕至。他再由山腰攀至山顶,石阶已绝,左璧四下查看一番,并无任何异处。这北山山势并不算高,站立峰顶四望,云深雾锁,群山环绕,自身所处仅为沧海一粟。 这一日左璧山上山下不知往返几次,只跑得汗流浃背,筋疲力竭,最后连驭风术都已无力发动半分,只能仰躺在地,抬头看天。但又哪里见到奇兽、圣山、“龙”与师父当年练功场所分毫?更遑论什么老阳神像、古剑了。 他几乎便要疑心北山真伪,眼看天色向晚,生篝火吃些干粮,早早睡了。心中打定主意,明日再逐寸逐尺将北山翻个山底朝天,不找出端倪,决不返转。 可第二日依旧徒劳无功。等到第三日,左璧由清晨忙至午后,掘地三尺,几乎将北山每块山石,每株树木都细细查看遍了,仍找不到半点特异线索。 他自己也觉可笑,这山便是山,树便是树,花、草、石、涧清晰在目,一如寻常世界之物,自己究竟要在此地忙忙碌碌找些什么?简直是举止痴癫,神智不清。 他有些心灰意冷,抬头望天,浓云若铅,雷声隐隐,暴雨迫近,便想寻个山凹洞穴暂避。 正在此时,面前忽然飘过数缕白气,轻悠漫荡,似有若无。左璧提鼻一闻,这白气中竟有一股书墨之香,仿佛自己身周已被许多书册、经卷、画轴缠绕,殊为特异。 左璧顺书墨之香紧走几步,寻找这白气来源,面前却又飘来另几股玄蓝之气。这蓝气起先仅微觉其凉爽,此后却有一些冰寒,侵入肌肤,凉意刺骨,左璧探左手挥去,蓝气到处,左手竟身不由己,栗栗颤抖。 他终在一道山梁之上发现两个奇怪人影。这山梁地处密林深处,他先前搜索时曾经过多次,但并未看见什么人影,此时却突如其来,就好似从天而降,凭空而生,难解其怪。 这两人并肩站立,抬手指指点点,似乎正在观山赏景。此时大雨将至,山风阵阵,席卷草叶山花。但这两人身上衣衫便如同长在肉里,不飘不拂,纹丝不动。 左璧觉得十分奇怪,悄悄绕行山梁侧方,凑近再看。这一次却看得真切,只见这两人分别穿着蓝、白衣物,非袍非衫,而是一袭长绫,拖曳及地。 或是距离尚远,蓝、白二人面目却难以看清。左璧心中忽生一丝古怪想法,总觉得这两个怪人年岁不轻,且并非寻常叟公,六、七、八旬,而是未知之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