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行太白》 《任行太白》正文 第1章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永昌元年(公元322年) 阳春三月,惠风和煦,建康城早已是绿意盎然,正是占花分席、曲水流觞的好时节,但此时城里城外车骑慌张,人马相踏,绝非郊游踏青的情形。更有伤兵溃勇成群拥塞街头,都言朝廷大败,大将军王敦已攻破石头城,兵锋正锐直指皇城,这建康城眼看是不保了。 大晋王朝兵祸不断,京都被人攻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先是永嘉五年洛阳城破怀帝被掳,再有建兴四年长安城破愍帝出降。头两遭都是胡人干的,今次总算轮到汉人自己大显神威,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为名屯兵建康城下,旦夕破城,是行伊霍之事,还是断绝晋祚,也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了。 大晋王朝的中枢——太极殿,仅剩十来个侍卫守在殿外,殿中更是空空荡荡,偌大朝堂只有太常卿荀崧和中书侍郎蔡谟侍立在玉阶之前,而那个倚在御座上,神色惶恐之人,正是当今大晋皇帝司马睿。 此时的大晋皇帝司马睿竟已自觉脱去皇帝朝服,仅穿着一身常服呆倚在御座之上,王朝末日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望着眼前这两位忠义臣子,指着整齐叠在一旁的皇帝朝服,抱怨道“王处仲想做皇帝,早和朕说啊,朕让予他就是,何必累百姓受苦。” 中书侍郎蔡谟见皇帝心灰意冷意欲禅位,急忙劝道“陛下,琅琊王氏累受大晋皇恩,负天下士族之望,扶陛下以镇江左,非是胡人不知伦理,岂敢窥伺帝位?逆贼王敦举兵犯上,乃是恃宠而骄,虽然猖狂无状,却也未必敢伤及两宫,陛下示之以宽抚,其必当引军退去。” 司马睿只是苦笑,他知蔡谟博学多智,向来语出中的,但以如今形势,前有帝位相诱,后有青史唾骂,王敦是否敢于篡位,怕是连王敦自己也不知道。 “告知王敦,他若还心系晋室,那便就此息兵,朕依旧与他琅琊王氏共安天下,如其不然,皇帝让予他,朕。。朕退为琅琊王。” “陛下,”太常卿荀崧一字一顿说道,“事至如今,陛下怕是欲为琅琊王亦不可得!” 荀崧是司马睿荀妃同族伯父,荀妃之子乃是司马睿长子,正是当今皇太子司马绍,是以荀氏一族与司马家休戚与共。荀崧眼见皇帝窘困,心中不禁叹息,除却世祖武皇帝,大晋历代皇帝无有善终,惠帝痴呆二十年而被一张饼子毒死,怀帝和愍帝先后做了匈奴俘虏屈辱至死,至于眼前这位,如今也是祸福难料。当今天下纷乱,北方中原之地司马家子嗣已是死伤殆尽,仅剩江左这一脉,如若王敦心狠,那司马家怕是要就此绝嗣了,为今之计,须有万全之策。 司马睿闻言已是脸色煞白,他知荀崧所言不虚,王敦若敢篡位,司马家危矣,又岂会有琅琊王可做? “荀公!岂敢妄言!”蔡谟惊道,他踏前一步,大声道“陛下” 司马睿摇手制止蔡谟,望向荀崧,问道“荀卿可有良策?” 荀崧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王敦大军尚未入城,请陛下即刻分遣宗室诸王皇子出城以避王敦锋芒。” 其实不必司马睿分遣,除了司马睿本支皇子,宗室早已四散逃逸,但于乱兵之中能否保全却是难讲。昔年洛阳城被匈奴大军攻破,怀帝便是于乱军之中被匈奴俘虏,宗室子弟更鲜有逃脱,纵使幸免于难,一旦流落民间,养尊处优的司马家王爷王妃们更是难以存活。司马睿登基至今,能自江北寻归的落难宗室屈指可数。 蔡谟一听荀崧所谓之良策,急忙谏道“陛下万万不可,纵使一赌王敦敢否篡立,也万不可置诸皇子于乱军之中!” “荀卿?”司马睿望向荀崧,一脸疑惑。 荀崧看了眼蔡谟,心想蔡道明虽然智计出众,终是欠缺历练,老夫岂会出此下策?望向司马睿继续说道“当今天下,二都倾覆,中原沦丧,王敦叛逆,然我大晋立国一甲子,岂乏忠勇之士?近有平西将军祖少士屯兵谯郡,承其兄祖逖之部曲,屡抗羯酋石勒,是为我大晋北方屏障,远有凉州牧张成逊,世代勋卿,忠于朝廷,旅赴国难,今又接纳中原流民,以一州之地而敌匈奴,声威日重。臣下之意,陛下可遣一皇子出镇监军,或至谯郡讨伐羯胡,或至凉州讨伐匈奴,如此一来,如若王敦退去,此举也无关紧要,王敦若敢行大逆之举便是保全皇子之策,中兴晋室诛灭逆贼亦指日可待,望陛下决断!” 司马睿非是没想过自己出逃,但他不敢去赌能否逃过王敦大军搜索,若在王敦意欲不明的情况下一旦被俘,那大晋朝最后一点君臣纲常便丢个干净了。而荀崧之计倒是两全其美,精选卫士护送一皇子出城就藩,虽然也担着危险,却总强过坐以待毙。 司马睿闻计先是一振,但却又哀伤起来“若用卿之计策,祖约张茂恐怕便要成为下一个王敦了,我司马家的皇帝,便只能给人用作傀儡么?” 蔡谟暗叹,荀崧之计看似万全,实为饮鸩止渴。永嘉年间,陛下承琅琊王之爵无一兵一卒孤身出镇建康,到任半年仍无江东士族投效,全赖琅琊王氏王敦王导兄弟一力扶持,始登帝位。而王敦恃功自傲,愈加骄横,君臣日渐反目,以致如今带兵作乱。倘若以一皇子出镇地方,谁能保证现在的忠臣不会变成下一个王敦? 可依眼前形势,莫说再出一个王敦,便是再出一个曹操,也得捏鼻子认了不是? 司马睿哀叹良久,终是无奈说道“便依荀卿所言吧,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愿天佑我司马家,只是出镇何处方妥?” “陛下,”蔡谟插言道“荀公之计甚佳,臣亦无异议,但荀公所荐二人均有瑕疵,臣下不敢苟同。” “道明有何异议?”司马睿问道。 蔡谟看了看荀崧,见荀崧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遂向司马睿直言“谯郡南接王敦,北临羯胡,而平西将军品行谋略远差其兄,绝非王敦对手,更难敌羯酋石勒,皇子出镇谯郡无疑如入虎口。” 司马睿闻言颔首,荀崧也示赞同,问道“那凉州牧张茂呢?” 蔡谟摇首道“凉州倒是不错,张茂承父兄基业,世代忠贞,凉州也是兵强马壮,只是,”蔡谟两手一摊,苦笑道,“凉州道远且险,与朝廷驿路早已断绝,欲送皇子出镇凉州需借道李贼伪成之蜀地,又或经匈奴关中之地入凉,两路皆是兵凶战危,谁人能保皇子安危?” 司马睿听了泫然欲泣,哀叹道“方今天下,何处不险?中原沦丧,神州陆沉,除却我江左与凉州之地,无不胡虏肆虐,莫非司马家之大晋天下,竟无我司马氏容身之处?” 荀崧蔡谟闻言均是落泪,可如今也无有言辞安慰皇帝,便听荀崧劝道“陛下,夷狄之中亦有忠臣,故渤海公段匹磾是鲜卑胡人,对朝廷却忠贞不贰,虽为羯酋石勒所俘,仍不改我大晋衣冠朝服,终为石勒所害。前年陛下所赐封的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亦是忠勇可嘉,虽远在辽东,却心系朝廷,连年朝贡,且其治下重用士族,汉胡共治辽东,实非匈奴羯氐羌四胡可比。” 司马睿面色稍霁,道“匹磾性情劲烈,陨身全节,强过王敦甚多。而那鲜卑慕容一族虽是胡人,却连年跨海来朝,前年朝贡三方玉玺,去年也有贡物,无论多寡,总是慕容将军心念朝廷,荀妃亦有鲜卑血统,其母族也出自慕容鲜卑,太子和七哥儿随其母亲,也有几分鲜卑血统。” 忽然,一个念头在蔡谟脑中闪过,踏前一步,禀道“陛下,若行方才之计,臣亦有一人推荐。” “道明快讲!”司马睿急问道。 “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 荀崧当即斥责道“道明糊涂!胡人岂能拥奉皇子,若有篡逆之心,将至汉人江山于何处?” 蔡谟反问“敢问荀公,胡人若效仿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天下汉人士族岂会听其号令?” 荀崧倒吸冷气“咦。。。” “够了!”司马睿喝止二人,“王敦还没杀朕,你们这便议起朕的身后事么?” “臣有罪!” “臣惶恐!” “罢了,”司马睿长叹道,“朕知二卿是忠勉为国。前年慕容廆麾下长史裴嶷跨海来朝,极力称赞慕容廆知人善用,忠心晋室,若非如此,朕还只道慕容廆是平州边郡一寻常胡酋。荀卿总制司礼,朝廷钦使、藩镇朝觐一应事务均由荀卿操办,自当熟稔藩镇,可知这鲜卑慕容治地究竟如何?” 荀崧性情方直,皇帝既然有问,便如实回道“鲜卑望族有四,互有通婚却又攻伐不断。盛乐拓跋最强,令支段氏次之,紫蒙川宇文氏再次,棘城慕容氏最弱,但都是凶戾残暴之流,以段匹磾之忠烈,却也擅杀司空刘琨,余辈可见一斑。但自慕容廆接任慕容族长,慕容一改胡人脾性,以汉人治事,中原流亡士族以河东裴氏为首,多为慕容廆所用,而其世子慕容皝等一干族中子弟,都有经略大才,慕容以昌黎郡为基,其势渐成,羽翼渐丰。然其南有匈奴,北有宇文,西有段氏,东有高句丽,年年征战不休,安身立命尚且有虞,进取更是不足,臣实不敢料其今后成就。” 说话至此,荀崧似有所悟,神情一振望向蔡谟,便要进言。 司马睿同样若有所思,插口问道“以卿之见,慕容鲜卑能以弱族立于四战之地,凭仗便是汉胡共治?” “不错。”荀崧点头称是。 “陛下,”蔡谟朗声道,“若以皇子出镇慕容,皇子、鲜卑、汉人士族之间恰似三足鼎立之势,而以慕容之基业,自保尚且有虞,实难生出不臣之心。纵使福德所佑,其想问鼎中原,更需三代以后,朝廷日后便无尾大不掉之忧!” “道明所言不虚。”说话的却是刚才反对的荀崧,“以此看来,慕容廆确是上选。” 蔡谟望向荀崧,见荀崧正向自己颔首示意,暗赞荀崧闻过能改、从善如流,不愧长者风范。 “事急从权,哪有万全之策?朕也觉慕容之选为优,既然二卿均无异议,那便定了,”司马睿进一步问道“只是,以哪位皇子出镇为妥呢?” 司马睿这一问,两位足智多谋的重臣却是一齐默然不语。棘城县位于昌黎郡,而昌黎郡所属平州,便是前朝辽东之地,今辖昌黎郡、辽东国、玄菟郡、带方郡、乐浪郡等五郡国,其偏远苦寒天下一十九州无出其右,道远且险,哪位皇子愿意出镇?但春秋时期晋国公子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如今王敦兵临城下,孰又知此行是福是祸? 司马睿膝下共有七子一女,长子乃是皇太子司马绍,生有皇孙司马衍,年仅一岁;次子司马裒,其生母也是荀妃,曾随祖逖北伐,虽屡立战功却英年早逝;三子司马冲三岁而夭折;四子司马晞现年六岁,但已过继予武陵王司马喆为嗣子,司马喆于四年前过世,其已袭封为武陵王;五子司马焕两岁夭折;六子司马昱现年两岁,聪慧可爱,最受司马睿宠爱,今年二月封为琅琊王,而司马睿登基前的爵位便是琅琊王,由此可见司马昱之宠为诸皇子之冠;司马昱之后,司马睿生有一女,号为寻阳公主,身为公主自无出镇之可能;而司马睿最幼子,便是荀妃今年正月十四所生,小字七哥,亦有鲜卑血统的司马白了。 自汉高祖与匈奴行和亲之策,至魏晋胡人内附,汉胡通婚由来已久,汉人胡人所生子女也常带胡人样貌,或肤白,或黄发,或多须,或隆鼻,或深目,或碧眼,或兼而有之,不一而论。荀妃因其鲜卑血统而肤白貌美,皇太子司马绍因其鲜卑血统而生有黄发,更常被王敦辱为黄发鲜卑奴。 最奇的是这个第七子司马白,一对眼睛竟是不同颜色,右瞳金黄,时而金芒四溢,如烈日之辉,左瞳却晶白剔透,远看左目全是白色,近看仿佛于眼白中嵌入了一个水晶冰球,冰球中一点黑眸,深邃不能见底!此金白异瞳,虽说神奇,却也有妖瞳之谓! 而司马白之异,尚不仅于此,此子出生之日,太白星于正午现于太阳之侧,乃大不详天象,谓之太白经天,因天不容二日,且太白星主杀,是故太白经天寓意天下将有刀兵之劫,皇帝变更,百姓流亡。 恰恰,大将军王敦于这天,正月十四,兵起武昌! 司马白生有如此妖异灾象,司马睿曾动杀子之心,左右皆劝谏无果,亏得皇太子司马绍以一句“司马家骨肉何以相残至此”方才制住,但却一直让司马睿如鲠在喉,对于这个第七子,可谓是厌子如仇了! 谁人将去平州,其实已呼之欲出,皇太子司马绍,武陵王司马晞,琅琊王司马昱均有爵位,既为王敦所瞩,又为百官宫人所熟识,若想避过王敦耳目而至平州昌黎,绝非易事。而皇孙司马衍有疾在身,日前还传过太医,至今仍高烧不退,绝经不住车马劳顿。剩下的唯有这司马白了,怎奈却是一襁褓婴儿,同样难受车船颠簸之苦,不是荀崧和蔡谟所能谏言的。 司马睿长叹一声,问道“七哥儿如何?” 荀崧与蔡谟对望一眼,心中不忍,却也只能赞同,这七皇子虽在襁褓,恰是最佳人选。其一,此皇子深居荀妃宫中,除却少数皇亲和宫人,无人识得,遣几个婆子和精卫护送,王敦党羽岂知是当今皇子?其二,此子鲜卑血统更易为慕容亲近;其三,倘若司马家避过此劫,此子日后回朝,凭其金白异瞳断无假冒之忧! “陛下圣明,七皇子可担此重任。”蔡谟回道。 “臣附议。”荀崧亦道,“裴嶷之子裴开正在太子东宫,可护七皇子入燕!” “既然二卿皆无异议,那便遣七皇子出镇鲜卑慕容吧!” 司马睿胸中一口闷气,长吁而出,他是极厌恶此子的,他自然知道王敦早有不臣之心,与孩子无关,也清楚天下兵祸连年,全因八王之乱司马家骨肉相残,更与孩子无关。 可太白经天的不详之兆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既选此子,所谓出镇慕容保全子嗣,在司马睿此时的心中已是插柳之举了,他心底里另有一番难言希冀,但愿此子一去,不详之兆便因之化解,天佑司马家渡过此劫。 注晋永昌元年大事记 1、正月十四,太白经天,荀妃生司马白; 2、同日,大将军王敦举兵武昌,欲诛刘隗刁协,以清君侧; 3、三月,王敦攻破石头城,纵兵大掠,建康震动,帝令公卿百官诣石头见敦; 4、三月,帝用荀崧蔡谟计,加封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辽东郡公,封幼子司马白为昌黎郡王,遣使入燕; 5、四月,王敦改易百官、诛杀重臣,帝欲禅让,然天佑晋室,敦忽而还军武昌,两宫得保,无人知其原委; 6、十月,司马白至棘城,慕容廆大喜,奉白于世子皝府,与皝诸子同养,用度冠于慕容; 7、十一月,帝忧愤而崩,太子绍即皇帝位; 8、十二月,羯赵君子营大执法、右侯张宾暴卒,赵主石勒悲恸欲绝,抚棺哭曰天不欲成孤事,何夺孤右侯之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章 司马白(上) 咸康四年(公元338年) 平州苦寒,而滨海沿岸更较内陆阴冷,三月仍是天寒地冻。此时劲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而风里夹着急雨,更让行人叫苦不堪,谁人若无急事,万不会选在这种天气里出行,但泥泞的小道上,一支马队正顶风冒雨疾行。 马队不足五十人,有人马鞍上弓槊齐备,有人仅悬硬弓,有人只在腰里挂着单刀,有人却在得胜钩里套着两柄丈八长兵,装束兵刃各异,但都披负宽大蓑衣,以貂皮黑巾覆面遮挡风雨。 马队人皆双马,小道狭窄泥泞,理当腾挪困窘,这队人马一路疾驰居然丝毫不受地形所阻,马蹄落地隐隐踏出奔雷之声,竟有千军之势。此际天色已晚,雨势愈来愈急,道路早已看不清晰,乱石断木更随处可见,这支马队却依旧不减行速,行伍之间更不见散乱,山间小道趁夜行军如履平地,远远望去,整支马队如龙似虎,直欲冲破雨帐。 这支马队如此精锐,竟未打旗号,看不出来历如何,但如此行路,不知有何急务! 行进之际,百步之外现出十余骑身影,迎面散乱行来,两支马队相向而行,小路狭窄必然须有一方让出道路。那十余骑见百步之外有支马队奔向自己,便停在了小道中间,丝毫没有让路态势,更有喝骂声传进雨中,“对面何人?滚到一旁!竟敢冲撞你家游爷!” 叫骂之人被雨淋了个狼狈,却言语嚣张,勒马停在队首,正待对面马队前来理论。此人倒颇有计较,对面马队看似骄悍,却又能骄过自家?况且此处平州腹地,向东五十多里便是重镇平郭,来往军伍绝无外敌。他恃着自家主将身份,横行惯了,不论鲜卑汉人,从不将谁放在眼中,雨夜办差的一窝闷气,便要泄在来人身上。 百步距离,瞬息过半,见那马队居然毫无停滞,他方才警觉,眼尖望见对面竟有人张起角弓,更是惊慌,朝身后一样慌张的同伴大声喝道“列阵!列阵!敌袭!敌袭!”慌乱之中又希冀对方乃是误会,只恨先前没有亮明身份,便冲前方大吼“杂碎安敢!我们乃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却是颈间已被利箭贯穿,竟是来自身后,一旁同伴大惊,打马回头张望,可前方箭矢又至,两下交穿,不足眨眼,十余骑已有半数落马,都是一箭穿喉。对面马队已是轰然踏来,余骑尚不知何事,但觉眼前一黑如山岳压顶,身体已被槊锋挑起,连人带马被撞到路边,一个交锋,这十余骑已被屠杀殆尽。 而那马队居然一人未损,径直穿过路边尸体,林中跃出持弓两人,跳上队伍空闲马匹,随队伍疾驰而去,整支马队依旧不减行速,从始至终竟是一瞬也为耽搁。 又行半个时辰,天已全黑,但雨势大缓,小道转了个急弯,沿着山壁绕过一处山丘,连上了官道,地势徒然变得开阔起来。但这支马队却放慢了速度,只因前方一片火把照亮黑夜,一支军队正安营扎帐,刚好堵在道口,再朝前走,两支队伍便要撞个正巧了,只见对面人影穿梭晃动,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支马队停在原地,有两人从前端策马来到马队中间,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细看竟是从背后伏击那十余骑的弓手,他二人还未说话,便见马上一人厉声喝问“你二人如何探的路?前方这好一支人马扎营,为何不报!” 喝问之人年纪不大,面色极为疲惫,身形略瘦,却也矫健,披挂的锁子铁铠乃是上等精甲,腰中长刀,鞍上弓槊亦无一不是精品。此人姓封名进,出身辽东第一汉家望族,东夷校尉封抽次子,封进自己虽然仅挂个八品行军副尉的闲职,实是平州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眼前跪在地上的两名探子,是他家养门客,早先布置在此以为接应之用,都是弓马精熟,平日办事也极为干练,不料今日竟出了如此差池。 两名探子已是惶恐万分,一人禀道“属下先前实已探明,前面这支队伍乃是昌黎郡王亲军,约有马军三百。申时一刻便出了平郭大营,在此处分出十六骑走了小道,大部沿此官道已然向北,属下料来无事,便缀着那十六骑进了小道,真不知大队缘何又折道返回” “废物!”封进一听,又骂了一句,翻身下马,踹倒两个探子,马鞭挥起便要朝二人抽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沙哑阴戾的声音。 “前方人马,你可熟识?” “熟悉,熟悉,平日交情很好,”封进转身弓腰回道,竟比那两个探子还要惶恐不安,“昌黎郡王司马白的侍卫亲军,小可旧时也在里面混过两年,但尊使不必担扰,这支人马乃是乌合之众,飞鹰走狗、游猎嬉戏平州第一,却绝非阵战之军。” 那被称为尊使的首领异常高大魁梧,披着宽大蓑衣、围着貂皮黑巾看不见容貌,整人如铁塔般稳坐马上,听了封进之言,也不答复,而是转头看向身侧一个昂藏汉将,询问道“棘奴?” 被唤作棘奴的汉将约有十七八岁,马鞍旁的得胜钩中套着两柄丈八长戟,身姿健硕,精悍之至,见首领望向自己,胸膛一挺,朗声道“末将愿率军冲阵,不稍须臾,必擒敌将于尊使马下,绝不耽搁行程!” 首领依旧不答话,又看向左侧一中年人“伏都何意?” 那人腰挂单刀,鞍上仅悬铁胎硬弓,与首领同样蓑衣黑貂,看不见容貌,但声音却平和,颔首说道“属下倒是听说过这个昌黎郡王,此子出生时伴有异象太白经天,更具金白异瞳,右瞳金芒如日,左瞳剔透如冰,此谓妖瞳,深为司马睿所恶。尚不满月便遣来燕地与慕容鲜卑为质,倒被慕容土包子当成了宝贝,惯出一身纨绔习气,听闻还有一首关于他的童谣,讲的是平州三害,我且说于尊使听,滔滔洪水淹我田,熊熊山火焚我林,不敌妖眼门前过。” “哈哈”众人不禁哄笑。 首领亦饶有兴趣,讥讽道“呵呵,司马家的小子很是有趣,传承家风,不逊其祖。” 而一旁的封进却是一阵脸红,心里暗骂众人,瞧似人物,竟与无知小民一般见识,但仍是附和道“孙将军所言极是,平州世家无不厌恶司马白,然司马白自小养于大将军府上,与慕容家几个公子称兄道弟,厮混极熟,大将军一直奉其上宾,他人纵使有怨亦无可奈何。” 那叫做孙伏都的将军看了眼封进,继续说道“今观前方人马,扎营混乱,毫无章法,确如封将军所言乃是乌合之众,难当棘奴一击冲杀。然此处虽然僻静,朝东不足五十里却是平郭城,此间若有厮杀,难避平郭耳目。平郭镇守将军慕容评,乃是慕容皝九弟,素有慕容良将之誉,其能担当平郭镇守之职,绝非浪得虚名,一旦惊动他,后果不妙。” 那首领这才略略点头,说道“我等深入平州腹地,不宜平添事端,封将军前头带路,你与那司马家小儿打个招呼,我等继续赶路。” “啊!”封进一怔,问道,“尊使何意?” 首领低沉一笑,笑声竟让人不寒而栗“你既与司马白熟识,他扎他的营,我们赶我们的路,他还会阻拦我等不成?” 封进急道“换作别人,小可自信还能使上几分面子,但司马白行事素来天马行空,我怎敢将尊使置于险地,万一,万一司马白虽然不经战阵,但其麾下也颇有勇夫!” “嘿嘿”首领身后忽然有人发出冷笑,继而说道,“那司马白纵使荒唐纨绔,咳咳一旦瞧见你等相貌,咳岂能善罢甘休?!” 说话之人看去年迈,只披蓑衣,未着甲胄,中气不足似是有伤在身,一阵冷嘲热讽,语气极为不善,但那首领却不见恼怒,头也不回的说道“把先生绑了,勒紧口舌。” 言罢又看向封进,问道“知晓如何说话?” 封进望了望那正被左右骑士捆绑的老人,脑筋一转,回道“晓得,晓得,此乃家中逆奴,犯事被抓,另有同党在逃,只是” 孙伏都赞道“小封将军确有急智!” “那便走吧。” 首领不待封进说完,便拍马上前,其余人等见状,再无多言,亦引马前行。封进无可奈何,一咬牙翻身上马,赶到了马队前头,朝前面火把处行去。心中暗暗抱怨,径直南下皆是平路,照这般行军,最迟两日便可送这支马队登船南返,封家里通外敌担了天大干系,本想博一场大前程大富贵,大功告成之际,司马白竟凭空出现拦在了这里! 这支马队下了山丘,才上大道,对面便有百余骑打着火把围了上来,为首一将乃是鲜卑人,年纪不大,却相貌魁杰,马上风姿英气勃勃,百步开外勒住胯下骏马,昂首喝问“此处昌黎郡王驾下,前方何人擅闯?” “可是阿苏德么?封进在此!”封进唤着那人鲜卑小名,上前寒暄,身后一骑紧紧跟随,乃是那叫做棘奴的悍将。 “二郎?”那阿苏德见是封进,眉宇间露出欣喜,却又带着几分诧异,问道“你怎在此?” 封进来到阿苏德马前,故作难色,有意支吾道“家中丑事,难以启齿,阿苏德不是外人,我便说与你听,切不可外传。我家中有宝玉一方,乃是先年故大将军所赐,熟料日前竟为家中二奴所盗,意欲跨海入赵,献于赵人。万幸已捕一奴,另一奴正携玉南逃,我一路追缉至此,不料遇到阿苏德” 封进一番编排竟是绘声绘色,他所道典故也是实情。昔年慕容廆初得平州,为获平州汉人辅佐,便跨海献表称藩于大晋朝廷。大晋中宗元皇帝司马睿赞其忠心,亦遣使入辽,不但从海路运赠军械粮秣,金玉珠宝亦多有赏赐,慕容廆将金玉珠宝择重臣赏之,如今平州之主、当时世子慕容皝,侨居大族裴家,辽东大族封家、游家都有所得,而封家所得便是一方宝玉,引此御赐之物为传家之宝,此事平州上下尽知。 封进话里虽未明说是这一方宝玉,但也暗指无疑了,以他料来,阿苏德和自己交情不错,为人又仗义方直,听闻如此要事,岂会再耽搁自己片刻时间?不禁为自己急智暗暗自得,待会便绕营南下,尽早办成大事再论其他! 果不出封进所料,阿苏德神情凝重,关心道“竟有此事!二郎候我片刻,待我回告殿下,便与二郎同去,助二郎一臂之力!” 封进眼前一晕,险些掉下马来,慌忙推辞“阿苏德果真仗义!若有阿苏德相助,定擒小贼,只是,只是此事家父严令守秘,阿苏德虽是好心,但家父必然责罚我。哦,殿下也在?待我办完要事,再回此间向殿下请罪,到时与阿苏德好生痛饮一番!” 还未待阿苏德说话,便见营帐里又飞出几骑,一人离着老远,便挥手大呼“二郎来的好不及时,稍待便与我助拳!” “殿下” 封进顿觉头大如斗,暗骂这斯好尖的眼力,这样也能瞧见小爷!一脸苦笑问向阿苏德“殿下这是又要寻何人晦气?” 阿苏德两手一摊,亦有几分无奈,却也带着怒气“二郎且听我说,乐格勤新得了一匹西域良马,殿下见之心喜,便激乐格勤拿来对赌。老规矩还是比麾下勇士弓马娴熟,讲好五局三胜,先是咱们胜了,但乐格勤反悔,要改成七局四胜,咱们又胜了,不料乐格勤竟要硬加到十一局六胜,更约来军中好手助拳,殿下爱马心切,便比了下去,但平郭大营猛将如云,殿下亲自上场最终还是败了,更输了心爱宝刀。” 封进连忙问道“可是御衡白?” 阿苏德叹道“可不就是御衡白么!” “荒唐!御衡白岂能拿来对赌!你们怎么不拦着!”封进义愤填膺,而后又朝地上一唾,骂道,“那乐格勤枉为统镇将军之子,却如此气量!他平日还自诩豪杰,竟这般下作!他怎么不加到一百零一局?” 封进曾在司马白亲军里混过几年资历,闻言便知大致原委。司马白虽有郡王之尊,但行事荒唐不守礼法,更极爱游猎,不分寒暑节气,成日带着他的三百亲军在平州各地浪荡。虽未欺男霸女,但一贯巧取豪夺,像眼前这等勾当,封进从前没少随司马白干过,至今想起仍是心潮澎湃意气风发。 但也只一瞬,封进想起身上重任,便又提心吊胆起来,自己若耽搁良久,也不知那首领能否等得,莫让他们伤了殿下!斜眼瞟向侧后棘奴,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又朝后张望,整支马队也是安安静静正待自己回信,才放下心来,又不禁暗赞,这些人忒好的耐性! 阿苏德接着封进话茬应和道“谁说不是,殿下吃气不过,丢下御衡白便出了平郭,谁知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竟又折回,殿下也不进城,却在此处草草扎下营帐,说乐格勤定会前来赔罪,届时要先在酒案上找回颜面” 阿苏德尚未说完,那几骑便已来到眼前,为首一汉人,十六七岁年纪,一身赤红犀甲,仪神隽秀,一对眸瞳金白各异,金者如日炽烈,白瞳似冰幽寒,正是大晋元帝司马睿幼子,明帝司马绍同母胞弟,当今皇帝司马衍亲叔,昌黎郡王司马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章 司马白(下) “自家人,不必客套。”司马白一至跟前,挥手一摇,拦着封进下马拜见,旋即二话不说,径直向前,竟一拳朝棘奴当胸捶去! 棘奴一惊,万没料到司马白见面就出手,情急之间,近乎一个反手便要将司马白斩于马下,却见司马白眉开眼笑的指指自己,朝封进问道,“此人是谁?好不雄武精悍!咦?竟使得双手长戟!好壮士!正当与我助拳!” 棘奴强稳心神,不明所以,只好颔首称谢“殿下谬赞。” “殿下!” 封进一颗心险从嗓子里喷出来,急忙将司马白和棘奴二人隔开,见棘奴无甚异状,只是颔首致敬,才长舒一口气,将慌乱悄悄掩饰掉,缓缓说道“这是属下家中新纳门客,殿下若抬举他,今后让他随侍殿下左右便是。” “当真?”司马白右眼之中金光大盛,急忙道,“二郎仗义!我营中恰有好酒,正当与壮士痛饮!” “属下岂敢戏弄殿下,只是,只是属下实有急务在身,全赖此人办差,殿下稍待属下办完事情,定然返还此间以全殿下心意。”封进心里焦急,只想尽快南下,信口胡诌哪顾眼前,暗道事后再与司马白慢慢扯皮就是,边说边看向阿苏德,望他周旋一二。 阿苏德也正在观望棘奴,暗赞好一员勇将,瞧见封进投来求助眼色,便靠近司马白,耳语了一番。 司马白噢了一声,竟是神情雀跃,极似赋闲之人忽而有了正经差事可做,只听他好言说道“此间事情不急,二郎先去办差。但你带的人忒少,小贼一藏,漫山遍野的往哪里去寻?让阿苏德和阿六敦带弟兄们助你一臂之力,罢了,我也同去。” 司马白不待封进答话,便转头招呼身后一骑,那人同他一齐出来营帐,身量虽然高大健壮,但年纪极小,仅只十二三岁,见司马白招呼,便上前来,问道“殿下何事?” 司马白兴高采烈“咱们帮封二爷捉贼去!阿六敦,吹号!让儿郎们出营聚阵!” “别!殿下!”封进脸色煞白,大队人马若出营列阵,后面马队不知就里,还不当是机密泄露?一旦强硬冲杀过来,两方厮杀,不论司马白,还是那支马队,都是祸福难料,而自己,却是板上钉钉的小命休矣,正要劝阻,那叫做阿六敦的鲜卑少年已吹响了角号。 “呜呜呜呜呜” 看似人马散乱的营帐内,片刻之间竟飚出二百余骑,转眼呼啸而至。封进见状吓的魂不附体,暗叫爷的亲亲殿下祖宗,你这是作死啊!而他身后那支马队不明状况,终于忍耐不住,已缓缓列成冲杀阵型,锋矢所指,正是谈笑无人的司马白! 封进一时进退维谷,情急之间也很是豁的出去,转身冲着马队厉声大喝“都给爷站住!谁让你们动的?哪个给你们下的令!” 说着又鞭指棘奴,一边暗使眼色哀求,一边语义双关大骂“楞着做甚,还不去看看何人起的骚乱,可当得起后果!” 棘奴自然知道前方兵马出营乃是误会,也知一旦厮杀起来后果难料,望了望一头雾水的司马白,又瞥了封进一眼,打马回返马队。 封进急忙向司马白解释“属下那些军汉见殿下意欲援手,一时高兴忘乎所以,不待属下吩咐便要前来汇合,属下御下不严,真个是丢了颜面,带兵之道还需向殿下请教。” “哦”司马白不置可否,眼睛却是瞟向了数十步之外的那支马队。 夜已全黑,对面又没打火把,本应一片漆黑看不清状况,但司马白却天赋异禀,目力极好,尤其是那赤金右瞳,白日里百步之遥亦能见那蚊蝇振翅,只是他怕人嘲笑自己是个妖胎,便从未告诉谁人,平日里也一味扮作与人无异。 司马白朝那黑暗中的马队扫了几眼,只见人影马匹不断晃动,虽看不真切,就着自家身旁这些火光,却也瞧出了几分蹊跷,但他也不点破,只是嘿嘿一笑“二郎好本事,趁夜行军竟不打火把。” “先前雨急,火把都淋湿了。”封进支吾道,先前雨势虽急,一个火把还总是打的起来,不打火把只是为了隐蔽行踪。 司马白眉头略皱,盯着封进,暗自纳闷,这封二何时换了脾性,去年他心爱小妾被人拐走,他引以为奇耻大辱绝不容人议论,贺赖跋堂堂世子之尊取笑了两句,他亦要翻脸,如今传家宝玉被刁奴盗走,他竟不问自招!眼下这支人马避人耳目趁夜急行当真是为了拿贼? 司马白正寻思间,一旁阿苏德问道“二郎,你从小道前来,可曾看见游家三郎?” 游家三郎叫做游续,乃是辽东大族游家三子,与同是辽东大族出身的封进相交很好,正是小道上那十余骑的首领。游续虽是武艺不错,但懒怠异常,与乐格勤打赌也是他那场输的最为丢人,司马白恼他懒怠,派了个苦差,责他走小道回返棘城寻邀帮手助拳,哪料到他早已命丧山野。 “路上遇见了,”封进面上神情一暗,游续是他从小玩大之好友,可与家族重任相比,那点交情不堪一提,极懒怠的一个人,偏偏要冒雨跑到那条小道上堵着,只能怪他命该早绝,封进一边琢磨,一边随口应付,“我因有要务在身,两厢只打了个招呼,他便往北去了。” 封进自说自话,司马白和阿苏德对望一眼,同时看到对方脸上震惊神色,封进说谎! 那游续见了封进这一行好拳手,怎肯再跋涉几百里山路回返棘城?他纵使知道封进有要事在身,也一定赖脸随着回来,把一切推脱在封进身上,他懒怠异常,怎会继续北行?但他此刻又在何处?而封进为何又要说谎? 封进眼见司马白和阿苏德神色有异,心道不妙,暗骂自己这张臭嘴大舌头,定是哪里说错了话,待要弥补一二,又见司马白挥手屏退左右,仅留阿苏德和阿六敦在身侧,盯着自己关切问道“二郎,此间仅有我等,有甚话不妨直说,我与你做主。” 棘奴既返马队,封进身侧已无他人,但是他所担机密又岂敢告知司马白,更不敢让阿苏德和阿六敦知晓,他满心期盼只是司马白不要再多管闲事,尽快放自己南下。 “殿下,恕属下直言,属下家中难事,事关紧要,犹忌声张,求殿下切勿置千金之躯于此等俗务。”封进焦急之下一语双关,已是言辞恳切。 “哦?”司马白眉眼上挑,似有所思,忽然嘿嘿一笑,“二郎真个不识好人心,罢了,你速去拿贼,我也还有要事,阿苏德,阿六敦,咱们在此安心候乐格勤前来,喝翻那杂碎!” 封进闻言大喜,如遇大赦,稳住心神回道“殿下恕罪,恕罪,待属下办完急务,定然回返此间与殿下助拳,不论沙场酒场,赴汤蹈火!” 司马白言笑晏晏“速去,速去,容后再看二郎身手。” 封进终于将司马白应付过去,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哪敢再多说半句废话,快马回返了身后马队。棘奴和孙伏都立在马队前头,二人神色极为不善,已是耐心耗尽,怕是封进再不回返,便要率队冲杀了。 “二位将军,妥了,妥了,先前全是误会,司马白已答应容我等过去了。”封进点头哈腰,一阵赔笑,丝毫不知远处司马白半暇着冰白左眼,正用那只赤金眸子盯着自己。 棘奴一声冷哼,不予答话,而孙伏都却是笑道“如此最好,全赖小封将军周全。”言罢,又去到马队中央向那首领回报,不出片刻,整支马队便动了起来,缓缓而行,从黑夜中露出了身影。 封进回返马队之时,阿苏德便提醒司马白封进有鬼,司马白只是摇头一笑,不置可否。现在整支马队从黑夜走出,虽然缓慢而行,人弓腰马低头刻意压抑精悍军容,但那久经沙场、杀人无算的气势却是无法遮掩。司马白麾下这三百亲军平日里也见过慕容精锐,此刻却都被这杀气摄的汗毛竖立,只盼这群猛兽快些离开。 阿苏德靠紧司马白,紧皱着眉头低声耳语“殿下,东夷校尉麾下竟能练出如此精锐?” 司马白却是满不在乎的回道“无妨,谁还没个看家法宝。” 但他心中亦是吃惊,先前他趁封进回返时暗暗观察,已然推测封进装模作样,其实不过一马前卒而已,而这支马队中间那异常高大魁梧之人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本想仗着麾下三百军马将其拿下问个究竟,但实未料到这支马队区区四十余人竟有如此精悍杀气,动起手来自己定有折损,似是不值,便耐着性子盯着那首领细心观察。 而那高大魁梧之人擦肩而过之际随意瞥了司马白一眼,凌厉桀骜的眼神顿时摄的司马白一怔,背后不禁冷汗直流,片刻便将多管闲事的心思掐死,暗叹好强的杀气,究竟何方人物! 阿苏德却是还不死心,又悄悄说道“殿下,这支马队忒多蹊跷,竟多以黑巾覆面,定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真放他们走?” 司马白知道阿苏德鲜卑慕容惯态,虽然借力汉人辅佐,但终究不落提防,可他无意多管闲事,望了阿苏德一眼,悠悠回道“封二方才说的极好,我乃千金之躯,岂能置身俗务?” 阿苏德被噎的哑口无言,他与司马白从小玩大,人前称呼殿下,平日都以小字论兄弟,更不会事事尊奉司马白之意。眼下这支马队越瞧越诡异,他心里已拿定主意,撇开司马白探个究竟,但也不好明里拉司马白下水,便悄悄用长槊末柄捅了捅身后的阿六敦。 阿六敦年轻气盛,早已看不下去,会意之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提槊指着马队中那被捆老者,一边大声嚷嚷“我家奴才若是犯事,小爷非拿鞭子抽死不可,岂有让他乘马之理?那老贼竟还人模狗样,看小爷不把他捅下马来!” 阿苏德心中叫好,这五弟虽然好勇斗狠,却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但嘴上却是一阵喝骂“阿六敦!不得无礼!” “四哥休恼,我代封二管教奴才!”阿六敦大喝一声,已提马跃出,端着长槊,朝那老人冲了上去。 封进守在马队末尾,正冲司马白赔笑,眼瞅马队已经脱离司马白大队亲军,却又跳将出来一个阿六敦,他此刻直想一头撞死“哎呀,我的五公子” 封进欲上前拦着阿六敦,但阿六敦生龙活虎,丈八长槊一扫,哪容的他近身,眼瞅就要冲进马队,封进焦急暗骂,爷的小爷,你挑谁不好,他们这桩买卖做的正是那个老头! 阿六敦掠过封进,便遇上两个黑貂蒙面的大汉,那二人回转马身之际,带动长槊,看似无意,两杆长槊却恰恰同时搭在了阿六敦槊锋之上,二人朝中间一夹,便顺势将阿六敦槊锋压了下来。他们欺阿六敦年幼,又自恃武艺高强,一边压着阿六敦槊锋,一边又上前半个马身,将阿六敦牢牢夹住,外人看来,竟似他二人毫未出手,阿六敦自己撞上去,不得已停下马来一般。 阿六敦也不慌,双手翻转槊柄,那二人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一麻,险些长槊脱手,这才正眼瞧起面前这个鲜卑小将,但二人配合及默契,手腕一翻,长槊同时卸掉阿六敦巨力,随即槊锋一点,又贴上了阿六敦槊锋。 阿六敦嘴角一裂,似笑非笑,借着他们卸力的空档,顺势将槊锋猛的插入地上,马身一侧,手臂往后一拉,长槊以槊锋撑地,借着槊杆的弹力,竟以槊尾木柄横扫二人头颅。二人不料阿六敦竟有如此奇招,大惊之下,急忙仰身避过槊尾,但只觉脸上一凉,两条貂皮黑巾已被槊尾挑落在地,原来阿六敦从始至终,为的就是那貂皮黑巾,兔起鹘落之间,便让那二人露出真容——高鼻多须,深目睕睕 司马白看的真真切切,脸色霎时铁青,右瞳金芒大炽,左瞳寒光阴森,手里已向腰间攥去,然而御衡白已经易主,一下掏了个空,却不妨他死咬牙根,吐出两个字“羯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章 初败 若论大晋司马氏最为恨入骨髓的,非羯族莫属,抢了大晋半壁江山不说,更涉父兄生死深仇!永嘉末年,中原战局糜烂,大晋朝廷无力回天,便意欲渡江南逃,孰料南逃队伍却被羯族大军半道截住,整个朝廷被一网兜住全军覆灭。 仅遇难亲王便有四十八位,更不论其他随逃王公大臣,大晋王朝的妃嫔公主、宗室妻女或被逼辱而死或被掳为娼妓奴隶,无有幸免,其况之惨烈亘古未有,司马氏引以为奇耻大辱,此仇不共戴天! 是以司马白虽然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但见这支马队混有羯人乔扮,杀心顿起。他自忖麾下有三百精骑,强弱之势分明,拼上些许折损,也要将这些羯狗拿下! 可没待他发号施令,忽觉头顶发毛,下意识侧身一避,便有一支利箭擦着脸颊射过,而后更是迎来一阵箭雨,他仗着身手矫健和感识过人躲了过去,但身后已有十余骑被射下马。原来那支马队见状不妙,未有片刻优柔,便先行动手,一阵箭雨之后,已然开始冲阵! 阿六敦首当其冲,以一敌二原本吃力,又被棘奴从旁捅了一记,阿六敦用尽浑身解数堪堪避过要害,但还是不敌棘奴重力,瞬间被震飞出去,而棘奴也不理他,带着身后马队便直冲司马白而去。 阿苏德护弟心切,端起长槊便迎上了棘奴,但大队人马拥堵在后方,一时间难以展开队形,仅有几名鲜卑亲随跟了上去。两方人马相隔不远,都难以提起马速,一旦绞杀在一起,司马白三百亲军当大占便宜,而阿苏德做的正是这个计较,他在此抵住来敌锋锐,不需片刻,司马白在后一旦展开队形,只要围住这四十余骑,那便胜券在握。 阿苏德料想的不错,但事与愿违,他连片刻也没拖延住,只一个交锋,便被棘奴晃了过去,眼前这队人马竟是个个精悍无比,他靠着身边亲随拼死护卫才得以稳住马身,尚未回神,棘奴已经和司马白打上了照面。 阿六敦和阿苏德虽然年轻,但弓马武艺在慕容鲜卑都属上优,远胜司马白,如今竟一合不敌,那悍勇的棘奴居然已欺身到了十步之距,司马白这一惊非同小可,哎呦一声,一腔血勇立时飞到九霄云外,一夹马腹,竟是掉头便跑! 他亦不傻,慌乱之中也未认错平郭方向,心里更为自己临阵而逃做着计较,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到避过敌人锋头再论其他,若是在此丢了性命,岂不冤枉? 三百亲军之中倒不乏血勇之士,挺起兵器上前接敌,但司马白万没料到,竟有大半军卒呼喝着保护殿下而尾随逃遁。他们多是世家子弟,只图在郡王亲军里混个大晋朝廷认可的资历,平日聚众斗殴尚能以一当十,但战阵之中,哪里肯舍命争战? 如此一来,有上前者,有后退者,本就混乱的军阵一时间人仰马翻,而上前抵挡之人稍一接敌便败下阵来,接着便被棘奴率队穿透阵型,尾随着大队追杀,司马白顿成溃败之势。 阿苏德哪里料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昌黎郡王亲军竟败的如此干脆,一时恼羞不已,忽而看见不远处的阿六敦踉跄爬起,翻身上了马,朝自己奔来。 阿六敦一靠上前来,便怒斥道“四哥,那人偷袭我,待我与他再战上几百回合!” 万幸今日他尚未卸甲,仗着一身上好锁子精甲躲过一劫,阿苏德见他似是伤势无碍,这才略微放心,又向前方望去。 那支马队留下五六人看守马匹,而那被捆老者和封进亦在其中,封进正冲一高大如铁塔般骑士点头哈腰,那人瞧着阿苏德望来,竟是不为所动,丝毫未把阿苏德放在眼中。 阿六敦朝那处一望,又是一声喝骂“封二吃里扒外,待我扒他筋骨!咦,我瞅他旁边大汉似是非同一般,四哥,我们先拿下他们!” 阿苏德却是摇了摇头,他直觉认为能留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这几个人可以啃下的,望着已被追至百步开外的司马白,一咬牙道“先救殿下!” 亏得雨势忽然大急,箭矢失却准头,更亏司马白自午间与乐格勤斗武后,一肚子怒气,没有心情顾上卸甲,否则他早已被射下马来。他此生未有如此窝囊,总算知道何为兵败如山倒,堂堂三百兵马,面对数十人的冲锋,竟是连一瞬也未撑住,转眼溃败至此!纵使三百头肥猪趴在那里,谁想骑马穿过,怕是亦要费些功夫吧! 好在平郭不远,此处闹出这般动静,以慕容评领军之能,定然派军来探,司马白此刻万般心思只恨扎营太远,不知能否有命迎到援军,他恼羞异常,边逃边破口大骂 “杂碎!” “猪都不如!” 大骂之际不住回头打望,那棘奴追的凶狠,自己亲军中不断有人落下马来,已是一片哀嚎,每一个人司马白都熟识,看的他心头滴血,忍不住又冲当先一人痛骂 “哎呀裴大!还不快逃命,回去找死么!” “” 但司马白不知道,他逃的如此干脆,却也恰恰误打误撞,给后面追杀的敌人出了一个难题。 司马白已经全军溃败,全无战意,棘奴率队冲阵已经是大胜之局,剩下的只要尾随追杀,以三十全歼三百也非是难事。但他偏偏有苦道不出,哪个稀罕在这里撵兔子?他要的只是以雷霆之势,在开战瞬间擒住司马白!谁料到司马白堂堂郡王之尊,竟是如此懦弱胆怯,说逃便逃,竟是一瞬也未犹豫! 棘奴暗自计较,先前一路疾驰之下,胯下之马已经力疲,再追下去怕是也难以追到司马白,即使擒住司马白,四处的溃勇也必将惊动平郭大营,继续追杀下去毫无意义,眼下虽然大胜,但其实已经陷入万险之境。为今之计只有迅速南下,以期在平郭援军追上之前起船南返,而其间变数,实未可知。 冲杀之间他虽然依旧悍勇,手下无一合之敌,但已然心中惶乱,马速已经放缓,带着身后马队一个掉头,向溃败队伍侧翼击去,将溃勇横扫一遍,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棘奴此刻只图重创敌人,拖延司马白收拢残军的时间,避过堪堪追上的阿苏德等人,杀了回去。 待到他回返未及向首领回报,那首领便淡淡丢下两个字“启程”,拍马便朝南行去,既不问战况,也不论奖惩,直如方才一阵厮杀是无踪轻重的儿戏一般。而马队之人亦无多言,便当三十瞬间大破三百的冲阵是吃了个便饭一般,随着那首领便朝南行去。 只有封进在担忧家族命运的同时,暗暗吃惊,出阵三十六,回返三十六,竟无一人折损! 眼见那马队撤去,阿苏德倒也猜到敌人是顾忌附近的平郭大营,但摄于对手凶悍战力,虽然不甘败的如此窝囊,终究还是持稳起见,目送他们南下。待他和阿六敦赶上前去与司马白回合,见司马白虽然狼狈万分,但万幸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嘱咐亲随收拢溃兵,一边与司马白商议对策。 司马白呆立雨中,怔怔望着四处瘫倒的伤兵溃勇,哪里听的进去身边人劝慰,只是默然无语,阿苏德扶着他臂膀一阵摇晃,他才缓过神来,问道“兄弟们损伤如何?” 阿苏德一时对答不出,倒是旁边一位不到二十,浓眉大眼的汉将说话道“方才属下粗略统拢,弟兄们战死过百,无伤无碍之人倒有六十之数,其余都带伤,伤势轻重不一。” 这人叫做裴山,年有十八,是平州参知司马裴开独子。裴开乃是慕容皝肱骨重臣,实为平州汉人之首脑。裴山做为裴氏一族长房嫡长子,本该负裴氏重任历练军中,但自幼受其父所嘱,随侍司马白左右,目前正是司马白亲军七品都尉,总揽军中一应营务,素为司马白敬重,以兄长相称。 眼下他也是有伤在身,面色凝重,言语哀沉,只听他又道“此间事务自有属下料理,还请殿下和阿苏德速回平郭大营,将原委详告统镇将军。贼人马速奇快,再耽搁下去,追之晚矣。” “这是自然!定然不能跑了羯狗!”司马白咬牙切齿,点头称是,三百亲兵大败于三十来人的队伍,虽是奇耻大辱,但这四处伤兵溃勇不能耽搁了救治,所谓颜面只好暂且丢到一边了,又道,“此间劳烦裴大了。” 阿苏德在一旁心中惊诧,裴山平日间只做些琐碎营务,但逢此大败之际,仓促之间却将战况汇总一清,实在沉稳厚重,本事不凡。但他也不愿被这汉人比将下去,说道“殿下自去平郭大营,只是与九叔一番交代下来,怕是又要耽搁时辰,我先前遣了呼尔图、呼尔赖两兄弟吊着羯狗尾巴,此间鲜卑能战之人尚有三十之数,虽不能致胜,总还能为殿下与九叔援军拖延片刻。” 司马白却不再答话,只是扭头盯着平郭大营方向,沮丧的脸上忽然露出喜悦之情,继而众人也都发觉,一支兵马从雨帐中徐徐行来,虽看不清晰,但观其军形大致,鲜卑本部兵马无疑! 裴山大喜道“统镇将军不愧良将,我等还未报讯,他便已探知此处敌情,援军竟来的如此迅速!” 司马白却摇了摇头“这支兵马后面还带着忒多辎重,只怕是来赔罪的乐格勤,此刻最不能见的便是这泼皮鬼了万幸他不是庸才,麾下也是久历阵战之兵,已经足足堪用了!” 果然,来者正是乐格勤和他麾下将士,后面更有夫子脚力所拉大车十辆,满满载着酒肉米粮,这雨天犒军,也是难为乐格勤了。 原来司马白于平郭大营处就近扎营,为慕容评探子所报,慕容评起初还纳罕这昌黎郡王弄的什么名堂,一番追问之下才得知乐格勤与司马白赖赌之事。司马白甚得慕容皝礼遇,加之乐格勤赖赌有辱门风,慕容评震怒之下将乐格勤一顿训斥,不顾天色已晚,责其立即上门赔罪。 乐格勤虽是万般不愿,但父命难为,终究还是拖拖拉拉带着酒肉米粮前来犒军赔礼。他原本只打算轻骑简从上门赔罪,但他属下之人多了心思,提醒他司马白如若借酒撒疯,人少便吃定了亏。乐格勤点头称是,便从麾下拣选了三百骑兵一同前来,纵使在酒桌上对饮,也定不让司马白阿苏德他们占了便宜。更且自己麾下将士前月随大将军征讨段辽,也立了功劳,就算犒军,有酒有肉,岂能单单便宜了司马白? 乐格勤向父帅请禀之后,慕容评也觉有理,况且左右也无有战事,军中清苦,借此机会犒劳麾下将士,亦是一举两得,非但允了乐格勤,更从全军拣选了有功将士一百人,随乐格勤一同前往。 只是乐格勤万没料到眼前会是这般情形,待听明事情原委,顿时火冒三丈大骂羯人目中无人欺人太甚,竟敢在平州腹地兵戈相向!同时鄙辱的眼神不断在司马白身上打量,心中更是痛骂司马白蠢笨如猪,自家亲军折损无算,倒连累慕容豪杰被平白瞧轻了。又瞥了阿苏德和阿六敦几眼,心中却有几分快意,你们俩平日也自诩慕容家的翘楚,如今弄到这等奇丑田地,看人们今后如何评议! “倒真是杀场上才见的真英雄”乐格勤哈哈一笑,正眼也不再瞧司马白和阿苏德等人,一扯身上蓑衣掷在地上,抽出腰刀挥舞着招呼身后将士,“慕容家的儿郎们,喝酒之事暂且一放,待帮殿下生擒了羯狗,再来受殿下的犒劳!” “乐格勤!”阿六敦受不了乐格勤挤兑,开口便要叱骂,张大了嘴巴却怎也骂不出口,羞红了脸看向阿苏德和司马白。 司马白和阿苏德从始至终一言未发,都是裴山讲述原委,见乐格勤二话不说便要去追敌,也知是好事,怎奈羞愧难当,恨不遁入泥里,本该提点乐格勤不要轻敌,但哪里还敢开口,只道提醒了也是平遭羞辱罢了。 倒是裴山厚着脸皮说道“乐格勤,那队人马虽然人少,但精锐无比,定然担着不小干系,你去追敌自然手到擒来,但需小心谨慎,此外,统镇将军那里也还是要通传一声的。” 乐格勤听罢差点一马鞭抽在裴山脸上,好一个胆小如鼠的裴家老大!莫把爷瞧成了你家主子,爷随大将军征讨段辽时,你们不定在哪个小娘皮怀里吃奶听曲呢! “哈哈哈” 不待乐格勤说话,他身后将士已是指着裴山笑成一团,更有将官向乐格勤说道“待擒了赵人,再与统镇将军禀报不迟,不然将军定责我等怯战!” “此话不假,”司马白终于说话道,“不过还是多带些人手,一来让羯狗见见慕容军威,二来贼人四散逃去,人多也好搜山。” 乐格勤一怔,没料到司马白竟如此低声下气,只道他被吓傻了,刚要取笑,转头一想,心里不禁琢磨起来。司马白三百人马纵使未经历过战阵,但平日打架游猎都是好手,绝不是没见过血的小娘皮,更且像阿苏德这样弓马精熟之人不在少数,现在居然败成这个样子,莫非敌人真有非凡手段? 但琢磨归琢磨,回头一看自家军容,便又放下心来,不提自己麾下勇士,单是那各营抽调随自己来此喝酒的百余有功将士,便足以克敌制胜!区区数十人,还能通天了不成?倒是真如司马白所说,万一敌人四散逃窜走了重要人物,可是不妙!想要克此全功,不多带些人手是不行的。 司马白见乐格勤略有所思,知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又对阿苏德说道“阿苏德,你既撒下了探子,不如和乐格勤同去,也好带路,先前咱们措不及防遭了算计,其罪在我,乐格勤虽是好心帮忙,但是该咱们自己讨回来的颜面,还是自己讨回来最好。” 阿苏德本来不欲搭理乐格勤,但司马白实在言之有理,即使借着乐格勤大军取胜,好歹还有机会搏回颜面,若真让乐格勤包圆功劳,自己今后还有颜面可存?他望向乐格勤,可见对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是没脸央求。 司马白见状,竟是自顾上前揽住乐格勤肩膀,诚恳说道“乐格勤兄弟,这次我和阿苏德栽了跟头,是我临阵而逃坏了大事,我自会向大将军请罪。但你让阿苏德和你同去吧,一是帮你带路,二来也让他立些功劳,说到底不都是一家人么?你就拉兄弟们一把吧!” “殿下!”阿苏德感激司马白将话说到这般份上,怎肯他再委屈求全,严辞说道,“我自与你同担父亲责罚,何去央他乐格勤!” 乐格勤冷哼一声,但也颇为得意,能让昌黎郡王低声下气央求,日后亦是美谈一件,他从马鞍上解下一把极为狭长的腰刀,递给司马白,说道“这是你的御衡白,还给你,这次我听你的,权当给你赔罪,咱们两清!” 那把刀的刀身狭长远甚寻常刀剑,刀鞘乌黑古朴没有一丝点缀,但识货之人却知这刀鞘乃是深海蛟皮所制,除了皇家御用,常人见也难得一见! 司马白接过腰刀,蹭的抽出,但见寒光一闪,刀身纹理如瀑如练,赫然一把百炼钢刀,正是当今大晋皇帝司马衍亲赐之刀! 此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诚为天下间少有的利器,是司马晋室传世之宝,更是司马衍仪仗佩刀,原名御衡,取自“御衡不迷,皇涂焕景”,乃是控驭天下之意!司马衍心怜小叔久处边疆孤苦无依,亲将佩刀所赠,改名御衡白! 司马白端着刀深深看了一眼,旋即哈哈一笑,说道“乐格勤兄弟讲什么话!你肯帮忙最好不过!宝刀配英雄,你拿去正好杀贼!” 乐格勤一怔,好一眼端详司马白,一双大手犹犹豫豫伸出去,却是没敢再将那刀接回来,咬着牙将刀推回,正色说道“自家兄弟,心领了!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怕是小瞧了慕容家的男人!” 而又转头对阿苏德说“阿苏德,若真怕了那羯人,尽可以不来!” “哪个怕了!”却是阿六敦再也忍耐不住,在一旁喊到。 司马白见状也不再推辞,收起御衡白,顺势说道“阿六敦,随你四哥同去,好生杀敌,别坏了事!” “殿下!”水到渠成之下,阿苏德再不计较颜面,朝司马白说道,“我们同去!” 司马白瞥了乐格勤一眼,见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随即痛快回绝“此间收拾善后,也需有人操持,我和裴大便留守这里,相机行事。” 阿苏德一怔,也朝乐格勤望了眼,心道自己去蹭些功劳倒是于乐格勤无碍,但司马白若以郡王身份出阵,说不好乐格勤便光彩大减,哎,真真委屈了他,这败军之责,他是要一肩全担了么?心下不忍,还要劝说“殿下” 司马白却是言笑晏晏“速去,速去,立功回来!” “那是当然!”乐格勤再不给他二人机会,翻身上马,大喝道“儿郎们,杀贼去!” 四百骑兵哄然应命,唿哨而去,阿苏德无奈,只好拣选了麾下鲜卑能战之人,带着阿六敦,亦随乐格勤大军冲进了雨帐。 料理善后的事被裴山挑了起来,虽值大败人心涣散,但裴山三言两语一通安排,立时井井有条,乐格勤带来送犒品的夫役恰恰成了救伤劳力,满载酒肉的大车被腾空,而遮盖犒品的雨布则撑在大车上挡雨,大车坐上了伤兵,便预备送往平郭大营安置。每人各有其职,各司其命,只有司马白在一旁沉默不语,不知在寻思什么。 裴山知道司马白骤逢打击,心怨难平,正要劝慰两句,却见司马白冲自己招手,于是凑上前去问道“殿下?” “弟兄们是否怨我临阵而逃?” 裴山心里明白,司马白若不是逃的飞快,此刻不定早已身首异处,但自古以来,因为主将临阵脱逃而至大败亏输的战例数不胜数。司马白身为主将,一合不敌,撒腿便跑,此战大败,若论罪魁祸首,自然非他莫属。但话儿却也不好这么直讲,便好言劝道“事急从权,谁也未料他们竟不宣而战,又是那般精悍,以阿苏德和阿六敦之能,都未拦住片刻,自然也不能全赖到殿下头上。” 司马白摇了摇头,知晓裴山好意,但他还算有担当,不会将战败责任朝阿苏德兄弟俩身上推,只是自言自语道“怎么就败了呢?” 裴山叹了口气,心想殿下大败之下难免乱了心神,便劝慰道“殿下,巴尔图和巴尔赖两兄弟是猎户出身,胆大心细办事勤勉,犹善追踪,咱们平日里游猎不全靠他们追踪猎物?由他们衔着羯狗尾巴,不怕出了差错,乐格勤他们马力犹强,远胜那帮羯狗,虽是耽搁了片刻,但追上他们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不必待到天亮,捷报定然传来。到时那帮羯狗自然交到殿下手上,让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司马白不置可否,又问“裴大,依你看,封二带着那帮羯狗深入此处,所图究竟为何?那队人马胡汉混杂,竟如此精锐,会是什么来头?” 裴山老实回道“殿下,属下同你一样,此刻云里雾里一概看不清晰,待阿苏德他们擒住那帮羯狗,殿下拷问便是。” 司马白盯着裴山问道“一定便能擒住他们?” “殿下该不是担心乐格勤那四百人马,拿不下那帮羯狗?那是安辽镇兵马,大将军赖以镇守辽东郡、抵御高句丽贼的慕容精锐!对了,还有封二,我看他到时再如何满嘴胡言狡辩,只是不知封家涉事多深” “裴大!”司马白打断了裴山的自言自语。 “殿下?” 司马白问道“此间能战之人还有多少?” “倒还有一百左右,殿下何意?” “不是他们,裴家子弟能战者还有多少?” “恩?”裴山一愣,神情随即沮丧,哀声回道,“算上轻伤,能战的不足四十。” 司马白神情亦是一黯,接着说道“让他们放下手里差事,备齐干粮马匹,一人双马,三日干粮,同我立即启程!” 裴山一头雾水,若是想挣些功劳,方才同去便可啊,这会儿再去,算是什么计较?是去平郭大营?哪如等着阿苏德立了功劳再回,也算将功赎罪不是?他抓了抓脑袋,无奈问道“去哪?去追阿苏德?” 司马白摇了摇头,整了整身上甲胄,系紧了腰间御衡白,一抹脸上雨水,毅然回道“浴仙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章 捡漏 司马白这支亲军虽说是一个营的军制,但一个虚衔王公去哪招募这一千军士?也是慕容皝顾及朝廷和汉人体面,给凑够了三个幢三百人。成立之初,三个百人队由平州三方势力凑成,慕容皝择鲜卑少年一百以四子阿苏德统领,裴开择裴家少年一百以裴山统领,另有各世家勋贵择少年一百由封进统领,去年换作了游续统领。 司马白平日里也不管营务,只是带着这三百人一味荒唐胡闹,真若计较起来,奉他号令的也就只有裴家势力那一百人。方才战阵上损伤最重的也是裴家子弟,现在能战的算上裴山仅有三十二人,这些年轻人一人备了双马,带了干粮腊肉,绕了个小弯之后,由东向西南斜插下去,直奔四百里外的浴仙湾,只是司马白不会料到,他一生命运就此改变。 浴仙湾是辽东郡的一个小海湾,与段氏辽西隔海相望,地处偏远,水浅礁多航不得大船,渔获又贫,是以人烟稀少。左近只有一个小渔村,十来户人家世代居于此地,纵使辽东土长之人,怕也不会在意到这个小地方。 但事情总有例外,司马白和裴山偏偏就来过这个小渔村,司马白更是知道这个小渔村世代庇佑于辽东封家。此处海湾虽然水浅礁多,但天地自然鬼斧神工,长年累月的风浪竟侵蚀出一个小小的天然巷道,只要水手熟识暗礁分布,足以供海船靠岸停泊,而封家常年在此藏着一艘五百料的快船,正是出海前往中原的隐秘据点! 说起这事的起因,是去年封进心爱小妾和他贴身侍卫私奔。封进意欲追拿,因恐人耻笑,亲戚族人自不敢相告,连侍卫亲随也不敢指派,唯恐丢了威严。单身前去又不是那侍卫对手,思来量去能够助拳之人,便数挂名之顶头上官司马白还算胸怀大度不会耻笑他人,亦数同僚裴山老成厚道口风甚严。 厚脸相邀之后,三人连夜一路寻迹追踪,至沓县马石津便失了踪迹。裴山推测是跨海去了中原,但恰逢封海,自重港马石津以降,无有客商能渡的海去。司马白便劝封进节哀顺便,当是那对鸳鸯跳海殉了情,封进只是咬牙不答,调马南返,梗着头皮将二人带至浴仙湾,果然将那对鸳鸯捉了个正着! 原来那对鸳鸯本欲从马石津跨海入赵,不料遭遇封海,亏得那侍卫曾随封进去过浴仙湾,灵机一动便欲借封家据点出海。他凭着二公子亲随身份和信物,又有那小妾偷来的重金贿赂,终于说动渔人,本以为自此天高海阔,哪里料到封进有本事能一路寻迹追踪,还未出海便给堵在了渔村里。 封进只字不提为何要来浴仙湾堵这对鸳鸯,司马白心里纳罕,却不点破,趁封进不在,连裴山也瞒着,一盏茶的功夫,便从那私奔亲随嘴里将原委套了个明白,连封进行房早泄之事也知道了个清清楚楚。 但在封进面前依然言笑晏晏既不多问也不多说,感动的封进一塌糊涂,只当昌黎郡王果然有贤者风范,哪里料到封家出海据点早已被司马白知晓!从前司马白对封家据点一事也未挂在心上,只觉与他无关,未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场,此际遇上封进里通羯人,便推测这队人马在此急行南下,怕不是要渡海归赵,那他们下船之地,非是浴仙湾无疑了。 他也不管裴山等人一路埋怨质询,也不管此趟是否白费心思,只是窝着一肚子大败之后的羞恼赶路。这三十来人从平郭左近径直南下,一夜疾驰越过沙河,白天也不休息,拼着人困马乏横穿辽南,也亏得他们马术精熟,第二天深夜便到了沓县西北处的滨海沿岸。 这队人马在一个小树林停了下来。再朝西行,不过一里路,便有一个小渔村,村口那块巨大的天然礁石上赫然刻着浴仙湾三个字。 “殿下,歇息片刻吧,属下们折腾不动了。”裴山再也忍耐不住,翻身下马,一屁股坐了下来,身后士卒也都下马休息,散乱成一团,连嘟囔抱怨的力气也没有,好在一路行来,无人掉队。 司马白硬撑至此,也是浑身脱力,不管手下散漫无状,借着微弱晨光朝不远处的小渔村张望。盯了片刻,也不知瞧出什么端倪,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嘱咐众人就地休息,不得胡乱走动,然后终是耐不住疲惫,倚着一颗大树坐下休息。 裴山硬撑着爬起来,到马上取下肉干和水,给司马白递了过去,司马白也不搭腔,接过大嚼起来。裴山知道自己把郡王惹的厌烦,嘿嘿一笑,说道“殿下可是恼我不知你心意?” 见司马白不语,裴山从旁坐下,一路急行,也无有机会细说,这会儿便耐着性子说道“这浴仙湾我自然也是来过的,里外透着蹊跷,怕不是和封家有着隐秘关系?封二通贼,殿下赌他们是从这里出海?可这里行的船么?阿苏德和乐格勤能让他们到得这里?数百鲜卑精锐是泥捏的么?” 司马白极累的瞥了裴山一眼,回道“裴大,安心休息。” 这一瞥,瞥的裴山怒火乱窜,把司马白郡王名头丢到一旁,压低声音,近乎斥责的说道“你心里有气,咱们跑这一趟权当给你散气了,阿苏德那里倒没什么,乐格勤回军怎么讲!不定还当咱们心怯吓回了棘城!你当我看不出,你一那样笑就没安好心思!你是故意把阿苏德和阿六敦支开,你别不吭声,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竟连我也不说?” 司马白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裴大,可否安心休息?” 裴山噌的跳起来,忿忿盯着司马白,随即又坐了下去,扭头狠劲啃起肉干,不再搭理司马白。众人此刻早已是乏累至极,见司马白无甚吩咐,一顿猛吃后纷纷就地休息,裴山同众人一般撑不住,朝司马白望了望,无可奈何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裴山打眼醒来,见天色微微将明,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却瞧见司马白如同一个木桩般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村口,他心中惊奇,上前问道“殿下未曾休息?” 司马白一笑,回道“眯了一会,却睡不踏实,也就干脆不睡了。” 裴山叹道“从未见殿下如此认真过,殿下您究竟打的什么盘算?” 司马白伸了伸腰,向裴山缓缓问道“你可知大将军曾向羯赵密派使节一事?” 裴山一怔,为难的点头道“知道,我怕殿下生气便未告诉殿下,殿下是听谁说的?” 司马白苦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又岂会不知。朝廷和羯赵虽然是死敌,大将军嘴上也说要诛除羯狗,但平州孤悬北方,慕容家若想保一时平安,难免暗地里和羯赵苟且,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奈何。所以我觉的也不能太指望乐格勤会把羯狗怎么样,之前他要擒拿羯狗,多半也是冲咱们耀武扬威,真个等他想明白,礼送出境也说不定。” 裴山一拍大腿,气道“这可糟了!咱们死伤那么多人,这仇怎么报!” 司马白道“也不能这么说,阿苏德是吃了亏的,不会善罢甘休,阿六敦又是吵吵嚷嚷颇会激人,乐格勤也是心高气傲,怎么也得先把羯狗缴械拿住再说。但我观那些羯狗不是寻常人,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八成得干一仗。安辽镇精锐固然能征善战,但那帮羯狗却绝不止善战而已,就算大将军牙兵恐怕也要输他们一筹!乐格勤纵使有四百精锐,让羯狗吃点苦头是绰绰有余,但说手到擒来,未必有这般本事!” 裴山经司马白一提醒,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一干裴家子弟,阔脸通红,顿时反过闷来,难怪要支开阿苏德和阿六敦,刚要称赞司马白心思缜密,却是苦笑道,“殿下想的忒多,原来你还指望在此擒住羯狗,乐格勤若拿他们不住,咱们这点人” “阿大你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封家秘密出海的据点,如果乐格勤和阿苏德拿不住那帮羯狗,封进小杂碎一定会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羯狗后有追兵,又要顾及行藏,不比咱们敢于白天黑夜明目张胆的放马行军,肯定落在咱们后面。你想啊,他们纵使摆脱乐格勤,损失肯定也不小,又是疲惫行军,定然是强弩之末,咱们在这里以逸待劳,还拿不下他们?” 裴山一听,心中更气,说道“所以你就带咱们来这捡漏了是吧?两军对垒不看兵马强弱,不讲排兵布阵,但求侥幸,殿下倒真是好盘算!” “倒也是!从前总是嘲笑古人刻舟求剑、守株待兔,今个才知若论蠢笨,我竟一点也不输古人,但事到如今,便是蠢笨一回,也无伤大雅!”司马白自嘲道,可能自己确实太过意气用事,又太过抱有侥幸,归根结底还是不堪一战。 话又说回,昔年司马家若有能战之师,也不会丢了大半江山,大晋皇室积弱已久,兵权旁落也非一朝一夕了。司马白忍不住臆想,倘若自己麾下也有那般精锐,如果三十变成三百,变成三千,有朝一日,像那般精兵自己麾下若能有三万,不不,一万足矣,便可与天下英雄一争锋锐! 司马白痴傻一笑,摇了摇头,臆想终归是臆想,那是别人家的精锐,还差点要了自家性命,自己此生最好结果,大概便是蝇营狗苟老死平州吧 裴山冷哼一声,骂道“殿下还忘了东郭先生和狼的典故!小杂碎封二,亏得咱们待他一片真心,他竟吃里扒外,害咱们这般凄惨!” “嘘,禁声!” 司马白突然站起了来,面容凝重又带着兴奋,一边盯着林外,一边冲裴山比划了几下,这是围猎时惯用的手势,意思是猎物正要进栏,弟兄们仔细照应,别惊了猎物。 裴山不知司马白抽的什么风,待要质询,却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任由清冷晨风朝喉咙里灌。 只见西边小道上,几骑身影,踉踉跄跄由北而来,正朝村口而去,距离很远,自然看不清来人样貌,但其间一人,纵使裴山眼神不好,也准准的认了出来,那身形轮廓,不是吃里扒外的小杂碎封二,还能是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章 你可知道他是谁? 北面所来一共五人,封进在前头领路,棘奴殿着后,那首领行在中间,孙伏都伴在老人身侧。那老人已然解了捆绑,在马上摇摇欲坠,近乎伏在了马背上,若不是孙伏都时时搀扶,怕早已落下马来,细看之下,脸色惨白,这般行军下来,便连棘奴也是疲惫至极,别说这老人了,不知还能强撑多久。 虽然小渔村已经近在眼前,封进脸上压根没有一丝喜悦,心中更是忧虑重重。封家私下里和羯赵有所联络,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连大将军自己也是暗中朝羯赵遣使纳贡,平州上下除了司马白和老裴家,谁在意什么君仇大义?但闹到这般地步,死伤了这许多人,是极难善后了。 孙伏都看出封进忧虑,从后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欣然说道“我等此行虽有些许波折,好在差事已然办妥,全赖你家鼎力相助,你家立此功劳,天王必定重赏,小封将军不若和我等一同回返邺都,封侯进爵不在话下!” 封进暗道这是让小爷背井离乡啊!你现在话说的好,谁知用完小爷能给咱赏几块骨头?不过似乎也只能行此下策了,自己把所有事情一肩扛下来,家里也好拿自己堵上悠悠众口,话又说回来,如今天下纷争,谁家不是多头下注,自己若能在羯赵立稳脚跟,岂非柳暗花明之举? 封进挤出一丝笑容,恭敬回道“封家上下早就心向天王,此番跑腿功夫,哪值天王挂心,只是那老人家情况堪忧,不知能否受的海上颠簸,此人若有差池,天王怕是要怪罪下来。” 孙伏都也是眉头一皱,朝身后老人望了望,又向首领看去,见首领微微颔首示意,便有意叹了口气,冲那老人说道“论衡天下大势,无人堪比大执法,可叹一身本事竟蜗居辽东苦寒之地,不知图的什么?” 那老人抬眼瞥了瞥孙伏都,嘴角一裂,嘲弄道“许久不见,当年君子营里的小书呆子,已长成了国之栋梁,先帝泉下有知,该当含笑!” 孙伏都闻言竟是脸色一变,低头道“某能有今天,实赖大执法教导,可学生都能识辩时务,先生为何执迷不悟?” 老人笑了笑,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一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孙伏都听了苦笑道“大执法言外之意,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大执法可是想说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 老人大笑道“小书呆子如今可是石虎面前的红人!怎可自喻小人?哈哈哈,咳咳!” 孙伏都知道老人固执难劝,实也不愿再做多言自讨没趣,最后劝了一句“天王期盼大执法重掌君子营,先帝和天王都是姓石的,大执法缘何就不能为新君效命?!” “君子营?”老人冷哼一声,“早换作君子冢了吧!有石家凤凰主持大局,需要用到老不死?!” “呵呵呵,谁说右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消息丁点也不见闭塞嘛!”那首领听了冷冷笑道。 “我岂不知尔等要我何用?无非想要老头儿那点秘密罢了,我纵敢说,尔等敢听么?!还不是要待石虎亲问!”老人仰头望了望天,又道,“老头儿怕是撑不到邺都了,若是就这般丧命海上,也活该命里注定!” 封进望了望孙伏都,又看了眼老人,心想原来这俩人是老相熟了,更是师徒关系!瞧这架势,师父效命羯赵先君石勒,而徒弟为石虎之爪牙,传闻石虎得位不正,这师徒二人反目的缘由或许就在这其中! 说实话,封进对那老人着实一阵鄙夷,你个做奴才的只管等待主家断清家务事,继续服侍新主子便好,哪里来的傲气自比君子?反倒是你徒弟青出于蓝,风雷变换之际仍能护好自己利处,强过师父甚多! 他嘴里邀宠附和道“天王据有中原十州之地,乃是天命所归,老头不知好歹,小可从未见过这般不开窍的。” 封进瞧那老人还是不为所动,只是伏在马背上默不吭声,心里不禁又琢磨起来这老家伙究竟何方神圣,竟值得羯人如此大费周章,如若这老人确实关联要紧的话回头海上使些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沉了这帮羯狗,海上风浪莫测谁也怨不得我封家,而将这老头暗中献于大将军,两头卖个好,总强过小爷背井离乡! 封进正暗中权衡着利弊,忽闻一阵人马嘶吼声,转头一望,借着微弱晨光,只见远处烟尘四起,北面来路上隐约现出一支队伍的轮廓,人影幢幢,打眼估算怕不有上百人马,脚趾头去想也能知道,那是鲜卑追兵已至! “请尊使速速登船!”棘奴不待首领吩咐,调转马头,便朝那支队伍冲了上去。 “来的好快!”孙伏都哑然一笑,他料到鲜卑必有追兵,刻意留下全部人马断后,本以为足够从容登船南返,没想到慕容精锐的确名不虚传,这般迅速便追了上来! 他整理了一下皮甲,冲首领稳稳行了一个羯赵军礼,恭敬说道“棘奴单人力薄,属下与他同去!”又望向一旁的封进,眼神复杂,终是颔首行了一礼,沉声恭敬说道“封将军,劳您护送贵人南返,不世富贵,将军已唾手可得!”言罢,同样不待首领答复,紧随棘奴冲向了追兵! 首领望着二人决死而去,依旧面沉如水,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他们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冲封进丢下一句“扶好先生”,一夹马腹,便要朝渔村而去。 “嘿嘿,不知此处可去得建康?”竟是那老人抬头说道。 封进一时不知老人是何意思,便见那首领停住马,转过头,盯着老人道“本想一直封住先生口舌,又怕一个不巧弄死了先生,还真是难办。” 老人眯眼笑道“石邃小儿,你稍嫌自负了一点儿!” 封进闻言一怔,石邃?好熟悉的名字。 正寻思着,便听那首领惋惜道“先生确能隐忍,挑的好时机,三言两语便置我于险境,如此大才,既然能追随先帝,为何偏偏不能辅佐父王?” 哐! 封进震惊之余,险些跌落马背,满眼的难以置信,他方才说的是父王! “既入毂中,尔将奈何?”老人阴森笑道,“眼下你孤身一人,生死全在封家小子一念之间了!封家小子,且不管你家与羯人什么勾当,此刻定然泄密,之后无事便罢,一旦局势有变,你自己且掂量着,鲜卑慕容可会饶过你封家?” 这番话恰恰说到了封进心坎,眼下悬崖勒马不知是否还来的及,但这又岂是他能决定的事?再说了,封进朝那首领望去,石邃,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连父亲都毕恭毕敬的人,为何能够让父亲毕恭毕敬了! 那石邃浑不在意老人之言,肆无忌惮哈哈一笑,冲封进说道“不错,我正是石邃,天王长子,大赵皇太子、国人大单于!你且办好差事,我带你同返中原,赐公主与你完婚,赏郡主与你为妾,传你封家香火,你何愁无家?我大赵虎据中原,不刻便席卷天下,王侯将相之位任你挑选,你封家与我国休戚与共,你又愁没有功业?” 那老人毫不相让的争道“你小子占了天大便宜,若是将此獠送往建康,非但能在鲜卑人那里讲通情理,一家老小肯定是无虞差池了,嘿,为朝廷立如此千古奇功,大晋王侯怕也做的!” 封进哪还听得进去这许多话,早已彻底惊呆了,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这等人物竟轻装简从深入平州腹地,除了与父亲一番密谈,便只是一味在意这个将死老头!究竟什么玄机? 但他灵光的很,想不通的便不想了,而那老人所言最是让人心痒难耐,最妙的是这石邃即将孤身一人随小爷入海,建康,建康,一旦将这人献于朝廷,那是何等功业?去你奶奶的羯狗,小爷稀罕你家的胡虏公主! “小人甘为太子粉身碎骨,追兵不克即到,还请殿下速速登船。”封进嘴上所言与心中所想恰好相反,他翻身下马连叩响头,已然热泪盈眶! 石邃盯着封进,眉头略皱,瞅着封进的眼神里竟似充满了鄙夷和嘲弄“有劳将军!把这老人家看管严了!” 鲜卑追兵就在身后,也容不得封进再耽搁片刻,这般宝贝若落到鲜卑人手里可白白糟蹋了!封进一边翻身上马,一边扯着老人架在自己马上,越过了石邃,没头苍蝇般便朝渔村奔去,也不管远近,扯着嗓子便朝村里喊“老李!你家二爷到了!起船,起船!老李!” 也亏得封进嗓门高,刚到村口,便有一渔家老头迎了出来,照面便要朝封进行礼。封进一见老头,劈头问道“老李,现在可起得了船?” 老李一副渔家憨厚样貌,嘿嘿一笑,得意道“自然,自然,照二爷吩咐,这段日子村里的后生都放下了营生,吃住在船,随时候二爷起船” “爷的天神!”封进喜出望外,接人下船时,他便多了个心眼,再三嘱咐老李务必随时能起船入海,谁想这老李差事办的竟如此扎实! “太子,万幸!船已备好,随时!”封进心情大好,转头便向石邃邀功。 石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驻马朝身后望去,远处已有厮杀声传了过来,脸上终于微微变色。叹了口气,冲伏在封进马上的老人说道“为了先生,此行折损翼麒麟五十又七,更赔上大赵两位骁将,就连我也是深陷险境,先生还是无动于衷么?” 见那老人不搭不理,石邃自言自语一声冷笑“真不知父王缘何这般看重先生!”一夹马腹,便朝前行去,冲封进道“起船!” 封进点头哈腰,正要吩咐安排老李,耳边却暴起“砰”的一声。 “砰!” 那是弓箭破弦之声! 封进只觉眼前一晃,从始至终都如铁塔般稳坐马上的石邃,忽然飞离了马身,下一瞬,已经重重的跌在地上,在海沙上擦滑出三两步远,背上赫然多出一支长箭,羽翼颤颤悠悠,而箭簇已然没入甲内! 一声语调熟悉的厉喝在封进身后暴起—— “羯狗!” 封进转头望去,只见村口石碑之后竟奔出一个人影,天色昏暗方才又着急进村,这么个人猫身石后,居然无人发现! 只见那人手持长弓,皮甲赤红,仪神隽秀,金白异瞳布满血丝,正是司马白! 没待封进回过神,司马白已经弃下长弓,拖着御衡白冲向了石邃,转眼便至跟前,一句“拿命来”,抬刀便要将石邃首级斩下。 “哎呀,要糟!”封进大惊,这石邃的脑袋可是轻易动不得啊,这人活着是座取之不尽的金山,若是死了,羯赵之怒,谁人当的?! 司马白哪里知道封进那些心思,这羯人首领此刻就晕在他脚下,此时不砍下他脑袋,更待何时? 长刀高高举起,接着便要手起刀落,但挥刀之际,司马白顺势瞟了眼那颤悠悠的箭翎,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箭身大半露于甲外,箭矢入甲却太浅! 果然,石邃没死,只是装昏,他趁司马白举刀之际,反身就是一拳打去。 仅也只够司马白稍作反应,但觉一阵闷痛,已被石邃一拳轰在了胸口,瞬间倒飞出去,恰好撞在石邃那匹骏马身上,跌落在地。 石邃缓缓爬起身,半边脸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落马擦伤所致,他也不顾伤势,望着司马白竟是呵呵自嘲起来“亏得这两层龙鳞锁子精铠,本单于万乘之尊,竟险险毁在司马小儿手中!咦” 不待他说完,却瞧见司马白一个转身跳将起来,手中长刀一挥,居然是朝石邃坐骑砍去,唰的一声,便砍断了一条马腿,不待骏马嘶鸣,更是顺势一奔一跃,一脚倒踢,踹飞了旁边马上的封进,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翻身骑上了封进坐骑,一个急调马头,连带着马上的老人,绝尘而去,逃了! 这一兔起鹘落干脆利落之至,石邃目瞪口呆,左右望去,除了倒在血泊中嘶鸣的骏马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封进,便只有一个憨头憨脑的渔家船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石邃,望着逃之夭夭的司马白,竟是无可奈何,只剩一句杀万人也不足泄恨的怨骂“司马小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章 传经送宝 司马白骑着马径直南下,一口气也不知跑出多远,直到马匹力尽,才抱着老人下马休息,心中仍是惊悸不安。他自家事自家知,哪里有什么鲜卑追兵!是他让裴山带着裴家子弟绕到北面羯人来路上,弄出追兵阵势,意在引走那凶悍棘奴。自己则趁天色昏暗悄悄埋伏在村口礁石之后,静待猎物入圈,务求将那铁塔般的羯人首领一举击杀。 司马白这一声东击西的疑兵之计虽然图着侥幸,却也阴差阳错步步如意。最令他忌惮的棘奴果然被疑兵引走,还捎带引走了一个不知虚实的精悍羯人,五人中只剩三人,而那老人和封进压根没被司马白放在眼中。他料定这几人慌慌张张如惊弓之鸟,登船在即不会注意到隐在礁石后的自己,只要偷袭得手,那便大功告成! 可惜功亏一篑,司马白万没想到那首领铠甲如此精良,这般近的距离,竟还射穿不透! 一击失手后,不知裴山能拖住棘奴多久,再纠缠下去太过冒险,他哪里还敢再战,瞬间起了逃跑的心思,一念既起,说逃便也就逃了。 “只差一点点了”司马白自言自语,低头望了望胸口被震裂的护心镜,叹道,“也不知裴大那边情况如何!” “哈哈呵呵” 一声渗人的笑声从身边响起,司马白转头看去,原来那老人已经醒了过来,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司马白这才琢磨起这老头,心道万险时刻那些羯狗也不曾把他丢下,不知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待要相问,那老人却先开口说话了,一边咳着,一边向司马白问道“你可知自己差点做成了一件大事?” 先前石邃等人谈话之地,据司马白还有百步之遥,他只是隐约听到什么邃,皇什么,除了见封进又叩又拜,还真弄不清情况,当下摇了摇头,问道“老人家说说看。” 老人不急回答,眼放光彩望着司马白光,静静说道“天意,都是天意,人言昌黎郡王司马白猖狂骄横而又愚钝呆拙” “老不死!”司马白一怒,扬起拳头便要揍去。 “殿下稍安,老朽大限已至,能遇殿下也算万幸,还请让老不死的将话说完。”老人不为所惧,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今老朽观殿下为人,实非流言所传。幼入鲜卑虎狼之穴而能保全太平,更引虎狼之辈为至交好友而驱策供使,吾尽读史书,自古至今,如殿下之能者未见有几!心怀大义而又能屈能伸,足智多谋而又有豪杰效死,殿下之性情,堪为人杰!” 听到一番褒奖,司马白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我还是这般人物,老人家慧眼也算是旷古绝今,只是,先生既已时日无多,可否直言相告,那群羯狗什么来头?是何目的?先生又是何人?” “自然该与殿下说明,”老人盯着司马白说道,“殿下先前险能射杀之人,乃是羯酋石邃。” 司马白脱口问道“哪个石邃?” 老人似笑非笑,“羯人大单于、大赵天王石虎之长子,皇太子石邃。” “石虎长子?皇太子?”司马白闻言一怔,却又嘿嘿一笑,拎着老人衣襟便站了起来,“老不死,临死还消遣我!” “殿下不信么?”老人目光灼灼。 “嘶”司马白倒吸冷气,一双眸子急剧收缩,狠狠的同老人对视,默然良久,忽然浑身脱力,猛的摔坐在地,浑身上下居然瘫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喃喃道,“列祖列宗,我竟差点手刃羯狗大单于!” “是啊,殿下差点做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你又是谁!” “得遇殿下乃是天意,区区贱名,不提也罢,只是有一事物相托。” 司马白晒笑道“老人家糊弄我罢了,以石邃身份,却对你如此着意,你必不是凡人!我只是不知,平州偏远之地,究竟藏着何等人物!” 那老人摇了摇头,叹道“我若不表明身份,待会所讲之事,殿下也未必能信!罢了,殿下可曾听过张宾一名?” 司马白眉头一皱,思忖道“倒是极为耳熟。” “老朽十六年前曾于赵国诈死。” 司马白一阵沉默,抬头望向老人,忽然噌的跳了起来,指着老人问道“右侯张宾?” “不错!” 司马白又是一声喝问“羯狗爪牙,旷古汉贼,右侯张宾!” 老人淡淡点头道“不错!” “狗贼!竟让我遇到你!”司马白目露凶光,却又觉不妥,试探道,“老人家不是戏弄我?” “自然不假,我知道殿下要问什么,石王待我甚厚,恩荣礼遇当朝无二,我为何要诈死?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司马白却是摇了摇头,咔嚓抽出御衡白,顶着老人脖子,杀气腾腾说道“我才不管那些,我只想将你这旷古汉贼千刀万剐,以慰我大晋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张宾丝毫不惧,坦然一笑,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但不劳殿下动手,老朽如今已是回光返照之际,可否听完老朽的将死之言?” 司马白瞧了瞧脸色铁青的张宾,知道他所言不虚,心想倒也不妨听听原委,冷哼一声,收回了御衡白。 张宾悠悠说道“中原沦陷,神州陆沉,司马氏龟缩江东一隅,原因何在?天下自有公断,殿下也是心知肚明,堂堂大晋朝廷,上有皇室骨肉相残,下有臣工尸位素餐,黎民百姓鬻儿卖女不得安生,罢了,殿下不愿听,我便不说了!而石勒乃一介奴隶出身,以十八骑起家,南征北战抢了大晋大半残破江山,其求贤纳谏,减租减刑,治贪治腐,劝课农桑,可谓励精图治!石王虽是胡人,又有何妨,既能安抚百姓生息,又能尊儒重礼,一代明君不过如此,我辅佐石王问心无愧!” “妈的,不料你竟如此啰嗦!”司马白咒骂一句,手中长刀却未再举起,张宾所言句句敲在了他心窝里,但是依然嘴硬道,“石逆既如此英明,你为何还要诈死脱身?” 张宾叹了口气,说道“石王自是英明,奈何羯人一族凶残成性!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汉人自会如此想,胡人又岂非不做此想法?石王在,中原安,石王一旦撒手,中原恐成炼狱!我悟得此理时,为时晚矣,中原再现炼狱只是早晚之势!我便横了心,仗着石王信赖,也是机缘巧合,盗了他一个心腹宝物,诈死隐居!” 司马白听闻他诈死隐情,震惊之余颇是感慨,但心里还是骂了句贪财小人,同时也好奇究竟是何宝物,让张宾诈死之际也不忘偷盗带走。 又听张宾一脸神秘的问道“天下一十九州,羯赵据有中原十州之地,国力之强实有吞并天下之势!而石邃却以皇太子之尊,率区区数十人马深入平州腹地,殿下,想知他所图为何么?” 司马白心里一颤,暗道莫非石邃所图便是那心腹宝物?但观张宾浑身上下,也不似能藏个宝贝,想必是将那宝贝藏在了某处!他见猎心喜,装作浑然不知,故意套着话说道“先生旷世奇才,助羯狗定鼎中原基业,番邦小族能有今日,皆赖先生勋绩。羯狗得先生未死之讯,自然来请先生出山。” 张宾一阵连咳带笑“哈哈,殿下太高抬老朽了,老朽隐居辽东苦寒之地,便是厌倦争雄逐鹿,怎会再出山助人?而石虎桀骜残霸,又能瞧上老朽这半死之躯?更遣皇太子亲身冒险学那刘玄德亲顾茅庐?” 司马白绞尽脑汁的琢磨如何套出那心腹宝物的所在,继续套着话问道“先生大才,却为了黎民苍生,要隐居这偏远苦寒之地,当真委屈了!” 张宾瞥了司马白一眼,“殿下就不想问是什么东西么?那东西我藏的很好,若是不说,谁也找不到。” 司马白被看透了心思,不由讪笑一声,忽而想到张宾方才说有一事相托,莫非是要将此物相托?眼中那一金一白的瞳子顿时大放光彩,但转念一想,心中道了一声惭愧,堂堂司马家子孙,怎能对羯狗财物动心,羯狗便是自己将金山银山双手奉上,司马家的子孙也只当粪土泥坷而已!那宝贝最好烂在这张宾的肚子里! 张宾瞧着司马白眼神明暗忽闪,忽然话锋一转,道“太白经天,福德在燕” “什么?”司马白没有听清,但言语中已是不耐烦,只想一刀结果了眼前这个旷古汉贼。 张宾抬头望向天空,天已蒙蒙发白,太阳正露出头来,却仍有一颗星辰闪着辉芒,那是启明星,也叫做太白,张宾望着司马白,平静问道“殿下可信天道?” 司马白一怔,啐道“休要故弄玄虚!” 张宾却是自顾说道“殿下可知苏秦张仪,又或孙膑庞涓?” 司马白晒笑道“既已回光返照,还啰嗦这些?” 张宾一笑,接着说道“此四人能搅动春秋战国之天下大势,殿下可知所凭为何?” 司马白讥笑道“他四人师从鬼谷王禅老祖,学得经世本领,能纵横天下自然是靠兵法韬略。” “也对,也不对,”老人不在意司马白的冷嘲热讽,继续问道“殿下,可知头悬梁锥刺股的典故?” 司马白早已不耐烦,随口道“苏秦游说秦王不成,落魄归家,父母妻嫂恼他耗费家财无有功业,羞辱恶骂不以他为亲人骨肉” 本是无心之言,司马白却忽而颇为感触,如苏秦得配六国相印之大才,竟也有落魄困窘之时,自己比之苏秦,是否也能由落魄而出人头地?那男人若无功业本领,当真妻不以为夫,母不以为子么? 他心中有所思,这一典故越讲越投入“苏秦搜检旧箱,得阴符一书,乃昼夜揣摩,夜倦欲睡,则引锥自刺其股,血流遍足” “何为阴符?”老人忽然打断司马白。 司马白沉思一阵,回道“细细想来,还真不知何为阴符,未曾读过。” “殿下当真好学问,这阴符二字于正史少有记载,却多见于稗官野史,殿下未曾读过也不出奇,本就很少有人读过,”老人笑赞,话锋一转,肃然道,“只因阴符,是天道繁衍!” “天道繁衍?”司马白又是一声冷笑,“我知你身怀大才,原还在想如此之人在将死之际会说些什么,没成想,竟只是在故弄玄虚,不如歇一歇,我送你上路!” 老人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吾幼时常叹为何总有圣人、大贤、帝王、英雄能够建立赫赫功勋,成就旷世基业,他们因何能知人所不能知之理,成人所不能成之事,莫非真乃天命?直至吾偶然于云梦山石洞中习得一卷壁刻经书,方知天下至理不过天道二字!吾也不知这天道从何而来,但自三皇五帝,经夏商周秦汉三国至今,天道似乎就存在于世间,吾推测,伏羲得天道而能造阴阳八卦、女娲得天道能定婚姻人伦、神农得天道而能知百草五谷” “嘿嘿荒诞之至!此说糊弄无知匹夫尚还可能!”未待张宾讲完,司马白便一阵冷笑打断,“依你之见,黄帝胜蚩尤乃是得了天道,夏禹治水铸九鼎也是得了天道,商汤、周武王、始皇帝、汉高祖、本朝武帝都是得了天道才创出基业,就连羯狗石勒和先生你,也是得了天道才能篡晋立赵,对是不对?” 张宾一阵莞尔,回道“殿下真是个妙人,不过老夫确信,黄帝之黄帝阴符真经、姜尚之太公阴符、鬼谷子之本经阴符七术,都乃天道繁衍,殿下可有读过?” “闻所未闻!” “既然未曾读过,殿下凭何嗤之以鼻?”张宾继续说道,“老朽少时游历云梦山,误入鬼谷石洞,于洞中石壁之上所习那部经卷,正是鬼谷子之本经阴符七术,老朽以其辅佐石王纵横天下,区区不才,也能称得机不虚发,算无遗策了!” 司马白想反驳,却也无从争辩,石勒张宾这一主一谋,堪称纵横无敌,否则怎能夺了晋室大半江山?只得强辩道“你临死还要在炫耀一番?!” “呵呵,岂敢呢,老朽说了,得遇殿下乃是天意,正是有一宝物相托。” 司马白冷笑道“你怕是所托非人,我杀你尤恐不及,还会为你办事?” “石勒至宝也不要?” 司马白想也不想的回道“哪个稀罕!” 张宾面色微微惊奇,盯着司马白好生看了一眼,像是得偿所愿般舒出一口长气,缓缓说道“殿下性情,当真惊艳!” “看你迷途知返,也算将功折过,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咳咳,”张宾一阵咳嗽打断司马白,“殿下,老朽时辰不多,不论殿下愿意与否,还请记牢。” “恩?”司马白望向张宾,“记啥?” 只见张宾端正神色,深吸气蕴,用尽力量,缓缓说道“盛神之术盛神中有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舍道者,天地之始,一其纪也术者,心气之道所由舍者,神乃为之使” “养志之术养志则心通矣,知人则分职明矣。将欲用之于人,必先知其养气志” “散势之术外视虚实,动而不失分散之实。动则随其志意,知其计谋。势者,利害之决,权变之威。势败者,不可神肃察也” “实意之术心安静则神明荣,虑深远则计谋成,神明荣则志不可乱,计谋成则功不可间” “分威之术动者必随,唱者必和。挠其一指,观其余次,动变见形,无能间者” “转圆之术天地无极,人事无穷,各以成其类见其计谋,必知其吉凶成败之所终也。转圆者,或转而吉,或转而凶,先知存亡,乃知转圆而从方。” “损悦之术,机危之决也。事有适然,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言察辞,合于事。悦者,知之也。损者,行之也故善损悦者,誓若决水于千仞之堤,转圆石于万仞之谷。而能行此者,形势不得不然也!” 司马白起初极是厌烦,若不是瞧着张宾面色端严宁祥,早便一刀捅了下去,但听到后来,越是心惊,经文深奥晦涩,既难背,又难懂,只觉这千字左右的真言孕育无穷至理,却模模糊糊一片混沌,让人无从琢磨,但张宾那仓迈的诵经犹如天籁之音,司马白仿佛感觉天空打开了一个漩涡,让他有幸一睹苍穹真颜,哪怕仅仅只是一瞥,也让他感觉触碰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甚至想象的层境! 直到张宾声音停住,司马白司马白从冥想中回复清醒,仍旧心神难平,盯着张宾难以置信道“你,先生方才所诵经文,该不是本经阴符?你竟传了本经阴符七术于我?!” 张宾慈霭一笑,点头道“但有所托,岂能无酬?区区千字经文,权当老朽托付之物的酬劳吧!却也足够殿下安身立命了,殿下可记牢了?” 司马白面色一紧,变的极为难看,竟支支吾吾说道“这个,先生,我初时未在意,并未用心背记,况且我记性也不甚好,那个,先生可否再教诵几遍?” 张宾瞪大了眼睛瞧着司马白,仿佛在看世上最蠢最呆的一头猪,眼神中难隐失望之色,但旋即又哈哈一笑说道“哈哈哈,真乃天意!可是殿下看我还有气力再诵读一遍么?随缘吧!”诵叙大段经义显然耗费张宾极大心力,他气息已经愈来愈弱,眼看已是油尽灯枯,“殿下现在可信天道了?” 司马白艰难的摇了摇头“似是极有道理,道理,道,但听不懂!” “吾不知鬼谷子如何窥得天道,又从何而得阴符,但他以经天纬地之才,参悟而出的本经阴符七术,实乃蕴含天道至理!可是众生资质不一,有聪颖愚钝之别,能从其中悟出纵横之法,或者兵谋韬略还是只混个讲玄弄道夸夸其谈,就看殿下自己的本事了。老朽愧怀此经,却成汉贼,罪孽深重无以为赎,万幸临死之际,能将此经传于司马家子孙,当算稍赎罪孽,殿下既得此经,万盼善用慎用!至于老朽所要托付殿下之物,非如殿下所想之金银财物,乃是石勒镇国之器!此物当世所知之人不过一掌之数,大和尚佛图澄知晓,石虎当略知一二,而石邃,哪怕皇太子之尊,怕还没有资格知道!” 司马白愈加迷糊“镇国之器?” 张宾悠悠说道“石王能得天下,世人皆以为是我之谋,但其所赖根本,实则另有他物,谓之矩相规源!矩相含于珠胎,规源流于金血,二者交融,可窥天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窥道便可一探自然!” “啊?”司马白疑惑不已,一连串问道“矩相珠胎?规源金血?那是何物?又有何用,如何窥探天道?怎能探知自然?” 却见张宾摇了摇头“石王虽待我至诚托以腹心机要,唯这珠胎金血的运用之法,甚为避讳,从不允我探晓。也是机缘巧合,我只将矩相珠胎盗出,十六年来却参悟不透,亦知之不详,哪知如何交融?更遑论如何探知自然!” 司马白叹了口气,暗道可惜,又问道“先生交托于我,有何用意?我又能为先生做什么?” “殿下只消保管好便可,这等神物,总要有个传人,我交于殿下,殿下千万收好,万万不可使其重归羯胡之手!若非说老朽有所祈求,”张宾顿了顿,虚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此物关乎天下黎民生计,殿下若有缘参透此物,便替老朽多念几句苍生疾苦吧!” “苍生疾苦!”司马白虽不知这矩相究竟为何物,但已明白干系重大,狠狠点了头,问道“那矩相何在?” 张宾惨然一笑,伸手道“殿下,借刀一用!” “啊?”司马白不明所以的将御衡白递给了张宾。 “御衡不迷,皇涂焕景!莫非这便是御衡么?好刀!”张宾接过御衡白,双手握住刀刃,倒持冲腹,未待司马白反应过来,竟是直直的捅入丹田,一刀剖开了小腹! 司马白大惊道“先生!” 张宾忍痛丢掉长刀,翻手五指入腹,一阵翻捣,面色竟然一喜“果然还在!” 他将那捣入腹中的五指拿了出来,满是鲜血的送到司马白眼前,缓缓张开,断断续续的说道“石邃破门而入那刻,我情急吞入了腹中,万幸,保住了!” 司马白沙哑道“先生,你” “喏,石王至宝,镇国之器,矩相珠胎,托与殿下!”张宾气若游丝,面上神情,仍留希冀,却已然闭上了眼睛! 司马白托着张宾手掌,心中百感交集,对于这个旷世汉贼,羯狗第一帮凶,天下一等一的谋士,他难以评论是非功过,但若以鸿毛泰山之言而论,答案倒是不言而喻! 而那矩相,司马白捧在掌中,那似乎是一颗珠子,指甲大小,竟丝血不沾,晶莹剔透,似水珠似油滴像羊脂,但绝非水绝非油也非脂,又仿佛要渗入他的掌中!司马白小心翼翼的将矩相拈了起来,稍稍举过头顶,仰着头,想借着晨曦看的更仔细一些,启明星之光透过珠胎,射入司马白那一金一白的双瞳,那珠子竟和他那如坚冰般剔透的左眼白眸一般无二! 司马白越看越痴迷,这小小珠子中隐约包裹着一把矩尺,或就是矩相的来由,它竟似有一种力量,将他深深吸引,他心中不禁赞叹,真是神奇,窥道以探自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呀!” “他娘的!” 司马白忽然一声尖叫,原来他痴迷之际,小心翼翼轻轻拈着的手指,竟然一松,那矩相珠胎便如水滴一般,恰恰滴入了他那剔透如冰的左瞳之中! 司马白下意识的便是一眨眼睛,只觉左瞳一阵清凉华润,而待他睁开眼时,矩相竟已不见,在他左瞳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他如何揉搓挤眨,那小小珠胎就是不出来,反而竟要与眼瞳融在一起! 石勒至宝,可窥道以探自然的矩相珠胎,竟被司马白一个马虎大意,丢进了眼中! 可怜张宾将这珠胎珍若性命,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矩相珠胎便出了闪失! 坏了! 司马白心里叫糟,这可如何是好! 砰,忽然之间,司马白却感觉周遭一切瞬时变了个样,本来眼力就好的他似乎看的更清楚了,尤其是那只融了珠胎的冰白左眼,司马白清清楚楚感觉到,刺破晨曦灰暗,如鹰俯视,前后左右,天上地下,那一瞬间,周遭一切,无有不见! 而命运,就此改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章 总该有点做为了吧 学了可让人纵横天下的本经阴符七术,却是未记全整,得了可窥探天道的矩相珠胎,竟失手丢进了眼睛里,司马白不禁生出一种入宝山空手归的颓丧,他懊恼的想一头撞死!但他生性豁达,颓丧了一阵便释然了,经文既然没记全,以后慢慢想便是了,矩相珠胎融进了眼睛,总不能把眼珠抠出来,反正一不疼二不痒,而且看的更加清明,也不是坏事!他葬了张宾,稳住心神之后,便只是一心牵挂裴山和一众裴家子弟的安危。 也怪他思虑不周,先前与裴山定计之时,只顾自喜想出那般妙计,却没定好如若失败该当如何收场。眼下裴山等人是战是撤,是死是活,他全然不知。他赌定石邃急于南返,更不会冒险在浴仙湾守株待兔的等候自己,心里一横,便又朝仙浴湾折返了回去。 除了珠胎入眼的那一瞬,让司马白忽生如鹰俯视大地的错觉,倒也没甚异常。天已放亮,白天里司马白尚未察觉有异,然而到了黄昏夜黑,这才大惊失色——他那只冰白眸子,竟已能刺破黑夜,破夜见影! 莫非这珠胎就是这般用法?司马白不禁揣测是否自己误打误撞破了珠胎之谜,又或这仅是一个巧合,用以窥道的至宝竟沦落了个如夜枭般看夜路之用?不过夜色里行路,倒真是方便至极了! 似乎是上天眷顾,司马白赌运极佳,还未至村口,那变的极为通明的左眼,便瞧见一个放哨的裴家子弟。那人隐借着夜色隐在暗处,说来也是藏的很好了,但在司马白看来却是扎眼的很。他叫做裴金,是裴山贴身伴当之一,年龄不大,虽然出身农户,但是极为好学,不论学识还是武艺都十分出色,人又机灵,很得裴山信重。他一瞧见现出身形的司马白,大喜之色溢于言表,立时迎了上来“殿下!你可安好?” “我没事,小金子,弟兄们可都安好?” 裴金神情一黯,沙哑回道“弟兄们走了十五个,大公子也负了重伤。” “羯狗!”司马白咬牙骂道,心中一痛,更是羞愧难当,昨日午间还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却因为跟了一个无能主帅而兵败身死,总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如今算是懂了个透彻。 “裴大伤势如何?可曾遣人往平郭传医?” “大公子被羯狗打伤吐了血,却不让兄弟们去平郭报信。” “啊!”司马白楞在当场,他明白裴山是在维护自己,自己这行人出现在四百里外的浴仙湾,死的死伤的伤,如何向人解释?暗骂了一句死脑筋,快马朝村子奔了去。 裴山也算命大,这一条性命是生生从棘奴手中捡回来的。 先前一战,没几个回合,司马白那疑兵之计和调虎离山之计便被孙伏都和棘奴看了出来,二人心念主公安危,哪还有心思杀敌。但是裴山又岂敢让他们回去,司马白那里情况不明,一旦被这二人撞上,怎还能有性命? 是以这疑兵之计越打越真,若非被棘奴一肘子捣下马来摔的晕死过去,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万幸棘奴对裴山丁点兴趣也无,也没有再痛下杀手,摆开纠缠便和孙伏都死命朝村里赶回去。主将落马,裴家其余子弟也都被杀的胆寒,眼睁睁看着那二人脱离纠缠,便也护着裴山撤离开去,直到裴山转醒,才又朝村里探过去,结果整个村子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这浴仙湾十来户人家,竟是撇下村子,全跟封进上船南下去了。 “你这样子必须找大夫来!其余弟兄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解释不清还怎样?面子要紧还是命要紧?”司马白执意要去找大夫,已经同裴山吵的面红耳赤! “殿下,你不要脸,属下们还要!”裴山躺在炕上,挣扎要起身,他寸步不让的争道,“你要咱们以后怎么面对慕容家的人!” 司马白怒目圆睁“放你的屁!哪来这些计较!” “你自然无所谓!俺们咋办,阿苏德拿俺们当自家人,要是知道俺们背着他来这捡漏子,他得怎么想?!” “哼,阿苏德不是那种小器的人!”司马白脸上一红,仍是嘴硬。 “阿苏德是大度,其余人呢?乐格勤呢?大将军呢!大将军要是由我而疑心裴家忌惮父亲,老父非打死我这逆子不可!” 司马白见裴山搬出了大将军慕容皝和裴开,渐渐软了下来,不再吭声。 裴山见他明白了其中关键,话锋一转,又好言相劝“这里有粮有肉,咱们养上十天半月也就妥了,这点伤都经耐不住,今后还谈上阵杀敌么!战场上也能随便找大夫么?” “你真有种!”司马白唾了一口骂道,他最终还是没扭过裴山。 但是事情总是意外频频,他们本意将养个几天便走,恰又逢上大雨,海河泛涨,冲毁了道路桥梁,只好又住了下来,好在村人走的匆忙,村里什么东西都齐全,倒也不愁吃用。 反正也闲来无事,司马白整日里便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日出日没,心里琢磨的全是张宾传授的那七术经文。不知是否因为没记全的缘故,还是他学识不够,总感觉茫茫不知经文所言为何物。这所谓本经阴符,虽然仅有七术,名为盛神、养志、实意、分威、散势、转圆和损悦,但所含道理远不只名字这般简单。 他试图从苏秦张仪的纵横之道去理解,似有所通。若以战阵谋略的角度去思索,其理也暗合兵道。而以拳脚武艺去论,竟也算是一套运劲法门。思来想去,他只能断言一点,除非把这所谓的本经阴符七术学全了,才能略窥大意。 而那珠胎,一直安安稳稳的融在他如冰白瞳之中,除了让眸子更加明亮以外,竟半分异样也看不出来,旁人哪里知道此刻的司马白竟有破夜见影的能耐? 虽然悟不懂经文,暂时也窥不得天道,更别提探知自然,但司马白鼓励自己,有道是勤能补拙,只要一味的下心血去思考领悟,总有大成的那天! 一想到张宾辅佐羯狗强抢天下的本经阴符七术已传给自己,而石逆赖以定鼎大业的矩相规源,如今也有一半在自己眼中,司马白便异常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一遍遍问自己,这下子总该有点作为了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章 乱起 时间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裴山等人已康复的七七八八,大水已经退去,道路虽然泥泞,但已能供人行走了,这一行人也该回返平郭了。 “都记好了,我再说一遍,”裴山骑在马上,扭着头朝身后的十余骑裴家子弟交代,“谁要是把浴仙湾的事透出去半点,裴家家法可是不会容情的!某更不会讲情面!” “够了,大公子!”队伍最前头的司马白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离平郭还远着呢,莫非你要一直讲下去?” 裴山冷哼一声,朝前赶上司马白,低声道“殿下当我是说给哪个听的?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殿下你!” 司马白没接话茬,却是皱着眉头问道“阿大,你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裴山被问的莫名其妙。 “这条官道,”司马白朝前指了指,又朝后点了点,“平时也都没人走么?” 经司马白一提醒,裴山这才注意起来,他们早上从浴仙湾出发,午时左右便转上了这条官道,这已行了近两个时辰,眼瞅太阳都绕到西边了,竟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条官道南起沓县马石津,经盐铁重镇、战略核心平郭城,朝北一直通到郡治襄平,是辽东的南北主道,平日里总是车马不断,今个有点反常了。 “难道?高句丽贼寇边了!”裴山一拍大腿叫道。 高句丽毗邻辽东,自打前汉时期,便不断侵扰蚕食辽东,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一大边患。永嘉年间更是趁中原内乱,大幅侵占辽东领地,直到鲜卑慕容崛起平州,才算止住势头,两家从此角力黑山白水,互为心腹大患。 中原百姓若遇战乱,多是扶老携幼举家避难。而辽东地处边塞,三面环海,也没法举家迁徙,更且民风彪悍,绝不同于中原内地百姓,少有弃家而逃者,要么结寨固守,要么配合慕容大军击破外敌,但有一点,商路肯定是不通了。 “若非有战事,绝无可能道路禁绝,行人稀少。”一旁的裴金也插嘴说道,边说边翻身下马,趴在地上盯了片刻,抬头又道,“但是瞧这地面,来来往往的似乎过了不少兵马。” 裴山点头道;“虽无行人,兵马调动却是正常。高句丽贼定然瞅准了大将军在辽西征讨段辽,想来趁火打劫,只是咱们阻在浴仙湾一个月,不知道战事如何,眼下还是尽快回返平郭为妥。” “恩?”司马白似乎心不在焉,竟是没听清裴山说什么。 裴山有些气恼,提高声音说道“殿下,我说咱们行程要加快一点了,尽早回返平郭。” “你误会我意思了,”司马白摆了摆手,说道“高句丽贼每年都要来骚扰几次,这没什么奇怪的。我说的不对劲,是这次居然侵扰的连这里都要戒备禁路?这里已是辽南腹心之地,那日遇见羯狗至今,将将一个月,高句丽贼就能从乌骨山城打到这里?岂非笑话?” 裴山咦了一声,打量了司马白一番,暗道殿下所疑倒也有几分道理。 辽东郡四遍地山势蜿蜒,河流贯穿,沟谷纵横,兵马大军只能沿着有限的山谷或者河道按部就班的行军。 而诸条山谷河道的交汇口,便是重镇平郭!所以慕容鲜卑设平郭大营,以重镇平郭为防御高句丽的战略核心。 整个防御网背海向西、北、南延射,北有郡治襄平卡住高句丽南下路线;西有雄关赤山堡,卡在高句丽西侵必经要道上;而又在辽南设威南城,做为平郭的后方策援。 这个防御网历经慕容鲜卑两代人建成,将辽东郡牢牢掌握在手中,面对高句丽的觊觎,它守卫着慕容根基棘城,是铜墙铁壁般的东大门,而对阵中原诸侯时,又成为慕容鲜卑富庶的战略纵深! 当然,平郭之于高句丽,便成了最馋人的肥肉! 高句丽的侵辽路线一般是从位于平郭西北部的西安平县乌骨军镇出兵,沿大洋河北岸,顺千华山脉东侧谷道,向西南斜插要塞赤山堡,拿下要塞赤山堡后,便可向着西南滨海沿岸直扑平郭,最终以攻破重镇平郭为战略目标。 是以无论攻略辽南、辽北又或进军昌黎,咽喉重镇平郭城都是高句丽绕不过去的槛! 而一旦拿下咽喉要地平郭,既将辽南掌控手中,又可任意窥视辽北,等同于拿下了整个辽东郡,更打开了西侵棘城的大门! 可要说高句丽大军能用一个月的时间从乌骨军镇打到辽南深处,似乎是天方夜谭了,高句丽若有这本事,何必与慕容鲜卑纠缠十数年? 裴山思虑片刻,随即释然,回道“大将军年前便开始对段辽动兵,从平郭大营抽调了近半兵力,高句丽贼岂能放过这等良机?纵然占不到大便宜,小股贼匪渗入这里侵扰也属正常。防御辽南的抚辽镇可足浑都统又是心细之人,严阵以待也不为过。” 这倒是不假,高句丽若以奇兵从乌骨军镇径直南下,翻山跨河绕过层层要塞,倒也可以直插平郭背后的辽南。但这种翻山越岭必然需得轻装简从,别说带辎重粮草,便是多带个撒带箭囊都困难无比,除非高句丽大军学会了飞!若没有攻破沿途赤山堡等戍堡,尤其是平郭城,慕容大军可以随时断其归路,前后夹击将犯境贼兵堵死在威南城下! 是以小股军队悄悄渗透或还可以如此行军,但若大队人马如此行军,无异于于自寻死路,这却是慕容鲜卑最乐见其成的打法!可惜高句丽至今也没出现这样一个疯傻统帅! 裴山虽然说的很是在理,但司马白依旧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莫名其妙感觉眼前似乎隔了一张纸,只要轻轻一戳,便能看清所有东西,但纸在哪里,怎么戳,纸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总也说不上来。 最后只得作罢,半开玩笑的附和裴山道“总之先回平郭是正理,我近来运气不好,嘿嘿,万一有高句丽贼蒙巧蹿到此处,若是被咱们碰上,那可真是倒了大霉!咦,前面什么动静?” 正说着,远处岔路上掀起一片尘土,司马白等人所处地势较高,从上朝下看,几里外的情况也能瞧个隐约,几百人的队伍正由东面岔路朝主路上行来,看其行伍应该是平州兵马不假。 “杨彦可在?”裴山扭头朝后招呼了一声。 “属下在!”听见裴山招呼,后面一员小将赶上前来问道“大公子什么吩咐?” 这人叫做杨彦,同裴金一样,是裴山的心腹。但他和裴家家臣出身的裴金不同,乃是沓县人氏,算是辽南土生土长,先前这队人一路顺畅的赶到浴仙湾,也多亏了他熟悉地形做了向导。杨彦家族在辽南算是有头有脸,他家里依附着裴家,前些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把他送到了棘城裴府,做了裴家大公子裴山的跟班。因为心思缜密办差牢靠,被裴山引为得力助手,虽然只担了个幢主的职位,却帮副尉裴山协管着司马白亲军营务。 裴山指着岔道问道“你可能瞧出是哪的军伍?” 杨彦手搭凉棚望了片刻回道“瞧不清楚,不过看其行伍应该是哪个县的乡兵,属下过去问问便是,料来也就是左近几个县的,说不定还和属下熟识。” “速去速回,就说昌黎郡王在此,带那队伍主将前来问话。”裴山点头安排道。 “得令!”杨彦马术极好,也不走正道,沿着土坡径直蹿了下去,朝那队伍奔去。 裴山又冲司马白道“小彦子是本地人氏,人熟地头熟,可省却不少周折,若能得这一支兵马护卫殿下前去平郭,那便稳妥了。” 司马白点头道“裴大考虑的仔细,只是这支队伍怕有军务在身,咱们看情形再议,问清楚眼下军情如何。” 不多时便见那支队伍加速了行军,朝岔口开来,而杨彦引着两骑脱离了大队,已先朝司马白处飞奔而来。 到得跟前,只见杨彦面带喜色的上前说道“回殿下、大公子,说来也巧,这支队伍竟是俺们沓县的徐杨营,奉可足浑将军之令前往威南城集结待命。那二位便是领军之将,营都尉是属下姑丈徐远,行军副尉乃是属下兄长杨林。” 徐远和杨林见到赤红皮甲的司马白,一望那金白异瞳就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昌黎郡王了,而旁边那人不需说便是裴家大公子裴山了,二人待杨彦介绍完,便要翻身下马拜见,却被司马白拦了下来“既是小彦家人,就不是外人,哪用虚礼,快上前来说话。” 二人闻言都是一怔,不约而同的望向杨彦,心道这个小子竟如此得殿下信任,果然不负家族厚望。嘴里说着不敢不敢,但不自觉的便朝司马白靠了上去,一副静待殿下吩咐的样子。 倒是裴山先问道“二位将军这是朝威南城开拔?可是高句丽贼寇边了?” 杨彦连忙介绍“这便是大公子了。” “久仰裴将军大名!”徐远行了一礼,恭敬回道,“俺们是七日前接到抚辽镇可足浑都统之令,高句丽贼寇边,调各县精锐乡兵至威南城集结。” 裴山接着问道“高句丽贼是何时寇边的?打到什么地方了?有多少人马?” 徐远回道“只知道有小股高句丽贼袭扰了威南城,都统府便下了戒严军令,至于其他军情俺们却是不知道,那军函里未写之事,俺们不敢妄加猜测。” 裴山闻言放心下来,哈哈一笑,说道“果然只是小股贼匪!高句丽贼胆子不小,竟敢袭扰都统府,莫非是迷了路?” 裴家众人顿时笑作一团,纷纷打趣高句丽瞎眼朝铁壁上撞,只有司马白面色沉重,缓缓说道“这就怪了,可足浑将军手下也有整整两千的鲜卑骑兵,就算对上高句丽贼大部也绝吃不了亏,何须费力从各处调兵?” 他顿了顿,瞅了瞅众人反应,继续说道“我有些不懂,若只是小股贼匪流窜,只需让各县乡兵严加防范、清剿地方便可,怎会让乡兵集结威南城?岂非本末倒置?现在抚辽镇各地乡兵集结,怎么也得有过万的兵力,这是对付流寇的?” “咦?”裴山倒吸一口凉气,诧异的望向司马白,这话分析的太有道理了,但这样的话竟是从殿下嘴里说出来的? “那依殿下之见,这是高句丽贼大军犯境了?竟连抚辽镇都全面动员,莫非乌骨军镇倾巢而出?可真会趁火打劫!”裴山一边琢磨一边说道。 司马白两手一摊,摇头道“还是不对,看这样子,高句丽贼大军极有可能已经逼近毕利河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一路畅通散步而来的么?还有,按平州军制,常日里军报乃是十日一发,如遇战事,一日一报都是有的,战事到了此等程度,各种军函军报早就该雪片般的飞向各地了,岂能等到七日前才通达各城?真是四处透着蹊跷!” 裴山用力挠了挠头,回道“殿下,不要多想了,咱们顾不上这许多,还是抓紧行程,即刻回返平郭才对!” “殿下不可!”竟是徐远突然喊道。 裴山诧异的望着徐远“徐将军是何意思?” “这,这,”徐远回避过裴山目光,竟是犹犹豫豫,看了看一旁皱着眉头的司马白,又朝一旁的杨彦望了望,知道这小子极受族中长辈希冀,是傍上裴家大树的得力人物,最终咬了咬牙,冲裴山说道,“大公子,徐杨二家承蒙裴府照拂多年,大恩难报!末将所知不敢有丁点隐瞒,这平郭是绝不能去的,俺们听说,只是听说,绝非妄做谣言惑乱军心,殿下,大公子,平郭在上月二十六遭高句丽贼偷袭,恐怕已经丢了!” “放屁!尔敢惑乱军心!” 一句平郭丢了,如晴空霹雳,差点将裴山惊下马来,平郭若丢,辽东危矣!辽东若丢,慕容危矣,裴家危矣!他再顾不得士族涵养,指着徐远鼻子大骂起来。 徐远面色为难,又是一阵苦笑,回道“大公子见谅,末将方才说了,只是听说而已。俺们家在平郭城里也有生意,前几日有家人逃回沓县,说高句丽贼大军从天而降偷袭平郭,统镇大人兵败城破!接着没两日便收到了抚辽镇调兵军函。” 众人为之震惊,徐远之言刚巧应对上抚辽镇全面动员的事情,裴山目瞪口呆,只是指着徐远却说不出话。谁都知道平郭对于慕容鲜卑是何等重要,否则岂会常年驻守着慕容家整整一镇的精锐骑兵?现在居然丢了,而且是在大将军在辽西同世仇段辽用兵的时候丢了,就是想救,却也无力回兵了! 占据了平郭,棘城的东大门便四敞大开,一旦高句丽西侵棘城,那辽西必然军心震动,胜败不论可知,而慕容鲜卑的仇人又岂止高句丽和段辽?届时群狼暴起撕分肥肉,据有平州励精图治数十年的慕容鲜卑,怕是在劫难逃了!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场之人,徐杨二家,裴家,哪怕司马白,又岂能幸免? 好一个晴天霹雳!真是砸到了慕容鲜卑的腰眼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章 且看天命如何 裴山在马上摇摇欲坠,一个多月前他还在棘城获闻大将军于辽西战场上节节取胜,整个棘城从上到下都是喜气洋洋。就在一个多月前,殿下还兴致勃勃的同自己商议如何算计乐格勤的宝马,虽然偷鸡不成舍了米,虽然遇见羯狗损兵折将,但这和平郭丢了比起来算什么呢? 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仿佛天突然塌了。 “倒也未必。” 司马白一语惊人。 裴山不解的看着司马白,说道“先前咱们说寇边的只是高句丽流寇,殿下说不可能。现在咱们说高句丽大举进犯拿下平郭,殿下又说未必,那以殿下之见到底如何?” 司马白问向徐远“徐将军,你那个家人,亲眼看到平郭城破?” 徐远想了想,回道“俺们也反复问过他,他是亲眼看到统镇大人打了败仗,而高句丽贼也的确攻破城门,入了城。” “入城之后呢?”司马白追问道。 徐远老实回道“殿下精明,问题就在这里了。他一见高句丽贼入了城,便飞快逃了,至于高句丽贼是占了平郭,还是又被赶出来,他就说不清了。俺们也遣人朝北探过,但是探子至今全无音讯。此等不确切的消息,若非担心殿下去往平郭遭遇不测,末将哪里敢轻易外传?” “话不说全!”裴山这才勉强舒了一口气,平郭丢与未丢,还不能下定论呢。 司马白心中却是莫名掠过一片阴影,可嘴上还是安抚众人说道“这便是了,平郭大营虽说调走了一半兵力,但统镇将军还有四五千慕容精锐,平郭左近怕也有五六个营的汉人乡兵,怎么会说败就败,说丢就丢呢?我约莫统镇将军之所以一时失利,丢了城门,八成是出了内奸!” “内奸?”裴山闻言也是一阵沉思,“殿下言之有理,高句丽大军能够不声不响兵临平郭城下,除非会妖术!没有内奸里应外合赚取沿途城池,绝难做到!只是内奸会是谁,谁有这个胆量,又有这份能耐呢?” 司马白想了想说道“要说数遍整个辽东郡,最有这份能耐的,怕就是辽东统镇、平郭镇守将军慕容评他自己了!” 裴山面色一变,近乎斥责道“殿下慎言!” 徐远等人也是面色尴尬,都在暗骂昌黎郡王果然荒唐放纵,这样的话也敢说,但面上齐道“殿下说笑了。” 司马白倒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又道“第二个人便要算安辽镇副将慕舆倪了,他麾下两个营的鲜卑精锐镇守赤山堡,又总管着大洋河、毕利河的沿途戍堡汉军乡兵,高句丽贼兵出乌骨军镇,要想一路顺风不声不响的到达平郭,没慕舆将军点头,怕是不行!” “殿下又说笑了!”众人闻言纷纷和稀泥,只感觉司马白说话实在不着边际。 裴山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慕舆将军性情刚烈,若是听到殿下之言,怕是万难善了!殿下且听我说,那慕舆倪追随统镇将军出生入死十数年,乃是统镇将军心腹重将!其长兄便是咱们平州的折冲将军慕舆根,殿下自然知道折冲将军是大将军之左膀右臂,遍数平州鲜卑族人,便算这慕舆兄弟俩最得大将军信重,殿下居然疑他?” 司马白不置可否,接着说道“还有一个,倒也是官高爵重,声名显赫。他总领一镇兵马,坐镇郡治襄平,高句丽如果从北面的新城军镇出兵,若得他策应,大军一路南下如履平地,打到平郭也不在话下!” 徐远忍不住笑问“殿下说的可是东夷校尉、平辽镇都统,封老大人?” 司马白郑重的点头道“自然是他。” 徐远忍不住说道“嘿嘿,殿下有所不知,辽北群山耸立河道纵横,道路艰险远甚辽南,又有襄平扼守要道,西有棘城大军随时策应支援,高句丽贼若南下侵扰,一个不巧便被截了后路!从新城军镇侵辽远不如乌骨军镇稳妥合算,所以自打十年前高句丽侥幸夺得西安平后,新城军镇基本便消停了。而且新城军镇羸弱已久,怕不只有万多兵马?咱们在高句丽也有探子,从未得报高句丽北道军司有军马扩充的迹象,这万多人马看门够了,要说能袭取平郭,那是说笑了。” 徐彦也附和道“东夷校尉乃是朝廷所封,堂堂国之重臣,封家更是名门世家,辽东百年望族,若说封老大人自甘下贱屈从高句丽,嘿” 司马白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名门世家?他家二公子勾连羯人一事,你们也该听说了吧?” 裴山顿时神色黯然,暗道原来殿下在这里等着呢,虽然心里咒骂了封进千百遍,但对司马白之意却不以为然。封家和羯人打打交道原也不算什么,而通敌高句丽又是什么罪名? 徐远和杨林等人更是暗中窃笑,听闻昌黎郡王吃了封二公子和羯人的大亏,看来传言不假!可平州上下谁还不和羯赵有点瓜葛?传闻大将军还暗中朝羯赵遣使纳贡呢,别说慕容家和羯赵来往密切,单是咱们徐杨二家靠着马石津海港,便和羯赵做了不少生意!当然碍于君恩大义,这都摆不上台面,也就封二倒霉,明面碰上了司马白! 二人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徐远恶狠狠的骂道“可恨封进不忠不义,竟暗中勾连羯人!听闻羯人还伤了好多世家子弟,封老大人已将封进逐出家门,更要手刃逆子呢!” 杨林也在一边帮腔道“不怪殿下气恼,连乐格勤少将军都吃了羯人的亏,据说统镇将军恼羞成怒,吓的乐格勤将军连平郭都不敢回!” 司马白闻言便知这事最后肯定不了了之了,但也无可奈何,他瞧出众人漫不经心,也懒的再多说,平白的自讨没趣。 徐远又劝道“殿下,无论战事如何,辽东都不是稳妥之地了。既然平郭不便去得,末将这里可以抽出一幢兵马,由杨副尉护殿下和大公子南下马石津,殿下和大公子可以走海路,绕道回返棘城。” 裴山闻言由衷谢道“徐将军此言甚妥,裴家定然不忘徐杨二家恩义!” 司马白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二位将军不是要去威南城么?抚辽镇都统府总该知道军情如何吧?咱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若去威南城看个究竟。” 裴山听了心中不禁欢喜,暗道殿下一向只爱走马斗狗游乐嬉戏,现在居然也关心起军国大事,虽然言不中题,可也算是有理有据了。只不过威南城也未必是稳妥地方,既要劝住殿下,又不能寒了他的心思,便说道“殿下忧心军事,属下感同身受,但眼下战事要紧,奈何我等没有军职在身,此去威南城怕有不妥。” 司马白瞟了裴山一眼“我堂堂大晋郡王,遇外贼寇边,难道还不能去慰劳将士?难道就不能上阵杀敌!” “自然应该,”裴山苦笑道,“可是战场上刀箭无眼,殿下若有个差池,属下万死难赎!上次遇到羯人殿下虽然安然无恙,但属下却是后怕不已,再不敢让殿下犯险啦!” 司马白眼中幽光一闪,冷冷道“如这般惊弓之鸟,岂不遭人耻笑?” “殿下!”裴山有些恼了。 “裴大公子,若怕刀箭无眼,你可先回棘城,我自去威南城。” “殿下去威南城做什么?”裴山大怒,连日来的怨气终于忍不住,再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扯司马白袖子,便要喝骂,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挥手让众人退远,这才沙哑道“我的亲殿下,你又趟的哪般浑水啊?” “眼下战情不明,只有去威南城才能” “才能什么!我等就算知道了战情又能怎样?平郭丢了你抢回来?你去把高句丽贼打走?就是慕容家完蛋了,殿下该回建康就回建康,战情怎样,关殿下何事!” 司马白被裴山一通抢白,竟噎的说不出话,气的自言自语“关我何事?是啊,关我什么鸟事!看来连你也当我是废物!” “殿下恕罪,属下僭越了!”裴山知道司马白其实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但此刻也没功夫同他矫情,继续说道,“趁此地还没乱,先回棘城再议其他,罢了,慕容鲜卑真是危在旦夕的话,若不然直接去建康也不是不可,我修书与父亲” “裴大!” “恩?” “我这样的灾星,建康那些人只盼我老死平州,慕容若没了,我还能去哪?” “我不想再躲了,男儿在世就只图蝇营狗苟么?你也是雄心壮志,难道甘心跟着个窝囊主公?” “咱们就是去了威南城又能如何?不躲又能怎样?这都是命,我有我的命,殿下也有殿下的命。” “裴大,我也不知道为何想去威南城,我只感觉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我从未有过这般渴望,我只想去战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去杀贼!” 裴山怔怔的望着司马白,只感觉司马白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殿下了,他眼中金芒从未像现在这般灼热,刺人骨髓的灼热!而另一只眼中的幽光,却是格外的清冷镇定! “去便去吧!我三岁就跟你左右了,爹爹那时就告诉我,我的命已经是殿下的了!殿下在哪我就得在哪,就是死,也得给殿下挡完最后一刀再死!” “嘿,不用死,好的很呢!”司马白言笑晏晏,只在心里默念,既怀天道,那便得看看天命如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1章 扑朔迷离 鲜卑慕容以平郭城为核心,用以三个镇的兵力镇守辽东。 慕容评做为主帅统镇辽东,亲率一个镇的兵力坐镇平郭,这一镇号为安辽,辖有十营整整一万鲜卑骑兵,平日里以两营兵力辅以汉人乡兵戍守赤山堡一线而以八营精骑屯兵平郭,一方有敌,余部机动驰援。这支百战精锐进可直攻高句丽,退可支援四方防城戍堡,慕容家赖其压服高句丽威慑辽北辽南。 第二镇号为平辽,其镇都统府设在辽东郡治襄平,主要用以防御高句的新城军镇。平辽镇在故大将军慕容廆时期是慕容家镇守辽东的主力,但随着高句丽统治核心的南移,其戍边压力也逐渐减弱,军力自然随着削弱,由慕容家亲掌划归到了东夷校尉麾下,从鲜卑精锐完全改成了汉军,辖有八个营,由辽东地方汉人大族掌握,也算是慕容家重用汉人的妥协之举。 第三镇号为抚辽,其戍区主要是沙河以东,毕利河以南的辽南地区,现任都统乃是鲜卑将军可足浑涉多,都统府设在沙河中游处的威南城。 慕容皝当初设立此镇的目的一是协辅安辽镇抵御高句丽寇边,二是绥靖辽南盗匪,三是担着辽南沿海尤其是马石津的防海职能。但是由于安辽镇兵力太盛,其协辅作用可有可无。而辽南之地盗匪渐清,地方豪门的乡兵足以应付普通流寇,这一职能又被渐渐弱化。至于海防职能更是几近于无,若真是谈起大军跨海用兵,最近的一次怕还是百年前汉末孙权跨海偷袭公孙渊的疯狂之举,茫茫大海风浪难测,哪怕是江动的大晋朝廷,若想让大军浮海而来,也得说是胆大妄为,更不论羯狗和高句丽那点小船了,只能说是慕容皝用兵谨慎目光前远,所谓海防,也渐渐变成了海港迎使通商。 鉴于这些尴尬原因,抚辽镇和其他军镇不同,只设了两个营的鲜卑骑兵坐镇威南城都统府,其余各营分设在各城各地,由当地汉人大族自设自领一营。这些汉人大族因自身家族实力,或设幢一营,或设七幢一营,也有十幢满员一营的,更有几个亲近大族合设一营的,细数下来,抚辽镇竟有二十余营的建制!是以这一镇兵员最多,成分最杂,实际战力却是最弱的。 此时的威南城已是鲜有的人山人海,旌旗招展。奉都统可足浑将军的将令,抚辽镇这二十几个营头的汉军乡兵纷纷进驻威南城,各种粮秣物资更是陆续运抵,来自各城各镇的劳力夫子驾着运粮骡马大车,夹杂着普通百姓,拥堵在城门口,竟排出了数里之远! 而城内都统府人来人往,忙的人仰马翻,议事厅里更是人满为患,十来个汉人将领和鲜卑将领坐在厅中,有人大声议论,有人交头接耳,更有人不断进屋报讯,又有人接令出门,但最忙的还是大厅正中高坐的年轻鲜卑将军。 “西门外还有多少骡车没有进城?” “这个属下再去探” “入城之人一定还要严查,但是一定要快!今日若还有一辆粮车在外,小心军法!” “各营兵将一律由东门入城,不是已经划好营垒了么?哪个营头起的骚乱!” 一个汉人将军起身回道“禀少将军,俺们祁县是十幢满员之营,司尉划出的营盘太小,河源城只有五幢兵马,营盘却和俺们一样大” “俺们河源营有一百铠马铁骑,你们也有!”对面一人接着反驳道。 “朵安铎呢?怎么办的差!” 厅中一随从回道“柳县的兵马刚到,朵安铎将军去东门安置了!” “他还用亲自去?” “少将军有所不知了,柳营的柳老都尉和朵安铎将军是亲家。”却是另一个汉人将军主动解释。 这个鲜卑将军虽然透着彪悍神气,其实仅只十六七岁,乃是抚辽镇都统可足浑涉多之子朔朗。涉多有两子一女,长子莽都,次子便是这朔朗了。此刻朔朗已是忙的焦头烂额,抚辽镇自建镇以来,各营多是分守自家地盘,从未有过齐聚都统府的状况。恰逢平郭战事紧张破例集结,也因各营有精锐有平庸,距离有远有近,道路或难行或好走,而陆续到达威南城,仓促之间便乱作一团。朔朗年纪尚轻,战功又少,只是领了个幢主军职,好在座下都是汉人将军,吵是吵了点,还都算恭敬客气,而朔朗之所以强撑着在这发号施令,实因为他父亲涉多早在三日前便带着抚辽镇主力北上驰援平郭了。 半月前抚辽镇接到慕容评求援军函,军函竟是慕容评于战场上亲笔所写,军情骇人!高句丽大军鬼神般突然兵临平郭城下,慕容评首战失利,平郭北门已失! 涉多闻讯大惊,哪敢有片刻耽搁,当即遣了长子莽都点起麾下仅有的两营骑兵星夜驰援,但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没了下文,再也联系不上!涉多不断朝平郭遣出探子,更不住的催促临近平郭的几个县城探听平郭消息,可毕竟时间仓促,又或其他原因,竟一无所获,甚至平郭是否尚在都不知晓! 随着各城各县乡兵陆续集结,抚辽镇主力各营基本到达,涉多再也等待不及,带着先到的十八个营头,共计一万两千多汉军,急急北上驰援了。 这便苦了朔朗,平日里虽然弓马精熟敢称鲜卑豪杰,可这等繁索军务实在不是他之所长!他强打精神一件件的处理,万幸总算理出了个头绪,而这就已经过了晌午,连饭都还没吃!但见座下那些汉人将军无所事事交头接耳,他心中又一阵烦躁,忍不住说道“今个不议了,诸位将军都回吧,仔细整理营务!” “少将军,那俺们何时去打高句丽贼,底下儿郎们战意正盛哩!”祁营都尉祁正起身问道。 河源营都尉庞渊也起身道“俺们河源营一百铠马铁骑愿为少将军先锋!” “徐杨营随时奉少将军军令北上!”说话的是徐远,他徐杨营是今晨才到的威南城,接着便来都统府参加军议。 “待粮草整备完毕,即刻北上,到时还需诸位将军鼎力相助,”朔朗想起父亲走之前的特意吩咐,又安抚人心道,“统镇将军已然击溃高句丽主力,我抚辽镇只是协辅安辽镇清剿贼人。若不是统镇将军想借此机会检阅各营军容,也不必急调诸位了。左右二营已经先行调往平郭,都统也已率主力前往,咱们打起十二分机警好生整顿军容,小将有言在先,谁若在统镇将军面前丢了抚辽镇的脸面,都统可是要行军法的!” 众将这才反过闷,敢情鲜卑二营已经先行一步了,这痛打落水狗的好事到底还是鲜卑人自己的!当下轰然应诺,纷纷退出议事厅。但仍是成群吆三喝四,只有少数的有心人才面沉如水,闷声朝营地返回去,知道大战在即,祸福难料! 见众人纷纷退去,朔朗叹了口气,朝厅中问道“父帅今日军函到了么?” 此刻只余两个鲜卑将军还站在厅中,一个是朔朗贴身伴当图绰,另一个则是抚辽镇典军司尉朵安铎。朵安铎五十露头,是鲜卑老将,涉多命他辅助朔朗留守威南城,并为大军押运粮秣。他听到朔朗问话,便上前递过一封火漆封印的军函,道“禀少将军,刚刚接到的都统军函。” 朔朗匆匆检查了军函火漆,便打开来看,看罢又转给朵安铎,示意他也看一看,一边说道“父帅一路平安,未遇贼军,大军或于今日夜间抵至三河口老帽山。据三河口宋城主所报,沙河以西、响马河左近频见高句丽贼军马,宋城主是一日三惊,唯恐三河口有失,但是平郭还没有消息啊!” 三河口一线地处沙河、响马河以及毕利河三河交汇口,扼控三河谷道,是抚辽镇北出辽南的北大门。城主宋连麾下三河营是抚辽镇屈指可数的汉人精锐,这次不在涉多调兵之列,而是奉命严守位于三河口的本营老帽山,并打探平郭军情。 朵安铎看罢,说道“看样子都统是要先在三河口立稳脚跟了。咱们二十六个营头,都统带走了十八个,剩下的八个营头今日也都到齐了。不过这八个营头总共才将四千余人,我观各营军容,良莠不一,少有精锐,但押送粮草还是绰绰有余的。都已安置到了校场,暂且住下,末将先前办事有差池,请少将军责罚。” 朔朗摆了摆手,这事原也不怪朵安铎,更何况他是抚辽镇老将,自己又岂能责罚,说道“不怪将军,城外粮草可安置好了?” 朵安铎为难道“各城粮队来的早早晚晚,尚有粮队未至,咱们又要严防高句丽奸细,进城搜查的也严,是以还有部分粮草滞留城外。” 朔朗揉了揉脑袋,叹道“尽快吧,父帅走的匆忙,粮草带的不充足,明日先择几营押运部分粮草北上,能运多少算多少吧!” 朵安铎回道“喏,都统运筹帷幄,少将军不必忧心。”, 朔朗又叮嘱道“军议时有人面色凝重,左右打听,怕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一定严令各营,但有妄言军情,惑乱军心者,立斩不赦!” “这是自然,末将一定严查!”朵安铎又提醒道,“还有一事,昌黎郡王那里早间就传了话,说想要见少将军” “哎呀!”朔朗一拍脑袋,大叫道,“竟把这事忘了!快带我去!” 朔朗和司马白交情是极好的。 幼时在棘城生活时,因为涉多只是世子慕容皝的伴当,身份低微,朔朗兄妹常受贵族家孩子白眼。偏偏妹妹铮锣打小就粉妆玉琢,更招男孩子欺负,而朔朗那时矮小瘦弱保护不了妹妹,大哥虽然年长,但常随侍父亲左右,顾不上他们小孩的事情,也护不住他们。其他小孩子更不论,只会跟在那些贵族公子后面作威作福的欺负他们兄妹。 只有昌黎郡王司马白好打抱不平,每每仗义出手相救,即使当场不在,事后知情也得带着裴山等人替自己上门报仇。因为司马白身份尊贵,本身就不怕那些贵族公子,更经常带着世子府上的几个小公子,同其他慕容家的孩子打架斗殴,算是棘城一霸,所以有司马白护着,朔朗和妹妹铮锣的童年生活才算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 虽然司马白近几年名声越发不好,但朔朗一直感激司马白童年时的恩义,倘若在自己地盘上慢怠了殿下,岂不成了忘义之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2章 劲敌忽现 威南城毗邻沙河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内原有军营,但乃鲜卑左右二营常驻,不便汉军临时进驻。好在城西校场占地极广,附近又有小河贯穿而过,取水便利,八个营头便在校场划区入驻。营与营之间壁垒鲜明,有的营头军容整洁,军纪肃然,有的则邋邋遢遢,乱做一团。朔朗一路行来,暗暗留心观察,眉头越皱越紧,有些营头一望便知平日里缺少整练,实在不堪一战,直到来到徐杨营帐前,才稍稍有了笑颜。 徐杨营早间才到,但经过士卒半天的忙活,虽然只是匆匆搭了帐篷,立了马厩,营垒已经颇见规整,站在营门朝里一望,便见军卒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守卫见少将军和司尉亲至,慌忙便要朝营内通传,却被朔朗拦住,在营门处下了马,带着朵安铎和图绰径自朝营内而去,想要考量一下这支沓县精锐。 “带兵的都尉是徐志齐么?”朔朗面色欣然,这营寨虽然扎的简单,但四下一望,便见布局中规中矩,破绽极少,确实是下了功夫,可知带兵之人颇有将才。 “正是徐都尉,沓县富庶,兵马自然也更精锐一些。”朵安铎在后面回答,心道这徐杨营虽然只有步卒五百马军两百,但若真是两军对垒,此刻城里八个营头,能胜过他们的还真不多! “志齐将军治军有方,回着重赏,令各营效榜!” “是,少将军,我回府便办,此际一定要让各营知道,兵带的好重赏,带的差便要重罚!” 一行人边说边朝主帐而去,沿途兵士各行其责,各安其事,见了朔朗等人只是敬行军礼,并没有人扔下差事上前巴结或四散奔走。整个营地丝毫未因少将军突访而乱了方寸,看的朔朗更是大悦,直赞徐杨营有细柳之风。 正夸赞着,却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旁边营帐里传来,朔朗一听大怒,未及细想,便是一声大吼“何人喧哗!军营重地,竟有女眷!” 话音未落,便见那帐中出来三个人,其中乃是司马白和裴山,朔朗一阵激动,连忙便要上前行礼。 而另一人虽然身着戎装,但那曼妙身材却怎也藏纳不住,俊脸俏白,明眸皓齿,清丽脱俗,竟是女扮男装! 面对盛怒的少将军,那女扮男装之人却无惧色,三两步跨上前来,俏皮巧笑,竟行了一记军礼“少将军有何吩咐?” 正是涉多爱女,朔朗之妹,可足浑铮锣! 朵安铎一脸尬色,却不便多言,悄悄后退一步,将朔朗拱到前面。朔朗见状一怔,脸上立时布满阴云,闷哼一声。 他瞟了眼旁边笑呵呵的司马白,心里有些发怯,暗道多年未见殿下,难道一个照面便要当着殿下耍官威么? 腹中火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冲铮锣低喝道“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府去!” 尽管朔朗已经给妹妹留足了颜面,但铮锣并不领情,一噘嘴道“我便来向殿下问安,有何不妥?” 朔朗气急反笑“军营重地,岂由女眷进出,你竟不怕军法!” “少将军息怒,小姐虽然有违军法,但先替我等探望殿下,也算情有可原,”朵安铎连忙劝道,又朝铮锣使眼色,好言说道,“少将军和殿下有要事相商,小姐不如先回府去。” 铮锣一撇嘴,显然也有怒气,炒豆子般劈了啪啦说道“殿下早间便到了,到现在只是草草吃了几片肉干,竟连一口茶也未曾饮过!这里寒酸简陋,岂能做为郡王居所?亏你们还记得来给殿下问安!” 朔朗被妹妹一顿抢白,羞的抬不起头,他说不过铮锣,便只顾与司马白请罪。 司马白瞧的有趣,哈哈笑道“朔朗,咱们几年不见,你愈加矫悍精壮,我和裴大怕是已打你不过啦!” 铮锣听了司马白夸二哥,心中既高兴又得意,方才怒容瞬间一扫而空,转脸便笑,乐呵呵道“二哥哥武艺了得,抚辽镇罕有敌手!今后殿下若有吩咐,便让二哥哥与殿下助拳!” 朔朗闻言面色潮红,妹妹一句话让他再次忆起童年岁月,心里感慨万分,司马白的这份情谊,他是一定要还的!奈何嘴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意,只恨不得眼下就有机会能够一展身手,证明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保护妹妹,更可以维护殿下! 正说着,营外忽然喧闹起来,接着便有人闯进营内,朝朔朗奔来,边跑边喊到“少将军,沙角堡斥候来报,沙河东岸忽现大队高句丽骑兵,正奔威南而来!” 朵安铎惊道“沙角堡怎么巡的河!贼军过河才报有甚屁用!” 沙角堡在威南城西五十里处,本是威南城设在沙河东岸的一个小戍堡,十日前涉多将其曾设至一幢兵马,每日沿沙河东岸巡察防卫,乃是威南城西面眼线。只是人马毕竟不足,未能及时发现高句丽兵马渡河。 朔朗问道“高句丽贼多少人马?” “约有一千!” “沙河以西多是山脉,素来难运粮草锱重,行不得大军!如今又是雨季,更难行军!贼兵既从沙河西面来,恐是偷袭平郭的贼军一部。贼兵翻山跨河的来此,必然是轻身简行,没法攻城只图骚扰!嘿嘿,区区千人,便敢来威南城撒野!正好捉了问问平郭军情!”朵安铎是鲜卑老将,辽南地形烂熟于胸,一番分析简单明了,敌人规模和意图怕是猜的不离十,但他忽然一怔,急道“坏了,城下还有粮草和百姓!” 朔朗却不着急,敢情打盹便有人送枕头,正愁无处一展拳脚呢,他一声大笑“擂鼓,点将!” 抚辽镇大半军力已随涉多北上,此刻城内仅有柳营、祁营、河源、徐杨、成瑞、东屯、骁勇、张义八个营头。又以柳营八百骑兵和河源一百铠马甲骑最为善战,徐杨营步骑混合为次,其余五个营头便是纯粹步卒,战力参差不齐了。 鼓已擂起,但将好聚,兵却难整。朔朗遍瞧众营,仅柳营和徐杨营在一刻钟内整队完毕,已经于校场集结,其余营垒中则是一片忙乱。 如果有河源营打先锋,柳营和徐杨营配合,打退来敌根本不在话下。但河源营虽然最是精锐,怎奈铠马甲骑披挂繁琐,竟比其他步营还要缓慢。 城门下尚有百姓夫役,更堆积着大批粮草车辆,而高句丽骑兵随时便至,岂能由得贼兵欺到城下? 军情如火,已是不能再拖了! 朔朗自负勇力足以胜敌,也急于抓取俘虏审问军情,心底里更迫切在司马白面前展示自己,哪里愿等河源营披挂? 当即遣徐杨营马步军收拢粮队,紧守城门,自己点起柳营八百骑兵便朝城西而去。出城不足三里,堪堪遮护住了城外粮队,迎头便撞上了高句丽骑兵! 朵安铎在城内一通安排,着各营分赴城墙守城,严防另有敌军趁乱攻城,而司马白则带着裴山,随其他将官一起,径直奔上西城墙观战。 居高临下,城外战场一览无余。 高句丽战马称为果下马,虽然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但体格远较辽东战马矮小瘦弱,又是长途奔袭,两军一交锋便落了下风。而柳营骑兵仗着人强马壮,又有猛将朔朗一马当先,临阵便用了锋矢阵型直透敌阵,转眼间便要将击穿高句丽大队。 但奇怪的是,朔朗一通冲杀却始终未能如愿凿破敌军,反而和高句丽大军拉开了距离。 原来高句丽兵马竟一分为二,大队引着柳营朝后撤去,另一小队约有二百余骑,沿着左翼朝前提速,借着柳营大部追击大队的空档,居然绕到了柳营尾后。 只见这二百余骑小队忽然调转马头,横着冲向柳营大军的尾末,如一把快刀,蹭的就将柳营后军切去一段,转眼便有数十汉军跌落马下。 但这才刚刚开始,这小队高句丽骑兵借着马力冲到右翼,调转马头,故技重演,照着柳营后军再冲一阵,又将柳营尾巴生生削去一层! 朔朗这才大惊,急忙着令分出一部人马迎上高句丽那二百余骑小队,可未待回神,被追击的大队高句丽骑兵竟立即回头,径直撞上了柳营锋尖,双方强弱之势立变! 两军已然开始斗阵! 但朔朗所部显然毫无阵法可言,只是逞了个蛮劲勇力。有勇力固然好,可若碰上精锐强兵,在人家阵形变化之下,怕是只有待宰的份! “糟了!”朵安铎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头,只见他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这是江铰横山阵法!这支兵马是新城精锐,高奴子老贼的侍卫亲军,镇北牙营!” 裴山惊道“来贼竟是高句丽新城军镇人马?不是乌骨军镇?” 旁边河源营老都尉庞渊点头道“错不了!江铰横山乃是新城军镇大都督高奴子的看家绝学!此阵一出,敌军便无主次前后左右之分,我击主军,主军便化为次军,次军变主噬我血肉。整个队伍虚虚实实,变化无方,令人无从还击,只能被牢牢盘锁,垂死挣扎!放眼高句丽,除了高奴老贼的亲军镇北牙营,再无第二支兵马能使出这等绝阵!” “庞老将军,这可如何是好?”铮锣急道,先前趁着众人慌乱,她也悄悄跟上城墙,本想一睹家兄英姿,熟料却见兄长陷入绝阵。 众人此刻也无心思顾及她女扮男装擅入军营,只听庞渊道“高句丽与我军制不同,镇北牙营乃是三四千兵马的大营,好在此间只有千余兵马,而且高奴子老贼也未亲临,料想这江铰横山未必能使出十成威力!我河源营铠马甲骑或可冲一冲敌阵!” “有铠马甲骑冲阵,当让贼人有来无回!”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所谓铠马甲骑乃是人马皆披重铠,冲锋陷阵刀枪不入,威力无穷!只因不论战马还是战士挑选规格极严,又得辅以大量骡马劳力随从,是以成军极为不易,整个慕容鲜卑怕也凑不出五千之数,河源营能有一百铠马甲骑,算是极为难得了! “只是城门堵塞,如何出城?”庞渊皱眉为难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徐杨营催促城外粮草入城,却导致数百骡马车辆拥挤于城门,城门处已是一片混乱! 一旁的祁营都尉祁正连忙喊到“谨防有奸细趁乱劫门!” 朵安铎咬牙道“徐都尉太也妇人心肠,此刻怎容城门混乱!来人,传令,粮队百姓胆敢靠近城门百步者,立斩无赦!” 城上众人纷纷变色,这下面或就有本县运粮夫子,这可死的冤了!但也无可奈何,不论延误军机或是城门有失,都是后果难料。同时也暗自责备抚辽镇司尉尸位素餐,若有本事统筹辎重,那粮队岂会迟迟进不得城?又有人暗骂城下若是鲜卑人,可还如此立斩无赦?! “且慢,”却是司马白开口道,“司尉将军,城下夫子都是现成的人力,又都赶的自家车辆,不若令他们将粮车依半月环城门而列,徐杨营倚车督后,再着弓弩压阵。一可缓城下百姓之急,既借百姓之力筑阵,防止他们冲撞城门,也免的因百姓死伤导致军心不稳。二来此阵一成,守城自然事半功倍。我观朔朗将军骁勇无双,柳营将士也堪称精锐,多半还能撑一阵子,河源营之铠马甲骑则可由东门而出,绕至贼军背后突袭,正好与朔朗两下夹击,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众人闻言大喜,齐赞殿下妙计,朵安铎也乐的如此,当下和庞渊俯首称诺。 裴山却一脸诧异,暗道这种两全其美的妙计是殿下想出的?揉了揉眼,生怕看错了人,但这千真万确是司马白无疑!其实非止裴山诧异,众人无不暗自纳罕,都言昌黎郡王骄横跋扈,成日荒唐嬉乐,竟能于仓促间想出两全妙策?便冲这急智,看来传闻多不可信! 司马白不管众人眼神有异,兀自盯着城下交战两军,但心里也是不断打鼓。此计无非借力使劲,以现有百姓之力转运粮车充当拒马,以甲骑迂回做成包抄,何难之有?如此雕虫小技,这些将军都尉竟想不出来?莫非一个个都是草包饭袋?还是故意奉承于我?是了,一定是我嘴快,先于众人讲出,大家不得已而夸赞我! 其实司马白倒冤枉这些人了,他自得张宾传经以来,日夜参悟本经阴符七术,虽然还未整理出头绪,但观人看物论事都渐渐有了化繁为简、直透本心的味道! 他所不知的是,他此时的眼界见识早已远远超出寻常人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3章 凶险 城外战局此时又起了变化,朔朗到底是将门虎子,情知这般下去,必然将被耗死。全军便转成一个圆阵,他自己带着一百精锐隐在阵中,意图找出这阵法的破绽,从而一击破阵。 高句丽队伍也随之变阵,化成一左一右两军,分头绕柳营圆阵驰射,而柳营圆阵外围一边与高句丽骑兵摩擦,内部同样射箭反击,一时间两军相持下来,互有伤亡。但柳营兵马本就少于来犯之敌,亦远不如来敌精锐善战,已是岌岌可危! 城下粮队在徐杨营一番指挥协调下,终于将粮车依城门摆成内外两圈半月阵型,城门总算堪堪稳住。 接着便有几营步卒打着祁营、成瑞、张义等旗号开拔出城。这几营约有两千兵丁,算是威南城内现在仅剩的强军,匆匆朝柳营驰援而去。 原来朵安铎唯恐朔朗有个闪失,见城门前整顿好,等不及河源甲骑绕来回,便将步营遣出救人。 他此刻只求先将朔朗接应出来,哪里还顾得上城头防御空虚! 高句丽军见城内开出大部援军,不慌不忙从左军分出二百来骑朝援军迎上去,却也不与援军接阵,只是吊着放箭。抚辽镇这两千步卒被射的狼狈,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边避着敌军锋芒,一边提起军速,只求快一步接应上柳营,到时两军一合,兵力远超敌军,便看看这镇北牙营有多少能耐! 高句丽左军本就人少,又分出二百人马,兵力愈显单薄。朔朗瞧的仔细,心道总算逮住机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重创高句丽左军,当即大喝一声,带着柳营一幢精锐冲出圆阵,整个柳营兵马瞬间由盾变刀,六百余骑直朝高句丽左军撞去! 好!妙!城墙上众人见状纷纷击掌喝彩,这一下子怕不要直接吃掉高句丽左翼! “糟了!”却是司马白语出惊人,在一片叫好中泼了盆冷水。 朵安铎诧异道“殿下何意?” 未待司马白说明,城下战局又生变化。两千步卒眼瞅便要冲进高句丽军阵与柳营汇合,哪料到柳营竟不自觉的突然一个调头,如猎狗般追着高句丽左军朝西而去,转眼便奔出一里开外! 好一个江铰横山大阵,那兵力大减的左军早已料到敌军会来吃掉自己,虚实之间竟以身做饵,临阵来了一个调虎离山,诱走了柳营骑兵,让敌军无法汇合! 步营军卒登时傻眼,干瞅着追敌而去的柳营骑兵,毫无办法!没和柳营汇合还在其次,柳营骑兵被诱走,这两千步卒便裸暴露在高句丽右军马蹄之下! 此时的高句丽右军正好空闲,哪里还客气,便如豺狼般直扑过来,瞬间冲进步卒军阵,硬生生透阵而出! 抚辽镇这几营步卒本就谈不上善战,被精锐骑兵一冲便溃,登时四散而逃!又被先前那二百余骑一阵追杀,直追到城门,才被徐杨营依托粮车半月阵以弓弩射回,而这几营步卒已然七零八散不堪再战! 朔朗身在阵中,匆切间哪里能看清形势?他追着左军一阵猛打,倒真个把左军差点打残,但闻身后汉军哀嚎,才知上当。待得调转马头回去搭救,却迎头撞上杀回来的右军,镇北牙营又成江铰横山绞杀之势,一个来回之间,形势急剧恶劣,柳营败相已成,旦夕覆没也是难讲! 城上众人看的呆若木鸡,这镇北牙营竟如此精锐,这江铰横山之阵竟如此凶险! 不知是谁先泄气道“咱们这些寻常乡兵,如何能同镇北牙营斗阵!” “大将军的亲卫铁锻子,当面斗阵,都未必能胜镇北牙营!” 司马白同样叹为观止,他目力远强众人,看的更是真切,这江铰横山阵法果然是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真不知是何人创此阵法,又不知该如何破阵! “庞老将军,河源铁骑何时才到?”铮锣见朔朗几乎陷入死地,再也忍不住,话中已带了哭声,“徐杨营便在城下,朵安铎,为何不令徐杨营去救二哥?!” 朵安铎一脸苦涩,暗骂你个女娃子懂什么!能救还不救么?! 现如今徐杨营是城内仅余的成建制营头,徐杨营若是一去,偌大的威南城谁人来守? 你铮锣去临时征调城中百姓上阵守城么? 更何况徐杨营守城或还能顶上用场,但让他们去斗阵威震辽北十数年的镇北牙营,能济的什么事! 朵安铎到如今都没回过神来,形势怎么就一下子变得如此凶险! 他后悔不迭,早知敌人初现时就劝住朔朗,安心守城便是!镇北牙营再能斗阵,区区千余骑兵,岂敢来攻城? 此刻的朵安铎已经意识已方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由于朔朗的轻敌冒进,继而城中守军添油般出城救援,正中了高句丽贼奸计,偌大的威南城竟已陷入从未有过的空虚险境! “来了!来了!”庞渊指着西面喜形于色。 朵安铎稍松一口气,但愿铠马甲骑能力挽狂澜!如果这支铠马甲骑也接应不出朔朗和柳营,大势堪忧!威南城主力骑兵丧尽,步卒新败不堪一战,如何去运送粮草?而一旦后路粮草不继,抵在三河口前沿的抚辽镇那万人主力,怕也将成不归之师。 朵安铎已不敢想下去了! 现在能力挽狂澜的也只有铠马甲骑了! 只见河源营的铠马甲骑终于绕到了高句丽贼背后,人马皆披重铠的骑士,犹如人形猛兽,仿佛可以碾碎挡在面前的一切!铠马甲骑摆出一字长阵,由碎步小跑逐渐快马奔腾,甲士端平了长槊,冲向高句丽贼。 看这情形,城下这支高句丽军马怎么瞧也躲不过铠马甲骑的雷霆一击,不管是江铰横山还是什么大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虚虚实实都是摆设! 如果再有柳营轻骑夹击,反败为胜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面对铠马甲骑的攻势,哪怕是镇北牙营这等精锐也不敢掉以轻心,竟是不敢接招,只见左右两军合成一军,飞也似的逃了开去。 这一逃居然莫名其妙到了柳营和威南城之间。 河源营虽然一击成空,但总算与柳营合兵一处,而且还和威南城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形势徒然好转。 “铠马甲骑果然名不虚传!” “高句丽贼莫不是吓傻了,竟逃到了城下,还有退路么?” “可让徐杨营出击了,两面夹击,定然取胜!” 见形势好转,城上众人都是长嘘一口气,不断赞贺河源营勇猛无双。 但司马白却是却眉头紧皱,不言不语,而与司马白同样神情的还有一人,正是河源营都尉庞渊。 “不对劲,”司马白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瞅着河源营似是力有不逮!庞老将军,不是说有一百铁骑么?这怎看也不足一百啊。” 司马白没有明说的是,他看的真真切切,这六七十骑铠马,分明就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已是强弩之末,方才那次冲阵虽然声势骇人,倒不如说是绝死一击了。 果然,庞渊摇了摇头,惨笑道“河源营已不堪再战,还请司尉将军速令徐杨营关门守城!” 言下之意竟是承认打不过镇北牙营,要生生放弃城下的柳营和河源营! “尔敢”!铮锣跨前一步,指着庞渊鼻子大骂,又冲朵安铎喝道,“还不快去救二哥!” 这里本没有铮锣说话的份,她这一通哭闹更让重人心烦,若非瞧在涉多面上,怕是早拉下去砍了! 但小姐要救少将军,谁敢随便说个不字? 未待庞渊解释,众人便听远处一阵号角声传来,只见西面一支高句丽骑兵卷着漫天烟尘飞速朝威南而来,直扑朔朗残军,远远望去怕不有千人上下,那前锋所打旗号一曰镇北牙,另一面乃是一个大大的高字! 高句丽竟还有援军! 便看那个高字将旗,再看来敌规模,不问可知来敌之强! 原有的贼军就已经难以对付了,而贼兵强援又至,城下已成必死之局! “朵安铎!父亲待你不薄,你竟见死不救!”铮锣哭道,只见她梨花带雨,音若飘絮,若换个血气方刚的后生,谁能捱住这软声哭求? 好在城上老头子居多,倒能沉住气,柳先刻意回避铮锣眼神,急忙劝道“司尉将军不可啊!万不能再搭进去徐杨营!” 朵安铎瞪了柳先一眼,暗道少将军若折在这里,都统岂能饶我?看着已和高句丽大军绞杀在一起的朔朗残军,他叹息道“罢了,都统,属下这就报了你的大恩!着令徐杨营步队严守城池,骑队出城救人!” 又冲柳先和庞渊道“威南便拜托两位老将军了!”言下之意竟是要亲自带军马出城救人! 众人知道他怀了必死决心以报涉多都统之恩,但眼下又岂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便只是拉劝不放他下城墙。而铮锣见众人阻挠,更是哭闹,城墙上顿时乱做一团。 “咦,殿下呢?”众人争执之间,裴山忽然发现司马白不见了,不由向左右问道。 众人哪有心思去管司马白何在,纷纷摇头,倒是铮锣停止了哭闹,伸出葱尖一样的手指,指着城下,颤微微问道“那里,是不是?” 裴山闻言朝城下一望,脸色登时僵白,眼前一晕,差点一头栽下城去! 司马白竟不知何时下了城墙,只见他一马当先,领着徐杨营二百骑队,已经朝镇北牙营杀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4章 阴符与矩相 此刻敌我强弱悬殊,且不论精锐善战,单是兵马数量,便有一倍之差,谁也知晓,徐杨营这二百骑兵此番出阵与送死无异。但徐远也算一腔血勇,接到军令便随司马白杀出城去,他心里暗道,以昌黎郡王之尊,都亲冒锋矢上阵杀敌,自己一介武人还有何惜? 司马白面色凝重,心中更是忐忑,这镇北牙营实乃精锐,江铰横山虚实难测变化多端,一旦被缠上便是凶险万分!可是自己偏偏在城上却看出一分端倪,若不亲身一试,空怀本经阴符七术,如何甘心?心思一横,暗道生死由命,吩咐徐远着令全军跟紧自己,便如离弦之箭,决绝而去! 城外高句丽骑兵足有千五之数,困死朔朗四百残军已是板上钉钉,见城内又杀出二百汉军,只道是徒送战功,当即分出一部五百余骑迎了上去。 只见五百骑分成了左右两翼,右翼四百骑,左翼一百骑,右翼直奔徐杨营而来,左翼却朝一旁拉开架势,主次分明,正是江铰横山的起阵势!原来这五百余骑存了戏弄之心,尚未与徐杨营接阵便摆起了江铰横山阵型,意欲将所援二百汉军困牢虐杀,彻底摧毁威南城的守城意志。 “来了!”司马白眼观四方,身在阵中的迷惑和震撼绝不是远立城墙能比的,但同时却仗着极强的目力,将整个敌军的所有动态收入眼底,心道好一个忽聚忽散,聚散不离! “徐都尉,”司马白疾驰在马上冲身边徐远喊道,“朝西南冲五十步转头向北!” 徐远一愣,问道“殿下说什么?” “冲西南五十步转北!”司马白大声回道。 徐远朝西南一望,那里正是高句丽四百余骑的右翼主力,这一冲恰恰直入阵中,怕是连柳营的旗子都见不到便得被困牢困死,正和了高句丽心思。 徐远暗自埋怨司马白这个时候了还不懂瞎指挥,刚要反驳便见司马白已是快马当先冲了出去,徐远叹了口气,罢了,反正都是一死,倒不如死出个气势,当即旗令全军,冲西南五十步转北! 于是徐杨营不顾高句丽左翼一百骑在侧后骚扰,全军提起马速朝右翼冲去,只冲了三十来步就要撞上敌军大部,便如一支利箭眼瞅就要折在一座顽石之上! “啊!”城上铮锣掩口惊喊,已是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是寻死么!城上众人看的真切,虽为司马白和徐杨营决死气势震慑,但都暗自叹息,这下完了! “好一个徐远!”乃是庞渊大喝称赞,“冲的好!” 众人不解,但再朝城下看时,无不目瞪口呆,只见那右翼四百余骑竟莫名其妙的朝东北方向折去,堪堪与徐杨营擦肩而过! “是贼军怕了?” “怎会如此?” 众人纷纷问道 庞渊捋须一笑,道“这江铰横山之法再是厉害,但一散一合一击一避之间,却也要遵阵法方位调军行兵,倘若看清他的动静成规,逆其行兵方位而行,或可破其虚实!看来徐都尉已经摸清阵法,先前明里看是撞进阵里,实则冲到那个方位时,敌阵却刚好变阵挪开,而高句丽贼这阵法练的太熟,只顾走阵,不知变化,便被徐杨营钻了空子!” 这徐都尉竟有此能?真是将才!众人一阵赞叹,竟丝毫未将这等本事联想到司马白身上。 “殿下,已甩开离高句丽贼了!”徐远身在阵中远不如城上众人看的明白,只当是蒙巧了。 “继续朝前冲,把贼军左翼拉出来!”司马白一阵激动,暗道果然如此,这右翼虽是主军,但却要靠左翼调整阵型,而左翼此刻就在自己侧后,乱敌阵型,就在眼前! 高句丽军此刻也是有苦难言,右翼莫名其妙被钻了空子,已经与左翼背道而驰,一向西南,一向东北,偏偏中间又夹了二百汉军,右翼顿时丢了方向。 若右翼领军将领能够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还好,偏偏这阵法练的极熟,只是按部就班的拉起架势去衔徐杨营尾巴,怎奈还未调整锋芒,徐杨营竟又朝北一横,闪出了侧后的左翼一百余骑。 左翼兵锋本要拦腰截断徐杨营却撞向了右翼屁股,右翼要去衔徐杨营尾巴,却迎面将左翼冲成两截! 高句丽自家兵马互相冲撞,闹了个乌龙,刚刚起势的江铰横山阵法登时大乱,竟是头尾相连围成了一个圈,而徐杨营二百余骑却是不在圈内,早已折向而西,直奔镇北牙营的千余主力! 高句丽这五百骑的阻击意图已然落空,既没拦住徐杨营,还彻底搅乱了自家阵型,没点功夫怕是难以整顿回援! “知易行难啊,”城墙上柳先不禁赞道,“要拿捏时机,晚一刻敌阵已成,早一刻也是以卵击石,还要辨准方位,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更要有勇气敢赌敢冲,徐都尉真乃将才!” “你又怎知不是殿下看透贼军阵法?”铮锣不服气道,“没见一直是殿下身先锋矢!” “嘿嘿”众人只是一阵干笑,无人答话,昌黎郡王是什么人物,想必谁心里都有个秤砣子,他不捣乱便是好的!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朵安铎皱眉道,徐杨营只是甩开阻击的贼军而已,城下形势依旧凶险。 此时镇北牙营统领将军高成演也是眉头紧皱,他心中纳闷,这支小小汉军竟能识破我江铰横山阵法? 不可能! 高成演呵呵一笑,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到脑后。他早已掌握城中虚实,哪里有什么良将驻守?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之所以能摆脱江铰横山,必然是误打误撞罢了! 而见徐杨营正奔自己大军而来,高成演不禁冷笑道“既要寻死,那有何不可!着令,放他们进阵!” 高成演有十足把握虐杀敌军,若论斗阵,镇北牙营还没遇到过对手! 朔朗不足四百的残军已被压缩到一隅,近乎失去了马速,左右冲杀不得,士气殆尽,只是强撑着晚死一会而已。他正恼恨自己鲁莽冲动,忽见东面一角奔驰的高句丽兵马忽然缓下来,接着竟放出一个口子,朔朗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趁机冲出去,但又不知是不是陷阱,他是真让这江铰横山折磨怕了! 未待他做出决定,便见一支军马从豁口处冲了进来,而那一马当先之人竟如此眼熟,朔朗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没错,赤红犀甲,金白异瞳,正是司马白! 朔朗顿时泪流满面“殿下,又是你来救我么!” 司马白本来愁着如何闯阵接应上朔朗残军,却见敌军竟放出一个口子,情知便是毒酒也得硬头喝下,半点犹豫也无的一头撞进江铰横山主阵。 他也不与朔朗废话,仗着目力超常,在阵中朝外环视一翻,瞳眸幽白浮动之间,忽然,司马白感觉整个江铰横山大阵仿佛一顿,嘈杂的战场竟安静了下来,周边敌骑的策马身形、乃至一骑一将的神情,都一下子涌进了眼底! 司马白感觉整个敌阵便如一团急水不断流转,除了能看见表面的水流情况,他甚至能感觉到暗流涌动的方向和力道,整个战场哪怕细微之处也已顿入心中! 好一个细致入微! 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种忽然而来的感官是什么原因,反正他就是看见了!他心中惊奇,自己只不过是眼力好一点罢了,何时有了这种异能? 矩相珠胎! 司马白一下子回忆起珠胎入眼时那一瞬间的感觉,莫非是矩相珠胎的原因?是了,现在的眼力虽不比珠胎入眼时,如鹰俯视般的清明,但也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体察入微的感官,对于阵战而言,真是再有用不过了! 可这是江铰横山和镇北牙营啊!如此绝阵成名数十载,我初出茅庐便能看破了么?若失败了该怎么办?司马白毕竟是第一次置身阵战,心中忐忑不安。 朔朗在旁大喝道“殿下!趁缺口没合上,末将替殿下冲出一条路!实在不能与贼兵斗阵啊!” 司马白眉头一皱,形势紧急,也容不得三思而后行了! 便对朔朗说道“你且听我说,咱们这般打法,我带着大部为一军去冲豁口,朔朗你和徐都尉带徐杨营为一军,单独冲阵。瞧见右后敌阵里那蓝旗一部么?我若没算错,这部一百余骑待会必将东移三十步去衔左后红旗所部三百骑的尾巴,等我一冲豁口,你便带队朝南横冲务必切断那蓝旗所部的行兵路径,听明白没?” 朔朗和徐远听的一头雾水,朝右后望了望,只见奔行的敌阵中,那蓝旗所部正朝西而去,二人都是摇头不解,倒是徐远对司马白有几分信心,勉强点头道“便依殿下所言!” 朔朗不放心,说道“那缺口怕是陷阱,不若我替殿下先去一试!” 司马白摇头道“我远不及你勇猛,可没本事截住那百余骑,还是要靠你舍死一战!” 朔朗这才提起气势“殿下放心,除非我死,否则高句丽贼一个别想过去!” “好!等我来和你汇合!”司马白一提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冲左右大喝,“河源甲骑在前,柳营护住两翼,随我杀贼!” 众将士深陷绝阵,本就抱了必死的心思,哪料到司马白竟冒死来援,都暗自猜想莫非殿下有了破敌之策,否则以郡王之尊,岂能犯险?又见司马白身先士卒去冲击敌阵,哪还有什么犹豫,士气顿时一振,齐声暴喝 “随殿下杀贼!” “杀贼!” 高成演隐在阵后不禁有几分诧异,心道这些鲜卑走狗本已束手待毙,怎又振奋起来,莫非是那赤甲将军所为?倒真又几分本事!可没待他赞上两句,便瞧那赤甲将军带着近乎所有兵马直朝大阵死门陷阱所去,瞅那模样竟是异常决绝! 高成演哑然失笑,这厮莫非是个呆子?如此明显的口子也朝里钻?本将军还想多玩一会呢!罢了,成全你们便是! “着令全军,收阵,全歼汉狗!” 随着高成演军令一下,整个大阵顿时朝内压缩,阵口兵马却引着司马白渐渐东移,而先前分出阻击徐杨营的五百余骑正迎了上来,恰恰可以堵住阵口,镇北牙营全军聚合,顿成四面合击之势! 司马白所部越冲越缓,好在河源营铠马甲骑战力无双,一时间锋头不钝,但已清楚看见对面五百敌军奔驰而来,如一道闸门便要堵上缺口,而敌军合拢之时,纵使铠马甲骑怕也要撞个粉身碎骨! 司马白眼角不断朝斜后徐杨营望去,只见那蓝旗所部果然调整路线,正要去衔红旗所部的尾巴,他登时喜形于色,果然如此,所料一点不错! 敌军动向正合了那七术所言! 这是他首次运用本经阴符七术之理! 分威者,神之覆,以实取虚,以有取无,动者必随,唱者必和! 散势者,神之使,观其志意,为度数,以揣说图事,尽圆方,齐短长! 挠其一指,观其余次,动变见形,无能间者! 无间则不散势者,待间而动,动而势分矣! 司马白近乎大笑出来,什么虚虚实实,什么忽聚忽散,什么江铰横山,不论何招何法,岂能逃出天道繁衍?岂能违了天道! 那原本读不通透的本经阴符七术,借着司马白看出的敌军细微之处,竟似印刻在了这江铰横山大阵上,字字经文在阵中穿针引线,连起敌骑,划出路线,标明虚实! 司马白万万没想到,他得自矩相珠胎的感官居然和本经阴符七术如此相得益彰! 所谓威震辽东数十年的镇北牙营之江铰横山大阵,此刻在他眼中,恰如儿戏! 难道矩相珠胎原本就是这个用法的?! 司马白没功夫细想,他身在锋尖,强拧马头,不顾两侧高句丽大队的挤压,带起身后四百余骑向侧后直插而去,兵锋所指正是朔朗所狙击的蓝旗所部! 而那里,敌骑旧力使尽,新劲乏力,早已经闪出了大片空档,热刀切油,破阵便在此时! 高成演忽觉阵中一滞,下意识里便觉哪部旗队出了差错,一边暗骂属下阵法生疏,一边责令各部谨守阵法行军击敌,哪个敢再乱方寸,军法处置! 这厢传令兵刚传出军令,高成演便呆在当场,他这才看见那蓝旗一部莫名其妙脱离了大阵,而其余各部只顾周全阵法各就各位,竟无一部擅离支援! 那汉军不知怎生腾挪行军,居然已经合在一处,以强击弱之下,瞬间将蓝旗所部淹没! 两军交锋斗阵以来,汉军首次占了个大便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5章 一胜 这部蓝旗一灭,江铰横山大阵已然被砸出一个偌大的缺口,司马白和朔朗所部已经汇合到一起,正能冲出敌阵回城! “想跑!”高成演咬牙切齿,万不能放跑了敌军!江铰横山阵型出了疏漏,汉军摆脱了纠缠,已经可以脱离战场回返城中,而自己这镇北牙营,可不是用来攻城的! 然而出乎高成演所料,汉军非但没有撤离,反而主动粘了上来,依旧是那赤甲将军一马当先,裹着数十铠马甲骑做为锋尖,数百轻骑护住两翼,毅然而然的便朝自家大阵中心撞了过来! 高成演这才放下心来,但也气极反笑,真心赞叹敌将不知死活!军令一下,江铰横山大阵再次成型,各部旗队如流水般绞成漩涡,前诱后击意图再次困住汉军。 但令高成演又怒又惊的是,阵型变换到一半,竟又是一滞! “这是欺某临阵不能行军法么!”高成演只怨部下敷衍疏忽,心里下了狠劲,待到剿灭这支汉军,不论部下是否有功,都得严厉整治一番! 而接下来几次行军变阵如出一辙,汉军仿佛有如神助,每每总能以小部兵力卡在关键部位。而那赤甲将军带着汉军大部在引开己方主力之后,总能腾挪转移的吃掉被卡住的兵马,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此消彼长之下,原本奄奄一息的汉军竟是越战越勇! 高成演眉头紧皱,惊诧不已,心道鲜卑走狗无一良将,竟能与我镇北牙营斗阵?还旗鼓相当,略胜一筹?! 但随着斗阵进行,高成演已渐渐发现,江铰横山阵型频频迟滞,怕不是部下敷衍所致!他心中浮上一层阴影,暗道不可能吧,谁人能瞧破我江铰横山大阵?绝无可能! “痛快!”朔朗大呼酣战,敌军动向竟与殿下所料如出一辙,而自己所要做的便是依殿下吩咐朝哪冲、往哪截,这般只管厮杀的打法,是何等畅快! 朔朗那里杀的痛快,司马白却暗皱眉头,仗打成这般,他真想撬开朔朗和徐远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这俩人莫非是猪么? 每次合击之后,他都会跟这二人交代下一步怎么冲杀,往哪狙击,可这二人竟总是拿捏不准时机和方位,要么截少了人,要么截多了人! 截下的人少还好,司马白也不贪功,可若截下的人多,哪怕前后夹击,己方却也未必占的便宜! 就如这次分进合击,自己一再交代,东北偏右五十步,进要缓、截要狠,再占一点便宜正好回城。可那两个杀货只顾横冲直撞,竟生生截下了敌军从后包抄的大部主力! 而自己却被敌军前军所粘,一时间无法回军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朔朗螳臂当车! 若非镇北牙营方寸已乱,没能趁机合围,否则先前攒出的战果顷刻间将化为乌有! 他初才掌军,此刻哪里能意识到,这仓促凑合在一起的几支兵马,怎么能够默契配合?!在未经操练的情况下,靠着自身血勇和敌将平庸,能勉强达到他司马白的指派要求,已是邀天之幸! 朔朗的失误导致司马白不能与之速战速决,他正自焦躁,却忽觉粘着自己的敌军一阵松动,待得仔细一看,竟有二十骑铠马甲骑从城内杀出,从后面撞进了敌阵,转瞬透阵而出,和司马白合在一处。而这部敌军也在两处夹击之下,被逼后退,脱离了和司马白所部的纠缠。 司马白见了来将不禁大喜,大笑道“哈哈哈,勇哉我裴大将军!” 来者正是裴山,他先前在城墙上见司马白出城迎敌,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带着一众裴家子弟便要出城随殿下赴死。好在被庞渊拦下,硬是将营中备存的铠马盔甲与裴山等人换上才允其出城。 而裴山这一冲击,虽然只使的敌阵稍稍一滞,但已够司马白所部腾挪出来,正帮司马白解了燃眉之急。 裴山脸色铁青不予答话,四下一望便见朔朗之处形势危急,不理司马白便要去营救朔朗,却被司马白拦住。 “想不到朔朗竟如此勇猛,再撑一会也不打紧,将士们,随我去斩贼帅脑袋!” 司马白也不管裴山脸色难看,一声令下,全军亢奋,裹着裴山一众甲骑,扬起烟尘便朝横里插去! 高成演在阵中同样焦躁,原本从后包抄的主力却被汉军分出的二百余骑硬生拦住,前面所部被铠马甲骑一冲,一时也粘不住对手。 而汉军主力居然放着那二百骑不救,竟调转马头朝自家这里横插过来! 这一插不要紧,高成演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原本形似漩涡的大阵,因为前军受挫,后军受阻,反倒成了一字长蛇,而自己这阵腰之处,竟是异常单薄! 好在这镇北牙营成名已久,是高句丽数得着的精锐之师,江铰横山之阵也久经考验,主将一受威胁,立即变阵。后军放弃吞掉汉军小部的打算朝中间收缩,以保中军。 而前军掉转方位,绕了一个小圈便去顶替后军的位置,料以其兵力优势也能重创那二百汉军。 “来的好!”朔朗大喝,他杀的兴奋,既与高句丽后军大部脱离,当即一个回马枪朝绕圈而来的高句丽前军迎了上去,而司马白所部也故技重施,徐晃一枪后,直奔着去汇合朔朗。 依旧是直来直去,却占了时间和距离上的便宜,恰恰好撵在了高句丽前军屁股上,与朔朗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瞬间将这部前军打散! 待得高成演重整阵型,他检校诸部,顿时大惊失色,在汉军这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磨锉下,前军所部竟已经损失殆尽,不堪再战! 简直不可思议! 一边斥责属下乱了阵型,一边收整兵卒,高成演恼羞成怒,自打放那赤甲将军进阵,几下交手之后,镇北牙营竟生生折了六七百兵马,而对手却只是一些乡兵杂勇,这是镇北牙营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鸣金收兵!” 虽然高成演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却不容他怀疑,新城军镇的看家法宝,江铰横山大阵,被人破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6章 议兵权 司马白扔下茶盏,极不耐烦的冲裴山说道“裴大将军,你究竟有完没完?”。 裴山讪笑道“殿下莫恼,属下是真心高兴,万没想到殿下会如此神勇,唯恐只是做梦而已!” 非只裴山不信司马白破了镇北牙营的江铰横山大阵,就连司马白自己,直到敌军撤走,也一直恍若梦中! 他思忖张宾果不欺人,这矩相珠胎实乃天下至宝,难怪以羯酋石邃之尊竟也以身犯险来取,万幸却落到我的手里!自己初窥本经阴符七术端倪,便能视那成名十数载的绝阵为儿戏,倘若日后能够参悟透彻,那将有何等威力?张宾仅凭本经阴符七术便能助羯狗夺我大晋半壁江山,如今我既得矩相珠胎,又怀七术,岂非便如石勒张宾合一?光复山河有望! 司马白心中得意,热血沸腾,恨不能仰天长啸,但终究碍于身旁有人,方才强压下心中兴奋,只是斜瞟了裴山一眼,说道“我只是眼神比常人好些,全赖将士用命才击退贼军!” 裴山望着司马白那不时泛出金芒和幽光的金白眸子,不禁点头道“殿下的确是眼神好!” “殿下何必自谦!”朔朗俯首谢道,“若非殿下神机妙算,我等怕是早已命丧绝阵,还能坐于此处么!” “今日全赖殿下搭救二兄!”铮锣为司马白添上新茶,眼神里全是崇拜,殿下依旧同幼时一般,自己兄妹遇难,每每总是挺身而出! 厅中众将也都是赞叹不停,原本还以为是徐远之功,待得大军回城众人才知都是司马白料敌在先,又想到他一直是身先锋矢,反差之下,众将再无不服,无不称赞昌黎郡王如此有勇有谋。昌黎郡王今日所救,又岂止朔朗一人?他救的是整个威南城,是涉多都统那万五千人的抚辽镇主力! 司马白挥手拦着众人再夸赞,皱眉道“当务之急非是庆祝死里逃生,那镇北牙营于扎营沙角堡,尚有千余精锐,又不知是否还有援军,当如我威南城头顶悬剑。” 朔朗笑道“有殿下在此,镇北牙营不足为惧。” 司马白摇头道“不然,镇北牙营成名十数载,这等精锐之师绝不容小觑!咱们今日侥幸能胜,一是占了贼军大意轻敌的便宜,二是托了贼军主将平庸无能的福气。两军真要认真对垒,再斗一场,凭咱们现在这点人马够呛能得便宜!最关键的是,纵使想与敌军死磕,咱们也没这个本钱,兵马拼光了,谁来守城,谁去运粮?” 众人不料司马白竟如此谦逊,又不停赞他器量过人。 朵安铎很清楚现在还不到庆功的时候,他随众人赞了两句,话锋一转,说道“殿下言之有理,咱们当前要务是将粮草运往前线,都统大人那里绝不能少了粮草!只是现在何营堪当运粮之任?” 朵安铎这一问不打紧,方才喜气洋洋热闹腾腾的大厅,立时雅雀无声,竟无人敢于搭话,众将脸上无不愁云惨淡,战胜镇北牙营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能坐到这大厅里的汉人都尉们,没有一个是傻子! 忽然出现的镇北牙营让每一个人都忐忑不已,远在辽北的镇北牙营,竟能千里迢迢出现在辽南威南城下,襄平是摆设?平郭是摆设?战局虽然仍旧扑朔迷离,但已端倪初露。 一个可怕的揣测已经占据这些都尉们的心头,众人嘴上虽没人敢说,但也基本认可了,那就是平郭已经凶多吉少! 在座的各县汉人都尉,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惦记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着落?平郭如果丢了,辽东就丢了,那慕容鲜卑基本也就危在旦夕了,区区抚辽镇能济什么事?还送的哪门子粮草?眼下是人心思归,都盼着早回家去严防死守起来!送粮?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粮食!先过了眼前难关再论其他! 所以,沉默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诸位!”朵安铎岂能瞧不出众人心思?他一手按着腰刀,一边拿眼斜扫众人,再开口时,言语中已带了杀气,“都统平日可待诸位不薄啊!他领军在前,竟无人挂念他缺粮少食?” 朵安铎的性子随着可足浑涉多,平日里儒雅多过蛮横,众人本欲欺他厚道,哪料他此刻两句不合竟杀气腾腾,慕容鲜卑长久积威之下,也都再难以安坐。 这些汉人都尉们互相观望一阵,也只能妥协,揣测毕竟只是揣测,一日没有前方战局的确切消息,一日还得仰息鲜卑人。 “都统带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若是忘恩负义的,岂不白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若敢枉称忠义,又如何有面目立足世上?!”祁营都尉祁正打破了沉默,首先开口,他叹了口气,又道,“可诸营都被打残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祁正不由得意,暗道事情虽然不妨做的绝一些,但话却必须得说的让人透亮,自己这一辈子的书,毕竟不是白读的!他是出了名的老滑头,素来贪吃多占,众将多不喜他,但他今个这话却是不假! 其实也不怪众将沉默,先前一役虽然将镇北牙营逼退,但除了几个守城的小营以外,参战诸营无不损伤惨重。 柳营八百骑兵已不足三百之数,河源营一百铠马甲骑不足五十,祁营等步营虽然一击而溃,幸而镇北牙营无暇扩大战果,反倒逃过一劫,收拢溃卒后,也有千五之数,唯独徐杨营还算建制完整,骑队折了四五十骑,步队完整无损。 “徐杨营愿意一试!”是徐远,他环顾一圈,站起身朗声说道,他这算第一个表态的。 朔朗却是摇头道“哎,咱们总仗着山高水急,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嘿嘿,山再高,水再急,从平郭到这里还能有多远?贼军若咬牙趟过来,无非少吃两顿饭而已!他们前来袭扰,这是要断我粮路,除了镇北牙营,不知还有多少兵马绕到此处。以一营之力押送粮草,无异羊入虎口,但非是无计可施,若是” 朔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意思其实很明白了,非得将各营残部合成一营方才能堪运粮重任! 但所合之兵,却是各县自家养的乡兵,那是汉人大族的私兵。贸然合人部曲等同夺人钱粮性命,又是在这个慕容鲜卑前途叵测的危机当口,几个小营头还好说,像庞渊、柳先、祁正这样的老家伙,怕是不好商议。 如果涉多在此,以其威望,软硬皆施之下或能勉强合并,偏偏朔朗资历尚浅,又是害诸营惨败的罪魁祸首,合人部曲之事,他实在说不出口。 这时庞渊站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老夫仗着多活了几年,便劝一劝诸位吧!眼下正是齐心合力共渡难关之际,拳头握在一起才有劲,就咱们眼下这点兵力,就算各自回家去守各家大门,又能守住几亩地?”他见众人能听的进去,呵呵一笑,又说道“既然一营难堪重任,不如将我河源甲骑与徐杨营临时合成一营,不知徐都尉意下如何?” 徐远起身回道“大局为重,该当如此,徐杨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庞老将军说的是!眼下各营受损严重,更应抱团取暖!”柳先闻言也起身道,“倘若耽搁了都统大人的粮草,岂不负了都统平日待我等的恩义?既然大局为重,二位将军识得大义,老夫也不能落于人后,柳营仅剩三百兵马也愿听庞将军号令!” 人便是如此,既然有了领头的,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义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成瑞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庞渊资格最老,在座都尉以他威望最重,而且河源甲骑虽然折损过半,但仍然战力最强,一时间竟有大半营头愿合到河源营所部,归庞渊调遣。 庞渊老脸一红,这是拿老夫烤火呢!鲜卑人纵使一时战局不利,又岂能将兵权交与汉人手上?连忙拒绝道“老夫年迈,难当重任,都统不在,大伙自该听少将军和司尉号令!” 朵安铎这才舒出一口气,稍稍安心。合并各营是势在必行,但这兵权岂能外放?偏偏此刻城内全是汉军,战局又扑朔迷离,鲜卑人统治岌岌可危,若激怒了汉人,让他们抱起团来可是不妙,万幸老庞识大体! 但厅中众将却不以为然,涉多都统若在,这兵马大权自当一言而决,不容他人染指。但朔朗小儿有勇无谋,朵安铎也是半个饭桶,根本不是镇北牙营对手,性命攸关之事岂能陪人儿戏?只是碍于鲜卑人积威,一时无人敢于反对。 朔朗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先前一败险些酿成大祸,已经折了他的锐气,实怕再因自己坏了大事。可形势逼人,又容不得他不接手,此次高句丽侵辽,里外透着蹊跷,说不定就有奸细里应外合,倘若兵权转手,谁知道这些汉人将军心里是怎么盘算的呢? “与其让二哥带兵,不如交于殿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中响起,竟是铮锣一边帮司马白添茶,一边说道。 “此去运粮凶险万分,怎能让殿下再次以身犯险?”朵安铎气的牙根疼,好不容易到手的兵权,竟又要交出去,都统生的好女儿,莫不是想做郡王妃了! “对啊!除了殿下,还有谁人能敌镇北牙营?自当由殿下统领!”朔朗一下跳起来,“我愿奉殿下号令!” 朵安铎险些晕倒,这对兄妹着了什么魔! 汉人里面谁人都可统兵,唯独这司马白不可!他可是昌黎郡王,大晋朝廷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汉人若齐聚司马白麾下,等若朝廷一手插进平州,将置大将军,置慕容鲜卑于何地!不见大将军是怎么一边放纵他一边提防他的么?看不见他又是怎么一贯装憨卖傻的么! 但朵安铎又仔细一想,眼下这节骨眼谈这等大道理却稍嫌不合时宜,这帽子着实压的大了一些。论地位论能力,这昌黎郡王还真是不二人选,说到底也只是区区一只运粮队的兵权,这司马白还能窜上天不成?于是便闭口不言,听凭众人议决。 司马白反而一阵腼腆,推辞道“这恐怕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朔朗起身回道“野外运粮,若被镇北牙营所缠,除了殿下,谁人能敌?殿下不必再推辞,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他说罢便朝厅中众人扫视一圈“可有人不服?” 这话也就朔朗兄妹最能说得,既然眼下鲜卑少将军都发话了,众人哪还犹豫,此刻威南城兵权归于司马白那是再好不过了,纷纷俯首称诺“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朵安铎瞧朔朗那对司马白五体投地的模样,只觉嘴中苦涩,却也只能无奈回道“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司马白两手一摊,笑道“不可不可,又无人发我饷银,我可不出这个力。” 铮锣见司马白一劲谦让,柳眉一竖,俏脸一板,硬生生说道“殿下若再推辞,当是置大军安危于不顾!” 众人见状再烧一把火“请殿下接掌威南城!” 裴山虽然不愿司马白犯险,但形势到了这般地步,再推辞怕是要寒了众人之心,于是也劝道“众意难辞,殿下便辛苦一下吧!” “既然如此,”司马白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面上神情一缓,忽然言笑晏晏“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小王初涉军务,还望诸位帮衬!” “今日天色已晚,烦请诸位将军先回各营整顿营务,明日午时校场点兵。朵安铎将军,值此非常时期,今日出战各营一定从重犒劳奖赏,一应伤亡抚恤务必从优从厚,还望将军费心。裴将军,城中粮草淄重劳你清点统筹,此外今夜步营轮值守城,裴将军你且安排仔细,不得大意。朔朗将军,威南城户丁百姓虽然不多,但不乏勇悍青壮,你可重赏征召单成一营,由你亲自统领,以补兵员不足。诸位,还望戮力同心,共渡难关!” 也不知司马白是否提前准备好了这套,一番安排下来竟是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众人不禁再次刮目相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7章 内奸是谁 而待众都尉各领了军令散去,司马白则单独将裴山和朔朗留在了议事厅里。 司马白冲朔朗认真安排道“朔朗,今日情况务必快马报与都统,请都统速派一支兵马回援威南。不然凭咱们如今这点兵力,运粮路上必然是要出意外的。” 朔朗点头道“我这就安排斥候出城报讯,快马连夜赶路,明日夜里便能赶到老帽山。我料贼军需得等到咱们行至半路,才好出手劫粮,哈哈,可咱们刚好可以在路上与援军接上头。” 司马白神情复杂,不予评论,又叮嘱道“一定提醒都统,提防大军内乱!” 朔朗一阵默然,问道“殿下何来这种担心?” “可惜没能捉到俘虏,不然当省我不少口舌,”司马白淡淡道“此刻城中众将,怕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担心吧!” 对峙辽北的镇北牙营忽现威南,哪里出了问题已经不言而喻了。 可这怀疑掌军重将叛乱之事,和裴山等嫡亲之人私下猜测自然无妨,但要同朔朗这鲜卑贵族拿到台面上,没有铁证却不宜明讲。司马白知道朔朗不是糊涂蛋,便试探道“只是担心而已,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便没有什么担心么?” 朔朗认真说道“父帅出征前也曾怀疑辽东出了内奸,只有靠内奸敞开大门放贼入境,高句丽大军才有可能突然兵临平郭城下!而能做到此事的内奸,统镇将军麾下,整个辽东郡屈指可数!所以殿下放心,父帅既有防备,轻易不会着了暗算。” 司马白追问道“既如此,不妨明说了,依都统之见,内奸是谁?” 朔朗却冷笑一声咬牙不答,只回道“还能是谁!” 其实涉多父子所疑是谁,早已呼之欲出。 “这便是了,能放贼兵进门的,放眼辽东,只有两人,西面的赤山镇守慕舆倪和北边的襄平太守封抽!”司马白再次提起他初遇徐杨营时的论断,“既然都统有数,我就放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裴山也听明白了。 来敌若是西面的乌骨军镇兵马,内奸自然便是卡在乌骨军镇和平郭之间的赤山堡镇守慕舆倪。 但既然贼军是北边新城军镇的镇北牙营,那内奸就必然是负责防御辽北、对峙新城军镇的襄平太守封抽无疑了! 裴山暗暗吃惊,殿下来威南之前,仅从徐远只言片语中推断出的情况,竟与涉多都统不谋而合! 抚辽镇虽然军力不强,但都统可足浑涉多却是鲜卑名将!涉多不仅军风悍勇,更同主子慕容皝一样,博学多才,是一员难得的胡人儒将!其眼光见识在鲜卑众将中算是第一流的! 而从小伴到大的殿下,竟有涉多一般的眼光才智? 裴山朝司马白身上打量一番,只见司马白右眼中金毫微露,不知正在沉思什么,而左眼中白光清幽,竟显的格外冷峻沉着,他不禁叹道,殿下真是变了呢! 司马白叹道“依我看,八成也是那姓封的,但真若是他,就让人很头痛了。” 那封家扎根辽东近百年,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平州上下。往大了说,封抽之侄贵为平州司马,便是大将军之左右手,往小了说,涉多大军现在的驻扎之地三河口老帽山,城主宋连便是东夷护军宋晃之弟,与封家瓜葛极深! 更骇人的是此刻城中汉人将军,天知道还有谁是封家心腹! 意识到局势复杂,三人一阵沉默,裴山忽然说道“镇北牙营便不能被抽调到乌骨军镇么?会不会是新城军镇的兵马抽调到乌骨军镇,然后二部合一,再经赤山堡而来?” 朔朗瞥了裴山一眼,满脸倨傲,冷冷问道“你莫非怀疑慕舆将军?” 司马白或还想拿到铁证再做定论,但若要鲜卑人自己去怀疑,谁是谁非还用考虑么? 裴山瞧朔朗竟端起鲜卑主人的架子,同样冷哼道“你给谁摆脸子的?!你能怀疑封老将军,某便不能怀疑慕舆倪么?!” 朔朗一怔,这才省起裴山是温厚不假,却也仅对司马白而已!在裴家大公子面前,便以贺赖跋、阿苏德这些大将军嫡子之尊,也没有摆谱的份儿,何况他朔朗?不说别的,就此时城内那些汉人都尉面前,裴大公子的话一定是比少将军的好使! “真是冤枉,我敬你还不及,怎敢给你摆脸子?”朔朗口气不觉软了下来,耐心解释道,“你且听我说,那高句丽境内大山河流不少于我辽东,地势险峻比辽东更难以行军!从新城军镇调动兵马去往乌骨军镇岂是易事?能是一时之功?咱们在高句丽也有探子,如此大规模调兵,绝逃不过咱们耳目!我拿脑袋做赌,你所设想的情况不会发生,镇北牙营入侵必是封抽老贼放的口子!”朔朗顿了顿,咬牙继续说道,“我还可与你打赌,袭击平郭的,恐怕还有封抽老贼的平辽镇!” 裴山一阵语塞,他实在很难接受朝廷册封的东夷校尉,堂堂封疆大吏,竟下作到与高句丽贼勾结! 但朔朗所言极有道理,他也不得不正视现实! “好了,别争了,”司马白忽然笑道,“我正巴不得贼军是封抽和新城军镇呢!” 裴山大怒“殿下!这个时候还能嬉闹么!” 朔朗也没好脸色“平郭凶吉未卜,咱们都心急如焚,殿下怎可拿这事说笑!” 司马白语出惊人“我断言,平郭没丢,还在统镇将军手里!” 二人同时惊问“殿下如何这般笃定?” 司马白回道“这事很明显,新城军镇才多少人马,倾巢而出也就过万而已。封抽麾下平辽镇又有多少汉军,就算封抽搬出所有家底,不论老幼都拉出襄平打仗,两万撑天!朔朗,我给你这三万杂兵,以你的身份,比他们更能占到偷袭的便宜,你去给我打平郭,我看你能打下来吧!” “咦?”朔朗认真琢磨起来,“统镇将军麾下乃是俺们慕容嫡系精锐,以安辽镇的战力,碰上镇北牙营这等高句丽精锐,胜负或还在两说之间。可是镇北牙营才多少兵马?新城军镇皆是如此精锐不成?跟别提对上平辽镇那些汉军,俺们慕容精锐以一当十也不为过!若是由我统领这两支兵马,想打下平郭,难,很难!便是偷袭也不成!” “错不了!”裴山同样激动,“平郭如此坚城,城内至少有四五千安辽镇主力精锐,以统镇将军之能,纵然吃点亏,也万不至于一下子把城给丢了!” 他没说出来的是,若以五千慕容主力若还镇守不住平郭如此坚城,那慕容评真是一头猪了! 但事情总有个万一,而最让人害怕的便是那个万一! 司马白不慌不忙问道“同平郭相比,威南城小地偏不足一提,但镇北牙营不在平郭攻城,为何前来滋扰威南?高句丽贼的兵力就这般充裕?” 这个问题裴山和朔朗早已探讨过,经司马白提起,朔朗忧虑道“或许是平郭已被高句丽贼得手,这才余出兵力攻略辽南!” 裴山也叹了口气说道“是了,若非攻下平郭,这等精锐怎能得闲来此!平郭若丢了,辽东早晚都是高句丽贼的,咱们死守威南还有何用?” “瞧你俩唉声叹气的,连铮锣都不如!”司马白瞪了二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却不这样看,平郭若失,只需遣一牙尖嘴利说客,随意配一偏师,辽南诸城怕就望风而降了,万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朔朗顿时老脸通红“殿下何故小觑咱们?我辽南诸县岂能降那高句丽小贼!” 司马白不理睬朔朗的义愤填膺,见裴山皱眉沉思,似乎还未想明白,便进一步解释道“你们想,平郭若丢了,拿下平郭的高句丽大军,最该做的是什么?!兵发棘城!而且越快越好,届时大将军前有段辽,后有高句丽贼,腹背受敌,慕容危矣!而且既得平郭,辽南已是高句丽贼囊中之物,万不会再于威南城浪费丁点时间!而镇北牙营这等劲旅自然是贼军西进先锋!可那镇北牙营却出现在了威南城下,为何?我料其意当在涉多都统之抚辽镇大军,大军在外一缺粮草,二又腹背受敌,自保不暇,何以去救平郭?” 裴山眼中顿时放出光彩,顺着说道“不错!镇北牙营不辞辛苦,绕路来袭扰我粮道,无非是阻挠都统的援军去救平郭。想必贼军调不出过多兵马,而又必须拖住都统大军,所以来军便贵精不贵多了!贼军既然如此忌惮都统援军,岂非意味贼军前线吃紧,平郭城两军正相持不下?那就是说,谁家援军先到,谁便可操胜券?” “着啊!”朔朗兴奋的跳起来,“我咋没想到这一层!” 他兴奋道“是了,咱家援军有二,一乃大将军征段辽之慕容主力,其远在辽西,暂时无法指望。但父帅大军此刻扎营老帽山,只要过了三河口,最多五日便可抵至平郭城下,哈哈哈,平郭无忧矣!” 裴山长舒一口气,笑道“你是关心则乱了!” 朔朗搓手憨笑道“统镇将军先前军函说贼军已破城门,估计也是仓促之间着了道,弄不清贼军虚实。是以军函所述十万火急,弄的跟平郭危在旦夕也似,让俺们先乱了方寸。但凭城内五千铁骑,将贼军赶出城去却不在话下!是了,统镇将军用兵向来谨慎,一败之后必然不会贸然出战,估计平郭此刻正被贼军所围,两方正胶着相持!” 裴山也笑道“这敌帅故弄玄虚的本事倒真是不凡!竟能做到四下绝断军情,虚虚实实,云遮雾绕让人捉摸不透,我直到方才还认为平郭已丢,大势去矣!亏了殿下指点迷津!” “嗨,只因北面音讯全无,敌情不明,父帅出征前还担着心,说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咱们抚辽镇这两万人马便是辽东最后可用之兵,一定要稳妥谨慎行军!早知如此,不若大军长驱北上,待我抚辽镇主力一到,与平郭内外夹击,必破贼军!敌帅再会玄虚有何用处?哈哈,咦,殿下你怎么了?” 裴山也发现司马白神情有异,竟一直没有说话,便试探问道“殿下?我俩可是说的不对?” 司马白脸色铁青“你们在高兴什么!我给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高兴的么!?” “这个”裴山和朔朗被吼的莫名其妙,平郭未丢,不该高兴? 司马白皱眉道“都统说的没错,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便仅有抚辽镇这一军可用!抚辽镇若有闪失,别说辽东必丢,慕容鲜卑也大势休矣!” 朔朗自信道“殿下放心,非是我吹牛,以父帅之能,万不会有闪失的!” 裴山也辩道“贼军虚张声势而已,涉多都统麾下抚辽镇主力近一万五千大军,还解不了平郭之围?” 司马白一挥手打断他,反问道“我有援军,敌人便没有么!新城军镇都南下了,乌骨军镇的兵马还能赖在老巢里么?” 朔朗不服道“乌骨军镇若是来犯,自有赤山堡挡着,待平郭腾出手来,还惧他不成?” “呵呵呵,”司马白一声苦笑,连连质问,“封抽老谋深算,若无必胜把握,他敢赌上封家百年家业?高奴子蛰伏新城十年,既已打到平郭城下,就容你轻易解围?” 裴山冷笑道“他们不甘心还能怎样?他们不甘心的事多了!” 见二人颇有轻敌之心,司马白有些失望,但还是耐心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既有拿下平郭的机会,高句丽贼岂能乱打一气?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用兵毒辣凶悍,阴险狡诈更胜高奴子,他能丁点儿图谋都没有么?真若如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那高句丽贼岂不白忙乎一场?封抽鸡飞蛋打又图什么?” 司马白看二人似有所悟,冲朔朗好声商量道“如果劝都统现在回军威南城,先稳保抚辽镇主力和辽南不出任何差池,待探明乌骨军镇动向再做打算,朔朗,你说说看,都统会同意么?” “怎么可能!”朔朗惊讶道,“怎能撂下平郭不救!” “是啊,飞去驰援尚且不及,都统又怎敢耽搁须臾呢?”司马白无奈叹了口气,他沉默良久,忽而悠悠说道,“周仇老贼到底是什么图谋呢?他那一万乌巢枭兵,才是高句丽真正的镇国精锐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8章 帝王心术 用过晚膳,司马白一行人从都统府出来,裴山隔了半个马身,缀在司马白身后,忽觉司马白背影萧索,他有些心疼,便打了个趣,想逗司马白一笑。 “殿下为何不住在都统府?我看铮锣失望的很呢。” 他声音不大,倒逗乐了护卫在后的一众裴家家将,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一时间倒是坏笑声不断。 “我听翠儿说,小姐眼睛都哭肿了呢!”裴金小声奸笑,却又故意让所有人听见。 “怕是你和翠儿有些什么隐情吧?” “小爷撕烂你的嘴!” “慕容鲜卑惯出美人,都统府的小姐倒真和咱们家殿下郎才女貌!” “可不,听说她在幽州,哪怕青州那边都是极出名的美人呢!” “嗨嗨,俺瞅出来了,她想做王妃呢!” 杨彦向来老成,也忍不住附和道“待你瞅出端倪,小世子都能骑马了!” 司马白不禁莞尔,回头笑骂“亏我还当你们一个个都是豪杰英雄,竟如妇人一般长舌!”心里却是一痛,自遇羯人,再到仙浴湾,此刻在这里,裴家百余个精壮小伙,算上裴山竟仅余下十三人! 裴山见司马白神情郁郁,问道“殿下可还是在执着都统回军一事?” 方才在都统府,无论司马白怎么说,朔朗都是一个态度。他了解自己父亲,顶多派出一营骑兵回援,但若让大军畏敌不战,甚至无功而返,那是绝无可能的。就算高句丽有乌骨军镇的援军,无非是比谁先到平郭而已。 司马白情知朔朗所言不虚,又建议待回城援军到了再出城送粮,却又被朔朗回绝。 以朔朗所言,且说斥候不眠不休,一路顺畅,最早也得明日深夜才能抵达老帽山。援军接讯立即启程回返,却不比斥候单人匹马来的快,也至少需两日夜才能回返威南,而粮队行军又更是缓慢,这一耽搁便非是日能够的了。 大军所带粮草不多,大敌当前一日不得缺粮,粮队早走一日算一日。哪怕粮队在中途遇到贼人骚扰,也足以撑到和援军碰头,在城里修整一日已是极限。 朔朗还罕见的激将司马白,说如若殿下不愿出城,那他朔朗大不了一死,也得将粮草运与大军,结果弄的三人不欢而散。 而最后的军议结果,也是司马白妥协,明日整顿一天,后日运粮出城,以期半路遇到援军。 司马白被裴山一问,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朔朗说的不无道理,平郭是一定要去救的,涉多统领担不起迟援的责任。大军在外,又不能缺粮,运粮势在必行,沿途纵有危险,也无非见招拆招,生死有命,无需忧心。” 裴山又问“殿下,你说封抽堂堂东夷校尉,封家名门世家,真的会勾结高句丽叛乱?” “羯狗都能勾结,高句丽算什么。”司马白冷哼道,他碍于裴山颜面没好直说,汉人士族所谓满口忠孝节义,怕是连勾栏里的婊子都不如!你有钱有势她便爱你,你没钱落魄她便弃你! “殿下,你知道这不是一回事。” 司马白呵呵一笑,说道“汉人读书多,心思活,远不如胡人性情耿直忠厚。封抽和慕舆倪俩人,若有一人勾结高句丽,必是封抽无疑!” 裴山仍不愿接受封抽变节,强撑道“毕竟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司马白晒道“哈哈,大公子,军国大事又不是衙门断案,还要证据?” “殿下有些偏激。” “辽东本地士族不服慕容鲜卑管束,早有前科,”司马白见裴山不死心,便娓娓道来,“太兴二年,那时东夷校尉乃是崔毖,崔家当算辽东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对吧?但那崔瑟见故大将军慕容廆声望日重,便联合宇文鲜卑、段氏鲜卑,还有高句丽,意欲瓜分慕容鲜卑,亏得慕容廆天纵英才,用计击败四家联盟,崔瑟带着崔家上下数十口奔逃高句丽,听说到现在高句丽还给他个什么官当着。” 裴山也知道二十年前的这件事,正经反驳道“故大将军受封平州刺史是太兴三年的事,太兴二年时,故大将军虽然据有大半平州,但名义上只是朝廷册封的胡人将军,仅只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而崔毖那时却是平州刺史,不归慕容鲜卑管辖,反对慕容也无可厚非!” “嘿,你倒记得清楚,”司马白讪讪一笑,又道,“那四年前呢?大将军已承袭慕容廆爵位,这是朝廷钦命的吧,那三将军慕容仁不服大将军而割据辽东郡,辽东地方大族竟无不欢庆弹冠,俯首相迎,这等离间人家兄弟之事,其心可诛,他们心里又可有朝廷,有大义?” “这,”裴山一时语塞,辽东地方士族的确支持慕容仁反叛大将军慕容皝,这亲兄弟之乱,直到两年前才被平定。而大将军慕容皝顾忌辽东士族的势力,也只好只诛首恶,不问协从。 司马白认真说道“这种叛乱不是偶然的,甚至可以说是必然的。你想想,故大将军是靠什么起的家?收纳中原流民!倚重的又是谁,是你们裴家这等侨居大族!你再看看现在大将军幕府中要职,鲜卑人占了几成,辽东地方大族占了几成,而以你裴家为首的侨居大族又占了几成?慕容本族,侨居大族,平州本地土族就像慕容家赖以统治平州的三根柱子,以现在情况来看,你们侨居大族在大将军心里,比慕容本族之人还要受用呢!” 既起了头,司马白便滔滔不绝说道“平州就这么大,有你的便少了他的!就拿辽东郡来说吧,本地士族渐渐没落,只看祁正处处受排挤便能瞧出一二,谁愿做那贪吃多占讨人嫌的人?可他若非如此,祁家怕是早被人抹杀掉了!而侨居汉族已经在辽南富庶之地崛起,咦,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那沓县的徐杨二家,不是和你裴家千丝万缕?不是你家鼎力支持,他们能据占重港马石津?朝廷连年跨海而来资助慕容无数军械粮草,徐杨两家必然赚的盆满钵盈,否则徐杨营会这般听命卖力?就瞧这威南城里,午间一战谁出力最多?柳营、河源营、徐杨营!这不都是侨居大族?你看再那祁营,居然一击即溃!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怎么了?” 裴山全身僵硬,满脸的难以置信,盯着司马白一字一顿的问道“殿下,这些帝王心术,是谁教与你的?” 司马白一怔,自己好像是说的有些多了。 他心里也纳闷,怎么就越说越顺口呢?平日所见到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丝丝入扣的联系了起来,原本心里混沌一团,此时竟格外透亮! 司马白不禁揣测是受那本经阴符七术的影响,是了,天下间的道理概是天道繁衍,既借七术初窥天道,这些道理便也无师自通了! 但张宾传经一事,尤其矩相珠胎的事情,司马白不打算和裴山说,想说也说不清,他只是胡乱糊弄道“这算什么帝王心术,又有何稀奇?难道你看不出来?” 裴山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行的,祖父和父亲也同我讲过这些道理,但都不如殿下说的通透!莫非这是帝王家天生的本事?” “我从前只是懒的说罢了,不料你竟当我不懂。” “是属下愚钝了,还望殿下今后时常提点。” “那是自然,我若知晓你不懂这些道理,早便教予你了。” 二人一路聊着,不觉间便已至徐杨营军营,司马白四下一望“今夜守城之事是怎么安排的?” “我已知会各营,除了柳营、河源营和徐杨营,其余各营步卒按时辰轮值,我和朵安铎将军约好今夜一同巡城,殿下且放心休息。” 司马白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 “嘿,殿下只顾陪铮锣用膳,哪有心思看属下办差!” “去你的!铮锣娇纵惯了,拿她没办法。”司马白对着裴山虚晃一拳,又道,“不若我同你们一起巡城,总有些不放心。” 裴山回道“殿下白天厮杀太猛,还需休整好体力,我料高句丽贼白天吃了大亏,今夜也需休整,千余骑兵,还怕他们攻城?” 司马白毕竟是初次掌兵,心里还是放不下,皱眉提醒道“可别大意,城内空虚,斥候平庸也撒不远,谁知道来犯贼人究竟有多少兵力?” “咱们都晓得,殿下放心。” 司马白想了想,也觉自己担心过了头,笑了笑说道“也罢,还真有些累了。万幸没有受伤,否则跟朔朗那样身披数创,今夜想睡也睡不着啦!那你便辛苦些,咱们兵力本就捉襟见肘,你巡城时务必仔细,不可大意。” “喏!” 日当正午,却有一颗明星闪耀当空,仿佛天有二日! 建康城内熊熊大火烧透半边天空,呼天盖地都是大将军万岁,王敦身披皇袍肆无忌惮将司马睿踩在脚下,司马睿一脸狰狞冲身旁一个襁褓孩童,厌恶辱骂“都是因为你,灾星!” 忽而一转,乱兵大掠皇城,驱役百官,裸剥仕女,逆贼苏峻猖獗奸笑,竟在太极大殿逼辱后妃!个国之重臣蜷缩大殿一角,罔顾后妃哀嚎,却指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厌恶辱骂“你为何要回来?灾星!” “殿下!醒醒!” 司马白猛的坐起身子,揉了揉脑袋,又是这种噩梦! “殿下!” “什么时辰了?我睡过头了么?”司马白朝旁看去,只见杨彦一脸焦急站立一旁,“何事惊慌?” 杨彦急忙回道“贼军已破东城门!” “什么!”司马白脑袋里砰的一响,睡意全无,两步冲出营帐,便见熊熊烈火已将夜空烧的通红,便如梦中一模一样!整个校场乱成一团,四下都是慌乱人影,人喊马嘶不绝于耳! 司马白难以置信,急问道“贼军怎有本事破我城门!?” 杨彦连唾沫都顾不上啐,放声怒骂道“祁营反了!今夜祁营轮值东门城防,二更时候打开城门,放了高句丽贼进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9章 夜战 “狗贼祁正!早该防着他的!”司马白懊恼骂道,一边跨上杨彦牵来的战马,一边又问道“高句丽贼有多少人马?” “不知道!东城已经失守,朵安铎将军正带兵沿朝升大街节节阻击!” “裴山呢?” “大公子带了徐杨营三百步卒往粮仓去了!”杨彦一边回答司马白,一边眼疾手快将一个慌张冲向营门的军卒推开,“慌什么!殿下也敢冲撞!” 那人被推到一边,很不服气,扯着嗓子喊道“城都破了,就许你们当将军的先逃,凭啥不让俺们” 话未说完,却被一槊捅穿了胸膛,竟是司马白不知从哪扯过一杆长槊,朝着那人当胸戳了个通透。又借着马力将尸体一下挑起,朝校场辕门处一抛一掷,砰的一声砸到了辕门上。 辕门处本是一片慌乱,被这从天而降的尸首轰隆一砸,一时间竟安静下来,纷纷朝尸首来向望去。 只见那午间身先锋矢、大破镇北牙营、救出众军的昌黎郡王正策马擎槊,一对金白异眸格外骇人,却犹如黑暗中一对明灯,竟是不怒自威! “乱我军营者,斩!” 司马白一声大喝,音透人心!各营将领,不管是都尉、副尉哪怕队正,但凡想稳住军心之人,无不趁此良机为之附和。 吼喝声顿时在校场四下各处,频频响起。 “乱我军营者,斩!” 警告声渐渐由此起彼伏化整为一,数十将官一边收拢自己队伍,一边齐声大喝“乱我军营者,斩!” “各军回营,不得擅动!” 又是一声军令以司马白为中心朝四面传开。 各营军卒纷纷找到自家上官,各按各队朝自己营垒返回去,各营主将就机整理列队,校场内的秩序渐渐稳定下来,与校场外面的淆杂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司马白目光灼灼扫视整军列队的各营,虽然将校场局面暂时稳定下来,但他心里仍是懊丧不已。 城门一破,这威南城怕是很难守住了!他只想抽自己两巴掌,平郭既能出内奸,为何就不知防备威南城也会出内奸?这校场各营背景复杂,除了祁营叛乱,天知道这里面是否还混有奸细! 杀啊 一阵厮杀声从不远处传来,司马白闻声望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殿下,是粮仓那边!”徐远已经整军完备,匆匆赶到司马白身边,说道,“裴将军那里形势危急,先护住粮草要紧!” “柳营听奉殿下号令!”老将柳先也拍马上前。 司马白看了看眼前二人,心道这徐杨、柳营以及河源营这三营是可信可用之兵,至于其他几营的步卒,就在两可之间了。而那几营的都尉也已整军完备,陆续来到司马白处点卯,都言愿奉殿下号令。 这几个步营先前被镇北牙营打残,合计才七百余兵卒,此时又有大半在城墙上轮值,校场中仅有二百余人。纵使有人心怀不轨,在各营渐稳的情况下料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但就怕他们联合城上守军,关键时刻插在要命的地方。 “殿下,河源营整备待令,”庞渊终于也整备完毕,匆匆赶上前来,又道,“我营中还余有二十套铠马,殿下可择勇士装备!” 司马白回道“庞将军大义!柳徐二位将军,可择营中勇士装备!” 庞渊又道“粮仓处杀声震天,各营既已整军完备,还望殿下速救!这是咱们辽南各县百姓大部积存所在,便是守不住城,也绝不能将粮食留给高句丽贼!” 司马白又骂了一遍祁正老狗,这些粮食刚从各县运集威南城,原本要送与大军做粮草的,竟被高句丽贼瞄上,一准是祁正带的路! 他盯着庞渊,又看向柳先,对二人郑重道“我有一性命攸关要事,怕要托付庞老将军和柳老将军!” 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我等愿立军令状!” 司马白感慨道“二位将军还未听我说明,这便接下了么!” 庞渊道“为殿下效命便是为朝廷、为吾皇效命,我等正求之不得!” 柳先也道“殿下但讲无妨!” 司马白回道“东城已失,粮仓首当其冲,我即刻带三营骑兵驰援,希望可以杀退贼军,守住威南。但军情不明,此行实难料胜败,值此威南生死存亡之际,我请二位将军带各营步卒守稳西城门!” 二人闻言一震,司马白这是将后路托付给自己了! 在祁营叛乱各营心怀鬼胎互相戒备的情况下,以人心不齐之步营守城,第一要防的恐怕不是高句丽,而是自己人!届时这两个光杆老将能起多大作用,怕也只能看二人本事了! 司马白又道“此事强人所难,我不勉强二位将军。” 嘿嘿,庞渊一笑,冲稍远处的几个步营都尉道“诸位,可敢随老夫守住这西城门?” 张义营都尉回笑道“若不听庞叔父号令,末将回家后,怕要受父亲责罚了!” 忠毅营都尉也道“庞老兄既敢守城,我又岂能落于你后?” 庞渊又冲长子,河源营副尉庞庆叮嘱道“护好殿下周全,若有闪失,滚出家门!” 柳先也对副尉柳厘令道“殿下之令即是我令,你当谨记!” 庞渊对司马白嘱咐道“殿下,此去能战则战,若城破已成定局,还望速回,万不可意气用事。” “总要探一探贼人虚实,岂能望风而逃?”司马白点了点头,拱手道“此间拜托二位将军了!” 二人齐回道“人在门在,门失人死!” 司马白再不犹豫,冲徐远、庞庆和柳厘道“传我军令,河源、柳营、徐杨三营,出营杀贼!” 威南城粮仓,此刻已杀声震天。 裴山自知祁营叛乱,贼军打东门入城,便带着巡城的徐杨营三百步卒直奔粮仓,同守卫粮仓的一百徐杨营步卒合在一处。 杀了几个祸乱人心的奸细,稳住了乱成一团的脚力夫子,暂时镇住了粮仓混乱的局面。 此际尚有百余粮车拥堵粮仓门外,好在徐杨营兵卒也是驾轻就熟,仿着白天模样,指挥夫役依半月摆开,这边刚安顿好,便见大部贼军杀来。 托祁营叛变之福,仅只步卒便乌压压一片看不清晰有多少人,而已然有高句丽骑兵呼啸着冲了过来。 杂碎!裴山唾骂一声,咬了咬牙,下令道“烧!” 粮车之后的军卒接令便点燃了粮车,已经浇透麻油的两排粮车蹭的便窜起丈高火龙,将高句丽军骑兵拒之阵外。 高句丽骑兵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仓促间急急勒马。但前锋却刹不住速度,连人带马撞进火龙,卷着浑身大火栽入阵中,接着便被汉军刺个透凉,后军骑兵虽然勒住马匹,却也拥挤在一团乱了阵型。 “射!” 又是一声军令,接着便听一片弩机声响起,原来白天守城门时的床弩被徐杨营顺手运来了粮仓,此际刚好派上用场,十余台床努连翻齐射,拥挤在一起的高句丽骑兵就如麦子般被割倒一大片,余下残兵立时四散退去。 “粮草烧尽了就继续加料,务必保持这火势!烧光了也不留给高句丽贼!”裴山朝一旁的裴金令到。 这粮仓修的极好,三面环山,仅只正门一条路可以进出,只要守好正门,贼军就别想进得粮仓! 裴山望着仓门前火墙,不禁暗自得意,排兵布阵善用地形,古之名将不过如此!就是不知道城内其余各处情形如何,万一威南失守,自己纵使撑的一时,又有何用?恐是难逃一死了。 “对面统兵之人颇有方略,祁将军可知是谁?”高成演隐在大军阵后,操着熟练的汉话,朝身旁一位汉人将军问道。 “是裴家大公子裴山。”那人正是祁营都尉祁正。 他打开东城门,迎了高句丽大军入城,同镇北牙营合兵一处。本以为会一番顺利夺下威南城,谁料先是被朵安铎几百人马阻击了一阵,好不容易打散了朵安铎,便直扑城西粮仓,却又碰上裴山这个硬钉子。 “你们汉人常讲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们既然相识,不若去阵前喊喊话,威南城都破了,徒劳抵抗有何意义?” 祁正也觉有理,就威南城这点兵力,据坚城而守倒还有几分优势,但如今城门都破了,还有什么依凭? 高句丽大举增兵,镇北牙营整军开到,加上自己柳营,入城兵马已是步骑整备! 仅只在此攻打粮仓的,便有自家祁营和镇北牙营左军,骑步两军各近千人! 更有镇北牙营主力,右军两千多骑,在右统领仲室绍拙率领下扫荡城内各处,威南失守已是板上钉钉。 “多好的粮食这么个烧法,着实让人心疼,老夫亲自出马,裴家小儿还需让上几分情面。”祁正策马上前,自信满满道。 高成演回道“那就有劳祁将军了,只要拿到粮草,此番攻略辽南,祁将军便是首功!” 祁正也不搭腔,径直朝对面而去。只是在暗中啐骂,老夫同你合作,乃是受封老将军之令顾全大局,是何功劳需要你这高句丽贼评定? 他离着一箭之远便停下马,隔着火墙扯着嗓子朝对面喊“裴家贤侄,何苦卖命与鲜卑胡人?” 裴山站在高处,瞧的清楚,知道来人乃是祁正,也乐的拖延时间,隔空嘲弄道“老将军这是做了高句丽贼的走狗么?” 祁正老脸一红,回道“威南已破,只要贤侄交出粮仓,愿去愿留悉听尊便!” “此间都是辽南子弟,不若连辽南也交与高句丽贼罢,让我汉人父老与贼狗为奴为婢!”裴山怕乱了军心,不敢再让祁正说话,搭起长弓便射了过去。 祁正慌忙避过,情知再劝无益,调转马头便回返自家阵中。 高成演也是一阵头痛,说道“原本以为一鼓作气可以拿下粮仓,这回可是难办了。火墙强弩倒也并非难破,只是攻紧了,怕逼的那裴山直接烧了粮仓,岂非得不偿失?” 祁正也摇头道“那小子真是个硬骨头!咱们两千兵马空耗于此怕是不妥,不若先将威南城攥稳手心,这裴山容后再说。依老夫看,只要拿下司马白,不愁裴山不就范。” 高成演听到司马白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人竟能破了江铰横山大阵,实在是心腹大患! 便对祁正说道“祁将军所言极是,裴山已是瓮中之鳖,咱们先咦,这是,下雨了?” 话未说完,豆粒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 “哈哈哈,天助我也!”高成演大笑道,“天意如此,那便先拿下粮仓罢!着令,全军步骑突击,务必一击得手,克此全功!” 祁正也是眉开眼笑,当真人若一身正气,老天也帮!但这雨下的虽大,却也很急,只恐来的快,去的也快,天赐良机不能耽搁!只要裴山烧不了粮仓,区区小儿几百兵力,当得大军一击? 那边高成演和祁正开怀大笑,这边裴山却只能仰天长叹了“烧不动了么?” 裴金哭丧道“雨太大了!一时烧不起来!” 堆在仓外的柴薪麻油全被浇透了,就算在仓内勉强点了火,这火势一时半会也起不来,而敌军已经呼喝着压了过来。 所有火把都被浇灭了,黑夜和雨幕纠缠不清,十步之外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直到高句丽骑兵跨过粮车,徐杨营才看见敌人的刀矛。而被大雨淋湿的弓弩失却了力道准头,一波漫射后,伴着嘶喊,两军已然短兵相接! 罢了,天意如此!裴山叹了口气,噌的拔出佩刀,带着身边亲随,向黑暗中的厮杀声冲了上去。 徐杨营虽然人少,但却足够遮护住粮仓道路,强撑着不让高句丽大军冲过去。高句丽大军一个冲锋未能突破防线,两千兵马不论步骑拥堵在道路上,骑兵没了马速,一团漆黑又不敢放马乱冲乱撞,干脆下马与步卒一道同徐杨营混战在一起。 两军士卒都杀红了眼,什么旗鼓号令全没了作用,只是麻木的挥刀捅矛,拼着谁先倒下谁先被杀光。 当然,先被杀光的必是汉军无疑了,除非有奇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0章 二胜 攻势推进缓慢,前面嘶喊声仍是不减,徐杨营的强韧再一次出乎高成演的预料。 他想揪出几个进攻不利的将校,行军法以儆效尤,却被裹在大军中随人潮涌动无可奈何。漆黑雨夜里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半点号令也发不出去,好在自家兵力远超对手,硬磨也能将那几百人磨没。 但最令高成演气个半死的,是从身后传来的祁营叫阵呐喊声。 拿下粮仓!活捉裴山! 拿下粮仓!活捉裴山! 他大骂汉人狡诈,那祁营何时溜到自家屁股后面的?明明躲在最后面,却叫喊的这般大声,装模作样给谁看?! 同高成演的焦躁相比,祁正却舒服的很,他是老滑头,怎肯为高句丽贼拼命?冲锋之时,祁营七八百人便有意识的放慢脚步,朝后退去。而镇北牙营的骑军本就比祁营步卒腿快,又急于一雪白日里被破阵的耻辱,冲锋起来无不奋勇争先,哪里注意到汉军委顿不前? 等到火把全被浇灭,战场陷入黑暗,祁营已经完全撤到了阵后,彻底把镇北牙营顶到了最前面。镇北牙营前进一点,他们便跟着朝前挪一点。除了喊杀声震天响外,完全是出工不出力的冷看镇北牙营和徐杨营拼命。 祁正洋洋自得之际,却忽觉自家军型一震,仿佛被一锤砸散了骨架一般。黑暗中也不清楚什么原因,祁正只当有人胡乱拥挤,开口便骂“混账东西,看不见路还挤!是” 话未说完,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闯进了祁营军阵,他瞪大眼睛瞧去,但黑夜被暴雨笼罩,隐约只见一群铁塔般的黑影闯入阵中,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那群黑影速度极快,他尚不及开口询问亲随,便已冲到了跟前,转眼逼到他身前三步之内! “啊!” 祁正一声惊呼,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群黑影,铠马甲骑! 只眨眼间,祁正便被一支长槊挑起,甩出丈远,落地时已成一具尸体,只留下一声惨叫汇入更多的惨叫之中! 而更有大队骑兵随在铠马甲骑之后,横穿祁营军阵,瞬间透阵而出! 这队骑兵凿破祁营之后还不停歇,借着马势调转马头,冲着祁营军阵又是一个侧击!这次比方才还要容易,没费力气便杀了个对穿。 “敌袭!敌袭!” 两次透阵之后,祁营兵卒方才反应过来,但倾盆大雨的黑夜里,五步之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见周围同袍哀嚎。 “啊哇,又来了!” 第三次! 三次透阵之后,祁营兵将只觉先前拥挤的大阵一下松弛了好多,怕不少了一半同袍?余者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四散溃逃,一盏茶的功夫,连敌人影子都没看清,号称辽南劲卒的祁营,便已做鸟兽散! 而那队骑兵好像也没有兴趣追撵祁营溃卒,只是减缓了马速,似在调整阵型。 若是光亮充足,便可看见这是一个锋矢阵型。锋尖是数十铠马甲骑,两翼和后阵是三百左右轻骑,倘若再仔细一看,每骑前后左右之间相隔约有五六步,刚好是这雨夜可视距离。 随着队伍中一声声号令响起,每骑间的距离更为整齐, “前后--前后”,“左右--左右”,“甲幢--甲幢”,“乙幢--乙幢”,“丙幢--丙幢”,“成-成-成”,“成--冲!” 匀速向前的骑军猛然提起马速,队中每骑已平端马槊,只管标齐前方和左右间距,毅然砸进镇北牙营后阵。 整支队伍的锋尖,身先锋矢的那一骑,显然是这只队伍的眼睛,他向哪冲,身后骑兵便随他而冲锋!一声声号令由他左右喊起传至全军,每一骑都随着呼喝,右前-五十步,左前五十步,右后转-右后转,匀慢-匀慢,直冲-直冲! 那锋尖之骑,犀甲赤红,横刀狭长,一只冰白的瞳眸闪着幽光,仿佛洞穿黑暗,正是司马白! 高成演堪堪避过一支槊锋,背后冷汗直流。他甚至能听见擦肩而过那敌骑嘴里喊出的号令! 他已经发现,这支忽然杀出撞进自家大阵的队伍并非横冲乱撞!他能感到自己大军正在削弱正在溃散!可这般大雨黑夜,敌人是怎么做到调度有序,又是怎么攻伐到位的?胡蒙的么?绝无可能! 高成演哪里能知道,司马白仗着左眼矩相珠胎的妙处,纵然是在暴雨中的黑夜,也将战场态势一览无余! 而且司马白临阵又灵光一闪,想出这么个看似呆板,却既简单又实用的法子。将部队束笼成阵以用冲杀,本意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成想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高成演也是久历军中了,这等情况既然无法调度部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朝前冲!乱战而已,拼了! 裴山顶在营门处砍翻了一个高句丽军卒,已是筋疲力尽。战场呼喊连天,他不知司马白驰援已到,反倒觉得高句丽攻势渐猛,而自家防线越来越松,同袍厮杀声渐来渐弱。 虽然看不清四周形势,但裴山知道,粮仓被攻破就在眼前,自己已是无力回天了。他心思一横,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便要冲出营门,此刻他已经放弃防守,乃是一门心思求死,只想多杀两个贼兵而已! “这便交代在这了么?但愿殿下吉人天相!” 轰!轰隆隆! 突然之间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如巨蛇般盘绕天际,蜿蜒直下,终于打破黑暗,照亮战场。 忽明忽暗之间,裴山望着此时的战场,不由得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不论镇北牙营还是徐杨营兵将,无不呆在当场——一支汉人骑队如黑暗中的狼群,正左右冲突撕咬着高句丽大军!四处都是镇北牙营溃兵,也就仅只营门前一部建制还算完整,整个镇北牙营已经七零八落!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 营门前的镇北牙营军卒终于看明白了战场形势,自家兵马已经大败!败成这样,神仙难救! 而那队汉人骑兵在击溃后军和中军后,已然调整阵型,正夹着风雷之势狂攻而来! “殿下,是你么?果真是你么!”裴山老泪纵横,混着雨水在脸上分不出来。 “杀贼!” 裴山所部绝处逢生,自然士气大盛。百余人借着闪电亮光团聚在裴山四周,杀出营门,强逆着镇北牙营兵锋推了出去。 而镇北牙营却恰恰相反,原本仅凭一股杀气吊着的战意顿时飞灭,近乎一击即溃,四散而逃。 粮仓前的道路纵然宽阔,却也不够乱了建制的步卒拥堵,而黑暗更加助长了慌乱。这些高句丽兵将已经丝毫没有了先前破城时的骄横,如羔羊般任由司马白骑队收割性命! 虽有闪电不时照亮战场,但高成演此刻已无力收拢大军,只因他每每刚要聚拢阵型,便被那支汉人骑兵恰到好处的赶到打破,最后只能任由那队汉人骑兵席卷溃兵。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那队骑兵竟能攻伐无碍,莫非有鬼神相助? “统领,快撤吧!” “仲室将军已占据东城,还望统领速与汇合!” 尽管周围亲兵苦劝,高成演只是咬牙不撤,他心里愤懑不平,自己堂堂王族子弟,素以知兵为名,这般模样如何去见仲室家小儿? 可当他瞧见那队骑兵正朝自己方向攻来时,便再也不敢逞强,只得丢下溃兵,朝城东撤去。 他心若死灰,如丧考妣,算上白日里损失的六百余骑,他麾下镇北牙营左军几近全军覆没! 威震北疆十数年的镇北牙营,一日夜里,间接连两败,竟在他高成演手里生生折去近半,他如何能向大都督交代! 望着那个在闪电中忽隐忽现,大杀四方的赤甲将军,高成演一腔愤恨只化作四个字司马小儿! ==== 今天有了第一个催更,心里非常高兴,第一个催更怎么也得给办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1章 镇北牙右军 司马白早已经注意到了高成演,心里遗憾没能将其斩落马下,待等调整兵锋,朝高成演方向靠上去时,怎料对方竟机灵的很,转身便逃了,司马白不禁大赞,能屈能伸真是个有种的! 四周大街上满是溃兵,司马白衔尾追了一阵,仓促之间也没能把高成演追上,却刚好迎上了退下来的朔朗和朵安铎所部。 司马白一望朔朗模样,便知他吃了大亏,未等开口询问,就听朔朗急道“贼军势大,殿下请速速出城!” 司马白冲朔朗虚甩了一马鞭,骂道“你要弃城?鲜卑男儿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朔朗浑身是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军的,被司马白骂了也不还口,只是催着司马白出城“俺自然以死殉城,殿下却不能折在这里,铮锣还在都统府,求殿下带她一同走!” 司马白又是一马鞭抽了过去“你竟这般瞧不起我!” 朔朗也不躲闪,平白挨了一马鞭,却带了恳求说道“殿下!趁着雨大夜黑快走吧!不要北上!南下马石津,坐船回棘城,回建康也可!再不走来不及了!” 徐远知道朔朗不明情况,再也看不下去,便开口道“俺们刚刚于粮仓大胜贼军,士气正盛,正准备一鼓作气收复全城,少将军你这话说的” 朔朗一怔,惊讶道“什么?你们去过粮仓?大胜贼军?” 司马白一笑,回道“若非如此,哪来这些贼军溃兵?” 朔朗瞪大眼睛,屏声一听四周,脸上难以置信,随即大喜“殿下神勇!粮草可无碍?” “放心便是,裴山守着呢,”司马白又问道,“你这是?” 朔朗抹了把脸上雨水,回道“我和司尉沿街巷阻击高句丽贼入城大军,怎奈不敌,若非天降大雨,怕是没命来见殿下了。” 司马白眉头一皱,看来敌军进城后兵分两部,一部去攻粮仓,一部扫荡全城,粮仓那部已经不足为虑,另一部不知兵力如何,便问道“你所遇贼军兵力如何,战力又如何?” “贼军全是骑兵,分成四五支骑队分进合击,约莫不下两千骑!亏得俺们依托街巷死守,才把他们堵在东城一阵子!但贼军攻势太过凌厉悍勇,瞧着有白日里见过的兵将,定是镇北牙营主力骑军,若不是天降大雨不能视物,殿下恐怕已经见不到俺们了!” 司马白一阵唏嘘,高句丽来犯兵马果然不止白天所见那些,这仗可怎么打!他抬头朝天望了望,任由豆粒雨滴砸在脸上,心道幸好有这场急雨笼罩黑夜,不然自己也很难击败围攻粮仓的贼军,而这威南城怕也早就丢了! 他万分庆幸自己把矩相珠胎掉进了眼睛里!不想石勒至宝竟还有这种妙用! 石勒若是知道他如此糟践矩相珠胎,怕是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杀他! 司马白又问道“贼军现在何处?” 朔朗回道“黑夜里谁都看不清对方,贼军全是骑军更不敢横冲直撞,两下里便都朝回撤了。俺派了探子跟着他们,杂碎们倒也会找地方,竟占了左右二营的军营安顿下来!” 司马白思忖片刻说道“我瞅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贼军既已进城,想必胜算在心,定然不会冒险和咱们摸黑乱战。依你方才所言,这部贼兵的统帅本事不凡,不像粮仓那部是个蠢材,我料他雨停之前不会出来军营,咱们却刚好趁此良机清剿贼军溃兵!” 朔朗朝四周望了望,七八步之外却根本看不见人影,无奈叹道“如何清剿?摸着黑根本无法行军调兵!” 司马白神秘一笑,回道“这你不用管,我自有法子,不信你问徐远他们。” 朔朗莫名奇妙看向旁边的徐远庞庆等人,只见那几人无不神采飞奕,战意浓盛,庞庆直性子憨厚喊道“殿下真神人!俺才知道铠马甲骑竟还能有这般无穷威力!痛快!” 徐远心知战情紧张,容不得闲暇聊话,便直接解释道“咱们只需盯好周边几人便可,管好间隙,一个盯一个,跟紧了殿下,勿须管其他,贼人便会自己撞上刀口来!” 柳厘也说道“只是咱们还操练不熟,总是出错,平白错过好多战机,也搭进去好多弟兄。” “那也是看不见啊!你们怎么能” 朔朗还要细问,被朵安铎拦下“少将军,军情如火,机不可失,这些容后再说,先按殿下法子办!” 先前高句丽大军因为有攻占粮仓的目标,虽然进得城里,但还没功夫侵扰百姓这下溃兵布满街巷,慌乱中不少已经摸黑闯进民居,声声惨叫穿透黑夜。 万幸溃兵暂只波及粮仓左近,司马白转了兵锋带着朔朗所部调转马头杀了回去,大有风卷残云之势。半夜下来,斩首无数,西城算是彻底肃清,隔着朝升大街与左右二营军营对峙! 司马白望向长街对面的军营,贼军虽然只是暂避大雨,却也捡了这么个稳妥地方,整个军外表营鸦雀无声,内里实则蓄而不发,暗涛汹涌,哪个不开眼的若是强攻进去,怕是有去无回! 他眉头紧皱,这部贼军的统帅稳妥不失锋锐,将自家兵马优势运用尽致,不是白天城门前和粮仓那部贼军统帅能比的,绝非易与,实乃劲敌! 但又岂能任由这两千镇北牙营主力扎在威南腹心之地?一旦雨停天亮,这把利刃便能放干威南城的血! 朔朗跟在司马白身后,哪知道司马白正自忧虑,他这会儿只顾感叹。之前听闻城破还以为威南已经不保,本来存了必死决心,这一夜下来,竟趁着大雨黑夜硬生生稳住了城内局势!接下来便看如何解决占了自家军营的那两千敌骑,鹿死谁手真是犹未可知! 思虑至此,朔朗豪气顿生,请战道“殿下,我愿为先锋,去夺回军营!” 司马白摇了摇头“如何去夺?咱们这点兵马能守稳西城便已不错了!”他看了看左右民宅,不禁叹了口气“连累百姓遭殃了!” 朵安铎安慰道“殿下勿忧,威南百姓本就不多,士族又多聚居在西城,暂无大碍。东城不过住了一些黔首穷汉,不足为虑!” 司马白闻言冷哼一声,便盯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军营默不作声。 朵安铎以为殿下淋雨着了凉,关心道“这夜黑雨大,贼军才吃了大亏,绝不敢再出营一战!此刻既不能战,殿下不若先回都统府稍作休息,淋了冷雨,需得烤火取暖,喝碗姜汤,万不可落下病来!” 司马白回道“哪还有功夫歇息!天亮定然有一场恶战,快遣仆妇生火熬汤,一应军将不论上下都需如此照料!朔朗,还要辛苦你即刻征召西城民丁,越多越好,以壮声威,但要拣选强勇之人单独成营。” 朔朗点头道“我这便去,想来也能凑出千余悍勇壮丁!其他但凡能动能喊的,我另外成营,列于阵后,不得已时都要上阵!若想守住威南,怕也只能拿人命来拼了!” 徐远说道“少将军不必忧心,城中街巷不比野外阵战,镇北牙营纵使精锐,也未必能把本事使出来。况且这老天帮忙下了大雨,贼军已失夺城先机!” 司马白又道“铮锣呢?把铮锣喊来,我有些话跟她说。” 朔朗只道司马白舍不得铮锣,决战之前要与她互诉衷肠,他自然乐见其成,笑道“殿下也真是风流雅性,这个时候了还惦念儿女情长。” “放屁!”司马白骂道,“我是有要紧事同她交代!” “对,对,我这便去唤她,她也定然有要紧事同殿下讲!” “随你怎么胡说吧,你开心就好!”司马白瞪了朔朗一眼,哪有兴致再同他胡搅蛮缠,暗道现在但凡能管用的,都得用起来啊!又沉声冲左右将领道“城中他处已经勿需再守,裴山所部,庞老将军所部都召回来,化零为整集中兵力,各营兵士于都统府集结待战!天一亮,便同高句丽贼一决胜负!若能胜了对面贼军,威南自然得保,若败了,不知诸位如何,我是唯死而已!” 他心中暗道,若是从前,自己遇到这种战事怕也只能随波逐流,万幸得了矩相珠胎和本经阴符,此番正是大展宏图之开端,自己再不会蝇营狗苟得过且过! 言下语意决绝,众将听得热血沸腾,俯首称喏,齐声道“我等皆愿追随殿下,明日必胜,不胜则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2章 仲室绍拙 镇北牙营右军统领仲室绍拙一脸错愕的望着高成演,这个向来风度翩翩,以知兵自诩的王族将军,此刻竟一身污泥甲胄不全的站自己面前,莫非又吃了败仗?不能够啊,以他手中骑步各千,就威南城仅存那点兵力,还能翻上天不成?是了,路上漆黑,跌了跟头! “咱们在前面拼命,仲室统领在这好不自在!”高成演一肚子怨气,他摸黑撤退时被司马白好一阵追杀,若非亲兵抵死相抗,怕是已经命归黄泉。一番生死搏命,跌跌撞撞的总算与仲室绍拙汇合,怎料仲室绍拙竟如此悠闲,居然占了鲜卑军营,两千骑兵舒舒坦坦的窝在军营里,一副就此罢兵的模样! “俺们在外面血战,仲室统领罢兵于此是何用意!莫非以为威南已经到手!”高成演的手下也附和质问道。 仲室绍拙脾气好,素来不愿与出身王族的高成演争执,只是两手一摊“城门已破,军营已得,威南又这般空虚,还不算到手了么?” 这话说的丁点不假,前提是没有高成演的大败。 高成演被他一阵抢白,气急败坏,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得拉仲室绍拙下水不可!他指着仲室绍拙鼻子骂道“你顿兵于此,坐看我左军与鲜卑走狗厮杀,莫非有意借刀杀人?” 仲室绍拙一怔,急忙解释道“这是何意?高兄息怒,且听我解释。我本已将守军击溃,但天降大雨一片漆黑,着实不宜再战。刚巧找到这处空营,便安顿片刻,横竖已经进城,待雨停后再战不迟,就让敌军的脑袋多留一阵子,又有何妨?” “当真好计较!”高成演哑口无言,自己这闷亏岂不就吃在黑夜乱战上? 仲室绍拙走出营房,借着房内灯火搭手朝外望了望,房外只站了高成演几个随从,他此刻还不知道高成演已经大败,心道你自己还不是将大军安顿某处,却来说我,这算是争功么?好哇,你白日里轻敌冒进折了那许多弟兄,我只不痛不痒说了两句,这就要来寻我晦气不成!若不瞅你王族身份,我与你纠缠这些! “楞着做什么!看不见高统领脏成这般,还不与统领洗漱更衣!”仲室绍拙将怒气撒到屋角两名瑟瑟发抖的汉人女子身上,又对高成演道“这两个汉人小娘顺手捉来的,还算标致,高兄先凑合用着。” 那两个汉人姑娘麻木的朝高成演靠过去,却听咔嚓一声,高成演竟拔刀一挥,两个姑娘立时血溅当场! 仲室绍拙大怒,再也忍不住,指着高成演骂道“高成演!你别给脸不要!” 高成演冷笑道“仲室统领竟一而再的坐看我部被敌军围攻,陈兵不援!白日里如此,晚上又是这样!你纵使不惧军法,却也不怕我左军两千将士的冤魂来索你命么!” 仲室绍拙被骂的莫名其妙,回击道“白日里是你贪功冒进,现在这般大雨,我部骑兵怎能擅动!你当两军交锋就只你方才说什么!左军两千将士的冤魂?你给我说清楚!” 白日一败,晚上再败,镇北牙营左军赔了个干干净净,岂不刚好两千冤魂? 高成演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连翻两败,一定要拉仲室绍拙垫背,否则自己难逃军法处死!自己战场上的本事或许不如仲室绍拙,但论起打官司的手段,仲室绍拙还嫩点! “你说!”仲室绍拙见高成演不搭腔,便指着他身边亲随喝问。 那亲随看了高成演一眼,哆嗦回道“俺们被敌人大军合围,全军尽没,亏得统领奋勇搏命,俺们才杀出来!” “全军尽没?!”仲室绍拙顿时呆在当场,颤颤指着那亲随,震惊之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敌军合围,全军尽没,怎会如此? “放屁!威南城哪来的敌人大军!定然是你们战败借口!”仲室绍拙身后副将冲那亲随骂道。 高成演一瞪那军将,喝骂道“放肆!岂有你说话的份!” 那亲随拼命解释道“真的,我们在粮仓处被前后合击,敌军光是骑兵便有一千,不不,至少两千!而且还有铠马甲骑打前锋!” 仲室绍拙上下打量着高成演,心里不断打鼓,高成演虽然惹人厌,本事也平庸,但绝不是蠢猪,如非被敌人大军合击,以他手中兵力绝无可能一败至此,莫非线报有误?是了,必然是汉人说谎! “祁正呢?他人呢?”仲室绍拙杀气腾腾的问道。 “祁将军” “祁正假降!现正与汉军合兵一处!”高成演急忙打断了亲随。 “好一个引君入瓮,咱们中了汉人奸计!”仲室绍拙大惊失色,“我早提醒过大都督,汉人狡诈不可信,哎,大都督怎就信了汉人之诺!” 高成演心知肚明,却不敢点破,他败的莫名其妙,岂能不找些措辞?既然别人朝那方面琢磨,他乐见其成,至于对敌胜负和威南得失已经不是他现在所能考虑的了。 “糟了!”仲室绍拙的副将丝毫未疑高成演私心,一声惊呼,“我等顿兵此处,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高成演心思一转,劝道“不如尽早离城,便回报大都督,祁正假降致使功亏一篑,他们汉人之间的官司,自有大都督计较!” “既已中计,便不能再耗下去了!”高成演又催促道。 仲室绍拙却不搭话只顾朝营门处张望,也不知他能看见什么。 高成演怕夜长梦多被仲室绍拙识破谎话,便朝左右副将喝道“还不快去整军出城!” 那两个副将冲仲室邵拙望了望,又互相对看一眼,只是应诺却不动弹。 “高兄,”仲室绍拙终于开口,冷冷道,“咱们来前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威南若是拿不下来,你我脑袋事小,误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可就是误了国运!” 他声音虽然平静,实则是懊恼的不轻!他暗骂高成演畏敌如虎不知轻重,但也不好一直将他傻晾着,干咳了两声,又说道“高兄,你且听我分析,看看在不在理。抚辽镇各营兵马杂七杂八良莠不齐,但能叫上名号的,也就那么几支。鲜卑左右二营,汉营成锋、金甲、护沙、河源等营。这鲜卑左右二营已在响马河畔被咱们聚歼,汉营主力被阻老帽山一线,也未见涉多老贼有回军打算。你说,现在威南城里,哎,我就不明白打哪变出来的大部精锐敌军?莫非汉人真会撒豆成兵的妖术?” 高成演听得阵阵心惊,仲室绍拙虽然出身不好,平日里也总是不争不怒一副老好人模样,但着实得了大都督真传,最受大都督器重。单看镇北牙营主力骑军都在他右军麾下,便能知其在大都督心中份量!再过一会儿,待他镇定下来,一缕缕的分析出真相,还有自家活头?!遂威逼道“仲室统领这是在说本将军信口雌黄了?” 仲室绍拙苦笑道“高兄!高将军!都这般时候了,咱们就别互相挤兑了!我琢磨着这威南城不乏精悍壮丁,辽人又多善骑射,临阵征召个一两千人应该不难,再多怕就有些拼凑了,凭墙守城尚可,阵战则白白送命。” 高成演暗舒一口气,问道“然后呢?” “这大雨下的连个火把都打不起来,城内街道又不似野外,本就不利我骑军展开阵型。两军一旦混战在一起,咱们浑身本事使不出半成,平白与那些莽夫比拼力气,倒让他们乌合之众占了便宜!所以这等天时地形着实不宜动兵,不过高兄放心,”仲室绍拙顿了顿,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高成演,接着说道,“这雨也下不久了,天也快亮了,敌军究竟是请君入瓮还是引狼入室,还两说着呢,那个能破我江铰横山大阵的人,我倒真想好好会一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3章 苦战 夜渐明,雨渐停。 朝升大街,长三里,宽十丈,东头是鲜卑左右二营军营,西头是抚辽镇都统府,正好做了两军战场。两军已然厮杀在一起,双方都舍弃了战马,步战于长街中央,胶着厮杀。 起初,仲室邵拙无意与司马白主力硬拼,汉人弓弩强劲,在城内巷战,绝不明智。 他原欲以千人大部咬住汉军主力,以小股骑队分散兵锋,侵扰全城,伺机侧击抚辽镇军。待敌军主力四下支应筋疲力竭,再汇集各骑队抄掠汉军后路。这方略也正合了江铰横山精义,由此前后夹击,汉军险能不败。 但出乎仲室邵拙意料,敌军主力竟不备床弩,又舍弃战马,于长街对面列下了单薄步阵,而阵中有一将站立高处,一身赤红犀甲,倒是风仪俊秀,居然就是那个两败高成演之人! 仲室邵拙和高成演面面相觑,不知敌将搞的什么名堂,这等简单步阵,哪堪自家精锐骑兵雷霆一击? 高成演心存畏惧,担心有诈,仲室邵拙只是心中冷笑,亏你王族重将,竟胆怯畏战至此!敌将还能有何诡计,无非在阵中暗藏了弓弩长矛,只要不是城墙上那种巨硕床弩,又有何可忧?但小心无错,稳妥起见,他先点起五百骑兵,朝长街对面试探着冲锋而去。 冲到一半,只见对面已然亮出两排长矛,又有弓箭手漫天射出箭来,骑军冲势稍微一挫,也不碍朝前硬顶上去。 仲室邵拙却在阵后看的开怀大笑,敌阵这一开一合之间露出了真面目,果然只是雕虫小技!寥寥两三里路程,大军转瞬即至,区区弓矛济的什么事?以这等拙劣步阵对付一般骑兵都难能有效,更堪堂堂镇北牙营? “待把那敌将生擒于此,与高兄出出气!”仲室邵拙笑呵呵说道,他再不犹豫,也无需什么韬略计谋了,灭敌便在一击,当即命令大半部伍冲锋而去。 冲至街半,却又生变故。 两侧街铺里竟有数十骡子破门墙而出,皆是身负草垛,拉着大车,连车带牲口火焰熊熊的当街横冲,将大部骑兵拦了下来。而那前军五百骑却已撞入汉军军阵,兵力稍显不足,略有孤军之势。 仲室邵拙略微一惊,只是哑然失笑,嘲弄道“古有田单火牛阵,不想今日竟见了火驴阵!想我镇北牙营纵横辽东十数年,岂会被几头傻骡子挡了兵锋?敌将也是天真的可爱,如此看来,倒真是黔驴技穷了,全军听令,随我出击!” “且慢!”却是高成演阻拦道。 仲室邵拙脸色一沉,心道平时让你三分便罢了,阵战之上怎敢一再乱我军令? 高成演情知自己不应插手他人部曲作战,但毕竟有两败阴影笼罩他头上,慌忙解释道“咱们深陷敌城,便该小心用兵,全军投进去,万一有敌军抄我后路怎办?” 仲室邵拙大笑道“为将者临阵需有决断,怎可前瞻后顾?我料定敌军全部兵力尽在此处,绝无其他援军!” 高成演见他已识破自己的谎话,强辩道“将军怕是刚愎自用了!” 仲室邵拙冷哼道“敌帅在前,一击可擒,敌军若有余兵,岂能置主帅于如此险境?纵使有诈,这般分兵,也是愚蠢之至,我岂惧他?哼,罢了,你且留于此处,是进是退还是回去守住东城门,随你意愿!镇北牙右军听令,冲锋!” 仲室绍拙没有料错,长街对面,都统府之前所部,正是司马白此刻全部兵力,三百骑军,连同趁夜召集的壮丁在内,凑了三千步卒。 他虽然稳立中军,面色如常,心中却是直吐酸水。贼军乃成名数十年劲旅,又休整一夜士气正盛!反观自家这边,堪堪算是乌合之众,虽然士气不弱,究竟疲战一夜,人困马乏,倘若放任贼骑分进合击,自己如何能够支应?只能伸首待宰! 是以他力排众异,不置床弩,换下战马,高立阵中,为的便是诱敌来攻,虽然冒险之至,但以命搏命总还有两分胜算,为今之计自己只能身先士卒鼓舞军心,寄望能有项羽之破釜沉舟,韩信之背水一战的效果! 接阵! 被镇北牙营前军五百骑一冲,抚辽镇军大阵顿时一震,士卒高举长矛一阵乱戳,总算守住阵线。司马白不顾裴山朔朗劝阻,突入阵前,长刀挥舞,大呼酣战。众将心里担忧,却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举,要守住威南,不搏性命那是门都没有! 主帅堂堂当朝皇叔都列于阵前,自家一介莽夫,岂能惜身?杀贼之声顿时沸盈朝天,镇北牙营五百骑兵陷于阵中,没了马速便弱了力量,又摄于汉军声势,一时间被逼的倒退回去,而抚辽镇军得利之下,逆推着这部骑兵向前杀去,声势更为雄武! 但未及大街中央,攻势便为之一挫,一则镇北牙营大部赶到支援,二来满街乱蹿的骡子不仅阻碍了高句丽行军,也有不少闯入自家军阵中,骡子浑身是火,竟勇不可当,不论抚辽镇军还是镇北牙营都不得不闪避。 长街乱成一团,各部犬牙交错,但抚辽镇军舍马步战的优势便体现出来。相较没了马速的镇北牙营骑兵则更为灵活矫健,几把长矛在前,刀手随后,一边避着驴子一边便能放倒一个贼骑。 战局会乱成这样,有点让仲室邵拙意外,他更没料到敌军悍勇气势高昂,仓促间便被敌军占得了先机。但他丝毫不慌,敌帅既能身先士卒,自己又差他哪里?敌军敢舍了坐骑步战,镇北牙营纵使以骑兵见长,步战又有何妨? “传令!全军下马步战!” 仲室旗号所至,各部肃然列阵,转瞬间步调一致,护着仲室帅旗便至敌前,一时间镇北牙营不但士气激奋,更于乱局之中守章约法,进退击敌皆奉旗鼓号令,劲旅雄姿显露无疑,绝非抚辽镇军乌合蛮勇可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4章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司马白身在阵前顿觉压力倍增,既暗赞敌将手段高明,又感慨镇北牙营不负盛名果然善战。他虽然瞅得数个击敌良机,奈何身边仅只百余将士还算得用,能够跟紧自己节奏,其余部曲等其反应调度,却已失却战机,敌我两厢此衰彼涨之下,没到半个时辰,抚辽镇军已被完全压制,节节后退。 “殿下!庞老将军陷于敌阵!”裴山劈翻一个高句丽士兵,护住了司马白左侧,却瞅到庞渊带着兵卒因为冲的太猛,而脱离大部,竟陷于敌阵重围。 “爹!”庞庆大吼一声,带着身边亲随便突入敌阵,朝庞渊救去。 司马白眼神一晃,朝右侧喝道“朔朗!带你部曲,跟上去!” 朔朗闻言长槊一挑,扫开身前几个敌兵,带着他所部三十多个鲜卑亲兵,顶着敌军兵锋,同庞庆一道突入敌阵中。 庞庆算是一名虎将,救父心切已然豁出性命。他身后十余士卒本是所属铠马甲骑,都是身高体健武艺了得。而朔朗更是勇冠辽南,麾下三十多个鲜卑亲兵堪为整个大军的刀尖,这两部人马乃是司马白所倚仗主力,先前便屡挫镇北牙营兵锋,深为仲室绍拙忌惮,是以这两部一突进镇北牙营大阵,顿时便为仲室绍拙所察觉。 仲室绍拙心中大喜,他已瞧出那被围老将身份重要,既然能引敌军主力前来救援,那便正好顺势灭掉这支劲卒。当即旗鼓传令,只见前军稍退,后军稍进,大阵锋矢微微一转,便如同于阵中做了个漩涡,转眼便将冲进来的几十人包裹起来,只待朝中间一挤,就可将这几十人碾成肉沫。 “无知匹夫!”仲室绍拙啐了一口,心中暗自得意,自己深得大都督统兵真传,平日里练兵辛苦总算换来成效,反掌之间便做一阵中之阵,这江铰横山大阵之精要,自己算是纯熟于胸了。 “统领小心!” 仲室绍拙下意识的一避身子,一缩脑袋,只觉一阵冰冷自背后擦着自己脖子划过,虽然擦破了皮,却也堪堪躲过了刀锋。 “什么情况!”莫名其妙之间差点丢了脑袋,仲室绍拙这一惊非同小可!未待他看清,只见刀光又在眼前闪过,竟又冲脖颈割来,这回他已有所反应,当即举刀格挡,但听咔嚓一声,自己的佩刀应声而折,对方长刀竟是罕见的宝刀! 好在左右亲兵也一同上前救护,总算将那刀锋逼退。 “什么情况!” 仲室绍拙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那挥刀偷袭之人,一身赤红犀甲,仪神隽秀,一双眼睛金白各异,不是那敌帅又是谁?可他是怎么混到此处的?青天白日岂能鬼神上身? 只见那汉人敌帅一击不成便不恋战,已转而后退,瞧他神情,似因未能得手而颇为懊恼惋惜,而他身旁仅有一高大憨厚的壮士随扈左右,与他相互遮掩交替后撤。 仲室绍拙楞在当场,他总算有点明白高成演为何一败再败了,那敌帅,是什么胆量!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自家铁板一块的江铰横山,竟被他摸混了进来,一而再,再而三,绝非巧合!莫非他真能看透江铰横山大阵? 此人,绝不能留! 司马白一脸惋惜,朝后撤去,先前他瞧出贼阵有所异样,借着贼阵调整的一点空档,拉着裴山,顺着换阵节奏轻松突入敌阵。仲室绍拙平日练兵极为严厉,兵士们却也被练的略有几分呆板,只是牢牢按平时练兵之法移形换位,竟让司马白和裴山欺身到了主帅身后。 司马白只差半拍便可将仲室绍拙斩于刀下,而一击不中,他明显感到贼阵异动,大军矛头直指自己,其兵锋竟已不计损失的朝自己推进过来!显然,敌帅动了真怒,势必要诛杀自己! 两军阵前顿成你死我活白热化,镇北牙营固然伤亡递增,抚辽镇军却更为不堪。伤亡惨重之下一路败退数十步,大军败相已呈,司马白纵然苦苦支撑,却也只能徒劳力战。 “逆子!管我做甚!去救殿下!”庞渊隔着数丈冲庞庆大骂,他已抱了必死决心,奋不顾身逆着贼军兵锋而上,身披数刃仍然大呼酣战,百战老将临死一击威势赫赫,竟拖得贼军兵锋一滞,但终究不敌,被贼军乱刀斩于阵中。 “父亲!”庞庆睚眦俱裂,却也只能抽身回援,与早已杀红了眼的朔朗所部合兵一起,拼死杀到司马白处,堪堪护住司马白左右,将近乎脱力的司马白遮护到阵后。 “你们拦我做什么!”司马白气的大叫,御衡白拄地,硬撑着身躯不倒,“滚开!” “殿下,撤吧!趁现在还走的了!”朔朗先于众人劝道。 司马白闻言大骂“混账东西,滚回去杀贼!” “殿下,威南保不住了,我等纵死也要护殿下周全!”庞庆也在一旁劝撤。 “滚开!”司马白执意上前,却被众人死死按住。 裴山拉着司马白臂膀,苦劝道“我岂能不知殿下心意?我等死不足惜,但殿下要保住青山在啊!” “恩?”司马白盯着裴山,反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错!”裴山狠狠点头道。 司马白环视一圈,问道“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众将见司马白言语松动,纷纷点头道“正是!” 司马白嘿嘿一笑“那好,你们走吧,我替你们断后!” “殿下!” 噌。。。哧啦! 司马白一挥御衡白逼开众人,朝地上一划,青石地面火花四溅被劈出一道深痕,但见他眼中金芒大盛,狠狠盯着裴山和朔朗“再有言逃者,恩断义绝!” 咚隆隆,咚隆隆。。。 阵后忽然鼓声大作,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可足浑铮锣身着戎装,领着百来个壮妇列于鼓台,正擂鼓助威! “妹妹” “铮锣小姐” 铮锣一通鼓罢,嘶哑着嗓子喊道“辽南的汉子,莫非要让妻女替尔等杀贼!” 众壮妇随之一遍遍齐喊“父兄若败,我等必死,父兄若败,我等必死!” 众女之声响彻长街,悲怨希冀之音如斧锤般凿刻军心,一股我在城在,城破我死的决绝渐渐弥漫全军。 “众将听令!” 司马白长刀指天,心中默默发誓,今日我司马白以祖宗之名立誓,既怀天道,宁死不败! 誓罢当先杀入敌阵,一路仰天长啸“有我无敌,唯死而已!” 众军将望着司马白决绝杀入敌阵,气血无不为之沸腾,再无顾眷,紧跟上前,心中皆有一个声音在呐吼,殿下既能赴死,我等岂能落后? 不知是谁先喊出,继而全军齐喝——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5章 三胜 对面忽然气势如虹,攻势明显更为凶狠,仲室绍拙却仅是淡淡一笑,晒道“劲头倒不小!” 他反而彻底放下心来,连女人都上阵了,对面敌人纵使再凶悍,也只是临死前的反扑罢了! 这种情况他见的多了,倒不是说他觉得士气无用,而是在悬殊的力量面前,靠嘴去喊,是没有用的! 自家镇北牙营兵马什么样?那是经年累月,十数年如一日的操练拼杀,说是百战余生也不为过!对面呢,仲室绍拙算的很清楚,几番拼杀下来,对方有限的精锐已经损失殆尽,看着乌压压一片,实则乌合之众,说不定刚刚才放下田间的锄头! 就这样的队伍,喊的猛一些便能赢了常年刀不离身的精锐悍卒?那天理何在?! “慢慢推上去吧!对付这些人,明刀明枪的砍过去便是了!”仲室绍拙朝左右吩咐,“传令,全军压上去!” 抚辽镇军固然勇猛,镇北牙营却也杀出了血性,两军厮杀至此,再无丁点花哨,全是刀刀见血的袒肉相搏。 司马白三番两次想故技重施插入敌阵,可面对以力碾压的敌人,却总是找不到突破口。而他身边将士越战越少,阵型越来越松垮,已经不可避免的被一步步压迫后退! “这便打不过了么?”司马白险险避过一刀,饶是他身体底子不错,此刻也已气喘吁吁,每呼吸一下,胸口都火辣辣的疼痛。 望着不紧不慢,稳稳压上来的镇北牙营大军,司马白不由的一声叹息“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 忽然间,司马白想转身逃跑! 他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学了本经阴符七术,得了至宝矩相珠胎,难不成要白白丧命此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殿下小心!”朔朗大喝一声,护在了司马白身前,长槊勉力挑翻一个贼兵,却挡不住斜插来的另一刀。那刀一下砍在他肩胛骨上,亏的铠甲厚重,否则非得把他半边臂膀卸下来不可! “殿下无碍?”朔朗不顾肩头翻起的血肉,连忙转头向司马白询问。 司马白见状暗道惭愧,自己一时失神,险些害死袍泽! “无碍!多谢了!” 朔朗憨厚一笑“嘿嘿!追随殿下好痛快,纵然死了也值!” 裴山也凑了过来,说道“贼人太猖狂了,朔朗可敢随我突入敌阵,杀一杀敌人锐气!” “正合某意!” “算俺一个!”庞庆哈哈一笑,也要冲上前去。 “我说你们” 司马白知道不论裴山还是朔朗庞庆,这一冲之后,都没有再回返的打算,其实便是想回,怕也回不来了! 他想劝众人撤兵,一阵犹豫,刚要阻拦,却见裴山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殿下,我先去了!死也值了!” “罢了!”司马白自嘲一笑,“窝窝囊囊的也活够了,我大晋司马皇族,总要有人舍生取义!” “今夜破贼,在此一击!”明知有去无回,嘴上还是逞强,高声喊了一句,司马白越过众人,一往无前的硬冲敌阵! 众人无不抱了必死决心,紧随司马白之后,朝敌阵插去!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嘿,真有种!”仲室绍拙戏谑说道,他很清楚,只要打下敌人这波攻势,威南之战便算告一段落了。战到现在,虽然略有波折,却也于大局无碍。 话说回来,那些波折也不是他仲室绍拙的差池,想到高成演,他不禁冷笑连连!好一个王族重将,平日里自高自大,一到关键时候,却生生折去那许多精锐,看你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向大都督交代! “咦?”仲室绍拙正自遐想,忽觉后军一阵骚动,顿时大骂道,“两军交战,生死存亡之际,谁人敢乱我军伍?” “统领!高将军来报,城南十里忽现敌人援军,怕不有上万兵马,打的乃是抚辽镇可足浑旗号!” “啊!”仲室绍拙脸色瞬间铁青,这可足浑竟然回师了,偏偏还在这紧要关头! “高将军已传令撤军,后军方才异动,都在等统领示下!” “他怎敢”仲室绍拙大怒,原本要说他怎敢代我传令,却噎在嘴里吐不出来。高成演虽然僭越指挥,但也可以理解。军情如火万分危急,城内尚有敌军顽抗,城外又有过万援军,此刻再不撤兵,怕是要被人活生生堵在城中了! 而此刻的高成演,早已身在威南城外,他那张还算略有威仪的脸上,铁青着阴沉不定。 身边亲随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样是否不妥啊?!” “有何不妥?无非在大都督面前打一场说不清的官司,我堂堂王族子弟,还怕和他一小姓黔首打官司?!” “只是,这毕竟是咱们镇北牙营” 那随从话音还没落地,便被高成演一剑穿心,跌落马下。 高成演嘴角一扬,说不上是笑是怒,只是朝威南城瞥了一眼,竟似癫狂,仿佛在告诉城内的仲室绍拙“这怪不得我!你休怨我!” 仲室绍拙望了望仍是奋勇拼杀的敌人,总算明白他们为何如此顽强,敢情援军就在左近啊! 可惜了!仲室绍拙不禁长叹一声,再有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好,威南城必然握于我手,可是城外援军怕是须臾可至了,委实可惜! “统领,高将军催促甚急,万望统领隐忍为上!” “罢了,撤军!”仲室绍拙万般无奈,只好下令撤军,“便宜鲜卑走狗了!” “敌人援军已到,撤军!撤军!” 不知哪个长舌的人在阵后率先喊了起来,整个镇北牙营大军都知道情势危急,此刻东门尚在控制之中,还有生路,稍有怠慢,万一被敌人援军堵了门,那便是在劫难逃了! 这厢撤军将令一下,便早有人拔腿便跑! “不得乱我军伍!” “敢乱军伍者斩!” 仲室绍拙眼见大军混乱,心中惊恐万分,此刻还与那如狼似虎的敌人接着阵呐!但他越是呼喝,大军反而越是混乱,眨眼之间,逃散之势便从后军传到了前军! 所谓兵败如山倒,正是每个为将者最怕的事情!任何强军都不例外! “什么情况!?”正待以身殉城,却眼见敌人如潮退去,朔朗不禁莫名其妙! “好像是咱们援军到了!” “哪来的援军?” “是不是都统回师了?” “愣着干什么!”便听司马白一声大喝,“还不追敌!” 由死到生浑然转了个圈儿,此刻无人不是兴奋至极,士气达到顶峰,阵后的铮锣更是喜极而泣,“杀贼啊!杀贼!” 形势急转直下,稳操胜券的镇北牙营顿时兵败如山倒,被身后抚辽镇军一路衔尾追杀,而东城门口更是被高句丽溃兵堵的水泄不通。 原来不知是谁人办的好事,偌大城门竟只开了小小一个缝隙,仅融三两人并肩而过,城门机关竟偏偏在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损坏了,怎么也打不开来! 仲室绍拙不禁大骂高成演,既然要撤军,为何不将城门大开,这个高成演,仗不能打,连城门也看不好么?! “给统领让路!” 亲随再也顾不得什么军心士气,竟自抽刀挥砍起拥堵将士。 高句丽士卒摄于上官积威不敢反抗,但对于周遭袍泽,却谁也对谁不客气,将军都是逃命要紧,谁还在乎什么袍泽之情? 大门仅有那么宽,谁落在后面岂不是要给人当俘虏的!这下弄的乱上加乱,军心彻底崩溃! “不要乱!不要乱!” 军心散了,便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半点作用,仲室绍拙看的心头滴血,几乎要抽刀抹了脖子! 他心中哀嚎,这是镇北牙营的老底子啊!堂堂镇北牙营,纵横辽东十数载的大高句丽精锐,要尽丧于此了! “统领,先出城门再说罢!高将军都已经撤了!”亲随架住仲室绍拙,拼命朝城门挤出去,忽然觉的一阵宽畅,总算是挤出了城门。 仲室绍拙满腔悲愤朝门内望了最后一眼,只见大片大片的将士已然跪倒在地,司马白所部终于是杀到了东城门,军心尽丧的镇北牙营将士,也只有投降可选了! 但事到如今,仲室绍拙也顾不上仍陷在城中的大军,被几个亲随拥簇着,没命的便逃之夭夭! 奔逃数里,仲室绍拙忽然勒住马,朝身后眺望。他此刻正好停在一处高岗上,放眼望去,威南城周遭空空荡荡,别说援军,怕是连个路人也没有! “敌人援军究竟在哪?!”仲室绍拙目瞪口呆,朝身边人问道。 几个亲随也是面面相觑,纷纷摊手道“令兵说高将军亲口传的军情啊!” “没错!是高将军亲口说的!” “高将军不会看错了吧?!” “啊!”仲室绍拙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注! 他猜到了一个可能性,那便是高成演谎报军情,故意陷镇北牙营于死地! 至于高成演为何这样做,仲室绍拙不怕把高成演朝最肮脏最龌龊里怀疑,这个堂堂王族重将宁可镇北牙营全军覆没,也要掩过他自己前后两败的丑事! “畜生!”仲室绍拙仰天长啸,“误我!误军!误国!” 注咸康四年五月,上战于威南,诛镇北牙营。 ——《晋书·帝纪十一·武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6章 谁人设毂 这一战可算是死境回生,抚辽镇军胜的莫名其妙。 涉多大军显然没有回师,更没见到半个援军的影子,至于贼军为何仓促间退败,审了俘虏才知是贼军内部出了问题。 司马白直呼侥幸,侥幸,苍天有眼!! 但不论什么原因,总算是胜了。不仅威南得保,更是一战全歼为患鲜卑慕容三十年的劲旅镇北牙营! 仅凭此番战绩,足以让司马白扬名天下! 但司马白心里没有一丝兴奋喜悦,除了亲察各营抚恤伤亡,既不管百姓善后,也不问降卒管束,只交代裴山朔朗精拣出三百精锐骑兵。 之后便于东城墙上一连站了两日,神色凝重,不言不语,久久徘徊,极目眺望! “殿下用过膳了么?”裴山和朔朗登上城墙,朝侍卫一旁的杨彦问道。 杨彦摇头道“只是早间吃了两块饼子,便一直待在城头,属下也不敢去打扰殿下。” “嘘!不要吵了殿下!” 铮锣见裴山和朔朗冒冒失失闯上来,连忙让他俩禁声,生怕吵了司马白清净。 她仍旧是一身戎装,神采飞奕之下更显英姿飒爽。若是放在以往,朔朗绝不给她好脸色看,但决战之际她一通擂鼓大振军心,着实立了大功,合城上下无不对她刮目相看,礼敬三分。就连朔朗也是内心自豪,鲜卑女儿究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但铮锣自己事自己知,全赖殿下战前教她,否则那些慷慨激昂之话,那般振奋军心所为,她铮锣哪里能想出来?若非殿下提点,她又怎能让哥哥以及全城军民另眼相待?是以近日来,她一直缀在司马白左右,司马白连日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她看来,定然是在筹谋大事,剑眉微皱,眸中金芒似溢的殿下,竟让人如此心安——有殿下在筹划呢!心安之际,却也令她贪恋至斯! 裴山和朔朗这两天以来察观司马白所为,都是一头雾水,殿下大胜之后何以闷闷不乐,只在城头上瞧个什么?他俩互相使了个眼色,便靠上前去。 朔朗先开口禀道“殿下,城内诸事已善理,三百精骑也依殿下之意拣选整军。” 司马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依旧目视远方。 裴山想了想,问道“殿下究竟何事忧心?” 司马白瞧了瞧铮锣,对她说道“我饿了,铮锣可否去弄点吃的?对了,就是你上次做的糕点,再做些来。” “哎呀,自然自然,好的,好的,奴这便去!”铮锣欢呼雀跃,转身飞也似的下了城墙。 裴山和朔朗自然看出司马白是故意支开铮锣,也不点破,他俩全神贯注盯着司马白,知道殿下肯定有极紧要的话要说。 果然,见铮锣离去,司马白方才忧心忡忡说道“铮锣性子骄躁,有些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朔朗问道“咱们全歼镇北牙营,殿下为何仍是闷闷不乐?” 司马白不答他,转身朝东望去,幽幽道“你们说,周仇老贼在干什么呢?” 裴山瞧出端倪,试探问道“近日殿下总向东张望,莫非担心乌巢枭兵会自东面而来?” “哈哈哈,”不待司马白回复,朔朗便大笑道,“裴大糊涂,乌骨军镇的贼军自然得是从赤山堡一线而来,等他们攻破沿途坚堡,那可就猴年马月啦,又怎会绕到咱们辽南背后呢” 话未说完,朔朗却张大了嘴巴,笑不下去了,便见司马白盯着他僵硬的笑脸说道“笑啊,说啊!又怎会绕道咱们背后?” 朔朗磕磕巴巴道“倒也不是不能!乌骨军镇的贼兵从西安平出来,沿鸭绿水径直南下,越大洋河,跨毕利河,至鸭绿海口转而向西,自然就到了咱们辽南背后。以往倒有小股贼匪如此侵扰,但大军若是这般走法,辎重粮草怎么办?千里奔袭之后又在哪里落脚?” “那你说在哪里落脚合适呢?”司马白手指朝下,指着脚下的威南城反问道。 最佳的落脚点,不是别处,自然便是威南城了! 联想到镇北牙营对威南城的觊觎,朔朗惊出一身冷汗,不确定道“贼军当真敢如此冒险用兵么?” “有何不敢?!对于贼军此番侵辽的方略,我先前还看不真切,但审了俘虏之后,我愈加笃定了!”司马白沉声道“周仇用兵向来阴险狠辣,乌巢枭兵只需快马轻骑,一路走险道来此非是做不到的。最关键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现在情形不同以往了!平郭腹心乱成一团,涉多都统大军顶在三河口,驰援平郭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乌巢枭兵人困马乏出现在辽南境地,又有何人能够阻他?倘若再据威南从背后以袭都统大军,抚辽镇怕是要覆灭于三河口谷中了!届时贼军再以大胜之师合击平郭,统镇将军又焉能不败!贼军既得平郭,便可提兵西进,大将军深陷辽西战场,棘城较平郭还为空虚,你说高句丽贼能否攻下棘城?棘城一破,慕容家根基已毁,辽西数万慕容大军前有宿敌段辽,后有高句丽虎狼之师,又将何去何从!?” “天神!” 司马白一连反问,问的裴山和朔朗目瞪口呆! 裴山惊呼道“若非殿下在此保得威南不失,鲜卑慕容只怕万劫不复!” 朔朗早已冷汗直流,嘴上却还是不服“这都是殿下的韬略,高句丽贼国中又岂有人具此眼光韬略?” “不要小觑天下英雄!”司马白长叹一声道,“你回想祁正反叛一事,镇北牙营前脚到了城下,祁正当天夜里便反了,若说这不是祁正来威南前便筹划好的,我是不信!从偷袭平郭,到引鲜卑二营率先驰援,再到逼的抚辽镇不得不全军集结北上,你们想一想,咱们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一切岂非好比早就设计好的棋局?环环相扣,只等咱们入毂!敌军如此大的手笔,怎会漏算了乌骨军镇的乌巢枭兵?这布局之人步步连环,招招制敌于先,可怕的让人不寒而栗!若非咱们极其侥幸的胜了镇北牙营,嘿嘿” 司马白干笑两声,心道若非是我极其侥幸得遇张宾传道,也只能是陷于乱军,随波沉浮了! 裴山沉思问道“那布局之人会是谁呢?敌军中若有此等人物,真是令人寝食不安!” 司马白摇摇头“不知道,我有一种感觉,我现在看到的仅仅是棋盘的一隅一角,真正的盘面,却难以参透,唉,还是历练太少了!” 裴山顺着司马白思路,又凝神想了片刻,急问道“那咱们该当如何?” 司马白苦笑道“以我拙见,最好的办法不过于劝都统回军,以逸待劳,先破千里奔袭至大军背后的乌巢枭兵,再挥师平郭,嘿,但都统似无可能这样办。” 朔朗也是愁眉苦脸“正如殿下所言,平郭近在咫尺危在旦夕,父帅哪有时间调兵回威南,去等那周仇老贼?他此刻是万万不敢弃平郭不救的。” 司马白自嘲道“只怕是万万不敢信我之言吧!” 朔朗低头不语,这正是他没好意思说出来的。自己信殿下,可父亲戎马一生又向来以慕容智将自居,未必会将殿下之言放在心上。倘若乌巢枭兵没有这般冒险行兵,那耽搁了驰援平郭,父亲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司马白也不计较,谁让自己人微言轻,又向来风评不好呢?便继续说道“所以咱们该朝前线运送粮草的,还得照旧,不能再耽搁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做一番补救,尽人事听天命。” 补救办法?裴山和朔朗闻言一震,几番激战下来,司马白以平灭镇北牙营的战绩,已成为威南上下的依靠,二人异口同声问道“殿下有何妙计,快讲。” “一,将全歼镇北牙营的战果传报辽南各县,令各城坚壁清野,各村各屯乡民尽量集中县城,戒备敌袭。尤其是威南城东面的几座县城,务必要大张旗鼓,以振声威。” 朔朗点头道“这般大胜,须得如此宣扬。” 裴山思忖道“各县已无兵力御敌,粮草集中于地方,无异资敌,不若令各县继续缴送粮草至威南。” 司马白反问道“清空了粮草,你把贼军逼急了,将置各县百姓于何地?” 裴山哑然失笑“殿下心肠忒软,战事一起,哪管得了这么多?至多暗传各县士族乡绅来威南暂避,已是咱们仁义!” 他话未说完,却见司马白脸色渐渐阴沉,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便听司马白叹了一声说道“贼军倘若为了粮食攻取沿途各县,便失了奔袭的先机和本意,我正巴不得他们如此呢!你若把他们逼上绝路,他们便也横下心来拼死奔袭,到时战局发展至何样,你能把握?” “哎呀!殿下高招啊!”朔朗拍腿叫好,又推了裴山一拳,骂道,“裴大休要多嘴,殿下怎么吩咐便怎么办!” “是属下想差了!”裴山脸上一红,其实已知司马白体恤百姓的本意,又忽然想到殿下那句汉人读书多心思活,远不如胡人性情耿直忠厚,便更加羞愧,脸色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司马白不禁感慨世家大族视百姓太如草芥,大晋丢了半壁江山,或于此有关!但士族风气如此,自己也无可奈何,暗自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此番运送粮草,我需带足三百精骑,不然路上若有意外,兵力少了遮护不住。” 朔朗回道“那是自然,只是镇北牙营已灭,殿下何必再亲自押送粮草?交予我办便可。” “我需亲自去前线走一遭,最好能说服都统回军。” 朔朗点头道“那自然最好。” 司马白眉头微皱,忧心说道“就怕迟了啊!说不定乌巢枭兵已经到了辽南,咱们先前策划都是白饶。此去老帽山又得数日行程,或许没等咱们把粮草送到,两军已经交上手了。” “乌骨军镇绕行辽南毕竟还只是殿下的揣测,殿下不必为此太伤神了!”裴山劝道“再者,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咱们已经拼死尽力而为,殿下不需自扰。” 朔朗说道“可不是么!哎,我要是有个千里眼就好了,一眼望去便知贼军动向!对了,少了三百精兵,威南城便空虚了。” 司马白说道“要守偌大一个威南,三百兵力无足轻重。只需广竖旗帜,征召百姓假扮兵卒日夜守于城墙即可,我料定贼军必无胆量,也无时间和本钱攻城。” 裴山由衷赞道“殿下果真好算计,虚虚实实恰合用兵之道。我和朔朗随殿下一同出城送粮。” 司马白犹豫道“不用,我只带朔朗便可,裴大素来稳重,需留下守城,我方无忧。” 裴山眼圈一红“此去前敌,远较守城凶险万分,我便是死,也要为殿下挡一刀再死!” 朔朗想起前天与镇北牙营决战之时,裴山身披数创仍力护司马白左右,不禁感慨万分,这裴大对殿下之忠勇,远非他人可比!便劝道“殿下,有朵安铎和柳先这对儿女亲家守城足矣,便让我俩陪你一同前去,也好多立些功劳,裴大年纪已不小,该攒点本钱回头好升官了。” 裴山前一句还听的直点头,暗道朔朗果然仗义,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变了味道,一脚踹向朔朗屁股,大骂道“放你的屁!某岂是贪功之人!” 朔朗哈哈一笑躲到一边,大叫道“好你个裴大,竟不懂人家的好心意!” 司马白见二人吵的热闹,连日来的忧心终于稍稍释然,他抚掌大笑道“罢了罢了,有战功自然一起赚,纵是刀山火海,咱们也一同趟过去!” 注咸康四年五月,羯赵天王石虎兴兵十万攻鲜卑慕容,东夷校尉封抽阴结高句丽图谋辽东郡,平州大乱,叛者凡计三十六城! 武烈时年十六,恰幸辽南,陷于乱军,环生险象。而英雄胆略愈见真金,兵虽不足千,将亦不满帐,然王旗所向,将士用命,兵锋之指,攻讨无前,始崛起于乱世! ——戏本《武烈平胡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7章 重逢 阴雨连绵数日,道路泥泞,百余骡车正艰难前行,虽然行进缓慢,却未见散乱之状。 细看之下,整支车队俨然分为数支小队,各小队间纵相仿,每队皆有十余壮汉护卫引指,又时而拖拉陷泥骡车,是以天气路况虽然不佳,整支车队仍旧秩序井然。 裴山策马来回往返粮队首尾,随时处置意外情况,一遭巡视下来,好在粮队未出现意外。可他依旧眉头紧锁,神色忧虑,看了看天色,愁道“天又黑了,该扎营了,这般行军,何时才能到老帽山!” “怎料遇到这鬼天气?这雨再照这么下法,怕是要发洪水,明年要闹灾荒了!天灾兵祸,没法活了!”说话之人乃是裴山亲随于肚儿,家里三代都是裴家佃户,祖坟冒了青烟,因为憨头傻脑被司马白所喜,擢拔指派给裴山做了亲随。他平日胆小却也算命大,几次大战下来,裴家家将只剩了三个,裴金、杨彦和他。 裴山叹了口气说道“少抱怨,别乱了军心。午间殿下说过前方有个土丘,适合今夜扎营,约莫也就在前方两三里左右,你先带两队夫役去布置营帐吧,小心仔细,不得有误。” “喏,俺这便去!” “等等,”裴山从蓑衣内衬里掏出一个小酒葫芦,递给于肚儿,说道,“若是瞧见殿下,把这个给他,暖暖身子。” 于肚儿刚要接过,却忽然咧嘴一笑,说道“不必啦,大公子自与殿下便可,殿下回来啦!” 裴山转头望去,便见北面数百骑奔驰而来。 骑队不时交错变换队形,虽不踏阵法,但换形简练,整齐划一,兵锋所指狠辣快毒,毫无拖泥带水!整支队伍如龙似虎一路冲破雨幕,所谓精悍不过于此了! 骑队为首那骑,一身赤红犀甲,横刀狭长,仪丰神隽,金白异瞳,正是司马白。他勒马停在裴山身旁,一把拿过酒葫芦,昂首灌了几口,顺手丢给了身侧的庞庆,冲裴山说道“下午又朝东北探了七八十里,没甚动静,你这里可还顺利?” 裴山却瞧向仰头灌酒的庞庆,但见他浑身冒着热气,连人带马周身蒸腾起丝丝雨雾,眉角更横透桀骜杀气。 不仅是他,那杨彦那裴金,整支骑队中的每一个人,虽懒洋洋闲散立马于那儿,竟无不神情悍勇眼无余物! 裴山心中唏嘘不已,一场生死血战之后,大家竟都有了脱胎换骨的迹象!昌黎郡王麾下,无人不是死战余生,视死如归! “裴大,想什么呢?”司马白见裴山发愣,又问了一句。 裴山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处都好,就是行军缓慢,怕要误了大事!” 司马白朝队伍首尾一望,说道“难为裴大了,这已经非常好了,朔朗呢?” 裴山回道“朔朗自午间探马出去,还没回来。” 这支粮队除了运粮夫役和临时征召的五百壮丁,主要战力便是三百精骑。 每日里司马白固定领二百骑放马出去哨探,也借机整练兵马,裴山和朔朗等人,要么轮流跟随司马白哨探,要么单独领上二三十骑分头警戒。 今日下午是庞庆、杨彦和裴金随司马白朝东北方向警戒哨探,裴山留守粮队。而朔朗带二十来骑朝西南警戒,主要搜检是否有敌人尾随粮队,按理说若无敌情早该撤回来了。 “会不会出了事情?”裴山担心道。 司马白思忖道“应该不会,若有敌情,朔朗早当遣探马回报,断不至于连个人影都不见。” “那今夜安营?”裴山请示道。 “照旧!”司马白果断回道,又摸了摸下巴,思忖说道,“朔朗勇虽勇,也不是傻子,却总让人觉的缺根筋,不能让人放心。我还是带人马去接应一下吧,庞庆、杨彦、裴金!” “末将在!”原本漫不经心的三人顿时精神一震,齐声回道。 “随我走一遭,再练练先前冲阵配合!嘿,且看看可足浑二爷是不是又犯了迷糊!” 不得不说,司马白的嘴,的确很臭! 正如他所嬉闹所言,朔朗缺根筋的毛病又犯了。 冲动之下敢打敢拼倒是不假,却把什么叮嘱吩咐都抛到了脑后! 朔朗午间奉了司马白将令,带着本部二十骑鲜卑亲随朝粮队后方巡检警戒。一圈下来也没发现什么敌情,天色已晚,正要回军歇息时,却见西南处徒然杀出一群人马。 这群人先是前后追逐,继而搅杀在一起,朔朗便偷摸靠上去观察。 只见百余汉骑打着平辽镇旗号正和百来鲜卑骑兵缠斗一处。两方兵力虽然大致相当,但那鲜卑骑兵似乎落了下风,正百般设法脱离纠缠,却左右支绌,总也甩不开。 且不说别的,朔朗下意识里便要去支援鲜卑兄弟,更何况平辽镇现有通贼嫌疑。 此刻他尚记的遇有敌情要先安排探马回报,待要吩咐斥候,却咦的一声瞪大眼睛朝前仔细望去。 原来那队鲜卑骑兵里,竟有不少人是他认识的,而且更有三人,极为相熟! ——辽东郡统镇将军慕容评次子乐格勤、鲜卑慕容之主慕容皝四子阿苏德和五子阿六敦! 乐格勤不必说了,慕容评和涉多乃是至交好友,朔朗自然与乐格勤混的极熟。阿苏德和阿六敦倒是有年头未见,但都是自小厮混于一起的世子府一党,对乐格勤来说是正儿八经的小主人。 他一看见这三人深陷战场,哪里还顾得其他,一声大吼便冲了上去! 他只道敌方人马也多不哪去,便连派探马回报也省了,等杀退敌军带那三人一同回去,也好给殿下一个惊喜。 他算计的倒是挺妙,可战局发展远不是所能预料的。 未待片刻,朔朗甚至还没和那三人搭上话,后面竟又杀出四五百骑,都是打着平辽镇旗号。 朔朗这才明白为何先前这支鲜卑兵马拼死想要摆脱敌人纠缠了,敢情敌人大队兵马正赶在后面啊! 援军且还不算,最令人头疼的是,敌军中竟有一年轻汉将骁勇异常! 他朔朗号称勇冠辽南,却在那汉将面前连十回合都挺不到!若非乐格勤和阿六敦援手,非被那汉将左戟右钩的挑于马下! 朔朗惊出一身冷汗,从未听说平辽镇麾下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朔朗万加小心!那贼虽为汉人,却是羯赵走狗,俺们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阿六敦一边格开敌人兵刃,一边提醒朔朗。 “羯人?大亏?”朔朗怒目圆睁,“待我再去会会!” “不要冲动!走为上策!”阿苏德也靠上前来,劝阻朔朗。 “那狗贼手底下已经坏了俺们鲜卑弟兄不下百条性命,俺早晚讨回来!”竟是乐格勤在一旁阴狠发誓。 “百人斩?!”朔朗心下骇然,朝那骁将望去,只见他正杀的兴致大起,手下难有一合之敌。 朔朗忽然想起一个词来,诸神辟易!温侯吕布再生怕也不过如此了! 敌军势大,鲜卑众将渐渐力竭,兵力越战越少,仅剩五六十骑被围起来,旦夕覆没。 朔朗这才想起还没有遣探子向司马白禀告此间事,眼下是悔之晚矣!他不禁想倘若殿下能够带兵来救,嘿,堂堂镇北牙营都不堪殿下兵锋,区区平辽镇又算什么? “殿下何在!”想着想着,朔朗竟失声喊了出来,立时羞红了脸,堂堂鲜卑汉子,不思为殿下效死,却指望殿下来救,何其惭愧! “谁?哪个殿下?昌黎郡王?”乐格勤一边刺翻一个敌骑,一边诧异问道。 “自然,平州还有哪个殿下!” 乐格勤闻言大骂“朔朗你不是得了失心疯!司马白能顶个屁用!” 咔嚓! 乐格勤险险隔开一支槊锋,定眼一看竟是朔朗刺来,顿时大怒“你疯了!” 朔朗冷哼一声“你嘴巴干净点!” “疯子!”乐格勤哪有心思去和朔朗纠缠,眼瞅着身边将士逐渐坠于马下,直叹本爷今日怕是要撂在这了!又回想起若不是月前为司马白强出头,自己又何至于一步步落到这般地步,心里怨恨,又骂了一声“下茬货!” 阿苏德心里也不禁叹息,母亲仅为妾室,自己出身不好,自幼为家族所忽视,但从未气馁放弃,向来勤于读书苦于练武。近年来终得父亲欣赏重视,一腔抱负势要扬名天下,为鲜卑慕容开创不世功业,但一身才华未及施展半分,便要丧命于此么?可怜可哀可恨! 阿六敦却是心思简单,没想死啊哀哉之类,他少负勇力,偏也冷静多谋,更有初生牛犊之无畏,此刻还筹划着如何杀出重围。但怎样琢磨,都是死路一条,今日再无生机,唯有战死而已。 朔朗想着临死前怎么也得再会一会那汉人骁将,待要拼死迎上前去,忽听背后一阵号角声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二百余骑从土坡上俯冲而来,转瞬便撞进了敌阵! “哈哈哈!殿下!”朔朗极其部属无不大喜,顿时士气大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8章 小试牛刀 平辽镇这数百兵勇,只顾围剿鲜卑军马,早已混乱了阵型,司马白麾下经历了江铰横山那种层次的大阵,再看这种货色,纵使敌军再多上一倍,在他们眼里也与土鸡瓦狗无异。 随着一声声的呼哨和号角,这二百骑穿梭敌阵之中,屡屡击敌之虚却又避敌之锋,仿佛在自家院落里闲庭信步好不随意!呼哨之间分进合击,从敌阵中划出一道道口子,便如利刃插进敌人胸膛,竟刀刀刺中要害。 不及片刻,竟两透敌阵! 方才还大胜在即的敌军,已然四分五裂,若非其主将骁勇无敌,怕已溃散! 司马白引着骑队兵锋恣意纵横于敌阵,心中着实痛快,几日来的辛苦练兵成果颇丰! 靠着号角号令引以及长啸呼哨,整支队伍的配合跟进已大有模样,虽未达到如臂使指的水平,但也绝非前几日那种仓忙凑合可比。 至少解决眼前这几百敌骑,可说是手到擒来,没有难度。 唯一让他忌惮的便是敌阵中那个使双手钩戟的悍将——棘奴! 即使看到鲜卑骑兵被围攻,司马白也没大惊讶,只是坐实了封抽之叛而已。但他万万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棘奴,他不早该乘船南返了么? 是又折返回来了,还是压根没走? 他既在此,那石邃可在? 一通疑问并未让司马白乱了心神,反而激起复仇之心,他已起了生擒棘奴之意——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棘奴见到司马白也是两眼放光,大单于一心要找到这司马小贼,不惜冒奇险留于辽东,今天算是撞大运了! 但棘奴明显感觉司马白有所变化,他麾下这支骑兵已堪称精锐,几个冲锋下来,竟将二倍于己的对手杀的军心不稳方寸大乱! 但他对自己的勇武有绝对信心,只要当面迎上司马白,不消一个回合,便能生擒小贼! 但说来也怪,自己每每想要迎上司马小贼,眼瞅就差一步,却偏偏总有平辽镇的蠢猪被敌军撵来挡在面前,棘奴丝毫不在意眼前平辽镇将士的生死,既然这四五百骑已不堪再用,便不能让他们挡了自己的道! 棘奴既然狠念一下,手中长兵便也朝平辽镇兵士身上招呼起来,手下依旧无一合之敌。他这不分青红敌我的胡乱杀起,便彻底寒了平辽镇兵士的心,若不是瞧他勇猛无可奈何,定然是要血债血偿的,但现在哪个还陪他在这里消遣? 这四五百骑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做了鸟兽散,而棘奴却是不慌,逆着人流而上,硬是从溃卒中杀开一条血路,顶上了司马白兵锋! 所谓破贼先擒王,乱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是棘奴的看家本领,没有哪个一军主将敢受他一击。要么授首要么逃窜,是以他经常凭此绝招以少胜多或者反败为胜!今日虽有不顺,总是莫名其妙碍手掣肘,但好在前路已经清空,司马白就在眼前!他反倒担心司马小贼如上次那般掉头便逃,因为他还没见过有哪个一军主将敢舍身迎下自己当面一击,万幸这次小贼似乎没有逃命的意思,心里不禁大喜,功成便在此一搏了! “来了!”司马白看着杀奔自己而来的棘奴,心中莫名一阵兴奋,月前还不堪一击的自己,如今已能击溃当日之敌,非但如此,怕是还要生擒他! 司马白打从土坡上瞅见这个棘奴,便做好了盘算,冲击敌军的每道行军路线都是他刻意计算为之。虽然整个过程中多有失算和力所不逮之处,不能尽善尽美的按照自己所设想的驱逐并击溃敌军,但战局大体还算按照预期发展,敌军已经溃败,便看能否拿下这棘奴了! “嗨!呔!”十步之内,棘奴双手钩戟已呈擒拿招式。 嚓! 一支长槊忽然从棘奴背后刺了出来,竟是朔朗不知怎么绕到了棘奴身后,一槊刺出,力道角度无不精湛。 棘奴心生警觉,腰身一扭,险险避过槊锋。 便听嚓的一声,朔朗槊锋擦着棘奴铁铠滑到一边,大力之下把棘奴铁铠生生斯成两半。棘奴吃了一记闷亏,强压心头闷气,暗道背后之人武艺精湛,不能忽视。 他不得已暂时放弃了眼前的司马白,双手钩戟反向一偏,左手长钩绞住朔朗槊锋,右手长戟朝着朔朗胸口便刺了下去。 棘奴招数使到一半,竟又生变故,左右两侧的溃卒身后忽然冲出三人,三支长槊从不同角度同时刺来,有刁钻有凶悍有沉稳,却都透着冰寒杀气,而朔朗也已抽回长槊,拦腰劈了过去! “狗贼!偿命!” 随着乐格勤一声大喝,形势已然明了。 原来司马白设计的驱逐路线终于起了作用! 阿苏德、乐格勤和阿六敦三人本就抱着击杀棘奴的目的,恰恰发现敌军溃卒在败退之际,非但给自己让开了道路,自己更可以趁乱借着敌骑遮掩身形,不知觉间,三人均已悄悄欺身到了棘奴身侧。 在朔朗缠住棘奴后,三人都瞅见了毙敌良机,再不犹豫,近乎同时向棘奴使出杀招! 而司马白也已率军从正面攻来,四面合击之下,棘奴似乎授首在即! 呼吁 棘奴却是心意平静,一呼一吸之间,手中钩戟翻腾如蛟,顿时搅乱风雨! 先是隔开朔朗扫斩,再挑开乐格勤狠刺,借用胸口护心镜硬挨阿苏德一击!拼着一搏把腰腹让给了槊锋刁钻的阿六敦,却同时借马力腾位,身形一换,既避开司马白兵锋,竟又恰到好处的借着司马白横冲之势阻开了阿六敦! 眨眼之间,居然化险为夷! 司马白大队骑兵惯性难止,好容易收整队形,调转马头一看,那棘奴竟以一敌四,架住了阿苏德、乐格勤、朔朗和阿六敦的围攻,好比一只猛虎大战鲜卑群狼! 只见他稳战四人,虽然依旧险象环生,却也杀招叠出,虎狼之争旁人绝难插手,谁死谁胜犹未可知! 司马白倒吸冷气,和着雨水抹了一把脸,竟是嘿嘿一笑,由衷惊叹道“这厮还真是能打啊!” 群狼斗虎的场面难得一见,司马白身边众将无不看的钦叹,杨彦冲司马白说道“殿下,这人勇力绝伦,虽为汉人,却沦为羯赵走狗,着实可惜!” 裴金也附和道“不知可否劝降,为朝廷所用。” 庞庆也在一旁大喊喝问道“那敌将!姓何名谁!” 棘奴万没料到战局发展成这样,自己以一敌四已是渐渐力竭,更何况敌人还有数百强军在后方虎视眈眈,今日怕是很难全身而退了。但眼前四人总也要干掉三两个,才能出了窝囊气! 他心意既决,手下更狠,已不乏以命换命的招式! 忽听对面喝问自己姓名,一边招架鲜卑四将,一边大喝道“大赵游击将军,石闵!” 司马白闻言说道“原来是羯狗家养奴才,还赐了羯人王姓。” “殿下,敌军似有异动!”裴金眼尖,瞅见先前溃散的平辽镇士卒竟有回聚之势,连忙提醒司马白。 原来败军主将虽然恼怒石闵不分青红皂白乱杀自己人,却也不敢将石闵撂下不管,真若如此,纵使逃回去,怕也要落个军法从事。 再者石闵勇悍,竟渐渐振奋败军士气,有此无双勇将打头阵,或还有一战可能!先前败的如此窝囊,平辽镇这几百人心里未尝不愿再讨回一口气。 是以在石闵力战鲜卑四将之际,原已溃败的敌军竟又渐渐聚成战阵。 这可不妙!司马白眉头微皱,虽然他有信心再次击溃敌军,但他此行目的不仅仅是押送军粮,心底里还有另一番更大更要紧的盘算,以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在这此和这些平辽镇汉军厮杀,如同舍本求末,毫无意义! 庞庆缀在司马白身后,建议道“殿下,不若趁敌未稳,杀上去!” 司马白摇了摇头,简单回道“威而不战,逼退即可!” 所谓虚虚实实,越是不想战,司马白越是摆出了一副死战模样,身后骑队列成锋矢阵型,兵锋所指便是重新聚阵的敌军,缓缓压了上去。 平辽骑兵主将却是受不了这番威吓,鲜卑残兵已有强援,再战下去殊为不智。 辽东乃至平州的大局几成定数,自己还等着论功行赏呢,若在此处拼上性命,岂非是个傻子!?他咬牙亲自带着一队骑兵快速冲了上去,想趁敌军大部未冲阵之前救出石闵。 这队人马飞也似的驰援石闵,十几骑冒死拦下阿苏德四人的槊锋,将石闵掩到了身后,那主将苦苦劝道“将军,撤吧,今日失利,寻机再战就是了!” 石闵被救下来,很是意外,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在溃败之后重新结阵来救。他也知道再战下去胜败难料,便借机下坡,点了点头,调转马头便撤了回去。 司马白乐于见此,也不阻挠,继续缓缓压上前去,大有随时冲阵威势。 石闵既回军中,这队平辽镇军哪里还敢耽搁片刻,留下数十骑断后,匆匆撤军而走! 阿苏德等人虽是心怨难平,却还有理智,连日苦战之下,也都已是强弩之末,一味纠缠追杀恐有不测。 况且今日万幸得遇司马白,终究是保下了性命,还有何求? 而救命恩人司马白已然迎了过来,阿苏德、阿六敦和乐格勤三人尤其是乐格勤,哪里敢相信先前大败敌军,救自家于危难的竟是司马白!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哪里得来的精兵,竟精锐至此!昌黎郡王何时有了这般本事! 阿苏德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当先翻身下马,带着鲜卑众将,冲着司马白便是一拜到底“殿下大恩!” 司马白却是风轻云淡,言笑晏晏“月余不见,诸君安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29章 这才是惊天霹雳 连吞三个饼子,直饮五大碗热汤,乐格勤这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念叨道“整整两日没吃过饭了!” 裴山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乐格勤瞟了裴山和司马白一眼,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继续喝着碗里的肉汤,阿六敦脸上一红,也不答话。 “此事说来话长。”最终阿苏德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他们三人带领麾下兵马去追击羯人,先是半道上被石闵伏击,仓促应战结果大败。人马虽然损伤不多,但却挫了锐气,乐格勤这才知道司马白败的不冤。 待他们整队再追时,又被羯人断后的死士迎头痛击,这些死士异常顽强,尽皆战死才算干休!他们虽然全歼了羯人死士,自身也是死伤惨烈,关键更失却了羯人首领的踪迹。 堂堂四百慕容铁骑竟两番吃了大亏,敌人却仅有三十余骑,乐格勤心中不仅愤恨,更加羞愧,哪里还敢回返平郭大营? 原本他只是想显摆自家军威,说到底也只是走走场面而已,但此刻已下定狠心,不生擒羯狗首领断不回军! 漫山遍野的搜了数日,也算天可怜见,竟又让他们逮到羯人踪迹。仅只寥寥四人,由封进领着路径直北上,阿苏德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乃是那羯人首领!奈何小杂碎封进太过狡猾,一路捉着迷藏竟有惊无险的到了襄平地界,然后凭空消失一般再无踪迹。 这时就算傻子也知道东夷校尉府和羯人勾结有多深了。 乐格勤仗着鲜卑贵族身份不依不饶,要去东夷校尉府直接拿人,阿苏德却已经感觉事情不妙,建议立刻收兵回禀慕容评。但乐格勤哪里肯听,誓言不拿住羯人首领绝不回师! 阿苏德虽有警觉,但料来也无大碍,封抽还敢为了羯人跟自己翻脸不成?便也随了乐格勤意见,谁也没料到,就在东夷校尉府上,众人知道了那羯人首领乃是羯赵太子石邃,接着便是那封抽老贼当着这一众鲜卑少将军的面,反了! 数百慕容精锐拼着性命护着主子逃出东夷校尉府,然后就是夺路逃命! 跟在他们后面的,除了不停追杀的石闵和一营汉军,便是倾巢而出的平辽镇大军,以及谁也没想到的高句丽新城军镇! 待阿苏德讲完,整个营帐变的异常安静,除了柴木被烧的噼拉作响,便只有众人沉重的呼吸声。封抽确实是反了,勾结了高句丽不说,连羯赵也牵扯其中,那羯赵太子总不是来踏春的吧! 此时,每个人心里都如装了一块大石,不断下沉,似乎无底! “你们可知平郭情况如何?”司马白打破沉静,开口问道。 “只知道贼军围城甚紧,”阿苏德摇了摇头,回道“说来惭愧,自那日起,我等再未回过平郭。” 他不明说,众人也都知道,先前是乐格勤不想回,后来是一路逃命,回不了。但不管怎样,围城甚紧也就说明贼军还未得手,也算是好消息了。 “对了,殿下怎会在这里呢?”乐格勤看了眼司马白和裴山问道。 裴山急忙回道“那晚之后,殿下不放心你等,便和我前去寻你们,自然是没能找到你们。殿下说羯人或从马石津跨海归赵,我们便一路南下,途中听闻高句丽寇边,便又到了威南城。” “天幸殿下来我威南,否则威南早已失守!”朔朗不待别人相问,便将司马白大破镇北牙营,保住威南城的战绩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性格敦厚,不善言辞,也不会添油加醋,但叙述的越是质朴,却越是让人如临其境感慨万分。尤其说到最后两军于城内决战,司马白宁为玉碎以身赴死,铮锣擂鼓,将士效命,最终全歼镇北牙营,众人无不热血沸腾! 阿六敦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擂胸喝道“恨不能与诸君同战同死!” 乐格勤也是涨的满脸通红,哐的一声掷碗于地,连连大呼痛快,近月来被人追杀的怨怒终于稍稍发泄。他算是明白了朔朗为何如此维护司马白,这等功绩足以名扬天下,如此英雄岂能不受人敬重?原来殿下竟有这般大能,从前自己真是有眼无珠,与瞎子无异! 最为惊叹的则是阿苏德,他自幼与司马白厮混,自认对司马白的了解不差于裴山。他认同司马白有谋有识有胆略,但万没料到他竟能统领一军乌合之众全歼当世一流劲旅!想那镇北牙营盘踞新城十数载,慕容家历三代英豪未能奈何,今却尽诛于司马白之手!他心中震撼无以言表,暗道古有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观殿下,所谓天纵奇才便是如此吧! “殿下,下一步有何打算?”阿苏德诚心请教道。 司马白叹气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将粮草运到老帽山,再论其他。” “殿下担心乌巢枭兵用险策偷袭大军背后。”裴山在一旁说道,又把司马白之前对局势的分析,对乌骨军镇行军动向的预测说了一遍。 乐格勤倒是不以为然,但阿六敦和阿苏德却是听的连连点头,阿六敦更是两眼放光,恨不能纳头便拜,司马白这等良师益友何处去寻? 阿苏德听完说道“我若是周仇老贼,定然如此用兵!此际最佳之策,便是劝服涉多都统回军威南,趁敌千里奔袭立足未稳,先解决了乌巢枭兵,再挥师救援平郭。” 乐格勤冷哼一声道“说的轻巧,你就断定敌军如此用兵?你可知援军晚一天到,平郭怕是就要险上十分!” 阿苏德摇了摇头,不再答话,乐格勤之言也是一点没错,谁敢笃定说敌军一定会如此用兵?谁又敢说平郭不会因为援军晚到一天而失守呢?再说了,人家老爹还在平郭,又怎能不急? 司马白忽然问道“乐格勤,你亲身去过辽西战场,最熟悉情况,你说说大将军最快何时能从辽西战场回师?” 乐格勤想了一会,说道“段辽早已苟延残喘,只要大将军愿意,随时可以回军!” 司马白闻言一惊,诧异道“我先前还不知道,辽西战场竟这般胜券在握?那按理说,慕容主力大军早该回返辽东平叛了啊!” 朔朗掐着手指算了算日程,大喜道“哈哈,谁说不是,此刻大将军援军恐怕已经解了平郭之围也说不定呢!我等还在此瞎操心!” 裴山也是兴高采烈,直呼有惊无险,却忽然发现司马白神情不对“殿下?” 司马白已然陷入沉思,根本没将众人欢快瞧在眼里,只见他忽然转向阿苏德,认真问道“你们三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乐格勤脸上一红,支吾道“哪有什么事!” 司马白冷哼一声,一连追问道“你等自襄平逃命而出,向西回返棘城岂不更近?沿途岂不更安全?就算想要回返平郭报信,遣一两亲信即可,为何偏偏要南下跑路?是吓傻了吗!” 阿苏德缓缓说道“殿下多心了,你听我慢慢说。” 司马白打断道“少废话!我只想知道棘城出了什么事?大将军因何不来驰援辽东!” 啪!裴山的碗失手打翻在地,惊问道“殿下,你这话是何意?” 司马白沉声说道“大将军用兵向来果敢狠辣,辽东一出乱子,他定然极速回返再无其他议断!平郭之围按说早就该解了,怎会轮到你我在这担心?先前我总以为是段辽纠缠太深,大将军一时间难以回军,现在看来,全非如此!若不是遇到更紧要的事情,大将军又岂能置辽东叛乱于不顾?比辽东更重要的,只有一处了,不是么?” “棘城!”裴山和朔朗异口同声,呆在当场。 司马白见阿苏德三人还是不搭腔,便也不再着急追问,反而坐稳身子,抿了一口酒,悠悠说道“我周岁未满,便至慕容,承蒙两代大将军照拂,奉我为上宾,吃穿用度皆为慕容之冠,贺赖跋嫡子之尊,用度尚差我一分!我幼时顽劣,慕容诸子常遭我欺凌,也就数阿六敦年纪小,我没脸揍他,贺赖跋是被我打服了的,阿苏德,乐格勤,咱们也是不打不相交的。但我从未遭责获咎,慕容待我依旧至诚!我母妃出自鲜卑慕容,慕容乃我舅家,我亲近舅家远甚我司马本家,倒没料到,你等却视我为外人么?!” 听了司马白一席肺腑之言,阿苏德眼圈不禁泛红,起身激动道“殿下!我等何时拿你当外人了!” “我呸!”司马白竟抄起酒碗,劈头盖脸的砸向阿苏德,见他居然不躲闪,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心中不由更气,指着他鼻子,直呼全名,厉声骂道“慕容恪!你吞吞吐吐,究竟怕的什么!” “殿下!你莫急,我说便是了!”阿六敦连忙拦在中间,咬牙说道,“殿下说的没错,俺们原本是先朝西而行,打算回棘城的。但是道路已绝,还不如南下,唉,棘城,眼下是回不去了!俺们有苦难言啊!” 乐格勤再也忍不住,疯了一般喊道“羯狗二十万大军进逼棘城,北方诸县鲜有不叛,俺们慕容鲜卑,完了!你们想走就走吧,都随你们了!俺们不怪也不拦!但俺们慕容家子弟,死也死在这里!” 轰!隆! 帐外一记霹雳,雨势更急! “二十万!”朔朗一下子瘫坐在地。 帐内无言! 这才是惊天霹雳啊! 原来是三家分燕,封抽和高句丽乱辽东,羯赵逼昌黎,慕容鲜卑首尾难顾,大势去矣! 司马白不胜唏嘘,并向一力,一击致命,再无缓息,好厉害的韬略!真不知是何人手笔,国士无双不过于此了! 但他再开口时,已将心中震撼掩饰过去,竟先是一阵晒笑,继而说道,“偏你们心眼多,这有何值得隐瞒?你家要完蛋了,怕我们舍你等而去,还是怕我们轻贱你们?便是勾栏里的婊子,也未必如此绝情吧!你家有钱就爱你,你家没钱了就嫌弃你?还说不拿我当外人,不就是大敌当前么,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对策就是了。” 这话说出来,屋内众人更是震惊无语!他闲言碎语,就如平日打骂嬉笑聊家常一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羯赵二十万大军是来踏春的! 阿苏德苦笑着拍了拍司马白肩膀,沉声说道“我等身为慕容子弟,自当与慕容共存亡。殿下却不然,此去马石津不过十日脚程,殿下可由马石津坐船回返建康,只需只需每年烧些纸钱酒肉与我等,便不枉咱们十六年交情!” 司马白也不答话,拾起地上的酒碗,不顾泥土,倒满酒仰头灌下。 而后瞅着众人,竟开始侃侃而谈“昔者项王战巨鹿,两万楚军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二十万!光武战昆阳,万人劲旅大胜新莽百万乌合!孙刘战赤壁,八万联军火烧魏武八十万大军!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比比皆是,真不知尔等为何如此畏敌如虎!如今羯狗号称二十万兵马,傻子也知道那是吹嘘,能有十万怕不撑死?而我鲜卑慕容却实打实的有精兵不下五万,以逸待劳,以大义战无道,何惧之有?朔朗,你瞧你这熊样也算鲜卑男儿?怕是连铮锣都不如!” 裴山听的两眼放光,搓手憨笑道“殿下口吐莲花,这番大论,不下诸葛武侯当年舌战群儒!” 司马白瞪了裴山一眼“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说的太对!”阿六敦鼓掌大赞,“闻殿下之言尤如醍醐灌顶,我辈当死战杀贼,让羯狗有来无回,立传世功绩,便在此际!” 阿苏德长叹一声,由衷赞道“患难见真情,板荡识英雄,我不如殿下远矣!” 倒是乐格勤冷哼问道“可眼下我等该如何退敌?!” 司马白环视众人,正颜说道“且先不谈退敌,我有一事,需要讲明。” “殿下请讲!” 司马白冲阿苏德、乐格勤和阿六敦三人说道“咱们眼下虽不到四百骑,但也需号令统一。威南这支队伍是我带出来的,你们三个人的命,也是我救回来的,此间,我是一军主帅,行止阵战皆由我决!” 阿苏德三人对望一眼,心悦诚服道“我等自当严奉殿下王令!” 司马白暗舒一口长气,他是真害怕这三个姓慕容的和他争权啊!但偶遇重复,司马白也是由衷的高兴,他已经有一个疯狂的筹划,有了这三个姓慕容的,便又多了一分保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0章 不祥征兆 夜已深,阿六敦辗转反侧仍难入睡,兴许这段时间风餐露宿惯了,乍一睡在帐篷里反而不自在。 “四哥,你有否感觉殿下像是变了一个人?”阿六敦知道阿苏德也没有睡着,坐起身子问道。 阿苏德同样难以入睡,听到弟弟问话,想了良久才缓缓回道“变的让人依赖。” “就是这种感觉!”阿六敦一个骨碌翻身起来,凑到阿苏德面前,说道,“殿下以巨鹿、昆阳、赤壁三战做喻,这三场大战无一不是以弱胜强的名战,又无一不影响天下格局上百年,我听得舒心极了!你说咱们慕容家此战若是赢了,岂不同样一飞冲天!我觉的殿下心里是有克敌方略的,所以我想跟着他好好杀出一番功绩,就像朔朗那样,有平灭镇北牙营的功绩,足以炫耀一生!四哥,你说咱们慕容家会渡过这次难关么?” 阿苏德也坐起身来,这个弟弟生的远比自己凶悍魁梧,此刻竟眼巴巴望着自己渴盼答案,却是难见的少年心性,他好言鼓励道“我慕容鲜卑何种风浪没见过?只会越挫越勇,越战越强!父亲麾下文有裴公,武有慕舆将军,咱们慕容铁骑久经沙场百战余生,岂是好相与的?!况且棘城城高墙厚,羯人除了蚁附攻城,别无他选!非磕掉石虎一嘴獠牙不可!至于殿下,我倒觉他只是在稳定咱们军心,其实难有克敌方略,慕容鲜卑若是指望他去克敌,只怕非完蛋不可!” “那你还同意他领军?” 阿苏德笑道“不让他领军,难道要让乐格勤领军么?这时候哪能再争权夺利!再说了,殿下晚间救咱们那一战,胜的真是精妙,能灭镇北牙营绝非侥幸。平心而论,殿下之才不是我们可比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大概所谓名将,都是如此天生奇才吧!不瞒你说,我观他信心满满,或许真有妙计也未可知,我也真心希望他能有主意,最不济,但凡胜上一仗,也总是好的。咱们既然无能为力,便应该全力辅助他,盼他能有所成,毕竟他是在为咱们慕容家打仗啊!” “我是在为朝廷打仗啊!”司马白语重心长的开导裴山,“慕容鲜卑虽然孤悬东北,但一日如芒在背,羯狗便一日不敢全力南侵!倘若慕容覆没,羯狗便完全占有中原北方之地,他日渡江南侵,便少一后顾之忧了!” 裴山忧心忡忡道“可那羯狗二十万大军,嗨,哪怕十万,那也不是咱们能对付的!我跟乐格勤手下打听过,殿下你知道否,羯赵天王石虎亲征了!你可知道,羯狗大军先锋为谁?龙腾中郎军!天下第一强军!对于平州,羯狗怕是势在必得了!” 司马白听了沉默不语,脸色变的很难看。 裴山又问道“你说实话,你究竟有没有克敌之策?” 司马白反问道“我手下才有几个兵?纵然有计,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哎,且不说羯狗十万大军,就是高句丽贼,封抽老贼,咱们又能应付?!” 裴山噌的站起来,骂道“那你还找死!不若尽快回返建康,你平灭镇北牙营,也算报了慕容上宾之恩了。” “你裴家上下都在棘城,你就一走了之?” 裴山顿了顿,强忍哽咽,低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父亲会赞同我的。” 司马白拍了拍裴山肩膀,说道“会有办法让你忠孝两全的,我有一计可解平郭之围,但还不成熟,待与都统大军汇合,再做计较!” 裴山急问道“当真?说来听听。” 司马白一摊手,回道“战局瞬间万变,非得因势筹谋,现在嘛,不可说,不可说!” “不说就睡觉!”裴山嘴上虽硬,心里却稍安。 “裴大,我感觉咱们要做最坏打算了。”司马白看着躺下要睡觉的裴山,却忽然又泼了一盆冷水。 裴山翻身起来,瞪着司马白,这人方才还牛皮吹的满满,转眼又灰心丧气,他有些气恼,问道“你不是挺有能耐么?怎又忽然认怂了?” 司马白幽幽说道“咱们出城有四日了,也该遇上涉多派来的援军了吧!” 啊!一股不祥之感升上裴山心头。 天微微亮,粮队按部就班的开始了一日行程,新加入的鲜卑将士也同汉骑一同外出哨探,各部之间的操练自然没有停下来,继续按着司马白的意图整练配合。 慕容铁骑确实能力出众,虽然当初四百骑活到现在的不足五十骑,但却无一不是军中悍将,若论军容战力,抚辽镇汉军望尘莫及。 司马白对此赞叹不已,经乐格勤一解释,才知道这区区五十骑,竟是慕容嫡系,安辽镇之菁华所在! 原来那日乐格勤去向司马白请罪犒军,一来为了拼酒,二来也想借机犒劳自家将士,慕容评特意从全军拣选了有功将官一百名随行,包括各营幢将四十人,各幢最为骁勇之十夫长六十人,这一百人乃是安辽镇基层精锐,实打实的百战老兵! 司马白心中甚至怀疑慕容评之所以仓促战败,怕不是因为基层精锐校官被抽调一空! 这些基层校官弓马精熟自是不提,其战场意识更是百战余生积攒下来的,如何协同进退,何时分进合击是烂熟于心! 队伍里融入了这五十人,司马白帅旗所至,便已明白主将意图,几番磨合下来,说是如臂使指已经不为过了! 但没人有一丝笑容,一路北上,涉多援军迟迟未见踪影! 便是反应再迟钝的人,此刻也意识到了,涉多都统的大军,出事了! 到得第三日晚间,也便是粮队离开威南的第七日,粮队途经戍堡纵横庄。 这纵横庄是仅只百来户庄丁的小戍堡,修的虽小,但因往来也算要道,便还坚固,正适合暂时落脚。 司马白将众人召集起来,下了一个令众将难以接受,却万分理解的命令——粮队就地安营固寨,不再前行! 众将知道他是担心前方出了变故,其实不仅是司马白,迟迟未见到援军,所有人心头都有一层阴影,涉多大军若真是出事了,粮队再朝前走,已与送死无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1章 京观 “咱们早就把威南遇袭损失惨重的情况报给了都统,请他派军来援护粮草,这都第几天了?七天了!还没见到援军影子,往来就这一条大道,援军总不会绕道而行吧?我意已决,不见援军,粮队绝不再动。”司马白言语坚决,但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最不甘心的便是朔朗了,他苦劝道“连续雨天,道路难行,咱们走的慢,援军也未必快,殿下是否多虑了?” 司马白摇了摇头,回道“若非算着道路难行,我早便回返威南了,现在弄的僵在这里,进退维谷。” 朔朗神色黯然,一脸愁容问道“那咱们总不能就干耗在这吧?” “粮队一动,目标太大,万一有个意外,咱们很难遮护周全。不过你放心,”司马白一边安抚朔朗,一边说着自己计划,“我是这么想的,粮车和步卒在此不动,骑军先朝前探出去。能探多远就探多远,哪怕一直探到老帽山和大军汇合也无妨。前线无事便回返,即使有变故,三百骑兵能打则打,说撤也易,横竖也就再耽搁几天功夫。” 裴山思忖片刻,点头道“你们是不知道,道路泥泞,骡马大车着实难以行进!夫役不比咱们身子壮实,这几日接连淋雨,已病倒了三十余人,更别提骡马和粮车损毁了!与其拖着骑兵后腿,不如把骑兵撒出去,好歹图个安心。细算下来,或许也不比原先慢多少。” “多亏了裴大居中统筹,道路纵然难行,一路上也井井有条。”阿苏德赞叹道,他非常佩服裴山的统筹能力,换作自己,是没这个能耐的。 同时他也暗暗惭愧,月余功夫,自己只顾仓皇逃命,可司马白经历大战磨炼,似已脱胎换骨! 裴山变化也是很大,其稳妥周密的才干已渐渐在运粮路上突显出来。 就连杨彦裴金甚至那个于肚儿,其精悍神气也大不同以往,竟都有了几分睥睨天下豪杰的味道。 真是,真是见鬼了,阿苏德读书万卷却也只能想到“见鬼了”这个词来形容众人变化。 “骑兵走了,粮草怎么护卫?这戍堡可不经打。”阿六敦问道。 司马白苦笑道“就是没办法啊,只能求神仙护佑了。” 众人一阵莞尔,都是苦笑,裴山却安慰众人道“左近咱们都探过了,没有敌情,我只担心石闵那羯人走狗再来骚扰。但随行壮丁和夫役也都能拿的起刀剑,站在城头撑撑场面还不算难事。况且这戍堡其实修的极好,敌人若无攻城器械,也休想轻易得逞!只要择一沉稳镇定的良将守卫,哎嗨,你们看我做什么?你大爷的朔朗,你要说什么!你狗嘴里若是吐不出好话,裴爷也不是好惹的!” 众人都盯着裴山,意思再明显不过,这里最沉稳镇定的良将,最适合留守的,非你裴家老大莫属! 司马白干咳了一声,语重心长说道“阿大,你看” 裴山立即打断,神色决绝道“殿下此去凶险难料,我是一定要同去的,此间于肚儿留守即可!” “我?”站在房间角落里的于肚儿,突然被点了名,闻言一惊,失声道,“我哪里能成!” 裴山骂道“又不让你出城杀敌,只需谨慎守好戍堡即可!安稳周全又不需风吹雨淋,不正合你意?” 司马白瞅了瞅于肚儿,知道这几日他随着裴山一同调度粮车安营扎寨,很是助力裴山不少。他固然胆小,却正因胆小而十分谨慎心细,绣花针掉在地上,他都得赶忙捡起来,生怕扎了谁的脚!这样的人,倒不失为一个合格守将! “好了,就你了,仔细守城!”司马白指着于肚儿安排,见他仍是诚惶诚恐,便鼓励道,“大丈夫若要有所做为,总得敢于担当。你家大公子信你才指派你,我们也信你,拿出点气概来!” 于肚儿眼神一亮,扫了扫屋内众人,看了看裴山,又望向司马白,腰板下意识的也挺直了起来,昂着胸膛,行了一记军礼,大声回道“人在堡在,堡失人死!” 司马白笑道“活着最好!” “殿下打算何时启程?” “何时呢?”司马白朝屋外看了看,天色已晚,雨却渐停,正是夜黑风高,“现在如何?” 众将一怔,相望一眼,无人不是一脸决绝“喏!” 雨连绵下了几日,今夜难得放晴露出月亮,堪堪为司马白这不到四百人的队伍照亮了夜路。 众人都提着小心,路况虽然不好,队伍也未敢贸然举火把,只能借着月色徐徐而行。 这般行至半夜,饶是将士精锐,也渐渐力疲。队伍马速放缓,正待寻个地方休息片刻,空气里却有一股恶臭弥漫开来,越来越浓烈。不少将士掩住口鼻,左右张望,互相问询哪里来的恶臭。 裴山再也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味!” 恶臭难当,司马白也掩住了口鼻,摇头道“不晓得,快些离开这里,别是什么瘴气,哎,也不可能啊,辽南这里能有什么瘴气?你们可知是什么情况?” “殿下且慢,有蹊跷。”阿苏德皱着眉,朝乐格勤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司马白事情不简单。 司马白朝乐格勤看去,这才发现乐格勤脸色铁青,正四下里张望,显然是在寻那恶臭来源。不单是他,司马白朝身旁众人望去,队伍中如他这般的不在少数,一个个不是脸色铁青就是煞白,尤其是朔朗,竟似在微微颤抖。 “你们一个个,怎么了?”司马白诧异道,这些人平日里自诩豪杰,现在却连一阵恶臭都难当? “殿下,”倒是庞庆凑上前来,小声对司马白说道,“这是尸臭!” 司马白一惊,尸臭?! 是了,自己虽然也经历连翻恶战,但人尸腐烂的味道却从未闻过,不单自己,裴山、阿苏德等人怕也没闻过。 闻过这味道的只能是常年在战场厮杀,譬如乐格勤,譬如队伍里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朔朗和庞庆等人也应该是闻过的,但这漫野里的浓烈尸臭,是哪里来的? “在那边!” 一个鲜卑幢将率先喊道,司马白顺着那人所指望去,便见一个土丘突兀的立在旷野里。 司马白早已看见那里有个土丘,却也没在意,经人一提醒,他定睛一看,脸上神情瞬间凝固! 众人哪有司马白那好眼力,纷纷奇道“哪里有什么尸体?” “或是被土丘挡住了!” 土丘不远,朔朗已经当先冲了过去,只见他停在了土丘前,立马于那,竟是一动不动。 不仅是朔朗,随后过去的几人,包括乐格勤和阿六敦等人,也都中了邪般停在土丘前,任由后面的人呼喊问询,都是默不作声。 裴山制止了众人问询,说道“别喊了,过去看看便是。” 而司马白已经铁青着脸,朝那土丘而去。 “小心,莫不是有妖术!”杨彦担心道。 “怪力乱神!”裴山冷哼一声,提马跟上司马白,他忍着让人难以喘息的恶臭,来到土丘前,推了推像掉了魂一般的朔朗,问道“怎么回事?” 朔朗死咬牙根,一字一顿,颤抖说道“他们不是人!” “恩?”裴山朝着恶臭来源的土丘一望,如同朔朗一般,瞬间便也呆住了! 他难以抵抗心头震撼,眼前这个土丘,哪里是什么石头和土块堆成,那是一具具尸体和一颗颗人头! 已经生蛆腐烂却依旧瞪大眼睛的一颗颗人头! 呼啦啦人头上附着的蚊蝇被不素之客打扰,乌压压的腾空而起,竟似遮天蔽月! 割敌人头筑为尸塔,以炫赫赫武功——京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2章 言中了 “是河左营,俺识的,怕是都统派给咱们的援军!” “那有军旗,不错,是河左营!” “一定是高句丽狗贼干的,除了他们,没人这么畜生!” “高句丽贼!” “狗贼!” “杂碎!” “畜生!” 司马白只觉心头愤怒如烈火焚烧,他从前只听说过这所谓京观,亲眼所见之下,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敌死我活,什么叫碎尸万段恨不能生噬其肉! “拿火油来,烧了吧,让兄弟们安息。”朔朗仿佛被抽空了身子,有气无力的吩咐身边亲随。 “恩!少将军,咱们得给兄弟报仇!” “不能烧!”却是裴山阻拦道。 “你什么意思?”朔朗阴森森盯着裴山问道,一众将士对裴山也是怒目而视。 裴山被盯的冷汗直流,连忙解释道“我明白大家心意,但左近定然有敌军,咱们贸然起火,岂不是自暴踪迹?” 众人都知道裴山所言不虚,能做出这事的,不会是平辽镇叛军,他们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只能是高句丽贼干的! “敌情不明,咱们怎能莽撞?”裴山见众人不语,又劝道。 朔朗红着眼睛喊道“那就让兄弟们曝尸荒野?” 裴山嘶哑吼了回去“你当我想么!我想如此么!” “点火吧,让将士们安息。”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白忽然说道。 裴山还想再劝“可是,殿下” “怕什么!”司马白徒然抬高了声音,撂下狠话,好像要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包括眼前这一个个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们看见了最好!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有人来报仇了!” “烧!” 司马白一声令下,军士们将随军所带火油泼到了京观上,一把火起,熊熊燃烧起来! 连带收拢的尸体,整个京观慢慢化为火山,熊熊赤炎照的众人脸上忽明忽暗,恰如心头烈火,非以敌血不能浇灭! 一队人马尽皆无言,继续北上! 待到队伍渐入辽东腹心之地,沿途村镇逐渐密集,但令人震惊的是,这些村镇却无一例外变成了焦土! 百姓尸首随处可见,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孩童,或横尸路边,或悬挂树上,或吊于围墙,可谓鸡犬未留,鲜有遗类! 熟悉这种虐杀风格的辽东将士都知道,除了乌巢枭兵,再无人能如此丧心病狂! 司马白的预断,成真了! 司马白几乎可以想象此时三河口的情形,抚辽镇大军前有汉高联军相拒,后有乌巢枭兵抄劫后路,或许还有老帽山的宋连从内作乱,就算孙武复生,怕也难逃一败了! 最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单是司马白忧心,队伍中所有人都已经预感抚辽镇大军要完了,此时再朝前行军,无异于飞蛾扑火死路一条。 越来越多的人婉转提出撤军回去,阿苏德等几个鲜卑贵族只是咬牙不敢搭腔。慕容鲜卑大势已去,他们若敢用强,恐怕军心立时四散! 看不到活路的军卒就是哗变绑了将军们邀功,也未然可知! 阿苏德他们几个人私下里定好了,就算所有人都逃回去,慕容鲜卑家的铁汉子也要继续前行!无非一死而已,便是死,也要拉足了高句丽贼垫背,若是这般逃回去,活着也没脸再姓慕容! 几个姓慕容的如履薄冰,司马白反倒总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但凡谁提起撤军的话茬儿,他便是一个滚字,眼睛一斜将人瞪回去! 直到着实是不耐烦透顶,司马白冲着众将大骂道“一个个跟着我走便是了,是进是撤我自有主意,需要尔等操心?当初若着依尔等浅见,镇北牙营怕早就夺了威南!你们能人模狗样的给我在这里逞能?” “殿下!”裴山惊出一身冷汗,祖宗,如今笼络将士还来不及,怎敢放肆辱骂! “闪开,充什么好人!”司马白毫不领情的推开裴山,似乎还不解气,抬高了嗓门继续骂道,“现在连乌巢枭兵的影子还没见着,居然就都怂成这般样子!?” “要死也是我冲在前面,你们有什么不甘心的?” “才赢了镇北牙营而已,小命就金贵了,一个个的就死不起了么!” “是谁喊着要替筑成京观的弟兄们复仇?!这才一两天便忘干净了?是被乌巢枭兵的名头吓的么?!” “逃?逃回去守着炕头,高句丽贼就不去你家了么!” “怕死倒也不算丢人,可好歹干上一仗再撤吧?怎么不得砍几个贼兵脑袋回去么?” “急着回去,是想和婆娘抓紧再生个娃娃么?!” 司马白骂人不带脏字,却把一众言撤将士羞的无地自容,七八尺的凶狠汉子一个个涨的满脸通红抬不起头。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都在心里咂摸。 决战镇北牙营时也是毫无生机,当时都能随着殿下毅然赴死,现在连敌人影子都没见着,却要撤退? 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小命比从前金贵了,死不起了? 纵然金贵,能比的过堂堂郡王,当朝皇叔? 再说了,殿下非是没有分寸的,他既朝前走,自己跟着便是! 殿下说的再对不过了,总得砍下几个贼兵脑袋,才能对的起辽东父兄袍泽吧? 现在回去家里,也未必够时间生个娃娃! “殿下息怒” “我等一心追随殿下,虽死无怨!” “我等誓死追随殿下!” 那几个鲜卑铁汉子看着军心就这般被司马白收拾起来,既是惊奇,又是佩服,仿佛司马白当真有克敌方略,能带大家搏出一番功绩! 唯有阿苏德看懂了司马白眼中的焦瘁和决死意志。 他非常清楚,换作谁都没的选,只能陷在这泥潭血洼里认听天命,谁让他们生在辽东,生在这慕容治下? 却唯独司马白是例外的! 此时的司马白大可一拍屁股回建康去做个富贵郡王,何须为慕容鲜卑陪葬? 殿下慷慨执着图的什么?无非是与我慕容情深,不忍相弃啊!阿苏德心里无限感激,暗暗起誓,司马白今日以身赴死之恩义,他日慕容恪也必以决死之情回报! 注燕太宰恪陷洛阳,继以盛兵十五万略地崤、渑。关中大震,秦王坚搜检国内,得兵五万,拒恪于陕。俄而恪疾,燕军不战还师,坚大喜,谓臣属曰,天佑秦祚! 或有疑于恪,阴告燕太后可足浑,燕太后泣谓左右以还武烈之恩! ——《晋书·载记·慕容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3章 恨卿不见武烈之威 三河口是沙河、响水河与毕利河三河交汇之处,是辽南通往辽北的要冲之地。 这一带的汉人屯镇都隶属老帽山宋家管辖,孔家屯子也不例外,屯子里的勇武少壮也多在宋家三河营当兵,端木二学便是其中一个。 二学子虚岁十九,祖籍青州鲁县,家有族谱考证,乃是孔圣人之贤徒子贡的后人。但生逢乱世,圣贤之后也断了生计,他祖父辈整村百来户人家,便跨海来到了辽东定居。劳苦耕作数十年,孔家屯子算是在这三河口扎下了根,虽说扎下了根,但孔家屯子的生计也着实不太容易。 三河口虽然隶属辽南威南城管辖,但已经是辽北和辽南的交界地,同辽南腹心之地多以侨民为主不同,三河口左近的屯镇却是以本地土著汉人为主。 孔家屯子这些外来屯镇只能捡偏僻薄地落脚,就这还总被当地人埋怨抢了水源和土地,处处遭受排挤和打压。和外村村民械斗乃是常事,若非慕容鲜卑历来偏袒侨民,尤其是辽南当任长官——抚辽镇都统可足浑涉多近乎毫无遮掩的帮侨制土,他们早被当地人断了生路。 生计不易,是以这些侨民更较本地汉人吃苦耐劳,也更为积极上进。就拿二学子家来说,到了他父亲这代,家里已经攒下了水田二亩,瓦房六间,算是殷实人家了。 二学子有一长兄,唤作大武,他爹寄望两个儿子能文能武,便给儿子起了个大武二学的名字。端木老爹不指望这俩儿子光宗耀祖,但圣人之后,岂能不通文字武艺?再不济事,学成本领也能混个活路,好歹不再受人欺负。所以从这兄弟二人幼时起,端木老爹便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给二人请了文武师傅,但却也因为操劳过甚,早早去世。 大武二学也不负父亲期望,两人身强体壮都是既能使刀又能识字的,是屯子里最为出息的年青后生。先后被三河营挑中,进了军中当了官差,大武是幢将,二学是队正,这兄弟俩告别了田间劳作,算是混了个出息人样。 但好景不长,三年前高句丽贼寇边,大武战死沙场,给二学留下了老母寡嫂和未满周岁的小侄子。 二学子时年不足十六,又身在军中身不由己,眼瞅这个家就要完了! 好在嫂子贤惠,二学子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长嫂如母!嫂子任由娘家说破大天她也不改嫁,一手照看婆婆,一手背着孩子收拾田间地头,硬是把这个家撑了下来,竟还给二叔攒出了彩礼钱,四处打听哪里寻个好姑娘迎进端木家! 二学子也颇是上进,没了长兄的照应,在军中越发任劳任怨敢打敢拼,他本就能文能武,能写汉字会说鲜卑话,居然还跟高句丽俘虏学会了高句丽话!终于被都尉宋连赏识,年关前提拔成了幢将,过年回家时带了十多个护卫亲随,都尉赏赐的年货更是大箱小包拉了整整一大骡车,那威风真是不减兄长当年!喜的老母寡嫂日日磕头烧香,屯子里的乡亲也都逢人便夸端木家二将军是个豪杰,早晚能成大事,这家人的日子总算又熬出了头! 但或许老天总是不开眼,端木家好日子没过几天,天气才暖和,高句丽贼又寇边了!这次不同以往,贼军竟从天而降,直接围了平郭,兵锋更是直逼三河口老帽山,三河营首当其冲! 二学子不怕上战场,他只是担心自己若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老母寡嫂小侄子该怎么活下去!但是当兵吃粮若不敢上阵杀贼,岂不被乡亲们戳脊梁骨?更何况是杀高句丽贼!生死有命,多杀几个贼狗总是赚的,也好告慰兄长在天之灵! 可三河营并未着急去救援平郭,而是加固营垒严防死守。 这让二学子心里稍安,都尉何等英明,自然是应该等都统援军到来再行迎敌,这是上面大人物的事了,与自己无关,自己只管杀贼便可。 但是也不知是因为临战紧张还是多心,二学子渐渐感觉营中气氛古怪。总有人神色神秘,避着自己交头接耳,生怕被自己发现什么秘密似的,继而越来越多的人行事诡异,大反常态,二学子有种很直接的感觉,自己在被人盯防着!而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为辽东本地人,平日里就眼高于顶,处处为难自己这些外乡侨民。 也有人私下里提点二学子,近几天可能有大事发生,让他一定要见风使舵,上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有一丁点儿犯傻,否则肯定有杀身之祸。 二学子嘴上道谢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还需你提醒么,俺什么时候忤逆过上官意思?咱们当兵的只管杀贼就是了,上了战阵,耍嘴皮子能济什么,靠的还得是手里刀子!如娘们那般溜须拍马逞口舌本事,你家二爷做不来! 没过几天,副尉居然亲自找上了二学子。嘘寒问暖一番后,问二学子三河营和都尉待他如何,二学子自然是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一番。副尉又问都尉若有差遣,他二学子该当如何,二学子则拍着胸脯发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副尉对二学子的表态非常满意,却忽然义愤填膺的对二学子抱怨,说辽东是大晋朝廷的辽东,而不是鲜卑人的辽东!慕容皝身为胡虏借辽东之地立身,非但不思报效朝廷,反而有僭越称王的企图,其心可诛! 二学子一脸震惊,副尉怎敢诋毁大将军!但他还算聪明,只是点头,半个字也不敢接下去! 副尉最后悄声告诉他,封老将军欲为朝廷诛除鲜卑慕容。但凡辽东汉人都该响应老将军号召,三河营自宋都尉以降皆愿效犬马之劳,就是不知他二学子可愿诛除胡虏,光复辽东? 二学子已经听楞了,忠孝节义他是知道的,更懂的学成文武艺卖货帝王家,但大将军不就是朝廷,朝廷不就是大将军么?怎么现在朝廷要诛除大将军? “那高句丽贼怎么办?”二学子问道,大敌当前,还指望慕容家的鲜卑兵马御敌呢!这个时候内讧岂不白白让高句丽贼捡便宜? 副尉干咳几声,说道“高句丽人是封老将军请来的援军,高句丽也瞧不惯慕容皝僭称燕王有失臣道,大义当前,他们还是讲仁义礼信的,愿意和咱们冰释前嫌,共诛慕容!” “放他娘的狗屁!”二学子当着副尉的面,噌然跳了起来,破口大骂,“狗贼若是知道仁义礼信,那真是,那真是” 二学子猛然想起别人的劝告,一定要见风使舵,上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有一丁点儿犯傻! 二学子瞧着副尉已经拉长的老脸,背后已被冷汗浸湿,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将军,我的意思是,是让都尉提防高句丽贼,狗贼狼子野心,别被他们骗了!” 副尉沉声说道“二学子,你能文能武,是个当将军的好苗子,但毕竟年轻,还欠缺一些见识。” 二学子连忙点头称是“是,是,二学子不懂事,今后烦劳副尉多提点!” 副尉脸色稍霁,也是有意显摆自己见识,语重心长说道“这个时候一定要看清局势,真正狼子野心的是鲜卑慕容,他现在对你客气,那是因为本钱还没攒够!待他羽翼丰满,岂能不图谋中原?早晚是朝廷心腹大患!哪如趁他羽翼未丰,一举剪除!至于高句丽人嘛,一群穷哈哈,事后多送些财帛子女便是了!” 二学子或许是没缓过神,也可能原本就傻,竟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送谁家的子女?” 副尉脸色霎时一白,彻底阴沉下来,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摔门离去! 二学子傻站不动,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从此便终日惶惶不安,生怕被下了毒手。 但或许是他多虑了,上官不但未加害他,反而还将他调到都尉府干起了都尉府幕僚,帮职账房采买,甚至可以插手都尉府后厨事务,虽说品级没变,但和战场厮杀比起来,真算是美差了! 二学子莫名其妙接了美差,心里上下忐忑,也只好听之任之。 没过几日,都尉府便传出风声,营中主力联手高句丽人于狭风道设伏,全歼了抚辽镇鲜卑二营! 那狭风道乃是响水河谷道,长约十里,北侧是老帽山一壁高岭,南侧便是响水河,既窄且险,却是出三河口往平郭的咽喉要道。鲜卑两千骑军毫无防备骤然遇袭,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听说可足浑都统长子莽都的脑袋已经砍下来送到了封老将军大营! 这可把二学子吓坏了,三河营是真反了,不说别的,可足浑都统就在威南城,鲜卑人还不生撕了三河营! 又过了几日,狭风道的战场刚打扫出来,可足浑都统亲率一万五千抚辽镇大军进驻了老帽山山下,不日即将出狭风道驰援平郭。二学子心中惊惧,可足浑都统铁定要为儿子和那两千鲜卑将士报仇,这一万五千人对上高句丽和平辽镇数万联军未必有胜算,但要灭掉三河营,怕不是什么难事! 出乎他的意料,两方并没有大打出手,可足浑都统一如往常的对三河营指挥调派,二学子这才明白向来忠厚的宋连都尉竟把作乱之事硬瞒了下来!看样子抚辽镇上下并未察觉三河营的反叛,但二学子又不懂了,杀了两千鲜卑将士这么大的事情,能够瞒多久呢? 这一日二学子老老实实待在帐房内,偷偷藏了一把短刀在桌子底下,以防不虞,内急的时候连茅厕都不敢去,生怕看见不该看的事情!因为他知道,今日都尉要宴请可足浑都统,府里内外藏满了刀斧手! 时至正午,外面渐渐喧哗起来,继而喊杀声震天响起,二学子心中纳闷,可足浑都统总共带了十来个亲卫,满府的刀斧手说杀他们就是咔嚓一下,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该不是都尉想火并鲜卑人,反倒先让人给做掉了吧?! 果不其然,外面有人开始吆喝首恶宋连已死,余者投降无罪。后院里已经乱成一片,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二学子却不信可足浑都统能饶了三河营上下,两千鲜卑将士加上他儿子的命,把三河营杀上十遍都抵不回来! 今日不论是宋连砍了可足浑涉多,还是可足浑涉多杀了宋连,二学子都不打算继续留在老帽山了。 他早做好了盘算,后山连着三河口水坝,水坝堤岸两侧一边是大水库,一边是十余丈的高崖,但堤上完全可以走人。从老帽山这头走到对面山头,山下刚好就是狭风道,不需下山,折而向东,便出了老帽山地盘。下了山继而回转向南,穿过几片山林就可回到孔家屯子了。虽说绕了个大圈子,但绕道堤坝好歹不会被人发现,反而是溜走的上上之选,这个世道太乱了,先回家护好老娘嫂嫂和侄儿要紧! 后山无路,下山不易,待他剐蹭的一身伤痕,小心翼翼来到坝堤前,却是傻了眼。原来连日的大雨早已经使水库涨满,水已经溢出了堤坝,这几日战局紧张,三河营上下也无人在意照看堤坝,此时若要强行通过坝堤,怕是一个打滑便要被冲下高崖,这条路走是不通了。 站在坝堤边上,二学子朝山下远眺狭风道,只见狭风道上已经杀的尸山血海。自北边而来的平辽镇和高句丽联军突进谷道,强行冲击在谷道另一侧扎营的抚辽镇大军,双方数万大军挤在狭隘的谷道中拼的你死我活。 以二学子粗浅的眼光来看,谷道狭隘,难以展开兵力,扼守谷道口等对方来突破方是上上之策。原本应该是抚辽镇突破平高联军的防守去驰援平郭,现在反而倒了过来,平高联军竟主动来袭,让兵力处于下风的抚辽镇占足了便宜。二学子对其主帅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但细想今日宋连设鸿门宴对付可足浑都统,这般方略倒也合情合理。 正当两军杀的难解难分,抚辽镇略占上风时,打南边竟忽然奔驰出一大片黑影,隔着老远看不清旗号,但那军容军备,常在军中当差的二学子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乌巢枭兵! “乖乖,这从哪变出来的!”二学子不禁目瞪口呆,他心中一寒,抚辽镇怕是要完蛋了! 果不其然,那乌巢枭兵风驰电掣般的冲入抚辽镇后军,不消一瞬,便破阵而入,对着抚辽镇汉军便是大肆杀戮。其兵锋犀利远远超过交战的两军,又是趁抚辽镇力竭时突袭,结果不言而喻,抚辽镇登时全面溃散,再无招架之力,万余大军只剩下被屠宰的下场! 二学子从正午看到傍晚,抚辽镇大军已经束手就擒,谷道中的战斗已经结束,已经有队伍朝老帽山开进,估计山上的结果也不用多猜,肯定和山下一样。二学子心想谁能料到乌巢枭兵忽然从后背杀出,而抚辽镇落的个两面夹击的惨境?三河营上下也算命大,真是绝路逢生!既然堤坝走不得人,只能趁天色未黑抓紧回到山上,择机再溜吧! 此时的山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嚣张跋扈放浪形骸的高句丽士卒,二学子瞧着恶心却同大多数人一样不敢声张。远远瞧着副尉在一堆高句丽将军面前低头哈腰,心中更是怨烦,暗骂了一声狗腿子,本想偷偷溜回营房,却被副尉喊住。 “二学子,你过来!”副尉竟是神色和悦,“身上怎么回事?” “没什么,摔倒了!” 副尉打量了一下,似乎瞧出端倪,但也未点破,嘴角撇了撇,说道“你高句丽话不是说的很好么,从今日起,这些上爷就归你伺候了,小心服侍着!” “什么!”二学子失声叫道,“我哪行!” “喊什么喊,”副尉一脸不快,“就你了,敢有差池,你给我等着!” 二学子万般无奈,只好当起了上国走狗。 没过两日,高句丽大军便开拔北去,听说是攻取平郭去了,只留下五百人在老帽山上耀武扬威。三河营上下都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谁让现在高句丽贼势大呢!别人是能躲就躲着,但二学子却躲不开,每日里被这些高句丽将士呼喝打骂乃是家常便饭,若不是想着寻机开溜,若不是家中还有老母嫂嫂侄儿,二爷早就和这帮高句丽贼拼命了,杀一个赚一个! 连日阴雨,这日总算放晴,高句丽军爷们说是要下山舒展筋骨,副尉哪敢反对,点了一幢人马,亲自陪同下山,二学子自然也在其中。 一行三百余人自下山便转上了小道,绕来绕去,二学子心中却是愈发不安,这条路他太熟悉了,正是通向孔家屯子的路! “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里?”二学子一脸谄媚笑着问道。 “二学子,你家是哪年来的辽东呢?”副尉莫名其妙反问道。 “祖上便来了,该是永嘉年间吧,那时候故大将军才据辽东”二学子话到一半咽了回去,猛然想起现在已经不能再提及鲜卑慕容了。 “那是有年头了,住的还惯?”副尉继续问道。 “自然,自然。”二学子被问的一头雾水,眼瞅孔家屯子越来越近,焦急道,“将军,这里鸟不拉屎的,咱们还是快回吧!” 副尉冷笑一声道“我跟你说过,事成之后要送高句丽人一些财帛子女,你还记得吧?” 二学子点了点头“记得。” 副尉阴森道“嘿,别人大老远来帮忙,咱们是讲礼信的,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那日你不是问我送谁家的子女么?嘿嘿,总不能送我家的吧?” “你什么意思!”二学子这时候若还听不懂,那就白活这么多年了,这些本地人心肠太狠了,就没拿俺们外乡人当人待! “哐!” 没待二学子再说话,一记重击便打在了他头上,他昏迷前只听见副尉怨恨的说了句话,在俺们家地头上赖了这么久,你们也该知足了! 你们咋就这么恨俺们呢二学子想不通,他头痛欲裂,血流如注,再也撑不住,疼的昏了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二学子终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青石地面。 他认得这青石地面,上等青石方砖,长宽各三尺,从堂屋门口一直砌到院门。这是过年时候,他带着十几个军中兄弟,花了整整十天功夫铺出来的,全村就他一家舍得以青石铺院为路,何等敞亮! 这是俺家! 二学子心中一惊,顾不上头疼便要挣扎起身,却徒劳无功,他手脚都被绑紧,已经动弹不得。他强撑起头朝院里一看,顿时惊呆,两颗头颅随意的扔在院子里,一个满头白发,一个顶着朝天羊角辫——老娘和侄子! 啊!娘,栓子!二学子一声哀嚎!随即隐没于整个屯子的哭天抢地中,没翻出一点浪花,二学子知道,高句丽贼正在屠村! “哟,醒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是副尉,“从前听你夸嫂子好,爷还不信,今日一尝,味道的确不错!” 二学子闻声望去,只见磨台上趴着一个浑身的女人,两个汉军正按住她的手脚,一个高句丽贼压在她身上不断耸动,那女人眼神苍白空洞,仿佛一具尸体,任人拨弄! 嫂子! 二学子又是一声哀嚎,试图冲过去拼命“狗贼,俺杀了你!” 结果依然是徒劳,他同条死狗般倒在地上,除了就地打滚什么都做不了。 “将军,求你了,放了俺嫂嫂吧,俺在军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学子开始求饶。 副尉一脚踢在二学子身上,骂道“还功劳苦劳,真是读过书的!你不是会鲜卑话么,你倒去求你鲜卑干爷放了你啊,你不是会说高句丽话么,你去求上爷饶了你啊!” “俺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这般害俺!”二学子一边痛哭磕头一边求饶。 “什么仇?!俺家弟兄四个,有两个是被你们侨民打死的,就为了和俺们争水抢地抢婆娘!该死的鲜卑杂碎只帮你们,俺们连告冤的地方都没有!”一旁的汉军冲过来就是一顿猛揍,揍完还不解气,顺脚就将地上那颗小脑袋踢飞了出去。 院外一声喝骂响起,便冲进来几个高句丽贼,显然刚才那个脑袋砸到他们了。 “军爷,误会,误会。”那个汉军立时弯腰驼背笑着赔礼。 噌! 一个高句丽贼狞笑着,二话不说,冲那汉军就是一刀砍了上去,汉军应刀而倒,临死脸上还留着谄笑。 副尉和院子里的其他汉军半个屁也没敢放,反倒是通通跪地讨饶,这群高句丽贼更加乐的狰狞大笑,瞧见磨台上的二学子嫂嫂,都是一阵坏笑,互相打了个招呼,一齐围了上去。 “畜生,狗贼,再不滚俺杀了你们,不要,饶了俺们吧”二学子在地上挣扎着,一点点挪上前要去救嫂子,却一次次的被人如踢狗一般踢翻出去。他盯着嫂子那空洞洞的眼睛,他的眼泪似乎就在这一会全流干了,变的同样空空洞洞。 玩的兴起的高句丽贼忽然端起一支长矛,顶在了嫂子下体上,试图捅进去。 “狗贼!畜生!”二学子已经喊哑了嗓子,扭过头不敢去看。 高句丽贼似乎找到了新乐子,凑到二学子身边,扳着他脑袋强扭过来,硬让他盯着自己嫂嫂,看着长矛如何贯体而出。 啊!女人终于发出哀嚎,但手脚被高句丽贼牢牢按住,只能甩头挣扎,任由人将长矛一点点捅进自己身体! “放了她,放了她”二学子嘴里只剩下这一句话,他看见嫂子慢慢停止了挣扎,嘴里流出的血溢满了磨台。 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眼睛里竟回复了一丝神采,那个爱他、护他、照顾他、他想保护的长嫂,临死前望来的眼神忽然充满了温暖,一如平日里看他时的那种温暖。她嘴里嗫喏了一声,虽然听不清,但二学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是他做梦听到都会笑出声的一句话——二叔,你回来啦 啊!二学子的哀嚎,全屯子的哀嚎,高句丽贼的狞笑声,汇集一处,响彻四方! 贼兵终于玩累了,对二学子也失去了兴趣,一个贼兵拖着刀走到二学子身前,二学子面无表情,仰头望着贼兵,啐了一口,说道“爷爷做鬼也要杀光你们。” 他竟说的平平静静,仿佛吃饭喝水上茅厕一般无足奇怪,居然还是用高句丽话说的,因为他怕对方听不懂。 那个高句丽贼抹了把脸上的唾沫,一脚踩住二学子脑袋,举刀便要砍下去。 二学子看着地上老娘瞪大眼睛的头颅,被挑破肠肚的侄儿尸体,还有磨台上浸在血泊中的嫂子,淌干眼泪的眼睛里流出两道血注“我没用” 轰! 嘶! 一声战马嘶鸣,一声大喝仿佛从梦中响起,二学子忽然感觉手脚一松,似乎绳子被解开了。他睁开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情景,高句丽贼和汉军尸体四散躺了一地,一人傲然立马于院中,一身赤甲如人血一般鲜红,一眼赤金,一眼冰幽! “尚能杀贼否?”那人问。 二学子嘶哑道“能!” 那人递给了二学子一把刀“那便不死不休!” 注天兴四年,赢侯既克柔然,进抚军大将军,加太傅衔,开府仪同三司。朝臣宴贺,或问赢侯何以古稀之龄孤军退贼,赢侯久思问道尚能杀贼否?群臣茫然,又曰不死不休。诸人追味余言,尽皆叹服赢侯之威。赢侯闻赞怅怀,继而潸然泪下,泪红如血注,泣曰恨卿辈不见武烈之威!——《魏书·列传·端木而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4章 两面三刀,驱虎吞狼 屠村的二百余枭兵连同百余三河营汉军,一个也没逃掉,被司马白率军突袭一锅端了。但孔家屯子已经如同其他被祸害的村镇一样,满目疮痍,无有遗类,四处都是被虐杀而死的尸体。 所谓枭兵,军风向来如此,真如夜枭一般无二。但枭兵却也顽强凶悍,二百余人竟没有一个投降的,无一不是死战到底,甚至连活捉也极费力! 战前司马白再三嘱咐一定要留下俘虏活口,但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恨极了乌巢枭兵,谁也没能收住手,竟然一个活口也没能留下。 汉军倒是投降了大半,但都是底下普通军卒,也没能问出有用的东西。对于这些伙同外族一起祸害屯子的人,也没人对他们客气,通通砍了脑袋,连带高句丽贼的尸体,一总筑成了京观。 司马白的意思是,筑京观也是个手艺活,总要先练练手的! 按照降卒的说法,抚辽镇确实是败了,败于封抽平辽镇和高句丽联军。如同司马白所料,果然是在僵持阶段被乌巢枭兵抄了后路,以致大败亏输全军覆没,抚辽镇军被俘近万! 私传封抽想要收编俘虏,却被乌巢枭兵抢先杀光,筑成了一个宽近三十丈,高达十丈,如小山一般的巨大京观,就耸立在老帽山山下,恶臭冲天,蚊蝇遮天蔽日!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希冀涉多能够挡住敌军的前后夹击,但现在侥幸彻底被打碎,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辽东局势已经坏到不能再坏。平郭失守在即,鲜卑慕容覆亡在即,倘若还有人想继续北上,那他纯粹只图一死而已! 司马白看上去依旧心沉神稳,但也只是表面强撑而已,他心里如火燎般焦虑! 他一遍又一遍的默诵本经阴符,养志、散势、实意、分威、转圆,这是他于乱世中的立身之本,他想从经文中找到眼下出路。但他至今只能略窥阴符皮毛,想要得心应手,或是信手拈来,乃至心术水乳融合,却是路漫修远。 其实,他此刻倒有个异想天开的主意,或可解平郭之危,但身边那四百铮铮铁骑的信赖眼神却又令他望而却步,这个担子太重了!他总觉的这个方略还少了些什么,若真要像赌徒一般拿命去豪赌,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荒唐。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还欠缺了什么,怎么去完善这个方略,该如何以七术去破解难题,他却一筹莫展举棋不定! “殿下,他说有事情要禀告。”裴山带着一个满脸血污的人靠上前来。 “我记得你,杀了几个贼兵?”司马白问道。 “三个!”那人的眼神原本呆滞空洞,但提起杀贼,却突然变的炽热,正是被虐杀了全家的二学子。 司马白眉头一皱,说道“那倒不多,看你身手步伐,不像是野路子,才干掉三个?” “那三个人都是被他打残后,用长矛从屁股里捅进,嘴里穿出,活生生穿死的!”朔朗在一旁解释道,眼神中满是欣赏。 司马白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他倒不太喜欢二学子这身戾气,但想起院子中那具以同样方法穿死的女尸,便也只能叹气而已“你有何事禀报?” 二学子咬着牙回道“老帽山上还有三百高句丽贼,叛军也仅有两百左右,我有法子可以带你们偷偷上山,咱们出其不意定能大胜!” 司马白摇头不语,暗道我上山去做什么,就为了多杀几百人? 但一众将士却附和道“殿下,多杀几个贼狗,何乐不为?” “高句丽贼和平辽镇的大军已经朝北开拔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杀光那些狗贼!” “咱们都走到这里了,才杀这几个贼狗,手里还痒着呢!” “不杀他们,难解心头之恨!” 司马白不置可否,倒也不好阻拦诸将请战。 裴山向来稳重,详细打听道“你且说说如何偷偷上山?” 二学子便将他那条绕了八绕的小路告知了诸人,他本性敦厚,说完又加了一句“只是水库现在涨满溢水,怕是不好走人,你们自己要想好,到时候别说俺胡诌骗人。” “你说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司马白忽然问道。 二学子回道“坝堤虽然窄,但也可以走人,只是连月下雨,水库涨满了水,已经溢出坝堤。前几日水激坝滑,无法通往,但今日却放晴了,或可一试!” 司马白听着听着,抬头望了望天,说道“又下雨了!” 话音一落,豆粒大的雨滴已经砸了下来,二学子啐了口唾沫,恨恨骂道“狗日的贼老天!” 诸将也是一阵抱怨,若是此路艰险难行,强行上山怕是有所不值了。 司马白却是沉默不语,他脑子忽有一阵灵光闪过,阴符经文一遍遍的从他心头掠过欲多则心散心散则志衰经文过脑,似乎要把他先前那异想天开的方略逐渐点亮。 二学子见司马白低头不说话,以为他是怕了,也不敢强求这人,他自言自语道“高句丽王御驾亲征了,不定哪天就到了,估计山上的高句丽贼也待不久了。俺不管你们,反正俺是要回去的,多杀一贼是一贼,不死不休!” “高钊亲征,你如何知道!”司马白又是一问,眼中金芒大盛。 二学子被司马白异常认真的神情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回道“俺懂高句丽话,听那些狗贼说的,他们王上已经尽起国中兵马征辽,现在,现在怕是都快打到赤山堡了。” 众将听的心中一沉,高句丽王高钊既然御驾亲征,那是志在必得了。打过赤山堡,便可渡过毕利河,直指平郭了! 司马白却无暇忧愁,此刻他心中之经文愈转愈快,他几乎要将经文念诵出来,无间则不散势待间而动动而势分以不测之智而通心术 仿佛顿悟一般,他徒然间便将经文精义合上了现实局势,如其所指近乎丝丝入扣! 而他心中那个荒诞的克敌方略已越加丰满,终而栩栩如生跃然心头! “嘿,嘿嘿。” 一阵笑声突兀响起,众人寻声望去,竟是司马白,这还不止,他继而大笑不停! “哈哈哈哈!” “殿下,有何可笑?”阿苏德眉头紧皱,一脸不悦,我慕容将亡,你笑什么? “阿苏德不要生气,”司马白正了正神色,却仍止不住眉间笑颜,“我有十六字,可解平郭之危!” “十六字?!当真!?”不止阿苏德震惊,众人无不震惊,争相询问。 司马白却笑而不答,乐着看众人焦急。 “哎呀,殿下快讲!”见司马白这副神情,裴山心中确信他实有克敌方略,殿下从未像现在这般开怀兴奋过! “两面三刀,驱虎吞狼!”司马白一字一顿。 “恩?” “什么意思?” “然后呢?” “还有八个字?” 司马白却不顾众人询问,转而翻身下马,拉起二学子双手,言笑晏晏“壮士,烦请带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5章 竟自比苏秦张仪? 在端木二学带路下,队伍绕上老帽山堤坝,将士们以一扶一的谨慎而行,到底是人多力量大,最终是有惊无险的穿过了堤坝。 而后沿着泥泞湿滑的山坡攀上了老帽山后山,此时天色已然全黑,整个老帽山全无防范。 待到夜深,二学子带人驾轻就熟的摸到了营房,三百精锐猝然发难,烂醉的高句丽贼一击即溃。 乌巢枭兵确也不负高句丽头等精锐的称号,即便遭逢这般情况,也是一个降卒没有,当然,司马白本来也没想留活口。 反倒叛军毫无斗志,瞬间瓦解投降。其实这段日子他们受够了乌巢枭兵的欺凌,便连都尉府的女眷也少有人能逃脱枭兵魔爪。女人们上吊投河跳崖的比比皆是,三河营上下无不恨透了引狼入室的宋连,若让宋连知道自家妻女被枭兵当众凌辱而死,不知是否含笑九泉! 司马白早有军令,说是留着降卒有用,但二学子乍逢得志,他恨当地汉军不下于恨枭兵,杀红眼之后便也要冲降卒下手。 司马白一脚将他踹进暴雨里,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淋淋雨,清醒清醒”,他便抱起头在暴雨里哀嚎痛哭,闻者无不动情! “这端木二学能文能武,既血气方刚,又不失头脑,寒门出身,能有般这才干,真是不易!”司马白望着跪在雨里痛哭的二学子,言语中满是欣赏。 “些许叛军,杀了便杀了,殿下何须拦他。”朔朗在一旁很是抱怨,他同样恨这些叛军入骨,欲杀之而后快。但司马白既有军令在先,他又不敢违逆,巴不得二学子冲在前面。 司马白瞥了朔朗一眼,回道“他们只是普通士卒,所谓叛乱只是听令行事而已。更没做过祸害百姓的事,何妨给他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乐格勤不情愿道“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你那八个字,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单乐格勤如此,众人都是一脸疑惑,司马白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且先休息,明日一早随我去平郭走一趟,我总要亲眼去看一看的。” 阿苏德心若死灰,叹道“平郭恐怕已经落入敌手,殿下去看一眼又济什么事?凭白冒那危险。” 司马白认真说道“我料定平郭安然无恙,现在敌军怕是连攻城的打算都没有!” 这话一出口,众将都为之一振,纷纷问道何以见得,司马白却仍是摇手说道“我既说了能解平郭之危,便不会信口胡诌,最不济,也让你等死的慷慨壮烈!” 司马白话已至此,众人只好称喏,其实他们都知道自己也无有可选,只能信任甚至依赖司马白! 天未亮,汉军近三百人马由杨彦和庞庆领着驻守山上。司马白带着裴山、阿苏德、阿六敦、乐格勤、朔朗以及安辽镇的鲜卑铁骑,一行五六十人冒雨下了山,直奔百里之外的重镇平郭。 这一带已经是辽东腹心之地,素来繁华富庶人烟稠密,但往日城镇如今都已变成残垣瓦砾,一路死寂沉沉少见活物,一如乌巢枭兵行事风格。 这才仅仅月余而已,慕容鲜卑数十年勤恳经营的心血便已化为炼狱! 一行人心情沉重,一路无言,途中稍做休息便继续赶路,及至平郭左近,为避开敌军斥候,便专挑偏僻密林而行。 第三日早上,借着晨光,在平郭十里外的山岭顶上,众人终于见到了一别月余的平郭城,以及城外密密麻麻的敌军营垒。 事实证明,司马白又说对了,敌军虽然壁垒森严,却丝毫没有攻城的迹象,便是说两方相安无事,也不为过。 “我不懂。”阿苏德皱着眉头说道。 如果说之前敌军还忌惮抚辽镇的援军而不敢冒然攻城,但抚辽镇已经全军覆没,况且敌军又增添了劲旅乌巢枭兵,现在还等什么呢? 总不会是在等个黄道吉日吧? 司马白则是利爽说道“无他,内讧了。” “殿下怎么知道?”裴山脱口而出,既而一顿,哑然笑道,“你怎么又知道?但愿殿下这次还能言中。” 众人与裴山一般惊诧,不怨他们如此反应,封抽叛军和高句丽贼合伙奇袭平郭,全歼抚辽镇大军,说是亲密无间都不为过,却被司马白指为内讧? 但司马白的嘴实在是太毒了,所言每每与人相异,却每每必中,尤其是关于坏事,一路而来,所有噩耗判言都是从他口中而出,却无有不中! 今次总算有了好话,谁不盼他稳定发挥? 司马白却有些恼火,暗道我能言中乃是凭真本事,是以本经阴符七术参悟天道,从而看透事态本真,在你们眼里竟成了怪力乱神! “我岂是瞎猜的?这是从强盗分赃来推断的!”他没好气的说道“此番谋取慕容之局,必是羯赵主导,若由羯赵来选定辽东的新主人,慕容鲜卑、封抽、高句丽贼,三者里面自然要选那个好掌控的土财主!所以三家分燕,羯赵势大必拿大头,封抽拿地,高句丽出工拿钱,非是如此分赃,他们岂能达成共识?” 阿苏德思忖道“不错,封抽这些土著士族视辽东为他们祖传之地,连俺们慕容都不愿一道共治,更不会把辽东土地分给高句丽贼一丁点!是了,羯狗如非将辽东之地许给封抽,老贼断然不会勾结高句丽反叛俺们!而舍些钱帛子女雇个好打手,封抽也必然舍得!” 阿六敦叹道“听殿下所言,便如同亲耳听见强盗商定分赃一般!不过想来也是如此了,难怪封抽老贼任由高句丽贼祸害辽东,辽南不提,平郭左近多的是他亲族门生,也放任贼兵祸害,真是下了血本!就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既屈身侍羯,自然是得了羯赵保证的,羯赵那号称二十万的大军,便是他的倚仗!”司马白见众人还在沉思,话锋一转道,“照理说,他们的确早该攻城了,早日拿下平郭,封抽老贼便可早日当他的辽东王,高句丽贼也可早日盆满钵满的回他老家数钱!但现在,两边都却僵着不动,必然是在等什么!” “等什么?”众人齐声问道。 司马白呵呵一笑,问道“高钊尽起国中兵马来辽,是为了多些人手搬钱么?” 啊!一语惊醒梦中人! 阿六敦一拍大腿,喊道“高句丽贼反悔了!要撕破脸了!” “封抽太迷信羯赵威势了!”司马白一声冷笑,“却不料高钊竟是个果敢坚韧的人物,他尽起国中兵马,那便是要借此千载良机,纵然赌上国运和羯赵一争雌雄,也要将辽东收入版图!估计封抽此刻正急的跳脚骂娘!” 司马白话说到这里,一波三折的平郭危机,便十分清晰了! 慕容守军、高句丽贼、封抽叛军三方僵持平郭城下,无论谁先动手,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而让第三方渔翁得利! 高句丽贼必然要等国中主力前来才肯动手,而封抽也在急待羯赵来援,平郭城眼下虽然风平浪静,却已然风雨飘摇了! 乐格勤叹道“可咱们能做什么呢?他们狗咬狗,最后吃的不还是咱们这块肉。” 司马白竟是一声长叹“此番慕容之危,从一开始的扑朔迷离,咱们步步入毂,到现在为止,敌人杀招毕现,慕容鲜卑也算是引颈待戮了!敌人这局布的极大,动发刚猛,可谓一击致命,却又不失精细微妙,甚至连一隅一角的调兵遣将,都让人叹为观止。唉,真是大手笔,我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能有这般谋人江山的本事!” 司马白想到了一人,同样国士无双,便是他的授道恩师张宾。这等图谋江山的布局,也只有他那个级数的人才能做到。 而张宾是悟了天道才有那般本事!慕容之危显然不是张宾设局,换而言之,世间身负天道的,绝不只一人! 司马白话锋一转,话中全是侥幸“但这布局人万般算计,终是漏算了高钊的果敢狠辣,这是此番布局唯一的破绽,也是咱们唯一扳回局面的机会!” 众人神情凝重,知道平郭危局已到了最关键时刻!但如何利用敌人内讧的破绽呢?无人有答案! “你们之所以困惑,乃是只着眼这一城争夺,切切须知,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司马白沉声道,“我说过了,我有十六字,可解平郭之危!” 阿苏德急问道“便是两面三刀,驱虎吞狼么?” 司马白点了点头,认真说道“高钊和羯赵主力来援之前,平郭城下这所谓联军,周仇和封抽,无不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却又恰恰势均力敌,只要挑起他们争斗,待其两败俱伤,我平郭城中的慕容铁骑便能将其一举解决,暂缓平郭燃眉之急!” “哦!”阿苏德轻叹一声,眼中原本希冀的神采,却徒然黯淡下去,心中长叹,殿下果然也只是个平常人,平郭死局,又怎能靠他化解? “怎么?可是我说的不对?”司马白见阿苏德这般失望,不禁问道。 “对是很对,却何其难也!”裴山不忍见司马白尴尬,便要向他解释,但也同样难掩失望,“二贼皆是精明之流,援军未到谁肯先动手?怕是巴不得别人先斗吧!驱虎吞狼听起来是不错,但却似空中楼阁,痴人说梦!” 阿苏德已经明白司马白意图,劝道“两面三刀,一个不巧,弄的假戏真唱,平白让人借了刀!” “你们放心!”司马白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近来我越发觉得自己能说会道,我欲效仿苏秦张仪用那纵横之术,去劝劝二贼,让他们先行动手互相争斗,他们或能听我一劝,待到他们两败俱伤,咱们铁骑一出,必收全功!” 山上风烈,呼呼作响,无人说话! 所有眼睛都诡异的瞧向司马白,众人心中都如压了一块巨石——让人倚为依赖的殿下,怎么忽然疯了?他竟敢自比苏秦张仪?! 只有裴山看出司马白那番话是极为认真的,他只道司马白是被担子压垮了心神,心疼之下,好言耐心劝道“殿下想法是极好的,但那苏秦张仪师从鬼谷王禅老祖,才学了经天纬地之才,又屡经磨难,方能学以致用!殿下纵然能说会道一些,却也不妨先练一练再用。” “没时间了!”司马白一摆手解释道,“我非是要像他们那般扭转乾坤,只要说动几个老头子便可!” “荒唐!”裴山终于骂道,“你莫非还要亲去敌营?去送死么!” 阿苏德却忽然认真问道“殿下该不会既打算去叛军营中,又要去高句丽贼大营吧?” “还是阿苏德懂我!”司马白欣然道,“欲行驱虎吞狼,必得两面三刀,而要两面三刀,肯定都得走一趟啦!好在也近,不算辛苦。” “你亲往敌营,与送死何异!”裴山大吼一声,冀图喊醒做着纵横美梦的司马白,“你刚诛灭镇北牙营!那是高句丽贼的心头肉啊!” 司马白却是笑道“无非杀了他们几千人,他们还能记仇不成?” “疯了!”裴山张大嘴巴,任由山风灌了一肚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6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1) 高句丽帅帐 涓奴部族长、当朝国舅、左安君、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稳坐正中帅位,他左手边下峰单设一座,正坐着本国另一重臣,绝奴部族长、权知北疆兵马事、新城军镇大都督高奴子。座下两边分立着两军将校,这两大军镇将帅齐齐聚于一帐,乃是高句丽自打开国以来都少有的事情。 会逢大捷,本该喜气洋洋,但一帐将校却大气不敢多喘一下,全都盯着跪在帐下的两个人——新城军镇右统领仲室绍拙、左统领高成演! 周仇须发花白,鹰眼勾鼻,斜睨着帐下二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他二人互相指责。这二人这一争便是一个时辰,他六十高龄坐在帅位上竟一直腰杆笔直,便如一尊神像,让人望而生畏。 周仇嘴上不说话,是因为心里已经给这俩人定了死罪。 他一万多乌镇鹰兵千里奔袭,路途艰险,生生折去一成兵马,才抵至辽南腹心之地,却也早已粮草用尽,人困马乏。 本该先进威南休整,怎料沿途城镇都在说昌黎郡王司马白全歼镇北牙营,他虽然不信有人能够全歼镇北牙营,但高奴子没有如期攻占威南城应该是没错了。 周仇那时焦虑无比,麾下一万精锐已是强弩之末,别说攻城,但凡有一支敌军兵马前来截他,那这一万鹰兵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形势至此,他只好放弃威南,更不敢耽搁须臾时间,豁出去赌上一把,一路拼命赶往三河口,万幸沿途城池戍堡也没有敌军敢来阻挡他大军。 沿途扫荡了几个小村子,搜集的粮草寥寥无几,根本不够一万兵马裹嚼,无奈只得以人肉为粮,直到现在他肚子里还反着酸水,这些怨谁? 便是眼前的这两个废物,险些陷他乌镇鹰兵于万劫不复之地! 非但没拿下威南城,竟还把镇北牙营赔了个干干净净!守卫北境数十年的国之重器,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毁于废物之手,痛杀人也! “高督,”周仇终于开口道,“你如何看?” “全凭左安君裁处!”高奴子站起身,沉声回道,“我左右统领无能至此,我亦难辞其咎,还请左安君一并惩处!” “高督请坐,我自有公断。”周仇眉头微皱,高成演和仲室绍拙自然该千刀万剐,细论起来,高奴子也罪责难逃,纵使念他劳苦功高不予处死,至少也应该褫夺官爵! 但事情难便难在这里,高奴子乃是天下名将,国之柱石,又有王族血缘,更是绝奴部的首领! 那绝奴部与自己所领的涓奴部实力相差毫厘,乃是五部之一,国内首屈一指的大部族,轻易招惹不得! 况且现在用兵正紧,下一步更要直接对抗强国羯赵,国内各大部族又各怀鬼胎蠢蠢欲动,这正是要笼络人心上下同力的时候,此时阵前惩处绝奴部族长,岂非自断臂膀? 值此国运之战,同心对外乃是大局,为今之计,也只能委屈个别人了。 “仲室绍拙,尔等仲室仅乃梁貊小族,王上信你用你,不吝擢拔至一军统领,你竟狼子野心,勾结敌军,毁我劲旅,诛你一族怕是不冤!”周仇言至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高奴子闻言一怔,要说仲室绍拙兵败丧师那是不假,但何来勾结敌军一说?仲室绍拙乃是他心爱之徒,他向来喜爱信重,勾连敌军绝无可能! 仲室绍拙也是越听越惊,他自知难逃一死,也的确万死难赎,但怎么就变成了勾结敌军,还要诛族? “冤枉!我何时勾结敌军了!” 周仇冷笑道“那个昌黎郡王司马白是什么东西?只会飞鹰走狗的纨绔皇族,岂有本事毁我镇北牙营!威南又无强兵,区区千余乡兵,也能抗衡我国劲旅?不是你这一军统领故意害我大军,我军岂能战败!仲室绍拙,你梁貊仲室自归附我国,便一直心怀叵测,今日可算让你如愿以尝了,惜哉痛哉,我镇北牙营纵横辽东数十年,竟毁于尔等无耻小族之手!” 未待仲室绍拙辩解,周仇接着说道“今须为我阵亡将士招讨公道,梁貊仲室一族以诛族论处,来人,即刻千里传骑丸都,诛灭仲室!高奴子察下不严,罚奉三年,高成演同罪,褫夺军职。” 仲室绍拙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转头望向高奴子,哀求道“大都督!绝无此事,你知我报效朝廷的忠心,我绝无二心啊!” 高奴子此刻已然明白周仇用意,他是想借仲室绍拙叛变来掩盖丧师丑闻,既保全绝奴部颜面,又可借诛灭梁貊仲室来杀鸡儆猴,戒告那些趁大王亲征而真正心怀叵测的部族! 只是可惜了仲室绍拙,这个小族出身的年轻人天资卓越,已尽得自己战阵真传,又有勇有谋谦逊持稳,实乃良将胚子,可惜了! 但他反正难逃一死,也不妨再委屈他一下了! “大都督!恩师!你知我忠心的!”见高奴子闭目不言,仲室绍拙更加心急如焚。 “左安君所言不假,”高奴子狠下心,冷冷说道,“我也想问一问,威南可有重兵精兵?你此番攻城又有汉人里应外合,既然都已进了城,如何又弄的全军覆没?那个昌黎郡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这般能耐!” “啊!”仲室绍拙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那个昌黎郡王司马白究竟是何方神人,竟有这般能耐,说来谁信! “的确如此,那个司马白算什么东西”高成演死里逃生无比庆幸,待要分说两句,却被周仇和高成演凛冽的眼神逼退,嘴边之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仲室绍拙忿恨的指着高成演,愤恨问道“那他为何不以军法处置!?” “正是他检举你叛国通敌,若非如此,我等险些被你蒙蔽!他也算戴罪立功了,况且此败非他之责!” “戴罪立功?”仲室绍拙气极反笑,“他放屁!叛国通敌的正是他!他若不假传敌情,乱我军心,我如何能败!” 周仇冷笑道“笑话!成演堂堂王族子弟,怎会叛国通敌,难道就为了冤枉你吗?” “这”仲室绍拙顿时语塞,“他,他确实就是为了冤枉某!” 周仇瞟了高成演一眼,暗骂你老子高越就是个软骨头的卑劣小人,不成想生个儿子竟青出于蓝!若非顾忌你母族颜面,连你老子一起杀了都不解恨!他耐心用尽,吩咐左右说道“都押下去,仲室绍拙待攻城时斩来祭旗!” 仲室绍拙哀嚎道“尔等冤枉我!我死便死矣,为何构害我仲室一族!某死不瞑目!化为厉鬼也要纠缠你高氏不得安宁!” 周仇只是冷笑,这等诅咒他听的多了,全当笑谈! 正冷笑着,他右眼皮子忽然乱跳起来,愈加不耐烦“押下去!” “报!” 恰巧令兵前来帅帐传信。 “何事?” “营外有一汉人,自称晋国使者,要见大帅!” 周仇捋了捋胡须,意味悠长说道“晋国使者?来的倒真是巧,不是假的吧?来人姓谁名何,可有晋国关防?” 令兵回道“来者单身一人两手空空,并无关防,他说他是昌黎郡王司马白!” “咳!咳!”周仇呛的一阵干咳,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 “司马白!” 这三个字顿时便让帅帐炸了锅,一时间群情激愤,仲室绍拙若不是被绑着,怕已拔刀冲出营外砍了司马白! 高奴子也强抑心中冲动,咬牙切齿道“老夫一生心血尽毁他手,恳请左安君务必将此人交我处置。” 周仇惊讶无比,难以置信道“某活了一辈子,才知世上竟还有这等便宜事!来人,刀斧手帐前伺候,咱们先会一会这个司马白!” 斧槊如林,倒也不出司马白预料。 他朝帐中一站,也不行礼,只是冲正中而坐的周仇撂下一句话,傲然道“可懂汉话?” “放肆!” “安敢!” “还不跪下!” 帐中诸人见司马白猖狂倨傲,纷纷喝骂,一帐之中既有高句丽脏话也杂着汉话侮辱,近乎掀翻帐顶。 “晋国皇族都如你这般不懂礼仪么?”周仇气极反笑,操着汉话问道。 说汉话习汉字乃是高句丽贵族时尚,但凡上流人物,都以会说汉话为荣,更有佼佼者精通儒道,能吟诗作赋,周仇高奴子等人自然不会例外。 周仇虽然也打探过司马白情况,但待到亲眼看到这个全歼镇北牙营的晋国当朝皇叔,还是忍不住惊叹,竟如此年轻!早听说过其金白妖瞳,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虚,这金白两目处处透着妖邪,不过单冲他孤身闯营的胆量,倒真称得上是人中龙凤! 司马白闻言一笑,指了指帐外刀斧手,反问道“贵国欲据辽东以抗羯赵,便是这般礼待友邦上宾么?” “咦!友邦?”周仇倒吸一口冷气,暗道司马白真是有备而来,那区区友邦二字便挠的自己心痒难耐,若真能与大晋互为友邦,抗衡羯赵便大有胜算。 “我国与你晋国何时成了友邦!”高奴子冷笑道,“你所来为何,早早把话说清,也可早点去投胎!” 司马白淡淡回道“我自然不是来送死的。” “我镇北牙营将士在天之灵,怕是由不得你!”高奴子已然声色俱厉,便要起身拔剑。 周仇冷眼相观,默不作声。 司马白打量了高奴子一眼,问道“可是新城军镇高大都督?” 高奴子已经拔出佩剑,抵上了司马白喉咙,说道“正是,也算让你死的明白!” “我是自己来此,你杀我只算泄私愤,可不算是立功,反倒铸成大错也未可知。”司马白也不躲闪,任由高奴子拿剑指着,竟似丝毫不担心这把剑随时会刺穿喉咙,反倒侃侃而谈,“高王亲征不日即到平郭城下,前有封抽三万大军亟需解决,后有坚城平郭待克,更有羯赵雄师虎视眈眈,贵军虽说士气正隆,却也不可不谓险象环生!” 司马白一番话说的周仇面沉如水,国运之争,险象环生,正是他做为一军主帅所深深忧虑的! “高督,稍安勿躁。”周仇叹了口气,劝道。 司马白见高奴子依然剑指自己,又说道“高督身为国之重将,丧精锐之师在先,坏大国之盟在后,岂不惭愧?吾若为彼,当思再立功勋,以迎王上大驾!为人臣者,当以替君王分忧为先,若只图发泄一己私愤,嘿,”司马白顿了顿,伸手将颈上利剑轻轻拨开,笑道,“吾窃以为,不甚妥当。” “高督,这非是待客之道。”周仇已经略带严厉,又吩咐左右道,“与大晋皇叔看坐。” 周仇此言一出,满帐皆惊,这个汉人少年呜噜噜的说了什么,竟得左安君礼遇? 再一看,刚刚还恨不能生撕司马白的高奴子,竟也收剑回鞘,坐回座上一言不发。 司马白冲周仇和高奴子行了一礼,说道“我有两事,需先和左安君商议。” “殿下但讲无妨。” “一,可否撤去刀斧手,我瞧着心惊。” “自然。” “二,请屏退左右,我之所言,还是守密为好。”司马白认真说道。 周仇点头道“高督请安坐,其余人等,退下。” “大帅不可!” “这人若有歹心,岂不危险?” “若以郡王之尊行刺客之事,丢的是他大晋朝廷的脸面!都退下!”周仇冷哼一声,指着仲室绍拙说道,“还有这个人,怎么还在这!” 司马白这才仔细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仲室绍拙,这一看不要紧,立时认出了这人,便连旁边站着的高成演也认了出来。 仲室绍拙看向司马白,心中暗叹一声,此人仅凭三言两语竟由死仇变成了上宾,果然有真本事,败于他不算亏了!只恨奸贼当道,陷害忠良!高家王族欺人太甚!想至全族被诛,仲室绍拙心头怒火忍不住烧了起来,竟说我勾结敌军,敌军统帅便在此处,究竟是谁在勾结! “周仇奸贼,我梁貊仲室便是化作厉鬼,也要找你高氏一族索命!”仲室绍拙又是一声高喝诅咒! 周仇瞥了仲室绍拙一眼,冷哼一声“就凭你们?押下去!” 司马白心里诧异,暗暗留了心思,瞧眼前这样子,似乎是有罪的平安,尽职的有罪啊! 高句丽诸将鱼贯退出帅帐,帐内只余三人,司马白缓缓说道“若论兵强马壮,慕容鲜卑区区小部,远远不如段氏鲜卑和宇文鲜卑,更无法与贵国相提并论,但何以能屡抗你等兵锋?无他,我自周岁跨海来辽,至今一十六载,十六年来,大晋货船不绝海上,年年襄助慕容粮草万石,军资器械更不计其数,否则区区慕容何以于强敌环伺之地渐丰羽翼?但我大晋却不在乎辽东归属慕容鲜卑还是贵国,哪怕是封抽占着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帮我大晋制衡羯赵!” 这话说的在理,周仇听的心中畅快,脸上却面无表情,阴冷说道“两个老头子岁数相加,超过两甲子,还请殿下有言直讲,不要糊弄咱们。” 高奴子也冷笑两声,说道“你此时前来,所图为何?” “若等贵国将平郭揣入囊中再来,怕是没有诚意了,”司马白也笑了笑,继续说道,“此番前来,愿与贵国结盟,辽东归你,我大晋每年资助慕容之军资粮饷今后也尽归贵国。” “还有这等好事!” “只需贵国仿慕容前制,称藩,制羯!” 高奴子冷哼一声“笑话!” 周仇却是思忖片刻,说道“大晋乃天下正统,我等纵然称藩也不算委屈,只是” 他略微一停,一字一顿,厉声问道“这些事情,你一个闲散王公,说的算么?!” 司马白哈哈一笑“问的好,我有三礼相送,二位便知我说的算与不算!” 高奴子冷笑道“哦?我还以为殿下是空口白牙而来呢!” 司马白不理高奴子嘲笑,伸出一根手指数道“其一,平郭城中四千慕容铁骑,可与贵军两面夹击,扫平封抽三万大军!” “笑话!慕容因何助我!”高奴子闻言大骂,“小子莫非欺我等年迈糊涂?” 司马白摇头道“慕容鲜卑旦夕覆没,总要有人传下薪火,哪怕是你觉得是卧薪尝胆也罢!营外便有一干慕容嫡系子弟,可为我用,事成之后,留辽南马石津与他们容身便可。” 高奴子喝到“岂非养虎为患?” 司马白反问道“焉知不是养一猎犬?” 周仇笑道“不怕我事后反悔,斩草除根?” “所以要与他马石津容身,我大晋粮饷军资,也只由慕容之手转交贵国!” “好算计!晋人这些权谋制衡之术,倒真让人大开眼界!” “为表诚意,慕容铁骑可先行出城攻击封抽,贵军观势而动即可!” “哦?”周仇和高奴子同时动容,司马白说到这里,总算见了真章,纳上了投名状! “倒显的我等没有诚意了。”周仇由衷笑道,只要慕容大军出城和封抽死磕,那自己便是平白得了一大便宜,不管今后承诺如何,这主动权已是牢牢握在手心了。 司马白笑了笑,继续说道“山路艰险,想必贵国王上也是一路辛苦,这第二礼嘛,便是撤回赤山堡在大洋河与毕利河的沿途守军,让贵国王上大军可以顺畅直抵平郭,届时咱们在平郭黄土铺道以迎,岂不美哉?” “哎呀,当真?!倘若真能如此,王上必定大悦!”司马白第二份礼一送出,便连高奴子也是由衷赞叹,他丧尽镇北牙营,正不知该如何面对王上怒火,一直忐忑不安以致食不下咽,倘若司马白真能做到以上两点,自己或还能有所交代! 司马白将二人神情纳入眼中,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勾起贼人心中,剩下的便是待鱼上钩了! 他面上言笑晏晏,心中却是感慨无限,本经阴符确乃天之大道,心术揣摩分析更是直指人之天性,难怪苏秦张仪可以凭此纵横天下,拨弄乾坤于三寸之舌! 便连他自己,初窥道义,一种玩弄天下英雄于股掌间的成就感,竟也油然而生! “不知殿下这第三道礼”周仇忍不住问道。 司马白淡淡一笑,回道“朝廷于荆襄屯兵十万,不日即将挥军北上,羯狗大军又岂敢久悬边陲而与你为战?!” “哎呀!”周仇再也难抑制心中喜悦,忽然变的和眉善目,抚掌慈笑,“殿下但有所需,某自当竭力而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7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2) 夜深,四下寂静。 一队五十余骑,自高句丽营垒而出,悄然而至平郭城下。 一人跃马而出,朝城头低声呼喝,城上守军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借着微弱火光朝下一查看,登时大惊,连忙朝身后大喊道“是少将军!少将军回来了!哎呀,竟还有俺们幢主,那个谁,盖蝎子,你家队正也回来了!快禀报司尉将军!” 守卒这一阵惊呼,城头顿时一片忙乱,都打眼朝城下望去,守卒们心中惊诧,果然是他们! 紧闭月余的平郭城门终于打开了一道缝隙,数十骑沿着缝隙鱼贯而入,惊的守门人嘴都合不拢。 这一行人不单单有少将军,上至昌黎郡王司马白、大将军四公子、五公子,竟还有各幢幢主,乃至数队队正! 这些个幢主队正无不以骁勇闻名,军中谁人不识?不知是何原因,这些人从乱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各种传闻不胫而走,以致军心起伏难平! 今个竟又安然无恙齐齐回返城中,岂不是大吉征兆?! “父帅呢?”乐格勤一进城门,逮着安辽镇司尉慕容彻便问。 慕容彻环顾左右,欲言又止,乐格勤一怔,心中升起不祥之感,朝身后各幢将吩咐道“你等各回营中,仔细整备,破贼便在这几日!” “快带我等去见父帅,别楞着了,又无外人!” 慕容彻看了看,也觉有理,阿苏德、阿六敦和朔朗自然不是外人,至于昌黎郡王和裴山,应该也不算外人吧! “统镇将军身负重伤,少将军快随我来!”慕容彻顾不上问询乐格勤这月余经历,沿路便将平郭从骤然遇袭到困守至今的大概情况说与众人知晓。 原来月前平郭接到襄平急报,大股高句丽贼军从新城军镇而出,绕开襄平,甩开平辽镇主力,一路破关取隘,长驱直入辽东,竟有进逼平郭之势! 慕容评接报后,一面气恼封抽无能,责令平辽镇全力追击,另一面点起平郭城中两千铁骑迎头阻拦,意欲前后合击,灭掉这股贼军。 高句丽兵马如期被堵在了平郭城北五十里处,一番恶战下来,慕容评已然认出这是劲旅镇北牙营。他心中还纳罕,镇北牙营不在新城看守老窝,怎会孤军冒进至辽东腹心之地? 他正筹划如何趁机吃掉这支高句丽北境的守门虎,却被随之而来的平辽镇大军一下子打懵了,谁也没料到封抽会掉转兵锋直取平郭城! 慕容评猝不及防下损兵折将,自己也身受重伤,亏的慕容嫡系铁骑悍勇善战,也亏他临阵果敢狠辣,硬是将已经突入平郭城的贼军赶出了城去! 这一战杀的双方同时心惊,慕容鲜卑大意之下险失重镇平郭,而平高联军也彻底见识了鲜卑铁骑的悍勇! 接下来城内和城外双方却是相安无事,平辽镇和高句丽大军只是安营固寨围困城池,至多抄掠左近,竟似毫无攻城打算。慕容评身负重伤,卧床难起,既已经朝四方发出求援军函,却也乐的相安无事静待援军。 可随着时间推进,援军连影都没看见,慕容评心中越发紧张难安。直到城外贼军鼓噪羯赵二十万大军进逼棘城,他才意识到大势不妙,棘城已不可能再派出哪怕一人的援军! 平郭所有寄望只剩下老友涉多那两万抚辽镇大军了!好在涉多素有谋略,也忠心耿耿,慕容评日盼夜盼,但盼来的竟是涉多首级,被贼军悬于城外耀武扬威! 慕容评情知平郭解围再无盼头,而慕容鲜卑怕也覆亡在即了,忧愤攻心之下呕血昏迷,至今未醒! 平郭城上下人心浮动,已近崩溃边缘! 统镇慕容评昏迷不醒,平郭诸事皆由司尉慕容彻署理。 慕容彻出身慕容旁支,虽然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但近日来早已忧虑的茶饭不思,平郭危局他是束手无策! 乍闻司马白有破敌方略,他起初不信,待司马白为众人缓缓注解一番,他便陷入沉思。 司马白的方略天马行空,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和眼界,但却又不像信口胡诌,反而细思则信! 同时他又十分为难,只因司马白管他要两样东西,一是平郭军权,二是要调撤慕舆倪的赤山守军。 慕容评若能醒过来,自然由其一言而决,但这个担子压到他身上,慕容彻却有点担不起了! “殿下真要联合高句丽贼解决封抽?”裴山打破沉寂,首先问道。 裴山此刻哪里还敢揣摩司马白心思,先前他拦不住司马白,早已抱了同死决心! 可谁能想到司马白竟真敢孤身而闯贼营,却能全身而退,竟还被周仇和高奴子奉做了上宾! 原来杀人几千心头肉,真不会结仇! “当然不是!”司马白一笑,回道,“不论有没有咱们相助,高句丽贼都是一定要灭掉封抽叛军的,只不过他们在等高钊主力到来。可真等到贼军两部汇合,咱们如何还能吃下周仇?所以一定要在高钊主力到来之前,联合封抽先解决了城下周仇所部,继而才有可能凭坚城与高钊对峙。” “我听糊涂了!”阿六敦问道,“那殿下应该去游说封抽老贼,共击高仇才是啊!如何反过来去结盟高句丽贼?更要撤回慕舆将军赤山守军,岂非放任高钊主力到来?” “封抽那里自然也要去说道说道的,不然怎叫两面三刀?但封抽如今只是羯赵奴才,羯赵援他,不比高钊应援周仇心切,所以我料定封抽一劝即通,这最好劝的且先放一放便是,”司马白顿了顿,继续说道,“而高句丽贼,越是不想现在动手,咱们便越得挑起他们兴头,挠的他心痒难耐,让他们非得提前动手不可!待到高句丽贼一动手,封抽叛军只能迎敌自保,狗咬狗之际,便是咱们的主动了,正可以帮叛军杀贼嘛!” 阿苏德来了兴趣,追问道“那殿下是如何挠贼的?” 司马白知道若要施行自己的计划,非得先说服眼前这些慕容勋贵不可。 他耐心解释道“说来也简单,他们本来图稳,这是没错的,咱们便得把他们心态扭过来!要让他们看到甜头,要勾起他们立功,让他们认为早有便宜迟有亏,先动手有功,迟动手受责!” 见阿苏德若有所思,司马白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要让贼军相信我,对我不再防备。最好的办法便是允诺给他打前锋,先行攻击封抽,这也是我答应他们的。” 朔朗大叫道“这如何使得!殿下糊涂!咱们怎能先动手?!” 司马白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瞧我像是傻子,还是没心眼的?” 朔朗回过神,讪笑道“殿下莫怪,我只是着急而已!你若是傻子,被你卖了的人是啥?殿下单凭一个两面三刀就够威风了,谁人敢和你比心眼?” 司马白闻言更怒,破口大骂“你当我就愿做那无信小人?” 众人连忙把朔朗踹到一旁,纷纷好言相抚司马白,都道诛贼乃是大义所在,殿下万不能介怀自责! 司马白这才消气,继续说道“至于撤回赤山守军放高钊通行,也没甚紧要。反正赤山堡也是挡不住高钊的,早晚被突破而已。撤回来反而可以保住慕舆将军两千精锐铁骑,这两千人我是要有大用的!同时又可取信周仇和高奴子,何乐而不为?也是催他们一催,他们王上转眼即至,再不立下点功劳,难道还让他们王上自己上阵攻城?” “不想殿下竟真的擅长纵横之术!”阿苏德感叹一声,却仍有忧虑,提醒道,“但贼军也不是傻子啊!周仇和高奴子都是天下名将,不是好糊弄的!贼军纵然立功心切,可不见咱们遵守承诺先行出兵,他怎能去打封抽?贼军若是按兵不动,殿下所有盘算岂非落空?” “嘿,阿苏德所言不错,”司马白笑道,“若要促成狗先咬狗,乃需连环三步。第一步是挑起他们贪欲,我已然做到。第二是暂取他信任,待到调撤赤山守军,也不难达成。第三么,便是要让封抽撅好屁股,而且撅的恰好绝妙,撅的让咱们这点兵力无足轻重,撅的高句丽贼若不心急火燎去踹一脚,都不算男人!” “撅屁股?”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哈哈哈,是啊,就是撅屁股!”司马白望着窗外的雨,诡秘一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趟叛军营中,劝劝封抽撅好屁股!” 众人听的愈发糊涂,便见司马白冲慕容彻认真行了一礼“司尉将军,为平郭计,为慕容计,请予我平郭军权!封抽不比高句丽贼,他对我之虚名一清二楚,我若无平郭实权,他怕是懒的听我一言!” 慕容彻为难的望了望乐格勤和阿苏德,见二人都点头示意,也只能抓紧司马白这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咬牙下了狠心,冲司马白拜回道“平郭安危系于殿下,鲜卑精骑三千,汉军乡兵八千,百姓三万,但凭殿下驱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8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3) 平辽镇大营 大晋东夷校尉,襄平太守封抽散了军议,阴沉着脸走出帅帐。如何应对高句丽的大举增兵,诸将又是各执一词,吵的他心烦意乱。 越急越烦,越烦便越躁,他现在只盼着羯赵大军尽早攻克棘城前来支援,不然自己费劲心力,担着天大风险和骂名,真就给高句丽贼做嫁衣裳了! 但他也清楚,棘城是慕容之根,城高墙厚更甚平郭,羯赵大军每日蚁附攻城,杀的尸山血海,仍是不知何日才能将坚城拔下。 封抽很替慕容皝不值,边陲小酋为何要玉碎到底?羯人势大,遍看中原诸侯,哪个敢不俯首于石虎?偏他慕容皝有骨气! 封抽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出了帅帐,便朝石邃帐中而去,早晚两请安已经成了封抽每日必备功课。 有时他心里也觉的委屈,便是慕容廆在世时,自己也没这般下作过! 虽然屈身侍羯有愧列祖列宗,但若非慕容皝逼人太甚,自己又如何会走到这般地步? 旁人只见慕容鲜卑对封氏一族雍荣礼遇,都道封氏一族枝繁叶茂家大业大,可谁又知道,如今的封家其实是外表光鲜,内里困窘!尤其近十年来,慕容鲜卑和侨迁大族步步紧逼,封家在辽东的基业已岌岌可危,现在尚能抱守襄平一隅之地,但早晚被瓜分殆尽! 封抽世代豪门,大族繁衍生息之道他比谁都清楚,那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乱世之中若不知开拓进取,则绝无可能安享富贵,一味抱残守缺便得烟消云散! 所以他只能赌了,与羯赵也是一拍即合,借羯赵大势,奋力一搏,再与封氏一族搏出个百年富贵! 及至石邃帐前,便闻帐中传出少女痛苦吟叫,封抽面色一沉,便一声不吭的立在帐外。他知道石邃又在虐玩少女,更知道那个少女乃是封家嫡亲骨肉,是他亲手奉上的!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帐中终于消停下来,侍卫抬出一个用毯子裹着的女郎。毯子滑落一角,可以瞥见女郎满是伤痕,已经奄奄一息。 女郎望向封抽的眼神除了怨恨更有迷茫,封抽连忙避过女郎目光,便连他身后的亲随也转头不忍相视,封抽此刻心如刀绞,这女郎是他四弟家的嫡亲侄女! “小不忍则乱大谋!” “欲成大事不拘小节!” “封家荣光大过一切,区区一个女郎算什么!” 封抽一遍遍安慰自己,无数借口掠过心头,方才稍稍压住了愧疚和绞痛! “将军为何站在雨中?”一个温和声音在封抽耳边响起。 封抽闻言抬起头来,便见羯人贵胄孙伏都不知何时从营帐出来,正面带微笑望着自己。 “毅智侯,失礼了,不敢扰了大单于雅兴。”封抽连忙行礼,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封爵毅智侯的羯人贵胄,虽然不足四十岁,却是羯赵两朝重臣! 此人先侍羯赵开国皇帝石勒,石勒死后,石虎谋朝篡位僭称天王,石勒亲信党羽被大量清洗,这个孙伏都却摇身一变,从石勒亲信变成了石虎心腹!如今更是官至龙腾中郎军督军司马,龙腾中郎军素来号称天下第一雄军,是天王石虎的侍卫亲军。而孙伏都这个督军司马堪称龙腾中郎军第二号人物,乃是名副其实的天王心腹,羯赵核心将领! 孙伏都也不回礼,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将军见外了,何妨同乐?” 封抽眼角剧烈抽动,强忍怒火,也只能干笑两声作罢。他素闻羯人喜爱狎玩汉臣妻女,石虎当年尚为中山王时,便敢带着亲卫夜袭当朝尚书程遐官邸,当着程遐父子的面,与一众侍卫大肆奸淫其妻女妇媳,程遐却也只能老泪纵横,第二天照常上朝,一句牢骚不敢多言! 堂堂尚书,又是国舅,尚且忍辱偷生,自己一介边陲小族,又算什么? “是子谍么?”一个沙哑阴戾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如何在外淋雨?” 孙伏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封抽连忙整理了仪容,让亲随留在帐外,小心步入了营帐。 “大单于安好!”封抽跪拜请安。 “看来今日尔等还是不会攻城了?”石邃衣衫不整仰躺榻上,半边脸上布满大块结痂,一开口说话,结痂便随之蠕动,分外狰狞!他名份众多,诸如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等等,但他唯独喜欢别人称他大单于,尤其封抽这类汉人世家,他最喜此类汉人拜服称奴,口宣大单于,如此这般,才能以示国人威荣远甚汉人! 封抽有苦难言,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昨日又知会左安君一遍,相约一道攻城,但左安君却未做同意,只言尚未准备妥当。” 石邃冷哼一声“他搂钱抢女人倒是不落人后,我听闻高句丽那些所谓斥候哨骑都已经抢到马石津了!” “高句丽未经开化,向来桀骜不逊!”封抽嘴上附和,心里却是暗骂,你是怪他先你一步打劫吧! 石邃瞥了封抽一眼,说道“你且放心,我既许了你辽东侯,便会让你如愿以偿。先让高句丽小贼猖狂一阵,待我大赵二十万精锐开赴辽东,还容他不逊?” 封抽俯首称谢当即表了忠心,心里暗道你那援军再不来,老夫怕是尸骨已寒! 他想向石邃先讨一只兵马来助,哪怕千骑兵也可啊,好歹壮壮声威! 正待他思索着如何开口,帐外忽然有人报信,隔着大帐便喊“报昌黎郡王司马白前来拜营!” 封抽一愣,当是听错了,便要出去问清楚,不料有人却抢在了他前面。 “何人?!” 封抽抬头一看,只见石邃已经坐起身来,扭曲着他那恶心狰狞的半张脸,怒目圆睁,又是一声大喝“进帐来报!” 便见帐帘掀起,一个矫健的身影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进来营帐,正是封抽二子封进。没待他行礼,石邃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谁拜营?” “司马白!” “嘿,嘿嘿,”石邃先是错愕,进而一阵桀笑,“他竟有胆来,莫非不知道我在此处?那个,那个你们去见见他,小儿似乎能耐了,竟连棘奴都能打退,你们去听听他说什么,哈哈哈,司马小儿!” 封抽有些惊讶,石邃城府极深,从不会让人看穿他的心思,现在这个神情,说是真情流露也不为过了。 “你们要这样逗他,”石邃仿佛找到了心爱的玩物,兴致大浓,悉心教导着封抽父子,“他要什么想干什么,先都允他!最后才能告诉他我在此处,他要的都必须来求我!哈哈哈,我就是要看看他骤然见到我的那个绝望!” 封抽也大概猜到了石邃为何要如此戏耍司马白,他仿佛看到司马白最后死状有多么难看,虽然有些不忍心,也只能附和石邃“大单于放心,臣这便去。” “走啊!”封抽见封进还愣着不动,只当他放不下与司马白那点交情,心中不由恼火,我连亲侄女、你嫡亲堂妹都送出去了,你那点交情算什么! 石邃见封进不动弹,不满骂道“你还楞着做什么!” 封进挫着手,支支吾吾说道“那个,那个” “什么!成何体统!”封抽怒道。 封进一咬牙,生怕惹恼了石邃,战战兢兢回道“司马白不是来找父亲的,他说,他说他是来拜见大单于的。” “恩?”石邃脸色一僵,“来找我的?他怎知我在此处?” “大单于慎思!”孙伏都及时提醒道。 石邃刚要恼羞成怒,看了看孙伏都,强压怒火,摸着半边结痂的丑脸,思忖了片刻,仿佛想通了什么事情,端正了身子,冲封抽父子认真说道“带他见我,你们两个,帐外远远侯着!” 时隔月余,封进再次见到司马白,第一感觉就是殿下变了,以往隐藏在司马白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落寞,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述状的自信!是了,听闻他全歼镇北牙营,力败悍将石闵,原以为是假的,现在看来,殿下真的是一鸣惊人了呢!便连他身后的裴山,也愈发沉稳如山! “殿下安好,裴大别来无恙!”封进一溜小跑迎上前去,嬉笑问安。 裴山冷哼一声,别过头不予理睬,倒是司马白言笑晏晏,亲昵道“二爷出息了,来,让我仔细瞧瞧。” 封进也是久跟司马白的人,一见他那言笑晏晏的神情,便知他没安好心,却仍是走上前去,俯首帖耳。 没待司马白说几句话,他忽觉胸口一颤,油然而生一种不祥预兆,未等他反应,便听“哐”的一声,继而耳目轰鸣,整个人被司马白一拳打的倒飞出去! 待他从地上坐起来,甩了甩脑袋,连着血水吐出两颗牙齿,便觉半边脸上如火烧一般疼痛,已然肿成了肉馒头。 “都退下!” 封进喝阻了持刀上前的侍卫,踉跄着爬了起来,望了望司马白,强咽下了一肚子苦水,躬身行了一礼“打的好!殿下,大单于有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39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4) 司马白被引至石邃帐中,帐内仅只两人,石邃和孙伏都,便连石闵也被派至帐外守候。 石邃双手摁在几案上,冷眼看着司马白一言不发。 孙伏都侧立一旁,倒是兴致勃勃的上下打量司马白,猛然问道“他人呢?” 司马白知道石邃此番跨海来辽,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挑起辽东内乱,另一个自然是张宾,恐怕后一个的分量要远重于前者。不然石邃也不会去而复返,甘冒奇险被阿苏德和乐格勤一路追拿了。 他早料到对方有此一问,不客气道“听不懂,有话说清楚!” 孙伏都居然是个好脾气的,竟耐着性子说道“被你劫走的老头,人在何处?” “死了!” “死了?”孙伏都一怔,追问道,“尸首呢?” “扔了。” 孙伏都不依不饶“扔哪了?” 司马白眉头一皱,反问道“我还得找个地方,好生葬了他不成?” 竟是一副丝毫不知内情的模样! 孙伏都被堵的哑口无言,暗叹这可如何是好。司马白当时自顾不暇,急着逃命,没嫌老人累赘,等他死了才扔已是厚道! 既不知道张宾的价值,怎可能再去照顾一个萍水相逢的将死老头! 石邃与孙伏都对视一眼,便已知其所虑,却也无可奈何。张宾之死,不会是假,他那时已近油尽灯枯,司马白将其劫走,荒野逃命他断无久活道理。 石邃不禁长叹,右侯所怀秘密关系极大,父王极其重视!乃至一得其踪迹,竟遣自己这个当朝太子亲自前来拿人!自己仅知这个秘密关联大赵国运,但究竟为何,怕只有二人知晓,父王和那个恼人的小姑姑! 丢了张宾,父王必定大恼,再做什么都无法弥补了! 辽东此行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话又说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面对的是大晋皇族,临死前告知司马白什么事情也未可知! “他死前可与你说过什么?”一直冷眼旁观的石邃终于开口,抱着侥幸问道。 司马白嘿嘿一笑,回道“张宾是有些遗言。” “什么遗言!?” 不论石邃还是孙伏都,城府都是极深的,关切之下竟是异口同声问道! 话一问出口,这俩人相视一眼,都知道已在司马小儿面前失了方寸! 石邃暗骂好一个阴险的司马小儿,竟耍这种小手段!他一脸阴戾,心道辽东此行成败的关键,怕要落在小儿身上了! 孙伏都一阵恼羞,司马小儿太过狡诈!竟着了小儿的道!他故作不知内情的模样,先让自己落了提防,而失望之际竟又突然有了转圜,难免便生了焦躁,如今这关切之心一露,怕不得被小儿拿捏! 果不其然,司马白好整以暇,又是一笑,摇了摇手,说道“我来找你们,不是为了这事。” “找死!”石邃盯着司马白,明知他意欲要挟,也得强压怒火,冷冷说道“司马小儿,我杀你易如反掌,要让你痛而不死,也多的是手段,你若老实一点,却可得个终身富贵!我瞧你不像傻的,该知道如何去选!” 司马白两手一摊说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此番前来是为救你性命,你却要杀我么?” “哈哈哈!”石邃不禁大笑道,“你们汉人说客都是这般开场白么?嘿嘿,说来你或许也不信,跟我这样说话的人,我多半都杀了!没用他们相救,我竟还死呢!” 司马白瞟了石邃一眼,认真说道“高钊以倾国之力攻略辽东,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愿以平郭城内四千慕容铁骑,与封老将军共诛高句丽贼!待封老将军和高句丽贼僵持不下时,慕容铁骑便可从侧翼袭击高仇帅帐,高句丽贼必败无疑!但刀箭无眼,说不准便会伤到你,特来提醒你躲远一些,这还不算救你么?” 石邃和孙伏都静静的听司马白说完,三人对视无言,帐中一时寂静异常。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石邃和孙伏都再顾不上城府风仪,二人不知是谁先笑出声,继而爆笑如雷! 石邃脸上的结痂不断抽搐蠕动,强忍笑意向司马白问道“你这个痴呆症,该不是司马家祖传的吧?” 孙伏都也打趣道“你必是戏文听多了,学了三言两语便来危言耸听,却以为能让我等望而拜服!我大赵二十万精锐枕戈待旦,不打上丸都山城绝他高家宗嗣,都算我大赵仁厚!还怕他高句丽狼子野心?某先前还顾虑你总不会是傻的吧,必然得有身本事才敢孤闯敌营,不料原来竟真是傻的!难得你绘声绘色说的如此认真,你愿让封抽去和高仇鹬蚌相争,而你坐收渔利,哈哈哈,你愿?可他若是不愿呢?!” “你们现在是他的主子,他纵然不愿,难道你们说的他还不听?” “嘿,你这一厢情愿的本事,倒是真是天下无敌!”孙伏都哑然失笑,逗弄道,“我们若是也不愿呢?” 司马白同样笑道“可你们不是想知道张宾遗言么?” 孙伏都一怔,顿时大怒“你敢要挟!某倒要看看,酷刑之下你说是不说!” “岂敢要挟,这仅是添头而已,”司马白哂笑道,“来救你们,却还要送你们添头,我若不是傻了,也差不多了。” 石邃脸上讥笑渐渐退去,他耐心已经耗尽,这便要拿下司马白,先拷问出张宾遗言,再折磨致死! “我听闻河间王有三宝,金刀雕马莲杨姬,金刀吹毛断发,雕马日行千里,莲杨姬天姿国色,三者天下罕见,都乃天王所赐,只是不知,太子有几宝?”司马白忽然间突兀的提起石虎次子、石邃异母弟弟、羯赵河间王石宣。 孙伏都愀然变色,他知道这是石邃最大忌讳! 石邃早年便随父亲石虎沙场征伐,石虎篡位便是靠他亲率五千铁骑封锁京都,可谓是战功赫赫!又贵为长子,是以被册封皇太子、大单于,但若论恩宠,却远逊其弟石宣。 石虎各种恩赐从来只会想到石宣,绝无石邃的份儿,是以人们常以吃土的太子,享福的河间王来评置这兄弟俩。尤其是近年来,石宣恩宠日重,石邃却反而常遭石虎责骂,石宣由是愈加骄横,更广置党羽,大有和太子分庭抗礼之势!最奇的是石虎居然放纵任之,难免让人猜度是否有易储心思,这让石邃处境尤未艰难!眼下甚至还要亲赴辽东办差,其权势地位可谓江河日下! 石邃已然面如冰霜,目露凶光,但说话竟是平平静静“挑拨离间?你司马氏自然最擅骨肉相残,却当我石家兄弟也会效仿么?!” 司马白冷不防被人戳了司马氏痛脚,闷哼一声,冷笑道“你石家倒真是兄友弟恭!不过你此番入辽,弄丢了右侯,错信了高句丽,迟迟攻不下平郭,你堂堂一国太子,手握雄兵二十万,却既稳不住局势,又压不服边夷,你千里迢迢跨海来此,竟一事无成!最后还得牵累大军久滞边陲,害的国内空虚,以致四方不宁!所以我想请问阁下,贵国上下会如何评议你?天王会否一笑置之?你家虽是兄友弟恭,但我赌定,河间王必然会问遍群臣,你们看看我家大哥究竟还能干点什么事!” 一通烂骂,却句句属实,石邃已是杀气蒸腾,咬牙切齿道“他家大哥至少可以杀了你这个司马小儿!” “我早便说了,我是来救你的,你却一再要杀我。”司马白似乎万般无奈,竟委屈道,“若让高句丽合兵一处,贼军势大,封抽跑之不迭,会与你舍命一战?你怎能寄望于一反复小人!不妨诱封抽与慕容合兵,先诛灭周仇和高奴子,不待封抽喘息,我亦不允他进城休整,更撤开赤山守军,放高钊大军径直来此!封抽纵然求饶,高钊也不会放过他,他却也只能再联慕容死磕高钊!到时高句丽连翻受挫,即使拿下坚城平郭,又岂能抗衡贵国?” 孙伏都似乎听出了眉目,向石邃劝道“大单于息怒,不妨听他说完。” 石邃不置可否,司马白则继续说道“若依我计,辽东最后的局面,乃是封抽先亡,慕容鲜卑紧随其后与城同殉,而高句丽贼连翻恶战伤筋动骨,凭何强占辽东?你只需使一说客,便可退他倾国之师!嘿,我一番好意替你谋划,连我那些慕容兄弟都撂进去了,你却还诬赖我欲收渔人之利!我将草都拔尽了,以后你才好种地,不是么?你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冷眼旁观便可据有辽东,岂不美哉?赵国上下岂不都要颂你文韬武略?你与弟弟岂不越加兄友弟恭?你不是要张宾遗言么,我也可以告于你,我早说了,区区几句遗言,添头而已,这么一大笔买卖,又岂能没个添头?若与我做成了这笔买卖,你此番来辽,可还有遗憾?!” 帐中一时寂静无言,却不同于先前之静,无人再笑一声! 平郭城现在三足鼎立,高句丽、封抽、慕容,司马小儿竟要一口气全收拾了?孙伏都强做镇定问道“若与你做这买卖,我大赵只需冷眼旁观,便可坐享辽东?” “却是可惜了你那二十万雄兵,竟无用武之地!”司马白顿了顿,又道,“只是封抽不像我这么傻,你们纵然是他主子,他也未必依你所令先行出兵!罢了,我不妨再送个添头,我可让慕容先行出城击贼,封抽相机而动即可!算上慕容这个添头,你看这买卖,可还稳妥?” 卖掉封抽尚在情理,司马小儿竟要连慕容鲜卑也一起卖掉?! 石邃和孙伏都两人互望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神中的震惊和兴奋,这确实就稳妥了!若与司马白做成了这笔买卖,何止没有遗憾,简直功勋卓著!但却哪里不对劲呢? “只是,”司马白忽道。 “只是什么?”石邃哈哈一笑,便是这里不对劲了,好大一笔买卖,好多的添头,他岂能不要个好价钱?他若不赚个天翻地覆,都算姓司马的仁义! 但司马小儿将慕容鲜卑和封抽一起做价卖掉,究竟想要个什么价钱呢?石邃心道,可不论他想要什么,只瞧他那俩添头,这买卖都做的! “我既表了真心,封抽也该拿出诚意才是,你们是他主子,得先和你们定好,”司马白淡淡道“平郭东南西三个城门,高句丽贼在东,封抽在西,慕容若先击高句丽贼,封抽大军怕是来不及配合,所以封抽须得先移营南城门方可。” “就这个?”孙伏都目瞪口呆,他原以为司马白要提什么条件,却只是这个? “这个很难么?”司马白问道。 “不难!自当如此!”孙伏都脱口而道。南城门外虽是响水河滩涂,暂时驻扎大军却也绰绰有余。 “哈哈哈!” 竟是石邃忽然大笑,他盯着司马白,阴戾说道“以你这番谋划,你倒堪称我大赵肱骨之臣!司马小儿!欺我无知么?你堂堂晋室皇族,为何与我大赵出谋划策!说,你究竟有什么图谋?” 司马白却痛快回道“我自有图谋,但不想说。你自得你的好处,管我有甚所图?!” “司马小儿!你当我好欺?!”石邃勃然大怒,司马白必然是包藏祸心,若不弄清这祸心为何,怎能让人心安! 只见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司马白面前,他远比司马白魁梧强壮,又足足高出司马白一头,一双虎目俯视着司马白,百战疆场杀人如麻的戾气顿时笼罩司马白! 司马白还记得初次遇见石邃时的场面,石邃一瞥之威便令他胆战心惊不敢相抗! 但如今,他已不是那个纨绔王公了,石邃望他,他便也望了回去,眼中金芒凝练,含而不露,却忽而一笑,盯着石邃那半脸疤痕问道“莫非还要杀我?毁容之恨竟堪抵易储之祸?” “吾窃以为,不甚妥当!” “司马小儿!”石邃又是一声厉骂,随即朝帐外大喝道,“来人!” “大单于!慎思!”孙伏都连忙劝道。 他不禁腹诽石邃太过意气用事,他与司马白的恩怨,说到底,除了祖辈那些旧账,不过弄伤了脸而已!小儿说的好,毁容之恨堪抵易储之祸?司马小儿固有图谋,但两家做买卖,只要自家利润够了,何去管他人赚多少钱!这已是眼下最合算的买卖了! 但瞧石邃那一身戾气,孙伏都哪敢去劝,一肚子谏言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封抽父子和石闵同时应喏进帐,封进见石邃一身戾气,便知不妙,心里哀叹殿下果然难逃一劫,何苦前来送死! “设宴,我与司马老弟相识恨晚,今日一醉方休!”石邃竟是开怀大笑,难得的温言善语。 “啊!”封进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他心头不禁掠过司马白打他前的那番耳语——我欲促成你家结盟慕容以抗胡虏,事成你据辽东,只借马石津予阿苏德容身,两家照旧称藩晋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0章 十六字纵横救平郭(5) 雨又下了两天两夜,两日来司马白每日都要在南城墙上站上几个时辰,每每盯着城下平辽镇大营默然沉思。 “乐格勤该到赤山堡了吧?”司马白一边望着城下军营,一边朝左右问道。 “昨日便该到了,这会儿估计慕舆将军已经在撤军了。”朔朗在旁回道。 司马白点了点头,说道“最迟明早,周仇便能确认咱们撤军不虚了。” 阿苏德冷哼一声“还需明早,周仇和高奴子两个老东西今晚就会弹冠而庆了!” 司马白又问道“裴金也该回到老帽山了吧?” 裴山回道“也应该昨日便到了。” 司马白望着城下愈发拥挤的平辽镇大营,忽然笑道“封抽老贼倒是殷勤,说两日调动完大军,还真就两日完成。” 裴山说道“他得了这么大便宜,哪能不殷勤,我估计封二小杂碎今晚就得来催咱们出兵!” 阿六敦从旁问道“殿下所说让封抽撅好屁股,便是让他把大军主力移至南门大营?” 司马白却不回答,仰头望着天空,长长舒出一口气,赞叹道“多好的雨啊!” 阿苏德随司马白抬头望向天空,忧虑道“殿下此刻还有心思赏雨?” 司马白笑问道“你们可知我因何让裴金回返老帽山?” 包括裴山在内,众人一齐摇头,问道“为何?” “万事俱备,只欠东水了!”司马白再次舒出一口长气,仿佛胸中一块巨石终于落稳,继而话锋一转,阴狠说道“我让他去掘了三河口水坝!” 轰隆隆! 一声巨雷落下,雨势更急! 平辽镇帅帐 “父帅,你说殿下明日会遵守承诺,率先攻击高句丽贼么?”封进一边忧心问道,一边递给封抽一只暖炉。 封抽接过暖炉捂在小腹处,热气渐渐传进身体,总算暖和了些。这个河边湿气太重,这两日他只觉骨头缝里都渗进了水,瞥了一眼次子,缓缓说道“随便他怎样,他若不动,咱们是一定不会动的,继续僵着便是。无非移了个营,还怕周仇老贼责难不成?更何况也是石邃让移的!为父已经想好了,真若是僵到高钊到来,便把平郭让与贼狗,让羯狗和高句丽贼狗咬狗!咱们回襄平去,与人做嫁衣便与人嫁衣吧,总好过赔干净了老本。” 封进依然放心不下,说道“我总感觉殿下变了,父帅不可再小觑他。” 封抽点了点头,说道“是变的有些手段了,真不知道他和石邃说了什么,竟哄的石邃那般高兴,羯狗也是够糊涂的,居然以为晋室皇族会和他一条心!” 封进感慨说道“我倒现在也不敢相信,咱们既叛了慕容鲜卑,这会儿他们居然又要和咱们结盟?” 封抽冷笑道“这算什么!乱世之中谁人不是如此?待等棘城一破,他们慕容鲜卑根基便毁,还由得几个慕容小儿任性?咱们答应借他马石津容身,已算仁至义尽!留他几千丁口,只当养了条好狗!” “那羯赵那边?” “慕容覆亡在即,高句丽也猖獗不久,用不到他们了!从前若非须借他势大以抗慕容和高句丽,哪个愿意做羯赵走狗?横竖局势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待到平灭了周仇老贼,便可凭毕利河天险以阻高钊大军,燃眉之急便算解了!到时咱们一边仿慕容旧制称藩朝廷,一边与羯赵虚与委蛇,辽东本就是咱们地盘,咱们站稳脚跟还不容易?待到休养个两三年,不论羯赵还是朝廷,都得跟咱们客客气气,只求羁縻而已!毕竟他们的重心还在中原逐鹿,哪里顾得上边陲苦寒之地?嘿,这般说来,还真得好生谢谢司马白!”说到此处,封抽忍不住一番遐想,辽东终于又回到了封氏一族手里! “嗯,只是不知大哥和堂兄处境如何,慕容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封抽长叹一声,说道“生逢乱世,身不由己,为了繁衍生息,哪个世家大族不是两头下注?好在我已提前通知他们,让他们可以大义灭亲首告父兄。咱们不也留了慕容崽子们一条生路么?都留了脸面,但愿他们可以逢凶化吉!” 封进哀叹道“乱世人不如太平狗!咱们尚且如此,黎民百姓又该怎么活法?” 封抽也是哀叹“听天由命吧,封家倘若渡过此劫,老夫定免辽东百姓三年赋税,以偿今日孽债!” “咱家造孽太深,该当如此!”封进勉强平复了心情,又说道“已经移营妥当,我这就去告知殿下!” 封抽点了点头,说道“去吧,但不要催促他们,显的咱们有多倚仗他们似的!家族生死关头,你心里要有分寸!” “我明白,父帅!” 是夜封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明日一战关乎紧要,不仅可解眼前困局,更可奠定封家未来五十年基业! 关键在于司马白会否履约而行,封抽反复揣测推演,司马白没有任何理由毁约。他本可置身事外,回建康做个富贵王公,但此人居然攫取了平郭军权,让一帮鲜卑贵少听命于他,看来也是不甘平庸的。 是了,只要保住辽东臣藩,不管这个臣藩是姓封还是姓慕容,他在晋室朝廷就是大功一件!况且他既然冒死前来游说,总不会是为了胡闹戏耍吧? 事成之后一定要重谢殿下,他毕竟是当朝皇叔,慕容鲜卑都待他礼遇殊荣,堂堂汉人世家岂会落后胡虏? 这般思忖及到天明,封抽又念叨了一遍天赐司马白以振封家雄威,方才迷糊入睡! 梦中他佳运连连,定辽东克羯狗,匡扶晋室以致中兴,辽东封氏威震天下位极人臣,这便要跨海入朝以谢皇恩,咿,海上风浪着实不小,浪头翻卷瞬间高达数十丈,不好,要翻船! 封抽大叫一声,落入海中,呛了一大口水! “咳咳,莫非还在梦中?” 封抽惊醒,定睛一看,哪里是梦,自家营帐已变成池塘,水没腰深,床榻都已漂起! “来人!来人!”封抽大惊,一个眨眼的功夫,大营如何变成了河泽? 亲卫一边扑腾游来,一边喊道“将军!响水河突然涨水,冲过河堤便淹了大营!” 封抽急问道“营内是何情况?” “前营还好,水只没过马腿,咱们这里也还凑合,后营早没顶了,全淹了!” 封抽一边骂着天不助我,一边暗自侥幸,总算还有前营无碍!但说话功夫,水又继续涨高,封抽身量中等,竟已淹至下巴! “天不助我!”封抽被侍卫架扶到帐外,只见帐外一片汪洋,哪里还有大营的模样! 他心里除了懊丧,也是疑惑不已。辽东之地他再熟悉不过了,虽然常遇天灾洪水,但那个洪水也不是随便说来就来的!近月虽是连绵阴雨,偶有大雨,却决不至于引发响水河洪灾!况且那三河口水坝是他当年下了大力气修的,他比谁都清楚,别说这点雨,便是连降整月暴雨,也足以泄洪分流,除非谁把水坝掘了! 高句丽营寨里也是一片狼藉,可他们地势略高,水最深处也只尺,各营盘连着帅帐挤一挤,朝高处挪一挪,也能将就着应付。此刻正一个个忙里偷闲,登高远望,争着瞧平辽镇军笑话,无人不是幸灾乐祸! 周仇虽然衣裤全湿,却难得的好心情,刚接到慕容守军撤离的好消息,就见对手遭了天灾,冲着同样喜气洋洋的高奴子说道“人若顺,天也助!” 高奴子附和道“才打瞌睡,老天便来送枕头,天意要我高句丽国运兴隆啊!” 周仇乐的合不拢嘴“我这两天瞧着平辽军寨似有玄机,早遣了斥候打探,你道怎的,原来封抽老贼悄声悄息的把主力全都移到了南寨,敢情忙着送死呢!” 高奴子说道“他封抽就没安好心!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赤山守军已撤,慕容鲜卑的投诚怕是不假,这般好时机,正可一战全歼封抽老贼!” 周仇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传令大军待命,只待慕容出击,咱们便紧随其后!” 高奴子笑道“咱们还需慕容相助?平辽镇军自保不暇,左安君给我五千骑兵,我可一击灭敌!” 周仇捋着胡须也是笑道“咱们要是先动手,倒显的咱们心急气散,让司马白觉的不把他们当回事。两家刚定了盟约,好歹颜面上要过的去。左右营里也乱,大军出营列阵,也需费点功夫。” “哈哈,还是左安君思虑周全,某这便去准备!” 平郭城头上更是喜气洋洋,眼见叛军遭受灭顶之灾,都是拍手叫好,大呼痛快! 又有侍卫来报,说东门高句丽大军已拉出兵马正在列阵,高句丽贼看样子要落井下石了! 司马白悠悠闲闲说道“遣人去给周仇报个信,说城里也灌了水,咱们得倒腾一下,整顿好了便出兵,让他们等等咱们,不要心急!” “喏!” 阿苏德说道“高句丽贼虽然被淹的浅,但营寨也已大乱,大寨墙门东倒西歪,禁不得咱们慕容铁骑冲杀!” 司马白却好整以暇说道“不急,好容易淹了封抽,先让他们互相磕一阵再说!” “高句丽贼若是一直等着咱们先动手呢?” 司马白冷笑道“那他们便不是贼了!” “平郭来人,言城内灌水淹了大军,慕容兵马一时无法整顿出城,让咱们等他一等!”周仇苦笑对高奴子说道。 高奴子神情轻松,回道“倒也无奇,封抽主力移至南门,慕容自当移军应对,也算他们倒霉被封抽牵累了。不光他们,咱们大军出营列阵不也得花点功夫,反倒给了封抽喘息时间!” “喘息?!他想的美!”周仇大手一挥说道“封抽营盘虽没,可惜前军精锐犹在,好在行伍军阵皆乱,难抵我鹰兵一击!既然一时指望不上慕容兵马,我也懒的和他们扯皮,只能靠咱们自己了。绝不可给封抽喘息机会,事急从权,还要什么军容整齐,整顿营垒便更顾不上了!此刻能拉出去多少人马,便算多少人马,务必从速从狠,把封抽赶回河里去!” 高奴子两眼放光“正该如此!某亲自带兵!” 封抽费力从水中爬到岸边,隐约听见东面传来擂鼓和号角声,他知道这是高句丽大军正在集结准备冲阵,毋庸怀疑,贼军是要落井下石了! 他现在满心期望司马白能够出兵拦截一下高句丽,只要腾出些功夫,自家前锋兵马便可收拢妥当,当可一战!况且高句丽营寨同样受灾,此时攻击必定事半功倍! 但他却又不敢奢望如此,他已经想到蹊跷处了,这水淹的莫名其妙,为何自己才移至滩涂,便发了洪水?为何石邃借故离开?为何司马白直到现在还迟迟不出兵?为何身为世仇的石邃和司马白相交甚欢! 他心底里隐隐升起一股恐惧,怕不是被人算计卖了! “整军!快整军!”封抽推开左右侍卫,扯着嗓子绝望呼喝,他已经看见高句丽大军冲杀而来! “动了!哈哈,高句丽贼出兵了!” 看见高句丽兵马绕了个弯儿,打东边而来,平郭南城头上一片欢腾! 平郭被围至今,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众人齐齐望向司马白,此刻司马白便说太阳会打西边出来,怕也无人不信! 时至如今,至少平郭城下两部敌军已再无威胁!哪怕几日后髙钊率倾国之师前来,哪怕平郭难免最终失手,但凭城高墙厚,也足以磕掉髙钊几颗狗牙! 阿苏德更是无限感慨,就在两天前,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局势能发展到这种程度,夫复何求?! 平郭明明已是虎狼口中肥肉,慕容鲜卑可谓引颈待戮,他真想知道司马白究竟是如何颠倒乾坤,撬开了虎狼之口!硬是火中取栗将主动权抓了回来! 阿苏德从前只当司马白那十六字方略乃是妄言,且不论他还有尚未说出的后八个字,如今看来,单是这两面三刀,驱虎吞狼,便是何等的匪夷所思,乃竟功成! 苏秦张仪合纵连横,玩弄天下诸侯于股掌,怕也不过如此了! 他此刻再无他愿,与众人一般,只想追随司马白一路走下去,看看这个一鸣惊人的司马白,到底还有何等扭转乾坤的手段! 司马白回望众人,却是叹了口气“时机已到,只可惜” 诸将心中一震,司马白嘴毒,大家早已领教,他既道可惜,莫非还有变故? “可惜什么?”裴山颤悠悠问道。 司马白望了一眼众将,叹道“只可惜,竟无人请战!” “哈哈哈哈!”城头一阵哄笑。 司马白莞尔一笑,话锋一转,喝问道“破贼便在今日!诸君可敢随我死战杀贼?!” “敢不从命!” “自当追随殿下!” “愿为殿下前驱!”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1章 四胜 平郭城下的高句丽大营有两支兵马组成,新城军镇全军和乌骨军镇的乌镇鹰兵。 遍数高句丽国内军镇,以乌骨军镇军力最强,尤其所辖的万余乌镇鹰兵,又被敌家称作乌巢枭兵,军锋之强,举国无双,堪称天下强军,更是高句丽的擎天柱石! 而高奴子的新城军镇,原也有镇国劲旅镇北牙营,却尽诛于司马之手,如今全镇步骑混合,仅有万余兵力,虽远不及乌巢枭兵精锐,与封抽的平辽镇相比,倒也算是旗鼓相当。 但眼下周仇也顾不上两支兵马的统属了,他急迫的要趁敌病要敌命,不管是鹰兵还是新城兵,但凡能拉出营来的,整顿一支算一支,而高奴子已经亲率约有三千露头的第一支兵马,直奔封抽杀去。 时间,不论高句丽还是封抽平辽镇,争的都是时间,而平郭城中的司马白,为的也是时间,更确切讲,是在等一个时间点! 高奴子不求将封抽一击而溃,只要能扰乱封抽整备军伍,便可为鹰兵主力赢得时间。 此时的平辽镇大营哪里还有防备可言,前锋受灾较浅,也已不成行伍。多有兵刃不全,马匹跑丢的,却只能硬着头皮朝前顶上去,以期为身后陆续游上岸的同袍赢得时间。 高奴子居中调度,尽管匆忙整合在一起的兵马配合生疏,但江铰横山大阵还是勉强架了起来,顿时笼罩封抽前锋兵马。平辽镇哪边有兵马冒尖,高奴子便着力削平,更需把缩后的敌兵赶进水里,大阵运转虽不顺畅,也算堪堪够用了。 平辽镇前锋兵马是封抽的老底子,如今空占了一个数量优势,却被大水冲的建制混乱,江铰横山之下,便更加四分五裂,形同散沙!除了苦苦抵抗,已别无他策! 一场血战,双方从午后拉锯到傍晚,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平辽镇兵从水里爬出来,可一支支的高句丽兵马也已杀到。 供平辽镇落脚的滩涂越来越小,两万多兵刃甲胄不全的平辽镇兵被挤在了一小块滩涂上,一片哭天抢地,军心崩溃在即! 封抽挤在乱军中更是老泪纵横,他机关算尽却一朝付诸流水,他十分确定自己被石邃和司马白卖给了高句丽贼。如今他只盼司马白能稍有恻隐之心,哪怕一点点!都是汉人,岂能坐看外族屠戮? 又一营枭兵整顿完毕,气儿不待歇一口的便被周仇派去了城南滩涂。 周仇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他无比庆幸扎营时便考虑到了响水河有溢水风险,也无比佩服自己将大军分拨分批派出的果敢狠辣,倘若等全军整备好再出击,岂不事倍功半? 谁讲添油之术就是一定便是兵家大忌?不见现在已然锁定胜局! 同时,他又打心底里瞧不起慕容鲜卑,也算堂堂劲旅,却沾染了汉人拖沓毛病,不就是淹了一点水么,何至于拖到现在,也还没整顿利索?但凡麻利一点,岂用拖至夜战! 他正腹诽着,便见当面平郭大门缓缓打开,周仇右眼皮忽然一跳,不祥之感瞬间弥漫心头,鲜卑崽子为何从东门而出?! 一阵刀光,明晃炫眼,司马白一马当先,越出城来,继而三千慕容铁骑奔腾而出! 大军锋首,正是慕容鲜卑赖以威慑辽东的一千铠马甲骑! 这三千慕容铁骑便如缱绻浅水的蛟龙,一朝入海,逐渐伸展身躯,既出城门,霎时风驰电掣,直冲高句丽大营杀去。 朝夕隐忍,时机已现,大杀四方,便在此时! “小儿欺我!” 周仇大惊之下,一声怒骂,他呆望径直杀来的慕容大军,隔着老远,便已感到敌人冲天的杀气。 是了,仇深似海难免杀气冲天!慕容鲜卑虎狼之性,如何会屈身下节?!自己戎马一生,朝堂捭阖,沙场纵横,究竟中了什么邪,竟信了司马白的花言巧语! 可他们也的确为王上大军让开了道路,纵然眼下得势,岂不虑王上倾国之师报复? 想不懂,想不通,想不透! 周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被司马白卖了! “小儿,小人!”周仇仰天长叹! 慕容铁骑转瞬即至,此时的高句丽寨墙东倒西歪,四处缺口,营中虽余数千兵卒,但却分散在各处收拾营面。 如此毫不设防的营垒,哪堪铠马甲骑一冲? 一击即破! 甲骑如钢铁洪流,毫无阻碍的破营而入,兵锋直指痴呆帐前的高句丽当朝左安君、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 周仇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念叨小儿小人,已无任何应对之法! 主力尽出,与封抽鹬蚌相争之际,却突然现出渔人,除了束手就擒,还能怎样! 直至看见那个赤甲如血,瞳眸金白各异的大晋昌黎郡王,斜擎一柄极狭长横刀向自己砍来,周仇方才自嘲一笑,长叹一声,小儿好手段! 接着周仇视野忽然高出近丈,低头一看,下面那具熟悉的躯体已然没了头颅,喷着血注,正自摔倒。 司马小儿,周仇想再骂一句,却已骂不出声了。 临阵枭首! 一刀砍飞周仇脑袋,营中高句丽残兵见主帅阵亡,军心顿时大散! 虽仍有千兵力,但各自为战乱作一团,哪堪抵挡士气如虹的慕容铁骑! 三千铁骑四下分进合击,扫荡贼寇如风卷残云,后续出城的平郭汉军步卒也已跟进战场,杀入营内,开始四面清剿残存抵抗。 司马白兵锋如迅雷般凌厉,从兵出平郭东门,到一锅端了高句丽大寨,前后仅只一盏茶的时间! 而被平郭城墙隔档着视线,此刻在平郭南城门下大呼酣战,越战越勇的高奴子竟毫不知情! 平郭南门一片尸山血海,激战已无悬念! 万余高句丽大军在狭窄的滩涂上节节逼近,有条不紊的将封抽兵马朝河里赶下去。 封抽几次组织兵马强行突击,却都败在了江铰横山之下,近三万大军大半身陷河中,几无立足之地。 为防被水冲走,人人结臂成墙,哀嚎震天,全军覆灭为时不远! 高奴子胜券在握,汉人哀嚎在他听来无比悦耳,调兵布阵之间已带了虐杀意味。 封抽算是他的老对头了,从前他做梦也想将襄平城踏为平地,将平辽镇屠戮干净,将封抽绑至脚下凌辱,今日夙愿得偿,岂不畅怀!? 正当他意气风发,头上却有一阵箭雨洒下,他一个不防,险被一箭射穿,继而整个军阵为之一挫,中箭的自然不止他一个人! “长没长眼睛!”高奴子转头朝平郭城头怒骂,这帮鲜卑崽子,一点力气不出也就罢了,便连射箭助阵也还摆了乌龙,待到进城,有其好看! 熟料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箭雨抛落,继而一波接一波,竟连成箭幕,统统射入高句丽军阵内,军阵顿时生乱! 高奴子瞠目结舌,鲜卑崽子反水了! “报大都督,鲜卑大军方才端了咱们大寨!左安君左安君殉难了!” “啊!”高奴子哇的喷出一口血水,军情让他难以置信,怒火攻心之下,破口大骂道,“司马小儿欺我!必不得好死!” “呜呜呜” 这是慕容鲜卑冲锋号角,三千慕容铁骑弥漫杀气,已冲杀而来,兵锋所指,正是宿敌乌巢枭兵和新城镇兵! 封抽见慕容大军终于合击高句丽,不禁老泪纵横,大叹绝地逢生,此刻恨不得与司马白磕头谢恩! 高句丽兵马见对面敌军大旗上赫然悬挂着自家主帅周仇的脑袋,便知大寨已毁,老巢被端! 高句丽形势急转直下,从稳操胜券变成了前后受敌! 高奴子麾下虽有近一万五千兵马,但与平郭兵马和封抽联军比起来,仅从数量上讲已是绝对劣势,而若论兵马精锐,怕是也没法同慕容鲜卑的铠马甲骑相比! 若是一味熬兵苦战下去,必然得逐渐失利,乃至覆没在平郭城下。 高奴子已不再指望此战能够取胜,他只图凭着枭兵精锐、凭着自已绝阵江铰横山,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撤兵回去。王上主力克日即到,待时再报仇雪恨,一洗今日被司马白出卖之辱!而既然要撤,自然是越快越好,待到封抽从河里爬出来,便是前后夹击的死局,想撤怕是也难了! 此番对决,不论是慕容铁骑还是乌巢枭兵,两方都是辽东大地上的顶尖精锐劲旅,乌巢枭兵有新城镇兵配合,有名将高奴子坐镇,虽然腹背受敌,却依旧有一搏战力! 反观另一边,封抽兵马虽多,短时间内却也只能敲敲边鼓,平郭城头箭雨虽利,只要高句丽兵马稍撤远些,便可避过。 如此论来,胜是不难,但若想取得大胜,现在唯一可凭的,便是司马白那三千慕容嫡系铁骑! 只有将准备逃跑的高句丽兵马截住,才能给后续进入战场的友军赢得时间。 但三千对阵一万五,别说纠缠,更或击溃,便是自保都似乎有些悬! 这是司马白初次指挥这般大规模的骑兵野战,万幸之前随他征战过的数十鲜卑幢将队正早已归队,架起了慕容铁骑的基本骨干。 有这数十精锐老兵居中呼应,司马白对于这三千大军虽不敢说是如臂使指,却也称的上调动自如。 而且夜幕来临,天色已近昏暗,正是司马白矩相珠胎大展神威的时候! 再见江铰横山大阵,司马白已无初次的惊愕与赞叹,他知道高奴子已无战意,看似拼命,却仅只为了打开一条逃生通道而已! 他聚集目力,果然矩相珠胎的异能感官再次出现,敌军调兵排阵,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入眼底,这神奇之力似乎非常易控,只要司马白想看,竟然便能看到! 而初窥本经阴符蕴含的天道,那些所谓的虚虚实实在他眼里便如孩童嬉戏,已然一文不值! 连他自己也是万分感叹,矩相珠胎竟和本经阴符七术如此相得益彰! 老贼既要斗阵,破了便是! 司马白心中忽觉一阵失望,只觉高奴子这所谓名震天下数十年的江铰横山,不过是区区障眼法罢了! 这种儿戏竟也能称雄世上? 时无英雄,竟令竖子成名! 司马白甚至无需琢磨,便知敌人前军大幅伸出是为诱引自己兵锋深入。后军看似缩回,实乃分成两部,一部意欲配合前军横截包抄,另一部千人,却是高奴子帅旗所在! 高奴子怕是要做那丢车保帅之举,舍弃大军主力而独自趁机逃脱了! 想跑?没门! 哪怕高奴子兵马过万,五倍于己,但只要继续操弄这套玩意儿,司马白有信心一击毙敌,于万军之中取高奴子首级! 他此时尚不知道,他那金白异瞳,不久将来便会威震八方诸侯,慑服天下一十九州! 太白之瞳,天赐破势,无坚不摧,无锐不破! 辽东大地上最顶尖的两支精锐,即将碰撞,一决雌雄! 斗阵! 双方都已放开马速,全力冲阵。 两军即将接阵之时,慕容铁骑竟犯了兵家大忌,只见三千精骑忽然一顿,收缓了马速,放由高句丽前锋冲撞上来。 两军碰撞一处,出乎慕容众将意料,看似舍命一搏的敌军前锋却绵绵软软,极为不情愿撞阵一般,一冲之后,竟再无后力,轻易便被格挡回去! 其实高句丽前锋这一冲看似凶猛,实际只是虚招,只想引着慕容兵锋向左偏移,继而一甩,靠后军续着力道拦腰截击。只要两边兵马一接阵,慕容大军必然着道,继而再被拦腰一截,想要撇开纠缠那是万不可能,除了与高句丽兵马周旋死磕到底,再无他法! 这招依靠枭兵主力使出的江铰横山,实乃糅合了阵义精华,只图纠缠牵制慕容大军,给主帅腾出空来夺路而走。 谁料慕容大军居然犯着兵家大忌,阵前一顿,这一顿便让高句丽前锋图谋落空,只能再勉力朝前伸上一伸,而前锋这一伸张,却与后军断了关联。 便如一条绷紧的绳子,猛然被扯断了! 后军却仍旧按部就班的朝左拉开架势,以图拦腰一击,却因司马白临阵一顿,而扑了个空! 各行其事,尽皆失算,江铰横山大好军阵登时自行四分五裂! 高奴子所部乃是五千新城军镇本部兵马,只有少量骑军,歩卒占了大半,本想护着主帅趁乱开溜,谁料竟直奔慕容铁骑的矛头之下,仿佛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孩童,只能傻乎乎楞在当场! “杀贼!” 慕容角号再起,三千铁骑提起马速,擦着高句丽前军兵锋,拼着些许折损,向斜后猛插下去,直指势单力薄的敌人后军右翼! 那里正是高奴子所在! 看着自行四分五裂的大阵,高奴子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这是他耗尽毕生精力悟出的江铰横山大阵啊,敌军似乎什么都没做,便给破了? 数十年间,他耗尽心血不断完善推演阵法,虚实之间已可操练出百种以上变化,江铰横山大阵终得圆满! 他以镇北牙营为主力的一万新城镇兵屡抗鲜卑虎狼之兵,保北境数十年平安,更使此阵威震辽东乃至扬名天下! 谁料却遇上了一个司马白! 竟将大阵破了!而且是何等的轻而易举! 高奴子满心怨忿,只道时运不济,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纵有万千变化,也只是算计俗道,终有一叶障目难窥本真。 而司马白虽只区区一顿,却是靠的天道真彰,俗尘凡道再是繁复,在其面前也只如一堆乱麻,何须去理那些绳头? 只需轻轻一剪,便能迎刃而解! 高奴子纵不甘心,又能奈何? 他有些后悔,若是全军豁出去与慕容骑军实打实硬拼一仗,仗着兵马数量优势自能死磕对手,但却被那套所谓虚实演换,把自家弄的四分五裂! 这样的兵阵如何当的慕容铁骑全力一击? 三千铁骑一个冲阵便击穿了全无战意的新城军镇歩卒,司马白更是早早找出高奴子方位,斜擎御衡白,直奔而去!“司马小儿!” 高奴子也只骂了一句,便见刀光一晃,继而身首异处! 万军之中,再枭敌帅首级! 贼兵大乱,面对散沙一般的贼兵,慕容铁骑横扫战场,数透敌阵,犁出道道血路,贼军终于大溃! 随着后续平郭步卒和平辽镇军开进战场剿杀贼军溃兵,胜局底定! 司马白凭借慕容铁骑之利,一战全歼乌巢枭兵和新城镇兵,亲斩高句丽南北双璧首级,辽东危局已然扭转! 平郭城前连着乌角声一片暴喝,声震于天——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注上以纵横术离间三贼,诈羯人坐壁上观,唆叛军移营江滩,暗掘江坝淹之,诱高句丽贼鹬蚌相争,继以三千铁骑尽诛贼兵两万,临阵亲斩贼帅周仇、高奴子。——《晋书·帝纪十一·武烈》 世传武烈金白异瞳有天赐破势之能,可识阴阳断机谋,或以为此皆话本戏言,吾亦不敢修于《晋书》。但圣贤重瞳屡闻于史,众皆信然,何疑武烈破势乎?——唐·房玄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2章 釜底抽薪,逼娼为良(1) 高岭之上,石邃居高俯视城下战场,见司马白铁骑突击,大杀四方,轻易便尽诛高句丽两万大军,纵然厌恨司马白,亦不禁感叹道“本以为要耗到两败俱伤,熟料这便分出了胜负,小儿真是好手段啊!” 孙伏都同样叹服“司马白时机拿捏恰到好处,身先士卒果敢狠辣,还真有点攻讨无前的味道!” 石邃忽然皱眉说道“他这本事,何其眼熟!” 孙伏都稍一思忖,惊讶道“先帝和天王?” 石邃摇了摇头“先帝和天王年轻时候,也常常如司马白这般亲帅大军杀阵,都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但真要论起摧锋陷阵,却无司马白这般庖丁解牛的利落!不过倒也无妨,再是能打,区区将才而已。” “那大单于所指?” “你瞧他这步步设局,引人入毂的手段,伏都,你应该很熟悉的啊!” 孙伏都身躯一震,试探道“大执法?” 石邃桀桀一笑“小姑姑有对手了!” 孙伏都惊道“大执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小儿怎能与大执法相提并论?!” 石邃不置可否,忽问“大军到哪了?” “左司已到榆林川,克日即抵平郭,此外,不止左司,”孙伏都看了看石邃神色,小心翼翼说道,“天王还遣了神武靖平八千兵马,乞活劲旅一万五千,随左司一道而来” “他们来干什么!” 不出孙伏都所料,石邃果然震怒! “我龙腾中郎天下称雄,左司五千铠马踏平辽东,便如砍瓜切菜!高钊那些乡野村夫岂敢当我龙腾左司一怒?!何须用到乞活贱民和氐人崽子!” “辽东不乏坚城,许是用到他们攻城”孙伏都劝道。 “棘城十万大军,就没别人可派了么!”石邃打断孙伏都,骂道,“为何偏偏遣了老二的人前来!父王已将辽东许我,难道反悔了不成!” 这是石家父子的家务事,孙伏都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低头沉默,装出一副惶恐模样。 “万幸有司马小儿为我献计!否则平白便宜了老二!”石邃桀桀笑道,“老二机关算尽,哪知我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据有平郭,何须他的兵马去攻城掠地?我倒要看看,这回老二可否还有脸去央求父王,要这辽东哪怕一寸土地!” “那大军”孙伏都询问道。 “嘿嘿,自然是作壁上观喽!等高钊磕掉满嘴狗牙,再议其他!”石邃望着城下渐渐结束厮杀的战场,令道,“传令大军停驻榆林川,胆敢擅入辽东一步者,嘿,嘿嘿,” 石邃顿了顿,本意要来一个斩字,却是阴戾一笑,竟似自嘲,“倒也不好随便斩了老二的人,既如此,那便赏个不得好死吧!” “无人敢忤逆大单于!”孙伏都谨慎回道。 平郭一战总算告一段落,封抽抚辽镇叛而复降,高句丽全军尽没! 城下正在收缴战场和裁处俘虏,司马白说了,高句丽俘虏一个不留,砍了垒成京观,算是给高钊的见面礼! 而周仇和高奴子的脑袋却是送与了封抽,让其悬于寨门,也算一解高句丽落井下石之恨! “殿下大恩,无以为报!”封抽颤颤悠悠朝司马白跪拜谢道。 平郭一战,他算是大开眼界,司马白的文韬武略,让他心神慑服! 纵横无间,操弄人心!仅凭区区三千铁骑先斩周仇再砍高奴子,高句丽两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为祸辽东数十年的镇北牙营和乌巢枭兵先后丧灭其手,而自家平辽镇兵锋大挫,如何堪能匹敌?早降早好! 司马白关心道“老将军营中受损不轻,不若让大军进驻平郭休整?” “不用,不用,不用!”司马白一句诛心之问,吓的封抽连连婉拒,对于平郭他岂敢再有半分觊觎? 司马白却呵呵一笑“我原先早同将军讲好,两家联兵共诛胡虏,你据辽东,慕容占马石津,你若连平郭都不进,岂非越发显得我两面三刀?” “不敢,不敢,不敢!万万不敢!”封抽膝盖一软,噗通跪地,连连叩首谢罪,他现在满门心思只求司马白不要过河拆桥,不要清算旧账,从前司马白那番鬼话,他岂敢再提半个字! “幸好我一向名声不佳,再多个两面三刀也是无妨!老将军既不想进城,便在城外休整吧。一应需求,尽管开口,不管平郭有没有,我都着人去襄平替老将军取来!嗨,我这豪气干云的毛病,也不知何时才能改掉!老将军还需体谅则个。” “殿下一贯风趣,臣家连性命都已托付殿下,何况区区身外之物?臣只盼殿下不要与臣家见外!”封抽长长吁出一口气,总算踏实下来,同司马白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真是再省心不过了!他既开出了价码,便算诚意纳降了,封家一族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司马白瞅了一眼旁边弓腰弯背的封进,又说道“二郎脸还疼么?我是下手重了点,却也总算将恶气出尽了。几日不见二郎,竟甚为思念,老将军,以后便让二郎留在我左右吧。” 封抽望了望儿子,知道司马白要拿儿子做人质。他只有二子,为了家族荣光,舍了老大留在棘城,眼下生死不知,这个老二,却是不能再有半点闪失了!但此刻司马白凡有所讲,他岂能不从? “好生侍候殿下,但有半点差池,不复为封家子!” “喏,父亲!”封进心思一沉,转头便笑靥如花,冲司马白行了一礼,“重回殿下麾下,不胜唏嘘!” 他见司马白身后众将都是冷哼,弯腰赔笑道“小弟从前多有不是,诸位大哥海涵,改日小弟做东,咱们一醉泯恩仇!” “呸!” “滚!” “别怪弟兄们冷淡,欠下了总要还的,”司马白冷笑几声,又说道,“高句丽俘虏一个不留,砍了脑袋做京观,这个活儿二郎见的多,就交给你们父子办吧。高钊不日即抵平郭,早点收拾好了给他做礼,万不能让人家嫌咱不懂待客之道!” 封抽和封进都听的一身冷汗,知道自家作孽太多,也只能由着别人挖讽,如今局势颠倒,司马白以大胜之威,不秋后算账已是烧香!他父子又是一通千恩万谢,便忙着去垒脑袋了! 司马白对封家要求再是刻薄,也难抵其罪,封家父子自然心中有数,但有所罚,他们反而能安下心来,比之一味以德服人,强过甚多! 众将陪着司马白在战场巡检,一边抚恤伤卒,一边鼓励士气,所到之处无不欢腾,军士齐呼殿下威武! “殿下,你留封家杂碎做什么!我瞧他们就恶心!”裴山跟在司马白身后嘟囔道。 阿六敦骂道“这些叛军,不杀还待做甚?!” 朔朗也实在是恨极了封家父子,阴沉脸说道“这等反复小人,杀之犹不解恨!不杀他们,怎慰亡父亡兄在天之灵!” 司马白回头瞥了一眼众人,叹了口气,竟是一脸忧虑问道“髙钊大军不日即到,你等竟毫不紧张,似乎胜券在握,何以御敌,不妨说来听听!” 众将被当头浇了冷水,这才想起眼下危机虽解,更大杀机却隐藏其后,更不论棘城安危不知,何以小胜而沾沾自喜? 此刻守城哪怕是再多一兵一卒也是好的,岂能放着封抽降军不用呢?与其白白杀了泄愤,哪如让叛军顶在前面当马前卒,此刻笼络还唯恐不及啊! 但话又说回来,高钊倾国之师面前,即便多了这些叛军,也未必便能掀起什么浪花。 朔朗仍是要杀叛军,狠狠咒道“我自拿性命与贼兵相搏,也不愿与封家父子共处一檐!” 便连二学子也阴森森说道“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不如杀了图个痛快!” 司马白听了沉默不言,他知道麾下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虎狼之辈,若不能以持之以续的胜利安抚军心,只凭恩义,怕是养不住啊! 阿苏德也咬牙说道“能有眼下这般局势,已实属不易,还有何憾?纵然髙钊兴兵来攻,某以一死,也足以磕掉他满嘴狗牙!” 司马白反问道“然后就让羯人坐收渔翁之利?” 众人一阵默然,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能多杀几个贼人,毕竟也赚了,死也死的慷慨! 司马白见众人沉默,肃然问道“我知诸君血勇,但舍身取义一搏机遇,同孟浪送死只图痛快,诸君只道是一回事么?” 一搏机遇? 阿苏德忽然问道“殿下曾说有十六字方略,两面三刀和驱虎吞狼皆大功告成,平郭局势为之扭转,不知后八个字怎么讲?” “是了,殿下赐教!”众人想起此事,不禁为之一振,精神焕发,纷纷问道。 “倒的确还有八个字,却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司马白叹了口气,“虽也能搏出一线生机,但真要做了,怕是九死一生,也未必能成!” “我等岂惧一死!” “那我便说了,髙钊以倾国之力来攻,更有羯赵大军虎视在后,平郭孤城一座,以我区区万人兵马,如何匹敌?我思虑良久,唯有一法可解平郭之危!” 众人齐声问道“如何?” 司马白回道“若使高贼心怀不安,自行撤兵退去,平郭自然解围!” 众人倒吸冷气,望着司马白沉默不言,其实也是无话可说,最终还是裴山苦笑道“殿下思虑的确天马行空,那个,与众不同!” 反倒是阿苏德目光炯炯,望着司马白问道“如何能使贼王自行撤兵?不知殿下之九死一生,又是如何赴死?” 司马白一笑,轻描淡写道“釜底抽薪,逼娼为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3章 釜底抽薪,逼娼为良(2) “何为釜底抽薪,又怎能逼娼为良?”阿苏德追问道,司马白前八字方略两面三刀,驱虎吞狼倒是好理解,可这后八个字,却有点飘虚了。 “围魏救赵而已,我想去拿下贼京丸都山城,迫高钊退兵!”司马白风轻云淡道。 “什么!” 众人惊愕,只道司马白不疯魔不成活! 这番惊愕倒是都在司马白预料之内,他侃侃而谈道“新城军镇全军覆灭,高句丽国内兵马又被髙钊抽掉一空,贼京丸都山城怕也空虚之极!咱们战场缴获贼军衣装无数,果下战马近万,印信令牌一应俱全,咱们未必就扮不得贼军!此去北上走新城至丸都山城,纵有千里之遥,却与自家后院散步有何不同?我汇合慕舆将军后便有铁骑五千,临至丸都,骤然发难,却也未必不能得手!只要拿下丸都山城,贼之命脉便握于我手,让其退兵,岂能不从?” 司马白一番大论,似乎拿下贼京犹如探囊取物,但众人又不是三岁孩童,哪能轻信! 高句丽再是蛮荒,却也立国百年,幅员千里,丁户百万,破人京都,毁人宗庙,挟其王公贵胄,不啻灭国,便仅凭区区五千兵马?! 裴山摇头苦笑“殿下行事,何其癫狂!” “好一个釜底抽薪,逼娼为良!”倒是阿苏德和阿六敦兄弟俩异口同声的叫好。 阿苏德抑制不住兴奋,赞叹道“咱们自己说来都不信,高句丽贼又岂能料到咱们敢袭取丸都山城?五千铁骑千里奔袭,骤然攻城,说不定便成了!” 阿六敦击掌附和“妙啊,绝妙,夺了贼京便是釜底抽薪,而这逼娼为良,哈哈,这词儿用的再妙不过了!” 经他们这么一分说,众人也都觉的看似天马行空,却也非是一丝希望没有! 绝境之中,但有一线生机,怎能不去一搏? 无非一死,有何可惧?! 况且众人自追随司马白以来,他屡屡将那一线生机搏到手中!还没有让人失望过! 那两面三刀、驱虎吞狼初时谁信?不也被殿下做成了么! 裴山率先表态“我等追随殿下,虽死无怨!” 众人为之一振,都俯首称是,司马白却又忧虑道“此去即使功成,讯息传到髙钊这里,怕也得月余功夫。哪怕有封抽平辽镇顶在前面当马前卒,我也担心平郭守不住。” 朔朗直言说道“鲜卑铁骑都随咱们走了,城内仅有汉军,慕容司尉虽然久经沙场,却算不得良将,以他的本事,是一定守不住的。” 阿苏德思忖道“城内皆是汉军,司尉一个鲜卑人,放在平日无妨,但这等生死关头,他未必能信的过汉军。汉军也未必能信鲜卑人,城未破,自己人先猜忌起来,那可不妙了! 阿六敦也叹道“最关键的,他是一定不信殿下能袭取成功,绝坚持不到最后!” 慕容鲜卑虽然将士勇猛,但论良将,确实不多。 慕容评和可足浑涉多算是老将良将,但已指望不上,棘城自慕容皝以降,也有慕容翰、慕舆根等名将,但那远在棘城,更是无从指望。 众人细心琢磨一番,堪当守城之任的将领,竟一个也没有! 正当众人发愁如何镇守平郭大营,一个犹豫不决,又似极不情愿的声音响起, “你们看我合适么?” 众人一看,正是裴山。 司马白闻言哈哈哈大笑“非你不可!” 众人一番打量,无不点头称是。 论家世,裴山乃平州第一望族裴氏嫡长子,裴氏负平州侨民之望,而平郭正是辽东侨民大本营,城内汉族豪强尽皆侨民,裴山恰能笼络人心维持局面。 论能力,裴山虽然年轻,仗打的也少,但他持稳厚重的将风已然被众人看在眼里。浑然一块璞玉,只待稍经琢磨,必成大器! 更何况,若说谁最信任司马白能做成此事,那自然便是裴家老大了! 有此三点,裴山倒是守城的绝佳人选! “就是你了!” “老窝交给裴大,我等方能安心!” 朔朗更是感慨万分,从前让裴山守威南,守纵横庄,他都打死不愿,为的便是与司马白同甘共苦,为其前驱! 但现在竟主动请缨留守,是转了性子,不再想和司马白一起出征了么? 那必然不是的!不见他有多不情愿么?可即便不情愿,他仍是毅然负起重任,裴家老大是要挑起之于殿下最腹心重要的职责! 他对于司马白的忠诚,已然超越死士的赴汤蹈火,而升华为肱骨重臣的担当! 山者,如山之重!好一个裴家老大! 见众人首肯,裴山决绝肃然道“某必死守平郭,以待诸君凯旋!” “等等!”司马白忽然朝旁边一指,拦下了一队高句丽俘虏,“这人留下。” 带队的尉官把司马白所指之人拉了出来,又请示道“其他人呢?” 司马白眼睛不带眨一下的回道“照砍不误!” 众人正自纳闷殿下因何拦下一个高句丽贼,倒是朔朗先认了出来“这人瞧着眼熟,威南城里应该见过,是不是镇北牙营的那个贼帅?” 司马白点头说道“不错,我打听过了,此人叫做仲室绍拙,乃镇北牙营右统领,因为败在咱们手里,论罪诛族!” 朔朗阴笑道“嘿,我这便送他去与家人团聚!” 仲室绍拙也不吭声,别过头去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只是听到与家人团聚,身形不禁微颤,却仍强撑着不示弱。 “稍等,”司马白拦着朔朗,凑到仲室绍拙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我有件事不明白,威南城里你也算尽忠职守,却为何替高成演扛了黑锅?是了,他是王族,没法诛族,但砍他一个人的脑袋总没问题吧?为何你得了个诛族的下场,高成演却一点事都没有?” 仲室绍拙看了看司马白,冷笑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司马白笑道“我跟周仇老贼特意打听的,我懂他心意,为顾大局,牺牲你一族也没什么过错,你不要怨他。” 仲室绍拙脸上布满怨忿,瞪着司马白似要择人而噬。马白便也回瞪过去,一金一白的眸子盯着他不放,仲室绍拙最终叹了口气,说道“我敬重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要杀要剐随君处置。但要折辱一个将死之人,却是掉了殿下自己的身份!” “我没想杀你剐你,反倒想请你帮个忙!” 仲室绍拙大笑道“要劝降我?大可不必!” 司马白哈哈一笑,劝降之辞从他嘴里说出,已是另一番味道“你空有一身本事,既不能扬名立万,又不能雪诛族大恨,身负血海之冤,却要尽忠守节,你是替谁守节?诛你族的高氏?灭你梁貊的高句丽?我若给你一条生路,凭你文韬武略,何愁无用武之地,怎敢妄言不必?况且你怎知我要招降你,无非想请你帮个忙罢了!” 仲室绍拙神情稍缓,思忖片刻,问道“帮什么忙?” “带个路而已。” “去哪?” “丸都山城!” “吁”仲室绍拙倒吸凉气,盯着司马白,眼睛一瞬不瞬,只觉那对金白妖瞳仿若险渊一样深不见底! 他已猜出司马白意欲何为,心里上下翻腾激动不已,竟险些不能自制“殿下胆魄气吞山河,某深为折服,愿效犬马之劳!但只一个请求,请殿下将一个人交我处置!” “谁?” “镇北牙营左统领,高成演!” “将军自便!”司马白言笑晏晏,“咱们若是一路顺风,或还及时救你一族性命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4章 天下又出一将星 赤山堡依山而建,雄踞毕利河谷道,扼控左近要冲,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辽东抵御高句丽的第一要塞! 自此堡建成伊始,高句丽兵锋便再未再跨过毕利河一步! 但如今赤山堡兵马如洪,滚滚而来越过雄关,直朝平郭方向涌去,放眼而望,漫山遍野尽是高句丽旌旗! 高钊王帐内一片喜气洋洋,高钊倚在榻上遐想不断。此番不费吹灰之力便据此雄关,由此而至平郭可谓一马平川再无阻碍,待与左安君前锋兵马汇合,十五万大军谁人能敌? 他感慨万千,自登基以来,励兵秣马二十年,才攒下这般雄厚家底,足堪与中原诸侯一较锋锐!恰逢千载良机,高句丽梦寐以求近百年的辽东,这便已算是收入囊中了! 高钊不由嘿嘿一乐,好似平郭已在囊中,好似辽东已经姓了高,他的眼光已经越过燕地,眺望向了中原。 十五万大军据辽东以抗羯赵,再有晋室朝廷襄助物资,遥相呼应,逐鹿中原怕也为时不远! 说起来也亏得那个司马家的皇叔识时务,才省了不少功夫,事成之后,不拜他个上宾,还真不好与晋人交代! “王兄!” 高钊正自神游,忽被唤回,朝阶下望去,乃是王弟顺兴君高武,不过看其神色愤懑,倒不知所为何事。 “与顺兴君赐酒,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高武接酒一饮而尽,破口大骂道“王兄,咱们被慕容崽子和汉狗坑了!” 高钊眉头一皱,坐直正色问道“说话没头没尾的,究竟何事!” 高武神情悲忿,强稳心神回道“司马白和慕容崽子背信弃义,竟连手封抽偷袭我先锋大军,乌镇鹰兵和新城镇兵全军覆没!” 高钊大惊道“你再说一遍!可曾确认真伪?周仇和高奴子何在,可有其亲笔军函?” 高武凄凉回道“两万将士竟被封家父子垒成了京观!左安君和高督以身殉国,首级正悬在封抽狗贼的寨门上!” “孤的鹰兵牙营!孤的鹰兵和牙营啊!”高钊惊呼一声,瘫坐在榻上,嘶哑道,“孤要活刮封氏满门!” 封抽打了个喷嚏,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从精神矍铄变的风烛残年。 司马白用雷霆手段将他的黄图霸业打成泡影,他已不敢再奢求裂土封侯,只图一军在手,做个一方豪强,保个富贵平安! 但就这点心愿,也已经不可能了。他此刻正身处平郭统镇府邸,四周满是守卫。不错,他被软禁了,被老诚忠厚的裴山骗来城中,然后便给软禁了。 封抽已经认命,却只是想不通,小儿辈们为何总是要骗人呢!莫非棘城请错了教书先生?! 众所公认,裴山是全平州最老诚忠厚的世家子弟,他自己也一向自诩如此,之所以禁锢封抽,也实属无奈。 慕容铁骑北上而去,平郭城只有不到八千汉军乡兵,而城外平辽镇降军却两万有余,主客顿时易形。 眼下遍数平郭内外,能震慑并驱策这两万降军的只有两人,封抽自己和司马白! 司马白若在,自然无人敢炸毛,但平郭镇守换成了老实人裴山,便两说了! 如何制衡年老成精的封抽,怎样发挥这两万降军最大作用,已是当务之急。 司马白北上前,给裴山留下上中下三策,这三策各有利弊,仓促之间便是司马白自己也难以取舍,既委了裴山守城重任,便交由他因势利导,自行裁决。 杀其人并其军,最是简单,但简单粗暴自然也是最下策的。凉了人心军心且不说后患无穷,还平白让高钊看戏。此策若可行,司马白早下手了,也不至于顶着一众鲜卑将帅的责难,而力保封抽不死。 中策是任由髙钊火并封抽,以这两万降兵做马前卒耗高钊一些血气。司马白借封抽父子之手砍了两万个脑袋筑了京观,又将周仇和高奴子头颅悬于降军大纛,高钊是如何也不会放过平辽降军的,左右平辽降军也跑不掉了,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中策比起下策,同样简单好用,但却太消极了。两万乌合之众,能磨去高钊多少血皮?说不得还平白送上士气,让高句丽挟大胜之威再攻平郭。 至于上策,就有些棘手了,乃是收抚军心,共抗髙钊。不消细说,这是最优办法,可以大幅提高守城能力。但知易行难,降军尚有两万,平郭城内汉军却不足八千,封抽老奸巨猾威望又重,不反客为主已是仁义,又岂会听裴山差遣? 所以这上策,优虽优矣,却稍有不慎,便有反噬之祸。 司马白信裴山,便如裴山信他,他相信裴山能稳住局面,所以很是建议裴山用上策守城。 实际上裴山也有自己的想法。 降兵分属十多个辽北士族,这些小族小户大多只想过个安生日子,虽仰仗封家名望,可未必便和封抽一条心。 裴山对辽北士族也算如数家珍,稍一甄别,便知这些兵马足可堪用,白白扔给高句丽不但可惜也委实残忍! 于是他设了个计把封抽哄到城内,他直言不敢伤害老将军分毫,只求老将军信他,暂予他平辽军权,退敌后便将大军悉数奉还,封家永镇辽北! “老将军出身汉家名门,老死之际却害黎民涂炭,幽冥之下难见宗祖!” “既已身陷囹圄,奈何心存侥幸?” “晚辈所求,仅只上下一心共抗高贼,与老将军何碍?” “大势已去,大业成空,与其贪恋富贵权柄,何如广修阴德布于后世子孙?” 裴山刻意学着司马白的腔调一连责难,句句敲在封抽心坎软肋上。形势强于人愿,封抽还有何选,心如死灰交了出平辽镇军权,一应军务尽委于裴山,这名分,便有了。 即便如此,如何安抚降军以致得用,依然是个棘手难题,只因谁也不敢贸然将降军纳入城中。 前扣人主帅,后拒人城外,如何收人军心?! 裴山把心一横,不顾众将阻拦,自己单身出了城,学着司马白孤骑直入降军大营! 刀剑环伺之下,强撑着一副泰然模样,以一句“诸君降无可降,逃无可逃!宁见辽北复现辽南炼狱,亦不肯同心杀贼乎?”硬是摁下了降将哗闹! 再以一句“大丈夫上保父母妻儿,下赎孽罪血债,纵然马革裹尸,又有何惜!”激起众将一战决心! 最后约法三章,缴敌首级三枚者可抵罪入城,身负五创者可抵罪入城,战死殉城者封妻荫子! 而他裴山誓守城外,与平辽诸君共进共退,平辽镇一人未进城,他亦不回城! 连环举措下来,终能驱使降军一战! 两万余人的大军便倚着平郭东墙,并行朝北斜向扎营,与城北高岭连成一片,以图遮住平郭北墙,同时又与平郭夹成掎角之势。 而平郭南面尽被水淹,既无法立营也无法通过。 如此一来,平郭北有营寨,南面有水,高句丽大军从东而来,便只能强攻东城墙。 而要强攻东城墙,需防城下平辽军寨侧击,而攻城下营寨,恰又在城头弓弩射程之内,此番布置,算是中规中矩,颇有章法了! 可没待城下营寨修出个模样,顺兴君高武亲率前锋三万大军已杀到了平郭城下。 这也在裴山意料之中,不待高句丽立足,他便亲率平辽镇一万精锐迎头而击。 平辽镇士气正旺,怎奈高句丽大军也是哀军,高句丽大军兵力占优,平辽镇却是以逸待劳,两边倒是各有千秋。 裴山学着司马白作风,亲冒锋矢阵前杀敌,身披五创仍大呼酣战,宁死不退一步! 这一战从午后一直杀到挑灯,两边厮杀惨烈,竟是打了个平手。 战后清点军功,平辽镇共有五十余人缴获首级三枚以上,三百余人身披五创以上,裴山当即重赏。并依承诺立即经由北门转送平郭城内,令其明日于城头擂鼓擎旗助威,以示真伪! 而阵亡者一千余人,裴山收敛棺木,逐一登记造册,亲手封存抚恤银两于帅帐,以待战后分发! 当夜高句丽三千死士夜袭平辽镇大营,攻进营门却不见一人,这竟是一座空营! 忽而发现迎头又现一座营门,已是张弓陈弩恭候良久。 原来裴山筑营时便留了这一心计,大寨设了前后两门,两道防线。待高句丽死士突入前门长驱直入,才发现莫名其妙竟已闯过了平郭北门城头,待到发现有诈,想要撤退时,城头和地面已是弓弩齐射。 更有平郭守军兵出北门,截断了贼兵归路,三千死士进不得退不及,哀嚎震天! 高武急派一万兵马救援,可援军还未至大寨前门,便被事先埋伏在丘陵密林间的平辽军偷袭。 裴山亲率一千精锐居高临下一个俯冲,顿时将高句丽援军拦腰截断。高句丽兵马不知虚实,只当敌军主力从天而降,登时大乱,慌忙朝营中逃回。 而裴山兵锋一转,掉头便去汇合出城守军夹击那三千死士! 经此一战,高句丽三千死士尽没北门城下,连累援军也丢下了过千尸首,守军大胜! 次日裴山再次清点战功,符合进城条件之人已逾八百,却有半数将士选择留在城外继续杀贼,全军士气一时无两! 守城首日,便告大捷! 裴山怀柔取兵权,大义定军心,毅勇冠三军,机谋赚贼军,立信立威,见勇见智,平郭内外两军再也无人质疑这个未及弱冠的裴家少将军! 而软禁中的封抽闻讯之后,默然良久,只叹一句,天下又出一将星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5章 兵锋之盛,难破众志之城(1) 守军士气如虹,高句丽自然一片惨淡。 高武原见平辽镇舍城不入而在外扎营,便知守军貌合神离,哪料交战首日便吃了一大闷亏,他该如何与王兄交代! 他虽然恼羞成怒,却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守军。 有坚城依靠,却在城外扎营,虽不合常理,却充分利用了北侧山岭和南侧漫水的地形,将攻城大军阻在东城狭隘之地。待到王兄主力到来,堂堂十多万大军,本可四面合围,却也只能挤在区区东城一隅,白白浪费兵力上的优势,只有一面城墙能攻。而此消彼长,守军却可集中有限兵力防守一面! 高武细细推敲一番,不禁赞叹,敌帅既规避了军心不齐的芥蒂,更消弭了兵力不足的劣势,只凭这番因势利导,便是名将风范,足堪跻身天下名将之列! 难怪竟让左安君和高督同时饮恨! 他只道城中主帅乃是那个尽诛鹰兵和新城军镇的司马白,便戒告自己,那人既有雷霆手段,必得精心图谋了! 守军既成犄角之势,强攻必然折损严重,不利日后对抗羯赵大军,而自家兵力占优,大可以用车轮战耗耗守军锐气。不需半月,待到南侧河水一退,大军三面环攻,便看敌军如何疲于奔命! 有了这番重新审定,高武豁出去被髙钊责骂,强摁下胸中焦躁,定下了稳扎稳打的方略,先垒好大营,以待主力进驻。 裴山本以为高句丽大军会疯狂报复,已经做好大战准备,熟料高句丽贼却乖的像只乌龟,只是陈兵城下,竟是一副防守架势。再观其军阵之后,正热火朝天的建盖营垒,看来贼军今日是不想再打了。 裴山倒也情愿如此,尽管麾下士气正旺,却也不敢再妄开战端,能多拖一日,何乐而不为? 但他却比谁都清楚,贼军越是稳扎稳打,越是雷霆将至! ------ 一连五日两军相安无事,都在一边戒备,一边加固营垒,而高句丽大军更是源源不断的进驻平郭城下。 待到第六日清晨,震天的鼓号结束了连日来的沉静,十三万高句丽大军旌旗烈烈,一时间遮天蔽日,高钊王帐终于御驾平郭了。 刚过晌午,便有三万高句丽步卒出营列军叫阵。 高武分寸拿捏妥当,这三万人是平郭城正面所能容纳的最恰当的兵力,少了不够用,多了便嫌乱! 便见三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两万朝北进逼平辽军大营,一路一万压向平郭城墙。 出乎守军意料,不论是朝北的贼兵还是压向城头的贼兵,都在弓弩射程之外压住了阵角。接着便见高句丽大营中缓缓移出了十座庞然大物,皆有平郭城高,移入城前军阵后,扎下底盘。 “井栏!”慕容彻站立平郭城头,望着扎稳底盘的庞然大物,面色一紧,失声说道。 而守在平辽镇大营的裴山也是连连苦笑,高句丽贼的确是有备而来,这等庞然大物纵使拆装成散件,一路跋山涉水运来也是大为不易,难怪高句丽主力行军缓慢了。 贼军既准备有这等攻城利器,平郭怕是更难守住! 便如裴山所料,高句丽此次以倾国之师远征,是志在必得。 每座井栏之上可容纳兵士三十人,另装有五俱床弩,除了井栏,各种攻城器械一应俱全,更有五十架投石机也陆续就位。 高钊亲手点燃了那座已经腐臭的京观,火焰冲天而起,他静静看着前方的雄城平郭 “攻!” 自封抽和高奴子偷袭平郭以来,平郭虽然陷于险境,却一直未遭攻城。 而此刻,高句丽大军乌角连营,擂鼓震天,对峙终于结束,攻城开始了! 井栏上的巨大床弩配着五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射,弩箭巨石一时间覆盖住了平郭城头。 平郭城头顿时尘土四起如幕,床弩砸碎,檑木砸散,油锅砸裂,守军血肉横飞,四处都是残尸断臂! 趁着城头弓弩被压制住,高句丽方阵中推出一辆辆架桥车,桥板横跨城墙沟壕,搭起简易的桥梁。接着便有一队队的兵士顶着盾牌,抬着云梯冲向架桥车。在弩箭和巨石的掩护下,快速穿过架桥车的桥梁,攻至平郭城下,架起云梯,口衔长刀朝城头攀爬! 而已有悍勇敌卒闯上了城头! 除了肉搏,别无他选! 后备刀营及时赶到,勉力稳住阵脚,而提前隐于城下的弓弩手也冲上城头,列于阵后张弓对射。守军在敌军第一波远攻的震慑后,都渐渐稳住心神,占着兵力优势,稳步将登城贼军赶下墙去! 司尉慕容彻亲临阵前指挥调派,他咬牙打定主意,今日便是拼光八千守军,也得将城头守住,岂能一个回合就丢了雄城平郭?! 城头压力虽然大,一时间倒也能堪堪稳住局面,但若想再照应北侧平辽镇大营,却是力所不逮了。 高句丽的攻城策略虽然简单明了,却异常见效! 以井栏和投石机为远距离压制,辅以一定强度的轮番攻城,从而牵制平郭城头的守卫,使之无法援助城下的平辽镇大营,其主攻方向则不言而喻了。 两万贼军直扑平辽镇军寨,没有了城头策援,高句丽的攻击更加顺畅,而平辽汉军只能凭寨而守,在一进攻中舍命防守反复拉锯。 汉军据寨而守的优势,已被贼军以车轮战抹平。 贼军胜在兵马充足,一轮进攻之后便换军再攻,连翻激战,毫不停歇,战至傍晚,已足足发起三轮攻势,强度依然不减,反观汉军,已渐露疲惫之像! 夜已降临,火把四起,火光如龙如海,照的城下恍如白昼,只闻高句丽大营呼喝震天,竟是要第四次冲锋了。 高钊御驾首日,便要夜战! 裴山一身血污,凝神而望,远处巨大的井栏和投石机便如猛兽一般无二,他眉头紧皱,再这样下去,这些猛兽必然要撕破平郭的喉咙! 非得毁了它们,才能继续守下去! 但这十座井栏上,不论床弩还是兵士都被顶部护罩保护住了,整个井栏前部也由牛皮遮护,想要远距离击毁这种庞然大物基本没有希望。只有突进到面前,或烧,或砍断基座才能毁坏。 但高句丽大军稳扎阵角,严防以待,那本是防范慕容铁骑的阵势,步卒想要突进去,痴人说梦而已! 裴山目前所能做的只有硬撑下去,能扛多久,便扛多久。平辽大寨犄角之势一日不破,高句丽便如鲠在喉不敢全力攻城。 而即使平辽镇大营被攻破,也无非转入城中,赖以坚城全力防守而已,但到那时,却再没有转圜余地了! 裴山知道惨烈守城才刚刚开始! 苦撑? 绝不能被动而守! 裴山眺望北方,殿下,若是你在,你会如何来守? ------ 攻城第十日 高句丽十三万大军日以夜继,轮番攻城掠寨,一刻未停! 又是夜战! 井栏和投石车调转了方向,弩箭和巨石统统砸向平辽大寨,前营门辕已被砸断,寨墙早已稀疏破烂,却也无暇去修,箭石射程之内,谁敢露头?! 正如裴山所料,那十座井栏,五十架投石车,便如扼在平郭咽喉上的獠牙,扼的平郭喘息艰难! 大寨前营已是一片死地,遍布残尸断臂,两军将士不分彼此,尸体纵横相摞,处处血泊已连成河溪,所谓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平辽镇军龟缩于后寨一隅,只等箭石停歇,贼军来攻,便得上前肉搏!但其所凭,却也仅仅只是血肉之躯了! “今夜再拔不掉城下军寨,本君便要借汝头颅一用了,你的脑袋悬于辕门,多少也能激励士气吧!”高武冲帐下那人扔去了令箭,“若不成功,便去陪左安君吧!” 乌骨军镇新任大都督周鹄却是攥着令箭一言不发,既不应喏,也不忤令。 高武一怔,问道“汝是不服?当初是谁言三日拔寨,十日陷城的?这军令状可是你自己写的?!” “非是不服!我不能替父报仇,不能与王分忧,杀我一人,我无话可说,”周鹄满是疲态,显然是多日未合过眼了,他语气一沉,竟带了祈求说道,“但仗不能这样打啊,顺兴君,儿郎们纵想杀敌,却也不是铁打的!” “你意汉人便是铁打的了?”高武冷笑道,“汝父首级尚悬于敌寨不能瞑目,汝竟胆怯了?!” “某恨不能生撕司马白,活剥封家父子!”周鹄怒目圆睁,却又哀叹,“我知汉人也熬不住了,但他们却有转战城内的退路,城内守军亦可随时出城接应,可我乌镇儿郎若是再拼上这一夜下来,非耗残了不可!左右也就是这一两日便能破寨,表哥,算弟弟求你,让儿郎们歇一日吧,表哥若担心停战泄了士气,实在不成,实在不成的话,可否让顺镇和京镇的弟兄们先顶一顶,他们毕竟养精蓄锐,闲看十日了!” “嘿嘿,原来你是这个心思,”高武竟是苦笑道,“你道我是包藏祸心?排除异己?我与舅父十年肝胆相照,共辅王上,便是要借机铲除异己,也不会拿你涓奴部下手啊!” 周鹄默不作声,暗道我父既已殉国,谁知你现在打的什么主意?乌镇精兵耗光了,涓奴部还不任你王族拿捏!今个不换京顺二镇上阵,我绝不再战!我不信你高武真敢砍我,太后已丧兄在先,你便要让周家再丧子么! “罢了,你是国朝重将,也不该瞒你的,只是想激起你绝死气势,用以迷惑守军,方才没告诉你,我岂不知乌镇不能再战?拿你两万人做个饵罢了!” “顺兴君慎言!”周鹄立时翻脸,若不是瞅他王上亲弟的身份,哪怕是自家表哥,也得一刀砍了他! “你差左安君远矣!”高武叹息一声,转而暴怒,“国运之战,我若行卑劣狭隘之举,有何面目去见大高句丽列祖列宗?!” 周鹄也怒道“十日下来不停不歇,一刻不缓,有这般打仗的么!京顺二镇自然尊贵,但其余军镇便是活该送死么?!” “若能一战而定百年国运,便是让王兄去死,他亦毫不迟疑,嘿,汝辈竟敢惜命!”高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制止周鹄辩解,“你放心,你乌镇虽然做饵,却不必担心耗光,若听我言,反而必能立功!” “你军既疲,平郭守军必出北门,与平辽镇夹击你镇,”高武高武指着战场舆图,耐心解释道,“我已从京顺二镇选拣八千精锐,五日前便遣了他们从上游绕道,潜伏平郭下游,河水渐退,已可渡河,只待你诱出平郭守军,便渡河直击西城,嘿,” “嘿什么!”竟是周鹄一声冷哼,毫不客气的打断,“我当你有何妙计!慕容铁骑若半渡击你,京顺二镇还有命活?我等诱饵怕也要送人饱餐了!” “亏你还知道慕容有铁骑在城!”高武却也不怒,反而笑道,“我已得确切消息,慕容嫡系铁骑不在城内,斥候探遍方圆百里也不见其踪,怕是已经逃了!只留一城汉军守着孤城等死!” “啊?逃了?”周鹄一怔,随即笑意展开,已经明白了高武用兵意图,“守军分兵吃我,却突遇攻城,嘿嘿,汉狗必然大慌,我却可趁乱袭取北门,东门正面再予强攻,便成三面合围之势,哈哈哈,平郭必下!” “却也要你能装的像样,引的守军分兵才是!大军渡河所带攻城器械不全,西城守军一旦及时获援,此计便大打折扣!若顿兵城下,便又得持续苦战了!别忘了西面还趴着一头老虎!” “表哥放心,我就当不知你这计策,全当被小人借刀杀人,非弄个力疲不逮引出守军不可!” 高武瞥了周鹄一眼“只要打下这百年国运,小人?你骂我是小妾养的都可以!我劝你还是当心一些,我着苏蒙两镇给你压阵,随时接应你!” “要他们做甚?!”周鹄大叫道,“有我乌镇足矣,他们若从旁掠阵,惊了守军怕是不敢出城!今夜只我乌镇去攻敌寨便可,表哥务必让他们滚远一些,万一坏了这好计策,算谁头上?” 高武叹了口气“你可想好了,此去险着呢,万一假戏成真,平郭虽克,你乌镇上下却也殉国了!” “为国朝百年大计,吾辈死而无憾!”周鹄决绝一诺,却又忽而一笑,“老父总骂我不成器,今夜便要老头子在天上看一看,某与他一样,都是家国柱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6章 兵锋之盛,难破众志之城(2) 持续的强攻下,平辽镇大寨前后两道辕门都已失守,大军被挤到后寨,借着城头箭弩的压制,才算堪堪抵住贼军兵锋,也只是负隅顽抗而已。 “司尉,是时候出城了,贼军兵锋虽猛,却已是强弩之末!” 慕容彻看着暂时歇停下来的东城攻防,点头道“贼军太自负了,咱们速去速回的话,该是无碍!” “纵然有碍,咱们此刻也无计可施了!拼一拼吧!”叹气之人肥头大耳,五短身材,竟是先前被司马白守留纵横庄的于肚儿。 说起这事,倒也怪司马白思虑不周,顾不上安顿他们。 髙钊大军过赤山堡后,一边开赴平郭,一边分遣偏师以雷霆之势大掠辽南,抢粮抢人,以战养战。 辽南诸城都是空虚至极,哪里能挡片刻?向南直至马石津无不遭殃,便连威南城也只守了一日便被攻破! 反倒是小小纵横庄,硬是被于肚儿坚守了五天五夜,但终究是不敌,只得焚粮突围。 恰好遇上从威南城逃出的可足浑铮锣一行人,便结伴同行往平郭逃难。 一行人绕道涨水的响水河滩涂,九死一生,五日前才逃至平郭。也亏得平郭西城被遮护了,他们才算进得城来,捡回了性命。 “都准备好了么?”慕容彻沉声问道。 于肚儿点了点头“只能拼了!” “拼了!”慕容彻大手一挥,“出城!与裴将军夹击贼军!” 周鹄裸甲坦胸持刀战于阵前,他已经豁上性命,任凭手下如何劝退,都是不从。看这模样,非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今夜是绝不收兵了! “大都督,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谨防守军出城夹击啊!” “给乌镇留些种子吧!” “该轮换他镇来攻了!” “凭什么他们在后纳凉,只遣咱们前来拼命!” “他们竟也忍心看咱们独个拼命,这是没安好心呐!” “我父和鹰兵万余袍泽在天上看着我们!咱们自己的血债,岂能假手别人讨回?!” “今夜必要拔下此寨,夺回老父首级!” 周鹄临阵大声呼喝,只怕战场嘈杂,对面敌人听不见他的死战决心! 乌镇兵锋一直朝前推去,他不时望向身后的平郭北城门,心中焦躁不安,老子都这样了,你们便是没卵没胆的,也该出来捡漏了吧! “杀贼!杀贼!” 喊杀声终于从背后传来,震的乌镇上下心寒,唯独周鹄喜极而泣,他哈哈大笑,大喝一声“放响箭!咱们杀回去!” 接连三支响箭摇曳火尾划破夜空,周鹄心中大石总算落地,只待拖上一阵,等到城中有变,这些汉狗还不仓皇回城?他已准备好了趁乱去夺北城门,但他随即怔在当场,面如死灰! 背后袭来的汉军黑影层叠,如山如栾,竟难辨究竟杀出多少人马! 周鹄不禁苦笑“这是阖城老幼,倾巢而出么?是老子演的太好了么?!” 大寨中的汉军也已朝前推来,两边夹击,将周鹄堵在了平辽大寨内,乌镇这两万兵马立时便有蹦碎之相! 而周鹄始终望着平郭城,心中大躁,怎么还没动静?! 终于,平郭城中有火光冒出,继而冲天而起! 哈哈哈!周鹄放声大笑,破了! 汉军随之松动,攻势也为之一弱! “杀出敌寨!” 周鹄想做功臣,但不是殉国的功臣!此刻他早已舍了夺门念头,只是一味想要冲出大寨,北城门夺下最好,夺不下却也无碍,攻克平郭的首功已经划到乌镇帐下! 果然,汉军不再恋战,任由乌镇兵马退了回去。 但出乎周鹄意料,汉军并未着急回城救援,反而合军一起,尾随乌镇追来! 好胆子,老巢都不要了,就要吃掉老周这两万人么?怕是恼羞成怒,破罐子破摔了吧!爷爷却不陪你们玩了! 周鹄今夜任务已经完成,更引着守军倾巢来追,乃是功上再添新功,哪里还再纠缠,引着追兵便朝大营而去,只道平郭既破,稍待打掉这些丧家之犬,岂不易如反掌? 平郭城内已是杀声震天,高句丽八千精锐从西城墙骤然发难,但守军尽被乌镇引出了北城,既缺人守,又无人援,瞬间便被攻上城头,继而放开了城门,高句丽大军如潮涌入! 西门既破,东门也人心仓皇不堪再守,正面之敌哪里还待平郭喘息,一个突击便也攻上城头,打开东门,迎了大军入城! 东西两门尽失,慕容鲜卑赖以威慑辽东的雄城平郭,终于被攻破了! ------ 城门虽破,但整整三万汉军仍是锲而不舍,紧紧尾随乌镇之后,直扑高句丽大本营! 裴山一身血污两眼通红,咬着牙根带军前冲,平郭内外军卒壮丁,都在这三万人中了!大寨尽空,守军尽出,城中只剩老幼妇孺,却也都拿起了弓弩刀矛,以御闯家贼寇! 大好山河,家土骨肉,岂能轻易让与贼寇? 所谓拼命,便是用命去拼,此战若不能功成,便与平郭同殉吧! 如裴山所料,乌镇且战且退,毫无战心,汉军如影随形,既将乌镇朝预定方向撵去,又借乌镇散漫军型遮掩自家兵锋。 此时平郭城下两道泾渭分明的大军相向而行,高句丽大本营里兵马涌出,由东直入平郭东门,而乌镇和汉军自西北而来,冲高句丽大营而去。 平郭城陷在即,两股潮流各安心思,一时间竟各行其是,相安无事。 但高句丽大本营很快便发现撤兵回来的乌镇有异,一道军令从点将台而出,命攻城之军分出一部前去支援,但出乎高武所料,这道军令石沉大海,竟无人理会! 原来各军镇都抱了同样心思,辽东最富庶的平郭就在眼前,些许丧家之犬,容后再议,都只道让别人先去拦一拦便是了! 汉军自西北长驱而下,不时便已斜插东城正前,兵锋所指,不是别的,正是扼住平郭喉咙的井栏和投石机! 两道洪流终于碰撞,高句丽大本营前一时混乱不清,各军纠杂一团,忽见一条火龙平地而起,节节拔高,直蹿夜空! 继而两条火龙,三条,四条,五条燃于高句丽大营之前,火龙狰狞而上,渐渐连成火幕! 高武目瞪口呆,是谁烧了井栏和投石机?! 是谁干的,倒也毋庸置疑,高武只是不知,汉军是如何一路欺到大营跟前的?! “不杀周鹄,不足平吾恨!”高武咬牙切齿,“传令顺镇高寅,半个时辰内剿了作乱营前的汉狗!” “万幸已克平郭,烧了就烧了吧,以后再造就是了,王弟运筹帷幄,功在社稷!”高钊不知何时登上了点将台,隔着火幕望向平郭,“多好的城,多好的土地!列祖列宗,看看吧,儿孙们为大高句丽挣来了百年国运!” 高武眼眶一热,强忍泪酸,哽咽道“自东明圣王开创基业,一百年了,咱我们终于从穷山恶水里走出来了!咦,城里什么情况?” 高武揉了揉眼睛,努力朝平郭看去,平郭火光冲天,似乎整座城都陷于火海之中! 怕是入城之军在屠城了,可这火也烧的太旺了,竟有些诡异! “让儿郎们乐一乐吧,”火光中,高钊踌躇满志,“草拔尽了,以后才好种地!” 高武却渐渐凝重起来“传问京苏蒙社四镇,速报东城战情!” 高钊见弟弟语气不善,便不再多言,只在旁看他指挥调度,这个弟弟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一应军务委与他执掌,绝出不了乱子! “报顺镇来报,营前汉军只留一部断后,其余已向北门退去!” 高武大骂道“高寅是闲散了骨头么!汉狗在眼皮底下烧了咱们这些家当,他竟也放人从容归去?!” “顺镇来报说,乌镇乱兵挡在汉军之前,冲乱了顺镇行伍,高督不忍伤及同袍,才让汉军得逞退走。” “报京镇来报,东城门内忽燃大火,火势太猛,大军无法冲进城去,苏蒙社三镇回报亦同!” 高武面色一紧,急问道“已经冲进去的兵马呢?” “大火隔绝城门内外,联络不上了,只听闻城内有厮杀声!” “传令东门诸军镇,转攻北门!”高武见形势有异,一道道军令发出,见身后亲随欲言又止,不耐烦问道,“还有何事?” 那亲随一阵犹豫,才回道“据传,城前将士有人听到,城内的厮杀声,像是女人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7章 兵锋之盛,难破众志之城(3) 裴山只恨自己没有翅膀,从高句丽大营撤回北门的这段路本不算远,但他却觉得这是迄今以来走过最长的一段路。胸膛和喉咙便如火烧一般辣痛,但他已顾不上了,他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只因此刻在城中抵抗高句丽精锐的,乃是阖城妇女! 五天前于肚儿和铮锣一行人逃回平郭,带回一个消息,沙河下游南岸伏有近万高句丽精锐,怕是要偷袭西门! 这消息让众将心中越发沉重,唯独裴山认为这是一个胜敌良机,一番筹谋,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跃然而出! 将计就计,投下大饵,浑水摸鱼,关门烧狗! 乌镇力竭却冒进,无非欲引城内出兵,便如其所愿! 重创在前,尾随其后! 以空城为饵,诱群狼来食,以其之贪之躁,必然争先恐后! 群狼争饵,门前必乱,尾随之军便如丧家之犬,谁能有暇一顾? 此计第一要务,便是浑水摸鱼,摧毁井栏与投石车,捣碎贼军扼在平郭咽喉上的钢牙! 剩下的,便是关门烧狗了! 这也却是最关键的一环,门已关,火已放,若是烧不死进城之狗,那这所谓将计就计,真就成了开门献城! 快一点,裴山催促着,再快一点!女人孩子们若被杀尽了,要城还有何用?! 平郭东西二城,自城门火起,一直烧到中城,熊熊大火直冲天际,仿若狰狞的猛兽,张牙舞爪笼罩着北地雄城! 以统镇府为中心,一片厮杀哀嚎! 冲进城的高句丽兵马被大火烧红了眼睛,但凡能从火海冲出的,一腔恶怒便撞上了统镇府外的女兵圆阵! 而辽东的女人,却也不是好惹的!平日连自家男人的耳光都掴得,还不敢杀贼么?! 壮硕的妇人们都披了铠甲,三两人合擎着一把长矛,四五人顶着一面大盾,七八人控一床弩,将统镇府守的严实合缝! 可足浑铮锣将鼓架在了府中心,一通一通擂起不歇! “为我男人!为我骨肉!” “我虽妇人!亦能守家!” “守我家土!以待父兄!” “我夫若归,必复我仇!” “我死儿活,死而无憾!” 男人在城外拼命,老人和孩子在府中哭啼,这个家,便由女人们来守! 这些从全城征召出的女兵,面对虎狼一般的高句丽精锐,竟无一人退却一步! 谁都知道,孩子就在身后,有襁褓幼儿,有垂髫之童,更有年迈父母瑟瑟而抖,这里退一步,家便没了! 女兵们互为激励,再扛片刻,只需片刻,男人们就能赶回来! “我夫若归,必复我仇!” “我死儿活,死而无憾!” 山林里,最凶最狠的,是护崽护窝的母狼! ------ “进不去?怕火?”高武睚眦欲裂,揪起高寅这一镇大都督的衣襟,阴狠说道,“来,我给你练练胆!” 说着便要将高寅朝火盆按去! “顺兴君,真不怨我等怯战呐,俺镇精锐陷在城内,俺比谁都急啊!可那汉军寨子烧的如火海一样,咋的朝里冲啊?!” “东城门也是大火弥漫,火舌都已翻过城头了!城墙十步内根本站不住人呐!” 周鹄从旁附和道“不若等火退了,再去攻便是了,城门都烧了,汉狗还怎么守城?” 高武一把将高寅摔到地上,指着周鹄冷冷笑道“说的好!等火息了,便由你去攻城好么?” 周鹄听出他语气不善,也没敢吭声,便听高武破口大骂道“敌帅既敢烧门,岂不虑如何堵上?!你当都与你一般蠢么,一路给汉狗开道引来大营!” “罢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高钊终于开口道,“这一阵输了,明日再战便是,明日不成,还有后日,后日不成还有大后日!便是再攻上十日,又待如何?这城他能烧上几遍?!” “大王圣明!” “不克平郭誓不罢休!” “孤要的就是这个士气!”高钊丝毫不以今夜挫败为恼,竟是欣然说道,“都退下吧,国运之战,还望诸君不要气馁,回去好好整军,明日再战!” “王兄,请治臣之罪!”众将退出王帐之后,高武噗通跪到地上,恼羞谢罪道,“今夜两万精锐陷于城中火海,怕是已遭不测!乌镇做饵,元气大伤,不能再战!井栏,石车亦焚毁大半,不堪指望!臣一番谋划却一败涂地,臣死罪!” 高钊望着跪在地上叩首不起的弟弟,先前激励众将的欣然早已退去,只剩一脸阴沉。他也不扶高武,任由他跪在那,缓缓走向帐帘前,望着烈火中的平郭,轻叹一声“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英雄豪杰啊!” “我大高句丽又缺英雄豪杰么?!”高武只当王兄在激自己,跪爬到高钊脚下,“臣弟明日亲自上阵,平郭不破绝不回营!高家儿孙岂输于姓司马的!” “嘿嘿,你竟还要与司马白斗?”高钊突兀一笑,满是自嘲道,“你连姓裴的,都比不过啊!” 高武一头雾水“姓裴的?” 高钊从怀里掏出一张细裁锦帛,递给了高武,一边说道“城中主帅是平州望族裴家的嫡长子裴山,未及弱冠,只是司马白的伴当而已,却已让孤十万雄师大刹兵锋!” 高武阔脸瞬间涨的通红,大恼问道“城中主帅不是司马白?那司马白呢?逃了?” 高钊猛的回头,瞪着高武,压低嗓子,厉声骂道“能一战毁孤南北双璧的人,会逃么?孤与你锦帛,你不会自己看么?!” 高武吓的一缩脖子,他知道王兄有一条极神秘的军情渠道,似是羯赵君子冢所供,但像这等绝密关联,他纵然想不通,也从来不敢多问,连忙低头朝那锦帛看去,只扫了一眼,便啊的一声瘫坐在地! “他怎敢?!” “是啊,他怎么敢呢!”高钊竟是呵呵一笑,“孤已八百里专骑传讯撒许,必擒小儿与丸都城下!” 高武皱眉道“王兄,国内空虚,司马白五千铁骑足可纵横,国力艰难,容不得他祸害啊!” “孤岂不知?孤令撒许外松内紧,大可放司马白径往丸都,便也让他尝尝顿兵坚城的滋味,务必一战而收全功!嘿,孤十五万大军顿兵平郭,司马白竟用五千骑军去拿我京都,这人,这人若是姓高该多好啊!” “王兄运筹帷幄,大高句丽必然国运昌隆!” “若不是有那人相助,真被司马白得逞了,也未可知啊!”高钊摇了摇头,又是长叹一声,脸上唏嘘被火光映的忽明忽暗,“这片土地究竟有何神奇,怎就养出这么多的英雄豪杰呢!” 裴山一脸疲惫,砍下了最后一个贼兵的脑袋,长刀拄地,才撑住不倒,他不禁长叹感慨,此战焚了半个平郭,总算得了个惨胜! 雄城平郭虽在烈火中残喘,却依然不动如山! 裴山望着火海,决绝而坚毅,殿下,我一定守到你凯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8章 只是看不惯而已 “不知道裴大那里怎么样了,那个迂货,可别学我亲身上阵!”司马白一边撕着粟饼朝嘴里塞,一边忧心忡忡自言自语。 裴金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咱一路所过,重关要塞都防戍空虚,半个精锐的影子都没见到,兵哪去了?被抽去平郭了啊!大公子那里估计难捱!” 司马白看向平郭的方向“他一定要守住的,就如同我们一定要拿下丸都!” “恩!”裴金重重点了点头,又忧虑道,“高句丽贼带咱们在山里转了三天了,真不知是什么心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瞧殿下倒坦然的很,竟一点都不担心?”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司马白瞪了裴金一眼,心道若非有仲室绍拙这个高句丽贼带路,一路上怎会如此顺利? 司马白从平郭带出慕容和汉军骑兵三千,汇合了赤山堡慕舆倪,凑够了五千铁骑。换穿新城军镇衣装,打着新城军镇旗号,拿着盖有周仇和高奴子印信的关防,便连战马也都换成了高句丽的果下马,从辽北出襄平,入新城,直奔高句丽的京城丸都山城。 这支“如假包换”的新城镇军到了高句丽地界后,便由镇北牙营右统领仲室绍拙开道,印信关防,调兵文书一应俱全,又是大都督高奴子的心腹重将带兵,谁人会疑?谁人敢找茬? 非但一路堂而皇之穿关过卡,甚至朝沿途地方吃拿索要以充补给,所有重镇关隘都有惊无险平安通过,但抵至高句丽京畿腹心地带时,再如此招摇过市,便行不通了。 幸好仲室绍拙堪称活地图,带着五千骑兵专捡山间小道行走,也亏得果下马穿山越涧如履平地。如此又绕了几日,终于在一个小山坳里扎下了营,而出了山,不足五十里便是高句丽京都,丸都山城了! 正应了那句话,一人用好,千军难抵! 司马白尤不放心,又叮嘱道“绕路总好过硬碰硬,能不用打仗,最好不过!我谢仲室将军唯恐不及,你等还排挤人家?尤其是那二学子,别当我不知他私下说了什么,你与我传话给他,若再鬼话连篇,我非给他行了军法不可!人家原本不异的,也被你等说异了!” 裴金见司马白如此郑重,连忙点头道“晓得,晓得,我回头一定骂他,万不能坏了打贼京城的大计!” 司马白笑了笑,不置可否,用力嚼着口中粟饼,忽然问道“方才我见一个高句丽小娘送来一罐汤,说是虎骨参汤,汤呢?” “高句丽贼能有好心肠!俺们怕有毒,便替殿下喝了!” “都喝了?”司马白舔了舔嘴角,强咽下干硬的粟饼,问道,“你们?来,给我说说,你们都有谁!” 裴金谄笑着回道“我、杨头、庞头,还有二学子,要说还是二学子忠勇,一人喝了三大碗!” “那是人家孝敬我的!” 裴金委屈道“慕舆将军吩咐的,咱们路上饮食,尤其是殿下吃的,一律得由军中自做,绝不能用高句丽贼现成的!俺们几个敢喝那参汤,也是冒了奇险的,真是瞧着扔了可惜!” “难得你们几个不怕死,到了丸都山城让你们打头阵!” 裴金兴奋道“谢殿下栽培!错过了平郭城下的大战,俺们几个懊恼的几晚睡不着觉呢!” 司马白笑骂道“大战在即,嬉皮笑脸,都谨慎着点,好似丸都已在你囊中一般!你去请仲室将军过来,我有事相商,罢了,我亲自去。” 裴金嘟囔道“殿下为何对高句丽贼如此礼遇?” “怎么还贼贼的?我方才说的你转眼就忘么?” “人有才干,不分种族!下次若有好东西,一定给仲室将军留一份,再敢乱动,我必骂你!” 司马白知道裴金这种芥蒂代表了军中大多数人,可他却着实不解,一个人的出身,真就把这个人定了性么?便如仲室邵拙这种大才之人,也难以容于异族么? 这个仲室绍拙三十露头,统兵打仗却是老道,更兼识天文地理,精通汉家儒学,能识五行八卦,对于兵法韬略更是见解非凡。其借江铰横山为实例,分析布阵诀窍那是入木三分,非但司马白乐意听他研讨,阿苏德和阿六敦也经常请教。而仲室绍拙自知已绝于高句丽,便也死心踏地用心结交众人,同时也刻意展示自己才干,众人但有所问,从不藏私。一路行来与司马白等相处融洽,只恨相交甚晚。 可惜,融洽的也毕竟只是那区区几人而已。 司马白叹了口气,也无可奈何,摇着头从屋内出来,没走两步却听见附近有异响,似乎还杂有女人挣扎声音,他眉头一皱,低声喝道“谁人喧哗,带上来!” 裴金听出司马白语气不善,不敢耽搁,一溜小跑朝异响处奔去,没过一会带回了五六个人。司马白认识这几个人,都是辽南出来的汉军,而为首的便是二学子,只是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高句丽小娘。 司马白见那小娘衣衫已被撕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头忽的升起一股反感,阴沉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二学子不慌不忙回道“殿下,她听见俺们说汉话!” 此番千里潜入敌境,虽说印信俱全,但说汉话则是大忌。 所以不论过关扎营还是日常行军,司马白都是小心翼翼,还特意挑选了十来个懂高句丽话的汉军跟在仲室绍拙左右,随时应景照拂。 原则就是能不生事便不生事,若是泄露了机密,必得杀人灭口,更要解决干净,务求不留首尾。 而进驻这个山坳里的村子后,仲室绍拙便仗着身份,将村里几十户百姓拘在了一处大院子里。高句丽百姓向来恭顺,也没敢造次,但事儿就出在了送参汤上。老里长熬了参汤要巴结将军,看守的端木二学懒的端瓮,便让老头子的孙女送了过来。小娘送完参汤本来是要走的,却听见偷喝参汤的二学子用汉话大呼好喝,于是这马脚便露了出来! 二学子讲了个首尾,原也没当回事,却见司马白那双金白瞳眸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心里发毛,后背噌的窜出一层冷汗,磕磕绊绊请罪道“属下正要料理她的,不想惊扰了殿下。” 司马白冷哼一声“杀便杀了,你们几个脱她衣服做什么?” “这” 几人对望一眼,心道这还用问么!小娘皮反正都是死,不如玩完了再杀,但当着堂堂郡王一军统帅,这先奸后杀的话,说出来怕是有辱斯文。 倒是二学子着实坦荡,脑袋一梗,回道“俺们就是想玩玩她,咋的?高句丽贼把俺们家祸害成那样,俺们到了贼兵家里,难道还要当好人,装君子么?” “她是哪个贼兵的家眷?”司马白指着蜷成一团哆嗦的小娘问道。 “都是高句丽贼!管她是谁亲戚!” 司马白一下怔住,暗道这话说的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恐怕不止二学子,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法吧。而且大军在外,压抑久了适当找找乐子,也是安抚军心的不二法门!如果一味约束军纪,反而要出乱子,在高句丽地界上,还要什么军纪?收拾干净,不泄机密就是了! 可司马白看见自己的属下要行奸淫侮辱之事,就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正僵着不知该说什么,便见裴金从后面跳上前来,大骂了一声,“娘的!”一脚将二学子踹翻“你个浑货!竟敢顶撞殿下!” “殿下不要介意,这小子向来憨楞!不过对殿下忠心耿耿倒是无疑的!”裴金一边踹着二学子,一边冲司马白求情。 说话间,阿苏德等人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待要上前询问缘由,司马白一阵烦躁,挥手道“没事!都散了!” 裴金拎起一声不吭趴在地上挨揍的二学子“得来,殿下,我这便带他下去清醒清醒!” “滚远点!”司马白愈加不耐烦,却既没说怎么处罚二学子,也没交代如何处置小娘,便头也不回的朝仲室绍拙住处而去。 裴金见司马白走远,又踹了二学子一脚,骂道“你还委屈了是吧!” 二学子依旧梗着头“我这命是殿下给的,殿下要杀要剐,我自便把命送上!用的你来教训?况且我又没错,玩个高句丽小娘皮算什么!” “好心当成驴肝肺!”裴山凑到二学子耳朵旁小声说道,“殿下方才特意问了参汤的事,我瞧着啊,他那心思怕是在人不在汤!” 二学子一愣,朝蜷在地上抽泣的小娘打量了一眼,虽有几分青春魅力,却也只是中等姿色而已,他摇着脑袋“你莫欺俺没见过世面,殿下能相中她?” 裴金挺了挺脊梁,得意说道“你个憨货!是你懂殿下心思,还是爷懂?你可知道,打从棘城出来,殿下就没再有功夫碰过女人!” 哎呀!二学子猛的打了个寒颤,俺的娘,俺差点动了殿下相中的女人!一个跟头翻身起来,冲着裴金纳头便拜“俺的金哥儿,大恩不言谢!” 而裴金哪里还去搭理他,早脱了外衫盖在了那小娘身上,他望着司马白的背影,却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司马白哪里知道那俩人的龌龊心思,他来到仲室绍拙门前,见仲室早已守在门口,打了个招呼说道“有些事尚有疑虑,需与将军商讨。” 仲室绍拙却是深深一揖,感慨道“多谢殿下周全鄙国子民。” 司马白眉头皱了皱,摆手说道“哪里是特意周全,我只是看不惯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49章 小觑了天下豪杰 司马白说的随意,但仲室绍拙又是深深一揖,才算罢休。 他将司马白迎进屋内,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差遣?” 司马白笑了笑,回道“将军文韬武略,我钦佩的紧,哪怕只是和将军闲聊几句,想必也会有所收获。” 仲室绍拙连忙谦让道“岂敢,岂敢,惭愧,惭愧,败军之将而已,殿下折煞末将了。不论韬略谋局,还是纵横无间,乃至摧锋陷阵,绍拙岂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别客套了,”司马白自顾坐下,闲聊了几句,谈起高句丽此番攻略辽东,便向仲室绍拙问道,“我有些问题一直压在心里,不吐不快,还请将军释疑。” “末将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马白问道“高句丽以倾国之兵攻略辽东,其厉兵秣马绝非一日可成,究竟是何时开始准备呢?大军调动怎能没有痕迹,又如何避过慕容耳目的?嘿,慕容鲜卑但凡察觉高句丽有这么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也不会弄的如此狼狈。” 仲室绍拙整理了一下思绪,回道“不瞒殿下,从年前慕容皝和羯赵相约共击段辽时,便开始准备了!那时羯赵使者孙伏都从襄平而来,经高奴子游说高钊,意欲三家瓜分辽东,更献上枭兵绕道辽南的奇策。这事我是全程参与的,当时便感叹好狠辣的布局,环环相扣,多策并举,一旦发动,慕容必亡!高钊自然也是一拍即合,一面从全国征收粮秣,一面调动各部族兵云集乌骨军镇。但还未完全准备妥当,不知是何缘由,羯赵太子石邃忽至襄平,硬要提前发动攻势,匆忙之间便有多处筹谋落空,也导致高钊和周仇各部大军衔接不当。关键谁也没料到殿下横空出世一鸣惊人,以致战局发展到现在这样!” 司马白闻言也是不胜唏嘘,原来羯赵邀约慕容皝共击段辽时,便定下了平辽大计。好一个先定幽州,再破平州,一次动兵便一举打掉段氏鲜卑和慕容鲜卑!羯赵头顶再无芒刺威胁可言!想这群雄逐鹿,是何等的机关算尽,稍有不慎便得入人毂中啊! 而阴差阳错之间,竟被自己区区一介闲散王公搅乱布局,真是造化弄人! 又听仲室邵拙说道“至于避过慕容耳目,这其间腥风血雨丝毫不亚于战场厮杀!我知慕容在高句丽安插了很多耳目,却早都被清理干净了,更假借死人之手,传了不少假消息,迷惑了慕容皝!” 司马白叹道“能一个不留的干掉那些耳目已是不易,更没走漏半点风声,还借机行了反间计,好手段啊!高句丽到底也是千乘之国,真是能人倍出!” 仲室邵拙却是讥笑道“殿下抬举高句丽了,他们没有这样的能人,是羯赵遣了一批人入境,殿下方才感叹的那些手段,都是这批人使的。那些人我接触过,却也只是配合行事,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嘿,真是神秘的紧,手段高明狠辣,一击即中,从无失手!我向高奴子打听过他们,但高奴子对这些人的来历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此番谋局辽东,三家分燕的大手笔,便是出自那批人的首领!” 司马白心头一震,那个设局之人! 他追问道“可知那首领是谁?” 仲室绍拙摇了摇头,忽然又问道“会否是石邃呢?他可是此番行事的主事人。” 司马白哂笑道“我敢肯定,不是石邃,他也只是照本宣科而已!你瞧他虽然一身阴戾杀气,看着是挺吓人,归根结底,只不过是有个还算厉害的爹罢了!” 仲室绍拙一撇嘴,什么是罢了?有个做天王的老爹,都还罢了?你爹倒是不罢了,可非得如你一般,有个做皇帝的爹,才算过的去? 他嘴上仍劝道“殿下无需多虑,不管是谁人设了此局,只要攻下丸都山城,逼迫高钊回军,那这局也便破了!” 司马白听完却是看着仲室绍拙一阵摇头,继而似笑非笑。 仲室绍拙问道“殿下可是忧心夺城,恐有差池?” 司马白点了点头,回道“毕竟是要袭取一国都城,再怎么细心筹划都不为过,等探子们回来,咱们再好生推敲一下夺城细节。” 他盯着仲室绍拙,认真说道“我知道底下有人冲撞过将军,我也不想说什么漂亮话安抚你,想必你手底下也坏了不少汉人性命,权当清债了吧。只是这夺城一事,非是三言两语一腔热血就能办成的,将军最熟悉丸都,事无巨细,实赖将军敲定诸般方略!但我瞧着将军像似藏了一些压箱底的干货,既入我幕僚,生死关头却不能托以腹心,该不是怕我赖你饷银吧?” 司马白这话虽是嬉笑而言,但着实说的很重了!言外之意,若不能榨干你的才能,我便疑你是首鼠两端! 仲室邵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某得殿下礼遇看重,虽说为殿下用心带路,但说句诛心的话,实忧殿下会在敌境大开杀戒!高氏害我,我恨其入骨,然与百姓无关,终不忍看丸都化为炼狱!” “你果然是藏着私货,不愿拿出来啊!”司马白也不见恼,只是苦笑道,“那真是不好办了,我素爱砍人脑袋,君不见平郭城下,京观之壮哉?” “哈哈!”仲室邵拙忽然开怀一笑,“却为何不惜将士离心之祸,而要周全一个小小村姑呢?” 司马白一阵语塞“说了,看不惯而已。” “京观固然壮哉,村姑却也须周全!杀伐决断而又宅心仁厚,遍数当世英雄,怕也只有殿下才能做到!托殿下之福,绍拙今日才参悟明白一句话,正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司马白哈哈笑道“我只是瞪了二学子两眼,便引来你这番长篇大论!我只当自己嘴毒,不料你竟也是个能说回道的,不瞒你说,听了你这番话,我心里舒坦极了!咱们这些人,数封二嘴巴最甜,可他却差你太远啦!” “哈哈,殿下性情真是惊艳!嘿,得遇如此明主,某死都值,敢不竭心谋划?殿下请看!” 仲室绍拙一把推开案上杂物,拿起笔来,就着桌子画出了一个城池轮廓,一边朝周围延伸出山脉河流,更标明一条条道路,一边说道“丸都山城环山为屏,山腹为宫,谷口为门,城内却又宽敞自如,宫室楼宇,碉楼戍堡一应俱全,的确是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再是易守难攻,却也得有人去守才行,”仲室绍拙继续讲解道,“丸都山城平日里有两军驻守,御前亲军京镇一万兵马、京畿卫戍顺镇两万兵马,据我所知,高钊亲征带走了整个京镇和顺镇一半兵力,此刻京畿左近必然防守空虚!” 见司马白只是沉思,仲室绍拙在这草绘上重重摁了几个点,“此去丸都,所有关隘道路尽在末将心中,哪里会被抽调兵力,哪里仍会有兵戍守,我亦能猜个不离十!咱们只需遣几个得力人手,一探便知!谁也不会想到殿下如此神来之笔千里奔袭丸都,此刻丸都城必无防备,等到咱们兵临城下,顺镇那些兵老爷们,怕还窝在大营里晒太阳呢!凭殿下手中五千铁骑,骤然袭城怎能不破!” 司马白还是默然不语。 “不止城外关隘,便是城中要塞之处,道路联通指向,末将同样了然!一旦破城,兵锋直指王宫,高句丽上至王亲贵胄,下至百官群僚,必将束手就擒,殿下大事可成矣!” 可司马白依旧不说一句话,神情反而愈加凝重。 仲室绍拙一怔,纳闷道“可是末将哪里说的不对?” “对,你说的很对!我原先与你所想相差不多,凭着五千铁骑骤然袭城,大事多半也就成了!”司马白终于开口说道。 仲室绍拙听出蹊跷,问道”原先一样?那现在呢?“ “直到听你提起这京顺二镇的事情,我才醒悟,唉,我太自负了,总以为自己有点本事了,便能将凡事都握于掌中,却真是小觑了天下豪杰啊!” 仲室绍拙不解道“殿下为何这么说?” “你若离家远行,家中可会锁门?”司马白忽然将话题远远岔开,不知要扯到哪里去。 仲室绍拙一头雾水,脱口而道“那自然是,锁上道尤不放心!” “是啊,锁上道,都不能放心!”司马白一阵苦笑,幽幽说道,“那你不觉得,咱们一路至此,也太顺利了么?” 啊! 仲室绍拙一声惊呼,顿时明白了司马白所喻何意! 国中兵马开赴辽东,便好比主人离家远行,屋院管束更得严于日常,岂能放任数千兵马直往京都?高句丽君臣部族之间,权利角逐,勾心斗角上百年,何时如此赤诚相待了?! 司马白长叹一声“机事不密则害成,此行确实是疏于保密了。奇袭,奇袭,被人知晓了,还有何奇可言?照原来那个袭法,已与投胎无异了!” 好一招开门揖盗,一网打尽!高句丽外松内紧,丸都城怕已布下天罗地网了吧,只等这五千骑军一头撞进去! 仲室邵拙止不住的一阵晕眩,奇袭无望,怎么办,如何是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0章 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1) “想我仲室大统领,也算高句丽一国顶尖的将才,才遇上些意外,便慌成这样了,”司马白呵呵一笑,此刻竟还有心情打趣仲室绍拙,”嘿,你败于我手上,真是不冤呐!“ “主公这是强撑镇定与某看么?”仲室绍拙被他说的恼羞,他也摸清了司马白豁达开明的脾性,知道追随这样的主公,是不会因言获罪的,便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好的不学,却学他们这尖酸刻薄,我懒的与你计较,去把慕舆将军和阿苏德他们都请来,大家商议一下对策!” “喏!”仲室绍拙沉声应道,心里仍是茫然无措,已是死局了,与谁商议都无用,他们也不可能有对策! 果不出仲室绍拙所料,听了眼下局势的分析,一室皆静,众人谁都没有对策。 “这不是殿下的错,打仗就是赌,赌输了认栽便是!”慕舆倪资历最老,首先安抚众人,“我从高句丽围平郭那刻起,便已当自己死了,能有眼下这局势,夫复何求?凭咱们五千铁骑,丸都山城便是铜墙铁壁,也能撞个窟窿出来!” 阿苏德摇了摇头“再去打丸都,平白送命,已是不值!咱们有五千铁骑,便如一条蛟龙,高句丽境内,哪里去不得?不与他一通翻江倒海,对不起慕容这俩字!” 仲室绍拙闻言一震,这是要把高句丽祸害个底朝天啊!想那高钊之所以开门揖盗,怕的也就是这个!只是高钊想不到,司马白太敏感太精明了,及时看破了那一网打尽的招数! “穷山恶水的,由的咱们翻江倒海,又能搅出多少鱼虾?咱们最后也肯定是兵败军亡!与辽东战局有益么?与慕容又何益之有?裴大和平郭将士,还等着我们回师!”司马白先是一番质疑,又好言说道,“阿苏德,咱们是来拼命的不假,却非是图个痛快然后一死了之,慕舆将军,这拼命和赌博,却是两码事的,咱们此番千里来此,绝不是赌博的!” 慕舆倪敬重司马白为慕容鲜卑立下赫赫战功,说话便也诚恳的很“殿下有所不知,我是厮杀一辈子了,方才弄懂这个道理,这打仗与赌钱一般无二,没有万全的,更没有一定会赢的。某真的一点不责怨你,相信全军上下都与某一般,无一人会责怨殿下!咱们既然赌输了,却也不妨掀了桌子,与那对手干上一仗,无非一死罢了!” 慕舆倪不愧是沙场老将,一番话说的众人士气振奋,绝境之中都要杀的赚本再说! “是的!没错!” “咱们是真心敬重殿下的!” “谁敢说殿下一句嫌话,某便劈了他!” “好样的!”司马白猛的一声大喝,压下了众人喧哗,便听他赞道,“你们一个个的,真是豪杰,有种!” 众将听他语气不善,明显不是好话,待要相询,便听司马白叹了口气“我从前也是放荡好赌,便连御衡白都能拿去当赌注,嘿,勒格勤你别慌,我不是要翻旧账,大家且听我说,近来家当越来越多,那么多期待,那么多人命,都压在我肩膀上,我便越发胆小起来,竟没了赌胆。” “殿下这是何意?”朔朗心思不住往下沉去,暗道你该不是临阵胆怯了吧?! “拼命和赌博,是两码事!咱们千里至此,是拼命的,却非赌博来的,更不是送死的!” 慕舆倪耐着性子问道“恕咱们愚钝!眼下局势艰难,难道殿下还有办法能解?” 司马白平静道“我也没觉的眼下有何难处。” 一语惊的众将一言不发,阿苏德等有心人更是两眼放光的望着司马白,好嘛,就知道你有办法! 一路走到这里,司马白的嘴到底有多么毒,在场众将除了慕舆倪和仲室绍拙只是听说外,其他人都是切身体悟,殿下所言再是奇异,也一定没错! “我说了,我现在越发胆小起来,以致竟没了赌胆,之所以带大家千里来此,只因拿下丸都,我是十拿十稳的。” 没有人觉得司马白是在吹牛,都眼巴巴等他说下去,可众人又是不解,明明奇袭之计已被泄露,还怎么十拿十稳? “来之前,为取丸都,我备有两策。” 来了,众人眼中光彩益盛,既是两策,有备用方略,那便妥了,是哪两策?! 司马白却不急不忙道“实不相瞒,但不管是哪一策,咱这五千兵马,都不是用来强取攻城的,而是破城后,用来控制丸都上下。” 众将听的匪夷所思,你不攻城,又如何破城? “第一策,很简单,千里奇袭,先至城外潜伏,寻一时机,在城门伏下百余死士,大军以迅雷之势直扑丸都城下,只要高句丽没有防备,五千铁骑拿不下城门?” 众将点头,是了,确实如此,但现在奇袭变成了明抢,这个方略不是废了么!众人望着他,急盼他说出第二策,都在猜想,这第二策究竟又待如何运作呢? “唉,本以为一蹴而就的事情可以省点心,却终究是小觑了敌人,若非仲室将军提点我,我差点因为懒怠,而将大军置于死地!”司马白懊恼自责之情溢于言表,只听他又继续说道,“这第二策,倒也很简单,先至城外潜伏,寻一时机,大军以迅雷之势直扑丸都城下,然后进城。” 众人一阵错愕,纷纷相视而望,都以为自己是否有听漏的话,但从别人神情上可以确定,确实没有听错听漏。 “这不还是第一策么?二者有何区别?”仲室绍拙到底是追随司马白时间短,别人都在等司马白的下文,唯独他着实是忍耐不住,开口便是质问。 司马白冷哼一声“对于你们自然是没有区别,有区别的是我自己。” 仲室绍拙要被急疯了“莫非名将都是如此?让人琢磨不透?!” 司马白瞥了仲室绍拙一眼“那日我带军攻破周仇大营,慕容大军都杀红了眼,见人便砍。乱军之中刀剑无情,高句丽从将到兵死伤无数,偏你和高成演一介囚徒,竟毫发无损,你不觉奇怪么?” 仲室绍拙一怔,不知司马白怎么提起这些旧事,但转念一想,还真如他所言,那日真是命大! 司马白指着帐中几个人,冲仲室绍拙说道“别瞎琢磨了,你问问他们!” 仲室绍拙顺着看去,朔朗,杨彦,庞庆,柳厘,还有几个不熟悉,但也知他们是辽南出来的,原本军职不高,却追随司马白一路厮杀至此,如今都是军中得力干将了! 其中杨彦他是最熟悉的,就是杨彦俘虏了他! 杨彦不耐烦道“若非花了那许多时间寻你二人,某多砍十个贼兵不在话下!” 仲室绍拙一下子找到了这几人的共同点,都是认得他和高成演的人! 他恍然大悟的望向司马白,原来你是早就盯上了我和高成演啊!难怪与我那番劝降如此信手拈来出口成章,难怪我要高成演你接着便把人送到,难怪我杀高成演,你百般推诿,一路而来还时常与其密谈! 但仲室绍拙又诧异不已,司马白你究竟要干什么? 司马白哈哈一笑,也不瞒他,直言相告“我从进周仇大帐那一刻,便留心上你俩了。那时我正筹谋釜底抽薪,逼娼为良之计,苦思甚久始终欠一关键环节,一见了你俩,真是高兴的差点当场高呼大叫,真是老天助我,送上你俩这一对冤家宝贝!” 仲室绍拙被他笑的冷汗连连,司马白那时就算计到了袭取丸都所需?这人算计的也太长远了吧! 其实何止是仲室绍拙,在场众将哪个不是冷汗连连?都在庆幸,万幸与司马白是一伙的! “可是,这又与殿下袭取丸都,有甚关系?”慕舆倪到底是忍不住了,“一国京城,如此险要,又已被敌人严加防范,殿下何以如此轻松自信?只谈五千兵马如何控制其城,连如何去破城都不讲,难道殿下妄想不战而屈人戍京之兵?!那是一国京都!” 他仍不停的质问“殿下所说两策,于我听来根本无异!欺某糊涂么?殿下所言区别只在你自己,那究竟又是什么区别?!” 司马白却不急答他,望向众将,忽然将话岔开,认真问道“高钊以十五万大军兵指平郭,军容何其强盛,但我依然坚信裴大能守城至少一月而不失,你们可知为何?” 众人都是摇头,是不知,抑或不信! 司马白沉下声音,答案却只是一句话“兵锋之盛,难破众志之城!” 众人追味其言都觉有理,纷纷点头,便听司马白又问“丸都城坚更甚平郭,我却只有五千兵马,若比之高钊,我城不如他城固,我军更不比他军盛,何以他难破平郭,而我又自信能轻取丸都呢?” 是啊,岂非妄言?!众将无不紧紧盯着司马白,只盼他说出一个令人坚信不疑的答案! 司马白回视众人,答案还只是一句话“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 “若问二策区别,便只在于我要多做一件事,”司马白那对金白异瞳骤然收紧,“我需亲往丸都,掘开人心之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1章 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2) 近月来,辽东大捷的邸报一封封传回京都,先是新城镇军长驱直入辽东,大破鲜卑劲旅,没过几天便又有捷报传来,左安君千里奔袭辽南,歼敌三万,兵围重镇平郭! 值此大捷,巡检司早已撤了宵禁,达官贵人弹冠相庆,彻夜宴饮! 还未待贵人们醒酒,刚刚又有捷报传来,左安君不费一兵一卒,劝降了晋人一个什么昌黎郡王,带着鲜卑人献关投降了! 王上亲征大军旦夕便可进驻平郭,大高句丽国历经十六代君王,梦寐以求近百年的富土辽东,即将划进版图! 国运如此昌盛,不仅王公贵胄,乃至贩夫走卒,无不感怀激昂遥贺圣君,丸都城阖城欢腾,城中一时酒贵! 所谓盛世光景,不过如此了! 举城欢庆之下,便连往日跋扈刻薄的巡检司衙役,也懒的去做恶人,遇有酒醉犯事之人,便只相视一笑听之任之,甚或上前同饮一盏,又有何不可?国运昌隆嘛! 整个巡检司衙门,上上下下,倒是难得的清闲起来。才过午时,一干吏员便已成群订好了晚上宴席,更不乏有心计者已在筹措着调往辽东当差,汉家繁华富庶岂是丸都可比?而消息最灵通的,已然打听到迁都在即,哪个还有心思窝在衙门里应差? 能进巡检司衙门的,大多出身豪门世家,都是丸都城里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就懒散不听调度,而这几日,更是有理有据了,当值饮酒都成了常事! 对于下属们的懈怠散漫,高越素来懒的约束,如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多言。按常理,他为官如此和善,应该左右逢源才是,却偏偏经常有人挑他毛刺! 其中最刻薄的,便是当朝辅相,涓奴部的撒许。 要说这撒许在往常里,是连正眼也不看高越的,最近一段时间却似中邪一般频频找茬,每天都要当面呵斥高越一番! 呵斥理由每日不同,诸如御下不严、放任自流、混天度日、抽税不利、地方不靖等等。甚至还责怨税丁们有一日开城门的时辰提前了半刻钟,为了这半刻钟的鸡毛蒜皮小事,二品辅相撒许直接动手掌掴了同是二品大员的高越! 总之,撒许就一个意思,你高越这巡治缉检司都督当的不称职!再不好好不作为,别说官帽拿走,便连脑袋也一起拿走! 撒许这话撂的狠辣决绝,却忘了高越乃是先王亲侄,当今王上嫡亲堂兄,五大族之灌奴部的族长! 当朝辅相,真是有些霸道凌人了! 但涓奴部如今权势滔天,左安君开疆拓土,撒许执掌朝堂,太后坐镇后宫,谁人敢忤逆分毫?别说一个母族失了势的高越,便是绝奴部国朝柱石高奴子,也只能给周仇做个副帅! 所以高越也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纵然挨了打,半句怨言也不敢说! 每日里被撒许呵斥的胆战心惊,偏偏衙门里那些纨绔一个个也不是好惹的,怎么管束? 高越两头受气,也只无可奈何。 他非常清楚,自家灌奴部这个巡治缉检司都督的肥差,被涓奴部盯上了! 丸都山城巡治缉检司,京都头号大衙门,号称有五千衙役,干着缉捕盗匪、设卡抽税的差事,负责京畿内外一应治安绥靖,平日里连丸都城的城门开闭,都是巡检司的税丁协管! 可这个都督,是当年灌奴部以阖族之力保下来的!是以西安平乌骨军镇换来的! 高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咒怨毒骂! 你涓奴部巧取豪夺,夺走了西安平,夺走了乌骨军镇,这十年来,你涓奴部从我灌奴部手中夺走的土地人丁钱帛,还能数清么?便连一个唱曲的女娘,周仇也跟我抢! 如今是要拿走这个一司都督么?豺狼之贪,无止无境啊!想要直说便好,使这些伎俩逼迫,算什么本事? 无非仗了太后的势而已! 但他却也只能暗自骂骂出出气。为了少让人挑刺,每日里越加谨小慎微,放衙之后便回府休息,读书练字以养心性。 他不仅识汉字通汉话,更常常研习汉家典籍,上月重金购得一部汉家史书,名为《汉书》,记载的乃是汉人前朝的人物典故。没几日他便从头至尾通读一遍,阅后仍不释手,每每扼腕叹息,尤其爱读王莽列传,左右无人时,他甚或破口大骂,外戚专权,国将不国!王莽未篡尚且谦恭,某些人连王莽都不如! 今日从早晨起,高越左眼皮一直莫名乱跳,便没停过,他只当能有好运临头,谁料照例又被撒许大骂了一通。 这回撒许竟要他这一司都督,亲去城外乡下巡检绥靖,居然还安排了相府一个奴才随行督视!说但凡发现乡里左近有生人出没,万不得擅自惊扰询问,必得回京来报!若有差池,非摘了他高越脑袋! 去他娘的! 有本事把灌奴部的脑袋都摘了! 高越心里烦躁,未时不到,便早早的放衙回了府,准备好生休息以待明日下乡巡检。 刚进家门却见两个奴仆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朝小厢房里闪进去,他顿时怒不可遏,冲着小厢房大吼一声“混账!滚出来!” 贴身随从脸色一变,连忙进房将那两个醉鬼揪了出来。 这二人午间小酌了几杯,本也没喝多,此刻见老爷发怒,早就吓醒了酒。二人跪在地上一顿磕头赔罪,却是怎么也琢磨不透,究竟哪里招惹了老爷,动了这般怒气! 老管家闻讯赶来,劈头盖脸的便遭了高越一顿叱骂“几个下人大白天的就敢胡乱灌酒,你怎么管的事!当我家是外面勾栏酒肆么!我堂堂高府还有无规矩!这两个奴才给我杖责二十,不,五十!打死了找地埋了,打不死赶出府去!” “老爷,恕罪!” “老爷,饶命!” 两个人跪在地上已经吓瘫,没命的磕头求饶,高越却是愈加生气,放声大喝道“还不快拖出去!今后谁再敢当值饮酒,以此为戒!” 老管家瞅了瞅趴在地上的二人,心中极是不忍,这俩人向来忠厚勤快,怎能因为多喝了两杯酒,便处以极刑?再说了,近日来遇逢大捷,阖城上下谁不多喝几杯! 当下腆着笑脸求情道“老爷息怒,最近城里都在庆贺,喝上两杯也算忠君体国了,求老爷看在他二人忠心耿耿的份上” 啪! 老管家话未说完,便被高越一个耳光扇晕了,他捂着肿起的老脸,惊恐的望向主子,颤声道“老爷” “别人我管不着,”高越一脸阴森,一字一顿说道,“我自己家的奴才我都管不着了么!” “老爷!”老管家噗通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老爷息怒!” 这个老管家从高越父亲在世时,便在高府做管家了,是看着高越长大的,对主家忠心耿耿,平日里高越和夫人都以连叔相称,在府中地位超然。这被高越一个巴掌下去打出了满嘴的血,真真三十多年没遇过这样的事了! 看着老管家那一脸泪水混着血水,高越火气终于稍稍遏住,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火,只是看人去喝那什么国运昌隆庆功酒,他就犯恶心! 正僵在那儿,他夫人也闻讯赶了过来,连声说道“老爷,我正要遣人去衙门寻你呢,演儿来信了!” “哦?”听闻独子来信,高越心情顿时好转,也懒的再搭理几个仆人,“信上说什么?” 高越夫人笑道“信是演儿同僚仲室将军送来的,午间才到府上。演儿注明了父亲大人亲启,我哪敢先看,还不是要等到老爷来拆开!” 她又冲左右吩咐道“狗子,快把连叔扶进去擦擦伤,连叔你也是的,以后好好管教这些下人。” “是的是的,夫人!”老管家连忙点头答应,直到目送着高越回房,才叹了口气,他知道主子近来犯小人,心情自然是抑郁的,只道老爷能出出气,自己挨顿打也值得! 他转头朝那两个趴在地上的仆人骂道“杀千刀的,算你们命大!哎,都看什么热闹,这几日都机灵起来!狗子你扶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请那两个军爷,老爷看完信,定然要找他们问询公子近况!” 老管家不愧是了解主子的,高越进了书房,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便传出一声急喝“来人!来人!” 老管家匆匆擦净了脸,推门而入,笑着问道“老爷什么吩咐?” “送信之人呢?”高越晃着信,颤声问道。 “在客房休息呐!好酒好菜款待着呢,我这便去请。”老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朝主子看去,却见主子脸色竟一片惨白,慌忙问道,“老爷可是身体不适?” 高越嘶哑喊道“去给我捆过来!” 老管家一脸错愕“捆?捆谁?送信的两个军爷?” “带着府上甲兵,送信的有几个给我捆几个!还不快去!”高越气急骂道。 老管家还从未见过老爷如此动怒,连忙答应“是,是!” 可是才要转身出门,便又被叫住,老管家向主子望去,只见主子捻着胡须似是强按怒气,不知在想什么。 高越沉思一阵,竟又心平气和说道“别捆了,还是请过来吧,你带人在门外警戒便是,不要再惊动其他人!” 老管家听的心惊肉跳,主子虽然心平气和,但他已经听出了主子的腾腾杀气,当下心里也有了数,脸上一沉“老奴有数了,老爷放心。” “不妨先客气一点。”高越叹了口气,又提醒道。 他最大的骄傲和希望便是高成演这个独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不提,年纪轻轻便已做到了镇北牙营左统领。 但近来京都有些不好的传言,让他心烦意乱,今见来信,心情总算稍稍平复。回到书房,便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但才扫了两眼,便僵住了。又反复核查了字迹,是他儿子笔迹,更有一处他父子二人通信的暗记,这信是他儿子亲笔手书无疑了! 那信上仅只寥寥四句话儿命握于来人手中,生死系于大人一念之间,儿不孝,盼父三思慎思! 高越第一反应就是儿子遇到了绑票,竟然绑到了巡检司都督家里,便连毛贼也欺负到老子头上了么?! 他登时大怒,但稍一平复了心情,便猜到事有蹊跷,只看来人有何目的了! 不稍一会功夫,老管家便带了两个人进来。 高越屏退仆从侍卫,让了二人坐下,当先一人他认识,叫做仲室绍拙,此人小族出身,竟忝居镇北牙营右统领。另一人戴着笠帽,帽檐压的很低,这种藏头遮面的江湖草莽,高越见得多了,此刻哪有心思斥责这厮不懂礼仪。 他只盯着仲室邵拙,慢条斯理问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仲室绍拙叹了口气,用汉话开门见山说道“说来惭愧,俺们两万精兵,在平郭城下,大败于晋国昌黎郡王司马白之手。新城镇军和乌镇鹰兵全军覆没,高督和左安君被昌黎郡王临阵枭首,左统领和某,便做了昌黎郡王的俘虏。” 高越一怔,随即前仰后合,哈哈大笑,揶揄道“荒唐!荒唐之至!” 高越这种反应似在仲室绍拙预料中,只见他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摆到了高越桌上,缓缓说道“都督请先过目。” 高越狐疑的打开盒子,心里咯噔一跳,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盒子里面所放乃是一面青铜令牌和一枚玉刻私章,他连忙逐一拿起反复甄别,越看愈加迷惑。他自然是识货的,青铜令牌是绝奴部族长历代相传信物,玉刻私章是涓奴部历代族长信物,分别为高奴子和周仇贴身所带,须臾不敢离身,此刻竟出现在了自家书桌上! 那么仲室绍拙方才之言,是真的了?伐辽先锋大军居然全军覆没!难怪城中近来流言暗起,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啊! “都督,这两样信物,可是赝品?”仲室绍拙笑着问道。 高越凝视着仲室绍拙,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自觉的随着仲室绍拙,也用汉话问道“这是何意?” “不是赝品便好,都督可还觉得荒唐可笑么?” “你究竟何意?”高越端直了身子问道,“荒唐之事,岂怨人笑?你拿着两块牌子,便能危言耸听?两万精锐说没就没了?还临阵枭首左安君和高大都督?他俩是醉酒上的阵吗?” “不说清楚来龙去脉,都督怕还有疑惑,我可为都督叙说一二,相信都督必然有兴趣听上一听,”仲室绍拙微微一笑,“此役昌黎郡王扭转乾坤,雷霆手段让人叹为观止,绍拙心悦诚服,自此甘为殿下马前卒!此役” 仲室绍拙将司马白如何全歼镇北牙营,又如何纵横无间,撬动羯人、高句丽和封抽三家联盟,再掘河水淹封抽大营,引的周仇和高奴子袭击封抽,最后却联合封抽全歼了高句丽先锋大军,绘声绘色的都说与了高越知晓。 更将司马白太白经天之奇,金白异瞳之异,讲成是神鬼运道、天威使然,听的高越手中茶汤凉了也忘记喝,只呆呆的将茶盏捧在掌中。 高越听的心惊肉跳,一向暗弱的晋室皇族竟出了司马白这般天纵奇才的人物!既有此人统帅辽东鲜卑汉人兵马,大高句丽开疆扩土的宏愿,怕要打一个疑问了! 他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揣摩算计,伐辽乃是倾国力而为,现半道遭逢大挫,可还有挽回余地?王上主力大军现况又是怎样? 两军交锋至此,已是你死我亡局面,以周仇和高奴子之地位,尚且没有转圜余地而被临阵枭首,那自己儿子既已落入敌军手中,定然性命难保,敌军又为何会千里迢迢找上自己? 但在震惊之际,一片混沌之余,他心中却又有一丝难言的狂喜,若非他素来城府深涵养好,几乎要放声大笑! 周仇老贼,竟然死了! 好一个昌黎郡王,好一个太白经天,好一个异瞳妖孽,干的漂亮! 但他嘴上却是不屑道“你带着我儿手书和两枚印令千里迢迢来此,一番絮絮叨叨,莫非就是来吹嘘你新主子有多么威武?” “这些只是敲门砖而已,不然如何能让巡检司都督,堂堂王族贵胄,灌奴族长,静心听我一言?”那个戴着斗笠,一直未语的人,终于开口说道。 高越收回心思,朝他看去,刚要问阁下藏头露尾究竟是谁,便见那人缓缓摘下了斗笠,泰然朝自己望来。 高越定睛一看,心中一惊,手中茶盏哐的跌落书桌,浸湿了书简。 那人一笑,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高越桌旁,随手拿起被茶汤浸湿的书简。 他看了两眼,却是眉头一挑,笑呵呵说道“好一个王莽列传,如此说来,我为贵国除一巨贼,阁下应该好生谢我才是。” 高越盯着那对妖异的金白瞳眸,背脊突然袭上一阵阴冷,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心底却莫名其妙的燃起一团热火,便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心底最深处为何如此兴奋!? 高越一腹之言,话到嘴边,只是变成了悠悠一叹“一邦统帅,孤入虎穴,好气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2章 关山之固,不堪人心之险(3) “此番前来,只为两事。”那人风轻云淡说道,正是不顾众将反对,轻骑简从直入敌国京都的司马白。 高越盯着司马白一阵,心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若是将司马白押予王上,定然是大功一件,但最终还是压下了种种心思,一脸警惕的问道“哪两件事?” 司马白放下书简,回道“第一件,是骂你。” 高越一怔,只当自己没听清楚“何事?骂我?” 司马白一根一根竖起手指“骂一个为父不慈、为臣无能、志比天高、胆比纸薄、忍气吞声、窝囊度日的王公贵胄!” 仲室绍拙脸上唰的煞白一片,目瞪口呆的看着司马白,这个高越笼络尚且不及,你怎敢如此羞辱他?!他可不是个有器量的人啊! 高越脸色同样难看,布满阴霾,闷哼一声“我倒要听听,怎么一个为父不慈、为臣无能、志比天高、胆比纸薄、忍气吞声、窝囊度日!” 司马白好整以暇,慢慢数落道“独子深陷仇敌之手,不提赎救,反装悠然,你子生死操于我手,你之怠慢,可谓慈爱?” “外戚专权,外有周仇执掌重兵,内有撒许朝堂遮天,涓奴猖獗,灌奴落魄,绝奴作伥,贼之党羽遍布国朝,王位废立只在旦夕,你贵为先王之侄、王族重臣,竟是束手无策,成日以盘剥升斗小民为己任,以诛灭鸡鸣狗盗之辈为功勋,可是无能?” 高越强摁怒气“继续,继续说下去!” “且不提后宫干政,便说你那几个后辈子侄,高当、高莫之流,听闻三天两日便要光顾巡检司衙门,耀武扬威,酒后撒泼,连你的车驾都敢去堵,可有将你这伯父放在眼中?”看来不挑起高越的火气,司马白是不会罢休的。 被人揭了丑事,高越噌的站了起来,一脸寒霜指着司马白“你听何人所言!” “自然是你那宝贝儿子,这丸都城里的绯闻趣事,我与他打听了不少,他倒真是个博闻强识的,你且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那撒许贪你军功阻你入朝,周仇强占你母族基业,你属意的歌舞班子被他强行买下,转手便送入军营做了营妓!嘿,你倒是好脾气,不吭不响,屁也不放一个!” 高越大怒道“狂徒!怎敢辱我之甚!” 司马白毫不顾忌高越怒火,走近书厨,翻弄着高越藏书,一边继续说道“你这藏书不少,我进门便观你案上书简,皆是名臣传记之类,管仲,乐毅,哦,还有霍光列传,哎呀,这是《伊训》和《孟子·万章》么?诸葛武侯尚且只敢自比管仲乐毅,而你竟然包藏伊霍之志!难得你自清高雅,大捷传来,阖城欢腾,唯独你滴酒不沾闭门读书!莫非伊尹霍光成天躲在狗窝里便能囚了太甲、废了昌邑?!这不是志比天高、胆比纸薄、忍气吞声、窝囊度日,又是什么!” 司马白句句扎心,所言却都是实情,高越再也听不下去,一拍桌子便要翻脸,但他到底也是人精,虽不知司马白为何大放厥词,却也觉出蹊跷,狠狠盯着司马白说道“你囚了我儿,便为来此羞辱老夫的么?” 司马白叹道“你生来富贵看似光鲜,却着实过的不易,我瞧着也是心酸,真心祝你有朝一日能够一飞冲天,掌了国权,除了怨气!” “欺人太甚!”高越咬牙切齿,他本琢磨着司马白会提哪些要求和条件,已做好了被逼迫和威胁的准备,哪里料到这妖眼贼人开口竟是一通烂骂! 而仲室绍拙的吃惊丝毫不亚于高越,只道此趟真是来送死的了! 司马白却还不罢休,继续揭着高越伤疤“这一番祝愿,怕也只是痴人说梦,我虽阵斩周仇,但这高句丽朝堂上,还是难有你说话的位置!且不说现在,日后你那几个侄子,无论谁登上王位,估计都不会正眼看你,你纵然是王族元老,怕也只能空怀伊霍之志,而窝囊终老了!” “你你某非剁了你这舌头不可!”高越恼羞成怒,再也容不得司马白多说一个字,怒火中烧之下,连儿子性命都不顾了! “汉人之书读的倒不少,却没学到汉人雅量么?”司马白却是一笑,继续说道,“既然都让我骂完了,何妨再听听第二件事。” 高越脸色铁青,心道要不是儿子在你手中,岂容的你如此放肆!但他素来能忍,软肋又被人拿捏,只好闷哼道“老夫今日奉陪到底,堂堂大晋皇叔,莫非只会市井无赖般的撒泼么?” “不料都督竟对我如此误解,我这一片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司马白一边认真说道,一边朝仲室绍拙递了个眼色,“这第二件事,便是送礼。” 高越一愣神,便见仲室绍拙犹犹豫豫的掏出一张礼帖,呈了上来。 “殿下?”仲室绍拙回望司马白,脸上神色竟同高越一样茫然,似是在问真要把这东西给他么? 高越心中微奇,打量了一眼桌案上的礼帖,烫金的封皮极是华贵,上好麻宣纸折的厚厚一叠压在封皮之内,礼单这么厚实,这礼不轻啊!他心中不禁疑惑,司马家小儿搞的什么名堂,先是一通谩骂,却又呈上厚礼,既是送礼,必然有事相求了,但折辱老夫又有何用意? 他一边揣测着,一边打开了礼帖,礼单一折一折的长长拉开,竟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无有! 高越老脸瞬间涨的通红,啪的将礼单一掌摁在桌面上,一字一顿问道“好一份厚礼!是老夫眼花,还是你们拿错了?” 司马白笑道“都督老当益壮,哪里会眼花,我甘冒奇险来此送礼,自然也不会拿错礼单,你没有看错,这礼单上的确一个字也没有。” “那便是存心戏弄老夫了?”高越已是杀气腾腾。 司马白缓缓说道“上至王亲,下至臣工,各族头领,阖朝文武勋贵,但凡在京人等,你只要把名字写在这礼帖上,我为你奉上他们的头颅身家!” 高越被惊的目瞪口呆,磕巴道“啊!你这是何意!?” 仲室绍拙至此已恍然大悟,连忙赔笑道“都督,这礼可着实不轻呢!” 高越何其聪明老辣,他岂能不知何意?这群人战场上打不过,眼瞅亡家灭种,竟把心思放在了行刺暗杀上!嘿,这种匹夫寻仇的道道老夫见的多了,倒也完全能够理解!自家执掌巡检司,管的便是治安缉捕,对方若想在京城搞行刺暗杀这些把戏,若无自己帮衬,怕是城门都难混进来!他一时间竟心痒难耐,若能借司马白之手除去一些碍眼的人,只要筹谋仔细,岂不美哉! 思虑及此,他一手端起茶盏,另一只手已情不自禁的抚上了那烫金的礼帖,心中大赞司马白好一个亡命之徒! 咳,咳司马白轻声一咳,似笑非笑的望着高越。 “放肆!”高越猛的回过神来,压着嗓子低声骂道,“老夫岂能做这勾连敌寇之事!我只当你没说过这些孟浪狂言,你要财要物有何需求,老夫都允你,快快放我演儿回来,你放心,我堂堂巡治缉检司都督,要保你一干人等在丸都平安出入,还是没问题的!” 仲室绍拙差点一声冷哼笑出来,他哪里还听不出高越言外之意,既要瞥清自己干系,又明讲可保一干人等平安出入,哪怕要财要物竟无有不允!不禁暗骂一声老贼,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老贼这种只为一己私欲便置国恩大义于不顾的狭隘阴险,同儿子真是如出一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如此迫不及待,竟连讨价还价的功夫都省了! 虽然在心里骂个不停,但仲室绍拙嘴上却是连声说道“自该如此,自该如此,只是公子若要回府,咱们需得安排一些人手护送,不瞒都督,京畿左近似乎有些戒严,这城防关卡” “我自会安排。”高越慢吞吞的回道,他一手摩挲着礼帖,一手端着茶盏悠哉哉的抿了口茶,似乎想到什么事情,连忙补充道,“你们大可以多派一些人手进城,千里迢迢怪不容易的,城外苦寒,城里毕竟舒适一些嘛!” “丸都城内倒还有一些景致,让演儿带你们熟悉熟悉。” “你们若是人多,不妨分开进城。” “分开多有不便,最好一起进城。”司马白忽然打断了高越的絮叨。 高越看了眼司马白,心中一阵不满,亏这小儿阵斩了周仇老贼,却如此不懂事!虽然安排关防不在话下,但一帮刺客一起进城,实在太过招摇,这群刺客里该是少不了鲜卑慕容的人,白虏相貌易认,那是何等风险! 他心中有气,但还是暂压火气,打算好言相劝“一起进城,倒也可以,只是,你们有多少人啊?” “五千铁骑。”司马白望着高越,平淡淡回道。 “确实有点多。”高越不假思索说道,待要推诿,却觉哪里不对劲,茶盏送到嘴边停了下来,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手上一软,啪的一声,茶盏又一次打翻在桌案上,刚巧打湿了礼帖。 高越下意识便猛的将礼帖抽开,茫然看向司马白,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五千铁骑! 司马白瞥了眼高越那只死死摁着礼帖的老手,冷冷说道“一帖不够写,我这还有!” “你,你”高越颤指司马白,只感觉那一金一白的妖瞳竟如此骇人! “来人!” 司马白忽然操着生硬的高句丽话,朝门外大喊了一声。 “老爷!”守在门外的老管家立时推门而入。 “笔墨伺候,你家老爷要写帖子。”司马白头也不回的用汉话说道,也不在意老管家能不能听懂汉话。 高越忽然意识到这个晋国郡王绝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连声大骂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老爷?”老管家看了看高越,又看看司马白和仲室绍拙,仍不确定是否要出去。 “还不快滚出去!”高越大步走上前去,连踹带踢的把管家朝门外撵,一边朝门外大喊,“门外的,都滚远了!没我吩咐谁也不许靠近!” “是,是!”老管家慌忙点头后退,却是“啊”的一声跌倒在地,指着高越背后,一脸惶恐,话都说不顺,磕磕巴巴道,“妖人!妖人!” 高越心里一沉,顺着管家手指方向,回头一看,司马白正笑吟吟的望来,而管家所指,正是司马白那一金一白的眼睛。 “老爷,快走,妖人,妖人!” “连叔,没事,这人只是长相怪异而已,”高越轻轻叹了口气,“书案乱了,你去收拾一下好么?” 老管家这才稳住神,半信半疑的爬起身来,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走到书案前,见茶盏倒在案上,连忙卷起袖子擦拭。或是高越忽然的温言善语让老管家感怀激动,他一边收拾一边说道“老爷可不能气坏了身子,老主人临走时可是拉着老奴的手,让老奴好生伺候老爷,老奴没用,伺候不好老爷,这” 老管家话到一半,忽觉心口剧痛,低头一看,胸前竟莫名其妙穿出半截利剑,鲜红的血顺着剑刃一滴滴落下来,正巧滴在那烫金封皮的礼帖上。 老管家转回头,见那持剑之人正是自家主子,高越猛的抽出长剑,怕老管家呼喊,接着又是一剑一剑刺了下去。 老管家应声栽倒,他似乎看见老爷嘴角挂着一丝狞笑,那是一种心底狂喜,却硬生生按捺住的狰狞,他从前只在老爷身上见过一次,那时老主人刚咽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仲室绍拙喜出望外,高越杀人,灭口而已,但如此忠诚老奴,也得灭口才可? 原因已经呼之欲出!欲行大事! 此趟丸都一行,仅凭一个高成演,能否逼迫高越卖国背族,仲室绍拙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只能随着司马白梗头硬上。 但司马白一骂是为激,二礼是为诱,三露行踪迫高越表露心迹,三招底定大事,之后商讨细节,便无需遮遮掩掩了! 丸都戍防外松内紧,巡检司五千衙役巡检绥靖京畿,便是第一道防线。而为防人心恐慌,丸都城门仍由税丁开闭,这城门钥匙怕不就在高越府中?! 拿下高越,京畿百里沿途哨防便等同虚设,丸都的大门更已四敞大开! 丸都山城再是易守难攻,又能怎样?高句丽再是陈兵以待,又能奈何? 关山之固,果然不堪人心之险啊! 司马白这三言两语引君入瓮,掘开闸门的手段,仲室绍拙只能长叹一声,人心好险! “得罪了。”司马白望着高越,简单道了个歉。 而高越叹了口气,再也没有任何虚辞“殿下礼厚,不胜惶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3章 不让 大火之后,平辽镇大寨已是一片废墟,不堪再用。而待城南响水河泛涨的河水也退回河道后,平郭城再也没有任何遮护,已被高句丽大军完全合围。 这座自汉朝便建成于此的辽东心腹重镇,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惨烈攻防! 四面城墙同时遭受攻袭,除了东门还算稳妥,北门失守一次,西门也被攻破一次,被河水冲击浸泡而松垮的南城门竟已被攻破两次。 月余以来,在一次次的反复拉锯中,平郭城却依然屹立不倒! 但此时此刻,无论是统帅裴山,还是城墙上最普通的一个兵士,所有人的心都在悬吊着,因为城破或许就在下一刻。 最近两天,贼军的攻势更加疯狂,贼王銮舆甘冒箭矢,数次亲临城下督战。而都督级的将军已频频身先士卒攀爬城墙,这是玉石俱焚的架势,城墙上的人命,早已不是人命,连草芥都不如。 东城墙刚刚打退了贼军的一波攻势,守在此处的主力乃是整编后的平辽镇,月前的三万大军,此刻剩了不足三千人。 都尉熊不让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嘴里唾出半只残耳,这半只耳朵的主人已倒毙在他的脚下,看其甲胄,该是贼军都督一级的人物。而城下的贼军,正在落日余晖的照映下,如潮水般退回了营寨。 熊不让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打退高句丽贼的攻势了,也记不清自己斩获了多少颗首级,他只知自家甲子营驻防的东城,至今未丢过一寸城土! 贼军虽然退去,兵将们除了长舒一口气外,却没有一丝欢愉,他们实在是筋疲力尽,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此刻四处兵员皆紧,城中十二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所有男丁都已被征调了,既无人轮换休息,也无法再补充兵力,三千人只能这样继续耗在城上,随时等待贼军下一次攻城。 将士们早已经杀的麻木了,便连都尉熊不让也不由的琢磨,或许等到把这三千人拼光拼尽,也就不用再打仗了。 好在城中民妇一如既往的及时送上酒肉汤食,大姑娘小媳妇老奶奶们一番夸赞鼓舞,城墙上方才稍稍热闹起来。 一个鲜卑小娘将汤饼双手奉到了熊不让手中,脸色红红晕晕,恭恭敬敬的钦赞道“将军今日斩首之数,怕不是又过百了?” 熊不让接过吃食,狼吞虎咽的猛嚼一通,才想起回话“没有的事。” “那七八十总是有的!”得了熊不让回话,小娘脸上更加红晕,嘴上却是不依不饶,非得证实自己猜测不虚。 “三四十是有的。”熊不让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伸手又抓起两个饼子,一同朝嘴里塞去,他实在太饿了。 小娘一阵雀跃,唧唧喳喳说道“近月来,将军斩首之数已经破千了呢!方才她们在城下都吓坏了,以为贼军要破城了,嘿,好在又被将军杀退了!但是俺却不怕,俺刀子都准备好了,你瞧,俺早磨利了,高句丽贼若敢欺辱俺们,俺杀一个赚一个!” 熊不让低头朝那刀子望去,果然磨的极为锋利,心头不禁一颤,那句话又在他脑中闪过——“小熊,石邃若敢碰我,我便用这把刀了结自己!” “将军,将军!”小娘见熊不让愣神,有些心慌,心道他是不是嫌俺太粗鲁了? “把刀子收好,”熊不让盯着小娘红晕的脸颊,认真说道,“除非俺死了,你便用不着这刀子!” “啊!”小娘闻言脸颊更红,抬头仰望这个坐着竟也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男人,心慌意乱的说道,“知道,俺知道,俺家父兄平日里都说自己弓马精熟,但俺却瞧着差将军太远!不只俺这么说,俺周遭邻里,都说将军是天神下凡的猛将!” 小姑娘虽然激动,说的却也是实情。短短月余,这个从一介队正变成一营都尉的熊不让,已经成了平郭城人人叹服的铁血猛将! 熊不让二十天前的名字还叫做熊让,祖籍襄平,乃是封家佃户出身。身高近丈、力能扛鼎,又学着古之典韦使一对八十斤大铁戟,罕有人敌,堪称平辽镇第一力士! 他虽然貌如熊罴,性情却一如通常的农家子弟,着实憨厚温顺,为封家四老爷所喜,赐名为让。四老爷把他招入平辽镇并恩典提拔成了队正,出入皆以其为护卫,待之甚厚,是以他对封家素来忠心不二任劳任怨! 但正是这个对封家忠心耿耿的敦厚汉子,二十日前于统镇府内忽然倒戈,本来要砍向裴山的两把巨戟,却在一盏茶的功夫里,割掉了二十多个平辽镇将尉的脑袋,其中裴家嫡系子弟便有八个! 一举震慑住了那场因心怀不忿、不堪苦战而阴谋再叛的哗乱! 而裴山借此良机,于阵前清洗异己军将,终于彻底将平辽镇掌控在了手中。 事后熊让自己改了名为熊不让,被裴山委了平辽镇副将,兼领精锐甲子营都尉,一举成为平郭城的核心将尉。 这番变故让所有认识他的人跌破下巴,但也有人私下嘀咕,便冲那神志错乱的封家四老爷和消香玉损的四小姐,他之作为,却也在情理之中! 之后熊不让每战俱为大军先锋,杀敌无数,骇敌胆寒,领平辽镇驻防东城,至今未丢一寸城土!凭赫赫军功,奠定自己平郭第一猛将的位置。 那个小娘继续说道“俺们鲜卑人最敬重英雄,俺娘说了,越是兵荒马乱的世道,越是能出英雄,若不是有将军这样的英雄护卫平郭,平郭早让高句丽贼夺了,俺们肯定是没有活路了!” 熊不让瓮声瓮气说道“俺哪里算英雄,裴帅统领平郭上下,以区区孤城抗敌一月有余,这般人物才能算是英雄!你且放心,裴帅说了,只要等到殿下做成大事,贼兵必退无疑!” 小娘应和着连连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似的说道“俺家大哥哥和三哥哥是安辽镇兵,月前还追随昌黎郡王阵斩了贼兵统帅,得了好大一笔赏银!但是之后便没了音讯,只知道是同殿下出征了,俺娘在家里既担心又埋怨,没成想,原来是去做大事了!” “哦,哦!”熊不让似懂非懂的点头应和,其实他也不明白何为大事,更不明白十万贼兵将平郭围的铁桶一般,又怎会必退无疑。他只知道那个将他当头棒喝骂醒的统帅裴山,对此坚信不疑! 至于他自己,也是知道昌黎郡王的,听说便是这个司马白,亲手砍花了那个羯狗太子的半边狗脸!而昌黎郡王天降神威,阵斩贼帅高奴子,更是他于乱军之中亲眼所见!封家大老贼的一番精心盘算,就是在殿下手中,砸了个精精光光! 熊不让知道自己徒有一身蛮力,和那个连大老爷都卑躬屈膝的羯酋相比,怕是连蝼蚁都不如,若想为老爷和小姐报仇,简直是痴心妄想!但若是追随那个人,那个连羯酋都心心念念恨之入骨的昌黎郡王,说不定便有希望呢! 再不济,多杀两个羯狗也是好的!就像裴帅那晚策反自己时所说的话守我家土,护我骨肉,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岁姑,走了,岁姑!” 有人招呼那个小娘离去,小娘左右张望了两眼,迅速的从食篮里掏出一个酒瓶,匆匆塞到了熊不让手里,嗫喏道“这是俺自己酿的酒,将军且尝一尝,万求不要嫌弃,天佑将军杀退贼兵,保俺们不让贼狗欺凌!” 熊不让望着转身离去的小娘,怔怔的攥着酒瓶,十尺巨汉竟是眼圈一热,他忽然明白裴帅缘何如此信赖昌黎郡王,是了,豺狼肆虐,虎豹横行,乱世人命贱如蓬蒿,若想活命何所依持? 若有人能带头将豺狼虎豹打走,便是将命给他,又有何妨? “呜呜” 城下敌营中忽然擂鼓震天,号角连营,高句丽贼又要夜战了! 熊不让仰头灌下了整瓶的酒,因杀戮而麻木的心里竟是豁然开朗——有俺在此,便不让贼狗越城墙一步! 一步也不让! 城下高句丽大阵缓缓向城墙靠近,而城墙上也随之忙碌应战,高句丽贼的袭扰和车轮战术着实让守军疲于奔命。但也只能继续撑下去,而但凡有投降心思的人,都早已被枭首示众! “弓弩准备!” “罗子,还在磨蹭!刚才和大姑娘调骂的劲头哪去了!人家小娘就在城下看着!” “那个谁,你就不能再多搬块擂石么?” “盛七,跟你说了多少回,先把箭捋好,待会说射便射,岂不方便!” 一个胖子一边在城头巡检,一边督促兵士们做好迎敌的准备,这人大腹便便其貌不扬,却极为谨慎仔细,便连兵士们没把滚油烧沸,也不厌其烦的督促再添一把柴火。 他虽然絮叨,但说话和善,偶有人嫌他啰嗦顶上两句,他也不恼,只是大拇指朝自己一竖,总会炫耀上一句“你家于爷能凭三百夫役力守纵横庄五天五夜,凭的就是这股子小心翼翼!” “你道之前城里的火是谁放的?你家于爷!又是谁顶着大火堵上这东城门的?嘿,还是你于爷!咱凭的就是小心翼翼的仔细功夫!” “于爷,听说幽平第一大美人也是你老人家救回来的?” “是啊,还有假?”那人一阵得意,正是于肚儿。 众人知道于肚儿好说话,有人便打趣道“那她岂不得以身相许?” “放你娘的狗屁!”于肚儿这一惊可不小,这话如果被铮锣听见,非撕了自己不可,谁不知她意中人乃是殿下! 想到司马白,于肚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也不知能否有命再见殿下。 熊不让跟在于肚儿后面,只笑不吭声,他素来不善言辞,更不懂指挥兵士,是以裴山给他安排了于肚儿这个副尉帮衬。他也乐得如此,一门心思只在冲锋杀敌上。 这二人一个勇冠三军,一个心细如发,搭档的倒是相得益彰,将东城守的铜墙铁壁一般。 “老熊,我觉得有些奇怪。”巡城墙一圈的于肚儿望着城下正准备攻城的贼兵,悄声对熊不让说道。 熊不让附和说道“恩,高句丽贼好像忽然没胆了一般,这半天功夫了,有点干打雷不下雨的味道。” 于肚儿瞪大眼睛朝城下看了一阵,嘀咕说道“城下灯火通明,后阵反而看不清了,贼兵搞的什么鬼!” 熊不让掂了掂手中巨戟,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于肚儿摇了摇头,冲身旁那个骄悍校尉吩咐道“盛七,你去趟南门,把这里贼军古怪禀报裴帅,再问问裴帅有何指示。” 盛七挠了挠头,问道“啥古怪?咋跟裴帅说?” 于肚儿看了看鼓声震天,灯火通明的城下,沉思片刻,回道“就说东门贼阵似有虚张声势之嫌,让裴帅那里多加提防!还有,东门五百决死队,随时候裴帅调遣!去吧!” 熊不让说道“老于你意思咱们当面贼军是故布疑阵,他们真正打的是南城的主意?” 于肚儿回道“以往高句丽贼仗着兵力优势,同时在四面攻城,但仗打到这个份上,也该换换策略了。” 熊不让接着说道“南门受损最重,也是最易突破的,虽有裴帅亲镇,但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待会一有变故,我立即带决死队驰援!” 于肚儿点了点头,摸着下巴说道“恩,正当如此,我估摸着,是成是败,可能就看今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4章 最后一夜 鼓声如雷,高句丽的攻城开始了! 南城墙壁上架满了云梯,密密麻麻攀附着口衔利刃的高句丽士卒,一队接一队,无穷尽般朝城头爬去。而城门处巨大的冲车一遍遍撞击着破损严重的城门,似乎每一次撞击都要将城门轰碎! “决战就在今晚了!”裴山站立城头,望着蚁附攻城的高句丽兵卒说道。 守城月余,他两鬓竟已生出白发,可谓殚精竭虑熬尽心神。能将平郭城守到如今,已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而他裴帅之名,也算一战功成,敌我两军无有不服,便连髙钊也曾亲口叹服,守城统帅实在棘手! 但在今夜,裴山心里已经没有守下去的底气了,阖城上下,连老带幼,算伤算残,可用战卒不过八千,还得分守四座城门,早已是捉襟见肘了。 刚刚东门来报,敌阵有疑兵之嫌,他连忙调度其他各门情况,结果与东门一般无二,结合南门的攻势,他立即感觉出今夜恐怕再难撑下去! 裴山望向城下敌军大寨,阵前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后阵却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中,像是藏着正待噬人的恶兽。 面对残破羸弱,已将血流干的平郭城,高句丽贼已经没有耍手段的必要了,他们需要的只是最后的雷霆一击。 “裴帅,贼军这波攻势凶悍异常,当面之敌绝不在少数,不过其余三面城墙的压力也必然减小了!”慕容彻站在裴山身后提醒道。 他戎马半生,也算慕容鲜卑出名的猛将,但这一声裴帅,他是喊的心服口服!平郭城若无裴帅,怕是连十日都守不到! 这个年轻统帅收服人心,定策攻防,守中有攻,攻中稳守,激起士气,众志成城。 尤其破城之际,竟三番两次于死中求生,将已攻进城的贼兵生生赶出了城去! 他这个鲜卑老将屡屡纳闷,年纪轻轻哪来的这般本事和信念,莫非当真有人是天生将才? “南门最易攻破,贼军早该汇集主力强攻这里了,”裴山紧皱眉头,顿了顿,仿佛下了偌大决心,下令道,“传我军令,东西北三城所有人马半个时辰内在南门下集结!” 慕容彻一惊,连忙劝道“贼军布阵虚虚实实,此刻兵力看似集中在南门,但谁知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其余三城兵马一撤,贼军若避实就虚,岂不是将城池白白拱手送贼?” 裴山苦笑反问“如今还有万全之策么?” 慕容彻哑口无言,若不集中兵力,眼下南门就是立马不保! 慕容彻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无能为力了,但任谁也不能再苛求于这个年轻统帅,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裴山见慕容彻垂头丧气,竟是呵呵一笑“我若没猜错,髙钊王舆,此刻就在对面,早想当面会一会他了!” “啊!”慕容彻一怔,惊呼道,“你集结兵力不是应付守城,而是,而是要逆敌兵锋直捣髙钊王舆!” 裴山哈哈笑道“如何?” 慕容彻吼道“与送死何异?!” 裴山又笑“权当吓一吓高钊,也算为辽东百姓出口恶气。” 慕容彻已然明白裴山打起了玉碎的念头,却也只能叹息摇头。 高句丽布下的疑阵并非有多高明,但两军厮杀至今,这区区把戏,已是压垮平郭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此刻,再无玉碎觉悟,难道要苟活投降么?! 裴山仅也只笑了两声而已,神情随即黯然,心道最终还是没能守到殿下凯旋。 但高钊攻平郭尚且如此艰难,殿下袭取一国都城,又与登天何异?! 殿下和那五千骑军,或许已经撞碎在丸都城下了吧! 罢了,便是死,黄泉下也好一同作伴! “传令全军,今夜有死无生!” 月余以来,靠司马白余威震慑、靠身世号召、靠洞察先机、靠威逼利诱、靠智谋手腕、乃至于凭借运气垂怜,裴山将阖城上下,暂时绑在了他守城意志的战马上。 在敌我力量悬殊,外无救兵,大势阴晦的局面下,全城军民不管汉胡,无论老幼都在麻木的杀戮守城,这已是裴山为帅统兵的极致! 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裴山那样必死的决心,而裴山也高估了城内军民抗敌的意志,更对人心有着致命的错判! 所谓山崩气泄就在一瞬间,整个平郭失控,便是由他那句今夜有死无生开始的! 东城是最先乱的,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这些祖籍辽北的兵卒,在接到裴山军令的那一刻,又哗变了。 有人扔了兵器瘫在地上等死,有人脸皮一变,摇身凶徒,窜逃城内祸害起百姓,更有人妄图直接开门献城! 熊不让盛怒之下砍了好一堆脑袋也无济于事,反而激的军队逆反情绪愈加高亢! 于肚儿还算理智,生拉硬拽,劝的熊不让放弃镇压,仅带着数百残兵,直奔裴山帅帐而去。 以往令行禁止的裴帅军令,在西城和北城彻底成为废纸,这些家在城中的平郭子弟,哪里肯白白让出城墙,带军都尉率先违令,大骂裴山糊涂! 本来不肯让出城墙也算好的,但当平辽镇叛军蹿入城内四处作乱时,这些人哪里还能在城上待上片刻,军心立时崩溃!士卒们要么去寻杀乱兵,要么回家去看护家人,甚或盘算着如何越城逃命! 仅有数百人,下了追随裴帅杀贼的必死决心,一路朝南城而去! 而此刻的高句丽尚未破城,平郭城中已然大乱,军心崩溃、人心涣散、四下火起! 裴山听闻城中乱起,一时间呆若木鸡,束手无策! 他原本是刻意的在模仿司马白,从威南城到平郭城下,司马白总是以死励志,激励士气,每每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山如何也没料到自己慷慨激昂的军令竟会引出这番结果,没鼓舞士气倒也罢了,怎会闹到崩盘的地步? 上下一心尚且难以抗敌,这下弄巧成拙,自家乱了自家阵角,月余心血毁于一旦,平郭城怕是一刻也守不住了! “裴帅!”于肚儿见裴山魂不守舍,上前说道,“咱们这千余弟兄,都愿追随裴帅舍身取义!” “俺只要杀贼!”熊不让吼道,他心里愤恨难言,自己空有熊罴之力,一护不住老爷小姐,二护不住城中百姓,便是想多杀几个贼兵,竟也只能图个玉石俱碎! 他性情憨直,自愧无能,只想杀出城去,便是死,也得让高句丽贼见一见汉家男儿的血勇! “裴帅!下令吧!”慕容彻倒是坦然,城破在即,或许天亡慕容鲜卑,但自己已经尽力,便如裴山所言,吓一吓高钊,也是痛快! “咚咚咚!” 一阵鼓声突然在城头响起,这是冲阵的战鼓,众人寻声一望,便见可足浑铮锣已立于鼓台,竭力抡舞鼓槌! “莫非要让妻女替尔等杀贼!” “父兄若败,我等必死!” 当日威南城中的喝问在平郭城中响起,众人无不心神激荡! 那日殿下带着大家反败为胜,可惜,他今日却不在此处,今夜也不知还能否再现威南城之胜! “裴帅!” “我等皆愿追随裴帅杀贼!” 裴山看着眼前千余将士,心中深深一叹,他知道仅凭这千余人,根本不可能撼动高钊王舆哪怕分毫! 他裴山毕竟不是那个力挽狂澜于天倾的人,这支队伍出城的那一刻,便是战死沙场,不会有第二个可能! 殿下,你若是在这里,该有多好啊! 裴山长长吁出一口气,死便死罢! “开城门” “杀贼!” 千余士卒,伤残老幼,骑步混杂,但杀声震天,随着城门“咔嚓咔嚓”一点点的打开,这一刻,所有人只有一个心愿,死便死吧! 但是,城门打开了,冲锋的鼓声却戛然而止。城头上的铮锣竟停下了抡动鼓槌的手臂,中邪般的呆望城下,搓着耳朵听那远处传来的叮叮声,生怕是自己神志混乱而听错了! 此刻不止是铮锣,攻城的高句丽大军,平郭阖城百姓将士,不论汉胡,都停了下来,都在仔细分辨那刺耳却能洞穿夜空的声音——“叮叮叮叮叮叮叮”! 那是鸣金之声,由高句丽后阵传来的鸣金之声! 正待出城血战的千余将士,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已能看清对面贼兵们的丑脸。 那一张张丑脸由狰狞兴奋渐渐变成疑惑恨愤,继而,即将破城而入的高句丽大军,如退潮一般,向后方缓缓退了回去。 自古以来,击鼓冲锋,而鸣金,收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5章 五胜 高武攥着命他立即收兵的王令,怒不可遏的冲向髙钊王帐,人还没进帐去,便沙哑着嗓子大吼“王兄!破城在即,为何鸣金!” 可王座上空空如也,并未有髙钊身影,高武扫视一圈,一腔怒火再也压不住,冲着一干文武大臣破口大骂“是不是你们让王兄收兵的?!将士们在刀林箭雨中拼命,为给我大高句丽开疆拓土,原也不指望你们这些人能帮衬什么,哪怕一个个偷藏钱粮,私掠奴隶,某也都装看不见,谁成想,现在竟放肆到这种地步!你们究竟是哪个向王兄进的谗言,来,站出来,一个个的误君误国,我非生剐了他不可!” 话音还没落,便有几个都督接连闯进帐来,同样是怒气冲天,既有顺兴君挑头,都在那骂了起来。 “非得现在收兵,是怕俺们抢了功劳么!?” “突然收兵,底下儿郎们一肚子憋屈啊!某是摁不住了!” 一人攥着同高武手里一样的军令,骂了一阵竟哽咽道“俺麾下整整两万弟兄,打了一个月,只剩了不到一千伤残,不到一千啊!这眼瞅便要破城了,可大王一纸王令递到了手里,俺怎敢不收兵呐!” 那人哭的凄凉,帐中文武们竟有不少都随他红了眼眶,高武横下心思,发了狠劲,王兄要不给个交代,老子不干了,回丸都去!这辈子都不干了! 他一把揪过一个內侍,喝问道“大王何在?去哪了?!” 那內侍磕磕绊绊回道“大王在内帐里。” 高武接着问道“还有谁在?” “还有辅相!” “谁?”高武一怔,“撒许?” “正是!” 高武松开内侍,纳闷道“撒许不在丸都处理朝政,来此处做什么?只他一个人么,还有谁?” 那内侍喘了口粗气,回道“辅相带着一个汉人来觐见大王,现一同在内帐。” “汉人?” 高武心头掠过一丝阴影,未待他深思,便有侍卫前来传令“大王召顺兴君内帐觐见!” “你等哭个熊!且侯着,本君这就去要来继续攻城的王令!大王若不给,我就一头撞死在平郭城下!” 高武大踏步而去,转入内帐,便见帐内烛火昏暗,摇摇曳曳,他只觉阴森诡异,不祥之感瞬间笼罩心头! 帐中确实仅有三人,高钊瘫倚在榻上,一脸颓然,竟如丧考妣,哪里还有半点君王的威严? 而榻下跪伏一人,身躯瑟瑟发抖,另一人却是昂首而立,面向高钊。 那跪在地上的人,高武看其背影,便知乃是当朝肱骨重臣,此刻本应是在镇守京都的辅相撒许! “撒许,你跑到辽东来做什么?” 撒许却跪在那里不吭声,听见高武问询,反而趴的更低! “想必是顺兴君吧,可是已经收兵,前来缴令?”竟是那站立之人转过身来,言笑晏晏的问道。 这是个汉人,模样倒也有几分英武,而令人惊诧的是他那一双眼眸,右眼瞳仁是金黄色,左瞳却如坚冰一般幽白。 “司马白!”高武一声惊呼,已经猜到了这人身份,“你怎会在此!?” 高武知道这个司马白一双手上浸透了高句丽将士的鲜血,此仇不共戴天!若非进帐前卸了佩刀,他早已经一刀砍上去将其剁成肉泥! 而这个人,的确是司马白不假。 只见他风尘仆仆一身污垢,发髻上的烂泥更是将头发糊成一团,而那眉宇间透出的疲惫,是怎么也遮盖不去的。 也难怪,换做是谁,七昼夜八百里跋山涉水下来,都会变成这个模样。 但司马白懒洋洋站立在那里,风轻云淡中却透出金戈铁马的杀伐气势,震的高武一颤,不禁暗叹,世上竟还有如此人物! “你且等会,某待会再剐了你!”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甚至没功夫去想司马白为何会在这里,冲着高钊便央求道,“王兄,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臣弟一定拿下平郭!” 而高钊却似没听见般,连看也不看他一下,两眼只是茫然的盯着地面。 高武顺着高钊眼神望去,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摆着两排木盒,每排十只,一共二十只木盒。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脱口问道“这是何物?” 司马白笑道“顺兴君常年征战,怎会连这个都不认识,这是装首级的盒子啊!丸都城买的,好贵!” 高武看着司马白那张笑脸,心底怒火熊熊,继而一怔“哪里买的?” “顺兴君不妨打开看看,肯定都很熟悉。”司马白浑不在意高武怒火,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猖狂什么!”高武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坏最坏的可能,不由自主的按照司马白所说,向那二十个木盒走了过去。 他打开了第一排的第一个盒子,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失声喊道“高禄!” 这个用石灰风腌的脑袋,正是留守戍卫丸都的顺镇都督高禄。 司马白以风雷之势袭破丸都,入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酩酊大醉的高禄堵在了小妾房内,在他睡梦中砍下了他脑袋。 “哲朝!” “椽那不颜!” “周员!” “乐兴” 十只木盒,十个脑袋,全是留京的文武重臣! 高武从一开始的愤怒、迷惑,再到麻木,脸色已经僵了。 他走到第二排,打开了第二排的第一个盒子,僵硬的嘴角一阵抽搐,瞬间老泪纵横“瑟儿!” ——他的长子,高瑟! “啊!承儿!” 第二个盒内,他的次子,高承。 司马白见高武已经不敢再去开第三个,好言安慰道“别停下啊,你家那老三,我没杀,给你留着呢。” 高武仿佛被司马白掐住了神魂,听话的继续开了下去。 “七叔!” “阿当!” “阿莫!” 这第二排竟全是王族嫡亲子弟的脑袋,单是高钊之子,便有三个! “啊呜呜”一直跪在地上不出声,以额抵地始终不曾抬头的撒许,忽然放声大哭,“呜呜,臣无能!臣该死!臣无能!臣该死!大王,班师回国吧,不能再死人了啊,给我大高句丽多留一些香火吧!” 高武侧头看了看撒许,他已经麻木了,摸到最后一个盒子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最后还是颤悠悠的打开了。 这最后一个盒子——高钊长子,高句丽王储,高让! “来时匆忙,只带了这些,希望足够了!”司马白真诚说道,“若是不够,我再让人送些来!” 高武抬头望向高钊,却见高钊怀里抱着两个物件,那是一枚玉玺和一支金钗。 这两样东西他实在太熟悉了,玉玺是他父王的陪葬王玺,竟被人掘墓取出。而那支金钗,他从小便见惯了,是他母亲周太后的凤钗! 他出征前拜别母后时,在母后寝宫里还见过这支钗,那时他妻子为婆婆亲手插在了发髻上! 已经不需要再问了,很明显,大高句丽国的京都,沦陷了! 高武转过身,死死盯着司马白,一字一顿问道“你干的?” 司马白点了点头“惭愧,稍嫌慢了点儿。” 高武身形一动,便要朝司马白扑过去,他要撕下司马白的皮!看看这张风轻云淡的人皮下面,究竟藏了什么恶鬼! “你别杀我,”司马白却是不慌不忙,“我区区一命,不值你拿贵国京都来陪葬。” “顺兴君!”撒许连哭带喊爬到高武脚下,抱住高武大腿,“杀不得啊,杀不得!丸都还在他手中,太后还在他手中!” “怎么可能!不是都传讯给你了么?他怎么可能把丸都攻下来!这怎么可能!”高武癫狂吼道,堂堂丸都山城,怎会就这样被人攻破!? 撒许只是大哭“这个司马白会妖术啊!敌军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了城中,上万兵马一夜便控制了丸都,臣所有戍防手段,全没用上!” 高武一脚踢开撒许,痛骂道“你怎么还有脸在此哭丧!你为何没死?我先宰了你再说!” “臣一介凡人,怎能防的住妖术啊!” “嘿,妖术,嘿嘿,国朝百年根基,毁在了妖术上!”高钊苦笑了两声,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来,颤颤的走到高让首级旁,蹲了下去,怔怔的望着儿子首级,一国之君,已然流下泪来。 “你家储君真是一身风骨傲气,从始至终,都没求我饶过他性命,”司马白叹了口气,竟有一丝落寞的味道,“我很是欣赏他,还与他对饮了三碗酒,我俩约好来生一定投胎到太平盛世,到时我邀他来中原求学读书,他请我去北国猎熊寻参。” “他让我不要伤害丸都百姓,愿以他一人性命换城中百姓平安,我说你若能劝动你爹和你叔退兵回国,我连你的命都不要。他却摇头,说不善言辞,不知该怎么劝,我说无妨,只要你的脑袋到了他们面前,无声胜有声!” 高句丽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就这样听他絮叨,竟没人打扰他的絮叨,不知是不敢,还是同他一样在向往太平盛世。 “我不是一个滥杀的人,只求能够和大高句丽罢休兵戈,你们只要撤兵回国,我也便撤离丸都。” “司马白,你竟说你不是滥杀的人,”竟是撒许忽然仰头大笑,“我高句丽从你手中放出的血,都能染红了鸭绿水!” “别说了。”高钊打断撒许,盯着司马白,静静道,“我即刻撤军,回国。” 司马白同样盯着高钊“英明之至。” “王兄!”高武哪里肯让步,但在高钊凌厉的眼神下,再是不甘,滔天仇恨也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司马白掸了掸身上尘土,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我也累了,具体事宜,让下面的人去办吧。” “做梦!”高武大怒,拦在了司马白身前,“不看到丸都的崽子们撤兵,你还想走!?” 司马白一笑,不予理睬,看着高钊说道“别与我争执了,好么?我若随你回丸都去办交接,那辽东大好山河,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羯狗?” “让他走吧。”高钊疲惫至极的坐回了榻上,“撒许,送客。” “英明之至!”司马白由衷的又称赞了一次。 “司马白!”高武看着司马白悠然离去,咬牙切齿,猛的喷出一口血来。 高钊见状长长叹出一口气,说道“阿武,京城失陷切记保密,绝不许透出一丝风声,至于撤军原因,罢了,让撒许去想吧。” 高钊比任何人都想将司马白碎尸万段剖心挖肺,但作为一国之君,他却得比任何人都更要忍住,更要以谋局大势的眼界去做出决断! 司马白说的很对,以他一人之命,怎值得拿京都来做任性的筹码? 实际上,高钊从看见太后金钗那刻起,便知道自己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那便是速速班师回朝!一刻也不能耽搁!局势至此,别说司马白只是让他退兵,哪怕让他割地称臣,他也得答应! 平郭再是让人垂涎,也只不过是开疆扩土的野心罢了,丸都才是根本,树根若是被挖断了,枝叶再是繁茂,又有何用? 京师沦陷的消息一旦扩散,军心必乱,这倾国之力凑出的大军,恐怕立时四分五裂,必成羯赵的盘中菜! 那将万劫不复! 只是,高钊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好可惜啊! 他一声长长的哀叹“天不佑我高句丽!竟遇司马白!” ------ 高句丽大军是真的退兵了,在平郭内乱迭起,即将不攻自破的时候,鸣金收兵了! 自裴山以降,平郭阖城上下,无不面面相觑,贼军竟然退兵了? 是诈?是计? 该不是梦吧! 当贼军全部缩回了营寨,黑夜中却有一条火龙从高句丽大营中急驰而出,朝着平郭奔腾而来,那是一支数千人的骑军。 城头上的可足浑铮锣早已丢掉了鼓槌,趴在城头用力朝下张望,恨不能跳下墙去看个清楚,她已然泣不成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而裴山,他只觉浑身气力在一瞬间被抽尽,真如卸下了千万斤的重担,一句话也没说,竟直挺挺的栽落马下,他实在太累了! 那支如龙骑军已然奔至城门,高句丽甲束,却擎着司马旗帜,当先一人,犀甲赤红,横刀狭长,仪神隽秀,一对瞳眸金白各异,正是司马白! 注咸康四年七月,上以奇兵袭破丸都,继以快马星夜千里,亲执高句丽王族重臣首级二十,解于高钊王帐,迫钊定盟撤军,遂解平郭之围。——《晋书·帝纪十一·武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6章 有诸君之信,死亦值 阳光明媚,清风徐来,窗外麻雀叽喳一片,裴山猛的坐起身来,眼前还模糊一片,开口便喊道“杀贼!” “嘿,若不与裴帅多发些赏银,真对不住他这月余来的辛苦!” “哈哈哈!”房内顿时一片哄笑。 裴山瞪大了眼睛朝房内扫视一圈,一众将尉将屋子挤的满满当当,都是挺拔站立。 仅有一人安坐榻边,裴山盯着这人,用力搓了搓脸,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殿下安好?” 那人正是司马白,他按住裴山示意好好休息,自己站起身来转了个圈,乐呵呵回道“你看,毫发无损,倒是你,睡了三天三夜,我很是担心!” 裴山惊讶道“竟睡了这么久!” “可不是,医官说你像是要醒,大家便都来看你了。” 裴山忽然想到一事,忙问道“那高句丽贼?” 司马白笑意盈盈“退兵了!” “吁!”裴山闭目仰头,又是长吁一口气,猛的睁开眼睛,冲司马白问道,“成了?” 司马白哈哈一笑“不成的话,高钊能退兵么?说来也是老天有眼,打下丸都真是一番风顺,五千骑军从山里出来,便直扑丸都大门,一路上连个挡道的都没有,到了城下,城门早已大敞,进城便破了王宫!” 司马白三言两语说的轻松平静,但屋内除了裴山,谁都知道,若非他甘冒奇险亲自策反了高越,这五千铁骑怕是早撞碎在了丸都城下! “千里袭破一国都城,便如自家后院闲庭细步,古往今来,殿下是头一份了!”裴山眼中满是喜悦和叹服,破人一国京都的功业,自武皇帝灭吴以来,司马氏便没再干过一次! 他心中感慨无限,两面三刀,驱虎吞狼,釜底抽薪,逼娼为良,这天马行空的十六字方略,竟真的被司马白做成了! 这简简单单几句话,说来极是轻巧,但其间凶险和艰难,都是司马白每每以命相搏,才趟过来的! 既挽狂澜于天倾,竟真的做成了! 如同梦中! 裴山旋即又担心道“要谨防高句丽贼反复无常!” 司马白拍了拍他肩头,说道“有慕舆将军带着五百兵马,占在王宫里,扣了高句丽太后一干王室,也便捏住了高钊软肋。大伙儿却是没敢久留,破城的第三天便率军回返了,嘿,总算是赶上了!” 裴山仍是忧虑“慕舆将军五百兵马是否太少,岂能应对一国大军?” 司马白笑道“别说五百,便是再加五万大军,也难应对高句丽一国之力。但仅要扣些王公贵胄,五百与五千也没甚差去。放心,慕舆将军好吃好喝好伺候的住在王宫里,会见机行事的。高钊不把后院收整好,怕是没心情也没胆量再动兵了。” “嘿,他倒是想,但卵蛋被咱们攥住了,还能有逞能的份!”站在后面的朔朗一阵大笑,他神气精悍,此番大破丸都,也算报了他杀父杀兄之仇,本就挺拔的身姿,变得更加英武魁拔,“只是太便宜了他们!” 裴山这才朝后望去,见阿苏德、阿六敦、乐格勤、裴金、杨彦、庞庆以及端木二学都在,深深颔首道“诸君来回纵横两千里,辛苦了!” “辛苦的人是你!”阿苏德感慨道,“说句真话,我真不信你能守住平郭,若非殿下执意要回军,我只想将丸都犁上几遍方解心头之恨,真若那样耽搁时日,便也误了大事!” 司马白望着裴山,不禁唏嘘,裴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味敦厚的裴大了,如今的裴山思虑缜密,有胆有识,统兵带将能张能弛,能稳能激,战场上坚如磐石,如山难撼! 他拍着裴山肩膀说道“你可知我最担心什么?不是拿不下丸都,而是守不住平郭! 情到真处,他翻然起身,冲着裴山深深一揖, “裴山,我之不动如山!” 众人受了感染,随着司马白同样一揖“裴帅,不动如山!” “某岂敢当诸君一拜!岂敢当啊!”裴山想起月余来的殚精竭虑和辛酸苦楚,眼眶不禁一红,连忙别过头去。 裴金见状连忙岔开“大公子你是不知,咱们一趟丸都打下来,别的不说,连高句丽老祖宗的坟都掘啦!”, 他一番炫耀,仍如从前一般嘻嘻哈哈的轻佻,但是裴山能明显感觉到,与其说轻佻,更应称为精灵,那是只有经历过大阵面之后才能有的洒脱!是啊,小金子真是经历了大阵面,破人一国京都的大阵面啊! 裴金被裴山瞧的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冲旁边的端木二学问道“哎,二学子,他老祖宗叫啥来着?” 端木二学冷哼道“我与你说了八遍!高句丽话你若是记不住,换成汉话,叫做,不瞒裴帅,那坟便是我带人掘的!” 裴山微微皱眉,这个端木二学一身煞气较之前更重了,既然连死人都没放过,活人更不会少杀了!裴山不知的是,司马白送给高钊那二十个脑袋,全是二学子一人砍下的! 众人似乎早习惯了二学子的煞性,竟是浑不在意,朔朗在一旁打趣道“哪成想高句丽贼如此穷酸,老祖宗的墓地里竟仅有一堆破龟壳,还当宝贝似的封在棺材里!” “只是害的二学子又掏了一座坟!” “我巴不得给他掘个遍!只恨时间紧!” 司马白也笑道“激一激高钊便可,做的太狠,万一弄巧成拙,不是咱们本意!” “哦?这可是奇了,什么龟壳?”裴山也来了兴趣。 司马白回道“就是乌龟壳而已,满刻了一些鬼画符,被阿苏德拿去了,说是先贤文字,打算送给贺赖跋的,你知道,他兄弟俩对虫鸟古篆之类的东西很有造诣!” 阿苏德闻言却是神情一黯“许久不见二哥,不知棘城可好!” 裴山随即叹道“我一直在试图联络棘城,但羯赵大军堵在榆林川一线,斥候根本过不去,棘城方面始终音讯全无。只知榆林川那里是龙腾左司带着氐人和乞活兵马,怕有三万之众,随时可以东进!我哪里敢去招惹,探了两次,只得作罢。” 提及棘城,众人都沉默下来,破了丸都能如何,救了平郭又能怎样?羯赵二十万精锐在家门口磨刀霍霍,正围困着慕容根基! 如今平郭战事已经明朗,一直观望的羯赵大军随时可能侵入辽东,打不败羯赵二十万大军,所有出生入死,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不想羯赵竟遣来了龙腾中郎军,”乐格勤愁道“这只强军我是知道的,咱们平日虽然自负慕容铁骑悍勇无双,但真要同羯人百战雄师一比,差了不止一大截!” 裴山叹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羯赵占据中原十州之地,而咱们毕竟只守着边陲一隅,弓没他硬,马没他快,甲没他坚,矛不如人家锐,更别比兵多和粮足了!唉!” 杨彦附和道“我家在马石津与羯赵一海相隔,常闻往来商人提起羯赵军伍精锐,且不说号称天下第一军的龙腾中郎,单是羽附羯赵的羌氐二军便不容小觑,羌军似狼,氐军如虎啊!” “还有乞活军,”阿苏德也苦笑,“这支兵马从永嘉年间一直打到如今,常年征战不停,天下强军啊!” 二学子却不服道“镇北牙营和乌巢枭兵不也号称精锐之师,结果呢?将军们怎么如此畏敌如虎!” 乐格勤被说的恼了,瞪了二学子一眼,张口便训斥“你懂的什么!” 二学子一身煞气噌的蹿上来,当场便要回骂乐格勤,却听旁边有人嘿嘿一笑,乃是司马白坐在那,正抖着腿,看着热闹。 “不知大将军降了没有,”司马白笑呵呵的说道,“若是降了,咱们从高句丽贼手里夺回辽东,倒真是与羯狗立了大功,不知可有赏银!” 此言一出,可是大不中听,当场便有人不愿意了。 降,倒不是不能降,慕容鲜卑素来和羯赵暗通款曲,只是,自称悍勇无双的慕容家铁血汉子若是谈这降字,未免有些丢面子! “打不过还不降么?听闻羯狗传檄而定三十多城!”司马白继续说道。 朔朗恼道“那是因为封抽老贼作乱!” 裴山悲观叹道“是降是战,咱们几个说话哪里算数,此刻的棘城,战和两派怕是早已打破了头!打肯定打不过,守也未必能守住,降了或还能当个一方诸侯,你看羌人姚弋忠、氐人蒲洪在羯赵不就混的风生水起么?谁知大将军会如何决断!可若真降了,真不知咱们一路战到如今,图的什么!” 裴山这番话说的极是在理,司马白闻言眉头一拧,似乎极不耐烦,索性翘起了二郎腿,竟带着几分怨气说道“大将军他若有降心,慕容鲜卑纵有铁骑数万,又有何用?嘿,你们尽管去做那风生水起的诸侯,不用管我,我反正是把人家皇太子得罪狠了,一定不容于羯狗的。” “娘的,现在不走,等着被拿去献俘么?”司马白又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是意兴阑珊了,“我也算对的起慕容鲜卑十六年礼遇之恩了,明个就收拾行李,我回建康去!小彦还要劳烦你送我去马石津,与我备条大海船!你们愿意降的就降,想跟我走的呢,到了建康我也管饭!对了,裴大随我去建康么?” “殿下不能走!”阿六敦跳脚说道,“咱们现在看棘城,与之前看平郭时的境况何其相似!我那时担心的寝食不安,那时大家也都认为平郭必失,可结果呢,现在不但逼退了高钊,保住了平郭,便连丸都城都打破了!殿下,棘城此刻同样未丢,更有我慕容精锐坚守,形势远远强于从前,你现在如何便泄气了呢?!怎么一口一个降的!降他娘的降!” “阿六敦你别怨殿下一直把降字挂嘴边,这事怨不得殿下灰心,”一直默不作声的阿苏德开口说道,“之前打高句丽,除了封抽那种贱骨头,咱们慕容岂会下贱到与高句丽媾和?所以殿下也能放胆一搏,不需忧虑这边死战,咱们慕容那边却降了贼。但现在面对的羯赵,是死战到底,还是望风而降,他实在拿不准众人心思,尤其咱们鲜卑人的心思!羯赵雄踞中原,大有天下霸主之姿,羌人,氐人,甚至草原上的拓跋鲜卑,无不俯首称臣,敞开讲,咱们慕容鲜卑在意的无非是平州这一亩三分地,只要条件谈的好,降羯非但不丢人,反而还顺理成章!” 阿六敦急道“四哥咱们岂能投降?” “阿六敦!”司马白制止道,“听你四哥讲完!” 阿苏德安然一笑,望了司马白一眼,继续说道“我有句话不中听,殿下不能恼我。” “你尽管讲!” “殿下从一介闲散王公,成日游手好闲,而到今天解了平郭之围,期间屡次犯险,咱们都是亲眼所见,可谓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得身首异处!我想问一句,你为平郭如此拼命,当真甘心把它送给羯赵?” 司马白目光炯炯,摇头说道“当然不甘心!” “哈哈哈!”阿苏德忽然大笑道,“你才拼了三俩月的命,就这样不甘心了,那我慕容家数十年呕心沥血创下的基业,又岂能拱手让人!?” “适逢永嘉之乱,中原无主,羌人氐人便如流民一般四处迁徙,他们本就没有根基,屈身羯人羽翼又有何妨?岂能与我慕容鲜卑相提并论!我慕容鲜卑数十年来擎的是晋室皇旗,保的是正朔宗室,拿的是司马家粮饷,殿下,你当真以为胡人都不知忠义么!知父莫若子,我和阿六敦都耻于降羯,我父雄才大略,难道还不如儿子么!殿下,你何虑之有!” “朝廷屯强兵于荆襄和淮上,怎能坐视慕容覆没?羯赵纵然势大,但大军悬于北陲,南线空虚,岂能不虑中原有变?其空国远来,我料必不持久,久必生衅,衅而生乱,乱则必败!诸君,男儿扬名立功,岂不就在此时!?”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摄于阿苏德一番慷慨陈辞,有人兴奋,有人羞愧,裴山终是忍不住拍起手来“说的好!阿苏德,你讲的真好!” 裴山一直都知道阿苏德能文能武,才气不凡,他没料到的是,阿苏德对于敌我大势竟看的如此精透! 裴山不禁感慨,区区数月,不只司马白一鸣惊人,似乎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在不断淬炼,而阿苏德方才给人的这种惊艳,与司马白两月前的变化,何其相似! 裴山直觉的感到,阿苏德的进步,乃是众人中,仅次于司马白的脱胎换骨! 而此刻的司马白,惊讶震撼丝毫不亚于裴山,他心中不断盘亘着两个字——天道! 这种对人心,对于天下大势洞若观火的感觉,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天道,非是洞悉了天道,一个人的认知,绝不会有这样的突破! 他越是一遍遍的打量着阿苏德,心中越是迷惑诧异,近乎忍不住要问,好你个慕容恪,你究竟是何时得了天道! 阿苏德看向司马白的眼神同样带着疑惑,但他瞬间将疑惑遮了过去,恳切说道“我们慕容鲜卑是要死战到底的,但不瞒殿下,眼下局面,大敌当前,我却不知该如何去战,纵然想死,也不知怎样才能死得其所,实望殿下教我!” 一番恳请,司马白似乎不为所动,摇了摇头“我又能做什么呢?你们也说了,羯人军伍精锐,就咱们这点兵马能济什么用?平郭都不知该如何守,别说回援棘城了!” 阿苏德不以为然道“殿下或许还不知道自家本事!你带着咱们区区一支残军,灭镇北牙营,歼乌巢枭军,降封抽杀高奴子斩周仇,千里袭破一国都城,威逼迫退高钊大军,乃至最终保得辽东平安,可谓纵横捭阖,战无不胜!如何不能带着咱们再创奇迹呢?” 阿六敦接着嚷道“若非一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哪有今日的慕容鲜卑?咱们非但要守住辽东,更要杀回棘城去!” “殿下,你不能撂挑子啊,”朔朗这向来粗莽的汉子竟似软语相求,“没有你带头,俺们怎么去杀贼!” 裴山见状也是一改话锋,忽然说道“棘城现在什么情况,咱们谁也不知道,绝不能在这里凭空乱猜!我原先既无得用人手,也实分不出精力,所以一直探不进去,但现在殿下回来了,城中至少也能抽选出一营精锐,大可再探一次!我是觉得,但凡尚有一线生机,便得去试试,殿下,何必着急泄气,去探探敌情,又有何妨呢?” 司马白打量了一眼倚在榻上的裴山,见他正若有若无的冲自己眨眼,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他娘的,还真是心意相通! 看来只差最后一把火烧起来了! 他缓缓站起身,似是仍有为难,冲众人说道“建康那个地方” “殿下!” 没待司马白说上两句建康啥样,角落里一声大喝将他打断“你当真要走么?!”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一直闷不吭声的熊不让,只见他从后排走上前来,站到了司马白面前,直勾勾的盯着司马白,又问了一句“殿下当真要撂挑子么?” 司马白知道熊不让是一员难得的猛将,只是这人形巨兽瞪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直挺挺的杵在自己面前,倒让他一时无言以对,他暗自奇怪这憨货要干啥? “退下!”裴山一个骨碌从榻上翻身下地,指着熊不让喝道,“退下,竟敢对殿下无礼!” “噗通!” 出人意料,熊不让竟是跪在了司马白面前,浓重的襄平口音嘶哑道““殿下!你不能走!俺有的是力气,俺更不怕死,殿下你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 突然的变故弄的司马白手忙脚乱,心中稍有气恼,这憨熊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么? 他一边去搀扶这个力守平郭的功臣,一边骂道“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做什么!” 哪知这熊不让根本搀不动,嘴里念念叨叨,竟由嘶哑变成抽泣,最后更放声大哭“俺家小姐让羯狗给害死了,俺家老爷也疯了,俺白白一身力气却护不住他们,俺本来都不想活了,裴帅说你能带俺去杀羯狗,俺才撑到现在!殿下,俺见过你的本事,你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俺鞍前马后,俺给你当先锋,你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 司马白忽然呆住了,他竟如此信我! 司马白怔怔的望着熊不让,这个熊罴一般魁梧的汉子,即使跪着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竟然越哭越凶,嘟嘟囔囔始终是那一句话, “俺想报仇!俺家小姐让羯狗害死了,俺老爷疯了,俺却没本事护住他们,殿下带俺去杀羯狗行不行!俺想报仇啊!” 这个比熊还壮的汉子嗷嚎大哭,好像要把房顶掀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去讥讽他,世道乱成这样,谁不想放声大哭一场呢? 高句丽将辽东祸害的村村狼烟,家家戴孝,谁人不想杀尽狗贼强盗! 豁出性命守住的家园,又怎能容的羯人再来祸害一遍! 高句丽贼尚且如此残暴,嗜吃活人的羯狗又将如何对待自家骨肉亲人! 中原沦丧,晋室偏安一隅,可供汉人栖身之地,普天之下已寥寥无几,岂能再将平州丢给羯人! “既退高句丽,何惧羯赵!” “不退羯赵,誓不为人!” “殿下,请带某一战吧!” “赴汤蹈火,也要追随殿下!” 司马白却低眉阖目,任凭众将呼喝,始终不发一言,他原本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但他此时此刻,心中却如海潮般澎湃激荡,有如此一干热血男儿信任、依赖,乃至生死相托,大丈夫生逢乱世,夫复何求! “恪以性命相托!求殿下,带吾辈守住吾家!” “哦?” 司马白终于抬起头,睁开眼睛,盯着这群以性命相托信任他的人,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要想守住家土,怕得九死一生。” “何人怕死!” “那我便试试?”司马白竟是呵呵一笑,“看能否在羯赵刀下,守住家土!”既而神情一肃,那对金白瞳眸,露出前所未有的坚毅,只见他冲众人深深拜了下去 “有诸君之信,白,死亦值!” “追随殿下,山,死亦值!” 裴山冲着司马白一拜到底“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众将随之一拜到底“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7章 真是个人精 榆林川东临平郭,西背棘城,东北可去襄平,西南可往徒河,在山河纵横的平州中部,这里难得的一马平川,是勾连辽东和昌黎的兵家要道。 此刻的榆林川正屯驻着两支兵马,绵延十数里的营盘泾渭分明,分成两军。 一军打着黑龙腾云旗,正是大赵天王御林,龙腾中郎左司,另一军擎的是五节蒲竹旗,乃是氐人神武靖平军。 这两军既阻断了昌黎和辽东的来往,又对辽东虎视眈眈,但见每日里侦骑四出斥探游猎,却始终没有朝东挺进一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坐等鹬蚌相争,取那渔人之利,至于最终是汉人得了平郭,还是高句丽小贼得了逞,其实都无所谓,在大赵兵锋之下,都将化成粉齑。 可是前日传来消息,慕容鲜卑内忧外患之下,既降服了叛军,又逼退了高句丽倾国之师,居然将平郭守住了! 而带兵的统帅,既不是鲜卑宿将,也非出自汉人望族,竟是一个晋室皇族纨绔,叫做司马白。 有人暗传此獠一对妖眼似通妖术,可使洪水,能驱破兵阵,还能迷人心神,很是有些道行,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军中兵将已多有忌惮! “哗啦!” “哐!” 石邃一把掀翻了几案,酒肉碟盘摔了个一地狼藉,半边脸上的疤痕如虫蛇般蜿蜒抽搐,狰狞骂道“司马小儿!安敢猖獗!” “大单于息怒!”孙伏都劝道,“不论谁得了平郭,都无甚紧要,其实高钊既退兵也是好事,眼下攻取平郭简直易如反掌!” “我只恨司马小儿两面三刀戏弄于我!”石邃阴沉着一张丑脸,又是一声诅咒,“小儿!着实狡诈可恨,我誓杀司马小儿!”。 “谁曾想这个司马白竟袭破了丸都山城,硬是逼得高钊退了兵!”孙伏都附和着骂了几句,却也不禁由衷叹服,“这纵横捭阖的套路,怎么瞅怎么像右侯手笔,若非右侯断无活命可能,我真怀疑他压根儿没有死!但细细琢磨,司马小儿这几场胜仗却都是快马利刀硬打出来的,与右侯做派又截然不同!” 石邃闻言更怒“军中已然在传小儿能使妖术,他狗屁的妖术,若不是花言巧语两面三刀欺诈于我,他能得了逞!封抽老不死能听他号令!?可恨我小觑了他,竟听了他的挑拨,反而成就了他好大一番名声!” 倒也不怨石邃愤恨难平,大赵自出兵幽平以来,诛段辽,困慕容,兵威日盛,频传大捷。唯独他这里,不但被司马白毁了容貌,更被抢了天王视如心尖般紧要的右侯张宾。 这还不算,那司马白忽而又弄出了千里奇袭丸都的勾当,生生逼退了高钊大军,一场鹬蚌相争转瞬烟消云散! 最为可恨的,小儿诈称张宾有遗言相赠,而现在不问可知,又被小儿算计了! 堂堂一国皇太子,国人大单于,居然屡屡受挫于名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儿司马白,颜面何在! 而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颜面的事了。 天王震怒,已经夺了石邃辽东差事,降了密旨斥骂,措辞未有之严酷,只差遣使杖责了! 这还不算,更来一函军令,调石邃连同五千铠马甲骑,也便是孙伏都所领的龙腾中郎军左司兵马,回撤棘城大本营! “棘城大营又遣使来催,问左司因何还不开拔回返,也问大单于何时启程。”孙伏都小心翼翼提醒着石邃,见石邃神色愈加阴森,连忙打住话头,改口劝慰道,“大单于不必介怀,毕竟是父子骨肉之情,天王消了气,也便好了。” 石邃冷哼道“我岂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高钊既然撤兵,辽东仅剩慕容残兵,平郭更是熟透了的梨子,他这时调走我,无非是想将梨子让给老二!也不知老二许了氐狗什么甜头,竟让蒲洪那老刁奴如此殷勤卖命!嘿,这老刁奴是认定我失了宠,瞧不上咱呐!” 涉及皇子争储,孙伏都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我是绝对不走的!”石邃猛的冒出一句。 孙伏都惊诧的望着石邃,暗道你竟要抗旨么? 只听石邃在那自怨自艾“我一番辛苦,凭什么让老二摘梨子?” “还有一事,末将也是道听途说,却仍需禀报大单于。”孙伏都犹犹豫豫说道。 “说!” “晋军调动频繁,荆襄似是不稳,淮上也有异动,大有呼应慕容之势,棘城又久攻不下,天王怕是动了退兵的心思,所以才召大单于回师!” “嘿,早克了棘城,还有这些烦事?他自己二十万大军都拿不下棘城,偏偏只给我一支偏师来取辽东!”石邃竟是越说越气,“我算是看透他心思了,只要占了辽东,即使大军回师,辽东也可凭海而恃制衡慕容,这是临走前再让老二立上一功呐!现在看来,不管我做成什么样子,父王总有借口支走我!何其偏心!” 孙伏都听了这些诛心之论,只恨自己长了耳朵,连忙岔开话题,但还得强撑出一副皇太子心腹模样,勉力岔开话题“话虽如此,但天王有旨令咱们换防,咱们若再耽搁时日,恐误了棘城大局,又给一些小人添了口实!大单于放心,左司无论在哪,都是大单于臂膀,待擒了慕容皝,区区辽东又算什么!” 石邃瞟了孙伏都一眼,慢吞吞道“且先不急,我自有分寸,棘城哪是好啃的,这会儿是打的最火热的时候,现在回去做什么?拼光了左司,我拿什么去和老二争,你又如何在朝廷立足!” 孙伏都听了暗自摇头,为难道“天王明旨已经下到了左司,末将若不遵旨而行,该如何复命天王啊?” 石邃缓缓站起身,盯着孙伏都道“你在我手下当差,自有我跟父王回话,何时轮到你朝天王复命?!” “大单于息怒!末将不敢!”孙伏都慌忙跪拜,连声谢罪。 见孙伏都惶恐模样,石邃这才冷哼道“罢了,你亲自替我跑一趟,去给父王回个话,说我定然遵旨,只是遇到慕容残兵纠缠,暂脱不开身!其余的不用你管了!” 孙伏都神情一僵,这是撵我走?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夺我兵权!心道我是受了天王旨意,暂听你调遣罢了,岂是你东宫家将?左司是龙腾中郎军的左司,龙腾中郎军则是天王的御前亲军,你还未登大宝,便将天王禁脔视为己有,仅这一点,便差了河间王甚远! 他抬头瞧了瞧石邃阴冷神色,却又不敢多言,心中腹诽不已,不知道这个皇太子要怎么作死,离他远点儿,或许是件好事!只好咬牙领命道“喏,末将这便回返棘城朝天王复命,只是左司五千兵马,烦劳大单于费心了!” “去吧。”石邃面色稍霁,淡淡回道,对于孙伏都知情知趣的态度颇为满意,心想你胆敢说一个不字,便将你一刀砍了,什么两朝重臣,不过我石家鹰犬而已! 在阶下伺候的石邃大管家,东宫中庶子李颜,看着孙伏都退出大帐,这才上前谄笑道“我观毅智侯的心思也未必在东宫这里,支走也好,省的碍手碍脚!大单于真是好手段,兵不血刃便夺了左司兵权!” 石邃不屑道“我倒想见见血,立立威,你看他敢有多言么?” “奴才担心毅智侯面觐天王,怕说不出什么好话!” 石邃哈哈一笑“那是自然的!只是父王能耐我何?有司马家骨肉相残的前车之鉴,他还能杀了我不成?无非又是一顿斥责罢了,顶多挨上两鞭子!待我取了辽东,他不赏我,都说不过去!我一番辛苦下来,若是让老二捡了便宜,我便不姓石!还有司马家的小儿,他就是死,也得死在我石邃手里!” 李颜脸上掠过一丝愁色,随机展颜笑道“大单于自然是胸有成竹的!” “这还需用你来奉承么?”石邃瞪了李颜一眼,“你去氐军大营,把蒲祥那小崽子唤来,客气点,就说我要宴请氐人众豪雄!” 李颜有些犹豫“只怕氐狗崽子不识好歹!先前奴才试探着结交蒲祥,可他压根不采奴才,倒是他那个三弟蒲健,还算有些眼力介,懂事,会说话!” 石邃恨恨骂道“蒲祥竟敢如此摆谱?难道连皇太子的军令也敢不听么?!” “蒲洪既认准了河间王当主子,他儿子又怎会听大单于调遣!” 石邃眉头一挑,阴森一笑道“那就别怪我用些手段了!” 李颜谄笑道“嘿嘿,大单于的手段,氐人崽子可是吃不消的!奴才都迫不及待要看好戏呢!” 石邃桀桀笑道“就数你会奉承!”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认真询问道,“小曹郡主那里可有动静?” “有的,有的,”李颜连忙说道,“小曹郡主托奴才给大单于问安!” 石邃一怔“给我问安?” “奴才去了趟乞活军营寨,送了好一些粮饷军械,给贾玄硕传了话,问他缺些什么,都由咱们左司一应补上,还说大单于甚为记挂乞活军!” “行啊,贾玄硕是天下名将,笼络一下也是应该的。”石邃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是他替小曹郡主问我安好的?” “嘿嘿,大单于且听我说,”李颜凑上前去,只恨没长条尾巴来摇一摇,“奴才那日抄了个学塾,搜了好些书来,都是与孩童启蒙的,一并送去了乞活营寨,小曹郡主很开心,当面谢了奴才,亲口让奴才给大单于问安!” “哈哈,你啊,你啊,”石邃戳着李颜脑门,开怀大笑,“真是个人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8章 红颜(1) 日头方要落山,一支百余人的骑队从远处呼啸而来,如龙似虎腾起漫天尘嚣,直奔神武靖平大营。 为首那将军,二十露头,身形彪悍却生的慈眉善目,称得上是气宇轩昂,是氐人酋帅蒲洪的第三子,叫做蒲健。 蒲健弓马精熟,为人又乐善好施,阖军上下皆与他亲善。他哨探归营,离着老远,营内便有欢腾呼喝“三将军回营了!快开营门,三将军回来了!” 蒲健一下马,便冲前来迎接的军卒笑骂道“小楼子今日一定是偷懒耍滑挨了责罚,不然怎的一脸晦丧样子?” 那被称作小楼子的军士哭丧道“三将军,少将军又闯祸啦!副帅打了他六十鞭子,罚他禁闭悔过!” “何时之事?” “就半个时辰前。” “混小子,又惹大哥生气!一刻也不让人得闲!”蒲健随口骂了一句,眉头一皱问道,“大哥为何罚的这么重?” 小楼子躲躲闪闪道“少将军。。。他把羯人一个将军给打了。” “混账东西!”蒲健闻言大怒,旋即破口大骂,撸起袖管便朝营内冲去,“大哥为何不打死这个破家的玩意儿!早些打死早些省心,凭白让他祸害了一家人!”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心里琢磨,大哥罚这小子禁闭,估计也是怕羯人上门要人,但羯人真要找上门来,该如何打发?说不得还要牵累阿爹赔罪,哎,这混账东西怎么连羯人都敢打! 一进营门,蒲健顿觉不妙,营内分明便是备战的模样,四下透着如临大敌的压抑。 “他把谁打了?”蒲健不禁问道,他此刻只盼挨打的是个无足轻重的羯人小将,总还好调解一番。 小楼子小声道“左司督副,渊将军。” “渊该?”蒲健刹住脚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问道。 小楼子点了点头“是渊该,可也怨不得咱们少将军!” 蒲健倒吸凉气,反而镇定了下来,他这幺弟蒲雄虽然一贯爱惹祸,却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绝无可能凭白无故去招惹龙腾左司的二号人物! 反倒是羯人,一贯仗势欺人,真若把幺弟逼急了,嘿,这事需得讲讲理了!氐人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只是,瞧营内如此一番戒备,真到了要开打的地步么?大哥不该这般糊涂啊! “你从头至尾给我说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蒲健盯着小楼子,沉声问道。 或许是事情复杂,也可能是情急心切,小楼子说的语无伦次“那渊该少将军” “不急,别怕,慢慢说,你知道的全告诉我,一点也别漏了!”蒲健却有些气定神闲了,事已至此,见招拆招而已。 蒲健沉静的气势让小楼子心里一宽,他定了定神,总算是找到了切入点,恨恨道“还不都因为那个劳甚子郡主!她招惹了羯人,却牵累咱们少将军为她出头!” 蒲健一怔“小曹郡主?!” “除了她还有谁!渊该酒后闹事,说瞧上了郡主,要抢人,少将军便去拦” “郡主何在?!”蒲健一把揪起小楼子,怒目圆睁问道。 小楼子被蒲健一声怒喝吓的腿软,指着羯人大营方向,颤悠悠说道“被渊该抢走了!” 蒲健心里咯噔一下,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直沉到了水底,“糟了!” “来人!”他猛的大吼一声,一个翻身便上了马,噌的抽出巨硕马刀,“跟我把郡主抢回来!” 蒲健在军中素有威望,一声令下群情响应,他身后数百亲兵一阵齐喝—— “神武!” “神武!” 瞬间成阵,调转了马头便要出营厮杀! “站住!回来!” 一众兵马方要出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喝止。 “迟不得了!”蒲健勒住马缰,冲营内高呼,“大哥放心!为了郡主,闹上一闹有甚打紧!?我不信羯人真敢逼反咱们!” “没听见我的话么?”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众将领的拥簇下,从营内缓缓走来。那人一身镔铁重铠,随着他的走动哐哐作响,乃是蒲洪长子,神武靖平军副帅蒲祥,此番受令率兵马来取辽东。 “为了一个女人,你便要犯上作乱么!”蒲祥指着蒲健怒道,“还不快下马!” “哎呀!”蒲健心中焦躁,不得已翻身下了马,急跑到蒲祥身边,稍稍屏退一众将士,拉着蒲祥附耳说道“若是一介平常女子,便是给羯人生吃了,任谁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可那是陈留郡主,广宗城流民的大首领呐!” 蒲祥眼角一瞥,说道“天王月前委了阿爹做流民都督,但有这个小娘皮在,就只能挂个虚名。这下妙了,羯人帮咱除了她,流民便是要打要闹,去找渊该就是了,咱们正好顺势收了广宗城。瞧你这着急的样,平日里的聪敏劲哪去了!老幺是血气方刚看上了那小娘皮,你该不会也糊涂了吧?” “你他娘的才糊涂了!你要坏了阿爹大事!”蒲健张开口便骂,顾不得长兄威严,压低嗓子,跺脚道,“这样要是能并了流民,小娘皮早死八百回了!小曹郡主是从咱们手里丢的,我把话给你撂这,她要是有个闪失,流民非得和咱们火并!便是咱们氐人,还有羌人,哪怕羯人,恐也有人要恨你护她不周,要和你不死不休!” “你唬谁呢!”蒲祥也恼羞起来。 “我懒的与你分说,今个非救人不可,再迟就坏大事了!” “你敢!” 二人还没吵完,便听后营一通擂鼓震天,接着便是一阵阵嘶哑军号,似哀似泣,嚎声刺耳磨心—— “乞活!” “乞活!” “乞活!” “报副帅,三将军,乞活军炸营了!” “好哇!幸好我早有准备!”蒲祥逞硬到,“全军听令,把乞活贼压回去!” 蒲健心想我道是为何营中戒备森严,原来你是防着乞活军炸营啊,他一边暗骂大哥糊涂,一边冷哼道“对不住了,大哥!” “什么?”蒲祥只觉后脑脖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三将军你”四周将领都是错愕,这兄弟俩一向和睦,这闹的哪一出! “全军听我号令!”蒲健不顾众将诧异,发号施令道,“解阵,各营回帐,不得擅动!” “乞活军炸营,我等岂能放任?” 蒲健剑眉一竖,喝问道“不信任于我,还是我的话不算数?!” 众将知道这个老三有勇有谋沉稳可靠,远比他大哥更受父亲信重,又素来和他亲近,更何况在小曹郡主这事上,众将也都偏向于救人。相互间对望了一眼,竟是没人忤逆与他,都抱拳称喏“遵三将军号令!” 蒲健也不再多言,撇下众将,独自便朝后营奔去。 一路焦急火躁,心中忐忑不安,他这一军虽然打着神武靖平旗号,其实只有前营八千氐人部伍,后营是一万五千汉人乞活军,真个火并起来,神武靖平军绝讨不了好! 一路疾奔到后营,只见两军对峙正急,氐军甲胄披身,横槊张弩,严阵以待,对面急欲冲破封锁的,正是汉人乞活军! 乞活军全军上下,披甲者不足十之二三,一个个布衣草鞋,粗矛劣刃,但阵旅森严,杀气逼人,一阵阵低嚎的乞活军号,摄人心魄,让人不寒而栗! 永嘉年间,群雄并起,连年征伐,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时年并州大饥,饥民从官至民,只能结伴流浪乞食各地,继而渐渐汇聚了天下各州流浪百姓。 这些人以汉人为主,一边乞讨一边还要对抗胡人的劫掠屠杀,为求活命只能拼死血战,渐渐淬炼出了一支保护自家妻儿父母的军队。 这支由汉人流民组成的军队,从永嘉年间算起,数十年来一直厮杀至今,可谓无日不战,一朝无停。 对手从刘汉到汉赵,再到羯赵,逼的一代枭雄石勒只能以抚为主,最终算是在名义上臣服了这支百战雄师。 而今受佣于羯赵,为羯人征战四方,当今天王石虎,也只能对其笼络雇佣,仅求羁縻而已! 蒲健心里明镜也似,这支似同一群叫花子的军队,实乃天下间出类拔萃的强军,谁敢小觑一分,便得偿命一条! 大战一触即发,蒲健当即登高大呼“玄帅何在?!还请出阵一叙!玄帅何在!我是蒲家老三,请听我一言!” 只见对面军阵闪开一条通道,一个三十左右的汉人将军从阵中走出。 他相貌中庸,腮如刀削,身量瘦小,唯手掌极其硕大,如团扇一般,他腰上随意扎着一把长剑,同大多数兵士一样,布衣草鞋,面有饥色,开口说话却如平地旱雷“我只数三声,要么你们自己让开,要么我们自己出去!” “我同样着急,但是” “一!” “我这便以我阿爹名义,去要人!” “二!” “兵谏乃是下下之策,万不能草率鲁莽!” “三!破!” “乞活!” “乞活!” 乞活军前锋将士已然迈开步伐,朝氐军冲来。 “好!我让!我让开!”蒲健急的一头冷汗,连声大呼,“放下弓弩,放行!” 那叫做贾玄硕的将军硕手一抬,又是如雷一喝“缓!” 乞活军应声而缓,却是没有停下来,前阵抵着氐军弓弩便踏出了后营营辕,直冲寨门而去。 那贾姓将军脱阵而出,朝蒲健迎来,竟似毫不担心蒲健会对他不利,拍着蒲健肩膀说道“再迟不得了!容后再与你家老大算账!你可要与我同去?” 蒲健点头认真说道“自然,天王将乞活军划属神武靖平麾下,咱们便是一家人,我责无旁贷!谅那石邃不会为了一个渊该逼反咱们!” 贾玄硕脸上露出一丝赞许,方要说话,便见有兵士朝蒲健来报“三将军,羯人来使,大单于邀副帅和众将军共进晚宴!” 蒲健喜道“如此之巧,正愁见不到他!” “玄帅,你听我一言,我这便去见石邃,小曹郡主身份尊贵,若有闪失,羯人朝廷第一个不好看!石邃好歹一国皇太子,岂能一点脸面不要?我此去定然带回郡主,一炷香,只一炷香的时间,我若不回,你再兵谏不迟!” 贾玄硕眉头一皱,沉思片刻,硕手又是一抬“驻!” 乞活军一声齐喝“驻!”,如臂使指般停驻脚步,便如猛虎安舔爪牙,逡巡山丘! 蒲健艳羡的打量了一眼乞活军阵,干咽了口水,便听贾玄硕说道“此去当心羯人有诈!” “放心!羯人还指望我家父子卖命呢!”蒲健又冲左右吩咐,“我自去便可,你们把少将军放出来,副帅醒前,由少将军掌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59章 红颜(2) 石邃噌的站了起来,失手碰翻了酒盏,指着帐外,颤悠悠说道“去,去把渊该的脑袋拿来!” 二话不说就要摘了国朝重将的脑袋,这番严酷惩治倒让蒲健吃惊不小,他瞧石邃那震怒的模样倒不似作假,皆传石家父子恩荣礼遇陈留郡主,看来不虚。 孙伏都噗通跪下,硬着头皮求情道“大单于且息怒,属下这就去寻渊该,待把事情弄清楚了,要杀要剐都不迟。” 石邃这才稍安,指着孙伏都厉声说道,“你去看看,若是小曹郡主伤了一毫一发,你就把渊该的脑袋砍下来,奉与小曹郡主谢罪,擦干净了奉与小曹郡主!” 孙伏都当即咬牙出了营帐去寻渊该。对于渊该的色胆包天,他是一万个钦佩的,那小曹郡主声名在外,谁不知道天王父子何其看重她,竟有人要尝她芳泽但孙伏都也知道,出事到现在这都一个时辰了,怕是什么事都做完了,只盼渊该办完事别把人弄死就行。只要人没死,也就还有商量余地,小曹郡主为了自家名声或许忍气吞声也说不定! “渊该何在?”他正盘算着,便已到了渊该营帐。 “在帐内,只是,督司”帐前亲兵磕磕巴巴欲言又止。 “滚!”孙伏都不等亲兵说完便掀帘而入,本以为会见到一番,但却差点惊掉了下巴! “何人将你伤成这样!”孙伏都难以置信,渊该竟鼻青脸肿,缠着裹布卧在榻上,在这堂堂自家大营左近,龙腾中郎左司副都督居然被打成这样! “氐人小子干的?” “狗屁!他有这本事!”渊该一把推开医官,大骂道,“养不熟的汉人崽子!” 孙伏都眉头一皱,瞬间想到一个人,试探道“总不会是棘奴吧?” 渊该喋喋不休骂道“除了他还能是谁!我只是不忍伤他,熟料他竟下了黑手!” 孙伏都冷笑一声“打不过棘奴也不算丢人,如若不服气,养好了再打一场!跟个怨妇也似!” 羯赵尚武,以武为崇,军中虽然不许私斗,切磋武艺却是常有的事,见点血再正常不过了。棘奴乃是天王养孙,勇悍少有敌手,天王素来喜爱,视如己出。渊该虽然技不如人,毕竟也是军中大将,倒也可以去告告御状,估计天王也不会徇私,责罚棘奴是在所难免的,当然,前提是渊该不怕丢脸! 堂堂龙腾中郎左司督副,竟连个未及弱冠的小子都打不过,渊该若敢去丢左司的脸,孙伏都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你这本事要有胆子那么大就好了!真是狗胆包天,连小曹郡主的心思也敢打,你可知你差点激起乞活军哗变,大单于为这事,要用你狗头安抚氐人崽子和汉奴!”孙伏都懒的打听渊该如何招惹了棘奴,他看着瘫趴在榻上的渊该,越看越厌,暗骂竟被这等混厮拔了小曹郡主的头筹! “督司,我可是冤死了!你且听我说清事情原委,”渊该情知闯下大祸,连声为自己开脱,“督司也知道,汉人学精了,窝在氐狗大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见不着影!好不容易,终于见了营外有群两脚羊在挖野菜,嘿,还是小娃娃,我近来嘴里清淡无味,自然要去猎来打打牙祭!熟料竟蹿出来个小娘皮强出头,还带了蒲雄那小崽子来阻我,我哪受的这气?便和小崽子过了几招,若不是蒲祥求情,我非砍了小崽子脑袋当夜壶!这不,顺手便掳了那小娘皮回营,她一身布衣烂裙,跟寻常乞活贼一般无二,天可怜见,我哪知这小娘皮竟是小曹郡主!待听她报了自家名号,我也不怕督司笑话,真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都没敢再正眼看她!偏偏手下儿郎们瞎起哄,非要我收了那小娘皮做媳妇,你说我咋办?放也不是,留也不是,端在手里那个烫,我冤!” “怂货!人呢?藏哪了?”孙伏都左右环视一圈,又朝内帐寻了一遍,却不见女人影子,“说话!人呢!小曹郡主呢?” 渊该拉耸着脸,低声回道“让棘奴抢走了!娘的老子一回营便遇见了他,他二话不说动起手来,接着便把人抢走了!” 孙伏都惊讶道“棘奴何时也好女色了?” “狗屁!我打不过他活该被抢,这我无话可说!”渊该勉力坐起身子,恨恨道,“他若敢收了那小娘皮,老渊我服气,真心敬他有种,可督司你道他把人抢去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 “好吃好喝伺候了一顿,那小娘皮吃饭时,你猜怎的,棘奴那崽子竟在帐外跟个奴才似的守着!没个硬骨头!” “当真?”孙伏都更奇了,这棘奴怎看也不像怜香惜玉的主儿。 “我让手下一直盯着的,还有假!伺候的如同自己老娘,我瞧他对天王也没这般殷勤劲儿!” 孙伏都听闻小曹郡主无碍,着实松了一口气,渊该的脑袋算是保下了,不禁又叹,这天鹅肉到底是没人敢吃!但他仍是惊奇道“纵然为救小曹郡主,棘奴也不该把你打成这样啊,他该不是得了失心疯?” “督司忘了那崽子出身何处?亏得天王待他视如己出!养不熟的白眼狼!究竟没忘了自己是个乞活贼!” 孙伏都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捻起胡须,当年先帝讨伐乞活军陈午,降得一个少年悍将冉良,因爱其才,赐姓石氏,让天王石虎收做养子,石良早逝,留下一子石闵,小字唤作棘奴,平日里都是同羯赵王孙贵胄厮混一起。 时间久了,大家也便忘了石闵出身,想必石闵自己也忘了自己出身。不曾想,这个天王养孙,此刻却为了乞活军大首领重伤了龙腾中郎重将! “有意思了!”孙伏都若有所思,“乞活军明里奉我大赵号令,骨子里实难驯服,如今又贴上了河间王和蒲洪,棘奴所为虽有蹊跷,难保不是大单于那里动的心思,这事你不要四处张扬,我自私下告与天王。” 渊该琢磨道“大单于既夺了你兵权,接下来势必要清理左司了,唉,老渊我也是倒霉,偏偏招惹了小曹郡主,凭白给大单于送上把柄拿捏!” 孙伏都冷笑道“哟,渊大都督也会动脑子了。” “督司竟还笑我,”渊该一脸愁容道,“大单于同河间王势如水火,氐人是死心踏地跟着河间王的,而乞活军又是天下强军,你说大单于会不会借这个机会,拿我脑袋去讨好乞活贼?” 孙伏都摆了摆手“至少现在他还得用你掌兵左司,我若没猜错,他只是借此敲打你,你就留在此处给大单于卖命吧!” 渊该犹豫道“他同河间王都对辽东志在必得,两兽相争必有一伤啊!督司,天王已明令咱们回师,大单于赖着不走怕是不妥吧?” 孙伏都两手一摊“其实他的心思也不难猜,仗着司马氏前车之鉴罢了。不过人家父子兄弟间的事情,咱们这些做鹰犬的,有多远便躲多远吧,此番回去面觐天王,少不了又得接下一通雷霆之怒,哎,两头受气!” “天王还是器重督司的,你是躲开了,我这却如何是好,打鲜卑人倒没什么,可辽东只有一个,说不得要与氐人起争执,左司这把刀,督司最清楚,但凡动用起来,便是要人命的!哎,”渊该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道,“我只是担心前头给人出完力,过后便被人给卖了!他们兄弟俩争来斗去没什么,最后如若算账,岂非要有替罪羊?” “哈哈哈!你倒不傻!过来,我有话交代你!”孙伏都俯下身子,朝渊该说道。 渊该一个激灵凑上前去“督司救我!” 孙伏都附耳悄声说道“宁可吃糊涂败仗,也绝不可办糊涂差事!” “属下不懂!” “蠢货!”孙伏都瞅了瞅左右,压低了声音,“大单于真若交代过分的差事,你就非得办成么?” “办事不利,大单于一样会要我脑袋!” 孙伏都阴森一笑“你非得给他机会么?” “恩?督司明示!” “打败仗会吧?跑路会吧?” 渊该眼神一亮,拍腿赞道“督司高明!” “出征前,大和尚就预言福德在燕,燕不可伐,大执法也说时机未到,区区慕容不值贸然动兵,天王偏偏不听,强压着大执法一番谋划!晋军在荆襄是有大手笔的,荆襄乃天下咽喉之地,万不能有失,天王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现在恐怕是后悔了。依我看,此番征讨慕容鲜卑,多半要无功而返,越是这时候,只要不是大过失,犯点小败小错,包括天王在内,大家面上反而都好看,你放机灵点,要紧见机行事!” 渊该叹服道“到底是君子冢执秉,督司这心计手段,当朝无二啊!” 孙伏都又是一声冷哼“把左司全须全尾的给我带回来!但有折损,我打断你狗腿!” 渊该吃了定心丸,嘿嘿一笑“督司就瞧好吧!” 孙伏都返回石邃大帐时,酒宴已经开始了,宾主尽欢! 而石闵已然侍立在石邃身后,想必已经将小曹郡主的事情告知了石邃,只看蒲家三郎开怀畅饮的模样,石邃这个人情必然送的很遂人意了。 孙伏都不知石邃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一边主动上前敬酒,一边瞧着石邃暗自冷笑,你慢慢折腾吧,恕某不奉陪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0章 红颜(3) 蒲健酩酊大醉的回到神武靖平大营,幺弟蒲雄早已等候的焦急,立时迎了上去“郡主已经回来了,三哥好本事!我替郡主谢你!” 蒲健笑骂道“你眼里便只有郡主,我醉成这样你只当没看见么?” 蒲雄脸上一红,憨厚回道“我自然知道三哥海量,定然没有喝醉。” “混小子!”蒲健一脚踹过去,又问道“郡主可还安好?我听闻羯人待她很是礼遇,掳人乃是误会一场。” 蒲雄连忙点头“真是虚惊一场,玄帅传来话也是安然无恙,但郡主似乎受了惊吓,回来便一直在帐中歇息,我也没敢去惊扰。” 蒲健眉头皱了皱“到底是个汉人女子,这便吓到了,对了,大哥可还生我气?” 蒲雄笑道“那是自然,气的不轻,大哥撂挑子了,说把副帅让与你做了。” “唉!大哥想事情太简单,我也是无奈之举,”蒲健叹了口气,随即兴致勃勃道,“阿熊,你道石邃为何如此看重咱们?” “还不是咱家兵强马壮,正好与他石家卖命!” “哈哈哈!正是!”蒲健指着即使在夜间也仍然军容整肃的大营,放声大笑道,“这正是咱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有此强军在手,放眼天下,便由得咱们纵横!” 兴是酒劲上涌,蒲健愈加激昂“阿熊,此番只要攻下辽东,河间王许了大哥做辽东都督,到时阿爹南据枋头,大哥北占辽东,咱家便算在这乱世里站稳脚跟啦!再有乞活军做咱们肱骨爪牙,任谁做了皇帝,也得让咱位极人臣!” 蒲雄涨红了脸道“三哥你讲的真好!我明日便提兵直取平郭,管他司马白司马黑,我砍了他脑袋与三哥盛酒!”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是咱氐人里的雄鹰!” “三哥才是咱氐人英雄!” 回了营帐,蒲健一拉蒲雄“弟弟,今日高兴,再与我喝上几碗!” 蒲雄乐的如此,冲亲随小楼子喊道“那是自然,小楼子取酒肉来!” 二人大碗饮酒,互相吹捧,不觉已至深夜,却还不减兴致,忽见小楼子匆匆进帐,对二人悄声道“玄帅来访,说有要事与三将军相商!” 蒲雄哈哈一笑道“应是来向三哥道谢的。” 蒲健素来钦佩这个位列天下名将的贾玄硕,连忙整了整衣甲“快请!” 贾玄硕换了一身行头,较之平日里更加素朴,几与小卒子无异了,冲二人一抱拳,开门见山便道“深夜打扰,实有要事!” “将军客气,不知有何赐教?”蒲健见贾玄硕神情凝重,知道事情不小,酒已醒了一两分。 贾玄硕沉声道“郡主并未回来,仍在石邃手中。” 蒲雄惊讶道“啊?那石闵送回来的是谁?” 贾玄硕回道“马车里坐的是郡主丫鬟,石邃传话,要乞活军办一件事,方才放回郡主。” 蒲健只觉夜风清冷,一瞬间醒了酒,心中飞速算计,一字一顿问道“做何事?可否相告?” 贾玄硕自顾端起案上酒碗,仰头饮尽,一抹嘴巴说道“合同龙腾左司,火并了你们!” “为啥?”蒲雄挠了挠后脑勺,仍是醉醺醺的,扭头看了看已是目瞪口呆的蒲健,猛的回过神来,一步踏上前去,凶狠道,“尔等安敢!” “阿熊退下!”蒲健压低嗓子喝斥,盯着贾玄硕问道,“何时?” “大军开赴平郭的当晚!” “如若不做呢?” “郡主性命不保!” 蒲雄在一旁怒道“三哥!听他胡扯!大单于刚刚不还设宴请你,他不是还要倚仗咱家兵马么?这姓贾的一派胡言,狗屁不通,我且问你,大单于为何要对咱们下杀手,他若敢如此,如何向我阿爹,向河间王,向天王交代!简直狗屁不通!” 贾玄硕瞟了一眼暴躁的蒲雄,冷哼一声,懒的理睬。 “闭嘴!你懂个屁!滚到一边去!”蒲健冲着蒲雄怒目骂道,他踱了两步,眼睛始终未离开贾玄硕那淡定的脸庞,他心里愈加清醒,贾玄硕绝无虚言挑拨的动机,其所说定然都是实情! 那石邃面上和气亲热,实则心里早动了杀机,所图为何?怕也只有四个字,冲着河间王的四个字——心怨难平! 蒲健暗自大骂自己不喑世事鬼迷心窍,早该想到的,石邃和河间王势同水火,如何能容忍河间王插手辽东?若是不从中作梗,反而不是石邃做派!但这动辄灭人一军的手段,着实阴狠无情!至于如何向人交代,呸他娘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蒲健全身衣衫已然被冷汗浸透,石邃以小曹郡主为要挟,强令乞活军和龙腾左司一道下杀手,哪里还有自家八千兵马的活路! 但贾玄硕这番做为,却又让人捉摸不透,小曹郡主是乞活军的命根子,事关她生死安危,岂有泄密相告之理? 他素来冷静,心思也翻转极快,但见他忽然一笑,不动声色说道“那可要恭喜玄帅了,若是办成此事,大单于定然青睐有加,乞活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过何须那般费事?蒲家兄弟头颅在此,玄帅尽可拿去,早日换得郡主平安,我等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贾玄硕冷笑道“你别阴阴阳阳,若非郡主明令不允,你当我乞活军会手下留情?” 蒲健同样冷笑回之“郡主深陷虎穴,还有得可选?” 贾玄硕沉声道“郡主传令,若因她一人性命,招致氐人和乞活军反目成仇,她便以死谢罪!” 蒲健深吸一口气,这才是名动天下的陈留郡主啊! 有了小曹郡主这句话,自家八千兵马险险躲过一场没顶之灾! 他遥向羯军大营深深一揖“郡主仁义!不负盛名!只是,羯狗手段残狠,玄帅便能眼看郡主横遭不测?” “自然不能!三哥,反了他娘的!”蒲雄虽然年少气盛,却也不傻,已然想通关碍,更对小曹郡主凛然大义钦佩之至,“我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救出郡主!三哥,咱们和玄帅合兵一处,与羯狗拼了!” 蒲雄慷慨激昂,蒲健和贾玄硕却是默然不语,郡主自然是要救的,兵谏一下也无有不可,可真若反了,便不仅是这两万兵马的干系了!氐人部众,乞活部众,汉人流民,可都是仰人鼻息而活的! 蒲雄见二人不搭腔,也知自己话说的急了“摆个样子吓吓羯狗也成啊!你们白天不还要闹兵谏的么?” 贾玄硕皱着眉头仍是闷不吭声,蒲健叹道“白天咱们只当是渊该色胆包天,哪知石邃如此用心?如今已经没有装模作样的余地了,只会逼得石邃撕破脸,倘若玄帅不按石邃心思办事,郡主登时便遭不测!” 蒲雄听了更急“那你说怎么办!郡主为保咱们不惜性命,咱们便眼睁睁看她深陷虎口么?氐人男儿岂能以牺牲女人而苟活!” 蒲健闻言羞愧不已,拎起酒坛便是一顿狂灌,狠狠掷在地上,狞声说道“娘的!干了!我就不信石邃真敢逼反咱们!” “我倒有一计,或可一试。”贾玄硕瞅了瞅碎成一地的酒坛,忽然说道。 “哎呀!” 蒲雄还未反过神,反倒是蒲健大喜道“我就知道你有本事!快讲,快讲!” 贾玄硕淡淡道“浑水摸鱼!” 蒲雄来了兴致,连忙问道“如何浑水摸鱼?” 贾玄硕回道“咱们虽然投鼠忌器,担着若大干系不能杀进羯军大营救人,但有人却可以,或还苦而不得其径呢!石邃想借刀杀人,咱们为何不能借别人之刀用一用?” 蒲健若有所思,朝平郭方向努了努嘴,试探问道“司马白?” 贾玄硕依旧是那副一潭死水的表情,声音却是铿锵有力“羯狗无情,休怪我等不义!咱们便暗助司马白袭破羯狗大营,待三军一乱,石邃自顾不暇,咱们还愁没有机会救人么?” “玄帅说的是!”蒲雄恨恨说道,“一旦司马白打破了羯军大营,咱们自然要跟进去与他石邃驰援护驾的,嘿,还要什么辽东?谁都别要了!羯狗自己都不在意,咱们替他操什么心!便是回头天王算账,有石邃顶着,咱们也有话说!娘的龙腾中郎军都败了,咱们岂能不败?” 蒲健眉头微皱,寻思道“计是好计,但这刀如何借法,又如何避免伤人不伤己,却是费脑筋。何况谁知道司马白是个什么人,又能乖乖让咱使唤么?” 蒲雄笑道“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我瞧他正巴不得呢!” 蒲健摇了摇头,说道“羯人死活且先不管,但咱们要的是乱,而不是败,你知司马白会安什么心?在他眼里咱们与羯狗无异,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假败成了真溃,他那刀子砍在咱们头上也绝不含糊!三军混战,一个环节衔不上,反而弄巧成拙!到时郡主救不出不说,咱们还得搭上所有家底!” “我即刻启程,会会司马白!”贾玄硕轻飘飘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 “怎可冒此奇险!”蒲雄大惊道,“谁知道司马白是个什么东西?” 蒲健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此计你早便想好了,是么?此番夜访我处,其实只为给你乞活军拉个盟友,倒真是好算计!” 贾玄硕淡淡道“你也不亏!” 蒲健虽知所言不假,但仍有一种被人玩于鼓掌的恼羞“你就不怕我去石邃那里反告你一状?” “他想杀的是河间王亲信,与我乞活军无关。”贾玄硕斜眼一瞟,反将一句,见案上还有一碗酒,团扇般的大手端起便饮了,旋即站起身,冲蒲健说道“石邃那里,还需三将军周旋一下,我若三日不回,三将军敬请自便,但乞活军同石邃是不死不休的!” 蒲健为之一结,贾玄硕竟这般决绝,这一去,是九死一生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贾玄硕,这个乞活军统帅相貌平平,寡言少语,却治军有度,应急有略,更如此的果敢无畏,倘若真的用好了司马白这把刀,非但可以救出小曹郡主,更是不声不响间将石邃置于了死地!河间王必然大喜!这是易储拥立之功! 他心中同时又感慨无限,万幸小曹郡主仁义,不然临死不知的便是自己了! 蒲健看着贾玄硕决然而去的背影,不禁叹道“人言贾玄硕一默如雷,今信矣!” 注武烈麾下,教宗文胆,厌军四镇,四如相,九箴将。教宗文胆,清流砥柱,负擎天下名望,四九列侯,一时之选,并位天下名将。然臧否人物,皆有短长,以如相为论,不动如山稍迂,侵掠如火嫌躁,甘之如饴恐怠,唯一默如雷,时人谓之,信矣!——戏本《武烈平胡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1章 红颜(4) 月黑风高,石邃王帐内歌舞欢腾。 石邃醉眼迷离,冲座下的蒲健举杯邀酒“建业,再饮一杯!明日一早,神武靖平军便开赴平郭,祝你旗开得胜,建功立业!” 蒲健酒至兴头,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大咧咧回道“还不都是给大单于建功立业?” 石邃虎目微眯,说道“你倒是会说话,可你大哥却不识趣,我三番两次相邀,他竟然不来!” 蒲健连忙谢罪“大哥有恙在身,求大单于海涵!” 石邃皮笑肉不笑问道“当真病了?” 蒲健闻言一笑,两手一摊说道“不瞒大单于,我家大哥脑袋不灵光,这还不算是有恙在身么?可惜我究竟是晚生几年,说不动他!” 石邃盯着蒲健,脸上阴霾一闪,忽然哈哈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畅快劲儿,他是他,你是你,氐人豪杰,也不能尽入我帐下!” 蒲健话中有话,石邃亦是语带双关,酒是好酒,人是聪明人,自然宾主尽欢,饮至夜半方才作罢。 蒲健早已醉的不省人事,石邃喜他脾性爽直又会奉承,便留了他在营中过夜,一众氐人亲随也沾了蒲健光彩,尽得赏赐,同蒲健一起被留在了左司营中。 夜已深沉,酒已尽兴,石邃却毫无困意,更无醉意,安置了蒲健等人,便直奔帅帐,左司督副渊该早已在帐中等候! “大单于!” 石邃冷冷问道“刀子磨利了?” 渊该痛快说道“大单于放心!三军就绪,只待对面火起!” 石邃却有些不放心,认真嘱咐道“氐人骁勇,尔等不可大意!务必收拾干净,放跑一个人回棘城,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对付氐狗,如同砍瓜切菜!” 石邃瞥了一眼渊该,对渊该的态度还算满意,是个识时务的人,他少不得一番劝勉“你只管带兵厮杀,谁也无需顾忌,余事自有我顶着,少不了你的前程!你不是中意小曹郡主么?此事办成,乞活军别无他路,只得改投我麾下庇佑,我便做主将小曹郡主嫁你为妻,又有何妨?” “不敢!不敢!末将岂敢贪恋郡主!”渊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但他哪还不知石邃的套路,心里暗骂这等逼人就范的手段,真是毫无机谋可言,无非仗了身份强压下来,太不要脸!嘴上却将忠心一表到底“末将一向敬服大单于,鞍前马后乃是末将福气!” 石邃点了点头“该是你的赏赐,你便拿着!下去吧,仔细办差!” “喏!” 看着渊该离去,石邃右眼皮莫名一跳,自言自语道“竟是这般顺利!” “大单于运筹帷幄,自然马到功成!”李颜适时送上一句奉承。 “我现在需要的是阿谀奉承么?”石邃笑骂一句,又皱眉道,“乞活军应允的痛快,渊该也没有二话,氐人也毫无察觉,这也太顺利了,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兴是许久未带兵的缘故?” “扣住小曹郡主便是攥住乞活军脉门,贾玄硕岂敢不遵大单于号令?况且火并神武靖平军,除了得罪氐人和河间王,对他们有甚影响?改投大单于麾下便是了!”李颜顿了顿,继续分析道,“我观渊该也未必真心想出兵打氐人,但他却无从可选,一个不从,大单于当即便能摘了他脑袋!而左司一旦沾上氐人的血,也便是将河间王得罪透了,自后除了死心踏地追随大单于,那是别无出路了!” “说下去!”石邃对于自己这连环设局的手段,也是十分得意的。 “有左司和乞活军两面突袭,氐人这八千兵马再无活路可言。大单于此举一是打折了河间王一条臂膀,二是收服了左司和乞活军两支强军,三嘛,挥师平郭,解决司马小儿,夺下辽东,这第四,此消彼长,河间王在朝中名望自然大损,这一石四鸟的手段,也就只有大单于才使的出来!” “妙手偶得而已!”石邃桀桀阴笑,半边脸上的疤痕又随着狰狞抽动,“一定看好了小曹郡主和氐人崽子,氐人崽子安分便让他们多活一阵,我还留有后用,若是不安分,解决干净便是!” 李颜笑道“小曹郡主那里照看的很好,除了说要见大单于,别的什么也没提!” 石邃右眼皮又是一跳,沉默片刻,仔细叮嘱道“先拖着吧,待到明日大事底定再说。务必好好伺候着,不能有一丝差池。” “得来,奴才晓得轻重,”李颜哈腰一笑,接着说道,“至于蒲健等人,大单于放心,既已入毂中,又能掀出什么浪?更何况还有棘奴将军亲自带兵看守!氐人今夜引颈待戮,大单于挥军平郭,碎尸司马小儿,也就明天后日的事了!” 石邃摸了摸自己半边丑脸上的蜿蜒疤痕,瞅向了平郭方向,又是一阵桀桀怪笑“司马小儿!” 李颜被他笑的浑身发麻,连忙闪身退到帐帘前,冲帐外探了探,自语道“也该有动静了吧”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三更,神武靖平大营忽然火光冲天,继而喊杀如雷,乞活军哗变了! 石邃站在帐外望着远处大火,冲天的火光耀在他眼里通红闪烁,便如他心中嫉愤之火,他恨不得用这把火,烧光所有忤逆他的人! 那些他诚意招揽却置之不理的文臣武将,对他咄咄以逼要抢他储君之位的二弟石宣,乃至忘了他曾经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功勋,对他恩宠渐失的父王石虎! 哦,还有一个人,那个屡屡让他难堪的司马家小儿,司马白! “烧吧!烧死他们!”石邃酒意上涌,桀桀癫笑,他只觉浑身血脉被烧的沸腾起来,面上神情愈发癫狂狰狞,忽然冲身后李颜吼道,“渊该何在,为何还不出兵?!你持我佩剑去寻他,催他出兵,他胆敢有半句托辞,你便斩他头颅,还需用他?我自带兵剿贼!” 李颜见石邃如此癫狂,哪里还敢待在他身边,慌忙称喏,回帐取了石邃宝剑便去寻渊该。 一路所见兵马都是整齐待命,但他心里总觉不对头,灵台忽然一现,醒悟过来,兵甲仪仗倒是齐整,却都是轻甲,那重装铁铠哪去了? 这左司五千兵马,乃是整整五千的铠马甲骑,连人带马,统统裹在锻铁铠甲之下,人只露眼,马只露腿,冲锋陷阵无所不破!如今竟卸了看家宝贝,不知渊该搞的什么鬼! 李颜诧异之余,扯住一名小校问道“尔等出阵在即,为何不着重铠?” 那小校嘴角一裂,刚要嘲骂,但识得他是大单于身边红人,方才撂下一句话“夜间鏖战,眼前摸黑,铠马甲骑如何腾挪?若冲撞了左右袍泽,岂不冤枉!” 李颜一想也是道理,脸上悄悄一红,暗道自己不通兵事,待会到了渊该那里,一定要清傲少言,免得让人看轻了! 他也没心思计较小校无礼,羯人悍卒一向如此张狂,从不给汉人好脸色,他早都已经习惯了。他擎着宝剑直奔阵前帅台,终于见到了登高眺望的渊该。 他刻意挺起脊梁一步步迈上帅台,还未等他开口,渊该就抢在他前面,指着对面营垒说道“中庶快快来看,那火光虽大,却烧的整齐了一点,该不是自家点了自家营帐?战鼓虽响,却是嫌乱了,氐军和乞活军都是当世强军,纵然黑夜乱战,再是匆忙,也决计不会乱了鼓号。依老渊看来,对面热闹不假,却似在排戏!不知氐人崽子和乞活贼弄的什么名堂,咱们谨慎为妙,此事务必得报于大单于知晓。” 李颜瞪大眼睛朝对面望去,此处稍高,对面营垒一收眼底,虽看不真切,但那分明就是厮杀正烈!渊该所说的异样,他是一分也未看出来,心下不禁琢磨,以左司雷霆之威,便是将对面氐军和乞活军连根铲了,也非是不能!你想按兵不动置身事外,明说便是,何需欺我不懂军务? “反正我是没看出来!渊督,你我交情匪浅,我便劝你一句,还是尽早出兵为善,好让大单于宽心!喏,此乃大单于佩剑,你可知我为何奉剑来此?” 渊该眉头一挑,暗骂你算什么东西,仗着妹子给大单于当了小妾,看把你威风的!我虽不愿掺合他父子兄弟的明争暗斗,但方才所言乃是实情,老子戎马一生,自娘胎里就在阵前厮杀,方才学了这点本事,你若有本事看出来,你便来左司当副督了! 他冷哼一声道“你能看懂个娘屁!滚开,我自去禀告大单于,大单于身经百战,来此一望便知!” 李颜被他一训,刻意挺起的脊梁不自觉便塌了下去,下意识便要闪身,却见渊该那鄙夷的神色,心中不禁怨恨! 他脸色一阴,重新挺起脊梁,噌的抽出了宝剑,冲渊该喝道“我奉大单于之命监军,你再不出兵,休怪某不讲情面,斩你头颅也不在话下!” 渊该顿时怒上心头,老子乃国朝重将,够与你面子了,你一介汉奴竟张狂至此! 一声“滚”字骂出口,接着一脚踹向李颜胸膛,李颜虽有些武艺在身,却哪里挡的住渊该这一脚,连着跟头摔下了帅台。 这羯人悍将脾气一上来,踩着李颜脸庞就是一顿狠碾,唾了一口,便下了帅台。 没走两步,他眼尖瞧见对面来了一群人,当先那人明显喝醉了,走路踉踉跄跄,远远的竟伸着手冲自己一顿乱指,那身阴戾的杀气迎面撞来,隔着老远也挡不住! 正是石邃! 帅台高高而立,方才渊该踹人一幕,石邃瞧的清清楚楚! 渊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若被石邃揪住,非被当场宰了不行!他哪里还敢停留片刻,一个翻身上了马,冲三军大吼“氐人叛乱,奉大单于帅令,即刻出兵,剿灭乱贼!” 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军,左司五千铁骑,便如猛兽出匣,缓缓露出狰容,铁槊如林,军号浑重,砸破了黑夜! “龙!” “腾!” “龙!” “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2章 胜之不武. 龙腾冲阵,实不愧当世第一称号,就算未着具装重铠,也已势若雷霆,气贯长虹! 石邃虽然怒火中烧,却也瞧的心中得意,连连颔首,我家兵马如此雄壮,何愁天下不定?! 但此时的渊该却叫苦不迭,眼瞅便要踏破氐军大营,那边仍然乱做一团。 左司的冲阵威力,他最清楚不过,就对面那种形势,哪怕不配具甲,单凭左司将士的刀马功夫,一个冲锋便能将氐军撕成两半。 再稍加清剿,便可闲情逸致收割氐人崽子的脑袋了,自己连放水的机会都没有! 他心中长叹,这下怕是要把河间王得罪狠了,谁都知道天王宠信老二远甚老大,说不准哪天便把老大废了,自己死死绑在老大船上,岂非拿身家性命做儿戏?! 好在氐军也不是纸糊的,终于发现了羯军意图,堪堪紧收阵型,人慌马乱的朝后方空地撤去,以图借着夜色遮护,避开羯军锋锐。 而乞活军大概只图应付差事,也没有纠缠的意向,借坡下驴的与氐军脱离了接触,反倒逆着羯军兵锋而上,堪堪与羯军擦肩而过,意图再明显不过,剩下的差事便交与左司了! 但这黑夜鏖战,最忌友军逆向交汇,非但遮蔽了一侧视野,更迟滞了己方行动,敌方稍有喘息,一经整顿,再想击破,便得事倍功半! 若放在以往,左司刀子可不认这种友军,不连窝端了都算客气。 但今夜,渊该却是由衷感谢,他正巴不得氐军喘气整顿,虽是无济于事,但总还有放水的机会。 眼见乞活军耍滑,渊该也计上心来,一边传令大军减缓冲势,一边严令不得误伤友军,故意带着大军与乞活军交混冲撞,两军人马顿时一乱。 他心里求爷告奶,只愿蒲祥那小子还能有点机灵劲,只要趁机反攻一轮,自己便有机会退上一退,总是能把形势拖上一拖! 偏偏事不如意,乞活军意识到扰了羯军冲阵,反倒旗鼓一整,头变尾,尾变头,兵锋倒转,便要与羯军一道攻向氐军,两军并列而行,除了速度有些慢下来,攻势倒远比先前更威猛! 这下变故,渊该一口淤血堵在心头,他眼珠一转,又是一计生出,当即传令全军扎住阵脚,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龙腾左司是想让乞活军与先氐军死磕,自家坐收渔人之利。 渊该自然知道乞活军不傻,定然是不依的,但谁先谁后,谁主攻谁压阵,两方这官司一打,阵前便又得耗上些功夫。 左司大军确然精锐,已经到了如臂使指的境界,冲阵途中军令一传,竟在阵前生生勒住马脚,原地扎了下来。 谁知又是事与愿违,那乞活军竟憨货也似径直不停,一直朝前涌去! 渊该淤堵的呕血,真没料到还有如此老诚的友军,但也只得任由乞活军朝前而去,眼看筹划落空,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要打便打,要停便停,两军交战,没有章法,该当何罪!” 当乞活军完全与左司大军脱离了接触,渊该仍在那骂个不停,正当骂的起兴,忽觉大军侧翼一晃。 戎马一生的直觉告诉渊该大事不妙,回头便朝大军阵后望去,他心里诧异不已,那边侧翼方向,先前一直为乞活军遮护,方方清空,如何会晃? 但月黑风高却瞧不清楚状况,还未待询问,大军又是当腰一震,这一震直把渊该心肝儿震碎,他不问也知,自家兵马大阵,已被人拦腰斩断了!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黑暗中军号震天,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令兵接连来报,“是鲜卑慕容!” “是晋国司马白旗号!” 渊该目瞪口呆“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 司马白以精骑六千,借道神武靖平军防区,趁夜色掩护,人含草马衔环,三更未到,便已潜行至此,静静伏下以待雷霆一击。 战局竟出奇的顺利,完全按照司马白与贾玄硕期待的那样发展。 混乱一起,龙腾左司拉出大营的时候,便已将侧翼暴露在了慕容铁骑兵锋之下,但此时绝非出击的时机。 慕容大军此时发动,势必被羯军发现,以龙腾中郎的老辣精锐,是战是走,或暂避锋芒,乃至逆锋而上,都不在话下,而一旦僵持,便是司马白和氐乞三方输了。 氐军和乞活军陷入两难境地,除非定下决心要造反,否则只能配合羯军抗击慕容兵马! 所以务必需要雷霆一击,锁定胜局! 是以乞活军以糟乱军伍遮住羯军侧翼,原本只图能混淆羯军耳目片刻功夫,哪怕仅仅为慕容兵马的发动多赢得一点时间,便算尽人事听天命了,其间风险也是未知。 可偏偏就是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难以置信! 羯军竟然临阵而停,便如含苞待放的小娘子,自己脱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 从司马白以降,六千将士简直欣喜若狂,雷霆一击便在此时,便如热刀切油,一举将羯军兵马拦腰截断——胜局在望! 六千精骑咆哮震天,哪怕寻常士卒,也知今夜局势得来极其不易,阿苏德裴山等人更是心悦诚服。 三日前那贾玄硕孤身而至平郭,一番说辞谁人敢信?无不当是羯狗请君入瓮之计,唯有司马白当机立断,力排众议,前后运筹帷幄,方能挣下如此大好形势! 众人除了奋勇争先,将胜局彻底底定,还做他想? 杀声盈野——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但与麾下将士的狂热相反,此时的司马白却是眉头紧皱,甚至倒吸冷气,凭借矩相之利,整个战场形势尽收眼底,羯军动向与他所料截然不同! 任何一支军队,临阵被人拦腰一截,想要翻盘那是千难万难,况且深夜混乱,敌军仿若从天而降,便是轰然崩溃四散而逃,也比比皆是! 但若要挑出一支军队,遇此危局仍能沉着应付,兵士仅凭素养经验,便浑然天成般的结阵自守,悍斗到死,以待时变,乃至最后翻转战局,放眼天下,唯有龙腾中郎! 此刻被拦腰截断的龙腾左司既没溃也没散,更未胡冲乱撞,反而异常的镇定有序,被断成两截的前后两军,竟如同早已排演好的,在一瞬间变阵,各成锋矢,凭借强弓槊林,渐渐稳住了阵角,竟要合击中间的慕容骑军! 司马白不得不服,谁家但有如此劲旅,岂能不坐有天下? 岂止司马白叹服,此时乞活军阵中旁观的贾玄硕也是长叹不已,都这样了,竟能强扭局面,还要反败为胜,龙腾中郎果然不负天下第一强军之称! 龙腾左司前后两军一个对冲,便震的慕容骑军一颤,两军对冲之后已然汇合,稍一调整兵锋,便要再冲一次。 这若是具装铁铠在身,这若是白天,渊该自信只需一个回合,便能碾碎眼前之敌! 而留守羯军大营的千余兵马,也已蓄势待发,即刻便要出营支援,若算上另一头的氐军和乞活军,居然成了四面合击的形势! 司马白万万没有想到,在将龙腾中郎拦腰截断的那刻起,竟是给自己挖了个埋尸坑! 他自负能看透江铰横山那种奇阵,但对这种无花无巧,硬扎硬打的真功夫,除了快刀快马的硬拼,还能怎样? “乞活!” “乞活!” 是乞活军的兵锋推过来了,他们已经不再旁观了,也容不得贾玄硕旁观了,兵锋所指正是慕容骑军。 不得不说,贾玄硕不愧是天下名将,更不愧他一默如雷的赞称,乞活军阵好巧不巧的冲进了龙腾左司和慕容骑军之间,以一旅步卒强行夹在了势要拼命的两支强骑之间。 一眼看去,是要替龙腾左司打头阵,但司马白却瞧的出来,贾玄硕这是有两层用意。 其一,你司马白若是怕了,此刻便逃,有乞活军阵拦在这里,当有你活命机会,我贾玄硕既请你来,也必然容你走。 其二,搏一搏! 司马白不做他想,领起军锋,似冲非冲,迎上了乞活军阵。 而阵中的贾玄硕,赞许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军令一下,乞活军阵似散非散,倒退逼向阵后的龙腾左司。 这是他二人商议好的第二套方略,乞活军以假乱溃退之势,扰乱龙腾军阵,而司马白寻机一击! 这一搏,便是将慕容和乞活两军的性命都押上了! 渊该只是冷冷一笑,他此刻早看破了乞活军和氐军是在逢场作戏,但在龙腾左司的兵锋下,什么把戏都是白饶!让你演戏,让你偷袭,稍待便将这三家之军一锅端了,让他们见识一下,究竟什么是天下第一! 但见乞活军佯装不敌溃退而来,渊该舔了舔刀上血珠,便要下令击穿乞活军阵。 令到嘴边,他忽然一翻眼皮,又咽了回去! 老子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一直在找机会放水么? 如何被司马家小儿一招惹,就乱了分寸?! 乞活军伙同氐军反水,招来司马白趁夜偷袭,干的漂亮啊! 这是天赐良机啊,还有比这更好的由头么? ------ “龙腾中郎军实乃强军,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久拖必然生变!”眼看司马白就要决绝冲阵,阿苏德特意靠上前来,神情凝重的提醒道。 司马白斜擎御衡白“原本也是孤注一掷,只能尽力而为了!” “是了,唯死而已!”阿苏德闷哼一声,“若是不能把握今夜,也不会再有机会了!”他仿若下定决心,又道,“待会稍有变故,万望殿下及时抽身,此去马石津仅需数日行程殿下?” 阿苏德诧异的望着司马白“殿下,有何好笑?” 方还一脸决绝的司马白,忽然之间,竟是眉开眼笑,说是眉飞色舞也不为过,一双眸子闪着金白光彩,情不自禁的抬头望向夜空,喜形于色,朝天问道“你竟这般偏袒我?!” 阿苏德愈发不解“殿下?” “哈哈哈!”司马白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笑,“全军听我将令,破敌便在今夜!” 他已然发现,原本无懈可击的龙腾左司,莫名其妙的散开,便如一群乌合之众,既不再杀敌,也不似打算回营退守,竟不顾头不顾尾的朝西退去,居然无头苍蝇般的逃走了! 再无章法可言,更与溃败无异! “这就逃了?怎么就忽然逃了?莫非当真是天命在我?” 司马白真是不知龙腾左司为何会有这般作死举动,但如此良机,哪还能犹豫片刻?! 军令传下,大军一顿,进而兵锋一转,直冲羯军大营而去,他此刻再无顾虑,踏破敌营已无悬念,今夜胜局已定! 石邃在营中看的真真切切,眼中怒火若能杀人,早已将渊该烧死了一千一万遍! 这便是我大赵的柱石么? 临阵而逃不算,好歹退回营中也不能说你蠢! 可你这是要朝哪里跑? 该不是要跑回棘城大营去见天王吧! 昏了头么,莫不是中了邪! “大单于!再不走来不及了!”李颜眼瞅慕容兵马直奔大营而来,大营空虚,况且渊该一逃,铁打金铸的军心也得散了!哪里还能守住?!他情急之下差点尿了裤子,拉着石邃便要出营而逃! 石邃怒火中烧,哪里肯走“敢言败者,杀无赦!” “石将军!石将军何在!快护大单于走!”李颜焦急万分,晚上一步,可真要当鲜卑崽子的俘虏了! “大单于快走!”石闵牵着石邃坐骑便冲了上来,也不管石邃打骂,硬扶他上了马,任由其余兵马抵抗慕容大军,只带着石邃百余亲兵,放开马速,横穿大营,直奔后营。 打开了后营大门,便尾随溃散的左司大军,朝棘城方向逃去! 左司突然溃败而逃,整个羯军大营瞬间混乱,那氐军和乞活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竟高声呼喊着护驾保护大单于,尾随慕容大军涌向羯军大营! 若有人登高俯视,便可见这两军与慕容大军竟然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在前冲锋,一个只是尾随,而不及片刻功夫,慕容大军已然破营而入! “这便胜了么?” 望着剿杀残敌的部属们,司马白恍若梦中! 神武靖平联合乞活军莫名其妙的暗中反水,号称天下第一强军的龙腾中郎也莫名其妙的溃退远走,原本要被羯赵大军逼下悬崖的辽东战局,此刻已然完全逆转,居然就这么胜了! “这个,”司马白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胜之不武啊” 他望着乌黑夜空,似乎在问老天爷“你是蓄意偏袒助我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3章 武烈遇陈留 “殿下,殿下,”朔朗一阵大呼,还未到司马白跟前,便见他甩着口水喊道,“你猜怎么着,后营辎重那里,竟全是整套的甲骑具装,哈哈哈,连人带马的甲骑具装,板板整整的放在那里,怕不有五六千套啊!羯狗全留给咱们啦!” 司马白眼前一晕,差点栽下马来,发横财了! “看好了,少了一套,你照价赔出来!”阿苏德也是大喜过望,辽东不缺好马,更不缺好骑手,这几千套甲骑具装,足可当做争雄天下的本钱! “大胜啊,大胜!”裴山笑的合不拢嘴,“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得,得,得,先别高兴,”司马白勉强摁住欣喜,指了指营外,扎在不远处的一众兵马,正是看似散漫,实则严阵以待的氐军和乞活军。 裴山连连点头“是咱们得意忘形了,眼前依然还有大敌啊!” 阿苏德镇定下来,也提出个疑问“殿下,龙腾左司溃败,咱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司马白竟是一阵犹豫,是啊,追是不追呢? 龙腾左司与其说败,不如说是退,贸然去追,以自家兵马现在的本事,确然是打不过啊! 但若不追一追,似乎也不像是得胜之师的样子,羯军随时可以掉头回来啊! 他正举棋不定,便见于肚儿风急火燎的冲过来,着急禀道“殿下!金哥儿和二学子他们,他们同一帮氐人干起来了!氐人头目自称蒲健,我怕他们误了殿下筹谋,赶紧来报殿下知晓!” 司马白眉头一皱,朝氐军和乞活军方向看了看,对阿苏德叮嘱道“阿苏德,你先清剿整顿好营盘,小心点那边!我去看看便来!” 阿苏德凝重道“我晓得轻重!殿下速去速回,且需仔细斟酌处理。” “自然,”司马白点头道,“肚儿带路!” 于肚儿一边给司马白带路,一边将大致情形告诉他“那自称蒲健的氐人异常蛮横,被二学子围住后,便只吵着要见殿下,像是护着什么重要人物,二学子杀人杀的眼红,不管不顾的,非要扣下蒲健所护车驾!” 司马白自然知道蒲健所护是何人物,贾玄硕密议所求,便只是那个人,今夜慕容大军能有意外战果,也完全是托了那人的福气! 他此刻倒非常渴望瞧一瞧,那个名动天下,百万流民的大首领,贵为晋赵两国上宾的陈留郡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此刻的蒲健,只差破口大骂了,司马白出尔反尔竟将兵围住了自家一行人! 他自羯营生乱,便率部下暴起冲出,趁乱一举抢出了小曹郡主,原打算就势回营,哪料羯人无心阻碍,却被慕容兵马围了个结实。 他最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司马白果然是过河拆桥的主,看眼前军将的架势,不将自家一行人收入囊中,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昌黎王何在,某要见他!俺们和你家主帅是有约法的!”蒲健强撑镇定,冲那为首的悍将好言相说。 但那人浑身是血,煞气瘆人,恐怕容不得几句多言,自家再不束手就擒,对方就要动刀子了! “嘿嘿,卸下兵器,别多废话!”一众慕容军士战力远超蒲健等人,裴金、仲室绍拙赫然在列,而阴森森答话的正是端木二学。 蒲健怒火中烧“昌黎王竟是不讲信誉之徒,还是你等妄做主张!我神武靖平两万大军就在近侧,尔等定要兵戎相见么!?” “哈哈哈哈!”二学子一阵狂笑,他早杀红了眼,刀锋一斜便要动手。 氐人所护马车上,突然传出一声清脆质问“羯人强军近在咫尺,将军不图乘胜追击,竟要逼友为敌?” 那人明明是天籁之音,却如金铁铮铮,敲在一众将领心头。 二学子不由得一怔,便又听马车里传出一声婉转叱责“昌黎王雄才大略,定然不为这等拙劣之举,以孤之见,怕是将军擅作主张,鲁莽邀功吧?” 这一言让众将心头又是一震,如那声音所言,司马白的确没有交待过截人的事。 之所以弄出眼前对峙,实乃仲室绍拙识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多了心眼想要劫下这些人,以图彻底控制神武靖平和乞活军。 此举原本也无可厚非,但诚如那马车中女子所言,司马白的眼界卓识非是下属所能妄猜的,殿下既未交待此事,或有他图,自己一行人办的这事,说到底是僭越而为,可别误了殿下图谋! 二学子楞虽楞,但也极是精明强干,不禁回头望了望裴金,想让他拿个主意。 这裴金也犹豫起来,他养于裴家,自小便随裴山读书练武,很是有一些眼界的,他非常清楚车驾中的人物是何方神圣! 先年晋武帝司马炎篡夺曹魏天下,为示得国之正,许了禅让的魏帝曹奂以国宾地位,仍持天子旌旗,受诏不拜,上书不为臣,称孤道寡,世袭陈留王。 时值永嘉丧乱,中原沦于羯胡之手,石勒为表羯赵正朔,更衬晋室得国不正,也以陈留王一脉为国宾,恩荣更胜以往! 羯赵陈留王爵位传到此代,却是子孙不继,仅有一嫡女袭封爵位,便是眼前马车中的陈留郡主了。 这郡主天生聪慧异常,兼又一副悲天悯人善心肠,年纪轻轻便做成了等等震惊天下的大事,硬是从羯人手里护住了乞活军一脉生计,十三岁那年便被乞活军上下推举为广宗城城主,而这广宗城主,实际上便是中原近百万流民的大首领! 这等人物,若无主帅首肯,谁敢轻易动她分毫? 事已至此,原本打着擒下再论的盘算,经那陈留郡主三言两语呵斥,竟让裴金心中暗暗恼悔,真不该一时心热,听了仲室绍拙的怂恿! 端木二学见裴金面露难色,已知事情不妙,唯恐如那女子所言,坏了殿下筹谋,稍一犹豫,便听那马车中又说道“孤请白王一叙!” 这一声白王喊出,对面顿时便是一阵刀兵击碰铮鸣,显然是惹怒了裴金和端木二学等人! 司马白郡王之尊,能直呼他名讳的,非是极亲,便需极贵! 曹小哭自然与司马白论不上交情,她身份尊贵,却也容不得她托大,而且任谁都听的出来,她这一声白王喊的没有什么好心气,何止蓄意冒犯,简直是撕破脸的不客气了! 众将虽怒,到底也没敢贸然动手,蒲健之前说过要见司马白,未有人放在心上,此刻陈留郡主再说,却是让人不得不重新思量。 “不若让殿下来决断?”二学子挠了挠头,冲裴金问道。 裴金张望左右,回道“肚儿好像已经去请殿下了!” 端木二学一咧嘴“幸好还有个谨慎的!” “可有何为难?!”马车中的陈留郡主已经很是不耐烦了,竟像不知自己正被人刀剑围困。 “冒犯了!”一声呼喝由远而近,乃是司马白驰马而临,分开重围近到跟前,瞥了眼如临大敌的蒲健,盯着那马车颔首一礼,“有何指教?” “只想奉劝一句,”马车帐帘掀起,一抹悄影挺身而出,荆钗布裙,颜若珪璋,眉黛春山,一双秋水翦瞳竟是睨眼如剑,抬首叱骂司马白,“再不让行,恐汝乐极生悲!” 这衣饰质朴的玉人,正是魏武玄孙,陈留郡主,广宗城主,流民女帅,万家生佛,曹小哭! 曹家后裔对上姓司马的,是不会给好脸色的,而姓司马的,在曹家后裔面前,也少有能理直气壮的,司马白自然不会例外。 被一个女人当众叱骂,他也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脸色稍红,讪讪一笑,暗叹都是祖宗欠的烂账。 他知道仲室绍拙为何撺掇围捉曹小哭和蒲健,任谁也想把乞活军和氐军这两支强军的软肋捏在手里。 但凡事要分情形,托乞活军和氐军暗中相助的福分,羯军已然败退,这种情况下鲁莽的拿捏刺激友军,实属不智! 万一弄巧成拙,或许便真如曹小哭所言,怕是要乐极生悲了! “误会,误会,何人敢冒犯陈留郡主驾前,郡主来去自由,谁敢拦你?”司马白翻身下马,挥手示意部下退开,老相熟般迎了上去,言笑晏晏说道,“只是营中尚有羯人残余,咱们不得已装装样子,如若一团和气,被羯人瞧见了,岂非陷贵军于两难?现下营中已收整妥当,郡主但请移驾,某就不送了!” “那便多谢了!”曹小哭仍是倪眼如剑,瞥了眼司马白,清冷回道,“既如此,乞活必不与汝为敌,这便随羯人撤去!咱们两清了,以后相见不相识。” “好说,好说!客气,客气!” 司马白依旧笑脸不改,而心中长叹,你既相安无事撤兵而走,我这里,便算是又过了一关! 羯军既已退去,不论乞活或是神武靖平,都已没有再战下去的意义,尾随而退乃是题中之意,这一仗,是真的胜了! 这一胜一步的迈出来,诚然艰难,但棘城却还遥遥,击退石虎仍是痴人说梦! 说到底,纵然胜的再多,石虎主力不败,也只是徒劳而已。 司马白不禁怅然,乱世求活,何其辛苦! 一场惊变,不见曹小哭乱了丝毫分寸,始终是波澜不惊的做派,而她此刻却是神情异样盯着司马白。 她只觉司马白那金白异瞳一边金芒灼灼,一边却又暗蕴幽森,如深渊般不可见底,不禁惊叹世上竟有如此异相! 传闻此人身负太白经天劫象,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灾星之命,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清癯模样,竟让她心头一颤——他倒装的潇洒! 曹小哭微身一福,也不再多言,回身便上了马车,待那马车从司马白身前而过,却忽然掀开了窗帘,冲司马白劝勉道“君子之道,但求不负于心,何虑辛苦一番?” “咦?” 司马白一怔,诧异的看着正自望向自己的曹小哭,一瞬间不禁失神,她竟与我心有灵犀,知我惆怅为何? 他脱口说道“子非我,焉知我之虑!” 曹小哭却自然回道“君非孤,焉知孤不知君之虑?” “嘿,嘿嘿,”司马白扶额讪笑了两声,“倒也真是好猜,我之虑,自然是将汝等赶出平州!” “有志气,好胆略!”曹小哭柔荑轻轻拍了两拍,这姓曹的,真是难得夸赞姓司马的有志气! 但见曹小哭仰着那如玉般精致容颜,望向司马白“白王若敢率军一追,孤将于棘城相侯!” 司马白一晒,原来是为了激我去送死! 小丫头的激将法他心中雪亮,却是莫名失落,暗嘲自己该不是许久没碰女人的缘故,美人儿稍假辞色,竟自将脸凑去贴人家软语! 非也!经此变故,此女怎能去逢迎羯狗?!司马白忽然一顿,她非是戏言!但又是何用意呢? 莫非? 突然,司马白眼前一亮,一个异常疯狂的念头蹿了出来,仿若一点星星之火,却照亮黑夜! 直觉告诉司马白,倘若抓住它,一切困难既将迎刃而解! 追!追上去!追上石邃!一直追到棘城去! 当他抱着那一丝侥幸,再朝曹小哭望去时,伊人正也仰望而来,霎那一笑,秋水眸子迎上了金白异瞳! 司马白心头一颤,忽如乌云见日,她真要助我?! 但眼前这玉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什么都说明了,司马白知其寓意,却又不得不怀疑是否皆是自己的臆测痴想! 难道为了这丫头轻飘飘一句话,便要押上脑袋么? 罢了,司马白长吁一声,暗道但求不负于心,何虑辛苦一番! “白王果真好胆略呢!”曹小哭收敛笑容,凝声说道。 “果真么?”司马白却是苦笑,终是侧身让开了车驾,颔首仅道“谢了!” 注海上捞明月,高山留浮云。世上最无情,武烈遇陈留。 ——戏本《武烈平胡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4章 莽将不莽 渊该带着左司兵马一口气奔出了数十里,期间不断遣出侦骑断后回报,但侦骑带回的消息也只能让他继续跑下去——大单于石邃紧跟其后,指名道姓要斩某人脑袋! 他心里憋屈,堂堂龙腾中郎军,竟落到被人追狗撵鸡一般的下场,自成军以来闻所未闻!但他却也无可奈何,若非借机遁走,势必卷入皇子争储,还被绑在了失宠的那一边! 凭良心讲,渊该打心底里感激司马白,没有他从横里杀出,左司如何佯败,实在是一个伤脑筋的事情! 人们都只当渊该是个莽将,但能跻身国朝重将,渊该的脑筋其实是很灵活的,他一边跑,一边把眼下境遇梳笼了个大概。 第一个,他要面对皇太子大单于石邃的滔天怒火。这个他不担心,既然干了,就绝不后悔,自有能抗衡石邃的人会保他老渊,只要现在不被石邃当场拿住,一个失宠的皇太子再怒,也奈何不了他这国朝重将! 第二个,如何负起战败之责。这个更不是事了,有督司在朝中说话,天王自会明镜高悬,该打便打,该罚也认,总到不了死罪。更何况还有乞活军搅乱自家军伍在先,任谁被拦腰一截,也不见的比自己眼下境况更好! 这些道理他原本是不懂的,是跟汉人学的。 先帝那会,他还只是个校尉时,只知快马硬刀的图个痛快,近年来才觉得汉人的手段是真心好用,而且越发用的熟稔顺手,竟能将堂堂皇太子戏弄于鼓掌,以前哪里敢想?! 唯独让他忧心的,是司马白见好即收,没胆子趁胜追击! 自家也便没了继续跑下去的理由,若是在天王垂询之前,被石邃逮住,定然没有活命机会! 当听到斥候传讯,说司马白点起兵马正穷追不舍,渊该大喜过望,若是有酒,必当与司马小儿痛饮三杯! 这还不止,司马小儿竟非同寻常的贪得无厌,自深夜一直追到天际发白,也没有收兵的意向,似乎不把败军赶尽杀绝,便不罢休! 渊该差点喜极而泣! 照这么快马加鞭,不需两日便可回返棘城大营,他甚至筹划着,到时当着天王驾前,来一个漂亮反击,也算扯上诱敌深入的边儿。 当然,他也不认为司马白得了失心疯,会自寻死路的一头撞向羯军大本营,这个愿望只是痴想罢了。 关键还是要看钓鱼的手段!渊该想到得意处,不禁嘿嘿自乐。 石邃这一路奔逃,便没停下咒骂,前一刻他还能斩了老二石宣的爪牙,顺势收服两支强兵,此刻他竟然是在逃命! 原本应该挥兵东进,剿灭司马白残军,一举荡平整个辽东,让满朝文武看到他的赫赫功绩! 可他居然又一次的栽在了司马白手里! 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栽的更惨,更莫名其妙! 慕容铁骑莫名其妙的杀了出来,左司精锐莫名其妙的不堪一击,自己堂堂一国储君竟莫名奇妙的慌不择路,全是莫名其妙! 这跟头一栽不要紧,他算是将氐人彻底推到了老二那边了,也将曹小哭和乞活军得罪了个透底,更重要的是他违背了父王撤兵的旨意! 胜了还好说,左司大军却大败于斯,甚至自己极有可能要被那司马小儿给活捉了! 饶是石邃戎马一生,无数次死中求活,大风大浪趟过无数,但这一次,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老子石虎!又该怎么去面对满朝文武!尤其不知老二又该如何的兴风作浪落井下石! 他反身回去力战到死的心思都有了,好歹还能留下一点脸面! 一路上石邃数次想重整军伍,但整个左司像是中了邪一般拼命溃逃,任凭他唬人杀人都无济于事。 他一生带兵征战,便是再傻,此刻也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渊该! 他总算明白堂堂龙腾左司为何这般建制完整的溃逃而去,与其说溃逃,根本就是急行军! 渊该那混厮不惜担上败军之罪,也要远离争储旋涡! 不,确切的讲是远离他石邃! 石邃咬牙切齿,司马白他是无可奈何了,但是另一罪魁祸首渊该,他却还能拉来垫背! 他这一行亲兵的坐骑远优平常军卒,跑的自然也就快些,天刚蒙蒙亮,便已追上左司溃败的前军。 一眼便瞅见军前的帅旗,却不见渊该身影,石邃揪住一个校尉便问“渊该何在?!可曾见到渊该!?” “没见到,督副坐骑马力好,应该在前面” 石邃手起刀落将这校尉斩于马下,闷哼一声朝前望去。他此刻处于大军最前方,可哪里能看见渊该影子? 石邃也知渊该胯下坐骑是叫的上名号的良马,此刻定然是一路飞奔棘城大本营,恶人先告状去了! “大单于,此地不宜久留!”石闵上前提醒道。 唯独对这棘奴,石邃心中没有怨气,反而心生感激。自己能安然无恙脱身至此,全赖棘奴护卫,他点了点头“回京定然保你个一军之帅!走!绝不能让渊该活着见到父王!” 望着石邃消失的身影,早换了一身普通士卒装扮的渊该,才从一个角落里闪出身影,嘲讽一笑,随即一声呼哨,带着亲兵便逆向而去。 随着渊该逆向返回,龙腾左司忽然间放缓了马速,哪里还有半分溃逃的模样? 兵士们一边自己嚼着干肉,一边将马料袋子套在了马嘴上,细看之下,袋子里全是上精的豆料。 这是渊该早就安排好了的,稍一整顿,大军忽然调转了方向,折返了回去,整个军伍从容不迫,缓缓而行,不稍一会儿,便迎上了败逃至此的氐军。 蒲祥和蒲健见龙腾左司结阵以待,缓缓逼迫过来,便也收住了阵脚。 同羯军一样,氐军也是佯装败退,但被羯军一压迫,纵然分外眼红,但形势强于人,也只好随之调转了兵锋,一般无二的借机修整,两支兵马同时朝回缓缓压了回去! 继而迎上来的是乞活军,面对这种情况,只当是羯人要反击了,也只能调转了兵锋。 好在对于乞活军来讲,小曹郡主已经平安归营,同司马白的交易已经终结,是打是和对他们来讲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羯人和氐人要打,那只能对司马白不客气了! “坏了!”渊该暗道不妙,鱼要脱钩! 他原本是担心司马白不敢继续追过来,便刻意回师想挑起氐军火气,再加上尾随的乞活军,只要三军一冲撞,便借势造出乱象,好歹让慕容兵马有胆子继续杀过来。 而有氐军和乞活军顶在前头让慕容兵马砍上一通,左司再借机脱身后撤,自然便可撵着石邃一直在前头跑。 如此只需弄上两遭,也就能瞅着棘城大营了。这出戏一演,是谁弃军而逃,是谁断后掩护节节抵抗,孰是孰非,自有朝中人去争论,便是石邃自己,也挑不出左司的大毛病! 可他实在是太精明了,也可能是演的太像,弄巧成拙了! 他哪料到氐军和乞活军竟如此齐整的调转了兵锋,这两支兵马往日的桀骜不驯哪去了? 这番阵势,岂非要把司马小儿吓走! 左司真若扳回局势,石邃尚未走远,他若折返回来,自家小命休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5章 还是十六字破敌 渊该心头一阵绝望,暗道这下可完了,慕容兵马非要撤军回去不可,司马家的小儿应是不傻,鸡蛋碰石头的事情定然干不出来! “真不负天下第一的名号!”司马白顿兵于前,无奈摇头,“这么快便收整了军容!” 裴山在一旁叹道“今夜大破敌军,已然分外侥幸,殿下需得知足!” 阿苏德笑道“咱们首战大捷,殿下何须气馁!敌军大营已破,咱们当可借来设为前堡,既可阻敌军深入辽东,又可前探棘城,再有平郭坚城为依托,可攻可守。殿下可别忘了咱们营中还有六千具装,须臾变出一支凯马甲骑,有的是机会破敌!” “先退军休整,也不失上策!” “凭着羯军大营的缴获,更是如虎添翼!” 一众将领无不志得意满,早已将将司马白视若天人,大有为王前驱,战无不胜的气概! 司马白瞅了瞅众人,忽然问道“都累了?” “不累!”熊不让一声大喝,昨夜他斩敌越百,乃是第一个踏破了羯军大营! “刚刚舒展了筋骨!”端木二学舔了舔刀刃上渐凝的血迹,斜头眯眼阴沉沉说道。 裴金似是瞧出司马白语气不善,连忙打了个哈哈“嘿,昨夜一战浑身舒泰,便是再战一天,也不觉疲累!” 阿苏德面色一紧,问道“殿下该不是要杀过去?” 司马白凝视对面缓缓压上来的羯氐汉三支强军,他想赌一赌,看看自己所猜对是不对,但他又不是一个赌徒,甚至还十分畏惧赌博。 曹小哭那句棘城相候,大有深意,那个女人竟有一种诡异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信她。 取舍只需一念,多了便是优柔寡断,她绝对没骗人,信她! 司马白忽而一阵大笑,提马一啸“既然不累,来啊,再杀一阵!” 贾玄硕立于大蠹之下,见对面兵马摆起冲阵架势,不禁瞧的眼中生热。 好气魄,好胆略! 英雄原本就自少年出! 倘若可以,贾玄硕实不愿与司马白为敌,却也只能暗自摇头,以他天下名将的眼光来看,只能叹一句,殊为不智! 今日一战,怕不会如昨夜那般好糊弄了! “前军杀阵!中军守阵!” 正当他准备布阵调度迎敌,忽闻曹小哭车驾内传来呼唤“大哥可在?” 贾玄硕连忙移步过去,倾身问道“郡主?” 曹小哭从车上迈步而下,朝远处虚望一眼,冲贾玄硕说道“大哥能帮帮司马白么?” “恩?”贾玄硕诧异道,啥意思?他瞅着自家主公不禁纳闷,这分明便是给郎君求情的模样! 不应该吧!贾玄硕心里打着鼓,你一个姓曹的羯赵治下诸侯,若是看上姓司马的,这辈子可是有的苦吃了。 “郡主,恕臣托大,劝一句,” “不用劝,孤想的很清楚了,”曹小哭决然说道“幽平形胜之地,临驭中原,鲜卑据于幽平,如同羯赵颈上悬剑,背后芒刺!幽平一日在,羯赵一日不敢倾力跨江伐晋,天下一日不定,羯赵则一日待我乞活劲旅贵如上宾!羯赵一旦攻破慕容,势必解开束缚,如虎添翼,岂不闻狡兔死走狗烹,乞活何以自托于赵?孤甚忧之!羯人残暴,咱们最清楚了!” 贾玄硕深吸一口气,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才正色道“郡主之意,是要借司马白之手,保棘城,退石虎?可他这点兵马,给石虎塞牙缝都不够,他能行吗?” 曹小哭一笑道“战局如棋,闲子未必不能锁大龙,何况,孤观那人,真是不简单呢!” 这话何其抬举司马白! 哪怕司马白自己听见,也必然大笑不止,得说句不敢当,不敢当! 但贾玄硕连眉头都不皱,半点也不疑“如何帮他?” 曹小哭问道“孤既许他棘城相候,咱们可否引他前去?” 贾玄硕两手一摊道“这倒难办了,两军一旦胶着,咱们纵然卖人情与对方,司马白怕也不会对咱们刀下留情!” 曹小哭皎然一笑,赌定道“他是聪明人,不会难为我们。” 贾玄硕闻言依旧连半点疑虑也没有,眉头一展,笑道“那便好办一些了。只是如何相引,又不让羯人看出破绽,也是不易!” “军务自有大哥执断,”曹小哭道,“孤只要在棘城看见司马白大军便可!” 贾玄硕眉头一竖,一股豪气油然而起,冲曹小哭躬身抱拳“喏!” 乞活号称天下强军,说一日两败于司马白,任谁也不信,但如今非但两败,更是溃败如潮,一个交锋,便被慕容大军撕开了口子,万余兵马齐齐退去,倒逼严阵以待的氐军军阵! 未待氐军做出反应,再后的渊该那里,瞅着乞活军溃散掀起的漫天尘土,兴奋之下竟击掌大赞“好小子!有胆气!是个人物!” 此时无异于绝处逢生,渊该再不借坡下驴,怕是要抱憾终身了! 左司大军的确也是如臂使指,一个简单号令,便掉转了放向,扔下氐军和乞活军,又是一个临阵先逃! “羯人中了邪么?”蒲祥发觉左司又一次临阵而退,不禁一脸诧异。 蒲雄眼中冒火,大骂道“他们打的好主意,让咱们在此卖命!” 蒲健眼珠一转,却是哈哈一笑,拍了拍蒲雄肩膀,对蒲祥说道“咱们自然也不蠢,跟着羯人撤便是了!” 羯氐乞活军先后莫名退撤,司马白反倒不安起来,原本打算死战一场,竟同昨夜一样,又是一个不战而胜! “该不是有诈!?” “追还是不追?” 裴山进言道“殿下,何如趁势直捣乞活中军?!” 司马白愈发冷静,凝重的摇了摇头,仿佛看见了乞活中军那马车上的一抹靓影,顿时灵光一闪,他大笑道“人家送我大礼,我又岂能难为她?且缓下来,同乞活军拉开些空档,让他们退的安心点!” 仲室绍拙皱着眉头说道“稳妥也好,敌军看似有诈,但却实无必要,从昨晚到现在,全是蹊跷,莫非殿下金光护体,神鬼辟易!” 司马白却是哈哈一笑“我有一策,或可直捣棘城,问候石虎!” “殿下快说!” “仍是十六个字!” 一听司马白又有十六字方略,既已见了“两面三刀、驱虎吞狼、釜底抽薪、逼娼为良”的威用,众将纷纷急询又有哪十六个字! 司马白哈哈一笑“无风也掀三尺浪,后浪推前浪,一浪又一浪!” “啊!” “恩?!” 熊不让甚至掰着手指头去数“一二三四这哪是十六个字啊?” “哈哈哈!”司马白又是一阵大笑,望向渐渐退去的乞活军阵,大阵中央隐隐看见一辆马车徐徐而行,他心中畅快,暗道一声,谢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6章 收拾尾巴 在连通平州东西两郡的驰道上,出现了离奇一幕,四支军伍正由东向西奔驰,行军时疾时缓,却是昼夜不停。 任谁一瞧便知,这是一场追亡逐北,只是实在离奇,这四支军伍便如心有灵犀商量好的一般,军伍之间时而稍作接触,便立即分离,泾渭分明各跑各的,既不动刀兵,更不见伤亡。 更奇的,四支军伍,有三支是逃兵,总兵力将近三万,所打旗号竟是神武靖平、乞活军,以及龙腾中郎,普天之下,能将这三支强军追撵两日两夜的,怕不是天兵天将? 可最奇的便在这里了,那追兵哪里是什么天兵天将,更谈不上什么名师劲旅,连个军号都没有!不过是些边虏私军,胡汉混杂,兵不满六千,主将更是籍籍无名! 说句实在的,便是这追兵自己,也只当见了鬼! “督副,前有金麒麟中侯截道质询!” 再前行五六十里便是棘城了,此间自然会遇上大军斥候,但来的既是金麒麟中侯,说明石邃也已经把刁状告到了天王御前,这戏也就演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渊该抹了把脸上尘土,朝地上狠狠连啐了两口,两昼夜行军,早已人困马乏,时有战马倒毙路央,士气更是低迷之至,一番行军下来,少说也得折了五六百精锐,他纵然是假意放水,但被追成这样实乃平生未有! 天色已晚,大军后面却仍见滚滚烟尘,他不禁大骂,司马白这等贪得无厌的,真是世上少见,竟硬生生追到了此处! 不过也好,也该出出胸口这股恶气了! 他稍稍放缓了马速,问道“是哪位中侯?” “金麒麟前营中侯,刘铢都督!” 渊该猛一击掌,大喜道“来的好!引我去见!” 那刘铢乃是左司出身,与他是出生入死的昔日袍泽,金麒麟帐下四大中侯,天王偏偏遣了此人问询,其中深意可想而知,定然是督司起了关键作用,渊该原本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此刻放心了一半! 一路奔驰的左司大军缓缓停了下来,而将他们逼停的仅是区区十余骑甲骑。 但就是这区区十余骑,当道而拦,一贯桀骜的左司悍骑,竟没一个敢于冲撞上去,百步之外便纷纷自觉的扎住了马脚。 谁人都知,那金甲金槊血红披风的具装甲骑,乃是国朝精锐之最,天王御林,龙腾中郎本司,殿前金麒麟! 非是百人斩,不得入麒麟! 杀人不盈野,妄想做中侯! 渊该独自策马迎上前去,冲那肩甲插翼,虎面獠牙胄的中侯刘铢拜道“罪将渊该,前来领罪!” 刘铢斜瞟渊该一眼,开门见山道“督司遣我接应你!” 渊该咧嘴一笑道“劳督司挂记,老渊将左司带回,万幸不负督司所托,只是,只是丢了具装甲仗。” 刘铢撇了撇嘴,冷冷道“如何还带了尾巴回来?” 渊该老脸一红,回道“此事一言难尽,你也不是外人,某实话讲,若非有这尾巴,老渊如何能将左司带回?你且告诉我,大单于如何诬告我?天王怎么讲?” “大单于倒是把你说的劣迹斑斑,恨不能生啖你肉,不过你且放心,天王未曾见他。” “啊?天王竟如此恼怒大单于,连见都不见!”渊该惊讶道,又为自己的当机立断而庆幸,看来石邃是彻底失宠了! 刘铢低声说道“天王根本不在军中,本司已护圣驾返京,约莫已近幽州了,大军也在着手撤离,今夜将彻底清营退军!” 渊该惊道“不打慕容崽子了!?” 刘铢回望棘城方向,叹了口气道“棘城始终不破,而晋军在荆襄和两淮频繁调动,细作来报,晋庭大军即将北犯,天王哪里还顾的上区区慕容鲜卑?唉,果如大和尚和大执法所言,慕容气数未尽!你也无需惊慌,你既及时带回左司,原就是天王旨意,非但无罪,多少也立了功的!” “哦哦!”渊该连连点头,阴错阳差之下,倒真是立了功,倘若任由石邃将左司耗在辽东,左司岂非成了孤军?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说来,又得谢谢司马小儿了!总要给小儿留个全尸才算义气! “瞧你这窝囊样子,”刘铢望了眼如霜打般蔫怂的左司兵马,恼火道,“丢人现眼!” “我还不是为了督司,为了左司!”渊该委屈之至,他知道刘铢恼的什么,左司败到这份上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但他这一番忍辱负重何从道来! “行了,若非如此,还需大单于出手,我早便砍了你脑袋!司马小儿竟揍出了你一副小娘皮姿态,你快些解决了尾巴,稍作休整,大军今夜必要撤尽!”刘铢又瞟了渊该一眼,稍作认真,又道,“你军一路疲惫,可需要援手?罢了,你且先带左司回营安顿,我调一支金麒麟来,速战速决为妙。” 渊该闻言大怒,红着眼睛道“老刘你忒也瞧不起人!我这就去收拾了尾巴,不亲手摘下司马白脑袋,某便将自家脑袋送你做夜壶!” 其实刘铢倒真不是故意激将渊该,左司再是精悍,也的确已经人困马乏,士气也很是低落,贸然应战怕有闪失。 不过真要避而不战,更是不妥,他们几个都督固然知道这一败一逃所图为何,但大部分校尉兵卒却浑然不知,如此精锐之师,竟败的一塌糊涂,左司自此非得落下隐痛不可,这种隐痛暗伤极其贻害军心!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左司自己解决司马白,好在敌军徒有士气,一路追击同样也是疲惫不堪,更何况还有氐军和乞活军助阵,区区几千杂兵,绝掀不起浪花! 身后兵马一阵喧哗,应该是氐军和乞活军挤了上来,本就松垮的军阵又是一阵骚动,渊该脸色立时狰狞,朝左右一声大吼,“来啊,传令氐军乞活军,让那群奴才们闪开道路!胆敢碍事,与敌同诛!儿郎们,回军,列阵!宰光鲜卑崽子!” 刘铢皱了皱眉,谨慎道“稍等,我调一营金麒麟帮你掠阵。” 渊该一摆手,仍是红眼吼道“不用!刘铢你敢派一兵一卒过来,别怪老渊翻脸!” 刘铢热脸贴了冷屁股,扔下一句话,一甩披风转身便走“不识好歹!某一身的军务,竟与你这莽货在此胡侃!” “稍后便与中侯送去司马小儿首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7章 六胜 “殿下,不能再追了,他们分明就是诱敌深入,羯赵大本营近在咫尺,殿下一路追驰,太儿戏了!”裴山再也忍不住劝道。 司马白笑了笑,朝阿苏德问道“你怎么看?” 阿苏德朝棘城方向深望一眼“敌军虽然败的莫名奇妙,但绝非是为了诱敌深入,以他们的实力,哪里还需要诱敌深入?” 司马白追问道“那咱们是撤是进?” “还需问么?此番大胜已是万幸了,羯赵十万大军就扎在五十里内,咱们这样过去算啥?飞蛾扑火还是以卵击石?”阿苏德顿了顿,却又苦笑一声,“不过啊,我是真想去城下看一看啊!” “想看便去看!”司马白打断了阿苏德,悠悠说道,“羯狗纵有十万大军,也不能一齐扑上来,咱们去城下溜一圈便回,悠哉的紧呢!” 裴山思索问道“殿下究竟要做什么?” 阿苏德却点了点头“让城里看一看,知道辽东仍在咱们掌控中,对么?” “非但如此,”司马白哈哈一笑,追敌两日有余的他竟不见一丝疲色,一双金白异瞳炯炯有神,冲众将大声说道,“我们还要给棘城上下打打气,就在他们眼前,打垮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军!” “又疯了?” “殿下之疯,某实盼久矣!” “吾等望穿秋水!哈哈!” 从威南城下,一直打到棘城下,司马白无预不验,无战不胜,无敌不克,正是他的疯魔,才将众人从威南带到了棘城! “恪只待殿下一言,便为殿下前驱!” “吾辈只待殿下一言!” 司马白却不着急,指了指身后兵马,不无得意笑道“我观诸君皆无疲色,看来我这一浪掀一浪的法子,还很是有用的!” 众将随他所指望去,六千精骑正枕戈待旦,士气极旺,反观敌军,何止人困马乏,路边早已频现倒毙的战马! 正说着,前方军阵已经有了异动,三支奔逃的兵马已经陆续停了下来,再一次的调转了兵锋对上了追兵。 但不同以往,乞活军和氐军整个大阵裂开了一个口子,正向道路两旁避去,而左司旗帜出现在了道中,一股肆无忌惮的怨气和狠劲,迎面冲来!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乞活军和氐军要坐壁上观,而羯军要来拼命了! “哟,看来大家都跑腻了,那就比比谁的刀马更快!”司马白指向前方军阵,猛的一提马身,一声大喝,“宰了羯狗!” 他已然一马当先,绝尘冲去! “宰了羯狗!”熊不让第一个跟了上去。 众将一怔,转瞬热血大躁,追随殿下! 那是天下第一的龙腾中郎,只要打掉左司,拼上性命又有何妨! “宰了羯狗!” 不足六千之军,却如龙入海,鼓号如雷,直撞数倍于己的敌军大阵! “宰了羯狗!” 一冲之势,三军大震! 渊该目瞪口呆“不可能!不可能!” 他征战半生,如何能感觉不出,对面的敌人哪有半分疲惫,根本就是养精蓄锐,人如虎马如龙! 分明都是行军两昼夜,鲜卑崽子怎会还有这般精力! 人是铁打的,马也是天马不成! “绝不可能!”氐军之中,蒲家兄弟同样震惊,“他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羯赵大本营近在咫尺,司马白仍敢再启战端,蒲健又不得不再叹一声“他竟然敢!” 而蒲雄早已瞧呆了,眼睛血红,要喷出火来,停也不停的连连赞叹“真英雄!真豪杰!” 曹小哭轻轻掀开车帘,望着司马白大军那如龙气势,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欣赏,真是不简单呢! “好个一往无前!”素来稳重的贾玄硕,同样难耐激奋,他自负兵法大家,向来眼高于顶,可见了司马白这神来一笔,却钦佩的五体投地! 那可是龙腾左司啊!竟要毁在司马白手中! 他太清楚司马白是怎么做到的了,直叹这用兵,竟然还可以这样用! 也只有乞活军才知道,这一路下来,追在身后,每每与自家接阵的慕容兵马,绝不过一千之数! 而这一千兵马也只是追一阵停一阵,亏的贾玄硕心细,他也是偶然发现,重新追上的兵马,根本不是上一波的,已然换了兵将,他暗中留意,前前后后竟有六波之多,轮流追击,绝不重复! 他起初也是纳闷,慕容兵马搞的什么名堂,抽签抽出的决死队么? 他只当司马白带兵谨慎,毕竟敌人败的诡异,不敢将兵马一次压上,这也是常理。 可越到后来,他越是惊讶,乞活军向以耐力顽强著称,当乞活军都异常疲惫的时候,前来追击的慕容兵马竟是丝毫不见疲态! 贾玄硕已经猜到这轮流追击的意图乃是借机休整兵马蓄养体力,但就是这个意图让他赞叹不已,那个昌黎郡王之所图,竟是要在羯赵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打瞎羯赵之眼的龙腾左司! 造成眼下局面的原因,固然是乞活军暗中放水,氐军也怀怨在心消极作为,而左司自己更是作死! 但无论如何,为将者,不就是要洞察玄机,合诸方兵势为己所用么? 贾玄硕扪心自问,愧负天下名将之誉,换成他自己,别说做成眼前这些,便是前夜敢否夜袭羯军,也不敢下定论! 好个司马白,这是何等一往无前的胆魄啊! 慕容骑军和龙腾左司再次碰撞! 而自两军相撞的那刻起,左司便彻底败了,说是不堪一击也不过分! 连战马都相继力竭横毙路边的久疲之师,怎能当人奋力一击? 六千精骑便如一把尖刀,甚或巨锤更恰当,当头一锤,将强撑应战的左司砸了个粉碎,连逃退的机会也没留给左司,整个左司被一层一层的砸成粉齑,转眼便砸到了中军,而前军那三千精锐,已然化为乌有! “都督,快撤吧,只要回到大营,何愁鲜卑崽子不灭!” “都督!再不撤便来不及了!” 这话虽说不假,但以羯人凶悍,死便死在疆场,何来败逃一说?更何况是龙腾中郎?! 一退再退,区区两日,竟丢丧了军心! 可偏偏十万大军就在身后,只要稍稍一撤,便可保全左司,渊该不信司马白还敢再追! 渊该几乎要将钢牙咬碎,他终究是不能让左司毁在自己手里,下定狠心方才对副手吐出一句话“你带兵撤!” “都督你?” 渊该惨然一笑,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退的,已然万死不能赎罪,何惜一死呢! 他仿佛顿悟般,忽然明白了为何会败成这样,再雄厚的家底,也经不起挥霍和折腾啊! 是暮气,是昏沉的暮气将左司一路带向深渊! “带句话给督司,多用刀,少操心!” 渊该看着对面如龙似虎的敌骑,不禁长叹一声,自家当年勇冠三军之时,也是这般无二的! 可是从何时就变了呢?从何时起,竟学着汉人玩起了心眼呢? 何止他老渊,整个朝廷莫不如是的在斗心眼! 皇太子跟河间王斗,大执法跟大和尚斗,君子冢与群臣斗,五老旧臣与当朝新贵斗,龙腾中郎与包揽胜军斗,氐人跟羌人斗,胡将跟汉臣斗,都学了汉人那套,无一不在变着法的斗心眼! 可汉人那套所谓权谋韬略,把自家江山都弄丢了一半,为何要去学他们呢? “杀!杀!杀!” 渊该似要找回过去的勇猛,他独自一人逆着撤退的左司残军,催马冲了上去。 突然看见对面帅旗之下,一人赤红犀甲,周边悍将簇拥,正以一把狭长横刀收割着左司溃兵的脑袋,那对金白异瞳让渊该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敌军主帅。 “是他!司马小儿!” 渊该看着大杀四方的司马白,一时间却失了神,他感觉那个人,那种一往无前的决然,竟十分眼熟! “杀!”他朝那个人杀了过去,但冲了没几步,便被敌军兵马淹没,四面刀槊近乎将他捅成了窟窿,当他仅剩最后一息的时候,他终于冲到了那人面前,或者说是那人主动催马冲了上来。 “司马小儿!”渊该盯着那人一金一白的诡异眼眸,他不禁想笑,自己追随先帝和天王征战一生,五岁便杀了第一个汉人,当年宁平城下,司马家的女人,他玩了一帐子,这些年来,吃过的两脚羊更是数不清楚,如今竟要死在一个汉人小儿手中! 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啊! 那人却不容他再笑,啐了句“羯狗”,长刀抡圆便砍了下去! 渊该望着这抡刀满圆的身影,忽然怔住,当年那个领起羯人兵锋,一往无前纵横天下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眼中,“哦,是了,好像先帝啊!” 仅只一瞬,渊该便飞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司马小儿砍了脑袋,他直到此刻方才生出无边恐惧,只因那飞起的脑袋赫然看见,那个汉人小儿,司马白,竟领起兵锋,屠狗一般撵着左司溃军直追了下去,直捣羯军大本营而去! 震天的呼喝轰碎了头颅最后的意识——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8章 棘城 慕容根基,牵动天下目光的棘城,如磐石般矗立在黑夜里,城头错落着巨硕床弩,檑木和油锅遍布城头,纵然夜幕降临,巡守的将士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借着炫亮的火光,紧盯着城下敌军动向。 羯赵劲旅号称二十万,攻城月余,屡次登上城头险破城池,城门城头屡屡易手,最危险的时候,棘城四门皆破! 全城上下抱定了玉碎决心,从大将军慕容皝以降,不论文臣武将,都登上了城头抗敌,城中不论老幼男女,但凡能拿动刀子的,便没有空手的! 众志成城,终是保下了这座北地雄城! 但还能支撑多久,谁心里都没有底,因为谁都知道,此刻的棘城,乃是一座孤城! 人心一旦散了,再坚固的城,也便散了! 城头被卫兵清出一片空地,一人身披重甲立在女墙前,不时踱着步子,盯着城下认真察看。 这人眉骨高隆,目如鹰隼,身形雄武,面相刚毅,正是晋国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鲜卑慕容之主,慕容皝! 此刻的慕容皝,已经三日没有合眼了! 今夜相较日前,城下羯赵大军着实消停了下来,非但没有攻城迹象,连平日里的聒噪袭扰也不见了,片片连营隐在黑夜里,仿若伺机噬人的猛兽。 也的确该歇一歇了! 慕容皝微不可查的吁出一口气,他不敢让人看出他的焦躁,更不敢让人看出他已有了献城投降的念头! 敌我力量悬殊,一座孤城,如何能守? 即便暂时在羯赵手中守下来,土地沦丧殆尽,没了辽东和昌黎,仅靠一座孤城,哪有休养生息的余地? 大战之后,饥荒,瘟疫,周围豺狼的觊觎,都能要了慕容的命,更不提占据幽州和昌黎的羯赵,随时都能挥兵再来! 慕容皝看四下里人少,借着难得的清静,又叹了一口气,他不禁臆想,降了羯赵,也不算坏事吧?! 一念既起,他连忙甩了甩昏沉的脑袋,慕容鲜卑历经数十年才打拼出今日栖身之地,不到最后关头,怎能轻言放弃?! 但现在距离最后关头怕也不远了! 没有人比慕容皝更清楚城中虚实,如果羯人不惜代价的攻城,残破的棘城,也就只能再守个日吧! 可就这日里,羯人也极有可能撤兵而走! 说到底,这是一场比拼毅力的攻守鏖战,便看谁先撑不住吧! 其实,若非抱定羯赵不敢长久熬兵的信心,他早就弃城了!万幸,慕容皝隐约听到传闻,羯赵要退兵了! 这个消息来源十分可靠,何况慕容皝自己也能明显觉出羯赵大军攻城已不甚认真,尤其近日,颇有些虚应差事,这说明最惨烈的攻防已然熬过去了。 棘城上上下下,都盼着哪天一觉醒来,城外那密密麻麻的军营会变成了空的。 慕容皝没有猜错,仗打到这个份上,石虎也算是比较满意了,留下一座残破孤城,只是没能克尽全功罢了。 鲜卑慕容上下三代励精图治经营起的平州,除了棘城一隅稍作保全,其余全被打了个稀巴烂,一战被揍回到了十年前,即使留其苟延残喘,也是朝不保夕了! 羯赵此番用兵,先是击灭鲜卑段氏,攻克渔阳、上谷、代郡,得城四十有余,彻底将幽州纳入版图,若非辽东战局进展不顺,还真是没什么太大遗憾。 而羯军上上下下,从将到兵,在此战中无不挣了个盆满钵盈,听闻更有将官从令支一路吃到棘城城下,餐餐都有三岁口的两脚羊佐酒,真个不虚此行了! 若是硬要在棘城磕掉几颗虎牙,石虎觉得,也不见的便是好事,介于中原有变,借坡下驴倒是上选! 所以羯赵对于撤兵之举,也没有刻意遮掩,近日来一直按部就班的打点收整,而羯军主力、亲嫡军镇包括辎重后军,已经先行朝令支开拔。 直到昨日,一切就绪,此刻大本营中近十万兵马只等伐燕主帅龙骧大将军支雄一声令下,便拔营退军! 这十万兵马,分别是以乞活军为核心的汉人杂军约四万,曹小哭和贾玄硕率广宗镇随氐军东进后,便由乞活副帅李潮暂代,是为攻城前锋,扎在临城最近的前寨。 左翼西寨驻扎的是羌军,原本三万兵马,羌人酋帅姚弋忠已先带八千嫡系随羯军主力南返。 右翼东寨乃是氐人酋帅蒲洪率神武靖平军三万兵马坐镇,蒲洪原也要带主力护天王石虎南返,但爱子正在攻略辽东,遂托请为大军断后,有神武靖平做后卫,自然更是稳妥,石虎也是无有不许。 而镇守中军大寨的乃是羯人余部,约有一万弓骑,号为包揽子,意寓包揽胜仗。 包揽子成军于永嘉年间,乃是羯赵开国皇帝石勒白手起家的老底子。当年石勒巅峰之战,歼灭晋国十万大军,将司马家南逃宗室屠戮精光的宁平大捷,便是此军打下的! 但只因此军是先帝嫡系,反倒一直为新君石虎忌惮,时有寻衅敲打不说,更是一度构解精简,如此便被后来居上的龙腾中郎强压一头,抢了往日风光。 但毕竟是难得的百战精锐,石虎既打压又放纵,所以此军军纪极差,凶残暴虐说是普天之冠,也不遑多让! 石虎刻意留包揽子押后,便是放纵此军再糟蹋一遍辽西之地,算是对包揽胜军的奖赏。既是打压之后的惯用手法,也能将慕容境下祸害个彻底,而包揽子也不负石虎所望,从昨夜起,整个中军大寨便充斥着令人窒息作呕的血腥味,桀笑与哀嚎时时回荡于野! “什么时辰了?”氐人酋帅蒲洪在帅椅上正襟危坐,手指铛铛的轻叩案几,冲左右问道,又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哀嚎从中军方向传来,飘进他的耳朵里,他嘴角一裂嘲讽道,“退军在即,那些包揽子却仍玩的兴起!” “大帅,快亥时了!”蒲洪麾下得力干将雷弱儿回道,他朝中军方向看了看,满是忧虑的说着,“属下倒情愿那帮大老爷多拖延些时日。” 蒲洪皱眉道“支雄传令亥时全军撤兵,眼瞅不到半个时辰了,兔崽子们竟还没音讯,斥候可有消息?” 他说是的兔崽子们正是蒲祥蒲健所部八千氐军。 榆林川一役之前,蒲健已将计划提前告知蒲洪,蒲洪虽觉冒险,却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但不得不承认,形势紧急,儿郎们的计策乃是上上之选。 他心里除了赞赏老三蒲健敢于当机立断置之死地而后生,也难免的生出几分庆幸,将宝押在河间王身上,看来是对了,且不论天王已有易储心思,只看石邃骄横跋扈、刚愎自用乃至目无君父,和他老子石虎如出一辙,跟了这种主公,除了当牛做马如伴虎侧,没有第二可选! 反倒是河间王石宣,外强中干,徒有其表,既好相处亦好控制,他暗暗祈福,希望儿郎们一切顺利。 可是昨日石邃如往日般飞扬跋扈的回返大营,蒲洪心中便愈发不安。 如若石邃上门找茬,他还倒能够坦然些,那便说明石邃在儿郎们手底下吃了亏,但石邃见不到天王,连个面也没露,便也随即南返了,这却让人捉摸不透了,不知道儿郎们到底得手没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69章 遍数慕容鲜卑,没人有这个本事 “天王早有旨意班师回军,我瞧大单于也回营了,想必公子们也该回来了,大帅放心,我已令斥候尽量朝东探的远一点,一有消息立即回报。” 蒲洪脸上忧虑一闪而过,反倒宽慰雷弱儿说道,“早点晚点,没甚要紧,时辰一到,咱们该撤便撤,留下一部兵马接应便是。” 雷弱儿连忙劝道“虽说军令如山不可违,但棘城之内,慕容皝尚有精兵,属下怕有闪失。” 蒲洪心里一沉,暗道这算什么,最怕的闪失是儿郎们已遭毒手,回不来了! 但面上仍是哈哈一笑,指着黑暗中那座城池的轮廓,轻蔑道“能有什么闪失?左司五千精锐,乞活军万五悍卒,老三也有八千精锐,还怕慕容皝出城恋战不成?!再说了,此刻最着急咱们撤走的,应该便是他慕容皝了!亥时一到,即刻撤军,中原未几便有大战,支雄心里也正冒火,这时候别让羯人挑着毛病。我带大部先走,你领三千人最后殿着,磨蹭点没关系,务必接应上老三他们,你且记着,陈留郡主那里更要安顿好,一点差池也不能有!” “喏!大帅放心便是!” “你亲自跑一趟西寨,同乞活军那厢也打个招呼,小曹郡主不回,估计他们也走不安心。且告诉李潮,就说我蒲洪既为流民都督,定然拿乞活一脉当自家人,让他们放心便是。若李潮实在不从,也勿需勉强,让他同咱们一样,大部必须撤军,但留千兵马足矣!对了,你再备些粮草钱帛一并送去,多与酒肉,言语上务必恳切一些,绝不可让人觉的慢待了!” 雷弱儿动容道“大帅对乞活军这般真心,他们若还不感恩图报,真是亏了良心!” 蒲洪苦笑道“但愿吧,若是这么容易就让乞活归心,石虎是不会把乞活军这块鸡肋送与我的,他委我流民都督,便知我拿不下来乞活军,也无非空画大饼而已!” 雷弱儿劝道“大帅放心,咱们氐人素来淳朴厚道,最讲义气的,不似羯人凶残羌人狡诈,只拿真心待他们,他们岂会不知好歹?话说不知少将军同小曹郡主可有进展,少将军年少英雄,弓马刀槊可谓咱们氐人第一,我瞧着真与小曹郡主般配的很!” 蒲洪笑的更苦,连连摆手说道“那傻小子差远了!我遣那小兔崽子去靠拢小曹郡主,只图无心栽柳罢了,小曹郡主若能看上他,我蒲家祖坟都要冒青烟了!不说了,你且去安顿吧!” 雷弱儿神色愁郁,两手一摊道“十万大军摸黑撤军,连人带马又急又乱,路上不定何等拥挤踩踏,大帅是否要劝谏一下支雄元帅?” 蒲洪晒笑道“老夫劝他个娘屁!乱不乱关咱们何事?!亏咱们鞍前马后卖命,石邃小儿竟要下毒手与我儿郎,这账早晚清算!他自乱他的,你务必约束好部伍,别跟了他们的风!” 雷弱儿抱怨道“真想将羯狗狠狠砍上几刀,杀杀他们傲气,偏偏他们势大,咱们又不得不低头,不知道要隐忍到何时!唉,属下整兵去了,黑灯瞎火的,真难保行伍不乱,不晓得支元帅是哪根筋没搭对!” 蒲洪看着雷弱儿骂骂咧咧离去,也懒的与他分说,伐燕兵马大元帅支雄二十年前便进位天下名将之列,其手笔自然是不凡的,这趁夜清营撤兵之举,瞧着鲁莽,其实是很稳妥的策略,这是在防着慕容皝! 那鲜卑慕容皝毕竟不是凡人,羯赵二十万大军压境,领地皆丧唯留一隅的情况下,仍是不逃也不降,硬打硬抗一个月,终是化险为夷,性情坚韧非如磐石,绝做不到这一点! 而昔日他平定辽东叛乱时,竟敢直跨大海,踏冰百里奇袭,却说明此人关键时刻又能放胆一搏,这种既稳且险的用兵风格,堪称当世人杰,怎能不防? 倘若光天化日之下,在慕容皝眼皮底下抽丝剥茧的撤军,以其性情,谁知他会否趁撤军时的疏松来咬上一口?! 反倒羯赵大军既不好恋战,又退军不便,陷的进退两难! 所以此番撤军既求速又要稳,便只有用这招虚虚实实,趁夜撤兵了。黑夜里越是摸不清状况,慕容皝不知是否有诈,越不敢轻举妄动,大军行伍再怎么乱,待到天明,军容也能整顿好了,届时大军退势已成,没有了偷袭被咬的机会,乐见其成对于慕容皝来说应该就是最佳之选了! 但蒲洪心里未尝不如雷弱儿所希望的那样,盼着羯人狠狠栽个跟头。 他甚至琢磨给棘城内的慕容皝送封密信,将今夜撤军的消息透露出去,趁撤军慌乱之际,慕容皝定然能咬下一大块肉。 但鲜卑豺狼的钢牙,可不管什么羯氐羌汉,一旦趁乱偷袭,自家兵马首当其冲要遭殃! 况且慕容皝那条成了精的老狐狸信或不信还是两码说。 蒲洪只得叹息一声,时机尚不成熟,只能继续老实给羯人卖命! 夜已深,一干文臣武将挤满了棘城北城墙,无人不在极目远眺,以图看清黑暗中那一条条蜿蜒南下的火龙究竟在做什么! 很显然,羯赵这是退兵了。 “赵军为何选在这个时辰退兵?”有人不禁发问。 “依我看,欲盖弥彰而已!”慕容鲜卑第一重将慕舆根说道。 “便知他是欲盖弥彰,也不可不防诱敌深入!”说话的乃是慕容皝帐下文官之首,平州参知司马,燕地汉人第一大族族长,裴开。 慕容皝任由左右评议,却是不发一言,只是直盯着远处敌寨,皱眉沉思。 忽然,他神情一动,指着由东面而来的一条火龙“那是什么?!” 不仅慕容皝惊奇,余人也都发现了那条由东而来的火龙,那一字长龙足有万骑,任是哪个老军伍都瞧的出,这支兵马并不是要与赵军同流汇合,而是直奔杀阵! 果然,那条火龙由远及近,一头撞向了赵军大营! “定然是九叔的援军!”世子慕容隽兴奋喊道,由东面而来的兵马,自然便是辽东援军了! 慕舆根摇头说道“这可不是九将军用兵风格,如此直冲敌军大营,简直自寻死路!” “瞧这样子,辽东尚在咱们手中?”裴开很是诧异的说道,“安抚二镇为高句丽贼和封抽叛军所困,自保尚且不暇,竟能引军来援?” 众人一阵欢跃“必然是既平了叛,又打退了高句丽!” “辽东得保,咱们慕容鲜卑便还有希望!” “是了,辽东局势一稳定下来,统镇将军自然是要带兵驰援棘城的!” “未必吧!”慕舆根却是连连摇头,只听他沉声说道,“榆林道被封锁住了,驻扎的乃是龙腾左司、神武靖平和乞活近三万大军,这支兵马是如何突破那三支强军的封锁,而至此处的?谁人有这个本事?不可能的,做不到的!” 慕容隽很是不服,眉头一竖,说道“我慕容铁骑精甲天下,未必便做不到!” 慕舆根哑然一笑,正不知怎样回答,便听慕容皝终于开口了。 “谁能冲破龙腾左司、神武靖平和乞活军的合力封锁?贺赖跋,你九叔没这个本事!连我在内,遍数慕容鲜卑,没人有这个本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0章 誓杀司马白 慕容皝说的不假,何止慕容鲜卑没人有这本事,便是放眼天下,这等战绩也足称天下名将了! 此刻倘若有人告诉慕容皝,这是昌黎郡王司马白干出来的,不知那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父亲意下,这不是咱家的兵马?”慕容隽疑惑道,“那这支兵马是?总不会是羯人自家做戏的诱兵之计,想诱我大军出城决战?!” 慕容皝盯着那条撞入羯军大营的火龙,嘴角泛起冷笑“你管他是不是做戏,我自守好城池才是本分,那里是人是鬼,且等着便是,待到天明,便知分晓!” 慕容皝气定神闲,蒲洪却是在暴跳如雷。 左司溃兵一路奔逃,慌不择路的冲向自家大本营,氐军大寨首当其冲。 面对突如其来的左司乱兵,正在撤军的氐军大队兵马,既不敢驱离,又不便抗阻,只能眼睁睁让左司骑军冲进自家行伍,一字长龙的退军队伍立时被冲的人仰马翻,四处一片骂娘声! 夜里一片混乱,蒲洪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龙腾左司无缘无故冲击自家部伍,望着被冲乱的后军,他不禁咬牙切齿骂道“天杀的羯狗,要干什么!” 绕是蒲洪戎马一生,此刻心里也难免慌乱,羯狗当真就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火并自己么?! 雷弱儿匆匆来报“左司后面有大队骑军,暂时还辨不清楚底细,末将只见是慕容辽东兵马的旗号!” 蒲洪面色一变,心中大惊,他知道辽东封抽降羯,此刻既与左司兵马合兵突袭,那就意味着 “公子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大帅,咱们和羯狗拼了!” “大帅,再不动手,左司就要突到中军了!” 蒲洪再朝后望去,目力所及,后军那片火光正溃散般朝中军涌来,再不当机立断,神武靖平怕是就要没顶了! “难怪他们要夜里退兵,原来打的这个主意!羯狗中军也该动了吧!” 果不其然,中军那里火光一变,已经在掉头朝此处挪到,夹击之势,再明显不过! 蒲洪背脊一阵发凉,暗道自己出生入死,哪里对不住羯人了,竟要下这样毒手,不,这绝非石虎意图,一定是石邃在作祟,他忌惮河间王势力,先下手为强了! “大帅!”雷弱儿催促道。 蒲洪闷哼一声,知道眼下只有先保全自己“老雷,你立刻持我令牌,去追河间王,报与河间王知晓,他知道该当如何去做!设牛角抵力大阵,不进不退,稳住阵脚,石邃想吃掉神武靖平,也不怕崩碎大牙!” 神武靖平堪为当世强兵,纵然黑夜慌乱,军令一下,自中军抱团,本能的便聚起大阵。 这牛角抵力乃是神武靖平军看门护院的保命本事,结阵防御可称无懈可击,大阵成形,仿若草原上的野牛,牛角朝外,簇成一团,登时将突入队伍的羯军,连同自家混乱的兵马,齐齐挡在阵外! 可蒲洪也确实误会了如今的左司,这哪里还是从前的大赵之眼,一连串的溃败彻底摧垮了龙腾左司的士气,主将阵亡的那刻起便变成了一盘散沙,一路溃败至此,别说趁夜突袭了,从将到兵,意识里便只剩一个字——逃! 被牛角抵力大阵的盾槊硬弩迫回,左司溃兵只得调转马头,朝侧面逃去,而紧追他们后面,蜿蜒的火龙也随之摆动! 紧紧撵在左司后面的兵马,虽然打着慕容辽东旗号,夜里一片混乱,倒极似同左司一伙,却正是司马白所率,以慕容安辽镇骑兵为主,混以抚辽镇汉军和平辽镇降军的六千精骑! 司马白撵着左司残军直突城下,原意只是逛上一圈,快进闪出,以让城内知道辽东得保,倘若能遣人进入城内打通联络,那更是最佳! 谁料一到城下,竟遇上了赵军清营撤军,借助矩相之利,城下敌军动向已大底略收眼底,各部兵马拥塞道路,却又各行其是,正是混乱的时候! 便如一张筛子,全是空隙,又如一栋破房子,四处漏风,何必再谈什么快进闪出,如此夜战,对司马白来说,简直天赐良机,若不狠狠咬块肉下来,良心有愧! 那左司溃卒当在前面,先前冲击氐军行伍时,司马白便尝到了甜头,以左司溃卒冲击赵军,竟收事半功倍之效! 当下更是紧紧咬住,驱策着左司朝他部溃去,而驱策方向,不是别处,正是迎面的赵军中军大寨! 司马白左眼幽光大盛,赫然而见大寨之内人影粗疏,散乱无状,竟不成伍,哪里有一分备战的模样! 若能趁乱捣毁羯军中军大寨,岂非一击底定乾坤? 天赐良机!天神助我! 司马白再难遏制心中激动,冲阵在前,一刀砍落一个奔逃的羯卒,杀兴愈盛“杀羯狗!” “支帅,左司一败涂地!渊该下落不明,想必殉国了!”羯赵三军主帅大纛之下,刘铢躬身抱拳向一全身铠甲的老帅禀道,以他御前中侯的定力,此刻也是难掩震惊! 刘铢又望了望孙伏都,知道说什么也安慰不了这个昔日上司,有着过命交情的结拜兄长,只得叹道“是末将大意了!末将有罪!” 孙伏都侧立老帅身后,心如刀割,双手指甲深深扣入肉中,狠咬着牙关,却强自平静说道“若容司马白一味胡搅蛮缠,只怕给慕容皝壮了胆气,慕容主力真若这个时候出城浪战,必坏我撤军大计!好在司马白恃勇而骄,竟直奔中军大寨而去,倒正合我意,支帅,末将请领一支兵马,剿平司马白!” 刘铢心中不禁钦佩,他这位大哥遇到这等噩耗,仍能镇定自若,不愧为大赵后起之秀的头面领军人物! “知道了,传令羌氐汉三军,前令不改,有误撤军者,斩!蒲帅或有误会,孙督烦你亲去传令,务必讲说清楚。”那老帅终于开口说话,火光将他脸庞照的忽明忽暗,看不清他此刻神情,只看他身形瘦小,言语间丝毫不见胡人一贯的粗鄙,比起以儒将著称的孙伏都,更显风仪有度,但这话说的平声平气,无仄无坎,语调不见丝毫起伏高低,就如死人开口讲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以孙伏都和刘铢之桀骜,在此人面前也都是毕恭毕敬,这二人在面对石邃时,同样恭敬,那是摄于石邃的凶暴和地位,而对于这人,这种恭敬却是由衷的尊敬和钦佩了! 支雄——天下名将,永嘉年间羯人起家十八骑之一,两朝重臣,两主心腹,赵国五老,龙骧大将军,伐燕主帅! 孙伏都闻言一怔,言下之意竟是不允他领兵报仇,他怎能甘心! 他再次请战道“左司遭受大创,末将百死不能赎罪,只求斩下司马小儿头颅,告慰左司弟兄在天之灵!” 刘铢也助阵道“我愿助督司一臂之力!咱们狮子搏兔,稍与片刻,便提司马小儿头颅献与支帅!” 支雄却未听见一般,朝左右继续吩咐道“令兵,去中军大寨传令包揽子,以老夫原话告诉逯帅,就说烦他先将酒乐停一停,大军有危,老夫请包揽胜军出阵,力挽狂澜!” “啊!”孙伏都闻言一震,同龙腾中郎最不对付的便是包揽胜军了,龙腾左司遭逢大挫,怎能让包揽子出阵挽回颜面?他不明白支雄为何如此明打龙腾脸面! “支帅!”刘铢不顾铠甲在身,一个半跪叩在老帅面前,疾声道,“某愿立军令状,五百金麒麟定取司马小儿首级!” 支雄望了望跪叩在地的刘铢,又看了看强忍怒颤的孙伏都,出人意料的笑了笑“你们可真会与人起绰号,他一军统帅,竟被你们拿来嘲讽。” “恩?” “大帅?” 支雄话锋一转,沉声道“初现便挫大单于,一战诛镇北牙营,二战剿平高联军,三战破人京都,四战退倾国之师,五战毁龙腾精锐,六战已迫我中军大寨了,尔等竟还口口声声小儿小儿,这是正数的天下名将!放眼一十九州,谁能再做一遍给老夫开开眼?!还狮子搏兔,我只担心娇惯的狮子被海东青再啄瞎一目!尔等皆系大赵菁华砥柱,何时变得如此妄自尊大!” 一番话说的孙伏都和刘铢冷汗夹背,到底是二十万大军的主帅,老头子什么都知道! “司马氏这代出了如此风云人物,万幸他自己送上门来,还不趁他羽翼未丰一把扼死么?楞着干什么,要老夫再说一遍么?各干差事去!”支雄端肃着神情,喊着包揽胜军主帅的胡名,“去告诉斜律真,拿出看家本事,让杂碎们看看真正的风行草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1章 麾旆所临,风行草靡(上) 辽东诸将无不欢呼雀跃,谁能想到今夜巧遇赵军撤军,六千骑军一路尾随左司溃军,长驱直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区区辽东数千残军竟能直迫羯赵中军大帐,可敌军仍是毫不设防的模样,二十万赵军的中军大寨,仿佛只需一踹,即刻化成粉齑! 同部下们截然相反,司马白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 原来只觉中军大寨一片糜乱,不见丁点军伍模样,但只一瞬间就换了一个样子。 黑暗中那一闪而过的影子,仿若一条黑龙,盘亘在忽明忽暗的中军大寨,令他心里恍惚不安。 但也容不得他多想片刻,百步之遥,呼吸已至,只待踏破那四敞大开的寨门。 忽然,一片黑影夹着作呕的腥风,从大寨内迎面撞了出来。 便如一只龙爪,毫无顾忌将奔逃在前的左司溃兵一把撕裂,顺着撕裂的口子,直掏后面王旗下的司马白! “敌袭!” “殿下小心!” “慌什么!杀退便是!” 敌军若无反抗,才真是有鬼! 司马白反倒轻舒一口气,放下心来,逆着那股敌锋便冲了上去,但他随即却是骇然“怎么回事!?” 自矩相入眼后,司马白在战场上可谓无往而不利,以洞察秋毫的能力操控战局,兵马行伍间的阵型动态无有逃其眼底的。 不论是击破江铰横山,阵斩周仇高奴子,又或一锤定音袭破丸都山城,乃至巧借掩护横断龙腾左司,都是由目而心,判断出对手的意图以及产生的罅隙,从而一击破敌! 但现在,他虽然看出那迎面而来的是一军羯人兵马,行军动向也收入眼中,却怎么也瞧不出意欲何为! 那只掏来的敌军前锋,便如长槊一横,擦着自己军阵侧肋,自家兵马便主动的撞了上去—— “保护殿下!” 为时晚矣,一个交锋,辽东兵马便被人轻而易举的被割倒一片,身处大军锋矢的司马白更是首当其冲,眼前刀锋一闪,竟是躲也躲不开! 只见一个魁梧身影催起马速,硬生生挡在了身前,接着一个打转,翻滚着跌下马去,已然身首异处! 那是庞庆! 自战威南起,破周仇,袭丸都,战左司,便一路追随司马白,一直甘为大军前锋,护司马白左右,直到方才为司马白挡了最后一刀,身首异处!只是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司马白看着庞庆的尸首,如遭雷击,猛的醒悟过来——轻敌冒进了! 眼前这支羯人兵马,如黑龙盘亘,和左司的至刚至猛不同,军阵动发狠辣,如鬼魅魍魉!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正面相抗,碾压自家这支拼凑而成的残兵,如蝼蚁草芥! 司马白终于想起来了,不是只图联络城中守军么?怎会如此狂妄的直冲敌人中军大寨? 是打垮龙腾左司而滋生的自信么?可那左司,真的是自己打垮的吗?! 望着如黑龙毒爪般再次掏来的羯军,司马白忽然冷汗涔涔 “他竟直冲包揽子大寨,倒是好胆量,只是可惜了!”曹小哭顿足一处丘陵,瞭望远处那直冲羯人中军大寨的火龙,轻轻叹息道,“只当他是个人物,却难逃昙花一现。” 贾玄硕同样摇头叹道“倘若他先转至城下,与城中慕容精锐连成一气,或真能干成大事!” “三哥,咱们不去与父帅汇合,怎么顿兵此处?父帅迟迟不见咱们动向,必然担忧!”蒲雄实在忍不住,向那一直观望远处战局的蒲健问道。 “我早遣了小楼子回营禀告,你不需担心,”蒲健头也不转,仍是目不转睛盯着远处那条直冲羯军大寨的火龙,不无失望道,“原还指望他能给羯人吃点苦头,但到底是年轻气盛,竟如此鲁莽,还真当自己有能耐,也不想想究竟怎么打赢的龙腾左司,包揽子也敢直冲!!” 蒲雄挠了挠头,认真说道“三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帮他一帮,毕竟是他刹了左司锋锐,给咱们出了恶气!” 蒲健皱眉道“你看四面军镇,包括咱们神武靖平,仍在不断南返,根本没把司马白当回事。说明支雄镇住了局面,便连父帅也无能无力,咱们能去逞意气?你去知会一下小曹郡主,咱们得回去了,无需观望了!” “知会郡主?”蒲雄诧异道“哎,你怎知小曹郡主同咱们一般心思?” 蒲健一脚踹上去,骂道“就你个趸货不开窍!快去!” “郡主,小蒲将军来告,氐人要回去同大部汇合了。”贾玄硕靠近曹小哭说道,“司马白败局已定,咱们再不回军,羯人要起疑的。” “郡主?” 见曹小哭仍是看着岭下战场,贾玄硕催促道“氐人主动与咱们共进退,乃是一番好意,咱们也不能冷落人家不是?” 曹小哭这才回头,一双丹凤眼扫向贾玄硕,贾玄硕心中一颤,下意识的便低下头,暗道不妙。 果然,便听曹小哭说道“孤绝不能看他断送性命,大哥你素来知兵,务必想个法子救他。” 贾玄硕一阵苦笑“倘若非得如此,我便试上一试,只是没有万全把握,或许还得把咱们自己搭进去!” “不惜代价!哪怕去包揽子手中抢人!”曹小哭斩钉截铁道。 贾玄硕大惊,这个司马白当真有这个分量么?但他却二话没有,昂首称喏——郡主决断,必然无错! 直面抗衡包揽胜军,无论是兵力、体力、战力乃至兵卒装备,辽东兵马都处于绝对劣势,屡战屡胜一再创造奇迹积攒起来的士气,正被包揽胜军一截一截的削去。 那包揽子所配骏马,乃是清一色的西域天马,整支队伍浑然一体,机动灵活无堪匹敌。 精兵良马尚可一搏,但羯军之阵,却让人无从相抗! 时于旷野里飘忽游猎,强弓劲弩漫天而至,便如放风筝吊扯辽东兵马,更可凭其坚甲铁槊强行纵插军阵,一再凿破辽东兵马阵角! 简直是来去自如,生杀予夺! “好厉害的兵阵!”司马白双眼布满血丝,眸中一片黯淡,身边将士为护他周全,一的被斩落马下,原本不足六千的辽东人马,自在羯赵中军大寨前与敌军接阵以来,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已被撕裂的遍体鳞伤,除却司马白未几受伤外,全军将士已然是人人挂彩! 而他却无能为力,敌军动向他虽然看在眼中,却始终难以识破其意图。无论怎样奋力冲杀,都摸不到敌军的痛痒,不管怎样腾挪闪转,却都会被敌军狠狠撕咬上一口,而随着伤口持续流血,这由辽东一路厮杀至此的数千兵马,已然濒临支离破碎的绝境! 裴金一个不留神突出了军阵,接着便闻一阵血腥,乃是敌锋捅到眼前,他只叹小命休矣,却觉身后一人将他硬生生拽回,另一骑已挡在了他前面。 是二学子和杨彦救他。 但杨彦这一挡,只扭头冲裴金咧嘴一笑,便被敌锋撞飞出去,滚于乱马之下,眼瞅成了一摊肉泥。 “彦头儿!”裴金睚眦欲裂,眼泪蹦出,“俺跟羯狗拼了!” 却被二学子死死按住,拉回阵中,这个往日厮杀最为狂命的人,竟是格外冷静“金哥儿,且不着急,待殿下想出破敌之策,再舍命不迟!” 军阵又是一颤,羯军这一爪掏来,不知又毁了多少弟兄的性命,二学子两眼通红,望着王旗下的司马白,一遍遍的祈告殿下,殿下,带俺们杀出去! “殿下,敌人竟是包揽子!”裴山咬着牙关朝司马白说到,他右肩中箭,只能左手提刀勉力护在司马一侧。 包揽子,三十年前宁平城下,几乎将司马皇室灭族的刽子手,大晋赖以拱卫江山的最后十万兵马,也难逃其追剿歼灭,此刻以狮子搏兔对付区区数千辽东残军,无异于虐杀! “殿下,冲出去吧,不可恋战!”阿苏德浑身是血的谏言道。 “冲不出去了,除非想学龙腾左司!”司马白提缰朝左右黑暗中凝视,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恨不能将盘亘在那里的羯军包揽子抽筋剥皮,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学七术,又有矩相傍身以来,第一次生出无能无力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甩在俎案上的鲤鱼,徒劳打挺而已,只能任由屠刀一片片割在身上! 他忽然一笑,冲左右说道“咱们也算很有本事啦,竟逼的羯人使出开国之阵,嘿,麾旆所临,风行草靡,我若没料错,这就是石勒赖以开国的兵阵,风行草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2章 麾旆所临,风行草靡(下) 风行草靡,寓意其势之强,能够制服一切! 当年羯帝石勒独创此阵,赖以纵横天下,号称浑然天成,没有破绽,天下无敌! 但自羯赵据有中原后,石勒便不再冲锋陷阵,这个大阵也就极少再出现过,谁能料到就在今夜,竟会用来对付司马白这区区数千残军! 现如今一万揽胜弓骑犹如一条黑龙,盘亘在中军大寨之前,压的司马白兵马动弹不得,乃至垂死挣扎。只这半个时辰功夫,几度接阵,六千兵马已折损近半,多少随司马白一路征伐至此的忠勇部属,都将性命撂在了这羯人中军大寨之前! 司马白心里全是懊悔,非是七术不绝,更非矩相不利,他知道自家道行还是太浅了,敌我双方实力乃是天壤之别! 若在进军之初,沿城墙而进,既能避开敌人精锐之锋,又方便与城内慕容兵马取得联系,或还能借得乞活汉军的暗中掩护,最起码来去自由,自保不是问题。 可惜一连串的胜利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昏到竟敢直冲敌人中军大寨! 所谓的过人胆略,实属愚蠢鲁莽之至! “羯狗攻势稍缓,正是以待我等逃命呢!”一向沉稳勇健的慕容恪也忍不住叹道,“退不得,攻不破,打不过,咱们怕是要命绝此阵了!” 司马白摇了摇头,神情凝重,望着犹如黑龙般盘亘黑暗中的包揽精锐,忽然冲着敌阵一声大喝“以术制敌,势以诛心,逃不出网,翻不起浪,如草芥见风俯首,这便是风行草靡么!?” “正是风行草靡,命绝此阵,实为尔等之幸!”黑夜中一声苍劲厉喝回应着司马白,河清海晏阵心,羯赵五老,包揽胜军大帅逯明翻着皮笑肉不笑的蜡黄老脸,嘿嘿笑着,“司马家小儿倒真是识货!” “天下许久不见风行草靡,敢问一句,是何方神圣催起此阵?”司马白冲着那声音方向,再次大喝问道。 “咱家逯帅在此,司马小儿下马授首,留尔全尸!” “既是帅字当头,必然是阵心所在了!”司马白忽而一笑,提着缰绳,战马一个回旋,冲着众将笑道,“诸君,同我搏一搏吧?” 诸将大喜,只要殿下开口,便有生机! “自当追随殿下!” “杀羯狗!” 群情激愤,司马白再无二话,领起兵锋,直冲先前答话的声音冲去。 麾下众人也瞧出司马白意图,擒贼必擒王,这番冲杀,实则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不再求回头路了! “这是寻死来了!”风行草靡的阵心,逯明一怔,已知先前中了司马白的套路,但仍是嘿嘿一笑,“雕虫小技竟打掉了左司,这左司竟荒废成这样?” “小儿倒也有骨气!” “能撑到现在也是不易了,到底是把左司杀到哭爹喊娘的人物!” “龙腾中郎一向牛气哄哄,不还是得咱们包揽子收拾局面?痛快!哈哈哈!” “真想与司马小儿痛饮一番,待到生擒了小儿,可得好生谢一谢!” 经左右一番附和,逯明老脸上的褶子堆的愈厚起来,一双异常浑浊的小眼睛透着诡异光芒,让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自言自语道“司马氏怂包了百多年,不想竟出了如此人物,可惜终究太嫩了,假以时日,嘿嘿,嘿嘿嘿可惜,可惜啦!”。 “咦?!” 未待再次催起风行草靡,包揽子众将纷纷惊奇道“小儿该不是吓昏了头,咋个朝死巷里撞?” 不怨他们纳闷,眼前这支兵马并未直撞大阵,而是忽然横折一道,反冲中军大寨而去,恰似自己跳进了套子中,只要包揽子将大寨一堵,寨里寨外一夹击,哪里还需要风行草靡,现成的便把那支兵马夹成肉饼! “好个奸诈小儿!”逯明突然脸色一变,破口大骂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众将莫名其妙“啊?他自撞南墙岂非好事?” 逯明见左右无动于衷,暴跳如雷挥起鞭子便抽了起来“寨里是吓破了胆的左司杂碎!” 这句话总算点醒了众人,原来先前包揽子出寨时虽然不客气的劈开左司溃兵,但一番腾挪调遣,却是将辽东兵马隔了开来,更将左司溃兵护在了身后,让其顺利返回营寨休整。 按几十年来的习惯讲,包揽子要操心的只是歼灭敌军,大赵的中军大寨何时容得他人惦记? 但偏偏习以为常造成了现在的疏忽,连日来一败再溃的左司,还能安守大寨么? 果不其然,逯明的担心究竟是没有错,面对精锐尽出,守军又士气尽丧的羯赵中军大寨,司马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破寨门而入,接着寨门一闭,竟硬生生将赶来的包揽子关在了门外! “轰!” 一声雷鸣,惊呆了整个南撤大军,支雄以降,都看见那支代表辽东兵马的火龙,窜进了自家中军大寨!! “逯明在干什么!”哪怕沉稳如渊的支雄,也忍不住的暴怒喝骂,虽然那是已经决定要遗弃的大寨,但是数十年来纵横天下的羯赵大军,竟然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夺了中军大寨,何等的奇耻大辱! “告诉斜律真,半个时辰夺不回寨子,本帅就要动行军法,砍了他那浑眼脑袋!” 逯明确实是疏忽了,无怪乎其他,纵横无往习惯了,哪里能想到居然有人在风行草靡笼罩之下,竟还敢去抢中军大寨? 今夜也的确是诸般巧合汇在一处,毕竟羯赵主力大军已经撤出大寨正在南返,而留守大寨的不是别人,乃是大赵之眼龙腾左司,堂堂左司精锐,偏偏又为之夺气,真真的应了那句灯下黑了! 不错,千钧一发之际,这处灯下黑到底是被司马白看破了! 司马白这神来一笔,让逯明怔在那里,良久方才吐出一句话“他竟能看出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支雄到逯明,再到各军各部将帅,谁心里都清楚,原本万无一失的撤军,最担心什么,偏偏就来了什么,这百密一疏的破绽,怕是要成燎原之火! 而那星星之火,已然燎起! 司马白一面据寨而守暂图保全,一面在寨中四处放火,不错,这中军大寨里的冲天大火,就是放给慕容皝看的! ——敌军有变,还不出兵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3章 矩相,醒了 “大将军,快看!”慕舆根指着突然起火的羯赵中军大寨,兴奋的喊道。 “大将军,斥候回报,赵军确实是在退兵,只是仍不知何处来的兵马与赵军打成一片。” “大将军,敌军大乱,击敌正是良机啊!” “怎知不是敌军的诱敌之计? “不妨遣一支兵马出城探一探,是何缘故一战便知,末将愿为先锋!” “敌人岂能不防着我会派军一探虚实?他们下了这样血本,你有什么本事探出虚实?别让人戏弄,带回了假消息!” “放火烧了自家大寨,那这戏做的可是太真了!” “咱们守城至今,如履薄冰还嫌不够,明知有套,还要去钻?” 城上一片杂议,各有道理,慕容皝面色凝重,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众人觉出异样,慢慢安静下来,方才缓缓说道“城下皆是当世强军,更有名将如云,谁能让他们乱成这个模样?即便是真的乱成这样,我瞧诸位意思,是要去揩一把油么?生死存亡之际,还想着占便宜?” 慕舆根叹了口气,附和道“大将军说的是,除非将这十万大军一举击溃,否则贪些小便宜有何用处?” 慕容皝语气渐为严厉“我礼送出境尚且求之不得,尔等不虑节外生枝,莫非还依依不舍么?” “不敢!” “大将军言下之意?” 慕容皝又是一阵沉默,忽然岔开话题“不瞒诸君,石虎退兵乃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所深忧,非是虎,而是狼啊!” 众人都是默然,慕容皝言下之意,战后的棘城,如何抵抗四边群狼的觊觎?! 只听慕容皝又道“我方才所论敌军之势,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凡事都有万一啊!敌军乱起,毕竟是一个机会,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就错过了生机!” 裴开沉声道“最毒的饵,便是这个万一!城下位列天下名将之人,怕有一掌之数,大将军,纵有生机,咱们吞的下么?” “下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话音未落,连着一声巨雷,豆粒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瞬间暴雨如幕,城头立时一暗,火把被浇灭一片,没剩几个。 这雨下的确实痛快,痛快的掐死了一探虚实的侥幸! 慕容皝将目光移向城下那渐渐混入黑暗的火光,侧耳倾听远处愈加激烈的喊杀声,仍有不甘,却终是叹了口气,说道“静观其变吧!” 支雄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此子绝不能留!” 风行草靡之下没有巧合,一个能从风行草靡中逃脱的人,必将是国朝心腹巨患! 他堂堂天下名将,二十万大军的统帅,竟极其忌惮起了司马白! 一道帅令,以最严厉的口吻传到各军主将,严令各部调拨精锐,围攻中军大寨,军令很清楚,一个时辰内缴上司马白人头! 司马白很清楚,暴雨突来,战场陷入黑暗,以慕容皝之小心,恐怕是不会冒险出城的,援军是指望不上了,而偌大的敌军大寨,仅凭三千露头的兵马根本撑不了一时半刻。 但他此刻却坦然的很,这暴雨不啻于给了他一丝希望,借助矩相之利,他历次大胜都是沾了夜战的便宜。 麾下这支精锐也已经适应了他夜战风格,几经大战的磨合与平日里刻意的操练,早已不似第一次战威南时那般生疏,说是如臂使指稍嫌过分,却也称的上指哪打哪了! 借着黑夜大雨,瞅准机会逃出去,应该不会太难! 但燃眉之急除了寨外进逼的大军,还有寨内的麻烦。 左司残余纵然被打破了胆子,但仍不乏悍卒在营中负隅顽抗,逼的司马白不得不分出一部兵力清缴,不先在营寨中站稳脚跟,怕是没法专心突围。 “殿下,你看那里!”熊不让砍翻了一个羯卒,一抹脸上血水,红着眼睛冲司马白喊道。 司马白顺势一望,饶是已经惯见战事残酷,也不由的阵阵心悸,几近咬碎牙龈,吐出两个字“羯狗!” 那是一处打翻的锅灶,锅灶边满是一堆堆的残腿断臂,而这场景已经不是寨中所见的第一处了! 越朝寨内深去,这种情况越是普遍,比比皆是被砍做两半的汉人尸体,如牛羊般剥了皮,吊挂在灶台边的铁钩上,更不乏一个个小小的躯体浑沦整个的丢弃在锅灶中! “全是女人和孩子!”二学子低着头,一遍遍舔着自己刀口,仿佛要尝一尝羯人血肉是什么滋味! “殿下!”不远处裴山站在一处巨大的营帐边,头也不回的冲司马白喊道,喊到后来,声音却似被截去一半,变的有气无力,“来一下这里。” 司马白闷着头,疾步走了上去,一到帐边,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仍是差点被迎面冲来的血腥味熏倒,他推开杵在帐前的裴山,只朝里面望了一眼,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捧腹大呕,一边吐,一边骂,直到吐的全是酸水,仍然一句句的咒骂“羯狗!羯狗!” 他总算知道为何先前看这中军大寨,稀松一片不成军伍,这里分明就是在举行盛宴——撤兵前最后的狂欢,而宴席的主菜,便是成百上千的汉人妇孺! “不是人!” “老天怎会生出羯狗!” 不论是谁,无不双眼通红,天杀的羯人,根本不是人! 司马白终于直起腰身,又朝帐内深深的望了一眼,他忽然感觉周身异常阴冷,传说中的幽冥地府或许就是这般阴冷,他不禁在想,或许自己一直就活在地府里,只是今日才刚刚知道! 这一刻,司马白心里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这里还是在平州,是大晋的平州,棘城城头上还飘着大大的晋字,羯人还没攻下棘城,就在棘城之下,肆无忌惮丧心病狂的把这里当做了屠宰场! 倘若真到有一天,羯人的铁蹄踏遍了整个天下,汉人可还能有活路么!? 司马白站在那里,望着帐内血腥的一切,大雨混着血水淹没了他的脚底,如血海一般! 得做点什么! 他心底里一个声音反复在说,你不再是从前的闲散无能之辈,你得做点什么! 是了,阻止他们,以血还血! 突然间,司马白左眼之中的冰眸,猛的一扩,整只眸子,竟煞白一片! 一股阴冷袭进心底,他忽然发现,整个天地,就那么突兀的,丝毫毕现的纳进了眼底,哪怕充斥血腥的风雨,每一丝一缕,都已在他眼中! 司马白猛的一个转身,朝寨外望去,哪里还有寨墙相隔,更无任何遮挡,风雨黑夜一片虚无,却又清晰可见! 整个战场再也不是从前那一块一片的模糊影子,每支兵马的动向,每个军阵的缝隙,每个敌兵刀槊上的缺口,哪怕每个人的每一个表情,甚至嘴角边的跳动,他只要想看,都看的清清楚楚! 窥道以探自然! ——矩相,似乎醒了,被血海一样的仇恨,唤醒了! 强忍蚀骨的阴冷,司马白攥牢了御衡白,横刀立誓, “吾但有命,休犯吾土,欲害吾民,除非吾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4章 潮生潮灭 放眼天下强军,龙腾中郎自然号称第一,其余揽胜、乞活、神武靖平各有千秋,都是纵横天下的精锐雄师。 这些精锐,此刻却正在干着强攻自家中军大寨的荒唐勾当,传出去,日后必然是一段佳话! 堵在大寨正门的自然便是包揽子弓骑,却迟迟不见他们攻寨,明眼可见,逯明是不舍得拿自家精锐去拼耗。 他心里自有盘算,数万大军八面围攻大寨,凭司马白那几千人断然守不住,只要有一点攻破,其余各个方向必然也是一击即破! 但困兽咬人最凶,这攻城拔寨的苦差事万不能由自己去做! 天赐大雨,虽然极不利夜战,但已经不虑棘城大军出城凑热闹,只需耗上须臾功夫,便可长驱直入,渔翁得利。 所以不管支雄如何催促斥责,包揽子便只是朝寨门虚放几箭便草草了事。 逯明而更是放出话来,丢了大寨的是龙腾左司,与包揽子丁点关系也没有,让支矮子少拿军法压人,包揽胜军已经重挫司马小儿,乃是今夜首功,就不便再与他人争功了! 支雄气的大骂逯浊眼不识大体,却对同样五老之一的逯明无可奈何,只得把怒火泄在其余各部头上。一刻钟不到竟三传军令,逼的各部在撤军队伍中抽出兵马,匆匆忙忙进攻中军大寨。 此刻的逯明眯着那双异常浑浊的小眼,却是一会皱眉一会叹气,没人知道这个素来残暴的包揽子军头,因何如此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逯明压低声音,对左右心腹道“小儿好妙一只兔子,爷们难得时来运转,再不能干兔子狗烹的蠢事!” “大帅之意是?” “糊涂!还要老子说的多明白?!” “是了,是了,这些年受够了龙腾杂碎的闲气,凭什么与他们收拾烂摊子!” 逯明将声音压的更低“待会寨破,瞅准了,谁缠住司马小儿,咱们就去搞乱谁!反正这乌漆麻黑的,有所冲撞也在所难免,搞的越乱越好,小儿不傻,该当知道逃命了!” “放跑了小儿,支帅怪罪下来?” 逯明嘿嘿乐道“去他奶奶的支矮子,乱成一团,法不责众,算谁的事?就算要罚,也得先罚左司败军之责,咱们功劳最大,能罚到咱们头上?!” “着啊!” “大帅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干!” 逯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几个督司都是先帝时期带出来的老人,以当今天王对包揽子的苛刻,但凡能在包揽子撑到现在的人,都称的上是忠肝义胆,对当下朝局都是愤然在心,有他们的表态,事情就能办了! 这还没待他安排,只听轰的一声,面前的大寨营门竟自己打开了,接着便是一阵喧嚣,大队人马已然冲了出来。 “真是好胆量啊!司马小儿看来是铁心不想活了!”逯明目瞪口呆,忍不住暗暗咒骂,本想把水弄浑放跑这条小鱼,谁料竟自投罗网,径直撞上来! 这下好了,白算计了! 包揽胜军逼在寨门之前,丁点转寰余地也没有,两军一瞬间便已交锋。 稍经一乱后,包揽胜军便稳住了阵脚,凭包揽子的实力,哪怕摸黑夜战,如此正面抗衡交锋,任是哪个对手也讨不了好! 眼看便将司马白残军逼回大寨,再稍用点功夫,顺势攻入寨内也是自然! “大帅,又是左司杂碎,被人撵狗一样赶上来!” “恩?”逯明一怔,原来方才打的是左司啊,左司真是活该倒霉了,这天况谁能辨的清楚? 心道司马小儿毕竟不傻,知道故技重施以左司开道,他小眼骨碌一转,顿时喜形于色,搭喊道,“撤开,撤开,万不能伤了左司弟兄!” 方才一阵冲撞,前有包揽子大义灭亲,后有司马白穷凶极恶,两面一夹,堂堂一国精锐,天王之眼,眼看就要除名世上,左司残兵无不哀叹嚎泣! 就在这英雄末路之际,天可怜见,前方乎的豁然通畅,包揽子竟还顾念袍泽之情,居然让开了一条道路! 左司这些残兵喜极而泣,却也不敢再冲包揽子大阵,好在寨门前也变的宽阔起来,横里折去,不论朝东,还是朝西,都是活路。 慌乱之中,他们倒还记得东面是早先便碰了一脸血的神武靖平军,而西面则是羌军和一向逆来顺受的汉军,不问可知该朝哪去了,无不拼了命的朝西夺路而逃。 而司马白自然帅军紧随其后,撵着左司屁股而去,同样脱离了包揽子兵锋。 “大帅,这样不好交代吧?” “追就是了,哈哈!”逯明眼皮一番,哈哈一笑,“让路归让路,追撵归追撵,咱们又不是不干活!但追不上,却归追不上了!” “那咱们追?” “追就是了,司马小儿透着聪明,稍有机会,便得顺势逃进棘城了!” “可司马白一旦逃回城中,咱们大军虚实就全为鲜卑人知道了!” “啪!” 说话之人徒然挨了一鞭子,半边脸被抽的血肉模糊,他惊恐诧异的看着逯明,满眼的茫然和委屈,自己说错什么了? “这个,是该你操心的事情?”逯明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那人心里咯噔一跳,幡然醒悟,大帅蓄意放跑司马白,哪里是什么养贼自重,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啊!谁的刀,要杀谁?追根溯源,这是先帝暴毙和今上僭位的根子啊! 那督司一个跟头摔下马来,连连叩头,半个字都不敢再吭声! 逯明扫了一眼余人,当着一众都督的面,手中长槊一推,便将那磕头之人捅了个对穿。 “年纪大了,不想听逆耳之言!” “吾等但唯大帅之言是从!” 逯明又是嘿嘿一笑,歪头瞅向支雄大纛方向,混浊小眼之中,尽是凶光! 被司马白强行赶出大寨的千余左司残军,算是被彻底摧垮了意志,眼下只图甩开追在后面的司马杀神,他们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们主意打的倒妙,只要躲入友军阵中,便可由友军去顶上身后穷凶极恶的司马小儿,死道友不死贫道! 为避免硬冲神武靖平的前祸,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上千人一边夺路狂奔,一边竟用羯语齐声高呼“左司阵前,诸军开道,挡左司者死!” “左司阵前,诸军开道,挡左司者死!” 大赵诸部诸军,敢和龙腾左司叫板的,怕也仅有包揽子,蒲洪若非误会左司火并自家在即,纵使给他两个胆子,他也只会忍气吞声,更不论羌汉二军了。 最先直面左司的是羌军一部,虽瞧不清楚从雨幕中冲出的兵马是谁,但老远便听见羯人高喝之声,羌人不乏能懂羯语的,早报与了将官知晓,那将官岂敢碍着龙腾左司的路,本想朝边撤去,但慌乱中哪有这时间,便直接从大阵里放开一个口子,以容左司通行。 这一放不打紧,紧随左司之后的辽东兵马顺势便将口子撕开,便如热刀子切猪油,一个交锋便将这部羌军一撕两半! 可怜这部羌军被一撕两半穿透了阵型,而暴雨如注的黑夜又去哪里整顿阵型?! 还未缓过神,追在司马白之后的包揽子又浑浑噩噩的撞了上来,就着裂口又是一个贯穿,这部羌军顿时四崩五裂! 而穿透敌阵的司马白也不纠缠,撵着左司屁股死咬不放的追了下去! 乱成一团的羌军丝毫没被逯明放在心上,他甚至朝后啐了一口骂了句废物! 但是望着已经遁入黑幕的辽东兵马,逯明忽然觉的有点看不透司马家的小儿了——那个方向,根本不是回棘城的方向,小儿此刻不逃,却要做什么!? 他好奇心一起,哈哈一笑,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追上去,看看!” 不堪一击,没能阻拦司马白哪怕片刻的羌军,在左司残兵嘴里已被骂成了废物,司马小儿仍是穷追不舍,他们也只能继续逃命,寻找庇护! 好在受支雄帅令,各部都遣了队伍来围剿司马白,都已经围了上来,左近一支支的队伍,在左司眼中都是救星,还能一个都拦不下那个厌人的司马白? 人生不如意,十有! 事实是这样的,还真就没有哪只兵马能拦住司马白! 半个时辰都不到,各部兵马无有例外,和羌军遭遇如出一辙,被一一凿透贯穿! 雨越下越大,而夜越来越黑,左司残兵忽然发现,堵在自己面前,被自己视为下一个顶包的兵马,正是半个时辰前第一个被凿破,已然四分五裂的羌军! 而他们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已经绕着大营整整转了一个圈,而那个阴魂不散的司马白,仍在身后! 条条大路,四通八达,为何会绕圈?鬼打墙么?! 而心惊的不仅仅是左司那千余残兵,更有一路紧追司马白不舍的包揽子逯明! 被包揽子抛在身后,那被撕扯散乱的一支支兵马,终于让逯明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真的乱了,整个受召围剿司马白的兵马,全都乱了! 非但这些兵马乱了,便连包揽子在内,一圈追逐下来,受制于黑夜的不便,行伍间竟也变的拖沓无序! 虽然在这之前,逯明还想蓄意制造混乱,但眼下这军不成军,伍不成伍的混乱,绝非是他想看到的! 又大意了么?逯明不禁暗骂自己一句。 最令逯明诧异的是,他发现前面那支队伍,却几乎没有散乱,而那司马白也丝毫没有逃跑的迹象。 而前面那支兵马何止是没有逃跑的迹象,凭着几十年疆场纵横,锻炼出的如野兽般的直觉,逯明感到那支区区数千人的兵马,正散发出一种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凌冽士气! 不是中邪了吧,他们如何做到的? 这种天气里作战,如同蒙上了眼睛,而司马白也似乎由一只被野兽追逐的小鹿,变成了躲在黑暗里,窥伺野兽的猎人! 逯明表情渐渐凝重,早便收起了先前的戏谑,他不得不谨慎起来,尤其在不知道司马小儿意欲何为的情况下! 逯明后悔了! 忽然,黑暗里,就在包揽子的腰眼上,爆出一声巨喝,让逯明如被雷击!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6章 七胜 “大将军,城下有人喊门!” “是四公子和五公子!” “阿苏德?阿六敦?”慕容皝紧皱的眉头稍稍一松,很是意外。 自封抽叛乱,整个辽东郡便脱离了慕容掌控,恰时正在辽东的四子慕容恪和五子慕容霸连同昌黎郡王司马白等一众亲贵子弟,便也失陷在了辽东。 继而高句丽趁火打劫,平郭危在旦夕,诸军皆丧! 若说那些纨绔子弟能在战乱中保全自己,怕是无人能信的。 慕容皝也不奢求还能见到儿子,只求儿子能有些骨气,别降了贼就行。如今阿苏德和阿六敦忽然出现在城下喊门,他欣慰之余,心头却也掠过一层阴影,这俩儿子,是如何于敌乱中活命的?还能一路逃回棘城?他俩在此时此刻归来,不会另有文章吧?! “竟是四弟!阿苏德还活着!”慕容隽没有他父亲那些心思,忍不住一阵欢呼,拔腿便朝城下奔去,却被慕容皝一声喝阻拦下了。 “站住!身为世子,如此轻佻成何体统?” 慕容隽一怔,一头雾水的望着父亲“可是阿苏德” “无我军令,何人胆敢擅开城门!”慕容皝一脸寒霜,“放吊篮,裴参,慕舆将军,烦你二位去接一下。” 见慕容皝这番神情和安排,裴开和慕舆根知道这是让他二人先去探探口风的,主公在担忧二子是降了贼来劝降的,若是这二子敢说出动摇军心的言语,怕是也不用引来见主公了! 同时,他们也急于从阿苏德和阿六敦口中了解辽东形势,裴开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打听与他们一行的司马白和儿子讯息,称了一声喏,便匆匆去安排了。 出乎众人意料,这二人一去便没了动静,好一会儿才见慕舆根返回来,这个素来以狠稳沉着著称的鲜卑第一重将,脸上神色竟是格外诡异,似是惊奇未定,更带着些许说不清的迷茫。 慕容皝见了也是奇怪,问道“怎么了?” 慕舆根搓了搓手,低声道“四公子和五公子那里还需主公亲自过问一下。” 慕容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非阿苏德和阿六敦真的降了,那也不必见面了,冷冷道“慕容鲜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必再问我了。” 慕舆根连忙道“不不,确实需要大将军亲自过问,以二位公子所言,实在匪夷所思,裴参以及属下,实不敢妄断真伪啊!” 慕容皝心道这俩孩子还能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便要随慕舆根下城楼去看个究竟,不料慕舆根杵在那,望了望城楼上的众人,冲慕容皝禀道“大将军,军情如火,那个,在场诸位,不妨也一起听一听,需得越早决断,迟则有变。” “哦?”慕容皝打量了慕舆根一眼,他清楚以慕舆根的沉稳,既让二人当众说明,那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动摇军心的话,但他心中越发奇怪,究竟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让慕舆根如此方寸失措,“那便带他过来吧!”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大喝“父亲”,乃是阿苏德和阿六敦再也等不及,双双擅自冲上了城楼! 慕容皝见到死中求活回来的儿子,心中大感欣慰,冲这俩儿子一打量,只觉一股精悍之气迎面撞来,这是只有经受血火磨砺才能有的煞气! 他不禁纳闷,这俩人经历了什么? “父亲!”阿苏德一路奔上城楼,竟是一个跪叩,急言道,“殿下正血战城外,父亲快请出兵相救!” 慕容皝神情顿时阴了起来,瞅了瞅慕舆根和跟着后面的裴开,盯着二子一字一顿的问道“阿苏德,阿六敦,你们好生和阿爹说,真是要阿爹出兵么?!” “大将军请听四公子详言!”裴开知道慕容皝在怀疑儿子诈援,连忙催促阿苏德,“四公子,还请将方才所言细细禀于大将军知晓!” 阿六敦也急道“四哥,你说的清楚,你来说!” 阿苏德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血水,他和阿六敦受司马白所托,先前瞅准了机会,独自突围前来搬请救兵,此刻正陷于城外的三千袍泽,全指望他救命了! 他听父亲语气,也猜到父亲是疑自己降敌诈援,眼下不把事情说清楚,非但说服不了父亲,自己和弟弟也有性命之忧,更会误了仍在城外血战,此刻安危不知的司马白一众袍泽! 他稳了稳心神,便将这段时间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从偶遇石邃,到避难威南城,然后司马白大显神威歼灭镇北牙营,继而奇谋迭出,力战群贼,降封抽斩高奴子周仇,千里奇袭丸都逼退高钊,以解辽东危局,再到后来一击而破龙腾左司,一路追到棘城之下,从而发现羯赵大军正在撤退,最后误陷十万敌阵,此刻急需援军营救,一五一十的说了个仔细。 阿苏德又叩了一个头“父亲,便是这样了,殿下和三千慕容将士正在城外血战,随时倾覆,再迟不得了!” “吁” “呼” 待到阿苏德说完,城楼上竟是一片雅雀无声,自慕容皝以降,乃至轮值的兵士,除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再无半点动静! “阿苏德,你,你方才一直说的殿下,”最终还是慕容隽打破了沉寂,磕磕绊绊的说道,“是哪个殿下?” 阿六敦不耐烦道“还能有哪个殿下!昌黎郡王呗!” “司马白?七哥儿?”慕容隽一脸惊奇,“若说是你阿苏德有这本事,为兄的还能信,你说竟是七哥儿” 阿苏德打断道“不瞒二哥,弟弟不敢吞下这惊天功绩,若非亲身经历,一路追随殿下厮杀至今,我也不信殿下有这般天纵英才,但事实确是如此。” 慕舆根以掌抚额,叹道“你说你们区区数千残兵,在诛灭了镇北牙营?” 阿六敦回道“恩!威南一战,也是如同今夜暴雨如注!” “还剿了乌巢枭兵?阵斩了高奴子和周仇?”慕舆根继续追问,“你该知高奴子和周仇是什么人物!” 阿六敦不自觉挺起胸膛“自然知道,高奴子的狗头是朔朗挑上旗杆的,周仇的嘛,是我挑上去的!” “嘿,”周围已有人笑出了声,便听有人边笑边问道,“你们还千里行军,打破了高句丽国都?” “若非殿下着急回师平郭,”阿苏德站起身,面色冷峻,冲那笑声处大喝道,“非灭了高贼国嗣!” 又有人一边笑,一边问道“你们既解了平郭之围,又挥兵榆林川,破了龙腾左司五千具装甲骑,然后你们就把龙腾左司、乞活军和神武靖平一路撵到棘城之下?!” “不然呢!尔等不信么?!”阿苏德和阿六敦同时暴怒道,慕容男儿马革裹尸无所谓,却绝受不了这种侮辱。 “放肆!”慕容皝一声喝骂,“混账至极,逆子得了失心疯么!” “阿爹!” “我与阿六敦指天为誓,断不敢有一句虚言!” “大将军,这,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裴开咳了咳,又沉声说道,“属下倒觉得,越是匪夷所思,却反而不会是假的,试问哪个失心疯会编出这等笑谈,来骗与别人听?!况以四公子和五公子性情,诸位,他二人可是放浪妄言之辈?” 裴开此言一出,四周又是嘘声一片,的确让人无话反驳,便听裴开又说道“大将军,天色渐明,雨也渐小,不妨暂备一支精锐,择机而出,羯赵果真要退兵的话,该是不会计较咱们把区区千把人接回城的!” “岂能等到天明!来不及的!那是十万大军,俺们三千弟兄怎么扛到天明!”阿六敦跳脚急道,“大参,裴山也在城外啊,你竟能等的来!” “阿六敦!”阿苏德一把扯住弟弟,他分明看见裴开已经咬破的嘴角,深深的冲裴开一揖,“慕容恪多谢大参!” 裴开何止咬碎了牙龈,咬破了嘴角,他握拳的指甲早掐进了掌心,但也只能强忍焦急,他知道这是自己所能做的极限了,他太了解慕容皝了,不管慕容恪所言真伪,这个慕容之主在亲眼看清形势之前,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冒险出兵! 果然,慕容皝转身面向城外,淡淡丢下一句话“着铁锻子待令吧!” 裴开同样盯着城外,心里一股遏制不住的狂热仿佛要冲破身体,倘若真如慕容恪所言,司马白,一颗璀璨将星即将一鸣惊人!这是天下名将之资,这是匡扶社稷之材!大晋中兴有望! 他心里不断祈佑,大晋列祖列宗,睁开眼吧,护佑这千年难遇的天纵英才,让他撑到天亮! 初夏的雨,来的急,也去的快,待到天际发白,雨也终于停住了。 便同清洗了天地一般,雨后的黎明格外清爽,随着启明星的晨曦刺破黑夜,城外战场终于缓缓呈现出来,无人不是目瞪口呆! 整个羯赵大军如同满地的蚂蚁,完全散乱成一团,行不成行,伍不成伍,不似退,不似进,却像极了自相残杀! “看那里!” 有人眼尖,狠狠指向远处一个土坡,那里竖着一面紫缨大纛, “轰”的一声焦雷落下, 仿佛要映衬那声焦雷的威力,那面大纛,应声而倒! 羯赵中军大纛,在十万人瞩目之下,被人一刀砍断! 而那挥刀之人,只见他一身犀甲赤红如血,斩旗之刀耀映着晨曦,刀光璀璨,在黎明中是如此夺目! 那人,正是司马白! “阿苏德,”慕容皝颤抖道,“出兵!” 注赵军蚁附攻城,旋月不克,遂引退而走。恪以甲骑两千,晨起击之,赵军大惧,诸部弃甲溃逃,追百里,斩首三万,缴获如山,诸侯震动,皆叹慕容千里驹。~《晋书载记慕容恪》 盖以所论,彼时武烈亦在棘城,何以功成太原王?余甚不解!——唐房玄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7章 病中隐忧 骄阳如火,酷暑难当,司马白却以貂裘裹身,但见他拧着眉头灌下一碗汤药,嘴巴一咧,张口啐骂道“这浑屎汤究竟要喝到几时?!” “殿下可要蜜水压一压?大将军早间送来的瓜儿也正鲜脆,殿下不如尝一个?”绿衫少女在一旁瞧的心急,连连宽慰,但见她眼如杏腮如雪,俊俏之极,正是可足浑铮锣。 司马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若是有酒” 铮锣立马嚷道“那不行,大夫说了,这汤药忌酒,一沾酒便前功尽弃啦!” 司马白没好气道“这浑屎汤灌了俩月有余,越喝越迷糊,成日里沾了枕头便打瞌睡,如若管用,我还用裹这大袄?!” “殿下别瞧它难喝,这可是极好的宝贝熬出来的,殿下这一天一支参用着,听说大将军府百年以上的老参已经快清库了!”铮锣边说边擦了擦额上热汗,“这汤药退寒去湿,我看管用的很,至少这几日屋里已无需生火了!” “胡说,辽东最不缺的就是人参,我才用了多少!” 司马白也只是气话,那浑屎汤还是很有些用的,近日来他已稍见好转,原先那蚀骨的阴寒已经消退了,不用再担心随时被冻僵而死! 他望了望自顾擦汗的铮锣,心中不禁一软。 近来可是苦了这丫头,大夏天的却要陪自己闷在房里烤炉子,难得她一句怨言也不曾说过! 司马白只恨自己病的不是时候,倘若病在冬日里,或能少连累别人受苦,如今算是领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话说起来,还是两月前在城下大战羯赵,他凭矩相诡能,借着混乱,率军插入支雄帅帐左近,一刀砍翻了中军大纛! 大功虽然告成,可还没待退回,司马白便觉浑身力气用尽,那伴随矩相诡能而产生的蚀骨阴寒,让他再也抵抗不住,全身上下,由里到外,都仿佛被冰冻起来,早已变作煞白的眼眸溘然一闭,便人事不知了。 众将拼命把他护住,想要撤回去,可没有司马白指挥,潮生潮灭大阵戛然而止,哪里冲的出去? 三千残军只能坐困于羯赵帅阵,承受敌人疯狂围剿! 万幸之至,城中的慕容兵马也终于动了! 慕容恪带着慕容鲜卑最精锐的铠马甲骑——两千铁锻子,以雷霆之势锲入被司马白搅乱的十万赵军,非但救出了司马白残军,更将赵军彻底击溃! 慕容皝把握良机,尽出城中慕容精锐,由慕容恪领军,追敌百里不止,羯赵诸军皆溃,少有幸免,一举解了棘城之围! 而司马白却无缘这场彪炳千秋的百里大追击,他这一昏迷,便是整整三日夜,期间全身冰冷,最甚之时,面覆冰霜,如冰尸一般无二! 好在这是在以苦寒著称的平州,这里最见惯的就是冰寒伤冻之疾,一番救护,大将军府里的百年人参不要钱似的用起,总算将司马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他也自此虚弱畏冷,三伏天里非以炉火貂棉不能保暖! “喝点酒,或能暖和一点,你不知道,酒是药引子,以酒佐药,必能事半功倍!”司马白执着的讨要酒喝,这两个月来,大夫说他不可见风邪,他连院门都不曾出去过,每日里怕不得睡上个时辰,恍惚之间又回到了从前那种纨绔懒散的日子,这个身子反正都废了,喝点酒又怕什么! 铮锣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当他是馋酒,一撇嘴说道“殿下真能胡诌,你一滴酒也别想碰!” “不让喝,不喝就是了。”司马白嘟囔着来到门前,庭院燥热,热浪扑面而来,他总算感到了一丝温暖,抬头看了看太阳,金白异瞳一阵眩晕。 他低下头直勾勾的盯着院墙,用尽力气想要将院墙看透,但也只是白费力气,眼睛虽然是回复了原本样子,却没了那晚窥探自然的神奇! 他纵然想破了脑袋,也百思不得其解,那晚怎就忽然开启了矩相异能,这个矩相珠胎,以张宾大才,思索一十六年都不得方法,自己竟在绝境中莫名其妙的把它唤醒了! 那种窥探自然的神奇,只要想看想听,哪怕是万军之中的支雄大纛,甚或棘城城墙上一干文武的争论,都会被风雨送到眼前和耳边,让他觉得自己简直便是战场上的神祗! 司马白不禁感慨,这矩相珠胎怕不是凡尘之物吧,不怪石勒区区一个胡人奴隶之身,竟也能开创一国基业! 可惜,那种神奇不知道去了哪里!却留下了一身阴寒,每日里迫害着身子! 但凡经历过那种窥探,一旦回复平常,哪怕仍是目力超群,夜能视物,却也感觉如同瞎了聋了,他轻轻叹了一句“可惜了!” “唉,谁说不是!”杵在屋角的仲室绍拙同样叹了口气,他自司马白昏迷,便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同样错过了那场大胜。 司马白一怔,转头问道“谁说不是什么?” 仲室绍拙冷哼道:“殿下真是好器量,直当没事人一般,可知如今放眼天下,谁人不夸赞那慕容千里驹?!” “掌嘴!”司马白瞥了眼仲室绍拙,下意识裹了裹身上貂裘,平淡淡说道,“是啊,两千大破十万,谁能不赞?咦,说来一直也没见到阿苏德,我还没谢他救命之恩呢。” “他岂有脸来!”却是铮锣板起俏脸,怒气冲冲骂道,“殿下居然还要谢他救命之恩,若无殿下屡屡身先锋失,慕容鲜卑不定哼,好个阿苏德,竟明目张胆抢了殿下惊天之功!” 司马白皱眉道“阿苏德不是那样的人,他必然有苦衷的,我那时生死难料,总得有人出来撑起场面。” “若能戴上天下名将的名号,给我多少苦衷,我都愿意!”仲室绍拙挖讽道。 铮锣帮腔道“嘿,连我都知道,将士们血战羯狗,喊的是为王前驱!” “什么为王前驱,别再提了,最终带兵一举击破羯狗,追敌百里的,是阿苏德不是?”司马白神情渐渐黯淡下来,眼睛扫向桌案上的瓜果点心,心里长叹,好一个为王前驱,难怪只送瓜果,不见人来! 司马白很清楚,那个大破羯赵,名震一十九州的天下名将,只能是姓慕容的,大战之后,平州残破空虚,慕容鲜卑要用这个人的名号,震慑四方觊觎啊! 可是,这个名号放在司马白头上,才是名副其实的,慕容鲜卑既然让慕容恪顶了这个功绩,那又该如何安排司马白呢? 司马白心头蒙上层层阴影,知道自己犯了慕容鲜卑的大忌。 他自小就明白,在这棘城里,当个混账远比做个良才活的踏实! 但此时再韬光养晦,是否有些晚了呢? 从前他是真拙,但现在这个“拙”,还能藏的住么? 什么功劳什么苦劳,哪怕力挽狂澜的救命之恩,也都是空话! 城是人家的城,兵是人家的兵,人家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 而木秀于林,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司马白不敢妄揣慕容皝的心胸,徒增烦恼而已,且等着便是! 这一等不打紧,棘城上下似乎都忘了还有司马白这样一个人,压根就没有人上门拜访探望,连裴山都不见了踪影,这个临时供司马白休养的宅院,已门可罗雀。 每日用度依然不减,百年老参也还照旧不见吝啬的吃着,可是婢女仆人却裁减了很多,原本那些人已经渐渐撤换了出去,留在府中的那些仆妇,怎么看都像是能拿刀披甲的。 一边裁撤着仆人,另一边,门口的守卫却添了不少。 而不论仆人还是守卫,都知道一句话,殿下大病初愈,怕见风邪,不能出门! 慕容皝是何用意,已经很明朗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8章 好冷啊 慕容鲜卑是真的扬眉吐气了,挟大胜之威,由新晋天下名将慕容恪领兵,鲜卑铁骑放马南下,兵锋直抵幽州,两月功夫已尽收失地,棘城上下一片欢庆,人心鼓舞更胜战前! 但大将军府上仍如往常般肃杀安静,慕容之主慕容皝本就不苟言笑,近月来御下更加严厉,但凡有谁提及庆贺的事,都被他惩治了。 众人也都理解,羯赵五万精锐由幽州反扑,燕赵第二次决战在即,大将军是在等四子慕容恪的战报! 慕容隽匆匆迈上石阶,冲守在门外的侍卫询问道“大将军一个人在里面?” 那侍卫忧虑道“一整日了,世子劝劝大将军,别熬坏了身子。” 慕容隽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屋内有些阴暗,偌大的舆图前,慕容皝负手而立,头也不回的说道“前线还没消息么?” “恩,目前还没有,父亲这样熬着也不是办法,”慕容隽劝道,“外面人都奇怪,前日子赵军攻城最紧时,也不见父亲这样肃重,怎么大胜之后,却” “贺赖跋,你也觉的奇怪么?”慕容皝转过身,盯着慕容隽问道。 慕容隽摇头道“儿子非但一点都不奇怪,更打心底里敬服父亲,这是父亲的御下之道!” 慕容皝眼中闪过赞许“说下去。” “生死存亡之际,为人主的便需沉静以让部下宽心,而开拓基业时,便得肃重,以让部下们戒骄戒躁!” “好,很好,”慕容皝难掩惊奇,“为父真没想到你能有这种城府和眼光!” 慕容隽得了鼓励,继续道“只要阿苏德再胜一仗,我慕容鲜卑必将一飞冲天,再也无人能制衡咱们,父亲,平州区区一隅之地,岂能容的下蛟龙之志!” “说的好,真没想到,本是生死存亡的一战,却既打趴了高句丽,也打退了羯赵,一战解了两大心腹之患!”慕容皝大为感慨,“接下来,就只看阿苏德的了!贺赖跋,你知道最让为父欣慰的是什么?” 慕容隽沉思片刻“父亲一生征战,险中取胜不乏胜数,从来都是镇定不骄的,如今却欣喜于色,恩,是了,父亲最重育教,平日里军务再忙,也得去学堂亲讲授学,儿子若没猜错,父亲所喜,是慕容鲜卑后继有人吧!” 慕容皝明显一震,便听慕容隽接着说道“不仅是阿苏德从此战中脱颖而出,年轻一代中,裴山,阿六敦,朔朗,乐格勤” “这些是你自己看出来的,还是谁教你的?”慕容皝忽然打断了儿子。 “父亲才问的,自然是儿子自己想的,是说错了么?儿子胡乱猜的,父亲恕罪。” 慕容皝盯着儿子仔细打量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果然宝剑锋从磨砺出啊,我见阿苏德有脱胎换骨之象,本就很欣慰了,贺赖跋你经此大战锻炼,也不逊他的!哈哈,慕容鲜卑这代人出了你们兄弟俩,内有能掌舵的,外有能征伐的,咱们慕容鲜卑也能去争一争天下了!吾家有千里驹啊!” “父亲谬赞了,我等如此小成,便能称作千里驹,那个人呢?”慕容隽顿了顿,朝司马白居所方向望了望,“他又该称作什么呢?” 慕容皝脸色一僵,同样朝那个方向望了望,却沉默下来。 屋内一时寂静,良久,父子二人相对而视,竟异口同声的一叹“恩人吧!” 噗通,慕容隽一跪,沉声道“这是阿苏德和阿六敦于前线千里传书,托我跪的!” 慕容皝脸色寒光一闪“仅只他俩么?其他人便没找过你?” 慕容隽摇头道“没人想害七哥儿,所以没人敢替他求情,这个人情,也只能由儿子们来讨了。” 慕容皝冷冷道“求情?是我慕容鲜卑欠了他的人情,怎还替他求情?不见我每日里拿百年老参给他吊命么?替他求什么情,当我要杀他么?!” “父亲,回避不过去的,咱们的心思,汉臣们很清楚,现在就连阿苏德和阿六敦也是诚心牵挂他,司马白若有任何闪失,必招离心之祸,何苦呢?” “贺赖跋,你起来,爹爹问你一句,”慕容皝盯着儿子,一句一顿,“若放他出来,你能抗衡他么?” 慕容隽仍是跪着,摇了摇头。 “你就看他那纵横无间的手段,看他摧锋陷阵的气魄,谁能当他对手啊!?”慕容皝忽然苦笑,“也就是老天开眼,他刚好病的要死,我才能趁机收了他!如果一个生龙活虎的司马白站在这里,稍假时日,我要么跪他,要么死在他御衡白之下!” “贺赖跋,爹爹于你交个实底,除非咱们甘心将慕容基业双手奉上,呵,否则,司马白这个人,断不能留!” 司马白已日渐消瘦,一因寒疾折磨,二来,他委屈! 这些日子,他连大门也没迈出过一步,倒不是有人禁锢他,相反,没有任何一个人拦他,他只是被劝了一次,殿下怕见风邪,不宜出门。 司马白不打算做那自讨没趣的事,与其被人挡回,倒不如老老实实的待着,何必去试门口守卫的说辞! 他嘴上什么都不说,没有一句牢骚,更不允身边的铮锣和仲室绍拙发牢骚,但心里却将一个词骂个不停,狼心狗肺! 真是狼心狗肺! 每日里望着难以下咽的汤药,司马白不由自嘲,这鬼东西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催命的! 好在汤药一直由铮锣亲自过手,他才稍稍心安,铮锣性子刚硬,不是个干肮脏事的好人选,没人会找她下毒的。 “殿下难得一滴没剩呢!”铮锣收起药碗,夸了一句司马白。 司马白叹道“想早点康复而已,也省的拖累你日日辛苦。” “奴奴不辛苦!”铮锣轻声说道,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司马白瞧她神情有异,问道“你有事?” 铮锣犹豫一阵,才吞吞吐吐道“世子喊我回去。” 司马白一怔,脱口问道“回哪?” 等了好一会,司马白也没等来答复,俩人一时间就这样面对面傻站着,铮锣也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司马白一下明白了,铮锣也要走了! 他很清楚,铮锣能留在此处两个月,已实属不易了。 她的留和去,都不是这个丫头自己能做主的,她之所以被安排到此处,一是她自己要求的,二来,以她父亲的身份,慕容皝应该拿她当自己人待的。 但是这个所谓的自己人既不得用,还留她在这做什么? 慕容皝这是要动手了啊! “也好,还得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拂呢!从前你都没做过这些杂事,委屈你了!”司马白勉强做出轻松的样子,笑道,“你看,我也没有什么可送给你的” “殿下何必这样见外!”铮锣眼睛一瞪,嚷嚷道,“我视殿下就如同嫡亲兄长,便如我二哥一般的!铮锣一辈子伺候兄长也愿意!” 司马白一下子怔住了,嫡亲兄长?! 他不禁将铮锣仔细打量了一眼,瞬间恍悟,以铮锣那临阵擂鼓都不怯场的刚劲性子,她若被人逼迫召走,必然得哭天抢地、要死要活,可瞧她现在这副扭捏羞涩的样子,只怕也未必是被人勉强吧,反倒像被人说通了心意一样。 “嘿嘿,”司马白讪笑两声,好言劝道,“傻姑娘,你是要嫁人的,怎能跟我一辈子?” 铮锣闻言又是一阵羞涩,咬着嘴唇不说话。 司马白呵呵笑着,淡淡道“去吧,去吧,替我向贺赖跋问好。” 也对啊,青春年少的幽平第一美人,能愿意禁锢在这小小院落里? 嘿,嘿嘿,司马白又是一笑,不觉紧了紧貂裘,好冷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79章 朱厌 “某可真是跟了一个好主公啊!”仲室绍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望着铮锣离去的身影,阴阳怪气的嘟囔道。 司马白冷哼道“大统领若是也想另谋高就,我岂会拦着?” “属下还真没地方可去,这辈子赖定主公啦!” “赖着我?哪天我若中毒暴毙,你这个高句丽贼就是现成的凶手。” 仲室绍拙宽慰他道“殿下为慕容鲜卑做的事情,不啻于再造之恩,且放宽心就是了。” “再造之恩?斗米恩,担米仇啊!” 仲室绍拙苦笑道“殿下就是看的太明白了!何妨糊涂一些,你瞧给你熬药用的老参都是最好的,每日里送来的瓜果点心也都是最新鲜的,听说还都是大将军夫人亲自挑选的,若要害你,还需这样供奉你?照我看啊,即使在这小院里住上一辈子,也绝不会受了慢怠!” 司马白瞥了他一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这辈子就图个衣食无忧是吧?” “这样的世道,衣食无忧还不满足?”仲室绍拙摇头叹道,“好不知足啊!反正我是沾了殿下的福分,每日有酒有肉瓜果不断” 瞧他这一副满足的样子,倒也不是虚言,司马白每日里所有的膳食,总被他抢先品用,司马白每每落个残羹冷炙,亏了这个主公好说话,只是苦笑一声,从不计较。 “咦,今日的瓜果怎么还没送来?点心也没见着。”仲室绍拙忽然认真说道。 “那你不妨去后厨找找看,铮锣走了,以后你便当个管家好了,上下揩油,真是肥差!” 仲室绍拙真的点头应承下来,只见他转身出门,直奔后厨而去。 司马白晒道“可惜了一个好将军……” 没过一会功夫,后厨竟传来阵阵争吵声,司马白起身便朝后厨探去,他心里纳闷,仲室绍拙总不至于当场抓住了下毒的吧?铮锣前脚刚走,这就下手了? 果然,是仲室绍拙在同后厨的老太婆斗嘴,倒不是因为下毒,而是听了仆人妄议主子。 司马白看的出来,那个尖酸的老太婆若是再继续骂下去,面红耳赤的仲室绍拙难免要拔刀子了。 司马白跨进后厨,二话不说,揪起仲室绍拙便走,此刻杀人可不合适。 “殿下,你别拉我,我若不给她们点教训,她们便忘了上下尊卑!”仲室绍拙犹自嘴硬,阵战上他是好将军,但若论骂街斗嘴,他差了那老婆子不止一条街! 司马白只觉脸上羞红,他司马白的部属,可还没寒碜到要同仆妇一较高下! 他低声骂道“你好歹也是一军统领,也不怕堕了身份!”一边不耐烦的冲那帮婆子挥了挥手,意思是赶紧散了,我没兴趣追究! 岂料那老婆子竟是语出惊人“一军统领?都被禁在这里了,竟还当自己是主子呢!” 仲室绍拙先是一怔,接着便气的七窍生烟,不说司马白堂堂郡王之尊,便是他小族出身的,也没受过仆妇的凌辱! “哪个被禁在这里的?剑呢,我剑呢,我若不宰了这刁婆子,枉姓仲室!” 那婆子吵架的本领着实了得,一边无视仲室绍拙的威胁,一边对身旁婆子小婢女们说道“老娘早说了离这煞星远点,早走早利索,你们偏图这里舒坦没人管!这个煞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咱们竟还敢挨着他的边儿,这下害祸上身了吧,人家要杀咱们哩!” 煞星?祸害人? 司马白楞在当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同那婆子鏖战,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但自入慕容一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羞辱! 而且是一个帮闲婆子! 他原本就不算好脾气,便是有意藏拙,这下也是忍不住了,冷冷的问道“你这婆婆倒是说说,究竟哪里有煞气,又是谁祸害人的?” 司马白一路尸山血海走过来,这气势一开,便是羯赵三军大元帅支雄,都失魂落魄而被砍了大纛,何况一个婆子? 原本桀骜不羁的婆子只觉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结结巴巴说道“老奴也是听说,殿下乃是太白杀星转世,走到哪里都有兵祸” 仲室绍拙一脚踹了上去,大骂道“再敢妖言惑众!” 司马白一把拦住仲室绍拙,冷哼道“你让她说!” “都是,都是那些从辽东逃难来的人,说殿下前脚到了辽东,辽东便乱了起来,殿下到威南连一日都不足,镇北牙营便兵临城下,这个辽东兵乱,都是太白作祟!” “那是俺们筹谋已久的,与殿下何关?”仲室绍拙勃然大怒,“若无殿下纵横捭阖,那些人还有命说风凉话!” 司马白却好整以暇,乐呵呵道“你们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谁若能说的我动怒,我便赏他一锭金子!” 仆妇们互相看了看,或是想起这二人已经失了势,也或金子相诱,慢慢壮起了胆,竟你一言我一语的啰嗦起来。 “老奴要是没记错,殿下是十六年前来的棘城,那时老奴在世子府伺候,殿下前脚被抱进世子府,宇文家的贼兵就打到了城外,俺记得可清楚哩,俺男人就是那天战死的!” “可不是咋的,俺也记得清楚,那时候故大将军刚平了崔家叛乱,那年俺男人得了战功,赏了一头耕牛!原本以为这日子也就安稳了,可是谁料殿下第一来,又开了战端!这仗打起来就没了完,那几年的日子真是苦,牛也被官府征了回去!老奴记不清是哪个年头了,那年俺小儿子被征了兵,眼瞅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仗竟突然不打了,嘿,那年殿下好像忽然走了是么?” “对对,俺想起来了,殿下一走,仗便停了,城里都说殿下走的好!太白煞星再不走,日子就没法过了!” 司马白面无表情,只是闷哼一句“咸和二年。” 那些婆子一拍大腿“可不,你前脚刚走,这仗就打完了!” 司马白拉住暴怒的仲室绍拙,淡淡道“这婆婆说的没错,宇文鲜卑自我来燕地的那年,便开始袭扰棘城,两家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直到咸和二年慕容家还处在劣势。裴大参以棘城险困为由,执意要将我送回建康。但刚至马石津,嘿,我那时虽小,却记得很清楚,海上浪大,船在码头也是摇晃不止,我和裴山在船上久等大参而不见,很是害怕。后来大参上船,说是慕舆根将军用奇兵大胜宇文主力,棘城之危暂时解了,但我都上船了,也不好再改,便还是回了建康。” 那婆子听了长叹一声“好景不长,没过两年,殿下竟又回来了,段辽的幽州兵也跟着来了。” “江东也乱,大参无奈,便又将我接回了棘城!”司马白嘿嘿一笑,不知是因为有趣还是自嘲。 他没说的是,他回到建康后,前脚刚进皇城太极殿,小皇帝拉着他的手,叔侄还没叙上两句客气话,那边大国舅庾亮便进殿来报,说历阳内史苏峻反了。 其后半年的时间,叛军兵锋一直打进皇城,驱役百官,大掠后宫,之后更将小皇帝视为掌中玩物! 那段时间,他与小皇帝倒真是相依为命! 后来小皇帝出逃失败,而司马白反倒被裴开救了出来。 最令人惊奇的是,司马白刚刚逃至武昌,就听闻苏峻死了。怎么死的呢,说是苏峻喝醉了酒犯浑,身为主帅竟然单人独骑直冲官军大寨,一阵乱箭给射死了! 事儿就是这么玄! 大晋朝自偏安江东,两次祸延宫廷的兵乱,竟都与司马白有关联! 最奇的是只要司马白离开建康,气焰嚣张的叛军必然迅速的,以极怪异的方式烟消云散! 昌黎郡王生,王敦乱,昌黎郡王走,王敦撤! 昌黎郡王回朝,苏峻乱,昌黎郡王走,苏峻死! 是以大国舅庾亮早有定论,太白经天,百姓流亡,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昌黎郡王所到之处,兵祸必然也就到了,昌黎郡王走了,兵祸自然也就散了! 司马白在那里思绪不定,这边老婆子依旧不依不饶“老奴记得太清楚了,殿下回来的那年,大将军便去打幽州,俺小儿子再也没回来!殿下自己说一说,自打殿下幼时来此,棘城何时断了打仗!” “殿下或是不知,眼下城里早传开了,太白不去,刀兵不断!” “别说了,绍拙,方才说话的人,一人给一锭金子。” 司马白转身便走,他忽觉心力交瘁,慕容鲜卑四战之地,打仗再正常不过,可怜竟都怨在了他司马白身上! 仲室绍拙狠狠瞪了那些婆子一眼,担心司马白想不开便跟了上去,好言宽慰道“殿下何须与那些疯婆子计较!虽说巧是巧了一点” 但这话说出来,便是仲室绍拙自己,也忍不住唏嘘,司马白身上真是有太多的巧合了! 他沉思一阵,忽然压低声音“属下倒觉得,是有人故意散播这些荒唐言论,以乱殿下心神!这等诛心手段,虽然卑鄙,却最能乱人方寸,殿下千万别着了道!” 司马白心道你都能看出来,我岂会看不出来呢? 但他却是笑了笑“你误会了,这诛心之论,不是害我的,而是在帮我找出路,我得谢谢人家呢。” “找出路?”仲室绍拙诧异道。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这是在撵我走呢,总比要我命强!”司马白哈哈一笑,继而眼神一黯,“哎,说来也怪,我这人总是不讨人喜欢,不就是生错了时辰么……嘿,我今年十六岁,也该行冠礼了,取字不如就叫做朱厌,朱门皆厌,恩,司马朱厌!” 仲室绍拙只觉司马白的背影竟是如此萧索,他垂下头,叹了一声“朱厌,朱厌,见则大兵!殿下何苦如此自污?” 司马白默然不语,只是紧了紧貂裘,抿了抿嘴,忽而转头冲仲室绍拙一笑,脸上尽是无奈“也不知是谁出的损主意,救我便救,何必又在我心口插上几刀呢!” 注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山海经·西山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0章 负荆请罪 时间很慢,日子很闲。 时至今日,连个登门探望的人影都没有,司马白很清楚,关于他的处置,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棘城各派系恐怕已经吵翻了天。 且等着就是,哪怕最后送来的是一杯鸩酒,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呢? “殿下好悠闲!”一声高喝,从院里传来。 终于来了! 司马白正晒着太阳,闻声长长吁出一口气,连日来提心吊胆,现在总算踏实了,因为他听出这是平州参知司马裴开的声音。 “我就说殿下底子好,不时便能康复!” 这是裴山,他已三两步跨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司马白,紧紧握着司马白的手,颤声道“殿下安好?!” 司马白一双手被裴山攥的生疼,他用同样的力气攥了回去“阿大,我好的很,不需几日,便能赤膊吃瓜了!” 裴开一脸欣慰“见殿下日渐康复,又这样神清气爽,臣心大安!” 司马白向裴开深深一揖“先谢谢大参了!” “折煞老臣!”裴开望着司马白,同样深深一揖,轻叹道,“老臣职责所在!” 司马白很清楚,裴开父子今天能踏进这个门,是经过了怎样的斗争,得承担慕容皝怎样的猜忌!他们来了,就说明关于自己的处置,采用了他们的意见,对于守护自己一十六年的裴氏一族,不管裴氏争取下来什么样的结果,司马白都认! 而裴开的感慨不亚于司马白,昌黎郡王的信赖,是对裴氏一十六年来所有付出的最大回报! 一揖之间,胜却千言万语! “请殿下稍坐,臣有事相禀!” 司马白哈哈一笑,说道“开门见山吧!我可没有你们想象的好耐性!” 裴开却是不急不忙“臣知殿下所盼为何,倒是不急,且容老臣先说说另一件事。” 裴山掏出一张烫金请柬递给了司马白“殿下先看看。” 司马白狐疑的打开,扫了两眼,颇有些吃惊“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鲜卑何时与伪成扯上了交情?” “哪有什么交情,收到这请柬,棘城上下都吃惊的很呢!”裴开呵呵一笑,“成国有巨变,数月前,李寿废囚伪帝李期,自立为国主,又以天师道掌教逍遥公一百二十岁寿辰为名,广邀天下诸侯至蜀观礼。呵呵,李寿本是伪成亲王,登基后却不敢学着前人称帝,只以国主自居,看来尚不自信。此番广邀天下诸侯入蜀,不过想借天下英雄的名号,以正自家名分罢了。” 司马白冷笑道“李氏趁隙永嘉之乱,割据川蜀,乃自建国称帝,与石勒是一丘之貉,如今同室操戈,真是让人欣慰的很!话说回来,李寿既不自信,对朝廷来言,倒是一桩好事。” 裴山接话道“可不是么,川蜀李氏的成国已经是天下间举足轻重的一大势力,李寿新主上位,国策必有改变,是亲赵还是附晋都还难讲,眼下正是左右摇摆之际,不论朝廷还是羯赵,拉拢李寿乃是当前头等大事!听那蜀使所言,朝廷是以琅琊王为贺使,羯赵是以河间王石宣为贺使,而且中原势力较大的诸侯如羌、氐、广宗、代国、凉州、仇池,甚至高句丽和西域诸国都有遣使!” 司马白惊讶道“好大的排场!诸侯之间有隶属纳贡的,有互相间暗通款曲的,更多的是摩擦征伐不断的,更有世代为仇的!区区李寿能镇住场面么?谁要再说李寿是个不自信的,我第一个不信!” 裴山笑道“不是有逍遥公做他后台么!传闻天师道掌教闭关已二十年之久,如今竟舍下脸面与李寿撑场,天下英雄就算不知李寿是谁,也必然得给逍遥公一个脸面的!谁不想一睹逍遥公真颜,聆听他老人家一次讲经说法?若有幸能得他亲自教诲,真是受益终身了!” “差点忘了,你家也是信道的,哟,这么一算,咱们燕地信道的人家还真不少,连我这院里的几个刁婆子都虔诚的很,听说有人从你府上领了金子,接着就捐了香火!”司马白顿了顿,又问道,“怎么着,听这意思,大将军也要遣使道贺?” “借着棘城一战,慕容鲜卑总算是熬出了头,天下诸侯无不高看慕容一眼,大将军欲以阿苏德为贺寿使,去成国展宣威仪!”裴山忽然顿住了,只见司马白那双金白眸子正若有若无的瞟着自己,他面色一紧,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慕容鲜卑能有今日风光,全赖司马白纵横捭阖力挽狂澜,但这足以炫耀天下的功绩,却被慕容鲜卑以春秋笔法,轻飘飘的掩了过去!世人只知慕容恪两千铁骑大破羯赵十万大军,却是不想这十万大军难道是纸糊的,能给慕容恪说破便破么?! 但裴山对这些却是无能为力,他知道慕容鲜卑是绝不会容忍晋室王公插手平州军事,而面对石破天惊有鬼神奇才的司马白,慕容皝甚至动了杀心!司马白现在处于何等如履薄冰的险境,裴家比谁都清楚! 万幸,司马白以朱厌表字自污,裴氏一族上下攻关,借着城中忽起的异闻,才得以另辟蹊径,硬是将司马白保了下来! 司马白见裴山面色难看,知道他也是心有不甘,不想他难堪,便引过话茬问道“你们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我也得去贺上一贺?” “殿下,”裴开轻叹一口气,“殿下所为,臣都知道,臣心亦有不平,但殿下需听臣一言!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何等聪明,岂能看不出来,这慕容鲜卑,殿下是待不住了!不如借此入蜀良机,正好与朝廷使者接洽,一同回返建康!” “回建康?”司马白长长吁出一口气,果然如此,裴家到底是把这条路争下来了,他静静问道,“什么条件?” 裴开正色说道“大将军感念殿下大恩,没有任何条件,只要殿下回朝后,守口如瓶!” 这是要司马白认下慕容鲜卑的夺功之举! 大战之后,慕容鲜卑疲惫虚弱已极,偏偏周边又是群狼环伺,慕容皝急需用大胜羯赵的赫赫武功,威慑环伺的群狼!而立下如此功勋的当世名将,替慕容鲜卑撑起威风门面的那个人,已经是慕容恪了,容不得司马白争回去。 司马白望着裴开,神情有些异样,呵呵一笑道“我问的是给我什么条件!” “什么?”裴开一怔,随即苦笑,“殿下可真不是个好伺候的啊!是老臣疏忽了,不过殿下也知道,大将军不是吝啬之人,总该有些仪程相赠的。” 裴山却没他爹那好涵养,直接了当问道“殿下到底是走,还是留?” 司马白瞥了裴山一眼,默然道“走。” “那就成,现在可不比咱们以往敲诈勒索,你且收一收算计吧!能保住命算是不错了!” “嘿,倒也是!”司马白面无表情的笑了笑,眼下情形,出走慕容是最好的选择,但让他灰溜溜夹着尾巴回返建康,他实在委屈! “不过呢,在棘城我自然服管,但嘴巴在我身上,一旦回朝,便是胡言乱语,大将军又能奈我何?” “大将军自然不能拿殿下如何,”裴山平静道,“只是父亲以裴氏满门性命替殿下担保,阿苏德、阿六敦、朔朗乃至乐格勤,都是以死相保的,说信的过殿下。” 裴山说的轻松简单,但背后涉及战后平州各方势力的博弈,凶险更甚战场! 司马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暗道一句,好样的! 裴开正容道“平州毕竟只是一隅边陲,怎配殿下龙凤之姿?建康,才是殿下一展宏图的地方啊!” 司马白听了默默不语,良久方才缓缓站起身来,朝裴开深深行了一礼“裴叔之恩,感激不尽!” “臣惶恐!”裴开连忙扶起司马白,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到平州,呵护守卫整整十六年的昌黎郡王,眼圈一红,再也控制不住的哽咽道,“老臣以后便不能侍奉殿下左右了,但臣定然日夜为殿下祈福祷告,期盼殿下建功立业,以殿下之才,他日定能北伐中原,收复故土,大晋中兴指日可待!” 屋内三人都是动容,若无人相劝,怕得痛哭一场! 裴山强忍眼睛酸涩,摸着后脑勺笑道“嘿,不瞒殿下,我是要陪殿下一起回朝的,殿下可不能嫌我!你说说,咱们上次回建康,还是咸和二年的事,一晃竟有十年光景了,可惜碰上苏贼作乱,嗨,不说这个了,以殿下如今之才,朝廷必然虚位以待!” “朝廷?”司马白想起大国舅庾亮对自己的评语,太白不去,刀兵不断,他不禁一声苦笑,摸了摸自己那双金白眼睛,朝廷,朝廷怕是厌我如初啊! ------ 不知为何,去蜀的行程始终没有敲定,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司马白身体虽然渐好,但心事却是愈见沉重,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慕容皝改了主意,又或事情有何变故。 这日,司马白照旧躺在院中藤椅上,一边盯着院墙傻看,一边琢磨着今后安排,间或着参悟那本经阴符七术,忽听墙外一阵锣鼓喧鸣,接着便是欢呼庆贺。 这种事情他很熟悉,是大军凯旋了! 司马白喊住一个婢女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那婢女匆匆回道“听闻四公子又打了个大胜仗,阖城庆贺,大将军府正在撒赏钱哩!” 司马白笑道“那你需得快些跑,迟了可抢不到赏钱,最好拉着门外的兵哥儿一起,他们膀大腰圆,刚好帮你朝里挤!” 那婢女脸上一红,连忙摇头说道“婢子只想去门前望一望,怎敢擅离府中,婢子这便回去!” 那婢女说着便撒腿朝后院逃去,还没转过屋角,便被一个老婆子拦住,低声责骂“你不要命了!怎敢同那个妖眼煞星讲话,他可专引害祸降身!” 声音虽然小,司马白却听的清清楚楚,他闷哼一声,呸了一句“无知刁婆!” 他将仲室绍拙唤了过来“听闻阿苏德大胜,我竟毫不知情!你去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仲室邵拙回道“属下早跟侍卫打听过了,担心殿下听了犯堵,便没说。慕容恪以七千铁骑埋伏密云山,大破羯赵三万大军,赵军主帅仅以身免!” “哎呀!”司马白惊道,“阿苏德好本领,这一仗可不好打,羯赵新败,必然要找回颜面,用兵谨慎狠辣更胜以往,真不知道阿苏德这一仗是怎么打下的!挟棘城胜威在前,又有这场大胜保底,阿苏德这下真是一飞冲天了!我知道了,难怪赴蜀行程迟迟没有动静,大将军是在等这场大胜,再壮声威啊!” “殿下真是心宽呐!”仲室绍拙哪里服气“那慕容恪再有本事,比起殿下来,却还差的老远!” 司马白瞪了他一眼,说道“胡说什么!你不要小觑阿苏德,我从前就说阿苏德胸怀大才,以后必能扛起慕容大旗!对了,尤其是自丸都山城归来,怎么讲呢,他给我的感觉,你们是不懂的,便如蛟龙成形,非是渊中可留!所以他做成这些大事,我真是不奇怪!” 司马白话音刚落,便听院中响起一声长啸,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沙哑道“知音之信,羞杀慕容恪!” 坦身负荆,是慕容恪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2章 谢礼 这一方庭院,自慕容恪进来,便被一众亲兵隔绝起来,阖府上下奴婢侍卫只是好奇,如日中天的四将军为何来见这太白煞星,谁也不知道院中发生着什么事。 慕容恪缓缓脱掉外袍,那坦露的上身,赫然背负着一捆荆条,矫健的后背,已被刺的血肉模糊,他噗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仰望着面前的司马白,紧咬牙根,却是一言不发! 司马白任由慕容恪跪在地上,既不扶不劝,也不打不骂,照旧躺在那藤椅上,只是回望慕容恪,同样的一言不发。 一个心里全是委屈,我为你慕容鲜卑出生入死,挽回大好局面,你家非但不说一个谢字,却冒顶了我的战功,趁我病禁了我,竟还有杀我之心!别人我先不管,但你慕容恪的良心和器度,就只值一个名将虚名么? 那个心里只道羞愧,今日随你司马白要打要骂,但为了我慕容一族的活路,只能委屈你咽下这个哑巴亏! 对方心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也不知过了多久,司马白裹了裹身上貂裘,终于开口说话“从前我总是胡作非为,一贯荒唐放浪,连累着也坏了你的名声,可你从来没抱怨过我,每每不计前嫌与我并肩子担待!我心里很是惭愧,却也没有你这负荆请罪的器量,是你羞煞了我!” 慕容恪垂头叹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不提也罢!而今,慕容鲜卑实在亏负于你,慕容恪的脑袋还有他用,暂不能送与你,其他的,随你处置!” “哈哈哈!”司马白爽朗一笑,“你家养我一十六年,有何亏不亏的,扯平啦!你起来,那树枝子也快些扔了,堂堂天下名将,如何这般矫情?” “殿下的胸襟,可比我背这树枝子强太多了!”慕容恪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亲随们连忙将荆条拆了下来,与他披上了长袍,他一把挽起言笑晏晏的司马白,便朝屋里迈去。 司马白呵呵一笑,让下座子,裹了裹貂裘,不经意般的说道“北地纵然是夏天,却也阴凉凉的” 慕容恪立即关切道“殿下身体还不曾好利索么?” “没甚大碍,凉爽爽的也挺好!” 慕容恪诚恳说道“想必是操劳过度了,又淋了大雨,才得了这个奇怪的恐寒症。唉,平州荒僻,便是最好的大夫也是差强人意,听说殿下似有回朝打算,我等虽难舍殿下,但以朝廷御医的妙手,必然能将殿下医好!” 司马白叹道“我也确实不舍你们,但毕竟长大了,总住你家里,也不是个事。” 这话就差挑明平州是你慕容鲜卑的,没人跟你抢! 慕容恪听了脸上一红,心道司马白心有怨气是在所难免的,他今天如果是心平气和的说话,反而是明摆着的表里不一,那可真得重新琢磨琢磨,究竟能不能放他走! 万幸,以慕容恪所观,司马白心中不忿,却也没到非得挟仇报复的地步,稍加安抚,不难平他心中怨言! 慕容恪心里像是放稳了一颗大石,暗道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回去禀告父亲,便可坦言放他回朝无甚大碍! 他嘿嘿一笑,随即正色说道“殿下,我此番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禀告。” 司马白淡淡道“请赐教!” 慕容恪也不在意他冷淡,缓缓说道“殿下首战威南,继而纵横捭阖,每每身先锋矢,纵涉万险而死战不退,是以战必胜,攻必克!恪既感恩,亦钦服!” “你想说什么?”司马白盯着慕容恪,心里直打鼓,这个时候了你还把我捧这么高,什么意思! 慕容恪笑道“哈哈,可若无将士们沥血而不惜身的奋勇杀敌,殿下怕也孤掌难鸣,对吗?” “那是自然!没有将士们舍命杀敌,我哪有胜算可言!”司马白为之肃然,越说越是感怀,“我营中原有裴家义士过百,而今损失殆尽,只存裴山、裴金、于肚儿三人!我倚赖辽南诸营克胜威南一战,徐杨营八百壮士,随我一路征战,今日怕也不足一百人!平辽镇军虽反叛在先,但自归我麾下,拼杀血勇不次诸军,过万平辽将士,如今不知还活多少!我以安辽镇四千慕容精骑为大军骨干,选拣平辽、抚辽两千汉军,那夜被困风行草靡大阵,六千弟兄折损过半!” 慕容恪忽然接话道“殿下所说那些人,连算轻伤重伤在内,尚活两千八百三十三人!” 司马白长叹一声“难得你这么用心!” “若是有酒” 二人竟是异口同声,而后相望一眼,都是苦笑,却别有一番惺惺相惜。 慕容恪继续说道“除却安辽慕容子弟,方才所说诸部汉军,乃是辽东各县乡兵出身,算不得什么勇悍善战,但自追随殿下以来,屡屡出生入死,历经生死血战,克胜当世强军,这些汉军已然脱胎换骨!好比大浪淘沙,如今剩余将士,堪比百战老卒!” 司马白摇了摇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恪忽然站起身,正容说道“可怜辽东残破不堪,家家都戴孝,十里无人烟,这些出身辽东的将士,已是无家可归,殿下,既是你一手锤炼他们脱胎换骨,自此以后” 慕容恪一揖到底“便收留了他们,可好?!” “啊?!”司马白闻言大惊,蹭的站了起来,那一双金白眸子顿时流光溢彩,“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带他们去建康?!” “这些汉军,除却家有老小、身残伤重不能南行的,共计一千二百人,都是一心追随殿下的,殿下,便遂却他们心愿,让他们从此追随护卫你左右,可好?!” 一千二百汉军,在燕地已无牵无挂的一千二百汉军,由司马白一手带出来的一千二百汉军! 这便是慕容鲜卑的谢礼了! 如此一营精锐,正堪司马白于乱世立足! 司马白同样一揖“深情厚谊,敢不从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3章 别了,慕容鲜卑 收了如此大礼,司马白心情豁然开朗,又与慕容恪聊起往事家常,想到分离在即,不禁又是一番怅然。 “咱们以后天各一方,再见时不知是何模样了,可惜我身子不利索,不然必与阿苏德一醉方休!” “父亲委我做贺寿使,咱们一路相伴入蜀,还有的是机会!”慕容恪哈哈一笑,随即皱眉,“只是此去千里迢迢,一路车马颠簸,我担心殿下的身体吃不消。” 司马白摆了摆手“车马颠簸倒还撑的住,我却担心路上会不太平,咱们是去贺寿的,兵马带多了也不好看,带少了,却又难保此行周全。” 棘城和成都之间山川纵横,最便捷的道路乃是西出塞外,走拓跋代国的云中草原,由萧关进关中,再经陈仓道入蜀。 路途漫远,不仅要借道与羯赵勾连颇深的拓跋代国,更要借路羯赵关中之地,一个不慎,出使队伍就要面临羯赵的攻击,慕容鲜卑真要远赴蜀中贺寿,实在是冒险! 司马白说出心中忧虑,慕容恪呵呵一笑解释道“成国李寿现在可是不得了,朝廷和羯赵都要拉拢他,咱们是去为李寿撑场面的,羯赵若是袭扰咱们出使队伍,岂不是要把李寿往外推?石虎已经传檄天下,逍遥公寿辰期间,天下诸侯一律罢停干戈!更书信父亲,要沿途款待咱们出使队伍,人吃马嚼一应开销都挂他石家帐上,而谁若擅动出使队伍,便是他石虎死敌!” 司马白冷笑一声,啐骂道“好大一个人情!石虎行事确实场面,简直一副天下共主的架势,朝廷都被他比下去了!大将军怕也不好拒绝人家好意吧?莫非要借此良机同羯赵休兵?” 慕容恪叹气道“殿下莫怪,咱们纵然胜了几仗,却也实在打不动了。这仅是缓兵之计,慕容鲜卑奉的是大晋正统,必然与那羯赵不死不休!” 打打和和乃是兵家常事,司马白无话可说,只能暗自摇头。 慕容鲜卑经此一役声威大振,已然并入天下诸侯行列,嘴上仍称晋臣,但已经可以同朝廷和羯赵平起平坐了! 他仍不放心道“与羯人议和,乃是与虎谋皮,石虎的承诺又有几分可信?纵然羯人自己不动手,也需得防着他们借刀杀人!” “那是自然,”慕容恪哈哈一笑,“不瞒殿下,除了贺寿使,我此行还有个头衔。” “恩?什么头衔?” “送亲使,嘿,去代国送亲!”慕容恪满是自豪道,“咱们慕容和拓跋,要联姻啦!代王拓跋什翼犍日前遣使求婚,父亲念他代王之爵乃是晋帝亲封,拓跋家也历代忠烈,便允了两家联姻,已将小姑许配什翼犍为王妃,送亲队伍与咱们同行!咱们慕容家的女人已是他代国王妃,借路一程,还有何虑之有?” 司马白这一惊非同小可,鲜卑四姓,拓跋、宇文、段氏、慕容,以拓跋最强。 当年时值永嘉丧乱,拓跋鲜卑屡屡出兵勤王,朝廷乃以王爵相酬。 拓跋氏数代经营之下,带土千里,东自濊貊,西至大宛,南距阴山,北达沙漠,代国实力强名位正,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强藩! 这等诸侯都要上门求姻,如今的慕容鲜卑真是一飞冲天了啊! “我听闻什翼犍自小便久居羯赵为人质,何时袭了代王之爵?”司马白疑惑道。 “去年代国内乱,众臣原本要立什翼犍的弟弟拓跋孤为王,但拓跋孤执意不肯,非要让位与什翼犍,更亲赴邺都面求石虎,欲以自己替做人质,换什翼建回国就位,这份兄弟情谊真是感天动地!石虎被这手足之情感动,也不再留人质,而放他二人一同回国,成全了这等兄弟情谊!”慕容恪缓缓道来,言语中满是钦羡感慨! 司马白听了却连声唏嘘,别人家里无不兄友弟恭,司马家如何就偏偏骨肉相残呢!? 他见慕容恪毫不在意代国和羯赵的渊源深长,暗叹一声,一语双关道“代国明奉我晋室正统,实际却又羽附羯赵势威,这左右逢源的手段真是两全其美啊!嘿,照我看啊,这趟出使,怕是精彩的很呢!” 慕容恪讪讪一笑,暗道岂止代国如此,我慕容鲜卑也正要效仿而行!否则如何在这乱世生存? 但这话就不便挑明了,他只是呵呵一笑,岔开话头“三日后咱们便要启程南下了,殿下好生收拾一番,到时我亲自来接殿下!” “这就要走了啊,还真是不舍呢!”司马白笑了笑,“送亲的日子,定然忙碌,你不用分身来接我,况且你知我最怕繁文缛节,实不愿意凑那热闹。” “那殿下之意?” 司马白神色黯然“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如先出城等你们,阿苏德,让我悄悄的走吧,省的人家见我厌烦,慕容鲜卑大喜的日子,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致!” “这是哪里话!”慕容恪脸上一红,现在阖城都在咒骂司马白是个灾星,出城那天,说不巧就有人朝他扔石头撵他早滚!这个委屈要放在他慕容恪身上,他非得见见血不行! “有何不妥么?” “没有!没有!殿下不喜喧闹,早些出城也无妨!”慕容恪连忙摆手,他又想了想,说道,“那便让裴山先陪殿下出城吧,咱们路上再汇合!” 司马白眼睛扫向厅外,虚指门外看守,笑问道“阿苏德,这事你不需请示大将军?” “嘿嘿,无妨,无妨,早走一步而已,殿下还能走丢了不成?殿下何时启程,那一千二百护卫已在城中,随时待命!” “越早越好,明日便走!卯时开城门,我寅时就出城,省的被人看见,徒惹麻烦,还望阿苏德交代关防,与我通行!” “也好,那一营将士也都思念殿下,恐怕多等一日,都等不及了。” 司马白却是摇头苦笑“就怕他们见了我这病怏怏的样子,会失望呢!” ------ 夏日里天亮的早,寅时初刻便见启明星斜挂天际,大街上虽然不见行人,但棘城南大门前,早已停着一营汉军。 上千人懒散散的堵在门前,成群的凑成一堆闲言碎语,不少人嘴里还嚼着干肉,许是早饭匆忙没有吃饱,又有人猫在角落里打个哈欠抹着鼻涕,更有人干脆就摊躺在马鞍上鼾声大作,任谁一看,这等散乱的行伍,准是哪个县里的乡兵杂勇。 可若说是乡兵杂勇吧,却又不像。 一营兵将,身上穿戴,清一水的明光铁铠,胯下坐骑,尽是西域良驹,每人配齐了刀槊弓矢,细看之下,也都无一不是上品! 这等精良装备,已不逊于甲骑具装,却又便于长途行军,行战皆利,便是大将军牙兵铁锻子,也略输一筹了! 守城的门卒早得了军令,要与他们提前放门,也早早的守在了城前,望着这支兵马,不禁窃窃私语。 “这些懒汉倒是清闲,却害爷爷早起开门!” “咱们近来缴获是有不少,但也不至于给这些乡兵杂勇糟蹋啊!” 那人话音还没落,便被队正喝止, “嘘,闭上你的臭嘴,人家自己的缴获,自己不用,难道给你用?” “啥?那是他们自己的缴获?” “你知道个屁,他们是四将军的牙兵!正经的虎狼之师!追随四将军从辽东连战连捷,一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是那日击破羯狗大军的先锋!又在密云山得了大胜!日前才回转棘城,俺亲眼看见他们伴在四将军左右!” “哦哦!哎呀!”那被踹之人顿时唏嘘不已,“那可真是的,他们若不用,真没人够资格用了!” “瞧见那个大汉没有,嗨,还有哪个,就是那个最高的,俺可是知道,千人首级挂在功劳簿上,辽东熊不让!” 又一人说道“可怎么看都是一群乡下人,四将军真是天上将星下凡,带着这么一群人也能立下赫赫功勋!” “哼!”一声冷哼传来,一个老卒躺在墙角藤椅上正自打着哈欠,朝地上唾了一口。 那老卒是平郭人,原来是安辽镇的乡兵,在城外大战羯赵时,折断了一支胳膊一条腿,落下了半残身躯,四公子不忘老卒之功,安排他在城门吃饷,在棘城算是一个肥差了。 队正生怕哪里惹了老卒不快,连忙上前询问“老铁哥,你见多识广,咱们哪里说的不对,你给提点提点呗!” 那老铁却是冷傲,躺在藤椅上连眼皮都没翻一下,浑然没听见一般。 队正干笑两声,也不气恼,慕容鲜卑最重军功,寻常人仗着几分勇武,眼睛都能长到天上,更何况立过军功的,目中无人乃是再正常不过! 队正刚要离开,却见那营汉军里闪出一个年轻将军,一步三摇晃的朝这走来。 他也是颇经阵战的老兵,一瞧来人那一脸的煞气,禁不住的便是一颤,连忙行了一礼,暗叹这人手底下是有多少人命,才养了这般煞邪! 那年轻将军似与老铁熟识,一近前便嬉笑戏骂“你个老铁倒是会找地方将养!快拿碗酒给爷们解解渴!” 那老铁终于睁开眼睛,却仍是躺着不动,爱答不理道“二学子你这个阴阳怪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那人一脸邪煞,正是端木二学,他竟一脚踹上了藤椅,害的老铁差点摔下来,嘴里骂骂咧咧“咱爷们这辈子兴许就见不到了,你竟连碗酒都不舍!” 那老铁也不知怎么了,别说给酒了,便如锯了嘴的葫芦,任由二学子嬉骂,一言不发的假装睡觉,后来干脆转过身,连面都不照一下! “知道你还有家室,离不开这里,你能安顿下来,俺们都替你高兴呢,谁也没埋怨你,你却在这里犟的什么劲!再不起身,非把你掀翻不可,你” 二学子收住了话匣,竟硬生生闭上了那张臭嘴,忽然间像足了勾栏里的小娘皮见着许久不来的恩客,一转身,抜腿飞奔,便朝队伍前头跑去! 接着便听一声长啸,前一刻还如懒汉晒街一般的兵将们,此刻竟整齐划一分列城门两端,突如其来的杀气,骇的守门卒们心头一震——这是何等的百战精锐,虎狼之师! 一片寂静,只有马蹄零星的踢踏提踏声,伴着马车的吱呦吱呦声,从远而来,越来越近。 那队正感觉周遭气氛噌的蒸腾起来,他围过猎,知道这种宁静的蒸腾,正如猎场中的海东青和狼犬,守候着主人的到来! 队正透过人墙缝隙朝前望去,识的马车前的那骑,乃是裴家大公子裴山,他引着马车在队伍前方停下,车上走下一人,三伏天里竟还裹着貂裘,这人队正也认识,昌黎郡王司马白! 司马白缓缓走下马车,朝着眼前这支兵马打量一圈,执马挺胸候立在那里的,有裴金、熊不让、端木二学、于肚儿、胜七、荣剑、柳栓柱,一营将士,都是随他转战千里河山,肝胆相照的袍泽! 那一金一白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他站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熊不让昂然一步跨出军列,双手擎着一把狭长横刀奉至司马白面前,正是司马白砍翻支雄大纛,昏迷后于乱军中丢失的御衡白! 熊不让怔怔瞅着面前的自家主帅,那一袭貂裘格外刺眼,外间传闻司马白一病不起,他只当这病是操劳过甚,恨不能以身相替! 幸而殿下无碍,但这憔悴的样子,却让近丈高的汉子眼圈湿红,强忍眼睛酸涩,这汉子一拜到地,奉上御衡白,沙哑泣道“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唰!” 随着熊不让这一跪,一千二百将士亦然一跪,每人仅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沉一喝“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守门卒们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人见人骂的灾星,为何会受这些虎狼们敬服! 更令队正惊奇的是,那素来冷傲的老铁,不知何时离开了藤椅,半残的身躯竟同样的跪拜在地,嘴中嗫喏,也是“为王前驱,唯死而已”,同那些虎狼们一般无二! 这些守门卒哪里知道, 为王前驱,唯死而已,一次次的必死之战,那一千二百人就靠着这句话,一往无前,死中求活! 裴山抽出佩刀,噌的割破手腕,任血流出,同样一拜,擎着手腕,肃然道“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嚓!” 一千二百把刀同时抽出,割破了一千二百个手腕,一样的誓言“为王前驱,唯死而已!” 以血为誓,以命相随! 面对一千二百袍泽的血誓,司马白默然不语,伸手抚上御衡白,摩挲那乌黑刀鞘,这把已然饱饮胡虏名将之血的晋室名刀,此刻又回到了手中,他猛的抽出刀锋,同样割破手腕, “有诸君之信,白,死亦值!” 他回头凝望身后的棘城,心中感慨万千,从一介碌碌王公,到现在身怀本经阴符七术,负藏至宝矩相珠胎,更有精锐袍泽誓死追随,从今往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别了,慕容鲜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4卷 少女心思 代国,云中草原。 入夏正是最好的时节,碧草连天一望无际,野花烂漫姹紫嫣红,牛羊漫川,野马成群,护佑于拓跋家的神鹿旗下,乱世之中,这里竟是难得的祥和宁静! 在这大草原上,拓跋鲜卑的小伙子们坦着臂膀,肆意的放马奔驰呼啸连连,若遇上活泼俊美的小姑娘们,必定是歌声阵阵对唱嘹亮! 而若论俊美,可足浑铮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仁不让的。 在一众血气方刚的鲜卑儿郎们的追捧下,早便玩脱了性子,白日里驰马游猎,晚上便在篝火旁载歌载舞,若不是惦记着随司马白回返建康,她真想陪着慕容鸾小姑姑留在这云中大草原。 天色方昏,晚霞刚刚烧起,使节队伍便扎下了营帐,各处篝火已经燃起,架上了白天猎来的黄羊。 这边黄羊正滋哒哒的烤着滴油,那边好客的草原人早便将美酒抬了上来,招呼起如日中天的慕容姻亲。 照例的载歌载舞,今个却不见铮锣的身影,但见她坐在一处僻静篝火旁,正守着火架上那头烤的外焦里嫩的小黄羊。 这头小羊是她凭自家本事亲自猎的,她不时翻翻篝火,转转羊身,撒上一捏盐巴,竟是格外专心,而手中匕首早已按耐不住,瞄着一块肋骨,比划着便要割下去。 “你朝哪割呢,自然是后腿最肥啊,背脊也是极好的!”与铮锣靠坐在一起的小姑娘纳闷问道。 她年龄与铮锣相仿,身量却远较铮锣丰腴,仅堪一攥的修长纤腰紧紧连着一团满圆月亮,裙袍纵然宽松,却也难遮那动人轮廓。 单比相貌,虽然略逊铮锣一筹,但那一双斜翘眉角的狐狸眼睛,在鹅蛋脸上一闪一闪,就着火光望去,竟透着丝丝迷韵,足足是个美人儿! 这少女出身拓跋鲜卑的大部族,乃是贺兰部都护贺兰蔼头的小女儿,叫做贺兰千允,随迎亲使一道来此迎亲,与铮锣一见投缘,没几日便拜了金兰之交! “你懂的什么,”铮锣不耐烦回道,“殿下还用着药,食不得太肥腻的肉,这小肋皮儿烤的酥脆,想来不大碍事,正好与殿下换换口味!” “呸!”贺兰千允轻啐一口骂道,“我早该想到你如此用心,定然是送给你那殿下吃的,可怜咱们姐妹一场,你竟从未惦记过我!” 铮锣脸上一红“那怎能一样,服侍殿下是我的差事,你有手有脚的,要我伺候!” “你那殿下岂非也是有手有脚?” 这话说的铮锣不爱听,板起俏脸气道“怎么说话呢!” “好好好,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仙女儿可不要生气!”那贺兰千允倒是一副能屈能伸的好性子,一番嬉笑连声哄起了好姐妹。 铮锣哼了一声,便将精力重新放到小羊身上,用刀尖捅了捅羊身,感觉还是稍嫌肥腻,便又坐了回来,冲贺兰千允说道“你自去玩便是,我可听说有人为你约了今晚比武,你竟还坐的住?” 贺兰千允却是满不在乎说道“让他们打去吧,我才懒得看,徒逞匹夫之勇,我家勇士多了去,用的上他们?倒是为你约架的人更多,你不也从不上心!” “我可没那闲功夫!” “是啊,每日里天不亮便熬好了汤药,雷打不动的送到你家殿下帐前,真是不得闲啊!” 铮锣瞥了贺兰千允一眼“你真是好烦,又扯到这茬,这是四将军交待的差事,我岂敢怠慢?我倒想多睡会多玩会,可这差事难道你能替我干?” “嘿嘿嘿,”贺兰千允眯起那双狐狸眼睛瞅着铮锣,越发来了兴致,伸出修长的手指,挑着铮锣下巴逗趣道,“别看你天天打猎玩耍,跳舞唱歌,却只能唬得别人,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要看你家殿下吃醋哩!” “贺兰千允!”铮锣不想贺兰千允竟看出这番隐密,闻言大羞,蹭的跳了起来,伸手就向贺兰千允抓去,“小蹄子乱嚼舌头,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哈哈哈!”贺兰千允嬉笑着一阵躲闪,依旧不依饶,“姑奶奶十岁便会这招了,你岂能瞒住我!嗨嗨,你弄真的,小心你的刀子!” “让你再敢胡扯!” 闹了一阵,俩人也累了,一起坐了下来,篝火噼里啪啦,二人歇着歇着,看着那蹭蹭冒起的火苗竟都发起呆来, “喂,”贺兰千允忽然贴近铮锣的耳朵,“你说,若是让你来选夫君,你想选个什么样的?” “不害臊!” “说说嘛,说说嘛!”贺兰千允嬉皮笑脸的挽起铮锣胳膊,“你生的这么美,到底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上你啊!” “好啦好啦,胳膊都要被你摇断了!”铮锣望着篝火,神情却是一黯。 她自然是要选司马白的,不然怎会央着二哥随行使团送亲贺寿。 但司马白的心思,却让她琢磨不透,依然亲切不假,可女孩子直觉告诉她,这只是兄长对妹妹的亲切。 可这怨谁? 铮锣很恼自己,只盼能挽回司马白的心意。 贺兰千允见她发呆,一戳她脑门“想男人呢?” “去你的!”铮锣眼珠一转,机警道,“我哪有你美啊,要说也得你先说!” 贺兰千允一撇嘴“偏你心眼多!得了,就冲你夸姑奶奶比你美,那我就先说!但若说的不好,咱们谁也不能笑谁,更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 铮锣拍掌乐道“自然自然,我倒要看看我家大允子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贺兰千允站起身来,绕着篝火转了两圈,想了一阵子,方才缓缓说道 “我呀,若是中意一个人啊,一不盼他牛羊多,二不要他武艺强,三也不求他地位高!” 铮锣听的啧啧称奇 “那倒奇了,你该不是想拿夫君当儿子养!我若有儿子,却也不敢如此宠他。” 贺兰千允瞪眼道“我只当你同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一样粗鄙!牛羊再多,徒招人眼红,武艺再强,也敌不过一阵乱箭,地位再高贵,哼,姑奶奶就是不稀罕!” 铮锣挠了挠脑袋,盯着贺兰千允一阵端详,虽然这些话儿很稀奇,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瞅着贺兰千允那股认真的架势,不禁想打趣一番 “既不图人家地位,便是皇帝要娶你做皇后,你也不稀罕么?” 贺兰千允瞧出铮锣调戏心思,脑袋一梗,倔强道 “皇帝都天天换,皇后有啥可稀罕!照我看,皇帝还不如我阿爹踏实可靠呢!我贺兰家在这大草原上世袭罔替两百年,十万族人忠心耿耿,不比那皇帝还逍遥自在?!” “啧啧啧,”听人谈起父亲,铮锣心头一阵怅然,有个好阿爹可真好! 但她却不想被人瞧出心虚,强撑着拍掌称赞,“不想我家大允子竟比男人心思还深沉,那你说说,你究竟稀罕什么样的夫君?” 贺兰千允又是一阵思索,忽然泄了气般坐了下来,低声叹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哪天碰上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把命给他都说不定呢!” 铮锣推了贺兰千允一把,啐道 “我看你是春心泛滥,早晚被人拐带着私奔!” “私奔有什么不好!汉人的书上不是说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贺兰千允摇着脑袋掉起了书袋,神情竟很是陶醉。 “你阿爹若是知道你偷看这种书,非得后悔请先生教你习文识字!” 铮锣自小跟着可足浑涉多读书写字,家中藏书不少,也偷看过这个戏本,说的是一女子在睡梦中遇见了一个男子,梦醒后思念之至,从此不能自拔,乃至憔悴生病。 这故事虽然感人,却被铮锣嗤之以鼻,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或能拿来当个消遣,但这个世道,嘿 但凡经历过兵祸的人,谁有那闲心思! “别人都不懂,我就只说给你知晓,你敢四处乱说,看我不割你舌头!”贺兰千允呸了一声,又催着铮锣说道“该你了!不许耍赖!” “我?”铮锣不自觉的把玩着手中匕首,瞅着那团篝火,脸上一阵阵发烫,吱吱唔唔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问!” “哎呀!果真如此!” 贺兰千允连连摆手,指着铮锣劈了啪啦就是一顿呵斥,“我不同意,姑奶奶我坚决不同意!” “啥,你不同意,你不同意个什么?” “你是失心疯了么!你这天仙般的人儿,不是盖世的英雄,哪里能配的上你!那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别说上阵厮杀,我看宰羊都难!以后能护你周全么?!能保你不受欺负么!” “嘿,嘿嘿,”铮锣听了想笑,殿下若不能护我周全,怕也没人能行了! 她原要反驳,却也只能将司马白赫赫战功烂在肚子里。 “你倒是说话啊!”贺兰千允又气又急,一门心思的劝铮锣迷途知返,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过我瞧着,你那殿下似乎对你并不上心啊,你不如趁早换个人!” “啊?!”铮锣脸色大变,连忙遮掩过去慌乱,却是叹了口气,“你也看出来了,殿下天纵奇才,胸怀大志,如何能看的上我呢!” “俺的娘,还天纵奇才,还胸怀大志,” 贺兰千允哪料到铮锣竟会如此自怨自艾,一拍脑门哀叹, “这丫头真是了!完了,真是完了!那人既算不上英俊,又谈不上勇武,若论学识,怕还不及我三哥哥,除了生在帝王家,却不知还有什么本事!” 她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这些年从中原流落草原的落魄王公,我也见过了不少,唉,有人装模作样,非挨过打才能改过自新,有的最能甜言蜜语欺骗草原上的姐妹!还有人心思恶毒,专门四下里挑拨离间!可怜我鲜卑一族最美的花朵,不爱英雄爱狗熊,不可,我绝不同意!” “死妮子说谁是狗熊!”铮锣见贺兰千允鄙薄司马白,心中越发不忿,忍不住便要替司马白争辩上两句,可一看贺兰千允那丰腴的身段,魅丝丝的眉梢,又想到她贺兰一族的家世,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一股自卑忽上心头,硬是将话咽了回去,心道你不知最好,省的来与我争抢! 她没有心思再谈下去,小心翼翼剔了几片肉盛在碟中,冲贺兰千允说道 “好啦,不说了,肉都烤焦了!你自己去玩吧!你说了要保密的,若敢让别人知晓,我可饶不了你!” “哎,你别走!姑奶奶今日非得与你说明白!”贺兰千允哪里肯放她走,拉住铮锣衣袖便纠缠起来。 “起开起开,哪来的疯丫头,不去寻梦里情郎,却四处多管闲事!” 两个姑娘正自打闹,远处却突然响起阵阵号角,声声凄厉直破夜空,两人顿时怔住,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不约而同道“敌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5章 莫非京中有变? 号角凄厉,铮锣侧耳一听,大呼不妙,她知道这是辽东兵马惯用的报警讯号,阵阵长鸣,一说敌人来势汹涌,二说来敌在万人之上,三说敌军已近在咫尺,怕已欺近二十里之内! 铮锣一边拉起贺兰千允朝主帐奔去,一边将号角讯息告诉她,贺兰千允手忙脚乱心里大惊,第一感觉就是弄错了! 此处距离北都盛乐已不足三日路程,居然有人敢夜袭王妃使团! 不知道是谁家兵马,又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如此胆大包天,已与叛逆造反无异! 而更令她惊奇的是,在如此安全的代国腹心之地,慕容家的送亲使团竟还不忘远远撒出斥候警戒,慕容兵马之精锐,可见一斑! 警讯一起,载歌载舞的营帐立时炸了起来,四下里都是将官们的呼喝之声,兵士们纷纷寻归建制,虽是一团忙碌,却不见丝毫混乱,更有已经整备好的幢队提前开拔营外,准备应战。 贺兰千允随铮锣逆着马队朝营内跑去,她望着慕容甲骑啧啧赞叹,真是铁甲森森,刀槊林林,心里下意识的便安稳下来! 她俩前脚跨进辕门,便有四五骑刚巧也奔了进来,分明便是那队报警的斥候。 贺兰千允好奇究竟是何等壮士传来警讯,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眼,哦,竟都是汉人! 领头那将尉年纪轻轻,虽不见的有多壮硕,却是精练矫悍。满身的尘土臭汗,胯下战马也是鼻息沉重,显是长途奔驰。 这将尉徒手擦着鼻涕,土气是土气了一点,可神情大是镇定,而他身后几骑同样也不见慌乱,更有人还乐呵呵的与过往袍泽嬉骂,仿佛他们身后根本没有敌袭追兵,那来敌也是假的一般! 往年里,族里报捷的斥候,也是这般模样! 贺兰千允不禁纳闷,可这是敌袭啊,万多人马趁夜来袭,必然是有备而来,送亲使团区区两千兵马,加上来迎亲的五百盛乐仪仗,纵然提前示警,却怎么抵挡敌军?这几个斥候凭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哪来的依仗! 直觉告诉贺兰千允,眼前这些将兵,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胜七,怎么回事?” 贺兰千允扭头一看,原来是铮锣正朝那领头的将尉询问。 “南边杀来过万兵马,也不打旗号,军容散漫,前锋却凶悍的狠!都是索头布衫,拓跋人兵马是没跑的!只是不知哪个部族的!” 胜七几句话言简意赅,已将大致情形说清楚了,便是不懂兵事的贺兰千允也能听明白。 铮锣朝胜七身后望了望,问道“你们一幢哨探,怎么才回来这几个?二学子呢?” 胜七哈哈一笑,一边策马朝营内奔去,一边回头冲铮锣喊道“他们正牵着索头前锋耍戏呢!小姐放心,他们稍后便回,不说了,俺们紧着去缴令!” 贺兰千允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汉人一幢,该是俺们一个百人队。 为了拖延时间,竟敢直逆万人大军的兵锋?! 他们口中的那个二学子她也认识,平日里瞧着阴郁乖张,没料到竟是这等勇士! 反正贺兰部里找不出来! 铮锣听了眉头一紧,冲胜七挥手喊道“嗯,快去报与殿下知晓!” 贺兰千允又是一怔,掌军统帅乃是一鸣惊人的将星慕容恪,这等要紧军情,如何能先报那个病怏怏的昌黎郡王?! 铮锣真是不知轻重! “嗵嗵嗵嗵!” 战鼓擂起,中军大帐点将了! 两千人的使团护军分为前后二营,前营乃是慕容恪自领亲军,由朔朗任都尉,营中将士皆选自辽东安辽镇。 后营自然便是司马白王营,挂名都尉乃是裴山,副尉仲室绍拙,营下十幢,便由战功最突出的熊不让、裴金、端木二学等人统带。 这中军大帐内的将尉们由裴山和朔朗领衔分站两排,面面相对,都是再孰不过的老熟人! 原本就是一军的嘛,随司马白转战千里的老弟兄! 右首最前坐的乃是拓跋鲜卑迎亲使拓跋孤,他十五六岁年纪,身量魁梧,面相沉稳,虚位让贤和替兄为质的美谈早已传遍天下,是新任代王拓跋什翼犍最信重的人。 他下首坐的是迎亲副使贺兰确,这贺兰确是贺兰蔼头第三子,不同于草原人的孔武有力,他倒是一副谦谦君子做派,俨然一个饱学之士,这在草原上倒是不多见! 左首而坐的是慕容鲜卑送亲使,正是一鸣惊人,石破天惊的新晋天下名将,慕容恪。 而帐内最上正中的主位也没空着,一人裹着貂裘坐在那里,一双眼睛无精打采,只是一金一白颇为诡异,乃是大晋昌黎郡王司马白,此番是取道蜀中返朝的。 慕容和拓跋都自称晋臣,奉的是大晋正朔,这个当今大晋皇帝的亲叔,地位自然最是尊崇,众人议事,昌黎郡王坐在帅位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这个昌黎郡王却一副病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瞧的拓跋孤暗自摇头。 听闻这人为质慕容鲜卑十数年,名声狼藉的很,只看竟与自己表字朱厌,就知他行事荒唐,嘿,朱厌,见者大兵,还有人如此戏讽自己的。 自慕容恪以降,一帐将尉不论汉胡,都是龙马精神,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气势,更反衬的昌黎郡王病病恹恹,萎靡不振,拓跋孤很有些鄙夷,晋室之所以暗弱,从这司马白身上便能瞧出些许端倪! 倒是贺兰确时不时冲司马白颔首微笑,可司马白却心不在焉,不知在寻思什么,总不见回应。 贺兰确只得讪讪做罢,同时腹诽不已,昌黎郡王真是没有风雅气度! 从进帐的那一刻,拓跋孤的辩解就没停下来, “诸君一定要相信代王结盟的诚心!” “我以性命担保,这绝非代王之意!” “某亲自去会一会来人,看究竟是哪个胆敢于王妃驾前放肆!” 贺兰确也从旁帮腔“误会,很可能是误会啊,或许是谁仰慕慕容威仪,前来迎接也说不定啊?!” 但帐内之人无不嗤之以鼻,过万大军摸黑前来,四面合围,一不打旗号,二不遣使者,这种活计谁也不是没干过,不是劫掠是什么?! “报来敌于十里外,分兵向两翼包抄!” 好嘛,还想全部吞掉一锅端啊! “此处怎会有敌袭呢?这荒唐事,真是”拓跋孤摊着手,苦笑连连,“我家代王对慕容一片诚挚,日月可鉴啊!” 他强自镇定辩白,心里却是惶恐不安,莫非京中有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6章 极是,极好 “这来敌,确实与我家大王无关啊!”拓跋孤神情委屈,唯恐诸人不信,只差拔刀抹脖子来证清白。 慕容恪呵呵一笑,终于开口 “左贤王多虑,谁也没有怀疑代王的诚心,代王即使变了心意,也该先将二位接走不是,又岂会留二位在这做人质呢?是吧,殿下?” 司马白同样一笑,附和道“极是!” 拓跋孤得了信任,大概欣慰,站起身慷慨说道 “得将军此言,某无憾矣!我这便立于营前,势与慕容共存亡,谁若想进营,需先踏我尸身!慕容上下若伤分毫,某必以死谢罪!” 贺兰确也起身说道 “学生同左贤王一道!咱们便挡在门前,待学生表明身份,训斥一番,来敌必然胆怯!我却不信,这大草原上,有谁敢动我贺兰一族!” 慕容恪朝贺兰确深望一眼,忽然瞥见司马白也在以同样的目光打量着贺兰确,暗道殿下所见应该略同,藩镇势大,如今的代国早已不是初王拓跋猗卢时的代国了。 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也没理由置喙,缓缓说道 “二位仁义,可还没到以死明志的关头。来敌身份不明,却是志在必得,未必能讲通道理,不如先胜上他一阵,敌人搓了锐气,或能冷静冷静,是吧,殿下?” 司马白点头道“极是!” 贺兰确朝谦逊恭谨的慕容恪深望一眼,心中大赞,慕容恪真纯臣也! 此际生死攸关,他竟仍不忘时时垂询上意,纵然那个司马白只是摆设,却也代表着朝廷颜面,慕容恪如此行事姿态,便可一窥慕容鲜卑对朝廷的忠贞! 拓跋孤只道这新晋天下名将太过自负,来敌过万,还不知是否有后援,你慕容恪区区两千送亲护军,凭何取胜?他婉转劝道 “只看来敌意欲包抄,或是只图困顿咱们,却未必真敢有所僭越,不妨先探探他们口风,弄明其用意再做计较。咱们若是贸然动手,其兵马数倍于我,岂不自寻死路?” 慕容恪哈哈一笑,冲帐中诸将分析道 “待到敌人合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束手待毙!以我之见,敌人长途奔袭,而我以逸待劳,敌人轻敌大意,而我孤注一掷,敌人此刻分兵,而我兵力集中先破一处,有此三点,首战必胜!是吧,殿下?!” 司马白哈哈一笑,拍掌赞道“极是!” 拓跋孤和贺兰确略过只会说极是极是的司马白,看着胸有成竹的慕容恪,这一番论战让他二人大为叹服,拓跋孤抱拳叹道 “不愧是击破羯赵二十万大军的慕容千里驹!” 慕容恪蹭的站起身来,下达军令 “前营为矛直冲来敌中军,后营逡巡侧翼,压迫乱敌,待敌松动,直插敌阵,两营合力,务必将来敌拦腰截断!” 诸将轰然领命“喏!” 慕容恪转身又冲司马白问道“殿下可有交代?” 司马白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无他,只需速去速回!” 慕容恪一怔,稍一思索,理解了司马白速去速回的用意,这是要趁来敌分兵之际,先挫前锋,再回军剿杀包抄之敌! 他展颜一笑,冲裴山补了一句“你营着力压迫敌人东侧边翼,朝西发劲,务必迫使敌人向西退撤,尽量拉长敌军两部间隙!殿下,如此可好?” “哈哈哈,”司马白大笑道,“极好,极好!你们去吧,我身子不利索,在营中等你们捷报。” 短短军议,慕容恪已五询司马白示意,以他天下名将的资历,大可不必如此谨慎,但他也不知道为何,只要司马白坐在这里,积威之下,他总是下意识的时时垂询印证,更生恐司马白说出不一样的见解。好在司马白见解一致,那一口一个极是极好,在他听来,真是最悦耳不过了! 看在拓跋孤和贺兰确眼里,自然是慕容恪谦逊恭谨,但对于满帐诸将来讲,不论汉将还是鲜卑,这岂非再天经地义不过的章程? 既有殿下褒肯,首战必胜无疑了! “殿下且先安坐,”慕容恪再不犹豫,抽出横刀,大喝道“诸将随我破敌!” “喏!” 望着骄悍自信的军将们,拓跋孤又是一声赞叹“盛名之下,必有缘由啊!” “慕容将军能征善战,首战必胜,我等可静候佳音!”司马白顿了顿,朝帐帘处瞥了一眼,说道“二位稍坐,我有些乏了,容我更衣,稍后便回,失陪了,绍拙,烦你招待二位。” 二人也没太将司马白当回事,只淡淡回道“殿下且去,不用顾虑我等。” 司马白出了营帐,方才拐过转角,便冲一旁角落里低声斥道 “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既已回营,不去杀敌,为何猫在这里?” “嘿,抓了俩舌头,瞧着像个官儿,特来寻殿下邀功!” 一个人影从暗中迎了上来,正是端木二学,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给司马白带路。 “办的好!” 司马白点头夸了一句,这次变故太过蹊跷,代国腹心之地,竟然有人能驱使万人大军生乱,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两眼一抹黑,尽早弄明情况,才好做出对策! “咱们可有人会说索头土话?” 二学子嬉笑道“嘿,都是鲜卑话,相差不多,这些日子随拓跋家的人厮混一起,也就听的熟了,但我只能听懂,却说不好,不过殿下放心,有封二呢,这家伙真厉害,说的太溜了!” “俩聪明蛋子!” 司马白哈哈一笑,高兴夸道,却见二学子半边身子被血水浸透,黑暗里一晃一晃的像个鬼一样,忙问道, “怎么回事,不快去治伤!” 二学子连忙说道“不是我的,我没伤着!是那俩舌头嘴硬,被我劈了一个,不小心喷了一身血。” 司马白一听来气,骂道“没个轻重!另一个呢?” 二学子身子一缩,结巴道“封二审着的,他嫌我粗鄙,撵我出来,遣我来给殿下传信。” 司马白这才放下心,暗道封二素来能说会道,最是嘴甜心狠,要从一个俘虏嘴里撬出点东西,应该不难。 果不其然,他才到羁押俘虏的帐篷,便见封进喜滋滋的掀帘出来,一见司马白,搓着手便凑了上来 “殿下,问出来了,这人是代国独孤部的百夫长,一个月前奉了南都镇守将军独孤眷的征招,到平城集结。” 代国有两都,南都平城,北都盛乐。北都盛乐是拓跋家的老巢,而南都则由独孤部镇守,是以这独孤部乃是代国第二大部族,首领独孤眷自然也是代国数一数二的重臣! “独孤部三万大军半个月前便从平城开拔,十日前直抵北都盛乐,不过倒是蹊跷,他们只是驻扎城外,一仗没打,一箭没放。驻扎了三天,他们这个万人队便从北都出来,独孤眷长子独孤禄带兵,长途跋涉急行军,傍晚时才抵至这里,将就着饱餐一顿,便冲咱们杀来了!” 封进聪明便聪明在这里,一个百夫长能知道多少事情?问多了也白问。 所以他换了一个角度套话,将这个百夫长的征召经历问了出来,这些看似简单的行军流水账,却将来敌底细暴露的清清楚楚,至于再从这些信息里拨云见雾找出更有用的东西,封进是没这个本事了。 但他一点不担心,因为有这个本事的人,正站在他面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7章 技痒难耐 刚禀完俘虏交代的情况,营外喊杀声一阵阵传来,两军已经交上手。 封进和二学子不自觉的便朝营外张望,神情看似轻松,又似跃跃欲试,但说实在的,究竟能不能赢,他们心里都没有底。 因为从前带着他们冲锋陷阵百战百胜的主帅,毕竟不是慕容恪。 司马白看出二人忧虑,淡淡说道 “阿苏德领军之能,越发出色,说是日进千里也不为过,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凯旋。” 二学子闻言高兴道“区区索虏,不成气候!” “殿下神机妙算!”封进也长舒一口气,谄笑道,“殿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司马白摇了摇头 “不进去了,我贸然进去或引起那人警惕,你办事我放心,你再去问他一件事。” “好来,何事?”封进乐呵呵道。 “问他从平城到盛乐途中伙食如何。” 封进想了想,一拍脑袋“妙!属下再去套套话!” 二学子看着封进开了窍般的转身进帐,摸着头纳闷问道“这是何用意?” 司马白回道“我想看看独孤眷是筹谋已久,还是临时决议。” 二学子闻言一怔,恍然大悟,眼中焕发出阵阵光彩 “如果是筹谋已久,那必然粮草充足,如果是临时决议,嘿,这么多兵马哪来粮草嚼褁?可这个事情要紧么?” 司马白拍了拍二学子肩膀,意味深长说道 “你祖上书香传家,是军中为数不多能文能武的人,又这么聪明,我对你实寄有大望!为将者不要只顾狠戾打杀,平时要多读书多思辨,要见微知著,既要知其然,更要琢磨其所以然!” “知道了!哦哦” 二学子陷入沉思,没待多久,激动道, “如果是筹划已久,那全是他代国家务事,咱们只是被殃及的池鱼,来敌未必就愿意同咱们死磕,事情便有转圜。但如果是临时决议,算算时间,该是代王一做出联姻决定,那老狗就着手起兵了,此番就是专门冲咱们来的,独孤老狗不惜犯上作乱,也见不得拓跋慕容联姻!” 话音刚落,封进从帐内钻了出来,面色凝重道 “那小子好一通抱怨,来的路上饥一顿凑合一顿的,上官只安抚说是等进了北都城有重赏。好不容易到了北都城,军纪却又严酷的出奇,好多想沾便宜开开荤的,都被处了军法,那小子老实,没敢犯事,结果仍是半饥半饱的!殿下你看” “这就说明独孤眷是临时决议要出兵盛乐,根本没有什么准备,所以才粮草不够!” 二学子在封进惊讶的目光下继续说道, “但是老狗又不攻城,反而严明军纪,倒不像是有篡逆之心,简直一个孤胆劝谏的忠臣模样,就是要坏了这桩婚事!好一个釜底抽薪,老狗心肠也是狠辣,这边如果把咱们干掉,便绝了代王联姻的心思!” 见二学子一点即通,司马白很是赞许,点头道 “独孤部虽是强藩,但说到底,独孤眷也只是一方部族首领,就算不服,他敢倾巢而出进京兵谏?还敢做出这等绝户事?我不信他有这胆子!嘿,拓跋什翼犍结姻慕容,已然是在打脸石虎,而来此生事的敌人偏偏又是毗邻赵境的平城独孤部,是谁在后面给独孤眷壮胆,不问可知了!” 二学子恨恨骂道 “石虎方才传檄天下,逍遥公大寿之际,要偃旗罢兵,还要各方诸侯款待过路使节队伍,就是这样款待的么?羯狗说话真是如同放屁!” 封进呸了一口“没见来敌不打旗号么!羯狗也还知道留点脸面!” 兵乱突起,而使团仅有两千露头的护军,眼下情形,很棘手了! 司马白皱眉道 “这一手借刀杀人,真是耍的漂亮,说不巧还是一石三鸟!嘿,我真是疏忽了,早该想到羯赵不会忍气吞声的。” “既绝了拓跋慕容联姻,又敲打了代国君臣,真要把咱们做掉了,大将军却也无可奈何,慕容鲜卑算是声名扫地了!可真是一石三鸟么!” 封进顿了顿,又劝道 “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但看这老小子仓促起兵,便不是享国数十年的拓跋氏对手!拓跋鹿卫称雄草原,还解决不了那些生拉硬凑的部族牧民?独孤眷徒劳蹦跶几天而已!” “只要什翼犍仍是代王,咱们便还是他代国上宾,只等代王收拾了独孤眷,眼前这万把人自然也就散了,事儿也就结啦!” 司马白却沉默不语,忽听营中一阵呼喝,原来是慕容恪凯旋回营了,司马白对二学子说道 “二学子你速去营东侯着,还能捞上一仗打。” 二学子纳闷道“来敌志在必得却首战受搓,必然惊慌失措,怕是得退避锋芒重新考量咱们,何去营东侯着?” 司马白淡淡道 “来敌兵分东西包抄,阿苏德痛击正面之敌,并将其朝西撵去,东面之敌已然与其主力严重脱节,再不速战速决,抓紧一口吃掉,还待送他们回家吃饭么?” “哎呀!”二学子猛拍大腿,一蹦三尺,深服司马白和慕容恪领军之能,由衷叹道,“得遇明主,胜过千军万马!我这便去捞上一功!” 司马白又冲封进说道 “二郎你也去迎一迎,再提几个俘虏,押来审一审,一定要对上口径,再看看多问些消息出来!” “殿下瞧好便是!” 封进同样喜笑颜开,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司马白脸上竟无一丝喜色,便小心问道, “殿下,瞧你似有心事?封进虽然愚钝,却也极盼能为殿下分忧!” 司马白笑了笑,那双异眸却是深沉如渊,尤其冰白瞳散发出的幽冷,让封进不禁打了个寒战 “危机已除,殿下为何不乐?” 司马白反问“危机已除,你这样认为?” “自然啊,咱们大胜来犯之敌,眼前之险已然化解,而盛乐城下的独孤主力,能打过拓跋鹿卫?下场显而易见嘛!” “咱们此行照旧,该送亲的送亲,该出使成国的,也耽误不了时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郎啊” “殿下?” “独孤眷三万大军如此顺利直抵京都,意味着什么?城外的不攻城,城里的也不出城平叛,又是何原因?他们约好了一般,在等什么?这事儿四下里透着蹊跷,中间奥妙太多,变数也太多!” 司马白神色愈加冷峻,幽幽说道“咱们此趟代国一行,怕是凶多吉少了!” 封进听了目瞪口呆“啊!怎么会?!” “嘿!” 司马白一声冷笑,他隐约看见一盘偌大棋局,已经摆上了代国这千里山河草原! 而这落子手法,何其眼熟,简直与那辽东之局,如出一辙! 凝望着席卷东进,呼啸如龙,再接再战的两千精锐骠骑,司马白信心徒增,这是他转战千里,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虎狼之师! 凶多吉少是不假,可是呢,今时的司马白,不同往日了啊! 他忽然一笑,似乎是冲那隐匿在黑暗中的棋手寒暄 “真是技痒难耐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8章 危机四伏 来犯的独孤大军离着使团老远时,便分成了两部,一部主力直冲大寨。 另一部两个千人队,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子,生怕打草惊蛇,小心翼翼的包抄到了慕容使团营后。 他们的差事是配合主力,把逃窜的溃敌拦截下来,尤其是使团中的几条大鱼,更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正经的肥差! 这一部兵马的千夫长叫做独孤库仁,素来沉稳,带兵也有模有样,是独孤部的中坚将领。 他包抄到位后,既没打算冲击慕容营垒,也不敢角号喧鸣闹出动静,只是一字长蛇拉开阵型,人下马,马衔环,悄悄潜伏了下来,务防惊跑了猎物,把到嘴肥肉让给别人! 隐隐听到远处喊杀声,独孤库仁知道这是堂兄独孤禄那边动手了。 独孤大军雷霆一击之下,慕容使团没有不败的道理,溃败在即,也就意味着猎物快进圈了。 他一边搭着凉棚朝前方打量,一边朝左右吩咐道 “让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没我的命令,谁敢先咋呼起来,别怪我手里鞭子不认人!” 左右亲信纷纷说道 “将军放心,俺们早交代好了,儿郎们都有数!只要是冲咱们这边来的,一个都跑不掉!到嘴的肥肉万不会吐给别人的!” 又有人道“慕容鲜卑近来好响的名头,能逮活的最好,只怕不好相与,咱们得费点力气!” 独孤库仁踹了一脚,骂道 “你等就只瞅着那点财货女子!但凡记住一条,宁要死的,不能放跑一个!天王早便传檄,逍遥公寿辰之际要罢休兵戈,又得款待各方使团。都护一再叮咛,不能落了天王颜面,所以这事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更不能留把柄!” 他想了想,似乎是在宽慰自己 “这一票干下来,咱们算是和慕容鲜卑结了死仇,但只要无凭无据,慕容崽子想报仇只能算到拓跋家头上!” “可不是!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知道了还咋的?有本事来比划比划!” “吵吵什么!有动静了!” 独孤库仁一个下趴,利落的伏在了草面上,把耳朵贴近地面,细细听起来。 但他脸上神情却由兴奋变得凝重,听这动静,所来兵马绝对在数千以上,而又奔腾整齐,轰隆如雷,绝非溃兵模样,他脸上又变的疑惑, “不该啊,难道是大哥的兵马?怎么直冲我这来了?” “将军,将军” 不需用独孤库仁再疑惑了,他听的一点都没错,前面所来不下两千兵马,部旅整齐,来势更是骁悍凶猛,绝非溃兵,更不是他独孤家的兵马, “不可能!” “是慕容崽子!” “敌袭!列阵!” 这疏散的一字长蛇拦截散兵溃勇甚至老弱妇孺刚好合适,但若要临阵收拢回来,抵挡如龙似虎的慕容铁骑,却是痴人说梦了! 更何况率领这群猛虎的乃是天下名将慕容恪! 呼吸之间,两千铁骑便至眼前,只一个交锋,便把独孤兵马拦腰截断,继而兵锋一转一扯一带,近乎划了一个圆,便又吞没了大部敌卒! 这一转一扯一带的三招子,乃是司马白独创,取自七术中转圆蕴意,专用来横断敌军之后的扩大战果。 从慕容恪以降,不论汉兵还是鲜卑将士,大家追随司马白已久,早就是练熟了的,这三招过后,独孤库仁那两个千人队已然完全被打散了,再无反抗之力! 又有人高呼尔贼主力已溃,降者留命,独孤库仁原本不信,但慕容马鞍上那一串串的索头首级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些首级中更不乏相熟者,他彻底懵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哪里出了问题?! 慕容使团区区两千护军,怎能打败自家一个万人队? 竟还胜的如此干净利落? 乱军之中哪容的他分神,他一身铁甲在独孤乱军中格外显眼,早被人瞄上了。 一骑瞅准机会便冲了过去,右臂伸展,长刀抡圆斩了下去,或许是独孤库仁铠甲好,也或许是那骑将刀劲偏了准头,总之那刀在铠甲上擦着火星将独孤库仁击晕在地,却也保住了一命。 只听那骑将骂骂咧咧道“又砍偏了,总也学不会殿下那般利落潇洒!” 在草原上打仗,溃兵逃命可以四面散去,没有绝对优势兵力包抄围堵,纵使大胜,也绝难歼灭敌军。 慕容恪也不贪心,稍稍追击,便收纳了降卒回军,此番慕容两千兵马对阵一万敌军,从哨探及时报警,到两番大胜而归,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哪怕独孤败军重新集结起来,不好生定定魂儿,怕是没胆再攻过来! “人说一力降十会,原还不懂,今算开了眼界!有此精兵强将护卫,可以高枕无忧啦!” 贺兰确背着手在帐内踱来踱去,忽然一脸的喜庆, “最妙的是那四将军尚未婚配娶妻,与小妹岂非天生一对?!” 此战之中,慕容恪不管是论战分析,还是临敌对阵,都让拓跋孤和贺兰确叹为观止。 原本危在旦夕的形势,居然就这样化解了,贺兰确心情大佳,转头便打起慕容恪的主意,天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妹婿了! “咦,千允呢?”贺兰确左右看了看,冲随从问道,“小姐去哪了?兵马慌乱的,你们也不看好了!” “似乎同铮锣姑娘一起,小的去寻过了,却没找到。” 贺兰确眼角一挑,喝骂道 “再去找!这丫头不知深浅,你们也不知道么,那个,敌军一时退了,就没事了么?” “哦,原来你还知道这道理!” 拓跋孤始终黑着一张脸,坐在一旁闷不吭声,终于忍不住冲贺兰确吼道, “这几日始终不闻北都城的音讯,原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来,岂不蹊跷?那独孤眷为何如此肆无忌惮?北都是不是出了意外,大王又是否平安?你竟都不想一想么?!” 贺兰确被问的冷汗连连,磕磕巴巴说道 “左贤王是否多虑了啊,北都城有你拓跋家的两万鹿卫驻守,能出什么意外?” 他见拓跋孤只是摇头,又说道 “就算有意外,我贺兰铁骑随时可奔赴盛乐勤王,嘿,贺兰三万大军半月可抵北都城下,你何必惧那独孤老狗?” 拓跋孤瞧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脸色愈发铁青,恨恨骂道“书生不足与谋!” 贺兰确与他私交甚笃,听他叱骂也不在意,只是笑呵呵说道 “我这便修书与阿爹,请他派兵来援,与你左贤王振振声威,如此可好?” 拓跋孤暗骂,你那狐狸老爹可未必听你的! 但这话就不好明说了,他叹了口气 “我去寻四将军商议一下对策,你若无事,不妨去安抚一下咱们鼓乐仪仗,或是去找千允说道说道,妮子心眼活,你一点就通。” 贺兰确却怒道“咦,你这是什么话,你去商议军务,却安排去干些杂活?一同去,一同去!慕容将军如此才干,学生理应讨教一番!” 拓跋孤想甩开贺兰确,本是打算同慕容恪交些实底的,但也顾虑让好友生隙,无奈点头 “随你,随你,不知贺兰三公子何时竟也对军务也有兴趣了!” “二位主子,”贺兰确的随从忽然插话道,“若是去寻慕容将军,怕是要稍待一会。” “怎么?” “小的瞧见他进了昌黎郡王帐中。” 拓跋孤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将军一回营,甲都未卸,便直朝昌黎郡王帐中去了,”那随从顿了顿,“小的因寻小姐,刚巧瞧见了,就方才小的回来时,慕容将军的亲卫仍守在昌黎郡王帐前,应该是还未出来。” “哎呀!”贺兰确一拍掌,由衷长叹,“大胜归来,竟不忘先去昌黎郡王那里请禀,何为恪守臣下之礼,四将军便是!” 拓跋孤却是一撇嘴,不屑道 “那个司马白除了一句一句的极是极是,还能干啥?大敌当前,战机稍纵即逝,慕容恪不与众将商议退敌之计,却去忙碌那些虚礼,某实不敢苟同!” --------- “极是!”司马白习惯性的裹了裹袍子,看着满脸忧容的慕容恪,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你所言极是!” “唉!我原当自己是杞人忧天,既得殿下印证,看来没有想错。” 慕容恪神情愈加凝重,他纵然大胜归来,却没有一丝欣喜,回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司马白,从当面之敌的纠缠,到代国政局的突然变故,将自己心中忧虑一一说与了司马白听。 结果司马白与他想的一般无二,而且又把从俘虏嘴里问出的讯息告诉了他,几下里的情况一对应,两人结论基本一致。 羯赵恼恨拓跋慕容联姻,挑拨了独孤眷出兵盛乐,代国政局面临翻天巨变,这联姻之事怕要泡汤了! “羯赵势力在代国树大根深,拓跋什翼犍也实赖石虎助力,才坐上了王位,石虎主子雷霆一怒,代王自然要三思而行,就是不知什翼犍有没有骨头啊!” 司马白苦笑一声“他要是个没骨头的,咱们可就惨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89章 我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 独孤眷能一路顺畅的兵抵盛乐,不是内外勾结,绝做不到! 而他兵压北都,即便不打不攻城,也已算是裸的犯上作乱,哪个国君能容忍这种行径? 非倾举国之力镇压不可! 盛乐兵强马壮,剿平独孤眷应该不是难事,但偏偏两厢却相安无事,独孤眷甚至还敢分兵一万至此,说明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代王拓跋什翼犍有名无实,根本指挥不动盛乐兵马,更遑论动员倾国之师! “我就知道好事多磨!”慕容恪叹了一声,与代国联姻对慕容鲜卑震慑周边有着极其重要意义,可以说是慕容鲜卑的当务之急,万难也得办成,但这万难也得办成的事,却要如何去办呢? “难是难,险也险,却也微妙,” 司马白接过话,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估摸着,此刻的盛乐正是内外僵持,维持着一个表面的平衡,各方势力明里暗里角力,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谁也不敢,甚至不愿意先动手打破这个平衡。至于独孤眷的心思,无非把咱们做掉,釜底抽薪断了拓跋慕容结盟的可能!” 慕容恪冷笑道“这主意倒是不错,却是小觑了咱们,独孤眷必然想不到照面便吃了一记耳光。” 司马白却忧虑说道 “咱们也不能托大,他们只是吃亏在轻敌冒进,咱们虽胜了一场,但可恨在这草原上,想重创歼敌却是很难,当面之敌稍微收拢溃兵之后,兵马依然倍于我军。他们吃了这一大亏,必然要小心谨慎,再交手的话,胜负可是不好说的。” “那是自然,” 慕容恪点了点头,沉思一阵说道 “殿下,你说如果独孤眷吃不掉咱们,盛乐形势又该何论?我瞧独孤眷也未必是真心想反,只是要拿咱们人头造成既定事实,从而逼迫代王,关键还是在咱们这里,呵呵,我是有信心撑些时候的,但盛乐那里总不能一直僵着吧?什翼犍登基虽然是借了羯赵的势,但他毕竟已经是代王了,也不是任由外人拿捏的,代国并非只有独孤一部兵马,近有拓跋家嫡掌的鹿卫,远有贺兰都护,代国君臣之间总要分出个章程出来,独孤眷只要不是真心想反,必然屈服什翼犍!” “恩,有理有据!”司马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慕容恪一昂头,说道 “事情未必便有咱们想的那么糟糕!羯赵的手就算再长,也只能恶心咱们一下,耽误不了咱们大事!” “只是”又听慕容恪有些祈愿的说道,“但愿代王能拿出点气魄来!” 言下之意是要同当面之敌死扛,而静待盛乐局势决出胜负。 司马白知道联姻对于慕容鲜卑的重要,更清楚联姻失败会对慕容鲜卑造成何等打击,所以他完全理解慕容恪这种排除万难也要硬顶上去的苦衷。 但他却唯有报以苦笑,心道这等事关生死的大事,岂能坐等指望别人决出胜负? 他斩钉截铁说道“不能指望什翼犍!” “为何?” 慕容恪一怔,还要劝解, “我知你恐他遭遇不测,其实是多虑了,他毕竟是堂堂一国之君,我便不信代国上下都是羯赵奸细?拓跋立国近百年,还没个忠臣了?” “阿苏德,你先听我说,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咱们一起分析分析,” 司马白先打了个哈哈,缓缓说道, “独孤眷吧,倒是不足为虑,我怎么瞧,他都不像能干成事的人,纯粹是给人当刀使的,心高气傲自以为是,却是命比纸薄,和封抽倒是有几分相似!阿苏德,你想一想,眼下盛乐局势,和当初的平郭,是否如出一辙?” “唏嘘封抽!”慕容恪想了想,回味般的说道 “突然内乱而陷入僵持,再由外力介入打破平衡,顺势取之,不错,真是羯狗一贯做派!” 司马白赞道“阿苏德归纳的倒是精准,看来对辽东一战的推演,也是下过大功夫了。”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同殿下所学!”慕容恪谦让一番,忽然问道,“除了独孤眷,难道羯赵还有后手?” 司马白悠悠道“当初羯狗一番布局,谋的可不是平郭一隅!” 慕容恪闻言大惊 “殿下你说这并非是羯赵心血来潮的打击报复,而是筹谋深邃的谋国之举?!” 他不禁又皱眉低头细细思索了一番,越发觉得司马白所言有理, “石虎真不愧当世枭雄,这般手段堪称惊艳绝伦!” 司马白却两手一摊“我只是猜的!” “非也!且不说我也这般认为,就只看殿下说的,说什么我都信!” 换作他人,也许真当司马白是一句戏言,但慕容恪等人亲眼看着司马白谈谋论断、纵横无间,若是再当戏言,便枉负司马白一番力挽狂澜了! 慕容恪越想越心惊,人家既然冲着谋国而去,以羯赵国势,辅以连环手段,那什翼犍绝非羯赵对手,他岂有翻身之力?! 恐怕代王都要换换人了!慕容鲜卑又谈什么燕代联姻? 慕容恪自负如今考虑事情已经能够面面俱到入木三分了,甚至同司马白比起来似乎也不遑多让,但司马白这一番话,却让他看到了鸿沟般的差距! 他暗自惭愧,眼界还是太窄了啊! 自己原也只忧心联姻受阻,这般看来非但联姻要泡汤,一个大意不慎,极有可能连着性命,也要赔在这里! 他这才体会到,自家这个小小的使团队伍,随时可能会被代国政局突变掀起的风浪打翻,再耽搁下去,真是陷入万险之境了! 慕容恪一拍额头叹道 “这代国着实不能再待了,趁着还没乱起来,咱们需得尽快撤回平州,这亲啊,容后再议吧!” “恐怕进退不能了!” 司马白苦笑道, “进,盛乐形势不明,什翼犍自身难保,又有独孤大军挡在前面,既无路可进,闷头朝那暴风眼里钻进去,也是徒然找死! “退,也不易,咱们一退,什翼犍会怎么想?代国各方势力会怎么想?岂非逼着他彻底倒向羯赵,说不得就需拿咱们人头向石虎赔罪了! “咱们在人家腹心之地怎么退?不说其他兵马,单是独孤禄实力犹存,若让他这样一直缀着咱们,就好比屁股后面跟着一群狼,我敢打赌,不等再扎下营盘,他就能咬死咱们!” “殿下高抬独孤禄了!” 慕容恪满不在乎说道, “咱两千铁骑可不是吃素的!这茫茫草原一望无垠,既无城关阻碍,又可就粮于敌,以你我二人的本事,放手一搏,杀出一条生路回返平州,岂是难事?不在他代国腹心之地搅个底朝天,算是仁义了!” 司马白皱眉道 “若只有你我二营兵马,自然方便一些,关键咱们现在是拖家带口掉进了狼窝里,小姑姑那足足两千人的随从,尽是老幼妇孺,据营而守尚且顾虑遮护不周,更不提长途逃命了!” 这正是慕容使团面临的最大问题,慕容鸾的嫁妆不可谓不丰,且不论财货,光是陪嫁丫鬟奴仆便有两千人,先前看着倒是场面富气,眼下却要将使团拖进深渊。 慕容恪却是一脸惊奇“殿下该不会是想把他们都带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司马白同样一脸惊奇,不解道,“难道扔给独孤禄?” 慕容恪坦然道“些许奴婢,丢了纵然可惜,万不得已,也只能” “没有万不得已!”司马白噌的站起身,大手一挥,低沉道,“这都是我大晋百姓!也是你慕容子民!” 慕容恪一怔,他看出司马白是认真的,是真的生气了。 他自小和司马白厮混,成日里打架寻仇,却很是少见司马白动真怒,那一金一白的眼睛,还真是有些骇人! 他忽然觉得司马白这种神情似曾眼熟,是了,那晚包揽胜军中军大寨内 慕容恪好像理解了司马白心情,心中颇觉好笑,什么世道啊,竟有这副善心肠? 但又觉得司马白总算也有幼稚愚昧的一面,却让人亲切多了。 这个殿下啊别说在这种险境,任何时候慕容恪都没想过要同司马白起争执,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本事与司马白相差太远太远了 可是既然犟驴上了劲,不能硬卯,只能哄了。 于是,慕容恪笑了笑,低下了头,拱了拱手,说道“且依殿下!” “若如此,” 他不待司马白说话,紧接着又说, “既不退,那便只有坐以待毙和以卵击石两条路了,却也都妥不了一个死字,是全都得死!所有人!殿下心情我理解,可这么白白死了有何意义?” 司马白瞥了慕容恪一眼,情知他说的在理,但心中那股冲动却怎么也按捺不住,耳边又响起了张宾的那句老话,苍生疾苦! “依你意思,那还是要自个开溜喽?” 慕容恪也上了火气 “慕容家的百姓不会白死的!咱们保得性命才能为他们报仇!收起你那些妇人之仁,你何时恋上了那些道义虚名?要里子还是面子,需用我教你怎样选么?” “嘿,我自然不用你教,先不说里子和面子的事,阿苏德,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人,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 “我从威南遇镇北牙营,就没逃过一步!” “阿苏德,我但凡退上一步,有你慕容鲜卑今日风光么!” 慕容恪被他怼的哑口无言,的确啊,如司马所言,刀山火海,他从来都是一往无前的! 但这是一回事么?如今这局面,还能怎样一往无前?根本就是无前可言! 司马白见慕容恪脸色涨的通红,一声叹息,又说道 “咱们死战到底,人人都会敬你慕容血勇,四边诸侯都会怕你!但咱们若是丢下这老弱妇孺,纵然保得性命,却也只配一个屁滚尿流的名号,连自家女儿嫁妆都怕死而不敢护卫,慕容鲜卑何以让治下心安?又何以慑服周边诸侯?慕容崛起之际,却又强敌环视,你问我是要里子还是面子?我之拙见,宁丢里子,不落面子!” 宁丢里子,不落面子!这就是要玉石俱焚啊! 一番话说的慕容恪脸色苍白,而司马白却越说越是严厉,那眼中幽森仿若寒冰,几将慕容恪打入冷窖 “你家数代先辈舍生忘死拼搏至今,才挣下这崛起的千载良机,怎么,方方打了几个胜仗,你阿苏德的性命就宝贝起来了?!死又如何?慕容恪,你纵保了性命,却置你家先辈基业于何地?!” “司马白!”慕容恪再也忍耐不住,霍然起身,一声低喝,“你分明就是妇人之仁,又唱的哪门子高调!” 司马白被人指名道姓,同样一喝“你还要打我不成?!” “某不是没打过!” “君子动口不动手!” 二人剑拔弩张,怒目圆睁瞧着对方,只一瞬,却又都噗嗤大笑,慕容恪不无缅怀道“还是小孩子好啊,打打杀杀只凭痛快!” “阿苏德,”司马白拍了拍慕容恪肩膀,动容道, “我不妨坦白,我就是妇人之仁,就是不忍抛下妇孺,哪怕和她们死在一起!” “对我而言,百姓之命是大局,对你而言,慕容虚威便是大局,咱们所图不同,但所为却是一致。” “什么?” “一往无前,拿性命去拼下你我所图的大局!” “诚如所训,恪,无地自厝,”慕容恪长叹一声,终是一拜到底,“唯殿下之令是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0章 献文 慕容恪俯首而拜,托以性命之信,司马白却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听我的有何用?眼下退不成,进也不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啥!你没办法?” 方才还慷慨激昂,这一转眼却泄了气,逗某玩呢?慕容恪真想一把掀了桌子! 可他却有些恍惚,刚才司马白执着的眼神中,仿佛散出阵阵幽森,奇异的白芒一闪而过,像极了那夜包揽胜军大寨中的样子! 他想起往事,心中不禁感慨,是了,殿下自掌兵以来,一路披荆斩棘,纵横捭阖,何曾有过半步退缩,但凡殿下退过一步,慕容鲜卑怕不会有今天局面! 司马白的本事,是有目共睹的,摧锋陷阵无有不破,连羯赵十万大军都有办法搅乱,眼下这点难关岂能没有破解之法? “殿下不妨再想想办法,路子总能找到,羯狗尚避殿下锋锐,独孤眷又算的什么?”慕容恪好声宽慰司马白。 司马白苦笑道 “形势有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也想过了,从前咱们真是运气好!傻大胆有傻大胆的福气,怕是连上辈子攒的福德,都一起用光了,亏了羯赵内部军心不齐,互相猜忌拆台,咱们才总算搏出一线生机,倘若再重来一遍,我可没那么肥的胆儿!” 慕容恪听了很是失望,但心中却是莫名受用,司马白毕竟也不是神仙,该一筹莫展的时候,也未必屡有奇策! 司马白反而打量着慕容恪,满怀希冀说道 “你且别光朝我身上压担子,阿苏德,你的本事我是瞧在眼里的,不论谋略还是冲阵,你与从前比,进步神速,仿若两人,眼下局势虽难,你却未必不能想出破解之法!” 慕容恪闻言神色竟是一紧,低声道“咱们快别吹捧了,想出对策方是正事!” 司马白又是一声苦笑,随之皱起眉头思索,饶他将目前形势捋了一遍又一遍,又将那没记全的本经阴符七术默念了十遍八遍,还是一筹莫展,终是有些关隘想不通,过不去!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总觉的差了哪点悟性,好像就有一层纸挡在眼前,怎么也捅不破!嗨,这神来之笔,真是只能妙手偶得啊!” 慕容恪都瞧在眼中,心里也是着急,诚如司马白先前所论,目前僵在这里进退失据,再寻不出对策,只能等死! 他又望了一眼唉声叹气的司马白,仿佛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低沉道“恪有一物,想请殿下鉴阅!” 司马白一怔,不禁哂道“什么关头了,你竟还有这份闲情?” 慕容恪却是正襟危坐,神情凝重“这一物,恪珍若性命,赖其日进千里!” 什么东西能让人日进千里? 司马白慢慢直起身子,郑重起来。 他刚刚还说过慕容恪进步神速,仿若两人,也是纳闷为何会有这种变化。 他本以为慕容恪天生将才,得遇风云历练乃自化龙,此时一听慕容恪所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突然灵台一亮,不由的便想到两个字——天道! 是了,自己能遇奇缘,学了本经阴符七术,得了矩相珠胎,方才脱胎换骨,而别人,为何就不能呢? “说来也是托了殿下福气。” 慕容恪哪知司马白心中所想,他此刻为了解决眼前死局,已准备将自己秘密和盘托出。 他暗自计较,以自己鲁钝资质,得了那宝物之后都能迅速脱胎换骨,而司马白天生将才,只差一盏明灯指引,若有自家秘密点拨,成就岂是自己能比? 眼前形势自己是没法破局了,唯一指望,只有司马白! 哪怕司马白依然想不出对策,也是无妨,权当以谢之前恩情了! “托了我的福?” 司马白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强装平静,他越发笃定慕容恪同自己一般无二,也是得参天道,否则,嘿,再无其他原因,能让一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步至斯! 只是,慕容恪到底有何奇遇? 慕容恪站起身来,当着司马白的面卸掉铠甲,然后小心翼翼,缓缓的从内衣夹层里抽出一张锦帛,毅然送至司马白案前,一层一层的摊了开来,上面竟写满了字符 “恪之性命,不若此帛之重!得自之墓,三皇内文,献于殿下!” “三皇内文?听着像是玄道典籍,”司马白心中琢磨,不会跟天道有何关系吧,他瞥了一眼锦帛,“这典籍得自之墓?我记得墓中只有几个破龟壳而已啊,害的二学子另掏了一座,嘶” 开篇八个字--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司马白猛然倒吸一口冷气,只这一眼,仅仅扫了区区几行字,他大惊之下,差点咬断了正在说话的舌头! 阴符! 什么三皇内文,这分明就是阴符! 司马白几乎不能自持坐稳,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阴符,天道! 阴符,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司马白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一路走来,从一个落魄王公,变成屡破迷局,奇谋迭出的天纵奇才,靠的什么? 本经阴符七术! 还是没记清没学全的七术! 这三皇内文,仅听名字,便不同凡响,那几行文字,与本经阴符七术的行文极其相似,分明就是在阐释天道! 可这三皇内文和鬼谷子的本经阴符七术,会有何关联,而又有何不同呢? 司马白甚至想将眼前那张锦帛一口吞进肚中,才能稍解心头之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强抑激动,司马白到底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硬是装作若无其事,抻了抻腰,好奇的问向慕容恪。 但他心里唯恐慕容恪下一刻就将此帛收回,那真是装模作样过了头,他难保自己不会动手去抢! 慕容恪却不说话,盯着一脸好奇的司马白好一阵打量,似乎想从司马白神情中找出什么印证,直到发现司马白有些不耐烦了,才从心里自嘲了一句疑神疑鬼,乃缓缓与司马白解释道 “殿下自小便不信玄道,也难怪听了三皇内文的名号都不当回事,且听我讲讲原委。先前攻破丸都山城,咱们掘了高句丽几座陵寝,其中有一座乃是开国君王之墓,结果墓中仅有一些刻了怪字符号的龟壳,二学子还好一阵抱怨。” “不错,是有这事,咱们还都笑话高句丽贼寒酸!” 慕容恪摇了摇头 “我当时就觉的奇怪,便将那些龟壳收了起来。殿下你知道,我对篆刻这些东西一向颇有兴趣,那些符号有些怪异,乃是先周时代的虫鸟文篆,我自然识得一些,细心整理之后,便得了这锦帛上的经文。” 司马白咬牙感叹道“好样的,真有你的啊!从前我若少打两场架,少灌两坛酒,也学你勤读书苦练字,该有多好!” “嗨,我这也是兴趣而已,还常有人冷嘲热讽,骂我不务正业,怎料到如今竟成了吃饭的家伙!” 慕容恪颇有些侥幸道, “我原也没将其当回事,但越整理越心惊,这龟壳上记载的赫然便是一卷道家典籍,叫作三皇内文,嘿嘿,竟是失传已久的三皇内文啊!” “殿下或是不知,世人谈玄论道,早有共识,道法奥秘之最,不过三皇内文!我这经文虽不完整,好像只是三皇内文的上卷,天皇文,哈哈,但人心不能贪,能得一卷,已是邀天之幸!” 好一个邀天之幸! 司马白真想扇自己两耳光,娘的,是我打破了丸都山城,也是我让人掘的之墓,好处竟全让你慕容鲜卑得了! 可怨谁呢,三军上下,也只这慕容恪一人能识虫鸟文篆,谁让人家学问好呢! “燕地信道的是有不少,我却没兴趣,怎么,这经文里教人撒豆成兵么?” 此刻他除了故作不知,还能说什么? “非也!”慕容恪摇了摇头,凝重道, “那些骗人的方术,怎能与道家真藏相比?道理,道理,世间万法,殊途同归,源于一道,一理通百里明!我读了这三皇内文,方知宇宙之大之妙!此卷天皇文虽短,似是总章之类,却当真是参悟造化,我读之甚惊,纵然多有不解之处,也是受益极深,未几竟能洞察玄机,遇事总能看出独特见底!” “以我之见,这三皇内文之奥,怕是不同材资的人看了,便有不同的体悟!钻研武道的人学了,自然有助武艺精进,对于统帅之才,便是兵法谋略之书,诸如此类,帝王将相,三教九流,各入各眼,各参其道!这是我粗浅见识,殿下看了,自会另有见解。” 嘿,你这见识可一点都不粗浅,司马白暗暗心惊,慕容恪所言,与张宾传他本经阴符七术时的告诫,如出一辙! “不过,你究竟从中学了什么?”司马白不禁问道,恐怕不止抬高了一些眼界吧! “哈哈,我资质愚钝,也没学到什么,”慕容恪却是打了个哈哈,随即肃穆道, “这不世珍宝,却不知因何传入高句丽,进了之墓!我将其视若性命,从未与别人说起,今陷两难死局,便献与殿下一同参悟,以殿下才智,必然有所启发,万盼殿下带着咱们,破局而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1章 参悟二经 “如此宝物,你竟与我同享?” 司马白忽觉脸上烫红,很是羞愧,他是没这份大度的,更从未想过要将本经阴符七术和矩相之秘告诉任何人! “殿下何必客气?”慕容恪艰难的笑了笑,手臂一抬,“请!” “哎!” 司马白笨拙应道,终于低下头,如愿以偿的将目光放在了那张锦帛上。 再窥天道,司马白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此时便是拿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与他来换这五百字,他亦有不愿! 这卷经文字不多,不足五百,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德,万变定基! 余文晦涩难读,难知其意,亦难述其所指,却又无所不指。 五百字包罗宇宙万象,直论自然变化,竟与那本经阴符七术颇为相似,乃对自然天道做出的不同注解,却极有异曲同工之妙! 司马白暗自揣摩,这两本经书,该不是出自同源一处?但究竟是哪位先贤圣人,将天道繁衍至斯? 当初张宾传经诵读的时候,司马白一开始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才渐渐上心,可是为时已晚,那本经阴符七术,他根本就没有记全,尤其是前一段总章,他几乎就没有记住! 这一直是司马白心中之痛,也一直是他参悟经书奥义最大的障碍! 此刻得览《三皇内文》总章,纵然与张宾所传不同,却都是对天道繁衍的注解,本意上也都是在叙论自然造化之运行,以司马白的见解,这《三皇内文》对天道的阐述,更在鬼谷子之上,而远较鬼谷子久远! 其实,不论是鬼谷子所传的《本经阴符七术》,还是这《三皇内文》,对于自然天道的参悟,也仅仅只是一家之言,都不乏精妙之处,却也有狭隘所见,而两方对照,恰恰起到了查缺补漏之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远远强于一家独解! 如今,也是因缘巧合,司马白从《三皇内文》的开篇总章破题,以之为魂,而用《本经阴符七术》作为探寻方法构起骨架,仿佛塑造了一个人形,本经阴符七术和三皇内文可谓水乳交融,在司马白心中的脉络形状,越来越清晰。 这种参悟天道的方法,更是前所未有的,说是继往开来已然低估了司马白,恐怕开宗立派,也未然可知! 人说道法奥秘之最,莫过《三皇内文》,但假以时日,司马白若用此法所悟去著书作经,难道就差了么? 古人贤,还是今人能? 祖宗之法不能变乎? 后人之功不可逾先贤乎? 这番如服大补的体悟,慕容恪是绝不知道的,他只见到司马白那金白眼中流光溢彩,面上神情时而凝重,时而欣然,显然完全浸入那锦帛五百字之中。 而时间竟也被司马白所遗忘,慕容恪自然是好耐性,生怕打扰了司马白,只说与殿下商议军务,隔绝了所有请探。 乃至天际发白,再至正午,司马白低头坐在那里竟是一动不动,慕容恪便也陪着司马白坐在帐子里,一声不响! “咕噜噜” 忽然,一个异响从后帐传来,分明就是肚子饿了,咕咕叫的声音! 这帐里,竟然还有人在! 慕容恪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从进帐便同司马白议事,司马白也说帐中无人,哪知后帐竟还有外人在! “谁?出来!” 慕容恪再也顾不上打扰司马白,噌的抽出腰刀,一声大喝,自家秘密绝不容旁人知晓! “是我,四将军”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嗫嚅道,接着从后帐走出一个颤栗栗的少女,竟然是铮锣,而后面还有一个姑娘,不是贺兰千允还是谁? 其实,这俩人从昨夜便在司马白后帐里了。 自有敌情,铮锣遇到危险,下意识的便来找司马白庇护,顺便带来了贺兰千允,结果司马白前脚进帐,二人还没来的及请安,慕容恪后脚便跟进来了,接着便商议起了军务。 二人原本要离去,但铮锣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想要贺兰千允见识一下殿下本事,便有意留了片刻。 这一留不要紧,司马白和慕容恪所谈越来越私密,她二人情知听了不该听的东西,越发不敢露面了,只盼殿下和四将军谈完离去,谁料这一等,便等到这个时候,而千允又实在顶不住饿 “怎会是你俩?你俩在做什么?!”慕容恪顿时头大如斗,擎刀怔在那里,不知该不该砍下去。 铮锣自不必说,是慕容家极亲近的人物,她哥哥朔朗更是自己的心腹重将,偏偏越是这样的人,慕容恪越担心她将秘密说与其他姓慕容的听,不论是父亲慕容皝,还是世子慕容隽,一旦索要三皇内文,他慕容恪交是不交? 好在这丫头一心要同司马白回建康,日后天涯海角,威胁也算不大。 可那贺兰千允,却是不同了,谁知这丫头的底细?偏偏她又是代国大部都护的掌上明珠,不到同整个代国撕破脸,还真不是能轻易灭口! 正僵持着,只听司马白轻啸一声,终于站起身来,将锦帛折起递还了慕容恪,冲他深深一拜“真是受益无穷!” 慕容恪接过锦帛,眼睛始终不离铮锣和千允二人,这锦帛之秘他看的重于性命,万不能让他人知晓,尤其是身为外人的贺兰千允! “我一定将嘴缝的严严实实!”贺兰千允见慕容恪的眼神越发冷漠,怕是要杀人了,她急忙嚷嚷道, “再说了,你们讲的东西,我是真没听懂!哎呀,你们放心,我绝不将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而铮锣却只是咬着唇,看着司马白不说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情知偷听了四将军秘密,看都不敢看慕容恪一眼! “报” 帐外令兵实在是等不住了,扯着嗓子喊道, “独孤大军重又逼进,诸将都在寻殿下和四将军!” “小姑娘随便两句承诺,能让人相信么?”司马白一边将慕容恪的腰刀按回刀鞘,一边冲着贺兰千允问道。 贺兰千允脑袋一梗,低声道 “殿下不要小觑了贺兰千允!草原上的女子,性子便像野马一样刚烈,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殿下?”慕容恪仍是眉头紧皱。 司马白却浑不在意,他心情极好,不见一点疲倦,金白瞳眸里洋溢着喜气“何必同姑娘一般见识呢?” “可是” 没去管慕容恪的顾虑,司马白只是低头摸了摸腰间御衡白,眼中金芒忽然大盛 “许久未用,不知能斩独孤眷之头否?!” “殿下已有破局之策?!” 慕容恪闻言一惊,借坡下驴将铮锣和贺兰千允搁置一旁,他这一惊却也是真惊,暗道这《三皇内文》对于司马白莫不是烈酒? 喝了便醉,见效如此之快? “前途莫测,凶险难料,虽有一计,成或不成,倒是难讲,” 司马白摆了摆手,坦然一笑,继而眉眼一沉, “可是咱们又何时退却过半步?还不是一路走到这里!” “就是殿下这句话!”慕容恪眉头一拧,咬牙说道,一个转身,掀起帐帘,一声大喝,“擂鼓,聚将!” 而待他掀开帐帘,却见帐前早挤满了人,裴山、阿六敦、朔朗、仲室邵拙、裴金、熊不让、封进、端木二学、于肚儿、胜七,等等,不论汉胡,两营中坚将领竟都齐聚于此,眼见帘子掀开,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慕容恪。 俘虏的交代,也不算秘密,代国政局有变,已然传遍全军。 众将虽不至司马白和慕容恪分析的那般透彻,但累经刀山火海淬炼出的直觉,已让他们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他们都有一个疑问,孤军深入异国的这支使节队伍,究竟何去何从?! 和慕容恪之前的心情一样,众将心中都想寻个底气,而这个底气要去哪里寻,也是明摆的事情,是以大家不约而同的聚到了司马白帐前。 得知里面正在商讨,便都静心的在外守着,除了当值带兵的,竟是谁也不愿离去。 而每个人的神情倒也相似,既有焦灼,却也深含希冀,这等困局他们也遇过不少了,只等着那个人,带领他们突破困局! 这些看在拓跋孤和贺兰确的眼里,无疑是在等待慕容恪的,而当慕容恪掀开帘子,面对一道道热切的目光,他下意识的便侧开身子,让开了门口。 慕容恪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些人,包括自己的那些鲜卑亲信,等待的是司马白! “好热闹啊!”司马白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看了看天,“多好的天气!” 呼啦! 他猛的将身上貂裘扯下,扬空一抛,露出那一身赤红如血的犀甲, “噌”的一声,御衡白出鞘! 司马白长臂一挥,抡出一个满圆,“咔”的将刀插入眼前地面,御衡白铮铮作响,如龙吟一般,似同众人商议的口气,他闪着一金一白的瞳眸,言笑晏晏 “吾欲以此晋室名刀,亲斩独孤眷,还望诸君抵命匡助!” “轻浮!”贺兰确皱眉暗道。 “猖狂!”拓跋孤也啐骂一句。 “殿下!”望着司马白的背影,铮锣只觉心中激奋,他没有变,这果然还是她心目中的殿下! 与痴迷的铮锣不同,也与鄙夷的贺兰确和拓跋孤不同,贺兰千允情不自禁,双手抱胸,轻轻“哦”了一声。 那狐狸般迷媚的眼睛明显一亮,站在这个病病恹恹的殿下背后,她眼中所见岳峙渊渟,耳中所闻,却如春风化雨! “误己误人误国!” 拓跋孤又骂了一句,然而接下来他几乎惊掉了下巴。 “可否?”司马白拄刀而问。 面前那一群虎狼悍将,包括天下名将慕容恪,没人有任何犹豫,一瞬间齐齐拜倒,而他们掀起的狂热,让人气血翻腾,那是一声声震吼—— “为王前驱!” “唯死而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2章 我觉得你行 重新收整兵容,倒也没费独孤禄多少功夫,俗话说的好,兵甲过万,人山人海,这近万的独孤大军,至少在面子上,还是虎虎生威的。 兵容好整,军心却难聚。 初战大败,稀里糊涂被揍的凄惨,当面的慕容使团,在独孤将士的眼中,已经从绵羊变成了豺狼。从上到下,包括独孤禄自己,都难免起了畏惧之心,这是两军对垒的大忌,若想再战,需先激励军威,尤其是他独孤禄的帅威! 久经沙场的独孤禄自有一套立竿见影的办法,立威嘛,须得杀人。 杀谁? 军分两部,都是大败,非要杀人,自然不能从主帅这部里挑人,否则,明摆着的事,主帅首先难辞其咎。 万幸,包抄慕容后翼的那两千人,败的更惨! 当场战死过半,剩下的一千又降了一半,逃回来的五百人,拿来杀鸡儆猴,祭旗立威,真是不多不少,最合适不过了。 五百余人,一个不留,全被独孤禄砍了脑袋,更传话下去,待等剿了慕容崽子,死的这五百人,连同已经降了的,妻子牛羊,尽赏有功将士! 别说,这招确实有用,军心立时大振! “库仁还没回来么?”独孤禄叹了口气问道。 “没有,有人瞧见库仁将军被砍倒了,被慕容崽子绑走了,”那侍卫看独孤禄脸上越发阴沉,连忙补了一句 “库仁将军是咱们独孤部响当当的勇士,就算被俘,也一定不会降的!” “还用你说?库仁从小跟着我混大的,我这做兄长的,最是清楚他的脾性,”独孤禄拍了拍侍卫的肩膀,自信满满道,“他可不是个怕死的孬种!” ------ 独孤库仁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堂兄独孤禄确实没看错他,他真是个有骨气的,脖子一梗,就只一句话,要杀便杀,皱一下眉头,便不算独孤家的男人! 但他却不曾料到,要杀容易,要剐,却是挺难抗的! 拔一片指甲,剐一片肉,再拔一片指甲,再剐一片肉,一般人是受不了的! 库仁硬是撑着被拔光了十指的指甲,而胸膛上早已是血肉模糊,居然还是不肯服一个软! 真是响当当的独孤家男人! 那个用刑之人,好不歹毒,见此状况,丁点不见急躁,反而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竟将指甲和肉片捣成肉糜,掰开了库仁的嘴巴,一口一口的喂了进去! 库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填进了自家嘴里,睚眦欲裂,几近滴出血来 “杀了我!汉狗,若是有种便杀了爷爷!” “有种?”用刑之人一怔,旋即谄笑问道,“这肉糜味道确实淡了些,不若再给大爷你加点佐料?” “汉狗!杀了爷爷!” 那用刑之人却不为所动,拿起匕首抵在了库仁下身,嘿嘿笑问“现割现烤的大腰子来一串?” “你干什么!?” 库仁猛的一个寒颤,拼命朝后退缩着屁股,却哪里管用,冰冷的刀锋割破要害,让他汗毛炸立,再顾不上硬气,连声惊恐呼喝,“住手!快住手!” 旁边之人纷纷起哄“封二将军还会这一手?且别切碎了,不若交由俺来,俺骟过狗!” “封二将军稍等,缺了盐巴哪能提味?末将这便去取!” 而那被称为封二将军的用刑人正是封进,司马白瞧他颇有审讯才赋,便委了他一件干系重大之事,明言做成此事,之前种种一概揭过不究,谁人也不准再提! 因为封家叛乱,在军中一直抬不起头的封进,听了此言哪里还不上心?卯足了劲,榨干了脑汁,浑身解数都用在了这库仁身上。 偏偏这库仁竟是个罕见的硬骨头,封进面上微笑不改,心里实则焦躁如焚,生怕一个不慎要了这家伙性命! 眼看这硬骨头终于有点泄气,封进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笃定了决心,再添一把火,张口便骂 “偏你们事多,又不是割给你们吃的,只要独孤家大爷喜欢就好!” 刑用到这个份上,再是响当当的独孤家男人,也终于撑不住了,库仁眼泪鼻涕倾盆而出“将军,饶了俺吧!呜呜,饶了俺吧!” 一旦被突破极限,剩下的事情便也简单了。 库仁是独孤部的上层将领,知道的自然不少,封进只开了一个头,他便倒豆子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道的、猜测的也说了个彻底。 且不说这次出兵盛乐的来龙去脉,兵力情况,扎营概括,便是独孤眷伙同独孤禄先后欺辱了他姐姐和妹妹,这种多年的烂闻老底,也被他自己翻了个干干净净。 但封进却浑不在意一般,只是一边听着,一边掏着耳朵,待到库仁实在是说无可说,方才打了个哈欠,靠上前去,眯缝着眼睛阴森森说道 “爷不管你这些啰嗦,待会爷的主子要来同你说几句话,你若让爷的主子皱半分眉头,哎,那真是逼爷对你下手” 库仁那双小眼睛里布满恐惧,有气无力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帐帘掀开,库仁勉力抬头望去,只见将他折磨成这副狗模样的封二将军,正如一条见了主人的猎犬,摇着尾巴迎上了一个赤红犀甲的男人,他心里暗道, “这便是他的主子?只盼能给某一个痛快!” 那个主子迈步前来,一双眼睛竟是金白各异,更让库仁心中惊恐,连连嗫喏“贵人,贵人!” 贵人走近,贴着他耳朵,轻轻说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啊?!” 库仁听完他交代的事,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贵人,连连摇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哪有这本事!” “敢或不敢,可真是由不得你啊!”那贵人竟是叹了口气,真诚说道, “你既归降,他们还会当你是姓独孤的?回到他们那里,不会比这里强上半分,横竖这般模样了,倒不如放胆一搏!都是姓独孤的,有代王和慕容鲜卑给你撑腰,为何不敢去争一争那平城独孤之主?独孤眷的小女儿,不很是娇嫩美貌么?杀父霸女,岂不合你心意?无非是争上一争,成败天定,瞧你这样子,颇有心气,我觉得你行!” “独孤之主?!” 只盼早死早痛快的独孤库仁一脸茫然,继而凝重,又似癫狂,那小眼睛里突然迸出狠戾般的希冀, “某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3章 大龙 诸人都看的出来,司马白欲策反独孤库仁使离间计,明里不说,却都在困惑,这手段也太过简单了,区区一个独孤库仁,能让司马白砍了独孤眷脑袋?这招若使在独孤禄身上还差不多! 封进瞅了个机会,把裴山拉到角落,似是斟酌再三,才开口道 “裴老大,你看独孤库仁,能靠的住么?” 裴山瞪了封进一眼“你审的人,你问我?!” “就因为是我审的,我才担心啊。” “咋的,你封二爷手里过出来的人,你自己却信不过那厮?” 封进一摊手,讪讪一笑“裴老大,先不说那独孤库仁,你瞧瞧我,就你家二弟我说的话,便是信誓旦旦,海誓山盟,你信么?” 裴山打量了封进一遍,忽的嘿嘿笑道“二郎,你啊,某若不看在你打小就对殿下一片真赤,某都懒的跟你搭腔!” 这话从裴山嘴里说出来,很算是褒奖之辞了。 封进大感宽慰,嬉皮笑脸道“瞧老大说的,殿下身边也不能尽是耿直君子不是?总得有个小人,替他办些小人该做的事,更得有封二给他挡住小人的损招儿!” 他随即正色道“所以啊,咱得给殿下提个醒,不是我信不过殿下,实是信不过那独孤崽子,他在我手段底下,自然听话,一旦放他回去,真是说变就变!” “那你去跟殿下说啊!”裴山也认真起来,封进都能看出来,他纵然老诚,又怎能没这个担心? “唉!”封进竟是叹了口气,神情黯淡,“我不敢,裴老大,不是我矫情,我给你说句心里话,自打殿下砍了周仇和高奴子的脑袋,我一瞧见他眼睛,我就害怕!” “害怕他?吁”裴山长吁一口气,封进这话让他很是感触,是啊,怕殿下! 如今的殿下,再也不是那个棘城里打架斗殴的殿下了,别说封进怕司马白,就是裴山,望着那深邃如渊的异瞳,敢说不怕么! “殿下这人,很是随和的,更通情达理,该进谏的,咱们不能迟疑,我去与他说说吧,”裴山顿了顿,又欣然道,“不过呢,咱们都能看清的事情,他必然不会疏忽的,他必然有更大的谋划!” ------ “殿下使这招策反离间之计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阿六敦面有忧虑,他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冲慕容恪说道, “虽然以往也没少跟着殿下孤注一掷,说来也怪,却都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把握,但是这一次,咱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若是全赌在区区一介降将身上,是不是稍欠稳妥?” 慕容恪瞥了弟弟一眼“你想说什么?” 阿六敦挠了挠头,他虽只十三岁,却比他四哥还要高出半个头去,更较慕容恪魁梧壮硕,被兄长这么一瞥,竟有些羞惭,暗道自己什么本事,居然也质疑起了殿下! 但少年心气又让他颇不服输,瓮声瓮气道 “这般策反的手段,俺也会使,四哥和裴大也不在话下,我瞅着封二也很是得心应手,却绝不应出自殿下手笔!” 慕容恪认真瞅了五弟一眼,淡淡一笑 “是啊,殿下何等眼界,出手自然该是不凡的,你只见他欲行策反,却怎妄言他将身家性命全押在了那个降将身上?” “四哥是说殿下还有后手?” 慕容恪缓缓道 “你还记得殿下那两面三刀、驱虎吞狼、釜底抽薪、逼娼为良的十六字方略么?他从偷袭老帽山起,就已经在算计千里奇袭平郭了,换做我等,自然只能算计到那一锤子买卖,而殿下用兵使计,从来步步为营,环环相套的!” “那他这次会有什么算计?真盼他再说出十六个字来!” “我也瞧不透他这次的打算,但是既然大家都知道他出手不凡,他又岂会砸自己招牌?” “说来也是,殿下何时让咱们失望过,但他究竟是生了一场大病,不会有什么影响吧?”阿六敦仍然是不放心。 慕容恪停下脚步,望了望大营四周,都是一片整备模样,看的出来,大战在即,全军上下斗志昂然。 他知道,这都是司马白的原因,一次又一次在不可能中取得胜利,已经让全军将士对司马白有了盲目的信任。 不说别人,他慕容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面对绝境,他不惜拿出自己珍若性命的三皇内文献于司马白分享,还不是盼着司马白再一次于不可能中取得胜利? 阿六敦见四哥若有所思,继续说道 “殿下这股一往无前的劲头,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可我真是想不通,当前独孤部数万大军,他如何就能视如草芥?咱们满打满算,可也只有两千人呐!” 慕容恪幽幽道“殿下已经遣了贺兰家公子去贺兰部搬救兵,也算是一步棋吧!” “嗨呀!这能顶用么!” 慕容霸一拍腿,大叫道, “代王威信受到挑衅,代国局势扑朔迷离,各方势力必然待价而沽坐壁上观,贺兰部若是愿出力,早便勤王去了,拓跋什翼犍还需等着咱们去替他搬救兵?” “是啊,连你都能看出来,殿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慕容恪一声苦笑, “阿六敦,真若丢下仪仗老弱逃回棘城,慕容鲜卑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威势,便荡然无存了。所以这个婚必须结,咱们只能朝前走,且信他吧,咱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经慕容恪一说,阿六敦反倒来了精神 “哈哈哈,四哥说的是,其实是我多虑了!反正我是信殿下的,殿下寒疾也休养的极好,眼下这情况一定是要亲自上阵了,你看镇北牙营、乌巢枭兵、神武靖平、乞活军、龙腾左司、包揽子,这些一个个的当世强军都难当殿下兵锋,区区独孤崽子,真是的,你说算什么?” “独孤家的崽子确实勇猛善战,当前之敌便是第一难关,咱们首战能取得如此大胜可谓不易,等他们回过神认真和咱们干上一仗,就不会那么好对付了,咱们万不能轻敌!” 慕容恪淡淡嘱咐了两句,但心里却是翻腾不已! 阿六敦方才所言,也是全军上下的信赖之源,却竟是他一直忽视的事情! 一直以来的胜仗,他总归结于司马白谋略突出,顺了大势,但细细想来,司马白每战必是身先士卒,总为大军锋锐,御衡白所指,必然摧枯拉朽,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顺了大势,或是麾下兵马悍勇?! 从巧遇羯人马队,到再次相遇,司马白已经发生了巨变,慕容恪心中忽然闪过那对金白异眸,是了,那双妖异眸子变的流光溢彩! 司马白究竟经历了什么,竟变成这个样子?! 他慕容恪是得了三皇内文,在军务造诣上便日进千里,司马白会不会也同自己一样,得了什么宝物或者奇遇?! 思虑至此,慕容恪不自觉的激出了一身冷汗——他已这般厉害,却又看了我的三皇内文!!! ------ “你们都有这个担心?”司马白哈哈一笑,拍了拍裴山肩膀,“阿大,放心,我有分寸!” 裴山目光炯炯“那最好了,俺们就只管跟着你厮杀,把命给你!” “阿大,你看这形势,恰如棋局,咱们的对手,已经提前落子,占了先手,人家瞄准的大龙,可不是咱们这区区几千人啊!” “你放心,人家欲杀大龙,咱们就得让那大龙冲出去,这才是破局之道,嘿,独孤家这几万兵马,非但不是咱们的劫,反而是咱们的气!” “大龙?”裴山听的云遮雾绕,“何为大龙?” 司马白望向盛乐城的方向,眼中精光闪烁“代王,拓跋什翼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4章 什翼犍 十九岁的代王拓跋什翼犍(qian)饱读诗书,风度翩翩,久居中原的他即使回到草原,也没有刻意改变以往的习惯,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汉家贵公子。 言行做派倒还在其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新代王没有按部就班的安抚草原诸部,也没有特意拉拢朝中权贵,任何继位新君该有的巩固权位的手段,他都没有去做。 他只做了一件事,回国伊始,便迫不及待的颁布了一系列圈田围垦的政令,以赵国带回的五千农户为根基,雷厉风行的从盛乐周边施行了下去! 这一举动很让朝中权贵和诸部头领吃了一惊,对这个新代王也是议论纷纷,褒贬不一,却也只是抱着好奇,甚或幸灾乐祸的心思观望。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目张胆的站出来反对,谁会为了这种小事儿去开罪新君呢? 要说起来,自古以来,饱受饥寒的草原人就眼馋汉人的能耕善种,一旦遭了灾没有吃食,要么吃着大亏同汉人换,要么豁出性命直接抢,偏偏从未有哪个草原人想过要自家去种! 一是不会,二来,胡人放牧,汉人种粮,这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可草原人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种粮食呢? 千百年来,似乎谁也没想过。 但现在变了,自打天气稍暖的时候,盛乐周边大片的草场,便被什翼犍从赵国带来的农户开垦了出来,撒下了种子,并放出了明话,待到秋天,便能收起金黄金黄的糜子! 这些农户中很多原本也是草原上的牧民,当年随什翼犍入质中原,如今学了汉人本领重回草原,同各部族依然有着千丝万缕沾亲带故的关系。他们的信心,他们的保证,便如长了翅膀,随着春风吹遍了整个大草原! 最先坐不住的人,是贺兰部的都护贺兰蔼头。 贺兰部的领地邻着凉州靠着陇右河西,每每以牛羊马匹同凉州换取粮食,最是明白这块土地的丰腴肥沃,却也只能眼馋邻居的本事! 如果真能把金黄的糜子在草原上种出来,贺兰大都护说了,便为代王牵马执鞭又有何妨?! 从一开始的观望,而后仅仅数月光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部族向代王表效忠心,纷纷出人出力出草场,希望能从新政中分上一杯羹,更渴望从自家领地里先行围垦。 短短时日,拓跋什翼犍身边便聚起了一众追随者。 而对于拓跋什翼犍来说,圈田围垦并非仅仅是聚拢人心的手段,这个开创先河的举措,更是他实现宏图霸业的根本! 以屯田兴农,牧农相辅,做为既定国策,趁隙中原战乱,休养生息充实国本,以十年之期厉兵秣马,祈神鹿护佑,足堪逐鹿天下! 什翼犍继位不满一年,国内上下便纷纷归心,新政已初见成效,可正当拓跋什翼犍雄心勃勃的时候,偏偏却有人妄图打乱他的国策,而那人,说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也不为过——大赵天王,石虎。 代国游离晋赵之间,明奉晋朔,实为赵藩,如果说前任代王还算左右逢源,但对于入质赵国十年的拓跋什翼犍,不客气的讲,石虎是他正儿八经的主子。 他离国十年,客居他乡,没有石虎的鼎力支持,代王的位子怎么也是轮不到他的! 主子有令,按说什翼犍怎么也得圆过去,但石虎这次传来的要求,委实惊人,什翼犍愤怒异常,他甚至怀疑,石虎之所以要扶他上位,就是为了要他做这件事! 而这事,什翼犍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做的,真若按石虎的要求去做,岂止要中断什翼犍刚刚迈出第一步的国策,更极有可能将代国拖入不测深渊! 愤怒的同时,什翼犍不禁嘲笑石虎的愚蠢,他已然登基,身为堂堂代王,千里国主,雄兵在握,控弦十数万,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仰人鼻息的质子了,怎会任人驱策?! 所以什翼犍的策略同历任代王一样,无非便是四个字,阳奉阴违,甚至是不理不睬! 为了向石虎表达自己的愤怒,展现自己的实力,同时也是试探赵国的底线,什翼犍玩起了左右逢源,借势制衡的老把戏——向刚刚大败赵国的慕容鲜卑求亲! 而什翼犍试探的时机,选的可谓是刚刚好。 慕容鲜卑挟大胜之势,对峙幽州,犹如赵国头顶悬剑,以形胜之地顺势而下,便可危及邺都! 而晋廷磨刀霍霍正欲北伐,西军主力屯聚汉水之阳,兵锋直指宛洛,随时可以征伐赵国中原腹心之地! 此时的赵国已经腹背受敌,若再有代国铁骑南下河东而扣门关中,哪怕是以赵国之强,也绝难应对! 所以面对什翼犍的响亮耳光,石虎除了愤怒,似乎是无可奈何,什么也做不了。 但什翼犍还是小觑了一代霸主,正当他洋洋自得,专心筹备着大婚,准备做新郎官的时候,独孤部从平城倾巢而出,三万大军一路无阻,如同从天而降,堂而皇之的扎在了盛乐城下。 南都镇守将军独孤眷直言反对结盟慕容,誓要一清代王君侧! 独孤部纵然是代国大部,但拓跋一族雄踞草原近百年,又岂惧独孤部?且不说号令周边诸部勤王,仅只盛乐城内两万代王嫡系的鹿卫骁骑,便足堪破敌!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残酷的现实将什翼犍脸颊打的啪啪作响,年轻的代王这才发现,自己堂堂代王,拓跋之主,只能坐困王帐,竟然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数日之间,那个意气风发的代王,已经变的憔悴萎顿,他此刻悔不当初,究竟还是太心急了! 什翼犍十分清楚,这个兵谏根本不是普通的地方部族叛乱,而是朝野逆臣和赵国势力串通一气的逼宫谋国! 想来也是,赵国浸淫草原十数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明暗势力根深蒂固,谁都有可能是赵国收拢的棋子,嘿,不说别人,最最显眼的棋子,不就是自己这个被石虎全力扶持上位的新代王么? 石虎雄据天下何等帝王霸气,岂能容人轻衅?! 什翼犍已经后悔贸然联姻慕容了,却是悔之晚矣! 当新郎官?他的性命都已危在旦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5章 权臣之威 “大王可用过膳了?” “没有,大王心情不佳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当奴才的,难道不知道如何让主子高兴么?” 外面一阵喧闹,叱骂声如雷响亮,那句当奴才的不知让主子高兴,如同锥子插进什翼犍心里,让他一阵眩晕,是啊,孤是石虎的奴才,却不知让主子高兴! “奴才有罪!只是大王不让奴才们叨扰。” “来人,拉下去砍了!这样的奴才留着何用!” “大都督饶命!大王,大王救我啊” 嘿,这样的奴才,留着何用?! 什翼犍却仿若不闻,他自然知道来人乃是北都镇守大都督,当朝太尉拓跋梁盖。 遍数代国上下,也只有这个四朝重臣胆敢如此飞扬跋扈——代王近侍,竟被他轻飘飘的说杀便杀了! 且不提什翼犍的近侍,便是什翼犍的三弟拓跋屈,就任代王不足一月,便被这个北都镇守大都督以滥武之名,生生给废杀了! 之后拓跋梁盖欲立拓跋孤为代王,怎奈拓跋孤坚辞不受,竟偷潜入赵,迎回了什翼犍,这才有了什翼犍的代王之位。 所以说,一个杀过前任代王的权臣,杀一个当今代王的近侍,原也不需要和谁打招呼的! 对于这个大都督,什翼犍之怨恨可谓咬牙切齿,倒非是因其先前弑君,而是现在的居心叵测按兵不动! 草原上人人皆兵,北都城左近内外,可召集的男丁足有五万露头,但这些族人乃是部族头领们的私财,紧紧的攥在拓跋梁盖为首的一干贵族老臣手中,尤其最精锐的两万鹿卫骁骑,这支神鹿旗下的拓跋氏亲军,更是以梁盖马首是瞻,眼下只认帅令,不识王命! 什翼犍继位以来,当头要务都放在了农事上,与拓跋梁盖倒没有什么争执,除了感觉梁盖性情粗鄙鲁莽,并无太多厌烦。 他甚至想不通,这等忠直之臣怎会做出弑君的行为!? 直到独孤眷兵临城下,什翼犍方才认识到,自己这个代王,竟是要处处仰人鼻息! 以他之见,自家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凭借北都兵马,要解决独孤眷并非难事,但拓跋梁盖以敌情不明四个字,竟然拒不出兵! 这还罢了,那独孤眷以城外垦田农户相要挟,厚颜无耻索要粮草辎重,拓跋梁盖却以不能逼迫独孤眷撕破脸为由,对城外的乱臣贼子供应起了粮草! 真是天下奇闻! 但事情也是再明显不过了,什翼犍熟读经史,岂能看不通这点玄机? 难怪独孤眷能够兵不血刃天降北都,既不攻城也不邀战,还能得粮草供给,原来是朝中权臣勾结地方藩镇,以清君侧为名,要行大逆之举了! 他只叹赵国势力在代国的根深蒂固,自己鲁莽挑衅,看似聪明,三弟被废杀的覆辙就在眼前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时,形势却有了转机,赵国使者适时的前来游说,又提先前要求,逼迫什翼犍妥协,万般无奈的什翼犍也只好就范。但出乎他的意料,当他向梁盖透露妥协的意向时,那梁盖竟是暴跳如雷,出言不逊,明明白白的反对,直言绝不做赵国棋子! 这让什翼犍倍感困惑,那赵国使者堂而皇之的就住在老狗府上,这老狗难道不是赵国帮凶么?既不同赵国一伙,为何还那么亲密?为何还拒不出兵讨贼?! 什翼犍想破了脑袋,也只有一个答案,便是这四朝老臣既不敢开罪赵国,又不愿媾和赵国,面对独孤眷挑起的困局,这个粗莽武夫绝难找出破局之策,除了静观其变,也别无他法了,偏偏,误君误国的往往就是这种手握重权,既固执又跋扈的老不死! 但赵国使者却容不得代国君臣墨迹,祭出了绝户计,与什翼犍挑明再不就范,便要让独孤眷袭杀慕容送亲队伍,扬言要以慕容之女犒赏三军,以左贤王头颅震慑宵小! 这下子什翼犍彻底服软认命,却也束手无策,任他如何恳求,那拓跋梁盖就是既不出兵讨贼,也不允独孤大军进城,更不同意赵国要求,就是一个字,拖! 什翼犍除了仰天长叹,只能听之任之,等待命运裁决! “大王何不四处走动走动,总闷在房里像什么样子?咱们草原上的雄鹰,可不会总窝在巢穴里的!”梁盖推开门,径直入内,虚应一礼,开口便是一阵责备。 什翼犍头也不抬的回道“乏了,不想动。” “再累也不能将政事耽搁了!”梁盖的嗓门提了起来,“咱们千里迢迢迎奉大王回国,一片赤诚可鉴日月,大王却如此怠惫,不怕寒了老臣们的忠心?” “嘿嘿,”什翼犍早便习惯了梁盖的犯上跋扈,讪讪自嘲道,“有你们这帮老臣在,需用孤操心政事?” 梁盖一步跨上前去,一直逼迫到了什翼犍跟前,瞠目大喝“此际动荡危难,一国之主怎能颓废,大王若撑不起这个担子,与误国误民何异!” “哈哈哈,好啊,到底是来逼宫了!孤撑不起这个担子,你来便是!孤当不了这个代王,你也姓拓跋,你来当最合适不过了!” 什翼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近日来的忍辱负重看来也是枉然了,徒让奸臣小看而已! 拓跋梁盖冷哼道“臣虽姓拓跋,却出身微寒,从不敢觊觎大位!大王言语轻浮,不是明君所为!” 什翼犍索性豁了出去,心道左右也是一个死,绝不能辱了代王的威仪! 他指着自己胸膛吼道“好啊,那你便杀了孤,再立新君好了!来啊,拔出你的刀子,朝这捅,若是捅偏一点,你便不配姓拓跋!” 拓跋梁盖一怔,猛的退后一步“臣怎敢!大王息怒!” 见那拓跋梁盖怒目而对,而手已经朝腰间弯刀摸去,什翼犍知道自己时辰到了,可惜一番宏图抱负未及施展便已成空,不禁仰天长叹一声,落寞说道 “可否容孤去一趟城墙,孤想再看一眼我代国千里草原!” 拓跋梁盖望了什翼犍一眼,闷哼道 “大王要去哪里便去,何须同臣说讲?去外巡视一番也好,臣陪大王一道去!” 是押孤一道去吧! 什翼犍冷笑一声,暗道你无非是想把孤推给独孤眷,也罢,孤少不更事,输了这场权势之争,成王败寇还能有什么怨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6章 君臣争论 草原人逐草而居,居无定所,千里草原上仅有一座城池,便是拓跋鲜卑的北都盛乐。 盛乐城墙既不高也不宽,远逊中原雄关要塞,比之寻常县城坞堡稍强那么一些,这城一无河护城,二无山倚靠,三缺真材实料,当初拓跋家筑建此城,更多为的是象征意义,谁若是真的据城而守,实在破绽太多。 但就是这样一座城池,独孤眷数万大军驻扎其下,竟是日日仰望,不向城头射一箭,不遣一卒登城墙,真真的把这城墙当做了自家宝贝,生怕弄坏了一般! 而独孤大营一旁则是贺兰部五千兵马,昨天方才赶到城下,匆匆扎下了营帐,与独孤部隔城相望,打着勤王旗号,却也是一兵一卒不见出营,说是看热闹也不为过。 倒是苦了北都城的头领们,还要与其送酒送肉犒劳,拓跋家雄踞草原近百年,混到这么丢人落魄真是头一回,颇有些王朝末日景象,让人唏嘘不已! “就这等军容,竟把我拓跋鹿卫吓成了拓跋乌龟!” 什翼犍立在城楼下,俯视着城下独孤大军,指着独孤眷中军大帐,嘴上一阵嘲笑,脸上落寞神情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什翼犍所骂的乌龟是谁,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拓跋梁盖神色越发不耐烦,强压心头怒气 “大王年纪轻,很多事情弄不懂!” 什翼犍听了更怒,遥指另一边的贺兰大营,大骂道 “你不见诸部各族正冷眼旁观?被人如此挑衅,却做缩头乌龟,代王脸面威仪何在?!拓跋一族如何还能自立于代国!” 拓跋梁盖脸色羞红,愈加恼羞成怒 “大王放心吧!且交由老臣办就是了,有老臣在,拓跋家出不了差子!” 什翼犍听在耳中,只当拓跋梁盖是在催促自己了结性命,最后远眺了一眼茫茫草原,又凝视了方方垦出的田地,好在并未受到毁损,想必那独孤部众也知道这片田地的珍贵,没有人舍得去糟践,什翼犍不禁叹道 “孤死不足惜,只是农垦之策关乎代国国运和草原百姓生计,大都督务必慎重!” 拓跋梁盖闻言一口啐在地上,喝骂道 “大王堂堂一国之主,怎的动辄轻生?!话里话外欲污臣要弑君,究竟何意?!” “哈哈哈哈,”什翼犍浪笑道, “污你?能杀孤弟,却对孤手软了?这可不是大都督的做派!” “是了,大都督也是在意名分的人,两任代王死在你手上,怕也不敢去见拓跋家列祖列宗!” “那便让独孤眷来办好了,不如放他入城,哦哦,你若不信任于他,孤自出城送上头颅便是,你也省却弑杀二主的骂名!” “实在不行,孤这便从城上跳下去,权当孤失足坠城,与谁都没有干系!哈哈哈,拓跋梁盖,汝可满意?!” “大王还请慎言!杀拓跋屈是无奈之举,老臣绝不能坐看他毁了代国!老臣行事一无愧于心,二无愧于国,梁盖性子直,心眼少,不会拐弯抹角,好勇斗狠有,犯上也常为,但作乱从无!大王想必是误会老臣与那独孤眷有甚瓜葛,但大王却是不知,老臣生平最恨的,便是那种吃里扒外的狗腿子!” 出乎什翼犍意料,拓跋梁盖既没拔刀,也没继续顶撞,反倒是好一番慷慨陈词,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弑君的样子。 什翼犍吃惊之下,竟是语塞,盯着梁盖好一阵端详,忽然哈哈一笑 “孤竟差点信了!好一番大话说的也不害臊!你既这般忠贞,又如此痛恨独孤眷,缘何按兵不动,北都兵马精锐,你胆子被狗吃了么!竟任由一个乱臣贼子驻扎都城之外?” 梁盖一听便烦,低声喝道 “大王太年轻了!这里可是北都!没有万全把握,如何能轻举妄动?!道理我早便同大王说了,此事还要再议么!” 什翼犍大骂道“你就只会拖着!拖到独孤眷自己撤兵么?” 梁盖更是烦躁,连连摆手,踱来踱去,他心里想着,总比轻敌冒进的好! 独孤逆贼借羯赵之势兵临城下,北都城里必有内应!除了我手里两万鹿卫是姓拓跋的,谁知道他们藏的什么心思?!有人是要在背后捅刀子的!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但这些话,从前同什翼犍讲过,可代王心高气傲,根本听不进去,他也懒的再重复! 什翼犍却是不依不饶,接着说道“你既不敢出战,城中有的是兵马,那就让别人去打!” “大王你读汉人书读呆了,城下之战瞬息万变,有人倒戈咋办,有人趁乱献城咋办,岂不引贼入室!若不是有鹿卫镇着北都,里外四面,明着暗着的谁都不敢乱动,你岂有闲暇在这冲老臣瞎吼!” “嘿,拓跋一族雄踞草原怕过谁来?如今竟被区区独孤眷堵在家门口不敢出门,有人就是瞻前顾后,畏敌如虎,不知藏的什么心思啊!” “拓跋基业不能毁在你我手中!不能出兵就是不能出兵!说什么也没用!” 什翼犍盯着梁盖阵阵冷笑,这样的争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真是搞不懂这个拓跋梁盖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欺君跋扈是不假,却不似要动手弑君,言行举止竟还全是为了拓跋鲜卑考虑,持之以稳,也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实话实说,若讲拓跋梁盖是铁骨铮铮的草原汉子一点也不为过,他体恤兵卒,爱护臣民,对代国之忠贞也是绝无二话,所谓国家柱石乃是朝野共识,不然拓跋家嫡亲的两万鹿卫也不会对其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也是极标准的曹操司马昭之流,这般行径,没有任何一个君王能够容忍!他是否自己想要做代王,恐怕是不好说的! 或许是因为拓跋梁盖的强横,或许对自己无能的失望,什翼犍此刻忽然心灰意冷,不管是石虎,还是梁盖,这种视为傀儡的欺辱已经让他忍无可忍 “如此代王,不做也罢,要杀要废,悉听尊便!” 梁盖听了愈加激动,脖子连着粗糙的老脸,怒涨的通红,手掌在弯刀上不断搓揉,刀柄在手中攥了放,放了攥,胸中火气眼看便要爆发而出,忽听背后一声嘲笑。 “为臣者刚愎自用,却无戡乱之能,为君者自怨自艾,竟如小娘皮儿状,代国君臣无能至斯,某心实凉!” 什翼犍寻声望去,见那说话之人立于拓跋梁盖身后,不是别人,正是那赵国使者,不知何时近到二人身后,居然还把二人谈话听了个清楚! 堂堂一国之君,在自家国都城头上,竟被一个他国使者轻易近得身前,更无人阻拦和通报! 若不是看见那人腰间缀着的梁盖镇守府金镶玉腰牌,什翼犍真当是代国已经换了姓石的来做代王! 什翼犍不禁惨然一笑,指着梁盖骂道 “嘿嘿嘿,亏你也是姓拓跋的,别国使者如此欺辱咱们君臣,你竟还奉若上宾!孤丢尽了祖宗颜面,这代王不当了,不当了!让石虎再选一个吧!” 噌的一声,呛! 梁盖拔刀插在地上,转过头,面色狰狞,纵然是一介武夫,面对天朝上国,平日里也知小心迎奉,但此刻再也忍耐不住,暴怒道 “贵人可是欺我拓跋梁盖刀锋不利?” 但看贵人猿臂蜂腰,矫健精悍,乃是一副羯人面孔,观其甲胄勋带,职衔必是不低,不是别人,正是龙腾中郎左督司马,赵国毅智侯孙伏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7章 应该不可能吧 这孙伏都也算人中俊杰,倚仗背后强大的赵国,悍然插手代国朝局,面对代国君臣的怒火,竟是丝毫不见慌乱,反倒悠悠长吟 “天王是赏识大王的,只要大王肯认真替天王办差,谁敢对大王不敬?” 什翼犍望着眼前这个赵国专使,愤恨难以复加,他除了嘶吼几嗓子,别无办法! 国事艰难,势不如人,唯有强吞苦果。 此刻代国局势微妙至极,梁盖代表的朝中元老贵戚,独孤眷代表的南部头领们,贺兰蔼头代表的西部头领们,几方势力围坐一桌,说来可笑,除了自己这个代国之主,竟是谁都有掀翻桌子的能力,但谁都不敢不舍的掀桌子,只盼多捞多占些桌子上的酒肉! 如今独孤眷借势赵国虎威,假口慕容联姻,兵临北都以清君侧,用意无非是提出了要多吃些酒肉。 其余人等自然是要护好面前吃食,在探清虚实之前,任谁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因为一旦平衡打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越是在这时候,赵国姿态便是那决定因素。 赵国专使轻身而来,随身侍卫不过百人,但遍观朝野,文武重臣趋之迎奉,诸部头领任听差遣,在代国这千里草原上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究其原因,仅仅是摄于赵国淫威么? 恐怕根子上是代国上下各安鬼胎吧! 什翼犍在赵国十年,自然识的这孙伏都,此人乃是羯人中罕见文韬武略的精英,此刻见了他的手段,令什翼犍既疑惑又惊畏,这人是如何将代国人心拿捏的如此精恰,出手便将风云握于手中! 不是他! 他绝无这般本事!背后必然还有高人! 什翼犍望着眼前的孙伏都,忽然想起赵国宫闱中流传的一句谚语,说的乃是天王石虎最腹心的利刃——殿前金麒麟,帷幄君子冢,和尚御中坐! 而这孙伏都,分明便是君子冢之人! 他突然发问道“是大执法驾临北都了么,孤岂能不尽地主之谊?” 孙伏都冷冷的看了什翼犍一眼,面无表情,暗道你区区边陲藩王又算什么东西,还要见大执法?! 他既未作答也未否认,而是指着城下独孤大营说道 “某瞧着独孤眷也该办好差事了,大王还是操心如何同慕容皝回函吧!” 拓跋梁盖虽不解什翼犍所问,但知道孙伏都所指差事乃是袭杀慕容使团,他不禁闷哼一声“贵使做事太绝毒!” “嘿!”孙伏都冷笑一声,暗啐一口,心道不绝毒能逼你等君臣就范? 仿佛呼应他的冷笑,远方出现了一片黑影,乌云漫卷,直朝北都涌来。 拓跋梁盖身经百战,自然知那是大股的骑兵,便搭手张望了起来,眺望片刻,叹气道 “恐怕是袭杀慕容使团的兵马回来了,独孤老狗到底是办了这等绝户事!” 什翼犍也被吸引了注意,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黑影,脸色变的煞白,忧心道“不知四弟可否平安!” “独孤都护一心效忠天王陛下,虽对大王有所僭越,却也情有可原,待我出城劝解一番,必然退兵回师,大王,大都督,不知意下如何?” 孙伏都说的轻巧,但这前这君臣二人心里门清,前提是二人就范妥协,不妥协也实在没有好办法了。 代国即将面临亲家成仇,上国成敌,自家四分五裂的严酷局面,再拖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其实二人心里也明白,这事从一开始,结果就是注定的,所谓的拖延,只是为代国尊严挣扎片刻罢了! “都依贵人!” 拓跋梁盖犹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此事过后,说不得要割出一大块肉与那独孤老狗了! “天王陛下念着独孤都护辛苦,已拨粮十万石,精铁万斤,此刻怕已运到平城了,独孤氏此番进京,无需盛乐再出一钱军费!只等大王和大都督办妥天王交代的差事,独孤都护也将打道回府,不要盛乐一官一职,嘿,天王已封其平城侯!” 拓跋梁盖一惊,如蒙大赦般失声道“啊!当真?!” “这还能有假?” 孙伏都淡淡一笑,转向什翼犍问道“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什翼犍两手一摊,冷哼道“大都督都首肯了,孤,无所谓!” “呵呵,”孙伏都说道,“天王欲迁关中两万农户入代,以充代国根基,圣旨便在某怀中,大王可欲接旨?” 什翼犍一惊,知道这是恩威并用,但这甜糖却让他望穿秋水,别无他法,只能先灌下苦水,与羯赵卖命了! “天王恩赐,代国上下,鞍前马后,敢不尽命!” “哈哈哈!”孙伏都长笑一声,望着魂不守舍的代国君臣,他心中畅快无比,终于放下心来,暗道此趟差事算是办完了! 他此趟出使乃是天王亲命,由大执法秘受机宜,撂下了左司重建要务,先至平城,再入盛乐,在代国君臣眼中看似轻松快意,但肩负家国重任,实则焦心忧困,各方分寸一个拿捏不准,便要坏了羯赵大计! 这趟差事的起因,自然是代王什翼犍背信弃义,不肯履行之前承诺,而这个承诺关切羯赵通盘大局,是羯赵既定国策中的关键一环,一链断,则国策有虞! 为保国策顺利施进,必须逼迫代国就范,至于教训一下翻脸不认人的什翼犍,与国之大计相比,真是无足轻重顺手而为! 逼迫代国,却有两个前提,一是要确保代国国力不得受损,因为还要借重代国之力行办大事。 二是代王不能换人,不论是老奸巨猾手握实权的拓跋梁盖,还是拓跋其他子嗣,更不提诸部首领,入质赵国十年且在代国毫无根基的什翼犍仍然是最佳人选,这厮虽然有些忘恩负义,但稍加辞色便会俯首帖耳,没有哪个代王比他更胜任那件差事! 虽有大执法授策,但孙伏都还是心有忧虑,唯恐继辽东大错后,再把差事办砸。 但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更如大执法所预料的那样,独孤眷这把火一点就着,拓跋梁盖畏首畏尾,什翼犍傲气不弱却毫无主见,诸部头领皆坐壁上观! 此番仅以独孤眷兵压盛乐这一着棋,便试出了代国深浅,令其君臣束手各方坐困,能解此困局的,除了代表大赵威仪自己,调停和解,再无其他! 孙伏都忽有一种纵横天下执掌乾坤的快意,但他还算清醒,知道这一切都是拜大执法所赐。 他心中不禁赞叹,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以区区三言两语而让千里大国进退维谷,大执法出手,果然不凡! 而这还仅仅只是大执法所定国策中的一环! “稍等片刻,只待独孤都护来报,某便去他营中一叙!哈哈哈!” 孙伏都当着代国君臣在城头随意踱着步,简直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他瞅着城下军营,越看越是中意,虽然草原部落扎营随意散漫,但贵在忠诚可靠,他不禁暗道,花费虽巨,却也值得,此趟功成,实赖独孤眷这条老狗! “呜呜呜” 城下营中忽然响起角号,接着便见营中一片翻腾,各路兵马惶惶开出营去,这分明便是敌袭警号! 城上之人瞧的纳闷,面面相觑,什翼犍未经过战事,不禁问道“什么情况?” 却无人答他,眼见远处那片黑影压到近处,孙伏都眉头越拧越紧,这是独孤兵马不假,可这分明便是一支溃兵! 兵败如山倒! 怎会败成这样?不应该啊! 眼见败兵乌压压的逼近城下大营,孙伏都心里咯噔一下,抑制不住隐隐心忧,同样的兵败如山倒,那场奇耻大辱,何其相似! 可那罪魁祸首,却是远在棘城! 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吧? 孙伏都长吸一口气,心头兀然蒙上厚厚的阴影“应该不可能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8章 推演 孙伏都没有看错,所来之军正是独孤家的兵马,也的确是败兵无疑,数千败兵漫卷草原,掀起遮天尘土,当真是狼狈之极难看的很! 隐在独孤败军后面的,则是尾随的近两千追兵。 这两千追兵时疾时徐,呈月牙阵倒卷溃兵尾巴,恰到好处的控制着溃兵速度,而又从大队中分出一部尖锥,逡巡左右对溃兵时敲时打,进而控制着溃兵窜逃方向。 眼见逼近独孤大营,这两千追兵再不保留马力,开始放力驱逐起前面的溃兵。 这数千独孤溃兵连日来屡战屡败,屡挫屡逃,哪里还有半分士气? 打头逃窜的,乃是独孤眷的亲侄儿独孤库仁,又不乏库仁被俘的亲信,更兼乔装的司马白部属和慕容鲜卑兵马。 有这些“自家人”从中煽风点火带头逃窜,是以独孤败军从上至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回大营寻求庇护,哪怕多喘一口缓气也是值的,此时此刻,他们哪里还顾的上冲撞本家大寨! 而塑成这种驱逐之势,司马白可谓煞费苦心,别人只当他收降纳叛是为做内应,哪知他心里盘算的,乃是再造当日棘城一战的兵形军势。 当日棘城一战,辽东兵马以绝对劣势搅乱羯赵大军,司马白反复推敲战役,知道自己实乃侥幸中拼出了一线生机,而关键所在,便是一开始对龙腾左司形成了追逐之势。 龙腾左司以天下最强之姿败的莫名其妙,司马白虽不解其中原因,但正是靠着驱使龙腾左司冲击羯赵本阵,既以其为冲锋先导,又处处以其为掩护,方才形成漩涡乱局,继而得以一击斩旗! 当前形势与棘城之战极其相似,都是强敌在前数倍与己,若想取胜,从过往战例中总结出可搬挪套用的经验,无疑是不二选择。 但司马白要想再塑当日战况,就要下先营造出当时的成功条件。 先决条件有很多,首先便要打出一支士气全无,并且一心逃命的败军。 眼下倒有一支现成的兵马威逼在前,只是这支兵马两倍于己,且刚吃了大亏必然小心翼翼,要将其打残打惧,本身就是一件极难的事。 不论多难,若想朝前走,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七术有一则,曰分威法伏熊,威覆盛,内实坚,则莫当,莫当,则能以分人之威而动其势。 以司马白之解,威盛正喻当前小心翼翼之敌,若要取胜,必先分其威,破解之道正应经文里的以实取虚,以有取无,动变见形,审于唱和,动变明而威可分! 这破解之法却是难为了司马白,经文奥秘非是他如今可以参破的,但自慕容恪《三皇内文》中见得“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一句,却为他起了参佐作用。 似巧是拙,大拙是巧,恰应了七术中的另一则,损悦者,机危之决,事有适然,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 以《三皇内文》贯穿《本经阴符七术》,为司马白打开了一番新的视野。 当前独孤禄小心之外,必然也急于取胜,雪耻之心在鼓噪之下难免急躁,虚实相济便是制敌关键所在! 第一日,司马白于营中广布旗帜,无论老幼妇孺皆着铠甲列于营内,且角鼓震天,主动邀战。 独孤禄吃亏之下,果然小心谨慎,一面刻意回避邀战,一面遣斥侯细细打探。 斥候隔远探去,自然是见营中军力之盛,回报便也是不知慕容兵力凡几。 独孤禄深以为然,敌人若非兵力雄厚,否则怎能将自己击败? 但他却又异常困惑,非常明显的一个道理摆在那里,慕容使团是前来送亲的,又非来打仗,如何会带这么多兵马?! 他本打算回去搬请救兵,却硬是将这心思按捺了下去。 倘若敌人只是故弄玄虚,自己近万兵马对上区区使节团队,大败亏输下还要回请救兵,传言出去,自己也就不用做人了!是以稳住心神,欲到明日再探真假。 可独孤禄来前哪有长驻的打算,这营垒扎的也就马马虎虎,尽管夜间值守打起了十二分警惕,还似模似样的布了个陷阱,防的便是敌军偷袭,但他的确是低估了司马白,这些伎俩在司马白那双眸子面前根本形同虚设。 意料之中的夜袭如期而至,但不论守卫还是陷阱都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奋力死战之后,总算打退了来敌,幸好来敌是小股偷袭,更见好就收,独孤禄吃了一些亏,却没伤到筋骨,只是灰头土脸,士气较白天更为低迷,面对耀武扬威的慕容使团,更加小心谨慎不敢半分怠惰,而且已经有部下建议撤军了。 这样一连五日,司马白午间邀战,夜间偷袭,连连小胜之下已将独孤禄逼退五十里。 独孤禄甚至怀疑慕容鲜卑已由棘城增兵,否则怎敢如此猖獗? 而在众人抱怨之下,他已打定了退兵主意,也准备好了托辞,慕容兵马如此强盛,非是自己这一支偏师能克!俺们能保全主力已是千难万难!谁若不信不服,大可自己去会一会两败羯赵的慕容恪! 然而就在独孤禄准备退兵之际,堂弟独孤库仁忽然伤痕累累的出现了,一望便知是受尽了酷刑。 独孤禄本以为库仁已经战死,没想到是被俘虏了,而且竟还有脸逃回来,当即大怒,二话不说就要砍下库仁的脑袋。 这独孤库仁也不是善茬,早把叛降时对司马白的承诺丢到脑后,心道也幸亏那些人愚蠢好欺,三言两语便被大爷骗过,如今大爷已然脱险,谁还管你汉狗是谁?不将你们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眼见堂兄连日来的怒气就要全数撒在自己身上,忙说自己忍辱负重,已经探清慕容使团虚实,这倒是让独孤禄稍感意外,盯着库仁好一阵打量,方才发问慕容使团军锋甚锐,有甚虚实可言? “军锋虽锐,可实际兵力也就两千露头!” “放屁!”不待独孤禄说话,便有旁人呵斥,“两千人能把俺们一个万人队逼迫成这般模样?” “你这玩意儿平时看着忠厚,如今自己做了人家俘虏,却要拉俺们赔罪么?!” 又有人阴阳怪气道“你一个俘虏,逃命还顾不得哩,怎知道他们有多少兵马?” “我” 库仁喉咙忽然卡住,这事却是司马白亲口告诉他的,说是使团只有两千兵马,若要取胜,必得行非常之法,要库仁在关键时刻干掉独孤禄,群贼无首必然混乱! 可这又如何与众人说清? 只得强撑分辩“俺听看守说的!” “嘿嘿嘿!” 这句话顿时引起一阵讥笑, “俺当你是怎么逃回来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们笑啥!俺回来时,慕容崽子已经忙着撤军逃跑啦!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带着一群老弱妇孺稀稀拉拉的,肯定跑不远,咱们追上去必能大胜!” 库仁被激的火冒三丈,暗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都敬着俺,现在看俺落难了,竟这么欺辱俺! 但库仁这一番真心却贴了冷屁股。 “俺们这便要回师同大军汇合,他们眼看不能吃下俺们,却把你放回来,想诱俺们回去!” “废物!”独孤禄一脚踹翻库仁, “慕容崽子当独孤家男人都和你一样呆蠢!给我拉下去砍喽!” “大哥!别啊!” 库仁爬上前抱住独孤禄大腿,连哭带喊, “慕容崽子的确是在拔营逃命啊,是真是假,遣斥候一探便知!俺若说谎话,探完再杀也不迟呀!” 独孤禄也非庸才,心道这话没错啊,如若就这样灰溜溜撤军回去,必然面上难堪,再探上一探有何不可? 万一真如这浑厮所言,慕容崽子是虚张声势呢? “敢有半句假话,你便等着!”独孤禄踹开库仁,怒目说道,却根本没提如果库仁将功赎罪,又得怎么样赏赐。 “不会不会的!”库仁一边谄笑,一边连声谢恩,但内心失落是无法言语的。 他自负弓马精熟胆大心细,素来敢打敢拼,在独孤部绝对算是一员上将,再不济也是大都护亲侄,可现在,诚如那个汉人主子所言,独孤部已经容不下他了,瞧那些人龇牙咧嘴的嘲笑自己,如今的自己在独孤部竟下贱的连条狗都不如! 而他落魄成这样,家中姐妹得被人欺负成何样?他已经不敢再朝下想了! 库仁自己都恶心自己这副模样,不禁抬头望了望独孤禄的脖颈,很近,很近,如果手里有刀,连眨眼功夫都不用,便可隔断喉咙 他有点后悔了,卖了慕容使团是否做错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99章 造潮 接下来的两日,以往慕容频繁的攻势渐渐停止,独孤禄心情也愈发好了起来,斥候来报亦如库仁所说那样。 一开始,独孤禄还当是有诈,但斥候一次次的回报让他越来越坐不住了,他也算胆子大,甚至亲自趁夜前往探查,果然,,慕容使团正在夺命东逃,而相应的,除了千余精锐,全是妇孺! 一旦让关键人物窜逃了,茫茫草原哪里去寻? 不能再等了! 独孤禄再没有任何犹豫,揣着滔天怒火,点起全部兵马,没命的追了上去,似乎只有慕容男人的鲜血和女人的眼泪,才能雪清他连日来所遭受的羞辱!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日夜拼命的急行军后,独孤禄终于追上了仓惶撤退的慕容使团。 再次对阵,独孤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绝不敢有半点轻敌。但就在前两天还令他闻风丧胆的汉军强兵和慕容勇士,却似换了一支队伍,兴许是因为逃命而丢光了士气,从遭逢斥候开始,对方兵马便溃不成军望风而逃,甚至将女子财物直接暴露在了独孤兵锋之下! 大胜在望,慕容家的女子财物眼看就要落入掌中,独孤禄心里却是越来越没底气,若不是确定慕容使团仅有两千左右的兵力,他几乎就要断定这是诱敌之计,而且是非常拙劣的伎俩——汉狗和慕容家的崽子再不济事,也不至于如此没种吧? 但事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他不信,对方确实就是如此没种! 况且手底下的儿郎们早已扑进了羊群,如花似玉的慕容家女人最适合拿来泻火! “嗖嗖嗖!” “噗噗噗!” 这是开弓的声音,是弓箭射穿皮肉的声音,当独孤部兵勇冲向慕容妇孺的那一刹那,看似待宰羔羊的妇孺们竟纷纷拉弓射箭,更多的妇孺们,已经自己扯开了那花花绿绿的衣服——是男人! 扯掉妇孺衣裳的慕容铁骑在一瞬间已集结成阵,一个反扑便将得意忘形的独孤前锋穿透! “有诈!” “是男人!” “慕容崽子们穿了女人衣裳!” 前锋断断续续传来的讯息让独孤禄目瞪口呆,天杀的慕容崽子们竟如此阴狠,为诈自己上钩,堂堂男儿竟穿起女人衣服诱敌! 但已由不得他多想,披红挂绿的妇孺们已将兵锋直推过来,独孤禄匆匆望去,漫卷草原的鲜红翠绿竟如旋风般席卷而来,怕不有四五千人马?! “果然中计了!传令,撤!” 独孤禄反倒长吁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暗道好在提着小心,此时撤退也还来的及,没动得筋肉,无非多败一场,也没甚关系。 但他又岂能料到,当那个“撤”字喊出口,他便已将整个独孤部推向了深渊! 独孤库仁呆呆楞在那里,方方还在庆幸得免一死,转瞬便如遭五雷轰顶,不应该是这样啊,难道自己被汉人主子骗了? 这便是什么反间计? 是自己将独孤大军带进陷阱的? 是了,当他看见独孤禄那冰冷的眼睛扫过自己脖子,后脊背一下子便让冷汗浸透了! 他不由的摸了摸脖子,眼睛扫向匆忙撤退的独孤禄,那个背影已经蹿出了十来步,正是一箭透心的距离,再远,可就不好说了! “无非是争上一争,成败天定,瞧你这样子,颇有心气,我觉得你行!” 汉人主子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又响了起来,库仁想到了独孤禄那个妹妹,那是独孤部最娇美的鲜花,他下身忽然一团火热,嘴里蹦出两个字“某敢!” “嗖,噗嗤!” 一只利箭刁钻的从侍卫们的空隙中穿过,破甲锥轻松刺破独孤禄的铠甲,贯穿前胸将他射翻到地上,滚了几圈,也不知是死是活。 侍卫们哪还顾上从哪射来的箭,夹起主子没命逃了起来,但凡挡着路的自家兵马,无不被一刀劈开,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回大营! 但这无疑加剧了溃散。。。 “少主死了!” “撤啊,撤回大营!” 库仁率先嚎喊起来,好似有人专门响应他,四面八方都是阵阵呼号, “少主死了!” “慕容大军追来了!” “上万追兵啊!” “逃命啊!” 独孤兵马已是越撤越乱,溃局已定,独孤家的大好男儿们,已成待宰羔羊! “箭法不错!” 库仁猛然回头,一身赤红映入眼中,正是那汉人主子, “但别有下次!” 那一白一金的眸子摄的库仁不敢抬头,他自然知道何为别有下次,自己出尔反尔朝三暮四恰为这个汉人主子所用,若非自己卖了慕容,岂能诱来独孤禄? 而若非自己背后一箭射下独孤禄,独孤家也未必退的这么惨,全在那汉人主子算计中! 库仁再没有其他小心思,只是浑浑噩噩答应“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干活去了!” --- 溃兵如潮,疯狂涌向独孤大营,望着汹涌而来的溃军,独孤眷一头雾水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早在前几日,儿子两次军函来报,都是语焉不详,独孤眷心里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战事若顺,早便呼天喝地的报捷了,军报上闪烁其词肯定是吃了亏。但他也没太当回事,慕容崽子固然能打,但还能敌过一个万人队么?是以便放手让儿子应付,被敲打敲打也是好的,只当是给儿子长点记性。 可眼前这景象,显然是敲打的太过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在这草原上,谁能将自己那一整个万人队打成这般模样?! 城里的鹿卫骁骑无疑是能做到,贺兰部倾力而为也还行,但那个老狐狸才不会轻举妄动,总不会是那个小小的慕容使团吧? 亦或者,是被赵人坑了? 独孤眷不禁打了个寒颤,眼下最要命的是敌情全然不明,是谁干的,有多少兵马,究竟意欲何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遇到这等紧要军情,撒出去的斥候竟没一个提前来报,他此刻真想把今日当值的斥候抽筋剥皮!但这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止住自家兵马的溃势,城内拓跋鹿卫和对面贺兰大军正都看着呢,丢人还是其次,万一被人落井下石 “赖拙,赖拙呢,发号子,让禄子绕道营后整顿,把我牙营顶上去,截住来敌!赖拙,你亲自带兵,你若拦不住来敌,就别回来了!” 独孤眷冲乱糟糟的大营喊着,催着副帅独孤赖拙出营接应儿子,却不知自己那宝贝儿子早被利箭穿心! “得令!俺先将兵顶上一阵,大都护安心整好兵马再来援俺!今日是哪个营头轮值斥候?老子非砍了这帮狗崽子!” 副帅独孤赖拙一边气急败坏的吼着,一边匆匆整顿兵马,眼下最得力的队伍便是大都护这支亲兵了,两千兵马都是能征善战的精悍小伙子,截住来敌应该不是问题,也勿须打赢,但凡顶上一时半刻,大营内的兵马便能开出营去撒开阵型,待到少主收容了溃兵,也能援上来。 今天一场恶战是跑不了的,但是在草原上,独孤家的男人还没怕过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0章 八胜 赖拙带着牙营两千精锐离营而去,径直迎上溃兵。 前面是少主的马队,必须将其接应下来!他不敢轻视来敌,已经做好以命搏命的打算。 按照常理,溃兵看见营中所打旗语,该当往左翼绕去,他便正好截住追赶的敌人。 但出乎意料,旗鼓角号都发出去了,那群溃兵却似瞎了眼,又或吓破了胆,更似故意的,哪里管什么号令,既不偏,也不绕,还不勒马刹速,竟是直愣愣一头撞了过来! 赖拙不禁回头张望,唯恐大营用错了旗语,但这鼓角旗号丁点没错! 他却也只能忍让着对面溃军,勉强将队伍朝斜里拉开,以避免自家队伍相撞。 但哪里来的及,更且对面突然提起马速,瞬间冲进牙营后军,赖拙睚眦欲裂,破口大骂,可是为时已晚,两边队伍高速对撞,瞬间便是人仰马翻,混乱之下别说抗住后面追兵,便是自保也未必能行! “跑啊!” “慕容鲜卑五万大军马上便到!” “慕容恪来救代王了!” 之类丧胆之言充斥着乱军,溃兵们总得给自己一个逃跑的理由,也不遗余力的宣扬给袍泽知晓——别怪没告诉你,俺们只是先与大军汇合再抗强敌! 赖拙也是震惊,暗道代王真是找了一门好亲事! 他一咬牙,带着前军继续朝横里拉开,勉强领着一支稀稀拉拉的队伍与溃兵拉开百步距离,也终于看清了后面的追兵,果然,那是慕容鲜卑! 可赖拙瞪大眼睛瞧去,却也只瞧见两三千人的模样,他只当这是慕容家的前锋,竟敢咬着自家兵马屁股死死不放,当即又羞又怒,一夹马腹 “先打掉这支前锋再说!杀上去!” 此时的溃兵夹着牙营一部愈加混乱,继续向着独孤大营溃去,大营外刚刚集结起乱蓬蓬的兵阵,骑军还未催起马速,便见迎头一片漫卷尘嚣呼啸而来。 独孤眷大惊失色,心道儿子莫非吓破了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这哪里还有半分自家兵马的样子! 毕竟是自家人,还是少主的队伍,面对这群溃兵,大营兵马有些束手无策,拦又拦不住,身后就是大营,躲又躲不开,便是征战半生的老兵,也知胜败都是常事,但却从未遇到过这样别扭的状况! 变故太突然,哪容的他们细细思索,忽视号令的溃兵已然冲撞了进来。 眼前呼啸而过的溃兵,不乏熟识的身影,库仁、酸狗儿、攒布、等等,那一张张擦肩而过的脸上,全是惊恐,如非确定这是独孤部自己的兵马,他们简直要怀疑是谁冒充的,否则独孤家的男人怎会被吓成这般模样! “慕容鲜卑五万大军马上便到!” “慕容恪来救代王了!” 同样的呼天喊地,唯恐袍泽们不知道,闻者无不心惊,都道今日必然是一场死战了! “拦下他们!” “闯营者死!” 呜呜的号角和营头急促变化的旗帜,终于将独孤眷点醒,手里的刀子开始向溃兵身上招呼起来,绝不能让这些孬种冲破大营! “噌!噌!噌!” 寨子后的利箭毫不犹豫的射向溃兵,此时的溃兵也似终于回过神来,再不向大营突进,而是按着指令,朝营后绕去。 “早干什么去了!” 独孤眷气的胸口淤血,眼见这数千溃兵撞散了两万人的大阵,却也只能勉力收拾局面。 但尾随而至的慕容追兵已经杀到眼前,便如豺狼一般,从混乱的独孤兵阵身上大口大口的撕下血肉。 独孤眷气急败坏,哪顾得上溃兵谣言,下意识的便朝慕容兵马硬顶了上去。 哪料慕容兵马却不恋战,锋芒一转同样一绕,竟又撵上了先前溃兵。 这一闪不打紧,身后追击而来的赖拙牙营却闷头闷脑的撞进了自家大阵,赖拙和独孤眷两厢里都扑了个空,撞在一起更加混乱。 “不管了!非得先灭了这支前锋!” 赖拙的牙营精悍远超他部,从混乱中迅速拨出一部便追了上去,独孤眷紧随其后,他自然也知道,这先声如果夺不了,还如何应对慕容后续大军?! 慕容兵马撵着极其配合的独孤溃军,绕着独孤大营转起圈来,而大军锋矢不是别人,身披赤红甲,手擎御衡白,正是司马白! 此刻的汉军和慕容两营两千兵马,随时会被愤怒的独孤大军碾成肉饼,司马白却浑然不顾,此刻他脸上只有疯狂,一双眸子流光溢彩,正刺破那层层乱兵和漫天烟尘,整个战场如收眼底! “来吧!来吧!卷起来!” “独孤老狗是头猪么?” “确是蹊跷了些!” 城上的人同样将战况尽收眼底,突然出现在城下的汉军和慕容充其量有两千兵马,却将独孤两万多大军耍的团团转。 仿佛一条泥鳅在浑水里钻来钻去,任凭独孤大军如何追撵都拿捏不住,更每每于关键时刻便隐到了溃军身后,只诱的独孤兵马自家相撞,越撞越混乱。 而这两千兵马却又能借着空隙游走四方,时不时狠咬一口!更似一把长了眼睛的宰牛尖刀,在牛肌理骨骼间游刃游走! 战至正午,独孤大军却已绕着自己大营乱成一团,仿若一个漩涡,越陷越深,越卷越乱,而司马白两千兵马游走乱军之间,时隐时现,竟几未伤损! 司马白酣畅淋漓,御衡白不知斩下了多少头颅,当他望见独孤眷那杆帅旗终于脱离大队护卫之时,不禁仰天大笑“成了!” 秘阵——潮生潮灭,卷潮锋! 这个曾经击破羯赵精锐的兵阵,如今再现云中草原,却没有了第一次的诸多巧合和意外,司马白真真正正卷起了潮锋! “大都督!还要再观望么?” 什翼犍控制不住的颤抖,太不可思议了,区区两千兵马竟搅乱了两万人的大阵,一旦没有了独孤部的制衡,羯人所谓的逼迫便成了空谈,对于他来说,此刻正是破解困局的最佳时刻。 拓跋梁盖也是无比震惊,早知慕容鲜卑勇猛善战,哪料竟强悍至斯,此刻只要鹿卫出城,独孤必败无疑! 他瞥了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孙伏都,心中又是一阵犹豫,纵然解决了独孤眷,却也将赵国得罪狠了,更将代国死死的绑在了慕容身上,值却不值? “呜呜。。。呜呜。。。” “诛灭独孤,勤王护驾!” 西南处阵阵号角响起,大股骑兵已然冲杀过来,贺兰部终于动了! 拓跋梁盖暗松一口气,有贺兰蔼头冲在前面,倒也省了自己得罪赵人。 “老狐狸!”独孤眷大骂道,他一颗心直沉到底,眼前有极其难缠的慕容崽子,贺兰老狐狸又落井下石,城内还有鹿卫观望,更何况还有那至今没露面的慕容大军,处境是极其不利了,再不撤军,怕是要赔掉老底了! 正自琢磨的独孤眷忽觉身前一阵拥挤,这是自己兵马被人冲击的表征, “嘶。。。” 未待他倒吸冷气,只觉脖子一凉, “不可能!他们怎么杀进来的!” 头颅瞬间飞起,独孤眷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个割断自己喉咙,砍飞自己脑袋的身影,那人一双眼眸竟是金白各异! “怎么可能!?” 被砍飞的脑袋却哪里还能问出口? “独孤眷已死!” 熊不让一声大吼,接着大军齐喝, “降者不杀!” “结束了?”什翼犍转头向拓跋梁盖问道,晨间还在城下耀武扬威的独孤大军,此刻竟已四散而逃。 “独孤部完了!”梁盖望着追亡逐北的贺兰骑兵,不禁一阵艳羡,让老狐狸捡便宜了。 “城上可是代王么?!” 一骑缓缓出阵,来到城下,冲着城上问道,手中长刀在烈日下熠熠发光,耀的什翼犍睁不开眼睛。 只见那人随意的朝地上扔了一个东西,咕噜噜滚到墙下,正是独孤眷首级! “拓跋慕容喜结连理,这个,权当大晋贺礼,”那人冲着北都城头的拓跋什翼犍静静说道,“这贺礼,代王可还满意?” 什翼犍望着那人金白各异的眸子,怔怔无语,他只觉那人虽然道着贺,可那对眸子里,哪里有北都城,哪里有代王! 城头一片寂静,代国君臣早已惊撼无言,唯有孙伏都咬牙切齿,吐出一句极恨咒怨 “司马白!” 注咸康四年,燕代联姻,代臣独孤氏僭乱,将兵三万围盛乐,代王坐困待毙。 上恰幸云中,道遇,不悦,遂诛之,谓代主曰,此吾晋贺婚礼。--《晋书·帝纪十一·武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1章 进城 北都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连人带马罩在百炼铠甲之下的铠马甲骑分列而出,这是拓跋鲜卑最精锐的鹿卫骁骑,在过去的一百年里,他们铁蹄所踏无不臣服,拓跋鹿卫昂着头征服了整个草原。 但如今呢? 叛贼堵门,两万鹿卫不敢出城,却坐观旁人砍下了逆酋首级,在慕容姻亲面前,雄霸草原的拓跋鹿卫羞愧到无地自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不似一群套着铁圈的土狗遇见真正的豺狼? 两边仪仗迎风招展,代国君臣缓缓出城, “代王驾前,来将进拜!” 仪仗照旧唱着礼辞,对面却不见动静,近两千精骑希稀拉拉的列阵那里,仿佛没听见一般,竟无一人上前。 死寂沉沉的肃杀让什翼犍和拓跋梁盖愀然变色,拓跋梁盖甚至发现对面那些悍骑始终将滴血长刀拖在手里,哪曾入鞘? 他不禁苦笑,大王真是找了一门厉害亲戚!终是叹了口气,高唱道“代王亲迎王妃鸾驾!” “噌。。。” 只见那砍下独孤眷脑袋的赤甲将军嘴角一裂,似笑非笑,慢腾腾的首先还刀入鞘,接着便是“嚓嚓嚓”一阵还鞘之声。 那种意犹未尽的血腥迎面撞来,撼的什翼犍背脊发凉,不禁暗叹,虎狼铁骑! 这才有一将提马上前,端坐马上,冲着代国之主稍稍弯了弯腰“慕容恪,见过代王!” 此举已是极失礼了,可遍观代国君臣,非但无人上前斥责,反倒惊声四起——这就是冉冉将星,天下名将慕容恪了! 凭着棘城和密云山两役的大胜,慕容恪之名早已响彻四海,已然步入天下名将之榜,什翼犍甚至觉得这样的平礼是最好不过了,若让这解了北都之围的天下名将跪地叩拜,他还真是没脸收受! “难怪,难怪,龙腾揽胜尚不敌将军之锋,哪况边陲小酋!”什翼犍一边念叨着,一边瞟向慕容恪身后,纳闷那赤骑却又是何人?慕容恪已是如此人物,那人竟似还压过他一头! 慕容恪正色说道“独孤贼兵欲意劫杀王妃鸾驾,恪不得已而诛之。拓跋慕容既结姻亲,自当荣辱与共、肝胆相照,左贤王力邀吾等前来勤王,慕容上下自然义不容辞,此番侥幸得胜,全赖代王神威庇佑!战机稍纵即逝,未及先于大王请报,只得顺势击之,却不知是否扰了贵国平贼方略,若有惊犯大王之处,但请大王降罪!” 什翼犍脸上一阵火辣,哪有什么方略! 可独孤眷再是悖逆,也只是代国自家事,慕容使团连招呼也没打便将人诛杀了,赫赫武功不假,却与打脸无异,所以什翼犍这一个谢字其实极难说出口的,但慕容恪一番慷慨陈词占全了仁义,他也只能闷头认下这番恩情! “唯有功高,何罪之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今日贵部奋勇杀贼,解孤之难,孤要大犒将士!噢,不知王妃何在?” 慕容恪呵呵一笑道“姑姑明日才抵盛乐,代王见谅,鸾驾毕竟不比俺们马快。” “那是自然。” 什翼犍随口应和着,他望了望身旁的拓跋梁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王妃与大军竟只差一日路程,那只说明一个事实,慕容家的男人朝前拼命的时候,女人们紧随其后毫不惜身! 究竟是明知必胜,还是抱定必死呢? 什翼犍不禁再次打量起慕容恪身后那两千人的铁骑,胸中只剩唏嘘,还真是结了一门好亲事啊,所谓强援,不过如此了! “大王。。。” 随着一声呼喝,贺兰部大都护贺兰蔼头终于驰马赶到,为首高声呼喝的乃是拓跋孤,他一个筋头翻身下马,跪拜于前“臣弟护驾来迟,大王安好?!” 什翼犍扶起拓跋孤,攥着拓跋孤拳头,连声说道“孤无碍,四弟平安便好!” 拓跋孤激动道“若非慕容兵马精锐,臣弟早就丧命逆贼刀下!也亏得贺兰老将军与慕容将军联手诛除了逆贼!” “老臣拜见大王!”贺兰蔼头作势便要跪拜。 什翼犍急忙将他扶住,动情道“老将军啊,今日幸得老将军救驾,真是板荡见忠臣!” “这是老臣本分!”贺兰蔼头同样动情,“想来是独孤眷隔断道路,以致信使不通,直到左贤王和我那老三星夜前来报信,老臣才知逆贼作乱之事,哎,终究是来晚了!” 什翼犍意味深长的望了眼贺兰蔼头,这是一头出了名的老狐狸,自己曾一日三诏都不见他回应,却以这种不认账的托辞轻轻带过,本以为他要置身事外,竟又莫名奇妙的来了,原来是四弟亲求,只是不知四弟如何请动这只老狐狸! 拓跋梁盖面露鄙夷,暗道你来了也是装模做样,若非眼见独孤眷失利,你能参战?无非是落井下石罢了,赶巧独孤眷丧命贼军丧胆,凭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贺兰蔼头瞥见拓跋梁盖面色讥讽,暗啐了一句老狗,只当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老臣恨不能立即手刃独孤老贼,但听慕容将军有克敌良策,是以一直隐忍,幸得最终克胜逆贼!” 他顿了顿,盯着一旁的拓跋梁盖,冷冷道“可恨兵力不足,只能溃敌,不能尽歼!” “咳,”拓跋梁盖干咳一声,冲什翼犍说道,“城中驿馆早已准备妥当,诸位将军久战劳累,不如先下榻休息?” 什翼犍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拓跋梁盖,顺势说道“正是!请大军入城!” “啊!”拓跋梁盖闻言一惊,自己分明说的是请诸位将军入城,到了什翼犍嘴里却成了让大军入城,两部兵马近万人,挟剿灭之功,一旦进了城,岂是自己能钳制的了? 贺兰蔼头哪容拓跋梁盖说话,大手一挥“喏!慕容将军请!” 接着,在什翼犍和拓跋梁盖诧异的目光下,贺兰蔼头冲着慕容恪身后深深一恭“可是昌黎郡王?” 一直隐在慕容恪身后默不作声的司马白呵呵一笑,颔首道“老将军辛苦!” 什翼犍不禁问道“这位是?” 贺兰蔼头抢着介绍道“此乃元皇帝第七子,先帝之弟,当今皇帝之叔!” 司马白已提马上前,温悦道“不才,封邑昌黎,司马白。” “司马白!” 什翼犍默念了一遍,他余光所见,贺兰蔼头、慕容恪,哪怕连自己那个四弟,在此人面前竟都有些难掩的敬畏,但这个名字他只听过一次,就在刚刚,城头之上,从赵使孙伏都嘴里咒怨而出! 可眼前这位大晋皇叔,分明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啊。 什翼犍有些恍惚,目光不禁落在司马白腰间的御衡白上,就是这把刀,自始至终引领慕容兵锋,于万军之中斩下了独孤眷头颅,一刀底定胜局,要说功劳,这个司马白当拔头筹。 但这个人却不言不语不屑出头露面,是了,什翼犍只能想到这个词,不是谦虚,而是不屑! 眼前这个司马白,不是凡人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2章 权臣在朝,无君无国 “何止不一般!军心所向,稳压慕容恪一筹,慕容军中,实奉此人为主!” 什翼犍王帐内,拓跋孤对司马白推崇备至。 “据老臣所知,司马白自成一军,此番经代入蜀,乃是要回返建康,慕容军中却还是慕容恪做主的。”贺兰蔼头的眼光到底比拓跋孤老辣。 拓跋梁盖接茬说道“贺兰老弟倒是打探的门清。” “嘿,”贺兰蔼头冷笑一声,他实在不愿同拓跋梁盖同帐议事,这人仗着掌控两万鹿卫骁骑,素来嚣张跋扈,处处想压别人一头。 他念叨着小不忍乱大谋,硬是将那句缩头乌龟忍了回去。 “收起刀,此人倒是温和的很。” 什翼犍乐的看二人针锋相对,很显然,贺兰和慕容目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把他们两家兵马搬进城来,就是为了抗衡拓跋梁盖。 “依我看,便该借此良机,接管平城,进而出兵关中,再邀慕容鲜卑于幽州响应,届时两面夹击,羯狗必乱!” 拓跋孤经历此次风波,差点丧命,不论对独孤部还是羯赵都是一腔怒火,而受慕容姻亲的鼓舞,对攻赵信心十足。 “呵呵,接管平城是当然了,不然如何震慑乱臣贼子?” 贺兰蔼头慢悠悠开口道,他此番出兵收获极大,万没想到能轻而易举的收拾掉了老对头独孤眷。 此际他早已传令回去,尽起贺兰大军攻向平城,不将独孤部最后一点血肉榨干,是不会罢休了,但对于拓跋孤的意见,却摇了摇头, “至于进兵关中,左贤王,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军国大事,最忌浮躁!”什翼犍耐心劝道,进攻赵国,他是再不敢想的了,但对这个险些见不着的弟弟,他尤为上心,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说实话,”贺兰蔼头低沉道“老夫万没料到慕容兵马精锐至斯,大王日后断不可慢待了王妃!依老臣拙见,也不必再等了,大婚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是的,结盟慕容,利大于弊!”拓跋梁盖难得附和起来。 什翼犍望着拓跋梁盖,只见他一改往日跋扈,难得的附和起自己的政见,知道城下一战对他震撼极大,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和慕容鲜卑的联姻结盟。 “自然!” “不错!” 帐内诸人纷纷附和,此等强援需得早日盟定,方能让人心安。 “烦劳大都督看好赵使,四弟好生招待慕容使团,尤其是昌黎郡王,大婚之前万不能出了差错!” 其实自打司马白进城,他脑中便一直盘亘着一个典故——前朝汉时,有将班超,使鄯善,遇匈奴使者,两国争,班超遂杀匈奴使以迫鄯善归汉。 什翼犍虽不屑匈奴使者无能,却也绝不愿做那鄯善国主,他要的是绝处逢生,左右逢源! 什翼犍极力劝下了欲与司马白拼个你死我活的孙伏都,又盛礼安顿好了慕容使团,两边都以重兵严加护卫,以防两方冲突。他深知得此局面实属侥幸,经此一役赵国丢了关键棋子,必然退步,至少不能再拿先前的要求前来逼迫。 眼下既要借慕容之势克制咄咄逼人的赵国,同时却又得极力周旋,避免再次惹怒赵国! 而如何游走晋赵之间,其间分寸究竟又该怎样拿捏,实是对他严峻考验! 贺兰蔼头说道“我家老三同昌黎郡王和慕容将军关系匪浅,不若让他与左贤王搭个副手,一同款待使团。” 什翼犍瞟了一眼贺兰蔼头,忍不住撇了撇嘴角,暗道老狐狸也太着相了,对晋国倒是上心的紧,这便开始主动亲近了。不过想来贺兰部临着凉州,与凉州张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是心向晋室多一点。 贺兰蔼头丝毫不觉尴尬,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说道“王妃那里更需好生伺候,我那小女儿还算机灵,不若让她去给王妃做个伴。” 拓跋梁盖也忍不住一声冷哼,这老狐狸,既要讨好晋国和慕容,又要示好大王,真是会做人会说话啊,不过如此看来这老狐狸是铁了心要同赵国对着干,平城这块肉不让他咬去大半怕是不可能了! “那是最好不过了。”什翼犍自然也听出话外之音,乐的成人之美。 贺兰蔼头眼珠子骨碌一转,乐呵呵道“他们都是年轻人,处的久了,自然有话说!” 什翼犍满口答应着“好,好。” “平城那里,呵呵。。。”贺兰蔼头转头看着拓跋梁盖,“老兄,不知有何打算?” 独孤眷命丧北都,麾下主力也被打散,独孤部再没有可折腾的能力了。 而平城,连接代赵乃河东咽喉,那里的主人必然是要亲附赵国的,否则赵国根本不会容其立足。 拓跋梁盖想了想尚住在自己府上的孙伏都,觉得有把握替代独孤眷而成为赵国的扶持对象,眼前这老狐狸既然相问,便不客气道“老弟毕竟道远。” “那我便只要女子财帛!”贺兰蔼头也是痛快之人。 拓跋梁盖眉头一展“可!” 什翼犍冷眼望着面前这两个可以废立代王的老家伙,任由他们讨价还价而一言不发,心中咒怨 权臣在朝,无君无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3章 收降纳叛 “你做的很好。”司马白裹着貂裘坐在一个火盆前,一边暖着手,一边对面前的独孤库仁说道。 战后收降纳叛,司马白特意将他挑了出来,带回驿馆。此战取胜一大关键之处,便是库仁引着独孤溃兵冲击本阵,虽说溃兵里掺着改装易发的慕容斥候,但库仁无疑也是豁出了性命,起了大作用。 “都是殿下教的好!”独孤库仁热的浑身大汗,汗珠蹭蹭的从额头冒出,如下雨般落到地面,可他却也不敢动手擦拭,只是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只因眼前这个病恹恹的男人,砍断独孤眷脑袋的那一刀,着实也顺带砍掉了他的魂! 司马白叹了口气,冲旁边的裴山说道:“把火盆撤了吧,这大热天的,连累你们了。” 日前一战,骨子里的寒气忽然冒出,若非他强撑着,在城门口差点便要栽下马来。 “倒没什么,出出汗也挺畅快。”裴山一脸关切,虽然心疼司马白,但对他的寒疾却无能为力。 “撤了吧,只是一股冷气乱窜,烤一烤摁下去就好了。” “可不是,出出汗更痛快,这是奴才的福气!”库仁腆着脸说道。 司马白摆了摆手,说道“你不需做我的奴才,我也没功夫做你主子,不过我倒建议你多同贺兰大都护亲近亲近。” 库仁大惊失色“殿下这是不要奴才了么?奴才为了主子,可是什么都舍弃了!再说奴才也不认得贺兰大都护啊!” “何必妄自菲薄,我敢打赌,你若去认他当干爹,他半夜都能笑醒!” “殿下何必拿小的寻开心。” 司马白望着库仁,淡淡说道“一战下来,独孤降卒过万,都在贺兰大军看管之下,我已同贺兰老爷子讲了,降卒都归你统带。” “真的?”库仁听了大喜,“殿下竟然都为奴才安排好了!可是,可是贺兰大都护。。。”库仁眼珠子咕碌碌转着,欲言又止。 “可是贺兰蔼头为何会听我安排是么?” “不不,”库仁连忙道,“殿下贵为晋室宗亲,贺兰部素以晋臣自居,自然要听殿下的。” “这话说出去连孩童都不会相信!”司马白站起身,走近库仁,悠哉哉说道,“我只是做了个中人,让你们各取所需罢了。” “啊?俺现在除了对殿下的忠心,还能有什么?贺兰蔼头又如何能将奴才放在眼中。” “你倒是会说话!平城无主,人人眼馋,但能染指之人,无非有四,拓跋梁盖、贺兰蔼头和羯赵,而最没有话语权的竟是代王自己,没兵没钱的,说来也很是凄凉!” 司马白踱着步子,搓成贺兰蔼头和库仁联盟关系到他下一步方略,所以必须同库仁讲透其中关碍,他缓缓分析道, “拓跋梁盖手握两万鹿卫,自然是志在必得,断不容其他人占据平城。贺兰蔼头虽占着击破独孤主力的名分,但毕竟道途遥远,想要将平城据为己有怕是力有不逮,但他也绝看不得拓跋梁盖坐享其成。至于赵国,平城连接赵代咽喉,所以必须得让这里的主人亲附赵国,贺兰蔼头肯定不行,拓跋梁盖还凑合。但据我所观,拓跋梁盖虽然亲赵,却未必完全听命赵国,否则赵国也不必劳师动众撺掇独孤眷出兵盛乐了,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拓跋梁盖恐怕就得靠边站了。” 库仁听的两眼放光,他不是笨人,司马白所说的那个更合适人选,简直呼之欲出! “让你统带独孤残部,你明白是何用意了么?贺兰和拓跋两家的兵马即日将去平城,你带着兵马一道回去。” 库仁拼命点着头,随即又耷拉下脑袋“殿下是让贺兰部扶持我抗衡拓跋梁盖,可是族里肯定有些人不服管的,奴才怕不能服众啊。” 司马白瞪了库仁一眼“降兵而已,能打的时候都不打,降了还能做什么?胆气皆丧!又有鹿卫和贺兰大军押着,会出什么乱子?你自己想办法吧,我瞧着这点本事你还是有的。” “鹿卫不好惹,你务必贴着贺兰部一起行军,鹿卫肯定风急火燎去接收平城,你就先忍忍,别与他们争快慢,切记压服住部下!” “唉,是,是。” 库仁神情一黯,知道家乡免不了一场大劫,却也无能为力,他心里愧疚,只能将怨恨都归到独孤眷身上,若非那老狗贸然出兵,独孤部岂能落到这般地步? 他定了定心思又问“但我若与贺兰部穿一条裤子,赵国岂能容我,家有恶邻,这日子还怎么过?” “至于赵国那边。。。”司马白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我自有安排!对于羯赵来说,嘿,你总比拓跋梁盖好控制吧?矮子里面拔将军,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库仁,你把心揣好,什么都不用做,自有大势推你,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回到平城之日,便是你功成之时!” “哎,哎,都听主子的,”库仁连声答应,只是瞧他模样还是吞吞吐吐,被司马白瞥了一眼,咬牙问道,“主子对俺恩同再造,奴才却不知该如何回报!” 言下之意你司马白忙活这许多,究竟是图什么? 司马白哈哈一笑,说道“我说过了,你不需要做我的奴才,我更没闲暇当你的主子。只是当初既与你许诺,顺手而为的事情,没必要食言。” 库仁抬头看着司马白,暗道这人可真算是开诚布公,什么关节都与自己讲透了,更没有一点拿捏敲打之意,似乎的确是没有什么企图的,真是一个好人!独孤之主,我那梦寐以求之事,对他来说竟仅仅顺手而为,倘若真能如愿,唉,得遇如此贵人,真不知是几世修来! “咚”,他一头磕在地上“若无主子,库仁岂有命中注定?!” 这却让司马白颇为意外,好生打量了一番,感叹道“你倒也是真性情,算是不枉我对你一番安排。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是软心肠,也不忍看百姓受苦。” “软心肠?”库仁听的糊涂,我平城百姓的死活,又与你何干呢?你心疼什么?这人不是大奸,便是大愚! 没待他再问,便听侍卫在帐外禀报“殿下,左贤王与贺兰都护前来拜访。” “请去帅帐,再报与四将军知晓,让他先陪一陪,我随后便到。”司马白又对库仁说道, “你先退下吧,稍后便可随贺兰都护去收拢降军,无非恩威赏杀四个字,再拿忍辱负重之类劝劝,时间紧,要用心!” “主子之恩,奴才做牛做马报答不尽!”库仁又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注1建国三十九年,昭成暴崩,太祖未立,苻坚以库仁为陵江将军,尽领河东之地。时献明皇后携太祖自贺兰部来居,库仁尽忠奉事,不以兴废易节,抚纳离散,恩信甚彰。--《魏书列传刘库仁》 2代亡,太子妃携幼子珪沦落独孤部,独孤库仁侍之赤诚,早晚必谒。或有不忿,挑拨于前,库仁立斩之,谓左右嫡亲曰,太子妃乃武烈之女,少主乃武烈之孙,吾主之后居吾地,吾若负吾主之恩,人神共戮!--戏本《武烈平胡传后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4章 你家殿下的手段,你就瞧着吧 “可是有话要问?”司马白朝裴山努了努嘴,“要问快问,客人可还等着呢!” 果然,裴山看着库仁背影,一头雾水的问道“殿下,你为独孤库仁一番安排,是在筹划什么吗?” 司马白笑了笑“他给咱们帮了大忙,我是真心成全他!” “嘿嘿,真心,真心,”裴山脸上写满了不信,“殿下必有其他打算,快说与我听听!” “现在也说不好有用没用,下棋么,你来我往,试探一下而已。” “下棋?试探?” “不知道那边究竟在图谋什么,只好朝他们要害处捅一捅,能乱最好,乱了才能看出破绽!” 裴山听的越发糊涂,问道“怎么个意思?那边是哪边?” 司马白朝南边指了指“还能是哪边?咱们的对手还有谁?” “羯赵!”裴山又径自点了点头道,“是了,羯赵!羯狗所图显而易见啊,他岂能坐视慕容和拓跋结盟?唆使独孤眷出兵,一面同代王示威,一面劫杀咱们,下三滥手段一用,既敲打什翼犍又逼的慕容和拓跋结仇!” “可他们没料到殿下能反将一军,打掉了独孤眷,嘿,说来我也不曾奢望能有这般战果,咱们这一仗给慕容打出了偌大威风,我看这代国上下啊,都知道已将羯赵得罪狠了,现在只能铁了心巴结好这门亲事!” 司马白却伸出食指晃了晃“非也!羯赵撺掇独孤眷出兵盛乐,只是果,不是因!只是羯赵对偏离预期的图谋,进行修正的手段而已!” 裴山皱起眉头,显而易见的事情却被司马白否定,他索性闭嘴盯着司马白,看他究竟怎么个看法。 “我问你,什翼犍为何要同慕容联姻?” 裴山不假思索道“代国素来首鼠两端左右逢源,棘城大胜之后慕容声威大振,代王前来提亲也在情理之中,无非想两边拿劲,从羯赵那里抬抬身价!” “有这样抬身价的吗?抬身价差点把自己抬进棺材里!?”司马白冷哼一声, “慕容无非赢了两仗而已,声威再振,也难比羯赵十之一二,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什翼犍质居赵国十年,绝对铁杆亲赵,否则石虎断不能扶他上位,他能分不清楚轻重?但他找谁结婚不行?凉州张骏没有姐妹么?蜀国没有公主么?却偏偏找了一个刚把自己恩人揍了一顿的慕容?这一记耳光真是挑的好时机,石虎能忍气吞声?什翼犍就不知道羯赵势力在代国根深蒂固?羯赵稍使一点手段出来,你看他有一点应对的办法么?我瞧什翼犍虽然稚嫩一些,却不是蠢货,却为何一上位就和如此势大的恩人翻脸呢?” 司马白的一串反问,让裴山不禁连连点头,思索道 “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我看代王也没有做好赵国报复的准备,他可以说束手无策,根本没有能力应对,若不是咱们杀败独孤眷,真不知道他得如何收场!殊为不智!哎,好险好险!如今想来,其实咱们喜气洋洋来结亲,就注定是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竟还一路游山玩水不自知,按说大将军该派一镇兵马前来护送最好了!亏得有殿下在!” 司马白讪笑道“怨的谁?谁能长那么多前后眼?我也是经历这些后,近日才想到的!” 裴山问道“代王此举殊为不智,殿下你说他这是为什么?” 司马白道“能让一个不蠢的人办出这等蠢事,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被逼无奈!” “代国沃土千里,控弦十数万,他堂堂代王,谁能逼他?”裴山话一出口,随即一拍额头,看向司马白问道,“石虎?” 司马白反问“普天之下还有谁?” 裴山一阵默然,而后冷冷说道“杂碎,原来什翼犍是拿咱们当醋坛子使了!不知道石虎究竟所为何事逼迫什翼犍,竟让什翼犍以结亲慕容来反抗!” 司马白肃穆道“这就是我说的因!” 裴山紧接问道“那是什么因?” 司马白一摊手,叹道“就是不知道所为何事啊!这些日子,我曾左右敲打过贺兰蔼头和拓跋孤,但二人似不知情,或许也是故意不说,我也没法子,难道让我去问什翼犍么?还是拓跋梁盖?” 裴山也叹道“最不靠谱的就是这种墙头草,你就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朝哪歪!” 司马白却将话题一扯,又说道“那日我在城头看见一个羯人,你虽不知他名字,但肯定记得,不知你注意没有?” 裴山诧异道“谁?我哪还有功夫注意城头有谁!即便注意到了,也看不清啊,殿下的眼神到底是好!” “就是石邃手下那个羯人将军,领头的,你们在仙浴湾交过手的!” “是他!”裴山怎会不记得,当时那个羯人和石闵联手,杀的他们三十多人不能匹敌,他自己还差点命丧仙浴湾! “这人叫做孙伏都,既是龙腾中郎督军司马,又是君子冢的要紧人物!” “君子冢?君子冢又是什么?” 司马白不急回答,反问道“石勒从前有个君子营,你可知晓?” 裴山熟知历朝典故,自然知道当年那个名震天下的君子营,说起来时眼神里全是憎恨 “石勒集文武人杰为君子营,既有饱学士人,又不乏江湖游侠,君子营既为智囊,又为耳目,是石勒篡取中原的心腹臂膀。统带君子营的首领号称大执法,便是大名鼎鼎的国贼张宾,我如何也想不通,这人为何会襄助胡人而反逆朝廷?嘿,君子,真是污秽了这个名字!幸好张宾死的早!” “君子冢就是当年那个君子营,石虎继位后改的名字,如今也是石虎手中的尖刀利爪。” 司马白却没心思与裴山评论张宾是非功过,将其略过,继续说道, “以我观察,那个孙伏都,石邃一直对他客客气气颇为倚重,可他也不像是石邃直隶的属下,极似被临时派了差事到辽东协助石邃,要我说的话,孙伏都辽东一行,并非以龙腾督军司马的身份,而是代表的君子冢!” “君子冢。。。”裴山沉吟道“孙伏都先在辽东掀起战乱,而又出现在这盛乐,殿下所说的羯赵图谋,这背后的推手该不会就是由那孙伏都,甚或君子冢?” 他随即又惊道,“难怪殿下这般在意,以君子冢的段位,类比辽东行事,但有图谋,岂非谋人一国?” 司马白竖起大拇指,赞许笑道“不愧是裴大!” “别取笑我,”裴山稍一腼腆,又道,“这就不难理解代王为何如此鲁莽反抗了,任谁也不会束手待毙。万幸独孤眷被殿下除掉了,羯赵原本一步好棋被咱们打掉了,便给了什翼犍喘息机会,什翼犍经此挫折,也该明白点东西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让他彻底倒向慕容了!” “裴大还是太厚道,世上哪有如此简单的事情?”司马白却不似裴山般乐观,冷冷说道,“首先什翼犍这人就靠不住,再有了,你我都道那君子冢所图甚大,图谋既大,断无轻易弃置可能,你知他们还有什么后着手段?” 裴山摇了摇头,他心里一阵难抑慌张,便如踩在一根独木桥上,随时会有人将自己推落下水。 司马白却是难见的兴奋“所以咱们要先动起来,而且我不是已经在安排了么?” “平城?库仁?”裴山总算明白司马白为何要对库仁如此上心了,却似不甚赞同,“殿下,你可真是!人在盛乐,手都能伸到平城去!” “我不是说了么,既不知敌人行踪,便四处捅上一捅,说不定就卯到敌人的七寸上!”司马白顿了顿,神秘道,“你家殿下的手段,你就瞧着吧!” 这神情,活脱一个酒鬼遇到难得的酒友,非要分出一个酒量大小,又似一个棋手遇到一个残局,偏要破解出来,否则寝食难安! 但在裴山眼中,却与赌徒无异!眼见司马白如此执迷破局,他心里除了慌张更添一丝不安,他是真想早点离开这里了,毕竟还要去蜀地,还要回建康,不论这里发生什么事,都未必能与自家扯上关系了! “殿下,此地真是不宜久留,咱们毕竟只是过客。我劝殿下稍安勿躁,早日启程,少管闲事!” “如何成了闲事?”司马白浑不在意的摆摆手 “只要能给羯赵添堵,便值得一干!平城卡在河东和关中之间,既是桥梁也是鱼刺,河东与关中是羯赵腹心之地,若能将羯赵精力从别处拽过来,幽州压力必然骤减!荆襄压力也必减!” 裴山忍不住怼道“你想的容易!怎么拽?凭咱们两千不到的兵马?还是凭一张嘴?是了,殿下嘴利,尤胜御衡白!” “去你娘的!”司马白啐了一口,嚷道“走,贵客都等急了,还指望着他们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5章 诱刺 代王大婚在即,欲求普民同贺,早已遍赏全城,城中一片喜气,随处都是牧民们杀鸡宰羊,浑然不见日前兵临城下的恐慌。 道上有一行人,装束异于草原,打眼便知是王妃家的宾客,慕容铁骑之精锐已经在城中传的神乎其神,更何况后面还跟着一队鹿卫护卫,是以惹的人人避道,唯恐冲撞了这些杀神! 这一行人,正是司马白一行五人,裴山在侧,熊不让在前,封进和裴金在后缀着。 “我劝殿下还是小心一点,盛乐不甚安全,现在可是有人紧盯着殿下。” 裴山黑着一张脸,满是抱怨,但他也知道,自那日与拓跋孤和贺兰都护商议完事情,许是因为一些争执,二人毫不让步,司马白便一直闷闷不乐。 再两日就是代王大婚了,司马白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忽然说要在北都城中转一转,拉着几人便出了营。 “就算如此,也得多备些侍卫,以防万一!还要再与阿苏德通告一声。” “不必,阿苏德筹备大婚忙的不可开交,怕是还在什翼犍那里商议呢,别打扰他了。这是在北都城,后面有鹿卫护着,不让也在,封二和金子也够机灵,还能出多大的事?” 裴山望了望前面那黑铁塔,心下稍安,点头道“恩,也是,有不让在,当能以一敌百,应该出不了乱子!” “好久没这般抖威风了,倒让我想起了从前棘城街头的日子。” 见牧民纷纷避道,司马白忽然感慨道,一边说着,走起路来也似乎有些趾高气扬了。 话音刚落,便见裴金跳上前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显然是想起了得意的事 “谁说不是!大年初一俺在鑫隆遇上慕舆老爷家的泼六儿,贼样的赢了几钱银子就忘了姓啥,竟敢与俺耍横,被俺一顿臭揍,乖乖的把钱还了回来,整个正月里在街上遇着俺,都避着俺走!哈哈哈!封头儿你瞅啥瞅,不信咋的?” 那鑫隆是棘城的一家赌馆,常有输了钱的人故意找茬,司马白亲兵营诸君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每每输钱后寻衅滋事,却总能仗着司马白的淫威逃过衙门惩戒。 “瞅瞅咋的?”封进呸了一口,“不是哥哥瞧你不起,你那两下子,怕是打不过泼六儿!” 裴金脸一红,梗着脖子辩解道“可惜泼六不在,不然真得让你开开眼!” 瞧着裴金手撑腰刀的骄横模样,封进嘿嘿一笑,冲众人说道“嘿,还真是的,现在若是再打一场,小金爷三刀能劈了泼六儿脑袋!” “别丢人了!”裴山冲二人瞪了一眼,二人嘿嘿一笑,老老实实退到后面小声嘀咕起来,看样子司马白一句话勾起他们不少乐子。 裴山同样感慨,从前人家避道,犹如遇到过街老鼠,厌恶不及只能回避,如今呢? 仅一个裴金,手底下便得有过百首级挂账,朝那一站,浑身煞气不怒自威,而裴山他自己,也曾领军过万更能万独挡一面,这才仅仅半年光景啊! 每日里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恍如隔世! 裴山望着司马白的背影,想着他当着代国君臣,将独孤眷脑袋丢在盛乐城前的样子,不禁再叹,自己尚且如此,殿下,已然王者之姿! “二郎,”司马白忽然冲封进问道,“我让你打探君子冢,可有进展?” “代国同赵国千丝万缕,比咱们更了解羯赵国事,我拐弯抹角同拓跋家的人打听过,已稍有些眉目了,” 封进听了问询,连忙收起嬉笑,上前答道 “那君子冢乃是羯赵枢秘衙门,羯酋依赖最重,在朝堂上能参定军国大事,在江湖上则行谍探之任!君子冢分属四执,执法掌度,执秉明礼,执衅谍刺,执念监察,触角所及,遍布天下一十九州,殿下若欲与其斗法,须慎之又慎!” 司马白点了点头,赞许道“这才几日功夫,就探了个轮廓样貌,二郎这聪明劲,若让你拿刀上阵杀敌,真是可惜了!”” 封进谄笑道“嘿嘿,我在哪都是殿下的刀!那日殿下吩咐我之后,我细细琢磨,打算从孙伏都身上入手,他是如今君子冢的执禀首督,身份紧要,仅次于其首领大执法!” 司马白若有所思“关键是那大执法,都打听到什么?” 封进愁道“只听说是个女的,手段很是高明,但其他的一概不知了,或是我所问之人位卑人轻,竟都不知这大执法究竟何人!我也奇怪,这大执法为何如此藏头露尾,想来必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一直沉默寡言的熊不让忽然转头问道“孙伏都,这人俺也识的,他此刻在盛乐么?殿下,你见他在盛乐么?” 众人知道他的过往,尤其封进,脸上更是一阵火辣,只听司马白说道“若寻的机会,一定遂你心愿!” “恩!”熊不让点了点头,又变成了一座沉默的铁塔,守在了司马白身前。 “那日城头上我看那孙伏都股颐指气使,又气急败坏,不知道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真想把他揪过来问一问啊!” 司马白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鹿卫,叹道, “只是看这情势,什翼犍似乎也知道班超使西域的典故哩!” 裴山听见班超使西域,一下子明白了,大急道 “原来殿下是以身作饵,诱羯人来袭!不可,快回营!我道殿下怎么就忽然轻身简从四处溜达,你怎会有这闲暇散心!我早该想到的,殿下心思真是防不胜防!” 裴山脸色铁青,就差动手将司马白拉回营中, “羯人恨殿下入骨,如若逮着机会怎肯放过?” “慌什么!”司马白不紧不慢说道,“我这命还多么金贵不成,为何便做不得饵?” 裴山越说越急,忽然想到那个羯人的狗腿子,心里更慌了起来 “孙伏都既在,那个石闵也极可能在!羯赵多的是奇人异士,怎敢保证他们不会一击即中?殿下想着当班超,可谁是匈奴还不一定呢!太危险了!” 可这事偏偏不经念叨,正说着,司马白忽觉眼前一暗,守在身侧的铁塔已挪至正前,将自己完全掩到了身后,又听熊不让一声暴喝 “何方鼠辈,胆敢行刺昌黎郡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6章 又被训了 “来了!好快!” 司马白大喜,敢在这盛乐城里袭击他的只有羯赵势力,而他在这城中招摇过市,为的不就是引蛇出洞么!担点风险算什么,但要在这闹市中行刺,不可能派出大队刺客,掀不起什么大浪,自己这边有千人斩熊不让在,更不会出大差错。 他早已从贺兰蔼头和拓跋孤嘴里打探清楚了,盛乐没有羯人的兵马进驻,凭自己手里的兵力已是绝对优势,羯人既然可以行刺,自己也可以反击剿杀羯人使团! 司马白自然也知道羯赵在盛乐树大根深,但挟诛灭独孤的威名和恩情,他不虑盛乐有人胆敢明目张胆的偏袒,至少拓跋什翼犍和拓跋梁盖拉不下这张脸,贺兰蔼头更不会允许。 所以缺的,只有动武的借口!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事若能成,自然一箭数雕,而司马白最在意的,则是那个人,那个隐在棋局外的下棋人,司马白十分肯定,那个绝对不是孙伏都,孙伏都也堪称一国精英,却没有布局的本事。 那个人,至今隐在暗处,不知是谁,但既以代国为棋局,便极有可能身在盛乐,司马白非常想见见! 如果能在此处宰了那人,可真是要连醉三天庆祝了! “保护殿下!” 裴山等人第一时间护在了司马白左右,而裴金已经越过熊不让,拖着手中长刀,一个健步蹿到了前面。 熊不让硕大的身躯挡住了司马白视线,他看不见前面是什么情况,但却未有期待的打斗声,反倒是一阵安静, “殿下,” 熊不让也似乎有些异样。 司马白推开熊不让,唯恐惹事上身的牧民早已闪开了一片空地,眼前哪有什么刺客,只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裴金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哪冒出来的熊孩子!” 司马白朝地上瞅了瞅,袭击他的暗器已被熊不让巨戟劈的粉碎,黑黢黢撒了一地,司马白皱了皱眉头“羊屎蛋子?” “这谁家的孩子!”封进瞧见地上的羊屎,哪能不恼,真恨不得将那小孩的屁股扇个稀巴烂,操着拓跋鲜卑土话,已破口大骂起来。 跟在后面的鹿卫也冲了上来,领头的队正一把便将男孩倒拎了起来,冲着周边牧民怒目大喝,看样子不把男孩父母找出来惩治,是不会罢休的。 “大老爷,饶命!” 一对牧民夫妇从人群中挤出来,跪在队正面前便拼命磕头。 那队正将孩子扔到地上,缓缓抽出弯刀,厉声说道“冲撞了贵人,可是不想活了?” “饶命!” “饶命!” 那对夫妇早已吓瘫,除了口喊饶命,再不会说别的话。 一场虚惊,让司马白大失所望,他也没兴趣与这些牧民纠缠,拿胳膊杵了杵裴山,示意离去。 裴山知他心意,上前说道“算了,小孩子顽皮而已,殿下不予计较,大喜的日子也犯不上见血。” 封进照着裴山意思,换成拓跋土话说给那队正听,那队正似乎也舒出一口气,哈腰赔笑了两句,转头冲那对夫妇吼道“贵人不与你们计较,还不快滚!” 那对夫妇千恩万谢的磕起头,还不忘拽倒孩子朝地上按去,裴金撇嘴说道“熊孩子作死!差点害死自己爹娘,回去估计得被打死了!” 但是熊孩子的作死远超大人的想象,那孩童一边被摁着磕头,一边大哭“赔俺家田地!把俺家糜子都糟蹋了,还让俺磕头!” 这是用汉话说的,字正腔圆,该是冀豫一带的中原口音。 司马白听的清清楚楚,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一家三口,看衣装和头发,原来竟都是汉人,司马白心中纳闷,按说远在草原见了同是汉人的咱们,更该亲近才是啊! “二郎,问清楚怎么回事。” 还没等封进上前询问,那孩子哭的越发凄厉起来,瞪大眼睛竟骂了起来“恁们把俺爹娘种的糜子全踩烂了,俺家可怎么活!” 鹿卫们见状也知道孩子说的不是好话,那队正一挑眉头,啐骂了一句,一把拎起那孩子,手中弯刀便要朝脑袋割去。 “叮当!” 可队正那刀尚未举起,便见一道箭影飞来,正射在刀刃上,力道之大,弯刀立时脱手! “啊!” 那对吓瘫的夫妇突然冲着箭来方向,额头抵地,放声哀嚎,“嗷嗷!”凄厉中却含希冀,仿若千般委屈终于找到了归宿! 一瞬间,整个人群突然矮去了一截,已是人人跪倒,无不额头抵地,便是那群鹿卫,也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刀剑还鞘,束手垂头! 唯有箭来方向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人在后,手持长弓微躬腰身,是个熟人,乞活主帅,天下名将,贾玄硕! 而那女子,荆钗布裙,瞧衣着打扮,却也不似如何尊贵,而当她径直走近人群,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众人跪拜的就是她。 女人一双秋水翦瞳,竟是睨眼如剑,冷冷笑问“姓司马的贵人,从来都是这般威风么?” 这是在骂我么?司马白一怔一怔的,揉了揉眼睛,确实没看错,如此鄙夷司马晋室的人,这世上不做第二人想——魏武玄孙,陈留郡主,曹小哭! 竟又被她训了? 司马白这一惊不小,曹小哭怎么会在这里? 自榆林川一面之缘后,不料竟又在这塞外草原遇到了曹小哭,司马白惊讶之余惴惴不安,她既在城中,不知乞活军有多少兵马随行,想来也不会很多,不然不会这么悄无声息,但乞活军毕竟是天下排上号的精锐,不可等闲视之。 他差点大骂拓跋孤和贺兰蔼头,非是猪头便是居心不良! 进城以来他千方百计拐弯抹角打探孙伏都手中的兵力,结果竟无人告诉他曹小哭也在城中,城中虽无羯人兵马,却有受雇羯赵的乞活军! 电光火石之间,司马白心中飞速算计,他所问之人,自然不会是猪头,也没有不良居心的动机,既然谁人都没有将曹小哭和孙伏都联系在一起,说明他俩不是一路的,或真是巧合才会同时出现在盛乐,这是最好的情况了。但乞活军又一向受制听命于羯赵,这股力量孙伏都会放着不用么?真打起来,乞活军又会坐视不理么? 司马白不禁苦笑,自己处心积虑算计敌我力量对比,竟不知道还有如此要紧的一股力量就在身侧!他哪里还顾得上被人训斥,只顾痛骂自己狂妄自大,人家运筹帷幄,是难免百密一疏,而自己则是百疏一密! 可曹小哭为何会在这里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7章 以姓司马为耻 司马白朝人群外张望了几眼,还好,曹小哭只带了贾玄硕一人,他不禁动了拿下曹小哭的念头,但随即就将这个愚蠢的念头摁下去了,只看飞扬跋扈的鹿卫忽然间变成了温顺的小鹿,显然,在这代国草原,小曹郡主礼遇非常! 小丫头瞪我做什么!故意找茬么? 司马白腹诽两句,但面对曹小哭的诘难,却只能忍下来,一是弄不清曹小哭虚实,二来,在曹魏后裔面前,姓司马的好似天然便矮了一头,被训上两句也不算稀奇。 司马白示意裴山等人稍安勿躁,自己拱了拱手,认真的问候一句 “郡主竟也在此,真是有缘!哟,玄帅也在!万幸这次不似上次匆忙混乱,当有闲暇与郡主和玄帅把酒言欢!” 言下之意你们还有点见不得人的旧账握在我手里,大家最好客气一点! 曹小哭冷冷道“应代王之邀,孤来此探望流民,詹观农垦,月前便到了盛乐。本要离去,又逢代王大婚,孤与代王是好友,哪能不喝他一杯喜酒?” 这两句话听在司马白耳朵里,细细琢磨了一番,又算了算来回时日,从时间上讲,还真是与独孤眷的事情无关,她似乎真不是同孙伏都一路的。 司马白看了看裴山等人,见他们同样松了一口气,看来与自己不谋而合。想来也是,曹小哭在羯人眼里只是一个客卿,却又地位超然,赵国除非没人了,否则让她来做什么?应该真是应了什翼犍之邀来盛乐,又恰巧碰上了这事。 “代王大喜,自然要喝杯喜酒的,郡主既是代王贵客,自然也是王妃贵客,某等也该敬上一杯谢礼酒的。” “你是要同孤和大哥喝酒么?也好,不过等说清了眼前这事,再喝不迟。” 司马白随口几句应酬,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也没打算能吃个好脸色,能立马走人最好不过!没料曹小哭竟赏脸回答的这么认真,别有一番少女懵懂模样,倒也不似冷嘲热讽,更不像诈唬虚言。 司马白哪有心思同这俩人喝酒,讪讪笑道“我正想问问这孩子呢,可是有什么误会,幸有玄硕将军出手相救。” “没有误会。”曹小哭淡淡回道,边说边示意百姓起身,冲百姓说道,“你们想要个公道,孤知道,孤为你们讨。” “公道?”司马白听的一头雾水,转头问裴山,“可是咱们的人没约束好?欺负了这些百姓?” 裴山摇头道“那不可能,我特意交代了,咱们是代国客人,不能给王妃丢人!阿苏德那边也一样这么跟将士交代的,再说了,打进城后,咱们的人就没一个出营呀。” “是进城之前的事。”曹小哭扶起了那对夫妇,又将孩童抱起,拿袖口擦净孩子满是泥土眼泪鼻涕的脏脸,将其掩至身后,这才又冲司马白正色说道,“是城外的田地,不止这孩子一家的田被踩坏了,他们,还有他们的,都被踩光了,被你们断了活路!” 裴山想了想,低声冲司马白说道“好像是踩了。” “恩。”司马白算是明白了事情原委,确如曹小哭所言,驱使溃兵冲击独孤大营时,只盼着如何将乱军漩涡搅的更大更乱,哪有心思去管脚下的田地青苗? “这些人孤都识的,原是孤广宗流民,是孤托付于代王的,年前代王归国随他来此。之前他们都是因为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方才投靠了我广宗城,可恨我广宗一隅之地难以供养,又迫的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塞外,蒙代王仁厚,赏了他们土地,难能安稳下来,才垦出了那么一片田地。非只流民渴盼这些粮食,草原上谁人不在家中祷告,盼望农垦大成?幸得风调雨顺,眼见丰收。。。” 曹小哭顿了顿,愈加清冷, “独孤部的叛军尚知珍爱这些田地,围城以来秋毫无犯,不料竟被你带兵一通践踏,城东那片田地损坏殆尽,正是你眼前这些百姓的所有心血家当!” 未等司马白说话,封进撇了撇嘴,便极不耐烦说道 “我当什么事!嘿,这事要怨,可也怨不到咱们头上啊!咱们替代王分忧已是压上性命,还能事事都顾及到?我道怎么任由乱贼围城,原来是怕踩了那几亩糜子!郡主为了区区几亩地,竟对我家殿下如此无礼,不知代王脸上能否挂的住!” 只看乞活军头顶羯字大帽,封进便没想留情面,若非都是代王宾客,尤其司马白示意隐忍,怕是早就动手了。 曹小哭静静看着封进,叹了口气,冲司马白说道“流民生计艰难,天王和代王尚且怜惜,念在他们也曾是你家百姓,还请嘴上积德!” “你。。。”封进听了大怒,一步跨上前,指着曹小哭就要骂回去。 “别说了!” 封进刚摆开架势,便被司马白拦了下来,“我们赔!” “殿下?” “回营,拿钱!”司马白一张老脸被羞的通红,那句“也曾是你家百姓”,让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立刻摆脱这些自家曾经的百姓,离的越远越好,“告辞!” 曹小哭倒没有继续进逼,微微颔首“孤随你一起回营,倒不是怕你赖账,只是流民们被刀子吓惯了,你纵然送来,他们也不敢接你的钱财。” 又冲那群百姓说道 “孤去取钱,稍后便送来。” 继而又冲那群鹿卫说道, “孤之百姓借居宝地,田地所收粮食必然要供奉拓跋,日后还请将军们照拂一二,孤不胜感激!代王和梁盖大都督那里,孤自然也要登门拜谢的。” 流民们千恩万谢,鹿卫们也惶然应诺,可那句“孤之百姓”又在司马白心里捅了一刀,这些被司马家先祖从曹家篡来的百姓,到头来竟还要靠曹家后人庇护,这一瞬间,司马白深以姓做司马为耻! 太丢人了! 裴山心里也不是味道,扯了扯怔怔不语的司马白,冲曹小哭和贾玄硕一揖“郡主请,玄帅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8章 谁人不辛苦? 此番独孤祸乱乃是羯人怂恿,面对目前隶属羯赵的乞活主帅,众人心知肚明,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不动手已是客气了,裴山几个人都是端足了警惕,更有剑拔弩张的架势。 一路无言,倒是曹小哭先开口说道“阁下日前一战,很是厉害。” “恩?”司马白转过头看着曹小哭,没料到从曹小哭的嘴里竟说出称赞自己的话,很是有些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孤不通军事,是大哥说的,说阁下能谋敢断,比之孙吴亦不遑多让!而古之名将却多又坐镇中军,罕有如阁下般能身先锋失,冲锋陷阵的,你很厉害!” “玄帅过奖了,”司马白先前被曹小哭一番挖苦,心情沉重,仍是难以释怀,对这些称赞的话也不甚在意,只是淡淡敷衍了一句,又出于客套回敬道,“玄帅忠肝义胆,雷厉风行,才是大将风范!” “惭愧!”贾玄硕抱拳道,“不才也堪称身经百战,素以知兵能战自诩,直到见得殿下棘城盛乐两战,方知天下之大,人外有人!” 曹小哭自顾说道“赵国此番借助独孤眷敲打代王,却因阁下而谋划落空,既折了得力打手,又白送了钱粮兵器,更促得代国上下铁心结盟慕容,可谓亏输了血本!连翻栽在阁下手中,如今邺怕是都要谈你色变了!以羯人脾性,必不相容,阁下可要当心了。” 这番话完全是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评析,像极了路人叙说赌馆的庄闲输赢,非只司马白吃惊,裴山等人也是纳闷,听曹小哭这口气,哪里有半分羯赵之臣的觉悟? 司马白故意试探道“郡主好心相劝,感激不尽,但这话若传到石虎耳中,少不得一个不臣之心的罪名!” “不臣之心?”曹小哭闻言竟是眉头一翘,很是惊讶的样子。 “恩,”司马白一副为你好的样子,点头道,“这可不像为人臣子该说的话啊!” “我家郡主何时成了谁家臣子?!”却是贾玄硕一声低喝,显然怒气不小。 司马白等人被吼的面面相觑,便见曹小哭抬手摇了摇,说道“大哥,不知者不怪。” 接着冲司马白淡淡说道, “石虎是石虎,孤是孤,孤家陈留国与赵国只讲宾主,不论君臣!赵国若需乞活助力,却需以银粮军费相请,一事一价,一价一清,概不赊账!” “哦哦,好一个泾渭分明,是咱们孤陋寡闻了,郡主莫怪!”司马白连连点头,心中有如放下一颗大石头,这个曹小哭胆敢直称石虎名讳,仅这一条,便不是孙伏都能临机专断调遣的。 可越是如此,对于曹小哭,司马白有些看不懂了,更说不清是敌是友。 这位魏武玄孙,乞活之主,她雇佣于羯赵,却上书不称臣,受诏不拜,分明独立于广宗城,区区一个郡主,却可以称孤道寡,配用天子旌旗! 这还算了,为人国宾,却屡屡喧宾夺主,时时讽谏朝政,事事为民请命,一代霸主石虎竟还能容她肆意招揽人心! 汉人爱她,羯人也敬她,且不论天下流民仰其恩泽,就是司马白自己也受过她的实惠,从榆林川到棘城之战,曹小哭究竟助力多少,实在是一笔难以算清的帐。 说是敌,那自然无错,乞活军毕竟是羯赵麾下一支强兵,数月前更是攻略慕容的急先锋!但也不能否认是友,而且分明还受过人家恩惠,司马白忽然有种错觉,这个曹小哭更像是锲在羯赵胸前的一面招牌,明面摇旗助威,暗地里却干着给羯人放血的勾当! “无妨,不算什么事,”曹小哭笑了笑,继续道,“孤还道你们一路上为何杀气腾腾,原来是将孤视作羯人鹰犬,却是将孤看轻了。” “不是鹰犬,却也是先锋,郡主到底也是个汉人,为虎作伥,倒真是洒脱的很!” 司马白鬼使神差说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何必与她计较这些?料到曹小哭必然恼羞翻脸,刚要出言补救,却听曹小哭呵呵一笑,静静说道。 “白王教训的是,孤却有疑问,乞活军堪为天下强兵,握在谁手都是一柄利剑,却不知何是为虎作伥,何是为虎添翼?” 裴山忍不住冷峻说道“奉行正朔便是为虎添翼,倒行逆施便是为虎作伥!” 曹小哭点着头,一本正经道“是了,你家大晋朝廷自然便是正朔!羯人抢了司马家天下,自然便是倒行逆施!” 言下之意,抢人江山的便是倒行逆施? 裴山闻言老脸噌的通红一片,暗骂自己嘴笨,如何敢同曹魏后裔谈什么正朔?!但毕竟碍于颜面,犹自辩驳道 “华夷自有定论,公道自在人心!胡人残暴岂能坐我汉人江山?陈留郡主出身高贵,胡人自当礼遇,但百姓却未必有这福气吧?” 众人想起包揽子大营血腥见闻,无不义愤填膺,七嘴八舌便是一阵怒斥,无不诉骂羯狗畜生不如,言语里自然不乏对乞活军的贬斥,话里话外无非就一个意思,身为汉人竟助胡人屠杀汉人,不可理喻! 出乎意料,非但曹小哭沉默不语,便连贾玄硕也丝毫没有护主之意,全然没听到一般,更仿佛深感忏悔! 司马白再不制止,也确实说不过去了“吵什么!成何体统!” “孤见过羯人以汉人为食,不为果腹,只图玩乐。也知道羯人行军打仗曾以人肉做为军粮,现在赵国粮草丰足,这种事虽然少了,却仍有常例以汉人女子随军,以供淫乐食用。。。” 曹小哭叹了口气,“孤但凡亲眼见到,总会出手相救。” 裴山冷笑道“亲眼见到才出手相救,郡主又能救几人?” “孤之乞活,只有出人出力,才能让羯赵觉的有用,才能在石家父子眼中有分量,才能保下更多的人,”曹小哭声音愈发低沉冷淡,只见她竖眉瞟了众人一眼,轻轻道 “不然怎的?指盼大晋王师解民倒悬么?” 这脸打的,哐哐作响! 裴山等人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身煞气隔着老远便能震退常人,偏偏在这弱女子的诘问下,竟无一人有脸抬头,是了,百姓忍辱偷生孰之过哉?!能指盼大晋王师解民倒悬么! 曹小哭又说“有个数儿却是不好算,还请诸位一起帮忙算算,是羯人吃的人多,还是丧于八王之乱的人多?卖儿鬻女,易子相食的事情,大晋朝也不算少了,如今江东怕也常见,哦,诸位是辽东而来,无妨,都比比算算,不知与羯人所吃,又是孰多孰少?” “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能以华夷之别论正朔?羯人自然待汉人百姓如牲口,可眼中只有豪门贵族的司马晋室又强多少么?比起永嘉年间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羯人至少还知道要将自家牲口养的肥肥壮壮。 “如今的赵国也称的上是劝勉农桑,至少远比江东国库丰足仓廪禀实,若是羯人再稍改习性,和善一些,呵呵,我乞活军便是为其打进建康城,亦是当仁不让!” “所以孤再问一句,何是为虎作伥,何是为虎添翼?!” 鸦雀无声。。。 “改日吧,”司马白终于开口,“改日看谁的刀子快,再做定论吧。。。” “哈哈哈!”曹小哭忽然风铃般清脆笑道,“不料白王竟是个懂道理的!难得,难得!孤寄于虎口乞活,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与殿下比比刀子了!” 司马白闷哼一声“所以何必争那口舌之快?待会大家恼羞成怒动起手来,郡主人手少,怕是要吃亏。” “哈哈哈哈!怎么会!”曹小哭爽朗而笑,“沙场相见,生死无怨,江湖相逢,何妨一醉!” 司马白一震,再次刮目相看,不由点头,暗自回味,好一个“沙场相见,生死无怨,江湖相逢,何妨一醉!” 他几乎要击掌喝彩! 这话豪情之极,却由一个柔弱女子说出,何等器度雅量? 在场诸人无不被说的心潮澎湃,都叹巾帼远胜须眉,羞杀男儿大丈夫! 曹小哭却又将豪情暂敛,话锋一转,语带双关戏笑道“不过白王用兵如神,孤可不愿意再与你沙场相见!” “机缘而已。”司马白不由自主谦虚道,心里想我若非机缘巧合,得了七术和矩相,怕是早就丧命辽东兵祸了。 “恩?”一回神,竟见曹小哭那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的,不是打量倒似在观察什么,司马白有些不乐意,暗道该不会是在戏虐我这双眼睛吧? “我这眼睛确实是生的有些怪异,别人都嫌我妖异,郡主竟不害怕?” “孤失态了,”曹小哭抿嘴一笑,“只是没料到白王如此谦虚,所以多看了两眼,却不是因为这双眼睛。”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想必你因为这双眼睛吃了不少苦。” 关你屁事!司马白神情一黯,暗骂女人都喜爱那些闲言碎语探人家长里短,连曹小哭这样的竟也不例外! “舜帝、晋文、项王都是重瞳,未及成就之时,时人多有嫌议,但今人却以之为圣贤祥瑞之兆,”曹小哭与司马白四目相对,郑重道,“焉知这金白异瞳不是帝王之相?” “某可不敢做此妄想,”司马白心道这丫头说话真是不知轻重,都如你这般想,我怕回不了建康!嘿,帝王?他想了想,又觉好笑,不禁自嘲道,“这双眼睛没少累我辛苦,家中甚恶我,给个郡王头衔都是不得已的。” “白王好风趣,”曹小哭嫣然一笑,随即也是神情一黯,“可这样的世道里,谁人活着不辛苦呢?” “呃。。。”司马白看着曹小哭如玉雕琢般精致的侧脸,不禁赞叹,她一个小小女孩子,居然于羯赵虎狼口中,撑起一座庇护汉人流民的广宗城,其中又该有多少委屈和艰辛呢? “郡主也是辛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09章 风华 司马白是不缺钱的。 不论慕容鲜卑还是拓跋鲜卑,对司马白都有深深的忌惮和防备,但至少在银钱上却不会有半点儿慢怠和吝啬,更何况司马白多年来养成了巧取豪夺的恶习,骨子里怕是不好改了,不论是慕容皝的仪程还是什翼犍的谢礼,他都毫不婉拒一概笑纳。 如今他营中财货辎重可说是堆积如山,更别提慕容鸾那异常丰厚的嫁妆,只要司马白开个口,慕容鸾和慕容恪必定欣然奉上,礼单上划去两笔的事儿,要多少给多少,只唯恐殿下无欲无求! 连一向自恃清雅,视钱财如阿堵的裴山都喜笑颜开,不止一次的对人讲,咱们这回真是发达了,等回到建康,足可挥霍三生! 对流民的赔偿很快就算清了,随着一车一车的酒肉粮钱被乞活军士拉出营去,曹小哭对司马白也愈加和颜悦色,再也没有你家偷了我家龙椅的债主模样,话里话外都捎上了客气,渐渐的连客套也省却了。 这话茬一打开,说的稍多一点,曹小哭的学识和眼界,不禁让司马白大为惊讶! 这个小姑娘时而谈玄论理,间或纵论古今,兴起之时针砭各方时弊,连带司马白自己,满营诸将无人能与曹小哭旗鼓相当的座谈一二! 这个语笑嫣然的小姑娘,指点起江山,竟不逊色任何一方诸侯! 这却让侍立一旁的可足浑铮锣蹙起了眉头,她旁边的贺兰千允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女人遇见比自己优秀的女人,都会有一股说不出的醋酸,如果那个女人还生的好看,便天然的难以愉悦。 而曹小哭真的很美,一个美人儿除了生的好看,总还会再有些优于常人的特质,不同于铮锣的俊,也不同于千允的媚,曹小哭的美,是风华! 风华绝代! 慕容鲜卑最明亮的星星和这云中草原上唯一的月亮,一时间黯然失色。 她俩互望一眼,只能瞧见对方眼中的自卑,手拉起手下意识的就想离曹小哭远些,偏偏脚下又像扎了根一样挪不动步,反而不自觉的靠上前去。 这个小曹郡主没有一丝的咄咄逼人,相反让人如沐春风,不断吸引着人凑上前来,就连铮锣和千允在内,所有人都愿意听她讲话,连二学子那样的邪货,为了博小曹郡主几眼青睐,都抱怨银两赔的太少,委屈了流民! 奇了! 司马白只有一个念头,曹小哭能轻而易举抓住人心,包括他司马白的!却也只能钦赞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小曹郡主! 眼见钱粮都已运完,曹小哭临走之时,话题又是一转,冲司马白问道“我观白王眉间阴青,时有冷气游离,似是寒疾缠身,孤粗懂医道,或能相助一二。” 此刻曹小哭若说自己会神仙方术能撒豆成兵,司马白也不会觉的奇怪,既出于客套,更是戒备,他婉拒道“谢过郡主,也算不得什么事,冷便多穿件衣裳好了。” 曹小哭又问道“前次见白王,并无此疾,可是近日才染?这等寒疾还是早治为好。” 司马白暗叹一声,这还需用你来叮嘱?若能治好会拖到现在? 他被曹小哭这么一问,心中却也不觉掂量起来,自从那次窥得自然之后,便落下了这毛病,铁定是矩相之力所致,可矩相落在眼中,也不知如何取出,寒疾难道要跟自己一辈子?岂不折寿?真是天道平衡,世间没有便宜事! 一旁的裴山忍不住开口道“郡主若能妙手回春,自当重谢!” “客气。”曹小哭淡淡回了一句,眼睛从司马白身上挪开,神色也似乎变的有些严肃。 封进只当裴山那句重谢惹的曹小哭不高兴,心道这个趸货真是没眼力劲,曹小哭来要钱,那是为了流民自甘落俗,但你裴老大岂能拿钱财驱使陈留郡主? 他连忙打岔,嬉皮笑脸道“郡主岂是我等俗人见识!我只知郡主人好心善,最看不得谁人受苦!” “真是嘴甜心眼活!”曹小哭显然挺吃封进这套甜言蜜语,笑了笑,按下看病一事不提,着眼向裴山等一众军将看去,又称赞了一句,“昌黎郡王麾下,真是人才济济!” 而当她的眼光落到人群中最显眼的熊不让时,忽然向身后的贾玄硕问道“是了,前日代王送给孤的那匹马,大哥可曾赠与将士?” 贾玄硕摇了摇头,叹气道“没有,那是草原马王,性子太烈,马身又太硕大,哪有人能降住,咦,” 贾玄硕说着不由得也向熊不让望去,一边打量起来,“郡主意思是?” 曹小哭冲司马白,忽然突兀说道“白王不要骂孤贪心,孤想再讨些东西,不知可否?” 司马白诧异道“我瞧郡主却不是随意求人的性子,有何吩咐请讲。” 曹小哭笑道“孤知道贵军不乏银钱,也不多要,想讨一半来。” “啥!”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愕然,啥叫一半?还不多?好大口气,她知道咱家有多少钱? 司马白稍一思虑,问道“郡主该不是想拿一匹马来换吧?” 曹小哭乐呵呵说道“正是此意!白王可舍的?” 司马白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便听封进替众人问道“何等天马,竟如此值钱?便是如此值钱,却是代王所赠,郡主拿来换钱怕是不妥。” “无妨,孤容后与什翼犍知会一声便是。” 曹小哭径自喊着代王名讳,极是自然,看来与代王交情匪浅,她转头看向贾玄硕,贾玄硕立即招呼了身边一个护卫,说道“将马王牵来,路上当心。” 没有哪个武将不爱马的,可是却也得量价购买,谁人想当冤大头? 司马白却是若有所思,不禁向身侧的熊不让望去,缓缓说道“若真是好马,自然要配个好主人。” 众人寻司马白目光望去,只见熊不让仍是板着脸警惕着四周,好像随时都会有人行刺司马白,大家一下子都明白了,司马白要给这个黑铁塔买马! 熊不让身高近丈,上阵自然猛不可当,但却也足足压死过三匹战马,这大块头实在寻不着合适坐骑,曹小哭口中的马王若真合适,对于熊不让可真是如虎添翼了。 董卓收吕布,曹操揽关羽,不也就凭着一匹赤兔马么?古有燕昭王千金买马骨,今有司马白半仓换马王,却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拿半数钱财给熊不让换匹坐骑,这大个子自然感激涕零,更重要的,也必成昌黎郡王爱才美名! 陈留郡主曹小哭,是贪那些许钱粮之人?怕是没人会信!这哪里是买卖,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分明是助司马白一个天大人情! 可如果曹小哭直接拿马相赠,便大有挑拨将帅之意,太过明显的示好,以熊不让脾性,必然不收,但这结交人情的手段一使,非但不漏痕迹,更可谓锦上添花,让人舒服至极! 但司马白有些困惑了,曹小哭一而再的相助到底为什么?这丫头究竟是至纯善心还是心机叵测?她对自己能有何所图? 司马白越发看不懂了。 而铮锣和千允却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四目相对全是警惕,女人最懂女人,俩人差点脱口而出 --这妮子看上殿下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10章 诊病 铮锣一双拳头攥的紧紧,手心里瞬间全是冷汗,险些一屁股坐倒,没有为什么,就是直觉,这个曹小哭就是对殿下有意思! “怎么了?可是乏了?”朔朗在一旁见到妹妹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关心问道。 “兴许是饿了。”贺兰千允解围道。 朔朗埋怨道“饿了就多吃些,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能吃多少么?” 铮锣怒瞪二人一眼,真想撕烂那胖狐狸和这傻二哥的嘴巴,又见司马白望过来,连忙微笑“不饿,我不饿!” “饿了就去吃些点心。”司马白随代了一句,又转头看着曹小哭,他猜不透曹小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能试探问道“郡主玲珑心思,让人钦佩,若有司马白效力之处,必然竭尽全力!” “家里人多,都要张口吃饭,孤是真的缺钱呢!”曹小哭笑道,“马王稍后牵来,换或不换,白王看过再说,反正也是闲暇,白王若是不嫌孤医术粗浅,不妨让孤诊诊脉。” 不待司马白说话,贺兰千允忍不住劝道“正是如此,殿下,不若让郡主诊一诊!” 司马白看了贺兰千允一眼,暗道怎么最近哪里都有她,听说还帮铮锣打下手煎药,这俩姐妹关系亲密,帮个忙原也没什么,可这个贺兰蔼头的掌上明珠天天吃住在慕容军营,该不是老狐狸有什么特殊交代?也亏得自己同贺兰蔼头处在极亲密的联盟期,不然真不知这妮子安的什么心。 而且这妮子偷听了阿苏德这么大的秘密,天天在阿苏德眼皮子底下晃悠,真是心宽,竟也不怕阿苏德对她下手? 既有人开了头,余人也都跟着贺兰千允附和,以陈留郡主的本事,说不定就能治好寒疾呢? 司马白也不好再推辞,他知道自己这身体八成就是矩相拖累的,心里很是抵触别人探查他最要紧的秘密,但讳疾忌医毕竟是蠢人才做的事情,也只好点头说道“那便有劳了。” 曹小哭问道“白王可是一直在用药?” 司马白答道“恩,一直未断。” “药方可方便借孤一看?” “自然,”司马白转头看向铮锣问道,“药方何在?” “哦哦,我去取!”司马白喝的药一直都是铮锣负责煎熬,药方自然也是她收着,她转身便要去取,却被一人拉住。 是贺兰千允,她拉住了铮锣“不用去取,我这有一份。” “啊?”铮锣诧异的看着贺兰千允,忍不住问道,“咋的,这东西你还随身带着?” 贺兰千允从荷包里取出一方锦帛,低着头递到了曹小哭手中。 原来她自从给铮锣打下手以来,就抄备了一份,虽然已对这药很熟悉了,但她为妨出错,总是随身带着,每次都要验证一遍,生怕多了少了漏了,今日正巧用上了。 但她现在颇为后悔了,在众人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她脸上不禁发烫翻起红晕,暗骂自己没脑子,铮锣要取便取,自己多什么嘴? 曹小哭打开锦帛,一股芬芳顿时弥漫开来,不知是谁人猛的打了个喷嚏,羞的贺兰千允脸上更红,暗道完了,这下可成笑柄了! 曹小哭会心一笑,低头查看起来,稍时便抬头说道“这方子很好,寻常寒疾药到病除,该是出自名家之手。” “那不寻常的寒疾呢?”裴山显然听出了曹小哭话中含义,司马白服用这药也有数月了,方子若有效,早该治愈了,那只有一种可能,司马白这病可不是寻常寒疾! 曹小哭摇头不语,对司马白说道“可借脉一诊?” 诊脉自然需要清净,众人知趣退了出去,仅留了几人在旁伺候,热闹的军帐立时安静下来。 当曹小哭那葱尖一般的手指摁到司马白手腕上,便连自负白皙的铮锣和千允也为之自惭,不禁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家手指头,一个只恨练的哪门子刀剑,另一个暗叹怎吃那许多肥肉! 这脉一请,便是小半个时辰,但凡旁观的,都想从大夫神情上先揣测一番病情,可曹小哭这敛气功夫真是一致的脸上不见一丝情绪的波动,让人猜不出脉象情况。 众人看的心急火燎,却偏偏不敢弄出半点动静,一帐无音,呼吸可闻,诊切良久,曹小哭方才收回手指,裴山最急,连忙说道“有劳郡主了,还请稍事休息。” “不妨事,”曹小哭看了看旁边几人,又看了看司马白,欲言又止,转头冲贾玄硕说道“大哥可去看看马王送来没有?” “恩?”贾玄硕先是一怔,知道这是大夫照顾患者的隐情,随即答应道,“某这便去。” “我俩去为郡主准备些点心,再换些热茶。”贺兰千允不顾铮锣的诧异,拉起她便朝外走去。 司马白不禁又打量了贺兰千允一眼,心想这姑娘倒真是机灵心细,接着又听裴山也冲熊不让和封进说道,“你俩去陪一下贾将军。” 裴山说完想了想,也找了个由头说道“我去看看粮钱还有无缺欠。” 众人都很知趣的离去,帐内只剩下司马白和曹小哭,司马白呵呵笑道“其实郡主但说无妨,我倒不太在意这些病疾隐晦。” “白王豁达!”曹小哭赞了一句,缓缓说道,“你这脉象,沉而无力,既迟且虚,是虚寒症无疑。这病原也常见,寻常大夫都能治得,若有参茸佐药,更是药到病除。只是。。。” 司马白淡淡一笑“还请郡主直言。” 曹小哭思量片刻,皱眉道“只是脉来缓慢,伴有歇止,这是辛劳致使气血虚衰,关键是这歇止并无定数,不能自还,良久方才复动,正谓脏气衰微之征兆!” “孤却奇了,白王年纪轻轻,也不似酒色无度,罢了,纵然荒唐也无碍,非是十数人同用一躯,精气绝定不能亏空致甚!” 司马白哈哈一笑“我听糊涂了,郡主是说,我这身体,并非我一人在用?” 他面上坦然,但一颗心如坠深渊,是谁在共用他的身体,已经昭然若揭了——矩相!矩相!矩相! 这矩相带来的好处就摆在那里,托其之福,司马白的眼力如今锐利如鹰,更能破夜见影,能在万军之中揽尽万变之瞬息,何论带来窥探自然的神力! 没有矩相襄助,司马白若想走到今天,无疑做梦! 但弊端,显然易见,也在这里了,司马白心里咒怨了一万遍,就知道老天不会平白送上这好气运! “呵呵,确然如此,说来更奇,以此残病之躯,竟能冲锋陷阵,于万军之中斩敌帅首级,白王真是奇男子!” 曹小哭冷冷瞥了一眼司马白,“孤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如果放任下去,恐非长寿之相啊。” 不长寿? 司马白只能苦笑,他此刻倒是静下了心神,虽然不经意间对曹小哭放下了戒备,但说到底二人还是敌对的双方,司马白不指望曹小哭真能坦诚相待“那郡主可能医治?” “医者望闻问切,孤需先知你究竟如何染上这疾症,奇病必有奇因,殿下可否告知?” 司马白深呼一口气,忽然摊手笑道“不知道啊!忽然就染上了。” 曹小哭平静的盯着司马白,忽而竟也噗嗤一笑,学着司马白摊手说道“那便只能请神仙来治了。” 司马白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懒的操心这些了。” “你可真是豁达!”曹小哭清冷道,“孤也不是同你说笑,真需请得神仙来治。” “神仙?” “研习神仙之道的术士虽如过江之鲫,但真正能得公认,被世人敬称一声神仙的,却也不多,说来也巧,白王不是正要入蜀贺寿么?” 司马白惊讶道“郡主是指蜀中逍遥公?” 曹小哭肃然点头道 “还能有谁?正是天师教道首,逍遥范公!范公学究天人,已然参破死生,于这医道更是神仙妙手,白王之疾,除却他老人家,天下间怕是无人能治!” “范公素来隐居山林,早已不问世事,便是成国之主也见不到他老仙家真颜,而今恰逢一百三十寿辰,老仙家竟然破例出关,更广邀天下豪杰观礼,白王正可有幸见到老仙家,呵呵,真是天无绝你之路啊!” “四时八节天地太师,逍遥范公,真若有幸聆听老仙家论道,夫复何求?”司马白也是一阵感慨,忽然咦的一声,冲曹小哭问道, “听郡主所言,似是识得老仙家?” 曹小哭颔首一笑“正是孤之启蒙恩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11章 陈留之心 启蒙恩师? 这可真是不得了,司马白怔怔看着曹小哭,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句话,真是不得了! 不是说逍遥公不收徒,但世人皆知,扶持李雄建立成国之后,他便闭关修仙去了,据传连李雄想见上一面都是千难万难,而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曹小哭才几岁?比司马白还小些,那逍遥公闭关之后,竟为了她出关去做她的启蒙老师? 只听曹小哭说道“我最知道家师慈悲,白王若以至诚之心求医,他必然相救,料以家师神通,治这寒疾当不是难事。” 司马白不禁感慨,天下虽大,却难有小曹郡主扯不到的关系。 若说这世上,有谁最是看破俗尘公正无私,逍遥公当不做第二人选,而推荐恩师医治,这却也撇开了曹小哭居心叵测的嫌疑,倒显得司马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真是愧对那句江湖相逢,何妨一醉! 帐外忽然一阵喧闹,不待司马白再问,曹小哭笑道“该是马王到了,白王不想去看一眼么?” 司马白只得拱了拱手“郡主请。” 二人掀帐而出,司马白第一眼望去,便由衷赞道“好马!” 能得曹小哭如此推崇的马王,果然不凡! 此马神俊还在其次,关键马身巨硕,除了熊不让那般人熊,怕是没人能骑住了。 “不让何在?”司马白冲人群中喊道。 “殿下!”熊不让从那马王身上抽回眼睛,一溜小跑进到跟前,挠了挠头说道,“殿下,这可真是匹好马!” 司马白笑道“哈哈哈,那就是喜欢了?你若能有本事降服,它就是你的了!” 熊不让却有些犹豫“裴帅方才与俺算了算,要买这马,需得十万金不止,这也太贵了!” 司马白清了清喉咙,本要列一列他的功劳,数一数他账上首级,再与众将一番劝勉,激起如虹士气,方收爱才奇效,但到他上前一步靠近熊不让,看着那副憨厚模样,话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迸出“不贵!” 裴山闻言先是一愣,诧异的看着司马白,意思是你不多讲两句么?随即醒悟过来,冲熊不让一声催促“还不快去,若是降不住,可是丢光殿下的脸!” “喏!”熊不让再不犹豫,一声大喝,一个转身空手便冲那马王奔去。 “好家伙…” “老熊把畜生摁住了…” “俺摆酒等你!” 营中顿时轰的欢腾起来,将士们都围上前去,群情激奋,一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呐喊助威,吼声几要掀翻营盘! 曹小哭看着欢声雷动的场面,不禁赞叹道“白王是真性情,不贵二字,胜过千言万语。” “哈哈,嘴拙而已,哈哈,”司马白亦是兴致盎然,“只是郡主太奸猾了,害我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 曹小哭笑嘻嘻回击道“过奖,过奖,孤实缺钱耳!” 营中一片热闹,却唯独俩人呆立角落,不言不语,好一副凄凉样子,便是那慕容鲜卑最明亮的星星和云中草原唯一的月亮。 可足浑铮锣痴痴的望着与曹小哭谈笑生辉的司马白,连连叹气。 近来她右眼皮一直乱跳,跳的心慌意乱,果真要坏事! 女人天生的警惕告诉她,这曹小哭没安好心眼!可那毕竟是名动天下的陈留郡主,偏又那么美,自己若非与殿下出生入死过,拿什么跟人家比? 而贺兰千允正嘟囔着小嘴,那双天生丝媚如春的狐狸眼睛一会看看曹小哭那精致容颜,一会又望向司马白的浑厚背影,不禁暗自苦笑,呵,男人! 铮锣原本还寄望是自己胡思乱想,曹小哭受雇羯赵乃是殿下死敌,如何会看上殿下?殿下又如何会同她怎样?但从身边那只胖狐狸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同样忧虑,似乎在问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她也想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可是陈留郡主啊! 而贺兰千允实际上却没有铮锣那些心思,那眼神其实也只是一个叹息,甚而还有些幸灾乐祸的雀跃,意思是铮锣你当老二就老二吧,你还想同曹小哭争宠不成? 话若说来,哪怕以贺兰千允这懒散劲儿看去,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确然也是个有本事的,明明是杀人盈野,对人却是难得的随和,拿来当夫君,也非坏事! 一思及此,贺兰千允那脸蛋霎时红晕起来,心思顿时旖旎,若是算上自己,让三个人一起服侍他,那个男人真是给个神仙都不做了呢! 铮锣哪知道贺兰千允此刻春色无边的心思“你怎么了?” 贺兰千允一阵慌张,连忙掩饰,未去回答铮锣,反倒“啪!”的一巴掌拍在铮锣后脑勺上“你要做什么!我瞧你像是要抽刀子?!” “作死!”铮锣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抽刀子作死,还是骂贺兰千允拍自己作死,又幽幽说道,“你才认识殿下几日?自然不在乎有人去抢他!可我从小便被他护着,在威南,在平郭,若非靠他力挽狂澜救我,我早抹脖子殉城了!真怕哪天他心里有了别人,就不管我了!” 贺兰千允瞧她那痴样,心中也是怜惜,本要宽慰她两句,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来了一句“他力挽狂澜可不是为的你。” “难道是为你!!”铮锣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瞪眼回击道。 贺兰千允嘴巴一嘟“那是他早前没遇见老娘!” “你可别给我动歪心思!”铮锣现在是杯弓蛇影,点着贺兰千允鼻子尖警告道,眼前这小狐狸精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也瞧上了殿下,那可真是前门有虎,后门进狼了。 贺兰千允义正言辞“我草原上的女人这点义气还是有的,我岂会抢自家姐妹的男人?但我瞧着,他似乎也不像是你的男人啊?” 铮锣气的跳脚道“我这就给你个痛快的…” “说来他竟连正眼都没看过我呢。。。”贺兰千允讪讪一笑,不禁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那婀娜腰身,连她自己都馋的流口水,真不知会便宜哪个臭男人! 她抬起头腆着脸问铮锣“你说我生得好看么?” “狐狸精!好看顶什么用!”铮锣眼皮一番,反问道“那你说我好看么?” 俩人一时幽怨无言,倒是铮锣先开导道“男人胸中装的都是天下权势,殿下他心里根本没有女色二字,所以咱们猜错了便罢,那曹小哭若真看上殿下了,怕是要跟我一样,都是一厢情愿!” 贺兰千允附和着笑了笑,瞧向众人中谈笑风生的司马白,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天下?权势?未必吧…… 我却瞧他总是个假热闹的样子…… 铮锣在这自怨自艾,忽见司马白朝这走了过来,一下子慌了神,拽着贺兰千允衣袖压低声音问道“他不会是听到了吧?你说话这么大声!” 贺兰千允啐一口“呸!我后悔方才没喊出来好让他知晓!” 司马白走近说道“营中热闹却不见你俩,原来在这。” 铮锣微微一福,问道“殿下可有吩咐?” “倒没有什么事,不让新得了马王,将士们吵着要摆酒庆贺,我还请了左贤王与贺兰三公子,晚上定然十分热闹。我想着你俩不是爱玩么,便来问一句,如果小姑姑那里不是很繁忙,你俩尽可回来玩个痛快!可惜明日便要大婚了,小姑姑或许要你俩留宿凤仪馆的。” “我俩稍后便去问小姑姑,如果那里无事,我们宴前便一定能回来!”被司马白这样特意邀请,铮锣一阵激动,暗道晚上一定要盛妆打扮,近日伺候着小姑姑习演礼仪,可是学到了不少女孩家该有的本事。 可她又纳闷,殿下这块榆木疙瘩怎么突然开窍了,该不是真听到方才说话了吧? 贺兰千允却是眼珠一转,问道“殿下不去陪着小曹郡主,竟有心思惦记我们?不知小曹郡主可来赴宴?” 司马白笑呵呵道“自然也来的,但她毕竟是女眷,总得有女宾作陪,你们年纪相仿,最合适不过。” “什么!”铮锣差点蹦起来,心想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原来是让我去给人当花边绿叶啊。 她眉头一皱,冷哼道,“我粗手笨脚的,可不敢去给殿下丢人!” 司马白满不在乎说道“郡主是任侠的性子,岂会嫌弃你粗笨?我只盼你俩今晚能回来就好!” 呵呵,真行!你可真行!铮锣气急语塞,脑袋一梗“打棘城也有她乞活军的份!她是羯人走狗,我不杀她便算客气,却要我去陪她饮酒么?” 司马白被噎的杵在当场,铮锣这话说的丁点不假,可司马白偏偏又没法将那相逢江湖,何妨一醉的豪情说与她懂。 其实便连他自己也纳闷,从何时起,竟完全卸下了防备,与那小曹郡主引为老友,乃至惺惺相惜! 他朝人群中望去,曹小哭在那群莽汉之中犹如众星拱月,非只他司马白,所有人都争盼与她结交。 司马白心头不禁一颤,后背忽生冷汗,难道他们也都感觉英雄所见略同,与她惺惺相惜么?! 注陈留之心,九窍玲珑,知过往,预谋断。——戏本《武烈平胡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12章 构害 司马白也是一番好意,没料到碰了一鼻子灰,眼见铮锣不乐意,他也不便勉强,只能一声呵呵尴尬笑道“既如此,那你们自玩你们的,我再另请别人好了。” “那可不行!” 贺兰千允跳上前,笑嘻嘻说道,“小曹郡主名动天下,能与她同席畅饮,咱们欢喜还不及呢?除非殿下嫌咱们酒量不行!” “我可” 铮锣刚要开口说话,便被贺兰千允一眼瞪了回去,又冲司马白说道“就这样说定了!” “那好吧,你们随意便可,但如果小姑姑不让你俩回来,也不要勉强,记得早早稍话给我。” 司马白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什么, “只是有一点,喝了酒便不要四处闲逛,就在营中待着,哪都不准再去。” 关切之情再明显不过了,二姝听得都是脸上红晕,哪还不点头应允。 其实这俩人心里也是有鬼,俩姑娘天性好玩,不顾众人警告,近日来没少出营乃至出城游乐,铮锣甚至瞪了千允一眼,全赖你带我四处疯癫,害殿下以为我不安分!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代王大婚,从三日前便在王帐设下了筵席,务求各方宾客不醉不归,所以慕容军营要设宴庆贺,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原本只是计划营中将士自娱自乐,最多也只请了陈留郡主曹小哭、左贤王拓跋孤以及贺兰部大都护贺兰蔼头等寥寥数位宾客,但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的,也不知怎的惊动了代王,竟传话来也要出席,更要与王妃一同为慕容将士祝酒。 代王想借此机会笼络慕容姻亲也在情理之中,但这开端一起,盛乐城中不乏达官贵人都想借此亲近慕容,一时间,慕容大营前竟挤满了不请自来的宾客。 而当主人的,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原本要设在王帐的筵席,直接搬到了慕容大营,满座宾朋非富即贵,除了赵国使节,盛乐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都到了,一场仅为买马庆贺的自娱自乐,变成了大婚前的狂欢! 当然,也有人是不情愿而来的,第一个便要属北都镇守大都督拓跋梁盖。 两万鹿卫骁骑已经开拔去接收平城,但赵国态度不明始终让他如坐针毡。 这几日来,他更加费劲心思的讨好赵使,意图取代独孤眷在赵国的位置。他有这个信心,眼下代国政局中,亲和赵国,而最有实力的,除了他拓跋梁盖还有谁?难道让石虎去选朝秦暮楚的什翼犍小儿?还是一心抱凉州大腿的老狐狸贺兰蔼头? 总不能找那被打断了脊梁的独孤小儿,独孤什么他记不清了,除非赵国胆敢正式出兵,否则么,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同自己合作,是赵国最明智也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该有的谦逊和诚意还是要有的,拓跋梁盖就差以割地相许了,当然,割地是绝对不行的,任何触及代国根本利益的条件都不行,他毕竟是姓拓跋的,死后还要去见列祖列宗! 退一万步讲,他十分清楚,自己胆敢卖了代国,手下两万鹿卫还认不认这个大都督,真不好说!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相当至诚的条件下,毅智侯孙伏都以临机专断之权,允了他梦寐以求的平城,自然,北都镇守大都督便也彻底倒向了赵国,成为赵国在代国的利益代言人,借以制衡声名鹊起染指草原的慕容鲜卑! 所以说,拓跋梁盖不想来赴宴,免的惹赵使心里不痛快,但代王和王妃都到场了,他一个大都督,代国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实际掌权人,要自绝于这样的场合? 难道现在就要同慕容撕破脸? 还讲不讲雅量?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前来,还要做出一幅大度的贤臣模样! 拓跋梁盖这一做作不打紧,以他为首的势力自然也要前来捧场,便也间接促成了今晚这一番宾客如云。 筵席自然载歌载舞热闹至极,代王和王妃共同祝酒之后,王妃便在陈留郡主等一众贵妇的陪同下入帐宴饮,而代王则挨个敬酒,所谓君臣同乐不过如此了。 但瞧在拓跋梁盖眼中却是阵阵冷哼,心道无非是仗了老婆的势,竟得意至斯,这般饮法,酒后出丑看你怎么收场! 他无心饮酒,只浅浅饮了几盏,又应付了几个来敬酒的,或许夜风阴凉,又兴许连日殚精竭虑状况不佳,竟有了些醉意,刚好借口离开。 “大都督” 拓跋梁盖正待起身离席,却见什翼犍的一个近侍点头哈腰的凑上前来。 这个近侍是他特意安插在什翼犍身边的眼线,这时候来此不知有何事情。 拓跋梁盖眉头一皱,为这近侍的鲁莽而动怒“不是告诉过你吗?没事别来找我!” “大都督恕罪!”那近侍打着哆嗦惶恐道,“奴才念着大都督吩咐,大王若有要紧事情便要来报” 拓跋梁盖瞧他胆小的模样颇为不屑“什么事,快说。” “大王醉了,在帐内颇为失态,奴才觉得此事报晚了,便不值了” “哦?”拓跋梁盖嘴角一挑,暗道什翼犍小儿果然没个出息,还真就醉成这样了。 他又瞧向那近侍,忽然明白了这奴才的意思,大赞道,“好!是个聪明人,不枉我栽培你!” 梁盖心中一阵冷笑,这也算个难得机会,什翼犍近来颇有翅膀长硬了的苗头,正好借此敲打他一下,他不是要与君臣同乐么?不是要摆出明君模样么?那就要大家看看,明君醉酒出丑什么样! “大王何在?你且引我去,我要去探望大王!” “大都督这里请” 梁盖生怕什翼犍离去,急匆匆的带着几个贴身侍卫便跟了上去,这处营垒仅是临时腾空让与慕容兵马驻扎,算不上大,几座主帐一目了然,挤过人群,转瞬便到。 那近侍又说“大王在后帐,大都督这里走。” “快带路,先别惊了前帐宾客!” 这主帐很大,前帐里自有宾客还在饮酒,拓跋梁盖顾不上问谁在里面,只想先揪出什翼犍,再引众人来观,方才收到奇效。 纵然后帐有一队侍卫守着,但大都督连王帐都是说进就进,他们哪里敢拦? 拓跋梁盖掀帐便大步走了进去“大王何在?唏嘘” 哪里有什翼犍的影子,只有三两婢女,又哪里是什么后帐,分明是更衣所在,更有浴桶冒着蒸蒸热气,浴桶内赫然有人! 拓跋梁盖匆匆一瞥,浴桶前的衣架上,入目乃是凤冠霞帔! ——那沐浴之人是王妃,慕容鸾! “啊!何人大胆!” 一声娇喝划破夜空! “混账!”拓跋梁盖暗骂那奴才领的什么路,可哪里还有那近侍的影子? 拓跋梁盖忽然背脊一凉,“是计!” 一念既起,转头便要走,却为时已晚,帐外已然是森森刀戟,将退路堵的死死,而为首之将,足有丈高! “何人惊扰王妃?!” 前帐宾客闻讯冲进后帐,赫然一众女宾,全是盛乐贵妇,领头的竟是名动天下的陈留郡主曹小哭! “大都督意欲行刺王妃!” “拓跋梁盖擅闯王妃浴室,欲行不轨!” “拓跋梁盖衅辱慕容!” 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喧声震天的慕容大营已经安静下来,消息根本不用长翅膀,所有人都已知道拓跋梁盖趁王妃沐浴,酒醉之后硬闯王妃内帐! 那逆贼被堵在王妃浴帐,如山铁证! 胆敢如此逼辱主母者,遍数古今,也只有董卓等寥寥数人! 营中静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是一声怒喝,震动整座大营, “斩!” “斩!” 继而一颗血淋漓的头颅挂了出来——拓跋梁盖! 众人终于酒醒,这就杀了? “拓跋梁盖大逆不道,欲行不轨,诛族!” “大王只问首恶,余者无关!” 在震惊不知所措中,拓跋梁盖的卫队被缴了械,这些最精锐的鹿卫哪里还能反抗,他们效忠的大都督竟是如此逆贼,他们还能如何? 为了这等逆贼反叛大王么? 鹿卫是姓拓跋的,这个拓跋却不是拓跋梁盖的拓跋! “呜。。。” “呜。。。” 这是冲阵的号角,方才还在饮酒的慕容姻亲,已然披甲上马冲出营去,兵锋所指便是镇守都督府,慕容家的男人要为自家女人讨回公道! 没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了! 草原上的男人只恨地上无缝,如此逆贼竟出自拓跋家,竟是拓跋鲜卑的英雄拓跋梁盖! 拓跋北都城,在汉军和慕容两千甲骑的刀锋下,噤若寒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任行太白》正文 第113章 九胜 拓跋氏出了如此惊天丑闻,阖城上下,除了眼睁睁看着慕容铁骑踏破镇守都督府,谁能有脸去阻拦? 当然,所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铁骑血染都督府,因为此刻的北都城,根本没人有本事拦住! 鹿卫两万主力并着各家头领的私军,早已开赴平城,而城中所谓的留守兵马,在盖着代王和镇守大都督双重大印的钧旨面前,只能老实待着。 余者纵有反抗,在慕容恪亲自带军下,唯有献上首级! 代王大婚前夜,北都盛乐被血染红,除却赵使孙伏都使节团得保无恙,羯赵嫡亲势力被连根拔起! 羯赵除了直接出兵干涉,再拿代国无有半点办法。 这是预谋已久的屠杀,从砍掉独孤眷脑袋那刻起,司马白就在筹谋这场屠杀! 他不能就这么把慕容鸾小姑姑丢在盛乐城,没有慕容兵马在身侧撑腰,这个仍是小姑娘的王妃随时会病疾暴毙。 她若死了,等同于晋燕将费力染指的代国拱手送给羯赵! 既然羯赵有所图谋,而又不知其所图为何,最好的办法就是剁其爪牙,让其除了直接出兵而别无他法。 当然,现在的羯赵头顶慕容,腹心有晋廷,要他同千乘之国直接开战,无异于傻子去捅马蜂窝! 至于爪牙,先是独孤眷,然后,比代王什翼犍更渴望做羯赵爪牙的,不问可知,谁最有条件便是谁! 可惜要在北都除掉北都镇守都督,无异痴人说梦,但好在想除掉这个人的,并不仅仅是司马白一人。 第一个盟友,是贺兰蔼头,这老狐狸同拓跋梁盖斗了整整一辈子,又交好依赖凉州,这是天然的盟友,想都不用想。 司马白之所以请动贺兰蔼头出兵盛乐,并成为摧毁独孤眷最后的一拳,是让贺兰确捎了三句话。 一是先出兵,且看着,独孤眷不死不碍退兵。二是独孤眷若死,由得鹿卫去抢平城,留老贼在京孤身无防。三么,既能坐看诛独孤,何妨再看除老贼! 万幸,一击而斩独孤眷,代国三足鼎立的局面已去一足,剩下两虎必然相争,也必不能两活。 司马白教贺兰蔼头先以示弱,撺掇着拓跋梁盖尽起鹿卫精锐去接管平城,鹿卫、贺兰大军、盛乐私军都已开赴平城,有抢地盘的,有抢钱财女子的,北都已然空虚,却驻进了慕容虎狼! 而梁盖老贼跋扈惯了,毫未觉察此时的北都已经不是昨日的北都。 动手自然可以,甚至可以连镇守府内的赵国使节一概除掉,但必然要迎接回师回来的拓跋大军汹涌怒火,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要有名分! 所以第二个盟友,代王拓跋什翼犍。 在代国,没有谁比代王更具大义名分,也没有谁比代王更迫切更渴盼除掉可以弑君的权臣,所以这个盟友也是天然的,同样想都都不用想。 当然,人心所向不是代王一纸钧令能决定的,司马白挖空心思设了一个极损良心的局。 这个局,由拓跋孤居中牵线,经什翼犍首肯,又有慕容鸾自愿为慕容计、为今后计牺牲,以牺牲代国王妃名节为代价,扣给拓跋梁盖一个帽子,一个连梁盖老婆都唾弃的帽子! 即便没有曹小哭换马之事,也会有别的由头设宴,只是有小曹郡主作证,司马白也乐的锦上添花。 司马白和慕容恪准备妥当,只等代国宾客赴约,但最拿捏不准的,其实还是什翼犍的朝秦暮楚。 什翼犍若胆怯反悔不赴宴,且不说都是徒劳,转脸把慕容姻亲卖了也未可知! 而不论什翼犍的王帐,还是慕容鸾暂居的凤仪馆,都有拓跋梁盖的监视,哪能任意联系? 只有靠那俩没心没肺,却又谁也不曾注意,也不好奈何的小姐妹了。 慕容恪与慕容鸾约定,如果风声走漏,抑或代王心思有变,便留宿铮锣和千允,也算保全她二人,如果计划照旧,晚宴前让二姝回营! 万幸,一切如计划! 全部知情的铮锣和千允,带回来了最好的暗讯。 是夜,慕容大营宾客如云,拓跋梁盖果然不甘自外盛乐权利中心,极不情愿的赴宴了,仍是跋扈作态,仍是一贯的认为在盛乐没人能将他如何! 那个近侍早被什翼犍知悉了,威逼利诱之下岂能不从? 那近侍的战战兢兢也被梁盖认为是自己虎威所致,当他被引进慕容鸾浴帐的那一刻,大局底定! 盛乐文臣武将家的贵妇们亲眼所见,大都督闯进了王妃浴帐,而王妃正在沐浴! 更有陈留郡主为证! 阖城权贵都在营中,也只一瞬间,便都知晓了这个丑闻。营盘又不大,主帐就那么几座,亲眼看见北都镇守大都督被人从王妃浴帐中绑出的人,不知凡几,大概只有眼瞎的没有瞧见! 没有任何废话,拓跋梁盖当场便被熊不让割下了脑袋,随身携带的鹿卫金鹿兵符也被送缴渴望已久的什翼犍手中,这个年轻的代王,依靠老丈人家,终于扳倒了可以弑君的第一权臣! 剩下的,自然是血洗清理了,拿慕容铁骑来干这事,着实杀鸡用牛刀。 而司马白和慕容恪,也全须全尾的拿下了拓跋铁盟。 司马白这一番构害筹谋,血洗北都之举,其成果,不下于他历次大胜! 只可惜不论是什翼犍还是贺兰蔼头,都划下了道,亲赵势力可以定点清除,唯独不能伤着赵国使节一毛一发! 当拓跋梁盖的大逆檄文传至奔赴平城的鹿卫军中,竟是一丝波澜也没有掀起来,因为将官们早从自家婆姨的书信中得知了。 有人不甘,却无人怀疑! 更多的人,是羞愧难当! 更何况左近便有贺兰部和独孤部的兵马守着,谁会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逆贼叛乱? 当鹿卫主力默然束手的消息传回盛乐,代王拓跋什翼犍喜极而泣,揣着鹿卫骁骑的金鹿兵符,在拓跋家列祖列宗灵位面前,跪了整整一夜! 而贺兰部在允诺只要金银,不动百姓之后,独孤库仁马不停蹄奔回家乡,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平城之主拜谁所赐! 他想起司马白那句“我亦不忍百姓受苦”,终于明白司马白一番苦心孤诣,这个日后收容司马白女儿的草原英雄,面朝盛乐,长拜不起,泣不成声! 回转当夜—— 城中杀声震天,亲赵势力血流成河,司马白却安坐营中,好整以暇,撕着烤的金黄的鹿肉,正小酌怡情! “白王好雅兴,此刻竟还有心思喝酒?” 是曹小哭,施然坐在了旁边。 “大好月色,尽览星辰,岂能不求一醉?” “有道理,这一番鬼谋搅起满城喋血,不醉上一醉,良心岂安?” “哈哈哈!争权夺利,生死别怨,吾心甚安!” 司马白端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哈哈一笑, “只是,你我却是江湖相逢,何妨一醉?郡主不同饮一杯么?” 曹小哭拿起司马白用过的那只盏,径自斟满酒,一饮而尽,腮红如桃花,眼波如秋水 “自然不妨一醉,只是孤欲赴蜀,醉了谁送?” 真是有些无赖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