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原来是大佬》 第001章 乡下来的表小姐 嘉和二十一年,冬至。 初雪于子夜时分飘落,待卯时方停。天光乍破,初雪消融。 河间府余家后院中一棵虬曲苍劲的梅树上,余幼容裹着素色的粗布薄袄坐在枝干上晃荡着笼在长裙下的双腿。 葱段似的十指红绳缠绕,眼花缭乱间便翻出复杂到看似解不开的花式,她却轻松的一拉又恢复成一根两端系在一起的红绳。 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翻花绳在她手中竟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她呵出一团白色雾气,在眼前袅袅氤氲。 巴掌大的小脸上杏眸微挑,冻得发红的双颊和鼻头映衬着周身朵朵红梅,样貌惹眼到不行。 像一幅寒冬仙女图,只不过这图凡人画师怕是画不出来。 满园梅香,让余幼容想起了昨日那盅金风玉露,金色的露羹上飘着几朵红梅,又好闻又好看。 可惜有毒,不敢尝味道。 余幼容是余家的表小姐,随母姓,父不详,从小被养在乡野。 三年前她母亲余念安死于一场意外她才被接回到位于河间府的余家,其实真正的余幼容也在那场意外中死了。 现在的这个她借尸还魂?穿越重生? 想她八岁念完高中后被京城多所名校争相录入,大学专攻法医学,兼修病理学和生物化学,十五岁读完博士。 正被院长和教授劝说继续留在实验室为国家做贡献时,她死于一场实验室爆炸。 从天才到村姑只需要闭眼睁眼,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是这个村姑自小跟随一位老者学医。 中医,她感兴趣却一直没有涉猎的领域。 慌乱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余幼容微微抬眸,只见长廊尽头跑来两名绑着花苞头的小丫鬟。 她俩神情不耐,东张西望着似在找人。 “你说她好好的跑哪儿去了啊?可怜我们俩吃着冷风还要被夫人和小姐责骂。哎呀!”小丫鬟恼了一声,气得直跺脚,“待会儿找着她我非要……我非要……” “你要怎么着?” 另外一名小丫鬟的气恼不比她少,“你还要撕烂她的嘴不成?人家好歹是府上的表小姐,我们明面上的主子。即便夫人和小姐再不待见她,还有一个老夫人护着她呢!” “什么表小姐?不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小丫鬟翻着白眼,一边搓手一边跟同伴嚼着舌根,许是见周围无人,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你是不知道,昨儿夫人让我送一盅金风玉露孝敬老夫人,老夫人疼她转手就递了过去,呵呵,你是没看见她那猴急的样。结果吃没吃成,洒了自己一身,白浪费了夫人的心意。” “还有这么件事啊!不过表小姐的言行举止是粗鄙了些,上不了台面。比不得我们小姐,不仅模样长得好,写的一手好字还会弹琴呢!” 眼见那两名小丫鬟就要走过去,树上的少女微微动了动身子,惹得几朵红梅晃晃悠悠的飘落。 那两名小丫鬟余光瞥过来,顺势扫了眼树上,在见到一双鞋底沾着黑泥鞋面染着尘垢的棉布绣鞋时,吓得后颈袭上寒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待看清树上是谁后两人缓过神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不知道她俩刚才的对话被听去了多少。 “表……表小姐。” 方才口齿伶俐的小丫鬟此刻竟有些结巴,转念一想她也不敢告状又硬气了几分。 两名小丫鬟走下长廊来到梅园中,仰面望着梅树上的余幼容,“表小姐可叫我们好找,夫人和小姐正在花厅等着你呢!今日可是结识权贵的好机会,表小姐好好珍惜莫要错过。” “是啊!表小姐,你快下来随我们过去吧!” “若是我不去呢?” 树上的少女微挑着眉梢俯视树下二人,眼底的幽冷竟使得两名小丫鬟身形一僵,好半天都接不上话来。 不等她俩回神,余幼容又说,“跟你们说笑呢!既是表妹设宴,我怎能不去。” 她说着从树上跳下来,枝梢上的残雪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扬扬飘落,有些许落进两名小丫鬟的领口中,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她们一个激灵。 两人暗恼自己刚才竟被一个谁都瞧不上的乡野丫头给唬住了,回头定要在夫人面前好好告她一状不可。 眼见余幼容已走远,两名小丫鬟正准备追上去。 刚抬起脚小腿突然吃痛,来不及惊呼两人相继跪了下去。膝盖磕到地面痛的两人眼眶中泛起泪花,那痛缓了好一会儿才散,她俩四处张望着,气得咬牙切齿。 “谁啊?刚才是谁丢的石子?” 半天等不到回应,她俩互视一眼朝已走到长廊尽头的余幼容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又觉得不可能是她,她距离她们这么远一段距离呢! ** 余家原本是京城的大户人家,祖上功勋赫赫,若不是十八年前被顾皇后和前左相陆洵通敌卖国一案牵连,余幼容的舅舅余平怎么着也能混个正三品的大官。 然而现实是,如今的余家举家躲在河间府,而余平只是个正八品的经历,这样一阶半级的官职有等于没有。 白白丢了余家的脸面不说,也让余平在河间府一直抬不起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余平生了个样貌好才情好的女儿,打算借由她咸鱼翻身,再回到京城。 今日便是余家大小姐余泠昔及笄的日子,请了不少河间府达官显贵的子女。 一家人合计着从中挑选一户好人家,趁早将亲事给定了。至于为何非要将余幼容给找来,兴许……是想将她卖个好价钱。 没错,就是卖个好价钱。 用余家夫人冯氏的话来说,这个小野种在余家白吃白喝了三年,总要为余家做出点贡献。 再说了,能嫁入大户人家做妾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余幼容跟随两名小丫鬟到达花厅时,里面已经男男女女坐着好几个人,余泠昔正在里面招呼着,冯氏则将余幼容拦在了花厅外面。 她无比嫌弃的打量一番余幼容洗到泛白的粗布薄袄,压低声音责问道,“我昨晚上命人送过去的新缎袄怎么不穿?” “哦。那衣服太好看,我怕弄脏。” “你!” 冯氏一拳头似打在棉花上,顿时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你母亲当年好歹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胆子大到未婚生子。怎么到了你这儿偏生的这么副温温吞吞小家子气的性子!” “舅母教训的是。” 冯氏望着眼前笑容越发温柔和静的少女,倏然想起三年前刚刚见到余幼容时,少女浑身裹着九分冷,一分匪,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她那时因为收留余幼容的事没少跟余平吵架。 余平这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在河间府却是出了名的孝顺,余平的母亲余老夫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能保护好女儿,害得她客死异乡,临死都背负着失贞的污名。 现在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护好这个外孙女的。再加上那段时间余老夫人的身子不大好,动不了气。 即便冯氏再吵再闹再不喜欢,余平最终还是将余幼容接回了余家。 只是这三年下来,虽然余幼容的存在本身就处处碍冯氏的眼,但她倒也未惹出什么大麻烦。 乖巧的很。 “待会儿进去安分些,若是丢了余家的脸面趁早滚出余家。” 冯氏丢出这句话便让开了身子,笑着对里面的客人道,“这是我家小姑子的女儿,你们大家年纪相当,没准聊得来,人多也热闹不是。” 第002章 这个女人不检点 冬日的阳光虽没什么温度,却总令人生起几分愉悦。 余幼容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懒洋洋的,她困得想打瞌睡却碍于冯氏在场,不得不将困意压下去。 隔着眼睫上的水雾她扫了眼花厅,视线与一名男子对上后呆滞了片刻。 目光尽头,男子颀长的身形藏在雪白轻裘后,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风|流韵致。 低垂的眼眸过分疏离,给人一种矜贵清冷的感觉。 他怎么在这儿? 听到冯氏的介绍,花厅中的千金小姐贵公子哥们纷纷转头看过来,当视线触及到余幼容。 皆愣怔住。 他们只听说余家住着一位乡下来的表小姐,却不知道原来这位表小姐长得这么好看,就是气质稍微冷了点,脸上虽含着笑但似乎并不太好接触。 余幼容微微颔首,向众人打招呼。 阳光从她侧面打过来,如凝脂般的皮肤白的不像话,仿佛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圈金色光晕。 注意到大家眼中的惊艳之色,余泠昔眼底略过一丝不悦,很快又掩盖在笑意下。 “表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刚才还跟大家提起你呢!” 这边余泠昔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两名小丫鬟立马接了腔,“我们找到表小姐时,表小姐正在树上呢!” “树上?” 花厅中一名身穿湖蓝色锦缎小袄,边角缝制着雪白色兔子绒毛的少女嗤笑了一声,“你们家这位表小姐是猴子不成,还能上树?” 花厅门口处的冯氏闻言脸色已暗了下去,碍于人多又不好直接开口骂人。 余泠昔面上看似为难,眼角却微微扬起泄露了她的幸灾乐祸。 “思柔,你有所不知,我表姐自小在乡下长大,没有学过规矩,我们也不想太过于苛刻她。” “难怪。” 那名唤做思柔的少女一脸不屑,说话间将背挺得笔直,“没学过规矩,总念过书识得几个字吧?” “念书啊。我不爱念书。”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少女又是一声嗤笑,“字都不识,想必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吧!” 原本乍一看到余幼容那张令人生妒的脸生起的愤懑顿时散了不少,长得再漂亮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空心花瓶罢了。 “你是?……你是那个不检点的女人!” 就在这时,花厅中又响起了一道声音,一名面若桃花的男子匆匆跑了过来。 男子脸上的震惊毫不掩饰,隐隐还有几分激动,他在余幼容面前站定后,十分欣喜的说道。 “你竟然是余家的表小姐。” 男子刚一出声,余幼容便认出了他,视线再次扫向坐在角落处的矜贵身影,她在心中暗自感慨,这么巧?才一晚上的功夫她竟然又遇见了这两人。 ** 时间回溯到前一晚。 子时时分初雪刚落,因为天气缘故余老夫人最近的身子又不大好,趁着夜深人静余幼容出门为她抓了几服药便匆匆往回赶。 结果在一条小巷子里遇到了一名犯了喘鸣之症的男子,通俗的讲就是哮喘。 由于犯病时间过长,男子已出现缺氧症状。 因为买药的缘故余幼容随身带着她的小药箱,好巧不巧的,里面刚好有一瓶氧气,是她用氧化汞和水银好不容易制出来的。 可精贵着呢! 本想着日后用在危急之处,没想到竟被她碰到了这种事,不救吧!她的良心又实在过意不去。 稍作迟疑余幼容还是走到男子身边蹲了下去,一边用软管伸进男子口中帮助他吸氧,一边动手撕扯他领口的衣服好让他的呼吸更加顺畅些。 本是见义勇为的行为,偏偏被人撞见了。那人裹着雪白轻裘从天而降,脸上的神情……难以描述。 月黑风高的雪夜,寂静的巷子里一名少女徒手扒一名男子的衣服,确实引人遐想。 最最关键的是……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喘的特别厉害。 余幼容只当这人路过,并未搭理他,更不会逮住人家解释一番,反倒显得她的行为莫名其妙。 那男子也并未久留,转个身便没了影。 等到地上犯病男子的缺氧状况缓解后,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没有β2激动剂,没有氨茶碱,没有溴化异丙托品,徒手救治一位哮喘患者显然十分困难。 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挫败感余幼容很讨厌。 并且,她不喜欢救人。 所以当初大学选专业时她才主修了法医学,对她来说面对一具尸体要比面对一个活人轻松的多。 瞧犯病男子的衣着打扮应该非富即贵,余幼容抱着试试的心态在他身上搜寻一番,果真叫她摸到了一支小药瓶,她打开瓶塞闻了闻,正是治疗喘鸣之症的五石散。 喂男子服用了五石散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等到那人意识恢复清明余幼容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时,那人竟一把抓住欲起身的她。 他惊恐的低头望了眼自己凌乱的衣服,“你……你这个女人怎如此不检点!” 余幼容头疼的皱了皱鼻子,还算耐心的解释道,“你发病了,我解开你的衣服是让你呼吸顺畅。” 男子面上一滞,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喘鸣之症发作了。 “你?救了我?” 答案不言而喻。男子望着眼前清冷却好看的一张脸有半刻的恍惚,随即便施舍般的开口道,“说吧,你是要钱还是想让我收了你?” “?” 神经病!余幼容甩开男子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只瞥了他一眼便径直朝巷尾走去。原以为经历了这么件小插曲她应该能顺顺利利回家了吧!结果又发生了变故。 刚到巷尾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她面前,余幼容一手拿稳药箱,另一只手上缠绕的红绳绷紧。 然而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那黑影便顺势将她带到了墙角,动作快准狠,一气呵成。余幼容一抬头便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阴鸷,疏冷。 染着几分血意。是他!刚才那个路人? “别出声。” 男子音色偏冷,低沉中还有那么些沙哑,他刚说完这句话,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剑在巷尾的拐角处站定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接着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快速离开。 因为离得极近,余幼容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原来是受伤了。 这血腥味中隐约还有一股冷冽的梅香,余幼容皱了皱鼻子,竟觉得有些好闻,她喜欢梅花冷冽的清香。 “他们已经走了。” 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余幼容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潜台词是你可以放开我了。 然而男子突然晃了晃整个身体朝她倒来,余幼容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紧接着她便听到男子说。 “带我去你家。” “这……不太好吧!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话未说完,男子竟轻笑了一声。余幼容不傻,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笑她刚才还在巷子里扒男子衣服,现在居然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第003章 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余幼容自然不会将一个受伤的陌生男子带回余家,这三年来她在余家极其安分,就是不想招惹冯氏给自己找麻烦。 关于她的去留,三年间冯氏和余平的争吵从未停止过。 换做是别人早就羞愧的偷偷离开,然而余幼容却始终充耳不闻,三年前是因为无处可去。 现在留在余家是因为余老夫人的时日所剩不多。即便余家其他人再不待见她,余老夫人却是真心的待她好,反正她在这个异世也没什么亲人,当然要留下来守着余老夫人。 ** 破旧的四合院里,余幼容熟门熟路的领着男子进了其中一间房间。 本以为没人住的地方应该密布蛛丝,铺满灰尘。可男子却发现这房间竟意外的干净,像是有人经常出入。 余幼容扶着男子坐下,随手拍了拍自己肩上发梢的雪,之后才抬头看向对面唇色惨白的男子。 “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 男子狐疑的打量余幼容两眼,想要动手撕开自己染血的衣服,手臂刚抬起便闷哼一声。余幼容头疼的扶额,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伤患全都被她碰到。 她上前一步,伸手在男子胸前比划了一下,“要帮忙吗?” 男子抬头注视她许久,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挂着融雪,接着缓缓放下了手臂,意思是接受她的帮忙。 余幼容将药箱放到一旁掉漆的木桌上,打开,取出一把剪刀剪开男子的衣服,立即露出了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她检查了下并未伤到筋骨。 只不过伤口比较深失血过多,加上天寒地冻,这人有些发烧。 她放下剪刀将床角的薄棉被抱过来盖在男子腿上,又转身去药箱里寻找接下来要用到的工具。 再次转过身便见男子拿出一支长颈白玉瓷瓶,正准备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洒药粉,余幼容忍不住出声制止了他。 “这种治疗方法恢复极慢,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帮你缝合患处,不过我没有麻药,可能会很痛。” 余幼容说最后这句话时情不自禁回避了那人的视线。 因为她说谎了。 实际上她前几日刚刚根据麻沸散的组成研制出了一种新麻药。 除了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六味药,还加了三钱羊踯躅、一钱茉莉花根、三分菖蒲。 药效她也早做过试验,虽然不能达到全麻状态,但基础的止痛还是能做到的。 按理来说同一个陌生人撒个谎而已,她应该脸不红心不跳才对,更没必要心虚,可她的身体却不争气的抢先大脑一步做出了这么个不打自招的反应。 “缝合?” 男子每次盯着余幼容的眼神既像是幽深寒潭,仿佛要将人卷入旋涡深渊般,又像是星星之火要燎尽她的伪装,将她这个人彻彻底底的看穿。 “对,缝合。” 男子盯着余幼容的双眼望了好一会儿,许是她的眼睛过于清澈分明,竟让他在恍惚间同意了。 缝合外伤对于余幼容来说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只不过缝合所用的线却花了她不少心思,虽然技术还不能达到可以跟皮肉溶解,但质量很棒。 让男子去床上躺下后,余幼容将酒精、棉花、纱布、镊子、剪刀、缝针、缝合线一一摆在旁边。 不给男子犹豫的机会。 止血、清创。 缝合、打结。 随着余幼容翻飞的十指,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干脆利落。 她将最后一个结上多余的线剪掉后,抬头便见男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顿时又是一阵心虚。 这人不会看出她不给他用麻药是在报复他刚才的挟持和取笑了吧? 冯氏总说她小家子气,实际上她也确实不怎么大度,但她却从不记仇,因为啊一般有仇她都是当场就报了。 “疼?” “不疼。”或者说是她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疼,男子看了眼伤口上整齐的线结,又望着余幼容在他的伤口上撒药粉,缠纱布,最后将视线缓缓移向了她毛茸茸的头顶。 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看着男子的身体面不改色。 也不算面不改色,至少刚才他从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自在,而后他又想起之前在巷子里见到的那一幕。 “你是大夫?” 余幼容“嗯”了一声,“也不算是,以前的邻居是位大夫,耳濡目染久了,自然就懂些皮毛。” 余幼容用的药粉是男子那支长颈白玉瓷瓶里面的药,那药的主要成分是三七,有止血、散瘀、定痛的功用。她又从药箱里翻出黄连,苦是苦了点,但是清热祛湿,泻|火解毒呀! 当然,她不否认这里面依旧有报仇的小心思。 男子吃了药后便沉沉睡了过去,合上的眼皮掩盖住眼底的阴鸷,竟让他看起来十分无害。 余幼容守着他到天亮,确定他烧退了,伤口也不再渗血才闪身走人。 ** 这也就是她此时此刻为何会困到瞌睡的真正原因。 不检点三个字惊得冯氏的眼皮连跳了好几下,她张开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秦公子认识幼容?” “是啊!她还扒了我的衣服。” 这名面若桃花的男子显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何等离经叛道的话,转向余幼容轻佻的眨了眨眼睛,继续道,“既然你看光了我的身子,是不是该对我负责?幼容小姐。” 靠,昨晚就应该让这人死的。白白浪费了她的氧气。 心疼。 男子的话使得冯氏包括花厅中的其他几人纷纷咳嗽起来,最后还是冯氏先恢复镇定,“没想到秦公子跟我们幼容还有这样的缘分。” “缘分?” 那名叫思柔的少女这时又开了口,“河间府谁不知道我哥的那点事?我倒是没有看出来,你们表小姐虽然目不识丁,城府倒是极深,竟然也爬上了我哥的床。” 她脸上的不屑较之先前更甚,“不过表小姐的算盘怕是打错了,我哥这些年虽流连花丛,却从未将谁带回去过。” “你胡说什么呢?谁告诉你幼容小姐……”男子顿了顿,“爬上我的床了?” 第004章 半年为期 “不是你说她扒你衣服,还看光了你的身子?” “是吗?”男子笑着扫向众人,“那怪我没有说清楚,我昨晚犯了病,幼容小姐路过救了我。” 听说男子犯病,那名叫思柔的少女紧张的走了过来,“你不是随身带着五石散吗?又发作的太急没来得及吃?”显然昨晚那样的状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知道了原委后冯氏先前的尴尬一扫而光,“还有这么巧的事啊!看来秦公子和我们家幼容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呢!” 这秦公子全名秦傲茗,而叫做思柔的少女是他的胞妹。 秦家是商贾之户,也是河间府的首富,虽然在冯氏眼里经商比不得仕途,但若是余幼容能嫁过去,对余家而言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刻冯氏心中打的算盘是,先前只知道这个秦公子喜欢沾花惹草,没想到还是个病秧子。 本来她还觉得搭上秦家便宜了余幼容,现在看来正合她的心意,让小野种嫁过去就守寡才好。到时候还背上个克夫的罪名,想必秦家人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冯氏原本笑的好好的,突然一脸忧愁,“虽说幼容是为了救人,不过看了男子的身子总归是不大好。” “余夫人是想我给幼容小姐一个交代?我其实昨晚就问过她了……” 余幼容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这人还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误导他人的话,“我没有动你贴身的衣物。” 言下之意便是并未看光。 谁知秦傲茗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般,“我也觉得我们很有缘分,若是幼容小姐没有许配人家,余夫人看我怎么样?我娶幼容小姐为妻。” 是为妻而不是为妾,秦傲茗说完得意的朝余幼容挑了挑眉,觉得自己的态度十分有诚意。 此话一出,花厅中的几人心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冯氏笑得一脸谄媚,“幼容啊!秦公子的条件配你自然没得说,你点个头我就帮你做主了。” 秦思柔狠狠扯了下秦傲茗的袖子,“哥,婚姻大事你也敢胡闹?” 余泠昔似没料到她的亲事尚未定下,她这个粗俗不堪的表姐竟然先一步被人给看上了,甚至当场提亲。 虽然她看不上秦傲茗,但她也不愿意让余幼容嫁过去,“秦公子,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不是应该回去同家里长辈商量商量?若是他们同意再提亲不迟。” 余泠昔这段话说的很识大体,冯氏觉得自豪的同时心中难免忐忑。 就余幼容这样一无是处的乡下野丫头,秦家人看得上才怪,别说明媒正娶,恐怕做妾都得掂量掂量。 “不用,我的婚事我可以做主。” 明明是在讨论她的婚事,然而此刻余幼容却仿佛是个事外人。 她早料到这一天会来,也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结果刚一张口尚未发声一道清泉漱石般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你晚了一步,她昨日已答应嫁给我。” 余幼容转身便看到那道颀长身影不知何时起了身,此刻正斜靠在花厅中一根雕花柱子旁。 他目光有些飘忽,偏偏眉目又生的十分精致好看,只一眼便让人再移不开视线。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为他的话冯氏的脸色由红到黑,由黑到青,再由青到白,变了又变,细细看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萧公子……怎么也认识幼容?” 天知道冯氏说出这句话花了多大的力气,原以为嫁不出去的野丫头突然之间行情这么好,连着两个人表明对她有好感,这男人果然都肤浅,只要容貌长得好其他的才不管。 关于这位萧公子的身份,冯氏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他是傅云琛的朋友,还是从京城来的。 但是傅云琛是谁啊!他可是河间府知府大人傅文启的独子。 能跟他成为朋友又是从京城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何况冯氏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 从傅云琛带着这位萧公子进来,便鞍前马后伺候的跟什么似的。 萧姓?这位萧公子别不是个王侯世子吧! “太……” 听到这人说要娶余幼容,傅云琛一激动差点暴露他的身份,好在他反应快,立即改了口,“太太……太意外了,萧爷怎会认识余家表小姐?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说完这句话傅云琛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寒冬腊月的,他竟然出汗了。 这位萧爷那可是真正的爷。当朝太子,萧允绎。 萧允绎是顾皇后留下的唯一子嗣,一出生便被嘉和帝封为太子,哪怕是十八年前顾皇后通敌被查。 最后落得个自缢的下场,竟也未能动摇萧允绎的太子之位。 有人说嘉和帝太过喜欢这个儿子,也有人说嘉和帝念及与顾皇后的旧情。当然,说法最多的还是萧允绎的能力过于出众,文登峰,武造极,且其他诸位皇子无一能敌。 知道他要来河间府傅文启千叮咛万嘱咐要将这尊大佛给供好,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全都顺着他。 可是…… 现在这种情况,他也该顺着他吗? 据他所知,他们这位太子爷至今未纳妃,正妃侧妃一个都没有,这样想着傅云琛将视线落到了余幼容身上。 这姑娘好看是好看,但这身份与太子相比过于悬殊。于是,他选择了闭嘴。 “认识就认识了,我明日派人来下聘。” 萧允绎说话间已走到余幼容身旁,他十分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即便不是第一次对上男子的目光,余幼容依旧愣了一愣,只不过他此刻的目光明显少了几分疏冷,多了几分温和。 余幼容思考了一会儿,而后也十分认真的回答道,“半年吧!半年后。” 以余老夫人现在的状况估计撑不到半年,她最多再在余家待上半年便可离开,只是她很好奇,这人是如何看出她需要跟冯氏拖延时间,竟还跟她的计划不谋而合。 “好,半年为期。” 男子说完便迈开步子朝前走,走出去前他隐约听到身旁的女子说了声“谢谢”,他唇角上扬,回了句。 “不必,还人情。” 许是男子气场太强大,一直到他走出花厅冯氏都未说出一句话,等到傅云琛追着男子离开,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何事,再看向余幼容,恼得连眼白都布上几根血丝。 ** 该怎么形容余泠昔的及笄宴会呢?鸡飞狗跳? 原本余泠昔看上了来河间府养老的宣平侯宋既明的孙子宋慕寒,宋小侯爷,结果硬生生被某位来历不明的萧公子衬托得毫无存在感,两人甚至都未能说上几句话。 将客人全都送走后,冯氏开始发难。 余幼容嫁到河间府他们余家还能想着法子捞点好处,可若是她跑到京城去,日后怕是见她一面都难。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何时勾搭上的那位萧公子?” 花厅中,冯氏坐在正位上,余泠昔坐在她左侧,两人像是审问犯人般,至于余幼容则低垂着眉眼站在那儿。 冯氏瞧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就来气,“我丑话说在前面,你的婚事我还没答应呢!” 第005章 太子爷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 “他说明日就来下聘,当时舅母并未阻拦他。” 这恐怕是三年来余幼容第一次跟冯氏顶嘴,冯氏本就高挑的弯眉此刻扬得更高,一张涂着脂粉的脸显得极为刻薄。 她仿佛不认识余幼容了一般,瞪着眼睛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气急道,“我看那秦家小姐的话说得没错,你字不识一个,城府倒是极深。” 冯氏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边叹气一边斜睨着余幼容,“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也不想待在这个家了。” 她长吁短叹一番后继续道,“要不这样吧!你也别等什么半年后了,现在就滚出……” “你让谁滚呢?” 冯氏话尚未说完,老远就听到余老夫人的声音从花厅外传来。随后便见一位头发花白却梳的一丝不苟的老人家拄着枣木拐杖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没走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 许是跑得太急,老人家额间有细密的汗珠,气势却丝毫不弱。 就在不久前,余府的老管家前来向余老夫人道喜,说是有人向表小姐提了亲,好事将近。 听得余老夫人一头雾水,有人向容儿提亲? 容儿平时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怎会有人向她提亲?担心这件事又是冯氏整出的幺蛾子,余老夫人怕自家宝贝疙瘩被欺负,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 这不,一来就听到冯氏让她家容儿滚,这是欺负她老了,不把她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了啊! 先前还低头盯着鞋面的余幼容一个箭步跑了出去,她扶住余老夫人,鼻子皱了皱,“一把年纪了跑什么跑?摔着怎么办!” “我要是不跑着过来你就被她们欺负了。” “谁能欺负我啊!” 余老夫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余幼容,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她一把拉过余幼容将她护在身后,完全不把冯氏放在眼里,气得冯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母亲,你莫要再宠着她,宠得她无法无天,不明不白的就跟男子私定终身。她母亲当年就是不明不白的生了她,如今她也有样学样……” 说到这里冯氏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好半天才解释,“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我看要滚的应该是你。” 余老夫人也是个暴脾气,她用枣木拐杖重重敲了下地面,“既是容儿瞧上的人,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合她心意便好。” 最后她又说,“这门亲事我同意了,若是再有人说三道四,余家容不得她!” “母亲!” 冯氏气得浑身发抖,而余老夫人看都未看她一眼便牵着余幼容往外走。 等到她俩走出花厅,冯氏望向余老夫人背影的眼神多了几分阴冷。她怎么也想不通,三年前就应该死掉的老太婆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还好好的活着。 唯一的解释便是当初下的药剂量太轻了。 这三年间,她不是没有再下手过,但每次都阴差阳错被人破坏,她甚至辨不出究竟是不是巧合。 余老夫人刚才跑得急了些,踏出花厅没多远便捂住胸口惨白着一张脸。 “让你别跑。” 余幼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红色小药丸递给余老夫人,看着她服下后才继续抱怨,“你自己的身体如何你心里没点数?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刚才是谁说没人能欺负她的?” 先前在花厅中气势凌厉的老人家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十分慈祥的老太太,笑容和蔼可亲。 余老夫人打趣完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就是害怕我一撒手你就没人管了,这不,我让你过来看看有没有顺眼的。” 若不是有这个想法,她也不会同意让余幼容来参加这个及笄宴会。 “这里没外人,你跟祖母说句心里话,那人是你真心想嫁的?不是为了应付你舅母随便找来的人?” “当然是真心的,我怎会为了应付她委屈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余幼容是个目不识丁、一无是处的乡下丫头,只有余老夫人心里清楚,她聪明的很。 这种聪明远远超过了她对这两个字的认知。 记得刚将她接回余家时,她病危,大夫都说没救了,交待办后事,没想到这丫头给她吃了粒小药丸她竟然就大好了,“是真心的就好,祖母不图别的,就盼着你安好。” ** 次日,余幼容日上三竿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敲她的门,急促且不耐烦。 她吊着眉梢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冯氏见到她这副模样眼中的嫌弃毫不掩饰,“张妈,赶紧带她去收拾收拾,别丢了我们余家的脸。” 张妈正要拉着余幼容进她的房间,余幼容却抢先一步关上门,“舅母有事?” “你倒是心大。聘礼到了,你随我去看看。” 冯氏指着余幼容上上下下点了点,“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别叫人家还没娶进门就后悔。丢人现眼。” 聘礼? 余幼容很快便想起了昨日的事,“舅母先去,我随后就来。”她随手扒拉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转身进了房,冯氏也不等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聘礼中有些什么。 绑着红绸带的大红箱子摆了整整一院子,却始终不见来提亲的人,碍于脸面冯氏也不好先动手查看。 一直等到余幼容过来,那位萧公子都没有出现。 冯氏不免嗤笑,“我说什么来着,这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后悔了。”她视线在大红箱子上游移着。 “这里面不会都是砖头石块吧!我瞧着挺沉的。” 这边冯氏刚抬脚踢了踢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门外突然传来骚动。 紧接着余平领着一名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两人眼角眉梢皆挂着笑,那男子是知府大人傅文启。 “实在抱歉,我来晚了。最近公务繁重,忙得脱不开身。” “傅大人日理万机,哪能像我们这种闲人。” 余平走进来见冯氏傻愣在那儿,对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好半天才听到她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傅大人怎么来了?” 傅文启倒也不介意她的态度,指了指满院子的大红箱子,笑得开怀,“当然是来提亲啊!我这也是第一次下聘,不知道缺不缺少不少,余夫人不妨先打开箱子看一看。” 傅文启抬手挥了挥,身后的小厮们立即上前将箱子一一打开。 绸缎、珠宝、字画、黄金白银,应有尽有,冯氏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箱子,那里面是一对玉如意。 一想到她刚才踹了两脚,她心里就发慌。 这聘礼……恐怕就算是嫁给宋小侯爷也不会下这么多聘礼吧!冯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傅大人是来给傅公子提亲?” 傅文启闻言一愣,随后否认道,“他不配。”他家那傻儿子哪敢跟太子爷抢女人啊! “啊?” 冯氏和余平两人此刻像是飘在云端般,双脚踩不到地面整个人轻飘飘的,连带着反应也比平时慢了许多,还是傅文启向他们二人解释道。 “我是来替萧公子向你们家表小姐提亲,我以为你们都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瞬间让冯氏和余平清醒了不少,“是来向幼容提亲啊!这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竟然能让知府大人傅文启亲自出面替他提亲,这聘礼还吓死人。 “表小姐嫁过去自然不会被亏待。” 昨日那位爷说让他帮忙下个聘提个亲时,傅文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傅云琛跟他解释了一番。 他了解原因后倒也能理解,即便是太子爷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啊! 他十分乐意帮这么个忙。 第006章 这两位都是爷 傅文启这样想着开口问道,“不知表小姐现在在何处?若是她觉得没问题,我就回去交差了。” 即便当不成太子妃,日后也是位小娘娘,傅文启来的路上便就对这位表小姐充满了好奇,此刻更是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芳容,随后他的视线便落到了不远处余幼容的身上。 这!这不是... 傅文启震惊的瞪大双眼,此刻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倒不是因为余幼容长得有多好看,而是她这张脸太过熟悉。 借口支开余家夫妇,他才试探性的开口道。 “陆爷?” 虽然这性别不一样,但是这张脸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啊!难怪他找了大半年也没能找到他,谁能想到前两年破了无数悬案,极爱与尸体打交道的陆聆风竟是个女儿家? “嗯。” 从傅文启刚进来时余幼容就料到了现在的这一幕,她索性承认了,“我祖母身体不太好,我现在只想守在她身边,还请傅大人不要对外提起见过我。” 余家的事傅文启倒是耳闻过几句,“人老了是要在身边尽孝,但是……”河间府也需要你啊! 因为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傅文启硬是将后面半句话憋了回去。 “你本就没有官职,我也不强迫你。”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要为她求个一官半职时被她一口推脱。 原本是来帮太子爷提亲,没想到竟遇到了另一位祖宗。 得,这两位都是爷,他一个都惹不起。 “知道你在哪儿我也就放心了,这大半年始终没有你的音讯,我还担心你被人寻仇出了什么意外。” 她树的敌傅文启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其中不乏十恶不赦穷凶恶极之徒。 ** 天色渐暗,夜凉如水,白日里的喧嚣似乎全都掩在了皑皑白雪之下。 然而河间府有一处地方却依旧灯火通明,笙歌燕舞。 在河间是河间府最大的花楼,门前挂着一排大红灯笼,两旁的灯箱上花团簇簇。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傅云琛站在门口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两声,“萧爷,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我带你来了这种地方啊!”否则今晚回去他非被扒掉一层皮不可。 半晌未得到回应,傅云琛扭头朝站在身旁的男子望去,在看到一张水光潋滟的侧颜后又是一阵感叹。 这天底下好看的女子果真都进了他们萧家,这位爷的脸好看到连他这个男子都遭不住。 “进去吧。” 话音落傅云琛便见男子慢步走了出去,遂赶紧跟上前。 与此同时,在河间里歌舞升平,热火朝天。萧允绎和傅云琛一出现便被几位千娇百媚的姑娘围住,声音也娇柔似水。 “稀客啊!难得见到傅公子来这儿。” 傅云琛的名号在河间府也是响当当的,不仅因为他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更是因为他本人也是位样貌出众,丰神俊朗的公子哥,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这不是来了嘛!” 傅云琛原本就是个会玩的,他丢了一锭银子给最中间的那名姑娘,“给姐姐们买胭脂。” 随后又示意了下一旁没什么表情的萧允绎,“我今日有客人,下次再来在河间找各位姐姐们。” 这几位姑娘老早就注意到了萧允绎,混迹欢场的眼力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几双眼睛像是黏在了萧允绎身上一般,但碍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又不敢擅自缠上去,只好眼巴巴的望着傅云琛。 谁知傅云琛朝她们挑了挑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好心劝你们一句,不要打这位爷的主意。” 打发走那几位姑娘傅云琛这才领着萧允绎去了二楼雅座,边走还不忘介绍道。 “那曲《暗香疏影》我有幸听过,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进了雅座,傅云琛拉开椅子请萧允绎坐下,又点了一壶花茶两壶小酒,“据说这《昔年妆》比《暗香疏影》更胜一筹,听过后便不想再听其他曲子,都是糟粕。” “不止曲子只因天上有,弹奏的人啊也是少有的美人。不知萧爷有没有听说过民间四美,那花月瑶便是这四美中的第一美。” 傅云琛见萧允绎并未阻止他,话也就多了一些。 茶酒上了后,他先将酒热上,又为萧允绎倒了一杯花茶,“当然,这在河间肯定不能跟京城三街六巷的胭脂巷比。” 傅云琛口中的花月瑶是在河间的头牌,两年前以一曲琵琶曲声名鹊起。 那首琵琶曲就是《暗香疏影》。 就在听过的人皆感慨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比《暗香疏影》更拨动心弦的曲子时,《昔年妆》的出现颠覆了众人的认知。 据说《暗香疏影》和《昔年妆》的作曲出自同一人,一时间这位作曲者竟比花月瑶风头更甚。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是男又是女。 ** 今晚在河间人满为患,都是来听《昔年妆》的。 可是一直到外面更鼓敲响却迟迟不见花月瑶的身影,在河间的老板苏懿匆匆去请人,推开门便见花月瑶正对镜贴花钿。 铜镜中的女娇娥青丝垂肩,珠钗斜插,面若夹桃又似瑞雪出晴,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荡漾。 苏懿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今儿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弹首曲子,值得你如此费心?” “懿姐。” 花月瑶将花钿贴好,又对着铜镜照了照,这才转过身,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陆爷要来。” 苏懿微愣,随后了然的笑笑,“难怪。那我把你的花牌撤了,你也不必出去弹曲了,我就说你身体不适。”说完苏懿便转身走出了厢房,心中寻思着该如何安抚外面那帮人。 “谢谢懿姐。” 花月瑶对着门外叫了一声,转身又开始对着铜镜整理珠钗。 得知今晚的演奏取消,在河间里怨声四起,最后还是苏懿水袖一挥,免了今晚所有的酒水才平了他们的怒意。 二楼雅座,傅云琛尴尬的咳了两声,“怎么好好的就身体不适了。” 他抬头去看对面的萧允绎,只见眉目如画的男子一手握着琉璃盏,一手轻扣桌面,似在看着什么。 他顺着他的视线侧身朝对面厢房望去,刚好看到一道纤瘦身影进了厢房。 “那是……” 傅云琛回忆片刻,“刚刚那厢房里的不就是花月瑶吗?身体不适还能接客?”随后傅云琛恍然大悟道,“原来身体不适是假,另有恩客才是真啊!” 与傅云琛的关注点截然不同,萧允绎根本不认识什么花月瑶,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也十分好奇她为何会一身男装,女扮男装来喝花酒? 第007章 对他好一点 对面厢房中,身形单薄,眉目间却染着几分乖戾的男子歪坐在软塌上,身体后倾,一条腿微微曲起,另一条随意的架在上面。 豪放的二郎腿,还有股不修边幅的痞气。 偏偏就是这样玩世不恭的随意,不甚明显的恣意张扬。 让花月瑶怎么都移不开目光,她斟了杯茶递给男子,她记得他从来不喝酒的,“温庭说有新曲。” 男子未应她的话,而是将一张纸递给她,上面的字和符号一如他给人的印象,恣意张扬,狂放不羁,却又赏心悦目,比那些书法大师的字帖还好看。 “照旧,三七分成,你七我三,钱你直接给温庭。” 与他浑身裹着的冷不一样,他的嗓音携着几分温润,许是太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花月瑶有片刻恍惚。 半晌才道,“好。” 接着又问,“陆爷缺钱了?”如果不是缺钱他是不会作曲的,一如之前的《暗香疏影》和《昔年妆》。 “嗯。欠了一笔债,要还。” 像是随口问起一般,男子眯着双眼,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玉如意一般多少银子?那玉好像是玻璃种的。” “陆爷要买玉如意?” 男子笑笑,“买不起,问问。”话罢他拍拍膝盖起了身,又是像之前那样,茶都未喝一口便要走。 花月瑶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倏然前倾,似要拉住他,最终还是收回了紧紧攥着新曲谱的手。涂着蔻丹的指甲映衬着白纸黑字,徒然添了几分凄楚,她脸上的笑意却不减。 “新曲公演那日陆爷会来听吗?” 男子脚步一滞,“来吧。” “那我等陆爷来。”花月瑶目送男子离开厢房,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都未收回目光。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切的苏懿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 ** 破旧的四合院中,余幼容换上泛白的粗布薄袄,正想着在回去前要再抓些草药,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从未有人来过的地方突然响起敲门声,还是在这样北风呼呼的午夜。 匪夷所思。 一阵沉默后,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隐约有几分熟悉,“是我。” 认出是谁后余幼容上前开了门。雪色月光下,萧允绎那张比雪色月光更绝色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 余幼容暗自感慨,这人要是个女子,妥妥的一枚红颜祸水。 她心下正不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儿时,某祸水一言不发侧身擦着她的肩膀进了房中。 萧允绎瞥了眼床上尚未收起的男装,而后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我来是想问你,伤口上的线需不需要处理。”他转过身看向跟进来的余幼容,神情坦坦荡荡。 “要处理的,但还要再等七日左右。” 余幼容一边去拿药箱一边朝床的位置扬了扬下巴,“你先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口恢复的如何。”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萧允绎对余幼容还算信任,他扯开胸口的衣服坐在床上,模样乖巧的像个孩童。 余幼容在药箱里翻了一会儿,原本落在酒精瓶上的手缓缓移到了一旁的小黑瓶上,那里面是类似于碘伏的药水,与酒精相比引起的刺激疼痛较轻微。 看在他帮了她的份上,她就对他好一点吧! 没有体温计,余幼容像上次那样用手背探了下男子的额头,只不过上次他睡着了,这次醒着。 萧允绎微微抬头看着她微凉的指尖擦过自己的额头离开。喉结上下翻滚了下,再看向女子的目光晦涩不明。 担心泄露行踪,那日天亮后萧允绎便派人调查了余幼容。 余家表小姐,父不详,自小跟随母亲余念安相依为命,三年前的邻居也确实是一名老大夫。 因为母亲发生了意外她才会被接回到余家,但在回到余家前她似乎消失了大半年。 还有就是这座四合院,地契的主人叫做温庭。他也顺便查了这个人,发现竟是名一贫如洗的书生。 看似寻常的信息却又透露出一丝不寻常。想要再深入调查,竟什么都查不到。 “没有发热。” 不带情绪的叙述后余幼容动作轻柔的剪开纱布,一边用自制的棉签蘸着药水一边缓慢的将纱布揭开,看到泛红的伤口余幼容眉头蹙了起来,“有些发炎,还好不严重。” 她抬眸。 “你应该卧床静养,等伤口愈合了再活动。如果伤口崩开就要二次缝合,会比第一次缝合要疼得多,留下的疤痕也会更明显。” 说到疤痕,她多看了两眼男子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又白又细又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子弟。 注意到余幼容在看哪儿,反倒是萧允绎有些不自在,他眉头微拧,倒也未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处四合院余幼容并不是天天都来,这人竟然刚好碰到她,她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 “昨日我也来了。你不在。” “是吗?”余幼容的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她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允绎一眼。 换药,包扎。 做好这些她拍了拍手,“好了,三日后傍晚你再来这里,帮你换药。” ** 三日后,萧允绎如约而至,却未等到余幼容。 与此同时余家一片哀泣,余老夫人傍晚时分因为聘礼的事情与余家夫妇起了争执,老人家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样没了。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余平一时也慌了神,结果余家那个乡下表小姐硬要说余老夫人还有救,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冯氏让家仆阻拦,被她用棍子打了出来。 平时温温吞吞的人红着双眼挥舞着木棍,就连冯氏都被她这架势吓到,半步都不敢近她的身。 表小姐疯了。 一时间谁也不敢进余老夫人的房间,最后还是余平提议让余幼容单独陪余老夫人待一会儿,让她冷静冷静,所有人才暂时去了花厅商议后事如何操办。 房间中,余老夫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就连牙关都紧紧咬着。 余幼容检查了下生命体征,上|床跪在她身侧,手掌向下两只手互锁,在余老夫人的胸骨上进行压迫。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十分缓慢,她报着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余老夫人,汗水顺着她的下巴一滴一滴掉下来。 “快醒过来啊!祖母,你不要丢下我。” 像是低吟一般的声音透露出余幼容此刻的无助,她用力绷直着手臂努力不打乱自己的节奏。 大约两分钟后余老夫人的身体突然剧烈颤动起来,余幼容面上一喜接着又陷入紧张,她快速下床搬出事先藏在床底下的机器。 那是她自己制作的发电机,用燃料燃烧产生的能量转化为机械能传给发电机,再由发电机转换为电能。 点燃燃料,连上电击棒。 房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余幼容头也不回,“滚出去。” 第008章 桥归桥路归路 身后许久未传来声响,好长时间后她才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此时此刻的余幼容也顾不上其他,满心满脑全都是余老夫人不能死,她绝不让她死。 她手上的动作一直未停,一边调节直流电进行心室除颤,又马不停蹄的继续按压,再除颤,再按压。 约莫又过了一分钟,余老夫人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和自主循环。 “祖母……” 仿佛突然被掏空一般,余幼容晃了一下,身子一软便朝后倒去,她已经做好摔下去的准备。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落入到了一个有冷冽梅花香的怀抱。 余幼容回头看了一眼接住自己的人,泛红的眼角让她整个人罩上几分邪气,也让萧允绎不自觉心一揪。 “怎么是你?” 余幼容挣脱开萧允绎的怀抱,声音不冷不淡,“放开我,你的伤口会裂开。” 想到刚刚的施救过程是被这人看了去,余幼容思绪万千,她敛了下眸旁若无事的重新走到床前探了下余老夫人的颈动脉。 又拿出一颗红色小药丸喂她服下,确认老夫人脱离危险先前包裹她的戾气眨眼间烟消云散。 甚至令萧允绎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了,那个猩红着双眼,不管不顾的人根本不是她。 没学过规矩?不爱念书?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本是有任务在身,没想到竟被他遇到这么个有趣的人,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以后,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 余幼容伸手抚上余老夫人的脸庞,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发抖,其实她根本就没信心救活余老夫人。 以前在实验室里她基本都是借助各类器械,也十分信任器械得出的数据。 可是这三年以来,就好像绣娘没了针线,将士没了盾矛,一夕间好像所有的底气都被抽走了般,她觉得身体很空脑子也很空。原来,她也不过如此啊! “幼容?人死为大,你就让你外祖母好好的走吧!” 许是商量好了后事怎么办,余平和冯氏又回来了,他俩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而入。 似是没想到萧允绎也在,两人纷纷一愣,“萧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一人前来通报? 萧允绎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朝余幼容身边挪了几步,眼中映着些许寒意。 “舅母。” 坐在床边的余幼容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她转过身淡淡扫了冯氏一眼,竟让冯氏没来由的一阵心惊。 停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祖母活的好好的,舅母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见冯氏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余幼容视若无睹,“那些聘礼舅母留着吧!” 今晚余家夫妇与余老夫人争执的便是聘礼的归属问题。 聘礼到了余平和冯氏嘴里,他们自然不愿意再吐出来,但余老夫人认为那聘礼要留着给余幼容置办嫁妆。 意见不合,当然就会发生冲突,余老夫人急火攻心才会导致心搏骤停。 听说余老夫人还活着,余平先是不信,急匆匆跑到床前探了下余老夫人的呼吸,在感觉到气息后惊得伸出去的手猛地一缩。 随后一颗心又落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不是没气了?” “祖母不过是呼吸不畅,一口气没上来罢了。现在这口气又缓过来了。但还是要小心照看。” “原来是这样。” 余平到底是孝顺的,立即吩咐家仆去请大夫,要为余老夫人再好好的检查一番。 反观冯氏就没那么气定神闲了,她脸色瞬间转青转白,“不可能!怎么会没死?”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又心虚的辩解道。 “母亲明明就没气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 说着她也走到余老夫人床前,颤抖着手指探了下鼻息,表情陡然间变得十分古怪,好半天才不甘愿的说了一句。 “还真的活着啊。” 冯氏心口郁结,但碍于萧允绎在场,即便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也想留个好印象。 “幼容啊!那聘礼是下给你的,自然由你调配,留给我和你舅舅算是怎么回事?我们不要。” 这次不等余幼容开口,萧允绎便先说道,“那些聘礼本就是给你们的,也算是感谢你们收留了容儿三年,之后的半年也还要请你们多照顾容儿。” “那是自然。” 萧允绎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冯氏没理由再推脱。如愿拿到了聘礼,因为余老夫人没死这一消息堵在胸口的郁气也散了,“天色不早了,萧公子是回傅宅还是留下住一晚?” “我送容儿回房再走。” “也好,幼容应该也累了,这里有我和你舅舅,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傍晚刚闹了一出,余幼容料定冯氏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又去看了余老夫人一眼后便回了房。 她的房间距离余老夫人的房间只有几步远,这几步远的路程萧允绎一直跟在她身后。 等到余幼容进了门他才停下来。 “进来,我帮你换药。” 萧允绎原本以为他看到了她一系列的古怪行为,以及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她总该跟他说些什么。 结果好不容易等到她开口,她竟还想着帮他换药的事。 他也不拒绝,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换药的过程与上一次并无两样,只不过这次余幼容脸上明显多了几分倦态,且笼上了一层怎么都散不开的凉薄。 萧允绎看着她收好药箱,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秘密。 将药箱放好,余幼容这才抬眸看向萧允绎,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什么?拜托你帮我保密?” 有时候做可比说有用。 似是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从未被人冷过的萧允绎面上一凝,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余幼容又说,“既然被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你就没发现我给你用的药不一样了?有的时候,该有的防备心还是不能丢。” 药? 萧允绎余光扫了眼胸口,行动力挺快,原来他早就被设计了。 男子脸上并没有被设计后的恼羞成怒,倒是让余幼容有几分意外,“你放心,只要你不乱说,我自会给你解药。” 既然已经挑明了,余幼容索性将婚约这件事也说清楚,“聘礼,我会还你。这半年你也无需配合我什么,半年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至于你的伤,我会负责到底。” “我似乎并没有选择。” 萧允绎看到面前的女子“嗯”了一声,心想确实是他大意了,以为她会先谈判再下手,竟没想到她会先下手为强,让他由主动变成了被动。 第009章 这是在报复她? 余幼容吞了两颗缬草丸助眠,才将自己甩到床上。 然而这一夜原本很好用的缬草丸仿佛失效了一般,许久没缠上她的梦魇再一次纠缠不休。 梦里,一名浑身染着血的女子用血肉之躯护在她身前,大叫着让她快逃。 画面一转,她从高处落下跌进水里。 失重,溺水。 明明只是梦,突然踩空而后窒息的感觉却无比真实,余幼容从恐惧中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捂住自己的脸,就连呼吸都显得十分不顺畅。 她曲起双腿隔着被子将脸放在膝盖上,梦里那名浑身染血的女子跟余老夫人长得十分相似。 那是余幼容的母亲,三年前死于非命的余念安。 三年前她刚刚穿到余幼容身上时,余念安还没有死,当时她们被一群黑衣人追杀,余念安挥舞着剑与对方殊死搏斗,大声叫喊着,“容儿快走。”她还说,“不要报仇。” 她虽然跟余念安并没有感情,但是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面前,那种感觉还是震撼的。 余念安死后,那群黑衣人追着她到了悬崖边,她被逼跳下去跌进了崖底的深潭中。 自此,梦魇缠身。 亦或是,以前那个余幼容的执念。 没了睡意,余幼容索性起了身,她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全部喝完,又狠狠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等到脸上恹恹的神情散掉,她才开门打算去余老夫人的房间看看。 之前余家夫妇突然推门而入,她一脚将发电机踢进床底,也不知道有没有踢坏哪儿,她要去检查检查。 余幼容刚踏出门槛,便注意到了院子中裹着雪白轻裘的颀长身影。 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隐在暗处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眸子鲜明如流光。 “你一直没走?” 此时此刻余幼容倒是有些摸不透这人的想法,不过想到他中了自己的毒,且那毒除了她无人能解,她也没有过多探究。 “你是要去看你祖母?我陪你一起去吧。” 男子说完便朝余幼容走来,他身上的那股梅香也跟着涌了过来,冷冷冽冽的,有些醒脑。 既然之前已经被他看到了,他又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余幼容懒得跟他过多纠缠,默许了他的要求,一言不发便朝不远处的余老夫人房间走去。 望着瞬间没了影的女子,萧允绎眼中的探究更浓,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一人如余幼容这般拥有这么多面。 雪夜救人时的热心,亲人患病时的脆弱,以及威胁他时的狡诈,还有女扮男装出现在在河间中的她皆是一道道解不开的谜。 他完全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也不由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 余老夫人是上午巳时醒的,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了守在床前的余幼容,还有一名陌生男子。 她眼睛亮了亮,肆无忌惮的将这名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接着压低声音对余幼容说,“这个好,赏心悦目,光是这长相看着就能下饭,可以过日子。” “祖母,矜持。” 余幼容侧眸扫了眼萧允绎,有些无奈的提醒余老夫人,“人家听得到。” 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老人家这段时间特别操心她的人生大事,此刻看着萧允绎也是越看越喜欢。 “听得到便听得到,我说的又不是什么坏话。”余老夫人虽在说着笑,声音却明显有气无力。 她吃力的对萧允绎招招手,“你叫什么啊?” “允绎。” 姓萧,还是允字辈?余幼容忍不住又扫了萧允绎一眼,觉得也在情理之中,他身上的这股子矜贵以及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可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养得出来的。 “那我便叫你绎儿吧!” 余老夫人一边拍着余幼容的手背一边对萧允绎说,“容儿是个苦孩子,她自小没父亲,她母亲不想拖累余家带着她颠沛流离了十几年,最后……”余老夫人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竟连尸首都未找到。” 她拉过萧允绎的手将余幼容的手放进他的掌心,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我这身子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好在,现在总算是放心了,绎儿啊!我就把容儿交给你了。” “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容儿。”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祖母的好孩子。” 余老夫人说着又看向余幼容,“这人啊!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祖母希望你能放下。” “祖母……” “你救了祖母这么多次,已经够了,如今看着你有了依靠祖母也就无牵无挂了。” 余幼容苦涩的笑了笑,“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只要你别再动气就能长命百岁。”放下。谈何容易啊!在这个陌生的异世,余老夫人差不多就是支撑她的动力。 “好,容儿让我长命百岁我便长命百岁。”余老夫人说着朝萧允绎眨了眨眼睛,“绎儿,你可捡到宝了哦!” ** 余幼容送萧允绎出余家大门时,碰到了余泠昔。 余泠昔确实是好看的。肌肤胜雪,容色清丽,再加上又会弹古琴,又写得一手好字,也不怪她心高气傲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似没料到会碰到这两个人,余泠昔的眼神在萧允绎身上顿了顿。 碍于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又匆匆将视线移开,一张脸却莫名染上红晕,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那日在宴会上她一早就注意到了这名男子。 论长相,宋小侯爷虽不差,却不及他的千分之一,就连傅云琛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可当时她心想着好看又有何用?就好像余幼容,长得再好还不是一个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野丫头。 所以她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宋小侯爷身上。 可是,她娘却私下里告诉她这个人的身份背景绝不简单,还带她去看了那批聘礼,气得她这几日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恨不得当面质问萧允绎。 他到底看上余幼容什么了? “你们……” 余泠昔望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到底是没忍住,“明日我们会在河间画舫小聚,就是秦公子他们那些人。之前你们都见过的,要不要一起来?人多热闹。” “不了,祖母身体不好,我哪都不去。” 余泠昔闻言面上一沉,随即又笑着道,“是我考虑不周。要不,我直接将他们请到家中吧!” 记忆中,这是余泠昔第一次殷勤的跟她说这么多话。 余幼容倒是有些惊讶,她顺着余泠昔的视线侧身看向身旁的男子,又了然。 午后的阳光镀在身旁男子的侧脸上,光影斑驳的轮廓,从线条紧致的下颚线到微微凸起的喉结……有股,又禁又欲的美。 无事献殷勤果真非奸即盗。 不等余幼容再次拒绝余泠昔的邀约,身旁的男子竟抢先一步同意了。 他低头靠近余幼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明日再见。”低沉的嗓音犹如不稳定的交流电,电的人酥酥麻麻的。 这是在报复她对他下毒,还以此要挟他? 余幼容侧眸,漫不经心的扫了萧允绎一眼,生的极美的脸上敛着些寒凉。 心想他有这么闲吗?她明明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雪夜他被一帮黑衣人追杀,都已经解决掉了? 第010章 就写我的名字吧 翌日,余幼容是被萧允绎的敲门声吵醒的。 以前她还算是比较自律的一个人,自从回了余家整个人便懒散了下来,除了被人戳着脊梁骨嫌弃,倒也没别的什么,还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立住了没规矩的乡下野丫头这一人设。 余幼容有起床气,此刻耷拉着双肩不快的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萧允绎,有些后悔怎么没杀他灭口。 她不喜欢那些繁琐的发髻,当然她也梳不来。平时在余家要么扎个高马尾,要么绑个丸子头,被冯氏数落的不耐烦了才插上一根两根发簪蒙混过关。 此刻,她便利用头发在头顶上打了个结,又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双骨瓷筷子交叉插入发间。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有些人即便是穿着麻布袋也要命的好看,例如现在,某个小女子不施脂粉就好看的不像话。 萧允绎甚至私心在想,好像将她娶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之事。 所谓小聚,就是一群千金小姐公子哥凑在一起写写字,下下棋,弹弹琴,聊聊八卦异闻。 以前余泠昔是决计不会邀请余幼容的,因为嫌她丢脸。 但是这一次却一反常态的热情。 余幼容和萧允绎到达花厅时,除了秦傲茗和秦思柔,还有几张生面孔,许是聊到兴起,笑声不断。 “秦少,亏你阅女无数,怎么对一个乡下丫头念念不忘?” 秦傲茗摇头笑,“等你见到她,就懂我的心情了。” “我还偏不信她能比余大小姐好看,还有初月小姐和思柔,哪一个不是我们河间府拔尖的美人。” 长在乡野,听说字都不识一个。 他们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了一个身穿绿棉袄头戴大红花绑着花里胡哨头巾的傻憨村姑形象,那村姑咧嘴对他们一笑惊得一众人浑身抖了抖不敢再想象下去。 “咳咳。” 就在他们正准备继续讨论下去时,秦傲茗猛地咳了两声。接着他们便看到他一跃而起跑了出去,“幼容小姐,你来了啊!” 秦傲茗身后的那群公子哥不以为然的抬头朝花厅门口望去。 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们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这……这就是那个乡下野丫头?这也……太好看了吧! 就这张脸放在哪里都艳压群芳啊!若是她去参加大明朝四美评选,还有花月瑶她们什么事啊!他们打赌,这河间府第一美人要换。 公子哥们的视线全都在余幼容身上,众位千金小姐们的视线则情不自禁往萧允绎身上飘。 今日萧允绎一身玄衣,滚着金边刺绣。 有风掠过衣衫,紧致腰线修长双腿清晰显于眼前,竟使得众千金呼吸一滞,面上染上绯红。 若是以前余幼容抢了自己的风头余泠昔早就不快了,然而这次却主动迎了上去,“表姐,你快过来,我们今日要临摹温庭的字帖,我来教你写字。” 那群公子哥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余幼容接话,闻言立即说道,“温庭这字帖可是余大小姐花了不少功夫弄到的。” 温庭? 听到这个名字萧允绎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女子,对方却神色无异。 “行吧。你教我。”余幼容不动声色的避开秦傲茗和那群公子哥,看向余泠昔笑得和静且温婉。 余泠昔吩咐家仆将裱好的字帖卷轴挂在花厅中央,落座前特地瞥了眼萧允绎。她今日便要让萧公子看清,余幼容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比不上她。 为了让临摹更有趣些,余泠昔特地设了奖品,便是温庭的这幅字帖,可谓是下足了血本。 温庭是河间府今年乡试第一名的解元,都说明年开春的殿试他极有可能高中状元。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如今还未高中他便在河间府极负盛名,不管是他的字还是他的画皆是千金难求。但他这个人却极其迂腐,明明穷得叮当响,偏偏谁跟他买字画都不卖。 出再高的价也不为所动。 所以余泠昔的这幅字帖有多值钱不用赘述。 “幼容小姐,我将这幅字帖赢了送你。”秦傲茗对余幼容眨了眨眼,刻意无视她身旁的萧允绎。 临摹比赛开始前,余泠昔先是教余幼容如何握笔,又讲解了一番运笔横竖撇捺。 教完这些,便开始了比赛。 比赛开始后所有人全神贯注,只有余幼容盯着温庭的那幅字帖望了好半天。这字并不是温庭写的最好的字,以温庭的性格应该直接扔了才对。 她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拿着一支细长的毛笔对着字帖随性的画着。 坐在她左边的余泠昔见到她左手拿笔,不解的问了一句,“表姐,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左撇子。” “是吗?想试试左手。” 余泠昔闻言只觉得好笑,这右手尚且写不好字,就想着用左手,哗众取宠。 余幼容写字的速度还挺快的,最先落了笔。 一张纸写满,那些字的笔画像一条条受了惊的蚯蚓,十分抽象,也十分难看,与旁边余泠昔写的字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就在众人铆足了劲想要赢得字帖时,萧允绎从始至终连笔都未握,视线时不时扫向某个小女子。 一缕发丝滑下来,在她脸侧荡了荡。 使得原本清水芙蓉的脸瞬间明艳起来,他扫了眼她鬼画符似的字,终于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萧允绎虚握住余幼容的左手,“我教你。”他思索片刻,“就写我的名字吧。” “松开。” 原本只是虚握着,因为余幼容这两个字陡然变成了他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她的拳头,余幼容挣扎了半天硬是没有挣脱开。因为花厅中还有其他人,不想成为焦点。 她轻笑一声想着待会儿再算账,见他落笔又冷着声音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写我的名字吗?” 余幼容侧头去看他,似没料到这人的脸离她这么近,近到能数他的睫毛,她情不自禁拉开了些距离。 想要再默默将头转回去,近在咫尺的某人又说了一句,“等学会写我的名字,再学你的。”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余幼容的脸上,她身体略一紧绷,越发觉得这个人捉摸不透,也不由觉得这个人十分危险,而她似乎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哦。那就写你的名字吧。” 等到萧允绎握着她的手写了一个“绎”字,余幼容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原来你惯用左手啊。” “也可以用左手。” 也可以用左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左手右手都能写字?余幼容再次看向纸上的那个“绎”字,恢弘大气,撇是撇捺是捺的,还挺好看。 比赛结束,毫不意外的余泠昔的字最出众,但她是形似,却少了温庭的气韵。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赢。 “没意思。” 秦傲茗撇撇嘴,“这字帖本就是你的,结果还被你赢了去,我们这群人分明就是用来衬托你的。” “秦少,你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啊?” 旁边的同伴打趣道,“余大小姐的字在河间府也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她赢反倒怪了。”这人说完便好奇的朝余幼容的书桌上看去,在看到她的字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011章 拙劣的伎俩 他拿起余幼容写满字的那张纸,高高的举起,忍俊不禁道,“幼容小姐,你这写的……是字吗?”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 秦傲茗一把扯过那张纸,想要为余幼容说几句好话,却在看到那些弯弯曲曲鬼画符似的字时哑口无言。 好半天才认认真真的将那张纸叠好收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幼容小姐写的字。” “表姐第一次写,难免生疏,我以后会多教她,也会教她念书识字。” 余泠昔说着将自己临摹的字拿到萧允绎面前,巧笑嫣兮,“萧公子,你觉得我的字如何?可以教表姐吗?” 她本是想要萧允绎夸赞她几句,结果对方看都未看她的字,婉拒。 “我来教她。”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对男女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向来敏感,旁边立马有人起哄道,“秦少,看来你没戏了啊!人家未婚夫护的这么紧,教写字也要亲力亲为啊!” “去你的。” 秦傲茗向来没脸没皮,他抬手揍了那人一拳,“你懂什么?没听过守得云开见月明嘛?” 被当众拒绝余泠昔自觉脸面上挂不住,又气恼萧允绎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轻咬贝齿,“表姐,我把温庭这幅字帖送给你吧!你多临摹临摹,总归是有好处的。” “到底是余大小姐人美心善啊!这么贵重的字帖说送就送。” “别不是余大小姐认识温庭吧?我就说怎么能弄得到他的字帖,余大小姐,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一幅?” 余泠昔很享受被人捧着的感觉。 她未言明认不认识温庭,只笑着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以后再送给你们。” 本来气氛挺融洽的,结果余幼容不冷不淡的说了句,“我不要。”显得格外的不识好歹。 那几名公子哥一愣,连带着看余幼容的目光都没一开始友好了。还是秦傲茗打了圆场,“幼容小姐一定是觉得这字帖太贵重,不好意思收下。” 贵不贵重的余幼容不知道,但她知道余泠昔才不是什么人美心善之人,这三年在余家她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明明都是些拙劣的伎俩,偏偏余家人就是信她。 她没兴趣陪她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索性直接拒绝,自己也图个清静。 “表姐,你是不是在怪我啊!明明你不想学写字我还硬是要将你拉来,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啊?” 余泠昔柳眉微蹙,欲泣不泣的模样楚楚可怜。 这些公子哥哪里遭得住啊!当下忿忿不平,“表小姐,余大小姐也是好心,你倒也不必拂了她的面子。” 不平的同时他们也觉得这位表小姐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前不识字是没人教,现在终于有人教了偏偏不识好歹,白长了这么张好看的脸。暴殄天物。 秦傲茗见气氛不太对劲,挤到了余泠昔面前,嬉笑着。 “余大小姐要不就将这幅字帖送我吧!思柔她仰慕温庭好些日子了。”秦傲茗说罢从余泠昔手中拿过字帖。 哗啦—— 众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字帖碎成了两半,一半掉在地上,另一半被秦傲茗拿在手里。 余幼容瞥了眼字帖碎裂的地方,切口还挺整齐,就算要陷害她至少用心一些呀! “不是我……” 秦傲茗举着一半字帖扔也不是拿也不是,又觉得扭扭捏捏不承认有失风度,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说,“我赔给你,明日我便去找温庭赔你一幅字帖。” 这群二世祖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不可能真的为了替余泠昔出头去埋怨秦傲茗。 再说了,秦家家大业大,秦傲茗也不是他们可以随随便便埋怨数落的,“要不赔给余大小姐其他的吧!” 这温庭的字帖有钱都买不到,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秦傲茗当然想要顺着同伴给的台阶下,但看余泠昔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能说,“就赔温庭的字帖。” “温庭的字帖有这么……”余幼容思索了下想了个词,“难求?”她是真不知道温庭的字帖在这群人中这么受欢迎,以至于让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般。 “废话。” 若不是余幼容不识好歹,秦傲茗也不会毛手毛脚的扯坏字帖,这群二世祖虽没有放在明面上说,心里却是迁怒余幼容的。 听到废话两个字,萧允绎眸光一暗朝身旁的女子看去,刚好看到她眉梢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不等这两人有所动作。 秦傲茗将手中的一半字帖重重一扔,脸色也不太好看。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幅字帖嘛!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你们都注意下自己的态度,对幼容小姐客气点。” 他不在意的拍拍手,对余幼容笑得灿烂,“幼容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会搞定的。” 秦傲茗惹上麻烦也是因为想要帮她,余幼容好心提醒了一句,“温庭没你们想的那么难说话。” 虽然人确实固执了些,但那孩子的心地也是真善良。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花厅中沉默片刻,爆发出哄堂大笑。这个表小姐还真是没见识啊! 温庭没你们想的那么难说话? 搞得她好像跟温庭很熟似的,她怕是不知道温庭的字画有多炙手可热吧! 见余幼容沦为大家的笑柄余泠昔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她事先弄坏字帖陷害余幼容本就是要让她难堪。 虽然中间出了些曲折,好在目的是达到了。 “算了,秦少也是无心之失,再说这幅字帖我既然打算送给表姐,就没有想过再要回来。” 也不知道秦傲茗是跟自己卯上了,还是非要在余幼容面前争一口气。 “一幅字帖而已,余大小姐还小瞧了我不成?” 这场小聚最后不欢而散,余幼容在这群二世祖心中留下的印象也挺不好的,他们甚至当着她的面劝说秦傲茗回头是岸,离这个乡下丫头远点。 人都走了后,余幼容像昨日那样送萧允绎到门口,以免被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除了写字那会儿,这人今日似乎挺安静的,都没说几句话,偶尔对上他的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模样。 也不知是在看谁的戏。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需要被保护的女人?”不止是男人,好像绝大多数人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弱者那边。 余幼容随口问了一句,倒也没指望萧允绎会回答。 萧允绎以为她是在说先前那些人帮余泠昔说话的事,语气多了份温润,“也要看是谁。” “嗯?” “没什么。” 两人一个问的随意另一个答的也随意。 话题很快又回到了温庭的字帖上,男子佯装好奇的说道,“若是那温庭如他们所说确实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秦傲茗想要拿到字帖怕是不容易。” 余幼容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不涉及性命的话她实际上不太爱管闲事。但秦傲茗惹上麻烦似乎是因为她。 第012章 她不一定瞧得上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温庭是个孤儿,他的那间茅草屋别说是八月风高,偶尔刮个小风都摇摇欲坠。 秦傲茗带着他的一众狐朋狗友找过去时,温庭正将不太满意的几张字画丢进门外的破箩筐里。 抬头便见几名样貌不俗的男子风风火火的走过来,等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变得拘谨起来,“温公子……”打了声招呼后秦傲茗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温公子,我今日前来是想求一幅字帖,你尽管开价,多少钱我都愿意买。” 温庭闻言眉头拧起,脸上渐渐显露出不快,也不知是秦傲茗的哪句话哪个字惹怒了他。 温庭姿容清冷,似昆仑美玉,比秦傲茗那张桃花脸还要好看上几分。 此刻那块美玉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霾,“不卖。”冷冷丢下两个字后温庭转身欲进茅草屋。 秦傲茗见他要走眼疾手快的伸手将他拦了下来,软磨硬泡道,“别急着拒绝啊!说吧!怎么样你才愿意给我字帖?” 温庭扫了眼横在面前的手臂,声音又冷了几分,“不卖。” “不卖的话,你送我一幅?还是说要拿什么东西来交换?”秦傲茗态度十分诚恳,“温公子,这字帖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就帮帮我吧!” 河间府鼎鼎大名的秦少何时这么卑微的求过人,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一个个见鬼般的表情。 “不送。” “你别不识好歹啊!秦少都开口求你了,不就是一幅字帖吗?” 那几人看不下去出声为秦傲茗打抱不平,谁知温庭冷笑一声推开了秦傲茗,只留下一道清绝的背影。 木门重重关上,有几根茅草飘飘扬扬的落下来。 “他清高什么啊?念书念成他那副迂腐德行,就算日后高中状元在朝为官,我看他也活不了多久,一点都不会变通。” “还说!” 秦傲茗狠狠踢了下说话那人的膝盖,“本来还想着死缠烂打求他松口,现在倒好,直接把人给得罪了。” 他烦躁的抓了下头发,脑中浮现的竟是那晚余幼容清冷的脸。 “那个野丫头还说温庭没那么难说话,我看她连温庭是谁都不知道吧!除了那张脸还能看,她连余大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闭嘴。” 秦傲茗听不得有人说余幼容的不是,正准备敲门再求一求温庭,门突然开了,不等他露出喜色,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泼了过来,风一吹,冻得几人牙齿直打颤。 ** 余幼容是傍晚时分来找温庭的。 见到穿着一件单薄棉衣的女子,温庭剑眉拧成了一条,随后恭敬作揖行礼,“老师。” 余幼容见他行礼也没说什么,之前已经说过了很多遍,偏偏这孩子拧着一根筋,怎么说都不听。 实际上温庭比余幼容还要大上一岁,但因为他一直叫她老师的缘故,余幼容也就情不自禁将他当成孩子了。她抬头瞧了眼破败的茅草屋,“你搬去四合院吧。” 这句话她也说了无数遍。 “我住在这儿挺好的。”害怕吹太久冷风面前的人会着凉,温庭将余幼容请进了茅草屋,又倒了杯热茶给她。 见她抿了一口才问道,“老师有什么事要吩咐?” 在傅文启之前,温庭是唯一知道余幼容是陆聆风的人,这两年余幼容的很多事也都是由他出面。 “是有一件事。” 余幼容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温庭今日刚抄的词,是《九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这字又精进了。” “与老师相比还差很多。”温庭说着扫了眼余幼容拿着宣纸的手,纤纤软玉,如削春葱。 只一眼又觉得不成体统,匆匆离开。 余幼容跟温庭的关系并不需要周旋客套,她将那宣纸卷好,“这字送我吧。” 温庭闻言眉头拧得更紧。眼前这人从未拿过他的字或画,或许他的字画在别人眼里很值钱,但在她眼里,说句妄自菲薄的话,她不一定瞧得上。 他将余幼容卷好的宣纸夺了过来,当下又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些失礼,“老师喜欢,我再写一幅。” “这幅就挺好的。” “不好。”第一次她想要他的字,他想写的再用心些。 论执拗余幼容从来不是温庭的对手,她点点头,“行吧。那你写好后送到秦府交给秦傲茗。” 温庭面上一滞,心想什么人能让老师亲自出面求他的字。秦傲茗?不认识。 他从不过多追问她的事,只回了一个字,“好。” ** 次日,温庭将用心写了一夜特意裱好的字送到秦府时,连秦傲茗的老爹秦瑞都惊动了。 秦傲茗听完小厮的通报是从床上滚下来的。 等到一家子人将温庭奉为贵宾迎到前厅后,秦傲茗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是你?” 看到秦傲茗的第一眼温庭就认出来了,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老师怎么会认识这种纨绔公子哥,还特地出面替他求字。 秦傲茗咧嘴一笑,“不就是我嘛!”随后又问,“莫非温公子是被我昨日的诚恳感动了?” 温庭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他,“老师让我交给你。” “老师?原来温公子还有老师啊!”这件事秦傲茗倒是第一次听说,他正好奇温庭的老师是何方神圣,打算继续追问时,他老爹秦瑞小心翼翼的捧过了他手中的卷轴。 秦瑞喜好收藏字画,但温庭的字和画他却一幅都没有。 拉开卷轴,笔走龙蛇,铁划银钩的字体跃然纸上,秦瑞心中震撼万分也由衷的赞叹道。 “笔扫千军,姿态横生,温公子这字气势磅礴,日后必成大家啊!” 温庭的字他以前也见过一两次,当时便觉得后生可畏,而眼前的这一幅无论是从形还是韵都无可挑剔,甚至比他之前见过的那几幅还要好上许多。 秦瑞平时觉得他这个儿子挺不靠谱的,又因为他自幼患有喘鸣之症不敢太苛求于他。没想到他竟然不声不响的结识了温庭。 没有哪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身边多些良师益友,此时此刻,秦瑞看向秦傲茗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 秦思柔精心打扮了许久才赶过来,结果连温庭的面都没见到。 据说,为了这幅《九歌·山鬼》秦家父子、父女、兄妹三人差点反目成仇,最后还是秦傲茗力排万难守住了这幅字。 第014章 尸体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证据 秦思柔遇害了? 余幼容脑中浮现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少女面孔,昨日在河间画舫她还瞧见了她,这一晚上的功夫竟然就出了意外。秦家是河间府首富,影响非同小可,难怪傅文启急到来找她。 “恐怕要让傅大人白跑一趟了。”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傅文启叹息着摇头,“我不勉强你,只是可惜温庭了,我实在无法相信他是凶手。” 听到温庭两个字,余幼容倏然抬头,连瞳孔都微微扩了下,她蹙眉,“这件事跟温庭有什么关系?” 余幼容就是个闲散懒人,没有兴趣管人间疾苦,温庭是唯一的例外。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温庭她刚执行完任务,一身重伤倒在他的茅草屋外,被他捡了回去。 温庭自幼便被人间疾苦迫害,一开始跟着父母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了,他便就守着这处茅草屋自给自足。 即便再不幸,他却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照顾余幼容的那两日,他都没让她饿肚子。 ** 傅文启先带余幼容去了案发现场,是一处废弃多年的古宅。 彼时余幼容已换了男装,素色衣衫将她融在一片雪色中,淡漠的脸上裹着寒凉,又冷又燥。 来的路上傅文启已跟她说了事情原委。 昨日秦傲茗组的那个局散了后秦思柔就没有回过秦家,有人在温庭的茅草屋外见过她,据说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还发生过争执。那人有听到秦思柔骂了温庭。 这些事情也在温庭那里得到了证实,昨日秦思柔确实去找过他,但吃了闭门羹后她就走了。 古宅中。 几名捕快已等候多时,他们从大清早接到报案就过来了。此刻早已冻得鼻涕横飞,正抄着双手在原地蹦跳着取暖。 见到傅文启,这群捕快的头小跑过来,“傅大人。” 傅文启对他点点头,因为待会儿秦家的人要去府衙认人,必须将尸体赶紧带回去,时间紧迫,他并未向他们介绍余幼容。 “按照陆爷以前的规矩,案发现场没人动过,等勘察后再将尸体带回府衙。” 绕过古宅前厅,后面有处庭院,秦思柔的尸体此刻就躺在庭院正中央的皑皑白雪之上。 她身上所穿的湖蓝色锦缎小袄胸口位置晕开一大片血迹,双目圆瞪,薄唇微启。 余幼容站在庭院旁的长廊上,淡漠的杏眸中没有太多情绪,仿佛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死。 昨日这场雪整整下了一夜,庭院中早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因为傅文启吩咐过不得靠近尸体,尸体周围的雪上并没有脚印,只在庭院边缘有些大小深浅都差不多的足迹,应是那些捕快留下的。 至于尸体身下的那滩血迹,轮廓清晰,上面覆着薄薄一层雪,可以推断出尸体放在这里的时间。 是雪将停时。 也就是说,凶手在雪将停时将尸体移到了这里,但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且多余的血迹都没有。 见余幼容不说话,也没有进一步行动,傅文启就在一旁等着。 不远处的那几名捕快本以为傅文启来了他们就可以将尸体带回府衙,不用在这里受冻了,结果过去半天傅文启也没说到底要怎么做。 有人小声抱怨道,“傅大人说案子棘手,要去请人,我还以为他会带什么厉害的人回来呢!” 他抬头嫌弃的瞥了几眼长廊上那个文质彬彬、书生模样的弱质男子,“那人是谁啊?” 站在他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们还记得以前那位屡破奇案的陆爷吗?” “当然记得!” 提到陆聆风,这群小捕快立即亢奋起来,“我就是因为他才来当捕快的,可惜连人都没见到过他就离开了河间府,也不知道他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 “我倒不是因为他才来当捕快。但是我能当上捕快他帮了很大的忙。” “你认识陆爷啊?” 旁边几名小捕快的眼睛立即亮了亮,却听这人又说,“我哪能认识这种大人物啊!是我爹一开始不让我当捕快。后来我爹崇拜上了陆爷跟变了个人似的,以我当捕快为豪呢!” “如果他还在河间府,我们也算是跟他共事,想想就觉得骄傲。不过,那人跟陆爷有什么关系啊?” 不等那名沉默的捕快搭话,他们的捕头开口道,“我刚才听到傅大人叫他陆爷。” 一阵阵倒吸凉气后,周围陷入了谜一般的安静。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我以为陆爷应该是个虎背熊腰的七尺男儿。”不远处那人的身板着实单薄了些。 “头儿,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啊?”毕竟现在风挺大的,听错了也很正常。 另一边余幼容一边朝尸体走去,一边询问傅文启。 “找到凶器了吗?” “没有,宅子里里外外都找了,就连血迹都没发现。”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尸体旁边,傅文启瞧着尸体多说了一句,“秦家的人估计不会让我们动秦思柔的尸体。” 听到这句话余幼容回头看了傅文启一眼,那眼神挺随意的,就是又冷了几分。 傅文启尴尬的笑了笑,“我懂我懂,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绝不会有人干扰你。” 余幼容“嗯”了一声,蹲在尸体旁边简单的做了个体表检验。 尸体面部表情狰狞,死前应是受到了惊吓,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挣扎过的痕迹。 要么是熟人作案来不及反抗,要么凶手是个练家子,或者两者皆是。 由于昨夜天气较冷,单是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无法准确判断出死亡时间,只能等待进一步的解剖确认。 至于死亡原因,起初余幼容猜测应是死者胸口处的那道伤口所致,但当她的手指滑过死者的衣裙时,发现腹部有异常。轻轻按了下,不寻常的僵硬。 “可以了,带回府衙吧。” 余幼容起身,径直朝长廊走去,路过那几名捕快时,问道,“两边长廊有没有什么发现?” 那几名捕快望着余幼容愣了好半天,心想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最后还是那名捕头回答道,“我们在长廊的悬梁上发现了几道刻痕,刻痕比较新,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带我去看看。其他人都跟傅大人回去吧。” 那捕头闻言立即带着余幼容去看刻痕,而几名小捕快则朝傅文启的方向跑去,等到了傅文启那儿又觉得奇怪。 他们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呢!怎么这么听他的话啊! ** 傅文启的猜测没错,秦家人到了府衙后根本不同意解剖秦思柔的尸体。 他们觉得死于非命已是不幸,不忍心让秦思柔的尸体再次受到损坏,特别是秦夫人,哭着闹着要将尸体带回去。 秦瑞满脸悲戚,“傅大人,一定要切开思柔的肚子吗?不是说凶手已经找到了?” “只是有嫌疑,若是找不到直接证据,没法定罪。” 傅文启实话实说,却引得秦夫人破口大骂,“为什么没法定罪?不是说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思柔的吗?” “一定是温庭杀了思柔!思柔虽然骄纵了些但心地并不坏啊!就算温庭不喜欢她也不能杀了她啊!谁能想到他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心里这么狠毒!” “行了。” 秦瑞疲倦的看了秦夫人一眼,又对秦傲茗说,“傲茗,先将你母亲带回去。” 秦傲茗站在那儿半天没动,也不知听到没有,他眼眶红红的,来之前应该哭过。好一会儿才见他挪动脚步朝傅文启这边走来。 “傅大人,是不是解剖就能找到直接证据?” “秦公子,你要相信尸体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证据,我们都希望尽快捉拿到杀害秦二小姐的真凶。” 这句话还是当初陆聆风跟傅文启说的,后来就一直被他用来劝说死者家属。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时,尸体腹部的衣服渐渐染上淡淡的血迹,紧接着有血顺着门板滴到了地上。 第018章 酬金全都给你 冯氏闻言脸色立马变了,她嗤笑一声,“我就说嘛!如果他真那么厉害哪能看上你?” 得知萧允绎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冯氏心中有失望,更多的却是庆幸。要是让这小蹄子攀上高枝,回过头来指不定再给她使袢子。 “即便不是皇亲国戚,单单傅大人家的远方亲戚这个身份,也是你高攀人家了。”冯氏眼珠子一转。 又将主意打到了傅文启身上,“不能在京城谋官职,让你舅舅在河间府升个职也行。” 冯氏那张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的脸变了又变,此刻又堆上了笑,“你明日就去找萧公子,让他跟傅大人好好说说。” 若不是顾及余老夫人还在床上躺着,余幼容真不想搭理冯氏。 “舅母也说我是高攀人家,人家不嫌弃我就已是祖坟上冒青烟,哪还好意思得寸进尺让人家给舅舅铺路?” 余幼容说这段话的语气挺真诚的。 冯氏听了却不乐意了,“余家养了你三年,你就是这样回报余家的?让你动动嘴皮子都不愿意?” 这边冯氏正发着飙,余泠昔一脸喜色的迈进了门槛,看到冯氏和余幼容脚下一顿。 “怎么了这是?她又惹娘生气了?” 因为这里是余家,周围也没其他人,余泠昔装都懒的装,她走到冯氏身边安抚着她,“娘犯得着跟这种人置气吗?因为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冯氏看到自己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气已消了大半,望着已沉下来的天色又不免担忧的问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秦家那位二小姐才出事,这几日你还是别出门了。” “娘。” 被问到回来晚了这件事余泠昔突然面露羞色,而后像是炫耀似的放声说道,“今日宋小侯爷单独邀我去喝茶,就在河间府最有名的一品茗轩。聊的忘记时间了,这才回来晚了。” “宋小侯爷单独邀你去一品茗轩喝茶?” 冯氏脸上闪过一丝疑色,随后又了然,“如今初家那位和秦家那位都没了,也容不得他再挑挑选选了。” 既然萧允绎那边是没指望了,嫁进宣平侯爷府勉强也能接受,余家这对母女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聊了几句后又重新将矛头指向了余幼容,这次是余泠昔先开的口。 “表姐,你猜我今日在一品茗轩见到了谁?”余泠昔姣好的容颜笑靥如花,“我见到萧公子和傅公子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冯氏不解道,“只见到萧公子和傅公子?” 见余泠昔点头冯氏转头看向余幼容,高挑着的弯眉皱成了两座拱桥,“你今日出去不是见萧公子?那傅大人找你做什么?” 此刻冯氏心中想的是,那萧公子不会让傅大人找这小野种退亲吧!那聘礼岂不是要退回去? 河间府其实挺大的,但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们去的地方却就这么几个,余泠昔碰到萧允绎和傅云琛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余幼容谎话张口就来,“原来表妹也在一品茗轩,我也没有看到你。” “容儿。” 不用转头,听声音就知道是萧允绎来了。 余幼容心想这人倒是来的挺凑巧的,正担心他会拆自己的台,便听他继续说,“你有东西落在我那儿了。” 说话间萧允绎走了过来,余幼容侧身去看他,便见他手上拿着一只飘绿的翡翠镯子。 他不由分说的拉过余幼容的手要给她戴上,“你落在茶馆了,我就说让你戴好,你偏不愿意。” 将那只飘绿的翡翠镯子为余幼容戴好后,萧允绎抬头看她,“可别再丢了。” 说完这一句他像是才发现旁边的冯氏和余泠昔,微微惊讶后礼貌的打招呼,“原来余夫人和余小姐也在。” 这演技实在了得。不需要出口解释便消除了冯氏和余泠昔的疑惑。 冯氏同萧允绎问了声好后眼珠子便像是黏在了余幼容手腕间的那只翡翠镯子上,看上去挺值钱的。 再看自己的女儿,那宋小侯爷就请了杯茶,什么都没送。 “萧公子对我们家幼容可真好,还特地跑了一趟。”冯氏说这话时眼皮子颤了颤,语气也挺酸的。 许是突然想起萧允绎并非什么皇亲国戚又释怀了些,“那你们先说话,我们就进去了。”冯氏拉着余泠昔离开时,余泠昔回头看了萧允绎好几眼。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不见了,余幼容立即将镯子摘了下来,她递到萧允绎面前,“谢了。” 萧允绎的视线从翡翠镯子缓缓移到余幼容的脸上,怎么都无法将她跟尸体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可牢房中的那一幕却又是他亲眼瞧见的。 “你先拿着吧!万一她们问起来你不好回答,大不了日后跟聘礼一起还我。” 余幼容想了想又将镯子收了回来,“行。日后一起还给你。”接着她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这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有点多,让人不得不起疑。 “我说来给你送镯子,你信吗?”见余幼容不说话,萧允绎又说,“恰好在门外听到你们的对话,就帮你解了围。” “你好好的为什么要给我送镯子?” “那傅大人好好的又为什么要找你?我不记得我有请他带你去什么地方。” 对话戛然而止。 月光下,两道裹着锋芒的视线碰撞到一起,隐约能看到霹雳哗啦四溅的火花,萧允绎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再紧逼一步,自己就会毒发身亡。 ** 树影斑驳,风声簌簌,下弦月高高挂起。 两道衣袂飘飞的黑影一前一后迎着月光分别落在两棵松柏的顶端,抖落了不少积雪。 右边那道身影裹着雪白轻裘,里面是一件绣着淡银暗纹的雪白锦袄,似与月色融为一体,一身的矜华清贵。 一开口,就连音色也似雪色月光般清冷又好听,“是谁派你来的?” 相比较之下左边那道身影就随意多了,他声音中含着一丝轻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哪有任务未完成就出卖雇主的道理?你应该问问自己得罪了谁?” “你的任务怕是完成不了了。” 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同时点着松柏树尖跃起,掌风如同破碎的寒光在空中交汇。 十个回合后左边那道身影败了,他沿着树干滑落到地面,狼狈的擦了擦嘴角的血,倒也服气。 “我输了。” 右边那道身影也紧跟着落到地面之上,“既然你不愿意供出那人是谁,那我也留你不得。” 话音落掌风便袭向对面的人,就在快要击中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根根泛着寒光的红线。 像蛛丝,红色的蛛丝。 裹着雪白轻裘的身影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重伤的云千流被无数根红线缠绕,那红线拉着他一晃便没了影。他快速追了过去,便见到了月光下那双葱段似的手。 那一根根红线正是出自那双手的十指间,像一条条淬了毒液的蛇信。 云千流被救下后,露出一颗虎牙笑得肆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他说着看向身前的人。 “杀了他,酬金全都给你。” 第020章 又危险,又麻烦 余幼容蓦然想起之前冯氏说过的话,她说,初家那位和秦家那位都没了。当时她没太在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当她打算将三张纸上提供的这些线索在脑中稍作整理时。 门外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余幼容眉头一拧,在辨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后,脸色立即暗了下去,她将手中的三张纸叠好收起来。 风一般冲了出去。 刚到院子中,便发现某个本该走了的人正站在最左边房间门口,背影明显有些僵。 萧允绎原本只是出于好奇四处看看,见四合院中这些房间的门都没关,便随意推开了一间。 还未看清房间内的情形,他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刺鼻,难闻,说不出的古怪。 当冬日明媚的光透过狭窄的房门照进房中后,萧允绎看到了一堆瓶瓶罐罐,摆放的乱七八糟,除了柜子和木架,就连墙壁上都镶嵌了木格子,堆满了整个房间。那股奇怪的味道就是从这些瓶瓶罐罐上散发出来的。 不止味道奇怪,那些瓶瓶罐罐上还贴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有竖“1”,有横折“7”,有两个圈“8”,还有两个竖“11”,诸如此类,每个瓶子或者罐子上都贴着不一样的图案。 他刚想进去一探究竟,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一个又粗又矮的瓶子,他及时往后避了一步。 才没有让里面的不明液体沾上自己的衣摆。 只是等到他回过神后,便看到一只断手随着那些不明液体从碎掉的瓶子中滚了出来。那断手应该被泡了很久,泛白且肿|胀。 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倒不是说他害怕这些,就是有些出乎意料罢了。望着铺了一地的碎渣,萧允绎正想着该如何跟那个古怪的小女子道歉,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便看到了余幼容,也没有忽视掉她眼中升腾起的两簇火苗。 正准备道歉,某个古怪的小女子一把拉开他,走进房中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瓶子。 她将那只断手擦了擦扔进瓶子里,才又去处理地上的碎渣。等到将地上的碎渣全都扫进簸箕里,发现闯祸的人还站在那儿时,明显露出不悦。 余幼容随手将扫帚和簸箕扔在门外,声音比融雪化冰时的天气还要冷。 “看来你是不想要解药了。” 萧允绎领教过她的手段,知道不宜跟她硬碰硬,“我看门开着,以为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呵!他这是在怪她没有关门? 关于这座四合院,余幼容确实没有花太多心思来防备外人。 主要是因为这里曾经出过命案,一家老小全遇害了,导致后来没人敢来这里,不得不经过时都要多走几步避开。 那案子是余幼容破的,当时她刚好需要一个地方来放她的东西,索性就买下来了。 四合院不大,房间也不多,但是每个房间都被余幼容利用到了极致,半间闲置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那间萧允绎进过几次的极其简陋的卧室外。 一间房放解剖工具外科器械,一间房用来堆放草药,一间房专门做实验研究些药和器材什么的。 最后一间就是萧允绎推开的这间。 平时余幼容都记得锁的,偏偏今日进去过一趟,还未来得及关。 萧允绎视线在房间中扫了一圈,神情倒是比一般人镇静得多,那手肯定是人的,至于其他的。 “这些心肝脾肺,猪的?” 余幼容眼中的火苗还摇晃着,声音略显散漫,“你觉得呢?”说罢她又重新走了进去,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瓶子中取出一个体积比较小的瓶子后迅速走了出来。 “砰——”一声将门关好。 锁上。 萧允绎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瓶子,里面是一块泡白的肉,上面有一处伤口,似乎是被细长且尖锐之类的钝器所伤。 他这两日从傅云琛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些秦家那位二小姐的案子。 好像她胸口处的伤口就是被细长且尖锐之类的钝器所伤,他突然明白这房间里的东西是派何用场了。 当下又对这个古怪的小女子多了几分钦佩,放眼整个大明朝的仵作恐怕没有一个能做到她这个地步的。同时心中更觉得歉意,“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离萧允绎几步远的身影闻言停了下来,他以为他说会守口如瓶,她就应该信他?还没有直接下毒来的可靠。 余幼容缓慢的转过身来,她眯着好看的杏眸就那样望着萧允绎。 她性子淡,在余家的近三年里即便是冯氏再胡搅蛮缠,她也从来没有被磨光过耐性,但是现在,她实在不想应付眼前这个人。 又危险,又麻烦,还要花心思。 她未收敛心中的情绪,就那样大喇喇的全都摆在脸上,“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我们来约法三章吧?” 语气虽然是询问语气,实际上萧允绎听得出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何约法三章?” 余幼容也不绕弯子,“之前你的伤没有完全好,我们不得不见面,如今你的伤已经痊愈,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半年后,我会将解药送到你手里,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余幼容一本正经的说完这段话,而后表情认真的等着萧允绎的答复。 眼前的余幼容让萧允绎想起了小十一养的那只白色长毛猫,看上去挺无害的,平时也十分乖巧。 但若是扯痛了它的毛,定挠得你一手的爪痕。 所以这个时候要顺着毛安抚她。 “好。” 可能是萧允绎同意的太快,且眼底含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个“好”字并没有让余幼容心里踏实,反而觉得说不出的古怪。而且,这样的他还有几分熟悉。 稍微思考了下她才想起来,她每次应付冯氏时不就是这样吗? 余幼容眸中涌起一抹晕不开的浓墨,像暴风雨来临之际天边低沉的乌云,一团叠着一团。 她不再同萧允绎搭话,转过身的同时在思考,本来她觉得一个路人而已,不必放在心上,看来是她疏忽了,该好好调查一下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为何会出现在河间府?一而再的戳破她的秘密是有意还是巧合? 若有必要的话—— 第021章 犯罪心理侧写 萧允绎最终没能跟余幼容说一声抱歉,他被她关在了那间简陋的卧室外。 落了一鼻子的灰。 直到确定门外的人走了,余幼容才换了男装去府衙找傅文启。因为秦思柔的案子一大半的捕快都在外奔波,偌大的府衙显得冷冷清清的。 余幼容找到傅文启时,傅文启刚去牢房中看完温庭。 见到余幼容过来脸上的神情先喜了一下,很快又暗了下去,“陆爷来啦。我刚从温庭那里回来。” 知道余幼容肯定会问温庭的事,他索性主动汇报,“我已派人将他的书和衣物都送进去,书桌和纸墨笔砚也都备了。还有每日的餐食也是另派人做的,请陆爷放心。” 傅文启办事,余幼容还算是放心的。 她点点头,说起了案子的事,“百草堂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哎。” 还未回答傅文启便长长叹了口气,脸色也比刚才更暗了一些,“百草堂的老板一直没回来,我已经派人去他老家寻他,最快也要两日后才有消息。” “初月为何会去世?” “初家那边我让云琛去了一趟。”毕竟是书香世家,在河间府也有些声望,直接让捕快上门怕传出些不好的话,“初家小姐是因病去世,说是风寒症一直不见好,拖成了大病。” “什么大病?” 知道她肯定会问到底,傅文启也早就派人查了。 “找过给初家小姐治病的大夫。据他所说,那初家小姐身子本就弱,这次染上风寒高烧不退,药石罔效。至于是什么大病,他也说不清楚。开的方子我让他又写了一份,你瞧瞧。” 傅文启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药方递给余幼容。 余幼容打开扫了两眼,以金银花,板蓝根为主,都是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看不出太大问题。 “谢捕头带着哮天找了两日,什么线索都没有。”说到这儿傅文启又叹了口气,“秦家那边没有明面上施压,但关了不少店铺。” 关闭店铺事小,影响了不少人的生计才是真,这些人闹起来可比秦家人直接来府衙闹还要麻烦。 是以傅文启一筹莫展。 “谢捕头那边,以古宅为中心一个时辰路程以内的范围,让他带着啸天反复搜,其他地方不用管。” 几乎不停顿的,余幼容继续说,“除了被圈的两名嫌疑人,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提到嫌疑人这件事傅文启特地解释了一下。 “派出去的捕快不知道陆爷跟余家表小姐有联系,陆爷放心,我会交待好他们,不会给陆爷添麻烦。” 解释清楚傅文启才回答余幼容的问题。 “秦二小姐接触的都是河间府大户人家的子女,即便是不在家,家里的仆人也定不会供出来。更何况,那个时间大家都在休息,就连守门的都在打瞌睡,很难作证。” 余幼容眉眼低垂,抱臂靠在书桌边,一边听一边分析。 “凶手的身高在七尺八寸到八尺之间,是名男子。”这一点前两日她就已经同傅文启提起过。 “从尸体和现场来看,凶手心理素质极好,杀人,剖腹,取器脏,抛尸,处理的很干净。身体素质也不错,不止手法干脆利落。那晚暴雪,他却丝毫未受到影响,甚至负重奔波了大半夜都未染上风寒。” 说到这儿余幼容抬眸看了傅文启一眼,没太大情绪,甚至眼神光都没聚焦在他身上。 又说,“虽然杀了人但凶手的涵养很好,死者虽被剖腹但衣物却穿戴整齐,甚至连发髻都没怎么乱,也没有被侵犯过。” 最后余幼容问傅文启,“不要带有私人情绪,傅大人再看这份接触者名单,觉得谁最有嫌疑?” 她说着将那三张纸的最后一张放到书桌上,纤细莹白的手指在纸上轻轻叩了叩。 傅文启先是将纸上的女子全部去掉,又将男子中身高不符合者去掉,最后将一些或娇生惯养的或平时就极不稳重的去掉。 排除到最后,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看了那几个名字,傅文启脸上的五官完全皱到了一起,他用手将那几个名字盖住,有些不想面对。 “陆爷。” 傅文启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才开口,“凶手之前会不会根本没跟秦二小姐接触过?或者接触过但是我们没有查出来?” 余幼容倒也没逼傅文启认同自己,只说。 “这只是我的推测,至于是不是要查过才知道。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这可是傅大人的信条。” 傅文启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过,他将手拿开又看了一遍纸上那仅剩下的几个名字。 好半天才下了狠心一般,“我再查查这几个人。” 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折好重新递给余幼容,傅文启问她,“陆爷是回去等消息,还是随我去百草堂看看?” 余幼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离余老夫人吃药还有一段时间,“我随你去百草堂吧。” ** 百草堂。 老板没有回来,案子也耽误不得,傅文启是拿着盖了河间府府衙公章的搜查令让店中帮忙抓药的小二用备用钥匙开的门。 小二知道傅文启的来意也不跟他含糊。 “傅大人,秦家二小姐每次来百草堂都是老板亲自接待的,我们也不知道她买了哪些药啊?” 傅文启将百草堂打量了一遍,这才转头看店小二,“你们百草堂的药材进出都不登记?” “这……” 店小二顿时慌了,要是说不登记那就是他们店有问题。可要是说登记了那他就势必要将登记的记录拿出来给傅大人看,万一真看出什么问题,那他在老板面前不好交差啊! 傅文启当官已有些年头,一身的官威。而且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手段肯定是有的,更不会任人拿捏。 “就是你们老板站在这里,也必须配合官府查案。还是说,你想跟我回趟府衙才想得起来你们百草堂的药材究竟需不需要登记?” 店小二心里本来就慌,听傅文启这么一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啊!我就是一个小二做不了主啊!” “看来你是不信我的话。”傅文启沉着声音对外叫了一声,“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名捕快闻声立即跑了进来,一左一右扶着腰间的刀低头询问,“大人有何吩咐?” 傅文启用余光斜了那店小二一眼,故意沉默了片刻。 果不其然,那店小二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大人,有记录,有记录,我这就拿出来给您看。” 他匆匆起身跑到了柜台后面,在里面摸索一会儿拿出了一本簿子。又双手捧着簿子跑到傅文启面前递了过去,傅文启转手就给了一旁的余幼容。 “陆爷,你看看。” 刚才太紧张,店小二的心思全在傅文启身上,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他偷偷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明明是个男子,一张脸却生的比女子还美。他还想多看一眼,那人抬头朝他望过来,眼神又冷又燥,吓得他情不自禁吞了下口水。 “有几张纸被人撕了。” 软笔字很难拓,看来百草堂的线索必须要等百草堂的老板回来才能查下去。只是不知,他还能不能回来。 因为余幼容的话,傅文启的视线立即朝她手中的薄子看去,果然看到了被撕的痕迹。 第022章 哪儿都有他 “想必是这药有什么问题,那百草堂的老板怕惹祸上身才撕了,甚至连人都躲了起来。”傅文启看着簿子上如锯齿般的痕迹,沉着脸摇了摇头。 谁知余幼容却否定了他的话,“这药应该没什么问题。” 否则那老板也不敢留下记录,恐怕他是在秦思柔遇害后察觉到了不对劲才将记录撕了。 她又翻了几页,指了指同样被撕后如锯齿般的痕迹,不等傅文启询问是何意,又往后翻了几页。 “撕了不少页,看来秦二小姐常来百草堂。” 前半句是对傅文启说的,后半句是在问那名店小二,“还记得秦二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光顾百草堂吗?” 那店小二抬头看了余幼容一眼,对方的态度分明挺有礼貌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怵得慌,只一眼又慌慌张张的迅速将头低了下去,“记得的,记得的。”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是冬至的后一天。因为冬至夜里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那天早上我在门口铲雪,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还没有将雪铲干净,害得那位秦家二小姐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一跤,他好心扶了她,又被嫌弃的推开。结果她没摔跤,害得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还被狠狠骂了一顿。 “就是从那天开始,秦二小姐隔个两天就会来一次,大概来了十日左右就不来了。” 从百草堂出来,余幼容一直没说话。傅文启知道她思考问题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便安静的跟在一旁。 “傅大人,为初家小姐看病的那位大夫,有没有说初家那位小姐是何时患病的?” 傅文启闻言不解的望向余幼容,怎么好好的又提起了初家小姐。不过疑问归疑问,他回忆了片刻还是一五一十回答道。 “说了,是冬至那日,因为下了一夜的雪受了寒……” 说到这里,傅文启突然不说话了,他停下脚步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越琢磨越不对劲。 他小跑几步追上前面的余幼容,“陆爷,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初家小姐一病这秦家二小姐就来百草堂抓药了?还是说她们俩关系好,她是买了什么补药去看望她?” “傅大人觉得患了风寒的病人该吃什么补药?” 如实是他患了风寒,还是像初家小姐那么严重的风寒,能吃得下东西就不错了,还吃什么补药? 总觉得其中有古怪,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至于是秦思柔买了什么毒药去害初月? 这两人不是从小结识的手帕交吗? 再说了,陆爷刚刚才说过,那药没什么问题。傅文启脸色很不好,正准备询问余幼容下一步该如何。 便听她说,“我们去一趟初家。” 他也正有此意,立即调转方向在前面带路。前往初家的路上他还不忘多问了一句,“初家那位小姐的死真有隐情?” 若是如此,这件案子恐怕就很难收场了。今年的年注定不安生喽。 ** 为了尽快到初家,傅文启带余幼容走了一条捷径。 是一条两人宽的小巷子,他走在最前面带路,余幼容紧随其后,随行的两名捕快走在最后面。 刚走到巷子中间,余幼容便察觉到了异常,准确的说在百草堂外她便察觉到了异常,只不过当时对方并没有现身的倾向,她便也没有打草惊蛇。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虽然拳脚难以施展开,却是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地方。 她拉住前方脚步匆匆的傅文启。 傅文启停下来不解的回头,还未询问发生了何事,六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从巷子两边的高墙上跳下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与退路。 面对突然的变故,傅文启第一反应是将余幼容护在身后,一张儒雅谦和的脸上染上了几分寒气。 “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那六名黑衣人闻言互视了几眼,接着齐刷刷的将视线移到了余幼容身上,“交出陆聆风,你们可以走。” 是陆聆风,而非余幼容,看来是因为案子的事。 心中有了计量,余幼容对身后的两名捕快说,“待会儿交手后,你们俩护送傅大人回府衙。” “那你呢?” 傅文启抢先一步问道,余幼容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我会想办法脱身。” 傅文启刚想说不行,他不能留下她一人,便对上了对方明明很随意却裹着不容拒绝的目光。 瞬间就将到了嘴边的话改成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受伤。” 傅文启自问对自家那傻儿子都没这么上心过,特别是在知道陆聆风是女儿身后,更是把自己又当成了她的爹又当成了她的娘。 余幼容刚“嗯”了一声,那六名黑衣人已包围过来。 她将傅文启推给身后那两名捕快,先为他们开了路,看着他们离开才转身面向那六名黑衣人。 “原本我还只是怀疑,现在看来凶手确实不简单。”那张纸上排除到最后仅剩的几个名字也确实都不简单,“你们应该一直守在百草堂外吧!” 那六名黑衣人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看样子又被她说中了,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诈他们。 “废话少说,怪只怪你多管闲事。” 怕节外生枝,那六名黑衣人身形一变亮着手中的长剑攻向余幼容,余幼容也不慌张,手腕间有细微的亮光闪过。 是一把形状奇怪的小刀,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她避开朝自己刺过来的长剑,手中的小刀原本是朝着对方的脖子去的,半路又转向了对方握剑的手。 泛着寒光的刀刃轻轻掠过那人的手腕,那人只觉得腕间一疼。 低头去看,血流如注。 他手一抖,长剑落在地上,惊慌的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捂手腕处的伤口。 余幼容没再多看他,转身去到另一名黑衣人面前,然而这次不等她动手,身后有人扯了她一把。 她眉梢一挑微微蹙起,以为是傅文启回来了。 尚未转身便看到一道玄色身影一闪而过,余幼容愣了愣,心想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他。 她漫不经心的看向他的背影,即便是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也能感觉到缠绕在他身上的戾气。好好的,他这是在跟谁生气呢?难道这群黑衣人跟他结过仇? 想到自己此刻是男装,有那么一瞬间余幼容是想要走的。 转念一想,既然这人已经出面了,想必已经认出她是谁,似乎又没有走的必要,便打消了欲盖弥彰的念头。 只是须臾,剩下的五名黑衣人已全部倒地。 “留活口。” 余幼容话音未落那六名黑衣人相继咬碎藏在牙间的药,吞毒自杀。都是些发作快的烈性毒药,不一会儿便口吐白沫。 死了。 这些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使唤他们的主子也是个谨慎的。 余幼容搜了他们的身,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包括武器上也没有任何标志性的图案。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一条。 第023章 她从来只信自己 这次不等余幼容问,萧允绎便主动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碰巧路过这里。”原本他是要去一趟百草堂,谁成想半路会碰到她被一群黑衣人包围。 也是奇怪。 明明这条巷子挺长的,他只是在巷口匆匆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她需不需要帮助,他便就来了。 “谢谢。” 孰是孰非余幼容分得清,她也从不吝啬承认别人给予的恩情。况且刚才若不是为了帮她,他也没必要现身。 只是男装的样子也被他看到了,着实头疼。 似乎看出面前的人在苦恼,萧允绎主动帮她分析利弊,“我们不是敌人。也许余家那边你可以独自应对,但我认为,有我在你会免掉很多麻烦。不如,我们合作吧!” 他音质夹杂着一丝冬日的温凉,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梅花香,无形中竟有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面前的女子低垂着眉眼,蹁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色阴影。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穿男装,但前两次隔着太远的距离,且并未看到正面,这一次离得近才明白,为何两年时间河间府府衙中的人始终未发现她的身份。 她本就比一般女子高,站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矮了半头。 再加上她身上那股比男子还凌厉的气势,即便是面部轮廓柔和了些,也被她的那股匪气和野性掩盖掉了。 似乎,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见余幼容沉思,萧允绎继续说,“你无非是担心我别有所图,泄露你的秘密,但你也该相信自己的毒。” 因为这句话余幼容终于抬起头,她迎向萧允绎的目光,眼底黑白分明,“所以,你到底图什么呢?”既然话已说开,她索性告诉他,“我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 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子不好糊弄,萧允绎一半真一半假的说。 “还记得那天晚上追杀我的人吗?我得罪了不少人,不杀了我他们恐怕不会停手,说不定下次会受更重的伤。” 余幼容盯着他好看的有些过分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搜寻一星半点的说谎痕迹,可对方很镇定。 “就是为了让我以后愿意救你?” 她眼睛眯了眯,“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我。不过有一点我暂时可以信你,你不会泄露出我的秘密。” 与其说是信他,不如说是信自己。她从来只信自己。 “至于合作,我不需要。” 想到自己上午才说过让这人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这才半天的功夫便又见面了。即便是认为他暂时威胁不到自己,她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她站在他面前,稍稍仰头望他,带着些深意,“你没有问我为什么穿着男装。” 像是一眼便能望进他的眼底,萧允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掀起了一丝波澜,他光顾着取信她,竟忘了这件事。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处处保持警惕,他是该夸她聪明呢?还是该觉得她心思深呢? 只沉默片刻,萧允绎便解释道。 “前几日在府衙中看到你了,怕你又误会便没说。今日打碎瓶子的事,我向你道歉,我大概能猜出那些瓶子的用途,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前几日? 除去今日,她这段时间也就去过一次府衙,便是他无缘无故来送翡翠镯子那次,能对得上。 难怪当时他没有追问傅文启为何会找她。余幼容点点头,这个理由她可以接受。 她抬头望了下天色,该回去哄祖母喝药了,“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麻烦你回去告诉傅大人一声,就说我没事。” 说着她又扫了眼地上的六具尸体,“再让他派人过来将这里处理干净。” “好。” 萧允绎停顿了下,又问,“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说完这句话余幼容便跨过脚边的一具尸体离开了巷子。 在她身后,萧允绎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在思考她之前的问题,他到底图什么? 若非要说他图什么,大概只是好奇于她这个人,想要一探究竟她的真面目吧! 巷子中安静了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了,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现于萧允绎身后,他原本是有要事汇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改了口。 “殿下应该猜到了,这些人不是冲着殿下来的。” 萧允绎应了一声,有些浅的瞳色笼罩上一层影影绰绰的潮气,与刚才相比多了几分危险气息。 “陆聆风,派人保护好她。” 黑色劲装男子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最终没敢问为什么,主子的事只需听从就可以了,“是,殿下。” ** 余幼容回到余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帮余老夫人煎药,煎好之后又哄着她喝药。 老人家愁眉苦脸的将药喝光,又嫌弃的将余幼容手中的药碗推开,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桌上的果盘里。 余幼容将药碗放到桌上,顺着余老夫人的视线望了一眼,严词厉色,“不行,天本来就冷,再吃冷的东西要闹肚子的。”说完她扶着余老夫人躺下,“睡觉。” 老人家“哼哼”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 余老夫人原本以为她就要走了,她却在床前又站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从袖中取出一颗裹着糖衣的糖豆。 她慢条斯理的剥开糖衣,将糖豆递到余老夫人嘴边,语气无奈,“嗯?” 余老夫人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移到嘴边的糖豆上,愣了愣后眉开眼笑,“还是容儿心疼祖母。” 说罢便含住糖豆,任由甜滋滋的味道在嘴巴里融开。 “吃多了不好,明天就没了。” 老人家年纪越大脾气越跟小孩子似的,吃药睡觉全都要哄,明明良药苦口的道理比他们这些晚辈要懂,偏偏就是使着小性子要跟你闹一闹才罢休。 嘴巴里甜了,余老夫人的心情也好了,“怎么这几天不见绎儿过来?你明日问问他忙不忙,不忙的话来陪我说说话。” “他应该挺忙的。” 听到这句话老人家又不开心了,“你问都没问怎就知道他忙?” 余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这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趁着这几天精气神好想跟他说说话。”她有好多事要交待他。 余幼容皱了皱鼻子,最终还是没忍心直接拒绝老人家,“明天我问问他吧!”心里想着的却是,先将老人家哄睡觉,等到了明日再编个理由哄骗过去。 从余老夫人的房间出来天际已染上墨色,余幼容尚未进自己的房间便看到了停在窗台上的鸽子。 她走上前取出信筒里的纸条,依旧是寥寥两句话:有任务,指明要你。 第024章 使唤的得心应手 除了刚加入玄机的前几个月接了几单任务,这一年里她算是在江湖中匿迹了。 余幼容捏着纸条推开房门走到桌边,连新的纸条都懒得准备,拿起毛笔在下面回了两个字:不接。 片刻后她又在旁边加了一句话:萧允绎,查下这个人。 她在纸上吹了吹,等到字迹干了才将纸条卷好,走到窗前重新塞进信筒后一手拿起信鸽扔向半空。 等到鸽子飞高飞远隐于黑暗中才收回目光。 ** 次日,余幼容难得起了个大早。 昨日半路发生变故没能去成初家,她打算今日再让傅文启陪她去一趟。 结果光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刚推开门,冯氏和余泠昔领着几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不等余幼容询问发生了何事,冯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非要将余家的脸丢光不可!招惹了秦公子又去招惹秦二小姐,现在好了,我整个余家都要被你连累,染上污名。” 冯氏刚停下来余泠昔便配合着连连叹气,脸上凄凄楚楚,柔声劝道。 “娘别跟表姐置气,也许这件事跟表姐没关系呢?只是带去府衙问几句话,说清楚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冯氏更气了,“她这一脚踏进府衙,别人才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 余泠昔侧身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勾唇,笑了笑。 她娘这话倒是没说错,只要余幼容去府衙走一趟,别人才不管她是去干嘛!没有的事都能编出一段故事来。 从她俩的对话中余幼容大概猜出了她们身后那几名捕快的来意。 那几名捕快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府衙中的新人。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在离开余家前她并不打算让余家人知道她的事情。 当然,她也不介意跟这几名捕快去府衙走一趟。 配合调查而已,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她的思想不至于同冯氏一样迂腐,只不过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冯氏不闹完,余泠昔的戏不演尽兴,她便就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儿。 冯氏最讨厌的便是她这副不吵不闹看傻子般的姿态和眼神,她气得冲上前打算掐她一把。 却被她侧身让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站稳脚步后冯氏转过身又扑过来,然而还未靠近余幼容,又被她甩过来的眼神惊得停了下来。 再仔细看过去那眼神明明挺随意的,同平时并没有两样,可方才乍一看到她确实吓到了,心脏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也不上前了,“几位官爷,她就是余幼容。她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字都不识一个,这两年才被接到我们余家,要是她真犯了什么事可跟我们家没半点关系啊!” 那几位捕快自然听得出冯氏话中的意思,她这是在撇清余幼容跟余家的关系呢! “余夫人,不过是配合我们回去调查而已,你不要太过紧张。”这名小捕快说着偷看了一眼余幼容。 心想这位余家表小姐真好看。 就是有些可怜,余家的这位夫人摆明了不待见她。但好看归好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太好惹。 这名小捕快刚说完,站在他旁边另一位稍年长些的捕快又转向余幼容解释道。 “余表小姐,希望你同我们去一趟府衙,关于秦家二小姐秦思柔遇害一案,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毕竟是姑娘家,他多说了一句安慰余幼容。 “因为余家有人看到你那晚子时前出了门,天亮后才回来。”说完这句话他眉头微微蹙起,心想一个姑娘家这个时间独自在外确实奇怪。 但谢捕头教过他们,凡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眉头又渐渐舒展开。 “你不用害怕,只要你跟我们傅大人说清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可以回来了,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余家有人看到我出了门?” 说这句话时余幼容挺随意的扫了余泠昔一眼,对方眼里含了丝笑意。 “表姐,是看门的阿童说你出去了,我和娘本来是不信的,但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你就跟这几位官爷去一趟府衙吧!” 阿童?余家的人余幼容平时不太关心,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那晚她并未出过门。 一个看门的家仆与她无冤无仇犯不着陷害她,瞧冯氏这态度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余幼容看着余泠昔笑了笑,“让表妹费心了,我会同他们去府衙。”说着她又对那几名捕快说。 “走吧。” 那几名捕快见余幼容这么配合,立即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将她围住,虽然不是押送犯人的态度,但也害怕中途发生意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走到余泠昔面前,余幼容突然停了下来。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侧身去看她,“对了,不知表妹知不知道作伪证也是要被抓去府衙的。” 她顿了顿,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掩住了眸底的淡漠,只能看到嘴角淡淡的笑意。 “陷害无辜的人,妨碍官府办案,两罪并罚,也不知道要坐多久的牢。”看着余泠昔的脸色变了又变,她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 与此同时,河间府府衙。 傅文启跟余幼容一样也起了个大早,甚至连想法都是跟她一样的,打算今日带着她去一趟初家。 只不过陆爷之前有交代过,不让他去余家找她,他轻易也不敢违背,更怕给她惹上麻烦。最后转来转去傅文启找到了萧允绎那里,想拜托他去一趟余家。 今日的萧允绎依旧是一身玄衣,只不过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和暗纹,泼墨一般的颜色让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又浓烈了几分。 但是没办法啊! 百草堂那边的线索断了,陆爷又被人给盯上,也没有其他新线索,案子到了这里毫无进展,再拖下去别说这个年过不好,恐怕秦家那边就要闹到明面上来了。 傅文启硬着头皮去求萧允绎,先是将目前的形势同他说了一遍,接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谁知他们家这位爷开口便是,“傅大人使唤她,倒是使唤的得心应手。” 一句话说的傅文启不消片刻一头冷汗,这位爷虽然没多平易近人,但平时相处起来倒也极少为难人。 可此时此刻,傅文启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满。 “不知下次遇到危险,傅大人是不是还会像昨日那样抛下她一人。” 他哪敢抛下她啊! 傅文启刚准备开口解释,傅云琛急匆匆跑了进来,“爷。”同萧允绎打完招呼后,他立即看向他爹。 “爹,你怎么……” 他边说边偷偷瞥了旁边那位爷一眼,声音也不自觉的放轻了,“你怎么把表小姐给抓到府衙来了啊?还说她是秦思柔一案的重大嫌疑人。” 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 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第229章 化成灰都认得 第230章 那人是怎么死的呢? 余幼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是一道清影像游魂般慢慢往外飘去,她微蹙眉,“那位夫人身体不大好,君大人最好派名衙役跟着,免得出事。” “我看她精神状态也不太对,陆爷放心,我这就让衙役送她回兴安侯府。” 等安排好那名女子的事,兴安侯夫妇也到了,他俩年近六旬,互相搀扶着就小跑了过来。 身后跟着的几名家仆小心翼翼的护着。 “君大人。” 兴安侯比上次君怀瑾见他老了不少,他匆匆跑到君怀瑾面前,“听说安臣出事了?怎会出事?安臣虽爱玩了些,但他懂的分寸的——怎么会——” “侯爷进去看看吧,少夫人还在里面。” 停尸房里,戴知秋哭累了,正站在遗体旁失神,连兴安侯夫妇进来都没察觉。一直等到两人走到她旁边,她才偏头望过来。 见是自己的公婆,又哭了起来,“爹——娘——安臣他——”说完这几个字便再说不出话了。 “知秋啊——”兴安侯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安臣下午出门还是好好的,怎么就——”她都不忍心看躺在那儿的人。 也从心底里不愿意承认那具发黑的尸体是自己的儿子。 倒是兴安侯这时候冷静了下来,他走上前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火烧的缘故,尸体身形有变,与原先的何安臣并不相似。 所以就连他这位父亲一时都认不出来,“君大人是如何断定他就是安臣?” “爹,是安臣。” 没等君怀瑾解释,戴知秋便将玉佩递了过去,又说,“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完好的几块碎片上的花纹确实是安臣今日穿出去的。” 兴安侯捏着那枚玉佩往后踉跄了两步,有些失神,这玉佩是他亲自给安臣的,不会错了。 “君大人,我们出去说话。” 兴安侯前脚刚出去,兴安侯夫人便开始放声大哭,“我苦命的臣儿啊——你怎么舍得丢下娘?怎么舍得丢下你爹和知秋?你让娘今后怎么活啊——” 哭了一会儿后,兴安侯夫人的哭声里多了一丝怨气,“都怪那个女人,克死了我的两个孙儿,如今连臣儿也——” 她抹了一把眼泪,想起自己前两日刚病逝的小孙子,心里又一阵绞痛。 “娘。” 戴知秋扫了两眼站在墙边的余幼容,扯了扯兴安侯夫人的袖子示意她这里还有外人,兴安侯夫人也抬头看了余幼容一眼,顿时禁了声,不说话了。 再看墙边的人,从始至终眉眼低垂,似乎并未听到两人的谈话。 君怀瑾和兴安侯回来后,兴安侯在何安臣的遗体旁长吁短叹了一会儿,便带着兴安侯夫人和戴知秋走了。 几人一离开,停尸房瞬间恢复了清静。 “兴安侯的意思是,遗体我们可以验,也可以解剖,但既然动了遗体就一定要找出何安臣死亡的真相。” 君怀瑾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按照他的说法,何安臣生前并无疾病,不该突然死亡。” 余幼容始终未说话,她将工具箱放到一旁,又让衙役再拿几根蜡烛过来,等到停尸房里灯火通明才走到尸体旁边,在动刀前先问了君怀瑾。 “君大人要留下来吗?” “……” 君怀瑾闻言想象了下待会儿的画面,他内心当然不想留,但——还是那句话,陆爷是他请来帮忙的,他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儿自己跑掉? 下定决心后他咽了咽口水,“我留下。” “嗯。” 简单的一个音节后,余幼容便不再顾忌君怀瑾。因为尸体烧伤严重,体表没有发现任何外伤,想要确定死因便要逆向推理。 逆向推理目的性强,不必寻找与假设无关紧要的信息,再加上余幼容动作一向快。 很快便将各器官取出,排除了病变的可能,也未在上面发现致命伤口,无病无伤也无毒。 那人是怎么死的呢? 余幼容放下手中的刀偏头望向君怀瑾,若有所思,“君大人,明日我要再去一趟锁月楼,麻烦你帮我准备酽醋和酒,到时候要用。” 说完这些,她便开始缝合尸体,有条不紊的动作竟弱化了几分恐怖感。 ** 次日一早,余幼容和君怀瑾便相继在约定时间到了锁月楼。 昨晚的大火虽然灭了,眼前却依旧一片狼藉,人站在楼外鼻翼间充斥着焦糊味,余幼容扫视一圈,只让君怀瑾跟她一起去了二楼。 其他人则留在楼下待命。 踩着被烧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楼梯,余幼容和君怀瑾到了二楼,每一步都伴随着一阵“咯吱咯吱”声,听的人胆战心惊的,好似下一刻脚下的地面就会裂开一般。 不能逗留太久,动作又不能快,君怀瑾配合着余幼容将酽醋倒在原先发现尸体的地方,又泼上酒。 等待期间,君怀瑾终于问出了一直存于心中的疑问。 “陆爷,我们这是要——” 一句话尚未说完,余幼容便“嘘”了一声,让他不要说话,接着君怀瑾便看到她蹲了下去,他不解的朝她面前瞧了一眼,只一眼便惊住了。 原本一片水渍的地方竟然渐渐显露出一大块血迹,且颜色越来越鲜艳,殷红一片。 “陆爷!” 如果说之前是不解,那么此刻从他瞬间扬起的声音中便能听出君怀瑾有多震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血?”说着他也蹲到了余幼容旁边,用手指蹭了蹭那片红。 放到鼻前嗅嗅,确实是血迹。 “何安臣应该是伤到了颈动脉,失血过多而亡。”因为平躺的缘故,脖颈处被火烧成炭化状态,才没有发现伤口。 君怀瑾也赞同这一说法,“这么大一片血迹,也该是失血过多而亡。陆爷,我先下去拿工具把这块木板割下来,带回去作为证据,马上就回来。” 君怀瑾离开后余幼容便起了身,她在周围查探了一番,最后在墙边发现了十几个卷轴的残骸。 她走过去随手捡起一幅,卷轴下面的字画已被烧得只剩下零星的几块纸片。 有些甚至被烧的什么都没剩下。 视线正要移向别处,余光又瞥见了一块画了朵牡丹的纸片,牡丹图并不稀奇,让余幼容觉得奇怪的是,这幅牡丹图竟然是她画的—— 这是,花月瑶的那幅美人图? 走过去将那块纸片拿起,余幼容又继续探查,从这里的摆设和多幅卷轴字画推测,这里该是间画室。 而且—— 也不知是易燃物较多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这间房明显比其他地方烧毁的严重。 她视线缓缓下移落到手中的纸片上,慢慢将其翻到另一面,刚好是花月瑶含笑的唇角,余幼容心中有所思量,就在这时,脚下突然发出了“嘎”一声巨响。 地面断了。 第231章 陆爷还在里面! 楼下,君怀瑾刚让两名衙役找来工具,正准备进楼便听到了一声巨响,不等他做出反应锁月楼便塌了,扬起漫天的烟灰。 “陆爷!” 君怀瑾原本往前的步伐僵了僵,一张口吃了一嘴的灰,然而他哪还顾得上其他,“陆爷!陆爷还在里面!” 也算是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此刻却完全乱了方寸。 他身后的几名衙役立即上前准备将余幼容救回来,可是——好几根实木柱子横在上面,光靠他们几人根本挪不开。 “大人,还是多找些人来再动吧!万一我们挪错了东西就不好了。” 直到这时君怀瑾才算真的回神,即便心中完全无法冷静,却强装镇定的下着命令,“你们俩去大理寺带人过来。” 等那两人离开,他又对另外两名衙役说,“你们去桃华街找太子殿下。”说完这些他深呼吸两口气,继续下令,“其他的人去周围,听听陆爷有没有呼救。” 末了他还不忘强调,“千万不要碰任何东西。” 刚才那名衙役说的没错,万一挪错了什么,把本能承重的柱子或是石块挪开了,造成二次坍塌。 君怀瑾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萧允绎等人尚未赶来,苏懿和花月瑶便匆匆从摘星楼中跑了出来,她们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在看到锁月楼整个塌了时,心惊了惊。 “君大人,你没事吧?” 君怀瑾回头看了眼苏懿,稍显木讷的摇了摇头,苏懿见状又惊了一下。 按理来说只是楼塌了,不该让君大人露出这副神情,她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废墟,“君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楼里还有人?” 苏懿和花月瑶认识陆爷的时间比他还要长,君怀瑾也没有隐瞒,他吁出一口气,“陆爷被压在下面了。” “什么?” 原本花月瑶只是跟着苏懿出来看看刚才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此刻听君怀瑾说陆爷被压在下面了,顿时心慌意乱,“那快救陆爷出来啊?怎么没人去救她?” 她说着就打算往前冲,被君怀瑾一把拉住,“已经找人过来了,你这样冒然冲过去不仅救不了陆爷,说不定还会害了她。” “害了她?怎么救她还会害了她?” 此时此刻花月瑶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她急得眼珠子转来转去,要不是一旁的苏懿扶着,怕是站都站不稳。 “月瑶,你先别急,我们听君大人的,君大人一定会将陆爷救出来的。” 萧允绎比大理寺的人先一步赶到了胭脂巷,他不比君怀瑾和花月瑶冷静,但表面上看不太出来。 “君大人,如何?” 见到萧允绎,君怀瑾立即迎了过去,“殿下,陆爷原本在二楼的位置。”他边说边向萧允绎指了个大概位置,接着又道,“我们害怕挪错承重的东西,造成二次塌陷将陆爷困在里面。” 萧允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朝前走去,君怀瑾快速跟上前,“殿下,还是等人来吧,您不能出事。” 他可是大明朝的储君,若是他有个闪失,就连整个大明朝都要晃上一晃。 然而前面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去君怀瑾的话,只留下一句,“君大人去太医院找陆院判,让他候在外面。” 说完他直接去了君怀瑾刚才指的那一圈地方,先将可以挪动的木柱和石块全都挪开,才开始考虑哪些东西暂时不能动。 就在这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下面有声音—— “君大人,是你吗?” 尽管声音很轻,他还是听清了对方在说什么,也听出了这是余幼容的声音,一颗心顿时松了下来。 萧允绎整个身体都趴在废墟上,哪里还有半分太子殿下的样子,“容儿,是我,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一边询问还不忘思考该如何将上面的东西挪开。 突然听到萧允绎的声音,余幼容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从二楼掉下来时,她只被石块的边缘刮伤了腿,并没有受太重的伤。没伤到头也不缺氧,哪会有幻觉? 也就是说,真的是萧允绎来了。 “我没事。” 因为是白天,有光线从缝隙中照进来,余幼容看的还算清楚,“你让他们将上面的东西挪走就行,锁月楼的屋顶是榫卯结构,不用担心还会塌陷。” 榫卯结构? 即便余幼容没有详细解释,萧允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明朝的建筑很多都会使用榫卯结构,也是最为传统的木结构。 不但可以承受较大的荷载,而且允许产生一定的变形,就算是地震了,也能通过变形抵消一定的地震能量,减小结构的地震响应。所以她是被木结构的屋顶护住了。 “君大人,找人将这些东西搬走。” 萧允绎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随后自己便先动手搬了起来,刚好在这个时候,大理寺的衙役也到了。 木柱和石块很快便被清理到了四周,透过木结构两边的缝隙,萧允绎隐隐约约看到有道人影坐在下面,“容儿,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出来了。” “嗯。”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合力将那截木头构件连接起来的屋顶挪开了。 萧允绎最先冲了进去,他看向余幼容被血染红的衣摆,眉心拧成了山川沟|壑,“哪里受伤了?” “小伤,没事。”余幼容说着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尽管站是站着了,但还有些勉强,血又渗了出来。面前的人不知为何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一句话没说,弯腰将余幼容打横抱起。感觉到这人无端升起的怒气,余幼容没敢说话。 直到君怀瑾走过来,“陆爷,还好你没事——”要不然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让你们担心了。” 其实刚才那种程度的塌陷她完全可以躲开的,因为要拿那块染血的木板,她才没有避,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误会,让大家跟着受惊。 望着周围这一圈人,她也没好解释,只将手中的木板递给了君怀瑾,“君大人暂时将周围封锁吧。” 君怀瑾盯着那一大块几乎全被血染红的木板,心里百转千回,好半天才点点头伸手去接木板,结果——他两只手都没能将那块木板拿起! 悲伤和担忧瞬间散了不少,君怀瑾连忙叫来两名衙役将木板抬回了大理寺。 心里默默想,陆爷的手劲不是一般的大,他视线缓缓移向被挪到一旁的那截屋顶,说不定陆爷可以单手托起—— 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萧允绎抱着余幼容便回了桃华街,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君怀瑾让陆离直接去那儿。 最后留下花月瑶一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 桃华街。 从将余幼容放到床上起,萧允绎便沉着张脸站在一边。 起初余幼容有些莫名,此刻差不多已猜出了他这般是为何,她目光没来由的闪躲了下,甚至有些心虚,“我没事,这是小伤——” “那什么是大伤?” 第232章 我是不是可以留下了? 陡然升起的音量吓得余幼容的睫毛颤了一颤,她抬眸,没说话,又垂首将衣摆掀开,露出白色裤子上触目惊心的血痕。 因为时间太久,黏稠的血已将裤子和伤口叠在一起,若要分开定会扯到伤口。 见余幼容要自己动手,萧允绎立即出声阻止,“陆院判已在来的路上,等他来了让他处理。” 余幼容指尖顿了下,缓缓抬头看了萧允绎一眼,“你确定要让陆院判帮我处理伤口?”她语调无风无浪,收回视线后顺便也放下了手。 萧允绎起初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待视线再次落到她的伤口处,眸光才不由的晃了几下,不自在的避开了。 他喉结滚了滚,耳尖也倏地染上绯红,“我——去找名女大夫。” “等你找到,估计我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大明朝的女大夫比珍稀动物还稀缺,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余幼容也不再跟他多说,打算继续处理伤口。 只是—— 她没急着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再次对上萧允绎的视线,“你不出去?” 余幼容伤的是大腿外侧,若要处理伤口定要将伤口那一片的布料撕开,算敏感又不算太敏感的地方,自然是不能让陆离来处理的。 只是萧允绎站在这儿,似乎也不太合适。 某位太子殿下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又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让某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毕竟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让他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失而复得。 他没回应,只转过身去走到了梳妆台前,因为是背对着自己,余幼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等他转过身她才看清他手上拿的是什么。 婚书? 萧允绎走过来将那封婚书递到余幼容面前,“既然你心里有我,我也非你不可,这婚书还是放在你那儿吧。”说这几句话时,他的语气与平时并无不同。 云淡风轻的。 只是余幼容瞥见他原本就染着绯色的耳尖更红了,跟他手中的婚书一样红。 她以为他早就将这婚书丢了,毕竟当初的婚约只是为了应付冯氏,她抬手接过婚书翻开扫了两眼。 里面的字不多,她早就能背下来了,上面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一个是他的,另外一个却不是她的,说来也奇怪,虽然她和余幼容的长相一样,年龄也一样。 偏偏生日是不一样的。 见余幼容望着婚书发呆,萧允绎继续用平稳的调子说,“你收了婚书,我是不是可以留下了?” “……” 似乎要与他耳尖的颜色一较高低,余幼容的脸也蓦地通红。 门外,陆离止住了敲门的动作。其实从萧允绎说那句“什么是大伤”时他就来了,当时他还在心里感慨,原来太子妃怕太子殿下啊!他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 结果—— 他现在又推翻了刚才的想法,应该是太子殿下更怕太子妃,为了留下来也是不折手段。 一旁将陆离带进来的萧炎也跟着摇了摇头,越听越怀疑里面的人是不是他们家太子殿下。 他们家太子殿下平时明明不是这样的呀! 陆离将手收了回来,瞧了眼旁边的萧炎,“有茶吗?”萧炎立马便听懂了陆离的意思,带他去前厅了。 房间内,余幼容瞪了萧允绎好几眼,她视线有意无意扫向门处,又缓缓移到萧允绎身上,“陆院判和萧炎走了,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她以为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陆院判和萧炎离开?他是真的想留下来—— 不过瞧余幼容的表情,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将要用的东西全都放到她够得着的地方,才说。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望着萧允绎将门打开又关上,余幼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其实他只要再坚持一下,她——就同意他留下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又连连摇了摇头。 她在想什么呢?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这天——真热啊! ** 君怀瑾处理好锁月楼的事赶到桃华街时,余幼容已经包扎好了伤口,正在前厅跟陆离喝茶。 是萧允绎抱她到的前厅,她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某位太子殿下半步都不肯退让。 想起刚进前厅时陆离和萧炎投过来的眼神——余幼容脸颊有些发烫,今年的三伏天似乎到的早了些,明明还要再过上十日左右的。 “陆爷。” 君怀瑾刚踏进门槛便唤了一声,“锁月楼周围已封锁,木板也送回了大理寺。”说完公事,他连忙问,“陆爷的伤势如何?” “没事。” 确认余幼容的脸色确实无恙,君怀瑾才终于放了心,“这次是我的疏忽,不该留陆爷一人在那儿,明知道那楼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我该提前做好打算。” “不关君大人的事,君大人好好查案,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对了,那醋和酒——”听到余幼容主动提起了案子,君怀瑾忍不住问道,“为何会显出血迹?” 酽醋其实是一种浓度很高的醋,可以与血渍中凝固了的蛋白质作用,使之溶解显现。至于酒,虽是普通的酒,但却可以作为有机溶剂将渗入到木板里面的血浸提出来。 使之可以与醋反应。 蛋白质、有机溶剂这些词对君怀瑾来说太过陌生,余幼容不打算解释太多,只说,“这是一位宋姓前辈的方法,我也是第一次用。” 宋姓前辈? 君怀瑾在脑中搜寻了许久,也没想到大明朝有哪位姓宋的仵作,哪怕是前朝,他也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位人物,不由追问,“此人现在何处?可在京城,还是河间府?” “他过世很久了。” 在这个地方待了三年多,余幼容对如何结束话题十分熟练,就好像上次她给唐老爷子抄写了一本《桃花泉弈谱》以及唐老爷子询问她的棋艺师从何人。 她皆迅速的搪塞了过去。 君怀瑾听说此人已过世,脸上现出遗憾之色,很快又恢复常态,继续聊案子的事。 “昨晚在锁月楼的人基本都在接受治疗,近两日恐怕无法例行问话。不过我打听到,何安臣生前常去锁月楼,锁月楼与其他花楼不一样,是个舞文弄墨的斯文地儿。” 君怀瑾说,何安臣年轻时,便很爱厮混在这种地方。 早些年他爱听戏,几乎天天去水云台,甚至纳了当时水云台的台柱子叶清漪为妾,后来水云台没落了。 他又混迹京城各大花楼。 等三街六巷有了名气,便日日流连南山巷的书斋画廊,夜夜忘返胭脂巷的管弦丝竹。而锁月楼这个地方,就好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既有书画,又有曲乐,也难怪他常来此处。 因为何安臣是兴安侯最小的儿子,将来不必继承他的侯爷之位,便放之纵之。只要他不惹出大祸,基本不会管他。 至于兴安侯夫人,最小的儿子自然捧在手心里,即便如今何安臣已三十多。 依旧宠着。 “花楼本就鱼龙混杂,昨晚又发生了一场大火将整座锁月楼烧得一干二净,就算凶手留下了线索,恐怕也找不到了。” 见君怀瑾神伤,余幼容瞥他一眼,“我刚才说的那位宋姓前辈,极擅长侦查类似的死后焚尸案。他在一本书中写过,见火灾报案者有五问。” 第233章 还走吗? 君怀瑾对这位宋姓前辈很感兴趣,连忙追问,“哪五问?” “一问火从何处起?二问火起时其人在何处?三问因何在彼?四问被火烧时曾不曾呼救?五则是根究曾不曾与人作闹?” 答完这五问,余幼容结合他们现在的情况继续说,“看那块木板上的血迹,发现尸体的地方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君大人还记得尸体的头是朝向何处吗?” 君怀瑾闻言回忆了片刻,“是朝里的。” 他恍然大悟,“一般人遇到火灾最先想到的便是逃,即便中途发生了意外头也定是朝外的,所以火起时何安臣已经没了意识,或者已经死了,他根本就没有呼救过。” 余幼容点头。 “我观察过那间房,火势要比其他地方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起火处。”说到这儿她顿了下。 “只是不知——这场火是不是意外?纵火者与杀人者又是不是同一人?” 到这里,五个问题中的三个问题都已解决,只剩下第三问,何安臣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间房里?以及第五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与人发生过矛盾纠纷。 “剩下的我来查,这两日陆爷好好养伤,一有消息我就来——”君怀瑾话尚未说完,便感觉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侧身去看,便对视上了萧允绎。 天气很热,他们太子爷的眸底却泛起寒霜,冻得君怀瑾立即避开了视线,结果又听陆离说。 “这查案确实惊险了些,尚未遇到嫌犯便受了伤——”他摇摇头,“照我说,太子妃还是来太医院吧,以太子妃在医术上的造诣,将来定会名留青史,在医籍典故上添上一笔。” “陆院判!” 君怀瑾急了,怎么说着说着还带抢人的?“陆爷她——”他一开口理直气壮的,却在他们太子爷目光的逼视下气势又弱了下来。 他嘀嘀咕咕着,“陆爷若不再验尸,那才可惜,大明朝自此要多不少冤假错案。” “难道君大人不知,朝中多位大臣因为此事已经状告到了皇上那儿?说是堂堂大明朝的太子妃,整日与尸体打交道成何体统?君大人是要陷太子妃于不义?” “我——” 君怀瑾不说话了。 这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自从太子殿下说只认定陆爷是太子妃后,朝中各方势力便蠢蠢欲动,虽然因陆爷此前的御前古筝曲声音小了不少,但不满者依旧不在少数。 若是陆爷安分守己的跟着几位嬷嬷学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还找不到攻击她的由头—— 君怀瑾视线扫过萧允绎和余幼容,见这两人面色浅淡,似乎并不打算对此事发表看法。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次陆爷受伤确实是我的疏忽——” “君大人。” 猜测到君怀瑾想要说什么,萧允绎打断了他,“容儿受伤这件事确实怪不得君大人,不过,我希望以后她同君大人在一起时,君大人能事事将她的安全放在首位。” “这是自然!” 君怀瑾答完这句话愣住了,“殿下的意思是——”他心里喜了下,没敢当着陆离的面表现出来,生怕他又说些打击他的话,让他无言以对。 “我说的不够清楚?” 君怀瑾再次愣了愣,随即憋不住笑了,他勾着嘴角先看了眼陆离,才回道,“清楚,像今日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出现了。”君怀瑾说的郑重,表情也极其严肃。 倒是一旁的余幼容抬眸扫向萧允绎。 他倒会做人情,尸她都验了,案子自然是要查下去的。不过想到刚才陆离说的那些话,这段时间朝中那些人给萧允绎施加的压力应该不小。 但他却从未将这些压力转接到她身上,甚至在她面前提都没提过一句,她没说话,默许了萧允绎的做法。 看太子和太子妃的态度,这案子铁定是要往下查的,陆离识相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太子妃,你那日为十殿下施针后,他的病好转了许多,可这几日又不大好。” 她那几针只是疏通经脉,散了体内的郁气,并不能根治萧允承的病,好几日过去,也该失效了。 “陆院判——” 不等余幼容开口,君怀瑾便先一步说道,“陆爷自己的腿还伤着呢,哪还有精力管别人的病?”说这句话时,他嘴角弯弯,笑的有礼。 但陆离听出来了,他这是在报复自己。 这位大理寺卿,心眼小的很。 在后宫待了这么多年,见惯了那些娘娘之间的尔虞我诈,反击君怀瑾对于陆离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他瞧了两眼余幼容硬是没有反驳,“是我心急了,十殿下的病等太子妃的伤好了再说。” ** 这两人一直到傍晚才走,余幼容也跟着起了身,因为另外一条腿暂时不能用力,身体稍微晃了晃。 一旁的萧允绎立即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余幼容望向他,目光清浅,“我要回去。” 听到这四个字,萧允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余幼容突然闻到了一股奶香味。 她眼睛亮了亮。 “饿了吧?” 萧允绎自然没忽略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扬了扬嘴角,语气随意,“厨房这几日研制出了一道新甜品,好像叫椰香桂花牛奶团子。” 椰香——桂花——牛奶——团子—— 四个词分开全都是她爱吃的,合在一起——余幼容没说话,用眼神告诉萧允绎她饿了,然而某个人却故意移开了视线,问。 “还走吗?” 余幼容没马上回答,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就——吃完再走吧。” 真好骗。 桌上,白糯糯的团子淋上金灿灿的桂花糖浆,看着就很开心。余幼容刚准备开动,萧允绎将一只杯子推到了她面前。她目光瞥过去,竟然是一杯牛奶。 她也没跟萧允绎客气,捧起杯子呡了一口,还是温热的。而且——这口感是鲜奶? 看出余幼容眼中的疑惑,萧允绎轻描淡写的说道,“前两日刚从鞑靼那儿运过来的,如何?” 鞑靼? 余幼容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曲了曲。暂且不提从鞑靼到京城的路程有多远,单是现在这闷热的天气,为了保鲜沿途肯定用了不少冰块。 奢侈—— 不过对面这人显然不缺钱,余幼容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也许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吧。 第234章 要不然就没意思了 团子很好吃,余幼容的心情也很好。小十一火急火燎跑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七嫂微微眯起杏眸吃东西的样子。 听说他七嫂受了伤,竟被一座楼压在了下面,小十一光是想象那幅画面都觉得心惊。 连他母妃都没告诉就悄悄跑出了宫,结果——看到眼前吃得下喝得下的余幼容,他心安了。 七嫂没事。 他走过去,规规矩矩的叫人,“七哥,七嫂。”叫完视线便落到了余幼容面前的盘子上,七哥又偷偷给七嫂吃好吃的,不给他吃。 啊~看起来好好吃,闻着香香甜甜的味道就已经很快乐了! 小十一不好意思跟余幼容说他也想吃,只可怜兮兮的望向他七哥。也不知道他七哥是不是故意的。 “嗯”了一声后就不搭理他了,都不问一句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一点都不关心他! 他的快乐死掉了! “坐吧。” 余幼容瞧了眼满头大汗的小十一,将放在袖子里皱皱巴巴的棉手帕抽了出来,递给他擦汗。小十一盯着那块手帕望了好一会儿,有点嫌弃。 但是七嫂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一狠心就往脑门上擦。 手帕的一角掠过鼻尖,还有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将汗擦干净他才坐下来,刚想说将手帕洗干净再还给余幼容,便看见她将那盘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推了过来。 啊~他的快乐又活了! 他好快乐啊! “谢谢七嫂。”这次小十一也故意不去看他七哥,吃得嘴边沾了好几朵桂花,一口气吃到第三个,他七哥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视线幽幽扫过来。 看得小十一心里“咯噔”了一下,“少吃点,不容易消化。” 听完这句话小十一立马裂开嘴巴笑出了“咯咯”声,他七哥还是关心他的,他连将盘子推离自己,抹了把嘴,“我不吃了。” 吃饱喝足,余幼容就回去了。 太子殿下送的她,小十一也跟着一起去了。什么叫吃干抹净转头就忘?这就是。 ** 翌日,苏懿带着花月瑶登门看望余幼容。温庭没去都察院,让两人进来后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余幼容受伤的地方被衣服挡着,苏懿和花月瑶看不到具体伤势如何,她们只记得昨日见到陆爷的衣摆上都是血,此刻见她躺在树荫下的摇椅上,不由柳眉紧蹙。 特别是花月瑶,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陆爷可好些了?” 听到声音,余幼容抬了抬眼皮,“没大碍。” 说着她微微直起身,“说要教你琵琶的,既然来了,先弹起来吧。”后天就是四大美人初选,决赛在初选后第三日。 也没多少时间了。 花月瑶和苏懿似没想到陆爷这个时候还将此事放在心上,心中既震惊又感动。 花月瑶心里虽是满满的遗憾,脸上却露出笑意,“陆爷好好养伤,大明朝第一美人这个称号美誉本就是陆爷助我得的,守不住的话也强求不了,我和懿姐都看淡了。” “是啊,陆爷当务之急是要将伤养好。” 苏懿也跟着接了一句,再者——月瑶的那幅美人画像都被烧了,只能再去找画师临时画一幅。 她们自然找不到京城顶好的画师,画出来的画像自然也跟之前的那幅比不了。 要说失落肯定是有的,毕竟摘星楼开张那日,苏懿还跟姑娘们立下豪言壮志,要保住摘星楼第一花楼的地位。如今月瑶保不住第一美人的名号,自是对摘星楼有影响的。 只能说天意如此吧! “你弹你的,跟我的伤没关系。”余幼容撑着摇椅的扶手,眼帘低垂,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她另一只手指了个房间,“那有琵琶,你拿过来。” 花月瑶知晓陆爷的性子,也没再坚持,与苏懿对视一眼后便匆匆将琵琶拿了来。她刚抱着琵琶走下台阶,温庭也踏出了房间。 看到花月瑶怀抱的琵琶,他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又转头瞥了眼院中的余幼容,当即就都明白了。 温庭沉下一张脸,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开心。 只是花月瑶不太明白他为何不开心,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温大人,陆爷说要教我琵琶技巧。” 如果没有允许,花月瑶自是不敢去余幼容房中拿东西的,温庭明白这件事与她无关,他点点头,未发一言径直朝余幼容走去,走到石桌前坐下也没跟她招呼。 飘着花香的院子里,花月瑶弹了首难度较大的曲子,余幼容则合眼听着,一直到一曲结束都未睁开。 花月瑶保持抱琵琶的动作没动,她细细瞧了两眼对面的人。 也不知她有没有睡着。 过了半晌,余幼容微微睁开眼,一开口便一针见血的道出了花月瑶的问题所在,她拧眉思索片刻,“我教你两个技巧,你回去后反复练习,务必练熟。” 若是想要赢徐攸宁,光凭花月瑶的琴技定是不够的,但短短几日内她也无法让她一日千里。 “其他的你不用管。” 这两个技巧差不多是刻意炫技,她会以此作曲,让花月瑶一出场便技惊四座,势要大差距的将徐攸宁比下去。要不然就没意思了。 “我都听陆爷的。” 花月瑶没提画像的事,此刻眼里心里都是对面的人,听她说“其他的你不用管”时,她就是觉得安心。 教完技巧,花月瑶又在院子里练了两个时辰。苏懿下厨做了饭,两人一直到未时才离开,临走前,余幼容特地嘱咐苏懿明日再过来一趟。 苏懿心中疑惑,却也没多问。她们俩前脚刚走,唐德和千机阁几个人抬着一个大箱子来了。 见院门开着,唐德先朝里张望了两眼,见到余幼容后立即笑着叫了一声,“陆爷。” 唐德叫完又转身朝外挥了下手,站在门外的几人立即抬着箱子跟了上来,同唐德一起进了院子。 等那几人将箱子放下,唐德才说。 “老爷本是要亲自来的,您也知道他这两年腿脚不利落了,我就先来替他瞧瞧。”唐德说着偷偷打量起余幼容,单看这脸色似乎没受什么伤。 他来时悬着的心也落下了,“老爷今早儿听说陆爷在胭脂巷的事,吓得到现在都不肯吃饭,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他。” “我没事。” 这几个字余幼容这两日已重复了多遍,却依旧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你回去告诉他,过几日我陪他对几局,让他养好身子。”要不然一盘下来他的腰和腿就受不住了。 “哎!” 唐德听懂了余幼容的意思,连忙应了一声。 他视线扫向放在地上的箱子,神色瞬间变了变,“对了,陆爷——”他脸上现出一丝为难,“您还记得吗?老爷说让你看看千机阁这半年的账本,这不,让我送来了。” 唐老爷子这个时候让唐德将账本送过来倒不是真想让余幼容对账,而是想让她不要把心思全都放在案子上面。 最好因为看账本没时间去忙案子的事。 第235章 陆爷又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了。”余幼容还在想曲谱的事,应了一声后便没再答话。 谁知唐德又说,“陆爷,老爷说让我盯着你看。”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箱子,将最上面的两本拿出来,“今日要看完这两本,明日要看完四本。” 说这两句话时唐德一直在偷偷观察余幼容的表情,老爷子这招——其实有些无理取闹啊!陆爷又不是小孩子。 还要人盯着做事? 再者,若是陆爷真不愿意看,他也不敢逼着她啊! 大热天的,唐德出了一身冷汗,发现余幼容脸上没露出不满的神色,又继续说,“这半年的账本,老爷说一个月肯定是看得完的,到时候要请陆爷去千机阁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就为了检查余幼容有没有认真的好好的看账本,是在考她呢!说到这儿,唐德更心虚了。 幸亏余幼容并未说什么,只淡淡瞥了眼那箱账本,“行,放着吧,我待会儿看。” “陆爷——” 原本陆爷没甩脸色他就该感恩戴德了,可是——唐德搓着手,一脸视死如归,“老爷等着我回去交差呢!要不——陆爷现在就看看?” 余幼容的视线终于在唐德身上停顿了片刻,眼神是温良的,只是眉梢染着一丝清冷。 她极缓慢的从摇椅上坐了起来,随手将最上面的两本账本拿起,她一页一页的翻着,速度很快。 唐德心想陆爷也就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儿上,才这么好说话,正准备教她该如何看账本,余幼容便将手中的那本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继续翻放在膝盖上的那本。 翻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唐德都没眨几下眼呢!就见陆爷看向他,“这两本账——”她眉头微蹙,“不止有一处两处的漏洞。” 不等唐德诧异陆爷是如何知晓的,便又听她问,“以前的账是唐惊羽在管?” “是。” 那就正常了。唐惊羽那么爱财的人,让他管账定是要从中捞好处,将银子装进自己的口袋的,余幼容朝屋里叫了一声,让温庭拿纸笔过来。 温庭来了后也没急着离开,站在石桌前帮她研墨,但就是不跟她说话。 余幼容也没在意,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等墨水干后折好交给了唐德,“回去你将这个给老爷子,他看后就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余幼容显然不打算再翻账本。 见温庭都将纸笔拿来了,索性让他将颜料和熟宣纸也拿了来,摆了满满一桌子。一旁的唐德瞧了两眼桌上好看的颜色,心中不解,陆爷这是要作画? 可她不是—— 想到坊间的谣言,唐德又摇摇头,那些人还说陆爷不识字呢!哪能想到陆爷的棋艺比他们家老爷子还好,每次都杀得老爷子片甲不留。 余幼容视线一一扫向石桌上的颜料,孔雀石、蓝铜矿、青金石、朱砂、赭石、雌黄……心情不由的也好了起来。 这些颜料是从矿石中提取的颜色,经过百年依然不会变色。好看又神奇。 她提笔没急着画,回忆了会儿花月瑶的样貌,又望着宣纸构了会儿图,才不急不缓的落笔。 萧允绎和玄慈大师过来时,一幅工笔画已勾好线,只一眼便看得出其中的细致高雅,就连唐德这种不懂画的,都觉得陆爷画的着实好,更不要说是玄慈大师。 玄慈大师是听说余幼容受了伤特地来看她的,之所以同萧允绎一起来,是刚巧在门口碰到了。 进了院子见余幼容竟在作画,他呼吸滞了滞,脚步停了下便匆匆走了过去。 锁月楼被烧,花月瑶的那幅美人图也被烧没了,南山巷自然拿不出画展出,昨晚就通知说取消了。 玄慈这趟京城之行就是为了看画而来,如今看不到了肯定有遗憾,不过出家人心怀宽,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只记挂着余幼容受伤的事。 勾好线,余幼容开始用淡墨分染出画面较重的部分,她专注于画上,没察觉周围人多了。 分染后是罩染,一笔一笔,纸上人的面容渐渐生动起来。 接着用重墨有重点的复勾头发,提眉毛、眼睛,薄染三白,深入刻画人物的面部及头饰,画出衣领处的花纹。 之后用石绿重点提亮前面的树叶,分出层次,地面点出苔藓,略作皴染,题款,钤印。 构图不算复杂的一幅工笔侍女画便完成了,人物周围的点点绿意徒然给这闷热的夏日添了一丝清凉,使得看画人的心也不由的平静下来。 玄慈望着画笑得和蔼。 丝丝入扣的让生命的姿态舒展开来,立于纸上,大明朝能做到的不止余幼容一人,但她胜在不管是写意画还是工笔画,都有自己独特的风骨。 而且她年纪尚小,有很多进步空间,到时候,恐怕这大明朝就真的再没有能与她相及的画师了。 画完图余幼容才看到萧允绎和玄慈大师,立马便想起了玄慈大师看画的事。 她放下笔。 “大师若是不嫌弃,将就着看这幅吧。”也不算是白来一趟,虽然这幅画远没有之前那幅美人图花的时间多,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若是玄慈大师,余幼容觉得他应该喜欢这幅画多些。 之前那幅美人图是双面画,用熟宣纸中最薄的蝉翼笺画的,一面是人物,一面是牡丹,阳光透过来便成了一幅画。 当初苏懿刚将那幅美人图送来京城参加四大美人评选时,惊艳了不少人。 “不嫌弃。” 玄慈笑得越发慈祥了。亲眼看着她作画可比单单看着一幅成品有意思得多,他心里十分开心,哪会嫌弃?未再多言,一双眼已落在画上移不开了。这便是爱画之人了吧! 有了前几次的经历,萧允绎这次要镇定的多,他瞧了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唐家几人,询问,“他们是?” “这位是千机阁的唐德。” 余幼容不认识后面那几人,只介绍了唐德,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千机阁是我的。” 萧允绎知道千机阁是她的,那次萧允衡想要置他于死地,她就用千机阁主子的身份护了他。只是她怎无端提了这么一句?随后萧允绎便看到了那箱账本。 大抵知道她的意图了。 大明朝对兵器制造这一块本就管得严,这几年越发的吹毛求疵,唐家的千机阁虽还是景行街的一把交椅,进账却并不乐观,更不说还有个贪财的唐惊羽在中间搅和。 “嗯。” 萧允绎没说什么,却在心中记下了这件事。 ** 左相府,徐攸宁闺房。 五皇子萧允祈悠闲的品着茶,“这事儿我算是给你办妥了,大皇兄那边劳徐二小姐上点心。” “五殿下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不会食言。”想到整个锁月楼连带着花月瑶的那幅画像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徐攸宁心情很好,“我倒要看看,这次那个花楼女子要如何比。” 第236章 心有些乱 “她连跟徐二小姐比的资格都没有。”萧允祈满眼不屑,看向徐攸宁时又笑了起来,“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有你配得上,也算是实至名归。” 一句话哄得徐攸宁很开心。 开心过后她又想起一件事,眉梢微微往上拧起,“兴安侯那个小儿子是怎么回事?”徐攸宁脸上的得意散了些,“他的死跟你没关系吧?”问这句话时她目光紧紧盯着萧允祈。 生怕错过他任何表情,以便自己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没关系!” 说到何安臣的死,萧允祈脸色也黑了不少,“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若他是被人谋害,那这凶手倒是厉害了。” 毕竟是在京城,萧允祈虽然是雇的人放的火,自个儿未露过面。 但他也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不仅得罪三街六巷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子,万一君怀瑾那些人紧咬这件案子不放,真查到他身上,父皇定饶不过他。 所以,纵火者特地挑在胭脂巷即将热闹的时候动的手,那个时候,锁月楼的姑娘们都出来了。 不至于待在各自的房间中一无所知,等察觉走水后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而客人们,刚刚来,一没醉酒,二没坠入温柔乡,也是有意识有能力逃出去的,如此一来,便可将伤亡降到最轻。 “且不管凶手是谁了,这事跟五殿下没关系就好。”眼见着评选在即,徐攸宁自然不希望招惹上是非。 ** 另一边唐德已经回了千机阁,他捏着手中的纸一刻不停的去找唐老爷子。 见唐德回来,唐老爷子立即直起身,三步并两步就迎了过来,“怎么样了?那臭小子——还活着吗?”说完这句又觉得太过了,也太不吉利了,连忙改口道。 “聆风可还好?” “老爷且放宽心,陆爷没大碍。”唐德扶着唐老爷子又坐了回去,余光瞧了两眼桌上依旧没动过的饭菜,摇摇头,“陆爷说过几日来看老爷,陪老爷对弈几局。” “哼!” 唐老爷子就是个老小孩,明明心里高兴的很,嘴上便要不饶人,“我就缺她这几局?她将自个儿照料好,我就谢天谢地了。她这回这么一闹,我要折好几年寿。” 想到今早儿刚听到消息时,他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老爷可千万别这么说,陆爷这也是为了查案。”唐德见唐老爷子又开始愁了,立马将手中的纸递过去。 “老爷,这是陆爷让交给您的。” 唐老爷子立马将纸接了过来,还不忘抱怨,“之前在河间府也没给我写几封正经信,如今人就在京城,竟然给我写起信来了。”说话间他已经将纸展开。 迅速扫了两眼后,唐老爷子脸色突然就变了,又细细看起来,看完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我养的好儿子啊!” 怎么好好的又气上了? 唐德连忙上前给唐老爷子顺背,就怕他气出个好歹,同时也更好奇了,这陆爷究竟写了些什么呀? 唐德是唐老爷子的心腹,也不怕他看到纸上的内容。 他将纸放到桌上,手指在上面戳了戳,“你瞧瞧,千机阁这几年本就不大好,他还敢在账本上做手脚,他这是为了一己私欲要置唐家祖业于死地啊!不孝子!不孝!” 在唐老爷子说话的时候,唐德已经将纸上的几行字看完了。难怪陆爷说账本中有漏洞,她竟将哪一页哪一处有错全都写出来了。 “老爷——” 想起陆爷翻账本的模样,唐德的心有些乱。 “我看陆爷就随随便便翻了翻账本,竟然——全看完了?甚至找出了其中的差错?”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唐老爷子被这句话分了神,他眼中有得意,“那孩子聪明着呢!一目十行也不稀奇。” 随后他又愁了,若是她看的那么快,他今日让唐德将账本送过去的目的不就落空了?这可不成! 正想着要再想个法儿拖住她,前面有人来传话,说三街六巷那位主子派了人来,问唐老爷子要不要见。传话时,那名伙计既紧张又十分激动。 能替三街六巷那位主子传话,肯定是那位主子身边的人啊! 这三街六巷中,不管是谋生的伙计还是开铺子的老板,哪个不佩服那位主子?哪个不想跟那位主子攀上关系? 可惜,即便是像唐老爷子这样有分量的人,也不知道那位主子长什么样。他们就更无缘了。 “那边怎么来人了?” 唐老爷子立即正了脸色,“赶紧将人请进来。”说完又补了句,“唐德,你去请。”唐德刚转身,他又改口,“算了,我亲自去吧!” 千机阁铺子里。 不管是唐家的人还是来买东西的客人,表面上看起来虽是在忙各自的事,细看,眼珠子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转的。他们的视线尽头,是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 一看就气度不凡。也是,那位主子身边的人自是有些本事的。 唐老爷子出来后,一眼便看到了那人,他认识他,每年去桃华街时,这人就站在屏风外。 他快步走过去,唐德则在后面护着。 “是不是主子有什么吩咐?怎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唐老爷子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也不好随便称呼,他将姿态放的很低,态度是极好的。 原本站在那儿的人一看到唐老爷子便迎了过来,倒是习惯了别人这样的态度。 “主子让我来给唐老送东西。” 黑衣男子说着便将一张纸递了过去,唐老不解的将那张纸接了过来,只展开一个角便猜到了是什么。 可心里又是不相信的,毕竟那位主子无缘无故的送他这么份大礼做什么? 唐老动作更快的展开了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字后,双手肉眼可见的抖起来,还真被他猜中了! 真的是地契! 他迅速扫视了上面的内容,坐落地点、四至边界、价钱以及典买条件,签了字也盖了章,正是千机阁的地契,还是经官府验契并纳税后的红契。 “这——” 就这么一张薄薄的纸,此刻唐老拿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那位——这是何意?” 详细原因黑衣男子也不清楚,他也是听主子的命令行事,“既然是主子给的,唐老便收下吧!我也好回去交差,若是唐老有疑问,主子说了,随时可以去桃华街找他。” 这下子唐老更加惶恐了。 以往每年他代表景行街去跟那位主子议事,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怎今儿不仅送来了千机阁的地契,还说以后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 这两日,余幼容这里十分热闹,来瞧她的人就没停过。 三皇子萧允尧带着小十一来过,礼部尚书关灵均来过,因为玄慈大师在她这儿住下了,就连之前并无交情的南阳王都派人送了补品来。 除了这些位高权重的,余幼容的那位表舅霍齐光也带着他的一对儿女来看了她。 这种被人包围着关怀的感觉,让她好一阵不适应,却也难得的没有嫌烦,都是好意不是么? 君怀瑾再来时,是带着案情进展来的。 第237章 差不多就是第二名 据锁月楼的姑娘们所述,何安臣这些日子夜夜留宿锁月楼,天大亮后才会走。至于那晚他为何会去画室——没人清楚,只有人看见他当时脸色不怎么好看。 余幼容猜的没错,案发现场是画室,里面的画虽不是大师所作,却也都是有名气的。算是锁月楼与摘星楼相争的利器。 平时别说是火星子,都不轻易让人进去的。 当问到何安臣近日有没有与人结怨时,认识他的人都是摇头的,那就是一欺软怕硬的纨绔。 哪会无缘无故与人结下招来杀身之祸的恩怨?不过前些日子,他家里倒是出过事。 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少,君怀瑾左耳朵听一句右耳朵听一句,也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清楚了。 前几日,何安臣的小儿子因病去世了。 这么小的孩子生重病去世虽然令人心疼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奇怪的是,三年前,何安臣的大儿子也是因病去世的,而且这两个儿子都是府上同一位姨娘所生。 何安臣的嫡妻至今无所出,就这么两个儿子,还先后全都因病去世了,要说这兴安侯府也不穷啊? 究竟是多严重的病,才会药石罔效? 将调查到的消息全都跟余幼容说了后,君怀瑾问她,“陆爷怎么看?” “何安臣那位姨娘就是那晚穿青衣的女子吧——”不是疑问语气,只是平缓的叙述了一件事。 君怀瑾点头,“是,他府上的姨娘有好几位,侍妾通房也不少。”即便如此,何安臣也收不住性子,三十好几的人总爱扎进花丛里,“不过就她生了两个儿子,其他都是女儿。” 古代女子向来母凭子贵,连生了两个儿子,按理来说那名女子在兴安侯府的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是—— 余幼容想起了那晚兴安侯夫人说的话,结合那名青衣女子自身的情况,她过的似乎并不好。 再者,自己的儿子得了重病去世了,当父亲的还夜宿花楼,且不管其他隐情,就表面上来看这个何安臣也不是什么好的,恐怕平时也不会体谅身边的人…… “能一刀割断一名男子的颈动脉,这人擅刀。” 余幼容只提了这么一句又说,“既然锁月楼那么重视画室,冒了烟就应该有人察觉到异常,怎会让火势蔓延开烧毁了整座楼?” “陆爷的意思是——这火肯定不是意外,纵火的人使用了助燃物?” 余幼容不置可否,“君大人先查吧,何安臣的案子要查,锁月楼为何起火也要查。”说完这句话,院外传来一阵动静。 不一会儿,苏懿带着花月瑶进来了。 “陆爷,今日初选的结果出来了。”瞧苏懿的神态,花月瑶应该在前十之列,果不其然,她下一句便是,“月瑶初选排在第二位,我这颗心总算是定下来了。” 若是拿之前那幅画参赛,定能拿到第一的,可惜竟被一场大火烧了——不过现在她已经很满意了。 想到那日陆爷让她再来竟是为了给她画像,苏懿到现在想起来还感慨万千,陆爷的性子虽凉薄了些,但对她们是真的好,一向都是好的。 “那幅画差不多就是第二名。” 在余幼容的意料之中。她没忽视苏懿和花月瑶两人眼中瞬息即逝的失落,随口安慰了一句。 “以月瑶姑娘现在的情况,画像绝不能比人出众,否则有了落差,即便她才艺再好也拿不到第一。”苏懿听完这句话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恍然大悟,“还是陆爷想的周到。” 若是决赛时月瑶竟不如自己的画像,别说当场难堪,恐怕连前两年第一美人这个称号都会变成一种讽刺。 “新的曲谱已经好了,这两日就在摘星楼专心练吧,不用特意过来,明天我去一趟。” “好。” 花月瑶眉眼含着笑意,乖乖巧巧的应了一声。其实这几日她对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远没有刚开始时那般执着了,若不是为了摘星楼,不参加也是行的。 “那就有劳陆爷亲自跑一趟了。”苏懿一番感谢后又说起了初选的事。 “陆爷,月瑶虽没在初选中拿到第一名,但是左相家那位小姐,也没能拿到第一,她排在第三位呢!” “苏老板是说徐二小姐依旧排在月瑶姑娘之后,在第三位?”君怀瑾饶有兴致的多问了一句,“不会是宗人令姜大人家的大小姐拿下了第一吧?” 苏懿摇头,故作神秘的说,“如果是那位姜大小姐就不稀奇了,哪怕是姜二小姐拿了第一也不稀奇。” 不是姜烟也不是姜芙苓,更不是徐攸宁。这下子君怀瑾更加好奇了。 “今年来了新人?” “可不是。” 说起别人的事,苏懿的语调是轻松的,“初选第一位是叫叶清漪,听说当年还是水云台的台柱子,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而且——” 即便周围没外人,苏懿的声音依旧放轻了些,“她还是兴安侯小儿子的妾室。” 就算是平常人家的媳妇儿也是能不抛头露面就不抛头露面的,更不要说是站在一群男人面前让其评头论足了。 何况还是侯府的?即便是个妾也足以震惊到所有人了。 当听到“叶清漪”三个字时,君怀瑾的眉头就蹙了起来,“怎么会是她?”明明前两日还是一副憔悴的样子。 而且她刚失去了儿子和夫君,哪来的闲情逸致参加四大美人评选? 察觉君怀瑾的脸色不对,苏懿问,“君大人认识叶清漪?”想必是认识的,毕竟当年这人在京城红极一时,那个时候怕是家喻户晓的。 “我没见过这位叶姑娘的真容,不过她那幅画像确实绝了。扮成虞姬的模样舞着剑,就连我一名女子看着都心动。” 听说这位叶姑娘当年就是以一曲《霸王别姬》成名的。 君怀瑾没接话,而是朝旁边的余幼容望了一眼,何安臣的案子才刚刚开始查,除了锁月楼问过话的那些人,跟案子无关紧要的人不知道这件事也正常。 但终究瞒不了多久。 毕竟好好的一个人死了,还是侯府的公子,京城又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儿,终究会传开的。 “我听说——前不久那位叶姑娘的儿子去世了,她此举恐怕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不止是兴安侯府的人,恐怕外人也不会理解她的这一番行为。 君怀瑾犹豫片刻,还是没瞒苏懿,“在锁月楼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兴安侯的小儿子。” “什么?” 苏懿闻言惊的往后缩了下,连带着身旁坐着的花月瑶也跟着动了动,她抚着胸口好半天才冷静了些,“那——死掉的那个人竟然是兴安侯的小儿子,那位叶姑娘的夫君?” 第238章 不如成全她好了 也就是说,那位叶姑娘不仅儿子去世了,夫君也出了意外?那她——参加什么四大美人评选? 别说她的身份本就会引起非议,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也不适合张扬啊! 这下子就连苏懿都无法理解她了。 “这件事你们俩知道就行了,案子尚未明朗,暂时不好对外说。”君怀瑾这句话是对苏懿和花月瑶两人说的,她们十分理解的点头,也没多问。 待送走苏懿和花月瑶,君怀瑾忍不住问余幼容,“这个叶清漪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夫君和儿子全都尸骨未寒呢!” “君大人派几名衙役去兴安侯府看看吧。” “陆爷觉得她有问题?” 余幼容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右手有节奏的敲着摇椅扶手,“有没有问题暂且放到一边,只怕她在侯府的日子会更加难过。既然当初管了一次,君大人再去看看吧。” 想起之前叶清漪形容枯槁的样子,君怀瑾也害怕出问题,总觉得何安臣的案子她会是突破口。 “行,我派人去看看。” ** 左相府,徐攸宁砸了不少东西,唇都被咬白了,显然气的不轻。 “什么东西?也配踩在我头上?”一个就算,现在倒好,来了两个!这个第三位还不如没有呢!徐攸宁越想越气,又连摔了两个价值不菲的青瓷花瓶才算消了些气。 五皇子萧允祈是得知徐攸宁初选排在第三位,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一来便见到一地的碎片。 心知这位徐二小姐是恼了。 “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小心气坏了身子。”他进屋后让两名丫鬟先退下,才走到徐攸宁旁边坐下,“横竖不过才是个初选,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徐攸宁瞥了眼萧允祈,眼中带着责怪,到底因为对方皇子的身份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五殿下怎么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出什么事?”萧允祈满脸担忧,若不是徐攸宁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怕就真信了。 担心她出事?恐怕他真正担心的是她不帮他吧!“那个花月瑶也是厉害,画像烧了一幅,她还能拿出第二幅,也不知她花了多少银子从哪儿找了这么一位画师。” “这件事是我疏忽了。” 萧允祈认错倒是快,态度也极好,“不过她的琵琶肯定没法跟你比,难不成你还怕了她不成?” “哼,怕她?” 徐攸宁冷哼一声,她对自己的琵琶很有信心,要不然也不会想出这个办法,“我当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一名花楼女子就算再厉害又能兴起多高的浪?” “既然徐二小姐觉得花月瑶不足为惧,那个叶清漪就更不用担心了,来之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猜她是哪家的?” “哪家的?” 见徐攸宁对叶清漪感兴趣,萧允祈也不卖关子,“兴安侯府的。” “兴安侯府?”这下徐攸宁更加不解了,这兴安侯不是姓何吗?“难不成她是兴安侯的外戚?” 萧允祈听后笑得更放肆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叶清漪她是兴安侯小儿子——何安臣的妾室,徐二小姐应该还记得何安臣的事吧!” 当然记得。 只不过徐攸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妾室——”她竟然被一个妾室比了下去。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她能不能参加决赛还不一定呢!想必兴安侯府知道这件事后不会放她出去。” “她也是好大的胆子,儿子夫君刚死,特别是何安臣死的不明不白的,她居然要在这个时候出风头!”徐攸宁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呢!“不如成全她好了。” ** 不止徐攸宁因为四大美人初选的事发了一通火,姜烟也很愁。 本来往年她总是排在徐攸宁之后就已经很不开心了,今年倒好,初选竟然在第四位,差一点就跌出四大美人。 不仅如此,也不知是谁想的主意,决赛竟然要她们本人出面,还要表演才艺。京中谁人不知她画技堪称一绝?可偏偏作画极其耗费时间,哪能在台上完成? 她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初选第五名不是姜芙苓,是一名叫成千翎的女子,也不知她擅长的是什么…… 若她今年真的没能成为大明朝四大美人,委实难看了些。 不同于姜烟愁的茶饭不思,姜芙苓倒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不过她也愁,她在愁要不要去看望陆公子,去看她的话又要带什么礼物? ** 摘星楼。 因为锁月楼的那场大火,胭脂巷的各家花楼又是半歇业状态,好在三街六巷的那位主子大气的很免了她们一年的租金,不至于让她们将花楼关了,卷铺盖离开京城。 余幼容走进楼里时,姑娘们基本都歇着,毕竟习惯了日夜颠倒的作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不过也有醒着的。 有几名姑娘正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边嗑瓜子边聊天,余幼容一走进来她们就瞧见了。她那张脸看过一次就不可能再忘掉了,所以楼里的姑娘都认得她。 知道这位是很厉害的爷,连懿姐和月瑶姑娘都得仰仗人家,哪次来不是恭恭敬敬的,鞍前马后的伺候。 一直等到余幼容被苏懿领进花月瑶的房间,那几名姑娘才敢放声聊。 “要是叫我陪上一夜,不要银子我也愿意啊!”站在靠近楼梯的一名姑娘,感慨了一句后瓜子嗑的咯嘣响。 旁边的另一名姑娘立即附和了一句,“是啊!就准大老爷们做鬼也风|流?我们就不成?” 这两人显然是后来的摘星楼,站在最里面的一名姑娘将瓜子壳扔到地上,拍掉手上的残渣后,对几人招了招手。 那几名姑娘不明所以,立即围了过去。 也不知这名女子说了几句什么话,另外几人显然全都僵住了,好半天才听到靠近楼梯的那名姑娘回过神来“呀”了一声。 “竟是女子?看不出来啊!完全看不出来!” “女子啊——”她旁边的那名姑娘拖长尾音,脸上有异色,“不是说月瑶姑娘——那怎么成啊?” 话音刚落,就见站在最里面的姑娘用脚将地上的瓜子壳往里面推了推。 “男的女的又如何?这世上自欺欺人的事多了去了。再说,我觉得月瑶姑娘只是对陆爷有依赖,毕竟——”她笑了笑,“你们遇到的那些男人哪个比得上陆爷的?” 花月瑶的房中。 她刚将新的曲子完整的弹下来,苏懿便敲门将余幼容带了进去。见到来人,花月瑶立即起了身,“陆爷来了啊!” 第239章 有来路,无归途 只有在余幼容面前花月瑶才会笑出几分羞涩,她没敢上前,抱着琵琶站在原地,等余幼容坐下后,才踌躇着问。 “陆爷要听吗?我弹的还不是很顺。” 余幼容颔首,伸手接过苏懿递过来的茶水便示意花月瑶继续弹,曲子的刚开始就是一个炫技。 弹挑、轮指一气呵成。 听得出花月瑶这几日花足了功夫,接下来的部分也算顺利,之前让她勤加练习的两个技巧全都完成的不错,一曲下来,叫苏懿都惊住了。这曲子又好听又—— 怎么说呢! 之前的三首曲子全都好听,也各有意境,可能是当时月瑶的琴技不够高深,陆爷怕太复杂的曲谱她弹不来,便故意简化了。而现在的这曲,刚柔并济。 明明还算柔和的一首曲子,却叫人听的心潮澎湃,更让人惊艳的是最后一部分月瑶吟唱的那几句。 这些年别说是客人,就连她都没听过月瑶开口,这一把娇滴滴却携着丝喑哑的嗓子。 与这首曲子简直是顶顶相配的。 一曲毕,花月瑶微微垂首,她脸上显出一丝落寞,我有来路,却无归途——燎原的从来不止野火,谁说不疯就不能成魔——这词,写的真好。 就连这曲谱的名字——《她是造物狂难辞其咎的败笔》,败笔啊—— 若单单看这两个字花月瑶定是难过的,以为陆爷瞧不上她呢!可是有了前面那几个字,意思就完全变了。 是啊!既然让她心性如此高,又为何叫她沦落花楼呢?可不就是老天爷的过错吗?难辞其咎——除了怪天怪命不好,她又能说什么呢? 好在老天也待她不薄,叫她遇见了懿姐,又遇见了陆爷。 花月瑶细细品着那几句吟唱的意思。 在所有人眼里,她们这样的女子是笙歌燕舞,是酒色财气,哪怕被捧得再高,也有大梦初醒的时候。 好的女子都是要去好去处的,而她们,哪怕是做过不少善事,心存着善念,世人都生怕她们登了极乐,觉得她们只配去地狱呢!有来路,无归途。她们哪有后路可退啊—— 将心底的那丝悲凉收起来,花月瑶终于抬头看余幼容,不像之前总要既紧张又期盼的等着陆爷的评价,这一次她先开了口。 “这首曲子,是陆爷特地为我写的吗?” 见余幼容没否认,花月瑶笑起来,“谢谢陆爷。”比起已经成名的那三首,她最喜欢这首了。 余幼容倒没深想花月瑶眼里的笑意是否有其他深意,又能有什么深意呢? 她很认真的指出了她方才的不足之处,怕她不明白亲自示范给她看,最后看着她将不足的那几段弹了几遍才放心。 花月瑶练琵琶的房间临街,开着窗户能听到外面行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完整弹了一遍后,外面街上突然响起一声惊恐至极的呼救声。 苏懿立即走到窗前查看发生了何事,待看清窗外被几名男子追打的女子后,低呼了一声。 “这不是叶清漪吗?” 她转过身,“陆爷,要不要去帮她一把?我看她被打的很惨。”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到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而那几名男子还不见要停的样子,这样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余幼容点头后,苏懿立即匆匆出去了。 她刚来京城没多久,尚未站稳脚步,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带了好几名楼里的打手才敢走出去。 费了好番功夫最终还是将叶清漪带了回来。叶清漪伤的不轻,连嘴角都挂着污血。 这一次,余幼容征得同意后才查看她的伤势,好在都是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写了个活血散瘀的方子交给苏懿,便不准备过问了。 倒是苏懿,很是心疼她,“好歹是一家人,他们怎如此狠心?”方才追打叶清漪的那几名男子全都是兴安侯府的家仆。 如果不是主子的吩咐,他们哪里敢对——叶清漪动手?怎么着也是半个主子吧! 叶清漪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先跟苏懿道了谢,又跟余幼容道了谢,“多谢二位相救,待会儿他们应该还会过来,我就不留下给二位添麻烦了。” “添什么麻烦?” 苏懿将要起身的叶清漪又按了回去,“你且歇着,既然这梁子已经结下了,还怕添什么麻烦?” 她望着叶清漪青青紫紫的脸,好看的柳眉紧紧拧着,“倒是你这张脸,要如何参加后面的决赛?还是说——你不打算参加了?” 听到这句话,叶清漪一时间没明白苏懿说的决赛是什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当然要参加!” 她眼中突然现出一丝决绝,“我想叫大家再听听我唱的戏,好多年不唱了,应该没人记得了吧?” 这下子轮到苏懿不明白了,“你参加四大美人的评选就为了唱戏?” “是啊。” 叶清漪倒是极坦诚,“别说水云台已经没了,就算还在估计也不会收我了——京城中的戏园子又有哪家是敢收留我的?”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温婉的很好看,确实是个美人。 “我想再唱一次《霸王别姬》。以前总说等孩子们长大了就唱给他们听,可惜府上不能唱,也不让唱,如今——他们再也听不到了。” 与之前不相似,提到自己过世的孩子,她没再显露出悲伤的神情,反而十分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般。 苏懿心里很是触动,她算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可还是极心疼眼前这名女子。 “那你就更不能走了,你现在出去让他们抓到,就再也出不来了。”她坐到叶清漪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留下来吧,我苏懿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叫他们来好了。” 如所有人预料。 那几名男子被苏懿带去的打手吓走后,没一会儿便带着更多的人来了,在摘星楼前好一阵叫骂。 结果不等苏懿出去解决问题,不知从哪儿来了一队人马,身上虽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但看步伐和身姿,倒有几分像营中的士兵。 兴安侯府前几年就没落了,如今的兴安侯手中根本没实权,那些人哪经得住这样的吓唬,屁滚尿流的跑了。 花月瑶站在窗前朝外面望了一眼,又回头对苏懿说。 “是那位将军的人吧,懿姐不出去瞧瞧?”她眼中含着笑,看得苏懿别过了脸,本来是要出去的,也将脚步收回来了。 “谁要他多管闲事?就爱凑热闹。”虽是抱怨的话,语气倒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花月瑶也只是笑,随后又应了一声,“是是是,这位将军是爱多管闲事,都管了好几次了,要不然咱们摘星楼也不能这么太平不是?他怎么就这么爱管懿姐的闲事呢?” “你!” 苏懿快走几步到了花月瑶面前,“我平时太宠着你了是吧?还有没有规矩,连老姐姐都敢取笑?” “懿姐可不老,我看那位将军喜欢得很。” “你还说!” 这两人说笑着,斜靠在床上的叶清漪眼中却闪过一丝凄凉,余光瞥到余幼容正在看她,又将所有情绪收了起来,朝她微微颔首笑了笑,便又将视线转去了别处。 ** 四大美人的决赛在西苑举行,西苑在京城西郊,面积约一千五百亩,其中水面占了七百亩。 全园以水为主,中心位置是一座高耸的琼岛白塔。 殿阁相连,金碧辉煌,长桥卧波,湖岸婉蜒,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仙境一般。 沿湖除北岸几组梵刹殿宇外,基本上是平缓柔和的轮廓线,散落布置着造型精巧、参差错落、临水而建的五龙亭,华丽庄严的小西天,天王殿,东岸一带更有清幽的濠濮涧,雅致优美的画肪斋。 前十名的画像前一日就被挂在了水云榭中,而表演才艺的地方则是在丰泽园。 来观看的人不少,但是评委只有三人,分别是南阳世子萧易初,礼部尚书关灵均,还有琵琶大师周青也。 这三人,分别负责颜、礼、乐,倒也合情合理,看得出,京城这些人还挺重视这次的四大美人评选,无论是地方还是评委都费了心思。 第240章 那虞姬是不是自刎了? 一座以水为主的园子,在夏日倒是个凉爽的好去处。叶清漪是跟着苏懿和花月瑶进的西苑,一路还算顺畅,并未遇见兴安侯府的人。 到了丰泽园,她们被人领去园后休息。 除了沿途的几十株桑树,丰泽园里没其他花草,处处透着质朴,而这些桑树基本都是给蚕吃的桑树。 只有几株上面挂着黑紫色的桑葚,这个季节,桑葚果早就熟透了,连空气中都是甜丝丝的味道。而树下,掉落的桑葚铺了一地,远远瞧着还挺好看的。 余幼容和萧允绎进园后,还没见到苏懿和花月瑶,便先遇到了徐攸宁。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遇见他们,视线匆匆扫过余幼容就落到萧允绎身上,再移不开了,她走过来。 恭恭敬敬的半蹲福身,“太——” 才开口萧允绎便抬手制止了她,“免了,不要惊动他人。”若不是旁边的人想来,他是绝不会今日出现在这儿的。如今来是来了,也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是。” 徐攸宁起身后,心中长长吁了口气,她今日本就是想拿个第一让大家忘记之前御前献艺的事,更是为了让太子殿下知道,她不比这个乡下来的女子差。 她也想过让太子殿下亲临,听一听她苦练多日后的成果,可她摸不透太子殿下的心思,不敢轻举妄动。 就怕一不小心就惹他生了厌,得不偿失。 谁知——他竟然自己来了,徐攸宁嘴角弯了弯,看来这老天爷是要助她到底,若她不拿到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倒是要叫老天爷失望了呢! 余幼容没打算搭理徐攸宁,这园子虽然水多,但太阳升起后便当头照着,又热又闷。 她抬起没什么情绪的杏眸朝前看去,便看见了徐攸宁弯起的嘴角,于是极缓慢的眨了下眼。 转头又看萧允绎,不知酝酿了一会儿什么,张口就来,“殿下,腿疼。” 早上的时候萧允绎还担心她腿上的伤口会不会裂开,如今听她这样说,心立即提起来,正准备询问她是不是伤口裂开了,便见到某人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他愣愣,随后便明白了。 看来她是真不喜欢这个徐攸宁,计较成这般,倒是叫他白占了便宜,“我抱着你走好不好?” 萧允绎眼里含笑,声音轻柔的哄着,就算是旁人听了都要溺死在这蜜意里。望着这样的太子殿下,徐攸宁晃了下神,差点没控制住脸上嫉妒的神色。 “……” 倒也不用抱着—— 余幼容视线极其缓慢的在萧允绎脸上晃了一圈,心想跟这人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还是说,他是故意的?不过若是能气到徐攸宁,幼稚一回也无不可啊! 说不定还能在赛前搞崩她的心态呢!她的手段向来也不光明,多一次少一次没什么差别。 这样想着—— 萧允绎就看到身旁的人缓缓转过身朝他张开了双臂,眼神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快抱啊。” 也就她能用一副无欲无求的神态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萧允绎一脸无奈,笑出了几分宠溺,动作十分小心的抱起她,特意避开了她腿上的那处伤口。 “抱稳,小心摔下去。” 他低下头,呼吸就洒在她的脸上,余幼容眯着眼瞧向萧允绎,不太习惯这么近的距离,又觉得自己冲动了,为了气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呢? 毕竟是她起的头,自然也不能让萧允绎下不来台,她抬手便圈住了他的脖子。 “走吧。” ** 初选留下的十名女子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西苑除了那七百亩水,还有八百亩地呢!别说是十名女子,就算再来十名也是有足够的房间的。 因为担心叶清漪,苏懿没让她去自己的房间,带她来了花月瑶这儿,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才过了两日,她脸上的乌青自然不可能消,原本隔了一夜昨日青的更严重,一张脸都没法看,好在陆爷送来了药膏,厚敷了一夜后今儿起床就好多了。 见苏懿望着自己的脸很是担忧,叶清漪笑着安慰她,“我待会儿要扮上虞姬的,那么厚的粉,没人看得出这些伤。” “就算看不出,总归是疼的。” “不碍事。” 又聊了几句后,叶清漪便开始给自己上妆,苏懿不会画戏妆,只能在一旁帮她递东西,而花月瑶则一遍又一遍拨着琴弦,生怕上了台后出错。 另一边,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徐攸宁特地找来周青也,让他将自己的顺序排在花月瑶之前。 周青也自然乐意帮这个帮,说了句包在他身上便去找萧易初和关灵均了。 若是以前,即便他琵琶弹得再好,也没资格跟南阳世子和礼部尚书相提并论,周青也心里很清楚,都是因为太子妃御前表演的缘故,不仅让他的名气涨上去了。 连带着在京城中的地位也高了。 毕竟他头上挂着太子妃授业老师这个名号呢!京中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这次的四大美人评选也先想到了他。 然而,即便余幼容阴差阳错给了他不少殊荣,他也打从心底瞧不上这位太子妃。 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字都不识一个,更不懂得尊师,还跑去做什么仵作——周青也光是想想就觉得实在上不得台面,他始终更看好徐攸宁。 周青也离开后,五皇子萧允祈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望了眼门外,“我打听过了,叶清漪要唱《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不知徐攸宁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最后一段那虞姬是不是自刎了?” ** 余幼容和萧允绎见到叶清漪时,苏懿正在帮她戴虞姬的如意冠,叶清漪从铜镜中看到身后的余幼容,对她笑了笑,“陆公子来了啊。” 那边花月瑶也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起身走了过来,“现在天热,估计要等再凉些比赛才会开始,陆爷要不要先歇歇?”反正叶姑娘的房间还空着,她可以先去那儿。 “不必管我。” 余幼容只看了花月瑶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倒是连看了叶清漪好几眼。 她脸上的伤被厚重的脂粉遮住,完全看不出异样,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随后余幼容又扫了眼放在一旁的道具长剑,不等她走过去,君怀瑾也来了。 “殿下。” 因为叶清漪尚不知道萧允绎的身份,君怀瑾的声音十分小,等唤“陆爷”二字才大了起来,接着声音又小了下去,“我已经去过兴安侯府了,那边的人今日不会来闹事。” 余幼容“嗯”了一声,视线再次掠过那把道具长剑,声音也极轻,“上台前,君大人找机会检查下那把剑。” 君怀瑾顺着余幼容的视线也看到了放在梳妆台上的剑,虽没太明白陆爷的意图,却点了点头。 到了申时,负责这次评选的人来叫了。 苏懿陪着花月瑶和叶清漪先去丰泽园中准备,而君怀瑾则带着萧允绎和余幼容去观赛的地方。几人正准备分开,叶清漪却叫住了已转身的余幼容。 “陆公子,等结束了,我有话跟你说。”只说了这么一句,她便不顾几双不解的目光,走了。 第241章 无缘四大美人,人间富贵花 君怀瑾没带余幼容和萧允绎往前面凑,三人找了个十分隐蔽的角落坐着。 除了那十名女子,三名评委显然也是这次的焦点,坐在最前方的萧易初和关灵均被围的水泄不通。 就连周青也身边也站着不少人。比赛尚未开始,丰泽园里就已热闹了起来,等到去水云榭看画像的人全都过来这边,观赛的地方一个空位都未留下。 时辰一到,关灵均作为代表上台说了几句十分官方的话,比赛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台下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顺序是提前排好的。 每人表演结束后,三名评委会在纸上写下此人在自己心中的排位,后续随着表演过的人越多,排位自然也是可以调整的。等到十名女子全部表演结束。 三名评委会先定下自己认定的前四名,再进行一番商榷,确定最终的四大美人。 可以说,谁能成为四大美人完全是这三名评委决定的,由此可见他们的重要性,也难怪周青也趾高气昂的。 但这三人不傻,这么多人看着呢! 若是他们公然作假,以后在京城的名声怕不会好听,为了一时的利益毁了前途,不划算。 在场的这些人除了余幼容和萧允绎,都是去水云榭看过画像的,心中对四大美人早就有了自己的估量。总归是有花月瑶那几个人在前,今年虽说有不少新人。 赢面有是有,却不算特别大。 他们比较关心的只有两件事,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会不会易主?姜家的两位小姐会不会被新人挤出去? 第一位到第三位上场的女子相对而言都是中规中矩的类型,各有优势,但不至于叫人惊艳。 第四位是姜芙苓。 较于前三名女子,台下的人对她的期待要多得多,好在姜芙苓也未让大家失望,一曲古筝比上次在御前又精进了不少。就连站在台后的姜烟都不由的攥紧了袖子。 先不提花月瑶、徐攸宁、叶清漪三人,单是芙苓和成千翎她就未必赢得过,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拧着眉转身准备去查看宣纸和画笔有没有出差错时,身后突然传来锵——一声。 姜芙苓的琴弦断了。 还有几个音这曲就结束了,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琴弦断了,这可不是好兆头,台下的人脸色各异,台后的九名女子心思也各异。 像徐攸宁这种根本不将姜芙苓放在眼里的,愣一愣也就过去了。 而差一脚就能踩进四大美人的可不这样想,姜芙苓出了这么大的失误,倒是给了她们机会。 哪怕是她的亲姐姐姜烟也不由的松了口气,如此一来芙苓就不是她的对手了。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姜烟眉头蹙得更紧,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 横竖丢了这个虚名影响不到芙苓。 台上。 弦断的那一刻,姜芙苓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因为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瞧见了坐在人群后面的陆公子——大脑都空白了,哪还想得到其他事? 等低头看到指尖缠绕的断弦,她才刷的脸颊通红。完了完了,怎就让陆公子看到了这么丢人的一面? 她几乎是抱着古筝逃下的台。 台后,姜烟见她落荒而逃,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模样,庆幸归庆幸,终究还是心疼的,“芙苓弹的很好,琴弦断了也怪不得你,姐姐应该再帮你检查一次的。” “啊?” 姜芙苓迷茫着一双大眼睛望向姜烟,意识到她在安慰自己后,连说了好几遍“我没事。”最后又长长叹了声气,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要跟着玄祯法师再回灵音寺。” 之后的一人虽没出什么错,但总体而言要比姜芙苓差一些,五人表演完毕,比赛已然进行到一半。 剩下的五人无论是样貌还是实力都不容小觑,特别是突然冒出来的叶清漪和成千翎。 说起叶清漪,从比赛开始台下的议论就未停止过,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竟敢来参加这种比赛,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兴安侯府又是怎么想的。 不过一想到叶清漪要唱《霸王别姬》,他们心中又充满了期待,这可是当年水云台最红的角儿啊! 成千翎善舞。 余幼容远远望了几眼,觉得她不比萧允微和萧未央跳的差,甚至跟陆羽衣不相伯仲。看来——姜家那位大小姐今年有可能无缘四大美人了。 她微微偏首望向身边的萧允绎,谁知萧允绎也刚好看向她。 四目对视,萧允绎不明所以的问了句,“怎么了?”随后视线下移落到她的腿上,又露出一丝担忧,“腿疼?” “不疼。” 待视线再转回到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三个画架,上面绷着熟宣。不用猜都知道接下来展示才艺的便就是姜家那位大小姐了。 每人的表演时间都是早早规定好的,如今见到这三个画架,台下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心想姜大小姐也是厉害,一幅画便极耗时间,她竟要一次同时画三幅! 顿时,所有人都来了兴致,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出乎众人意料,姜烟上台后并未规规矩矩的走到画架前,而是左手右手各拿一只沾了墨水的画笔。 扭着腰,踮起脚尖,摆出了起舞的姿势。 “姜大小姐是要边舞边画?”君怀瑾惊叹了一句,眼中更是充满了欣赏。 不等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台上乐起,姜烟一个旋转已经动了起来,裙摆上的红梅因为旋转像是浮在水面上,也跟着晃起来,很是好看。 随着她的舞动旋转,三个画架上的宣纸全都落了笔,只一两笔便叫人看出了她画的是何物。 岁寒三友,松、竹、梅。 黑白极简的水墨画,大片大片的留白,越发衬出台上女子的明媚,就连裙摆上散落的红梅都生动了起来。就在余幼容看得专注时,一股若有似无的梅花香飘了过来。 她皱了皱鼻子,思绪也乱了,像是随口问起一般。 “你很喜欢梅花?” 萧允绎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绪,“嗯?”了一声,又听旁边的人继续说,“我就问问。玄慈大师眼光很好,她画的不错。” 特别是那幅梅花图,尽管只有两枝。早知道就将玄慈大师带来了。 一曲结束,姜烟停下脚步微微抬首朝前方嫣然一笑,像一缕清风,竟叫这夏日的炎热散了不少。 而她身后,松、竹、梅三幅画均已完成,笔轻意简,画面简洁明快,气韵清逸高远,引得台下众人一阵阵惊叹。这位姜大小姐实在是了得,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做出了三幅画。 竟还都不俗。 望着众人的反应,特别是最前面三名评委的反应,姜烟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年还是会成为四大美人,即便是第四位也算不得丢脸了。 姜烟拿着画笔下台,徐攸宁抱着琵琶上台。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徐攸宁嗤笑,“为了保住自己第四名的位置,姜大小姐这段日子辛苦了。” 姜烟被这句话噎了下,脸也跟着白了些,想要反击回去,徐攸宁已朝台中央走去。 今日她一袭红装,眼角也抹着绯色,真正是人间富贵花,惊艳了所有人的眼,叫人看过去便再移不开目光。 这次君怀瑾倒没什么反应,只勾起嘴角笑了笑,“这位徐二小姐——”一句话未说完便摇了摇头,明明这张脸放到哪儿都是极好看的,偏叫他喜欢不起来。 台上徐攸宁刚拨了第一个音,余幼容便对君怀瑾说,“君大人差不多该去叶清漪那儿看看了。” 第242章 只有虞姬,没有霸王 君怀瑾离开后,余幼容的视线便又回到了徐攸宁身上。 转轴拨弦,细捻轻拢,一曲琵琶语,清丽如春江之水,急切如雨打芭蕉,舒缓如绵绵细雨,激烈如金戈铁马。尽管改动了,所有人都能听出徐攸宁弹的是《昔年妆》。 弹《昔年妆》算不得上什么稀奇的事,但偏偏花月瑶在这里,徐攸宁再弹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若花月瑶也是准备的这一曲,那就有好戏看喽! 一时间,台下的这些人竟然更加期待花月瑶的表演了,只不过此刻还沉浸在徐攸宁的琵琶音中。 徐攸宁曲子才弹到一半,君怀瑾便回来了。坐定后,他刻意将声音压低,“陆爷,叶清漪那把剑倒是奇特,说是道具剑竟也不是道具剑。” 君怀瑾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余幼容也没急着追问,听他继续说,“那剑是真剑,但只有一边开了刃。” 其实早在陆爷让他去办这件事时,君怀瑾就想明白了,此刻却不解起来。 “这叶清漪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她是想在这台上——”话未说完他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若她真想不开,这剑两边都该开了刃。莫非她是在给自己机会?” 能高中状元,还能在短短三年时间爬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君怀瑾的智力不低,他的想法也正是余幼容的想法,“君大人可将那把剑换了?” “换了。” 哪怕那剑只有一边开了刃,总归还是危险的。 “那就好。”余幼容没再多言,而台上,徐攸宁已经弹完了一曲。她改编的《昔年妆》无疑是成功的,就连余幼容听着都觉得不错。 且她自御前献艺后闭门苦练,显然也颇有成效,如果花月瑶真弹《昔年妆》,说一句会输得很难看都不为过。毕竟这首曲子是她的,却叫别人狠狠压了一头。 所以花月瑶上台后,所有人全都双眼放光的望着她,要不是花月瑶在花楼中见惯了这种场面。 怕是会吓得怯场。 她抱着琵琶坐下,目光先在台下扫了一圈,寻到了想看的人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神也瞬间坚定了些。 铮铮铿铿,一弹决破真珠囊,迸落金盘声断续。 台下坐着的人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谁知音一起神思便全被拉走了,哪还有心思想其他? 待琤崆声断,偌大的丰泽园里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一直等到花月瑶行礼下台,众人才陆续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叫好声,有一大半的人甚至激动到起身鼓掌。 “以前只知道诗里有写弹破碧云天,没想到今日竟然有耳福听到。”君怀瑾激动的声音都有些抖。 好在他恢复的也快,不一会儿便平静下来。 只是看向余幼容的眼神瞬间就复杂了,“陆爷,这首——你写的?” 这段时间他忙着何安臣的案子,还有锁月楼起火之事,跟余幼容见面的次数没以前多,自然不知道曲子的事。 另一边的萧允绎眼神也早就落到了余幼容身上,君怀瑾此刻问的问题也正是他想要问的。 “嗯,随便写的。” “……”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堵得君怀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话也就陆爷说出来他只能憋着,甚至不怀疑有其他意思。 若是换做别人,他一定要打的这人再不敢轻狂! 不要说是君怀瑾,就连萧允绎听了这话都摇了摇头。不过他心中更多的是骄傲,是自豪,这么厉害的小女子怎就叫他遇上了? 情之所至,他也顾不得这里人多,将余幼容的手拉过来捏了捏。 君怀瑾就坐在余幼容旁边,又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但他识相,立马移开了视线。 台后,花月瑶刚走进来便察觉到了携着各种情绪的目光,特别是正前方的一道尤为凌厉。 她抬头朝对面望去,神色淡淡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和畏缩。 当对上徐攸宁的视线后,她也丝毫不慌张,扫了一眼,无波无澜,镇定十足的朝叶清漪和苏懿那儿走去,根本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哼,左右不过一个贱籍女子罢了。”徐攸宁这句嘲讽跌份的很,但也没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苏懿心里本来开心着呢! 前几日她还担心月瑶保不住第一美人的称号,自打结识了叶清漪,这份担心就无缘无故的消失了。不过听了方才月瑶的曲子后,她心里已经有了数。 月瑶将第一美人的称号保住了。 没想到刚将月瑶的琵琶接过来,正打算再嘱咐叶清漪几句,就听到了这么一句阴阳怪调,她冷笑,“原来徐二小姐竟连贱籍女子都不如吗?” 一句话怼的徐攸宁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恼的恨不得冲过去撕烂苏懿的嘴。 转念又想到太子殿下今日来了,硬是将心里的怒气忍了下去,“本小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其他几名女子以为徐攸宁会跟她们闹起来,没想到竟就这样揭过去了,就连与徐攸宁明里暗里一直较量的姜烟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件事横竖与她无关。 她犯不着去插一脚。 苏懿自然也不会咬着这件事不放,当务之急是比赛要紧,立即变了脸色笑着对叶清漪说。 “你上台的次数比月瑶多,我就不跟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晚上给你们俩庆祝。” 话里的意思便是认定她们俩定能拿到不错的名次。 叶清漪也跟着笑,心想自己怎么没早点认识苏懿?她们俩年纪相当,早些年境遇也相似,如今更是一见如故,有说不尽的话可以聊。 好在现在认识也不晚。 叶清漪上台后,因为花月瑶一曲而躁动起来的人立即噤了声,台上台下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身虞姬装扮的叶清漪对台下人的反应倒也未在意,福了福身,便开了腔。 一悲一喜一抖袖,一跪一拜一叩首,一颦一笑一回眸,一生一世一瞬休。余幼容极少听戏,如今看着台上人的身段,听着台上人的曲调,竟觉得这戏十分有意思。 难怪京剧能成为国粹。 可惜的是,霸王别姬,霸王别姬,此刻台上,只有虞姬,没有霸王。 叶清漪咿咿呀呀的迈开步子转着,却没有人在对面应她。虞姬这个角色属于花衫这一行当,融合了青衣的沉静端庄、花旦的活泼灵巧、刀马旦的武打工架,唱、念、做、打并重。 一出戏听起来也该是极其热闹的。 但不知是叶清漪心绪烦乱的缘故,还是因为这一故事结尾注定的悲壮,台上无端升起了一股苍凉。 就在众人听得入迷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颗鸡蛋,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叶清漪。 那鸡蛋显然是坏的,发黑的蛋液从叶清漪戴着的如意冠上滴下,染污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 第243章 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台下的人显然都被这一突发状况惊到了,更不要说是台上被砸的叶清漪,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身子晃了晃,以为她要哭着下台。 谁知她口中的戏词竟然停都未停,继续唱着。 老祖宗说过,戏一旦开唱,即使台下没有人,也一定要唱完。八方听客,四分仙神,三分地鬼,一分凡人。 然而刚才扔鸡蛋的那个人显然不打算放过叶清漪,又几个鸡蛋相继丢上了台。 许是不见有人阻拦,胆子也大了起来,“做了人家的妾室就该守本分,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如今儿子夫君全都尸骨未寒呢!竟然在这儿抛头露面取悦别家男人。呸!丢人!” 儿子夫君尸骨未寒? 这叶清漪的小儿子刚刚去世京中知道的人不少,怎么夫君也尸骨未寒?她夫君不是兴安侯的小儿子吗?何时死的? 这些疑惑在众人心中一闪而过后,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本来就觉得一名已出嫁的妇人不该参加千金小姐们的比赛,现如今更是觉得叶清漪的品性有问题。 一会儿功夫已在脑中想象了一出大戏。 叶清漪站在台上,将下面人的嘴脸看的一清二楚,她在心里苦笑了两声,不求感同身受,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 如今她两个儿子全都没了,那人也没了,她才是苦主,可是呢?谁怜她? 戏还在继续,余幼容却将视线移到了丢鸡蛋的那人身上,即便隔着极远一段距离,她也能看清那人脸上的得意。 按理说叶清漪这些年都待在兴安侯府,不可能得罪外面的人。再者,何安臣的案子就连兴安侯都在压着不让更多人知道,这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君大人,将那人扣住。” 君怀瑾没想到余幼容这么直接,竟让他当场拿人,不过现下这情况,怕是也不能惊动旁人。 他回了个“行”便匆匆离开了座位。 而台上,叶清漪刚好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抽出剑鞘中的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笑得凄楚而决绝。太阳尚未落下,天边仍有余光,那光照在剑刃上反出一道寒芒。余幼容眸光一暗,心也快跳了两下。 然而她坐在最后方,前面又都是人,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剑刃划过修长的脖颈,扬起一道血光。 叶清漪先是惊恐的瞪大了双眼,随后竟笑了起来。 也许,这便是天意吧! 长剑先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叶清漪的身体也重重倒了下去,她仰躺着望着天上的云彩,真好看啊!这样好看的云彩有多久没看过了? 脖颈处的血汩汩淌着,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裳,这身衣裳可是她最喜欢的呢!便就穿着它去吧。 余幼容赶到台上时,叶清漪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手上没有工具和药,现在回去拿已然来不及,她瞧了眼就躺在不远处的长剑,目光触及到剑刃上的血。 眼神陡然冷了下去。 “陆公子——”叶清漪费了不少力气才发出声,“我有话要对你说。” 余幼容知道她要说什么,此刻却没有太大反应,只蹲到她旁边微微扶起她的身子让她靠着自己。 “他——是我杀的——” 喘了好大一口气后叶清漪才继续说,“他说他爱我,我信了。”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天长地久啊?山无棱天地合不过都是戏文里的词罢了。 “我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可是呢?他纵容戴知秋对我们的孩子下毒手,甚至孩子没了都没过问一句。” 她虽然恨死了戴知秋,但是她更恨何安臣。 若是他能护她,何至于——她的孩子都还那么小,小到连死亡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躺在她怀里,不停的对她说,“娘啊,我疼。” 她更疼啊! 都怪她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所以她杀了何安臣,打算跟他同归于尽。 还记得那晚他在锁月楼见到她,眼中尽是厌恶,明明当初是他甜言蜜语将她哄了去,怎么如今便都是她的错了呢? 她早就听闻王侯将相后院中的手段残忍至极,戴知秋没有儿子便容不得她的孩子。可更让她寒心的却是自己的枕边人,那些年的爱说没便没了。 即便如此,此刻她想的竟还是—— 她——还能跟他葬在一处吗?多可气啊!最可气的竟然是她自己。 叶清漪紧紧揪住余幼容的衣服,眼睛却依旧望着天空,她在心里问自己,落到这步境地,后悔吗?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说完这句话她笑着看向余幼容,“陆公子——上次,你也是这样抱了我——”她却惊慌失措的将她推开了,“明明你救了我,我却忘了跟你说一声谢谢。”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叶清漪揪住余幼容衣服的双手重重落到身侧,早就冲到台上的苏懿见状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跟在她身后的花月瑶叹息一声,扶住了她。 在场的其他人显然没料到会出现这一状况,早就吓得失了声,特别是入选前十的另外几名女子。 都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吓得面无血色。 混乱中,君怀瑾赶了回来。 望着躺在陆爷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就走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就——人怎么就没了?明明他已经将那把开了单刃的道具长剑换了。 怎么还是出了事? 想到剑,君怀瑾立即四处寻了起来,等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剑上,脸色倏然一沉,这不是他换的那一把。 也不是叶清漪自己的那把,这把剑两边都开了刃。 因为周围人太多,君怀瑾没急着将这件事告诉余幼容,只走过去将那把剑捡了起来,又下了台。 “君大人,你怎么这么快便来了?” 关灵均也被吓得不轻,此刻看到君怀瑾以为是谁报了案这才惊动了大理寺。君怀瑾也没解释,“关大人,劳烦你安排这些人去园后的房间,事情没查清楚前,谁都不许离开!” 在场的这些人有不认识君怀瑾的,听到他这样说,立即反驳回去,“明明是她自己抹了脖子,抓我们做什么?” 君怀瑾此刻本就心绪杂乱,烦躁的很,视线犹如利箭般扫过去,吓得那人缩了下脖子。 不敢说话了。 就连其他被余光扫到的人也不敢再多言。这时南阳世子萧易初也开了口,“君大人,本世子同关大人负责这些人,你快去忙其他更要紧的事吧!” 君怀瑾闻言对萧易初点了点头,这位南阳世子虽然平时不着调了些,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站在最后的徐攸宁透过缝隙瞥了眼台上的叶清漪,眸底闪过一丝冷笑。 跟她斗便是这个下场。 她视线缓缓移到花月瑶身上,想到自己这次可能又输给了她,想起萧允祈说太子殿下对她也有意,眼里又多了浓浓的恨意。早晚有一日,她也要送这个贱籍女子去地底下见叶清漪。 此时此刻,被嫉妒冲昏了头的徐攸宁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脸色十分难看的周青也,目光正紧紧盯着她。 第244章 确实不怎么聪明 原本叶清漪的顺序是在比较前面的,毕竟倒数最后两人才是压轴大戏,自然是要留给徐攸宁和花月瑶的。 所以当徐攸宁让他将叶清漪放到最后时,他十分不解。 如今看着台上一地的狼藉,他不敢往别的方向猜,若真被他猜中了——周青也哆嗦了两下,连带着看徐攸宁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惧怕。 好在没人注意到他这边。 等到萧易初和关灵均将人全都安排到园后的房间,余幼容才将手从叶清漪的脖子上移开。 因为按压着伤口,掌心全是血,她却全然不在意。 只对君怀瑾说,“君大人直接在这里审问吧,没有嫌疑的人先让他们回去,扔鸡蛋的那人重点审问,那人一定有问题。”说完这些话她起了身,瞧了眼躺在地上的叶清漪。 “后面的事就麻烦君大人了。” “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一直等周围没有无关紧要的人了,君怀瑾才将那把剑递到余幼容面前,“没想到最后竟还是在剑上出了问题。” 余幼容没接,只扫了两眼那把剑,是一把十分寻常的剑,从中应该找不到什么线索。 不过—— “今日进园的人都是严查过的,去问问西苑的人,有哪些人带了剑。还有——既然换了,那原先的刀具剑呢?这件事毕竟出在西苑,君大人不妨对他们施压,让他们配合搜园。” “我知道了。” 这些事君怀瑾其实也想到了,他瞧向地上的叶清漪,“我先命人将叶清漪的尸体抬回大理寺,放在这里总归不好。”最后他问,“要不要通知兴安侯府的人?” “君大人决定吧。” 余幼容说完这句话转身下了台,却没有寻到萧允绎,好像从出事起他就不见了。 另一边,萧允祈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萧允绎,他望着面前的人,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太子殿下怎么在这里?”说着他就想起来了之前在摘星楼的事情。 更加坚定,自己这位七弟看上了花月瑶。 萧允绎忽视了萧允祈的问题,反问道,“你又怎会在这里?”刚看到他时,萧允绎以为自己看错了。 便跟了出来,没想到真是他。 “我——我——”萧允祈心里慌了一下,“我当然是来看决赛的。”他尬笑了两声,“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可惜了。”说着他还十分惋惜的摇了摇头。 萧允绎一直觉得他这位五皇兄不聪明,实际上也确实不怎么聪明,他不动声色,“君大人封了园,你不配合他调查,这是要去哪儿?” “七皇弟。” 萧允祈立即将称呼从太子殿下变成了七皇弟,对于自己这个做太子的弟弟,他一向怕得很。 原本他是想要靠在他这边的,可他比大皇兄还不好说话,他只好将依附他的心思断了。 “七皇弟,皇兄好歹也是皇子,怎能——跟那些庶人一同被审问?再说了,我没事害一名女子做什么?根本就犯不着啊!你说是不是?你就当没看到过皇兄。” 萧允绎没急着接他的话,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允祈,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腰间,今日他没佩戴剑。 说来也巧,自从那晚他约枯叶见面出了事后,便一直随身佩剑。 突然间就不戴了? “你的剑呢?”萧允绎的语气不带丝毫质问,却问得萧允祈瞬间紧张起来,他习惯性的抬手抚上自己的腰间,意识到自己的心虚后又立即放下手。 他想用笑缓解心虚,却笑不出来,“今日忘记了——”萧允祈没想到面前的人竟然连这么件小事都知道。 其实他武功不算好,随身戴剑也是为了心里有些藉慰。 “嗯。” 萧允祈原本以为萧允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没想到面前的人“嗯”了一声后,竟然就让他走了。甚至好心提醒他走错了路,给他指了正确的出园方向。 一直到走出西苑,萧允祈的心都是惶惶不安的。 ** 之前萧允绎就跟余幼容说过,他那个五皇兄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所以她才会因为他暴露了自己枯叶的身份。 这一次他也是自认为做的滴水不漏,实际上却漏洞百出。 其实他雇人纵火这件事确实没留下什么线索,甚至于君怀瑾查了好几日都没有任何进展。 但他蠢的是——他找的扔鸡蛋诋毁叶清漪的那个人,竟然也是通过纵火那人找到的。 这种纯粹靠银子维系的关系本就不牢靠,用过一次后就该脱身,他倒好,还回过头再次找上人家。所以君怀瑾撬开那个扔鸡蛋的人的嘴后,顺带也找到了纵火的人。 都是为了银子猪油蒙了心,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没用多少刑便全都招了,主使者直指萧允祈。 但萧允祈跟锁月楼能有什么仇,要烧了整座楼? 还有叶清漪,在此之前恐怕他都没见过叶清漪,何至于换了剑害她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 倒是与他有关的另外一人跟这两件事,跟事中的人都有联系。如果萧允祈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徐攸宁的话,烧画室应该是为了烧毁花月瑶的画像。 换了叶清漪的剑自然是为了除掉一个竞争对手,这样一来,就没人跟她抢第一美人的称号了。 可惜这件事从头到尾徐攸宁没动一根手指头,顶多动了动嘴皮子,根本查不了她。 再者,萧允祈再不济也是嘉和帝的儿子,即便是萧允绎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动他,更不要说是君怀瑾。 案子查到这里似乎只能不了了之。 ** 入伏这一日,毫无预兆的下了雨,电闪雷鸣的。 苏懿抱着一个包裹匆匆跑过来时裙摆全都湿了,余幼容瞧着她打哆嗦的样子,一言不发转身便去了厨房,等到再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姜茶。 其实现在的天算不得冷,就是浑身湿哒哒的,苏懿习惯性的抖了抖,没想到陆爷竟贴心的亲自煮了姜茶来。 “谢谢陆爷。”她心里一暖,先将手中的包裹放到桌上,才接过姜茶几口饮尽。 接着便道明了此行的来意,“我这两日在整理清漪留下的东西,心想应该对陆爷和君大人有用,就送来了。” 她说着便放下碗,打开了桌上的包裹,将折叠好的纸从包了好几层的布里拿出来。 苏懿将东西递到余幼容面前,不太好意思的说,“我看了里面的内容,但是请陆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就连月瑶都不会说。” 第245章 愿来生不识你 叶清漪的字一如她的人,清隽秀气。余幼容看文字一向快,这一次却刻意放缓了速度,一个字一个字看得极慢。 最上面的几张纸是画了押的供词。 她交代了自己如何杀的何安臣,也交代了起因,对于锁月楼起火一事,她表示并不知情。 有了这份供词,何安臣的案子到这里算是结束了。想必何安臣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枕边人的手中,恐怕就连叶清漪也没想过自己会杀了所爱的人吧! 看完供词,下面一张纸上只写了一行字。 愿来生不识你。 苏懿在旁边叹了声气,却什么都没说。只在心里想,这辈子,清漪信了个假霸王,做了回真虞姬,希望下辈子她能遇见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吧。一辈子都真心待她的人。 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说的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其实现在这样的结果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清漪杀人是事实,兴安侯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与其沦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苏懿没忍心想下去,她瞧着余幼容翻阅到了下一张,立即将神思收了回来,表情也瞬间变得严肃,“陆爷,如果清漪说的都是真的,那——” 她才将话说了一半,余幼容便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却让苏懿立即噤了声,不说话了。 “她找了几年都没找到证据,何以见得她说的就是真的?” 苏懿想想也对,她相信叶清漪,不代表别人也相信叶清漪,之前是口说无凭,现在更是死无对证,何以见得她的话就是真的呢? “是我失言了。”苏懿敛了下情绪,“那以陆爷之见,清漪那两个孩子的病,究竟是人为还是巧合?” 最后几张纸上,叶清漪详细记录了这些年她那两个孩子的病症,起初只以为是先天不足,后来病情渐渐严重,甚至时不时的呕血、晕厥。 兴安侯夫妇最开始请了多位京中名医为孙子治病,在大夫明确表示无药可医后,便对叶清漪生了怨恨。 觉得是她的问题,才会导致他们的孙儿在娘胎里就不足,生下来就是个病儿。 第一个孩子去世后,叶清漪凭借一己之力调查了许久,然而却没能找到任何指向性证据,只怀疑是戴知秋下的毒手。 后来小儿子也病重后,她便放弃了调查,因为心死了。 余幼容的视线落在几行字上,反复看了好几遍,这症状——竟然跟十皇子萧允承的病有几分相似。 先天不足? 说起来南宫离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她结果,以前即便是再难的毒药他也没花费过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 ** 天黑后,又下了一阵雨,闪电在黑暗中蜿蜒疾驰,照亮了整个天际。 耳边,雷声轰鸣。 余幼容踏进玄机便解开了斗笠的带子,两边的发丝被风吹乱,凌乱潮湿的样子弱化了平时的锐利,竟显出几分无辜。云千流瞧见来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走过去几步又退了回来,他在余幼容周围转了一圈,瞧着她三分羸弱,三分可怜的模样。 看起来好欺负的很。 云千流玩心大起,伸手就去扯面前人的黑色罩面,“哎呀,都湿透了,我给你晾——啊——啊啊——松手——松——我错了——大哥!爹——我真的错了!!” 片刻后,云千流一脸委屈的揉着自己的手腕,心想自己是不是眼瞎了?竟然觉得这人柔弱可欺? 他一定是瞎了,看不到这人身上还有四分不能驯服的兽|性吗? 禽|兽!真狠心!差点扭断他的手腕! 但他只能偷偷的瞪枯叶两眼,不敢再作死,“怎么今儿来了?下这么大的雨。”他没话找话说了两句。 便见枯叶眼神都没丢给他一个,绕开他往长廊那边去了。云千流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去找南宫离,说起南宫离,这段时间又将自己关在炼毒房里好几日。 他那身子,迟早玩完! 余幼容走进南宫离的炼毒房时,里面白雾缭绕,只微微吸了一口,她便掩住了口鼻,这是毒雾。 白雾尽头,一道羸弱的背影剧烈咳了几声,直到余幼容走到他身旁,他才察觉。 “你怎么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朝手中的器皿瞧了两眼,用东西随手将器皿盖住后,又快速将身旁的人拉出去。一直将人拉到外面的长廊上,他才蹙着眉头责怪,“你是真不怕死。” 余幼容倒没太在意南宫离的话,她余光瞥了眼不远处还能看见的白烟,心想究竟是谁不怕死? 她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直接道明了来意,“查出来了吗?” 听到这句话南宫离愣了片刻才点头,“查出来了,你说不急就没将结果告诉你。”他目光飘忽着,“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叫做赤子心。” “赤子心?” 南宫离点头,“这种毒一般都是下在婴孩身上,造成先天不足的假象,故被唤做赤子心。”他眉头蹙了下,“赤子心炼制不易,极难买到,你好好的查它干什么?谁中毒了?” “有药可解吗?” 这次南宫离没点头也没摇头,沉默许久转身进了炼毒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他将一支小白瓶递给余幼容,“只有一颗解药。”说完他眉头蹙的更深了。 “我研究了那毒血,那人中赤子心应该有十余年了,就算服下解药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根除。” 余幼容接过小白瓶,“谢了。其他事我会看着办。” “不用。” 南宫离自然不会告诉枯叶,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将结果告诉他,其实是去找解药了,这才耽搁了时间。结束这个话题他打量了会儿枯叶,“你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我能出什么事?” “没事就好。” 南宫离平时话就不多,又盯着枯叶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没事才回了炼毒房,枯叶也不继续打扰他,将小白瓶收好,重新戴上斗笠,一头扎进了雨幕。 ** 叶清漪的死在京中激起的风浪不算大也不算小,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却叫不少人记住了她最后的那出戏,更让人忘不掉的——不管是戏外还是戏内。 虞姬的宿命只有一个,自刎了。 等到这场风波平静了些,新的四大美人也出来了。 第一名依旧是花月瑶,第二名是徐攸宁,第三名异了人,由姜烟变成了成千翎,而姜烟,则排在第四。 至于姜芙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被挤了出去。一时间竟然是成千翎成了京中最受瞩目的存在,所有人都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名女子,竟然赢过了姜家的两位千金。 不仅没拿到第一美人的称号,还被一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子抢了风头,可想而知徐攸宁的怒意。 左相府中又有不少价值连城的物件遭殃。 待火气消了些,徐攸宁将萧允祈找了来,“有件事要麻烦五殿下。”她叫人上了茶水,态度还算不错,语调已听不太出原先的情绪,就是眉梢始终未舒展开。 “徐二小姐直说便是,你我之间还有麻烦一说?” 萧允祈原以为这次没能让徐攸宁如愿,她该冷自己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找上了他。 “那我便直说了。” 第246章 下毒、换药,并非同一人 嘴上说着直说,徐攸宁却并未急着开口,她呡了几口茶,又抬头看了萧允祈一眼,才缓缓道,“五殿下帮我找人吧——” “找谁?” “为花月瑶作画的人,还有为她谱曲的人。” 她眉梢微微挑着,志在必得的样子,“这两个人在花月瑶那里可惜了。五殿下找到他们后,不管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我统统答应。这两人,必须为我所用!”否则—— 萧允祈未察觉徐攸宁眼中的阴狠,只不明所以,“四大美人评选已经结束了,现在找他们又有何用?” “我自然有用。” 四大美人的评选虽然结束了,可之后还有很多用得着这两人的地方,若是擅谱曲的那人能为她写上几首曲子——以她的琴技何愁不能在京中大放光彩? 到时候,什么花月瑶、成千翎,她全都不会放在眼里,“五殿下只管去找就是了。” ** 太医院。 余幼容将赤子心一事告诉陆离后,他便愁容满面的站在那儿沉思。余幼容也不管他,又去药库兜了一圈,依旧是上次帮她抓药的那名副使跟在后面。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一次这名副使要镇定的多,也尽全力配合着余幼容的节奏,不一会儿便将她要的药材全都抓齐了。 “太子妃,您还要去别处药库看看吗?” 副使瞧了眼尚未回神的他们院判,十分贴心的建议了一句。有免费的药材可以拿,余幼容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丢下陆离又去了其他药库,等到再回来已是一个时辰以后。 想了这么久,陆离总算将这件事消化了,只是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从余幼容一进来他便看着她,等让那名副使出去才忍不住问道。 “如果十殿下先天不足是因中了赤子心这种毒,那多的一钱黄耆和少的一钱熟地又要如何解释?” 余幼容一边整理着已经属于自己的药材,还不忘回答陆离的问题,“陆院判不是已经想到了吗,下毒、换药,并非同一人。” “……” 想到是一回事,从余幼容口中确认又是另外一回事,陆离好不容易回过神。 此刻又有些错乱。好半天才接她的话,“太子妃的意思是,换药的人不知道中毒一事,以为十殿下就是先天不足,所以才会在药中动了手脚?” 余幼容“嗯”了一声,连她和陆离起初都没能看出来,别人信以为真也不奇怪。 只是这位十皇子是真可怜,竟被这么多人惦记上性命,说起来,他应该威胁不到谁才对。 “此事要不要告诉康嫔娘娘?” 陆离说的此事自然指的中毒一事,理论上应该要告诉她的,毕竟康嫔是萧允承的母亲。 只是这宫中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如果想害十皇子的就是康嫔娘娘身边的人。稍有不慎害了十殿下不说,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余幼容不大喜欢掺和宫中的事,若是以前肯定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却在这时想到了叶清漪。 “告诉她吧。” 作为母亲,如果连康嫔都不可信,那才是萧允承真正的悲哀。 陆离觉得也该告诉康嫔娘娘,便点了点头,“待会儿我要去永和宫送药,太子妃一起去吗?” 自从发现萧允承的药有问题后,便一直都是陆离亲自抓药,亲自煎药,再亲自送去永和宫看着十皇子喝下,中间不敢经任何人的手。 到了太医院院判这个位置,还能如此尽心的对待病人,实属难得。余幼容应了声“好”。 她也很好奇那赤子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即便她之前为萧允承诊过脉,居然也没有察觉出一丝异常。 ** 永和宫。 萧允承这几日的状态还不错,尽管脸色白了些,但能下地走几步了。陆离带着余幼容进来时,康嫔娘娘亲自扶着萧允承在殿中走了半个时辰不到,才刚刚坐下。 见到陆离,康嫔立即迎上来,“陆院判”。然后才看到跟在陆离身旁的人。 她微愣,“太子妃来了。”她没问余幼容为何会跟着陆离过来,只礼貌的问候了一句,余幼容也还了礼。 担心药凉后影响药效,陆离先盯着萧允承将药喝完,才一脸复杂的望向康嫔。 “娘娘,有一事……” 康嫔不是第一日认识陆离,但他如此为难的模样还是头一次看到,顿时也紧张了起来,“陆院判有话不妨直说,是不是允承的病——”她瞧了眼坐在旁边的儿子。 眼神暗了暗,“是不是又不好了?” “不是不是。” 知道康嫔误会了,陆离连忙解释,“十殿下的病情这几日还算稳定。”解释了一句后他又说,“不过这件事也确实跟十殿下的病有关。”说着他将视线移到了萧允承身上。 萧允承的反应要比康嫔镇定的多,他对陆离笑笑,“有什么话陆院判就说吧,我这身体我心里有数。” “其实——”陆离狠下心,终于将想说的话全说了出来,“其实十殿下并非先天不足,是幼时中了毒才会导致气血不足,体虚多病。” “中毒?” 康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竟比萧允承还要白上几分,她身子晃了晃,撞到了萧允承手中的药碗。哗啦——一声闷响,碗滚到地上碎了。 她却根本顾及不上,有些口不择言,“怎么会是中毒?怎么不是先天不足?怎么——” “母妃。” 萧允承抓住康嫔冰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母妃不用担心,不管是先天不足还是中毒,这些年我们不都习惯了吗?” 说着他看向陆离,还是原先那副神情,“陆院判是如何发现的?”顿了顿,他又问。 “这毒——能解吗?” 虽然萧允承一直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毕竟涉及自己的性命,谁又能真的毫无所谓呢? 陆离也不隐瞒,“能解。但十殿下中毒已久,即便解了日后也要一直调养。”这些话是之前余幼容跟陆离说的,他又将差不多的意思说给了萧允承和康嫔听。 听说毒能解,康嫔手忙脚乱的起了身,几步便到了陆离面前,“陆院判,你可一定要救允承啊!” 说着她便准备给陆离跪下,惊得陆离赶紧上前扶住她。 “娘娘,这可使不得,您这是要折煞老臣啊!十殿下的病一直是老臣在治,老臣自然竭尽所能。” 既然毒的事都说了,陆离也不打算再隐瞒药的事,“娘娘,还有一事……” 第247章 我给王爷笑一个? 既然中毒的事都说了,陆离也不打算再隐瞒换药的事,“娘娘,还有一事。十殿下的药被人动过手脚,这些年他喝的汤药一直有问题。” 按理来说这件事的震惊程度不比上一件事弱,但康嫔的反应明明要小了很多。 一不愤怒,二不慌乱。 只一瞬不瞬的盯着陆离,说,“不可能,为允承煎药的嬷嬷是跟了本宫多年的奶娘,她怎会害允承?一定是陆院判搞错了。”说完这句话她又坐回到了萧允承旁边。 瞧着康嫔前后的状态,余幼容神色不变,心中却起了兴致。 这个时候,她的关注点不在换药这件事上,竟急着为自己的奶娘辩解,莫非她的亲儿子还不如一个外人? “老臣也觉得此事有蹊跷。”陆离试探着问了一句,“不如康嫔娘娘将那位嬷嬷叫来,老臣想问问她煎药期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不必了。” 几乎是陆离话音刚落,康嫔便接上了这一句,意识到自己的话太突兀,她又解释道,“嬷嬷年事已高,冒然将她找来本宫怕会吓到她,还请陆院判见谅。” 陆离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虽然不解却依旧尊重康嫔的意思,“康嫔娘娘一心为身边的人考虑,是老臣疏忽了。” 在陆离和康嫔对话时,余幼容的视线移到了萧允承身上,他的反应似乎也没有方才强烈。 难道—— 想到这个可能,余幼容不得不再次感慨,这皇宫中的水还真是又深又浑。 没等到陆离带余幼容离开,坤宁宫那边知道她进了宫特地派两名宫女来请人,余幼容同康嫔和十皇子道过别后就跟着宫女出了永和宫。 ** 坤宁宫。 听说余幼容来了,戴皇后原本是欢欢喜喜的想要见她一面,结果看到她今日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后,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也情不自禁将她同徐攸宁和姜烟放到一起。 又比较了一遍。 无论是家世还是涵养,眼前的人显然大不如那两人,戴皇后微微摇头,心想改日要再找机会让徐攸宁和姜烟与允绎多接触接触才行。 她可以不管允绎想要立何人为太子妃,但这侧妃的人选她一定要把好关。 余幼容好似没注意到戴皇后的脸色,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便安静的站在那儿,乖巧的很。 戴皇后见她这副模样心情瞬间又好了些,论乖巧眼前的这个是要强于徐攸宁和姜烟的。徐攸宁和姜烟表面上虽然也懂规矩,但自小在官宦人家长大,接触的又都是皇子公主。 哪里就真的天真单纯了? “容儿,来本宫这儿。” 戴皇后朝余幼容招招手,不远处的人闻言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瞧她如此胆怯,戴皇后已经完全忽视了她身上的男装。若真要选,她宁愿要一个好拿捏的太子妃。 所以啊,还是这个好。这样想着,她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 余幼容心中好笑,没想到离开了余家这么久,她竟要用以前对付冯氏的那套来应付戴皇后。 等到人走过来,戴皇后牵起余幼容的手。 笑得和蔼,“本宫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她将余幼容拉到旁边坐下,始终未松开手,“允绎有没有跟你说过打算何时大婚?如今大家都知道太子有了太子妃,总不能叫你一直名不正言不顺不是?” 余幼容低着头,看上去像是在不好意思,声音也极轻。 “殿下应该早有打算,我全都听殿下和皇后娘娘的。”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又将问题踢回给了戴皇后。 “他没跟你说啊?” 戴皇后略显失望,心想允绎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太子妃嘛!要不然怎会将婚事一拖再拖?她倒没有怀疑余幼容的话,毕竟哪个女子会愿意自己如此不被待见? “回头本宫再问问允绎的意思吧!你别着急,既然他在皇上面前认下了你,定不会辜负你的。” 从坤宁宫出来,余幼容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的嘴角。她未回头看,径直朝前走去。 这个戴皇后也是有意思,恐怕是皇上问她大婚的事了,她不敢去问萧允绎,便来探她的口风。想到大婚,余幼容眉头拧了拧。 难道她真的要跟萧允绎成亲? 心里想着事,余幼容一抬头便看见了走在她前方的大皇子萧允聿。他心情似乎不大好,脚步略重了些,也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视线,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 晋亲王府。 萧允聿一回来便抓住一名侍卫询问,“妙兮呢?” “回王爷,安姑娘出去尚未回来。”安妙兮表面上虽是萧允聿的女侍,但晋亲王府中谁不知道她跟他们王爷关系不一般?甚至于就连王妃都不敢找她麻烦。 再加上安妙兮功夫了得,王府中没人是她的对手,所以大家都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声安姑娘。 平时相处也客客气气的,俨然将她当成了晋亲王府中的半个主子。 得知安妙兮不在王府中,萧允聿的脸色更差,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吩咐,“她回来后让她立即来见本王!” “是。” 侍卫话音还未落下,一道娇媚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王爷这是在跟谁置气呢?” 萧允聿刚从宫中回来,用不着想就能猜到定是跟宫中那位皇贵妃娘娘起了争执,安妙兮心里明白,却故意装糊涂。她走到萧允聿面前,抬手顺着他的胸口。 “王爷别气了可好?我给王爷笑一个?” 不等萧允聿同意,眼前的女子便巧笑颜开,他心中的气立即消了不少,“你就变着法儿哄本王开心吧!” 他顺势牵起安妙兮的手,没忘跟她抱怨,“本王今日进宫见了母妃,她不让本王动太子。” 这不是自然的吗? 安妙兮冷笑,那位皇贵妃娘娘可精明着呢!哪一步不是算的清清楚楚?“娘娘定是为王爷好,她就王爷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为王爷谋划好。” “你倒是为她说话。” 萧允聿用另一只手刮了下|身旁人的鼻子,“她可容不下你。”其实他与他母妃起争执不仅仅是因为太子的事,也有安妙兮的原因。他母妃逼着他将安妙兮送走。 “娘娘容不下我也是为了王爷好,她是害怕王爷因我耽误正事。”安妙兮笑了一声,“我不怪娘娘。” “还是你最懂事。” 安妙兮捏着萧允聿的掌心,“王爷也别怪娘娘,下次进宫主动低个头,这件事便就过去了。” “哎——”萧允聿叹了声气。 “本王知道她是为本王好,可本王都这把岁数了,怎能像小时候那般处处听她安排?她说父皇未必看重太子,让本王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可——” 第248章 我们王妃快不行了 他都巴巴的等了快三十年了,如今就连最难对付的二皇子也被关进了昭狱,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自然也希望父皇跟萧允绎斗个你死我活,可万一最后是萧允绎赢了呢? 萧允聿不敢细想,他谋划了这么多年,明面上暗地里拉拢了各地多方势力,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与他那些弟弟们一争高下吗? 现在俨然已到了最紧要关头,他哪里坐得住? “王爷当然不用事事听娘娘的安排,但娘娘的看法未必是错的。”安妙兮语调柔和,像奶猫的爪子在挠心口。 脸上的笑也有几分蛊惑人心,在她面前,萧允聿总显得耐心十足。 “当今那位心思难测,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想让太子继承皇位?依我看,他们之间不如看上去这么平和。” “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萧允聿自认为很了解安妙兮,若不是有了什么线索,她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有晏殊的消息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王爷。”安妙兮笑了笑,“晏殊失踪前跟天下第一庄接触过,楚禾已经动身去天下第一庄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进一步的线索。” “天下第一庄?” 萧允聿对江湖中的这些势力不了解,但听还是听说过的,只是他不明白。 “晏殊从一名御医坐到太医院院使的位置,那几十年几乎未离开过京城,甚至连皇宫都极少出,怎会跟江湖门派扯上关系?” 安妙兮也有同样的疑惑,“此事确实古怪,王爷稍安勿躁,说不定楚禾能带回来更有用的消息。” ** 三伏天,空气又潮湿又闷热。 笼罩在日光下,整个人都黏糊糊的。路两边除了店铺就是店铺,连棵遮阳的树都没有,更别提偶尔吹过的凉风。 余幼容烦躁的踢了下躺在地上的小石块,感觉隔着鞋底脚心都是灼热的,她一路眯着眼,姿态极倦怠。好不容易回到家,刚踏进院门便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不想回头——不想理睬—— 心里冒出的念头十分肯定,她径直朝前走去,脚步顿都未顿。 匆匆跑过来的两名小厮以为她没听到,又急急唤了两声,“太子妃,我们家王爷有请,劳烦您跟我们回去一趟。” ——谁让她去都没用,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冰块旁边。 等那两名小厮追过来,余幼容已经走进院子里。刚才他们那一声挺大的,距离又不算远,只要耳朵没什么问题一定是能听到的。 意识到这一点,两名小厮瞬间停在了院门外,互视一眼,不敢往前了。可是,王爷说如果不将太子妃带回去就让他们俩提头来见。他们不想死啊!这也太冤枉了吧! “太子妃——” 其中一名小厮很怕死的又叫了一声,不远处的人终于有了些反应,等站到树荫下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幽幽扫过来,带着浓烈的阴寒。 两名小厮明明后背都被汗湿了,脑袋还冒着热气,此刻却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们一时忘记了说话,也不怎么敢说出来意了。 “你们王爷是谁?” 不远处的人眸间染着丝躁意,声音也极不耐烦,吓得两名小厮连话都不会说了。余幼容瞧了会儿像木桩一样杵在那里的两个人,“不说我走了。” “太子妃!太子妃别走!”见人要转身了,那两名小厮立即跑过去绕到余幼容面前。 也不敢耽误了,“我们王爷是襄陵王,我们王妃——我们王妃快不行了,王爷说您能救王妃。” 王妃? 商黎姝?她怎么就快不行了? 这个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余幼容快步去了自己的房间。两名小厮望着瞬间没影的人,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里头吓得不轻,心想这下他们可死定了。 谁知不等他们垂头丧气的离开,太子妃又出现了,手上还提着一个很奇怪的箱子,也不搭理他们,脚步匆匆的就从他俩旁边走过去了。 ** 襄陵王府。 两名小厮一刻不停的带余幼容去了商黎姝住的院子,尚未走进院中,余幼容便看到一群丫鬟嬷嬷进进出出,这副情景竟然与她上次来这儿一模一样。 三皇子萧允尧听说余幼容来了,立即迎了出来。 看到来人后,他微微颔首,郁结的眉心始终没有展开,“进去看看吧,她的情况——不太好。” “不太好”三个字萧允尧咬字很重。 余幼容也没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进了房,等看到床上面色白如纸的女子,她眼神轻飘飘的从萧允尧身上晃了过去。 “大夫看过了吗?” 余幼容在床边坐下,一边号脉一边询问身后的人,谁知竟听到身后的人说,“没有请大夫。” 她指尖顿了顿,最终什么都没问,只静下心来查看商黎姝的状况。片刻后,她大概明白萧允尧为何没请大夫了,“王妃身体本就虚弱,现在又小产——” 她没一口气将话说完,心想,上次她便看出这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太融洽,却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 可她又不明白了,如果这两人真水火不容,那商黎姝是如何怀上的? 余幼容从来不觉得自己笨,但这一刻她是真的没想明白,“王爷不用担心,王妃没到不行——”想了想她又将最后几个字咽了下去。 不过萧允尧已经懂她的意思了。 号完脉,余幼容又做了其他检查,当视线触及到商黎姝身上深深浅浅的淤青时,不由失语。 好在她够镇定,一声不响便检查好了,“我开个方子,王爷派人抓好药,照着煎服便可。” 余幼容准备离开时,商黎姝刚好醒了过来,一双好看的眸子没有半分光彩,仿佛失了魂一般。她瞧了眼站在那儿并不打算上前的萧允尧,微哂。 “我派人送你回去,辛苦你特地跑一趟。”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萧允尧说的心不在焉。 “没事。” 本来是听那两名小厮说商黎姝快不行了,她才将医药箱带了过来,谁知连打开的机会都没有。用不着收拾,余幼容拎起箱子径直朝外走去,片刻都不愿多留。 谁知还没有走出襄陵王府,萧允绎竟然也来了,看到她开口便问,“三嫂没事吧?” “没大事,养养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余幼容就在心里想,这家人是不是将她当成家庭医生了?上午才去给十皇子萧允承送了解药,下午又被请来了三王爷萧允尧这儿。 萧允绎不知道余幼容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便说了一句,“其实三哥人不错。” 第249章 是人是鬼,去看看就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余幼容莫名其妙的瞥了眼身旁的人,“三王妃也不错。” “……”萧允绎用一种道不明的眼神看着她,很快又接了一句,“是三哥不好。”余幼容一扬眉,心想这人何时如此没立场了? 其实萧允尧好与不好横竖与她不相干,只不过她没想到萧允尧还有这一面罢了,毕竟在她这个外人面前,他总是佻着双仿若花色的眼,清冽中又携着丝魅惑。 看上去要比萧允绎好说话。 果然,人不可貌相——余幼容不打算跟萧允绎继续探讨这两口子,换了个话题,“我今天见到皇后娘娘了。” “嗯。” 萧允绎并不惊讶,似乎早知道了,余幼容也不觉得奇怪。 即便明面上他从不与朝廷中哪位大臣走得近,也从不参与后宫中的是非,但不代表萧允绎对朝中、宫中的事一无所知。 说不定,他的眼线比谁都多。 “她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余幼容喉间堵了下,声音有些不自然,“成亲——你怎么想的?” 余幼容问的怎么想的指的当然是他打算如何收场,结果萧允绎却曲解了她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他说,“等天凉快了再说吧,喜服又沉又重——”说到这儿,萧允绎视线落到了余幼容发间,表情极认真,语气也是认真的,“发冠也不轻,这个天成亲我怕你热坏了。” “???” 余幼容僵了有好几秒,想要说话就连嘴角都僵住了,“不是——谁要跟你成亲?” “你啊。” “呵。”余幼容忍不住冷笑出声,如果眼前这人不是萧允绎,估计就动手了。她忍了忍,将胸口的郁气顺了下去,语气还算从容,“我不跟你成亲。” “那你要跟谁成亲?” “……” 萧炎将马车拉过来时,听到的便是萧允绎说的最后这句,他脸上的表情比余幼容要精彩的多。不过他低头的速度很快,萧允绎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这里,没叫他发现。 确定他们家太子爷没看这边,萧炎才忍不住暗想,他们家太子爷如今越发的不要脸面了,也不怕再这样下去会被太子妃嫌弃。 他用余光偷偷瞥了眼太子妃,心中咂舌,瞧太子妃的表情恐怕已经嫌弃了…… 因为萧炎在旁边,余幼容没让萧允绎这个主子难堪,只说,“皇后娘娘那边,你自己应付吧。” 去了一趟襄陵王府,天已经暗了。 等马车停在院前,白日的闷热也散了不少,萧允绎扶着余幼容刚下马车,便看见了站在门前的君怀瑾。 君怀瑾这个时候出现在这儿定没什么好事。似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在,君怀瑾上前见礼,而后才说明了来意,“陆爷,兴安侯府那位少夫人,说是不好了。” 余幼容一时没想起来君怀瑾口中的少夫人是谁,在他的提醒下才想起了戴知秋这么个人。 “不好了?怎么个不好法?” “好像是前几日做梦魇到了,醒来后起初只是精神不大好,谁知之后的几日一闭眼就梦魇——据说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了。”君怀瑾唏嘘不已。 余幼容不相信什么现世报的说法,如果这世间真有现世报,坏人们岂不是就无处遁形了? 她抬眸看君怀瑾,“君大人应该不止是为了这位少夫人的事吧。”君怀瑾行事极有分寸,戴知秋不值得他特地跑这一趟。 “确实不止她的事。” 君怀瑾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陆爷应该不相信鬼神一说,我也不信。这几日大理寺接到了几起报案,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说是在废弃的水云台撞见了叶清漪的鬼魂。” 听到鬼神二字,余幼容就猜到了个大概,她没嘲笑君怀瑾竟然为了这种无稽之谈来找她。 推开院门的同时正儿八经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君怀瑾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她。原来是这几日深夜,陆续有人听到水云台中隐隐约约有女子婉转低回的戏腔。 唱的便是《霸王别姬》。 自从水云台没落后,那处戏园子便荒废了,这么多年再未有人进过。朱漆大门落满了灰,门头上还缠着一层又一层的蛛网,就连门上的锁也锈迹斑斑,钥匙孔早被锈堵住了。 君怀瑾派大理寺的衙役去看过,说是门上的锁根本没动过,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去装神弄鬼。 可来报案的人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一个个都被吓破了胆,说话都直哆嗦。 “所以他们认为在水云台听到的戏腔是叶清漪?兴安侯府那边也认为戴知秋是因叶清漪梦的魇,生的病?” “没错。” 叶清漪死亡是她亲自确认的,不可能有错,遗体被君怀瑾带回大理寺放了两日都不见兴安侯府的人来领走,最后是君怀瑾安排人找了块地将她葬了。 没能如叶清漪的愿,既没有跟何安臣葬在一处,也没有跟她的两个儿子葬在一处。 怎可能死而复生? 就在余幼容和君怀瑾沉思之际,一直没出声的萧允绎开了口,“如果报案的那些人没说谎,这世间也没有鬼神精怪一说,那便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点毋庸置疑。 “是人是鬼,去看看就知道了。” 余幼容抬头望了望天,天边月亮已高高挂起,有云从月亮前飘过,笼住一片皎洁的光。没有星星。 因为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余幼容没有废寝忘食,将药箱放回房中,又去了厨房。 天热了以后,她就跟温庭轮流着做饭,今日刚好轮到她。 君怀瑾是颤颤巍巍的跟余幼容和萧允绎吃完了这顿饭,吃的过程中他就觉得自己不消化了。 毕竟是陆爷做的饭,他这种凡人的胃消化不了也正常,不过,不得不说,陆爷做的饭还挺好吃的,色香味俱全。一时间,他有点羡慕温庭,又不怎么羡慕温庭。 ** 水云台。 君怀瑾掌灯走在前面,余幼容和萧允绎跟在他身后,到了水云台门前,已是三更天。君怀瑾将灯笼插进旁边的墙缝里,又亲自上前检查了一遍锁。 依旧是锁死的。 他刚准备提议再去周围找找有没有别的入口,便隐隐约约听到一句,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因为太突然,君怀瑾心里咯噔了下,脸色也瞬间泛白,“陆爷,你有没有听到……” 第251章 她怎么舍得? 余幼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睁眼,因为没完全醒,一双眸子雾蒙蒙的,眼角染着潮气。 小十一蹲在床边,两只手握成拳头搭在床沿上,像一只幼年的狗崽子。见到床上的人睁开眼,他刚准备欣喜的叫唤。 身后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吓得手舞足蹈挣扎,便听到他七哥在他耳边“嘘”了一声,“别吵。” 床上的人望着这两人眼神空洞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有焦距。 院子里,温庭花了好几个旬假时间搭了一个花架,缠着葡萄藤,旁边种着各品种的花,五颜六色的,与他一本正经的古板性子大相径庭。 主要是以前温庭也没时间研究花花草草,如今这番也不过是想找些东西填满空落落的院子。 同样对花草不感兴趣的还有余幼容,一院子的花,她认识的没几种。 为数不多认识的那几种,还是因为可以入药。不过认不认识不要紧,她觉得好看就行了。 花架下,余幼容捧着一碗绿豆汤慢悠悠的喝着,旁边的小十一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啄着,喝到最后还不忘哈一声。 “太子妃。” 瞧着一碗汤见了底,陆离才开口。今日小十一就是跟着他一起过来的。 因为十皇子萧允承的事,昨日一晚上陆离都没睡好觉,原本他打算出了永和宫便跟太子妃好好分析分析这件事,谁知太子妃却被皇后娘娘叫了去。 “太子妃,我看康嫔娘娘的态度,是不想再追究换药一事,更奇怪的是,十殿下从始至终没有多问一句。” “她当然不打算追究。”余幼容将手中的空碗放下,语气随意的说了一句。 “为何?” 陆离听不懂她的意思,追问道,“这么多年,康嫔娘娘对十殿下有多上心,我比谁都清楚,怎么如今查出了十殿下患病和久治不愈的原因,她反倒不打算追究了?” “陆院判还不明白吗?既然十殿下的药一直都是康嫔娘娘的人亲自负责,旁人又如何动得了手脚?” “太子妃的意思是——” 陆离脸颊上的皱纹颤了颤,即便他见惯了后宫嫔妃的明争暗斗,也从未将十殿下的事往康嫔娘娘那儿想,毕竟那是他的生母啊!还对他那么好。 她怎么舍得? 可就像太子妃所说,既然十殿下的药一直都是康嫔娘娘的人亲自负责,谁又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更何况,康嫔娘娘还如此维护她的那位嬷嬷,那么干脆的拒绝了他要求的对峙。 陆离叹息一声,没再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萧允绎安慰他,“陆院判不必介怀,也许康嫔娘娘有她自己的用意。”毕竟这些年她对十皇子是真的好,体贴入微。 “那十殿下——为何也不追问?” “陆院判觉得十殿下如何?”余幼容捏了一块桂花糕递给小十一,又捏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十皇子算是陆离看着长大的,对于他的品性不说完全了解,也了解个七八分。 “许是从小多病的缘故,十殿下为人处世极淡泊,不争不抢。”说完这句陆离又叹了声气,谁能想到他的多病是人为的呢? “他也十分聪慧,他的棋艺就连皇上都赞一句绝。”否则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哪里入得了皇上的眼? 不必说太多,这两句便够了。 余幼容赞同的点点头,“那就是了,十殿下不傻,甚至还很聪明,这么多年,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药有问题。” 所以在得知换药一事后反应才会那么淡,也并不打算深究此事。 “什么?!” 陆离又惊了一惊,“太子妃是说十殿下早就知道自己的药有问题,却什么都不说?还将那些药全喝了?这——”这算什么?陆离一时间竟然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恼。 这些年,他是一心一意想要治好他的病啊! 谈不上心寒,就是突然有那么点迷茫,不懂自己劳心劳力做的这一切是为的什么了,“看来,这后宫之中,果然不该交付感情啊!我早该明白的。” 陆离摇摇头,没再说话。 沉默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小十一将第三块桂花糕咽下去后,开了口,“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他一本正经的摇着头,“十哥生着病,三嫂这几日也在跟三哥闹着要和离呢!” “小殿下这话可别出去说。”陆离不敢捂小十一的嘴巴,只能哄着劝着,“这话对你三嫂和三哥都不好。” “我知道。” 小十一捧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牛乳,才继续说,“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母妃说了,皇家的孩子要学会装傻,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 “……” 陆离望着小十一稚嫩的脸,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次是真的再也不说话了。 ** 晌午过后,君怀瑾依旧没出现,萧允绎将小十一交给陆离,跟余幼容再次去了水云台。 白日的水云台完全没有晚上的诡异,就是一处废弃了许久的戏园子。这次没翻墙,余幼容徒手拧断了门上的铜锁。 就连萧允绎都暗叹,力气真大。 进入园子,穿过长廊来到戏台前,被余幼容击碎的铃铛还落在四个角的地上,其他地方与昨晚并无变化。 余幼容踩着咯吱响的木板在戏台上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她定在原地望了一会儿,猜想昨晚兴许真是被催眠了,当时她和萧允绎的注意力肯定十分集中,突然听到铃铛声,紧随着又是唱戏声,对脑波产生了一种提醒与暗示。 再回忆当时的情形,光线昏暗,声音以及陈设——可能是在环境的暗示下,被人控制了潜意识。 不过那人显然功力还不到家,否则她不会清晰的记得祖母已去世。 从戏台的另一边下去,后面是摆放戏服和道具的地方,余幼容视线晃过几个木箱,走过去随便打开了一个,木箱里面放着一个雕花小木盒,再打开则是一套点翠头面。 精致且好看。 她伸手触上去,竟然没有一丝灰尘。 也不知道是箱子的密封性太好,还是别的原因,她抬眸扫了一圈,等停下来视线尽头是一套戏服。 黄帔、金项圈、白色绣马面裙子、鱼鳞甲…… 她走过去伸手抚上珠串云肩,手指顿时僵住——原本是看到这套虞姬戏服想起了叶清漪,结果没想到居然在这儿发现了异常。这套戏服明明挂在外面,她磨着指腹。 竟然也没有灰。 见余幼容一直站在一套戏服前,萧允绎走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说。 “这戏服保存的挺好。”他勾起嘴角笑笑,半真半假的说,“难不成真是叶清漪的鬼魂回来了?还是——有人在故弄玄虚?” 第252章 七夕撒个糖,真糖 余幼容没接萧允绎的话,视线已从虞姬戏服上移开。这房间内虽然灰尘厚重,东西摆放的倒是极其规整,她抬头望了望上方的梁。 就连边角都没有蛛网。 “有没有鬼魂我不知道——”不过这人,说不定有一个。 离开这间房间,余幼容和萧允绎又去了那几处木质建筑,全都上了锁,但有一处的锁明显有开动过的痕迹。 这次余幼容没再暴力拧断,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细铜丝轻而易举的就将锁给撬开了,萧允绎站在一旁看着,末了还不忘在心里记下,他家小姑娘不仅力气大还会撬锁。 君怀瑾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时,余幼容和萧允绎刚刚踏入房中,“殿下,陆爷,我来晚了。” 萧允绎看了他一眼,没答话,余幼容则径直走到了衣柜前。 她站在那儿许久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就在君怀瑾准备询问是不是那衣柜有问题时,余幼容先开了口。 “君大人,你再跟我说说,那几起案子的报案者是怎么说的。”她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尾,气还没顺下来的君怀瑾一脸茫然的回视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陆爷的记性一向好,跟她说过的事提一下便全都记住了,这还是第一次她让他将案子再复述一遍。 君怀瑾心中疑惑,却还是仔仔细细将那几起案子又说了一遍。 “几名报案者都是附近的住户,因为天黑了孩子还没回家,便出来寻找,找到水云台外面就听到了……” 他对昨晚的事心有余悸,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听到了那几句戏词,便吓得跑来大理寺报了案,接到报案我便派衙役来了水云台,并未发现有何异常,直到昨晚——” 君怀瑾没将话说完,因为后面的事陆爷比他更清楚。 “找孩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 余幼容若有所思,“君大人可有找那些孩子问过话?”君怀瑾闻言摇头,自然是没有的,都是些年幼贪玩的孩童,父母大半夜被吓个半死,他们倒好,吃得香睡得也香。 什么事都没有,一觉睡醒活蹦乱跳,更别提被吓到。 “君大人先问问吧,说不定能问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余幼容说完又朝柜子望了一眼,这才走出房间。 萧允绎注意到她的动作,视线也有意无意的从柜子上扫了过去,接着一言不发跟着出去了。只留下君怀瑾一人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眼瞧着殿下和陆爷越走越远,他赶紧小跑几步跟上去,不敢在这里多留。 等到房间中没了声响,柜子的门突然晃了一下,紧接着一双干枯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 ** 君怀瑾的办事效率很快,离开水云台没多久便将那几个小孩子召集到了一处。 三男一女四个小娃娃瞧着面前坐姿各异的三个大人,眼睛里只有好奇,竟没有半分恐惧。 因为天热,君怀瑾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这还是他第一次“审问”这么小的孩子,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他将折扇抵在唇上,轻咳了两声。 “哥哥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哥哥……” 君怀瑾还没有说完,四个小娃娃便兴奋的叫了起来,其中一人叫道,“是审问犯人的游戏。” 另外一个人也笑着叫起来,“我喜欢这个游戏。” 唯一的小女孩立即用肉嘟嘟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闷闷的声音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说完眯起弯弯的眼睛笑得十分开心。 君怀瑾嘴角抽搐了好几下,他只担心自己会吓到这几个孩子,还刻意柔着嗓子跟他们说话。 没想到——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将视线移到还算镇定的那个小男孩身上,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他那里,他努力笑得和蔼,“哥哥问你,你来……”谁知才刚开口就被小男孩一本正经的打断了。 “你才不是哥哥,哥哥才不会像你这么老呢!” 说完还一脸被欺骗的表情。 君怀瑾听到这句话,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脸上的笑也极其僵硬,现在的孩子——现在的孩子都这么难对付吗?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能用刑,比审问嫌犯难多了。 他刚准备向余幼容求救,便瞧见旁边跷着二郎腿的人慢悠悠的将搭在一起的腿放了下来。 又瞧见她伸出右手,张开手心,四颗用糖纸包裹的奶糖静静躺在上面。 君怀瑾立马便猜到了余幼容的用意,心想还是陆爷厉害,对付小孩子还是要用糖哄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谁知他刚这样想完,便看到余幼容又将手收了回来,慢悠悠的剥开一颗奶糖丢进了自己嘴里,奶香味顿时四溢开来,馋的四个小娃娃情不自禁的吧唧吧唧嘴巴。 不一会儿后。一名小娃娃明知故问,“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呀?” 他旁边的小娃娃也跟着问,“哥哥,好吃吗?” “香香的。”小女孩说完后小月牙似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余幼容的嘴巴,嘴角也亮晶晶的,是口水。 唯独那个一本正经的小男孩始终不为所动的样子,就在君怀瑾心想这孩子定性正好时,他慢悠悠站起来走到了余幼容面前。 “哥哥,你想问什么问题呀?我什么都告诉你。”说着视线落到了剩下的三颗糖上。 他这句话一出,另外三个小娃娃也立即跳了起来,争前恐后的说,“哥哥哥哥!我也告诉你,问我问我!” 君怀瑾:“……” 瞧着四个小娃娃扯着余幼容袖子的画面,萧允绎也跟着笑,这一刻他突然想,等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她会不会也这样逗孩子?半点母亲的样子都没有。 余幼容很满意四个小娃娃的反应,她左手捏起一颗糖,语气轻飘飘的,与平时并无两样。 比起君怀瑾问问题的方式要直接得多,“你们是不是进去了那个戏园子?” “去了!” 其中一个小娃娃刚说了两个字,旁边的小男孩便伸手捶了下他的头,“不是说好不跟别人说的吗?要是被爹和娘知道了……又要挨打了。” 余幼容也不管小男孩说的话,伸手将一颗奶糖递到回答问题的小娃娃面前,“很好。”几乎没有停顿,她又继续问,“门上有锁,你们几个是怎么进去的?” “我们——我们——” 另外一个小娃娃有些害怕年纪看起来最大的小男孩,但看着同伴吃到了奶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草草后面有个洞洞,我们钻进去的,草草挡着洞洞,看不见。” “乖。” 这个孩子明显最小,有些口齿不清。余幼容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亲自剥开糖衣将奶糖塞进了他嘴里。问到这儿,跟她之前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她也不急着问了。 可是她不着急,小女孩和小男孩却急了,因为哥哥手上就只有一颗糖了。 谁知就在他们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想抢着回答下一个问题时,哥哥又拿出了好多好多糖,双手捧着伸到他们面前,“吃吧,都有。” 刚才还有些着急的小女孩望着眼前的奶糖,又抬头望向哥哥,突然甜甜的一笑,“哥哥,我们看到了一个老婆婆。” 第253章 终于等到小殿下了 老婆婆?原本还有些颓丧的君怀瑾听到这句话立马来了精神,他想多问几句,却发现陆爷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甚至于就连殿下都没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既然小女孩都开口了,小男孩当然也不愿意落后,紧跟着说道,“那个老婆婆看到我们就躲了起来。” 余幼容点点头,思考的同时还不忘回应两个小娃娃,“那个老婆婆只躲了起来?” “嗯!” 小女孩下巴猛地往下一点,能看到脖子上白嫩嫩的肉被挤成一段段的,让人很想伸手捏一捏,“老婆婆躲起来,不让我们看,我们进不去,就在外面。天黑了,爹和娘就来了。” “哥哥要找老婆婆吗?”小男孩嘴巴里塞了颗奶糖,腮帮子鼓鼓的。 余幼容瞧了眼他满头的汗,将袖子里的手帕抽出来递给他,谁知小男孩自来熟的扬起小脸,凑了过来。 她愣愣,不太熟稔的将小男孩脑门上的汗给抹掉了。 君怀瑾瞧着他们陆爷的动作,有些想笑,人家姑娘的锦帕抽出来,料子好,绣工佳,还飘着香,看着便赏心悦目。 再看看他们陆爷,抽出一坨皱成一团的棉帕子,连块边角料都不如,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就他看来,他是不愿意用的。 天气太闷热,余幼容挥挥手,让围在她身旁的四个小娃娃坐回到四个小凳子上。四个人坐稳后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着胸膛,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乖巧又好笑。 其实余幼容不太喜欢小孩子,但听话的孩子她也不讨厌,整个问话过程还挺温和的,四个小人精也十分配合。 ** 与此同时,水云台里。 余幼容三人离开时并没有将门重新锁上,陆羽衣走到门前便看到敞开的房间里一名老妪正站在衣柜前发呆,连有人来了都未察觉到。 陆羽衣走过去,唤了声“玉嬷嬷”,老妪才猛地一抬头,稍一惊慌后又恢复镇定,僵着脸对来人笑了笑。 “陆姑娘来了。” 老妪说着朝门外望了望,眼神十分复杂,“这个地方恐怕待不下去了,又要麻烦陆姑娘了。” “玉嬷嬷别这么说,当年我们一起来水云台,都是你在照顾我,如今我也不会抛下你。” 当年,陆羽衣改名换姓进水云台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名门千金一夕沦落成街头孤儿,要不是玉嬷嬷守在她旁边帮她打点一切,她哪里撑得过去最艰难的那几年? 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曾经她照顾她,后来她又照顾她,再说道谢的话就生分了。只是望着陆羽衣的脸。 老妪不由地又想起了方才见到的那两张面容。 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陆姑娘,刚才来的那三个人,有位公子跟你长得十分相似——”怕陆羽衣想起伤心往事,老妪只说到了这里,便用浑浊的双眼望着她。 陆羽衣听了她的话笑了笑。 她一直在关注水云台,自然知道老妪说的公子是谁,“那位公子我也见过,确实跟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玉嬷嬷有所不知,他长得更像我兄长。” “你是说陆——” 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老妪依旧不敢提起那个名字,脸上也跟着现出几分忌惮神色。 “可老奴明明记得,他不曾成婚,怎会有孩子?” “起初我跟玉嬷嬷一样,也怀疑那位公子跟我兄长有关系,特地去查了,结果……”陆羽衣摇摇头。 “这世上还真有没有血缘关系却十分相似的人呢。” 听了这句话,老妪神色再次变了变,多了一抹失望,“那……另外一名公子长得十分像……”这次她依旧没说出像谁。 与其说是害怕提那个人,更多的是不愿提。那个人早在十九年前便在她心底封存,如今连想起那张面容胸口都是一阵沉痛,仿佛坠入深渊。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那名公子,陆姑娘认识吗?” 陆羽衣望着面前老态龙钟的老妪,半晌才说,“他是太子殿下。” 老妪闻言身体猛地一晃,被陆羽衣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她颤抖着声音重复道,“他是太子殿下?” 说着深陷的眼眶便红了,眼泪也掉了下来。 原先的失望和小心翼翼一扫而光,她激动的抓住陆羽衣的手,“陆姑娘,老奴终于等到了,老奴终于等到小殿下了。” 想起那名公子跟娘娘十分相似的脸,老妪又笑了起来,“老奴就觉得长得像。小殿下长大了,长得真好。个子高,也好看,眉眼特别像娘娘——”她没说的是,更像陛下。 提到娘娘,老妪发亮的眼睛暗了暗。 “若是娘娘知道小殿下长得这么好,该多高兴啊,娘娘那个时候总爱抱着小殿下,老奴就守在一边。他们笑,老奴就跟着一起笑,那个时候的日子多好过啊!” 因为老妪的话,陆羽衣也陷入了回忆中,她眼神悲戚,眼底闪过浓浓恨意。是啊,那个时候多好啊。 可惜,都毁了。 “玉嬷嬷要同他相认吗?”待将恨意隐去,陆羽衣问老妪。 “老奴哪有资格同小殿下相认?” 那个时候小殿下才多大?根本就不会记得她,“老奴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为了能再见小殿下一面,有样东西,在老奴这儿存放太久了。”是时候交到小殿下手里了。 ** 君怀瑾望着拽着自己衣角的四个小娃娃,额头满满黑线,想到待会儿还用得着他们,他硬生生挤出一个慈父般的微笑。 “前面就是水云台了,你们几个带哥哥去看见老婆婆的地方。” “不是哥哥!” 君怀瑾话音刚落,年纪最大的小男孩便纠正了他,接着回头笑嘻嘻的对后面的余幼容说,“哥哥,你为什么要找那个老婆婆啊?哥哥认识那个老婆婆吗?” 因为嘴里还塞着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口水哗啦啦的从小男孩的嘴角淌下来。 余幼容盯着他,正纠结要不要帮他擦,便看到他呲溜一声又将口水吸了回去,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小男孩其实也就这么一问,问完注意力便又被水云台吸引走了。 “呀,门开了。” 三个大人在四只小麻雀的叽叽喳喳声中进了水云台,说是查案,看起来倒更像郊游,特别是四只小麻雀走到哪儿都要绘声绘色的说一番他们在这儿干了什么什么。 君怀瑾听出来了,这段时间他们没少进来。 而他们口中的那个老婆婆似乎从未做出过伤害他们的行为,说明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一行人正往前走着,一名小娃娃突然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看!是老婆婆。” 第254章 能不能留她一命? 早在老妪出现时,萧允绎和余幼容便发现了她,看模样似乎已等候他们多时。 只是他俩看不懂老妪眼中的情绪,特别是他们越靠近她的眼眶便越红,等走到她面前,老妪已泣不成声。 原本叽叽喳喳的四小只立即不敢说话了,一个个瞪着大眼睛望着老妪,最后是小女孩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忍痛将一颗奶糖递到老妪面前,“婆婆吃糖。” 老妪透过朦胧的泪眼望了望只高出自己膝盖的小女孩,那个时候,小殿下才刚学会走路。 还没有这个孩子大呢。 “婆婆不吃。” 她将糖推了回去,用干枯的手抹了把眼睛,视线紧紧黏在萧允绎身上。别说是萧允绎和余幼容察觉出不寻常,就连君怀瑾都觉得这个老婆婆的眼神不太对劲。 不等君怀瑾出声询问老妪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水云台一系列的异常是不是她所为。 她便先说道,“老——老身有几句话想单独对这位公子说,不知方不方便?” 此话一出,几人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余幼容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位老人家,是个不会武功的。也正因为如此,发现衣柜里有人时她才没急着动手,选了种更麻烦迂回的方法,让这几名小娃娃带他们来找人。 她也基本上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老人家竟然会跟萧允绎牵扯上关系。 “公子放心,不会耽误公子太长时间。”见萧允绎不说话,老妪又说了一句。 萧允绎倒没有想过对方会浪费自己的时间,他跟余幼容一样,只是不解这位老人家跟自己有何关系?为何要单独说话? 他看了眼身旁的余幼容,对老妪点点头,“走吧。” 进入房中,老妪先将房门关紧,随后突然转过身跪在了萧允绎面前,身体几乎贴着地面跪着。 “殿下,老奴总算见到殿下了。” 萧允绎望着跪在地上的人,眉心不经意拧起,他隐住心中的疑惑,“你先起来。”等到老妪在他的搀扶下起了身,才继续问,“你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 “殿下……” 老妪的情绪抑制不住的激动,每说一个字都在哽咽。 “老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玉嬷嬷,十九年了,老奴竟还能见到殿下。哪怕现在是叫老奴死,老奴也无憾了。” 听到前半句话,萧允绎还在想戴皇后身边何时多了一名玉嬷嬷。 再听到十九年几个字,就连他的情绪也被带着有了起伏,然而表面上却依旧镇定,他敛着一身的清冷,“你究竟是谁?” 看出小殿下的防备,玉嬷嬷没有难过,反而觉得欣慰。 如今顾家和娘娘都没了,小殿下|身后没了依靠,行事作风是该谨小慎微,否则就要被那些人给害了。 一想到偌大的京城,偌大的皇城,小殿下孤身一人,玉嬷嬷的眼眶又红了。 不过这次她没让眼泪掉下来,好不容易见到小殿下,她该高兴,也不能感情用事,玉嬷嬷忍住鼻中的酸涩,“殿下在这儿等等,老奴有东西要交给殿下。” 说完她转身走到衣柜前翻出了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又走回来,“这是当年娘娘放在老奴这儿的。” 见小殿下不准备接,玉嬷嬷又说。 “这木盒原本是要交到陆左相手里的,可惜,晚了一步。”再提起当年的事,玉嬷嬷有些恍惚。 那些事明明就好像发生在昨日,可眼前的小殿下却已经长成大人了。 “后来娘娘也跟着出事了,老奴趁乱带着这个木盒逃出了宫,起初几年四处流浪,好在后来寻着机会进了水云台,才安稳下来。” 萧允绎的视线扫过玉嬷嬷落在木盒上,薄唇微启,“我要如何信你?” “老奴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当年除了这个木盒老奴什么都未带出宫。那时殿下还小,娘娘的事,老奴说了恐怕殿下也无法判断真假。” 见面前的人无动于衷,玉嬷嬷心里总归是难过的,若小殿下在娘娘身边长大,何至于性子如此凉薄。 她将木盒递过去,“这是个机关盒,没有钥匙谁也打不开,老奴也不知里面是何物。” 萧允绎终于将木盒接了过来。 木盒不大,看不出里面的机关有多精巧,但是外面的雕花十分精致,材料也是不多见的铁力木,单用手便能感觉出坚重如铁。这个木盒不是寻常物品。 见小殿下对木盒起了兴趣,玉嬷嬷稍稍松了口气,她就怕小殿下不信她,不肯收下木盒。 “娘娘告诉老奴,这个机关盒一定要用钥匙打开,寻常蛮力无法摧毁。即便侥幸摧毁了,也会触发机关将里面的东西毁坏。” “钥匙在何处?” 玉嬷嬷摇摇头,“娘娘只说将木盒给陆左相就可以了,他知道钥匙在何处。” 萧允绎带着玉嬷嬷再次出现时,玉嬷嬷虽然没有再哭,但是眼眶依旧通红,余幼容扫视着这两人,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问。 将四名小娃娃送回家后,君怀瑾没有将玉嬷嬷带去大理寺,就在水云台的戏台上问了话。 与余幼容的猜测一致。 水云台落败后,玉嬷嬷便一直藏身于此,谁知相安无事了多年后,被几个小娃娃打破了宁静,她不忍心伤害那几个小娃娃,便忽视了他们的存在,一直躲着他们。 这也就是几个小娃娃能够连续多日进水云台的原因。 谁知随着他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将家里的大人也引了来,玉嬷嬷怕自己被发现,便利用刚去世的叶清漪吓走他们。 玉嬷嬷说。 “当年刚来水云台时,我就跟在叶姑娘后面伺候,叶姑娘是个好孩子,待人处事都极有分寸。我听了几年她唱的戏,能学出几分像,可惜,她竟然走在了我前面。” 至于催眠,她说是在一本医籍上看来的名为摄魂的一种术法,起初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问话到这里,这几起案子算是有了个结果。 君怀瑾没急着让玉嬷嬷搬离水云台,也没有急着向那几名报案者解释这一切都是人为,打算想好安置玉嬷嬷的方法再妥善了结此事。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这名老妪跟太子殿下似乎有什么渊源。 ** 水云台一角。 陆羽衣望着大门的方向,问身旁的男子,“他能找到钥匙吗?” 男子没急着答话,凝神许久才道,“他比谁都想知道当年的真相,自然会不遗余力打开盒子。”一句话说的不缓不慢,音质温润,很好听,只是听不大出情绪。 “我知道了。” 即便男子要比陆羽衣小上不少,她的态度始终恭恭敬敬的,将视线收回来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玉嬷嬷,能不能留她一命?” 男子深深看她一眼,没说话,擦着陆羽衣的肩膀从另一边离开了。陆羽衣视线跟随着他慢慢转过身,望着他衣摆上几株墨色的兰草,双手慢慢握紧。很快又松开了。 第255章 木鸢盒,机关术 离开水云台,余幼容和萧允绎便同君怀瑾分开了。 没有旁人在,萧允绎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等余幼容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便主动开了口。 “那位老人家说她是我母后身边的嬷嬷。” 余幼容微微侧头看他,似乎只要提到他母后,他的情绪就不太对,“你信吗?信她是你母后身边的嬷嬷?”她声音很轻,没有半分询问的语气,倒像是在安抚他。 萧允绎也听出来了,“应该是信的。只不过一碰到涉及母后的事情,就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虽然无意探寻他的隐私,但想到宋慕寒死前说的那个秘密,余幼容有些担心。 “她给了我一个木盒,说是母后给她的机关盒,一定要有钥匙才能打开。”说到这儿,萧允绎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余幼容。 “能不能将木盒带去给唐老看看?我想尽快取出里面的东西。” ** 千机阁。 唐老爷子望着对面坐在余幼容旁边的年轻人,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哪哪都看不顺眼。好半天才将视线移到余幼容身上。 “怎么今儿想起来找我了?”他边说边哼哼唧唧,不满全写在脸上。 余幼容也不在意,“不是让唐德带话给你,有时间我就来陪你下几盘?怎么,不乐意?那算了。” 对付眼前这位老人家,余幼容一向得心应手。 果然,老人家更不开心了,嘟囔着,“哪有说出去的话还收回去的?” 说着他又瞧了两眼萧允绎,“我们俩下棋,他在旁边看着?”末了又说了一句,“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 唐德将茶水糕点端进来时,刚好听到了最后这句,他端托盘的手一抖,险些将上面的东西摔到地上。心里默默的想,看来以后他不能再看老爷子下棋了。 “既然不喜欢,那就改日再下吧。” 不等唐老爷子抱怨,余幼容迅速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今天得到了一个机关盒,据说没有钥匙绝对打不开。”她眉梢扬了扬,“给您老瞧瞧?” “绝对打不开?” 唐老爷子不以为然,瞬间就将下棋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拿来给我看看,这世间还真就没有我破解不了的机关!” 说这话时,唐老爷子还不忘扫了几眼萧允绎,任谁都听得出语气中的炫耀。 萧允绎早就感觉到了唐老爷子对自己的敌意,从他进来时,他看自己的眼神便十分不友善,具体是什么原因,他没去深究。 只将木盒递给唐德,再由唐德递到唐老爷子手里。 唐老爷子刚接过木盒时还老神在在的,看了一会儿后神情渐渐变严肃,“这木盒,你们哪来的?” “有问题?” 见余幼容不认识这盒子,唐老爷子觉得也正常,“这叫木鸢盒,里面用的是机关术中的机械术,一般人确实解不了。若是强行破解,里面的物品恐怕也保不住了。” “您老可不是一般人。” 余幼容先给唐老爷子戴了顶高帽子,又说,“我们暂时也找不到钥匙,这盒子先放在您这儿。” “那就放着吧!” 唐老爷子对机关的喜爱不亚于黑白子,已经迫不及待的研究了起来。 喝了半盏茶后,见某位老人家已完全顾不上他们,余幼容起身准备道别,“若是破解了——”她顿了下,“里面的东西您先别看。” 毕竟涉及到宫廷秘辛,她不想将唐老牵扯进去,“您让唐德带句话给我,到时候我们来取。” 唐老爷子只对机关感兴趣,里面有什么东西横竖与他无关,他头也不抬的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语气急促得仿佛他们继续待在这儿会影响他破解机关似的。 余幼容笑笑,也没在意,看向萧允绎,“走吧。” 谁知两人刚踏出书房的门槛,唐老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又叫住了余幼容,他没舍得放下木鸢盒,抱着就匆匆走过来了。 走到余幼容面前,唐老爷子蹙眉,这两人似乎靠的太近了些。 他伸手将余幼容往旁边拉了拉,又对萧允绎说,“我有话要单独跟这丫头说,你先外面等着。” 瞧着唐老爷子对萧允绎莫名的敌意,余幼容觉得十分好笑,当初,也不知是谁说“太子殿下看上你什么了?”这么快就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 等到萧允绎走出去一段距离,唐老才开口。 “差点忘了告诉你,前几日三街六巷那位主子派人送来了千机阁的地契,你说他是何意?” “地契?” “是啊!” 唐老爷子满脸愁容,“且不说这地契有多值钱。这几年从不见那位主子跟谁交好,之前鹿鸣街的那谁三番两次想给他送大礼,都被他的人挡了回来。”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余幼容,很是苦恼,“大家都知道他不喜与人深交,怎这次给千机阁送了份这么大的礼?” 余幼容听了唐老爷子的话视线缓缓转向书房外,远远的能看到萧允绎的背影。 因为双眼一直都在余幼容身上,唐老爷子立马就注意到她在看外面的人,气得抬手拍了下她的肩。 “我跟你说话,你看他做什么?” 老人家手劲还挺大,余幼容揉了下肩膀,幽幽开口,“既然给了你,你收着就是了。又不是不再将这块地租给唐家,你怕什么?或许他就是单纯的想将地契给你呢。” 没别的意思。 唐老爷子只将余幼容这句话当成了玩笑话,在他看来,如果三街六巷的那位主子算得上单纯,天底下就没有不单纯的人了。 ** 大暑前一日,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次日一早,雨停了,青石板路上还积着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而来,踩碎了一地水洼,溅起的水将靴子都浸湿了。一直跑到一处院门前,那人才急急的刹住脚步。 刚准备敲门,门在这时开了,露出一张如昆仑美玉一般的容颜,笼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寒气。 望着距离自己的鼻尖只有一寸距离的拳头。 温庭微微蹙眉。 他往后退半步,寒着张脸瞧向面前穿着大理寺衙役服年纪不算大的男子,“君大人让你来的?” 衙役慌里慌张的将准备敲门的手收了回来,一口气说完了憋了一路的话,“回温大人,是我们家大人让属下来请陆爷,大理寺那儿出事了。” 第256章 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余幼容赶到大理寺时,人已经散了。她跟在衙役身后去找君怀瑾,君怀瑾正在卷宗阁前来来回回的踱着步。 远远看着神态竟跟傅文启有七分相似,难怪这两人能成为忘年的至交好友。 “大人,陆爷来了。” 等走过去,衙役出声提醒君怀瑾,君怀瑾才朝余幼容这边看,不至于苦着张脸,但眉头紧锁着。 “你先下去吧。”抬手让衙役退下,他才继续说,“陆爷,戴知秋一大早跑来大理寺,供认是她毒害了叶清漪的两个儿子。”原以为何安臣的案子随着叶清漪的死就结束了。 没想到先出了水云台闹鬼的事,现在又冒出一个戴知秋,搞得君怀瑾很是头疼。 “人呢?” “我瞧戴知秋的精神不太正常,正准备派衙役通知兴安侯府的人过来,谁知她父亲先一步赶来大理寺将人带走了。” 怕余幼容忘了戴知秋的父亲是谁,君怀瑾又补充一句,“就是那位光禄寺寺丞。” “直接带走了?” 君怀瑾点头,“戴知秋不像是在装疯卖傻,她的话听不出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即便留下来审问,她的供词也不能作为证据。” 之前叶清漪留下的那几张纸,余幼容次日便全部交到了君怀瑾手里。 君怀瑾的想法跟她一致,即便叶清漪写了满满好几张纸,也都合情合理,但没有证据,那些便都是她的片面之词。 再者,叶清漪已经去世。 她的两个儿子也早就入土为安,兴安侯府绝不会允许他们开棺验尸,叶清漪所说的一切根本查不下去。 不过即便知道很难查,君怀瑾也一直有在关注兴安侯府,关注戴知秋。 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时间知道戴知秋因为做梦魇到生病的事,只不过这几日因为水云台闹鬼一事分了神,哪成想突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她都招了什么?” “戴知秋说她嫉妒叶清漪生了个儿子,便起了杀意,在那个孩子未满月时下了一种叫做赤子心的毒。叶清漪生下第二个孩子时,她也用了同样的法子。”君怀瑾说着又拧了下眉。 “这种毒我倒是头次听说。” 当初余幼容看到叶清漪写的那几张纸,便觉得她那两个儿子的症状与十皇子的症状十分相似。 从南宫离那儿得知赤子心的消息后,也有想过叶清漪的儿子中的也是这种毒。 但这一切都只是怀疑,毕竟她连叶清漪那两个儿子的面都没见过,这世上病症相同病因不同的例子多了去了,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证明什么。 此刻从君怀瑾口中听到“赤子心”三个字,余幼容不禁陷入深思,就连南宫离都说赤子心不易得。 戴知秋又是从何得来的? 心里有疑问,余幼容也就问了出来,没想到君怀瑾说,“戴知秋提到什么赤子心时,我起初只当她是在疯言疯语,没想到疯归疯她还真说出了个所以然来。” 许是接下来的话比较重要,君怀瑾瞧了瞧四周,确定没人才往下说,“她说赤子心是在南山巷一家叫做仁心堂的医馆买的。” 南山巷?仁心堂? 见余幼容没说话,君怀瑾十分能理解,“陆爷是不是也觉得这些信息来的太轻易了?”反而让人心存疑惑。 “君大人派人去南山巷了吗?” 君怀瑾闻言点头,“派出去的衙役刚离开大理寺没多久,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随后他又继续说。 “除了赤子心的事,戴知秋反复说叶清漪的鬼魂回来了,我一开始以为她是被水云台闹鬼一事吓到了。可她却说在兴安侯府亲眼见到了叶清漪,她回来找她索命了。” 虽然君怀瑾不相信鬼魂一说,水云台闹鬼一事也查出另有隐情,但他又十分困惑,即便是戴知秋心里有鬼。 也不至于吓成半疯半傻的状态,甚至连命都不要了,跑来大理寺自首。 “陆爷怎么看?” 眼前的人似乎在走神,“说不定叶清漪的鬼魂真回来了。” 随口说的一句话让原本一头乱麻的君怀瑾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心想原来陆爷也会开玩笑啊—— 一点都不好笑。 不等君怀瑾接话,余幼容偏头看他,又说,“既然戴知秋亲自跑来大理寺供认了自己的罪行,即便她神志不清,君大人也不能不管啊,毕竟——事关重大。” 她故意拖了下尾音,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君大人不是一向以为民伸冤昭雪为己任吗?既然如此,且不论戴知秋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君大人只管查就是了。”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 是啊,为何他要如此介意鬼魂之说?不管戴知秋如何,叶清漪又如何,他只管往下查就是了。笼罩在君怀瑾身上的浮躁与愁云瞬间散了。 他如往常一样,勾唇一笑,“等南山巷那边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陆爷。” ** 自从四大美人评选后,周青也便再没见过徐攸宁,叶清漪的那件事他始终放在心里,又不敢对别人说,更不敢跑去问徐攸宁——叶清漪的死是不是跟她有关? 将一肚子疑问和恐慌憋了好几日后,周青也终于忍不住去了左相府,打算探探徐攸宁的口风。 左相府的守门是认识周青也的,立即恭恭敬敬的将他请进前厅。 又跑去徐攸宁的院子通报。谁知这一去守门就再没回来,周青也等了一个多时辰,一直等到不耐烦。 出去前厅外询问缘由。 才知道原来徐攸宁确实在忙,忙得没空搭理他,而忙的事竟然是在接待另外一位授业老师。 周青也教了徐攸宁好几年的琵琶,对她的授业情况不说一清二楚,也了解个大概。作为左相千金,她当然不会只有他一位老师。但徐攸宁专攻琵琶。 他的地位自然不是其他那些老师可以比的,像今日这般为了别的老师疏忽他还是第一次。 周青也拉住厅外的家仆,往他手里偷偷塞了一个荷包,“可知那人是谁?” 那家仆收了荷包掂了掂,笑嘻嘻的藏了起来,凑近周青也说,“叫简玉,听说画技了得,琴艺也了得。” 简玉?画技了得,琴艺也了得? 周青也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京中何时多了这么号人物,他又问,“可知二小姐从哪儿找来的老师?为何我没听说过此人?” 拿人钱财,那家仆知无不言,“您总听说过花月瑶吧?就是摘星楼那位第一美人。” 周青也闻言蹙眉,脸上也现出不解的神色,不明白这人为何好好的又提到花月瑶,接着便听他说。 “这个简玉就是帮花月瑶作画谱曲的人,我们小姐可花了不少钱才将人请回来。”言语间,这名家仆十分得意,“今后那名贱籍女子可不能再踩着我们小姐了。” 第257章 既然这世上没有鬼 南山巷除了书斋、学堂,最多的便是医馆和古董行。 打听消息的衙役很快便找到了叫仁心堂的医馆,不过他没能进去,因为仁心堂近期忙着制作军营中的各类跌打损伤药,暂停营业。 衙役没敢立即回大理寺交差,又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竟然将镇国大将军秦昭给等来了。 他躲在角落位置远远望着,看到一名身穿长袍的年轻男子匆匆从医馆中走出,将秦昭将军迎了进去,而跟在秦昭将军身后的士兵们则全都守在医馆外面。 阵仗不算大,却也挺引人注目的。 可衙役扫了一圈,意外发现街两边的小商小贩似乎并不讶异,他从角落走出去,挪到一个摆地摊卖药材的小贩旁边。 指着仁心堂的方向故作震惊的问,“那家医馆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被一群军爷围着啊?” 小贩一边整理地上的药材,一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穿着粗布衣裳一脸寒酸的模样,又将视线收回来专注到自己的药材上。 为了方便打探消息,衙役离开大理寺前特地换了身寻常百姓装扮。 能被君怀瑾单独派出去做事,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立马蹲到小贩对面开始挑挑选选起来。 就在小贩抱怨不买不要乱动时,他丢出了一个银锭子,顿时堵住了小贩剩下的话,一双不大的眼睛泛起光,眉开眼笑的回,“这位爷不常来南山巷吧!” 见衙役点头,小贩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 特热情的给他普及,“那仁心堂的东家是军营里的军医,也不完全算是军医吧,他跟秦将军关系不错。” 说到一半小贩又摇摇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就知道仁心堂背后是秦将军罩着,营里常备的外伤药都是从仁心堂里订的,南山巷别家医馆可眼红着呢!”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衙役听完小贩的话视线默默转向仁心堂,心想幸亏今儿进不去,否则他一个不小心得罪的就是秦大将军了。说不定还会牵连他们大人。 ** 打听到消息,衙役一路风风火火回了大理寺禀报,但君怀瑾却没在第一时间去找余幼容。 他跟秦昭这个人没怎么打过交道,自然不清楚他为何会跟一家医馆扯上关系,不过军营中找民间医馆制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君怀瑾坐在胡椅上,左手抵着下巴,寻思着这里面的关系。 秦昭是四皇子萧允拓的人,戴知秋说赤子心是从仁心堂拿的,秦昭——仁心堂——四皇子——戴—— 电光火石间,君怀瑾突然坐直了身子,惊得站在一旁的衙役心里咯噔了下。 他紧张的问了一句,“大人,你没事吧?” 之后就听他们大人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戴知秋的父亲是站在四皇子那边的。” 想明白这一点,君怀瑾一刻也坐不住了,抬脚就往外走。 对于君怀瑾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余幼容一点也不惊讶,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君怀瑾一进来就看到他们陆爷正蹲在院子一角,拿着一支小铲子在很认真的刨土,走近后他才看清,原来是在将几株小药苗埋进土里。就是跟旁边姹紫嫣红的花格格不入的。 “陆爷。” 等到余幼容将小铲子扔到一边,拍拍手起身,君怀瑾才开口,“你一定没想到,去仁心堂查消息的衙役竟然遇见了镇国大将军秦昭。” 因为苏懿的关系,余幼容对秦昭这个人有点印象,“他怎么了?看病?” “不是去看病,据说他与仁心堂的东家关系甚好且来往密切。陆爷应该知道,秦昭是四皇子的人,但陆爷不知道的是,戴知秋的父亲戴成业——那位光禄寺寺丞也是四皇子那边的人。” 余幼容一扬眉。 起了几分兴致。 她走到院子中,坐到摇椅上,一条腿随意的搭在旁边的石凳上,手指轻叩着摇椅扶手。这件事绕来绕去竟然跟四皇子萧允拓扯上了关系。 赤子心——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因为没有联系,便怎么都想不明白,一旦找到了最主要的那根线,轻轻一扯…… 抽出丝剥了茧,再去想就容易了。 因为君怀瑾是外臣,若没有嘉和帝的召见或是其他特殊情况根本进不了后宫,余幼容暂时没打算跟他说十皇子也中了赤子心一事,反而扰乱他的思绪。 虽然君怀瑾没法查,但有一人应该更清楚后宫中的事,余幼容瞧了两眼刚种下的小药苗。 心想自己该去太医院蹭药材了。 不过这件事不急,毕竟不管是叶清漪的儿子身中赤子心,还是十皇子萧允承身中赤子心,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不会有丝毫的影响。 倒是戴知秋…… 余幼容若有所思,照目前的形势看,戴知秋说的极有可能都是真话。她不信一个心狠到残害两名婴孩且瞒了多年的人,会无缘无故的洗心革面。 “君大人,戴知秋梦魇是不是在水云台闹鬼之后?” 君怀瑾没明白陆爷怎么突然间将话题从赤子心换成了水云台,但这几件事都有联系,他也没多想。 “是在水云台闹鬼一事之后,当时大家都以为戴知秋是听说了水云台闹鬼一事才被吓到了。”这件事一开始君怀瑾就告诉过余幼容,说兴安侯府觉得戴知秋是因叶清漪梦的魇。 生的病。 就连君怀瑾自己都是这样想到。 “今日在大理寺,我记得君大人有说,戴知秋反复说叶清漪的鬼魂回来了,她还在兴安侯府见到了叶清漪的鬼魂。” “是,没错。”这件事也正是君怀瑾困惑不解的,“陆爷觉得有问题?” “有。” 许是太过投入案情之中,余幼容原本轻叩着摇椅扶手的手不知何时移上了自己的侧脸,沾了一脸的土。 君怀瑾看见了,眸光晃了晃,没敢说…… “时间太巧了,水云台刚传出闹鬼一事,戴知秋便生了病,大家自然而然便觉得她是因为水云台闹鬼一事生的病,也就忽略了她精神失常的真正原因。” 君怀瑾很快便反应过来她的话,“有人在借水云台的事掩人耳目?” 余幼容没否认,“既然这世上没有鬼,而戴知秋又确实被吓出了问题,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是人在装神弄鬼。” 君怀瑾接着余幼容的话说了下去。他沉思片刻,“那这个装神弄鬼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呢?就为了吓戴知秋?还是为了逼她来大理寺自首?或者——为叶清漪报仇?” ** 话说另一边,戴知秋的父亲光禄寺寺丞戴成业戴大人将女儿带离大理寺后,没有送她去兴安侯府,而是回了戴家,将戴知秋看管了起来。 第258章 后宫那些事儿 当初戴知秋嫁去兴安侯府是高嫁,这些年虽为亲家,但戴成业没少看兴安侯以及其家人的脸色。 这段时间兴安侯府接二连三出事,兴安侯夫人没处发泄竟怪起了戴知秋。 最不讲理的一次居然当众骂她是下不出蛋的母鸡,原先压在叶清漪头上的不详一词也落到了她身上,让她在侯府受尽侮辱和委屈。 这些事,若不是戴知秋派丫鬟跑来告诉他们,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女儿受了这么多苦。 戴成业甚至怀疑。 自己女儿变成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多半是被兴安侯府的人逼的,什么鬼魂索命?都是他们的托辞!还有下毒害死了那两个孩子更是无稽之谈。 将戴知秋锁进房间后,戴成业便坐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戴夫人进来见到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受。 原本憋在心里不敢讲的话,这时候也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走到戴成业身边叫了声“老爷”,手指绞着袖子犹犹豫豫的说,“我前两日听你说起宫里的法事已经结束了——” 就是因为宫里的法事结束了戴成业才得了两日空闲,否则他哪里顾得上这些琐事?宫里和光禄寺两边忙都忙不完。他蹙眉不解,“你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那位玄祯法师很了得,老爷能不能将他请来府上再做场小法事?” 不等戴成业脸色变得更难看,戴夫人一口气说了下去,“我瞧知秋像是被脏东西碰到了,丢了魂。” 涉及到自己的女儿,戴成业硬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他长叹一口气,“玄祯法师哪是说请就能请到的?要不是姜大人家的千金跟玄慈大师有些交情,连皇上都请不来!” 嘴上虽这样说,但戴成业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再过两日灵音寺的师父们就要回去了。 ** 夏日,梅雨季。 天气时晴时阴,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便倾盆大雨。 余幼容到太医院时,陆离去永和宫还没回来,她便站在廊下数树叶上落下的水滴,数到八百二十二时,一名御医跑来问余幼容要不要进殿中喝杯热茶。 被她拒绝了。 一直数到一千零七……陆离才回来。 他刚收了伞,便看见了廊下的余幼容,立即匆匆走过来,“怎么没派人通知我一声?等多久了?” “没多久。”余幼容瞧了两眼陆离肩上的雨水,转身进殿中要了两杯热茶。 待坐定她才问,“十殿下怎么样了?”陆离这几日本来就要去找她说十皇子的事的,没想到她竟先一步来找了他。 “十殿下中毒太久,体内的残毒要慢慢清散,急不得。不过他的身体暂无大碍,气色也比之前好多了。他还让我带话给太子妃,说改日切磋棋艺。” 当时听到这句话时,陆离十分不解,十殿下为何要同太子妃切磋棋艺? 要知道他的棋艺连皇上都比不过。 就连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都佩服有加,他跟太子妃切磋棋艺,不是故意让太子妃难堪吗? “没事就好。” 余幼容倒没太在意切磋棋艺这件事,她将一支小药瓶放到一侧的茶几上,手指在旁边敲了敲,“这是给十殿下的解毒丸,对清除余毒很有效,陆院判每隔三日让十殿下服一颗。” “好。” 陆离小心翼翼的将药瓶收起来,又问,“太子妃是来太医院取药材吗?” 说这句话时,陆离身体情不自禁绷直。 太子妃第一次来拿药材,他没有半分心疼,太子妃第二次来拿药材,他也十分大方,太子妃第三次来拿药材,他让副使清点了药材清单,觉得药库还算充足也没说什么。 直到第四次……第五次……这次已经是第五次了,主要是这珍贵药材消耗过大,他不好跟上面交差啊! 不过即便不好交差,他也万不会拒绝太子妃,除非他这里已经拿不出药材了。 余幼容十分坦诚的“嗯”了一声,就看到陆离的身体明显晃了晃,她心里了然,却什么都没说。 陆离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努力让太子妃看不出自己的慌张。 “康嫔这几日在做什么?” 提到康嫔,陆离一脸复杂,“她前几日去了一趟景仁宫,其他时候就在永和宫陪着十殿下。” 景仁宫?宁妃住的宫殿。 余幼容盯着陆离明显不对劲的脸色,散漫着语调继续询问,“她去景仁宫有什么问题吗?” “太子妃有所不知,康嫔没生下十殿下前是个婕妤,因诞下皇子才封了昭仪。后又因十殿下自幼体弱多病,皇上怜惜他们母子册封为康嫔,得以搬进永和宫,成为一宫之主。” 职业习惯,余幼容立马便抓住了陆离话中的重点,“难不成搬进永和宫之前她住在景仁宫?” “没错。” 陆离惊叹太子妃聪慧的同时,脸色又暗了暗,“那时康嫔娘娘就住在景仁宫的侧殿。”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化莫测,也因为信任余幼容,在她面前,陆离抛开了诸多顾忌。 第一次主动同别人议论后宫之事。 “先皇后刚去世的那几年,后宫之中可谓是腥风血雨——皇上虽有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但太子妃若是清楚后宫有多少嫔妃,便知子嗣算不得多。” 陆离说的十分隐晦,但余幼容能听懂他的意思。 后宫争宠的手段,她虽然见过的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不知,残害未出生的、出生的孩子是常有的事。 再者,戴皇后没有先皇后雷厉风行,性子优柔寡断了些,手段也不够狠。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空占着一个皇后的位置,从未服众。 特别是皇贵妃颜灵溪,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甚至是瞧不上她的。 有这样一位中宫皇后,后宫那些嫔妃自然不会安分,更何况那时候嘉和帝年轻,皇子们也都年幼。 大家铆足了劲想赢得帝君宠爱,一飞冲天,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婕妤也是大有机会的。 而争宠的最有利武器便是怀上皇家子嗣,一旦生出皇子,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就算稳当了。 第259章 她就撂摊子 余幼容没打断陆离,听他继续说,“宁妃娘娘是宫中的老人,又生了四殿下,不说圣宠不衰,皇上总归是照拂的。康嫔娘娘当年跟她住在一处就比别人占了先机,见皇上的次数也多不少。” 也就是说,康嫔沾了宁妃不少的光,从她那儿分了些许恩宠才得以怀上身孕,生了十皇子。 余幼容听得入神,不得不说,这后宫中的事比话本好看多了。 她捧着热茶,觉得这样的雷雨天就适合待在室内听故事,还不伤眼睛——呡了口茶,徒生一股惬意。 望着身旁的人渐渐眯起眼睛露出一丝困倦。 陆离愣了愣,原本沉浸在当年怅然里的思绪也收回来了,心想太子妃近几日定又伤神了。 等一有空他就要去找大理寺那位君大人好好说说,他们大理寺的案子就该由他来负责,少烦太子妃。若是事事都靠太子妃,还要他这个大理寺卿做什么? 陆离不知道的是—— 此时此刻,君怀瑾也正在东奔西跑忙活着,忙着戴知秋所说的看见叶清漪鬼魂一事。比不得余幼容有陆离提供线索。 兴安侯府那一大家子,个个极品。 起初还对君怀瑾礼遇有加,听说他是为了戴知秋和叶清漪而来后,立马甩脸色,茶都没让他喝一口。 更不要说是配合他查案了。不过他们也不敢阻扰大理寺办案就是。 于是乎,君怀瑾带着几名衙役在兴安侯府中四处找线索,更是将戴知秋住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他刚在窗台下发现几处奇怪的痕迹,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君怀瑾揉揉鼻子,只当自己受了点凉,完全不知道他被远在太医院的某个人惦记上了。 恍了下神,陆离脸色好看多了。就连说话的语调都不再悲戚戚了,一板一眼的调子还真有几分像说书先生。 “康嫔娘娘在十殿下之前有过一个孩子,明明已满三个月,脉象都稳固了,却意外落了胎。” 余幼容没细问康嫔落胎的事,她更感兴趣的是—— “康嫔同宁妃关系如何?” 这个问题正是陆离接下来想要说的,“这后宫中的女子真正惺惺相惜的不多,康嫔娘娘和宁妃娘娘就是其中一对,当年康嫔娘娘落胎伤了元气,是宁妃娘娘衣不解带照顾的她。” 这么说她们俩的关系很好?至少当年应是极好的。 余幼容点点头,示意陆离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位渐渐疏远的,等知道的时候,这两位就已经互不来往了。” 陆离沉默半晌,似在回忆。 “不过也没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不声不响的就不来往了。宫里的人只当她们是因为分开住后,感情淡了,自然而然就互不来往了。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余幼容见过宁妃,还说过几句话,记得她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而康嫔,也是个能隐忍的人。 且不去想她们的性子是不是装给别人看的,就表面来说,这两人确实撕不起来。 “她们俩分开住后,康嫔一次都没去过景仁宫?宁妃也没来过永和宫?”说着余幼容又加了句,“宁妃没来探过十殿下的病?” 陆离摇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康嫔去景仁宫确实不大正常,特别是在她得知萧允承中了赤子心的毒后。 陆离不蠢,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一开始提到这件事时脸色才不好。 “虽然见了一面,但她俩未起争执。”刚说完陆离又有些不大确定,“也有可能在景仁宫内起了争执,没有传出来,所以外面的人不知情。” 说到这儿他又想起来一件事。 “宁妃娘娘和康嫔娘娘虽然不来往了,但是四殿下和十殿下的感情却极好。可能是因为在景仁宫时,十殿下自小就跟在四殿下的身后玩耍,比较依赖他。” 提到萧允拓,余幼容脑中自动浮现出了他那张刚毅的脸,她听说过,萧允拓与萧允承关系很好。 “这几年四殿下四处征战,守家为国,一年里大多数时间都不在京中。但每一次回京,见过皇上后,他都是先去看十殿下再去宁妃娘娘那边,同胞的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余幼容离开太医院时,萧允绎就在外面等她。 一抬头就看到某张能让阴天放晴的脸,余幼容往前的脚步停了下,然后才慢悠悠朝他走去。 萧允绎将她手上提着的药材接过来,另一只手十分自然的牵起她朝不远处的宫道上走。余幼容瞧了眼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没说什么。心情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好。 “陆院判跟你说了什么?” “就后宫里那些娘娘的事——”余幼容毫不吝啬的赞了句,“特别精彩。”所以她想好了,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宁妃有关,她就撂摊子。 绝不拖泥带水。 毕竟一个大皇子还没解决掉呢!若是再来一个四皇子——她打量了下一旁的人,说句大不敬的话。 二皇子算是栽在了她手里,她再一连解决掉大皇子和四皇子。 恐怕萧允绎就要帮她背上一个残害手足的罪名了,嘉和帝肯定也不会放过她,她不怕死,但怕麻烦。 余幼容刚将视线收回去,萧允绎也看向了她。 在看到某个小女子皱了下鼻子的模样后,心知她肯定没想什么好事,他笑了笑,“你若是爱听,以后我讲给你听。” “还是不要了。” 身旁的人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偶尔听一次觉得精彩,听多了就烦了。” 萧允绎嘴角弧度更弯了,这两日压在心上的烦躁也瞬间烟消云散,他声音携着笑意,“以后我就要你一个。” “?” 余幼容想着其他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转头去看他,便见他低垂的眸中隐着细碎的流光,有些惑人——她咬了咬下嘴唇,忘了追问。 两人回到四合院,温庭已经先从都察院回来了,看到萧允绎,他只点了下头,没跟他说话。 如今的温庭待人虽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性子,但官场上的交际已经可以应付自如了。 上朝下朝时,君怀瑾和关灵均也会主动凑过去跟他一起走,不至于显得太不合群,让作为家长的余幼容放心了不少。 她也没忘记当初做的决定,等温庭在朝中站稳脚步后便离开。那时是不想连累他,也想远离萧允绎,但是现在——她可能要改变原先的计划了。 君怀瑾垂头丧气的出现在院外时,看到的画面便是:陆爷闭眼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在她旁边,太子殿下和温庭正面对面坐在石桌两边,一人执黑,一人执白。 下棋。 画面十分诡异,又莫名的有些和谐。他在院外站了许久才走进去,硬生生将这幅美好画面打破了。 结果不等他开口打招呼,一阵雷雨突如其来。 萧允绎和温庭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去拉摇椅上的余幼容,差点没将惊醒的人给撕成两半,睁开眼后的余幼容看着他们又好笑又好气,甩开两人的手起身避雨去了。 等到萧允绎和温庭互视一眼后也进了屋,君怀瑾终于憋不出“噗呲”笑出了声,代价就是淋了一身雨。 第260章 看上去怪可怜的 因为这么段小插曲,君怀瑾心情好了不少,差不多忘了在兴安侯府受的气。因为衣服湿了大半,温庭借了套新衣服给他换上。 等几人在堂屋坐下,温庭垂着眼睫扫向穿着自己衣服的君怀瑾,声音飘飘荡荡的,“君大人怎么又来了?” 君怀瑾干干一笑,“有点事要找——陆爷。”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君怀瑾看的不好意思了,借着擦拭折扇上的水渍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好在温庭虽不满他总来烦他老师,却也没有不依不饶,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怎么样了?” 就在君怀瑾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时,余幼容主动问了他案子的事,君怀瑾立即投去感激的眼神。 答道:“我在戴知秋主卧的窗户下发现了几道奇怪的划痕,问了丫鬟,都说没人去过那里。她们平时是从里面开窗透风,极少会去外面,更不要说留下什么划痕了。” “划痕?什么样的划痕?” 不知是不是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君怀瑾拧着眉沉默了片刻,“有些像车轮,不过极小——” 他摇摇头,“我没看出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不过从划痕的深度可推断上面的分量不轻。”他粗略估算了下,“至少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两人说着话,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伴随着几道电闪雷鸣,风也渐渐大起来,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被刮得东倒西晃,落了一地碧绿的叶子,花架那里的花也被吹得折了腰,看上去怪可怜的。 余幼容瞧着屋外,说了句与案情毫不相干的话,“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了吧。” 君怀瑾一愣。 是温庭答的话,“是有几天了,特别是大暑前一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从那日起浣洗的衣服便总是干不了。”说完他还不忘瞧了眼某个浪费他一套衣服的人。 “大暑前一日?” 不止余幼容有职业习惯,君怀瑾也有,每次办案对时间日期十分敏感,他没注意到温庭的眼神。 只不解的提起,“戴知秋便是大暑一早来大理寺自的首,难不成前一天或是前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刺激到了她?”看到窗下那几处划痕时君怀瑾就在想。 这一定是大雨过后泥泞时留下的,等太阳一出那几处划痕便被晒干了。 之后虽也下过雨,但都没有那晚的大,所以才没有将划痕冲掉,一直保存到现在被他发现。 恐怕留下划痕的人也没有想过有人会深究这件事吧! “是有这个可能。”余幼容将视线从雨幕上收回,转到了君怀瑾那儿,应了一句便听他继续说。 “可能是有人扮成叶清漪的模样吓戴知秋——” 君怀瑾一边想象一边猜测,“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的,确实是个吓唬人的好时机,即便只扮的与叶清漪有三四分相似,因为心里有鬼,戴知秋也会信以为真,吓得不轻。” 说着君怀瑾又摇头补充道,“应该在水云台闹鬼之后,那人就装鬼吓过戴知秋,所以她才会生了病。” 一而再,再而三,瓦解了戴知秋的精神。 虽然只是猜测,但君怀瑾说的应该就是事实了,至少其他三人也是这样想的。 君怀瑾话音落后,堂屋里安静许久,最后依旧是他开的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跟戴知秋什么仇什么怨?” 他微微侧首看向就坐在他旁边的余幼容,见她不知从哪里拿了纸和笔。 正在涂涂画画。 君怀瑾身子往前靠了靠,看清她纸上的内容后,愣住,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陆爷,这是何意?” 纸上的字并不多,只有两个人名和两个词,人名是戴知秋,叶清漪,词是水云台,闹鬼,人名与词之间还用线连着。余幼容没直接回答君怀瑾的问题。 反问道,“看到这几个字你能想到什么?” 几乎没有思考,君怀瑾脱口而出,“不管是戴知秋见鬼还是水云台闹鬼都与叶清漪有关,难道又是那个老婆婆?” 听到老婆婆,一直旁观不参与讨论的萧允绎抬了下眸。 “不会。” 余幼容摇头,那位玉嬷嬷年事已高,做不到跑去兴安侯府装神弄鬼吓唬戴知秋。除去她,还有一个人也跟叶清漪有关,只是所有人都将这个人忽略掉了。 ** 萧允绎只将余幼容送到了水云台门外,在木鸢盒没打开之前,他暂时不愿见玉嬷嬷。 与萧允绎分开后,余幼容便自己撑着伞跟在君怀瑾身后,两人轻车熟路的穿过长廊找到了玉嬷嬷住的那座木制建筑。 见到来人,玉嬷嬷第一反应便是去找萧允绎,没见到又朝他们身后望去,依旧没见到后。 脸上难掩失落。余幼容和君怀瑾只当看不见。 “婆婆。” 将伞收好放到墙角,君怀瑾笑着走到玉嬷嬷面前,像是话家常那般问道,“我让衙役送来的衣物和吃食可有收到?你还需要哪些东西,我再让人送来。” 玉嬷嬷将失落藏进浑浊的眼底,笑着对君怀瑾摆摆手,“不缺东西了,大人送的那些够用好些日子了。” 接着她又道谢,“给大人添麻烦了。之前——也给整个大理寺添麻烦了。” 君怀瑾和玉嬷嬷聊了几句,余幼容自然而然的接了话,“君大人怎会觉得麻烦,倒是婆婆,为何不愿意搬去君大人安排的住处?” “我习惯这里了。” 余幼容不解的问,“难道是这里对婆婆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不等玉嬷嬷回答,她继续说,“之前查案时我看到有套点翠头面和虞姬戏服保存的很好,难道婆婆是因为叶姑娘才不愿离开这里?” “那些东西叶姑娘离开时就留给她徒弟了,我时不时的去整理是因为……”刚开了话头,玉嬷嬷突然停了下来。 她狐疑的打量着余幼容,见她只是随口问问才放下心来,“哪有什么意义不意义的。” 玉嬷嬷笑笑,“就只是习惯了而已。” “徒弟?” 这次不是余幼容问,是君怀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初因为何安臣的案子他特地调查过叶清漪,知道她当年是水云台的台柱子,京城中的红角儿。 也知道后来摘星楼的陆羽衣是她唯一收过的徒弟,还在她嫁进兴安侯府后接替她撑起了水云台。 君怀瑾脸上挂着笑,声音也是暖调,柔柔煦煦的,“婆婆说的可是陆羽衣?” 第261章 千丝万缕解不开的疑点 玉嬷嬷的眼皮突突狂跳了两下,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但当年好歹也是先皇后身边的人,要比常人沉得住气,话已经出口,她懂越抹越黑的道理,索性回道,“是陆姑娘,当年叶姑娘和陆姑娘可都是家喻户晓的名角儿。” 可惜——后来水云台落败,她进了花楼。 玉嬷嬷原本是想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岂料君怀瑾从她口中确定是陆羽衣后,心中荡起涟漪。 他不动声色的望了眼陆爷,突然想起她之前问自己,看到那几个字能想到什么。 他明白了! 与叶清漪有关的还有一个陆羽衣,比起老婆婆,她的嫌疑要大得多。只不过徐弈鸣的案子过后,这人突然消失了,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君怀瑾没急着逼问老婆婆,继续用话家常的语气,声音越发的暖,“她们师徒的感情应该很好吧?” 玉嬷嬷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知道陆羽衣真实身份的人。 不管君怀瑾是怀着什么目的说到陆羽衣,单是提起这个名字便足以让她胆战心惊,玉嬷嬷搪塞道。 “当年自然是好的,但这么多年没有来往,感情早该淡了。”接着她又说,“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喽。” 对于玉嬷嬷的闭口不谈,在君怀瑾的意料之中,他突然又换了个话题,“对了,还有件事需要婆婆解答。” “什么事?” “婆婆说的那本记载了摄魂术法的医籍在哪儿?我很感兴趣,能否借来一阅?” 玉嬷嬷还当陆羽衣的事已经翻篇过去了,没想到这位君大人又丢来另一道惊雷,她气都不顺了。 本就不太好的视线越发模糊,却还要强装镇定。 “那本医籍啊——我还是年轻时候看到的,在来水云台之前。虽然我很想借给大人看看,但是我也不知道那本医籍现在在哪儿啊,要让大人失望了。” 君怀瑾都已经看见面前的老婆婆连嘴唇都在抖了,出乎意料的,说出的话依旧滴水不漏。 他说了句“没事”,不过心里已经判断这位老婆婆定隐瞒了什么。 告别玉嬷嬷,确定她已经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君怀瑾才问,“陆爷是不是早就猜到陆羽衣了?” “也不早。” 余幼容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君怀瑾以为她在烦心老婆婆的事,也没多想,“我怀疑根本没什么医籍,那摄魂术法极可能是陆羽衣教给她的。”如此一来,之前几处想不通的地方就更合理了。 一名老妪独立完成一种术法,不大现实,君怀瑾想,她可能连铃铛都挂不上去。 至于《霸王别姬》那出戏。 陆羽衣可是师承叶清漪,这世上若说谁唱《霸王别姬》最像叶清漪,自然非陆羽衣莫属。 “陆爷,要不要派几名衙役守在水云台外?一旦陆羽衣出现便将她拿下。” 当初徐弈鸣的案子她牵扯极深,虽帮了忙,其中却有千丝万缕解不开的疑点,本来君怀瑾是打算重点审问这个人的。 结果,查封摘星楼时她却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光靠几名衙役抓不住她。” 余幼容与陆羽衣打过几次交道,这名女子时而精明,时而愚钝,就连她都没摸透过这个人。 关于她的过去,甚至连云千流都查不到,她,或者是她背后的人,绝不简单。 两人刚踏出水云台斑驳的门槛,站在台阶上的萧允绎迎了过来,他接过余幼容手中的伞,合起,又将自己的伞移向她头顶上方,而后三人才一同朝前面走去。 “问的如何?” 君怀瑾答,“那婆婆的嘴比预想中要严,什么都不肯说。” 只问了一句萧允绎便没再说话,还是余幼容接着问,“仁心堂那边怎么样了?有探到新消息吗?” “仁心堂近期确实在为军营制药。” 君怀瑾说着看了眼走在余幼容另一边的萧允绎,“殿下应该知道,今年秋猎皇上定在了上林苑,那儿距离京城较远,届时四殿下和秦将军领兵护卫,仁心堂制的药就是为那时准备的。” 萧允绎微微颔首,默认了这件事。 君怀瑾语调有些不明,“到时候仁心堂的那位东家,也就是那位军医,也会随行一同前去。”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余幼容听到这儿才有了些表情。 “看来他与四殿下的关系确实不寻常。”要知道秋猎这种皇家大型活动,连皇子、朝臣、嫔妃都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一名军医随行?还是一名在民间有医馆的军医——将太医院的御医放在了哪里? “什么事一旦牵扯到皇家便不算是小事,君大人暂时别派人去南山巷了。”立场不明前,宫里的那些皇子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还是那句话。 如果只有她一人她可以什么都不顾,但这件事是君怀瑾冲在最前面,她就不得不为君怀瑾考虑。 就连不得宠的五皇子他们都轻易动不了,何况是屡建战功封了王的四皇子? 君怀瑾比余幼容更加熟知身为朝臣的生存法则,他抿了下嘴,想说什么又将话吞了下去,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点头应了一声。 ** 走到分岔路口,君怀瑾回了大理寺,萧允绎撑伞同余幼容往另一条路走。两人先是无言,快到四合院时萧允绎才问,“玉嬷嬷是不是有问题?” 萧允绎说的问题自然不是指戴知秋和叶清漪的纠葛,在他面前,余幼容也没有藏着掖着。 “她最大的问题是跟陆羽衣的关系。” 提到陆羽衣,余幼容多说了几句,“当初若不是有陆羽衣在,徐弈鸣的案子可能要多花些时日才能破。那时我猜过她会是哪一边的人,大皇子亦或是二皇子——但没猜出来。” 她将问题丢给了萧允绎,“后来我细想过,徐弈鸣的死她应该起了推进作用,所以她不该是大皇子那边的。” “不是大皇子那边的,更加不会是二皇子那边的,徐弈鸣的案子算是斩断了二皇子的羽翼。” “夹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就足够让人佩服,结果现在又多了个四皇子。” “殿下觉得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余幼容眯起好看的杏眸,不知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眼白上布着几根红血丝,徒然添了一股乖戾。又因为天生冷白的肤色,走在雨幕中生出了几分病弱。 伞很大,但萧允绎将伞一股脑儿往余幼容那边倾斜,落了一肩头的雨,他却全然不在意。 “你觉得徐弈鸣的案子是她在故意挑拨大哥和二哥,坐收渔翁之利?装鬼吓戴知秋逼她来大理寺自首,也是想要通过赤子心将四哥也牵扯进来?” 第262章 唵嘛呢叭哞吽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余幼容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她记得那时拜托南宫离查神仙散时,他有说,过年前后神仙散的制作过程不知为何出了些问题——难道不是意外? 如果是这样,那这水可就更加深了,从一开始,徐弈鸣的死就是个幌子,而她和君怀瑾则被人当枪使了。 不过她有那么点好奇了,这一切是谁在背后操控? 她不信陆羽衣是主使,陆羽衣虽然也是个关键人物,但仅凭她一人周旋在好几个皇子之间,怕是早就被君怀瑾抓去大理寺了。 雨渐渐小了,厚厚的云后有光渗出来,蒙蒙的现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彩虹。 余幼容偏首看旁边的萧允绎,“不仅是那几位皇子,我甚至怀疑——你在这个时候遇见玉嬷嬷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 天气完全放晴是在第二日,在京中待了半月有余,玄慈大师他们要回灵音寺了。 回灵音寺前,玄慈大师打算带玄祯同余幼容道别,刚出门便遇到了姜烟、姜芙苓两姐妹。 “大师。”远远看到玄慈大师,姜烟扬高声音叫住了他。 她加快脚步走过来,玄慈也刚好朝她望去,双手当胸合十,“姜施主。”接着又望向跟在她身后的姜芙苓。 因为前段时间姜芙苓三天两头往灵音寺跑,还住了好些日子,玄慈对她比对姜烟更熟悉。 笑着唤了声,“姜小施主。” 姜芙苓立即回道,“大师,你们要出去啊?”虽然是在叫玄慈大师,但她的眼睛却是盯着别处的,正在偷偷打量某个多看一眼都觉得会亵渎了他的人。 其实玄祯法师也是好看的,是跟陆公子不一样的好看,这一点当初刚见到他时,她就认定了。 不过玄祯法师没有陆公子体贴,总逼着她抄经文。 唵嘛呢叭哞吽,刚从灵音寺回姜府时她满脑子都是六字真言,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了,谁知一见到他——她又想诵经了—— 姜芙苓正准备将视线收回来,猝不及防的与某个多看一眼都觉得会亵渎了他的人撞个正着。 她一心虚,眼珠子就不停的转。 “玄祯法师~您也在啊~”因为心虚,姜芙苓的调子有些飘,说完便躲到了她家姐姐身后,生怕会被不远处的人拉去抄写大明咒——大悲咒—— 她觉得再多抄写几日,不用削发她的头发都要掉光了,这样一想,本就像小兔子的眼睛可怜巴巴的。 玄祯没错过姜芙苓的表情变化,不由拧眉,没说话。 姜烟同玄慈大师说了几句道别话后便转脸朝站在玄慈旁边的玄祯看去,她颔首,再次打招呼。 “玄祯法师。” 玄祯只点头,依旧没说话。 望着眼前如青莲般的人,姜烟准备了许久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嗓子莫名有些干,吞咽了下口水才找回声音,“玄祯法师,有件事本不该麻烦你,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姜烟打量着玄祯法师,见他脸色如常继续说。 “我有一位好友近日生了怪病,好像是梦魇了,跟丢了魂一般,不知——”姜烟没提到法事二字,“不知能否麻烦玄祯法师诵两段经文助她静心定神?驱除魇症?” 魇症由心而生,说白了就是心病。 玄祯法师听懂了姜烟的意思,他视线只在姜烟脸上停留了极短的时间,便越过她看向姜芙苓。 寡淡的没有一丝欲念的眸子,仿佛能让世间所有的恶无处遁形,姜芙苓更加心虚了,兔子眼睛上的睫颤得飞快。 她不知道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姐姐就说要来跟玄慈大师道别,没说什么诵经不诵经的啊! 但不知道又怎样?是姐姐说出的话啊——姜芙苓突然就很丧,耷拉下脑袋。 玄祯视线扫过某个毛茸茸的头顶,看着某个粉衣粉面的小姑娘头越来越低,恨不得埋进土里,默默叹了口气,“明日,贫僧同姜施主去一趟。” “???” 姜芙苓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玄祯法师答应姐姐了?玄祯法师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啦?明明她抄经文时少一个字都不行! 姜烟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时间竟忘了说话,还是玄慈大师道。 “既然师弟同意了,姜施主明日再过来这里吧,贫僧同师弟还有其他事情,要先行一步了。” “是我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姜烟脸上难掩喜色,悬着的心也落下来,“那我明日带法师去见一见我那位好友,有劳法师了。” 玄慈大师和玄祯法师同时双手合十,颔首,准备离开。 等到两人走远,一直没敢说话的姜芙苓终于开了口,“姐,你先回去吧!”说完这句话她便小跑着去追前面两人。姜烟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妹妹越来越不像话了。 ** 虽然仁心堂那边暂时查不了,但余幼容和君怀瑾一致认为,要定戴知秋的罪。绝不能因为她精神有问题,就让她逃脱律法的制裁。 根据余幼容的了解和推断,戴知秋并不是完完全全疯了,否则她也无法说清楚自己的罪行。 若是服用一些治疗精神疾病类的药,即便不能根治,应该也能让她清醒一段时间,只要她在那段清醒时间内画押。 案子便能结了。 药,余幼容有,但如何悄无声息的让戴知秋服下是个问题…… 第264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265章 又不会有人怪你 即便供词上的字写的东倒西歪,戴成业也一眼就认出那是戴知秋的字迹,立即便想到了她去大理寺自首的事。 他心中慌张,却强装镇定,“君大人这是何意?” “大理寺是为民伸张正义之地,而我是大理寺卿,戴大人觉得我会是何意?”君怀瑾将视线重新移到戴知秋身上,“少夫人不会不承认这是你写的字吧?” “我——” 戴知秋刚准备开口便被戴成业打断,“就算是知秋写的又如何?难道君大人看不出来她生了病?一个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说出的话,写下的字怎能当真?” “我还真没看出来,少夫人生病了?” 君怀瑾轻笑出声,“不过我倒是看出戴大人是存心妨碍大理寺办案!” 话音落,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散了。他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人,审问犯人的手段就连余幼容都佩服,又岂会将戴成业几句不轻不重的威胁放在眼里。 “刚才戴大人说什么来着?知法犯法就不怕皇上怪罪吗?那我倒是想问问戴大人,你现在怕不怕?” 戴成业哪里招架得住君怀瑾如此迅猛的言语攻击,气得只能“你——你——” 然而君怀瑾根本不顾他煞白的脸色,继续说,“如果我没记错,寺丞大人是正五品吧?不知是谁给戴大人的胆子以下犯上!” 说到最后,君怀瑾的语气越加凌厉,每个字掷地有声,“莫非是四——” “君大人慎言!” 戴成业胸口剧烈起伏,他哪敢让戴家拖累四殿下,立马打断了君怀瑾的话,就在他大口喘气想着对策时,戴知秋起身走了过来,“爹,是女儿不孝。” 她看向戴成业花白的鬓角,“女儿出嫁多年,还要让爹来操心女儿的事。” 说完这句话戴知秋泣不成声,一旁的戴夫人赶紧扶住她摇晃的身体,“就算出嫁再久,你也是爹娘的女儿啊。” 戴知秋听到这句话更加难过了。 这些年为了她不孕一事,她娘没少费心思,虽然她一直在人前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一心讨好她的婆婆——兴安侯夫人,但只有她娘知道,她多想要个孩子。 可是,走到如今这一步再回头想想,就算有了孩子又如何呢?她就能抓住何安臣的心了吗? 不能!叶清漪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其实,如果她早些认命,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她不去害叶清漪的孩子,即便何安臣再沾花惹草,薄情寡义,叶清漪至少还有两个孩子作为寄托。 就不会生出同归于尽的念头。 而她,依旧是风光的兴安侯府少夫人,谁见了都要礼遇三分,最重要的,她还有疼爱自己护着自己的爹娘。 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她才想明白呢?全都晚了—— 戴知秋抱着戴夫人哭了好长时间,等到没力气哭了,她红肿着眼睛推开她娘,看君怀瑾。 “君大人,我认罪。”她不太敢看自己的爹娘,只低着头解释,“我爹和我娘什么都不知道,那药——是我自己求来的,君大人想知道什么,到了大理寺我会全都说清楚。” ** 大理寺。 无需君怀瑾审问,戴知秋便将所有事全都招了,与她上次来大理寺自首时说的罪行相差无几,只不过这次条理清晰罢了。 拿到画了押重写的供词,君怀瑾刚出来便看到了倚在墙边的余幼容。 夕阳西沉,在墙角打出一片阴影,罩住低头沉思的人,君怀瑾脚步停下来,竟有些不忍心上前。 就在他停顿的空隙,墙边的人已抬头朝他望过来,语调是一如既往懒懒散散的。 “结束了?” “嗯。”君怀瑾走过来给她看了手中画押的供词,“兜兜转转,何安臣的案子总算是结束了,也算是——”他没说是给叶清漪一个交代,只说,“总算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 余幼容也“嗯”了一声,“那赤子心呢?她有没有说别的?” “说了,她说赤子心确实是从仁心堂重金买来的,当时她原本是去看病,不孕的病。这种病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媳妇都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医馆瞧,她自然更加不敢,所以便去了与戴家有交情的仁心堂。” “是那位东家给她看的病?” “是。除了那位东家,她也不信其他人。后来她的病一直不好,刚进府没多久的叶清漪又在这时怀了身孕,她的怨气越来越重,便主动求了可以谋害幼儿的毒药。” 余幼容在心里将这些信息整理了一遍,也就是说戴知秋的赤子心与宫里那位没多大关系。 不过却误打误撞给他们提供了个调查赤子心的方向。 ** 三伏天过去了三分之一,天气越发的闷热,即便坐着不动也能出一身汗。 好不容易空闲下来,余幼容正蹲在院角给自己刚种下不久的小药苗浇水,唐德找了过来。 看到唐德,余幼容便猜出是木鸢盒有消息了。如她所料,唐德确实是为了木鸢盒而来,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一向对机关颇有研究的唐老爷子面对木鸢盒竟然没了折。 余幼容有些意外,便跟着唐德去了趟千机阁。 千机阁,唐老爷子的书房里,某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对着面前雕工精细的木盒愁眉苦脸。 听到有人来了都懒得抬头看一眼,还是唐德走过去说,“陆爷来了。” “臭小子……” 唐老爷子一开口语气满满的委屈,还有些生气,“我的招牌要被你砸了。”他将面前的木盒往前一推,“我解不开,这木鸢盒同一般的木鸢盒不一样。” 余幼容坐到他对面,像是哄孩子那般,“解不开就解不开,又不会有人怪你。”她伸手拿起木鸢盒。 这还是她第一次碰这个盒子,从外观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将盒子朝上放回到桌上,仔细观察着锁孔,想着能不能撬开,对面的唐老爷子看出了她的想法,哼哼两声,“要是能撬开你也就不必来找我了。” 也是。 正准备将视线收回来,余幼容手指忽地一顿,又重新摸上锁孔,来回磨蹭一番后,心中闪过一丝怪异,这个形状——有些眼熟。 第266章 百年堆砌起来的高楼一夕间便塌了 很快她便想起了祖母交给她的那把青铜钥匙,又觉得不大可能,余念安怎会跟先皇后有交集? 可是越看她越觉得那把青铜钥匙与木鸢盒的锁孔是契合的。 为了消除心中的怪异,她特地回了趟家,将那把钥匙拿了过来,结果竟然真的打开了。打开的瞬间,余幼容和唐老爷子的脸色皆变了变。 唐老爷子起身狠狠拍了下对面人的肩膀,气呼呼的,“你是在拿老人家寻开心吗?有钥匙还让我破解机关?” 白让他的自尊心受了挫。 然而对面的人被打也没什么反应,目光魔怔般的盯着已经打开的木鸢盒。 等好不容易消化这件事,余幼容看都没看木鸢盒里的东西,交代了唐老爷子几句便带着盒子去了桃华街。 ** 桃华街。 萧允绎去了宫里与朝臣商议秋猎的事还没回来,是萧炎接待的余幼容。 对于这位未来的女主子,萧炎即便没有太接触过,也是十分钦佩的,毕竟这么多年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能将自家主子收服的人。 还收的服服帖帖的。 他也不止一次见到过自家主子在人家面前的样子,恨不得长在人家身上。 于是萧炎直接将余幼容带去了萧允绎住的院子,又送来了一堆奶制品点心,还有一杯特制奶茶。 在千机阁时余幼容的心情便十分复杂,等待萧允绎的过程中更是思绪万千,没想到萧允绎的近卫竟然如此贴心的送来了她爱吃的点心。 更更重要的是!竟然还有一杯奶茶!好喝的奶茶! 余幼容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连带着看萧炎的眼神都温和了不少,直看得萧炎心里发毛。 萧允绎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一回来便听说余幼容来了,已经等了他好几个时辰,他几乎是下了车驾便匆匆回了院子。谁知某个小女子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旁边还有一堆点心屑。 他脚步渐渐放缓,生怕将熟睡的人惊醒。 约莫是半个时辰后余幼容才醒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睡醒,一双眼睛无害又无辜,像刚出生的小动物。 不等萧允绎出声询问,她便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我吃不下了。”说完还很应景的打了个嗝。 萧允绎没忍住笑出了声,抬手顺了顺她压乱的头发,声音里都含着笑,“吃不下就不吃了。”心里却在想,要提醒萧炎他们几个下次少拿点吃的给她,都吃迷糊了。 不过也亏得他们,他才能看到她软软糯糯的样子,“要不要去床上睡一会儿?趴着睡不舒服。” 这么会儿功夫,余幼容已经清醒了。 她慢悠悠直起身子,眼中的迷糊渐渐消散,等对上萧允绎的视线,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转头看外面的天,已经有零散的星星挂在上面了。 “刚回来。” 余幼容“唔”了一声,手臂刚好碰到桌上的木鸢盒,她愣了愣,将已经开了锁的木鸢盒推了过去。 什么话都没说。 萧允绎猜到她没重要的事不会来桃华街,甚至猜到了是关于木鸢盒的事。 但真正面对木鸢盒,他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紧张感,甚至不敢打开盒子,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 萧允绎终于抬手朝木鸢盒伸去,明明只要轻轻一挑木盒就能打开,他却费了不少力气,等打开后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费了不少力气。 余幼容看到他长吁一口气,忍不住安慰了一句,“看看吧。”她也不知道这干巴巴的三个字算不算是安慰。 接着她又看着萧允绎将手中的牛皮纸缓缓打开,她没去看那张牛皮纸,而是一直在观察萧允绎的表情,见他眉心倏然一紧,就知道这张牛皮纸不简单。 “布防图……” 萧允绎一句话尚未说完,只三个字便让余幼容心中也惊涛骇浪,她没接话,视线瞬间移到了那张牛皮纸上。 这竟然是布防图?可是—— 恐怕连大明朝的三岁小儿都知道,当年顾家和陆家就是因为先皇后与前左相勾结盗走布防图通敌叛国一事家破人亡,百年堆砌起来的高楼一夕间便塌了。 可是现在…… 布防图就在这里,根本没落入敌军手里,那么哪来的通敌叛国呢? 余幼容能看到萧允绎拿布防图的手在发抖,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的心情,只是又想起了宋慕寒说的那个秘密。 先皇后不是自刎,是被嘉和帝下旨绞杀的。 她突然有些心疼身旁的人,没怎么思考便握住了他的手,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是真的不会安慰人。 “我没事。” 握住自己的手温温软软的,让萧允绎悬浮不定的心沉了下来。 思绪回笼,“想必当初母后让玉嬷嬷将木鸢盒送到陆左相手里,便是想让他拿出布防图来洗刷两人的冤屈。” 可惜在玉嬷嬷见到陆洵之前,他便已经…… 深陷过去好长一段时间,萧允绎才稍稍恢复,许是面对余幼容不必伪装自己,他眼里的神伤清晰可见。 也有不解和矛盾,“如果母后没有盗走布防图,这布防图又怎会在她手里?” 十九年前,蒙古内战,分裂成东部蒙古和西部蒙古,东部蒙古称鞑靼,西部蒙古称瓦剌,瓦剌首领野心勃勃,屡次犯境。 使得大明朝边境民不聊生。 彼时大明朝国富民强,兵力雄厚,嘉和帝与朝臣商议震慑清除犯境者,命当时的镇国大将军贺秉率领二十万大军前往土木堡。不接受敌军投降,势要血洗屠尽瓦剌。 以示大明朝不可侵犯。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驻扎在土木堡,上至将帅下至兵卒,士气高涨,对这一战信心十足。 然而,就在两方交战之际,布防图不翼而飞,一份先皇后亲笔密信被送到了嘉和帝面前,上面是先皇后与瓦剌首领私交的铁证,信中还提到了另一人。 便是当时的左相陆洵。 一个是赐了金册、金宝、金印的皇后,一个是天子近臣,嘉和帝起初怎么都不信这两人会合谋危害大明朝,甚至在御史弹劾前,力保二人。 没过多久,边关急报,镇国大将军贺秉带领的二十万大军输给了瓦剌五万铁骑。 这一变故直接将先皇后和前左相推到了风浪顶端,若敌军没有布防图,怎可能以五万铁骑赢了我方二十万大军? 后来仅剩的五万残军被围困在土木堡,弹尽粮绝。 贺大将军的大儿子贺亦霆率领十万骑前去营救,却在鹞儿岭中了敌军的埋伏,全军覆没。 再后来,被困在土木堡的五万大军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他们不是输给了瓦剌,而是输给了他们的皇后娘娘,输给了他们的左相大人。 军心溃散,不战而降。 贺秉大将军得知长子身亡后一病不起,瓦剌军队来缴降兵时就自刎在了瓦剌首领的战马前。 再再后来,哪怕那五万残军投了降,瓦剌首领也没放过他们,全部屠杀在了土木堡,还传话给嘉和帝,“不接受敌军投降,势要血洗屠尽大明军队。” 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据说,十九年的时间过去了,土木堡和鹞儿岭依旧到处都是红土,隐约还能闻到血腥气。 第267章 为霍乱报仇的机会来了 这个大明朝并不是余幼容熟知的那个历史上的大明朝,虽然那个大明朝也有土木堡之变,也是以少赢多。 大明二十万大军败给了瓦剌三万大军,明军伤亡过半,阵亡三分之一,余者溃散,连亲率大军出征的皇帝都被俘了,可谓是惨败! 但在这里,人物和事件都变了,所以余幼容只能听着萧允绎说起当年的惨烈。 前前后后三十万大军啊! 血流成河,尸骨堆积成山都不足以形容。萧允绎说这些事时,情绪隐隐悲恸,余幼容只能更加紧的握住他的手,直到两手间全是黏稠的汗都没忍心松开。 瞧着身旁人紧张的样子,萧允绎抬手卷起她耳边滑落的一缕发丝,笑得浅淡,“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嗯。” 过了半晌,余幼容才再次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查明真相,还母后清白。” 在这儿之前其实余幼容一直都觉得萧允绎跟她有些像,可能是因为做什么都太容易了,所以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看事待人都是散漫的态度。但是现在,她清晰意识到。 萧允绎跟她不一样,他有他自己的执念。而她—— 即便在余老夫人临终前答应她会找出杀害余念安的凶手为她报仇,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毫无进展。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她竟畏缩的不敢去探究。也许就是因为心里有愧。 那日在水云台中了摄魂术法她才会见到祖母吧!甚至还从祖母口中听到了那些责备她的话……其实,是她一直在怪自己罢了。 余念安的死也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开端,因为那之后的记忆并不美好,所以她始终不愿去揭开。 可是现在,连安妙兮都出现了,她还有什么好畏缩的呢? “我陪你一起查。”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本该在前左相陆洵那里的青铜钥匙会在余念安手里,难道这两人有什么交情吗?如果有交情,又会是怎样的交情呢? 藏在萧允绎眼里的最后一丝阴霾也消失了,他反握住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你说清楚点,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查?” “我……” 望着萧允绎脸上骤起的笑,余幼容一时无言,她可以告诉他其实她的想法很单纯吗?他要查他母后通敌叛国背后的真相,而她也要找出杀害余念安的凶手。 恰好这两件事互有交集,自然可以一起查。 但是显然,身旁的人不是这样想的。在事情没明了之前,余幼容暂时不打算告诉他青铜钥匙的事。 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让他难过的话。 毕竟她脑海里还能浮现他方才神伤的眼神——她吞咽了下口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是——想和你一起查——” 因为别扭,余幼容竟然结巴了下,眼神闪躲的模样分明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这下子萧允绎终于笑出了声。 他伸手捏了下面前人的脸,“怎么这么可爱?” 听到这句话余幼容心里咯噔一跳,生怕他下一句蹦出“这是谁家的小可爱啊?”光是想想她便抖了抖。 萧允绎和余幼容在一起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克己复礼的,只有极少数的那几次失控了。 此时此刻他又想失控一次,可到了最后他也只是拥住面前的人,将脸埋进她的肩窝,闷闷的说。 “如果你不在,我不知道看见布防图后会不会冲到那人面前。” 他很喜欢称呼自己的父亲为那人呢! 余幼容先是顺了下他的头发,双手又绕到他背后轻轻拍着,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用行动安抚他。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说母后是自缢而亡,可我一直不信……” 萧允绎停顿了很久,久到余幼容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我也不愿相信这件事是那人所为。”自己的父亲杀了自己的母亲?他光是想想都想发笑。 可这件事发生在皇家,似乎又不奇怪—— 余幼容的手拍的越发轻柔,外面天空上星星多了不少,她嗅着他身上好闻冷冽的梅香,倏地就生起一股保护欲。 ** 秋猎出发日期定在了七月二十,白露那一日。距离现在还有近一个半月时间。 萧允绎问余幼容要不要一起去,被她一口拒绝,她倒不是不愿意去秋猎,而是不愿意那么长一段时间活在嘉和帝的眼皮子底下。 还要在戴皇后以及文武百官面前装作乖巧可人温柔小意,太累了。还不如待在京中,摆弄她的小药苗呢! 萧允绎也不强求她,提过一次后便再没提起。 余幼容虽然不想去秋猎,但京中想去的人可多得很,首当其冲的便是徐攸宁和姜烟,若是往年,徐攸宁自不会因为这种事伤神。 毕竟有一个盛宠不衰的皇贵妃在呢,什么好事自然会优先考虑她。 可是今年,平白让姜烟抢占了先机,不就是跟灵音寺那群和尚有些交情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们姜家两姐妹也是可笑,一个三天两头往寺里跑,一个还要利用和尚来跟她斗,她倒是盼着她们俩一起削了发做姑子去呢! 呵!占了先机又如何? 这秋猎还有一个多月呢!这么长的时间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 那边徐攸宁和姜烟为了能与萧允绎多些相处机会,费尽心机,而这些余幼容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为要准备秋猎事宜,这段时间萧允绎出现在余幼容面前的次数明显少了,至于君怀瑾,则根本不出现了。那些穷凶极恶者也仿佛良心发现了一般,没在这个时候闹出案子。 就连温庭回来的也越来越晚了,有的时候天蒙蒙亮才回来,稍作休息后又要都察院和宫里两边奔波。 余幼容有劝过他,要实在忙得脱不开身,他可以住在都察院,来回可以省很多时间。 但温庭死活不同意,而他老师又从来拗不过他。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了立秋,有些日子没见的信鸽出现在了院子里,是云千流写的信,没详说有什么事,只让她尽快回趟玄机总部。 ** 立了秋,夏日并未过去,天气还是热的,耳边蝉鸣蛙叫不绝,让寂寥的夜晚显得不那么寂寥了。 到了玄机总部,锦琼天竟然也在。 还是一贯的打扮,衣不蔽体的红衣妖娆,一双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的望着你,若没有几分定力还真招架不住,即便有定力,被勾久了—— 也要缴械投降。 见到枯叶出现,她立即迎了上来,声音也如娇似媚,“小叶子,有些日子不见了。” 她纤手掩面轻笑一声,“这大夏天的捂成这样,你也不怕生痱子。”刚说完云千流便挤了过来。 “锦琼天,你不是自称媚杀术天下第一吗?若是你能让枯叶脱下这身衣服,我就心服口服。”眼瞧着锦琼天翻着白眼就要嗤之以鼻,他立马加了筹码。 “不止服你,以后从我这儿得到的情报分文不收如何?” 锦琼天倏地就笑了,“这倒是可以考虑——” 一直站在门处的枯叶没参与他们无聊的对话,安静的让云千流一度以为来的人不是枯叶。 若是以前,他们这样戏弄取笑他,他早就动手了,这人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果然,他还没奇怪多久呢,便听不远处的人冷着音调不耐烦的说,“到底什么事?不说我走了。” 云千流露出虎牙咧嘴一笑,“为霍乱报仇的机会来了。” 第268章 刺杀,天下第一庄 听到这句话,不止枯叶抬眸望向他,就连锦琼天也正了脸色,“什么机会?再不报仇,霍乱恐怕要怪我们不够义气了。” “义气?” 云千流刚准备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两个字嗤笑出声,即便每次挨打的总是他,他也没血性的不愿放过任何调侃身边这几人的机会,“呦呦呦,我们之间还有义气啊?” 他舔了舔虎牙,笑的没心没肺,“你确定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话音未落,锦琼天操起旁边的灯架砸了过来,云千流脸色一变,险险避了过去,“说好的义气呢?” 见锦琼天又要拿起另一边的灯架,云千流立即摆手认怂,“好了好了,我不闹了,说正事。”他轻咳两声,少年气十足的脸恢复常色。 “七月二十那日,当今那位要去上林苑秋猎,我们报仇的机会就是那个时候。” “秋猎?” 锦琼天若有所思,涂着蔻丹的纤细手指蹭着自己鲜艳的红唇。 “确实是个动手的好机会,那位太子爷,不是在桃华街便是在宫里,宫里别说我们进不去,进去了也没命出来,更别提报仇。至于桃华街——那地方我去过,表面上整条街一个人都没有,实则处处是暗卫。” “没错,在京中我们恐怕连那位太子爷的身都近不了。” 当初霍乱能重伤太子,完全是因为他不怕死也不要命,虽然他们几个也不怕死,但命还是惜的。 所以这段时间不是他们忘记了霍乱,而是在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眼下这个秋猎显然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我会先去上林苑勘察地形,你们留在京中打听消息。” 锦琼天点点头,“这件事交给我,虽然收集情报我不如你,但也不差。” 一直没说话仿佛是个透明人的南宫离也开了口,“我暂时不想离京,需要用毒就来找我吧。” “成,有的时候阴招比真刀实枪管用。” 三人随后又商议了一番可行计划,只有站在门边的人始终没有参与。 关于霍乱被逼跳崖那件事,当时弓箭队被枯叶全部击杀,死无对证,而她又不可能像萧允绎那样,将一箱又一箱的名单搬到他们面前…… 没有证据却硬是要为萧允绎说话,反倒显得她更加可疑,被黑色兜帽罩住的脸晦涩不明,沉默无言。 枯叶不是第一天这副样子,云千流他们三个也没觉得奇怪,只当他是想起了霍乱心情不好。 更何况他们几人中枯叶救过霍乱的次数最多,他们也不可能做他想。云千流瞧着门处的人,正色道,“这件事你先别插手,朝廷盯你盯的很紧,你不能露面。” 更不能公然在朝廷那群人面前露面。 自从霍乱一事过后,玄机的枯叶便成了朝廷通缉要犯,二十六卫禁军指挥使褚骥动用各处关系在找他。 赏金高达万两黄金。 虽然江湖中谁都知道枯叶不好惹,但在金钱的诱祸前,哪还顾得上性命? 于是乎,朝廷在找枯叶,江湖各方势力也在找枯叶,势要斩下他的首级换取赏金,同时也意味着扬名立万。 然而,那之后枯叶便再没接过任务,好似从江湖中消失了一般。任是各方势力绞尽脑汁,将整个江湖翻了个遍,也没有查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霍乱的仇我来报,我会给他一个交代。” 门边的人用懒散的调子说着不容反抗的话,“别小瞧了秋猎,皇帝出征,光是护驾的禁卫军就够你们对付的。” “难道你们不知道皇帝那个四儿子前段时间也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镇国大将军秦昭。到时候褚骥领着禁卫军,这两人再领着铁骑,别说几万,几千就能擒住你们。” 云千流他们三个没因为枯叶这几句长他人威风的话而恼怒,他的分析和担忧合情合理,嘉和帝和他那些皇子的身,确实不是那么好近的。 可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等他们回了宫,那才是真正的铜墙铁壁,自古进宫刺杀皇帝的人有哪个是真正成功得手的? “锦琼天,你看看枯叶,他才是真正不讲义气的那个,将我们全当成外人了。” 这一次锦琼天是站在云千流这边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我们白白送命,想要一个人揽下这件事。但是——”即便是这个时候,锦琼天说话依旧是千娇百媚的语调,上扬的尾音勾魂夺魄。 她往枯叶那儿走了几步,“但是我们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世人觉得我们的命低贱,我们自个儿可不能这样觉得。” “不必近身。” 南宫离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你们可以在上林苑的水源中下毒,放毒雾也行。” “那不是——要死一堆人?” 听到云千流的这句话南宫离蹙了蹙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一本正经的问,“不能死一堆人吗?”相较于霍乱的嗜血,其实南宫离才是玄机最没有怜悯之心的人。 “也不是——” 虽然早就知道南宫离就是这样的性子,但云千流也有些招架不住,他嘿嘿两声笑,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是有良心的。 “冤有头债有主,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还是不要滥杀无辜的好。” “欸?今儿我居然瞧见从狗嘴里吐出了象牙,这是吉兆啊!”锦琼天也跟着笑,“这是不是告诉我们,这次的行动肯定会成功?” 一句玩笑话缓解了渐渐凝重的气氛,接着她又说,“小叶子,霍乱的仇我们都有份,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 最后,就连没有怜悯心的南宫离都对枯叶说,“你不要一个人冒险。” 说这句话时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就在灯光下,更显出几分病态,身形孱弱的像是随时会晕厥。 “你也少操心。”枯叶的嗓音听不出喜悲,更听不出有没有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 晋亲王府。 双人的胡椅上,安妙兮正剥着葡萄喂给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萧允聿。 紫色的葡萄衬得她的手指越发白皙,环住她的人看着看着心中便升起一股无名邪火。在葡萄再次递过来时,一口含住了女子的指尖。 “王爷别闹。” 安妙兮忍住心底的不适,面上含着笑欲将手指抽回,谁知对方却更用力的咬住,牙齿没入血肉,她疼的蹙眉,却没表现出任何不满。 “王爷——” 伴随着一声男音,一名劲装男子出现在厅中,突然的像是从天而降。 男子五官算不上精致,拼凑在一起却意外的和谐,显出几分俊美,眉宇间笼着不符合他长相年纪的稳重。他单膝跪在萧允聿面前,拱手作揖。 姿态虔诚而恭敬。 看到来人,萧允聿终于舍得将视线从安妙兮身上移开,但是并未端坐起身子,只用携了丝兴奋的语调询问,“楚禾?你可终于回来了,天下第一庄那边查的如何?” 第269章 想买几具新鲜的尸体 “属下查到,当年顾后自缢不久,有一名年纪稍长的男子带着一女子和一婴孩去过天下第一庄,根据长相描述那名男子应该就是太医院院使晏殊。” 萧允聿听了这段话脸上闪过不解,“晏殊未成婚,无妻无子,可有查到那女子和婴孩是他什么人?” “属下无能,尚未查到,因婴孩尚在襁褓之中,不知男女。” 萧允聿在脑海中搜寻了好几遍,也没能给这名女子和婴孩匹配上相应的身份,遂又问道,“晏殊为何要带他们去天下第一庄?他跟天下第一庄是何关系?他们三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这三个问题楚禾全都回答不上来。 “属下正准备继续探查时,竟叫天下第一庄现庄主百里无忧发现了,为避免节外生枝,属下只好先行回京。” 对于百里无忧能发现楚禾这件事,萧允聿并不奇怪。 身为天下第一大庄的庄主,若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她那庄子早该败了,而以第一庄为首的其他帮派也早该散了。 彼时江湖会乱成什么样,他都不敢想象,萧允聿轻轻推开安妙兮,后者识趣的起身退到了一边。 仿佛一离开安妙兮便换了个人格一般,顷刻间萧允聿又变回了那个高贵雍华不可攀的晋亲王,一身逼人的气势就连安妙兮都不由的怔了怔。 仿佛前一刻的他只是云烟。 “继续查,既然能查到晏殊去过天下第一庄,就一定能查到他之后的行踪。本王还要知道那名女子和婴孩的身份!” “是,王爷,属下领命。” 楚禾说完便起身准备退出大厅,转身之前视线不经意扫向萧允聿身后的安妙兮,心底骤然一紧,接着就看到她对他做了个口型。他视线收回,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 桃华街。 两名黑衣劲装的男子正站在萧允绎跟前,一名是萧炎,另外一名叫做萧蚩,也是萧允绎的近侍。 与萧炎明朗的外表相比,萧蚩的长相偏冷硬,行事风格也更加老道沉稳。 此刻,他正用浑厚低沉的嗓音向萧允绎汇报。 “殿下,属下查到晏殊晏院使离开京城后曾去过天下第一庄,同行的还有一名女子和一名婴儿。他们只在天下第一庄待了一日便离开了,之后的行踪不明。” “晏殊将大半辈子都献给了皇城,身边怎会有女子和婴儿?”萧允绎敛着眉,眸光很淡,周身是生人勿近的气场。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样的他,怕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但萧蚩他们几个早已习以为常,嗓音依旧,“还有一事,天下第一庄的前庄主百里无霜便是在那个时候失踪的,至今杳无音信。” 萧允绎垂着眼睫,没有立即说话,沉默半晌后。 “百里无霜的事交给萧尤去查,你只需负责晏殊的事。”当年是晏殊诊定母后是自缢身亡,且当年涉及此事的人。 也就只剩下一个晏殊了。 他是重中之重! 萧蚩应了声“是”,又说,“对了,殿下,属下在查晏院使的消息时,无意中发现有其他人也在查当年晏院使的事。不过百里庄主对那人起了疑,他没继续往下查直接离开了。” “还有其他人对这件事感兴趣?”萧允绎若有所思,“查清楚是谁,京中恐怕有人坐不住了。” “是。” 这边刚聊完,便有侍卫前来通报,太子妃来了。原本萧蚩是要走的,听到这句话抬起的脚又落了下来。他不止一次听萧炎提起过他们这位女主子。 据说是位——很不一般的女子。 守门的侍卫没敢拦余幼容,几乎是前脚刚有人通报完,余幼容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一身素白的男装在光照下越发的素白,高高竖起的马尾干净又利落。 只是与这股利落不相符的是她的神态,好看的杏眸微微眯着,不知因何原因又冷又躁,开口,调子却是轻慢的。 “没打扰到你们吧?”她视线扫了一圈面前的三人,还有一个从未见过。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萧允绎瞧了眼外面如烤似灼的大太阳,起身拉过来人坐下,从不喜欢带扇子的人竟抽出了一把折扇。 徐徐给身旁的人扇着风,又吩咐萧炎拿些喝的过来。 余幼容皱了下眉,再抬头一副乖巧模样,“我又想去秋猎了。”说完这句话便一瞬不瞬的望着面前的人。 像等待主人安抚的小兽。 萧允绎心漏跳一拍,扇扇子的动作也停住了。意识到这可能是某个小女子独特的撒娇方式,他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笑意和喜欢藏都藏不住,“你想去便去。” 某个小女子的眼睛顿时亮了亮,还不忘道了声“谢谢”,只不过这两个字硬生生将某位太子殿下的嘴角又拉了下去。 这还是萧蚩头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表情如此丰富,先前觉得萧炎夸大其词的想法也没了。 他对这位女主子的第一印象是,惊艳的有些不真切,第二印象是,浑身有股未驯服的野兽气息。 他算是半个江湖中人,习惯性的去查探对方有没有武力。 意料之中,他们这位女主子不会武功,只是在他查探的过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对他笑了笑。 算不上友好的一笑,让萧蚩心中徒生一股异样,他想深究,她又将视线移开了。 去拿茶水的萧炎终于在这时回来了。 萧蚩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花的时间有些长,让主子等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打算事后兄弟几个私下里聚时提醒他一下。 “太子妃,厨房刚做的奶茶,这次用的是大红袍,牛乳昨日刚从鞑靼运回来,蜂蜜也是刚酿的。” 听了萧炎的话,萧蚩已经不止想提醒他了,甚至想好好敲打一下他,主子们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即便是再好的大红袍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他说这么多连他都觉得聒噪。 谁知下一刻,他便看到太子妃一脸笑意的从萧炎手中接过了茶杯,这笑竟比对着他们太子爷笑时。 更加真诚! “这几日在做什么?”因为秋猎的事,萧允绎这段时间有些顾不上余幼容,虽然一有时间就会去见她,但总觉得这些日子两人间的空白多了些。 余幼容没犹豫,有一说一,“想买几具新鲜的尸体。”小药苗她已经种够了。 第270章 需要保护的不一定是她 说完喝了一口还热着的奶茶,暗自感慨萧允绎的厨子不错,很努力,虽然第一次做的奶茶十分难喝,但后来的每一次都在进步。 新鲜的尸体? 萧允绎立即想起她在河间府的四合院就堆了一整个屋子的人体器官,以及人体的各个部位。 已经没了当时的不寒而栗,他只问,“需要我帮忙吗?” 余幼容又喝了一口奶茶,“不需要,已经跟君大人说好了,他将那些已经行刑却无人认领的死刑犯卖给我。” 许是因为喝了奶茶心情好,余幼容还多解释了一句,“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聊着天,站在一边的萧炎和萧蚩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们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买新鲜尸体的,而且殿下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难道他们爷早就知道——太子妃的爱好如此的匪夷所思?甚至还欣然的接受了她这样的爱好? 跟君大人说好了? 大理寺那位君大人? 萧炎和萧蚩两人心中越奇怪,看余幼容的眼神便越怪异,好在他们家主子一颗心全都在女主子身上,并未注意到他们俩变化莫测的表情。 “君大人做事很可靠。”萧允绎很放心他,也没再过问这件事,紧接着又问。 “想去军营吗?” 见旁边的人投来疑惑的眼神,萧允绎解释,“秋猎随行的士兵由我负责训练。”另一层意思便是,你来军营我们就能见面了。 秋猎随行的士兵——余幼容习惯性的咬了下大拇指的指甲,没迟疑,“去。” 只有熟知秋猎随行的兵力情况,她才能知道如何应对云千流他们几个,将萧允绎保护起来。 同时,也能保证云千流他们安全撤离。 原本一口拒绝去秋猎的人突然间转了性子,不仅要去秋猎,连军营都同意去,萧允绎心中不可能不疑惑。只不过他信她,信她哪怕有什么目的也会考虑到他的立场。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让——”萧允绎顿了下,抬头望向就在近处的萧炎和萧蚩,“他们俩,你挑一个跟着你。” 听到这句话,萧炎立即挺直了腰背,眼神兴奋的就差对着余幼容说: 选我选我! 反观萧蚩要镇定的多,甚至想提醒他们家爷,他不久前刚说过他只需要负责晏殊的事,其他的都不用管。难道这么会儿功夫他就忘了?还是在他眼里太子妃更重要? 余幼容眼皮子抬了下,以示对萧炎和萧蚩的尊重,她伸手一指萧炎,调子一扬,“就他吧。” 本还在想万一太子妃选自己该怎么办的萧蚩,心蓦地一沉。 他们四个兄弟,他武功最好,所以一直被殿下派去外面执行任务,而武功最不好的萧炎则留在京中。 为殿下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务。 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他都应该是被选择的那一个才对——萧蚩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但又不敢质疑女主子的决定。 恐怕萧蚩想破脑袋瓜子都不会想到,其实他不是输给萧炎,他是输给了奶茶。 “那就萧炎吧。” 萧允绎眸光淡淡扫向萧炎,裹着层寒意,瞬间便叫他将兴奋收了回去,“这段时间你跟在容儿身边,若是她有任何闪失——”萧允绎没将话说完,但萧炎却情不自禁抖了抖。 他懂! 若是太子妃有闪失,恐怕他就要被爷打发去土木堡那种苦地方了,更惨的话,可能会被派去鞑靼或瓦剌—— “属下誓死保护太子妃。” 听到萧炎的保证,萧允绎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若是遇到危险,需要保护的不一定是他家小姑娘。 于是他又提点道,“你顾好自己那条命,营中都是男子,很多事容儿不方便出面。” 萧炎立马懂了他们爷的意思,“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好好照顾太子妃。”说完又坚定的看了余幼容一眼,然而后者正低头喝着奶茶,并未看他。 ** 次日,萧允绎天未亮就去了军营,余幼容做不到他那样,睡到自然醒才睁眼。 她从房间里出来,准备洗漱,结果萧炎已经等在院子里了,应该是温庭早上出门时将他放进来的。 看见门从里面被拉开,萧炎刚准备同出来的人打招呼,便看到出来的人头发凌乱,脸上被压出了好几道印子。因为刚睡醒,眼睛雾蒙蒙的,眼角泛着红。 萧炎面上一僵,尴尬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心想完了完了,第一天跟在女主子身边,就让他瞧见她这副模样,这下子女主子肯定要恼了。 早知道他就该等在外面的马车里,即便被日照晒得闷死也不进来。 但萧炎不知道,其实他想多了。 摇摇晃晃趿拉着步子走向水井的人根本没在意他,尴尬更是不存在的,就是太阳有些刺眼,她情不自禁眯起眼,蹙眉的样子看上去有那么些危险罢了。 等到余幼容洗漱完毕,端来两碗白粥到院子树荫下的石桌前,萧炎才回过神,“太子妃,我来!” 话音未落,余幼容已经将碗放到石桌上了。 她自顾自坐下,捧起其中一碗小口小口喝着,喝了一半后餍足的深吸了一口气,看得萧炎满脸茫然,白粥有这么好喝吗? 正这样想着,坐着的人便朝他示意了下。毕竟刚接触,萧炎没明白她的意思,显出一丝慌乱。 于是余幼容又伸出一只手在另一碗白粥旁边敲了敲,说了一个字,“吃。” 这下萧炎明白了,女主子是让他喝粥。 不对——他又不明白了——女主子端来的两碗粥竟然有一碗是他的?她竟然让他跟她同桌喝粥? 萧炎惊得低头咳了一声,心想这位女主子是真的不懂规矩,还是故意试探他? 他猜不透,只能更加尴尬的笑两声,“属下不饿——” 一个不算早的早上就在萧炎的尴尬中度过了,至于余幼容,这个早上对她来说与平时并没有两样,就是多了个人罢了。 ** 神机营。 大明朝军队大抵分为三类,边军、南军、京军、以及水军、地方土司兵、锦衣卫等特殊军事组织。 其中京军京营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 而萧允绎训练秋猎随行士兵的地方就在神机营,神机营掌铳、炮等项火器,一般嘉和帝御驾出宫,都会优先选择他们作为随驾护卫。 萧炎带着余幼容到达神机营时,各类官兵们已训练了几个时辰,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操练场上。 步兵在操演对战阵形,骑兵正两两一组练习战技,不见炮兵,应该在另一处练习火器吧。操练场周围,还有几队官兵正在练石锁,砸木桩,打熬体力。 余幼容刚走到场边,迎面而来一股浓烈的汗臭味,萧炎也闻到了,想要赶紧带女主子离开,却见她悠悠停了下来。 第271章 他们家太子妃真生猛! 余幼容视线在操练场上扫视了一圈,光是这里便有两三千人,她语气随意的问萧炎,“这些人都要跟着去秋猎吗?” 萧炎顺着余幼容的视线也望向操练场,答道。 “都去,往年秋猎都要派兵一万余名,分成几班,今年皇上的意思是人太多劳民伤财,加上宗室及各部院随行官员,不得超过五千人,足足缩减了一半。” 本来这些信息都是朝廷机密,但萧炎俨然已将余幼容当成了主子,并未对她设防,继续说。 “今年随驾护卫神机营占两千,宫中的禁卫军占两千,剩余一千人一半是宗室和官员,一半是宫里的公公、宫女、嬷嬷。几位皇子可以带随行的人,官员不行。” 余幼容应了一声,心想相较于往年确实少了很多人,不过依旧改变不了劳民伤财的事实。 许是两人太过瞩目,在操练场旁边打熬体力的官兵有不少人朝他们望过来。 起初只是奇怪怎么有两张陌生面孔出现在神机营的操练场,见这两人迟迟不走,还悠闲自在的聊起了天,他们越发奇怪。 最后是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武官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神机营?” 一开口语气十分不友善,眼神更加不友善,上上下下将余幼容和萧炎打量了好几遍,最后目光停在了余幼容身上。颇嫌疑的说,“这瘦巴巴的小身板,一捏就碎了吧!” 说完站在他身后的士兵们哄笑一片。 “放肆!” 萧炎奉命守在太子妃身边,哪能让她受这种侮辱?立即上前呵斥那名络腮胡子男子,谁知话还没说完,对方便上前一步,与他动了手,嚣张道。 “神机营都是凭真本事说话!” 萧炎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一个没防备被他牵制住双臂,想脱身却发现这人力气大的惊人。 他欲反手扣住对方握在他手臂上的手,却根本使不上力。 这压倒性的一幕使得神机营的这群官兵笑得更加放肆,因为动静不小,引来了更多的人驻足围观。 余幼容瞧了眼萧炎对面虎背熊腰的人,下盘不是一般的稳,任凭萧炎如何反抗都未能将他推离分毫——余幼容护短,如今萧炎也算是她的人,何况他还是在为她出头? 她视线游移了一圈,手速极快的抽出了一名官兵腰间的手铳,手指一勾转了一圈,将手铳抵在了那名络腮胡子的脑门上。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络腮胡子更是紧张到脑门瞬间出了汗,“兄弟——这玩意可不是你该碰的——快——快放下!” 余幼容视若无睹,掂了掂手里的手铳,铸造精良,设计精巧,但是笨重得很。 络腮胡子以为她是手抖,汗出的更快更多了,“快放下!这里可是神机营,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放开他。” 余幼容眼底是森森冷意,微微荡着光,声音雌雄难辨。 络腮胡子闻言一把就将萧炎推开了,“我已经放了,你也放!”他的眼睛一会儿看面前这名身形单薄的小白脸,一会儿看就抵在自己脑门上的手铳。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有说要放吗?” 余幼容说着勾唇一笑,身上的冷意更重,但那张脸却是真的好看,络腮胡子在心里“啐”了声。 心想自己也是倒了血霉了!竟然被一个娘们唧唧的小白脸牵住了鼻子!窝囊! “出什么事了?” 就在操练场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时,一道威严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一名鬓角有些泛白的男子出现在了人群后。 在他前面的士兵立即让开了一条通道。 等到那人走进来,见到里面的状态,不由蹙眉,声音越发凌厉,“神机营岂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将手铳放下!” 余幼容瞧了眼新来的这人,没搭理,又看向一脸懵的萧炎,幽幽问了句。 “要放吗?” “太——太子——妃——”萧炎的声音抖了抖,“放了他吧!”虽然他也很生气,虽然他也觉得很丢面子。 但也不能真闹出人命啊!说起来——他们家太子妃真生猛! 余幼容一颔首,“那就放吧。”意思很明显,是萧炎说放她才放的,否则她真会一枪崩了这个没有礼貌随便瞧不起别人的人。 “你刚才叫她什么?” 这些年萧炎一直跟在萧允绎身边,眼力不错,瞧了眼男子的打扮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也没隐瞒,“这是我们太子妃,不过就是在操练场旁边站了一会儿,便有人出言不逊,更是大打出手惊扰太子妃!希望提督大人能妥善处理此事!” 萧炎咬字极重,说完还不忘瞥一眼尚在后怕的络腮胡子。 “太子妃?” 被萧炎唤做提督大人的男子闻言面上一惊,反应极快,立即行礼,“微臣不识竟是太子妃,罪该万死,望太子妃恕罪。”说完他又瞪了眼就站在他旁边的络腮胡子。 “微臣绝不会姑息以下犯上大不敬者!” 原本在围观看戏的人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太子妃,一个个露出五花八门的表情,直到这时才知道怕。 特别是那名络腮胡子,吓得脸色瞬间煞白,“扑通”跪在了余幼容面前。 “太子妃饶命!太子妃饶命啊!” 皇权至上的国家,这样的发展一点都不奇怪,余幼容有些索然,接着很认真的说了一句,“千万别小瞧瘦巴巴的小身板,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毛病最好也改了。” 要是不改,以后肯定还会出事,连累萧允绎就不好了。 “卑职知道了!卑职谨记教诲!” 余幼容望着跪在地上的人挑了下眉,有权有势的感觉还不错,她抬起握住手铳的手,对准不远处的靶子。 砰—— 一声巨响,火药味蔓延开。 瞧了眼十环开外的弹孔,余幼容眉心一皱,她本来还想着一枪正中红心呢——装逼失败——在给某位太子殿下丢脸之前,她说了句“算了”便带着萧炎去找萧允绎了。 其实余幼容没正儿八经的拿过枪,她以前待的是法制社会,别说是拿枪,见都未必能见到。 等到两人走远,神机营的提督才看向枪靶,在看到上面的弹孔时,脸色骤然一变! 神机营的手铳射程并不远,最多百米,可那处枪靶距离这里远远不止百米,太子妃是如何击中的? 而且手铳的后坐力不弱,刚才太子妃似乎什么反应都没有,手臂抖都没抖…… 第272章 让他给你解闷 营帐里,一只白色的猫咪正欲跳到萧允绎身上,被萧允绎一根手指抵住毛茸茸的眉心,顿时不敢动了。只能可怜兮兮的“喵”一声,撒着娇。 可惜这招对萧允绎没用。 他虽然没有虐待小动物的恶趣味,但也从不在它们身上浪费感情。 然而此刻,望着白色猫咪毛茸茸的猫脸,他竟然情不自禁想到了他家小姑娘,想到了他家小姑娘张牙舞爪炸毛的样子。 结果想着想着毛茸茸的猫脸后面居然真的出现了他家小姑娘的脸,萧允绎手一抖,差点戳到猫咪圆溜溜的眼睛,惊得猫咪长长的尾巴一竖,迅速逃走。 猫脸消失了,他家小姑娘的脸却依旧在。 萧允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眼花,他对余幼容招招手,让她过来,某个小女子十分听话且乖巧的走了过去。 萧炎则退到了一边,想要告诉萧允绎方才发生的事,又觉得现在不适合开口。 “弟妹来了。” 余幼容刚走到萧允绎身旁坐下,萧允尧领着小十一进了营帐,小十一原本是来找猫的,见到他七嫂在,立马就将自家的宝贝猫给忘了。 他小跑到余幼容面前,眼里都是欣喜,亮晶晶的,“七嫂,原来你真的在啊!我还以为七哥骗我呢!” 余幼容没听明白他的话,转头去望萧允绎。 萧允绎解释,“练兵时可能顾不上你,怕你在营中无聊,让他给你解闷。” 小十一嘴一撇,眼睛里的光又暗了下去,不开心!“原来我就是个解闷的工具啊?七哥讨厌!” 说着他跑到沙盘旁将躲在桌脚边的白色大猫咪抱起,下巴抵在猫脑袋上,捋着它毛茸茸的头顶一本正经的问它。 “七哥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吗? 余幼容听懂了,应该是萧允绎怕她在军营里无聊就将小十一叫了过来,不过——她无不无聊跟小十一有什么关系呢?他觉得她能跟小十一玩到一起去? “萧炎,听说你一来就惹事了?” 小十一还生着气呢,可惜他的两个哥哥都不打算安慰他,萧允尧一脸怪笑的看向萧炎,余光还扫了眼余幼容。 不等萧炎解释,萧允尧便继续说,“你可是太子殿下近身的四大亲卫,竟然一来神机营就叫一名武官给教训了,还被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他轻笑一声,揶揄的不留情面。 “丢人。” “三殿下,我……” 萧炎是带余幼容过来的,若是他与人起了争执……萧允绎视线移向身旁的人,刚准备询问发生了何事,又有人从营帐外进来,“三殿下,你错怪萧侍卫了。” 来人是神机营的提督魏霄,也就是方才被萧炎唤做提督大人的人,他边走进来边替萧炎解围。 “那名武官在神机营中出了名的力气大,即便是我也不是对手。” “力气大?” 萧允尧似乎想起了什么,“去年秋猎时,父皇被一头黑熊攻击,有一名士兵冲过去一拳便将那头黑熊打退了,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回三殿下,正是此人,就因为护驾有功他被皇上提了做神机营的武官。说起来,后来还是皇上用火枪将那头熊击毙了。” 魏霄说着看向余幼容,审视意味极重,“太子妃以前接触过手铳?” 似没想到眼前这人突然就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余幼容错愕了一秒,很快便否认道,“没有,今天第一次见。” 因为之前那一枪着实丢人了些,她索性说了实话。 “我不会使用手铳,今日不过是为了吓唬那人,大人不要见怪。”说完她自知理亏的瞥了眼萧允绎。 萧允绎早就猜到有她在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萧炎被人欺负,她这个人啊!要说冷情那是真的冷情,下手更是又狠又毒。但若是被她看成了自己人,便护幼崽般护着。 “不会使用手铳?”还是第一次见? 魏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间好像有什么卡住了一般。 若真是第一次用手铳,即便是在射程范围内,脱靶都是正常的事…… 萧允绎注意到一向不苟言笑的提督大人脸色发白,便知身旁的小女子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不过瞧她乖巧听话还偷看他的模样,似乎尚不自知。 他摇摇头,十分理解魏霄,正准备岔开话题便听魏霄说,“不知太子妃可愿学习使用手铳?” 不等营帐中的几人表示不解,他又说,“不止手铳,还有火枪和五雷神机。” 五雷神机? 这个余幼容知道,唐老爷子曾经跟她科普过,其实就是最早期的左轮手抢,还是连发的。安全系数也比手铳和火枪等其他火器要高得多。 余幼容眼睛一亮,想学。 但她跟魏霄不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她这样的问题,没好直接回答,而是望向一旁的萧允绎。 乖乖巧巧的模样就像想要吃糖,却要先问过家里大人的小孩。 萧允绎自然看出了她眼里的意思,虽然他也不解魏霄为何要让身旁的人学习使用这些火器。 但若是他觉得为人不错的人,从不反对余幼容接触。 以后她不仅要成为太子妃还要成为一国之母,提前为她拉拢关系收买人心,也是很有必要的事。 于是萧允绎替余幼容答道,“既然这段时间你要陪着我待在军营,找点事做也好。” 听到这句话,原本就嘟着嘴生闷气的小十一更加不开心了,所以,他现在连当解闷工具的资格都没有喽?七哥是不是要把他再送回宫啊? 小十一眉毛紧紧拧着,他不要回宫! 立马抱着三三噔噔噔跑到了余幼容面前,仰着张白嫩嫩糯乎乎的小少年脸撒娇,“七嫂,我跟你一起学火器好不好?”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个要求似乎很过分,更改道,“我就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望着面前一人一猫可怜巴巴的表情,特别是小十一的长相还十分的像萧允绎,余幼容一晃神,竟然在想。 萧允绎在小十一这个年纪,是不是也是这样爱哭爱闹的小少年? 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肯定不是这样的,即便是贵为大明朝的储君,他的处境也比小十一艰难多了。 “陪在我身边可以,能不能学火器你要问提督。” 正皱着脸拽着三三毛的小十一听到他七嫂同意了立即眉开眼笑,又抱着三三噔噔噔跑到魏霄面前,用他那张人见人爱的小少年面孔再次哀求。 “魏提督,好不好?” 魏霄盯着小十一眼皮颤了颤,最终狠下心拒绝了,“火器十分危险,等十一殿下长大了再学吧!” 其实小十一的年纪不小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大再过几年就可以说亲了。 许是因为小十一是嘉和帝最小的儿子,母亲又是贵妃娘娘,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 所以不管是在后宫里还是在朝堂中,大家总是将他当做要被保护的小孩子。 之后的两日,余幼容一改惰性,每日早早的便会来神机营,一拿起火器便要学上好几个时辰,在她身后还总跟着一大一小两条尾巴。 大的是萧炎,小的是小十一。 大概是因为看着别人玩火器,自己却不能碰,太难受太憋屈太无聊了。 第三日,小十一终于忍不住枯燥闹着吵着让萧炎带他去神机营附近逛逛,这一逛,萧炎又被人给凑了…… 第274章 吃了不少药 第275章 被打击狠了 枯叶隐在黑罩面下的嘴角扬了扬,“行。” “先说好了,我这段时间以上林苑那边的事优先,回京城的时候再执行你的任务,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把他打的连他爹娘都不认识,没个十天半月下不了地。” “不行。”就在云千流以为枯叶是反悔了的时候,又听他说,“如果那么长时间下不了床,还怎么继续调教?” 云千流心里一阵恶寒,想象了一下自己不停揍那名侍卫的画面,很是同情。 说起来,以前霍乱接任务时,就喜欢留着任务对象一口气。 然后捉了放,再放了捉,不停的折磨人家,叫人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再杀了结束任务。 要是霍乱在,其实这种事还是他做起来比较得心应手。 云千流撇撇嘴,心想如果他在,以枯叶跟他的关系也不会来找他了吧!他心里倒不是酸他们俩之间的兄弟情,有感而发罢了。 接着又好奇的多问了一句,“那个侍卫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折磨人家?” 枯叶自然没理睬他,将厚厚一叠银两扔给他便转身走了,许久后,黑暗中又传来一道声音。 “别反被他们那边的人给玩死了。” ** 想要变成强者,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行?当年,她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比起一个云千流,当年她面对的可要血腥暴戾多了。 余幼容望了眼兴奋异常的萧炎,只希望再过几日他还能笑得出来。 留在桃华街吃了午饭,萧允绎和萧允尧去了神机营,余幼容则带着萧炎去了趟景行街,找唐老有些事。 千机阁的客人像往常一样,不少也不多,勉强能维持生计。 见到余幼容过来,正在招呼客人的唐德跟那名客人解释了两句,立即朝这边迎了过来,“陆爷,今儿怎么有空来啊?” “老爷子呢?” “老爷在书房呢。”唐德说完神情变了变,压低了声音跟余幼容说,“许是上次被打击狠了,这些日子老爷连棋盘都不碰了,就在那儿研究机关术,废寝忘食的怎么劝都不听。” 余幼容脚步顿了顿,“他那把身子骨还敢废寝忘食?” “谁说不是呢?好好保养着还不够呢!”唐德愁的脑壳疼,见到余幼容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劳陆爷好好劝劝老爷。” 书房内。 唐老爷子正抱着一块木头专心致志的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细看,那块木头内部竟然由多个轴承和齿轮连接着。 听到开门声,他正准备说“出去”,转头就看到了跨进门槛的余幼容。 立即哼哼唧唧的将脸转回去,到了嘴边的话也忘记说了,看似还在认真的研究着手里的机关,实际心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余幼容跨进门槛后,没急着走过去,只瞅了一眼桌上未动的饭菜,对站在外面的唐德说。 “去厨房拿些热的饭菜来,尽量清淡点。” 等到唐德应了声离开,她才慢悠悠的朝唐老爷子那边走去,走近了才听到某位老人家正在用鼻孔出气以示不满呢!也不知道一位老年人为何气性这么大? 余幼容坐到他对面,尽量柔着声音,“还气呢?” “哼!” 某位老人家又将脸别到另一个方向,动作这么猛也不怕扭到脖子,余幼容只觉得无奈,“木鸢盒钥匙的事我暂时不能跟你说太多……以后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我才不想知道呢!哼!” 余幼容嘴角抽搐了两下,也不知道她上辈子怎么得罪老年人了,这辈子的耐心全都耗在了老年人的身上。 “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你会不会做五雷神机……” 听到五雷神机几个字,老人家终于忍不住转过脸看了余幼容一眼,只一眼后又不情不愿十分别扭的继续将脸别开。 “这几日我一直在神机营练习那些火器,不过练习下来觉得有很多问题。就拿五雷神机来说,五管单兵火绳枪,管是用铁制造,各长一尺五,重五斤……” 唐老爷子听着听着眉头就蹙起来了,也不知道对面这个臭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平时说话本就慢。 此刻更是格外的慢。 他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这些我比你清楚,五管围柄而排,有准星,管内装药两钱,铅弹一枚,共用一个火门,枪管可旋转,点火射击后转到下一火门,平射可达一百二十步,每步以五尺计算。”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抱怨道,“你说些我不知道的。” “一管五斤,五管就是二十五斤。” 余幼容边说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子,虽然二十五斤的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能再轻些,岂不是更轻巧方便? 要知道一般的左轮重就两斤左右,枪长枪高和口径更是五雷神机比不了的。 唐老爷子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知何时已经将手中的木头放了下来,“没办法,又要铸造精良,又要设计精巧,这二十五斤的重量已是极限了。” 余幼容没在口头上跟唐老爷子争执,只拿出这两日自己刚画好的图纸,展开放到他面前。 她在图纸上点了点,“看看?” 唐老爷子对她画的图纸已经习以为常,他捏住图纸的一角移过来瞅了两眼,两眼后又两眼,最后干脆将图纸拿起来看。图纸上不止一个结构图,而是各部位的分解图。 看了好一会儿,唐老爷子捏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倒也能试试。” 他刚将图纸收好,余幼容又丢了一叠图纸过来,是一些医疗器材的制作图,有些之前唐老帮她做过。 不过她这段时间闲来无事又根据现有条件改进了一下。 “你要累死我啊?” 唐老爷子瞧着那厚厚一叠图纸,气得想拿起来丢到对面这臭小子的脸上,但是又舍不得! “您老最近不是废寝忘食的研究那块木头吗?”余幼容的语气完完全全是我都是为你好,“帮我做这些比研究那块木头有意思多了,我这是在帮你找回丢掉的尊严。” “你个混小子!还敢气我!” 唐老爷子说着就要动手,唐德刚好在这个时候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来了。 余幼容望着对面老人家抬起的手不躲也不闪,只朝唐德手中的饭菜示意了下,“吃吗?不吃我们继续看图纸。” “你!……吃!” 唐老爷子咬牙切齿的说,“不吃饱一点我早就被你气死了!”说完便主动将托盘接了过来,唐德连忙上前将上面的饭菜摆好,又将筷子递给唐老爷子。 见他吃起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对余幼容竖起了大拇指。 第276章 打傻了还要养着你! 出了千机阁,余幼容没急着回去,带着萧炎在景行街上逛了一圈。因为大明朝对兵器制造以及买卖管制的十分严格,景行街上的兵器铺子全都不怎么火爆。 余幼容随便进了几家铺子,不管是练功的武器,还是家用的刀具,制作的都不错,卖不出去可惜了。 “公子想买什么?” 跟着余幼容毫无目的的逛了好一会儿,萧炎忍不住问了一句,要说景行街上哪家铺子最好,当属千机阁,怎么他们太子妃不在那里买,反倒逛起了其他兵器铺子? 余幼容答非所问,“军营里的武器一般都是哪里负责制造?” “营中的武器和盔甲都是由兵部负责,也有少数一部分来自民间的兵器铺子,以前千机阁就跟几个京营合作过。” 毕竟是在外面,来往的行人不算多但也不少。 萧炎压低了声音才继续说,“那个时候还没有三街六巷,各大营的兵器是兵部尚书董晟和大皇子一起负责,董大人是皇上的人,自然是忠于皇上的。但是大皇子……” 萧炎的声音更低了。 “大皇子那个时候羽翼未丰,这么肥的差事交到自己手里肯定要捞一笔啊!他现在的身家有不少都是那时攒下来的。后来皇上觉得这样下去会出事,就只让董大人一人负责了,也对民间的兵器铺子管得越发严厉。” 余幼容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嘉和帝玩的一手高明的制衡术。 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得这么清楚,不过……他的这些儿子们也确实要算计,个个狼子野心。 “公子,这些事你私下里问问我没问题,问我们爷也行。可千万不能跟别人提起,否则又要有人小题大做拐着弯陷害我们爷了。” “嗯。” 余幼容刚应了一声,前面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便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匆匆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隐约还有几分熟悉。 “父王,你饶了儿子吧!你都追了儿子几条街了,儿子知道错了。” “哪次你不是这样说的?本王警告过你多少次了,离那些兰花远一些!远一些!你什么时候听过?” “我——我就是手滑——” 两人一边追逐一边对话,景行街上的行人纷纷退让,还有些胆子大在旁边看热闹的,“这南阳王父子也是有意思,父子俩都爱花草鸟兽,南阳王还尤爱兰花。” 旁边一人接道,“想必小世子又对南阳王的兰花怎么着了,否则怎能将南阳王气得满大街追着打?” 另一边,南阳王已经追着萧易初跑到了这边。 萧易初边跑边抱住自己的脑袋,“父王,儿子要脸啊!脸!哎哎哎,别打头行不行?别打头啊!” 南阳王好不容易追到他,对着他的狗头就是一顿捶,“你的脸有本王的兰花值钱?” “父王!我是你的亲儿子吗?原来我还比不上一盆兰花啊?” 不知是被萧易初的话说动了还是害怕将他打傻,南阳王果然不再捶他的狗头,他四处望了望。 不知道从哪儿捡起一根细长的树枝,“啪”一声打在萧易初的小腿上。 “别打头是不是?好好好,本王不打你的头,省得打傻了还要养着你!本王打其他地方!今儿非打得你将本王的话记在心里,再不敢忘!” “喂喂喂。” 萧易初一边躲一边讲道理,“就算你是南阳王,滥用私刑也是犯法的,你最好端正自己的身份啊——啊——我要去大理寺状告你!告——啊——啊——” 接连两声惨叫后,萧易初已经放弃了讲道理。 他决定了!他要离家出走,他要带着他的小乌龟去宫里投奔小十一,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萧易初便准备继续跑。 谁知刚转身一个狗吃屎摔在了地上……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仿佛整条景行街都静止了一秒,等到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南阳王对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萧易初叫道。 “你别装死。” “父王——我果然不是你亲生的——”萧易初皱着一张脸,高高束起的马尾盖在脸上,可怜巴巴的用哭腔说话,“我手臂好像断了,我疼啊——” 南阳王这才紧张起来,他们家这小子皮实,怎么打都没哭过。 他立即扔了树枝蹲到他旁边,张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哪儿疼啊?哪儿疼啊?你说说你,多大个人了?怎么就是不让人省心?” “王爷,赶紧送医馆吧!” 旁边围观的人立即提醒道,但萧易初又嗷嗷叫了起来,“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啊——我疼——” “要不去南山巷将大夫请过来?不过这一去一回恐怕要费不少时间。” 南阳王突然抬头看向说话的这人,语气很随和,“有劳阁下去南山巷请一名大夫来,本王定重重酬谢,务必要快!” 那人似乎没想到堂堂南阳王竟然求自己办事,愣了好半天才被旁边的人晃醒,“我这就去,这就去。”别说酬谢的话了,光是帮南阳王办了事就足够他吹嘘半辈子的了。 等到那人跑走,萧易初依旧躺在地上嗷嗷叫着。 余幼容经常从小十一那儿听到“易初哥哥”几个字,知道他们俩感情不错,而且她上次被压受伤。 南阳王还派人送了补品来。 她穿过围观人群走到萧易初身旁,没急着动手,“在下略懂医术,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伤?” 南阳王闻言立即抬头,“你会——”话未说完便认出了面前的人。 太子妃? 关于这位太子妃的传闻他全都听说过,不是说连字都不识吗?怎还会医术?不过之前也有传言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但他亲耳听过她的古筝曲。 当时便惊叹不已!也许传闻有误…… 得到南阳王的应允后,余幼容这才蹲到萧易初旁边,她问了几个问题后便扶着他坐直,又动了动他的右手臂,立即又引得萧易初嗷嗷大叫。 “只是脱位,没有骨折。” “都疼成这样了还不是骨折呢?”旁边围观的人不认识余幼容,只当他是来出风头的,“你是哪家医馆的坐堂大夫?居然看一眼就知道是脱位还是骨折了?” “是啊!不会治就不要治,这可是南阳王家的小世子,要是有个好歹你赔不起!” 余幼容没将这些人的话听进去,只问南阳王,“要治吗?” 南阳王眼里晃过一丝犹疑,最后还是萧易初嗷嗷叫着,“治治治,反正都已经疼成这样了。” 萧易初说完,南阳王也跟着点点头。 余幼容这才拿起萧易初的胳膊,一边跟他说话让他分神,一边找准位置,“你摔碎的兰花是什么品种?” “蕙兰吧——” 咔—— 一声骨头清脆声响起,萧易初再次惨叫了一声,他哭着控诉,“你要谋杀我啊!”说完他便发现胳膊上的剧痛渐渐弱了下去,他试探性的动了动,惊奇的说。 “哎?不怎么疼了哎。”他这才有心情去看余幼容的脸,立即就认出了她,“太——太——” 之前小十一跟他吹嘘过很多次他家七嫂如何如何的厉害,他一直嗤之以鼻,没想到今日竟然是她救了自己……脸好疼…… 又过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从南山巷请来的大夫才乘着马车匆匆赶到。 那大夫年纪不大,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仙风道骨的样子,一来便自报家门,“在下是仁心堂的坐堂大夫杜若。” 旁边立马有人认出了他,“是仁心堂的东家啊!” 第277章 渣爹!我要离家出走! 余幼容对仁心堂的坐堂大夫不感兴趣,但是对仁心堂的东家感兴趣。本来见大夫来了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应该离开的,眼下她却不想走了。 因为人多,她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会儿那个仁心堂东家。看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三十的话…… 给戴知秋毒药还有些可能,给宫里那位毒药就不太可能了。 还是说——他十五岁不到的年纪就能与宫里那位交易赤子心这种罕见毒药了?多个念头在余幼容脑中转了一圈,最终又全都熄了。 不管做交易的人是不是他,赤子心总归是从他们仁心堂出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世子,得罪了。” 杜若走到还坐在地上的萧易初面前,为他检查过伤势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世子能否告知在下伤在了哪儿?”来人说世子骨折了,但他并未检查出世子哪里有骨折。 “已经好了。” 萧易初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类型,蹦跶着从地上跳起来,“太……”刚想脱口而出一句太子妃治好的,就被他爹狠狠捶了下狗头。 他立即双手抱住脑袋又蹲了下去,不说话了,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爹。 “有劳杜大夫特意跑一趟。”南阳王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杜若面前,“这是诊金。” 杜若瞧了眼上面的面额没有接过来,“用不着这么多。” 南阳王蹙了下眉,“本王身上只有这个面额的银票,若是杜大夫不怕本王赖账,本王明日让府上的人将诊金送到仁心堂。” “南阳王自不会赖账。” 杜若恭恭敬敬的对南阳王作揖道别,转身又上了来时乘坐的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眼里。 等他离开,余幼容也转身朝前走去,走出去一段距离才问身旁的萧炎。 “你觉得刚才那人如何?” 萧炎没明白余幼容说的那人是谁,在她的提醒下才知道那人是指杜若,他略一沉思,“不卑不亢,不贪不媚。” 萧炎先总结了八个字,才往下说。 “南阳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也是太子殿下的四皇叔,在京中的地位无人可撼动。寻常人见到他极少有那么镇定的,而那人——似乎只将他当成了一般的病患家属,不卑不亢。还有,他完全可以收下那张银票,但他却没有那样做,这是不贪。也没有趁机攀交南阳王,还应下明日将诊金给他送过去,这是不掐媚。” 余幼容没评价萧炎的这段话,一路沉默,好半天才回了一句,“看来你对那人的印象不错。” 其实,这也是余幼容对那人的初印象…… “公子有所不知,那人是四殿下那边的,这些年四殿下四处征战他与秦大将军一直跟随左右,两人是四殿下的左膀右臂。不过属下与他并未接触过,并不了解其为人。” 这件事在京城中不是什么秘密,萧炎也没对余幼容隐瞒。 景行街上,南阳王目送杜若的马车离开才去寻余幼容,但周围哪还有她的影子?他转了一圈寻不到人,气得又捶了下自家儿子的头。 “人都看不住!” 萧易初一肚子委屈,在心里疯狂呐喊:你什么时候让我看人啦?!渣爹!我要离家出走! ** 翌日,余幼容的身后又多了一条尾巴,从两条尾巴变成了三条尾巴。 大的是萧炎,小的是小十一,不大不小的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萧易初。原本萧易初是打算带着他的小乌龟离家出走进宫投奔小十一的,得知小十一每日都要来神机营。 便直接跑来了这里。 守株待兔。 从天蒙蒙亮到天光乍破晨曦初上,他没等来小十一,却等来了余幼容和萧炎,于是立即缠了上去。 这一缠上便再也甩不开了。小十一是快晌午的时候才被钟粹宫的人送过来的。 两人一见面就玩到了一块,准确的说是萧易初走到哪儿小十一就要跟到哪儿,小狗腿似的,对这个哥哥,小十一近乎是盲目的崇拜。 张口闭口都是易初哥哥说……易初哥哥说…… 原本军纪严明的神机营因为这两个人的嬉笑打闹热闹了不少,也不敢有人公然表示不满。 毕竟一个是十一皇子,一个是南阳世子,哪个都得罪不起。 ** 时间一晃到了处暑,处暑即“出暑”,炎热离开的意思。虽然暑气渐渐消退了,但天气并未完全凉下来,根据往年的情况,再过几日就会迎来秋老虎,再度持续高温。 处暑这一天的夜里。 萧炎第二次在独自回桃华街的路上被云千流袭击,伤得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一度陷入半昏迷状态。 桃华街的人请来的依旧是太医院的那位周御医,这回查看完萧炎的伤势后周御医要比上次紧张的多,对着等在外面的萧允绎直摇头,甚至都没敢离开守了萧炎整整一夜。 这一夜萧炎的状态时好时坏,全程迷迷糊糊的,中途只睁开过一次眼睛。 就在天亮后萧允绎决定将余幼容找来时,萧炎自己醒了过来,脸色依旧难看,但眼底清明了不少。 “殿下——” 他叫了一声萧允绎后,又看向守在床边的周御医,“周御医——”接着便又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巳时才再次睁开眼睛幽幽转醒。 熬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周御医瞌睡的不行,但又不敢睡死。 所以床上一有动静他便猛地睁开了眼睛,当看到萧炎居然自己下了床后,惊得瞌睡瞬间全都没了。 “萧侍卫——你——” 萧炎像上次那样伸展四肢活动了下筋骨,感觉浑身通畅了不少,人轻松了也精神了。听到周御医的声音,他立即不好意思的看过去,语气也很是愧疚,“吵醒你了吗?” 第278章 名动京城,名扬天下 萧允绎连夜派人去太医院,将上次那位周御医请了过来。 不同于上一次的镇定,这回检查完萧炎的伤势后周御医脸色十分难看,对等在外面的萧允绎直摇头,只说了一句“恐怕不大好。” 因为这一句话,桃华街的人连夜传信萧蚩、萧尤、萧黄三人,让他们尽快赶回来见萧炎最后一面。 桃华街灯火通明了一夜,周御医也守了萧炎整整一夜,寸步都不敢离开。 这一夜萧炎的状态时好时坏,全程迷迷糊糊的,中途只睁过一次眼,到了后半夜竟然还发起了烧。桃华街没几个丫鬟,是几名侍卫端着凉水盆进进出出的伺候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见萧炎退了烧众人才轮流回去休息,之后萧炎又睁了一次眼,含糊不清的叫了声“周御医”便再次昏睡过去。 一直到巳时末才幽幽转醒。 萧炎完全清醒过来时,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周御医坐在桌前单手支着侧脸打瞌睡。 熬了一夜加一个上午,周御医早就瞌睡的不行,但又不敢睡死过去。 所以床上一有动静他便猛地睁开了双睛,当看到萧炎居然自己下了床,惊得瞌睡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侍卫——你!” 萧炎像上次那样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浑身通畅了不少,人轻松了也精神了。听到周御医的声音,他立即不好意思的看过去。 语气很是愧疚,“吵醒你了吗?” “不是——你——” 周御医还没有从震惊中平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炎,眼前的人脸色是苍白的,显然还病着,但眼神很是清明,根本就不像是病重的人。 可是,才一夜一上午的功夫……就比上次多了一个上午而已,就好了? 这怎么可能啊? 周御医整个人都风中凌乱了,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不甘心的问了一句,“萧侍卫又吃了很多药?” 萧炎重重点了几下头,自从上次那些药一夜间就帮他恢复了伤势后,他一直有在吃。 “萧侍卫,你吃的究竟是什么药啊?可否让我看看?”此时此刻周御医的心思已经不在萧炎身上了,只想知道他吃的是何灵丹妙药,竟神奇至此! “就强身健体的药……” 与此同时。 萧允绎四大亲卫中的另外三位萧蚩、萧尤、萧黄得知萧炎伤重的消息后已从大明朝各处赶了回来,快马加鞭,脚都未落过地。 在前院里见过殿下后便匆匆赶到了萧炎单独的院子。 三人在院前驻足许久,神情沉重,难掩悲伤。他们四人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于亲兄弟,虽然这几年聚少离多。 但之间的感情却从未淡过,只要有机会聚到一起总会把酒言欢一番。 他们是殿下的人,他们的命自然也是殿下的,虽然每次执行任务时都会将生死置之度外。 然而真当他们中有一人要离开时,心情依旧沉重到无法坦然面对。 习武之人的六识要比普通人灵敏,就在三人打算将心情收拾好再去见萧炎时,隐隐约约竟听到了萧炎的声音……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同时掠过疑惑。正打算前去查看发生了何事,不远处的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拉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逃也似的跑出来,“周御医,真是普通的强身健体的药。” 从房间里跑出来健步如飞的人不是萧炎又是谁?难怪方才在前院,殿下的表情那么平和。 他们三儿还当是因为殿下从来喜怒不言于表呢! 为了躲周御医的连翻追问,萧炎埋头就往前跑,发现有人堵在院门处,正要说一句“麻烦让一让”,便听到了连续三声的“呵!”。 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 他抬头就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容,萧炎心中一喜,刚准备询问: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便发现面前的三人此刻竟是同一副表情,痛心疾首中又夹杂着一丝失望,有些像被意中人辜负的女子。萧炎一脸莫名,什么话还没说呢面前的三人便同时转身走了。 浪费感情! ** 七夕,三街六巷处处彩灯高挂。其中最最热闹的便是南山巷,天尚未黑透,南山巷便被过往行人挤了个水泄不通。 而大家之所以挤在这里,就是为了隔着墙听徐攸宁一曲琵琶音。 乐音坊一大早就关门挂了不营业的牌子,徐攸宁和简玉是在相府家仆的拥护下从后门偷偷进入的。 同行的还有周青也。 周青也很会审时度势,自从知道简玉就是为花月瑶画双面美人图,以及作《暗香疏影》、《昔年妆》、《春色》这三首曲子的人后,便处处做低捧着对方。 他料定七夕这晚徐攸宁定会以一曲名动京城,早在几日前便求来了今晚同行的机会,为的是沾沾这两人的荣光。 进了乐音坊,里面的乐师已等候多时,见到徐攸宁立即上前见礼,“徐大小姐。” 徐攸宁今日心情好,看谁都面带笑意。 她挥挥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随后便向乐音坊的乐师介绍站在自己左右的两人,“青也老师我便不多说了。”说完这句她便格外庄重的侧身看向左边的人。 “这是简玉老师。” 这三日时间简玉这个名字虽没有传遍整个京城,但他这个人却是大家茶余饭后探究的对象。 此刻徐攸宁的身边就两个人,除了京城乐坊都熟知的周青也,便只有这个简玉,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他就是那个作画作曲顶顶好顶顶绝的神秘人。 立即投去钦佩的眼神。 简玉的年纪与周青也差不多,三十往上四十不足。许是今晚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特地穿了身华贵的织锦袍子,黑发用玉冠束着,瞧上去是个有学问的样子。 他姿态端的很足,朝众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徐攸宁通知出去的弹奏时间是在戌时初,此刻已是酉时中旬,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 比起紧张,她更多的是兴奋。 她的琴技再加上简玉的曲作,说是史诗级的作品都不为过。相信过了今晚她徐攸宁的名字就会在京中家喻户晓,假以时日名扬天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到时候,她就不是像姜烟那般求着戴皇后将自己带去秋猎,皇上点名让她去都是可能的。想到那一幕。 徐攸宁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的绝美模样没辜负她人间富贵花的名号。 在她左侧,简玉亦是一脸兴奋之色,不过细看,他眼底还携着几分浓郁到散不开的忧色。 第280章 她也会有旖旎心思的 原本因为往事心有余悸的萧允绎立即笑起来,顺着她的话,用哄孩子似的宠溺语气改了口,“对对对,不是怕水,是不喜欢。也不喜欢太高的地方。” “嗯。” 余幼容很满意萧允绎的识趣,正想说既然哪儿都不能去不如就回家睡觉吧。 其实她一直是很嗜睡的人,不睡够的话一整天心情都会变得很坏,但是很矛盾的,一旦忙起来她又会废寝忘食到根本顾不上睡觉。 这段时间就是如此,白天在神机营忙,晚上回去还要继续忙,君怀瑾已经将那几具尸体送过来了。 不赶快处理的话,她怕他们家小气包温庭又要生气了。 此刻一松懈,她就困了。 可是还没有开口,萧允绎突然凑到她耳边,温温热热的呼吸烫着她的耳尖,“你不喜欢水也不喜欢太高处的事,我知道就行了,别告诉其他人。” 若被江湖中那些人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枯叶竟然怕水怕高,怕是整个江湖都会跟着动荡。 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说—— 余幼容没解释,应了一声。只微微侧首睫毛便轻轻擦过了身旁人的脸,心跟着狂跳了一下,呼吸也絮乱起来。 她发现她对这人越发的没有抵抗力了,无需撩拨,自己就先生了旖旎心思。 还在心里开脱。 以前清心寡欲是因为没遇见他,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她喜欢的味道,所以从见到他的那个雪夜起便注定了他跟别人就是不一样的。 此时此刻,萧允绎比余幼容镇定不到哪里去。 因为离得近,某个小女子的气息无孔不入,不是少女自带的馨甜气息,也不是从前那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而是若有似无的草药味,携着三分苦涩。 他正想离开些,一双十指细长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拽了过去。 萧允绎刚闻到指尖上的火药味,唇边便落下了一片湿润,他呼吸一滞,身体还紧绷着某人又迅速松开了他,瞧着他一脸淡定的说。 “回去吧。” 等到萧允绎回过神,某个人已经只剩下一道背影,他刚准备追过去就看见那道背影踉跄了一步。 原来是在故作淡定。 等到再次并肩往前走,虽还是沉默着的,但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又近了些,萧允绎扣住身旁人的手,看到她嘴角扬了扬,心也跟着软了软。 ** 七夕第二日,余幼容没想到商黎姝居然会来找她。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挺长一段时间,但她的眼中依旧没有光彩,只是比起那时的失魂落魄,如今多了一份释然。 看到余幼容,商黎姝笑得温婉得体,跟着她进了院子后,坐也坐的腰直背直,一开口,甚至连语气都控制的刚刚好,客气却不疏离,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之前太子妃救了我,我还未跟太子妃道过谢。”说着她又起了身,朝余幼容一福礼,“多谢太子妃。” 余幼容倒没有因为她的多礼而不好意思。 抬了下手说了句“不必谢”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接着她就瞧着商黎姝,等她主动开口说明来意。 商黎姝也是个剔透的人,没绕圈子。 “本不该叨扰太子妃的,只是如今要离开了,总觉得该找个人道别,能想到的竟只有太子妃了。” 说完这一句她垂首苦笑一声。 “说来也是心酸,我本在京中长大,身边却连一个有交情的闺中密友都没有,这些年将所有心思都花在了一个人身上,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余幼容听懂了她的意思,依旧没开口。 商黎姝也不在意,似乎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这些年的辛酸。 “昨晚我求着他带我去长安街看了花灯,花灯很好看,什么并蒂莲,连理枝,什么鸳鸯,比翼鸟,都是极好的寓意。” “我们还去河边放了灯,放的是一对并蒂莲,他站在岸边,我独自放的,起身时他已经走了。” 原本应该是很悲伤的故事,从商黎姝口中说出来却没有丝毫情绪,仿佛与她并不相干,“本来还想登一登城楼的,他却怎么都不肯了。” 她捏着袖子边缘抬头看了余幼容一眼,这才现出眼底的神伤。 “哪怕是这么小的要求,却也是我求都求不来的。不过没关系,我跟他之间的遗憾不止这一件。” 太多太多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自己将自己养成了大家闺秀的样子,又有什么意思呢?为了配得上他,她究竟做了多少蠢事啊?成功嫁给他的那日,还自以为是的以为成功了。 到头来,不过是自己感动了自己罢了。 商黎姝眼睛干涩,没有眼泪掉下来,“我将和离书放在了他枕边,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看到了。” 按理说人家夫妻之间的事不该管的,余幼容还是问了句,“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商黎姝摇摇头,脸上是迷茫之色,“天下之大,走到哪儿是哪儿。”在遇到那人之前,她就想过终有一日要游遍大明朝的山山水水,她以前还有很多其他的愿望…… 只不过遇到那人之后,全都没能抵得过他。 “你一个人?” 余幼容终于有了些表情,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不建议她出去闯荡,江湖之中的险恶不是她一个从未离开过京城的女子能想象得到的。 见商黎姝点头,她才继续说,“如果你只是想散散心,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吧。” “何处?” 余幼容没直接说是什么地方,而是拿来纸笔给傅文启写了份信,然后又亲自找来一辆马车,跟车夫讲明路线后,才对商黎姝说。 “那个地方距离京城不算太远,后悔了你随时都能回来。” “我……” 商黎姝本想说她不会后悔,但话到了嘴边才发现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车夫会将你送到河间府府衙,到了之后你带着信去找他们的知府大人,他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送走商黎姝已经过了午时。 反正晚了,余幼容干脆让萧炎去神机营向魏提督请了一天假,正打算去睡个回笼觉,萧允尧竟然找了过来。冲进院子看到余幼容后的第一句话便是。 “人呢?” 余幼容迎着日光望了他一会儿,心想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歪了下脖子,不解,“什么人?” ** 那边余幼容正被萧允尧缠着追问商黎姝的下落,这边苏懿和花月瑶气得肝疼。 早在前几日她们便听说了徐攸宁和简玉的事,只不过当时她们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些年假冒陆爷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每一次都不需要她们亲自出手,那些人便会被人戳穿,名声扫地。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这次的这个简玉不仅有些本事,脸皮也是极厚,竟将《暗香疏影》、《昔年妆》、《春色》这三首曲子融合到一起改成了一首新曲子。 苏懿本就不喜欢徐攸宁,如今多了这么一出更是恨不得将她的脸皮撕碎,再狠狠踩上两脚。 花月瑶气的则是陆爷莫名成了别人追名逐利的踏脚石不说。 连这些年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曲子都被小人利用了,光是想想便胸闷,这口气无论如何她都是咽不下去的。 第281章 册封她为建宁郡主 永寿宫。 嘉和帝一下朝,颜皇贵妃便派人将他请了过来,见到他便眉开眼笑着迎了上去,“皇上大喜了。” 刚踏进殿门的嘉和帝不明所以,“哦?”了一声,“朕何喜之有?” 颜灵溪也不卖关子,一边拉着嘉和帝坐下一边答道,“先前南阳王不是带了一幅《烽烟图》给皇上赏看嘛?臣妾听皇后提起过,皇上当时还向南阳王求取此画来着。” 是有这么件事。 那幅《烽烟图》落笔自如,气势恢宏,他一眼便爱上了。 可惜他那位四皇兄死活不肯割爱!之所以带进宫让他赏看,不过就是为了跟他显摆一番。 因为这件事,那之后他还气了好些日子。嘉和帝神色不明,“这件事哪来的喜?” 这次颜灵溪没急着回答。 她将泡好的茶递过去,看着嘉和帝喝了一口才说,“皇上有所不知,如今画这幅《烽烟图》的人就在攸宁那儿,皇上若是想要召见,攸宁随时都可以将人带过来。” 嘉和帝认识的臣女不多,徐攸宁算其中一个。 他心中疑惑为何那人会在徐攸宁那里,问出的话却是,“确定《烽烟图》是出自此人之手?” 颜灵溪知道嘉和帝不会轻易相信,便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给他听。 甚至连花月瑶都提了一句。 “听说昨晚上南山巷可热闹了,都是奔着攸宁和那个简玉去的。想必要不了多久,攸宁昨晚弹奏的那首新曲就会天下皆知,超过《昔年妆》都是极有可能的。” 听到这里,嘉和帝已信了七八分,也料想他们不敢欺君。 可既然那个简玉主动投到了徐攸宁那里,他堂堂九五之尊又怎能跟一名年幼的臣女抢人? 见嘉和帝不说话,颜灵溪一眼便猜出了他的心思,雍容华贵的姣好面容上堆满了笑意,“皇上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封攸宁做个郡主不就行了?” 大明朝的郡主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封的,若是要封,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且让朝中上下信服的理由。 这一点,颜灵溪显然也早想到了。 “前两年长疏郡主因为骑术箭术拔尖,又是女儿家的缘故,皇上以鼓舞三军之名赐了封号。” 往深了想,长疏郡主小小年纪又身为女子,骑术箭术却不比营中武官差,是鼓舞了三军。但实际上却是,她骑术箭术再好,跟三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未将话说破,只将长疏郡主搬出来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嘉和帝没立即回应,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当日下午,德喜公公亲自跑了趟左相府将徐攸宁和简玉请进了宫 。 两人进宫待了一个多时辰,晚上徐攸宁回到左相府没多久便接到了圣旨,册封她为建宁郡主。 赐金印、宝册。 德喜公公前脚刚走,京中依附左相的官员们便送礼上门了,有些甚至将家中妻女派了出来,跟这位新册封的建宁郡主套近乎。 从太子殿下要立一名乡下野丫头为太子妃开始,徐攸宁便积下了一肚子郁气。 这短短几个月,她先是利用余泠昔、宋慕寒、萧允祈等人,后又亲自上阵,几次三番没能将余幼容踩在脚底下不说。 反倒让自己连丢了好几次脸。 先是御前献艺输给了余幼容,后又在四大美人评选中输给了花月瑶。 名声大跌。 更可气的是,就连一向与她不分伯仲的姜烟也爬到了她头上,因为灵音寺那件小事在皇上皇后面前争了脸,还抢了她去秋猎的机会。 好在峰回路转,让她找到了简玉,如今终于将失去的又拿了回来。说起来,这还要多亏萧允祈。 想起那位不怎么聪明却喜欢到处乱窜的五皇子,徐攸宁打算卖个好,让她爹替他在大皇子面前美言几句,如此一来,他以后才能更尽心的为她所用。 ** 坤宁宫。 听说徐攸宁被册封为建宁郡主,戴皇后发了好大一通火。 “好一个颜灵溪,烟儿那么大的功劳都没能获封为郡主,如今徐攸宁无功无德就成了建宁郡主。这建宁二字可不是谁都能配得起的!” 戴皇后以前对姜烟和徐攸宁的态度相差无几,如今立马就对徐攸宁改了观,称呼也从攸宁变成了徐攸宁。 “以一曲琵琶安抚民心,也亏得她想出这么个理由。” 大得很,也虚得很! 册封郡主之前徐攸宁不过也是个民!哪轮得到她来安抚民心?“人家萧疏钰好歹是因为骑术箭术赢了营中的武官才被封了长疏郡主,那是凭真本事!” 戴皇后越说越气,整个人都气得发抖,身旁的嬷嬷立即扶住她顺着她的背,“娘娘莫气,娘娘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本宫怎能不气?” 虽然徐左相一直都是颜灵溪和大皇子那边的人,但徐攸宁倒是跟她走的更近,所以在选太子妃这件事上,她从未偏颇过姜烟,即便现在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了。 她也心想着早晚将这两个人安排到萧允绎身边,现在倒好,徐攸宁指望不上她了,就又靠到颜灵溪那边去了。 要不然请封郡主之事,明明由她这个皇后来做更妥当,她为何求到了颜灵溪那里? 没错! 戴云怜气的倒不是徐攸宁被册封为建宁郡主这件事本身,她气的是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没经过她的手。 显然是颜灵溪和徐攸宁没有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划清了界限也好,她就巴着颜灵溪好了,如此一来本宫也能好好为烟儿打算,就一心为了她了。” 想到姜烟,戴皇后又气顺了些,好在还有一个贴自己心的。 ** 都察院。 君怀瑾气的转来转去,他尊崇的君子之道是不与妇孺斤斤计较,可是现在!他很想破口大骂徐攸宁,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个人假冒陆爷。 不仅假冒陆爷的名,甚至连琵琶曲都是抄袭的陆爷的,真是气死他了。 转了好几圈后,他猛地停住脚步转头望向身后坐着的两人,“你们俩倒是说句话啊?就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陆爷?” “我也气啊!” 关灵均重重拍了下旁边的矮几,拍的手心发红,他要是无动于衷的话就不会特地跑来都察院了,可是—— “气都如何?你能说服太子妃出面拆穿那人?” 第282章 这人命债啊,最难讨了 君怀瑾摇头,“不能。” 恐怕陆爷都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若是想出名,早就出名了。 “那不就成了?”当初刚知道花月瑶的双面美人图还有那三首琵琶曲皆是太子妃所作时,关灵均惊得下巴差点脱臼。 可是转念一想,太子妃是谁?那可是温庭的老师啊! 温庭又是谁? 河间府县试、府试、院试连得三案首的小三元,更是连得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的大三元。这可是连中六元啊! 大明朝开朝以来仅此一位,以后怕是再难出第二位,这样一个人的老师…… 关灵均气归气,神态要比君怀瑾镇定的多,他抚了下长袍下摆,侧身看向温庭,“温大人怎么看这件事?” 温庭端坐在胡椅上,一如既往冷着张脸,“老师不爱名利,不必将她扯进来。” “那就这么算了?” 关灵均刚问完这句,站在他俩面前的君怀瑾便说道,“不能算。”温庭抬头看了他一眼,赞同的点头。 “自然不能算。徐攸宁和简玉犯的是欺君之罪,即便老师不计较,作为臣子,我们也不能见皇上受人蒙骗。更何况——”温庭罕见的露出一丝狡黠目光。 “三法司衙门有职责处置扰乱大明朝秩序者。若是以后有人效仿,岂不是让真正有才华的人寒心?也让大明朝乱了套?” 啧。君怀瑾听完这段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在心里好一阵感慨,本以为温庭是个克己守礼不愿意走半步歪道的人,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这心思要比他们七拐八拐多了。 不过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冒名顶替了他人,往大了说可是愚弄皇上的欺君之罪啊! 如今徐攸宁已被册封为建宁郡主,那个简玉也进宫当了皇上御用的宫廷画师,这两人为了谋取私利将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中——一旦被揭露,圣怒可想而知。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关灵均更是震惊不已,他怎么都没想到温庭竟还会有这样的心思。三人互看着对方,心中皆有了计量,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他们三人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余幼容的想法,她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并且不打算轻易算了。 ** 唐老爷子那边已经将改造过的五雷神机做好了,派唐德过来通知余幼容去取。 余幼容没耽误,直接去了千机阁。 改造过的五雷神机要比手铳还要小很多,余幼容试了试手感,直接对着庭院中的树开了一枪。 不用上膛,拔枪开枪速度极快,而且后坐力也弱了许久,就是射程不远。 “怎么样?还不错吧?” 唐老爷子瞧着余幼容手中的五雷神机,眼睛亮晶晶的,前段时间因木鸢盒而生的挫败感全都不见了。 “还行。”余幼容没再打击唐老爷子,除了五雷神机本身的问题,单是唐老爷子的制作已经很精密了。“我觉得还可以更好,等我回去再捉摸捉摸,到时候拿过来让您改进。” “行。” 余幼容将五雷神机收起来,又朝唐老爷子走近了几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您。” 她附身过去简单说了要麻烦唐老爷子的事情。老人家听后惊得像不认识她了一般,不解道,“为何要在撞针上动手脚?万一开枪时出问题爆掉了怎么办?” 他神情庄重,“你跟我说实话,你要干什么?” 唐老爷子为人正派,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余幼容也不坑害他,“有笔人命债要找人算。” 叶清漪杀了何安臣,偿命了。 戴知秋害死了叶清漪的两个孩子,也按大明朝律法处置了。 可是害叶清漪的人还逍遥法外呢!萧允祈目前肯定是动不了的,来日方长,慢慢收拾,如今既然徐攸宁主动送上门来了,她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太对不起她了? 她不是喜欢冒认吗?那就让她再冒认一次好了。 刚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余幼容的手段从来不干净,且脏的毫不理亏,她望着唐老爷子,眼神清凌凌的,“或者你帮我再做一把,后面的事我自己来。”破坏撞针而已,她自己也能做。 “来什么来?” 唐老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以前让你跟我学你推三阻四,现在想无师自通?”他抬手就用食指戳了几下余幼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 “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 看着余幼容被他戳红的脑门,唐老爷子顿时又心疼了,嘀嘀咕咕道,“还真是个女孩子,细皮嫩肉的。” 他可以不理臭小子,但是臭丫头还是要疼的。 “我来做,你不用管,到时候我再让唐德通知你。”说着他又一脸担忧的嘱咐,“这世上的冤假错案还少吗?是你一个人管得过来的吗?这人命债啊,最难讨了。” 余幼容隐约觉得这段话有几分耳熟,回忆一番才想起,曾经她也跟萧允绎说过类似的话。 “我有数。” 她的手段虽然不怎么光明,但也不会傻到让自己陷进去。 ** 之后几日,余幼容继续四合院和神机营两点一线,只不过在神机营里跟萧允绎见面的次数比之前多了。 可能是因为还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就要出发秋猎了,该准备的事宜基本准备妥当,他便空了下来,每日余幼容在训练场上练习火器,他便就在一旁看着。 魏霄魏提督也时不时的陪在旁边,毕竟也算是余幼容的半个师父,指导的时候不遗余力。 此刻训练场上,余幼容左右手各拿着一把手铳。 原本固定在正前方的枪靶也改成了移动枪靶,她一边往前移动,一边扣动扳手,砰砰两声,正中靶心。 手铳装药有些费时间,余幼容直接扔掉了手里的两把,又拔出别在腰间的另外两把,再一次砰砰两声,毫不意外的依旧正中靶心。来来回回了半个时辰后。 训练场边上响起了叫好声。 萧允绎望了眼身旁神情激动的魏霄,没说话,只心想从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魏提督不知去哪儿了。 “殿下!” 虽然萧允绎不打算跟魏霄说话,但魏霄却只能跟他表达心中的震惊,“太子妃才练了半月就枪法如神,弹无虚发,百发百中。若是男儿身,他日定会有一番作为啊!” 后面这句话萧允绎不怎么爱听,他目光幽幽的扫向魏霄,声音陡然一凉,“可惜她不是男儿身。” “是啊!可惜了!” 魏霄在军营待了多年,从来都不喜欢文官那副文绉绉的样子,与人交流时也极少会去思考对方的深意,年轻的时候没少得罪人,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子。 只不过他信任萧允绎,跟他说话时也就不会顾及太多。 “更可惜的是,如果我们的火器再精进些,太子妃出枪的速度一定可以更快,如果火器的射程再远些,后坐力再弱些……” 魏霄不敢继续往下想,若是那样,太子妃该有多势不可挡? 到时候只要她手握火器,就不敢有人挡在她前面,不说可以战千军万马,至少一般人是近不了她的身的。 想到这儿,魏霄又无比遗憾的重复了一遍,“可惜太子妃不是男儿身啊!” 萧允绎没打算理会这句话,接着魏霄的上一句话说,“不知魏提督有没有听说,最近几日,景行街有人制了把比五雷神机更厉害的火器。” 第283章 老爷的演技出神入化 魏霄从萧允绎口中得知新五雷神机的事,激动了好一阵子,立即带人去了景行街,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打听到千机阁。 神机营的提督大人,唐德哪敢怠慢,一刻不停的跑去通知唐老爷子。 书房里,唐老爷子正拿着五雷神机的图纸发呆,听到敲门声说了句“进来。”,也没朝进来的人看。 “老爷,神机营的魏提督来了。” 唐老爷子这才抬头看唐德,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随即视线又移向了手中的图纸,他知道余幼容这段时间经常去神机营,五雷神机也是在那儿接触到的。但是将消息放出去后最先会引来谁她没跟他说,他一时间也猜不出来。 “走吧,去见见这位提督大人。” 虽然之前没接触过,但魏霄对唐家的这位老爷子并不陌生,唐老爷子亦然。 两人碰面后互相寒暄了一番,魏霄直接道明了来意,“唐老,我听闻千机阁制出了更厉害的五雷神机,不知可否让我一见?” 唐老爷子点头,“是有这么件事。” 随后他又显出一丝为难,“但制作图纸并不是千机阁的,严格来说这就是千机阁接的一笔生意罢了。” 魏霄听懂了唐老爷子的意思,又问,“能否请唐老告知对方是谁?我好联系他。” “这个……” 唐老爷子的脸色更加为难了,“魏提督,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啊!图纸是对方用信件的方式寄过来的,本来说好这几日就过来取五雷神机,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到现在都没来。” “竟是这样吗?”魏霄脸上难掩遗憾。 “魏提督放心,等他来取五雷神机我会将你来找过他的事告诉他。不过……”唐老爷子欲言又止。 魏霄见状连忙说,“唐老有话不妨直说。” “还请魏提督到时候不要为难于他,若是他不愿将图纸以及五雷神机交给别人,请提督答应我,放他离开。”五雷神机的改造不仅对神机营而言是一次重大突破。 更是大明朝火器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势必可以让大明军队变得更强,从而奠定大明夯实的国基。 唐老爷子担心,到时候他们以国之名强取豪夺。不给就是不爱大明朝。 上哪儿说理去? 魏霄能理解唐老爷子的担忧,他没急着回答,思索半天才说,“我只能向唐老保证,我神机营绝不会为难那人,但是——这件事既然传了出去,就必定不会只有我一人找过来。” “我明白。” 将魏霄送走后,唐老爷子脸上的凝重一扫而光,他颤抖着花白的胡子对唐德嘿嘿一笑,“如何?我演技不错吧?没叫人看出破绽吧?” 唐德扯着脸皮干笑两声,尬吹,“老爷的演技出神入化,叫人佩服不已。”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唐老爷子两手往后一背,嘚瑟的朝后院走去,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 对唐德说,“你去找那小子,告诉她魏提督已经来过,下一个来的可能就是那位秦大将军了。” 如唐老爷子所料,魏霄离开千机阁没多久,秦昭便来了。 虽然京中有个专门管理火器的神机营,但这并不代表其他军营就不需要火器,特别还是像五雷神机这么厉害的火器。 秦昭的性子要比魏霄深沉的多,兜了好大一圈子才将话题绕到了五雷神机上。 唐老爷子的回答与之前大同小异,只不过秦昭没魏霄好打发,软硬兼施想要先瞧一瞧改造后的五雷神机。 美其名曰,检查其安全性。 唐老爷子好一阵为难,最后拗不过秦昭,带他去了自己的书房,将新做的那把五雷神机放到他面前,“秦将军看看可以,可不能带走啊!” 唐老爷子说完这句便将头扭到一旁,依旧一副为难神情。 这个时候撞针还是正常的。 秦昭拿在手里摆弄了一番,爱不释手,他见过神机营的五雷神机,也见过手铳、火枪等其他火器,手中这一把实在要精巧细致得多。 心情一好,他跟唐老爷子说话的声音也亲切了不少,“唐老,可否让我一试?” 唐老爷子视线在五雷神机上定了一会儿,随后又将脸别开,“将军试吧,不过要小心些,毕竟我也不是这把五雷神机的主人。” “这是自然。” ——试完之后,秦昭已经舍不得将五雷神机还给唐老爷子了,不过被唐老爷子眼疾手快的夺了回去。 从千机阁离开秦昭便去了武宣王府,将此事告诉了四皇子萧允拓。 ** 四合院里。 一大早君怀瑾和关灵均就将温庭给叫走了,这三人最近两日不知道在偷偷忙什么,除了睡觉,从早到晚形影不离的,上朝都是一起进宫一起出宫。 唐德来时,余幼容正在缝合一具尸体,站在院子里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没敢进去,就站在门外将千机阁的事情告诉了她,余幼容在里面应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 “陆爷,那我先回去了。” 等到里面的人应了声好,唐德才离开,转身之前没忍住朝门缝里望了一眼,他先看到的是陆爷的侧脸,好看的不得了,很是赏心悦目。 视线下移,是她翻飞的纤细十指。 一根细细长长的线在她指尖,变成一个一个结,又快又好看,再往下移,唐德脸色瞬间煞白。 伴随着一声“呕——”他迅速转过身。 余幼容正在缝合的尸体被她用药物处理过,皮肤颜色是不正常的白,拿出来的器脏暂时被她摊开放在旁边,还没来得及做进一步处理。 听到外面的声音,她眉心拧了下,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唐德匆匆往前走就撞到了刚进来的人身上,抬头便看到一张好看的不得了的脸,恶心感都没了。 他知道这人是太子殿下,想要行礼,面前的人却对他摇摇头,接着便绕开他朝前走去。 唐德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已走到那间房间外面,想要提醒他,门已经被推开了,他脸色骤然一变,小跑着逃也似的离开了四合院。 房间里,余幼容将最后一个线结上多余的缝合线剪掉。擦干净尸体上的血迹,才将旁边的白布拉上。 看到萧允绎就说了句“来了啊。” 萧允绎像昨日那样,拿起旁边桌上的手套戴上,配合着帮她拿透明器皿,余幼容也不阻止,将摊开的器脏一个一个捧着放进去,又回头从另外一个架子上拿来药水。 萧允尧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又血腥又恐怖又莫名有些美好的画面,他咽了下口水,问,“姝儿在哪儿?” 这个问题,自从七夕第二日,萧允尧已问了不下百遍。 余幼容懒得搭理他,就给了他一个“我跟你熟吗”的眼神,萧允尧没办法,又看向萧允绎,“七弟……” “叫我没用,我惧内。” 第284章 如法炮制,还施彼身 嘴上说惧内,萧允绎脸上却一副特别骄傲的神情。 上次为三哥说话,他家小姑娘神色就不太对劲,这次说什么他都不能帮他,说完这句话萧允绎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过。 见没得商量,萧允尧也不离开,就倚在门框上看着里面的两人。 “唐德来是为了五雷神机的事?” 因为消息是他透给魏霄的,萧允绎就问了一句,余幼容也没隐瞒,“嗯,魏提督已经去过千机阁了,这会儿秦将军应该就在千机阁,以秦将军的性格,他一定要亲眼见到五雷神机才罢休。” 萧允绎很赞同。 “之后你要如何?魏提督和秦将军先后去了千机阁,势必会将这件事推到风口浪尖,到时候京中各方势力都会盯上千机阁。” 余幼容不以为然。 “徐攸宁之前不是也先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吗?让京中人都知道从河间府来了位断案高手,再利用朝中百官来对付我,弹劾你。如今我就是如法炮制,还施彼身。” “你要如何将五雷神机送到她手里?哪怕到了她手里,那人也未必相信五雷神机是她改造的。” 余幼容本想习惯性的咬下指甲,手到嘴巴前闻到血腥味又缩了回去。 她眯了下眼,歪头看着萧允绎,“不是还有一个萧允祈吗?我喜欢不聪明的人,好利用。”而且从他这里下手更能让徐攸宁松懈。 也更能让她深信。 “对了——” 余幼容顿了下,又想起来一件事,“关灵均不是认识周青也嘛?” 当初还特地将周青也请来教她琵琶来着,“根据他从周青也那儿探听来的消息,徐攸宁根本不知道她被简玉骗了。” 萧允绎看到余幼容眉梢一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说,她要是知道自己被骗了,而骗他的人还被她亲自送到了皇上跟前,连累她犯了欺君之罪——她会如何?”更可气的是——徐攸宁现在动不了那个简玉。 倚在门框边的萧允尧紧蹙着眉头,心想这位太子妃实在可怕的很,一想到姝儿跟她搅到了一起就头疼。 被带坏了,都会躲起来了。 然而他七弟却不这么觉得,望着身旁的人笑得越发宠溺。 萧允绎将手套摘掉,抬手将余幼容垂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声音不自觉的低柔,“他们弹劾我,你记到现在?” 余幼容的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总不能白白被他们欺负吧?” 啧啧—— 这个地方没法待了。 他刚刚被和离,这两人就当着他的面你侬我侬!明明十分可怕的一件事,在他七弟眼里反而觉得可爱。萧允尧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扭头就走。 然而他的离开对房中的两人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余幼容将手中的事忙完,问萧允绎,“萧炎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一直被周御医缠着。” 这段时间萧炎又被云千流堵了几次,比之前要频繁的多,萧炎每次都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不过神奇的是,到了第二日又能活蹦乱跳。 虽然萧炎在他这个主子面前都不肯说出实情,但萧允绎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你给了云千流多少银子?” 在河间府时,他跟云千流交过手,以云千流的身手杀萧炎不在话下。 余幼容走到了另外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随口问道,“你要把银子还给我吗?”说着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露出了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 “还。” 萧允绎走过去,“我的银子都是你的。” 余幼容一边查看面前的年轻女尸,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问,“听说三街六巷的那位主子富可敌国,富可敌国的意思是有多少银子啊?很多吗?” “很多,可以养你好几辈子。” 余幼容放在女尸颈部的手指顿了顿,声音有些别扭,“既然是养我的,就先放在你那里吧。” 说完这句话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按着女尸脖颈处的淤痕位置,眼神沉了下,“大理寺执法的人力气不小,整个颈椎骨都碎了。”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其他几具倒是完好的。” ** 过了两三日时间,五雷神机的事情终于传到了嘉和帝耳中。他特地命德喜公公将魏霄和秦昭召进了乾清宫养心殿。 两人将这几日的事如实禀告,竟都没找到图纸的主人。 嘉和帝拧眉沉思,“两位爱卿要尽快找到此人,但绝对不能吓到他,既然他能改造五雷神机,说明他也能研造出更厉害的火器,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 魏霄和秦昭也都是这个意思,纷纷附和嘉和帝,只不过他们毕竟不是一个阵营的,都有各自的思量。 从养心殿出来,秦昭先开口。 “魏提督,这件事我们各凭本事,若是那人愿意来我营中,请魏提督不要阻扰。同样,如果他选择了神机营,我亲自向魏提督道喜。” 魏霄斜睨秦昭一眼,“此人只有在神机营才能发挥最大的才能。” 说完便不再理会秦昭,朝前走去。秦昭望着前方人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心想还是像以前那般固执。 ** 左相府。 徐攸宁这段时间正春风得意,除了南阳王的大女儿萧疏钰,她是这一辈人中第二个被册封为群主的,何等荣耀!这段时间阿谀奉承她的人不计其数,收礼更是无数。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礼物中竟有一份是从摘星楼送来的。她心想定是花月瑶恼了怒了怕了,心里解气的不得了。 便让丫鬟将摘星楼送过来的礼物拿来给她瞧瞧。 不多时丫鬟拿来了一个琴盒,打开,里面是一把做工不错的琵琶,徐攸宁手指滑过琴弦,得意的不行。 指尖勾过琴弦,音色也不错。 她笑着说,“这个花月瑶倒是有眼力见,不愧是以色侍人的贱籍女子,这就奉承上了。”她将琵琶从琴盒里拿出来,几张纸恰好被琵琶带出来掉在了地上。 徐攸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让丫鬟将那几张纸捡起来给她,她将琵琶又放了回去,拿着纸看着。 是曲谱。 花月瑶送她曲谱?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仔细看那几张纸,前几张纸分别是《暗香疏影》、《昔年妆》、《春色》的谱子,后面是《她是造物狂难辞其咎的败笔》的曲谱。 这首曲子她只在四大美人决赛时听花月瑶弹奏过,那之后便听说她再也没有弹过,哪怕有客人一掷千金她也不愿意弹。 没想到这首曲子也是简玉写的,简玉竟没跟她说过这件事—— 不过想来也是,除了简玉还能有别人? 徐攸宁冷笑一声,心想这花月瑶莫不是在显摆简玉为她写的曲谱多?想要以此让她难堪? 这样想着,她视线落到了最后一张纸上,不是曲谱,是花月瑶写给她的信。 徐攸宁随意扫了几眼后,脸色骤然一变。 怎么可能? 第285章 你害死我了 信上说简玉根本就不是为花月瑶画双面美人图的人,更不是为她谱琵琶曲的人!这怎么可能? 徐攸宁双眼紧紧盯着欺君之罪四个字上,身体隐隐发抖。 她双手死死捏着那几张纸,又看向下面的几行字,花月瑶说这四张曲谱是她临摹的,字体虽然不是完全相似,却也像个七八分,如果她不信的话可以对比下简玉的字。 还说与其投机取巧,不如好好磨练琴技,这把琵琶就是送来给她练琴的,希望她好自为之。 气得徐攸宁抬手就将琴盒摔到了地上!琴弦崩断,发出刺耳的声音。 也乱了徐攸宁的心。 最后花月瑶还警告她,别想对她动手,若是她出了事,曲谱原稿会立即送到大理寺卿君大人面前。 徐攸宁将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晃了几下便朝后倒去。 幸亏她身后是张胡椅,才没摔倒。 “怎么可能?不可能!他怎么敢骗我?怎么敢——”想到简玉现在已经在皇上那儿,徐攸宁止不住的发抖。 欺君之罪,可是死罪。说不定连父亲连整个左相府都会被她牵连。 她乱着呼吸,眼珠子转来转去,这个花月瑶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告诉她简玉是假的,那个很厉害的人还在她那边?她随时可以置她于死地? 她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要进宫去找简玉,她必须亲口听到简玉承认这件事才能信! “快,给我更衣!” 望着徐攸宁的车驾离开左相府朝皇宫而去,温庭看了眼旁边的君怀瑾和关灵均,“传话给四公主,可以带皇后娘娘逛御花园了。” 他眉眼隐着戾气,与平时温温的样子天壤之别。 君怀瑾和关灵均这几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倒也不奇怪,君怀瑾拍拍关灵均的肩,“快去吧,关大人。” 关灵均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我怎么突然想到一个词——狼狈为奸?” ** 如今的简玉俨然已是嘉和帝面前的红人,就连德喜德春两位公公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徐攸宁来找他时,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简玉见到她架子端的极足,“建宁郡主怎么来了?有事?” 徐攸宁瞧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厌恶,她四处看了看,见来往的宫女太监极多,强忍着怒意。 “我有事问你,你跟我来。”说完便朝御花园没人的地方走去。 简玉看出她脸色不对,只当她是见不得他现在进了宫比她风光,好一阵嗤之以鼻,心想这个徐二小姐也是个小家子气的。 却也不敢把人得罪透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跟了过去。 到了无人之处。 徐攸宁劈头盖脸一句,“你跟我说实话,为花月瑶画双面美人图的人是不是你?写那三首琵琶曲的人是不是你?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 “你——” 简玉没想到徐攸宁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脸色瞬间煞白。这下子不用他回答,徐攸宁心里就有数了,她气得一巴掌甩了过去,力气大到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你害死我了。” 御花园里。 戴皇后这几日因为徐攸宁被封郡主的事面色郁郁,她瞧了眼旁边的萧允衿,“你有心了,这个时候后宫里的人都往皇贵妃那儿跑,也就你愿意陪本宫散心。” “女儿生母走的早,要不是母后照拂,哪能活的这么好?如今侍奉母后也是应该的。”萧允衿眉眼低垂,模样十分乖巧。 戴皇后叹了口气,“要不是你生母走得早,哪能被欺负成这样?” 平心而论,萧允衿的样貌不比其他四位公主差,甚至比她们都要好,就是因为她没有母妃。 无人为她做主,就只能任人欺负。这些年在后宫中的存在感极低。 “你年纪也到了,到时候母后为你找户好人家,等出了宫,你的日子该比在宫里面舒坦。皇家的女儿再不济也高人一等不是。” 萧允衿双颊泛红,不好意思了,“女儿不嫁人,女儿要一直陪在母后身边。” “你啊——”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戴皇后柳眉微拧,正想询问发生了何事,便隐隐瞧见一处假山后面站着两个人。 她稍眯眼,问身旁的萧允衿,“那边是谁?怎么本宫瞧着眼熟?” 萧允衿抬头朝前面望了一眼,很快又将视线收回来,轻声说,“好像是建宁郡主和简画师。” “是他们俩……” 戴皇后脸上的疑色更重了,“他们俩为何要偷偷摸摸的躲在假山后面说话?走,过去瞧瞧。”她说着便拉着萧允衿的手走了过去,却没敢靠的太近,只找了个挡住视线的地方站着。 似是被这巴掌打醒了,简玉抬手揉了揉疼到发麻的腮帮子,破罐子破摔,“害你?若不是我你能被皇上册封为建宁郡主?” “你!我——” “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皇上知道你骗了他……”简玉冷笑两声,没将话说完,“徐二小姐不蠢,该明白皇上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见徐攸宁被自己唬住了,简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已不如开始时那般慌,“如今你要做的,便是死守这个秘密。” 徐攸宁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还没将这件事消化。 “你捅破这个秘密也没关系,我就说是你逼我的,再说了,我的本事不是骗人的,你弹奏的那首曲子确实是我所作,进宫后的画作更是我亲笔所画。谁敢说是假的?” 听到这里,徐攸宁跄踉了好几步,面如死灰,她双眼死死瞪着简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他说的没错,这件事是她一手促成,简玉是她亲手送到了皇上面前。 她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我不会说,但你最好不要在皇上面前露出马脚,到时候——”她阴森森的睨了简玉一眼。 “我绝对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眼见徐攸宁就要从假山后出来,戴皇后赶紧拉了萧允衿一把,用柱子将两人的身体挡住。 等到徐攸宁走远,她才捂住胸口松了口气。 萧允衿故作不解,“母后,刚刚他们说的话——他们怎能骗父皇?他们就不怕父皇治罪他们?” 戴皇后拍了两下萧允衿的手背,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抚自己,“放心,这件事本宫会处理的,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没有证据,万一他们抵死不承认就麻烦了。” “女儿知道了,女儿不说。” ** 从宫里回到左相府,丫鬟一见到徐攸宁便上前禀告,又有人送来了一个盒子。徐攸宁脚步虚晃了下,双眼死死盯着丫鬟手里的木盒。都不敢接过来。 她先让丫鬟将木盒打开,好半天才止住颤抖将里面的纸拿出来。 只一眼便猩红了双眼—— 第286章 我信了你的邪,你骗鬼呢? 纸上是简玉所有的资料,祖籍何处,在哪儿出生,家里有几口人,这些年去过何处做过何事。 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最最令徐攸宁绝望的是,简玉根本就没去过河间府,又怎么可能跟花月瑶接触过? “这盒子是谁送来的?”到底是谁想要置她于死地?难道又是花月瑶?可花月瑶为何要多此一举?她自己就能证明的事,为何还要想方设法的去查简玉? 徐攸宁虽然一向大小姐脾气,打骂丫鬟也是常有的事,但如此骇人的模样还是初次显露。 丫鬟低头不敢看她,抖着声音回道,“不——不知道——是什么人——” 好在徐攸宁此刻的心思在别的地方,没跟丫鬟多计较,又问了其他问题,“我爹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书房。” 这件事关乎到左相府的命运,徐攸宁不敢自己兜着,万一捅破了她根本收不了场,她爹也会措手不及。所以即便会被她爹骂会被她爹打,她也必须要将这件事告诉他。 好让她爹帮着她早做打算。 书房里。 因为徐攸宁成为建宁郡主给徐明卿长了脸,这段日子徐明卿容光焕发精神爽。见到徐攸宁来了,更是露出慈父笑容,招着手说,“宁儿怎么来了?找爹有事?” “爹——” 徐攸宁望着自己父亲脸上的笑,一阵心凉,她没敢走近,站在书桌前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说,“爹,有件事——有件事我要告诉爹。” 瞧徐攸宁这副惶恐的模样,徐明卿脸上的笑散了些,“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徐攸宁双手不停绞着裙子,花了不少力气才将简玉的事说了出来,接着便低着头不敢再看她爹。 书房里沉默许久。 徐明卿从错愕到震惊,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一般。等到回过神来,气得拿起书桌上的书砸了过去,“糊涂啊!你怎么就不查清楚他的身份再把他放到身边?” 被书砸到,徐攸宁也不敢躲,哭得梨花带雨,“爹,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爹,你不要生气——” “你那么聪明,怎么就!怎么就!做了蠢事!” 徐明卿又摔了不少东西才消了些火气,他瞧着徐攸宁泣不成声的样子也心疼,“事已至此,哭也没用。” 他叹了声气,语气很是无奈,“爹有没有砸疼你?”见徐攸宁摇头,他又说。 “爹是气急了。” “我知道——这次是我犯了不可饶怒的错,爹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待到书房里的气氛缓和了些,徐明卿起身走到徐攸宁面前,拉着她坐到一旁,“你还知道找爹便不算太糊涂,这件事你若是瞒着才是愚蠢至极。” “爹,现在该怎么办?” “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是简玉蒙骗了你。”徐明卿扯了下嘴角,“皇上不是也被他骗了吗?” “爹的意思是……” 徐明卿眼神渐渐阴沉,“简玉这个人必须死,不过,不能由我们动手。” ** 从云千流第一次找上萧炎到今晚已足足过去了二十日,而今日正正好好就是中元节。 月黑风高的夜晚,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远远的就能听到更鼓声,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两道身影忽上忽下。云千流和萧炎足足过了百招。 两人皆气喘吁吁。 云千流瞧着对面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的人,很是烦躁。 “你最近中邪了?” 之前几次云千流总是咧着他两颗标志性的虎牙逗弄戏耍萧炎,但是今晚已要全神贯注的应付他拆他的招,而且他明显感觉到萧炎变强了,还是突飞猛进那种变强。 若是之前,萧炎看见云千流肯定是笑不出来的,但是现在——今晚反倒是他咧开了嘴巴。 “怎么样,是不是进步很快?” 云千流哼哼两声,不太想亲口承认他的进步,于是两人又打成一团。再一次过了足足百招后,云千流累了,直接躺到了地上,气喘吁吁的问也跟着躺在他旁边的人。 “你怎么跟蟑螂似的,打都打不死?我手都打疼了!” “嘿嘿!” 萧炎也喘得厉害,笑过之后突然正了脸色,“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我?”其实前两次萧炎就看出来了,虽然云千流招招狠毒,却偏偏总是避开他的要害。 “你以为老子愿意啊?要不是——草,你套老子话?” “……” 萧炎没想到云千流突然就急了,炸毛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不等他开口,就又听到躺在旁边的人嘀嘀咕咕,“你不是人吧?怎么每次伤好的都这么快?” 不行,回头他要找枯叶加银子,不然他就不干了,不干了不干了! 瞧着云千流一脸阴郁,萧炎突然就好了心,“其实我是吃了灵丹妙药,吃完伤就好了,真的,不骗你。” 云千流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我信了你的邪,你骗鬼呢?” “你能不能别一会儿不是人一会鬼啊鬼的——你不知道今天是中元节吗?万一——被过路的——” “呸呸呸!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从巷子里吹来,不知从哪个路口卷来好几张白花花的纸张,云千流和萧炎的视线跟着那几张白花花的纸钱上上下下,两人皆情不自禁抖了抖。 为了驱除心里陡然升起的恶寒,萧炎从地上蹦了起来,“再来再来,我们再来打,再来打。” 云千流却一脸抗拒,“哪还有人求着被打的?老子累了,老子不打。” 萧炎瞧着躺在地上不肯动的云千流,突然觉得玄机的人还挺可爱的,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危险。 而云千流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被枯叶当成了工具人,至于萧炎,他也不会知道自己吃的其实是有细胞再生功能,可以快速修复损伤的药。 ** 中元节第二日,白露前四日。 萧炎在神机营的操练场上找到了王铁扬,彼时神机营的官兵们正在训练。听说萧炎要挑战王铁扬,顿时笑嘻嘻的围过来看热闹,还有人明目张胆的对王铁扬说。 “铁哥,揍他!” 王铁扬就是那个力大无穷的神机营武官,也是欺负了萧炎好几次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 “萧侍卫,我可不敢打你,要是把你打坏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该对我不客气了。” 所以啊!他只敢私下里偷偷打他! 萧炎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嚣张至极的人,“放心,是我主动要挑战你,与你无关。”他刚说完这句话,王铁扬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还故意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他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你们可都听到了,他说与我无关!” “听到了听到了,铁哥别跟他废话!”有人开始起哄,“铁哥,打到他满地找牙!让他瞧瞧我们神机营的厉害!” 这人刚说完便惨叫一声跪了下去,接着便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小腿肚大叫,“是谁偷袭我?” “是本世子偷袭你!怎么着?你有意见?” 第287章 萧侍卫要逆袭了嗷~ 萧易初手里甩着弹弓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旁边跟着气呼呼的小十一。 看到来的人,坐在地上的那名士兵立马不敢叫唤了,他哪敢对南阳世子有意见啊?他不要对他有意见就谢天谢地了。 萧易初和小十一走过来,层层围着的人纷纷退让。 等他们走到萧炎面前,小十一立即扑了上去,“萧侍卫,你不要跟他打,万一……万一他……” 他还记得萧炎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呢!当时他就在旁边,可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萧炎也不让他帮忙,还求他什么都不要说…… “十一殿下,属下没事,你和世子就在旁边看着吧!属下今日就是要让他知道,属下不是好欺负的!” 萧易初原本也是要劝说萧炎的,如今看见他眼中熊熊燃起的斗志又改变主意了,说不定萧炎真有把握打赢这个神机营的武官呢?这样想着他朝萧炎扬了扬下巴。 语气吊儿郎当的,“萧侍卫,加油啊!” 说完便将小十一拉到了一旁,还不忘横了一眼王铁扬。王铁扬自然不敢跟世子计较,只能跟萧炎叫囔。 “萧侍卫,我是个俗人,下手不知道轻重,要是伤了你——呵呵,你可要多担待啊!” “自然。” 王铁扬瞧着萧炎异常冷静的脸,心里闪过一丝犹疑,接着又说,“既然是我们俩的对决,即便十一殿下和世子在一旁看着,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萧侍卫没意见吧?” “你放心,不管结果如何,绝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这么多人看着呢!王铁扬料想萧炎不敢出尔反尔才松了口气,随即眉眼张扬,“萧侍卫要先挑武器吗?” “不用,你不是力气大吗?我们就赤手空拳打。” 呦,王铁扬被这句话激了一下,心想这个萧炎该不会是被他打傻了吧?想跟他赤手空拳比拼力气?他可是一拳能打退黑熊的人,这一点就连他们提督大人都赞誉有加。 他也不说破,脸上尽是得意的笑,“行,萧侍卫这么有信心,我也不能泼萧侍卫冷水不是?” 他挥了挥手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退后,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直接出拳。 王铁扬原本是想一拳将萧炎击败,好让他颜面尽失,顺便连带着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脸也给丢了,所以这第一拳他就用了十成力气。 谁知拳头已到了萧炎面前,他人却不见了。王铁扬打了个空,脚步跄踉了几步,正要找人。 萧炎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太慢了。” 可不是太慢了吗? 比起云千流,王铁扬的速度跟乌龟似的,萧炎不过脑子都能预测到他下一步的行动,而且他刚才感觉到他的拳风了,他还想一拳就将他打到?天真! 操练场上安静了足足三秒,原本看热闹的神机营官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可是竟然没一个人看清刚才萧炎是怎么移到王铁扬身后的—— 双手捂住眼睛不敢看的小十一感觉到周围不寻常的安静,偷偷将十指分开了些,透过指缝朝前面瞄了一眼,在看到萧炎还好好的站着才敢将手放下来。 他不解的扫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人,问旁边的萧易初,“易初哥哥,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啊?” 萧易初“呦呼”叫了一声,“萧侍卫要逆袭了嗷~” 小十一还在思考他易初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操练场上萧炎和王铁扬已经交了手,两人拳风凌厉,谁都不愿手下留情。 王铁扬没想到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萧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速度快到他追都追不上,每次打出去的拳头都被他避了过去,连他的身都近不了。 如果近不了他的身,他的力气就派不上用场,这样下去只会先将他自己的力气消耗殆尽。 就在王铁扬想着对策时,对面的萧炎突然停了下来。 “王大人,你不行啊!”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操练场上的形势一边倒,不是如一开始预料的倒向王铁扬那边,完全是萧炎在戏耍逗弄着王铁扬,而王铁扬却只能任凭萧炎戏耍逗弄自己。 无计可施。 小十一兴奋了,两只被养的白乎乎胖嫩嫩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一上一下,很有节奏的应援。 “萧侍卫!加~油~萧侍卫!加~油~” 站在他旁边的萧易初看傻子一般的瞅了他一眼,嘴角却高高扬着,随后眉心又拧了下,早知道就怂恿神机营这群傻子下个注了,他们肯定全都押王铁扬赢啊!那他岂不是赚翻了? 就很后悔! 王铁扬被萧炎这句“你不行啊”深深打击到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操练场周围大家失望的眼神,又气又恼,瞬间就将体内的潜能全都激发出来了。 一鼓作气,横扫出拳。 这一次萧炎没再避开,在众人无比震惊的眼神中直接握住了王铁扬的拳头,被这么一阵猛攻击,双脚甚至都未移动分毫。 下一秒,更震惊的来了,萧炎一手握住王铁扬的拳头,一手握拳击中王铁扬的胸口。 只听到两声细微的“咔嚓——” 王铁扬嘴角溢出血丝,捂着胸口后退两步倒在了地上。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就连萧易初和小十一都没反应过来,整个操练场上更是谜一般的安静。 “赢——赢了?” 不知是谁先开口问了一句,旁边的人也跟着颤抖着附和道,“是萧侍卫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接连三声尖叫后,小十一挥着两条胳膊就朝萧炎冲了过去。 一个激动就挂在了他身上,“萧侍卫,赢啦!赢啦!赢啦!”激动了好一会儿后小十一突然哽咽了下,“你赢了——以后他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十一殿下……” 萧炎拍了拍小十一的脑袋,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能懂小十一此刻的心情。 萧易初也跟在小十一后面走了过来,竖着大拇指赞道,“厉害啊萧侍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这段日子萧炎的石锁木桩没白砸没白打啊~ 将小十一放下后,萧炎走到了王铁扬身旁,脸上倒没有怨愤的神情,“王大人今后可千万别再小瞧别人。” 说完他一拳砸中旁边的石锁,石锁起初还是完好的,却在萧炎转身的那一刻。 裂开了—— 操练场上的神机营官兵们惊得大气都不敢喘,心想这也太恐怖了吧!还好他们之前就口头说了几句,没有真跟萧炎动手,要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远处,魏霄拧眉看着萧炎离开了操练场,他不信一个人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变得这么强。 可是——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他都在场,萧炎也不像是装的—— 第288章 不能让他骄傲 萧炎带着萧易初和小十一来另一处训练场找余幼容时,她刚将手中的手铳放下,训练场上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呛得小十一眼睛都红了。 萧易初瞄了两眼周围靶心上反复重叠的弹孔,撇撇嘴,心想魏霄真大方,神机营的火器居然随便太子妃使用。 要知道魏霄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 他不拔的倒不是自己的银子,而是神机营里的弹药。他曾经听他父王当闲话提起过,有一回五皇子偷偷从神机营拿了把火铳回去玩,被魏霄发现了。 要是换做别人肯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毕竟皇子嘛!结果他倒好,直接告状告到了皇上面前。 害得五皇子被皇上好一顿骂,最后还被宫中朝中好一番嘲笑。脸是丢大发了。 自此这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好在他们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往来的机会,后来自然未掀起过什么风浪。五皇子众所周知的不受宠,没人会为他出头,而魏霄以神机营为家,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一心为神机营。 都懒得与神机营以外的人打交道,除非不得不打交道。 久而久之,他们俩之间的这件旧事便就被大家渐渐淡忘了,甚至再未有人提起过,萧易初也是突然想起来了罢了。 “太子妃。” 萧炎远远看到站在训练场边上的他们家太子爷,只点点头便忽视过去,兴冲冲的跑到了余幼容面前,语气里难掩兴奋,“属下打赢了王铁扬,属下是靠自己赢他的!” “嗯。” 余幼容应了一声似乎没太在意,刚往前走两步又慢悠悠的转过身来,她望了会儿萧炎才问他,“要不要过两招?” 萧炎愣了愣,立马回道,“好啊!” 这段时间只要余幼容有空就会跟萧炎过两招,也让萧炎认清了,虽然他们太子妃没有内力,但是只凭身法招式他都打不过她,每次跟她过招都会受益匪浅。 如果说与云千流交手训练了他的速度,那么与太子妃过招便会让他清清楚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弱处。 他自然求之不得。 只不过三秒钟后—— 萧炎已经毫无喜悦的心情了,他居然连太子妃一招都没接住,看来他还是不太行啊!就这样的他——居然是殿下派到太子妃身边保护她的。 萧炎开始怀疑人生了。 等到萧炎一脸颓丧的又带着萧易初和小十一离开,萧允绎才走过来。 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抬手擦了擦余幼容发际边的汗,“他好不容易赢了那个武官,正高兴着,你一招便泼了他冷水。” 余幼容不以为然,只回了一句,“不能让他骄傲。” ** 再来说另一边,从操练场离开,魏霄虽然觉得萧炎进步的不正常,但也没放在心上太久。 时至今日改造五雷神机的人还没有找到,这才是压在他心头最大的事。 可是这几日,顺天府府尹尹鹤将京城登记在册的人员名单全都搬了出来,动用顺天府所有人查找,也没有找到疑似对象。 秦昭那边财大气粗,更是张贴了寻人的告示,提供线索者赏百金。 来的人倒是不少,可提供的都是些不实的线索,气得秦昭抓了两个人打了二十板子,才消停。 按理来说,为朝廷谋了利是好事,若是此人现身定会被皇上重用,他和秦昭更是会抢着拉拢。怎么却死活找不到人呢?而且这人都没去千机阁将五雷神机拿走。 难道——他出了什么意外?来不了了? ** 左相府。 徐攸宁歪坐在窗前的榻上,目光虽是瞧着窗外的,却什么美景都看不进去。脸上虽擦了脂粉,也难消眼眶周围的青影。 她爹说这件事无需她再费心,一切都交给他。 可是,在没解决简玉之前,她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不止简玉,还有花月瑶,这个贱人也必须解决掉,否则她寝食都难安啊! 然而一想到花月瑶说的,如果她敢动她,曲谱原稿就会被送到那位大理寺卿手里,她又不敢轻举妄动。 萧允祈来时,徐攸宁正烦到胸闷气短,刚好撞到了枪口刀尖上。 望着面前的罪魁祸首,徐攸宁连好脸色都懒得给他了,要不是他没搞清楚简玉的身份就将人带到她面前,她也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境地。 也怪她自己——怎么就信了这么个蠢货? “你怎么来了?” 萧允祈看出徐攸宁脸色不佳,却没当回事,面前这人一向大小姐脾气,作得很。他自顾自坐下。 “当然是来谢谢你,左相大人在大皇兄面前为我美言后,大皇兄替我在顺天府谋了个差事。”虽然不是多大的官,但在朝中有个职位总归是好事,有助于他站稳脚步。 更重要的是,大皇兄拉了他一把,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他那边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徐攸宁更气! 是啊,她履行了与他之间的承诺,被封为建宁郡主后立即跟她爹说了此事,可是他呢?没用的蠢货! 正气着,便见萧允祈鬼鬼祟祟的从腰封里拿出一样东西,“我可不止是口头上的感谢。” 徐攸宁不认识五雷神机,只在去年秋猎时见过皇上手中的火枪,她心里一惊,连带着身体都往后倾去,挥着手说,“那是什么?你赶紧拿开,赶紧拿开。” 她远远瞧着都害怕。 萧允祈念叨了一句“女子就是娇气”,也没强行将手中黝黑锃亮的东西递过去,只神秘兮兮的说。 “你猜猜这是何物?” 徐攸宁皱眉抚着胸口,不耐的回道,“不就是火器吗?神机营里多得是。”真当她没见识? 提到神机营,萧允祈眸光暗了暗,不屑一顾,“神机营那些火器可比不了我手里这个,这可是改良过的五雷神机,我花了不少力气才从千机阁里弄到。” 徐攸宁对这些看起来就可怕得很的火器不感兴趣,“你莫不是要将此物送我做谢礼?可别了。” 萧允祈在心里暗道徐攸宁不识货,跟她解释道。 “最近神机营的魏霄老儿和镇国大将军秦昭都在找一个人,便是改造这把五雷神机的人,不过始终没有寻到。”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折的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的东西徐攸宁看不懂。 萧允祈眼角眉梢皆挂着喜色。 献宝似的在徐攸宁面前晃了晃,“这便是五雷神机的改造图纸,就连父皇也十分重视此事,眼巴巴的等着这个人现身呢!可惜——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这个人了。” 他一边把玩手里小巧的五雷神机,一边说。 “这把五雷神机和改造图纸便是从千机阁唐老爷子的儿子唐惊羽那里买来的,他告诉我,改造五雷神机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 第289章 我是让你把银票交出来! “是啊!如果不是死了,这么大的功劳那人怎么可能一直不出现?甚至连五雷神机都不要了。” 萧允祈说着又凑近了徐攸宁些,“唐惊羽这个人极贪财,只要银子到位,什么秘密都愿意往外说,要不然我怎么能拿到这把五雷神机呢?他连他爹都敢出卖!” “这么说——” 徐攸宁若有所思,“这件功劳没人领喽?” 萧允祈毫不犹豫的点头,随后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就让魏霄老儿去找吧!找到他变成黄土都别想找到。不过——要是他跪下求本殿下,本殿下倒是愿意让他瞧一眼。” 徐攸宁视线终于落到了萧允祈手中的五雷神机上,吞咽了下口水才敢说,“你拿给我瞧瞧。” 刚拿到五雷神机时,徐攸宁还害怕的不行,瞧了几眼后竟就喜欢上了。 “这把火器确实精巧别致。” “那是,要不是好东西我也不敢当做谢礼送给你啊!胭脂水粉、珠石宝玉你肯定全都不缺。” 萧允祈说着眼中尽是不舍,“宫中谁不知道我最爱火器,偏魏霄老儿防贼似的防着我,当初不就是拿了他一把手铳,竟跑去父皇面前告状!害得父皇警告我再不能碰火器。” 说到最后萧允祈咬牙切齿,“这一次,我偏偏不让他看到图纸,就让他抓心挠肝的急去吧!” 在萧允祈看来,只要不将五雷神机给魏霄,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了。 图纸也绝对不能给他。 否则——图纸到了他手里,即便改造五雷神机的人死了,他也能造得出更多新五雷神机。 萧允祈跟魏霄的这件旧事徐攸宁是知道的,当时就暗地里笑话过他,堂堂大明朝的五皇子竟然被冠上了小偷之名,可笑至极,也丢人得很。 “既然是送我的,那我便收下了。”徐攸宁说着又瞧向萧允祁手中的图纸,纤手一指。 “那个也给我吧!” 萧允祈似乎没想到徐攸宁竟然对图纸也感兴趣,赶紧捂住,“这个可不能给你,五雷神机是送给你护身用的,图纸我要留着亲手制出一把更厉害的五雷神机。” 瞧着萧允祈小气拧巴的样子,徐攸宁眉梢蹙起,眼中闪过不满,却也没把真实情绪表露出来。 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先借我几日。” 因为要哄着萧允祈,徐攸宁连语调都柔了,她本就长得好看,嗓子一柔更是千娇百媚,萧允祈尽管还是不太舍得却也软了态度,“就借几日?” “当然,这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没用,几日后我定还给你。”说着白皙纤细的手又朝前伸了伸。 萧允祈瞧着那只手,顿时便心猿意马了。 他似无意的抓住徐攸宁的指尖,在掌心捏了一下,眼里邪火燎原。 身为皇家子嗣,萧允祈长得不难看,笑起来也是俊美的样子,就是眉眼中藏着一丝鄙陋,让人无法亲近喜欢。 “若换成别人我可不借,不过建宁郡主的话……”他将图纸递过去的同时整个身体也靠了过去。 “就算要我的人,我都要给啊!” 徐攸宁忍住心底的厌恶将图纸接了过来,扯着嘴角僵笑了两声便专心研究起图纸上的结构图。结构图十分复杂,好在旁边拆开的分解图详细又明朗。 再加上注解也浅显易懂,徐攸宁摸索起来并不困难,只在刚开始时有些无从下手,多看几眼便适应了。 而且她本身就不是笨的人,琢磨着琢磨着已经大致懂了五雷神机的原理。 扳机,击锤,旋转弹膛,枪筒,子弹盒。 她反反复复看着图纸上的注解,视线在“击铁上的撞针贯穿整个枪身”这句话上停了好一会儿。 遇到实在看不懂的便会问萧允祈一两句,到最后竟自行学会了如何使用五雷神机。 徐攸宁喜不胜收,越发喜欢这把五雷神机,原先的恐怖也早就抛到了天际外,她迫不及待的打算去院子里试一试,却被萧允祈拦了下来。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弹药,你省着点用。” 徐攸宁淡描的眉微微拧了下,最终又将五雷神机收了起来。 这弹药确实要省着,怎么能白白浪费在自己的庭院里?要用就要用到该用的地方。如今——她急需另外一件功劳来抵过。 欺君可是死罪,这件功劳自然不能太小,徐攸宁视线落在桌上的图纸上,眸光渐渐变得幽深。 ** 萧允祈前脚刚离开左相府,徐攸宁便去找了徐明卿,从她爹那儿确认五雷神机一事确实如萧允祈所说的那般,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才总算平静了些。 不过这次她要谨慎得多。 当天晚上,趁着夜色,戴上幂篱,亲自去了趟千机阁。 她没敢自己露面,花了一两银子从路边找了个小乞丐将唐惊羽叫了出来,等到四下无人,直接用一叠银票让唐惊羽开了口。 依旧如萧允祈所说的那般,改造五雷神机的人确实死了,只不过消息被唐家老爷子压下来了而已。 经过一连串的查证和确认,徐攸宁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完全放了下来。 回相府时,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同样脚步轻快的还有唐惊羽…… 自从神机营的魏提督和秦大将军前后来过千机阁后,这段时间有不少人旁敲侧击的询问唐老爷子五雷神机的事。甚至有人明示暗示要花重金将其买下来。 可惜他们家老爷子死板,一根筋拧在那里就是不知道变通,不肯卖也不肯将图纸上交朝廷邀功。 要不是他无意中听到他们家老爷子和唐德的对话,哪里能知道原来改造五雷神机的那人出了意外,死了,根本就不可能再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死都死了。 还留着这些身外物干什么? 于是唐惊羽本着不赚白不赚的准则,将五雷神机和图纸从老爷子那儿偷了出来,又通过鹿鸣街的黑市将消息放出去,没想到先后钓到了两条大鱼。 此刻他怀揣巨款,觉得空气里都是银子的味道,心情更是无比舒畅。 然而不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迎面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唐惊羽一抬头便看到了他们家老爷子。 “爹。” 唐老爷子上下打量了唐惊羽两眼,也不跟他废话,“交出来。” 唐惊羽心里一惊,随后破罐子破摔,“东西已经卖出去了,银货两讫,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交不出来。”说完便理直气壮的回视唐老爷子,料定他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 “我是让你把银票交出来!” 唐惊羽:“……” 唐惊羽想过无数种被他们家老爷子发现后的后果,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们家老爷子不是一向视钱财如粪土吗?而且,之前他劝说他将五雷神机卖掉。 他还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怎么就—— 见唐惊羽一脸震惊,唐老爷子懒得再跟他纠缠,直接对身后的唐德使了个眼神,唐德会意。 走上前在唐惊羽身上摸了一会儿,很快便搜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他双手捧着将银票交到唐老爷子手里,随后又退回到唐老爷子身后恭恭敬敬的站着。 唐老爷子弹了弹那叠银票,颇嫌弃他这个儿子,“出息!就卖了这么点银子,还敢到处宣扬说自己爱钱?贪财?我都替你丢人!” 第290章 京城大小姐,京城小霸王 “爹,你——”那叠银票他还没有捂热呢! “你什么你?” 唐老爷子抬起拐杖狠狠敲了下唐惊羽的手臂,才又拄着拐杖离开,走了好半天他才悄悄问跟在身后的唐德,“还能看到人吗?” 唐德回头看了一眼,回,“老爷,已经看不到人了。” 唐老爷子顿时就乐了,“我的演技是不是愈发好了?刚才没有露出破绽吧?你瞧见那龟孙子的表情了吗?笑死我了。” “老爷……” 唐德欲言又止,心想怎么还骂上自己了?他是龟孙子,您又是什么? 不过嘴上却夸赞道,“老爷的演技炉火纯青,惊羽主子肯定看不出破绽,他怕是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接着他又问,“老爷下一步要如何?需要我现在去趟陆爷那儿吗?” 提到余幼容,唐老爷子总算恢复正色。 “去,你去告诉她鱼儿上钩了。” 说完他还不忘感慨,“以前都是儿子卖老子,如今总算让老子卖了儿子一次,感觉还不错哈哈。” 他这是跟臭小子学坏了! “对了,你去的时候把我从灵音寺求来的平安符给她带上。哪有人好端端的咒自己死的?这时候倒看出她的小孩心性了,百无禁忌的。”说着他又将手里那叠银票塞给唐德。 “这个也给她带过去。” “好的,老爷,我这就过去。”唐德说完还不忘瞧了两眼唐老爷子的腿,“您也别在这儿站着。” “行了行了,我知道。” 唐老爷子挥挥手,嫌弃唐德跟老妈子似的。然而见唐德就准备走了,唐老爷子又一把拉住他,自己也跟老妈子似的再三叮嘱,“让她离那把五雷神机远点!” ** 白露前三日,嘉和帝御驾亲临神机营验收太子殿下萧允绎的训练成果。 同行的还有戴皇后、颜皇贵妃,以及嘉和帝跟前的大红人简玉,徐明卿和几位朝中的老臣也在,本来他不打算带徐攸宁过来的。 但她偏偏要跟着一起来,徐明卿不愿跟她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便就将她一起带来了。 今年秋猎的护卫主力虽然是神机营和禁卫军,但届时秦昭也会率领一千京师精骑一同前去。 说是说加上宗室、官员以及随行侍从不得超过五千人,实际上早就远远超过了。 嘉和帝心里清楚得很,但考虑到参加秋猎的不是皇家子嗣便是朝中栋梁,容不得半点闪失,再加上此次秋猎地点在上林苑,路途遥远,多些护卫也无可厚非。 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秦昭这几日虽因五雷神机一事与魏霄关系紧张,但也不敢拿此次秋猎开玩笑,为了更好的与神机营配合,自然也来了。 与他的想法一致,刚提升为二十六卫禁军指挥使不久的褚骥天刚亮便也早早赶来了神机营。 一时间神机营庄严又热闹。 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是神机营的一处单独训练场,一名虎背熊腰的男子笑眯眯的跟在另一名男子身后。 叫的十分欢快,“炎哥!炎哥!炎哥啊~” 走在前面的男子似乎被叫的不耐烦了,猛地停下脚步一回头,黑着脸道,“王铁扬,你待会儿不是要给皇上演示火器吗?你不赶紧去准备,缠着我做什么呀?” 这名虎背熊腰的男子正是神机营武官王铁扬,而另一名男子则是萧炎,两人面对面站着。 相处模式与前几日大相径庭! 王铁扬挠了挠头发,笑得一脸憨厚,“我就是想问问炎哥去不去看火器演示,我跟你说,炎哥,我火器打的可厉害了!一定让你大开眼界看了不后悔!” “你是不是蠢?” 萧炎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我是太子殿下的人,自然要跟在他身后,而这次神机营的护卫训练又是我们殿下全权负责的,你说我去不去看?” “是哦!” 王铁扬恍然大悟,随即笑得更憨了,“炎哥去看我就放心了,那我去准备啦!” 等到王铁扬挥着宽厚的手掌一边跟萧炎暂别一边匆匆往前跑,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的萧易初笑得前仰后合。 “他是被你打服了吗?这是不是应了那句话——棍棒下才能出孝子?哈哈哈哈!” 说完便又捧着肚子大笑,结果还没笑够呢!身后有人重重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打得他整个人都蒙了。 萧易初正准备发火,又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这句话我倒是赞同的!棍棒下才能出孝子!弟弟!你在神机营混了有段日子了吧!是不是连自家路怎么走的都忘记了?” “……” 光是听到来人的声音,萧易初就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他将转到一半的头又转了回来,刚要跑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衣服拎了过去。 “跑什么跑?看到姐姐大人不知道打招呼?”话音落又一巴掌呼了上去。 如果说萧易初是京中纨绔之首,是各家长辈警告自家儿孙远离的对象,那么他家姐姐萧疏钰便是各家长辈教育自家闺女时总爱拿出来的典型反面教材。 那些话怎么说来着? “姑娘家就该文文静静的,千万别像那个萧疏钰成天疯疯癫癫的就知道厮混在男人堆里,不是舞刀就是弄剑的,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你不好好读书,你不好好练琴,你不好好做女红,长大后就会变成萧疏钰那样!没!人!要!” 当然,偶尔也会有天真烂漫的孩子表示质疑的。 “为什么不能像萧疏钰呀?萧疏钰可是皇子公主这一辈中第一个册封为郡主的呀!要是变成她,那我岂不是就是郡主了嘛?” 这个时候各家长辈便会露出一副你还小你什么都不懂的神情,语重心长的说。 “我都是为你好!” “爹(娘)还会害了你不成?” 此时此刻出现在萧易初身后的正是他嫡亲的姐姐,大明朝第一郡主——长疏郡主萧疏钰。 这姐弟俩一个作天作地,号称京城大小姐,一个怼天怼地,外号京城小霸王! 能将一对儿女养成如此两个极端,南阳王与南阳王妃也时常被人挂在嘴边,自然不是什么好话,都是类似于:“南阳王再位高权重又如何?连孩子都教不好!” “萧疏钰,你怎么跑这来了?” 萧易初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不停朝一旁的萧炎使眼色,可惜萧炎不懂这姐弟俩的相处方式。 硬是没看明白他使的眼色是何意! “你能来神机营我就不能来啊?我——”萧疏钰一句话尚未说完,被她拽住衣服的萧易初突然扭着身子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抓了满满当当一大把! 脸上十分得意,“是你先招惹我的啊!你松开我的衣服我就松开你的头发!” “你先松!” 萧疏钰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偷袭了,脸色很难看,阴恻恻的。萧易初感觉气氛不对劲立即改口,“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松手!” “行啊!” “一——二——三——” 数到三后,两人很守信用的同时松开了手,不过下一刻便扭打成了一团。南阳王跟着四皇子萧允拓走过来时,看到这一幕,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吐血撒手人寰! 他手忙脚乱的吞了颗护心丸,远远的便大叫一声,“都给本王住手!” 第291章 准备了不少好戏 听到南阳王的声音,萧易初立即委屈巴巴的告状,“父王,是姐姐先动的手,姐姐她打我!” 萧疏钰也不甘示弱,“父王,你瞧瞧他把我的头发扯成什么样了?我都要秃了!” “你们!你们!” 南阳王觉得一颗护心丸已经不管用了,又吞了一颗,随后颤抖着手指向前方两人,“再不松开就送你们去灵音寺吃斋念佛敲木鱼去!”觉得这句话不够重他又立即改口。 “就让玄慈大师为你们俩剃度出家!” 姐弟俩闻言心中一惊,他们可以无视父王的话,但要是真被送去了灵音寺——玄慈大师是笑里藏刀,诛心不见血! 玄祯法师则是个天然黑,整死整残他们不带眨眼的。 于是姐弟俩默契十足的同时松开了手,萧疏钰抬手帮萧易初整理衣服,萧易初抬手帮萧疏钰整理头发。 姐友弟恭! 理了好一会儿后他们俩又同时对着南阳王咧嘴笑,没脸没皮的,“父王,我跟弟弟闹着玩呢!” “是啊!父王,姐姐嫌我身手不够好,在指导我呢!” 瞧着这两姐弟装模作样的画面,南阳王扶着额一阵神伤,他这一世的英明就毁在两个小崽子手里了!作孽啊! 眼看气氛渐渐缓和,萧允拓才好开口,“四皇叔,疏钰和易初率性直爽,这样的性子可不多得,身为皇家的孩子更是求都求不来的。”最后他又说,“四皇叔将他们保护的很好。”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去到操练场时,神机营官兵已列好方阵,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就等嘉和帝检阅。 见到他们不请自来,嘉和帝扫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检阅好方阵,接下来便是火器演示,这也是在场所有人最最期待的,就连萧疏钰和萧易初两姐弟都不闹腾了,纷纷瞪大双眼等待着。 作为神机营的武官,王铁扬要在嘉和帝面前开第一枪,在开枪前,他扫视了一圈队里的士兵们。 一眼便看到有名平时枪法还不错的士兵正在发抖,他蹙了蹙眉,只当他是在紧张。 为了缓解大家紧张的情绪,他嘹亮着声音说了遍队里的口号,“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弹!” 他话音落,面前的一队人便高声重复了一遍口号,雄赳赳!气昂昂! 随着砰——一声,王铁扬开了首枪。 火器演练正式开始。 因为训练过无数次,大家已经熟练得不能再熟练,操练场上的火器演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着火药味一阵接着一阵弥漫开,观台上的众人皆震撼惊叹不已。 随即他们便想到了最近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五雷神机一事。 据说那改造后的五雷神机比神机营中的火器还要厉害得多,啧啧,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操练场上的演示吸引时,一把火枪悄无声息的对准了嘉和帝。混杂在其他枪响之中,弹药飞快的离开弹膛,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时。 一声惨叫响起,有人倒了下去。 德喜德春两位公公只感觉一阵风从他们身边飞了过去,他俩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抖着身子朝嘉和帝望去。 在看到嘉和帝脸上的血痕时,吓得魂都没了,立即尖着嗓子高呼。 “有刺客,护驾!护驾!” 观台上顿时乱成一锅粥,谁也没去管倒下去的那个人是谁。 好在观台上有萧允拓、秦昭、褚骥、魏霄这些人在,很快便稳定了局面,魏霄又根据弹药飞过来的方向迅速锁定了嫌疑人。 在几人的共同努力下,大约只花了半炷香时间,便将刺客抓住了,是一名神机营的士兵。 当看清那名士兵是谁后,一直在维持秩序的王铁扬心底闪过一丝异常。 “皇上,您没事吧?您的脸……御医呢?御医呢?”德喜公公望着嘉和帝的脸好一阵慌张,“这杀千刀的刺客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说完他又叫了几声御医呢? 神机营里哪来的御医,军医倒是有几个,直到魏霄将军医带过来确认龙体无恙,一众人才松了口气。 这时也才有心思审问刺客。 左相徐明卿最先发难,“是谁派你来的?为何刺杀皇上?” 那刺客只低头跪着,什么话都不肯说,徐明卿继续逼问,“若你招出背后之人是谁,皇上洪恩,兴许会饶你一命。若是你冥顽不灵——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皇上——” 事发时戴皇后就坐在嘉和帝旁边,也被吓得不轻,此刻她刚冷静了些便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吓得脸色一白,抖着嘴唇断断续续的说,“简——画师——简画师死了。”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早已断了气胸口晕着殷红的简玉,心想他也是倒霉,偏偏站在了皇上身边,替皇上挨了一枪。 嘉和帝本就沉着一张脸,此刻更是氤氲着怒意,好好的一场火器演练,竟生了这样的事端!他这条命惦记着的人还真是多啊!一个机会都不愿放过! 就在嘉和帝的怒意在心底一点一点发酵时,一名女子领着一名孩童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求皇上给民女做主啊!” 只叫了一声,她便发觉到气氛不对劲,跪下去后就不敢说话了。 而戴皇后瞧见这名女子,惊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两人是简玉的妻女,是她特地找来揭穿简玉的身份的。 可是现在—— 简玉都死了,死无对证的,还揭穿什么揭穿啊! “你是何人?” 不知是被嘉和帝身上的帝王之气吓到了,还是因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多,女子吓得不停吞咽口水,视线忍不住往戴皇后那儿飘了飘。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说。 “民女是简玉的妻子。” 提到简玉,嘉和帝看女子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些,毕竟她的夫君刚刚因他而死,一时间也并未去想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你想让朕为你做主什么?” “民女——民女——” 女子视线绕了一圈,原本是想找简玉,找了半天没找到才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呼吸猛地一滞,接着便跌跌撞撞爬了过去。 她摇着地上的人疯了般呼唤,“简玉?简玉?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啊——” 女子唤着唤着便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诉,“我就让你别来京城吧!你偏偏不听我的劝——那位夫人告诉我你冒名顶替了别人,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原本早就想好的责备此刻已经说不出来,女子除了哭还是哭,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女童也跟着哭不停。 嘉和帝因为这一阵阵的哭声略显烦躁,随即问道,“什么冒名顶替?” 第292章 都是伴君左右的人 “皇上,要不先审问刺客吧!”戴皇后一急,便抢了一句。 嘉和帝立即瞪向她,“朕有问你话吗?”他视线一一扫过周围这圈人,突然冷笑起来,“看来今日,你们给朕准备了不少好戏!那就唱吧!” 都是伴君左右的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听到嘉和帝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甚至脸色都未变一变。 只有徐攸宁望着地上简玉的尸体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她爹这几日就要对简玉出手,但此刻她却不确定简玉的死跟她爹有没有关系,毕竟这刺客是冲着皇上去的。 她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五雷神机和图纸,只觉得烫的厉害。 戴皇后被嘉和帝这一声训得噤了声,暗怪自己沉不住气,然而当视线对上还跪着的年轻妇人和孩子时。 心里又是一阵慌乱。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在冒名顶替?又顶替了什么?”嘉和帝语气威严,年轻妇人本来就又怕又伤心,此刻已经完全六神无主,结结巴巴的便把简玉的事说了出来。 随后又为简玉开脱,“皇上,其实他是有学问的,就是一直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慌了才会犯下大错。” 简玉有没有真才实学嘉和帝看的出来,要不然也不会将他留在宫里。 只不过再有才学又如何?欺君就是欺君,如此藐视帝王权威者杀一百遍一千遍都不足够。 若这次算了,以后再有人效仿…… 可简玉已经死了,嘉和帝纵有天大的火气也无法对他发,他突然将视线转向了垂首站在徐明卿旁边的徐攸宁,“建宁郡主,你来说说,这个简玉是怎么回事?” 徐明卿将前前后后的可能都算计到了,却没想到会冒出个简玉的妻女,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将徐攸宁推出去。 沉着声音重复道,“怎么回事?快跟皇上说清楚!” “爹——” 徐攸宁哭着便跪了下去,唤了声爹后又看向嘉和帝,“皇上,臣女不知道啊!臣女不知道这个人是冒名顶替的,要是臣女知道这个人是冒名顶替的,说什么都不会将他带到皇上面前啊!” 最后这句话倒是徐攸宁的真情实感,是以说的恳恳切切的。 “你——” 不等嘉和帝有所表示,徐明卿便先一步痛心疾首的指向徐攸宁,“糊涂啊!你怎么能不提前将这人的背景调查清楚呢?什么都不清楚也敢往皇上面前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爹,女儿知道错了,女儿知道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貌美的女子哭起来都特别好看,反正徐攸宁哭着的样子是极好看的,仙女落泪似的。 “行了,你也别吓到她。” 嘉和帝摆摆手,眉心紧紧拧着,他相信徐攸宁不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她涉世未深,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被简玉给蒙骗了。 不过这种话他自是不会说的,其他人心里也都清楚,没人不知趣的揪着简玉的事不放。更何况,如今人都死了,无从追究。 见皇上竟然维护了自己,徐攸宁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渐渐落了下来,小心思顿时也浮出来了。 “皇上。” 她脸上还挂着泪珠,肩膀抽动的样子楚楚可怜,“皇上,臣女有事禀报。” 见嘉和帝没有反对,徐攸宁赶紧将带在身上的五雷神机和图纸双手递上,看到她手中的五雷神机,魏霄和秦昭皆是一惊。 特别是秦昭,在场人中只有他握过千机阁那把五雷神机,所以他确定徐攸宁手中的这把就是千机阁的那一把。只是他心中不解,为何五雷神机会在她手里? “这是何物?” 嘉和帝瞧出徐攸宁手中拿的是火器,明知故问了一句。 徐攸宁立即回答,“回皇上,这是五雷神机,但又不是五雷神机,臣女还没有给它起名字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囊括了多个信息。 其一是她手中拿着的是与五雷神机相似的火器,其二是这把火器跟她有关,其三便是让众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五雷神机一事。 “哦?拿来给朕看看。” 德喜公公闻言立即上前将徐攸宁手中的五雷神机和图纸接了过去,又转过身小跑几步递到嘉和帝面前。 嘉和帝饶有兴致的赏玩了一番,连连称赞,“不错不错,轻巧不少,也精细得多。” 随后他才看向徐攸宁,“你说这是五雷神机又不是五雷神机是何意?莫非这就是改造后的五雷神机?” 见嘉和帝心情好了,徐攸宁也跟着大胆起来,“皇上,这正是改造后的五雷神机。”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神色各异。 就连徐明卿都是既震惊又不解,他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攸宁是很聪明。 但她对男人家的东西从不感兴趣,又怎会无端去改造什么五雷神机呢? 而且—— 她怕是连神机营的五雷神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改造? 想到她这一举动可能是为了挽回皇上对自己的好感,徐明卿顿时又是气又是愁,好不容易将简玉解决了。 她怎么又给自己挖了另一个坑? 可是紧接着,徐明卿便听到徐攸宁条理清晰的将这把五雷神机的原理讲解给了嘉和帝听,又说了几个这把五雷神机的优处。什么重量轻,后坐力弱,装药方便又迅速…… 他心里的疑惑顿时又上了一层,不禁自问。 难道这段时间,攸宁将自己关在闺房里,除了苦练琵琶,还在研究火器?并将其改造了? 嘉和帝心中的震惊不比徐明卿低。 “没想到建宁郡主竟对火器也如此精通。”接着他又问,“莫非,这把五雷神机是你改造的?”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大相信,毕竟就连神机营都没有研造出这样的火器,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哪来的能耐? 但这把改造过的五雷神机又确实是徐攸宁拿出来的,方才她的讲解与见地也很是独到,再加上还有图纸为证,即便嘉和帝再不相信,心中也起了涟漪。 徐攸宁没有直接回答嘉和帝的问题,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不如让臣女为皇上演示这把火器吧!” “你竟然会使用火器?” 这下子别说嘉和帝了,就连其他人看徐攸宁的目光都跟着变了。这大明朝会使用火器的女子何止是凤毛麟角?几乎从未出现过,一时间操练场上的气氛竟又热闹了起来。 也没人去管简玉的事了。 五雷神机重新回到徐攸宁手中后,她像模像样的检查了一遍,接着又走到了原本用来演练的枪靶前。 这两日她虽然没有真的开过枪,但是姿势却反复练了无数遍,就为了这一刻,以假乱真。 五雷神机不需要上膛,徐攸宁伸直手臂,瞄准靶心,扣动扳手,英姿飒爽。观台上的人目光先是落在她身上,随着一声巨响又赶紧将视线移向前方的枪靶。 第293章 简直蠢到家了 只是枪靶纹丝不动,并未出现弹孔,就在所有人略显失望以为脱了靶时,徐攸宁连续惨叫了三声。 “我的手——我的手——我的手——” 秦昭和魏霄两人听到那身巨响便觉得不对劲,比其他人先一步朝徐攸宁看去,然后便看到了她鲜血淋漓的右手,而那把五雷神机则炸成几块废铁撒了一地。 “攸宁!” 徐明卿看到自己女儿的手,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三两步冲到徐攸宁身旁,将手伸出去又不敢碰她,只能慌张的叫喊,“军医呢!军医呢!军医在何处?” 一阵手忙脚乱后,神机营的军医第二次赶了过来。 他们处理这种伤要比太医院里的御医还专业,简单做了检查后,便对徐明卿摇了头,“五根手指尽数骨折,大拇指和食指几乎粉碎……” 军医话还没说完,徐明卿便情绪激烈的抓住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攸宁的手……她的手……” “左相大人,建宁郡主的手日后恐怕连筷子都握不了。” 军医尽量将话说的简洁明了,实际上更严重的话他没敢说,这把五雷神机所装的弹药威力显然不一般,将建宁郡主的手炸的血肉模糊不说,连关节都全部震断了。 若是—— 若是伤口感染,需将整只手截掉都是有可能的,但面对徐明卿失控可怖的眼神,他哪敢说出这些话?心想就让太医院里的御医跟他说去吧! “她还要弹琵琶的啊!” 徐明卿神情悲戚,望着哭到不能自己的徐攸宁,心疼的肝肠寸断,“军医,你再给她看看,一定是你诊断错了!一定是你诊错了!” “爹,我好疼,我的手好疼啊……爹,我是不是变成废人了?我是不是再也弹不了琵琶了?” “不怕啊!攸宁不怕。爹在呢!爹在呢。” 徐明卿避开徐攸宁受伤的手拍着她的后背哄着,“爹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你的手,不过就是些皮肉伤罢了,很快就好了。等伤好了,你想要弹什么都可以。” 父女情深的样子倒是挺让人动容的。 余幼容倚在神机营的军旗柱子旁,双手环在胸前百无聊赖的望着,就是一双眸子冷若寒霜。 “老师。” 温庭不知是怎么混进神机营的,他乖乖巧巧的走过来唤了余幼容一声,接着便安安静静的待着不说话了。他视线与余幼容是同一个方向,不过站姿要比余幼容端正得多。 余幼容看了会儿戏,觉得挺没意思,又转头看温庭,语气轻飘飘的,“那个简玉的妻女是你安排的?” “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看出温庭是不想让她忧心,余幼容便没继续问,只说了一句,“你在朝中还没有站稳脚步,别想着与谁为敌,多想着建些功业。”说完这段话余幼容自己都一愣。 也就在温庭面前,她有几分师长的样子,正直的都想给自己立块功德牌。 “我知道了。” 余幼容问完后,温庭用跟她差不多的语气轻飘飘的问,“建宁郡主的手是老师安排的吗?”不像温庭回答的那么隐晦,余幼容点了下头,坦荡荡的承认了。 “是啊。” 她拖着尾音舔了下嘴角,“唐惊羽和萧允祈,这两个一个贪财一个愚蠢,她居然信他们的话,简直蠢到家了。” 让徐攸宁直接死掉太便宜她了,先废她一只手再慢慢的玩。 余幼容嗜血阴暗的一面温庭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他总想拂开罩住她的黑暗,不过拂开黑暗是他自己的事,他不会阻止否定她的任何决定。 “走,该我出场了。” 余幼容朝温庭扬了下眉便朝前走去,今天的戏还没唱完呢!怎么能只让徐攸宁单单皮肉痛呢? 她要让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被耍了,知道她的手是被自己蠢没的。 反正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这个人也不会放过她,那就放开跟她玩吧!最好气死她。 她啊!虽然怕麻烦,但也不能任人欺负不是? 余幼容带着温庭到达操练场时,徐攸宁已经哭到没力气再哭,颤抖着双肩有一下没一下抽泣着。 余幼容走到萧允绎身旁,视线却是看着徐攸宁的,她用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啊?建宁郡主的手怎么了?” 旁边看热闹的萧易初立即将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又咂嘴摇头,“啧啧,看着就好疼,所以她到底会不会使用火器啊?” “闭嘴!” 萧疏钰一拳捶上萧易初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不会说话就别说。” 余幼容没在意萧疏钰的话,只惊讶的问,“五雷神机?建宁郡主是被五雷神机伤了手?怎么这么不小心?”说着她眯起好看的杏眸,话音一转。 “好巧,我也改造了一把。” 说话间便拔出随身携带的五雷神机,抬手对准百米外的枪靶。 砰砰砰砰砰——毫无间隔的连续五声,全中红色靶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观台上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幕。 包括嘉和帝在内一个个目瞪口呆,只有魏霄一脸欣慰,阴沉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随后又感慨一句。 “可惜了,要是太子妃是男儿身该多好?” 难得看魏霄这副样子,而且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嘉和帝好奇的问,“太子妃的枪法一直这么好?” 这次又是萧易初嘴快抢答道,“是啊是啊!太子妃的枪法还是魏提督亲自教导的呢!” “哦?” 这下子嘉和帝更加好奇了,“竟还是魏爱卿亲自教的?看来名师出高徒啊!难怪,难怪啊!” 魏霄不敢居功,很是诚实的回道,“是太子妃天赋高,微臣只是稍微指导了一二。就算是微臣,也做不到弹无虚发,百发百中,微臣自知不如太子妃。” 能让一向不苟言笑的魏霄夸赞成这样,在场的人不由多看了余幼容几眼,随即心思都转到了她手中的五雷神机上。 魏霄先开了口。 “太子妃,能否让微臣看看你手中的五雷神机?” 余幼容将五雷神机收回来,食指按着发烫的枪口,“好啊。”说着便走过去将五雷神机给了魏霄。 魏霄看的时候,秦昭也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咦”了一声,他语气带着迟疑和不敢置信,“这把——竟跟建宁郡主的五雷神机是一模一样的。” 一句话又激起千层浪。就连余幼容看向徐攸宁的表情都露出一丝不解,“竟然是一样的吗?” 第294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徐攸宁的右手此刻已经疼到麻木,她木愣愣的望着余幼容,似乎有些接受不了现在的状况。 “怎么可能会是一样的?你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徐攸宁突然停了下来,她一脸惊恐的看向余幼容,“难道——难道是你——”她立即便明白了,什么改造五雷神机的人已死?什么功劳无人认领? 都是假的!都是圈套! 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说,难道她要亲口跟皇上承认她又骗了他?还是告诉所有人余幼容蛇蝎心肠,在五雷神机上动了手脚毁掉了她的手? 别说那把五雷神机已经成了废铁,就算还是完好的她也怪不到她身上,因为那把五雷神机的来途本就不干净。 徐攸宁气得脸色发白,紧紧咬着牙关。 气到最后她用完好的左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再次大哭痛哭,就在所有人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时。 余幼容慢悠悠走到徐攸宁面前,她抚了下裙子蹲到徐攸宁旁边,附在她耳侧漫不经心的说,“我啊,就喜欢看别人生气又打不过我的样子。看上去又好笑又有意思。” “你!” 余幼容将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嘘了一声,又用指尖刮去了她睫毛上挂着的泪,“这才刚刚开始,千万别这么早哭。” “贱人,我要杀了你!” 没人听到余幼容在徐攸宁耳边说了什么,只看到徐攸宁突然疯了一般朝她扑过去,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你去死!你去死!都是你害了我!都是你!” 萧允绎第一时间冲过去毫不怜惜的扯开徐攸宁,紧张的看着被扑倒在地上的人,“有没有受伤?” 他一边将余幼容拉起一边伸手抚上她的脖子,在看到一片红印时眸光陡然一沉。 眼角隐隐泛红,绕着阴鸷。 “疼。” 望着眼前像小猫咪般可怜又委屈的人,萧允绎刚升起的阴鸷又散了,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真让你知道什么是疼才好。” 他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再看向徐攸宁时眼底再次泛起冷意,“当众谋害太子妃,谁给你的胆子!” 本就怒火中烧的徐攸宁望着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突然心如死灰。 “太子殿下,攸宁悲伤过度,一时失魂失智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还望太子殿下不要跟她计较。” 徐明卿仿佛老了十岁,连声音都沧桑了不少。 他虚浮着脚步也将自己的女儿扶了起来,刚跟嘉和帝说了一句“皇上,容微臣带着攸宁先行告退。”便看到神机营的一名士兵匆匆跑过来,大声向魏霄汇报。 “提督大人,刚刚得到消息,千机阁的五雷神机被人盗走了,唐老爷子已经去顺天府告了官。” 正如嘉和帝所说,在场这圈人准备了不少好戏,一出出的应接不暇。 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就在刚才余幼容已经用自己超神的枪技向众人证明了清白,那么直接被五雷神机废了手的徐攸宁自然就成了大家的怀疑对象,特别是萧易初这个时候又来了一句。 “所以——建宁郡主,你到底会不会使用火器啊?” 许是被更有意思的事吸引去了注意力,徐攸宁只简单包扎了下的手完全被所有人忽视了。 “不是我!不是我!” “哎?” 萧易初蹭了下鼻子笑得不怀好意,“我只问你会不会使用火器,你为什么要说不是你啊?哦!”他突然恍然大悟,“你是在说不是你盗的五雷神机?” 本来众人还只是怀疑,听萧易初这么一说心里已肯定了七八分,既然不是你,你心虚什么? 徐明卿本想息事宁人赶快将徐攸宁带回去医治伤口的,没想到眼睁睁的又看着自家宝贝女儿被奚落了一番,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皇上,今日这一件件的事出的太过蹊跷,先是皇上被行刺,简画师遇害,紧接着攸宁的手就伤了——” 他说着斜睨了一眼余幼容,“这个时候本该审问刺客,查明五雷神机为何会爆炸,偏偏太子妃出现搅了局,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去了别处,微臣倒想问问太子妃,居心何在?” 余幼容眨了下眼睛,演戏演上瘾了。 “左相大人有所不知,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神机营,并不是突然出现。”说着她瞥了两眼魏霄。 魏霄是皇上的人,至今没有站队,他的话在皇上那里是有分量的。 “我怎么听不懂徐左相的话?怎么就是太子妃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去了别处?要真论起来,不是建宁郡主先拿出的五雷神机?至于建宁郡主的五雷神机为何会爆炸,她的手为何会受伤,徐左相不是该问问她自己?” 魏霄说话一如既往的直接,且毫不留情。 “还是说,建宁郡主的五雷神机真有什么问题?可我就更加不懂了,这不是建宁郡主自己的东西吗?” 这一段辩白算是踩住了徐攸宁的命门,承认五雷神机有问题便是盗,不承认五雷神机有问题便就是在诬蔑太子妃,无论是哪一个都够讨人恨的。 眼见说不过魏霄,徐明卿又将萧允绎拉了进去。 “皇上,此次神机营检阅是太子殿下全权负责,如今神机营中出了刺客,太子殿下是否难辞其咎?” 呵。 余幼容背着光冷笑一声,这疯狗开始乱咬人了。 她目光幽幽的扫向嘉和帝那边,凉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徐明卿,“皇上。”她指着被嘉和帝扔到一旁的图纸,震惊万分的说,“那图纸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 她说到一半转头看向徐明卿,用眼神警告他闭嘴,果不其然,徐明卿惊恐的盯着那张图纸。 瞬间便闭了嘴。 一场混乱一场是非,表面上暂时终止了,戴皇后和颜皇贵妃皆心惊胆战的,戴皇后怕的是有人拿简玉妻女的事小题大做,而颜皇贵妃则是震惊于这些事本身。 颜灵溪根本就不知道简玉冒名顶替一事,也不知道五雷神机一事,更不知道徐明卿、徐攸宁父女俩一连串的计划。 被蒙在鼓里原本该恼的,但此刻她却松了一口气,幸亏她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徐攸宁包裹着纱布仍在不断渗血的右手,以及她哭得梨花带雨快背过气去的凄楚模样。 她心里还是掠过一丝不舍的。 毕竟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人,若不是允聿适婚时,她还是个小娃娃,她是有心让允聿将她娶进门与左相府再亲上加亲的。 毕竟他们与徐左相交情匪浅,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哪怕是这几年徐攸宁的心思一直在萧允绎身上,她也想过让萧允聿将她收了,扶为正妃都可以。 第295章 专吃三岁小儿的老妖怪 真相如何已经没人再去追究,嘉和帝深深看了两眼余幼容,又对徐攸宁说,“既然简玉的身份是假的,你的封号也撤了吧。” 丢下这句话嘉和帝就带着戴皇后和颜皇贵妃回宫了。 才被册封为建宁郡主没几日,封号便又被撤回了,尽管嘉和帝将责任归咎到简玉身上,但大家心里都有数。 许是气到怨到悲愤到极致,徐攸宁对这件事已没了反应,只木讷的跟在她爹身后,被带走了。 闹剧结束,那名行刺嘉和帝的刺客被送去了大理寺交由君怀瑾调查,而简玉的尸体则交由神机营的魏霄来处理。很快操练场上便空了下来,一切又恢复如常。 萧易初一脸兴奋的奔了过来,“太子妃,刚才太帅了!” 虽然跟小十一蹲在训练场边上看余幼容练火器很无聊,但这并不妨碍他刚才看的热血沸腾。 余幼容朝他笑了笑,眼里已没有在嘉和帝面前时的怯生生娇滴滴。 萧允绎还是不太放心余幼容脖子上的红印,正打算带着她去太医院找陆离,萧允拓和秦昭也走过来了。 秦昭开口道,“太子妃,微臣想跟你商议五雷神机一事。” 方才一连串的事情相继发生导致所有人都忽略了五雷神机改造一事本身,眼下人都散了,秦昭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如果你要问改造的事,就算是我改造的吧,至于其他的——” 她闪着杏眸,“真正造出五雷神机实物的是千机阁的唐老爷子,若皇上要论功行赏,有一半的功劳应该算是他的。” 说完余幼容还不忘给自己迟迟没现身找了个借口。 “就是因为我不想白白占了这功劳,才一直没有露面,竟然就被人给算计上了,好在对方没猜到唐老爷子不止造了一把五雷神机。” 秦昭没觉得余幼容的话哪里不对,甚至觉得她目光长远,拉拢了千机阁的唐老爷子,收益的总归是她。 “太子妃之后的打算是——” 即便刚才他已经瞧出太子妃与魏提督的关系不一般,但争取都不争取便放弃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之后啊。”余幼容又笑了,“不是要秋猎了吗?之后的事等回来再说吧!” 其实她早就想好了。 既然这功劳要算一半在唐老爷子头上,自然不能少了千机阁的好处,她打的算盘是让千机阁与朝廷合作制作这一批火器,皇上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等开了这个先河,说不定景行街上的其他兵器铺子就跟着红红火火起来了,到时候三街六巷那位主子也能赚个盆满钵盈。 多好。 萧允绎没错过某个小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心想这段时间她忙的事不少,竟还能算计得这么深,看样子她很喜欢唐家那位老爷子。 也暗道,那张地契没白送。 只不过转念又想到,某个小女子心大到可以容下这么多件事,怎么就不分点心思在他身上? 于是,太子殿下不开心了。 余幼容视线转过来便对上了萧允绎幽怨的眼神,脸上一愣,不明所以,只当他还在为自己担心,她有些过意不去,便上前捏了下他的手掌,“我不疼,刚才说疼是骗别人的。” 微凉的指尖在温热的掌心划过,带起一阵颤栗。 萧允绎顺势就牵起了她的手,“以后再有这种事,你愿意跟我说一说吗?”他语气没有一点强制。 甚至带着丝委屈。 余幼容顿时更加过意不去了,僵着嗓子承诺了句,“我尽量。” 这两人说话都很轻,就连离的最近的萧易初都没能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看到两人大庭广众之下耳鬓厮磨,偏偏画面还美好的赏心悦目。 使得京城第一纨绔南阳小世子也脸红了,他别扭的将头转到别的方向,便看到一旁的温庭黑着脸。 气呼呼的。 这位温大人他听闻大名许久了,但本人似乎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不是说他根正苗红才高八斗芝兰玉树,犹如一朵高岭之花吗?怎么他瞧着却像是随时会炸毛咬人的三岁小儿呢?萧易初“噫”的发出一声气音。 又往后退了几步到他家姐姐大人旁边,正准备跟她八卦八卦,便看到他家姐姐大人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前方。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了温庭,顿时升起一股恶寒,“姐,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突然听到萧易初的声音,萧疏钰随口接了一句,“像什么?” “专吃三岁小儿的老妖怪。” 咚! 又是一击头槌,萧易初双手捂住脑袋疼得直冒泪花,赶紧东张西望去寻他爹南阳王告状。 结果还没找到他爹呢就听他姐吧唧着嘴说道,“温庭哎!”似乎只要说出这个名字,就能将所有情绪表达出来了,萧疏钰双眸弯弯笑眯眯的。 当初新科状元游街时,她远远的看过温庭一眼,当时便惊为天人,跟下凡的仙子似的,此后再难相忘。 那个时候她还想求他冠上簪的专属状元爷的翠叶绒花来着。 可惜人家一个眼神都没舍得丢给她,骑着马目不斜视的就从她旁边过去了,当时萧疏钰就觉得,这个状元爷冷的很有个性。 抿唇寒着张脸的禁欲感更让人欲罢不能,她喜欢~ 萧易初听到这一声“温庭哎~”恶心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想干嘛?欺负我一个不够,还想去欺负温庭?” “温庭那细皮嫩肉的哪能欺负啊?他啊!是要用来疼惜的。”萧疏钰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双手捂住通红的脸,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活像是常去勾栏院里寻香的孟浪之徒。 旁边的萧易初翻了个大大白眼,“姐,咱要点脸行不?” “你闭嘴!” “就不!”萧易初正义感十足的,“人家温庭根正苗红才高八斗芝兰玉树的,你别祸害人家!再说了,你以为你爬山厉害就能摘到高岭之花啦?咱要有自知之明。” 他俩的声音不像萧允绎和余幼容那般小,还没离开的秦昭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只冒出一个想法。 南阳王家的这两个孩子都被养歪了。 而站在他旁边的萧允拓只是笑,拿这一对活宝堂妹堂弟毫无办法,虽然聒噪天马行空了些却也有意思的很,让人无法讨厌甚至还想亲近。 ** 白露前两日,五雷神机在千机阁被盗走,经由鹿鸣街的黑市转卖出去一事不胫而走。因为唐老爷子是去顺天府报的官,案子自然是由顺天府负责处理。 不偏不巧正好交到了刚来顺天府入职的萧允祈手里。 拿到这件案子时,萧允祈的表情可精彩了,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黑的,大染缸似的。 再说徐攸宁,她右手被毁一事与郡主封号被撤一事同时在京城传开了,一时间各种猜测的都有,但也只是猜测,因为自那儿以后徐攸宁便再未出现过。 秋猎自然也没去成。 ** 白露前一日,确认去秋猎的人员已经收拾好行囊,就等次日天一亮整装待发。 因为交通的不便利,以及女子不宜抛头露面的观念,再加上原先一年一次的秋猎改成了三年一次,所有人尤其是女子们对这次的长途旅游充满了期待。 这天晚上便兴奋的睡不着觉了。 雨是后半夜下的。 第296章 实在是——不端庄得很 不大的雨,又轻又细,悄无声息的便在屋檐树梢织成一片湿漉漉的网,风呜呜咽咽的,像情人细语。 朦胧夜色中秋千在树下幽幽晃着,秋千上的年轻女子轻闭着双眼斜靠在藤条上。 眉是异于寻常的黑,唇是浓重瑰丽的红,她唇齿间含着一朵蚕丝织成的白色绢花,泛着丝丝银光,青丝被一层薄薄水雾覆着,缥缈的有几分不真实。 像一幅阴森诡谲的水墨画,在水中晕染开了。 雨是天亮时停的。 一丝光从薄薄的黑云后透出来,仿佛被撕开的厚重裂帛,朝阳的红光从裂帛边缘染起,将天际边照成血色,一点点的将空气中的水雾驱散了。是个不错的好天气,适合出游。 ** 嘉和二十二年,白露。 嘉和帝领着近七千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去上林苑秋猎,长长的队伍蜿蜒百里,一眼望不到头。打头的队伍已出发了好几个时辰,末梢的队伍尚在京城未出发。 顺天府府尹尹鹤便就在这末梢队伍里,他跟随百官将嘉和帝送出城门后,便又回去睡了。 正梦到自己猎得一只黑熊便被人晃醒了,“大人,大人,出事了。” 尹鹤眉头紧蹙,睁开眼不满的望着来人,见来人是顺天府的衙役,不耐的问了一句,“又出什么事了?” 那衙役走上前一脸惊恐,“出命案了。” “什么?!!” 尹鹤惊得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眉头绞在了一起,早不出命案晚不出命案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三法司衙门的那几位一早便跟随皇上出发了,此刻应该在百里之外。 所以这案子推都推不出去,他愁的发慌。随即眼珠子一转将那名衙役抓了过来,小声嘀咕。 “先将此案压下去,暂时别声张。”难得争取来的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他可不愿放弃,天大的事也要等他秋猎回来再说。 秋猎为期二十天,光是在路上便耗了半个月。到达上林苑时,刚好是八月初六。 秋分。 此次秋猎的主要事宜是由太子殿下萧允绎和四皇子也就是武宣王萧允拓负责,守卫则是神机营提督魏霄、镇国大将军秦昭、禁卫军指挥使褚骥负责。 打头队伍到了上林苑后先行驻扎,等帝后等人来了刚好可以入住,再休息整顿两日便可开始秋猎了。 余幼容和萧允绎没走在一起。 萧允绎跟萧允拓等人骑马走在最前面探查路况,余幼容则跟戴皇后、颜皇贵妃以及三公主、五公主等人坐马车。 刚开始两日这些难得出宫的娘娘公主还兴致勃勃的,走一段路就要停一停坐一坐看一看风景。 才到第三日便相继蔫巴了,一个个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随行的陆院判、张御医、周御医每日应付着这些娘娘公主,竟比在宫里还要累。 不说她们,就连余幼容都快被马车颠散架了,好在马车够大可以让她舒舒服服的躺着,睡觉。 于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一大半时候都在睡觉。 一小半时候在研究云千流给的上林苑地形图,地形图上被标记了几处三角小红旗,都是云千流觉得行刺萧允绎的好地方。 南宫离留在了京城,来的只有云千流和锦琼天,若是单打独斗这两人未必是萧允绎的对手。 想要突破两千神机营士兵、两千禁卫军、一千京师精骑也不易。 但云千流和锦琼天极擅长暗杀,两人又一个精于情报一个精于媚杀,提前布好局一举成功也不是不可能。余幼容不希望萧允绎出事,也不希望他们两人有任何闪失。 她头疼的敲着地形图,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身处这样的窘境,而上林苑才只是开始而已。 还有一小小半的时间她则在看萧炎不知道从哪儿收罗来的一堆话本子。 什么温柔暴君再爱我一次,什么王爷的纨绔下堂妃,什么满朝文武爱上我,什么侯门嫡女之将军夫人带求跑了,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余幼容最最感兴趣的一本叫做霸道督公的小娇妻,讲的是奸佞宦官的爱恨情仇故事,算得上是禁书了。 这个督公九千岁有意思啊!又狠又毒又奸又诈,可惜——是个假太监。 她心想着等她看完后就把这些话本子全都转送给温庭,现在的温庭也被她带的极爱看话本。 秋分到达上林苑时,天已经凉了下来。 特别是早上和晚上,不裹紧毯子都觉得冷得慌,稍微开点木窗也觉得冷得慌,这半个月的路程,几乎将这些吃不了苦的娘娘公主以及个别朝臣的热情全都磨光了。 好在,上林苑终于到了。 ** 上林苑地跨五区县境,纵横三百四十平方公里,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水出入其中。既有优美的自然景物,又有华美的宫室组群。 相当于一个半天然半人工的植物园动物园。 大明朝一共有两处著名的围猎场,一是木兰围场,二便是上林苑,都是地大物博之处,也是狩猎的好地方。 以往秋猎都是一年一次,而且不仅有秋猎,还有春猎。 后来嘉和帝考虑到野生动物种类及数量的繁衍问题,便改成了三年一次秋猎三年一次春猎,还是互相间隔开的。 当然,定期的狩猎也是很有必要的,嘉和帝一要看围猎队形是否整齐,相当于检阅队伍。二要看自己所出的这些皇子公主们有多少能耐,提醒他们不要荒废马上功夫。 三则是与百官同乐,促进君臣之间的情谊。 来回沿途也可间或私访民情,了解百姓疾苦推行适用于他们的政策,不至于一叶蔽目,无知无畏。 此次宗室的皇子和公主并非全部来了上林苑参加秋猎。 二皇子萧允衡还关在昭狱里,五皇子萧允祈正在顺天府处理五雷神机被盗一事,十皇子萧允承自小身子羸弱不能长途跋涉,十一皇子萧允时尚且年幼,带出来碍事又没用。 其他几位皇子倒是全来了。 之前在萧允拓平定沿海倭寇凯旋而归的宴席上,除了六皇子萧允嗣,其他几位余幼容都见过。 是以当萧允绎旁边多了一位长相——很难形容的男子后,立即便猜到了是谁。 那人的长相其实挺绝的,漂亮狭长的眼眉,仿若工笔勾画的唇鼻,不仅皮相美,骨相也漂亮的过分,乍一眼,华丽却不媚俗,再细看,又傲又野。 特别是眼角下方那点浅淡的泪痣,啧啧,就连余幼容都不得不感叹,这位南安王的长相实在是—— 不端庄得很,竟有些像霸道督公的小娇妻——里面那位雌雄难辨的督公。 第297章 光是演戏就很累了 不仅是长相格外的引人注目,他的穿着也——可以用奢靡二字来形容,暗紫色长袍的料子是素有“寸锦寸金”之称的云锦,上面用银丝繁复勾绣团花。 余幼容心想,若不是考虑颜色搭配,这个南安王应该是要用金线来绣暗纹的。 他左手大拇指上套着镶金玉扳指,即便不懂玉的人也能看出是无价之宝,而右手上则绕着几圈玉石佛珠。 长长的穗子上挂着的也是一块血玉,看来这人极爱玉。 虽然奢靡,却不显庸俗。 甚至一眼望过去让人呼吸一滞,衬得周围的男男女女全都没了颜色,说句毫不违心的话。 这个南安王比京中那朵断手的人间富贵花还要华美上几分。 但是——余幼容又将视线移到了萧允嗣旁边的萧允绎身上,嘴角情不自禁的就弯了弯,还是她家太子殿下最最好看。 像是有所感应般,萧允绎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刚好看到了她嘴角那抹笑收回去之前的表情。 原本无知无觉的一张脸也垂下去笑了笑。 “七弟在看什么?”如焦尾筝鸣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萧允绎神色微敛,又是那个矜冷清华不可亲近的太子殿下。 他侧首望向身旁的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父皇走远了。” 除了老三和小十一,萧允绎跟自己这些兄弟姐妹的相处一向疏离又淡漠,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萧允嗣根本不介意,只转头朝方才萧允绎看过的方向看过去。 刚好对上一道漫不经心的视线。 他心中闪过一丝讶异,脸上维持的浅笑也跟着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挑着眉朝余幼容邪肆一笑。 张扬妖绝带着一闪而逝的狠色,竟是一副天生反骨的姿态。 余幼容若无其事的将视线又飘去了别处,混在一众女眷之中,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安安静静的扮个温柔小意的太子妃。 但眼底却流转着困倦与散漫,似乎懒得与周围一圈人应付。 五位公主,长公主萧允宁和二公主萧允乐早已出嫁为人妇,自是不会来的,四公主萧允衿又素来不受嘉和帝宠爱。 此次只来了三公主萧允微和五公主萧未央。 至于后宫嫔妃,除了掌管后宫的戴皇后和恩宠不衰的颜皇贵妃,来的其他几位都是为嘉和帝生育过子嗣的。 分别是育有四皇子的宁妃、育有五公主的庄妃、育有三皇子的安嫔、育有二公主的褚昭仪。 剩下的便是嘉和帝那一辈王爷家的世子小姐们,以及朝臣中被嘉和帝看好的公子们和几位有诰命在身的夫人。总之一个比一个尊贵,要是不尊贵也来不了不是。 皇子与朝臣们陪在嘉和帝左右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世子公子,戴皇后则带着一众女眷走在后面。 女子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别看一个个眉开眼笑姐姐长妹妹短的,但真正面和心也和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早些时候关于余幼容的谣言就在京城中传开了,又因徐攸宁的推波助澜,几乎都是负面的谣言。 什么大字不识啊,不懂规矩啊,举止粗俗啊,更重要的是,她竟然是她母亲未婚生下的孩子,至今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这样的出生,别说是做太子妃了,就是一般人家都看不太上的。 谁知道她是不是跟她母亲一个放荡性子,嫁了人后依旧不守妇道,做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呢? 并且娶了这样的媳妇,指不定人家在背后怎么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呢! 这些谣言还是最初传出去的。 后来经过一百张嘴一千张嘴一万张嘴,添的添改的改,余幼容就成了比那胭脂巷的贱籍女子还不如的人,就这样的贱胚子也配得上太子殿下?将来还要成为大明朝的国母? 呸! 光是想想她们便觉得恶心的慌,也万分心疼同情太子殿下,心想指不定当初她用那张狐媚子的皮怎么钩引迷惑欺骗的太子殿下呢! 想到最后恨不得生生撕碎了那张招人厌恶的皮子,让太子殿下看清她有多丑陋才好。 此刻围绕在戴皇后周围的女子们也在其列。 她们不敢光明正大的表现出自己的嫌恶,只用眼角余光不停的偷瞄融入在她们之间的女子。 早就听说皇后娘娘挑了好几位宫里顶顶好的管教嬷嬷教她规矩,如今看她温柔小意步步生莲的样子,显然被那几位管教嬷嬷调教的不错,于是又是一阵嫉妒。 如若是她们得了那几位管教嬷嬷,一定学的比她更好。 有了余幼容这个没权没势空有太子妃之名却不受待见的存在,姜烟这个千秋绝色的佳人就显得顺眼多了。 不止是在场的人,京中很多女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若是输给姜烟或是徐攸宁,她们心服口服,甚至觉得就该她们赢,但是换做这个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的乡下野丫头—— 心口的郁结之气实在是难消。 余幼容自然感觉到了周围刀子般射过来的眼神,不过她没心思搭理她们,光是演戏就很累了。 好不容易熬到各自回营帐休息,余幼容几乎是踮着脚尖离开的。 生怕晚了一步就被戴皇后拉去谈心,又是一场折磨。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被宫女引着回到营帐后,里面居然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太子妃!” 见到有人撩起营帐的帘子,里面站了许久的人立马叫了一声,只一声后又有人一把扯住她,小声提醒,“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我们可是管教嬷嬷,自己就把规矩丢了?” 在营帐中等候余幼容的正是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 是戴皇后怕余幼容身边没人伺候,特地带过来的,只比她们这队人马晚到上林苑半个时辰。 一到便就来了余幼容的营帐。 刚才激动叫唤了一声的是春嬷嬷,旁边扯住她的是花嬷嬷,另外三位嬷嬷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幼容便走了进来,见到这几人也没有太意外,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嬷嬷们好啊。” 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听到这一声,唇角皆忍不住扬了扬,她们原本还担心这么长时间不见太子妃,关系早就生疏了呢! 此刻听着太子妃虽然随意却很软绵的声音,心都酥了。齐齐福身行礼。 “奴婢们给太子妃请安。” 余幼容挥了下手让她们起身,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才说,“还是老规矩。” 所谓的老规矩便是人前她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落人口实,但是人后就不要在她面前整宫里那套了,她们免了麻烦她也自在,互惠互利。 五位嬷嬷垂首用余光偷偷交换了眼神,随后齐声应了句“是”。 话音刚落,夜嬷嬷便迫不及待的转身将藏了好久的骨牌拿了出来,一边走回来一边抱怨。 “自从回了宫就没推过牌九了,我这手啊——痒的发慌。” 第298章 敢是两个妖精打架? 她说着便将布袋里的骨牌哗啦啦倒在了余幼容面前的梨木桌上,月嬷嬷看着夜嬷嬷的举动眼皮直跳,心想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四个人站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好半天都束手束脚的不敢动。 最后还是余幼容既识趣又体贴的主动让开了位置,“你们先玩会儿,逛了大半天园子我累了。” 萧允绎是天黑下来的时候回来的,在营帐外便听到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他不解的走进去便看到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神采奕奕的,玩的不亦乐乎。 她们的面前还推着不少碎银子。 而某个小女子正跷着二郎腿左手拿着本书看着,瓜子嗑的嘎嘣响,时不时的用沾着瓜子屑的右手翻一页书。 也不知道书上写的是什么,表情是少见的生动,一会儿拧眉一会儿眯眼的。 萧允绎摇摇头,脸上是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宠溺。 他刚走进去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便相继发现了他,毕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撒欢推牌子。 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紧张顾忌的,时不时的都要朝帘子处望一望,生怕皇后娘娘那边的人过来,太子殿下的出现虽在她们的预料之中,但突然看到还是免不了吓一跳。 她们纷纷起了身向萧允绎行礼,“奴婢们给太子殿下请安。” 萧允绎微颔首,“先下去吧。” 听到这一句,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念念不舍的朝桌上的骨牌看去。 愉快的时光总是如此的短暂,好在这才是来上林苑的第一日,往后还有一段时间呢! 这样安慰着自己,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利落的就将骨牌收起来了。 等到营帐中恢复安静萧允绎才朝余幼容走过去,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人,余幼容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她眯起杏眸,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危险气息。 “这二十天我是不是要跟你住在这里?”她四处扫了一圈,这里是太子殿下的营帐没错了,而她——不过是跟着他住过来的。 萧允绎本来是要跟她说别的事的,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也不由一愣。 他视线跟着扫了一圈四周。 除了帝后的营帐,他的营帐算是最豪华的了,宽敞的很,家具摆件一应俱全,但若是放两张床—— 又显得狭窄拥挤了。 也不是不可以分开两个营帐,毕竟他们尚未大婚,但到时候定会引人非议。并且私心来说,萧允绎是不希望跟他家小姑娘分开来的,正想着该如何哄骗她。 就听到某个小女子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此刻余幼容想的倒不是别人会非议什么的,她向来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她想的是。 只有住在一起她才能时时刻刻知道萧允绎的去向。可是一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在意他的安危,她就很烦躁,眸底也不自觉的染上一股躁意,腿更是无意识的翘上了另一条凳子。 发泄似的咬着一颗瓜子。 萧允绎知道余幼容一向随意,但是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他视若无睹,见她问了一句后似乎不打算再说,直接将话题转到了一开始他想说的那件事。 “今日你看了六皇兄好几眼。” 余幼容微怔,随后心想那个人果然是六皇子萧允嗣,她将手上的瓜子壳弹开,话本子也随手丢到一旁矮几上,卷在旁边的那几页滚啊滚,停下来的那一页上有一段写着: ……忽见一个五彩绣香囊,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一面却是两个人赤条条的相抱,一面是几个字。这痴丫头原不认得是春意儿,心下打量: “敢是两个妖精打架?不然就是两个人打架呢?” 余幼容抬头瞧向站在面前的萧允绎,也不心虚,不假思索的回,“觉得挺有意思的就看了几眼。” 这个回答明显出乎萧允绎的意料,他家小姑娘身边的男子不少,也不乏优秀者,但哪怕是温庭,他也从未担心过,更未觉得那些人会威胁到自己。 他脸色明显暗了暗。 “六皇兄长得是比较出众。”但是他也不差啊——也没见她多看过自己几眼。 余幼容原本眯着的杏眸稍稍睁大了一些,岂止是比较出众啊!算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就是男生女相,还是个封了王的皇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而且她不太喜欢那位南安王看人时的眼神,一身反骨就算了,狭长的眸子总泛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妖冶的光,像是生长在幽狱鬼涧的红莲,美则美矣,却有种扭曲的窒息感。 余幼容撇撇嘴,“他怎么了?”值得特意提起? 萧允绎在她旁边坐下,“六皇兄性子古怪,阴晴不定,也就他敢在殿前与父皇争执理论,你离他远些总归没错。” 啧。 这下子余幼容更加觉得那人有意思了,好奇的问,“他经常跟皇上吵架?那父皇还封了他做南安王?”而且她隐约记得,六皇子的母妃贤妃娘娘是个吃斋念佛的方外之人。 一直待在延禧宫自行搭建的佛堂里,不理后宫以及朝堂纷争,所以进宫多次余幼容却从未见过她。 这样的人却养出了六皇子那样的儿子? 萧允绎瞧着面前小女子眼里的光,一时失语,也就她可以坦荡荡的说出吵架二字,“那是因为六皇兄确实建了不少功立了不少业,很多事别人不敢,他却敢。” “他这么爱国爱民?” 萧允绎再次失语,他伸手捏了下面前人的鼻子,“你才见过他一次便知道他不是爱国爱民的人。” 说起自己这位六皇兄,萧允绎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 “他行事作风随心而欲,做的好事皆是一时兴起,谈不上爱国爱民。甚至——算不得什么好人。父皇的儿子中他被御史弹劾的次数最多,不过弹劾他的御史下场都不太好。” 余幼容突然又想到了那位又狠又毒又奸又诈的督公九千岁,心想除了长相连性子都很像啊。 瞧见某个小女子愈发明亮的眼睛,萧允绎曲起食指狠狠敲了下她的脑门。 “想什么呢?” 余幼容疼的往后仰了仰,不满的瞪了一眼萧允绎,不等她抬手萧允绎便抢先一步揉上她的额头,看到指尖下泛起的浅红,又有些心疼,“以后不许提他了。” 话音未落,某个小女子便不知趣的开了口,“你好像并不讨厌这位六皇兄。” 不让提还偏提…… 萧允绎无奈,却还是为她解了疑,“四年前的秋猎也是在上林苑,我被一群人追杀,是他救了我。” 原来如此。 余幼容了然的点点头。不过转念又想,想要太子殿下命的人还真多。 不知道这一次,除了玄机这边的云千流和锦琼天,是不是还有其他人马藏在暗处等着刺杀萧允绎。想到这个可能她眸光不自觉变暗,却在看向萧允绎时眼神又软了软。 因为刚到上林苑,一路颠簸的劳累尚未散去,嘉和帝早早的便去歇息了,其他人是在各自的营帐中用的晚膳。 用完晚膳后,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伺候萧允绎和余幼容洗漱就寝。 萧炎则领着东宫的侍卫守在营帐外。 等到五位嬷嬷退出去,余幼容十分头疼的看着一张床两条被子,想要像上一次在灵音寺那般。 让萧允绎睡地上吧。 又想到现在天气凉了,且上林苑树多草多虫多,寒气重湿气重,睡在地上要生病的,而且睡一晚也就算了,难道她要让萧允绎二十天全都睡在地上? 头疼—— 第299章 现在不冷了,睡吧 大明朝的女子跟夫君同床时一般都是睡在外面的,因为要随时下床端茶倒水的伺候。不过某位太子殿下却很怕半夜他家小姑娘跑了。 用眼神示意了下床内,让她去里面睡。 这就睡了? 余幼容蹙着眉难得忸怩起来,若是以前对萧允绎没心思的时候,她反倒能坦坦荡荡无欲无求的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但是现在——她瞧着旁边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的人。 目光闪了下,就连呼吸都不自在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书。”说完便匆匆走到矮几前想要拿起随手丢在上面的书。 指尖尚未触到那本书,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余幼容的脸倏然红了起来—— 仿佛那书里有洪水猛兽般,她慌里慌张烫手似的就将手缩了回来,又走回到床前,“还是睡觉吧!” 萧允绎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暗想幸亏没让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将那本书收起来,要不然也见不到他家小姑娘这么有意思的样子。 他仿若什么都不知道,“嗯”了一声,等到余幼容躺下自己才有动作。 很静的夜,静到能听见外面的虫鸣以及身后人翻身时的窸窸窣窣声——余幼容屏住呼吸。 就连心脏跳动声也变得很大很大。 其实上林苑是有行宫的,可嘉和帝偏偏说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好好体验这自然野趣,他自己在皇城住够了,就逼着他们一起住营帐,余幼容心烦意乱到竟怪上了嘉和帝。 如果住在行宫里,就不止一张床了,也就不必如此难熬了。 她自我催眠许久,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后面有人突然轻手轻脚的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来。 当即便有湿湿热热的呼吸落在余幼容后颈处,她脖子一僵,立马清醒了。 梗着呼吸问了一句,“你想干嘛?” 身后人的声音既无辜又委屈,“被子薄,冷。” 她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沉默半晌,好半天才说,“我去让嬷嬷再拿一条被子进来。”说着便要起身。 余幼容睡在里面,想要出去肯定要翻过萧允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某位太子殿下没在一开始阻止余幼容,偏偏等到她正要翻过他时拉住了她。 一上一下,四目相视,呼吸交缠,有一种叫尴尬的情绪慢慢酝酿。 “嬷嬷们都睡了,就不要吵醒她们了。” 并没有肌肤上的接触,却莫名燥热起来,余幼容目光闪烁,“哦”了一声立马缩回手缩回脚躺平。 心脏处的鼓动更大声了,她抬手按了按烫得发麻的脸,僵硬着翻身背对某位太子殿下。 萧允绎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不给某人松懈下来的时间,抬手搭在了一截细腰上。 明显感觉怀里的人颤了颤后瞬间僵住了,他却抢在她前面说了句。 “现在不冷了,睡吧。” 余幼容哭笑不得,你倒是暖和了,我却热的头昏脑涨。腰上的手更是跟烙铁似的,根本就忽视不掉,而且她也睡不着了—— 次日,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见到余幼容顶着一双好大的黑眼圈出来,满脸担忧的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余幼容耷拉着脑袋摆摆手,只说认床适应两天就好了。 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的,昨晚十分得意的某位太子殿下也顶着好大一双黑眼圈。抱着他家小姑娘睡幸福是幸福了,但也不是那么幸福…… 瞧着两位主子这副模样,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只觉得自己失职了,心道今晚要将床铺的更舒服才行。 ** 用过早膳后,萧允绎便去找嘉和帝了。 因为第三日才开始狩猎,今日还处于休整状态,余幼容去戴皇后那里请了安后便独自在上林苑逛了起来,一边回忆地形图上那几处标记一边记下守卫的位置。 没走多远迎面而来一片姹紫嫣红,竟然是三公主萧允微、五公主萧未央带着姜烟一众贵女过来了。 这里面多是皇家宗室的女儿,王府的侯府的国公府的,姜烟这位宗人令千金的身份反而显得不那么出众了,这也是她只能跟徐攸宁相争才能来秋猎的原因。 一众贵女的穿着打扮差不多,都是跟着京中的流行风向搭配的,唯一的区别便是豪华贵重程度。 三公主萧允微和五公主萧未央自然是最出众华贵的两位。 其他人也相差无几。 反倒是姜烟依旧是一向的清淡出尘打扮,她真的很喜欢梅花,余幼容几次见到她,她的衣裙上总绣着梅花,不是在裙摆袖口便是在束腰前襟。 有层层叠叠的红梅,也有雪色银梅…… 许是天凉了,今日她在织锦长裙外面罩了层软烟罗外衫,边缘处零散落了几朵精致小巧的梅花。 很是好看。 萧允微等人很明显是冲着余幼容来的,步伐匆匆的就到了她面前,即便余幼容有心避开也没机会。虽然她还没跟萧允绎大婚,但因为这件事是嘉和帝应允过的。 所有人也早已将她当做了太子妃,即便心里不服表面上的礼节还是要顾全的,毕竟她们都是懂规矩的人。 是以一群姹紫嫣红的花骨朵到了余幼容面前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余幼容笑得得体,让她们起身后便安安静静的望着她们。许是她收敛起性子的模样看上去还挺乖巧的。 一不小心就被人家当做是很好欺负。 没过一会儿便从后面传来一道又细又软的声音,“本县主听说太子妃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识得一个。是不是真的啊?” 最后几个字她语气有些夸张,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旁边立马有人接话道。 “你瞧瞧她的手,一看就是在乡下长大的,这手要是碰到我的衣服,岂不是要勾好大一片丝?” 这名女子说着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抚了抚,显摆自己的手有多细腻光滑。 萧允微和萧未央任由她们说,半天也不见阻止,显然是两个人早就授意过的,余幼容正心想今日萧未央倒是沉得住气的时候。 她就开了口。 “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命好,长了一副好皮囊入了太子哥哥的眼。” 余幼容隐约记得萧未央以前叫萧允绎都是规规矩矩的叫七皇兄的,何时开始叫太子哥哥了? “入得了一时,未必能入得了一世,再说了,不是还没有大婚吗?是不是太子妃要入了玉牒才成。”这女子说着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姜烟,故意将她也拉扯进来。 “姜姐姐,玉牒都是由宗人府按时编纂的,你爹是宗人令,你应该最清楚了。你快说说,她已经入了皇家的玉牒了吗?” 第300章 太子殿下的弃妃 没有大婚自然不可能入皇家的玉牒,大家心知肚明偏还要问出来,分明就是要让余幼容难堪。 然而当事人却根本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难堪的。 “我——” 姜烟犹犹豫豫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不是个性子软弱的,此刻却骑虎难下,心中暗恼身旁的人不知趣将她扯了进来。 她轻咬贝齿,心中权衡了下利弊。如今太子殿下属意余幼容,皇上皇后又并不反对。 也就是说日后等她入了东宫势必要跟她共处,且不说那时候相处的如何,总归不能提前就将人给得罪了。 至于三公主和五公主,这两人同她的关系本就一般。 三公主是皇贵妃的女儿,又因皇贵妃跟徐左相关系近些一向亲近徐攸宁多于她,而五公主自小便与芙苓不和,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想清楚这些姜烟心中已有了主意,她笑容清浅,端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余姐姐尚未同太子殿下成婚自没有入玉牒。”她说着朝余幼容笑了笑,眼底是实打实的真诚。 算是在向她示好,“但成婚是早晚的事,入玉牒自然也是早晚的事。” 她这两句话四两拨千斤,回答了问题,但答案却不是周围这群贵女想要的,先前拉扯她进来的那人眼神明显不友善了,她却当做视而不见。 说完便又垂下了眸子,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余幼容瞧了两眼姜烟,没有太将她的行为放在心上,只静静等着面前这波人的下一场发难。 没让余幼容失望,萧未央很快又跳了出来,“你要怎样才肯离开太子哥哥?”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贵女脸色皆变了变,她们虽然厌恶这个未来太子妃,却也明白这人成为太子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此刻萧未央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是她们始料未及的。 但只被惊了一下便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横竖是五公主挑的头,她们只管看热闹就是了。 余幼容很认真的思考了下萧未央的问题,许久才抬头苦恼的望向她,一本正经的问,“五公主就这么眼巴巴的盼着我离开太子殿下吗?哪怕伤了兄妹的和气也无所谓?” 萧未央面上一怔,似是想起了之前被萧允绎罚板子的事,不过比起畏惧她更多的是恼怒,恶狠狠的回道。 “你休要拿太子哥哥唬本公主!” 得到她的答复余幼容又将视线移向一直未说话的萧允微,这位三公主的手段城府显然要比萧未央高明得多,但是既然出现在这儿了就休想独善其身。 “那行吧。” 余幼容颇无奈,她朝萧未央勾勾手指头,“你过来,我告诉你我离开太子殿下的条件是什么。” 所有人都没想到余幼容竟然这么好说话,就连姜烟的眸光都闪了闪。 不过她们也没太意外,毕竟这种出身乡野的女子本就小家子气,大概是被她们这群人的气势吓到了吧!所以连反抗的胆量都没有。 萧未央嚣张跋扈惯了,见余幼容态度软和,也以为她是怕了自己,不疑有他直接走了过去。 她走过来后,余幼容附在她耳边,刚准备说什么又踌躇着停了下来。 萧未央以为她在耍弄自己正要发火便察觉她神色不对,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看便瞧见身后那群贵女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听她们的对话。 萧未央恍然大悟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对余幼容说,“我们去别处说!”说完便仰首挺胸朝前方的林子走去。 等到四下无人,余幼容手捏着袖子揉了揉眼角,眼眶就红了。 她叹着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做大明朝的太子妃,可若是离了太子殿下,我怕再难在京城立足,就算回到河间府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太子殿下的弃妃,嫁人怕也不可能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听到这些话萧未央别提有多开心了,更加巴不得面前红着眼睛的人快点被太子哥哥抛弃。 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余幼容目光闪烁,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说,“离开太子殿下后我总要过日子的吧——” 说到这里萧未央已经明白了,原来是要钱,她不屑的嗤笑一声,“你要多少?” 余幼容慢条斯理的用袖子擦了擦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演戏她可以,哭是哭不出来的。 放下袖子后她抬手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的伸出来,伸出五根才停下。 萧未央瞧了一眼,一口允诺,“五千两就五千两,本公主给的起,希望你拿了银子后立马离开京城,再不许出现在太子哥哥面前。” “不是五千两。” 萧未央原本还要再说些警告她的话,听到这一句脸色瞬间变了,“你疯了?难不成你要五万两?就你这种一无是处的乡下贱蹄子也值五万两?” “是五十万两——”余幼容故意顿了顿,在看到萧未央脸色变得更难看后才继续往下说,“黄金。” “你耍本公主?”萧未央顿时恼得涨红了脸。 余幼容却一脸无辜的朝她眨眨眼,“怎么是耍五公主呢?我是不值五十万两黄金,但是太子殿下值啊!如果我不离开太子殿下,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五公主既然想要我走,总要拿出点诚意吧?” 说完她又半是疑惑半是心疼的问。 “难道五公主觉得太子殿下不值这五十万两黄金?还是——五公主拿不出五十万两黄金啊~” “谁说本公主拿不出?” 她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绝不可能因为拿不出五十万两黄金就被瞧不起!“这里不是皇宫,本公主没带那么多身外之物在旁边,等回宫本公主就给你。” “那我就等着五公主了。” 很好,打发走了一个,至少这二十天时间里萧未央不会烦她了。 不过——恐怕就算回了宫萧未央也拿不出这五十万两黄金,虽然她手里的宝物应该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御赐之物。 御赐的物件嘛!有价无市,只能供着又不能卖钱。 于是余幼容很好心的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我觉得这笔银子不该由五公主一个人出,想要我离开太子殿下的又不止五公主一个,凭什么她们就能坐享其成啊?” 见萧未央又恼又怒的眸子倏地亮了起来,余幼容好心的提醒她到底,“不若你同三公主商量商量?” 萧未央死要面子活受罪。 “虽然本公主拿得出区区五十万两黄金,但你说的没错,凭什么本公主一个人拿出这笔银子?”从头到尾萧允微都在场,却什么都不说,哪能白让她占了便宜? 等到萧未央离开,余幼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散了。 上次萧未央差点因孢子植物中毒而亡,虽然动手的是五皇子萧允祈,但他为的可是萧允微。 这公主之间的争宠也不容小觑啊!动辄就要人性命。 余幼容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合掌声,她转过身便看到了一张妖冶异常的脸,紧随而来的便是强烈逼仄的压迫感。 第301章 岂不是美哉爽哉~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心底的异样一闪而过,余幼容也不在意他听去了多少,这后宫深宅的女子,哪个不争宠的? 于是面容平静的朝萧允嗣福了福,叫了声“南安王。” 今日的萧允嗣穿了一身墨紫色的锦缎袍子,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大朵大朵的妖异莲花,搭配着一顶紫玉发冠,远远望过去像一朵重瓣曼陀罗。狭长的眼尾斜飞如深山林涧里的狐。 看人时携着幽幽的光,诡美异常。 他手里握着一枚精工细雕的紫砂小壶,小指轻轻勾着壶柄,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动作由他做出来—— 竟生出一丝糜艳之意。 右手上依旧绕着几圈玉石佛珠,白的玉絮柔的无暇,偏偏穗子上垂着的血玉又似妖似媚。一佛一刹,分明是两种极端的美,却又恰到好处的融在一处。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若有似无的沉香也慢慢袭来。 余幼容垂着眸子避开他打量的视线,偏偏一道红光在眼尾扫过,缠着佛珠的那只手袭了过来。 动作快到余幼容一惊。 若是寻常女子肯定避不过去,余幼容捏了下衣袖强忍住避开的念头,任由面前的人捏住自己的下巴,狭长上扬的眸子盯着自己若有所思。 片刻后,面前的人幽幽开了口,“本王瞧着七弟妹面熟,本王以前见过七弟妹?” 余幼容被迫对上他的视线,心中闪过疑惑,她不觉得萧允嗣需要用这种方式跟自己套近乎。 难道——他真的见过自己? 她闪烁着眸光,看起来是在害怕眼前的人实则却同样在打量他,搜寻记忆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萧允嗣。才既惊慌又恼怒的伸手去推他。 “请南安王自重,我可是皇上认定的大明朝太子妃!” “自重?” 面前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轻声笑起来,像焦尾筝鸣,“据本王所知——”他顿了顿,笑声因为绵长竟有几分空灵,“七弟妹该说不出自重这样的词。” 他尾音幽幽一转,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不少,“本王还是喜欢方才你设计未央丫头的样子,比现在有趣多了。” “容儿。” 就在余幼容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出咯噔一声时,萧允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下一刻她便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淹没,她紧绷的弦一松,袖中的拳手也跟着松开了。 萧允绎先是检查怀中的人有没有受伤,确认她没事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声音自带东宫之主的威严,眉宇间容不得他人半分挑衅与质疑。 “七皇兄在做什么?” 然而萧允嗣却不以为意,他咬住紫砂小壶呷了口茶水,姿态随意,语气戏谑。 “七弟妹差点摔倒,本王扶了她一把。” 说着朝余幼容挑眉一笑,语调里是毫不掩饰的假意,“七弟妹在这林子里行走可千万要当心。” 要换做别人怕是要气笑了。 余幼容却不答话,转身将脸埋进了萧允绎怀里,抓住他的袖口,也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不好意思。 之后三人皆未再说话,也算不得对峙,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有一只手轻轻落到余幼容的肩上拍了拍她,紧接着萧允绎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 “走了。” 余幼容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眼只剩下她和萧允绎两人的林子,眼睛眯了眯。 “这位南安王的武功不是一般高,而且——”她眸子一沉,声音明显不快,“不要脸的很。”若是继续搭理他,恐怕就要被他当成玩宠继续戏耍了。 “所以我才让你离他远点。” 萧允绎朝方才萧允嗣离开的方向望去,空气中隐约还能嗅到一丝沉香,“他那个人的心思难猜,最好不要跟他打交道。”说完他又有些好奇,“你刚才居然忍住没动手?” 虽然这些日子余幼容一直装作温柔小意的模样,但这不代表她性子里的暴戾就跟着没了。 接着他就看到某人扬起一抹笑,“才不要被绳营狗苟之辈缠上。” ** 到达上林苑的第三日,狩猎正式开始。 嘉和帝骑在一匹鞑靼进贡的汗血宝马上,帝王之气昭显,双手仅牵着缰绳,便有了左牵黄,右擎苍的气势。在他身后,大明朝的皇子臣子们同样跃于马上,恣意盎然。 许是连马儿也感觉到了他们的热血沸腾,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长嘶,马蹄踏着地面如待发的箭。 狩猎向来有竞争,竞争的内容自然是猎得猎物的数量与品种。 嘉和帝难得脸上挂着笑意,声音如浑厚的晨钟,“今年拔得头筹者,朕重重有赏。”随后他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若是让朕知道你们故意让朕,朕绝不轻饶!君无戏言。” 说完这句话便扬鞭落下,随着座下的汗血宝马一声嘶鸣,人如离弦的箭瞬间便朝林中行进。 身后的众人也不甘落后,紧随而上,响起的马蹄声犹如千军万马。 等到灰尘散去,萧疏钰望着空荡荡的前方怅然若失,往年她都是跟着皇上他们一起狩猎的,也是这些年唯一跟着他们一起狩猎的女子。 而今年—— 她视线朝不远处的温庭身上落去——今年她要蹲在这儿守着温庭,就不去狩猎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同样的,舍不得狩猎也套不住温庭啊! 就在萧疏钰第无数次叹气时,萧易初挪到了她旁边,很贴心的将手里的瓜子分一半给她。 姐弟俩一边嗑瓜子一边聊。 “姐,要我说你就应该跟着皇上他们去狩猎,多猎得几只猎物丢在温庭面前,说不定他迫于你的淫威就许了芳心了呢?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搓圆揉扁?岂不是美哉爽哉~” 萧疏钰狠狠捶了下她家蠢弟弟的脑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凶完一句继续怅然若失,“你懂个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温庭不是君子吗?所以我就要做个淑女。” 萧易初愣愣,“这句话是这样用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又一起挪去了余幼容身边,各自将手里的瓜子分给了她些,余幼容这段时间沉迷嗑瓜子。 也没跟他俩客气,道了声谢就接了过来,三个人颇同步的一边嗑瓜子一边等着狩猎的人回来。 与他们三个的闲适恰恰相反的。 坐在最上面的戴皇后将姜烟叫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偷瞄一眼余幼容后,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本宫说过会让你得偿所愿,自不会食言,你今晚且听本宫安排。” 第304章 太子妃,你似乎有点热情啊! 今晚昭台宫周围的守卫都被皇后娘娘撤走了,除了太子殿下不会有任何人来这里,姜烟红着脸将身子转过去,娇羞的模样像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就在她半露香肩等着萧允绎绕过屏风走进来时,两颗俏皮的虎牙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眼前。 “太子妃,你似乎有点热情啊!” 萧允绎到达昭台宫时越发觉得不对劲,就算他家小姑娘将他约到了这里,也不会特意将周围的守卫撤掉。 而且—— 太安静了。 他站在殿门外犹疑片刻,才缓缓推开门走进去,入眼的便是挂在屏风上的烟笼梅花百水裙,旁边是一条鸦青色织锦羽缎披风。这两件衣服萧允绎都十分熟悉。 是余幼容的。 特别是那件披风,还是今早狩猎前他怕她冷特意给她披上的。 可是——屏风中间是蝉翼纱制成的,轻薄如蝉翼,一眼便能看清后面汤池里的情况,此刻却空无一人。 萧允绎迅速绕到屏风后,便看到汤池旁边一大片水渍逶迤向前,显然是有人从汤池里出来,又去了什么地方。他视线落到浮着一层雾气的温泉水上,水面平静无痕。 人离开有一会儿了。 尽管知道余幼容的身手不弱,但萧允绎的情绪还是乱起来,眸底瞬间荡起阴翳,正要沿着水渍寻人,转身便瞧见了压在屏风后的纸条: 想救人来太液池。 落款是个火焰形状的图案。 是玄机的人带走了她?萧允绎的脸上又多了一片疑云,莫非是因为玄机的人不知道她就是枯叶,才抓走她逼他赴约?而他家小姑娘将计就计跟着去了? ** 大明宫,太液池。 大明宫分前宫和后宫,后宫是以太液池为中心而布局的,而太液池又分东池和西池两部分,西池为主池。此刻西池的水上栏杆式廊道旁一艘画舫亮着微光。 画舫十分老旧,且四周围满了荷叶,船身爬着苔藓,舫楼上原本鲜艳亮丽的漆剥落了一块又一块。 “我不是太子妃,你们抓错人了。” 姜烟一身轻薄纱衣全湿,青丝也湿了大半,被捆住双手的模样谁见都犹怜。 可惜她眼前这两个人都不是正常人,无论她怎么解释怎么哭求,根本就不搭理她,认定她就是太子妃。 最后嫌她太烦太吵,云千流干脆随手扯了块布塞进她嘴里。 塞好后,还不忘拍拍手上的灰。 锦琼天甩着袖子上的软纱带子扭着柳腰在姜烟周围慢悠悠晃着,“原来太子妃是这副样子啊~” 她声音本就媚,含着笑时更是能软了人的骨头,她伸出食指戳了下云千流,“我怎么觉得她不像太子妃反而像胭脂巷里的姑娘啊?你瞧瞧这副媚眼如丝等着承欢的小模样。” “是吧?” 云千流瞧着姜烟也不禁蹙起眉,可是—— “不会错的,今儿早上我亲眼瞧见那位太子殿下给她披了披风,那幅浓情蜜意的样子,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距离有点远没看清长相,但那披风我看清了。” 颜色是鸦青色,料子是织锦羽缎。 锦琼天不觉得云千流瞎,自然信了他的话,“那且等着吧。”她透过残破的窗户朝外面的夜空望了一眼。 “那位太子殿下也该来了吧……” 刚念叨着,一道颀长黑影掠过几片荷叶落到了舫楼上,锦琼天朝云千流扬了扬下巴,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完这句话画舫周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所谓媚杀术,自是要搭配一些相辅助的惑人的药的。 再厉害的人,神智迷离,便不堪一击。 舫楼上,萧允绎透过残破的楼顶隐隐约约看到楼里有三个人,视线掠过坐在地上的身影时,眉心突突跳了下。 他先是震惊余幼容怎会是这幅打扮,随后又觉得他家小姑娘绝不会打扮成这样。 那么这人又是谁? 等到薄雾慢慢笼上舫楼,萧允绎点着脚尖速速往后退去,而锦琼天和云千流早就摸准时机一前一后朝他攻去。以二敌一,再加上周围都是毒雾,形势于他们是有利的。 枯叶一来便看到了太液池上的三道身影。 还没到池边她便停了下来,只远远看着,恨不得将云千流扯过来掐死。 原本他们约的地方并不是太液池,枯叶到了那儿看到云千流留下的信息才知道他临时换了地儿。 换哪儿不好,偏偏换在有水的地方……还要在水上交手…… 有锦琼天在,云千流比在河间府时多坚持了好几招,再加上南宫离研制的药一向厉害,几乎没人能躲得过去的,他明显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的动作慢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动作一慢便能看出破绽,只不过这位太子殿下狡猾的很,每次总能预知他的下一个招式。 以招拆招。 云千流几次发现破绽却没得手,气得牙痒痒,若是枯叶在,一定能杀了他。 想到枯叶云千流分了下心,他明明给他留了信息,怎么他到现在都没来?趁交手空隙云千流朝太液池岸边看去,一眼便看到了戴着黑兜帽的人。 他唤了一声,“枯叶,就等你了。”说完便咧开嘴巴露出两颗虎牙笑起来,“太子殿下,你的死期到了。” 听到枯叶两个字,萧允绎也朝岸边望去,在看到那抹黑色身影后,心总算落了下来。 又瞧她离太液池隔着好远一段距离,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云千流被萧允绎的这抹笑搞得一头雾水,这人看着他们家枯叶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呀? 有毛病吧! 因为枯叶的到来,双方都停下了动作,僵持间,云千流朝枯叶看了好几眼,心想他怎么还不过来?不过嘴上却没问出来,害怕泄露了什么让对面这人有机可乘。 就在萧允绎额角莫名沁出几滴汗,脸上泛起一丝不明的红时,从太液池的西边响起一阵动静。 有人来了,还不少。 岸边的枯叶终于有了些反应,朝云千流和锦琼天说,“快走。” 与萧允绎对峙中的两人瞧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绰绰人影,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迅速隐匿于黑暗中。 至于枯叶,他们俩安全撤离不给他拖后腿便就是在帮他。 等到云千流和锦琼天消失,那群人影也到了眼前,黑衣裹身,黑布罩面,显然来者不善。 第305章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们瞧了一眼枯叶,显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转而朝太液池上的萧允绎攻去。 几乎是在他们刚调转脚步时,月色下千丝万缕的红线缠上了他们的四肢,那些人只感觉有人从后方拉住了自己。 动弹不得了。 恰在这时,远处林子惊起数只夜鸦,两道如鬼魅般的身影一前一后落了下来,两人亦是黑衣打扮,他们一到枯叶面前便饶有兴致的打量起来。 “没想到今晚竟能见到大名鼎鼎的枯叶。”说话的人是名女子,她瞧了眼太液池上的萧允绎。 目若清泓,笑眼弯弯。 “莫非我们搅了玄机的行动?”即便只露出一双妩媚动人的眼睛,也能猜想到此刻女子狡黠的表情,她往前走了两步,好商好量的语气,“不如——我们合作吧?” 如果说一开始枯叶还在猜测对方是谁派来的人,那么听女子说过几句话后,她已经认出了对方。 安妙兮,大皇子萧允聿的人。 她将视线移到了安妙兮身后人的身上,看不到五官,只能看到一双黝黑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幽深如死水。视线下移又落到了对方握着长剑的宽厚的手上。 四年前的这双手要小的多,哪怕她再打再骂也死死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副情景。 如她所料,楚禾同安妙兮一样如今都为萧允聿效力。 “玄机从不与外人合作。” 枯叶微微侧身,手指绕着红线微微扯了下,太液池边的那几名黑衣人纷纷往后退,身体不受控制的砸向安妙兮和楚禾,两人同时以剑去挡,根本不顾对方是自己人。 几名黑衣人被踢开滚到地上,惨叫不断。 安妙兮原本含笑的双眼也变了,声音陡然凉下来,“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四年前他们三人在一起受训,也是那群人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三人,对各自的招数一清二楚。不过早在脱离那个地方加入玄机之前枯叶便换了武器,招式更是自成一派。 剑花缠着红线,红线绕着剑花。 又是一副新的以二敌一局面,但这一次从一开始安妙兮和楚禾便不占上风,处处受制于枯叶手中的红线,甚至连她的身都近不了。 太液池上。 萧允绎好不容易恢复神志就看到岸边上下翻飞的两道黑影,以及站在原地操控着红线的枯叶。 那一根根红线像是淬了毒的猩红的蛇信子,在月色下泛着诡光。 安妙兮和楚禾只顾得上护全自己,连身后何时多出了一张红色蛛网都不知道,直到他们退无可退,身体被红色蛛网紧紧缠住才意识到不对劲。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楚禾拿出怀中的骨哨连吹好几声,原本滚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全都起了身。 一个个视死如归的再次朝太液池上的萧允绎攻去。 枯叶想要阻止,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竟然自爆了,火光在黑夜中一现,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带着焦糊味的血腥味。 枯叶双眸倏地一沉。 看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些黑衣人活着回去,这个大皇子为了要自己亲弟弟的命。 竟连死士和火药全都用上了。 有人牵制住枯叶,其他人已经到了水上廊道,他们边跑边扒开衣服露出绑在身上的火药。 萧允绎刚从锦琼天的媚药里恢复神志,身体还软着。正打算去岸边便看到了枯叶身前的火光,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双眼泛起猩红,已顾不得其他。 踏着荷叶便朝岸边而来。 而枯叶瞧见那一群朝萧允绎袭去的黑衣人,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一个从太液池奔向岸边,一个从岸边奔向太液池,又是几声震耳发聩,太液池上亮如白昼。 水上的廊道断了。 四飞的栏杆瓦片迸溅开,就连站在岸上的三人都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等到太液池上再次恢复安静,月光洒下来,水面上到处飘着廊道的残骸,却不见一个人影。 见任务完成,安妙兮和楚禾自然不愿久留,趁枯叶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缠着一身的红线便撤了。 余幼容踉跄了几步到了太液池边,看到水手脚不自觉的发软。 明明还在岸上,那股溺水后的窒息感便将她包围了,她吞咽了下口水,想要叫萧允绎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有些茫然的扫向已变得平静无波无澜的水面,好几种恐怖同时在心底交缠、争斗不休。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最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余幼容扯开黑色罩面一头扎进了水里。 不敢再耽误救萧允绎的时间。 其实她是会游泳的,只不过四年前坠崖落水的事在她心里留下了阴霾,让她开始怕高怕水罢了。 又或者说其实她真正怕的不是高也不是水,而是在那儿之前目睹了余念安的死。 不止是余念安的死。 被人从水里救出来后她躲进了一个山洞,结果又被另一拨人带去了一个如炼狱般的地方,也许——这才是她心底真正惧怕以及不敢面对的吧。 秋日深夜的水很凉,凉的刺骨。 在水里寻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人后,余幼容的力气一点一点耗尽,就在她的身体慢慢往下沉时。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她,两只手相握的瞬间,她看清了朝自己游来的人。 那人的脸慢慢与梦中的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合…… 冒出水面的瞬间一阵凉风吹过,余幼容一边哆嗦一边呛咳出水,却始终不肯松开身旁人的手。 等到了岸上,她扑上前双手紧紧抱住萧允绎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心有余悸。 萧允绎想拉开她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她却怎么都不肯松手,将脸深深埋进身前人的颈窝里,患得患失的样子与之前的嗜血杀神仿若是两个人。 嗅着熟悉的梅香,好半天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月光下。 余幼容湿漉漉的脸庞越发显得惨白,平复好心绪她才松开萧允绎仰面望着他,眼底闪过犹疑,过了很久很久才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第306章 这么喜欢我? 眼前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终于认出我了?” 这下子余幼容更加茫然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她有很多话想问他,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萧允绎耐心十足,脸上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眼底,“还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会喜欢梅香吗?” 余幼容望着萧允绎的笑脸很认真的回忆着以前的事。 好像是在河间府时,他突然将自己带去了郊外的一处梅园,好像是在梅园里他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她眸底的茫然渐渐转为惊讶,“那个时候你就认出我了?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问你还记不记得跟你一起躲在山洞里的人?” 如果那个时候说,以他们俩当时的关系,她顶多惊讶的说一句“是你啊”,再给他一叠厚厚的银票还人情。 便不会有其他故事了。 想到这儿萧允绎脸上闪过一丝神伤,“我回去找过你,但是你已经不见了。你——”他想问她后来去了哪里,但又怕那段记忆并不美好,她不会愿意想起。 看出他的心思,余幼容无所谓的摇摇头,“你将人引开后,我一直躲在山洞里……” ** 四年前。 她只叫陆聆风,是个所有人眼里的学霸学神,不过智商再高她也是个过着普通生活的平凡人罢了。 一年中有三百多天都是待在实验室里对着不同的大体老师。 后来实验室爆炸,她原本应该死的。 再次睁开眼还来不及感知这个世界的不一样,便看到一个浑身染着血的女子用血肉之躯护在她身前,大叫着让她快逃。 她看着那个女子倒在她面前,近乎麻木的往前跑——最后被追杀她的人逼得跌下断崖掉进寒潭。 就在她第二次感知到死亡时,有人跳进寒潭救了她,那时候天寒地冻,经历过一连串的变故和惊心动魄后,她烧得浑身滚烫,眼前雾雾蒙蒙的。 什么都看不清。 那个人带她躲进了距离寒潭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山洞外有一棵梅树,梅花冷冽的寒香很好闻。 她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梅花喜欢上梅香的。 再后来—— 不知是追杀他的人还是追杀她的人找了过来,他将她藏在山洞里用枯草盖在她身上,只身去引开那些人,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以为他早就—— ** 秋夜里的风也很凉,看着浑身湿漉漉正在瑟瑟发抖的人,萧允绎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便抱着她起了身,“回去再说。” 营帐处。 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不知为何已经去睡了,只有萧炎焦急的守在外面。 见到他们太子爷太子妃,他无端松了口气欣喜的迎过去,“殿下,刚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有几声巨响,四殿下已经带着褚大人和秦将军去查看了。” 说完这段话萧炎才注意到太子爷怀里的太子妃不对劲,好端端的为何穿着一身黑衣?还湿哒哒的滴着水? “我知道了,你去拿些热水来。”萧炎愣了愣,“哦”了一声后便匆匆走了。 到了营帐里,萧允绎将怀里的人放下后又拿过毯子裹住她,刚准备离开去拿干净衣服过来。 衣角就被人拉住了。 他转头看到他家小姑娘用一双像林间小鹿一般的眼睛望着他,可怜兮兮的。 声音情不自禁的放柔,“我去拿衣服,马上就回来。”他家小姑娘却只是摇头,抓住衣角的手越发用力。 那一次,他也是这样说,我去引开他们,马上就回来。 虽然很开心他家小姑娘这么依赖他,但他更担心她着凉生病,他半蹲下去与她平视,用哄孩子的口吻哄她。 “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你自己把湿衣服脱了裹好毯子好不好?” 余幼容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她看着萧允绎转过身才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而萧允绎听着身后的窸窸窣窣声,呼吸不自觉的就重了。 “好了。” 等到再转过身,萧允绎看到床上裹着毯子乖乖巧巧的一团,心软的一塌糊涂。愣神的空隙便看到从那一团里伸出一条藕段似的胳膊,声音半嗔半怒,“还不来?” 因为她这么一动,毯子下滑了些,露出底下的纤细锁骨。 萧允绎赶紧走过去俯身将毯子往上拉了拉,准备将她的胳膊也塞进去时,就看到了手臂上深深浅浅的疤痕。 显然都是陈年旧伤,已经很淡很淡了。 “不疼了。” 余幼容想抬手覆住他渐渐变成幽沉的眼睛,又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适合动。 于是换了种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你要不要抱抱我?”说完这句话她的耳尖就红了,脸也腾腾冒着热气。 她闪烁着眸光将脸往毯子里埋了埋,不太好意思去看站在床前的人。 似乎有轻微的叹息声。 下一刻旁边的位置微微陷了陷,有人抓住她的手将她摁进了怀里。怀里的人起初还僵了下。 渐渐的便放松了。 萧允绎捏着她的手,很软很白,但是掌心却是粗粝的,看上去就不是握绣花针的手。就好像她的胳膊,远远看上去藕段似的,近看却密布着狰狞的伤痕。 直到最后他也没问是谁带走了她,也没问她这一身的武功是在哪儿学的,为何又进了玄机? 只在某个小女子朝自己怀里拱了几下后,半宠半溺的问,“这么喜欢我?” 某人又僵了下。 就在萧允绎决定不逗她了的时候,一道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嗯。”有些话她现在还说不出口,只在心里回答,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 次日一大早,萧允尧匆匆跑来找萧允绎,想要告诉他昨晚太液池发生的事。 一进营帐就看到了两个鼻涕横飞鼻头红红眼圈黑黑的人,他往前的脚步怔了下,转头去看旁边的萧炎,“他们俩这是——” “三殿下。” 萧炎也很是头疼,他没跟萧允尧说昨晚的事,只无奈的摇头,“殿下和太子妃昨晚受了风寒感冒了,几位嬷嬷已经去找陆院判,这个时间也快到了。” 说完他又瞄了两眼床上的两团,心想他们家的两位主子真让人操心。 大晚上的还跑去玩水。 陆离很快就来了,一来就将两人训了一顿,然后又心疼的直摇头,“这才秋猎第四日,你们俩就病了,还要在上林苑待半个月呢!回京的路途又要半个月!” 末了还特严厉的警告,“这几日好好养着!哪儿都不许去,皇上那儿我去说!” 余幼容鼻塞的严重,声音闷闷的,“知道了。”说完又推了推旁边的萧允绎,他也“嗯”了一声。 陆离这才放过他们俩,带着春嬷嬷和秋嬷嬷去煎药。 萧允尧自顾自的找了张凳子坐下,确认他俩只是受了风寒没有大碍,才有心思说别的事。 “太液池西池上的水上廊道昨晚不知被谁炸了,昨晚老四带人过去,你们猜——” 第307章 你这是要放他的血啊! 他故弄玄虚的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你们猜老四在那儿发现了谁?” 萧允绎顺手接过余幼容擦鼻涕的棉手帕,又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这才漫不经心的问,“谁?” 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萧允尧一眼,让萧允尧深受打击。 若是以前他瞧见这幅画面也就装作视而不见了,甚至还能揶揄几句。但是这段时间他心情不好。 可以说是很糟糕!一向以他为天以他为地费尽心机嫁给他的人居然跑了! “你们俩——能稍微顾虑下我的心情吗?” 他家媳妇才刚刚跑了!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呢!一想起这件事萧允尧立即将视线移向余幼容,重复起了他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问题,“七弟妹,你把姝儿藏哪儿去了?” “三哥,她还病着呢!”萧允绎不想让他家小姑娘烦心,接着最初的话题询问,“四皇兄在太液池发现了谁?” 这个话题毕竟是他自己挑起的,即便萧允尧心情再糟糕也不得不接话。 “宗人令家的那位大小姐。” 虽然萧允绎早就猜到了昨晚在画舫里的女子可能是姜烟,但此刻从萧允尧这儿得到确认还是惊了惊,不过他也想通了前因后果,“现在情况如何?” “你是问太液池的情况?还是问姜烟的情况?” 说后面这句话时萧允尧扫了眼余幼容,还加重了语气,没错,他就是在故意挑拨离间这两个人。 然而床上的两人完全无视他。 余幼容喝了大半杯茶后,问身旁的萧允绎,“你要不要喝?”萧允绎点点头,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将茶杯里剩下的茶喝完了,又体贴的将空杯接过去放到一旁的桌上。 萧允尧:…… 这地儿没法待了! 好在萧允绎是懂的收敛的,角色转换极快,“昨晚我在太液池。”不等萧允尧震惊,他又继续说,“他们想炸的是我。”说着他又看向余幼容,“看出是谁的人了吗?” 当时只有她在岸上跟那些黑衣人接触过,如果连她都猜不出对方的身份,那其他人就更难猜了。 见他堂而皇之的问出来,余幼容也没有隐瞒,“是晋亲王身边的女侍,安妙兮。” 萧允尧起初不是很明白萧允绎为何要将这个问题抛给余幼容,听到余幼容竟然还答出来了更是惊讶不已。 不过在得知是晋亲王萧允聿的人后,他自动忽视了前面的惊讶与不解。 “昨晚才是来上林苑的第三日他就按捺不住了,他就不怕事迹败漏父皇怪罪?还是他觉得一定会成功?”萧允尧猛地捶了下桌子,显然气得不轻。 “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动手。” 相较于萧允尧的气愤,差点死于火药爆炸中的萧允绎反而要镇定的多,“他是怕夜长梦多,而且他能下手的机会本就不多,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自然要孤注一掷。” 被萧允绎这么一提醒,萧允尧这才想起来问,“昨晚你怎么会去太液池?你不是——”他看了看余幼容。 “你不是去昭台宫了吗?” 他还以为他们俩纷纷着凉是因为昨晚在昭台宫——萧允尧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怎么又去了太液池?这两处地方不近吧!” 余幼容也好奇的看向萧允绎,她不知道昨晚姜烟竟然也在太液池,她似乎并未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萧允绎一五一十的将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三人一分析便推测是戴皇后假借余幼容之名将萧允绎约去了昭台宫,实则真正在昭台宫的是姜烟。 “汤池——”萧允尧咂舌,“看来她们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你不得不认账。” 萧允绎“嗯”了一声,“所以我该感谢玄机,若不是他们阴差阳错带走姜烟,我怕是说不清了。” “他们有什么好谢的?一群亡命之徒,目的本就不单纯。” 萧允尧对玄机的印象一向不好,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便不打算再提,“若是他知道你没死,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打算怎么办?” 萧允绎捏着他家小姑娘的手把玩着,本就清冷的眸子又暗了几分,“蛰伏太久,竟让他以为我是好拿捏的。” 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余幼容侧眸去看身旁的人。 所有人都只知道当今太子爷不理朝政不爱跟朝臣打交道,甚至对自己的储君之位都不大在乎。 却不知道他只是收敛了光芒。而且,他最终想要对付的并非他的那些皇兄皇弟,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将他的那些皇兄皇弟放在眼里。 他真正要对付的——是当今那位。 “萧炎。” 听到自家主子叫自己,萧炎立即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我那位大皇兄不是想趁着京中无人,要借鹿鸣街的黑市洗几批货吗?通知萧黄将货扣了。” “是,属下这就去。” 等到萧炎离开,萧允尧看了眼若无其事的余幼容也不觉得奇怪,他七弟现在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人家,又能跟她隐瞒什么事呢?他扬起嘴角笑,“你这是要放他的血啊!” “他要的可是我的命,放他点血怎么了?” 况且这也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这批货值不少钱,到时候他定会找到三街六巷那儿去,我现在要想的——是跟他提什么条件。” 萧允尧啧啧了两声。 很庆幸他跟他七弟是一伙的,否则只要他愿意,想怎么弄死你都成。 “我过来时路过他的营帐,安静的很,估计还不知道你安然无恙。”萧允尧说着起了身,“我先过去老四那儿看看,好提醒提醒他此事该从何处查起。” 原本因为安妙兮和楚禾同时投奔了萧允聿,余幼容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如今看来—— 她视线从萧允尧的背影移向身旁的萧允绎,如今看来这两兄弟才是真正的狡诈。 “还难不难受?” 等到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萧允绎瞧着他家小姑娘红了一圈的鼻头,鼻子两边还有些脱皮,很是心疼的抬手蹭了蹭又揉了揉。 “还行。” 余幼容推开萧允绎的手,咬了下后槽牙,“都怪云千流那个蠢货。” 不跟她商量就擅自换了动手地点不说,还自作主张去劫持太子妃,万一他劫持的人不是姜烟真是的她—— 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揍他。 萧允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竟然帮云千流说起了好话,“这次幸亏有了他,否则只要我踏进昭台宫,就会被逼着对姜烟负责。” 听到这句话余幼容突然一本正经的望向萧允绎,“那你想对她负责吗?” 第308章 图你富可敌国! 萧允绎似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眼睛眯起笑得像只大狐狸。 “她又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对她负责?即便我真进了昭台宫看了她的身子,他们也逼不了我。” 求生欲十足的一段话,余幼容却没有很满意,她蹙起眉头,正在纠结“看了她的身子”这几个字,便又听某只大狐狸说,“当然,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旁边裹着小毯子的人哼哼两声,“以后你总归要三宫六院的,别说一个姜烟,说不定还有什么徐烟余烟。” 他家小姑娘这是醋了? 萧允绎很是新奇的望着身旁的人,而余幼容久久得不到回应,气得抬腿踢了下某位太子殿下的小腿,力道不重,任谁看了都是在闹别扭。 看在某位太子殿下眼里更是情趣。不过他嘴角泻出的笑使得本来还不怎么气的人更加气了。 是不是她在他面前太好说话,所以他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个软和乖觉的人? 余幼容的眉头已经快蹙成高山丘壑了,她突然一本正经的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图我脾气差,还是图我一无是处?” 萧允绎原想说她怎会一无是处?不过脾气是真的差。 但面前的人表情太认真,他没敢这样说,拐了七八个弯问了她同样的问题,“那你喜欢我什么?” 余幼容本想故意说,图你是大明朝的储君,图你富可敌国! 结果不等她开口便被某位狡诈的太子殿下抢了先,“昨晚——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承认了。不会——不算数了吧?” 余幼容突然发现他现在很会用既无辜又委屈的语气拿捏她,她拧着眉心重重点了下头。 “嗯,算数。” 然后用眼神问他,算数又如何?便看到某位太子殿下没脸没皮的挪了过来,“你要对我负责。” 因为突然的靠近,梅花的冷冽清香瞬间将她淹没,一张飘逸出尘、矜贵韵致的脸毫无预兆的放大在眼前,眸底没有一贯的疏离清冷,反而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余幼容吞咽了下口水,美色当前,忘记说话了。 “咳咳!” 陆离带着春嬷嬷和秋嬷嬷一进营帐便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干咳了两声进来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好在余幼容迅速将萧允绎推开了,三两步走到了春嬷嬷面前。 端起托盘上的药三两口就全喝完了,她好热,她好像烧的更严重了,她要喝碗药压压惊。 ** 与此同时,晋亲王萧允聿的营帐中。 萧允聿看向跪在地上的安妙兮和楚禾,语气阴恻恻的,“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怎么过了一夜又回来了?” 楚禾刚想要说话,安妙兮轻轻扯了下他。她低垂着双眸,毕恭毕敬的回道,“是我们疏忽了,当时玄机的枯叶在,我和楚禾不敢久留,这才没有去太液池确认。” “玄机?” 萧允聿的脸色更阴沉了,“没想到这么多人都没能要了他的命,还真是大明朝庇佑的储君啊!” 他话里不难听出嘲讽之意,“这次动静不小,再想下手就难了!” 就在萧允聿越想越气又要发怒时,有侍卫通报徐左相来了。徐明卿进来后看到安妙兮和楚禾跪在地上,并不惊讶。 且神情满满的不屑,他大袖一挥,阔步而来,“若是这么轻易就能得手,我们何须布局这么多年?” 不等萧允聿让徐明卿坐下,他便自行坐到了一张胡椅上。 徐明卿嘴上这样说,其实脸色不比萧允聿好看,一想到自家闺女被毁掉的右手,他恨不得亲手杀了萧允绎和余幼容。 不过他浸淫官场多年,不至于这个时候就自乱阵脚,“我听说陆离一大早就去了太子那儿,随后又煎了药送去。即便没死,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这就够了。” 整条水上廊道都炸毁了,他又岂能全身而退? “姜家那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她怎会在太液池?”虽然徐攸宁与姜烟一向不和,但徐明卿与姜源的关系还算不错。 毕竟他们之间除了各自的女儿在争夺太子妃这个位置并没有其他利益冲突,再者姜源是皇上的人,徐明卿多多少少要给他些面子。 “应该是玄机那边的手笔,他们想挟持太子妃牵制本王那位皇弟,谁知阴差阳错抓错人了。” “抓错人?” 徐明卿没深想其中的缘由,只当是玄机的人办事不利,随后他又说,“既然没成功,这件事先放放,不要让四殿下抓住把柄,如今他对我们的威胁不比太子殿下低。” “本王明白。” 接着徐明卿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安妙兮和楚禾,“你的人暂时先避避,或者让他们先回京,当务之急是要趁三法司衙门那几位不在京中,将那批货安排妥当。” 提到那批货,萧允聿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左相放心,鹿鸣街那里的人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 ** 入夜,上林苑,犬台宫。 云千流瞧着眼前鼻音很重浑身罩着阴翳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他不动声色的扯了两下锦琼天的袖子,投去求救的眼神,就差给她跪下了。 其实云千流改变计划是跟锦琼天商量过的,她也不好意思让他一个人背锅。 “那个——” 一向不理世俗,放浪形骸的人此刻竟然也语塞词穷了,锦琼天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我们原想跟你说的,但是时间紧迫就——我们也不知道你竟然——竟然——” 怕水啊! 这三个字锦琼天没敢说,作为杀手,有弱点就是致命的,更何况还是这样惊世骇俗的弱点,他们也不怪枯叶这几年来从未跟他们提起过。 毕竟他们是一群没良心可言的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又怎会在乎别人的命? 若是可以,他们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枯叶的弱点。 云千流一颗脑袋低的不能再低,两颗虎牙也看不见了,他畏畏缩缩的朝前挪了一点,“我错了。” 他原本以为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的,先用太子妃将那位太子殿下引来,再让锦琼天用媚药迷惑他的神志,然后他们几个人一起动手,定能送他上西天! 可是! 他算来算去,竟然没算到枯叶居然怕水!枯叶啊!江湖上光是提到这个名字便会令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一等一杀手啊!居然怕水?! 云千流萎靡不振的垂着脑袋,“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说着他又扯了扯锦琼天。 锦琼天也伸出三根手指头,“我也绝不会说的。” 带着黑兜帽的人眸光沉沉的望着他们,幽静诡谲如深海,许久后才用鼻音重到喑哑的声音说。 “你们先回京吧,这之后他们定会加强防卫,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第309章 殿下的艳福要来了嗷~ 因为太液池水上廊道被炸一事,整个秋猎队伍阴翳了好几日,连狩猎都停了。也不知是谁传出的,说太液池水上廊道被炸是有人想要谋害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如今身受重伤,卧病在床,皇上还去营帐探过一次病。 有魏提督带的两千神机营士兵,褚大人带的两千禁卫军,还有秦大将军率领的一千京师铁骑。 居然还被刺客钻了空子,跑到太液池刺杀太子殿下。 这也太可怕了! 是以整个秋猎队伍人人自危,就怕丧心病狂的刺客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他们甚至觉得。 这上林苑处处都是刺客设下的陷阱,别说去林子里狩猎,都不敢离开营帐太远。 至于姜烟为何会出现在太液池,众说纷纭。戴皇后和姜烟本人自然不可能说出实情,特别是姜烟。 只能将苦楚吞进肚里。 一想到那晚四殿下带着褚大人、秦将军以及那么多禁卫军和京师京兵在一块画舫木板上发现衣不蔽体的她,她就羞恼的恨不得再不见人,本以为多年的心愿终于要了了。 结果天降横祸,好端端的竟将自己的名声给毁了—— 明明该遭此祸端的是余幼容,她只是被错抓了去而已,姜烟越想越是恼,却又无可奈何。 这件事即便是到父亲面前哭诉,他也绝不会站在自己这边,谁让她咎由自取呢? 戴皇后也自觉对不起姜烟,连续好几日到她那儿安抚她,又再三保证太子侧妃的位置定给她留着,这才让姜烟心里的气散了些。 ** 来上林苑的第九日,刚好是八月十五,中秋。 在大明朝,中秋节与元宵节和端午节并称为三大传统佳节,是仅次于春节的第二传统节日。 每年这一天京城定是热闹非凡的,什么烧斗香、树中秋,什么点塔灯、放天灯,什么走月亮、舞火龙,等等很多风俗。因为是团圆的节日,每年到这个时候。 京城的人也会比平时多起来。 皇城里每年也是要设宴赏月的,今年虽然不在宫里,但早在准备秋猎时,戴皇后就安排好了一切事宜。 冷冷清清了好几日的秋猎队伍终于在中秋这一日又热闹了起来。 筵席在晚上,白天的时候戴皇后赏赐了月饼到各处地方,余幼容对月饼一向不怎么感兴趣。 什么馅的都不感兴趣,鲜肉的倒是能吃上一个,不过大明朝没有鲜肉月饼。 月饼赏赐下来的时候,本该身受重伤卧病在床的太子殿下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在余幼容捉摸着要不要出去寻人时。 某人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不少东西。 余幼容远远瞥了一眼,见又是月饼就将视线移开了,继续嗑萧易初昨日送过来的五香瓜子。 瞧出某个小女子的漫不经心,萧允绎也不在意,径直走到她旁边。 先是将托盘放下,又倒了一杯茶给她。 奶香味一溢出来余幼容的视线就又移过来了,目光紧紧盯着萧允绎手中的杯子,萧允绎原本想逗她的。 又没忍心。 余幼容接过杯子喝了好大一口,身旁的人想提醒她小心烫都来不及。不过显然某个小女子皮糙肉厚不怕烫,喝了一口后餍足的眯起了眼睛,像一只没断奶的小兽。 “有桂花的味道,还有乌龙茶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余幼容便转头看向萧允绎,一副我厉害吧求表扬的神情,萧允绎笑的有些无奈。 “是叫桂花乌龙奶茶。” 他说着又拿起一块月饼递给余幼容,不等余幼容拒绝便说,“尝尝。” 余幼容没忍心拒绝,接过来不情不愿的咬了一口,外面的月饼皮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也没有甜到起腻,她本想吃了一口就算给萧允绎面子了。 刚准备放下又对上了对方一脸期待的眼神,余幼容瞬间就明白了,敢情这月饼是某位太子殿下亲手做的? 这个时候她突然很希望自己蠢一点,看不出来也就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但是现在—— 她狠下心硬着头皮又咬了一大口,刚闻到一股浓郁的桂花味,便就尝到了桂花的味道,她低头去看手中月饼的陷,居然是桂花陷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奇怪。 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很好吃。” 本来是你侬我侬小两口感情升温的时候,营帐外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萧易初萧疏钰两姐弟叽叽喳喳跑了进来。 看到桌上的吃的也不客气,各自倒了一杯奶茶边喝边吃月饼,还夸太子殿下的厨子就是好。 吃饱喝足后,他俩才想起来正事。 “皇后娘娘不是赐了月饼嘛!我们俩刚去她那儿谢了恩——”萧易初故作神秘的朝余幼容眨了下眼,“刚好听到皇后娘娘说你们俩大婚的事呢!说是回去后就找钦天监算日子。” 余幼容闻言抬头看向萧允绎,她记得那位皇后娘娘之前特地将她找了去问大婚的事来着。 当时她便猜测她做不了萧允绎的主,便想从她这儿突破,怎么这会儿竟然不通过他们俩就私自决定起他们的婚期了? 看萧允绎的样子显然也不知情。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啊?”萧疏钰推了把她家蠢弟弟。 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婚期不是重点,重点是等你们俩大婚后她就可以帮太子立侧妃了,还要找几位良娣。” “殿下的艳福要来了嗷~” 萧疏钰又狠狠推了下她家蠢弟弟,要不是太子太子妃在,她就上手了,这种话能在太子妃面前说吗?这还没大婚呢就开始惦记上侧妃和良娣了,换做谁都不会开心。 不过她瞧了两眼余幼容,发现她从始至终面色如常,就是在看向太子殿下时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 “那我便提前给殿下道喜了。” 萧允绎抓住余幼容的手,没有受下她的礼,还瞪了她一眼,什么喜都敢道。他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说,“我不要什么侧妃良娣,那位都不管我的事,何况是她?” 余幼容只是笑,不答话。 心中却在想,这应该是那位皇后娘娘在给姜烟铺路呢!她和萧允绎的大婚八字刚刚有一撇! 这就算计上了。 说来也巧,下午的时候姜烟居然就过来了,借的是探病之名。 穿着打扮还是与平时一样,就是脸色不太好,即便涂了胭脂也看得出眼下的青影,估计是被太液池之事吓的不轻,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姜烟比徐攸宁会做人,不端大小姐的架子,身段也放的很低,更是处处看余幼容的脸色。 显然有讨好她之意。 从前余幼容对她印象还可以,因为她也喜欢梅花,穿着打扮也是她喜欢的那种风格,并且她的画技还得到了玄慈大师的认可和欣赏。 当初,她甚至觉得,以她的姿色是配得上萧允绎的。 可是现在——看到姜烟虽垂着眸,余光却在偷看萧允绎,时不时的还露出一副女儿家含羞的模样。 余幼容心态变了。 她不担心萧允绎会被别人勾搭去,但也不喜欢有人一直在脑子里噫淫她的人啊! 第310章 露出本性还不容易? 突然就很想为难眼前的人。 余幼容一贯是懒散的模样,在宫宴上也敢睡得昏天暗地,即便这段时间跟戴皇后她们在一起时,总装作温柔小意乖巧可人的样子,但这不代表她有多顾忌戴皇后。 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给萧允绎惹事罢了。 如今,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跟萧允绎在一起了,而萧允绎又不可能放弃太子之位,长久打算。 她肯定是要换个模式与宫里宫外那些女子相处的,包括姜烟。 在大度和善妒之间几乎没怎么犹豫,余幼容选择了后者,嗯,她善妒,且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半眯起好看的杏眸,视线坦坦荡荡的落在姜烟身上。 若是借姜烟的口让戴皇后知道这一点,肯定要比通过其他方式要真的多,日后戴皇后再想掺和萧允绎东宫的事就不得不先考虑到她—— 再者。 在她们眼里,她连书都没读过,自然不知道《女诫》、《女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为何物,什么三从四德啊顺从知礼啊也就无从谈起了。 至于七出的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她表示——没人教过她。 打定好主意,余幼容就将视线从姜烟身上收了回来。 萧允绎一直注意着身旁人的表情,从她眯起眼睛时就知道她没想什么好事,如今尘埃落定的样子怕是攒了一肚子坏水。 他笑着摇摇头,随她闹。 “余姐姐,待会儿就要去筵席了,我帮你梳妆吧。” 姜烟说这话时特意看了萧允绎一眼,即便状态不佳,脸上的笑也端庄得体,“平时芙苓的头发都是我编的,余姐姐若是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 余幼容朝萧允绎看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走,他在这儿会影响她发挥。 太子殿下很是无奈,其实这些事他可以帮她挡掉的,不过看她兴致正浓,他也不愿扫她的兴。 “我去找三哥,你好了之后让萧炎带你去他那儿。” 等到萧允绎离开,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将余幼容晚上要穿的衣服放下后也去外面守着了。营帐中就只剩下余幼容和姜烟两个人。 气氛不算融洽,甚至像是凝固住了,特别是余幼容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姜烟,使得她浑身不自在。 姜烟的手艺确实挺好的,很快便帮余幼容梳了个双环髻,大明朝未婚嫁女子很喜欢的一种发髻,她的动作也很是轻柔小心,整个过程没有扯痛余幼容一根发丝。 良心只痛了一下,余幼容便对着铜镜中的人笑了。 “以前在河间府时,我跟祖母听过一出戏……”她视线在铜镜中梳着同样发髻的两张脸上晃了一圈。 “是娥皇女英的故事,戏里她们姐妹俩同时嫁给了舜,还拥有一个共同的儿子商均。甚至于两人千里寻夫,知道舜已死后,抱竹痛哭……” 余幼容脸上一直挂着笑,却笑不达眼底,“后来竹上生斑,泪尽而死——这也是潇湘竹、湘妃竹的由来。” 她刚说完这段话,身后的姜烟便跪了下去,“太子妃,烟儿不敢。” “哎?”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 余幼容都不知道该说姜烟太聪明还是太懦弱,不过不等她让她起来,跪着的人就哭了,“烟儿不敢跟太子妃共侍一夫,只想给太子殿下太子妃为奴为婢。” 堂堂宗人令家的千金小姐给她一个乡野丫头为奴为婢?余幼容看向姜烟的眸光稍沉,是她疯了? 还是她疯了? 不等她深想这个问题,守在外面的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便跑了进来,看到跪在地上哭得泪人似的姜烟后,看余幼容的眼色各不相同。 这下子余幼容明白了,她们都没疯,是她小瞧了这些一心想要入宫的女子。 相比起徐攸宁的嚣张跋扈心狠手辣,这位姜大小姐显然要更加难对付,说跪就跪,说哭就哭。 不过也好,虽然有些惊讶,但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到底是戴皇后派到余幼容身边的管教嬷嬷,而姜烟如今又是戴皇后照拂的人,她们自然不会一味的偏帮余幼容。 花嬷嬷先开了口,“姜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跪着啊?这还病着呢!” 话音未落,她和月嬷嬷立即去扶姜烟,姜烟却怎么都不肯起来,“是烟儿惹太子妃生气了。” “太子妃,这——” 余幼容一脸无辜,“我就是跟她讲了个娥皇女英的故事,她就这样了。”她眨着眼睛,一脸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的神情,“好好的跪我做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都说到娥皇女英了,这还不是欺负吗? 五位嬷嬷心思各异,有觉得太子妃是故意在敲打姜大小姐的,有觉得太子妃是真的无知的。 花嬷嬷上前一步去劝说姜烟,“太子妃这是在跟姜大小姐说笑呢!姜大小姐怎就当了真?我们太子妃向来心直口快,也是心里喜欢姜大小姐才会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是啊。” 月嬷嬷也接了话,“姜大小姐快起来吧,要不然太子妃该过意不去了。” 这两人的话乍一听没什么,细细的听却是在给余幼容施压,是让她小事化了不要跟姜烟为敌呢! 这边花嬷嬷和月嬷嬷一个劲的劝慰姜烟,那边春嬷嬷和秋嬷嬷一直在观察余幼容的脸色,夜嬷嬷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 这几日,她一直等着太子殿下找她问那晚昭台宫的话。 可是太子殿下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让她的心里越发的没底,这个时候哪里还敢为姜烟出头? 余幼容将五位嬷嬷的神色尽收眼底,再看向姜烟已经不耐烦了,“看来以后我说什么话都该先考虑到姜大小姐的心情,平白无故就叫别人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露出本性还不容易? 余幼容俯视着跪在面前的姜烟,声音一点一点凉下去,“既然误会都误会了,要是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太不划算了?”她随手从梳妆台上拿了盒玉白粉。 轻轻一吹,落了姜烟一脸。 不等姜烟和五位嬷嬷震惊,又说,“筵席快开始了,姜大小姐快去梳洗打扮吧,可别让皇上皇后等着。” 末了直截了当的警告,“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你是在我这儿耽误了时间,要怪我了。” 姜烟被玉白粉呛的直想咳嗽,却又只能憋着,硬生生涨红了一张脸,最后在余幼容的打发下匆匆离开了营帐。 这日傍晚,有不少人都看到姜烟一身狼狈红着眼眶跑出了太子妃的营帐,即便她什么都没说,大家也心知肚明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自此,余幼容又如愿的多了个让大家瞧不上的毛病,七出大忌,善妒。 ** 傍晚萧允绎再瞧见他家小姑娘时,便发现她拧巴着张脸,写满了不开心。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很是体贴的安慰她。 “慢慢学,若是你有兴趣我也可以教你,不过——你也用不着学,东宫只有你一人,用不上。” 余幼容一脸古怪的瞥了眼萧允绎,堂堂大明朝储君居然要教她宫斗之术? 第311章 海东青与鳖,她就是那只鳖 萧允绎被盯得有些发虚,垂眸咳了两声,“我见过的总归比你多,集大家之成,大婚后若是要住到东宫,你也好打发点时间。” “不了,我可以让她们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斗来斗去多麻烦。 在萧允绎面前余幼容从来不藏着掖着,语气极平静的回了一句,“殿下到时候不要心疼就好。” “这种脏手的事交给我来做,若你实在觉得无聊,帮我递把刀就行。” 跟在他俩身后的萧允尧越听脸色越黑,他就知道姝儿定是跟太子妃学坏了,不过他现在也摸清了些余幼容的脾性,别看她瞧着挺好说话的。 其实比谁都不好说话。 几人到达设宴的云林馆时,除了嘉和帝和戴皇后,所有人都到了。 余幼容视线轻轻扫过跟一众女眷坐在一起的姜烟,发现她脸色比下午时还要差,一副弱柳不迎风的样子。 她刚跟着萧允绎入座,萧易初和萧疏钰两姐弟就围了过来。 萧易初迫不及待的对余幼容竖起大拇指,“了不起啊太子妃,听说你将姜大小姐给打了?” 余幼容:…… 萧疏钰也一脸兴奋,“我总算在京中觅得知音了,我特瞧不上她们一步三晃的样子,矫情!做作!太子妃,以后再有打架的事叫上我,我帮你撑场子!” 余幼容:…… 她什么时候打姜烟了?她突然觉得吹了姜烟一脸玉白粉还是便宜她了。 这时,慧敏县主伴着五公主萧未央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因为与余幼容先前的五十万两黄金交易,萧未央难得的没有做出头鸟。 是后面的那两名女子不知死活的开了口。 “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告诉我,女子最不能的就是善妒了,出嫁后应该要相夫教子,还要帮助夫君开枝散叶,打理好后院。” 她这段话刚刚说完,萧疏钰就噗呲——笑喷了,对上女子恼怒的神情后笑得越发没有形象。 “我没别的意思啊!就觉得你真棒!” 说完这句话就又笑起来,气得女子跺了下脚涨红了脸,她身旁的女子又很是委婉的继续说。 “姜姐姐一直很喜欢梅花,太子殿下的身上又总是有梅花的香味,你们说——” 女子指间缠着锦帕,抵在口鼻间笑得温婉,“据说,太子殿下还为姜姐姐作了好多幅画,每幅画上的姜姐姐都穿着绣着朵朵红梅的裙子呢!” 她们声音不轻,就连萧允绎都听到了。 萧允绎第一反应便是去看他家小姑娘,见她也朝他望过来连忙解释,“那些画跟她没关系。” 他矜冷的声音本来就好听,眉宇间的淡漠撞到身旁的人便暖了。 “上面的人是你。” 因为四年前的事对他而言像是一场梦,他才没有画上脸。 时机正好,萧允绎又说了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他声音很低,眼里装着星河,靠近她时就有一阵梅香袭来。 “是因为你说梅香好闻,我才将每件衣服都薰上了梅花香——为的就是将你这只蝴蝶招来。” 余幼容嘴角蓦地抽搐了两下,突然想起去年见到他的那个雪夜,她确实觉得他身上的冷冽梅花清香很好闻,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啊。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感动一下的,可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瓮中捉鳖,她就是那只鳖。 原来他从那么早之前就开始套路她了啊! 亏她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在想宫墙中的尔虞我诈,朝堂上的阴谋诡谲,横竖与她一介草民没什么关系呢! 不过紧接着她又想起了当初撞倒萧允绎的画筒时,就连小十一都很紧张的告诉她。 那些画是七哥的宝贝—— 余幼容睫毛颤了颤,莫名觉得空气滚烫起来,她将萧允绎推开了些,“不用解释,我没误会。” 萧允绎刚才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足够面前的几人听见了。先前说话的那两名女子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般,回头很是恼怒的瞪了姜烟几眼。 怪她骗了她们,害得她们被太子殿下当场揭穿。 等这几人走了后。 余幼容突然斜睨了萧允绎一眼,很感兴趣的问道,“她们怎么知道你画了那么几幅画?她们去过桃华街?” 萧易初萧疏钰两姐弟都是人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立马撤了。 倒是萧允尧幸灾乐祸的看着,巴不得这两人打起来,谁让余幼容将他媳妇藏起来还不告诉他。 “有一次姜烟倒在桃华街的院门外——” 余幼容眉梢一扬,“你就将她抱回去了?” “不是我。” 身后站着的萧炎立即接话,“太子妃,是属下将姜大小姐抱回去的,本来是将她安排在客房,不知为何她就跑去殿下的院子了。不过请太子妃放心,那次她没见到殿下。” 萧允绎赞许的望了萧炎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今儿是中秋,别在这儿守着了,领了赏去喝酒吧。” “谢殿下!” 萧炎喜滋滋的道了谢,刚准备走又朝余幼容拱手,“谢太子妃!” 没如愿看到这两人打起来,萧允尧自觉无聊,就去找褚骥他们喝酒去了。随着德喜公公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云林馆瞬间安静下来。 接着所有人起身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片盛世太平的景象。 嘉和帝道了声“免礼平身。”所有人又坐了下去。 紧接着嘉和帝又说了几句寓意好的话便让大家动了筷子,许是今年是在外面过的中秋,他要比平时更加亲人近人。 确实做到了与百官同乐。就在大家喝酒赏月吃月饼时,一道黑影掠过如银盘的满月俯冲直下。 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是“海东青!” 几乎一大半的人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作为一国之君,嘉和帝自然不会做出如此跌份的行为。 明明瞧见海东青是朝自己而来,硬是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而原本坐的离嘉和帝并不近的姜烟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冲上前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护驾。 就在海东青的利爪快要抓到她的肩头时,砰——一阵火药味弥漫开。 余幼容习惯性的用手指按住冒烟的枪头,萧允绎瞧了眼她近乎自虐的行为不禁蹙了眉头。 一把就将她手里的五雷神机夺了过来,感觉到五雷神机使用后的滚烫,更是恼怒的瞪了眼身旁的人,心想一定要把她的这些坏习惯给改了。 而姜烟久久等不到预想中的疼痛,早就软了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第312章 那只天杀的的鸟儿! 一阵混乱后,萧允拓、魏霄等人已到了嘉和帝跟前,德喜公公德春公公也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尖着嗓子询问,“皇上,您没事吧?没惊着您吧?” 德春公公问完德喜公公又跟着唤,“陆院判呢?陆院判在哪里?快给皇上瞧瞧龙体有无大碍。”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陆离穿过人群到了嘉和帝面前,号了脉后告诉就近的几人皇上只是受了些惊吓,龙体并无大碍。两位公公这才捂住胸口去咒骂那只天杀的的鸟儿! 因为刚才那人叫了“海东青”三个字,余幼容没忍心一枪毙命,特地避开了那只鸟儿的要害。 要知道海东青可是世界上飞得最高最快的鸟呢!有“万鹰之神”的称号。 传说中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这么稀罕的鸟儿,她舍不得杀,甚至想着带回去给温庭当个小宠,让他没事出门遛遛鸟什么的。 她平时在成贤街总见到遛鸟的老大爷。 确认嘉和帝龙体无恙,萧允拓等人的注意力才移到了地上那只受伤的海东青身上,不愧是万鹰之神。 哪怕受了伤也转眸明似电,爪喙似钩戟,翎似利刀。 “四殿下,不对啊——”魏霄望着海东青目光如炬,“海东青一般生活在海滨或是江河附近的广大沼泽地,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海东青不该无故攻击人。” 萧允拓这几年一直在沿海一带平定倭寇,他比魏霄更明白这个道理,他试图靠近海东青,一探究竟。 海东青却突然暴躁起来,不停的扑腾着翅膀,患处洒了一地的血。 这时大皇子萧允聿面色不善的说了一句,“四皇弟,还是赶紧将这只畜生处理了吧,好端端的让父皇受了惊。” 萧允聿此话一出,周围几位大臣也应和了几句,连戴皇后都抚着胸口说,“是啊!今儿是个好日子,偏见了血,还是快将这——这什么海东青带下去吧!” 隔着人群,余幼容朝嘉和帝身边的陆离使了眼色,陆离接受到讯息,立即上前两步拱手对嘉和帝说。 “皇上,让老臣来看看这只海东青吧!” 嘉和帝瞧陆离的神情显然是看出了什么,挥了下手,应了。陆离立即后退几步转身走到海东青那里,因为刚才又挣扎了一番,此刻海东青已经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 陆离没急着查看它的伤势,而是用工具撬开了海东青的喙,他凑近轻轻嗅了嗅,脸色一变。 又找来一张纸在海东青的喙上蹭了一会儿,竟然蹭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状物。 陆离捧着纸再次回到嘉和帝面前。 “皇上,这海东青被人用了药,老臣从这药粉中闻到了阿芙蓉,还有曼陀罗的味道,恐怕就是这两物使得海东青突然性情狂暴,进而才攻击了皇上。” 听到陆离的第一句话,嘉和帝脸已经黑了下来,上次在神机营刺杀他的那刺客还关在大理寺呢! 如今又来了一只鸟刺客! 这些要他命的人越来越猖狂了啊!竟然从京城追到了上林苑。不止嘉和帝的脸色变了,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神机营的那次到场的朝臣就那么几位,都是比较沉得住气的。 而这一次人多眼杂,虽然在皇上面前不敢说什么,但是眼神已经出卖了一切,一个个垂首屏息站着,生怕殃及到自己。特别是女眷,吓的眼眶都红了,却又不敢哭。 阿芙蓉和曼陀罗? 余幼容视线在海东青和嘉和帝身上来回晃了一圈,即便海东青因为药物影响了性情,可它又是如何从这么多人中挑中了皇上呢? 恰在这时君怀瑾移到了余幼容旁边,因为一出事他就在看着她,所以将她跟陆离的互动全都看在眼里。 此刻压低声音询问,“陆爷,需要我做什么吗?” “等皇上更衣后,你派人守着他换下来的衣服,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说着她又扫了眼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的姜烟。 千人的宴席,至少有百桌了吧! 那么紧急的情况她居然早早的就等在一旁护驾了。未卜先知? “顺便派人盯着姜大小姐,再去查查她这两日都跟谁接触过。”君怀瑾极少会对余幼容的话提出异议,应了声“好”便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身余幼容又突然叫住了他,“对了君大人,那只鸟嫌犯帮我扣下吧。” “陆爷喜欢海东青?” 他一回头就看见余幼容饶有兴致的瞧着那只受伤的鸟嫌犯,“挺难得的,想带回去给温庭做宠物。”自从入朝为官后,温庭的娱乐消遣就只有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了。 要么就是看书写字,着实无聊无趣。她很怕他那个本就装满礼义廉耻之乎者也的古板脑子变成更加迂腐! “我不要——” 君怀瑾刚准备说“好”,就听到了一道委委屈屈的声音,然后就看到了拧着眉头一副小老头模样的温庭,见没人搭理自己,温庭又说,“我不喜欢海东青。” 余幼容也不跟他争执,“那你喜欢什么?”温庭想说他喜欢读书写字——看到他老师的眼神又忍住了。 “我喜欢海东青!我喜欢!” 萧易初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高举着双手满脸兴奋! 一会儿看看余幼容,一会儿看看温庭,最后又看向君怀瑾,“我喜欢海东青呀!”京中鲜少有人不知道他喜欢花鸟虫兽的,他可是有狐巷的常客呀! 萧易初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将“我喜欢海东青,我想要海东青”这几个字加粗描黑写在自己的脸上! 老师送给他的东西怎么能再给别人呢? 温庭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半天眉头都舒展不开,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后他开了口,“我要。” “温大人!你你你怎么能出尔反尔?!”萧易初立马就炸了! 他想要那只海东青啊!他想要!! 可惜他没有余幼容那样的老师,所以他没有海东青。 前方的嘉和帝还在盛怒着,根本不知道这边的几个人已经惦记上了刺杀他害他受惊的凶手。 他冷着眉目,没看任何人,只对萧允拓说,“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朕的命!” 等到嘉和帝被德喜公公德春公公他们簇拥着离开,在场的大臣和女眷也陆陆续续的散了,而姜烟始终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倒在地上,甚至都无人注意到她。 她愤恨的捶了下地面,本以为只要护驾有功,皇上就会册封她为郡主,她成为太子侧妃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没想到最后关头不知是谁多管闲事,居然先她一步将那只海东青打了下来。 刚才她太紧张,情况又太混乱,所以根本不知道是余幼容开的枪,也根本没往她身上想。 随即害怕又将她的气愤一点一点覆盖了。 明明那人说过会万无一失的,说一定会帮助她的,怎么这么轻巧就让陆院判查出有人在海东青身上用了药? 万一四殿下查到她身上——万一——秋日的夜晚明明很冷,姜烟却惊出了一身汗。 第313章 几百亩的阿芙蓉花地 陆离跟着嘉和帝一起回了营帐,又帮他请了一次脉才离开。 知道余幼容应该在等着他了,他拿着那张纸一刻不停直接去了他们的营帐,匆匆前行的陆离没有注意到,他前脚刚出嘉和帝的营帐。 一袭紫影一掠而过。 到了太子殿下的营帐,君怀瑾和温庭两人也在,因为都是熟人了,陆离也不惊讶,直接将那张纸展开递到余幼容面前,“太子妃再看看,万一是我闻错味了。” 既然陆离敢当着嘉和帝的面说出来,自然不可能闻错,不过余幼容还是接过去又嗅了嗅。 “是有阿芙蓉和曼陀罗。” 她比陆离嗅的时间要长,神情是一贯工作时的认真和专注,只是嗅着嗅着她神色就不对了,眼神虽然还是轻飘飘的,但是多了丝莫测的凉意,看得几人心中一沉。 “怎么了?这药有什么问题吗?”陆离忍不住先问了一句,其他几人也一瞬不瞬的望着余幼容。 余幼容没直接答话,只用淡淡幽冷的语气问君怀瑾,“君大人还记得神仙散吗?” “当然记得。” 徐左相之子徐弈鸣的案子是他跟陆爷第一次携手破的案子,他想忘记也难啊!君怀瑾很快便察觉出了余幼容这句话的异常,“海东青身上的药跟神仙散有什么关系?” 余幼容没再卖关子,答道。 “相似又不相似,配方还是神仙散的配方,不过改进了许多,药效要比神仙散厉害得多,而且药材比例控制的不错,不会像神仙散那样要人性命。” 听完这段话,营帐中的人都沉默了,特别是君怀瑾,他虽然不懂医,但他懂陆爷的意思。 脸色骤然一变。 “当初制作神仙散的地方人去楼空,几百亩的阿芙蓉花地被人烧的一干二净,我便知道后患还在,没想到这段时间竟让他们又专研出了更害人的妖物。” 想起几百亩的阿芙蓉花地被烧这件事,余幼容眸光幽幽晃着,她指尖磨着沾染了药的纸的边缘。 再开口声音更是幽沉,不过凉意散了些,反倒多了些兴致。 “当初神仙散的制作是齐国公府在背后财力人力支撑,如今齐国公府没了,那群人即便逃了也该四散了,你们觉得他们是自发聚在了一起,还是有人将他们聚到了一起?” 君怀瑾一怔,越想越震惊。 “陆爷的意思是——他们的背后又有了新的主子?是这个新的主子给他们提供了地方和药材?” “如果是这样事情反倒简单些,毕竟总有些追名逐利的人。” 一直没说话的萧允绎轻叩了下梨木桌面开了口,“怕就怕——”他抬头看了眼余幼容,“当初神仙散的制作出问题,是他们有意而为之。” 此话一出,营帐内的气氛更凝重了,若是有意而为之,那便是借了大理寺的手除掉了齐国公府。 “殿下。” 就在几人沉默间,萧炎在营帐外唤了声,等萧允绎应了后才继续说,“魏提督派了人过来找陆院判,说神机营有几名士兵生了奇怪的病,想请他过去瞧瞧。” 按理来说不管是怪病还是重病,魏霄都不该让太医院的院判去给几名士兵看病才对,而且他也不该是会做出这种有失分寸的事的人。 心中不解,萧允绎直接让萧炎带魏霄的人进了营帐,打算先问问情况。 那人跟着萧炎进来后便耷拉着脑袋,即便看不清表情,也能感觉得到他由内而外的无精打采。 给几人一一行了礼便恭恭敬敬站着等萧允绎问话。 余幼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竟发现是神机营的那名武官王铁扬,平时他五大三粗张扬跋扈的,这副落魄样子倒还是头一次见。 “怎么回事?” 王铁扬似乎有什么顾虑,偷偷瞥了几眼营帐里的人,直到萧允绎再次开口让他不必顾忌,他才开口说,“那几名士兵是卑职队里的人,他们不是生了病——是——” 他有些难以启齿,所以才一直阴郁着张脸。 但来都来了,也不可能不说,于是咬咬牙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们是吃了不该吃的,被提督大人发现关了起来。” ** 害怕人多扎眼,君怀瑾和温庭留下了,只去了陆离,还有萧允绎和余幼容。 跟着王铁扬到了魏霄那里,那几名士兵被五花大绑的捆着丢在地上,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痛苦的咬牙切齿,面部表情十分扭曲,即便被捆着还不安分的挣扎不停。 魏霄早猜到萧允绎和余幼容会跟着一起来,打过招呼后便对陆离说,“陆院判,麻烦你给这几人看看是不是吃了禁药。” 陆离没上前,而是朝旁边的余幼容看过去。 “我来看吧。” 之前因为徐弈鸣的案子以及小十一的母妃顾贵妃的病,她研究过神仙散,要比陆离知道的多。陆离听到这句话立即说,“太子妃需要些什么?我来准备。” “不用。”余幼容说完便在魏霄不解的眼神中走到了那几名士兵身边,魏霄刚准备提醒她小心。 便见不远处的人在那几名士兵身上扎了几根银针,那几名士兵便如石雕般不动了。 他眼里的不解立即转为震惊,“太子妃竟然会医术?” 听魏霄问出这个问题,陆离情不自禁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身后仿佛有条隐形的尾巴来回晃了一下。 语气特骄傲,“不止会,还很厉害。”怕魏霄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他不惜贬低自己。 “比我还要厉害!” 随后心里想,师承那位,想不厉害都不行啊!唯一的关门弟子呢! 余幼容手上动作没停,眼神却朝陆离飘了过来,“陆院判倒也不用这样说,论中医,还是你厉害。” 说完这句话她也诊完了,“他们吃的药跟海东青身上的那种应该是一样的。”她边说边幽幽望着身前的几名士兵,“若他们的意志不够坚定,再不服药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违反军纪,本就该军法处置,他们死不足惜。” 魏霄望向那几名士兵的眼神多了股杀意,“今晚皇上刚遇刺,若这件事再传出去,整个狩猎队伍都会人心惶惶。” “提督大人想瞒下来?” “先瞒着。”许是之前在神机营相处过一段时间,魏霄对萧允绎和余幼容还算信任,“若只是这几人服了禁药,那此事便作罢,若之后再出现这种情况——” 他没将话说完,但在场的三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如果之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别说想瞒都瞒不住,恐怕这背后就是有心人在故意操控了,至于他的目的—— 不管是什么都很是险恶。 从魏霄的营帐出来,陆离没回去,又跟着余幼容去给温庭的新宠海东青敷药包扎。 朦胧的夜色,天是深深的蓝,月是皎皎的白,晚风吹来,远处的林子荡起一层层的浪,飘落了一地的枯枝残叶。 一片萧条中桂花香一阵绕着一阵袭人沁骨,这一年中秋夜注定无眠。 第314章 她觉得她还可以更无耻些! 天微亮的时候,余幼容和萧允绎才入睡,许是忙碌了一夜困到极致,余幼容一个翻身就滚到了身旁人的怀里。 天越来越冷了,人会本能的寻找温暖热源,两道身影又靠近了一些。 只睡了两个时辰左右,营帐外突然就喧嚣了起来,余幼容被吵醒了——起床气特别大的人立即不耐烦的眯起染着潮气的杏眸,刚要发火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脸。 火发不出来了。 她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满满的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之前的几个晚上他俩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他将手臂搭在她的腰上。 像现在这样搂个满怀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身前滚烫的胸膛,余幼容憋红了脸。 她一点点点往后缩,迫不及待的想逃离某人的怀抱,又生怕将某人吵醒,心虚的像在做坏事。 就在她挪了半天好不容易快要成功的时候,一条修长的手臂往前一捞。 又将她捞了回去—— 她气得咬牙,咬的咯噔响,身前的人立即睁开了眼,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因为刚睡醒,声音沙沙的像是羽毛扫过了心瓣,“松开。” 余幼容立马就松开了,她想要趁机推开面前的人,被某人先一步用手臂箍紧了。 “再睡会儿。” 外面的喧嚣嘈杂声越来越大了,还掺了几声尖叫,她不管不顾的扭啊扭坐直了,“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再睡一会儿吧!” 说完便逃也似的越过他跳下了床,也不管自己还没有梳洗打扮,好在还记得披上披风。 营帐外。 萧炎带着几名东宫侍卫正在跟一只鸟做游戏,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不对,应该是一群小鸡捉老鹰的游戏,那只老鹰就是翅膀上还裹着纱布的海东青。 不远处,温庭正黑着脸站在那儿。 他原本是好心想遛遛这只鸟,结果刚出营帐它就像小鸡似的扑腾出去了,于是有了现在鸡飞鹰跳的一幕。 余幼容按着眉心很是头疼的走了过去,她抬手让萧炎他们全退后,只身走到了那只不能飞只能跳的鸟面前,也不抓它,也不训斥,一人一鸟面对面站着,人眼瞪鸟眼。 大约过了半刻钟时间,海东青抖了两下羽毛,转身朝温庭走去,一步一步模样特别乖巧,像只老母鸡。 萧炎和几名东宫侍卫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完全没看懂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温庭不怎么吃惊,以前哮天也凶,是条咬人的恶犬,河间府很多人都怕它。但是哮天在他老师面前还不是摇头摆尾流哈达子求摸摸求抱抱? 还被训成了合格的搜证犬,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物竞天择! 海东青有些重,温庭抱着它有些吃力,他抱着海东青走过来隔着段距离就看到了他老师眼眶周围的青色阴影,显然是没睡好,“老师,你回去休息吧,我再带它遛一圈。” “让它自己走,别惯着。” 余幼容眼角湿湿的,染着躁意,余光扫过来时杀气很重,海东青又抖了下羽毛,不等温庭放下它,自己就跳了下去,乖乖的站在温庭脚边。 瞧它这么知趣,余幼容不吝啬的夸赞,“好鸟。” 接着萧炎他们就看到海东青昂了昂鸟脖子,特神气的样子,他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老师,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名字? 余幼容咬了下指甲,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大海?东东?小青?”某只鸟听到这三个名字一个哆嗦,它不想要这么俗气的名字,显得它是一只没有文化的俗鸟。 温庭显然也不是很满意这三个名字,但又不想让他老师失望,便想了个折中的方法,“叫青儿吧。” 青儿?!某只鸟炸了,它是一只雄鹰!!它不想要这么娘们唧唧的名字! “好,就叫青儿。” 可是它不想要又能怎么样呢?谁会去管一只鸟想不想要?余幼容视线又轻飘飘的朝它飘了过去,因为太困的缘故,眼白上布了几根血丝,看上去挺吓人的。 某只鸟又屈服了,青儿就青儿吧!也挺可爱的,它就是这么可爱的一只雄鹰。 ** 再次睁开眼睛是巳时,还是没有睡饱,余幼容眯着眼在营帐里扫了一圈,萧允绎不在,应该是被嘉和帝叫过去了。 自从发生了之前的那几件事,春花秋月夜五位嬷嬷跟余幼容的关系明显没有以前那么融洽了。不过该做的事还是会做的,一听到营帐里有动静立即端着热水和衣物进来了。 刚梳洗完毕,君怀瑾就来了,五位嬷嬷识相的退了出去。 “陆爷,你猜的没错,果然有人想要将皇上昨晚穿的衣服拿走。”因为跑得有些急,君怀瑾渴了。 向余幼容讨了杯茶咕噜咕噜的就喝完了。 顺了下气才继续说,“不过这个人有些不好办,害怕打草惊蛇,我没敢惊动她,特地去找德喜公公问了两句,德喜公公说是皇后娘娘让她将那些衣服拿走的。” 如此一来,便就找不到她的错了,毕竟昨晚她没救驾成功,也没人注意到有她这么个人。 君怀瑾说了半天也没说出那人的名字,不过他也不怕陆爷不知道是谁。 “只要她做过,就不怕她不承认。” 余幼容捏了下手指关节,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反而跃跃欲试的,后院女子的那种争斗方式不适合她,她还是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瞧出了陆爷眼里的火光,君怀瑾好心提醒她,“你悠着点,毕竟皇上在这儿。” ** 距离营帐驻扎地有段距离的一处寂静小树林里,姜烟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被摔在了地上。 她望着居高临下打量自己的人,说不怕是假的,但她也料定对方不敢把自己怎样,毕竟她出了事,大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她轻咬了下贝齿,泫然欲泣。 “太子妃何必为难我?是皇后娘娘想让我做太子殿下的侧妃。若你不喜欢我,可以去找皇后娘娘,或是让太子殿下去找皇后娘娘。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即便没有我——不是我——太子殿下总归会有侧妃的……” 真啰嗦。 余幼容撩起累赘的裙子下摆蹲了下去,从袖子里滑出一把解剖刀,懒得跟姜烟废话,“那药粉哪来的?” “什——什么药粉?”到底是深闺大小姐,姜烟眸光闪烁了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 余幼容也不跟她客气,解剖刀一个拐弯割断了姜烟的腰带,即便天凉了,她穿的也不多,前襟散开里面就是一件水粉色的肚兜,她惊得立即伸手护住胸前。 “我耐心有限,趁我还想跟你说话,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她上下打量着羞红了脸的姜烟。 她哪里有伤疤刀子就往哪儿扎,“反正在太液池你这身子也被很多人看过了,应该也不介意让更多的人看。刚好大家今日情绪都不太高,不如你去助个兴。” “你!” 姜烟有想过余幼容恼羞成怒质问她的样子,却从未想过她活脱脱的就是个地痞琉氓,气得脖子都红了,“你无耻!” 无耻?很久没有人这么夸过她了,她觉得她还可以更无耻些! 第316章 受害者都没了,哪来的案子? 这一日刚好是寒露。 余幼容原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一夜好觉了,结果刚和衣倒在床上,花嬷嬷和月嬷嬷就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因为是临时驻扎,除了必需品,营帐里并没有多余的东西。余幼容到达戴皇后的营帐时,她正一脸憔悴的歪坐在床上,身旁有两名宫女帮她捏肩揉腿。 花嬷嬷走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娘娘,太子妃来了。” 戴皇后仿佛没听见般,闭眼假寐,而余幼容就只能在营帐中站着,等着这位皇后娘娘睁开眼睛。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若换做寻常女子这样干站着一动不动怕是早就脚麻了。 余幼容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位皇后娘娘是在为姜烟出头呢! 床上歪坐的人微微动了动,又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扫了一圈落到余幼容身上,很是惊讶。 “容儿什么时候过来的?”她说着朝余幼容招招手,“怎么站在那儿啊,快过来坐。” 不得不说,这宫里的女子演起戏来去拿个影后都不为过,余幼容瞧着她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等到花嬷嬷搬来椅子,也不客气,大喇喇的坐下了。 因为早有预兆,戴皇后对于她突然不怎么乖巧了也不觉得奇怪,只当她骨子里就是个粗鄙的野丫头,这会子终于演不下去了。而她越是如此,她便越觉得姜烟顺眼。 “容儿可知烟儿这几日病了?病的还挺重。” 戴皇后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余幼容,语气里满是试探。 自从那日被余幼容羞辱了一番,姜烟就病了,是真的病,再加上病没好又颠簸了几日,如今越发严重。 虽然戴皇后去探望时,姜烟一个劲儿的说她的病跟太子妃没有关系,但戴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见得最多的便是女子间的尔虞我诈,当下便觉得定是余幼容做了什么。 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也是可怜见的,来的时候好好的一个花儿似的美人,如今单薄的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那小脸白的呦。” 戴皇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瞬不瞬的望着余幼容,“容儿是不是也觉得很可怜?” 余幼容很认真的点点头,“是挺可怜的,可惜我验尸还不错,治病一般般。若是——”若是她死了她还能帮忙验个尸什么的,现在——无能为力。 当然,后面的话她肯定不会直接说出口的。 但戴皇后哪能听不出来,被噎的脸也白了起来,“你——你——”她想责骂余幼容,又不知从何骂起。 她虽然敢罚她站一炷香的时间,但不代表她敢得罪萧允绎,只能将骂人的话又憋了回去,“没想到容儿这么会说笑,有御医在,也用不着你去给烟儿治病呀!” 对话到这里显然聊不下去了,戴皇后正准备挥手让余幼容退下,夜嬷嬷匆匆跑了进来,见到余幼容在稍稍愣了下。 然后才跑到戴皇后身边,耳语了一番。 也不知说了什么,瞬间便激怒了戴皇后,只见她突然坐直了身子,“定远王好大的胆子!竟然!” 戴皇后刚要摔东西就瞧见了坐在对面的余幼容。 到底是顾着面子,稳了稳情绪,用如常的声音说,“容儿,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恐怕明儿一早天不亮就要赶路了。”说完又朝花嬷嬷使了眼色,让她目送余幼容离开才安心。 余幼容对戴皇后口中的定远王不感兴趣,只想回去睡觉,结果天不遂人愿,半路遇到了萧易初和萧疏钰。 “太子妃,你听说了没?” 萧易初不亏是鼎鼎有名的作天作地又嘴碎的京城大小姐,一见到余幼容就一脸兴奋的说了起来。 “皇上刚刚宠幸了一个人。” 他才说了一句话,他家姐姐大人就狠狠敲了下他的头,“又不是宠幸的你,你激动什么啊?” 萧疏钰嫌她家蠢弟弟啰嗦,简单明了的告诉余幼容,“皇上今晚留下定远王妃的侄女侍寝了,就是那个讨人厌的慧敏县主的表姐。” 定远王妃?定远王?余幼容突然知道戴皇后刚才在气什么了。 她光顾着为姜烟出头,结果自家房子塌了。 这个时候萧易初又凑了过来,“重点难道不应该是这个侄女是谁吗?”他神秘兮兮的凑近余幼容。 八卦是真的八卦,话也是真的多,但厉害的是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定远王妃的侄女叫成千凌,就是那个今年刚被评为四大美人的,排在姜烟前面的那个。” 成千凌? 余幼容隐约记得这么个人,不过嘉和帝的年纪应该比她爹还要大上不少吧!是她自愿的还是—— 转念想想,其实嘉和帝的样貌并不差,而且保养得当也不显老。 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说不定一身的天子威严征服了成千凌呢!余幼容听了听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萧疏钰哼哼了两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萧慧敏又要显摆作怪了咯。” ** 前前后后历经四十天,寒露后的第八日秋猎队伍全部到京,去程花了十五日,回程花了十一日,虽然在上林苑也待了十几日,待真正敞开玩乐的并没有几天。 对很多人来说简直是活受罪。 顺天府府尹尹鹤一回府就发了一通牢骚,早知道根本没有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他就不去了。 正准备回房睡个昏天暗地,好好养养精神时,顺天府的几名衙役来了。 那几名衙役见到他跟见着了菩萨似的,就差跪下烧香了,“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之前的那具女尸在府衙放了一个多月,早就臭了。” 说话的衙役紧皱眉头,“属下们苦不堪言啊!” 旁边的另一名衙役也跟着抱怨,“是啊大人,如今那具女尸都生尸虫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尹鹤本就又累又困,听到这一番不顺耳的话气得上前狠狠踹了那几名衙役几脚,“臭了就扔了,这点小事你们都要来问我吗?顺天府养你们是干嘛用的?” “可是大人——那案子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一个个的除了问怎么办还能做什么?猪脑子!全都是猪脑子!受害者都没了,哪来的案子?赶紧将那女尸处理了,本官明日去府衙不想闻到任何味儿!” 当天晚上。 睡得雷打不动的余幼容被君怀瑾生生晃醒了,对上余幼容黑着脸要杀人的眼神后,君怀瑾吓得后颈一凉,无可奈何的说。 “陆爷,我也不想吵醒你啊!我都还没睡呢案子就先来了。” 第317章 从水底开出来的一朵盛极的花 秋雨如烟如雾,无声无息的飘在枯枝败叶上,飘在落英缤纷上,细细密密的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湖面上因雨丝荡开一圈一圈涟漪。 白色柔软的花瓣轻轻晃着。 花瓣中央,静静漂浮着一名年轻女子,眉是螺子黛描的墨,唇是瑰丽靡艳的朱,她唇齿间含着一朵蚕丝织成的白色绢花,泛着丝丝银光。 宽大的粉色的袖子和裙摆随着湖面上的白色花瓣幽幽浮动,隐约还能嗅到一丝清幽的花香。 似沉睡中的精怪。 又似从水底开出来的一朵盛极的花。 在君怀瑾去找余幼容时,现场就被大理寺的衙役封锁了,此刻湖边插着火把,旁边还挂着一排灯笼,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更是将湖中的情形照的一清二楚。 说实话,挺好看的,像一幅落英缤纷的水墨画,但又诡异的让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入骨的寒意。 因为太困,余幼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泪珠子就挂在眼角。 不过她倒顾不上怪君怀瑾了,站在岸边若有所思的望着湖上的一幕,这一次的案件显然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她瞧着凶手精心布置的死亡展示,很明显—— 这个凶手是把杀人或者是把死亡当成乐趣了。 古代没有相机不能拍照,又不可能让画师将现场画下来,费时费力,余幼容只好一点点的用脑子来记。 过了一盏茶时间,等到记全了她才示意君怀瑾命人将尸体打捞上来。 尸体刚被打捞上来,余幼容就戴好了手套,她简单检查了下尸体体表,没有明显外伤,只在脖颈处有两处明显的指印淤痕,她着重检查了脖颈处,竟发现尸体整个颈椎骨都碎了。 是机械性窒息导致的死亡。 传统推断早期死亡时间主要依据尸僵、尸斑、尸温等。 这具女尸的尸僵已经达到全身,背部有紫红色的尸斑,死亡时间在六个时辰以上,而且肯定是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 至于尸温,死后体内停止产热,尸体的温度大约每半个时辰会下降一度。 但寒冷室外的尸温冷得要快,秋天的夜晚本来就冷,又是被扔在湖里又是下雨的,尸体早就冷透了。 检查完毕余幼容才将视线落到了她最感兴趣的那朵白色绢花上。 她小心翼翼的将那朵绢花取了下来,只一眼眸光就深了,为了确认不是自己想多了,她又扯了一块上面的半成品蚕丝,像是丝,又像是絮…… 还亮晶晶的。 “君大人,上次你卖给我的那批死刑犯的尸体,他们的身份还有犯了什么罪能给我一份吗?” 君怀瑾不是很明白陆爷验尸验的好好的为何提到了上次那批尸体的事,不过他也没拒绝,应了声“好”,又问这具女尸的情况。 “死者年龄在十六七岁,是被勒颈窒息致死,死亡时间是今日辰时。凶手显然不是初犯……” 余幼容简单的说了几句后抬头问君怀瑾,“湖边以及附近有什么发现吗?” 意料之中,君怀瑾摇摇头,“凶手确实不像是初犯,心思缜密不说——”他瞧了一眼尸体,脸色又暗又沉,“似乎——有恃无恐。” “岂止,他迫不及待的想将自己的作品分享给别人。” 余幼容的视线也落在身旁的女尸上,“君大人回去后查查,以前有没有相似的案件,先不要限制时间,尽管往前面查,也不要限制地点。” ** 翌日君怀瑾没出现,余幼容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因为一个多月没住过人,四合院里全都是枯枝烂叶,院边的花花草草也枯败的不成样子,原本被温庭打理的花花绿绿的花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丑的很。 于是温庭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就为了赶紧把院子打扫清理干净,害怕他老师看见院子这么丑会心情不好。 将枯枝烂叶装了满满一大口袋,又将盆栽修剪了一番,那些不能修剪的则干脆扔掉。 至于花架,温庭越看越糟心,直接拆了。 等到做完这些,院子终于又能看了,就是突然之间变得空落落的,温庭刚想着该去一趟有狐巷买些在秋天开花的植物,院门被人砰砰砰敲响了。 他以为是君怀瑾又来烦老师了,脸色顿时暗了下去,结果打开院门外面站着的居然是萧易初。 “温庭温庭,你看本世子给你送来了什么。” 院外的萧易初兴高采烈的,边说边朝身后挥手,“你们快搬进去,都小心点,摔碎了一盆本世子就让你们把那盆花给吃掉!” 说完他又回头看温庭,“本世子心想着你这里的花该谢了,将有狐巷开得好的花都给你送来啦!” 他咧开嘴巴凑近温庭笑得不怀好意,“本世子好吧!不用谢不用谢。” “多谢。” 温庭不冷不淡的道了声谢,便侧过身让院外的人将盆栽搬进来,他不认得那些花的名字,只知道萧易初的品味跟他差不多,花花绿绿的什么品种的花都有。 瞧出温庭认不得这些花,搬盆栽的伙计边搬边热情十足的跟大主顾介绍,“这是美女樱,这是花烟草,这是……” 秋天开的花自然少不了菊花,于是几名伙计整整搬了二三十盆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菊花。 最后又费了不少力气抬进来一棵蓝花楹,一棵粉紫重瓣木槿,在温庭的指挥下刚好把之前花架的空缺补上了。 只一个时辰的功夫,院子里就变了样。 姹紫嫣红的,生机盎然的。 温庭很满意,萧易初很高兴,给了那几名伙计不少赏钱。将他们打发走后他又缠上了温庭,“你看本世子这么好,若是你实在想要谢,不如把那只海东青送本世子呀!” 说完他就咯咯咯咯笑了起来,结果身旁的人只淡淡睨了他一眼,“这些花多少钱,我给你。” “……” 萧易初一愣,立马摆摆手,“谈感情多伤钱啊!”意识到不对又呸呸呸几声,“谈钱多伤感情啊!要不你将海东青借我几日?” 温庭十分缓慢的转头又十分缓慢的对上萧易初的视线,“呵。” “别这样啊!” 萧易初觉得很受伤,却又不想放弃,“你那么忙肯定没有时间照顾海东青,我可以帮你照顾它啊!而且我家有很多很多鸟,去我家海东青就不会孤单了。” “那你问问它愿不愿意跟你回家。” 余幼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走了出来。 因为刚睡醒,眸光显得更加散漫,面部轮廓也比平时柔和了些,她轻飘飘的看了眼萧易初,又示意了下旁边正在趴着发呆的海东青。 “问它?它又听不懂……”不过万一呢!萧易初望着余幼容试探着问,“那怎样才算它愿意啊?” “叫一声就是愿意,两声就是不愿意。” 这简单! 萧易初眸子一亮,立即走到了海东青面前,一本正经的问,“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家有很多很多鸟,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我还可以天天带你出去玩!……” 然而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海东青看都没有看他,他又不放弃的继续说,许是不耐烦了。 海东青终于叫了,啾唧——啾唧—— 第318章 可能是连环杀人案 两声啊!它不愿意跟他回家。 哎——好像哪里不对,啾唧?啾唧?这他母亲的是鹰叫? 萧易初凌乱了。 刚准备说不算不算,刚才海东青没听清他的问题,他要重新问一遍,就看到余幼容摇摇晃晃的走进了最角落的一间房,而温庭则去相反方向的厨房了。 “太子妃,我再问一遍好不好?”萧易初说着便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温庭脚步一顿,想要提醒他已经来不及了。 “啊——” 一声凌厉且凄惨的尖叫后,萧易初瑟瑟发抖的蹲在墙角,“这——这是——什么啊?你——你也太——”太可怕了!他双手捂住眼睛,脑子里全是发白浮肿的残肢和器官。 余幼容没搭理他,正东翻西翻找东西。 翻了好半天才翻出两个不大不小的透明瓶子,一个里面是碎掉的颈椎骨,一个放着一块颈部组织,上面有几处明显片状痕迹,不过不是指印。 将两个瓶子放在一旁,余幼容又开始去抽靠墙的一排小格子,因为当时是随手放的,她没记放在了哪儿。 抽到第三个才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她打开折好的棉手帕用镊子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东西夹到一个盘子似的器皿上,专注且认真的拨弄了一会儿,确实跟那朵白色绢花的材质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昨晚的案子很有可能是连环杀人案,可是——她这里的尸体明明是大理寺的死刑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没头绪她也没深想,等君怀瑾将死刑犯名单送过来就知道了。 余幼容将面前的东西重新收好,单独放在了一个柜子上,这才慢悠悠的转过身,然后就看到了在墙角缩成一团的人,她眉心一拧。 “出去吧。” “哦——”只一个音萧易初就颤了好几颤,最后是凭感觉闭着眼睛冲出去的。 刚跑到院子里他还惊魂未定呢,就看到温庭端着一碗粥和几碟小菜走了过来,莫名的,他呕了一声,心想他要好长时间吃不下去荤的食物了。 然后他就听到身后的余幼容轻飘飘的说,“刚好我饿了。” ** 下午的时候君怀瑾依旧没出现,可能是需要翻阅的卷宗量较大,所以脱不开身吧! 于是余幼容刚好去了趟南山巷。 路过仁心堂时她脚步没有停直接去了对面的一家医馆,看到有客人进来,伙计立即招呼,“公子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 余幼容不急不缓的拿出一张方子,“按照这个给我抓一副药。”那名伙计不疑有他将方子接过去就去找大夫抓药了,只是没过一刻钟的功夫又苦着张脸回来了。 “公子,你这方子不对啊——”伙计没敢说你这方子上的药材都是些毒物啊!我们是正规医馆,没这些玩意。 “家里耗子多。” 余幼容似乎没看到伙计古怪的脸色一般,也不否认他的话,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 但伙计显然不信她。 心想我们医馆的大夫可说了,这是害人的方子,药材全是毒物不说,凑在一起煎成一副药更是见血封喉,而且说来也巧这方子里有种叫做箭毒木的的植物。 就被称为见血封喉,哪里是用来药什么耗子的? 可还不等他再次出口拒绝,一个银锭子从他眼前晃过被放到了柜台上,接着他就听到了一道散漫的声音。 “你尽管按照方子抓药,我出双倍价钱。” 伙计上下打量了会儿眼前身板单薄的公子,长得跟姑娘似的水灵,但看上去挺不好惹的。 关键是——双倍价钱啊—— 他默默将那个银锭子收了起来,嘴角藏不住的笑,“公子再等等,我再跟我们大夫说说。”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那位伙计又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五十上下的男子,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大夫了。 “就是这位公子要抓药。”那名伙计介绍了一句后便自觉退到一边。 “公子,不是老夫不想给你抓药,实在是你这药方上的药材我们医馆不全啊!”老大夫拿着药方很是为难。 “就好比这阿芙蓉,这药在大明朝本就管控极严,原先南山巷的各家医馆都是定期定量订货,也不知道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也没个解释就订不着了。” 余幼容耐心十足的听大夫说完了这些话,又放了好几个银锭子在柜台上,“我需要的不多。” “张大夫,虽然我们医馆没有,但是对面肯定有啊!” 旁边的伙计看到那些银锭子眼睛都直了,终于将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然后就被老大夫狠狠瞪了一眼,怪他怎么能给对家拉生意呢?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他觉得那几个银锭子不拿白不拿,“对面仁心堂的药材确实要比我们医馆全些。” 余幼容仿佛突然来了兴致一般,“有多全?比我这方子还要全得多吗?” “你这方子算什么?他们仁心堂什么禁药——”伙计说到一半被老大夫猛地扯了一把,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了。 但是拿人手短,最后还不忘含糊不清的提醒了一句,“反正公子去就是了,只要拿得出银子,别说是药材了,他们什么方子都能给你找出来,至于其他的,我们外人也不好说啊!” 余幼容若有所思,道了声谢便慢悠悠的转身出了医馆。 只要拿得出钱? 难道南安王萧允嗣口中的很好得便是这个意思?他是笃定仁心堂私下售卖禁药不是秘密才让她来南山巷瞧瞧的?还是另有其他用意? 阿芙蓉——又是仁心堂—— 有了大概方向,余幼容没急着去仁心堂,而是拐了个弯直接去了大理寺。 ** 大理寺,卷宗阁。 高大的柜架前密密麻麻坐了一地人,大理寺的少卿、寺丞、司务、寺正、寺副、评事等等全在这里了,一个个黑着眼眶,四周高高的堆着小山似的卷宗。 早些年的时候,京中的重案一般都是由刑部负责审判,大理寺负责复核,也就是所谓的职权分离,相互牵制。 后来由于各方势力的变化涌动,渐渐的就变成刑部和大理寺各自单独审理案子。 当然,能到刑部和大理寺这里的一般都是重案大案奇案悬案,而京中那些鸡毛蒜皮张家长李家短的案子则是顺天府统一审理。 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是,大理寺一直负责审核各地刑狱重案。 所以大理寺的卷宗阁是三法司衙门乃至整个大明朝占地面积最大,也是卷宗最全最多的卷宗阁。 因为不限制时间和地方,可想而知要翻阅的卷宗范围有多大,坐在地上的这些人已经不吃不喝坐在这里翻阅好几个时辰了,然而一点头绪都没有。 余幼容一走进来就感觉到了大家的绝望,她扫视了一圈径直到了伏在案前的君怀瑾面前。 “怎么样了君大人?” 君怀瑾抬起头,见是余幼容深深的叹了口气,就在他摇摇头准备再接再厉的时候,不远处有人激动的叫了一声,“大人,找到了。” 第319章 一朵白色绢花 他这一声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君怀瑾更是迫不及待起了身,等走到那人面前后,一把接过他手中的卷宗。 看着看着君怀瑾就笑了起来,“还真有类似的案件啊,死者也是十六七岁的女子,口中含着一朵白色绢花。”说完这一句他又笑不出来了,他视线落在卷宗的时间上。 “这是四年前的案子。” 若凶手真是同一个,便代表案件跨越了四年——说不定还不止四年。 心里正想着这案子不是一般的棘手另一个角落又有人惊呼了一声,“大人,我这儿也找到了。” 那人说着便匆匆捧着卷宗跑了过来。 君怀瑾将自己手中的卷宗转手给了余幼容,又去接那人手里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便瞧出了不对劲。 “这件案子的时间也是四年前,要比刚才那件还早些。不过死者虽为女子,年纪却要大不少,而且——除了同样含着一朵白色绢花,并没有更明显的死亡展示。” 也没有其他相似之处,君怀瑾说着又将这份卷宗递给了余幼容,“会不会是有人在模仿他?” “不会。” 余幼容一口便否定了君怀瑾的怀疑,“一般会被人模仿的案件都是一些比较知名的案件。”她抬头反问君怀瑾,“在此之前,君大人对这几起案件有了解吗?” 君怀瑾摇头,确实听都没听说过。 在大理寺的这几年君怀瑾一有闲暇就会跑来卷宗阁研究那些遗留多年至今未侦破的悬案。 就算是再鲜为人知的离奇案件,作为大理寺卿他多多少少都有点印象。 很显然,这两起不被他知晓的案子别说是知名了,甚至于在四年前被人随随便便就丢在了卷宗架上,根本就没当回事。 也没有继续往下查的打算。 “是我思虑不全武断了,陆爷先看看这两份卷宗吧。” 余幼容也没继续往下说,认认真真的将两份卷宗看完了,就在君怀瑾迫不及待的想听她的看法时。 她却主动翻阅起架子上的卷宗,清清淡淡的说了句,“辛苦大家再找找有没有相似的案子。” 等到一群人将近五年各地的命案全部翻遍。 天已经大黑了。 君怀瑾揉着酸痛的肩膀,又说了一番“辛苦大家的话”便让所有人回去休息了,一会儿的功夫卷宗阁中便只剩下他和余幼容两个人,君怀瑾忍不住又问。 “陆爷怎么看这几起案子?” 这次余幼容依旧没急着回答,她先找了张椅子坐下,将自己完全摊开才眯着眼睛一脸倦怠的说。 “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物证和作案手段,凶手是同一个人的几率很大。” 说着她又将那两起案子的卷宗摆到君怀瑾面前,“时间比较早的这起案子应该是凶手第一次作案,手法不是很成熟,到了第二起案子他的作案特点才渐渐明显起来。” “陆爷的意思是,他是从四年前开始犯案?”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再早一年就没有相似的案子了。 可是——这四年内也没有相似的案件啊! 似乎看出了君怀瑾的疑惑,余幼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一般情况下连环杀人案之所以会中断,肯定有个让凶手不可控的因素,要么是凶手的行动被限禁了,要么……” 余幼容没将话说完,而是若有所思的将视线又移到了那两份卷宗上,不管是这两起,还是刚发生的这起。 凶手虽然对死亡有某种执念,但又并未让死者经历太多痛苦。 而且,杀害对象全都选择了女性却完全没有侵犯过她们——更是某种极端的矛盾,一般的心理侧写显然很难形容这个凶手。 他很有可能拥有非常明显的双重人格,就是不知道动手的是他的主人格还是他的副人格。 而他的主副人格又知不知道另一方的存在。 因为线索有限,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余幼容止住心中越扩越大的疑惑,暂时将这件案子放到一边,又问起了君怀瑾另外一件事情。 “死刑犯的名单有了吗?” 提到这件事君怀瑾像是突然才想起,“忙着翻卷宗竟然将这件事给忘记了,不过那些尸体当初送过去时就做过登记,陆爷在这儿等等,我这就去把名单拿来。” 君怀瑾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他将小册子递给余幼容,“都在里面了。” 没有再像看卷宗时那么慢,翻开册子后余幼容一目十行,一会功夫便排除掉了一大半人,最后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三名年纪差不多的女死刑犯身上。 她手指划过那三人的名字,问君怀瑾,“君大人有这三个人的画像吗?” “有的。” 君怀瑾说着便起身走到一个放满卷轴的架子前,寻着标签一一找过去,很快抽出两个卷轴又回到余幼容面前,“陆爷先看看这两个,还有一人的画像可能是放到其他地方了。” 卷轴打开,上面女子的画像虽没有多么的栩栩如生,但五官还是分辨得出来的,余幼容很快便对号入座了。 将这两人也排除后,她指尖落在了最后一名女子的名字上。 ——许琉光。 这么说那个颈椎骨全碎的女子就是这个叫许琉光的人了,她视线跟着扫向下面这名死刑犯的相关信息,发现对方竟然是原先摘星楼里的姑娘。 因为是摘星楼原老板薛姐的得力帮手,神仙散的事她出了不少力才会被判了死刑,不过延缓执行了。 “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见陆爷盯着许琉光那一页看了许久,君怀瑾不解的问了一句。 余幼容也没瞒他,“君大人还记得那批尸体中有具女尸的口中有些亮晶晶的像丝又像絮的东西吗?” 事情隔的并不远,君怀瑾自然还有印象,他刚准备问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怎么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惊得他瞳孔骤然放大,“难道那具女尸之前口中也含着一朵白色绢花?” 余幼容没否认。 “应该是尸体太长时间没有被人发现,白色绢花和口腔内的组织黏到一起,白色绢花被扯开后才会残留下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怎么可能!” 君怀瑾几乎是拍案而起,死刑犯被执刑前都关在大理寺的死牢里,行刑当日从死牢到刑场都有大理寺的衙役押送看管,再然后就是行刑了,凶手哪来的机会动手?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 对于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君怀瑾应该直接否认的,可是他却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第320章 陆爷,你别笑! 余幼容瞧君怀瑾的脸色变了又变,稍稍坐直了身体,“看来君大人想到了。” 君怀瑾的眼神晦涩不明,想到是想到了,但是这个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大理寺的死刑犯怎么可能会在行刑之前被替换掉? 而且,就是为了防止重要犯人被替换,大理寺在这方面管理的十分严苛,根本就没钻空子的机会! 可如果没有被替换的话,又要如何解释在女尸口中发现的那些东西? 望着君怀瑾越来越暗的脸色,余幼容沉默着没说话,她自然知道死刑犯被替换意味着什么。 到时候追究起来别说是君怀瑾,恐怕整个大理寺都会被嘉和帝问责,若是被有心人稍加利用,将君怀瑾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拉下来都是有可能的。 更让君怀瑾为难的是——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一旦深入调查大理寺死刑犯被替换一事定瞒不住,届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大理寺,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天子近臣落马。 可又不能不查…… 合力侦破过几起案件,余幼容信得过君怀瑾的为人,知道他之前肯定不知道替换死刑犯一事。 “君大人先不要慌,你先好好找找许琉光的画像。”余幼容说着一顿,自言自语道。 “说不定已经找不到了。” 既然那人能将手伸到大理寺,拿走一幅画像又算什么? 余幼容始终淡着眉目,她将伸直的双腿一点一点曲起,神态散漫中又透着认真,很是矛盾。 “找不到了也不要紧,苏懿那儿不还有以前摘星楼留下的姑娘吗?既然这个许琉光在摘星楼的地位不低,她们总归认识的,再画幅就行了。”她看向始终阴着脸的君怀瑾。 “明日我们一起去摘星楼。” 若是换做以前,一般都是君怀瑾在说,余幼容在听,难得的,今日竟然颠倒了过来,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余幼容在说,反倒是君怀瑾一直没有开口。 君怀瑾并不是那种容不得自己犯一丁点差错的人,然而死刑犯被换这样的事件对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错误。 也是在心底绝对原谅不了自己的错误。 好长时间后,他才抬头用满是阴霾的双眼望向余幼容,“没有死刑犯能从大理寺逃脱,如果此事是真,我一定会将许琉光抓回来,也绝不会放过参与此事的人!” 又一阵沉默,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君怀瑾长吁一口气。 “我突然想起陆爷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他眼底的阴霾稍稍散了一些。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顶多算弥补过错,但后面这句话倒是贴切,管它前程如何呢!身为大理寺卿要断天下所有案件的公正,这件事我也一定要查到底!” 余幼容笑了笑,许是因为挺真诚的,单纯又真诚,一向凉薄的眉眼倏然明艳起来,惊得君怀瑾都忘记难过了。 “陆爷,你别笑!”他捂住胸口倒吸一口凉气!遭不住啊! ** 三街六巷。 桃华街、景行街、鹿鸣街,胭脂巷、采薇巷、月出巷、南山巷、有狐巷、濯缨巷。 每条街道每条巷子都有各自的特色,六巷中以胭脂巷最为赚钱,巷子里的每家花楼都能日进斗金。 而三街中最赚钱的莫过于鹿鸣街。 鹿鸣街上赌坊占一大半,当铺占一小半,说起来布局既合理又有些残忍。 每隔几家赌坊旁边总有一间当铺,很多当铺什么都收,只要价钱合理连麻布衣裳破鞋破靴都能当。 差不多一两个铜板。 但偏偏还真有人靠这一两个铜板翻身的。当然!更多的人则是输得倾家荡产,最后连块遮羞布都不剩,想不开抹脖子的有,也有卷土重来坚信自己能时来运转的! 有段时间京中很流行一首顺口溜,连三岁小儿都能张口就来。 本想赢钱,结果输光;还想翻本,到处欠账;赢的高兴,输的骂娘……一把富一把穷一把暴发户一把剩底裤。 与胭脂巷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笙歌燕舞不同。 鹿鸣街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铺满地,银票地契天上飞。 入夜后,鹿鸣街最大的永胜赌坊热火朝天,赌坊的每一处都围着一堆人,一声狂喜一声哀嚎。 他们赌的方式五花八门,有骰子,牌九,有投壶,弹棋,有斗鸡,斗蝈蝈,等等等等。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能堵的。 此刻一片吵杂中,一名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在几个人的护送下穿过赌坊朝后面的院子走去。 进入后院,门一阖上瞬间就将前方的声音隔绝了,静谧的仿若两个地方。 这行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永胜赌坊,轻车熟路的走到一道门前,为首的人一脚便将门给踹开了,不发一言便叫人感觉到了他的滔天怒火。 门被踹开,里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几名穿着暴露的女子吓得抱作一团,而在她们的身前。 一名浓眉三角眼的男子正将一碗酒灌进嘴里,面对突然闯入的人不仅不慌张,反而目露凶光,他将空碗重重倒扣在桌上,抹了把嘴看向站在中间的人。 “聿爷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一声冷哼,盛怒之下也难掩一身贵气。 “何意?姬老板,之前我们可是说好的,你帮我洗货我付你酬金,这些年我们合作也不止一次两次了,我只离开了京城几日,你竟就敢私自扣下我的货!” 一段话说下来,男子越发阴沉,仿佛只要眼前的人给不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会杀了他。 男子口中的姬老板就是永胜赌坊的主子,早些年一条路走到黑,直到入驻了鹿鸣街,才将自己洗白了些,如今更是黑白两道通吃坐在后院里就能数银票数到手软。 面对男子的质疑,他冷笑起来,“是啊!聿爷是我的老主顾,我们整个永胜赌坊都要仰仗聿爷鼻息。”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起了身,大力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但聿爷也不能不把我们的命当回事啊!你那批货是什么你心里清楚,早在第一次合作时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什么单子都接,可那东西要不仅仅是见不得光那么简单,就必须事前跟我通气!” 他指着男子的鼻子大骂,“你这次干的是人事吗?你她娘的让老子帮你处理的那批货是什么?” “放肆!休得无礼!” 听到姬老板辱骂男子,男子两边的人齐刷刷的拔出了佩剑,就连男子自己也黑沉着脸,但他此刻的怒火更多的是来自于姬老板方才那段话的内容。 “你居然动了我的货!” “这事还真怪不上我,手下人搬运时刚好翻了一箱。”姬老板反过来质问,“我倒是很想知道,以前你让我处理的那些货不会也都是这玩意吧?你这是想谋反呢还是——” 一句话尚未说完,男子一个健步往前,一掌拍在姬老板胸口,震得他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稳住脚步后,姬老板擦了下嘴角的血。 不怒反笑,“聿爷这是想杀我灭口?那你就别想拿到这批货了。” “你!” 这一次换成姬老板打断男子的话,“聿爷千万别跟我这种大老粗讲道理,我啊!爱钱也爱命,就算聿爷觉得我们这种人的命低贱,但我们自己也要护好了呀!” 男子硬生生将胸口的郁气压下,沉着声音问,“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出你的条件。” 姬老板也不客气,“条件嘛!我当然要好好的想,等想好了自然会联系聿爷,不过今晚,聿爷还是请回吧!” 等到男子盛怒而来盛怒而去,姬老板将那几名女子也赶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恢复安静。 姬老板捂着胸口慢悠悠的转过身,心想丫的下手真狠,可一走向对面的屏风眼里的凶光立马散了,反而堆起恭敬的笑,“主子,我都按照您交代的说了。” 第321章 仗着自己好看就能不要脸吗? 屏风后面没有光,只能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颀长身影,姬老板没得到回应,又不敢再走近,继续说,“我还当那位聿爷有多沉得住气呢!这才两天就找上门来了。” 他笑眯眯的,带有讨好的语气,“主子,那批货到底是什么啊?” “不该问的不要问。” 屏风后终于响起了声音,不怒自威,清冷中自有一股矜贵之意,姬老板面上一慌,连忙赔不是。 “是我多嘴了是我多嘴了。那——”他试探着问,“主子,下一步我该如何?” “等着。” 姬老板不知屏风后的人是何时不见的,直到门外有人敲门他才从惶恐中回神,唤了声“主子,您还在吗?”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才敢绕到屏风后。 只是空荡荡的屏风后面哪里还有人—— 姬老板收拾好情绪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永胜赌坊一位很有名的庄家,他探头瞧见房中的一地狼藉,脸上的笑一怔。 刚想关心姬老板一句,姬老板就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耐烦的斜眼问道。 “又怎么了?” 庄家立即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又回来了,“是上次那个冤大头又来送银子了。” 他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萧祈,据说现在在顺天府当差,老板要不要去前面瞧瞧热闹?” ** 秋日的天空很高很远,空荡荡的,没有云也没有星。 像是有所感应般,原本低头行走的余幼容突然抬了头,目光尽处一张比雪色月光更绝的脸半明半暗。 门前挂着的灯笼幽黄的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模糊了他的轮廓线条,也让他多了几分不真实感。应该是感觉到了远处的视线,他慢悠悠的转过身,看到那里的人后。 眼神倏地就柔了下来。 余幼容稍稍加快了些脚步,刚走到他面前就闻到了一股——五味杂陈的味道,有脂粉,有烟丝,将他身上的梅花香都掩盖住了,她眯了下眼睛。 “你从哪儿来的?” 萧允绎也不瞒她,“赌坊,你呢?”他也闻到她身上沾着物品久放后的腐朽味。 “大理寺,跟君大人他们在卷宗阁翻这几年的卷宗。” 难怪—— 萧允绎一回京就在忙,直到现在才有空过来看她,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又有案子了,他目光更柔,抬手揉了揉她染了层幽黄光晕的头发,“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又说,“有些事可以交给萧炎去办。” “嗯。” 明明同床共枕过十几日,应该算“熟”人了吧——但不知为何——余幼容如今一看到面前的人就忍不住耳尖发烫,比起以前越发的没出息也没自制力。 可能是心底的心思叫嚷喧闹的太厉害了吧!她咬了下嘴唇,“那个……” 刚要开口院中便传来了温庭的声音,“老师,是你回来了吗?” “是。” “你怎么不进来?在跟谁说话?”温庭一边询问脚步也朝这边走来,刚听到余幼容回答“是萧允绎”他已经拉开院门看到了外面的人。 视线在院外两人身上晃了一圈,温庭寒着脸“哦”了一声,又转身去厨房给余幼容准备晚饭。 这个时间应该算宵夜了。 萧允绎? 某位太子殿下若有所思,虽然她叫他的名字很好听,但是——好像又生疏了些,他突然转过身一本正经的看着面前的人,“容儿。” 余幼容不明所以,“嗯?” “叫声哥哥听听。” “……” 幽黄的灯笼下,能明显看到某人的嘴角抽了两下,仗着自己好看就能不要脸吗?她偏头“呵”一声冷笑,在某位太子殿下失望的眼神中转身进了院子。 一直到坐在饭桌前余幼容耳尖上的热度才退了下去,她故意不去看坐在对面的人,慢悠悠的喝着温庭熬的莲藕冬菇猪排骨汤。 而温庭则在一旁监督他老师吃饭,他老师吃饭一直都是要盯着的。 这一点萧允绎也深有体会。 等到余幼容吃够了量,两人才将视线收了回来,温庭想要收拾碗筷去洗,余幼容拦住了他。 自己端着空碗拿着筷子就去了厨房,萧允绎立即起身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几步还不忘回头跟温庭说,“师公会照顾你老师,你乖乖去休息,别让你老师操心。” 温庭视线幽幽扫向饭桌,想了会儿要不要拿茶壶砸这个人,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行为有辱斯文! 某位太子殿下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危险,扬了扬下巴,“快去吧!” 等看着温庭黑着脸气呼呼的转身回了房,萧允绎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才往厨房那边走去。 厨房里。 余幼容已经在洗碗了,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就说,“你就欺负他吧。” “我哪有欺负他,我是关心他。”萧允绎视线扫了一圈厨房找热水,现在这个天水已经开始凉了,他往余幼容洗碗的盆里加了些热水,又将她两边沾了点水的袖子挽起。 她洗碗,他就蹲在一旁将洗干净的碗擦干。 像一对寻常老夫妻。 但这对老夫妻对话的内容一点都不寻常,“君大人这两日有没有审神机营的那个步兵?”因为秋猎的缘故,神机营刺杀一事耽误了有好些日子了。 “审了,什么都不肯说。” 余幼容将擦干的碗筷放好,“君大人害怕再用刑那人会有性命之忧,特地给他用了药吊住命。” “敢刺杀那位,他定然早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嗯。所以我把他藏在身上的毒药都扔了,他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撞墙也不容易。” 接着余幼容又说,“你应该早看出来了,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皇上,王铁扬说那名步兵的枪法不错,他那一枪不该偏那么多只擦伤了皇上的脸。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简玉。” 而那段时间谁最想要简玉的性命,答案不言而喻。 沉默半晌,萧允绎才接话。 “如今百官以他为尊以他为首,剩下的那些人要么就是不参与朝堂纷争,要么就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的,使得他居高自傲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胆子大到利用当今圣上来掩人耳目害人性命,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天下姓徐了呢! 不过,恐怕这天下真姓徐后那个人扶持的晋亲王第一个饶不过他。 说到晋亲王—— 诸位皇子中他是嘉和帝的长子,已快要到而立之年了,比萧允绎大了近十岁,而嘉和帝虽然年逾半百,早已过了知命之年,但身体一向健康硬朗,退位遥遥无期。 再过个十年肯定是没问题的,但那位——显然等不了十年了。 “魏提督训练过的人,想要撬开嘴本就不容易,这个人——慢慢磨吧!不过——也不是非要撬开他的嘴。” 第322章 好想现在就洞房啊 面前的人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若是君大人放出消息说那名刺客松了口,殿下觉得那边知道后会如何?” 萧允绎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叫哥哥——不要叫殿下。 又觉得气氛不太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回答,“以那几位的一贯作风,这个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他们定会想办法灭口。” “只要他们敢灭口,就是主动将把柄送到我们手里,还需要撬什么刺客的嘴?” 余幼容说话的同时也没忽略萧允绎脸上那丝不明的绯红,她朝外面漆黑的院子望了望,心想不热啊。 “刺客这件事我不方便出面,就要麻烦君大人多费心了。” “他以后是要做你的幕僚的,应该不会觉得费心,更何况这件案子交到了他手里,他肯定是要负责的。” 明明是在很正儿八经的谈论刺客的事,某位太子殿下却突然来了一句,“我可以抱你吗?” “……”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不对劲。 趁余幼容在走神,萧允绎已经上前掐着她的腰将她带进了怀里,明明这大半年一直在盯着她吃饭,还是没长半斤肉,怀里的人单薄的像是稍微用力就会捏碎一般。 一直到两人的气息互相交缠,萧允绎才附在她耳边很是小心翼翼的说,“过几日钦天监要算婚期——” 他停顿了好长时间,声音又软了不少,似乎还有些紧张,“我同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萧允绎的怀里太闷太热,余幼容脑子懵懵的,她还没有消化这几个字,身前的人又问。 语气带着几分蛊惑。 “到时候让他们多算几个日子,我拿来给你挑好不好?” 久久等不到回应,萧允绎稍稍松开了些怀里的人,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涨得通红的脸,耳尖耳廓都红了。 啊—— 原来萧允绎脸上那丝不明的绯红不是因为天气热啊。 余幼容突然就明白了,她有些不敢看萧允绎的眼睛,垂首眨了好几下眼,只觉得整个脑袋热气腾腾的。身前的人瞧她这副模样,眼里满是春意,很有耐心的在她耳边慢慢诱哄着。 “你会跟我在一起的,对吗?” 可能真的被眼前这只大狐狸蛊惑了,余幼容有些不清醒,低着头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嗯。” 有烟花在心尖炸开,烫的人儿颤了颤,然后就有些失控了。 “容儿。” 听到身前的人叫自己,余幼容抬起红透了的脸去看他,“我可以亲你吗?”这次没给怀里的人太长时间思考。 他将唇压了上去,不敢太放肆,一点一点的轻吻,吻的很克制。 好一会儿都感觉不到鼻前的呼吸,他嘴角扬起弧度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别憋气,张嘴。” “哦。” 她抬头看他,他眼里有她混混沌沌的样子,而他——一向都是矜贵的,哪怕在河间府时为了救她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哪怕太液池第二日他们俩一起裹着毯子流鼻涕。 他也是矜贵的。 然而此刻—— 余幼容还是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么欲又这么野的光,像星星点点的火,在她心上燎了原。 她紧张了。 “继续好不好?” 等到怀里的人点头,萧允绎抱起她一个旋转将她放到了桌上,她坐着,他站着,高度刚刚好,他一低头就碰到她的唇,他有点急,吮的有点疼。 还咬到她了。 再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余幼容脑子更懵了,脑袋好像要爆开了似的。而某位太子殿下只有一个想法,好想现在就洞房啊…… ** 次日一早,摘星楼。 摘星楼的姑娘们都是昼伏夜出的作息,这个时间基本还在睡觉,也有个别正在房门前送过夜的恩客的。 因为余幼容和君怀瑾来过几次,楼里的人都认得他们,即便苏懿不在这里也没人敢拦住他们,两人刚走进楼里,就有人去通报苏懿了。 余幼容随便在一楼找了个位置,刚刚坐下就看到一名国字脸的男子从二楼晃晃悠悠的走了下来。 身后还跟着一名满脸困倦的女子,一直将人送到门口,女子强忍着困意娇媚的道了声“贾爷再来啊~”就扭着蛇腰回去继续睡觉了。这一幕在花楼中很常见。 但君怀瑾却不知怎地突然来了兴趣,“陆爷可知刚才走出去的那人是谁?” “谁?” “前京城第一富商贾铨。” 之所以说是前京城第一富商,那是因为自从有了三街六巷,别说是京城,整个大明朝最富贵的人就成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街六巷主子。 “这几年因为三街六巷,他出现在人前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可以说三街六巷的存在断了他不少财路,按理来说他该恨死了三街六巷,恨死了三街六巷那位主子才对,但陆爷猜猜怎么着——” 君怀瑾笑得不怀好意,“偏偏贾铨却是这胭脂巷的常客,特别是摘星楼,不管是以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说话间,那个京城第一富已经消失在门前,混迹于人群之中,余幼容对他不怎么感兴趣。 只问,“这么说他可能认识许琉光?” “十有八九是认识的,像他这样的钱袋子那个薛姐肯定要不遗余力的讨好,而许琉光又是薛姐身旁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说不定交情颇深呢!” 两人刚说了几句,苏懿便来了。 “陆爷,君大人。”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交代旁边的人上茶水上点心,走到余幼容面前也不敢坐,就恭恭敬敬的站着,因为太困,声音有些干有些哑,“陆爷此次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有件案子又要麻烦你了。” “陆爷说的哪里话,能帮上陆爷我高兴还来不及。”接着苏懿便问,“陆爷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余幼容先让苏懿坐下,看着她脸上明显的疲惫眸光微微晃了晃。 随后是君怀瑾将他们这次的来意告诉了苏懿,苏懿听后立即起了身,“这个好办,我现在就去叫她们几个过来。” 她刚迈开脚步,余幼容叫住了她,“不急,我们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办晚些时候再来,你先去休息吧。” 君怀瑾刚想问他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就被余幼容用眼神制止了。 他立马就会了意。 两人在苏懿的疑惑中又走出了摘星楼,正准备回大理寺再去研究那几起案件,身后有人走的太急直接就撞上了君怀瑾,这边君怀瑾还没生气呢!对方倒是先发了火。 “你没长眼睛吗?竟敢冲撞本官!” 君怀瑾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耳熟,转过身就看到了一脸憔悴,显然昨晚被榨成了人干的顺天府府尹尹鹤。 第323章 凶手想给他们看的 尹鹤哪里能料到一大清早竟在胭脂巷遇到了君怀瑾,前面的人一回头,他就彻底傻了。愣在原地半天才不敢置信的开口。 “君——君大人?” 不知何故还结巴了一下。 君怀瑾一扬眉,饶有兴致的望着面前心虚到不敢对上他视线的人。自从上次在摘星楼中两人发生了些不愉快,尹鹤便处处看君怀瑾不顺眼。 但又不敢轻易得罪,只能说些阴阳怪气的话逞口头威风,像今日这般的心虚模样倒是头一次见。 难不成是因为一大清早撞见了他在胭脂巷鬼混? 很显然,尹鹤并不是脸皮子这么薄的人,要不然上次在摘星楼时他就不会因为自己订到了座位就去嘲讽君怀瑾了。 君怀瑾多精明,立马便瞧出了不对劲,他勾了勾嘴角,“是尹大人啊。” 才刚叫了一声尹鹤便打了个寒颤,他往后退半步,一脸防备的瞧着眼前的人,“君大人这几日不是在忙案子吗?怎么有闲情来逛花楼?” 他努力装作镇定,又恢复了一贯阴阳怪气的样子,直到这时才有心情去看君怀瑾旁边的人。 是个长得极好看的公子哥,瞧着还有些眼熟,但大清早的尹鹤的脑子还不太清醒。 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他也不愿多想,将视线又移回到了君怀瑾身上,还是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只虚张声势的挺着胸膛。至于尹鹤为什么这么心虚,还要从昨日说起。 昨日一早尹鹤开开心心的去顺天府,因为没闻到奇怪的味儿还心情颇佳的夸了那几名衙役。 女尸扔了,案子也结束了! 反正死者的家属至今没有报案,这件事就算翻篇了。瞧,办案就是这么的简单。 谁知才高兴了半日的功夫,尹鹤就得到消息,说是昨晚上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口中竟然也含着一朵白色绢花,现场也同样被布置的又绝美又诡异。 这案子还被大理寺接下了。 尹鹤在顺天府府尹的位置上待了有些年了,当然能想到这两起案子极有可能是同一人犯下的。 是连环杀人案。 而连环杀人案中相似的线索是很重要的,很有可能就是锁定凶手的关键。 但是—— 因为发现尸体的那日他急着去秋猎,回来后又因为尸体腐烂严重直接让衙役将尸体给处理了,根本就没有让仵作验过尸,若是被君怀瑾知道这件事…… 尹鹤立马就慌了。 他赶紧将那几名衙役又叫了过来,询问他们将那具女尸扔哪儿去了,衙役不明所以,老老实实的回答。 女尸被他们扔到了郊外的乱葬岗上。 尹鹤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觉得再将女尸找回来恐怕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万一被君怀瑾告发到皇上那儿,玩忽职守,他这一身官袍就别想再穿了。 还不如就将这件事瞒到底呢! 于是,尹鹤责令顺天府上下绝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谁若是泄露了,他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将心重新放回到肚子里后,傍晚时分尹鹤心安理得的去了胭脂巷。 在一家花楼里厮混了一夜。 谁知没看黄历,一大清早的刚出了花楼没多远竟然就遇到了君怀瑾,他条件反射的心虚,生怕被对方知道他压下去了这么一起案子。 “看来尹大人很关注大理寺啊,竟然知道我在忙案子。” 君怀瑾看似无意的一句话使得尹鹤更加心虚了,心里有鬼,他便怎么看君怀瑾怎么觉得不对劲。 甚至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了。 之所以出现在胭脂巷就是来质问他的,否则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他脸白了青,青了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我没事关注大理寺干嘛!本官还有事没空跟你在这儿废话。”说完便甩着袖子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开了。 望着前方做贼心虚的身影,君怀瑾若有所思,“他肯定有什么事瞒着,陆爷,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不用,去查查这段时间顺天府发生了什么事。” ** 神机营士兵刺杀嘉和帝一事还没有查清楚,秋猎刚回来就发生了离奇凶杀案,结果极有可能是连环杀人案不说,甚至还牵扯到了大理寺死刑犯被替换这种事。 君怀瑾很是头大,也忙得不可开交。 一回大理寺就吩咐衙役去打听顺天府的事,然后又开始研究那两个卷宗。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嘉和十八年的七月份,第二起案件发生在嘉和十九年的三月份,隔了半年多。 这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 直到嘉和二十二年的六月中旬又发生了第三起,而这起案件中的死者还跟大理寺的死刑犯替换了。 再之后的第四起案件是在秋猎回京当天,也就是八月的最后一天。 将四起案件的时间梳理清楚后,君怀瑾又开始纠结,未发生案件的三年多四年不到的时间里。 真的是凶手没再犯案,还是犯了案却没被人发现? 结果他刚向余幼容提出这个疑惑,便被余幼容给否认了,“发现尸体的那晚我就跟君大人说过,凶手迫不及待的想将自己的作品展示给别人看,尸体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至于会不会又出了像替换死刑犯这样的意外。 余幼容表示不排除,但四年间不可能一直出现这样的意外,所以更合理的解释是——凶手没有犯案。 之前的两起案子隔了半年多,这次的两起案子却只隔了两个多月。 凶手的作案频率明显快了很多…… 也不知他作案前的诱因是什么…… 这应该是君怀瑾成为大理寺卿后遇到的最难的案子,除了凶手想给他们看的,其他的线索全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这四名死者的身份到现在为止都没能确认。在大明朝无法确认身份,要么是故意被人抹去了背景,要么就是四处流浪的难民。 而无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情况,都会使得本就复杂的案件更加棘手。 就在君怀瑾一筹莫展时,去顺天府打探消息的衙役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气得君怀瑾想马上冲去顺天府将尹鹤给打死。 尽管尹鹤再三交代女尸的事不能泄露出去。 但那具女尸在顺天府放了一个多月,后面又因为腐烂搞得在顺天府当差的人苦不堪言,随口一抱怨就说出去了。 尹鹤不知道,早在他尚在上林苑秋猎时,京中知道此事的人就不仅仅是顺天府的人了。 第324章 死亡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果 君怀瑾气归气,理智尚存,知道现在不是找尹鹤麻烦的时候,一刻不耽误的带上大理寺的几名衙役直接去了郊外的乱葬岗。 害怕晚一步尸体就会又出其他意外。 另外,他又让一名衙役去顺天府通知尹鹤去乱葬岗与他们汇合,还特地强调了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若是尹鹤不愿意去,也行,那就明日一早在养心殿见吧! 君怀瑾和余幼容到达郊外的乱葬岗时,正是中午时分,秋日的太阳当头照着,明明是暖洋洋,有温度的。 但身处这种阴寒之地还是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从小腿那里就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京城在天子脚下,是大明朝的国都。 即便有难民也比其他地方要少得多,能找得到食物的地方也多得多,是以乱葬岗上只有一具用草席卷着的尸体。 君怀瑾招招手让衙役上前查看,立即有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朝草席走去。 隔着好远一段距离就闻到了阵阵浓烈的腐臭味。 他们俩脸色一变,却并未退缩,向前倾斜身体将重量放在一条腿上,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迅速将草席掀开。 草席里面裹着的尸体立即露了出来。 而两名衙役却在草席掀开的同时匆匆往后退了好几步,等觉得距离安全了才停下来,稍稍侧身朝草席上望去。 只瞧了一眼脸就白了。 草席上躺着一具身穿粉衣的女尸,脸部烂的不成样子了,眉毛的位置不知道染了什么,有两片晕开的黑,而唇部是泛着黑的红,一眼望过去视觉冲击,阴森诡异。 还爬着蛆虫。 宽大的粉色袖子和裙摆甚至因为蛆虫的蠕动微微动着。 两名衙役再也忍不住了,撇开脸就弯腰吐起来,心想这具尸体居然比上次在枯井里发现的男尸还要可怕。 难不成这具女尸的死亡时间比三个月还要长得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顺天府的人这一个多月是如何忍受的?但是——他们又偷偷瞥了两眼那件粉色衣裳。 还挺鲜亮的,不像是死了那么长时间啊! 君怀瑾一向见不得这些尸体,早在瞥见那些活物后就移开了视线,再也不肯多看一眼。 心里甚至在犹豫要不要让陆爷验尸。 而就在他想这些时,旁边的人剥了颗糖丢进了嘴里,随手从腰封里拽出手套戴上就朝尸体走过去了。 余幼容蹲在草席旁观察了一会儿,嘴巴里的糖咬的咯噔响。 尸体身上衣服的材质与第四起案件中的女尸是一样的,而且除了被组织液污染外,表面还算光滑平整,说明死后并未长时间暴露在室外。 因为蛆最喜欢湿润的地方,尸体的头和脸部腐烂的最严重,她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刚挑起宽大的袖子…… 身后的君怀瑾干呕了一声。 余幼容动作停下了,她缓缓回过头看向君怀瑾,突然觉得很有必要帮助他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否则以后一遇到案件他就如此,她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忍受几次。 “君大人——” 她叫了他一声,情绪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听到陆爷叫自己,君怀瑾再不情愿还是慢慢挪了过去,走到余幼容旁边后他尽量将视线放在别处,控制着音调询问,“怎么了?是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余幼容盯着君怀瑾望了一会儿,她以前没有过帮助别人克服心理障碍的经验,只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其实死亡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结果。” “啊?” 君怀瑾还在吞咽口水努力将恶心感硬憋下去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一脸懵的盯着旁边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怎么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呀! 也不是很明白陆爷为什么要跟他说这样一句话—— 君怀瑾张了张嘴,刚要询问就听余幼容又说,“没有什么东西是可怕的,其实也真的不可怕。” 她指了指女尸身上的蛆虫。 以及来回飞的几只苍蝇,还有一些君怀瑾叫不上名字的昆虫,耐心十足的。 “这么多昆虫在尸体上爬来爬去飞来飞去确实挺恐怖的,但是通过各种昆虫来到尸体上的时间却可以确定尸体死亡的时间,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说着说着她突然知道该怎么帮君怀瑾了。 “人死后身体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从腐烂到白骨……这些变化甚至还会影响死因,影响死亡时间。” 余幼容说这些话的本意是。 你瞧,尸体腐烂的过程能影响到这么多因素,还能发现诸多线索,难道不值得用心研究吗? 只要你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些事上,根本就不会去害怕,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但是很显然,君怀瑾依旧无法理解,甚至听不进去她接下来说的话,急匆匆的打断道,“陆爷,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其实尸体并不可怕?” 余幼容甩给了君怀瑾一个“这不是很明显吗?”的眼神便不再搭理他了。 觉得自己的好心喂了狗。 君怀瑾在心里抱怨,道理他都懂,他也知道一具尸体有很多研究的价值,可他还是觉得很可怕啊! 然后他又想,原来陆爷也有做不到的事——譬如让他镇定自若的面对这些尸体。 尹鹤来的时候余幼容已经验好尸起了身。 君怀瑾看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他的隐瞒,如今他们要将之前整理的线索再重新进行调整。 虽然变化不算太大,但对于本就一筹莫展的君怀瑾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于是他学着尹鹤的口吻,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尹大人,我不指望你能帮上大理寺什么忙,但你怎么还给大理寺添了这么多乱啊?” “你——我——” 尹鹤本就理亏,又害怕君怀瑾真的去皇上面前告状,到了嘴边反驳的话又咽了下去,“你就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吧!” “这具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尹鹤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再隐瞒也没必要了,才说,“秋猎出发那日。” 听到他的回答君怀瑾气的差点直接动手,“秋猎出发那日?” 他冷笑,“也就是说你在离京之前就知道了这件案子却故意置之不顾?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秋猎?” “这又不能怪我,谁让你们跑得那么快?” 第325章 好心又从狗嘴里夺回来了 本来这种案子根本就不会落到顺天府头上的,一向都是交到刑部或者大理寺手里的,所以他将案子放着,等到他们回京再做打算有错吗? 这么一捉摸,尹鹤已经将自己说服了。 “你也别只怪我一个人,这件事我们大家都有错,要真闹到皇上那儿,我也可以说是君大人监管不力。” 尹鹤的语调越发阴阳怪气的,“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大理寺居然都不知道。” 最后还是他们顺天府的衙役先去的现场呢! 听了这几句话,君怀瑾差点被气笑了,他也不跟尹鹤争执,只指着一旁的尸体,“那你倒是说说,你命人将死者扔掉是何意?难不成尹大人是故意在帮凶手隐瞒。” “你血口喷人!” 尹鹤立马就急了。 这个人居然当着他的面就敢指鹿为马,诬陷他是帮凶!岂有此理! “这尸体都烂成这个样子了,留着也没用,我不扔了难道还亲自送去大理寺吗?恐怕君大人也不会愿意见到我这么做吧!” 许是气到了极致,君怀瑾反而镇定下来,心情越发平静,他冷着音调,一字一顿的提出质问。 “谁跟你说尸体留着也没用?人死后身体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从腐烂到白骨,甚至是尸体上的这些虫子都能提供许多有价值的线索,帮助确认凶手的信息,你却说没用?” 君怀瑾说着居然走到了尸体旁边。 “这件粉衣跟另一起案件中的死者是一样的,颈椎骨尽碎的杀人手法也是一样的,这些都是重要线索。” 他每个字音咬的很重,张口就将陆爷验尸时跟他说的话说了出来。 见尹鹤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摁着他的后劲逼着他将尸体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末了阴森森的在他耳边吓唬。 “尹大人,你查都未查便盖棺定论,就不怕人家死不瞑目冤魂不散半夜找上门吗?” 尹鹤被吓得哆嗦起来,抖着嘴唇回道,“我——我怕什么?杀她的人——都不怕——我更不怕!” 是他天真了,居然跟这样的人讲道理。 君怀瑾一把甩开了尹鹤,拍了拍手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从现在开始,大理寺接手这件案子,今日下午,让顺天府接触过这件案子的人全都来大理寺。” 说着他勾了下嘴角,“要是少了一个,尹大人亲自去跟皇上解释吧!” 回去的路上,余幼容很是欣慰。 觉得自己的好心又从狗嘴里夺回来了,刚才跟君怀瑾说的他还是听进去了的。于是,看君怀瑾的眼神越发慈祥,就像看温庭时的眼神。 ** 晚上温度陡然降了下去,冷风吹在身上寒彻骨,好像入了冬般。 余幼容又去了一趟摘星楼,在那几名姑娘的帮助下成功绘制出了许琉光的画像,果真与那具年轻女尸不是同一人。 她又问了一些关于许琉光在摘星楼时的事情。 得知这个许琉光年纪虽不大,也就十七岁,但因得薛姐看重在摘星楼的地位颇高,甚至接客都只接一人。 那个人就是她和君怀瑾今早遇到的那位前京城第一富商——贾铨。 拿到画像后余幼容没再去大理寺,而是跑了趟玄机总部。 从上林苑回来后,云千流和锦琼天就各自执行任务去了,偌大的玄机总部只剩下南宫离一个人。 枯叶径直穿过长廊去后面的制毒房,还没敲门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声。 她面色一变,立即破门而入,隔着一层薄薄的毒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南宫离。她快速跑过去取出解毒丸往他嘴里塞了一粒,发现没用又连塞了三粒——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半昏迷的南宫离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是谁?” 就在枯叶打算再探一探他的脉时,他又恢复了清明,“你怎么来了?” 枯叶望着面前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人,又瞧了一眼桌上熟悉的药瓶,神色阴鸷,“这段时间你没吃我给你的解毒丸?” 南宫离推开枯叶扶自己的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声音都透着病弱。 “我没事。” 话音未落,一声冷笑响起,“如果再有事,我下次来应该见不到你了。”她眼神冷了下去,声音更冷。 “你就这么想死?” 南宫离往前走的身影在听到这句话时僵住了,他站在那儿回忆了好半天,他记得刚认识枯叶的时候他说话一直都是这样阴冷疏离的语气,而他自己原本话也不多。 两个人极少交流。 每次五个人聚到一起时,都是云千流插科打诨,霍乱和锦琼天两人应和他,至于他和枯叶,则一个比一个沉默。 一晃都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如今在玄机,他反而跟枯叶说的话最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温和了呢? 脑子还浑浑噩噩的,南宫离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他十分缓慢的转过身,从来不知道怜悯为何物的人眼底竟然出现了歉意,像个小孩子急于讨好大人一般。 “我忙着制毒忘记吃了,下次不会了。” 接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他们都不在。”问完他就明白了,他出现在这儿自然是来找他的。 “我是来找你。” 枯叶身上覆着的寒霜瞬间便散了,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伸手抓住面前人的手腕将他拉出了制毒房,他这间房里的毒烟连她闻着都有些头昏脑涨。 再多待一会儿怕是要跟他一起晕倒在地上。 到了外面的长廊下,天更冷了,一阵风吹过带起阵阵颤栗,借着月光枯叶又观察了会儿南宫离。 虽然还是一贯的羸弱和苍白,但眼底总算清澈了,察觉到枯叶的眼神。 南宫离表情严肃,很郑重的说。 “我真的没事了。” 枯叶嗯了一声,没在这件事上纠缠,直接道明了来意,“你有没有听说过京城南山巷的仁心堂?” 因为问这句话时她的视线始终在南宫离身上,没有错过他的微怔。 这样的微表情在她的认知里该是知道的,结果南宫离却摇了摇头,没什么情绪的说,“我没听说过,等云千流回来你可以问他。” 第326章 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枯叶只在心里掠过一丝疑惑,面上不显。 “我怀疑赤子心最初就是从仁心堂售出的。”她略微顿了下,“神仙散极有可能也跟仁心堂有关。” 这两种毒药的详细情况当初都是南宫离帮助枯叶查出来的,她本以为在调查过程中他应该也查到了有关仁心堂的信息,多多少少该是知道的。 然而此刻,他却否认了。 而且不管是对仁心堂还是对毒药的事似乎兴趣都不大。 对仁心堂兴趣不大正常,但对毒药兴趣不大就不对劲了,枯叶多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你——” 南宫离不知为何欲言又止,面无表情的看了面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好长时间,就在枯叶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又开了口,“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查吧。”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枯叶应了声,“行。” ** 桃华街。 萧允绎坐在主位上,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盏,又长又细的手指在玉色的映衬下愈发白皙,翎羽般的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的光,也让面前站着的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殿下,这两日晋亲王派人到处在查那批货的下落。” 说完好半天得不到回应,萧炎疑惑的抬头偷瞄了坐着的人一眼,发现他们爷正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的玉盏。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依旧没得到萧允绎的指示,萧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殿下,姬德那边要提醒他吗?属下觉得晋亲王找不到货很快就会再次找去永胜赌坊……” 他话还没说完呢!突然就听到他们爷笑了一声。 萧炎一脸莫名的停了下来,又茫然又委屈的站在那儿,他说话有这么好笑吗?竟然逗笑了爷? 不过盯着坐着的人看了一会儿后,萧炎觉得他们爷可能不是在笑他。 因为他根本就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刚在心里这样想,就见萧允绎缓缓抬起了头,脸上的笑意尚未收回去,嘴角弯弯,眉梢挂笑。 掩都掩不住的喜色。 虽然这样的爷又好看又亲切,但萧炎更加茫然了。 “殿下,这几日是有什么喜事吗?” 脱口而出这句话萧炎就后悔了,即便殿下从不苛刻他们,他也不能得意忘形到过问殿下的私事啊! 不过某位太子殿下心情好到想变成喇叭精,恨不得将自己的好心情昭告天下,根本没觉得萧炎的话有哪里不妥,甚至一本正经的回答了萧炎的问题。 “是有喜事。钦天监在算大婚的日子,容儿要亲自挑选。” 说完又笑了一声。 这人还是他们家清冷矜贵高高在上的爷吗?萧炎本来想说声恭喜的,但嘴角有点僵,说不出来。 等等——刚刚殿下说了什么? 钦天监在算大婚的日子? 他的表情由震惊渐渐转变为狂喜,“殿下要同太子妃成婚了?殿下要同太子妃成婚了!那属下是不是可以日日见到太子妃了?”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萧允绎听到前一个问题时还笑着点点头,听到后面那个问题瞬间便眯起了好看的眸子,“你刚刚说什么?” “属下说以后可以天天……” 萧炎不算笨,还挺机灵的。 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作了死,立马心虚的避开他们家爷危险的眼神,憨憨笑了两声,“属下是说恭喜殿下,恭喜殿下——呵呵呵呵——” “行了,别笑了。” 萧允绎收放自如,嘴角笑意敛起,又继续了一开始的话题,“急了就好,狗急了才会跳墙。” 萧炎比不上他们家爷,憋了好半天才把笑憋了回去,好在他们爷心情好也没怪他。 等到恢复如常才说。 “姬德那边要不要让他提前准备起来?若是晋亲王想要对付永胜赌坊,属下觉得姬德根本不是对手。” 姬德就是永胜赌坊的姬老板。 严格来说他不是萧允绎的人,但三街六巷的每间铺子,有哪家店主人不希望成为那位主子的人的。 姬德也不例外。 所以这次当那位主子找到他让他办事,他高兴的把手头上的生意全都推了。 “不必,他不会愿意因为一个姬德脏了自己的手,倒是他身边的安妙兮和楚禾,要好好盯着。” 话锋一转,萧允绎又问,“查出那批货的出处了吗?” 提到那批货萧炎神情变得格外严肃,“对方很谨慎,一路换了好几批人马,不过属下查到,交货时跟晋亲王这边接触的是名女子。但是她带着幕篱,没人看到真容……” 萧炎有些受挫,声音也低了下去,“属下没能查到身份。” 说到这儿他突然就想到了云千流。 论情报收集,玄机的云千流若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如果让他去查,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到了? 当然,萧炎只是走神想想。别说玄机的人从不与外人合作,单单是玄机与他们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他指望谁帮忙都不能指望云千流。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轻易让我们查到,此事不急,慢慢查吧。” 萧允绎语调平淡,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说着将视线从玉盏上移到了萧炎那儿,“这件事交给萧黄去做吧,你这段时间跟着容儿。” “属下领命!” 许是萧炎应的太快,声音又太过高扬,萧允绎挑了下眉,有点想收回刚才的话。 ** 两日后大理寺正式将这几起杀人案定性为连环杀人案,但因为几名死者的身份一直无法确认导致调查很难展开,而有关凶手的线索更是什么都查不到。 案子止步不前。 因为案件性质恶劣,君怀瑾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结果他还没来得及下令封锁消息呢!有关这几起案子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像决了堤的大水,瞬间便淹没了整个京城。 一时间人心惶惶,家里有十七八岁女儿的全都看管了起来,一步都不让出家门。 到了晚上。 京中的大街小巷甚至连一名在外行走的女子都看不到,包括已出嫁的妇人都不敢出门了。 这么大的事自然有朝臣向嘉和帝递了折子,早朝时,嘉和帝发了好一通脾气,恼怒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责令君怀瑾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还京中百姓安宁。 君怀瑾压力本就大,如今更是觉得任重而道远。 下了早朝,连脚步都是沉重的。 至于大理寺死刑犯被替换一事,君怀瑾和余幼容商量了一番,决定先私下里偷偷的查,毕竟此事牵连重大,而且考虑到大理寺中定有接应的内鬼,也不宜声张。 第327章 终于出现了转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十分繁忙,君怀瑾带着大理寺的衙役几乎将京城中的人全都排查了一遍,竟也没有找到符合三名死者身份的失踪人员。 就在案子一度陷入僵局时,终于出现了转机。 霜降的前一日,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跑来大理寺报案,说是她们家少了一位姑娘。 她告诉大理寺少卿小孟大人,她是胭脂巷一家花楼的老板,失踪的是楼里的姑娘。 其实已经失踪好些日子了。 但是因为这姑娘一没姿色,二没才艺,花楼老板平时鲜少关注她,直到这几日连续几名年轻女子被杀的案子在京中传开,她才留意了下楼里的姑娘们。 这才发现少了一个。 若换做其他姑娘,说不定她会往私奔那方面猜,但换做这个姑娘—— 花楼老板咂舌,说句难听打击人的,这姑娘平时都接不到几个客,哪有男子会愿意带她私奔? 所以她问了一圈得知这姑娘已经消失了有段日子后,心里慌得不行,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她立即慌慌张张的跑来大理寺了。连带着将那名女子的长相特征全都说了一遍。 她刚形容完小孟大人的脸色就变了。 前几日,陆爷将湖中女尸在纸上绘出时他就站在一旁,画面栩栩如生到仿佛就在现场,大白日的便生出一股寒意。 而陆爷绘画出的湖中女尸与花楼老板形容的竟然十分的相似。 小孟大人不敢耽误,立即让人去通知在外奔波的君怀瑾,君怀瑾得知消息后匆匆赶回了大理寺。 同时让人将陆爷画的那幅画拿了过来。 君怀瑾见到花楼老板后没急着问话,而是命人将画展开,让花楼老板认人。 花楼老板看到画中人的第一反应是惊艳,画中的女子以螺子黛描眉,朱砂点唇,唇齿间有一朵白色绢花。 宽大的粉色袖子和裙摆浮在水面上,青丝也铺了一片,周围点缀着白色的花瓣,还覆了层细密的雨丝,实在是太好看了。 可是——她盯着女子紧闭双眼的脸望了好一会儿。 明明这脸只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怎会让她生出惊艳之意呢? 她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女子。 见花楼老板许久没反应,小孟大人看了眼同样沉默的君大人,忍不住出声问道,“如何?她是你楼中失踪的那名女子吗?” 花楼老板听到声音这才恍恍惚惚回过神,她点头又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小孟大人眉头紧蹙。 “你好好看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段时间被案子折磨的不轻,小孟大人显得没什么耐心,刚要催促却被君怀瑾阻拦了。 君怀瑾没说话,只朝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给花楼老板压力。 又仔细看了两眼画后花楼老板重重点了两下头,“虽然不知为何变好看了,但是这张脸我认得,确实是我楼里失踪了好些日子的那姑娘。” 听到这句话,君怀瑾和小孟大人稍稍松了口气。 尽管只知道了一名死者的身份,但总算是有点进展了,只要有进展,对他们来说就是好事。 只是接下来他们并没能从花楼老板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因为这名姑娘本身就不引人注目,花楼老板自是不会将心思放在一名赚不到几个银子的赔本货身上。 而她楼里的其他姑娘们从来都是各凭本事接客,互不相干,独来独往的。 所以与她交好的也没有。 在花楼老板的印象里,遇害的这个女子从进楼开始存在感就极低,不吵不闹还有些自闭,乖觉得很。 这样的性子与人结怨应该不太可能,也不大可能危害到谁的利益。 她说完该说的后多嘴了一句,“我就觉得是她倒霉,命不好,刚好落单就被凶徒给盯上了。” 送走花楼老板,君怀瑾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许久后才开口问小孟大人,“昊然,你说——被杀害的那几名女子真的只是凶手随意挑选的吗?” “我不知道。” 小孟大人答的很快,若是寻常的谋杀案,他一般都是往谋财爱恨情仇上面推测。 但是这次的案件——至少目前看来几名死者之间似乎没什么联系,也看不出凶手究竟有何目的。 就拿花楼的那名女子来说,一没财二没貌,凶手似乎也图不了其他的。 事实是,凶手除了害命确实没有图其他的。 “难不成凶手真的只是纯粹的将杀人当成了乐趣,为了杀人而杀人?”君怀瑾头疼的捏了下鼻梁,眉心皱成了川字。 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君怀瑾又问,“城里城外的流民调查的如何?” 当初一直确认不了死者的身份时,他们就猜测过,死者极有可能是没有登记在册的流民。 “还在查。” 小孟大人一脸惆怅,“流民与官府的关系一向不好,这几日一直不愿配合我们,查起来不太容易。”这才导致进展十分缓慢。 他刚说完这句话,外面有衙役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大人,查到了。” 衙役跑进来后大口喘了好半天的气才继续往下说,“流民那儿有消息了,有人说漏了嘴提到了女子失踪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君怀瑾和小孟大人又惊又喜,纷纷起了身。 君怀瑾往前两步,“那人在哪里?赶紧带我过去。”衙役连应“好”,刚在前面带路,君怀瑾却又停了下来。 他驻足片刻,“昊然,你先跟他过去,我去找陆爷,稍后再跟你们汇合。” ** 郊外,破庙。 一名满脸脏污的妇人梗着脖子,大吼大叫,“是你们听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有人失踪啦?我什么时候说过啦!你们官府不都讲证据的咯,证据呐证据呐!” 小孟大人头疼的望着面前撒泼的妇人。 来的路上他就猜到会是这幅情形,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真正面对时却又觉得无力—— 流民一般都是些因为天灾人祸无家可归的人,要么恨朝廷不拨粮赈灾救济他们,要么就是怨天怨地怨所有人的。 这些人本就不容易相信他人,对官府朝廷更是充满了仇怨。 且不说指望他们配合官府查案为大明朝的安定做贡献,他们自己能安安分分的待着不引发暴乱。 官府就谢天谢地了。 “大婶——” 小孟大人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刚准备开口劝几句,一只缺了个口子的破碗朝他快速飞了过来,他原本是有武功底子的,只是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他根本来不及躲。 第328章 不知从哪儿跳出个矮萝卜 就在小孟大人以为自己今日定要因公负伤时,有道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接着他便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碗碎的声音,再抬头就看到了挡在身前的纤细人影。 他讷讷的叫了一声,“陆爷。” 余幼容慢悠悠的回过身,声音挺躁的,“没受伤吧?” 望着眼前好看到过分的脸小孟大人更讷了,几乎是僵硬着脖子摇了摇头,都不会说话了。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陆爷长得很好看,但这么近的距离看陆爷还是头一次,此时此刻小孟大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陆爷的这张脸也太绝了吧! 好在大家虽然都叫他小孟大人,但他的年纪实际上并不小,比君怀瑾还要大上几岁。 是以并未失态。 这时君怀瑾也白着脸跑了过来,他抓住小孟大人的胳膊好一番打量,确认没事才松了口气,接着便冷着目光一一扫向破庙中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朝廷命官!” 小孟大人不动声色的扯了下君怀瑾的袖子,在他旁边小声说,“不要激怒他们,我们还要从他们嘴里问话。” “你之前激怒他们了吗?” 小孟大人被问的一怔,他之前并未激怒他们,甚至将姿态放得很低,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但是显然,人家根本不领情,甚至还要对他动手。 要不是陆爷及时赶到,刚才那只碗砸的就是他的脑门,即便没有一命呜呼,他也要脑袋开花了。 见小孟大人不说话了,君怀瑾一声冷笑,“一群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的人。” “我不许你欺负他们!” 就在君怀瑾准备将破庙里的人全都带回去一一审问时,不知从哪儿跳出个矮萝卜,他低头看去,看到一个只有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四目相对,小女孩又恶狠狠的说了一遍,“我不许你欺负大家!” “暖暖,快回来。” 说话的是之前大喊大叫的那名妇人,此刻她身上的泼妇劲儿全都没了,只剩下惊恐与害怕,她慌张的望着君怀瑾的方向,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会动手打面前的小女孩。 被唤做暖暖的小女孩听到了妇人的话,头也不回的说,“娘放心,我一定会将他们赶跑的!” 她像一只小刺猬般,将浑身的刺竖起对准身前的人,两只小胳膊叉着腰气鼓鼓的。 就在这时,自她身后响起了一道不冷不淡的声音,“暖暖。” “哥哥?” 云暖起初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她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就看到了朝她笑了下的人,她愣了愣,接着就笑开了,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哥哥,你怎么来了啊?” 她抱住余幼容的大腿,开心的蹭来蹭去,“哥哥好长时间没有来看暖暖和弟弟了,暖暖想哥哥。” 余幼容伸手揉了揉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声音听不出喜悲。 “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 云暖虽然早熟,但本质也就是个孩子,不会真去计较余幼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自己。在她眼里,只要他没有像霍哥哥那样突然消失,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于是牵起他的手蹦蹦跳跳的将他拉到满脸脏污的妇人面前,“娘,这个就是经常给我买包子的哥哥。” 妇人望着面前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经常听暖暖提起这个哥哥,还有一个总是穿着黑衣遮住面的哥哥,所以并不惊讶,她还一直抱着感恩的心想要见一见这两个人来着。 可是——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公子竟然是官府的人,而他们又刚刚跟官府起了冲突,这就很尴尬了。 余幼容似乎没看到妇人脸上的尴尬之色,挺有礼貌的颔首打了招呼。 接着又半蹲到暖暖面前,耐心十足的解释,“哥哥有些事情要问你娘,不是在欺负他们,暖暖先带着弟弟出去玩好不好?哥哥一会儿就去找你。” “哥哥……” 云暖原本亮晶晶的大眼睛露出满满的茫然,她看看余幼容又看看君怀瑾,不太明白哥哥为什么会跟这个坏人认识。 不过哥哥是好人,她相信哥哥! 因为营养不良又黄又瘦又干的小脸重重点了下,云暖咧嘴笑着,就像她的名字。 很暖。 “好哒!哥哥一定要记得来找暖暖呀!” 说着便松开余幼容的大腿,跑到不远处牵起一个小男孩的手,还不忘用另一只手跟余幼容重重挥了几下,然后才走出了破庙。 “陆爷?” 君怀瑾走上前叫了一声,他现在的状态比刚才那个小女孩好不到哪里去,一脸茫然。他听懂了刚才那个小女孩说的话,但他——实在想象不出陆爷日行一善的样子。 其实吧—— 陆爷虽然性格怪了些,相处起来也不太容易,还经常做些出乎他意料的事,但不可否认的是,陆爷自从来了京城后真的帮了大理寺很多忙。 那些忙都算是在行善事,也正因此陆爷在他心中的地位日渐上涨,直到现在已经不可撼动。 但像买包子这样的善事…… 他也不是觉得这样的事微不足道,就是觉得不像是陆爷会做出来的事。 君怀瑾清了清嗓子,突然发现他还有很多要了解他们陆爷的地方,“陆爷,这些人——现在要怎么办?” 他原本是真的想直接带回去用刑来着,对付刁民他向来有的是办法。 余幼容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看向站在对面不知因何局促不安的妇人,尽量柔着嗓子问,“可以聊两句吗?我们没有恶意。” 妇人想都没想重重点了下头,跟刚才云暖的样子有九分像,一看就是母女俩。 “可以的。” 妇人告诉余幼容,他们这儿其实经常有人突然失踪,偷东西抢食物被打死的有,病死饿死在路边的有,出了意外溺死摔死的也有,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之前大理寺的人来调查,她之所以说漏嘴提到了那名女子,是因为那姑娘在他们这儿挺会混的。 有的时候他们好几天找不到吃的,只能饿着,偏偏她每日都能讨要到饭。 羡慕的他们直眼红。 谁知突然有一日那名女子就不见了,他们还特地去找过,可就连旮旮旯旯都找了硬是人影都没看到。 后来他们又去了趟乱葬岗,心想着要是真出了意外,尸体肯定被扔到这里来了。 但奇怪的是,依旧没找到。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凭空消失了呢! 可惜他们这种人连自己的温饱都负责不了,哪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别人的生死?做到这种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了,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放下了,也再没有人提起过。 直到这几日连环杀人案的事在京中传开,又有大理寺的人特地找到他们这儿来问有没有人失踪。 他们才将那名女子的消失跟连环杀人案联系到了一起。 一边问话,余幼容拿出了特地带过来的纸和笔,让妇人将那名女子的身形样貌形容了一遍。 等画好画像又让妇人确认过后,她才将未干的纸递给了君怀瑾,君怀瑾伸手接住。 在看到画中女子的长相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329章 大理寺办案,闲人回避 他本以为就算这名失踪的女子真是死者之一,也该是顺天府发现的那具女尸,然而看到画像才知道。 失踪女子竟然是替换许琉光的那具尸体。 因为替换死囚一事目前就他跟陆爷两人知道,君怀瑾很快便掩住了脸上的震惊,没让人瞧出异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还记得她是哪一日失踪的吗?” “这个我记不太清楚了……” 妇人话音未落,坐在破庙角落处的一名瘦巴巴长了一脸大胡子的男子接了话。 “小燕打六月十五就没有回来过了,我们是六月十七出去找的人,那天下了雨,我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大胡子的话妇人可能想起了什么,双手一合掌,“对对对,那天是下了雨。” 听了他们的对话余幼容沉默着没说话,思索片刻才缓缓抬头看向君怀瑾,“君大人,白露那天晚上是不是下雨了?” 君怀瑾没回答,而是说,“八月的最后一日也下雨了。” 这么说,凶手的作案时间全都在雨天。 之前因为条件限制,再加上替换死刑犯的尸体本就被处理过,余幼容只推断出四年后的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六月中旬,如今结合这两人的话应该就是六月十七这一日了。 第一起案件在六月十七。 第二起案件在七月二十。 第三起案件在八月三十。 光看时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 “君大人,恐怕要麻烦你去趟钦天监,问问看这段时间哪几日会下雨。” 君怀瑾点点头,又看向了依旧蹲坐在墙角处的大胡子,“失踪前几日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还不是睡醒后就想着填饱肚子。不过小燕聪明,每次去趟南山巷都能带回来不少吃的,不像我们其他人,在哪条街哪条巷找吃的都不容易。” 南山巷? 余幼容随口问了一句,“她只去南山巷吗?” 大胡子被问的愣住了,回忆了好半天才回,“小燕别的地方也去,但是去南山巷的次数最多……” 这一次他还没有说完,云暖的娘就将话头抢了过去,“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她转头看向余幼容,脸上有茫然有不解,“小燕去别的地方也讨不到什么好,好像只有去南山巷才会带回来很多吃的,也不知是南山巷的哪家铺子给的。” ** 从破庙出来,余幼容跟小云暖说了几句话便同君怀瑾去了胭脂巷,去找上午来大理寺报案的那名花楼老板。 小孟大人则带着大理寺的其他人先回去了。 秋日里的白天肉眼可见的缩短,到达那家花楼时天已经黑了。 花楼在胭脂巷的最西边,与摘星楼相比规模要小的多,里面的陈设也没有摘星楼的一半豪华。 余幼容和君怀瑾刚踏进门槛就有几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像花蝴蝶似的飞了过来,眼里的惊艳之色毫不掩饰,也比摘星楼里的姑娘要大胆得多。 “两位爷今儿是头一次来咱们这儿吧!” 那几名女子说着就要上手,吓得君怀瑾赶紧护在余幼容身前,拿出大理寺腰牌在她们眼前晃了一圈。 “大理寺办案。” 腰牌晃的太快,几名女子根本就没看清,但光是一句“大理寺办案”就把她们吓得魂都飞了,纷纷白着脸退到了一边。君怀瑾随手指了个人,“去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等到那人慌慌张张的朝二楼跑去,君怀瑾又退到了余幼容旁边,不多时,花楼老板便来了。 君怀瑾的脸很好认,花楼老板一眼就瞧见了他。 “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她边说边请君怀瑾去二楼厢房坐,又给旁边的人使眼色,赶紧好茶好水的招待起来。 二楼厢房,余幼容随意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侧目望下去刚好可以看见一楼大堂的情景。 她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上,坐姿不怎么正经但也还算规矩。 君怀瑾见她没开口的打算也就不管她了,将视线转向花楼老板,“有几个问题之前在大理寺没问清楚,你不用紧张,知道什么就回答什么。” 他的语气不算太强硬,但一双狭长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显然不是好糊弄之人。 花楼老板两只手绞在一起,嘴上说着“您问您问”,但是晃动的眼珠子已经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之前你说失踪的那名女子并无交好的人,她是一个人住?” 花楼老板一愣,随后摆摆手,“我这楼小人又多的,哪能让她一个住啊!与她同住的还有另外两姑娘……”花楼老板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这个时间,正是招揽客人的时候,她私心是不想将人叫过来的,反正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当然,她也不敢拒绝君怀瑾的要求,所以当君怀瑾提出要见人时她还是着急忙慌的命人将那两名姑娘叫了过来。 这家花楼叫做醉春阁,阁里的姑娘们以花为名,遇害的那名女子叫金铃。 与她同住的两名女子一个叫做香兰,一个叫做茉莉,像牡丹海棠芙蓉芍药那样的花是轮不到她们叫的。 当然,她们的名字也都是花楼老板亲自取的。 两名姑娘一进厢房,眼珠子就黏在了君怀瑾和余幼容身上,她们只当花楼老板是挑了她俩来陪客。 不假思索的就扑了过去。 君怀瑾眉头一皱,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眼角余光只瞄到一道银光闪过,然后就见陆爷手中的刀抵在了一名女子的脖子上,他头疼的扶额,都不忍心看。 叹了口气后才跟花楼老板说,“让她们俩好好坐着。” 花楼老板本来就紧张,被这么一吓整个人都傻了,僵在那儿好半天才赶紧上前将那两名女子拉回来。 之后的画面就是花楼老板和香兰、茉莉一排坐着,抬头挺胸整整齐齐。 余幼容没将解剖刀收回去,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磨着刀刃,看的君怀瑾心惊肉跳的,生怕下一刻她的手指就被割破。 他倒了杯热茶推到余幼容面前,试图给她找点事做。 “陆爷,喝茶。” 说完这一句才将视线转回到三名女子身上,投入到了案子当中,“你们俩跟金铃同住一屋?” 许是注意力太过集中,过了好半天两名女子都没有丝毫反应,还是一旁的花楼老板扯了她俩几下才回过神,连忙答道,“是是是,我们跟她住在一起。” 说完动作十分同步的摆手,“不过我们跟她不是很熟,大家平时都各忙各的,说不上几句话的。” “是啊,晚上忙着接客,白天要补眠,关系也就一般般。” 君怀瑾没急着质疑她们的话,又问,“除了你们两个同住的,金铃在醉春阁与谁走的近些?” 香兰和茉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没有了吧!” 君怀瑾一边观察她们的表情,一边继续询问,“那你们可知她平时会去些什么地方?” “她啊?不怎么出门的,她本身就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合群,要不然也不会在一块住了这么久我们也没说过什么话。” 香兰刚说完这句话坐在她旁边的茉莉就拍了下她的手背,反驳道。 “你忘记啦!她偶尔也出去的。” 茉莉说着又看向君怀瑾,“金铃其实人还不错的,虽然不怎么说话,跟我们的关系也一般般吧,但只要我们谁生了病要抓些药,都是她跑去的南山巷。” “这么说——” 靠窗的余幼容终于开了口,她拖着尾音,懒懒散散的调子。 “她爱去南山巷?” 茉莉没怎么听懂爱去是什么意思,“爱不爱去我不知道,反正要说她平时会去哪些地方,那就是南山巷了。” 厢房中的几人也就君怀瑾听懂了余幼容的意思,联想到破庙中失踪的小燕也总去南山巷,他脑中灵光一闪,“知道她是去南山巷哪家医馆买药吗?” 第330章 金子在眼前飞 这次是花楼老板抢着回答的,“当然是仁心堂啦!仁心堂的药材又齐全又实惠,少东家人也极好。” 花楼里面要用药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她每次都是去的仁心堂。 君怀瑾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两眼,想问什么却见她聚精会神的瞧着楼下大堂,眉梢微挑,好似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他忍住心中的疑惑,顺着她的视线也朝楼下望去,竟然看见了那位前京城第一富商。 ——贾铨。 金铃的事再问下去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了,至于仁心堂,恐怕需要他们亲自去查,君怀瑾朝花楼老板示意了下站在一楼中央的国字脸中年男子,饶有兴致的问。 “他经常来这儿吗?” 花楼老板的位置看不到楼下,因为君怀瑾的话她特意起了身,在看到贾铨后,眼睛倏地就亮了,心想今晚要赚上一笔了呀! 可是视线收回来就又瞧见了余幼容和君怀瑾,脸瞬间垮了下去。 怎么偏偏都凑到了今日呢! 想起刚才君怀瑾问的问题,她老老实实的回道,“贾老爷哪能经常来咱们这种小楼啊!他去摘星楼多。” 所以他能来她们这种小楼一次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她都能看见金子在眼前飞了。 花楼老板用捏着帕子的手捂住胸口,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只希望眼前这两尊佛快点走,也希望她楼里的姑娘别枉费她的教导,好好把楼下的财神爷哄好服侍好。 “两位大人,你们看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今儿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她说完谄媚的笑起来。 “还是两位大人要留下来玩玩?” 本来是问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但这不是又有新的线索送上门了嘛! 这几日许琉光的事一直是余幼容私下里在查,因为薛姐那些人都被处刑了,如今与她亲近过的就只剩下一个贾铨。 他们目前知道的也就只有贾铨这么一个人。 所以余幼容自然是要盯着他的,然而追查了几日后发现他的行踪实在循规蹈矩的很,要么在京中的宅子里待着。 要么就是来胭脂巷寻花问柳。 除了余幼容自己,这两日萧炎也被她派去在贾府外盯着贾铨,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余幼容起了身,朝君怀瑾看了一眼,君怀瑾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嘴角勾着笑,同花楼老板说,“这段时间你们不要离开京城。若有需要大理寺可能会再传见你们,望你们配合。” 末了他也没忘记说一声“辛苦了。” 毕竟若不是这个花楼老板,说不定案子到现在为止一直止步不前,就算查到了破庙的小燕。 没有她们提供的信息,他们也无法这么快就联想到南山巷。 花楼老板连说了好几遍“应该的应该的。” 最后亲自将君怀瑾和余幼容送出了醉春阁,一转身脸上就堆满了笑,仿佛看到好多金子在向自己招手。 迫不及待的准备去找贾铨。 走了两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鼻翼动了动用力嗅了两下,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 她心想应该是哪个姑娘买了新的香粉,还挺好闻的。 踏出醉春阁后余幼容没急着走,而是带着君怀瑾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是在醉春阁后门处的巷子里找到的萧炎。 看到余幼容和君怀瑾,萧炎有些吃惊,“太子妃,你怎么也在这儿?难道是因为贾铨?” “我跟君大人来办些事。” 她没跟萧炎赘述太多,只说,“我在这家花楼老板身上下了些药,她现在应该见到贾铨了,你今晚好好跟着他。”最后又提醒,“跟着就行,不必现身。也不要轻举妄动。” ** 霜降这一日,钦天监夜观天象连看了好些日子的星星,又根据这个那个节气终于推算出了几个适合大婚的黄道吉日。 还郑重其事的将日期写在烫金的字帖上,由钦天监监正亲自送去了桃华街。 萧允绎一拿到字帖就动身去成贤街。 谁知在半路撞见了驾着马车匆匆而来的两名钟粹宫小公公,马车里坐着小十一那个小萝卜丁。 因为没去成秋猎小十一闹了好些日子的脾气,如今三哥七哥都回来了却又不跟他玩,又闹了好几日的脾气,吵得顾贵妃脑壳疼,就打发两名小公公将他送到了桃华街他七哥这儿。 图个半日清净。 两名小公公认得萧允绎的马车,老远就停了下来,大着胆子上前拦车。 帮萧允绎驾车的车夫也是认识这两名小公公的,吁——一声拉住缰绳,同车内的人禀报。 “爷,是十一殿下。” 话音刚落,小十一就从马车上蹦下来,挥动着两条胖了不少的胳膊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他站在马车旁踮起脚尖掀开车帘,“七哥,你去哪里呀?我要跟你一起去!” 母妃好不容易准他出趟宫,他才不要这么快就回去。 这样想着他就要往马车里钻。 萧允绎捏着烫金朱红色字帖的手紧了紧,不太乐意将这个小萝卜丁带上,但又不能再将他丢下去—— 于是目光幽幽的晃过他,挥挥手,让车夫继续前进。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成贤街。 温庭自从当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每日都起早贪黑的,因为他这个官职本就是余幼容设计徐左相得来的,来的并不怎么光明,眼红嫉妒不满的人自是一大箩筐。 明面上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盼着他犯个差错出个篓子让嘉和帝给贬了职才好。 不过温庭本就是个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的性子,想要找他的错还真不容易。 车夫下车后上前敲了门。 因为温庭不在家,好半天里面都没声响,车夫回头瞧了几眼停在门口的马车,见里面的人已经掀开帘子出来了,又继续敲起来。敲得他手腕子都疼了,门才哗——的被拉开。 门一打开,他先是看见了一双通红的眼,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才认出这是他们的女主子,又忍住惊恐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慌里慌张的退到了一旁。 萧允绎走过来最先看到的也是余幼容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眉心拧着,“没睡觉?” 挡在院门处的人显然心情不怎么好,她低垂着眼眸慢慢的吐着气,呼吸很重,浑身笼着的躁意怎么都散不掉,一开口声音也是又沙又哑的,“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说完还不忘瞪一眼面前的人。 第331章 坏人!坏七哥! 萧允绎眉心舒展开,眼里含着笑,伸手牵起气呼呼的某个小女子,认错态度极好,“是我不好,不该吵你,我们继续睡。” 他拉着余幼容进了院子,车夫和两位小公公识相的转身走了。 小十一望着院子里的两道背影,气得跺了两下脚,“七哥!七嫂!你们把我忘记了!你们等等我啊!” 余幼容又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上面漂着虾米。 她走过去坐下,也不管萧允绎是怎么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醒的,拿起汤匙特别慢特别慢的吃着,小十一就坐在她旁边,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笑眯眯的问,“七嫂,好吃吗?” 余幼容没有感情的点点头,小十一又笑,“是我买来的。” 准确的说,是他七哥逼着他去买的。 余幼容听到这句话这才将视线移到他身上,轻飘飘的打量两眼后,没有感情的说了一句,“你胖了。” 小十一:“……” “我这是婴儿肥!”他站起来挥着胖胳膊蹦跶了两下,从余幼容的角度能看到双下巴,“母妃说我以前太瘦了,现在刚刚好!” 最后他咬牙切齿的强调,“我!不!胖!” 他刚说完这句话,萧允绎从厨房拿了两杯热牛乳过来,一杯放在余幼容面前,一杯——在小十一面前晃了下又收回来了,“你这么胖,还是喝水吧。” 小十一:“……” 七哥太过分了!七嫂也过分! 小十一气呼呼的转过身,不想再理他们,鼓着胖嘟嘟的腮帮子不停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九连环,在心里暗暗下决心:要是七哥七嫂不哄他,他就真的不理他们了! 然而—— 旁边的两个人根本没搭理他。等余幼容吃完了一碗小馄饨,萧允绎才将烫金的字帖给她看,“你喜欢哪一天?”他声音很好听,气息轻轻扫过身旁人的侧脸。 余幼容眼睫颤了两下,视线匆匆掠过帖子上的几个日期,随手指了一个,“就这个吧。” 萧允绎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 三月初八。 这个时候天气还没有完全暖和,不过嫁衣厚重,应该也不会冷,他抿着嘴角笑,心想他家小姑娘比他还着急,他原想着是要挑一个不冷不热的日子的。 不过三月初八在清明后谷雨前,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似乎也不错。 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够准备了。 好似搅乱了一江水,萧允绎眼里的笑更深,他瞥了眼还在低头生闷气的小十一,突然倾身在旁边人的唇上啄了一下。 余幼容仿佛被烫到了一般,似嗔似怒的瞪向面前的人。 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小十一,本来只是耳尖红,现在整张脸都好似覆上了一层蜜色。 她想骂人,那个人却将她的手拉过去,狠狠咬了下她的指尖,她更想骂人了! 但是小十一在,她只能忍着。 小十一扯了好一会儿九连环,突然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了,他嘴撅的都可以挂油壶了,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哄的话坚决不理他七哥和七嫂,硬是没有回头。 余幼容红着脸端起空碗起身,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她看向小十一,随口说了句。 “这个九连环好像不太一样。”便走开了。 等余幼容一走开,萧允绎就挪到了小十一旁边的位置,语气没得商量,像蒙学里欺负乖小朋友的小恶霸。 “给她。” 他还以为他七哥要来哄他了呢!没想到他不哄他还要跟他抢东西!小十一回头哀怨的瞪向他七哥,语气也可怜巴巴的,“我喜欢的!七哥!” 萧允绎只目光幽幽的扫向他,语气也幽幽的,“你今日的大字写完了吗?要不送你回宫吧。” 小十一要哭了,“坏人!坏七哥!” 余幼容洗好碗回来,萧允绎将九连环递给她,若无其事的说,“十一送你的。” 她随手接过来拨弄了几下,没注意到小十一的表情,而小十一一脸哭相,硬是什么都没说,不过心里却在想,七嫂一定不知道怎么解,然后她就会来问他。 哼! 他是不会告诉她怎么解九连环的! 想到这儿他又乐了,脸上哪还有什么哭相,笑嘻嘻的抬头望向他七嫂。 然后就看见他七嫂手指飞快的动起来,看的他眼花缭乱的,不等他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就将九连环的圆环和环柄一个一个丢在了桌上。 小十一目瞪口呆—— 他不快乐了。 虽然余幼容也不是存心的,但小十一确实因为她不开心了,所以下午的时候,小十一要求她帮他写大字,完成母妃今日交代的任务,她一口就同意了。 想到余幼容弯弯曲曲鬼画符似的字,萧允绎原本想阻止的,恰在这时,萧炎来了。 “爷,查到那批货的出处了。” 似没想到萧炎居然查的这么快,比萧黄那边先得到消息,萧允绎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萧炎一五一十的交代,“是太子妃帮了忙。” 萧允绎眸底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这件事因为牵扯到皇家那些腌臜事,他本不想那么快让她知道的……望着眼前突然变得疏冷神色莫测的人,萧炎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不知怎的,他居然觉得殿下有些陌生,可明明眼前这个才是他最熟悉的殿下,也是殿下以前一贯的样子。 “怎么回事?” 萧炎又被这覆了层寒霜的声音冻了下,连忙将太子妃让他监视贾铨的事说了一遍。 因为三街六巷的缘故,早几年萧允绎是跟这个前京城第一首富打过交道的,当然,没用真容。 “昨晚太子妃说给醉春阁的老板用了药,让属下好好跟着贾铨,然后属下就跟着贾铨去了他在郊外的别院。贾铨房产多,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但——” 萧炎偷偷瞥了眼他们家爷,继续说,“属下一眼就认出,别院外的几名守院是当初押送货物的人。” 萧允绎不知在想什么,声音听不大出情绪,“可看清了?” “属下看的很清楚!不过那处别院院外院内守院有几十人,属下怕被发现没敢靠的太近。太子妃也交代过属下不要轻举妄动,所以属下只远远观察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七哥!七哥!” 堂屋里凝重的气氛被小十一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小十一叽叽喳喳的从里屋跑到了堂屋,声音里又惊又喜,“七哥,你看你看。”他将手上的宣纸递给萧允绎。 然后就捂着嘴巴咯咯咯咯的笑。 “七嫂写的字好丑啊!比我写的丑多了!” 第332章 可惜他七哥没有心 萧允绎将写好的大字接过来,横看竖看,“是挺丑的。” 嘴上这样说,眼中却有流光,分明是一副浸了蜜的宠溺语气,小十一是个小人精,当然听得出来。 他嘟囔着将自己写的大字也递过去给他七哥看,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可惜他七哥没有心,敷衍都不愿意敷衍他一句,根本就没有接。 当时小十一就暗想,等以后七哥和七嫂有宝宝了,他一定要欺负回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这字——” 萧允绎欲言又止,“在河间府就说要教你的,不能再拖了。” 余幼容本想说其实她写字还行,就是这几年习惯了用左手一时间改不回来,但话到了嘴边又没说,既然他想教,那就让他教吧。 一旁的萧炎望着他们家爷前一刻还寒着张脸,现在又笑了,心里嘀咕了一句。 真善变。 等到对上余幼容的视线,他才上前拱手行礼叫了声“太子妃”,然后在余幼容的示意下才说。 “属下昨晚跟着贾铨去了他在郊外的别院,不过那院子守卫森严,属下没能进去。” 余幼容点点头,能找到地方已经很好了。昨晚她也不过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罢了,毕竟她并不了解贾铨这个人,不知道他的意志力如何,能不能抵抗药效。 “你把别院地址告诉我,之后的事你不用管了。” 萧炎面上闪过一丝难色,他没急着回答余幼容,而是偏头看向萧允绎,等着他们家爷的指示。 只这么一个小小的眼神互动,余幼容便察觉出了异常,她不解。 “怎么了?” 虽然他们并不是为了同一件事,但既然已经查到了同一人的身上,之后定然还是会有交集的,为避免冲突和误伤,萧允绎没隐瞒余幼容。 “秋猎时我让京中的人扣了大皇兄一批货物,回京后一直在追查这批货出自谁手,始终没消息。” 萧允绎将那张很丑的大字小心翼翼的折叠好,又抬手拉过余幼容坐到他旁边,声音没什么起伏,“萧炎认出别院中有几名守院正是押送那批货物的人。” 余幼容听懂了。 “所以你怀疑那批货跟贾铨有关?” 萧允绎点头,“对方出面与大皇兄这边交涉的是名年轻女子,但据我所知,贾铨身边所用之人皆是年纪较长的男子。” 女子啊—— 余幼容若有所思,按理说大理寺的事未经过君怀瑾的同意不该跟别人说的,但萧允绎是她的人,不算别人,说了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她朝面前的人眨了两下眼睛,“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盯着贾铨?” “你想说我就听,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余幼容觉得自己被撩到了—— 她望着眼前眉眼精致的人,视线幽幽晃到了他的唇上,水光潋滟,比平时要略显得猩红些,莫名其妙的她就想到了这唇上的触感,脸颊有些发烫,又倏地将视线移开了。 “大理寺有名死刑犯被人替换了,我们查到她在入狱前与贾铨交往密切,打算以他作为突破口。”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除了贾铨他们目前并没有其他方向。 “还有这样的事?” 萧炎惊讶了下,居然有人敢在君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使坏作|乱,丢失朝廷要犯这可不是小罪,要是捅到皇上那儿,恐怕整个大理寺都要被彻查,最惨的就是君大人了。 定是要被革职的,至于之后如何发落…… 一想到陆爷竟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了自己,萧炎觉得压力很大,此事稍有差错,影响的可是君大人的仕途。 经历过齐国公府被抄家、二皇子贪污受贿、礼部侍郎霍弘文勾结内阁文华殿大学士李宗等人卖科举试题卖官这些变故,朝局本就不稳定。 若是大理寺里面的人员再在这个时候大肆变动,京中各方势力又要变上一变。 萧炎抿着唇,没再说话。 他能想到这些,其他人自然也早就想到了,萧允绎沉思片刻。 “此事至今没有走漏半点风声,说明对方的目的是救出那名死刑犯,并非陷害君大人。”他嗓音清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似能安抚人心。 “嗯。” 余幼容应了一声,她也是这样想的,“这件事暂时不能放到明面上查,难免束手束脚。”所以她才让萧炎出面盯着贾铨,以防打草惊蛇。 “当务之急不仅要找出死刑犯许琉光的下落,也要尽快查出大理寺里的内鬼。” 提到许琉光这个名字,余幼容又说。 “我一直在想对方费这么大精力救许琉光的目的是什么,若是因为情爱,以前在摘星楼时她只有贾铨这一个入幕之宾,如果说她与谁生情最大的可能就是贾铨了。但贾铨流连烟花柳巷之地,显然不是什么专情之人……” 所谓默契,是对方开了口你便能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觉得若真是贾铨救了许琉光,他留下她的目的并非情爱那么简单,应该有其他更大的用处?” “嗯,许琉光年纪不大却能成为摘星楼前老板的左膀右臂,能力和手段不容小觑。” 天色尚未黑,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不一会儿便落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层层雨雾弥散在天地间,温度明显降了下来,余幼容走到檐下将手伸出去,指尖沾到雨覆上点点寒意,她眉眼低垂,不知在想着什么,“下雨了。” 第333章 偏偏下了这场雨 君怀瑾没想到刚从钦天监拿到最近这段时间的天气情况,还来不及准备部署,傍晚时就下了雨。 他迅速将大理寺的衙役召集到一处,分组分时段在京中各街各巷巡视。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大约是寅时快要结束的时候,有衙役跑了两条街找到了撑着伞站在街尾的君怀瑾,“大人,出事了。” 君怀瑾手里的油纸伞晃了晃,险些掉到地上,渐渐涌起的困意也瞬间散了。他不发一言,用眼神示意衙役带路,跟在他身后匆匆往前走。 隔着两条街,一处堆放杂物的墙角,一名女子耷拉着头靠墙而坐。 披散的青丝遮住了一半脸,发梢湿漉漉的滴着水,身上稍显凌乱的水粉色衣衫也被雨水打湿。 在烛光幽暗的灯笼下,鬓角处湿哒哒的几缕头发衬得脸色愈发惨白,有几分瘆人。 至于美感—— 君怀瑾视线定格在覆了层雨珠的白色绢花上,眉心拧成了一团,太多不对劲的地方……他随手指了一名衙役,“去找陆爷。”说着倾斜油纸伞望了望密密织成的雨幕。 “要快。”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砸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灯笼的光照在水洼上反着幽幽的莹光。 余幼容眼下一圈青影,眼白布着红血丝,脸上虽是满满的不耐烦和困倦。 但脚步不慢。 到达案发现场,有好几名衙役背抵着墙在打瞌睡,还有几名围在一处墙角前,手上举着伞,却将伞往前伸着任由自己的衣服被雨淋湿。没有风,但他们撑伞的手却微微发抖。 熬了大半夜,又事先没什么准备,大家都有些撑不住了。 君怀瑾早就瞧见了那几名打瞌睡的衙役,却没有出声责备,只想着等案子结束,要让大家好好休息几日。 “大人,陆爷来了。” 旁边的衙役小声提醒了一句,君怀瑾立即转过身,他没说什么话,只带着余幼容走到死者那里。围在墙角前的几名衙役稍稍让开了些,却没有走远。 他们手中的伞始终撑在死者上方,生怕陆爷还没来,证据就被这场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余幼容朝他们点点头,弯腰从伞下穿过蹲在了死者旁边。 “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脖子上虽然有指印,但是是被捂死的。”她扒开死者眼皮看了看,眼睑出血。 又顺势往下检验,鼻部软骨骨折。 将口中的白色绢花拿掉,嘴唇发绀,粘膜牙龈出血破损,流涎。仔细观察脸侧还能见到好几个指印,而且—— 余幼容回首将那朵白色绢花递到君怀瑾面前,君怀瑾伸手接过来,发现白色绢花上沾了些血。 这边君怀瑾还在看花,余幼容继续验尸。 当稍稍掀开死者的裙摆发现了些可疑的污秽之物时,她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又将裙摆往上拉了拉,基本可以下结论了。 “这起案件与之前的那几起不是同一个凶手。”除了一朵欲盖弥彰的绢花。 其他的—— 没有一处相似。 君怀瑾眼皮一跳,当初想将这件案子压下去,一是不想引起民众恐慌,二就是害怕有人模仿。 他看着手中相似的白色绢花,没想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等君怀瑾说出自己察觉到的不对劲,余幼容已经放下死者的裙摆,抚平整后,起了身。 她四处看了几眼缓缓走动了几步,一边观察一边说,“凶手是临时起意对死者生了歹心,事后怕败露又将人给杀了。”虽然周围杂物摆放的还算整齐,但明显被人挪动过。 临时起意的罪犯一般会比较慌乱,思维也不缜密。 所以会留下很多线索。 余幼容低着身子,一眼扫过去便发现了好几处沾了血的痕迹,“这里是案发第一现场,受害者死前挣扎过,动静应该不小。”可惜偏偏下了这场雨,将很多线索都掩盖了。 雨声很大,让余幼容的声音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说完这句话她看了看四周,这条巷子里没有住户,又下着大雨,哪怕呼救也未必有人听见。 再加上这几日路上的行人明显少了很多,想要寻找目击证人怕是不容易。 “明日君大人派人在这附近查查吧,凶手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到一朵绢花来掩人耳目,说明他对这一片很熟悉,兴许也是料定了不会有人经过,才敢留下整理现场——甚至重返现场。” 雨势丝毫不见减小。 君怀瑾应了一声,却被雨声吞没了,他又朝余幼容点点头,“我明日再过来。” 大家的衣服全都滴着水,串成了珠帘,秋日的夜本就冷,这样的雨天更是冻的人手凉脚凉,再待下去,恐怕等不到明日大理寺的衙役们就要集体生病了。 “先将尸体带回大理寺吧。” 余幼容将视线收回来,扫了一圈精神不济的众人,又重新走回到君怀瑾旁边,“这几样东西也带回去。” ** 次日天蒙蒙亮,就有人来大理寺报官了。 说是今早上发现家里面的小女儿彻夜未归,因为近几日的连环杀人案,一刻不敢耽误就来了大理寺。是小孟大人去见了来报官的一对中年夫妇。 他没急着带人认尸,而是像寻常受理案件那样先问了他们一些常规问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等等。 夫妇俩说失踪的是他们俩最小的女儿,去年刚刚许了人家,平时不怎么爱出门。 昨晚上吃饭时还在一块,而且他们亲眼瞧见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之后下了雨,雨声太大,没注意到有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开门声。 今早失踪女子的娘起床路过她的房间时,看到门开着,就朝里面望了一眼,发现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心下奇怪怎么起这么早。 若是以前,他们不会这么慌张的,但是偏偏这段时间发生了几起专杀年轻女子的案子,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后急得冒着雨就跑来大理寺了。 小孟大人又询问了他们最后见到失踪者时她的穿着打扮,以及身形样貌。 心里有了数才去找君怀瑾。 此刻君怀瑾专用来处理卷宗的书房中,余幼容正靠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腿伸直交叠于前方的凳子,手臂交叉环在胸前,稍稍倾斜着脑袋补眠。 即便闭着眼睛也掩不掉身上满满的躁意和不耐烦。 小孟大人一进来就看到了这幅画面,惊得脚步一滞,心中百转千回,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里面没个正形的人。 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是他们这样的男子,出门在外也是要顾及些脸面的。不说端着架子,一言一行定是要规规矩矩的,省得被人看了笑话去。 更不要说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了,不止一言一行,就连一颦一笑都要得体。 但是陆爷—— 似乎散漫的有些过头了。 君怀瑾看向怵在门口的小孟大人,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吵醒陆爷,自己也放轻脚步走了过来,又招手让小孟大人跟上他。 第335章 她突然就很暴躁 大理寺。 小孟大人一回来就直奔君怀瑾的书房,脚步未停声音便先响了起来,“大人,李衡不见了。”说完这一句他才看到阴着脸侧靠在胡椅上的人。 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像是被生生切断了般。 “陆爷——” 视线只对上一下小孟大人便迅速移开了。陆爷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明明只是坐在那儿。 也没对你怎样,但就是能让人生出一股畏惧,连声音都控制不住的发抖。明明他在大理寺待的时间比君大人还要久,也对上过不少杀人如麻的逃犯,怎么就—— 害怕陆爷呢? 小孟大人十分不解,甚至要自闭了。 稳定了下情绪,小孟大人将视线缓缓移回到君怀瑾身上,在他的示意下才敢继续刚才的话。 “我们赶到李衡家时只有一名老奴在,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李衡不在家,去了什么地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又一刻不停的赶去了顺天府——” 说到这儿小孟大人脸色不太好,“顺天府的衙役拦着不让进,说是尹大人不在顺天府,他们不敢放人进去。” 君怀瑾闻言若有所思,“这个时间,尹鹤不在顺天府?” 小孟大人点头。 接着说,“我特地询问了顺天府外的几家商铺,确实不止一人看到尹大人的马车出去了,还特别巧的就在我们赶到顺天府前,说是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他去皇城做什么?” 这个问题小孟大人也想了一路,他摇头,“尹大人此刻应该还在宫里。” 因为私自将连环杀人案中的一具女尸丢弃,还偏偏让君怀瑾知道了,尹鹤这段时间老实的不得了。 见到君怀瑾,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一般。 按理来说他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顺天府当他的父母官,怎么还无缘无故的跑去了皇宫?不对,他一定不是无缘无故。 莫名的,君怀瑾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因为没睡饱,从方才开始余幼容就黑着脸,此刻倒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她只问,“所以——” 她语速很慢,抬眸看向小孟大人,“你们没进顺天府,也没找到李衡?” 他们口中的这个李衡是顺天府从七品的经历,原本也是寒门子弟,靠着科举进入翰林院又被分配到了顺天府,比起那些去外乡做县令的人算是有出息的。 毕竟只要在天子脚下,难保哪天就混出名堂了。 李衡去年刚定亲,与他定亲的女子就是昨晚巷子里的死者,姓陈,叫做琳琅,两人年底就要成亲了。 据陈琳琅的父母所说,他们的女儿是个内向不爱说话的姑娘,别说是下雨的晚上,就算是晴朗的白日能将她约出去的人也不多。 李衡算一个。 更巧的是李衡还在顺天府当差,极有可能是见过连环杀人案中的白色绢花的。 有了这两点嫌疑,大理寺自然要去见一见这个人,只是没想到,找不到人就算了,连顺天府都进不去,这其中有没有猫腻——很难说。 “走,我跟你去顺天府,我倒要看看大理寺查案谁人敢拦。” 君怀瑾刚要带着小孟大人往外走,一名衙役领着萧炎匆匆赶了过来,萧炎一进书房先跟余幼容打了招呼。 而后才看向君怀瑾。 “君大人,宫里一会儿就来人了,殿下让我提前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们毫无准备。” 余幼容眸子一沉,心里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看萧炎的神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而这段时间能威胁到君怀瑾的也就那么一件事,她缓缓起了身。 “怎么回事?” “顺天府府尹尹鹤进宫弹劾君大人,说——” 萧炎顿了顿,有些顾忌君怀瑾的颜面,“说君大人调换了大理寺的死刑犯,藐视大明朝律法。” “他放屁!” 小孟大人一激动连脏话都说出口了,只是说完就发现在场的几人脸色不对劲,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们——怎么不说话?那尹鹤真不是个东西,竟敢污蔑大人。” “污蔑是污蔑了,不过他怎会知道这件事?” 几人当中数余幼容最镇定,极少有事情能影响到她的情绪的,所以这个时候还能有心思想症结所在。 这件事就连小孟大人都不清楚,尹鹤又是从何得知? “这个属下不知,殿下只让属下来提醒君大人,至于其他的——殿下没说。”萧炎说着看向君怀瑾,“君大人打算如何?” 君怀瑾的脸色晦涩不明,他早就想过这件事一旦暴露,自己定难辞其咎。 只是没想到,暴露的这么快。 “既然是宫里来人,逃是逃不掉的。”他说着看向余幼容,“不知道皇上会将我关到什么地方?” 到了这个时候,君怀瑾竟还有心思调侃自己,“皇上信不过尹鹤的能力,所以不会是顺天府。他应该会将我送去刑部,让孟夏来调查此事,孟夏心里一直记着仇,此番我落到他手里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他笑了两声,“陆爷,我能不能活着离开刑部大牢,就指望你了。” 余幼容沉默着没接话,只烦躁的踢了两下桌腿,她弄断过孟夏的腿,还用烙铁在他脸上烙了个印。 如果君怀瑾进了刑部大牢—— 她突然就很暴躁。 小孟大人听得云里雾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好好的就去什么刑部?”小孟大人不敢问余幼容,也不忍心问君怀瑾,只好将视线投向萧炎。 然而不等萧炎向他解释,褚骥便带着禁卫军来了。 萧炎这个时候不宜露面,也不能提早让外人知道君怀瑾跟他们家爷有关系,立即便藏进了书房一角,借由书架的阴影挡住了自己。 能让嘉和帝派褚骥亲自带禁卫军前来大理寺,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也可知他是动了真怒。 褚骥似没想到余幼容也在,恭恭敬敬的握拳行礼,“卑职参见太子妃。” 如今褚骥已是二十六卫禁军指挥使,而余幼容与太子殿下尚未大婚,若是不想将她当做太子妃也不是不可,他这一声卑职算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同时意图也很明显,他不希望余幼容出面阻扰他将人带走。 余幼容只看着他没说话。 这里毕竟是大理寺,不管以何身份都轮不到她出头,而君怀瑾也肯定不希望由她站在他前面。 “褚指挥使。” 君怀瑾上前走几步站在几人前面,故意装糊涂,“今儿怎么有空来大理寺?莫非皇上派指挥使协助大理寺侦破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 褚骥是武将出身,不爱兜兜转转绕圈子这套,坦言道。 “有人在皇上面前告发君大人用死尸替换死刑犯,皇上命我即刻押送君大人去刑部,由刑部的孟大人调查此事。” “用死尸替换死刑犯?” 君怀瑾闻言惊了一惊,随后笑了。 “是谁啊?竟敢在皇上面前胡诌?欺君可是死罪啊!不知他说我替换的死刑犯是谁?现在又身在何处?最重要的是——”君怀瑾嘴角挂着一贯的笑意,如春风拂面。 “这种事该是十分秘辛的,此人又是如何知晓?” 褚骥蹙着眉,似乎也在思考君怀瑾的话,不过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君大人还是先跟我走一趟吧!” 第336章 啊呸!真不要脸!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作为臣子自不敢违抗,只是恳请指挥使回去复命时,替我转告这几句话,就算抓了我也该给我个说法不是?” 褚骥听懂了君怀瑾的意思,“君大人放心,皇上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说完他对身后的两名禁卫军一挥手。 “带走!” 一直到背影消失在前方,君怀瑾都没有跟余幼容交代任何话,反倒是小孟大人先急了,“陆爷,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好好的大人就被带去了刑部?” 还有什么用死尸替换死刑犯,他怎么听不明白啊? “孟大人不必惊慌,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谁都冤枉不了他。”余幼容眼神有些冷,语气也阴恻恻的。 不过在看向小孟大人时脸色又柔和了几分,“这几日君大人不在,大理寺就交给孟大人了。无论外面如何议论此事,如何看待君大人——大理寺的人绝不能乱。” “我……” 小孟大人还没有从方才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只愣愣的看着余幼容,好半天才捏紧拳头,回,“我们就在大理寺等大人回来。” 余幼容带着萧炎离开时,大理寺其他人已经听闻风声,三五成群跑过来追问小孟大人发生了何事。 小孟大人简明扼要的说了前因后果,众人先是震惊,接着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在维护君怀瑾,他们打从心底信任他们大人,根本不觉得他们大人会做出这种事。 甚至想跑去顺天府问问尹鹤,他一个连谋杀案受害者尸体都敢随意丢弃的人,哪来的脸去诬陷他们大人? 什么叫做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这就是!啊呸!真不要脸! ** 到了晚上,雨没有再下,云却压得低低的。 水洼上的影子一闪而过,速度快到只留片片虚影,没能荡起一丝涟漪。如鬼魅般左闪右闪避开了别庄外一个又一个护院。 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了别庄中。 影子一路往前,一直到别庄的后院处才停下,她在原地驻足片刻,辨别了下方向又朝左边继续前进。 “姑娘,聿爷那边的事需要告诉老爷吗?” 昏暗中远处长廊缓缓走来两道身影,皆是女子,左边的那道要高些,环佩玎珰,右边的那道要矮些,梳着丫鬟发髻,是右边的女子先开的口。 左边的女子半晌才应道,“别庄里的人暂时不要跟老爷接触为好,等风头避过去再做打算。” “可是——都快过去四个月了,这件事也无人知晓,不应该避过去了吗?” 按理来说,确实该避过去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不安,“还是稳妥些比较好。”女子刚说完这句话。 一名护院匆匆跑了进来。 “姑娘,出事了。”许是因为身处的地方很安全,来人用寻常大小的声音说道,“大理寺的君大人被关进了刑部大牢,现在京城中几乎传遍了,说他用死尸替换了大理寺的死刑犯。” 护院说着偷偷瞥了眼面前的女子,“小的四处打听到了那名死刑犯的名字——就是姑娘你。” “什么?” 饶是女子再镇定,听到这段话也不由一惊,“怎么好好的就——” 她明亮的眸子左右转动着,“这件事当初连老爷都没有亲自出面,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怎么……” 女子没将话说完。 当初这件事虽然是老爷一手促成的,但是将她从大理寺救出来的其实另有其人,从头到尾那位大理寺卿都不知情,认真来说他也算是受害者。 怎么如今却变成了是他用死尸替换了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女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白着张脸问。 “老爷那边有何吩咐?” 护院摇头,“老爷那天来过别庄后,精神便不大好,他只让姑娘好生在别庄待着,哪都不要去,也别管外面的风吹草动,天塌下来都要当作不知道。” 事关她自己,她哪能不管? 女子心中百转千回,心都绞到了一起,不管那位大理寺卿是被何人陷害,总归替换死刑犯一事是真。 恐怕到了明日京城的大街小巷,乃至整个大明朝都会贴上缉拿她归案的告示,到时候她就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她本以为再熬几日就能光明正大的出去见人了呢! 如今功亏一篑,这四个月的煎熬全白费了! 女子贝齿咬的咯噔响。 站在她旁边的两人都不敢说话,只沉默着低着头,许久之后,女子才心烦的挥挥手,“行了,都退下吧!” 等到长廊上只剩下女子一人,她微微侧身,昏暗光线下显出一张细致清丽的脸庞。 女子身着橙黄色绣花罗衫,下面搭配一件颜色稍深些的同色百褶裙,即便天上风起云涌,又一场夜雨即将降临,她却衬得天地间多了一抹明丽的颜色。 她仰面望向京城所在的方向,脸上神情不明,直到雨点落下来,被风吹到她身上,才蹙眉离开。 望着那张虽没见过却十分熟悉的脸消失在走廊尽头,阴暗处的黑影没急着现身。 她轻轻倚靠在假山一角,因为黑衣黑兜帽黑遮面,整个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只有一双好看的杏眸幽幽闪着寒光。 即便种种线索都表明许琉光没有死,并且十有八九就在这座别庄里,但猜测与亲眼所见又是两回事。 黑影若有所思了片刻,一直等到周围完全静下来又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别庄。 别庄外。 她脚尖刚落地,一把伞不偏不倚落到了她头上,她本能的扣住手指间的红线,尚未出手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冽梅花香。 抬眸,伞扬起。 她看到了萧允绎那张胜过月光雪色的脸,眸光晃了晃,“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 面前的人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望向不远处亮着几点亮光的庄子,音质有几分凉,浑身的气息也是清冷的,“我以为你会将别庄的人都杀了,直接将许琉光扔到刑部去。” 余幼容随手将黑遮面扯下来,斜睨着面前的人,“君大人不会喜欢我用这种方式救他。”说完她扬了下眉,“我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那张绝色的脸倏地就笑了,看的余幼容呆了呆,“行,你是良民。” 他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伞全部朝她那边倾斜。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君怀瑾,他跟温庭不一样。”萧允绎还记得上次温庭出事时,要不是他拦着。 身旁的人差点杀了孟夏和徐明卿。 第337章 只能帮她一起护着喽 “虽然他们俩都是那位亲点的状元,是天子门生,但君怀瑾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在他心里的地位自然要高些要重些,他也不会允许这颗状元星随随便便陨落。” “孟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君大人的机会。” 余幼容丢出这句话,她知道有皇上盯着君怀瑾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徐左相那边也要掂量着行事。 但是—— 用刑肯定是少不了的,虽然不会像温庭那样被打的奄奄一息,但君怀瑾一个连腐烂尸体都怕的人,余幼容眸光微沉。 “若是君大人被动了一根手指头,我要他们十倍偿还。” 萧允绎无奈,心想他家小姑娘心里装着的男子似乎多了些,可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帮她一起护着喽。 “别庄这里萧炎一直在盯着,贾铨那晚被设计来过一次后便再没有现身,这几日连胭脂巷都不去了。”他声音冷冷柔柔的,很好听又很醒神。 就像秋夜的雨。 像是猫咪被顺了毛般余幼容内心的暴躁消散了不少,安安静静的听身旁的人说,“他应该察觉到了那晚的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潜伏起来打算伺机而动。” 余幼容虽然跟贾铨有过几面之缘,但论了解,肯定比不上萧允绎,“你那边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萧黄沿着他们此次押送货物的路线查下去,收获不多。” 他下结论。 “对方很谨慎,像贾铨的行事作风。” 几年前三街六巷刚在京中有名气时,贾铨暗地里不少动作,但从始至终都未亲自出面,让人知道事是他做的,却又拿不出任何切实的证据,那时萧允绎便知道。 这人不是善茬。 余幼容没反驳他的这句话,但也不是完全赞同,一个谨慎到毫无破绽的人怎会将一名死刑犯留在身边? 即便到时候查出来替换死刑犯一事与他无关,但只要人在他身边,他就逃脱不了干系。 之前余幼容便猜想过贾铨跟许琉光之间绝不是单纯的情爱这么简单。 商人重利,万事皆可图,皆可算计,这两人间定有某种利益关联,使得贾铨不得不将许琉光这枚炸弹留下来。 “我在别庄里听许琉光提到了聿爷,应该就是你那位大皇兄了吧。” 姬德那些道上的人确实称呼萧允聿为聿爷,萧允绎点点头,“贾铨那边严防死守,许琉光这边倒是好击破。” 两人互视一眼,眸底同时闪过一道光。 萧允绎没说话,等着身旁的人先开口,“晋亲王本就因为货物被扣押一事坐立难安,如今许琉光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恐怕他更加按捺不住了。” “嗯,就等着他上钩。” 这件事部署已久,眼下要做的就是等着。等到萧允聿入网就算是打开了一道口子。 先让风透进去再做接下来的打算,萧允聿背后是颜家一族和以徐明卿为首的朝中多位重臣,不是一朝一夕能瓦解的,只能循序渐进。 徐徐图之。 二十年的时间萧允绎都等了,眼下也不差这一年半载。 倒是君怀瑾,他在刑部大牢多待一日,就要多被迫害一日,而且—— 萧允绎将身旁的人往自己这儿又拉了拉,确保雨丝完全不会落到她身上,手也是暖和的。才开口说。 “因为连环杀人案,不管是京中权贵还是寻常百姓都在盯着大理寺,也因此使得替换死刑犯一事关注更多,影响也更大。君怀瑾刚被禁卫军押到刑部,消息便传开了。” 余幼容听出了萧允绎的意思,他是想说人言可畏,即便到时候他们拿出证据洗刷掉君怀瑾的冤屈。 这件事也会跟着他一辈子。 甚至有一部分人不愿了解真相,只愿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或者说,他们只愿相信一些更加阴暗更加扭曲的故事,哪怕只是编纂虚构的。 “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到了晚上,只要有一只狗叫,其他人家的狗就会跟着一起叫,其实——” 余幼容看向萧允绎,眸光幽幽,“它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叫。” 人云亦云,哪里都有,什么时候都有。 她倒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到时候在大理寺门口摆上几桌施粥布善,好名头就又回来了。 人的忘性其实挺大的。 再者。 这个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君怀瑾平时虽总挂着温润的笑,但他的手段并不温润,可以说挺狠挺毒的,要不然那些嫌犯也不会乖乖招供,所以啊!他不会介意这点闲言碎语。 ** 鹿鸣街,永胜赌坊。 坊外秋雨绵绵,坊内银石叮当,一片喧嚣中,一名男子被钳制住按压在冰冷的桌面上,平放着的手五指张开,指缝中央插着一把同样冰冷的匕首。 “你们别乱来啊!” 男子脸被按在桌上动弹不得,眼珠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匕首紧张的直咽口水。 “我——我可是大明朝的五皇子,我是萧允祈!你们要是敢伤我,我父皇不会饶过你们的!” “五皇子?” 站在对面一口黄牙的中年男子笑出了声,“堂堂五皇子居然输得就剩裤衩了?说出去谁信啊?”他啐了口口水,眼中的不屑和鄙夷毫不掩饰。 “老子他奶奶的还是皇帝老儿呢!乖儿子,来来来,叫声父皇。”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哄笑一片。 此刻被摁着的人还真就是大明朝的五皇子萧允祈,要说他为什么会沾染上赌博,还落得这么个下场。 要从秋猎前说起。 五雷神机在千机阁被盗后又经由鹿鸣街的黑市转卖,萧允祈刚进顺天府就接了这起案子。结果倒霉悲催的,买了那把毁掉徐攸宁右手的五雷神机的就是他自己。 这让他怎么查?去找唐惊羽对质吗?岂不是就把他自己给搭进去了? 那还查个屁啊! 但是好不容易谋了个差事,不管是在父皇面前还是在大皇兄面前,他都要装装样子不是。 于是就来了鹿鸣街。来都来了,光是待着多乏味,他就赌了几把。 这一赌就上了瘾,从嘉和帝他们出发去秋猎一直到现在,他每天有一大半时间都待在永胜赌坊,比在顺天府当差还积极,起早贪黑的。 而尹鹤巴结这位五殿下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去管他? 最初萧允祈还有赢有输,到了最后就只剩下输了,如黄牙男所说,输的全身上下就剩裤衩了。 “我会还钱的,我会还钱的!你们放我走,我现在就去找我大皇兄!” 他现在是大皇兄的人,大皇兄不会不管他的…… “大皇兄?这个时候还敢耍我们?今儿无论如何你这手指必须留下,至于钱嘛,自然也是要还的,连本带利!” 黄牙男说着拿出一张欠条在萧允祈眼前一晃而过,快到萧允祈都没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更没看清所欠的银两数目。 萧允聿同上次一样被侍卫护在中央从赌坊穿过去后院,走到一半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他厌烦的蹙眉,不由加快了脚步,生怕自己沾染上这些愚民的庸俗气息。 后院。 姬德喝着小酒听手下报告,“德哥,鱼儿上钩了。” 第338章 小心玩火自焚 姬德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一个激灵坐直了身,“这才几日就等不了了?”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色胡渣自言自语。 “那批货到底是什么啊?能将他逼到了这个地步?” 刚嘀咕完这句话,萧允聿便踏进了门槛,姬德立马换上一副不怀好意的笑脸,“嚯,这不是聿爷吗?” 他边说边吩咐手下拿来空酒杯,斟满酒后推到对面,“来得正好,聿爷也来喝一杯。” 萧允聿的耐心早就被磨光了,他看向姬德的目光如同外面的秋雨,冷飕飕的。不过眸光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心平气和的坐到了姬德对面,却没喝桌上的酒。 姬德视线在萧允聿和那杯酒上一晃而过,也不强迫他。 只装傻。 “既然聿爷不是来陪我喝酒的,那你是?” 萧允聿敛着眸子,压抑住眼底的怒火,开门见山,“姬老板想好要提什么条件了吗?”说完这句话他好心提醒对面的人,“太贪心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姬老板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姬德不为所动,嘿嘿一笑。 “聿爷说的是呀!”他依旧是先前的动作,一手捏着酒杯,一手蹭着下巴,“我这人啊从来都不贪心的。”他说着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萧允聿些。 “条件我想好了。” 他又是一阵笑,假的很明显,“有财一起发嘛!给聿爷提供货的人——要不聿爷给我介绍介绍,让兄弟也赚一笔?” 萧允聿闻言袖中的手指咯噔响了一下,姬德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上次被面前这人打了一掌,到现在还疼着呢!为了不再遭受皮肉之苦,他这后院里的打手加了不少。 在面前的人开口前,姬德抢先道,“瞧聿爷小气的,搭根线引荐下都不愿意啊!”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萧允聿眸子幽幽沉沉,声音又冷上了几分,显然不想跟这个无赖多费口舌。 若不是他不能在京中行差踏错,再加上那批货本就特殊——他早就捏死了这只虫豸,哪会让他蹦跶这么久? 感觉到杀意,姬德干咳了两声,却没有收敛,他要做的就是激怒面前这人。 人只有在无比愤怒时—— 更准确的说,人只有在情绪达到极致时,愤怒也好,悲伤也好,怨恨也好,才会将理智一股脑挤到犄角旯旮,就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聿爷可能不清楚,我这赌坊啊!可是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不比胭脂巷的花楼差,聿爷猜我都听说了些什么趣事。” 姬德似乎没看到对面越发阴沉的脸,自顾自的说。 “要说这两日最有趣的事,肯定就是大理寺换了死刑犯那件事了,听说那死刑犯原先是摘星楼薛姐手里的。” 姬德呡了口小酒,啧啧叹道,“我跟薛姐打过交道,有那么点交情,惨!下场是真的惨!” 他摇摇头,接着又继续对萧允聿皮笑肉不笑,“那死刑犯叫什么许琉光是吧?好像还跟贾老板有点关系。” 他再次咂舌,眯着三角眼看萧允聿。 “贾老板这个人啊!老谋深算,精的跟老狐狸似的,早些年我在他手里没少吃亏,可惜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谋到最后,算到最后,被老天爷坑了一把。” 提到许琉光这个名字时,萧允聿眼底便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再又听到姬德说贾铨的事。 萧允聿神色更加复杂。 其实姬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许琉光啊,贾铨啊,都是黄哥交代说的。 主子那晚来过一次后就再没有现过身,不过能跟主子跟前的萧黄攀上点关系也是好的,姬德没敢再像之前那般东问西问,反正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他瞧了眼萧允聿明显变了的表情,心里暗自思量,难不成那批货跟贾铨有关?这水可够深的啊! 还扯上什么大理寺的死刑犯,又深又浑。 “聿爷觉得会不会是贾老板怜惜那个小美人,花了银子收买了那位大理寺卿啊?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他继续感慨。 “不知道我将这个线索提供给刑部,他们会给我多少赏银。” 眼见姬德说个没完没了,萧允聿眉头紧紧拧着,打断道,“两日后你将货带上,地点我会让人给你。” 他说完起身,往外走,跨门槛时顿了下,语气森然,“姬老板,小心玩火自焚。” 等到萧允聿跟他带过来的人全都消失在后院中,姬德才回过神,“他这是答应给我介绍供货的人了?啧啧,主子也太神了。” 这几年他跟这位聿爷合作过多次,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手段不说多狠,至少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结果他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就答应将那么重要的人介绍给他认识?货源呀! ** 晋亲王府,书房。 吹了一路冷风冷雨,萧允聿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看向坐在对面比他在永胜赌坊时脸色还差的徐明卿,劝慰了两句,“左相大人不必太过忧心,这件事本王已经想到了对策。” “什么对策?能确保那批货拿回来?” 萧允聿冷笑,“姬德以为本王真不敢动他?若不是那批货——”他捶了下胡椅扶手,半嘲半讽。 “这次定叫他自食恶果。贾铨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暂时不动他,至于许琉光……”萧允聿嘴角笑意渐深,十分缓慢的搓磨着指腹,姬德不是让他引荐吗?那就引荐好了。 一个贱籍女子罢了。 即便她手里捏着些要命的东西,还真怕她能翻了天不成?总之,一定要先将那批货拿到手。 徐明卿略显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前方,半晌才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姬德给解决了,他这次敢威胁我们,下次保不准就会出卖我们。” 这样的祸患绝不能留! “那个许琉光也不必留了。”当初他答应救出许琉光,无非是为了哄着贾铨罢了,现如今事情败露。 还涉及到整个大理寺,使得皇上极重视此事,稍有不慎,就会惹上更大的麻烦。徐明卿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余幼容那张脸。 那小女子破案了得,当初弈鸣的案子就是她侦破的。 若是由她深查下去,难保不会查到他身上,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徐明卿一世英名。 怎能毁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这两日皇上派褚骥盯着大理寺,我的人不好下手,但褚骥也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一直盯着,总会找到机会解决掉里面的人。”还有那个神机营的刺客。 之前君怀瑾在,看管得严。 如今——正好一道解决了,有关简玉的事萧允聿并不知情,徐明卿也不打算跟他特地提起。 窗外,萧允祈被这一连串的信息惊得脚步踉跄了一下,不小心踢到旁边的花盆,立即引起了书房中两人的注意。 “谁在外面?” 他本来就紧张,眼下更是紧张的心脏狂跳,捂着断了根小拇指还在流血的手就滚了出去,在萧允聿推开窗朝外面看时,刚好隐入了一丛绿植中。 萧允聿没看到任何人,以为是自己疑心太重,刚准备转身就看到了窗台上蹭到的血,他立即唤来侍卫,询问今晚谁来过。 第339章 为了大人要忍 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的蒙蒙细雨,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温度又升上去了一些。 大理寺里却比昨日还要冷上几分。 小孟大人望着瞬间涌进来的刑部衙役,脸黑着,站在他身后的其他人脸色也阴沉沉的,大人的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呢!这群王八蛋就欺负到家里来了。 不过他们气归气,却没有一人上前理论反抗。 大理寺跟刑部一直都是针锋对麦芒,刑部的人巴不得将他们踩在脚底下,哪会听他们的辩解。 与其落个阻挠办案的罪名,让皇上对大人更加不满,他们不如好好配合。 即便他们帮不上什么忙救不了大人,总归要将样子装好,不能再让大理寺落人话柄,小孟大人缓和了下脸色。 上前一步,客客气气的,“不知吴员外来大理寺所为何事?” 领着刑部衙役通报都没通报一声就闯进来的是刑部员外郎吴唐,从五品,正员以外的官员。 通俗点讲就是一个可以捐买的官职,只要肯花银子谁都能当,官职比他这个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不知要低上多少,根本不能同日而论。 但对方似乎毫不自知,趾高气扬的用鼻孔看人,恨不得将嚣张二字写在脑门上。 “所为何事?” 吴唐视线扫了一圈对面大理寺的人,显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自然是奉命来调查你们大理寺。” 早在刑部尚书还是施骞时,吴唐就是刑部员外郎,因为施骞的影响,那时在刑部当差的人全都对大理寺有股莫名的敌意,久而久之这种敌意便在他们心底生了根。 如今刑部尚书虽然换了人成了孟夏,但这股敌意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比先前更加强烈了。 “怎么?孟少卿想阻拦?” 小孟大人听到这句话只想笑,他自认为已经好言相对,不过是寻常问一句罢了,这人便强行给他按罪名。 他往一旁退一步,示意其他人也往两边退,让出一条通道,做足姿态才说。 “不知吴员外从何看出我要阻拦你?”他看向面前乌乌泱泱的一片人,语气如常,“想必吴员外如此声势浩大的来大理寺,定是皇命在身,我等又岂敢阻拦?” 吴员外显然没料到小孟大人竟然是这种态度,原本想好的话说也不是,憋回去他又难受。 阴阳怪气的哼哼,“算你识相。” 他说完便故意往前走撞了下小孟大人的肩膀,一边走一边指挥。 “每个房间挨个搜,若是发现可疑的人立即拿下,反抗者——”吴员外一声冷笑,“不用客气!” 接下来,刑部的这群人也确实没有客气,将大理寺前前后后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将卷宗阁按年份按性质分类好的卷宗扔的乱七八糟。 到处都是。 大理寺的人哪里受过这种气,却又不敢造次,生怕给他们大人惹祸。一个个紧咬后槽牙。 小孟大人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他紧握着拳头,恨不得一拳打在吴唐脸上,却在心里不停提醒自己,为了大人要忍,为了大人要忍…… 除了这次替换死刑犯的意外,大理寺是经得住查的,即便吴唐他们翻找了大半天,也没能抓到大理寺的把柄。 他不甘心的又带着人回到小孟大人面前。 语气愈发阴阳怪气,“孟少卿好本事……”说着他冷笑起来,“应该是君大人好本事,处理的倒是干净啊!” 吴唐说这句话是真以为君怀瑾事先做了手脚,否则偌大的大理寺,每年处理那么多案件,怎么可能一点差错都没有?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君怀瑾擦干净了。 “吴员外慎言。” 小孟大人刚准备开口,被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抢了先,他侧身抬首望去,便看到了一袭白衣。 衣袂翩翩,惊鸿梦中,清冷的姿容似昆仑美玉,此刻那块美玉笼了层寒霜。 似冰封了千年。 等那人走到面前,小孟大人通红着眼睛唤了声,“温大人。” 温庭应了一声朝他微微颔首,不急不缓的将视线移向吴唐,一板一眼的问,“不知吴员外是奉何人的命令前来搜查大理寺?可有搜查令或是手谕?” 吴唐望着面前身姿挺拔,规矩的连头发丝都整整齐齐的人,似被冻了一下。好半天才底气不足的回答。 “我是奉了我们大人的命。” 温庭若有所思,顺着他的话继续问,“这么说,并非是皇上授意?” 吴唐吞咽了下口水,不止冷还有些紧张,几乎是梗着脖子辩驳,“皇上让大人查君怀瑾替换死刑犯一事,我们来大理寺找线索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理所应当?” 温庭缓缓扭动脖子朝不远处的卷宗阁看了一眼,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里面散了一地的卷宗,有些甚至铺在地上被踩了好几个鞋印。 他声音说不上有什么情绪,甚至有些机械,“你说的理所应当便是随意损坏大理寺的物品?” 不等吴唐再次辩驳,温庭又说,“你可知这些卷宗都属公物?恶意破坏公物的罪名吴员外是否该担着?”许是因为温庭为人刻板保守,行事更是一丝不苟。 他说出来的话莫名令人信服,就连吴唐都怕了。 “温大人,我——”他心虚的解释,“我们都是些粗人,没个轻重的,这么点小事你就别跟我们计较了吧!” “吴员外这话说的不对。” 温庭就连眼尾的光都是云淡风轻的,“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建议。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没有变化过,吐字清晰,声声砸在听者的心上。 “吴员外仔细想想,我说的这些里,你已经触犯了几条。” 他眼尾的光幽幽晃了晃,“都察院作为大明朝的最高监察机关,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 吴唐听到这里心脏一阵狂乱的跳,温庭却无视他惨白的脸色,“吴员外可还有何要辩白的?” “温大人!” 吴唐心慌意乱嬉皮笑脸的走上前,面对眼前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左都御史,自心底升起一股畏惧,“我这也不是想要尽快查清楚此案吗?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吧!” “我看起来很好说话?” 同样的话余幼容说过多次,她说出来的调子又匪又痞,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但由温庭用字正腔圆的方式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第340章 成为大理寺中的亡魂 吴唐脸上谄媚的笑一僵,仿佛有数根冰棱朝他扎来,顿时浑身又冷又疼,嗓子也干的说不出话了。 一直到吴唐带着刑部的人灰溜溜的离开大理寺,小孟大人都处于震惊之中。 他印象中的温庭话不多,总是寒着张明明很好看的少年面容跟在陆爷身后,模样倒是乖乖巧巧的。他也听很多人说起过,温大人学问极好。 是大明朝第一位连中六元的状元爷,比他们家大人当初的成绩还要好。 “孟大人。” 温庭没在意小孟大人的走神,淡着嗓音唤了他一声,见他看向自己才缓缓说,“君大人的事你不必过于担心,老师不会坐视不管。” 接着他又说,“孟大人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将李衡捉拿归案。” ** 晋亲王府,书房。 与昨晚差不多的情形,萧允聿坐于书案后,而他对面原本徐明卿的位置却换了人。萧允聿搓磨了下指腹,眼尾的光有意无意扫向下方容色清丽的女子。 女子抚了抚放在旁边茶几上的幕篱,一脸愁色。 “王爷,这件事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她语气带着三分娇三分媚三分柔,剩下的一分是算计。 而她前面的这三分娇三分媚三分柔则完完全全只是为了最后的这一分算计。 萧允聿没想到自己正要去找许琉光,她就主动送上了门,看样子是被逼的六神无措,狗急跳墙了。 他没急着暴露心思,伸手理了理自己绣着金线的袖口。 垂着眼眸,饶有兴致的问,“你不去找你主子,来本王这儿有何用?本王承诺过的事都已兑现,如今这局面——”他终于抬头正儿八经的看对面的女子。 “本王可帮不上忙。” 许琉光面上一怔,险些绷不住自己好不容易维持好的娇俏笑脸。 这几年贾铨与这位晋亲王的种种交易都是由她出面对接,她自认为合作的十分愉快,与这位晋亲王也有几分交情,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极缓慢的眨了下眼,将眼底的讥诮掩盖住,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候一个都指望不上。 当初若不是她留了贾铨的把柄在手里,恐怕她早就跟薛姐一样。 成为大理寺中的亡魂了。 如今——果然还是要靠她自己啊——再抬眸她倏地便加深了清丽容色上的笑意,娇柔的声音如相撞的环佩,“王爷何必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她缓缓起身扭着柳腰到了书案后,姿态亲昵的靠在萧允聿身后,柔若无骨的胳膊慢慢缠上了他的脖子。 整个胸脯都贴住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呵气,“王爷不如再同我做个交易吧!” ** 秋日的阳光和颜悦色。万道金光,朝晖满地。 萧炎偷偷看向软着骨头懒洋洋躺在摇椅上的人,见她用袖子遮住眼,将脸盖的严严实实的,看了两眼后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他们家女主子真是—— 这腿都快翘上天了,若不是他知道实情还真以为她是个男子呢! 今日依旧是晴天。 站在太阳底下感觉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温暖之中,不冷不热,阳光扑面而来,很适合睡觉。 萧炎跟着他们爷来时,余幼容就已经睡着了。 他们爷怕女主子醒来会饿去准备吃的了,留他独自在这里守着,他记得之前炎炎夏日太阳当空照的时候,太子妃就喜欢躺在树下的摇椅上纳凉。 没想到如今天冷了,她还是喜欢躺在摇椅上,只不过摇椅的位置变了变,往外面挪了一点点。 上半身隐在树的影子里,腰部以下则完全露在太阳下面。 阳光照在白色的衣服上泛着淡淡的光泽,看久了就会晕开一圈一圈的光影,一大片白也能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看够了没?” 就在萧炎想着他们爷什么时候过来时,摇椅上的人散漫着语调开了口。 他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一些,赶紧将视线移开,“属下——属下——”萧炎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立即转移话题,“太子妃,晋亲王府这两日可热闹了。”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余幼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问话,拖着音“哦”了一声,“怎么个热闹法?” “先是徐左相和五殿下去了,然后许琉光也去见了晋亲王。” 这些都是萧黄向殿下汇报时他在一旁听到的,“许琉光之后就没出过晋亲王府,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密谋些什么。” 余幼容没说话,漫不经心的挪开了盖在脸上的袖子,慢悠悠坐直了身,放下一条腿撑着。 好一会儿才问,“贾铨那边呢?可有动静?” 萧炎摇头,“贾铨待在家里哪也没去,还谢绝了所有前来拜访的客人。” 真是个懂得蛰伏的人啊!够沉得住气。萧允绎端着热牛乳过来时,就看到他家小姑娘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十分认真投入。 他将手中的热牛乳递过去,她才抬头看他,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像是不染俗世的神明踏云而来。 她闪着眸,将热牛乳接过去小口小口的抿着喝,等再放下来,嘴巴周围一圈白色奶渍。 萧允绎用清冷的眸子轻轻扫了眼站在树那边的萧炎,突然开口,“天色不早了,你去看看萧黄那边准备的如何,今晚协助他。” “属下领命。” 萧炎不疑有他,拱手告别了萧允绎和余幼容。 等到他一离开,萧允绎突然倾身上前,手臂撑在摇椅两边圈住半躺在上面的人,小心翼翼又十分强势的吻掉了那圈奶渍。余幼容握住杯子的手猛地一抖,在指尖溅了一滴奶。 鼻前是奶味还有冷梅香,混合在一起惑的人晕乎乎的。 “殿下——” 萧炎走出院子没多久便想起昨日殿下明明吩咐他协助三殿下召集人马,为今晚做准备的,怎么突然间又变成协助萧黄了? 他以为是殿下忘记了这件事,立即回头又返到了院子里,结果—— 他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晚了。他们爷拿起太子妃手中的杯子就朝他砸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脚底下,他吓得都没敢躲,“那个——殿下。”萧炎干笑着伸手指了指身后,“那属下就去忙了。” 说完火烧屁股似的逃了。 他们爷哪里是忘记了啊!分明就是为了将他打发走嘛!他居然还傻乎乎的回去找揍! 余幼容起初只是两颊上浮了层淡淡的红晕,这下连耳根都染了绯红,那抹绯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不一会儿,脖子到锁骨,通红一片。 第341章 远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冷情 余幼容咬着下嘴唇似嗔似怒的瞪着罪魁祸首,用眼神责备:瞧你干的好事! 然而罪魁祸首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心疼那杯洒了一地的牛乳,当眸光扫到他家小姑娘被咬的发白的嘴唇时。 难得不温柔的狠狠啃了一口,动作快到等余幼容回神。 某位太子殿下已经拿着工具去清理那一地的残渣了,若是让温庭回来看到——又该气着了。 清理完毕,萧允绎又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碗南瓜粥还有几碟小菜,是温庭出门前做好的。 他只负责热一下。 还是像以前那样,他没打扰旁边的人吃饭,等到她吃完才说,“都安排好了,若是你想,今晚君怀瑾就能被放出来。”说完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晚上你一定要去?” “当然。” 虽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萧允绎在布局,但许琉光是从大理寺逃出去的死刑犯,在君怀瑾被关的情况下,她理应在场,而且她还有其他事要做。 今晚萧允聿、许琉光、姬德这几人要聚到一起,到时候萧允聿定会有所行动,动静不会太小,再加上他们的计划…… “你不用管我,我会顾好自己。” 萧允绎知道她武功好,若放在平时也不会这么担心,只是一想到那批货——不过他也没太坚持,“等姬德那边拿到地址,三哥会带人封锁那一片的街道。” “人都疏散了吗?” “等姬德他们出发了再行动,否则很容易被他们察觉。”萧允绎在余幼容面前很少展露自己阴鸷嗜血的一面,此刻却笑的有几分阴翳,“既然捅了耗子窝,当然要一窝端了。” 容不得半分闪失。 余幼容很难不赞同这句话,看着面前眼尾微红森然莫测的人,竟觉得有些可爱。 ** 秋天白日黑夜温差很大,暖洋洋的太阳一下山,风便刮了起来。 今晚便是萧允聿允诺过姬德的两日后,早上醒来姬德便就坐立难安了,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一颗心更是吊在嗓子眼处,既期待又隐隐有些不明的害怕。 在拿到地址前,他又清点了一遍今晚要带在身边的人,反复确认万无一失才稍稍安心了些。 巳时,萧允聿那边的人来了。 ** 夜更深后,温度又降了不少,姬德裹着外套跟在萧允聿的人后面,后悔没有多穿点。不过等见到萧允聿和许琉光后,他身上的冷意突然就没了,反而热血沸腾的。 走到两人面前,姬德只看了萧允聿一眼,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身旁的女子身上。 嚯,居然是个娘们! 许琉光透过幕篱的纱看着面前浓眉三角眼的男子,很是厌恶他打量自己的目光,不过既然这是她跟萧允聿所做的交易,她能做的只有忍。 “货呢?” 萧允聿没跟姬德废话,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回自己的货。 可能姬德一直混迹市井之中,本身就是个混混地痞,骨子里就是贱的,明明担心不安了一整天,此刻真正站在萧允聿面前反倒不怕了。 甚至还想作弄他。 “聿爷这么心急作甚?”他朝许琉光浮夸的打了个响舌,笑得一脸猥琐,“聿爷不介绍介绍这位小娘子?” 萧允聿其实已经看到了姬德身后的几个大木箱,恨不得立即下令让埋伏在周围的人现身,但又想到那批货的特殊性,不敢轻举妄动,“她就是你想认识的人。” “哦?有意思,没想到这位小娘子这么厉害啊!” 姬德上下打量着许琉光,摸了把下巴,像是打量货物那般,“不知道其他方面是不是也这么厉害。” “介也介绍了,货。” 萧允聿言简意赅,说话间已招手让站在身后的楚禾上前验货。当楚禾带着人从姬德旁边经过时,姬德紧张的转了下眼珠,很快又掩去异色,“货都在这儿了,聿爷还怕跑了不成。” 他往前走了两步,吊儿郎当的伸手就想掀开许琉光的幕篱,却被许琉光挡了去,“姬老板自重!” “自重?” 姬德发出一连串的大笑,“还是头一回有人让我自重呢!聿爷,这小娘子是真的有意思啊!不过——” 他话锋一转,敛了笑意,明显不满这两人的态度,“聿爷这是在敷衍我呢?” ** 今晚余幼容和萧允绎是分开行动的。 还是白日里那身男式白衣,余幼容缓步走在偏僻的巷子里,视线一一从两边的人家掠过。 快要走到巷尾时,另一道白影挡在了她面前,“别去。”一贯目若清泓,笑意盈盈的人,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她也不说为什么,只抓住面前人纤细的手腕,见她不为所动,语气都有些慌了,“我不会害你的。”她重重喘了两声,似在隐忍,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强调。 “我和楚禾的命都是你给的!” 余幼容突然发现她远比自己知道的还要冷情,至少此刻,她没觉得很感动,更没有惊讶。 “各为其主,你说的。你早该知道我们会有刀剑相向的一日。” 安妙兮眼底有神伤。 她是说过这些话,在分别许久两人再次见面时,但当时她说这些话是为了逼她离开那位太子殿下,然而很显然——她低估了那位太子殿下在她心里的分量。 也高估了自己和楚禾在她心里的分量。 说不难过是假的。 毕竟在那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面前这人是她的全部,是她活下去的精神信仰,她慢慢放在抓住她的手,“那里埋伏的全是王爷的人,等拿到货就会动手。”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她清楚以她的能力一定会查出许琉光的行踪,今晚是将许琉光抓住的最佳机会。 她也不怕泄露萧允聿的计划,又说,“许琉光活不过今晚,你大可再等等。” 望着曾经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余幼容到底不忍心了,“我会小心。”说完便拂开女子走了。 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也不会手软。 ** 验过货后,楚禾对萧允聿点点头,从萧允聿眼中得到确定的信号避开姬德命令他们这边的人手将几个大木箱抬走,亦步亦趋,小心的有些过分。 等到货完全到了自己这边,萧允聿压抑许久的笑突然就绷不住了。 “姬德,你这名字不错,是该积点德。” 萧允聿说完快速往后避了一步,同时将许琉光往前大力一推,就在姬德和许琉光心中万分震惊时,周围几十道黑影纷纷从墙头跃起,手中兵器泛着寒光。 电光火石间,姬德的手下立即将姬德护在身后,亮出兵器虎视眈眈的望着瞬间逼近的人。 “聿爷不道德啊!” 虽然早就料到萧允聿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但此刻姬德还是忍不住血气翻腾,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黑,“我如约将货物奉还,聿爷就这样对待合作伙伴?” “王爷!” 许琉光显然也被气到了,连王爷都叫了出来,她一把掀开幕篱,清丽的容色惨白惨白,此刻才幡然醒悟,“你根本就没想帮我?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这里?” 也怪她大意,以为男人都躲不过温柔乡,以为经历过昨晚后萧允聿会舍不得杀她! “天真。” 萧允聿说了两个字便准备离开,谁知刚迈开脚步便听到一声巨响,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了震。他以为是刚到手的那批货出了问题,瞳孔蓦地放大,连忙抬头去看。 可又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 轰隆——轰隆—— 连续好几声巨响,半条巷子的房屋相继塌了,瓦片四溅,尘土飞扬,仿若末日,分不清是谁的影子,所有人全在惨淡月色的映照下东摇西晃。 第342章 那就同归于尽吧! 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后,巷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原先东摇西晃的影子也全都不见了,细看,原来是被压在了断垣残壁之下。 更深露重,水雾将纷纷扬扬的尘土禁锢在空气中,能见度低了,雾雾蒙蒙的。 余幼容挥了下袖子,浓郁刺鼻的火药味呛得眼尾都染上了猩红血色,她没理会那些哀嚎的人。 目的明确的找到此刻浑身血淋淋的女子。 她蹲在她旁边探了下她的颈动脉,确定还活着才将压在她腿上的石块搬走,又简单的帮她止血处理了下伤口,包扎都懒得包扎,她没什么同情心,特别是对本就丧尽天良的死刑犯。 死不了就行。 许琉光是被疼醒的,一睁眼就被火药味尘土味呛的咳嗽起来。 这批货当初是她亲自交到了萧允聿的人手中,里面装了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心下第一反应便是货出了问题,爆炸了。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若是那批货全都炸了不可能只是这种程度,难道—— “醒了?” 心中正百转千回,一道如鬼魅般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她吓得猛地仰起头便看到了蹲在面前的人,长相过分惹眼,好看的让她移不开眼睛。 她刚准备询问对方是谁,对方便先开了口,语调漫不经心的,“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可就被炸死了。” 每一个字说的极慢,给了足够时间让许琉光消化这句话。 随后又问,“你到底怎么得罪人家了?竟不惜炸毁一条巷子也要杀你?”语气隐约有几分诱导意味。 “他!他竟然!” 许琉光想起了刚才的事,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扯到伤口疼的脸更白了。他当然要杀她灭口,因为她手里贾铨的把柄也跟他有关。 若是传出去——够他这个晋亲王死好几次的了。 也怪她自负,自认为拿捏住他的把柄他就不敢动她,岂料人家从头到尾都没有想放过她! “既然他们要我死,我也不会让他们活。”许琉光嘴角扬起一抹恶毒的笑,“他们以为我死了就不能将他们怎么样了?” 余幼容很满意这个发展走向,只是最终目的还没有达到。 “就你现在这样,能将他们如何?” 因为这句话许琉光将视线重新移到了面前人的脸上,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是谁。 “你究竟是何人?” 不得不承认许琉光有心机且聪慧,即便是此刻这种境地她也没丢掉警觉。 也是,当初徐左相独子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偌大的齐国公府一夕间便完了,她老板摘星楼的薛姐也被斩首,她却因为拿捏住贾铨的把柄保全了自己。 这样的女子确实不能小看。 不过—— 余幼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五雷神机,食指勾着五雷神机的扳手转了一圈,姿态颇随意,脸上还携着几分轻佻,她笑,“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跟你讨价还价?” “你!” 许琉光所有的声音似被卡在了嗓子处,她待在摘星楼多年,见惯了各色各样的男子。 然而像眼前这样明明长得谪仙似的,气场却好似恶魔般的男子还是第一次遇到,随即泛起一抹苦笑,是了,若不是有所图他怎会好心救自己? “你想怎么样?” 余幼容喜欢开门见山的交流方式,她并未收回五雷神机,一边把玩一边说,“我要你手上的东西,以你现在的处境,你能耐他何?最多咬掉他一块肉。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她没说,让许琉光自己想。 沉默许久,许琉光神色很是复杂,“看来晋亲王树敌不少。”她忍着浑身的剧痛慢慢坐了起来,眼底尽是恨意。 “你说得对,既然要报复回去,当然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让那些害我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她自己——没人肯帮她,那就同归于尽吧! 废墟的另一边,萧黄正带着人清理现场,确定好伤亡人数才去找萧允绎。 一面断了大半的院墙外,一道矜贵身影负手而立,月光投下的影子掩住了他的神色,远远望去仿若月下神明,脚下的废墟似在创世。 “爷,死的都是晋亲王那边的人,属下无能,让安妙兮和楚禾带走了晋亲王,不过晋亲王伤得不轻,不好救。” “货呢?” “货还在,当时情况危急,安妙兮和楚禾只顾得上晋亲王,舍了货。” 对话刚到这里,萧允尧也按照计划带人来了,他扫视一圈如同废墟的巷子,不仅不担心反而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这么大动静,再加上这批可以炸掉半个皇城的火药,父皇该坐不住了。” 只要父皇想查,总能揪掉萧允聿几块肉,而且——父皇本就多疑,自此这对父子就要生出嫌隙喽。 幸灾乐祸完毕萧允尧没忘记正事,“我已命人将这里的住户送回去,好在这条巷子本就没什么人烟,住户不多。”要不然费时又费力,不过萧允聿自然也不会选择太招摇的地方。 “弟妹的药不会出问题吧?确定那些住户一觉醒来察觉不出异常?” “不会。” 那些药在贾铨身上试验过,曼陀罗和阿芙蓉可使人致幻也有麻醉功效,他们只会以为昨晚睡死了过去,睡醒之后就在废墟之中,命大逃过一劫。 另一条巷子,姬德被自己的手下推了好半天才从一条通道里钻出来,重新见到月光,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姬德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又呸呸呸吐掉嘴里的土,五官拧巴成一团。 主子真他奶奶的狠,居然说都不说一声就炸了,姬德啧啧咂了几下嘴,突然良心发现有点心疼那位聿爷,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他们家主子。 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不过,那批货到底是什么呀?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 这一晚,大理寺也出了事,死了一名寺副。 ** 刑部。 早就过了散值时间,刑部牢房却依旧灯火通明,孟夏坐在铺了兽皮垫子的胡椅上,死死盯着前方绑在木架上的人,“君大人,本官劝你还是趁早招了,免得要受这皮肉之苦。” 半晌得不到回应,孟夏狞笑着朝木架旁拿着皮鞭的衙役示意了一眼,“既然君大人嘴硬,那就打到他松口为止!” “孟夏——” 君怀瑾终于抬了头,他吐掉口中的血水,扬着嘴角笑得肆无忌惮,“你想好了再动手。” 第343章 你全家都炸了! 孟夏被这一笑唬得脸色一变,随后又很快镇定下来。 是尹鹤告发的君怀瑾,皇上下令抓的人,还是褚骥亲自送来的刑部,从头到尾都不关他的事啊! 再说了,一个阶下囚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只负责审问,至于用什么方法皇上也没说不是!孟夏用咳嗽缓解了下刚才的惊慌,再次抬眼斜睨拿皮鞭执刑的衙役。 “还愣着干嘛?动手啊!” “大人——大人——” 衙役才挥了第一鞭子,孟夏正在兴头上呢!寂寥的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叫,尖锐又突兀。 看到火急火燎跑进来的人,孟夏没好气的训斥,“咋咋乎乎的嚷嚷什么呢?” 跑进来的衙役气都来不及顺慌慌张张的说,“大人炸了!”一句话刚说完就被孟夏踹翻在地上。 “你才炸了!你全家都炸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衙役连忙改口,“大人——是房子炸了!房子全都塌了!” ** 被炸的那条巷子是京城中很不起眼的一条小巷子,没什么人气,地皮都比其他巷子要便宜的多,但事情发生在京城,哪怕只是塌了一户人家也会闹得沸沸扬扬。 下半夜的时候刑部和顺天府的衙役们就到了现场。 没有大理寺的人。 望着眼前的废墟孟夏一个脑袋两个大,跟在他身后的尹鹤从来都是个怕事的,此刻缩头缩脑的屁都放不出一个,孟夏厌烦的瞪他两眼后也顾不上理会他了。 他抓住一个先一步赶来的刑部衙役,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巷子就炸了?” 那衙役一脸茫然的摇头,“属下不知,已经挨家挨户查了。” 这时去确认伤亡人数的几名衙役刚好回来了,“大人,这里的住户全都只受了轻伤,倒是在巷子里发现了几十名不明身份的死者。” “不明身份?” “大人大人!你快过来看看!” 这边还没有说清楚呢!另一边又叫了起来,孟夏心烦的踹了下脚边的石块,踹的狠了,磕到脚尖,疼得龇牙咧嘴,缓了好半天才将痛意缓过去,匆匆忙忙朝那边走。 这两日,许琉光的画像已经贴满了京城的告示榜,作为负责此案的孟夏自然是知道许琉光的长相的。 是以,他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女子的脸,便认出了她。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跟爆炸有关?”孟夏抖着手指了指地上蓬头垢面的人,“快看看死了没。” 之前叫孟夏过来的那名衙役早就查看过了,立即回道,“大人,还活着呢!” 许琉光只不过是在余幼容离开后又疼得晕过去了罢了,目前没有性命之忧,就算有性命之忧余幼容也定会用药吊着她的命。 怎么着都要让她撑到行刑。 孟夏盯着许琉光脑中涌现出很多个想法,她还活着这件事算是证实了确有大理寺替换死刑犯一事。 但既然已经逃了,她为什么又会出现?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若是——孟夏视线扫过跟来的尹鹤,若替换死刑犯不是君怀瑾所为,那她的出现岂不是就帮君怀瑾洗清嫌疑了? 好不容易君怀瑾才落到他手里,他哪舍得放过他? 所以在查清这个许琉光到底跟君怀瑾是什么关系前,他暂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她的存在。 孟夏左右看了一圈,确认周围都是刑部的人,立即用身体挡住了尹鹤的视线,又吩咐道,“这女子身负重伤,赶紧带她找医馆医治。”说着便朝对面的衙役使了几个眼色。 衙役接受到指示,匆匆忙忙的指挥左右的人抬着许琉光离开了。 几人身影还没有隐入夜色之中呢! 又有衙役叫起来,这次是顺天府的衙役,“大人,大人,你快来看这是什么!”话音未落,另一名衙役发出了一声惊吼。 “这是火药!” 尹鹤和孟夏往前的脚步同时一滞,不敢过去了。“大——大人——这——里——这里有——好多火药——”好多是有多多?此刻已经没人关心这个问题了。 脑中盘旋的只有火药二字。这时孟夏也终于明白好好的巷子为什么会炸了,是因为火药的缘故。 他双手哆嗦的厉害,“本官去看看刚才那名伤者伤得如何,尹大人,你继续留在现场。”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听到了“咚”的一声,扭头去看,竟然是尹鹤腿软跪趴在了地上,听见孟夏说要离开,立马不管不顾的抱住他的大腿。 “你——你不许走!” 孟夏只是双手哆嗦,尹鹤连声音都是哆嗦的,此刻他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坚决不能松开抱住的人。 否则他就要丢下自己跑了。 孟夏动弹不得,气得想将这个蠢货一脚踹开,有了对比,他竟然怀念起了君怀瑾昔日的好,若是君怀瑾在这里,他一定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人!哪需要他来操心和担忧? 僵持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天都快亮了,他们劳累了大半夜也该回去休息了。 于是,孟夏和尹鹤全都离开了现场,只留几名衙役看管那几箱火药。 尹鹤是真的回家困觉去了,孟夏思前想后决心先去见见被他藏起来的许琉光,打算等她醒来探探真相究竟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 ** 秋日天亮的越来越晚,明明没有风,却冷到了骨头里。 孟夏只带了一名衙役在身边,双手抄在袖子里脚步匆匆,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不到,他在一处院门前停下。 没敲门,直接进去了。 之前带许琉光离开的那几名刑部衙役还守在院子里,见到孟夏过来,立即走上前,“大人,人还没有醒,属下见她伤得不轻,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请什么大夫?”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便多一份危险,他现在心里没底,哪敢轻举妄动。 孟夏眼珠子转了一圈,“带我进去看看。” 砰—— 刚被关上的院门又被从外推开了,孟夏恼怒的转过身火还没发出来,就看到褚骥领着禁卫军闯了进来,他视线只在孟夏身上停留须臾,也未跟他打招呼,厉声下令。 “搜!” 第344章 最佳吃瓜席——墙头 孟夏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褚骥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也没几个时辰。 第二个想到的是完了完了,若是让褚骥在他这儿搜到了许琉光,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褚指挥使。” 孟夏稳定心绪后立即上前拦住褚骥,试探道,“褚指挥使这是要搜什么呢?” 对于孟夏的阻拦,褚骥毫不意外,他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孟大人在这里藏了什么我便要搜什么。” “我藏了什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孟夏再不明白就真的蠢到家了,只是他想不通,他是无意中找到了许琉光,更是临时决定将她藏了起来,就算有人想设计他。 怎可能将他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包括他没有直接回刑部或是回家,而是先来了这里都是思前想后才决定的。 除非这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他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人猜到了。 因为不相信,孟夏还想挣扎一番。 “褚骥,你可要把话讲清楚,别随随便便就想诬陷本官,你说说看,本官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 事到如今,褚骥也懒得跟孟夏纠缠,只回了三个字,“许琉光。” 他带来的禁卫军要比院子里的衙役多得多,武力也要高得多,自然不会畏惧对方。孟夏此刻的行为在他看来,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褚骥一挥手继续方才下的命令,“给我仔仔细细的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因为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许琉光就被安置在屋内的床上,禁卫军破门就发现了昏睡的人。 看到禁卫军将许琉光架着抬出来,孟夏与方才判若两人,立即怂了。 他跌跌撞撞的抓住褚骥的袖子,近乎哀求道。 “褚指挥使,我是看她身受重伤才将她带到这里的,想着请个大夫给她瞧瞧,等她的伤势好些再带去刑部审问。若是直接将她扔进刑部大牢恐怕命不久矣啊!” 孟夏说的情深意切,口口声声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没有前面那一出,说不定褚骥真的会相信。 只是—— 褚骥十五岁便做了皇上跟前的侍卫,什么尔虞我诈没见过?这点小伎俩就想糊弄他?他是真当他蠢,还是觉得他好糊弄?他冷笑一声,已然没了好脸色。 “既然孟大人觉得是我诬陷了你,那就将实情禀明皇上,由皇上裁决吧!” 望着被拖走的孟夏和被抬走的许琉光,余幼容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笑,不过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扭头瞪了眼身旁的人,“快放我下去!” 为了更好的吃瓜看戏,萧允绎特地帮余幼容准备了一把五香味瓜子,只是——她根本没心思吃,因为萧允绎同时帮她找了个最佳吃瓜席——墙头。 墙头啊!好高的!! 一想到某位太子殿下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到墙头上,又张开双臂心安理得的接受她因为恐高对他的投怀送抱,她就恨得牙痒痒! 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说着放我下去,两只手却依旧死死拽着萧允绎的衣服。 萧允绎也不愿真的吓到他家小姑娘,特地挑了处并不是很高的墙头,墙下边还是一片绿植。 摔下去也不要紧。 然而,刚才余幼容的注意力全都在院子里的人身上还好,此刻院子空了,她立马想起自己恐高这回事了,本就冷白的皮肤刹那间变得更加的白。 萧允绎看着心疼了,有些懊恼,环着一截不盈一握的细腰,轻飘飘的带着怀里的人落了地。 他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是我不好。” 也不知道是谁惯着谁。 听着耳边酥酥麻麻有些惑人的声音,余幼容也不忍心了,她腿发软没力气大声说话,就揪着他的前襟将他拉近了些,眼神别扭又乖,“我——没有怪你。” 萧允绎立马就笑了,心想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乖得想让人欺负,哦,原来是他家的啊~ ** 天大亮后,火药爆炸一事已经传了出去。塌陷的那条巷子前前后后好几条街都没人敢靠近,住在附近的则大门紧闭,一颗心惴惴不安,生怕再次爆炸。 殃及到他们。 因为刑部尚书孟夏被抓,顺天府府尹尹鹤玩忽职守,许琉光和孟夏被褚骥送去了大理寺的牢房。 刚到大理寺没多久许琉光就醒了,没等褚骥上报到嘉和帝那儿她就主动招了。 只不过她没提到贾铨,贾铨虽然无情凉薄了些,对于她这次的险境袖手旁观,但在许琉光眼里至少曾经的他待她不薄,而且也是他周旋将她救出了大理寺。 得以多苟且了些时日。 许琉光的供词主要是针对萧允聿的,说他们俩关系密切,私下一直有往来,关于火药的事却一字未提,刻意引导别人误以为他们俩的关系仅是感情那方面的。 被替换的死刑犯亲自招供此事跟君怀瑾无关,虽然他依旧有监管不力之过,但奈何对方是晋亲王。 他一个大理寺卿栽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于是嘉和帝允许君怀瑾戴罪立功,彻查此事。 德喜公公刚带着圣旨赶到刑部,小孟大人就带着大理寺的人守在刑部外面了,东张西望又是焦急又是高兴的等待他们大人被放出来。 好不容易将君怀瑾盼出来,还来不及高兴呢就看到他们大人浑身都是鞭伤,小孟大人和几名大理寺的人立即红了眼眶。 “大人,你疼不疼?” “死不了。”君怀瑾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才被关三日而已,已经比他预期中快太多了。 谁知他刚说完这句话,小孟大人就激动的扑过去抱住了他,刚才还一本正经说死不了的人被猛地一撞,扯到本来就疼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这还没完。 大理寺其他的人见此情景也激动着情绪扑了上去,一层抱着一层,将君怀瑾紧紧围在最里面。 某位大理寺卿疼就算了,还被勒的喘不过气来,恨不得转身再回刑部牢房。 而且!他不是很想被一群大老爷们抱着呀!他都还没抱过姑娘呢!随即便挣扎起来,“松开!松开!”但大家却好像没听到一般。 一口一个大人,一抹一把眼泪。 疼着疼着君怀瑾就笑了起来,笑出了声,这才是他的大理寺啊!以后若有机会升官他都未必舍得离开他们。 不远处,余幼容双手抱胸看着那一叠喜极而泣的人,嘴角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 第345章 他们大人莫不是被打傻了? 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君怀瑾看到了余幼容,他脸上的笑顿了顿,随后是一种莫名的安心,哪怕在牢房中三番两次的遭受鞭刑。 他心里也是极平静的,就是相信陆爷一定会救他出来。 小孟大人最先察觉到了他们大人的视线,这才想起陆爷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他第一个松开了君怀瑾。 其他人也跟着松开了。 君怀瑾一瘸一拐的走到余幼容面前,千言万语凝在心里只说了一声“谢谢。” 余幼容点头,接受了他的道谢,“没事就好。”说着便缓缓放下了环在胸前的双手,动作十分寻常。 看在君怀瑾眼里却咯噔了一下,他心中大吃一惊:天啦!陆爷居然也要抱我?陆爷她要抱我!他别扭了一会儿,脸也莫名红了起来。 虽然他刚才是想抱姑娘来着,但是陆爷——他不敢抱啊! 可既然是陆爷主动要求抱他的,那——问——题——应——该——不——大——吧!殿下不会怪他的! 一番天人交战后,君怀瑾红着脸慢慢张开了双臂,扭扭捏捏的上前一步,结果没等来预期的柔软的怀抱,反而等来了一连串的嘲笑,是小孟大人他们几个发出的。 他们大人莫不是被打傻了? 至于余幼容,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君怀瑾,甚至往后退了一大步。 意识到自己会错情了,君怀瑾脸蛋瞬间红了个透,恨不得转身回刑部牢房,今日不适合出狱! “啊,手臂好酸——好酸——”他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伸着双臂前后摆动了两下,又尴尬的好一阵咳嗦,在心里狂骂自己。 想什么呢?陆爷是什么性子你心里没点数?居然以为她要抱你? 草率了!! 好在君怀瑾脸皮厚,没一会儿就将这件事揭过去了,一群人欢天喜地的回大理寺。 刚才德喜公公在刑部大牢宣旨时,已经简要的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君怀瑾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 其中最不解的就是,“陆爷,许琉光怎会落到孟夏手里?” 折腾了一个晚上,余幼容到现在还没有睡觉,眼白上有几根红血丝,眨一下眼睫毛就晕上一层雾气。 她声音满是困倦,有点无精打采的,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他不是对你动手了吗?” 当时她跟萧允绎怎么说来着,若是君怀瑾在刑部大牢被动了一根手指头,她就要孟夏那些人十倍偿还。 刚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现在孟夏已经进了大理寺的大牢,如他所愿,皇上下的令,褚骥抓的人,再想出来就不容易了。 还有一个尹鹤——尹鹤这个人弱点多,好拿捏,对付起来也简单,所以余幼容不打算在他身上多花心思,到时候随随便便找些他的把柄就行了。 所以,是陆爷设计将许琉光送到了孟夏手里?为了给他报仇? 君怀瑾心情有些复杂,特别想对身旁的人说一句:陆爷,你可真是个好人。最后却忍住了。 “除了许琉光,是不是还发生其他事了?” 他从刑部出来时看到好几名衙役灰头土脸的,好似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般,隐约好像听到了火药二字。 小孟大人抢着将火药爆炸的事告诉了君怀瑾,不过他说的是大家都在传的版本,并不知道详细情况,因为周围人多,余幼容也没继续补充,只说回去再告诉他。 结束了这个话题,小孟大人这才想起向君怀瑾汇报,“大人,昨晚冯寺副被人杀了。” “什么?” 君怀瑾脑中先是浮现出了冯寺副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他这样的人会招来杀身之祸。 “还有——昨晚有几名黑衣人闯牢房,幸亏大人之前加强了守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些事小孟大人还没来得及告诉余幼容,所以她也不知道。 余幼容没有君怀瑾那么震惊,只掀了下眼皮,也没开口,一般君怀瑾自己可以处理的事她都不会插手。 听说有人闯牢房,君怀瑾第一想到的便是之前在神机营刺杀皇上的那名刺客。 可惜,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关进了刑部,没能将那几名黑衣人抓到。这次失了手,恐怕他们之后的行动就更加谨慎了。 “这件事暂时不要声张,冯寺副那边——查查他最近接触过哪些人。” 谈话到这里,大理寺到了。 君怀瑾在小孟大人的陪同下先去处理伤口了,余幼容则去查看冯寺副的尸体,之后又去了趟大牢。 相较于君怀瑾的皮肉伤,昨晚被火药炸伤的萧允聿要伤重得多。 王府府医的医术自然没太医院的御医好,在伤得如此重的情况下,晋亲王府的人只能去请太医,萧允聿的伤想瞒都瞒不住。 有许琉光招供在前,萧允聿伤重在后。 这里面虽然曲曲绕绕复杂的很,但静下心来理一理也不难想通,昨晚不仅许琉光在爆炸现场。 萧允聿也在。 而现场那几箱火药怎么都不像是许琉光一个小女子的,更有可能是晋亲王所有。至于晋亲王为什么藏着那么多火药,这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以徐明卿为首的晋亲王一派人顿时慌了,一个个坐着小轿相继出现在左相府。 只半日的功夫,朝局不可能有明显动荡,但所有人各怀鬼胎,什么心思的都有,小动作也不断。 倒是嘉和帝一反常态,没震怒也没下令审问萧允聿,只将君怀瑾放了出来,又轻描淡写的让他彻查此案,实际上却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也不知是心疼儿子重伤在身不忍责怪,还是他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 ** 桃华街,湖心亭。 萧允尧随手丢了把鱼食到池里,一边看一群锦鲤哄抢着吃一边问坐在身后的人,“你说父皇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他居然坐得住。”他摇头感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他父皇平时是什么作风呢? 齐国公府一家子身犯多罪,满门抄斩。二儿子萧允衡私造兵器,囚禁昭狱。尹鹤告发君怀瑾,被关刑部。 诸如此类,不管是前两件实打实有证据的,还是后一件尚在调查当中。 他父皇都是雷厉风行的决断,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如十几年前,前左相陆洵通敌叛国,即便他俩既为君臣也为挚友,但他父皇依旧斩了陆家九族。 第346章 你要跟哥哥一起玩吗? 萧允绎没答话,视线不知在看何处,手指轻叩桌面,似在神游。 而萧允尧习惯了这样的他,也没强迫他与自己一应一答,继续道出心里的想法,“还是说大皇兄是父皇的长子,父皇有所顾忌?” 顾忌? 这天下都是他的,他能有什么顾忌? 萧允绎情绪不显,叩着桌面的手往旁边一挪,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茶盏一圈又一圈的绕着。 萧允尧说完这句拍了拍沾在手心上的鱼食残渣,转过身坐到了萧允绎对面。 捧起自己的那杯茶边喝边揶揄,“你说我们这几个兄弟也是有意思,老二私造兵器,老大私藏火药,老四拽着兵权不放,老六——” 想到老六那张妖孽似的脸以及他那摸不透的性子,萧允尧一顿。 “不提老六。其他几个要么病弱要么平庸要么年幼,再说我们俩,也算是不争气那一类的。” 毕竟他们不上朝也不参政,什么事情都是父皇吩咐下来了才做,不吩咐就无所事事,喝喝茶喂喂鱼,在朝臣眼里跟京中的纨绔没什么两样。 “你说那人会把皇位留给谁?” 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冒出这么句话,萧允尧整个人都怔住了,随后蹙起眉。 “你是太子,是大明朝的储君,皇位是你的,这点任何人都不得质疑。”虽然父皇的想法他们谁都看不清。 萧允绎没接话,只笑了笑。 望着坐在对面的人萧允尧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他在御花园里看到的小小少年,远远的躲在假山后看其他兄弟姐妹们玩耍,一双好看的眸子落寞又羡慕。 那时他母妃安嫔三天两头就会交代他,离太子殿下远些,离太子殿下远些,但为什么要离太子殿下远些。 她却讳莫如深。 一开始,他也确实将母妃的话放在了心上,跟着大家一起玩耍,独独孤立身份比他们要尊贵的多的太子小殿下,再后来——有一次他的木陀螺刚好滚到了他脚下。 他望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眉眼愈发精致的小小少年,脱口而出一句,“你要跟哥哥一起玩吗?” 再再后来,他们就没分开过。 别人都说他依附东宫是为了以后做打算,更多的人嘲笑他目光短浅,太子殿下又如何?东宫之主又如何? 没权也没势,母亲还是叛国的罪后,是大明朝人人得而诛之的毒妇。 如今皇上春秋鼎盛,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文武不错,但在治国方面未必比得过其他几位封了王的殿下,以后这江山啊指不定是谁的呢! 那段时间母妃总在他面前哭闹,问他为何要如此? 她不求他有本事跟其他几个兄弟争一争,至少安安分分的,不要因为别人惹得自己的父皇嫌恶自己。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萧允尧换了副语气,一本正经的安慰对面的人。 “有哥哥在呢,不管他要将皇位给谁,三哥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我们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为那一日做准备?即便那一日就是现在,我们也未必会输。” 之所以继续隐忍,不过是为了胜算更大,还要查清当年的真相。 萧允绎听着萧允尧的话神情显出几分别扭,他这副口吻是把他当孩子哄了?随即又笑了笑。 这次的笑到了眼底,“知道了,三哥。” 结束温馨一刻,萧允尧又绕回了一开始聊的话题,他惋惜的摇摇头,对于这次的结果很是不满。 “绕了这么大一圈,布局了好些日子,还花了不少银子,白忙活了。” 对于这个结果萧允绎没太放在心上,这一次反过来安慰他三哥,“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那人的态度,对我们以后的行动有利无弊。” ** 大理寺。 大夫刚为君怀瑾敷好药缠好纱布,君怀瑾就迫不及待的去了大理寺牢房。 大理寺牢房的布局跟刑部的牢房差不多,就连审问用刑的地方都在相同的位置,只不过大理寺的刑具颜色要暗些,因为上面沾的血更多。 因为君怀瑾有伤在身,小孟大人特地命两名衙役搬来了椅子,上面还铺着厚厚一层不知道是什么毛的毛毯。 看着君怀瑾稳稳当当的坐好,他才又命狱卒将孟夏带过来。 同样,大理寺的牢房也有绑犯人的木架,不一会儿孟夏就被绑到了木架之上,而君怀瑾坐在他面前。 情景竟然与前几日的刑部牢房一模一样,只不过人对调了。 “孟大人,昨晚上我怎么跟你说来着?” 君怀瑾脸上挂着伤,一说话就扯到嘴角的淤青,却笑得有些不要脸,“我让你想好了再动手。” 他一边笑一边无奈的摇头,“可惜你不听——风水轮流转,现在换你落到我手里了吧!” 只坐了这么一会儿,君怀瑾额头上便覆了层薄薄的汗。 站在他斜后方的小孟大人眼睁睁看着他外袍上渐渐泛红,应该是尚未结痂的伤口又流血了。 他想劝他们大人先回去休息,将养两日再来审孟夏不迟,但刚对上他们大人兴奋异常的眼神就说不出话了,伤在大人身上,他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疼,他自己哪会感觉不到? “君怀瑾,你别得意!” 孟夏眼神慌张,却虚张声势道,“待皇上查明许琉光之事与本官无关!就会放了本官,你休想乱来!” “乱来?”君怀瑾脸上的笑不仅不怀好意,还多了几分讽刺。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好好躺着养伤非要来牢房吗?”他就是问问,并不指望孟夏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 “一来呢!是来看你笑话的,二来——” 他含笑的眸光一暗,“你觉得我会放你离开?孟大人啊孟大人,我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说你愚蠢呢?”因为情绪有些亢奋,君怀瑾挪了挪身体,顿时疼得脸都白了。 他后背的鞭伤最严重,即便靠坐在胡椅上也很是不易,时间越长坐姿便越怪。 小孟大人在一旁看着心疼又无奈。 “你敢!你敢!” 孟夏连说了好几个你敢,硬是不肯求饶,他心里坚信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只不过碰巧抓到了许琉光,又为大局考虑想先保住她的命再带回刑部而已。 他什么都没做过,他是无辜的!而且,他将君怀瑾放跑的死刑犯又抓了回来应该是功臣,君怀瑾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相信皇上会还他公道。 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君怀瑾心里十分畅快,故意不给孟夏冲他嚷嚷的机会。 他扶着小孟大人的胳膊慢悠悠起了身,几乎将重心全都压在了他那边,临走之前还不忘吓唬孟夏。 “我现在有多疼,你今后——便就会有多绝望。孟大人,咱们走着瞧啊!” 离开牢房,尚未踏出半步,君怀瑾就原形毕露了,疼得龇牙咧嘴,他一手死死撑住小孟大人,一手朝旁边的几名衙役挥,“快来快来!站不住了站不住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扶住君怀瑾,刚准备往前走,余幼容居然也从牢房里走了出来,看到被好多人拥着的君怀瑾,嘴角颤了颤。 第347章 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陆爷,你怎么在这儿?”看到余幼容,君怀瑾也顾不上疼了。 余幼容瞧了两眼君怀瑾后背上的血色,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嫌弃还是嫌弃,“去书房说吧。” 书房里,君怀瑾趴在软塌上,歪着头看余幼容,因为她刚才的话陷入了沉思。 原来陆爷为了将他从刑部救回来忙活了一晚上没睡觉啊!他瞧着她眼下硕大的眼袋,心想难怪。 “陆爷,要不——” 他刚想劝余幼容先回去休息,余幼容跟他差不多时间开了口,“我去看了冯寺副的尸体,是被一刀毙命,看伤口应该是雇的专业杀手所为。” 说到这里,余幼容停下看着君怀瑾,想听听他的想法。 君怀瑾摇了摇头,“冯寺副家世不显,能力也一般,他成为不了谁的障碍,在他身上也图不了什么。” 可偏偏就是这样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却被杀了。 君怀瑾话锋一转,略沉思后又猜测,“除非——他做了什么事,有人想要杀他灭口。”如此一来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至于是什么事,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两人互视一眼,心照不宣。 余幼容接着道,“我去牢房逛了一圈,找到了几处昨晚黑衣人留下的痕迹。君大人说巧不巧,那些黑衣人所使用的武器跟杀害冯寺副的很像。” 说很像是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一切都只是她的推测而已。 但如今的君怀瑾对余幼容的信任到了,只要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他就觉得十有八九就是真相。 因为周围没人,他也没顾忌。 “所以,贾铨找了晋亲王帮忙救出许琉光,晋亲王又不知如何找上了冯寺副?” 他沉着眸子理了理思绪,“这些对晋亲王来说都是小事,他不会亲自出面。”联想到黑衣人闯牢房的事,他眸子又暗了几分,“是徐左相。” 最迫切想要将刺客灭口的是徐明卿,而徐明卿又是萧允聿最信任的人,有关贾铨许琉光的事,他不会交给外人。 ** 之后的几日,都是晴天。 应是料定了自己必死无疑,许琉光自那日招供后便再也不肯开口,君怀瑾有伤在身,想要同以前一样兢兢业业难免力不从心,因此没来得及阻挡嘉和帝赐下的鸩酒。 线团还没有理清楚,许琉光就这样死了。 而萧允聿,因为伤重的缘故嘉和帝也没有明确责罚,反而派出好几名御医住到了晋亲王府。 一时间朝中的风向又变了,先前坐着小轿去找徐左相的那些朝臣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皇上到底是护着这个长子的,终归感情不一样。 火药爆炸以及用死尸替换死刑犯一事到了这里。 似乎只能不了了之。 最后为这件事收尾的是自认为倒了八辈子血霉的孟夏和尹鹤,前者无论怎么解释都没人信他的话,后者则一股脑的将所有事都推到了顺天府经历李衡身上。 说是李衡有理有据,他觉得影响重大才特意进宫禀明皇上,如今真相大白,许琉光伏法,他也高兴。 因为确实有替换死刑犯这么一回事,尹鹤揭发有功,即便最后证实不是君怀瑾监守自盗,他也不过是功过相抵,嘉和帝并没有重罚他。 或者说,这么个人根本不值得嘉和帝上心,得以让他轻易逃过了责难。 死尸替换死刑犯一事告一段落,连环杀人案还要继续查,原本无法公开的第三案,四年后的第一案也不必再遮掩。 不过与此同时,也要刻不容缓的找出不知藏到了何处的李衡。 杀害陈琳琅一事,怂恿尹鹤告发君怀瑾一事,这两件事都是当务之急要处理的。余幼容很是好奇。 这人身为顺天府的经历,是如何知晓大理寺中的秘密的。 又过了两日,小孟大人得到消息,李衡死了。尸体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家老奴报的官。 是中毒而亡,他带人赶到时,尸体都发黑了。 昏暗逼仄的房间里,飘着一股血腥气,混杂着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怪味,余幼容让小孟大人多点了几根蜡烛,将房间照亮才上前检查尸体。 最初一眼平平淡淡的,眼皮都没怎么抬,也是这一眼。 她神色陡然一变。 这毒——有些像当初倾城中的那种毒,一种连南宫离都束手无策的毒。她心头思绪万千,难道又是安妙兮?可是目的呢? 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所有事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就是因为李衡将大理寺替换死刑犯一事告诉了尹鹤,才有了后面君怀瑾被抓,她全力抓捕许琉光一事。 也是因为许琉光的事,逼得萧允聿彻底失去了耐性,也有了顾忌,才会同意永胜赌坊姬老板的条件。 再有了爆炸一事。 如果真的跟安妙兮有关——萧允聿是她的主子,她为什么要设计他呢? 余幼容突然又想起当初安妙兮就是利用倾城一步一步引导他们查出了霍弘文,最后又绕了好大一圈子将屠光霍府满门的罪行栽赃到了霍乱身上。 当时安妙兮给她的解释是,她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大到收不了场,是为了制造萧允绎和玄机的矛盾。 霍弘文长期以来收刮大批财宝,是萧允聿和徐明卿的钱袋子。 他们真舍得为了对付萧允绎弃了他? 那个时候余幼容虽然有所疑惑,觉得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最终她还是信了安妙兮的话。 可是现在—— 她重新审视这两起案子,突然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的事,霍弘文那起案子,安妙兮扔了萧允聿的钱袋子,许琉光这件事上更是狠,直接将萧允聿和贾铨的关系挑到了明处。 一个是主子的钱袋子,一个是主子的供货来源。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余幼容是因为在河间少女冻死一案才来了京城,之后协助君怀瑾查过的案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是以她自然而然的又想起了徐左相的儿子徐弈鸣还有叶清漪的案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两起案子也牵扯到了同一个人——至今下落不明的陆羽衣,徐弈鸣死前与她关系最为密切。 而她又是叶清漪唯一的徒弟,算起来也是她引导他们一步一步查出了神仙散和赤子心两种毒药。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两种毒药如今直指南山巷的仁心堂,想到南山巷——仁心堂——余幼容盯着尸体的目光又变了。她想起了连环杀人案中的死者。 三名死者目前只查出了两人的身份,城郊破庙的小燕,醉春阁的金铃,这两人共同的信息是常去南山巷。 至于她们跟仁心堂有没有关系,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第348章 差不多就水落石出了 收回万千思绪,余幼容这才验尸。 尸体左臂上有大片烫伤痕迹,已经结痂,推算时间就在陈琳琅遇害那几日,结合陈琳琅指甲里的血肉,这片烫伤极有可能是李衡在欲盖弥彰。 除了这处烫伤,尸体表面没有其他致命伤痕,也没有内伤,根据种种症状可以推断出是中毒而亡。 在衙役将尸体带走之前,余幼容采了些毒血,打算让南宫离查查是不是跟之前倾城中的毒一样,即便依旧查不出毒药出自何处,只要毒是一样的就能证明这件事。 确实跟安妙兮有关。 接着小孟大人又带人将房间以及两进的院子翻了个遍,最后在李衡床底下用木板隔起来的夹缝里发现了一套皱巴巴的衣服,上面有些许干掉的血迹。 确认过没有遗漏之处,他又准备去找老奴问话,问问陈琳琅出事那日李衡是不是穿着这套衣服。 结果就看到余幼容已经跟李衡家的老奴聊上了。 “经历那天是很奇怪,他让我告诉那位大理寺的大人,说他不在。然后就从后门走掉了,再没回来。” 余幼容语气轻飘飘的,“那你记不记得,那日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老奴一边回忆一边肯定的答,“没有的,那段时间除了琳琅没人来找过经历,要是有人来过,我怎么会不知道?”他被经历请来就是帮顾着这院子的,哪能放了人进来都不知道? 见从老奴嘴里问不出有用的线索,余幼容道了声谢就没再说话,小孟大人这时才走了过去。 “老人家。” 小孟大人很是尊敬长者,弯着腰将那件皱巴巴的衣服递到老奴面前,“你还记不记得我来找李衡的前一日。”为了让老奴的记忆清晰些。 他又提醒道,“就是陈琳琅遇害那一晚,那晚下了雨,你仔细看看,那日李衡穿的是不是这件衣服?” 听了小孟大人的话,老奴很认真的将衣服看了好几遍,然后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丢了套衣服。”他不解的问小孟大人,“大人是在哪儿找到的?那天经历是穿着这套。” 老奴的语速比较慢,一顿一顿的,咬字也不太清晰。 “我记得的,那晚不是下了雨嘛!我还想着衣服干不了了,结果却找不到经历换下来的衣服,问他也不说。” 案子到这里差不多就水落石出了。 只是小孟大人实在想不通,这李衡都已经跟陈琳琅订过亲了。即便对她有非分之想,再等一段时间不就可以名正言顺了?何必急于一时酿成大祸,害人害己呢? 关于他和陈琳琅之间有没有矛盾,早在先前小孟大人就已经询问过老奴和陈琳琅的父母了。 都说郎情妾意,情意绵绵。 也许,这里面还有其他隐情吧!也许,就如他们根据线索猜测的这般,如今李衡已死,真相究竟如何也无人知晓了。小孟大人摇摇头,唏嘘不已。 ** 嘉和历九月十六日。 君怀瑾带着伤又去了趟钦天监询问九月中下旬的天气情况,秋天虽然干燥,但雨天也不少,接下来就要连续下三天的雨。 不过都是蒙蒙小雨,每日大概一两个时辰就停了。 回到大理寺,君怀瑾像孕妇那般扶着腰走的极慢,走到椅子前甚至慢悠悠的转过身撑着扶手坐下。 比当初温庭从刑部牢房出来时还要娇滴滴的,温庭是那种绝不将疼说出口的人,而君怀瑾,你要说他能忍吧他也挺能忍,每日坚持去审(为)讯(难)孟夏,但也是真的矫情。 就比如现在。 “这段时间雨夜不少,但凶手似乎没动静了。”君怀瑾找了个舒服姿势坐下后,又扯过搭在扶手上的毯子盖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的抚平。 见余幼容没搭话,他也不在意,“虽说从另一方面看没动静也是件好事,但案子的进展着实慢了些。” 是很慢。 这起连环杀人案从六月十七日一直到现在,已经足足三个月了,却连凶手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余幼容终于将视线移到了君怀瑾的身上,声音有些烦躁。 “南山巷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君怀瑾摇头又点头,神色很是复杂,“小燕常去讨饭的地方确实是仁心堂,金铃去抓药的地方也是仁心堂。” 按理来说这一证实该对案子极为重要,可问题就出在,仁心堂的背后是武宣王——四皇子萧允拓,还有镇国大将军秦昭,这两人随随便便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更别说两个一起得罪。 想要深入调查,很难,而且——君怀瑾眉心拧着,又告诉余幼容。 “派去的衙役只查到她们俩确实常去仁心堂,但除了讨饭和抓药并无其他异处,与她们常接触的那名医馆伙计也试探过了,他未遮遮掩掩,直言对这两人有印象。” 然而也仅是有印象而已。 “附近呢?” “附近的几家铺子也进去打探了,私塾、书斋,就连乐音坊和玉石斋都去了,可惜小燕和金铃两人皆是寻常的女子。”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那种。 君怀瑾叹气,“南山巷里的这些铺子每日人流如潮,客来客往,掌柜的和伙计都没什么印象。” 案子到了这里似乎又止步不前了,君怀瑾愁的后背一阵一阵的疼,苦着脸扯起盖在双腿上的毯子紧紧裹住了自己。 一边惆怅一边说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我打算挑明了,直接带衙役去仁心堂,将接触过死者的全都带回大理寺,该问话的问话,该审讯的审讯。” 只要这里面有猫腻,就不怕查不出蛛丝马迹。 至于武宣王和镇国大将军,虽然一开始君怀瑾是抱着能不惹就不惹的心态,但若是避无可避。 那也没办法。 “你先等等。”余幼容说了句出乎君怀瑾意料的话,她倒不是担心君怀瑾惹不起萧允拓和秦昭,只是怕打草惊蛇后对方有所防备,到时候即便将人得罪了也查不出什么来。 得不偿失。 她脑中慢慢浮现出了一张脸,矜贵风华,不染尘霜,既然仁心堂是在南山巷,而南山巷又属于三街六巷,应该让他去查才对。 ** 桃华街,一身玄色锦袍的人笔直的站在池边,一大把一大把往池里抛着鱼食。池中的锦鲤一开始还兴奋的游来游去,哄抢着吃,吃着吃着。 它们累了,吃不动了。 但鱼食还在不停落下来,就浮荡在它们周围,不吃吧又有点浪费。于是继续兴奋的游来游去。 哄抢着吃。 余幼容走过去瞧了眼神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的人,又瞧了眼他抛鱼食的动作,以及池中肚子已经胀鼓鼓的锦鲤,“你这样喂,它们今晚该撑死了。” 第349章 她喜欢他,所以不愿离开他 萧允绎往外抛鱼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即皱了皱,也不管手指上沾满了腥气味儿特别大的鱼食残渣。 抬手就扯过旁边的人抱住了她。 他下巴搁在她肩上,又乖又委屈,“还以为你忙着破案就顾不上我了呢?” 余幼容:“……” 在大理寺看着君怀瑾矫情就算了,怎么他也——成了这般矫情模样? 奇怪归奇怪,不解归不解,余幼容没舍得推开身前的人,她微微侧首,声音就在他耳边萦绕。 “今日也没进宫?” 虽然萧允绎平时没什么事也不太爱进宫,但自从火药爆炸一事后他甚至连桃华街都没怎么出过。余幼容没问过却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原本他和萧允尧是要让嘉和帝和萧允聿父子间生出些嫌隙,结果嘉和帝什么动静都没有。 反倒是他和萧允绎这对本就有诸多嫌隙的父子关系更加如履薄冰了。 余幼容不太想劝他。 如果嘉和帝真是赐死先皇后的人,那便是在萧允绎心上扎了根拔不掉的刺。什么情深义重,因为舍弃不了对先皇后的情谊所以即便与所有人为敌,也要护住与她的儿子。 保住他的储君之位? 这段百姓口口相传的帝王多情故事,如今余幼容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讽刺无比。 萧允绎声音嗡嗡的,“嗯。”他钳在余幼容细腰上的手臂又箍紧了些,“我刚才在想以前的事。” 他声音就在她耳边,却有些不真切,“第一次带你进宫时,我问过你想不想住在那里,你说——不想,这宫中好看是好看,但还是宫墙外自在。” 他声音悄无声息的卷入一层寒霜,丝丝凉凉的。 “你会不会怪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还是将你圈在了这方牢笼里?甚至从未想过——” 萧允绎停下来,将脸埋进身前人的肩窝,想要汲取一丝温暖,他深吸一口气,“甚至从未想过要不要为你放弃京中的这一切,不管去哪里都好,去我们自己的一方天地。” 原来他刚才失神——是在想这些? 余幼容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不怪你,这是我的选择。” 她想了好一会儿,似在呓语,“你经营多年也不该为我放弃,而且即便你放弃了,他们会放过你吗?” 不会,他们只会斩尽杀绝这位曾经的储君。 如果说以前余幼容从没有深刻的想过这个问题,那么此刻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她喜欢他,所以不愿离开他,以后也会一直陪着他,思他所思,痛他所痛。 萧允绎久久没说话,作怪似的在她腰上轻轻拧了一下,像是在发泄,又过了许久才松开她。 脸上多了笑意,眼底写满了“我家小姑娘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他拉着她到湖心亭里坐下,才想起来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在忙连环杀人案的事,他是知道的。 余幼容也不迂回,直截了当的说,“我们想要深入查查仁心堂。” 他知道她为什么这个时候来了,原来还是为了案子的事,萧允绎脸上的笑情不自禁敛了些,最后还是忙着案子就顾不上他了。 “我帮你查,有什么好处?” “好处?”余幼容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眨了好几下眼睛,眼中倒映着的萧允绎也跟着忽闪忽闪。 半晌后,她“哦”了一声,好处啊——突然就扯住他的前襟,狠狠啃上他带着些凉意的唇。 风卷残雪,狂风洗礼,又狂又霸道。 惊得某位太子殿下都忘了闭上眼睛,等到某位太子殿下的唇被啃的微微红肿,水光潋滟,余幼容才松开了他,她望着他明显没回神的表情,好看的杏眸如粼粼波光的池水。 而眼底丝丝扣扣的情动,就是池中的尾尾红鲤。 她用手背擦了擦嘴,笑得邪吝又乖张,像个强抢良家妇男的山大王似的,“太子殿下可满意这好处?” “还行吧。要是——” 要是什么呢? 他直接用行动来告诉她了,他拦过身前人的腰,觉得为了避免以后被某人啃掉一块肉,有必要好好的调教调教。又是一记深吻,是与方才不一样的轻拢慢捻,细水长流。 池里的锦鲤已经消了食,又围到了池边求投喂。 余幼容用力推开萧允绎,毫无形象的大口大口喘着气,刚要责怪身前的人,一对上他戏谑的眼神。 又瞥见他晶晶亮亮覆了层蜜果冻似的唇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耳尖也红了,很烫。 萧允绎很满意,听声音就听出来了,看眼神也看的出来,“仁心堂我帮你查。”提到仁心堂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拧了下眉,“说起来,杜仲这人很久没出现过了。” “杜仲是谁?” 萧允绎略微思考了下,拉了个人出来做比较,“他炼毒的本事在南宫离之上。”说完这一句继续道,“杜仲是仁心堂现东家杜若的父亲,早些年很有名气。” 余幼容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既然他炼毒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开家医馆?” ** 仁心堂的消息没过来,玄机的信鸽先来了,是南宫离约枯叶一见。 枯叶到玄机时,云千流正搬着一盆兰花哼哧哼哧走进大堂,里面的锦琼天瞧见了,轻嗤,“哦豁,这是给老大的生辰礼?这么早就备好了?” 她走上前,围观那盆兰花,扯着袖子上的轻纱笑,“这兰花怎么黑不溜秋的?” “没见识!这是墨兰!” 锦琼天先是愣,然后噗嗤一声口水都笑出来了,她用轻纱擦了擦嘴角捧着肚子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墨兰?你说这是墨兰?” 她笑的都快岔气了,笑得肚子疼,“哎呦喂,不行了不行了,谁告诉你墨兰就是黑不溜秋的?” 锦琼天突然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向云千流,又用关爱智障的语气跟他说。 “墨兰多为暗紫色或紫褐色,乍一看是像黑色,但也不是你这黑不溜秋的啊!而且墨兰也有黄绿色、桃红色、白色,你啊!白跟了老大这么多年。” 她敲了下云千流怀中抱着的花盆,趁云千流愣神间直接将那朵黑不溜秋的花揪了下来,蹭了一手碳粉。 锦琼天弹弹粉灰,笑着将花别在自己发间,问刚踏进大堂的人。 “小叶子,好看不?” 枯叶视线轻轻扫过这两人,一如既往的冷漠,径直穿过大堂沿着长廊去找南宫离。 尚未见到南宫离便在长廊下被人拦住了。枯叶面无表情的看着拦下她的人,而在她面前,一名男子负手而立,白色衣衫上印着几朵水墨兰花,颇有几分世外高人姿态。 第350章 就算死也无憾了 男子脸上看不大出情绪,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偏偏身上有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香气,清雅怡人,跟他衣衫上的水墨兰花很相配。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就这样两两相望。 比耐心枯叶从来没赢过对面的人,她眼中明显有躁意,声音也很不耐烦,“有事?” 对于她不友善的态度男子也不恼,一开口声音很好听,像是秋日清晨的清凉露水,清爽又降躁。 “来找南宫离?” “嗯。” 对话很单调,但对方显然并不准备结束,又沉默片刻后,音质依旧温润,“你劝劝他,别整日待在制毒房里,他这几个月的状态不是很好。”末了他微不可闻的叹着气。 “你的话他听得进去。” “嗯。” 直到这时枯叶才仔细看了眼面前的人,三十好几的人,面容清隽而明朗,岁月很眷顾他,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说起他们俩的关系,救赎?上司? 她觉得都不对,却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形容。 “去吧。” 男子笑了笑,儒雅温润,君子如兰,他对待他们几个的态度总是像一位大家长对待家里的小辈。严苛且纵容。 枯叶应了声,也不再停留,快速越过他往前走去。 制毒房里。 南宫离拿着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兴奋的转来转去,听到推门声看到来的是枯叶,更是三步并两步到了她面前,“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成功了!” 他脸上没笑意,却因为兴奋染上了薄薄一层红晕,让原本病态的白多了丝生气。 枯叶瞧了眼他指尖捏着的小小药丸,说了声“恭喜”,接着扫了圈他的制毒台,看到上面的药材以及几样毒物后。 想起这毒南宫离已经制了好几个月了,大概她从河间府来京城时就在忙活了吧! 论制毒,这世间恐怕没几人比他更加固执。 甚至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枯叶直接将手中盛放李衡毒血的瓶子放到旁边的台子上,手指在旁一叩。 “还记得之前我也拿了一人的血给你查验吗?” 南宫离脸上的兴奋倏地淡了些,他不解的望向只露出一双杏眸的人,好半天才回,“记得。” 她指尖又叩了下,“我怀疑这人也中了类似的毒,不过有些不一样,你帮我看看。” 南宫离闻言神情有些错愕,身体也僵,他视线缓缓移向台子上猩红到发黑的瓶子,不动声色的将刚才还献宝似的给枯叶看的黑不溜秋的药丸收到了袖子里。 “你为何要查此毒?” 玄机中的几人各有所长,云千流收集情报了得,锦琼天摄魂媚杀了得,南宫离制毒炼药了得。几人中霍乱和枯叶的武功最好,不同的是,霍乱是光明正大的虐杀敌人。 而枯叶是暗杀。 并且枯叶的医术也不错,他们有几次命悬一线都是被他救回来的。 这几年,大家取长补短完成了不少任务,却从未过问过对方为什么,特别是南宫离,话本就少。 枯叶探测的视线在南宫离脸上一扫而过,只回了两个字,“任务。” 南宫离眉头拧了下,看枯叶的神情有些复杂,他走过去拿起那个瓶子观摩着,随口说了句,“也许这毒正在研制中,所以这次才与上次有些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对方是在实验?” “不是!” 一向说话有气无力的人突然暴呵一声,脸都涨红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嘴角紧紧抿着,好半天才说,“我不是在跟你发火,我只是不喜欢在人身上做实验。” 南宫离不喜欢的这件事枯叶是知道的。 从来没有怜悯之心,因为任务可以毒杀一个村落的人,偏偏在制毒时坚决不拿活人做实验。 前后激动两次,南宫离身子晃了晃,一股眩晕铺天盖地袭来。 枯叶连忙拉住往后倒的人,用力将他扯过来扶稳,不等她询问是不是有没有按时服用解毒丸,怀里的人就可怜巴巴的解释,“解毒丸我有在吃。” 南宫离的身体轻飘飘的,抱在怀里没有一点重量,之前的兴奋已经散了,此刻眼里又是一片空洞。 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漆黑漆黑,看上去惊悚又恐怖。 南宫离在枯叶的怀里不自在的扭动了两下,想要推开他却被扣住了手腕,他在帮他把脉。 他遮着面,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的眸光陡然一沉。 “没事的。” 他摇摇晃晃的站直站稳,“我这身子能活一天是一天,再说——”他脸上突然露出一股古怪的笑,“我就要成功了,就算死也无憾了。” 枯叶一直都知道南宫离体内的毒素年月已久,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驱散得了的,如今——怕是连她的解毒丸都压制不住了,“我在研制新药,这段时间你别制毒了。” 若是以前,南宫离肯定不会同意,这次他居然没拒绝,乖乖巧巧的点了头,“好,是该歇歇了。” 聊完这些,他自然而然的说起了将枯叶约来的目的。 “你怀疑的没错,神仙散和赤子心确实都出自于仁心堂——”说到这儿他又觉得不严谨,改口道,“应该说是跟仁心堂有关。” 枯叶没打断他,听他继续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杜仲这个人,仁心堂就是他开的,前些年才传到他儿子杜若手里。” 这些萧允绎跟她说过,枯叶点了点头,“据说这人将仁心堂交到杜若手里就失踪了。” “呵。” 今日的南宫离情绪难得丰富,他又是讽笑又是讥嘲,枯叶就看着他,也不问他怎么了,“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好好的,仁心堂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地方,他还有一处暗坊。” “暗坊?” “其实就是毒坊。”南宫离眼中的恨意很浓,“比我这儿可大多了。” 枯叶瞬间便想起了那片被烧掉的足足有几百亩的阿芙蓉花地,君怀瑾带人赶去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难道——也跟杜仲有关? 若是如此,就能解释仁心堂中为何会有神仙散这种药了。 也能解释,为何别家医馆没有阿芙蓉,偏偏只在仁心堂买得到,她眸光晦涩,看向南宫离时更加深沉。 还有—— 难怪那医馆伙计会说,只要拿得出银子,别说是药材,仁心堂连各种禁药都能找得出来。甚至因为有两座靠山庇护,这件事在南山巷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想通这些,枯叶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南宫离,“你是跟谁学的制毒?” 第351章 堂堂大明朝的公主竟成了贼 南宫离目光闪烁,拿着枯叶给他的瓶子走回到制毒台前,背对着他,“我没有什么师父?都是看医籍自己摸索着学会的。” 像是怕枯叶不信一般,他又说,“有个人带着我教我,我也不会来玄机。” 来玄机的人都是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的。 他没回头,看不到枯叶的表情,所以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只心不在焉的忙活着手里的事。 慢悠悠的将瓶子里的毒血倒进一支细长的管子里,又分别滴在多个像是小碟子一般的器皿中,再加入各种不明的药粉或是液体,做着做着注意力也就集中了。 枯叶没追问,也没打扰他。 双手环在胸前靠在一边的台子旁,她一会儿看看南宫离,一会儿看看制毒台,视线漫无目的的扫着。 神态很是散漫,心中思考的却是南宫离这一连串的反常。 许是身后的人太安静了,等待毒血显现出不同状态的过程中,南宫离忍不住回头看了枯叶一眼。 刚好对上他的视线,他一僵,随即又问,“你要不要先回去?等有结果了我通知你。” 枯叶摇头,示意了下他面前的那些器皿,“我就在这儿等会儿,应该快了。”简短的对话后南宫离应了一声,没再说其他话,制毒房里又陷入一阵寂静。 大约过了两刻钟多一点,结果出来了,因为南宫离背对着枯叶,枯叶同样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她也不催他,等着他主动告诉她两种毒有没有关系。 “不是同一种毒。” 南宫离说完这句话才转过来,他让开身给枯叶看他身后台子上的器皿,神情还算坦荡,“不一样,上次那人与这人中的不是同一种毒。”说完这句之后,他睫毛轻轻颤了颤。 枯叶定定看他一会儿,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而疏离,眼底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嗯,知道了。” 有了结果,她自然不会多留。 正要转身离开南宫离又叫住了她,小心翼翼的问,“你的任务——可以放弃吗?”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他很清楚但凡是枯叶接手的任务从不会无故放弃。 他又说,“或者,你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我帮你完成。” ** 就在大理寺的官吏因连环杀人案忙得晕头转向起早贪黑时,宫里也发生了一件事,一件让嘉和帝气得差点摔了玉玺的家务事。 事情是这样的,三公主萧允微自秋猎回京便总是丢东西,今儿少副玉镯,明儿少对耳环。 一开始她也没放在心上,甚至都没太注意,还是近身的宫女跟她说,她才知道。 再后来少掉的东西越来越贵重,由小件的玉镯耳环变成了整套的头面,其中一套珠翠头面和玉石头面尤为珍贵。 虽然件数不多,一套只有十二三件,但要知道用同一种玉石打造出十二三件首饰是多么的不易且宝贵。更别说还丢了好几套有二十多件首饰的金镶玉头面。 起初萧允微以为永寿宫出了贼。 想想又不太可能,永寿宫毕竟是她母妃的寝宫,哪个宫女太监不要命敢在她母妃的眼皮子底下偷窃? 于是萧允微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她母妃颜灵溪,打算由她来定夺。 丢了几套头面在颜灵溪眼里并非什么大事,惹怒她的是对方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永寿宫,若是不抓出来严惩,那她这永寿宫岂不是要日日少物件? 成了贼窝? 然而颜灵溪又不想让嘉和帝觉得自己小家子气,舍不得几套头面,便去奚落了一番戴皇后。 一字一句全是说她没有能力掌管后宫,更是将嘉和帝曾命她摄六宫事搬了出来。 这些年,颜灵溪这位皇贵妃的身份地位一直堪比副后,又因为她为嘉和帝诞下了第一位皇子,不仅家族势力强盛,就连百官之首的徐左相也是她那边的人。 从未将戴云怜放在眼里过。 戴皇后被这么一刺激,气得脸红脖子粗,又不好公然跟颜皇贵妃撕破脸皮,只能将怒气全都发泄在了那个蟊贼身上。 结果闹了大半天,竟然在五公主萧未央的寝宫里找到了萧允微丢失的头面首饰。 堂堂大明朝的公主竟成了贼,这件事可大可小,偏偏萧允微早就看萧未央不顺眼了,哪舍得轻易放过她。 无论庄妃和萧未央母女如何哭诉,硬是闹到了嘉和帝面前。 养心殿内。 戴皇后、颜皇贵妃、萧允微站在两边,庄妃和萧未央则跪在御案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皇上冤枉啊!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未央又不缺首饰,怎会去偷他人的?” 戴皇后瞧着嘉和帝的脸色越来越沉,抢先质问庄妃,“照你这么说,从她寝宫里搜出来的首饰,是有人故意陷害她?” “对!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未央!” 庄妃一口咬定,“皇后娘娘要为未央做主啊!皇上,您要给未央做主啊!她还这么小,她还是个孩子啊!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狠心,竟然将这么脏的污水往她身上泼啊!” 关于萧未央偷东西这件事庄妃是不知情的,她也实在无法想通这宫里从未有人苛待过萧未央,她有何理由偷窃? 跪在她旁边的萧未央听着她母妃的哭诉,心跳如鼓。 来养心殿的路上她本来是想将这件事告诉她母妃的,好让她母妃帮帮她,可是——周围人太多。 她没找着机会说。 现在,她想的也是如果她坦白,父皇会不会就不重罚她了? 但被她母妃这么一闹,她什么都不敢说了,只低着头安安静静的跪着,她母妃哭,她就跟着抽泣两声。 “那你倒是说说,是谁在陷害未央?” 戴皇后以前就知道庄妃不聪明,只是没想到她蠢笨如斯,如果真是有人要陷害萧未央,放一两件极为贵重的萧允微特别喜爱的首饰就成了,怎会一连偷了好几套头面? 据萧允微所说,她的那些头面首饰还不是同一日丢失的,到底是跟萧未央有多大的仇,才会接二连三跑去永寿宫偷窃? 这人就不怕尚未陷害到萧未央自己便落了网? 就连她都看得明白的事,皇上又怎会看不明白?她们俩不如实招来也就罢了,还敢在皇上面前狡辩! 望着这个自己极为宠爱的小公主,嘉和帝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伸手点了点铺了好大一块地方的首饰,“未央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352章 够被蠢死几次的? “父皇,未央……未央……” 别看萧未央平时嚣张跋扈,到了嘉和帝面前就是只风一吹就散的纸老虎,她蜷缩在庄妃身旁,不敢抬头对上正前方人的视线,哪怕这人是极宠爱她的父皇。 “未央——” 萧未央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东西是她偷的,若是她承认了,即便父皇有心饶过她,其他人呢?萧允微肯定会落井下石的吧! 可要是她不承认的话,父皇查下去——她也是第一次偷东西啊!哪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而且这段时间她总是找借口去永寿宫寻萧允微,萧允微身边的宫女和嬷嬷看她的眼神早就不对劲了,还有还有—— 她有几次抱着包裹从永寿宫偷偷摸摸出来,还被好几个小太监看见过。 萧未央越想越慌,心里七上八下暗暗咬牙愤恨,都怪那个乡下小贱人!若不是她,她也不至于如此! 她这一连串的反应看在殿中所有人眼里,包括嘉和帝身后的德喜德春两位公公都暗自叹了声气,就连他们都有几分怒其不争,觉得皇上这么多年白宠爱这位公主了。 戴皇后轻咳一声,“未央,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父皇会为你做主的。” “是——是——” 萧未央一咬牙,几乎是吼了出来,“是太子妃!是太子妃让我这么做的!父皇,未央也不想啊!” 说完这一句她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叫一个撕心裂肺,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殿中众人闻言脸色各异,若这件事只涉及到萧未央,教训教训也就得了,但若是换成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丫头——那就要好好寻思寻思利用利用了。 戴皇后这段时间跟姜烟的感情越发的好。 经常将她叫来坤宁宫,一待就是一整日,在她眼里,只有姜烟这样的大家闺秀才衬得上太子妃的位置。 而她越觉得姜烟好便越瞧不上余幼容,再加上回京路上她顶撞过自己。 她记恨至今。 另一边的颜皇贵妃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她对余幼容这个人本身没多大想法,甚至懒得施舍给她一个眼神,一个靠皮相惑人的女子罢了。 不聪明更不会谋略,当了太子妃又如何?甚至于——就连萧允绎她都从不曾瞧在眼里过。 当年顾姒烟不也败在她手里了? 只不过—— 这几日刚好碰上允聿那边也出了事,她就不得不思量思量了,颜灵溪缓缓抬起头,泫然欲泣的神情信手拈来。 “皇上,按理说臣妾不该同孩子们计较,但如今允聿还在床上躺着呢。外面人人都在造谣诬陷他,臣妾心里难受却从未在皇上面前抱怨过,因为臣妾相信皇上自会为允聿做主。” 颜灵溪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拭过眼角,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可光是臣妾忍气吞声有何用?如今一个个的都欺负到臣妾和允微头上来了,难道也要让臣妾忍吗?” 颜灵溪从来就不是什么温婉的女子,当初嘉和帝还不是嘉和帝时她就是个争强好胜的。 比起戴云怜要难对付的多。 也就是这几年诸位皇子大了,有功绩的也全都封了王,她心里有所算计才收敛起性子。这次既然决定闹一闹,就不打算随便收场,就算不能将萧允绎如何。 也定要让皇上觉得亏欠了他们,知道允聿遭了多大的罪,受了多大的委屈! 被颜灵溪一番哭闹,嘉和帝命德春公公去宫外走了趟,将余幼容叫过来问话,一来一回费了不少时间。 余幼容到达养心殿时,庄妃和萧未央已经跪到腿麻了。 站着的几人也没讨到什么好,挺直的后背明显有些僵硬,余幼容跟在萧允绎身旁,恭恭敬敬的向嘉和帝以及几位娘娘行了礼。 没错,萧允绎也来了。 来的路上德春公公已经将事情的始末说给他听,所以见到养心殿里这么多人也不觉得奇怪。 他微微垂首,按照礼节视线避开了嘉和帝,语气还算正常。 “不知父皇唤容儿来有何吩咐?” 嘉和帝眉宇间的怒意在见到萧允绎时有些离散,原本准备好的质问也没急着说,倒是一旁的戴皇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将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又说了一遍。 萧允绎听后笑了一声,他突然抬头,没看其他人,一双眸子只盯着嘉和帝。 “父皇也觉得是容儿?” 养心殿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甚至比之前逼问萧未央时还要紧张,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朕只是叫她过来问话!” 身为九五至尊,嘉和帝的脾气从来就不是好的,被萧允绎这一句反问激的火气立马冒了上来,声音也不自觉的大了,“难道朕做事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庄妃和萧未央被这一声震怒吓得双肩瑟瑟,甚至忘记了这件事是因何而起。 颜灵溪在一旁低着头笑,闹吧闹吧! 情绪最复杂的要数戴皇后,她一方面想看萧允绎和颜灵溪互咬,一方面又担心颜灵溪赢。 而乖乖巧巧站在萧允绎身边的余幼容,将这一圈人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 她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萧未央身上,心想她也是听话,去筹集五十万两黄金也就罢了,还真去偷萧允微的,也亏得她是皇家的公主,否则就这脑子? 够被蠢死几次的? “皇上。” 余幼容自认为自己挺会演戏的,柔柔弱弱战战兢兢的叫了一声,同时又扯了扯萧允绎的袖子,似在责怪他方才对嘉和帝的不敬。 “求皇上不要怪太子殿下,殿下只是为民女抱不平。” 她说着重重叹了口气,“民女的出身是不好,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唆使公主盗窃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瞧着身旁的小女子言真意切的演着戏,萧允绎身上哪还有什么怒气,差一点就憋不住笑。 余幼容一个人说还不尽兴,又将视线重新移回到跪在地上的萧未央身上,“五公主,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让你偷三公主的首饰,可有物证?可有人证?” 不等萧未央回答,她继续追问,“我又是如何唆使的五公主?五公主又为何要听我的话?” 萧未央被堵得一时无言。 半晌后才恼羞成怒叫了起来,“是你说只要给你五十万两黄金,你就会离开太子哥哥,不做太子妃的!” 此话一出,殿中这些人有震惊的,有不屑的,也有讽笑的,反倒是当事人一脸懵,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捂着嘴,很是讶异,“我竟跟五公主说过这样的话吗?” 说着她就笑了,“我想起来了,我是跟五公主说过这句话。” 听到余幼容如此轻易便承认了,萧未央立即摇摇晃晃爬了起来,“父皇,她承认了,就是她逼女儿这么做的!” 第353章 什么都比不上太子殿下呢! “欸?五公主先听我把话说完啊。” 余幼容的表情委委屈屈的,在嘉和帝的示意下又接着往下说,“我当初跟五公主说的是,就算给我五十万两黄金……”她说着似娇似羞的偷瞥了眼身旁的萧允绎。 声音倏地就变小了,“我也不会离开太子殿下的。”说到最后几个字就连声音都不大真切了。 “不是!你明明说的是会离开太子哥哥,你骗人!父皇——” 萧未央又气又慌,大叫着跑到嘉和帝面前。 “父皇,她在说谎,是她骗女儿说她要离开太子哥哥,也是她狮子大开口跟女儿嗦要五十万两黄金。” 养心殿原本凝固的气氛被萧未央这么一哭一闹活络了不少,庄妃想要拉她又不敢上前,嘉和帝的脸色则越来越沉,硬憋着一口气还没有完全发作出来罢了。 余幼容也不辩驳,只清清淡淡的问,“难道五公主觉得太子殿下只值五十万两黄金,是有价可衡量的吗?” 差不多的话当初在上林苑时余幼容也说过。 改了几个字,语境也变了变,意思便就天壤之别了,她特别乖的眨眨眼。 “在民女心中,什么都比不上太子殿下呢!别说是五十万两黄金了,就算给我五百万两黄金我都是不要的。” 一笑一语将傻白甜演绎的恰到好处,听在某位太子殿下耳中也极为舒坦,原来他在他家小姑娘心里这么重要啊!注意力有所转移就连对那位的敌意都少了不少。 “你!” 萧未央没想到余幼容不仅骗她,在她父皇面前也敢编造谎言,当初只有她和她两个人,哪来的人证?当时也没有立下什么字据,哪来的物证? “父皇,未央说的句句属实啊!” 萧未央气得指尖都在发抖,口口声声控诉,“都是她诓骗女儿,女儿才做了糊涂事,求父皇明察。” 说完了该说的,余幼容这次没再急着开口,又换成了萧允绎出面。 只不过他刚准备说话,身旁的人就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嗔怪,用极轻的声音提醒他,“你好好跟皇上说话,不许再像刚才那样。皇上会为我们做主的。” 看在周围几人眼里,俨然一对恩恩爱爱的小两口。 “知道了。” 萧允绎捏了下她抓住他袖子的手,再看向嘉和帝,冷静许多,目光也柔和许多,“父皇,刚才是儿臣莽撞了。” 这些年来,萧允绎跟嘉和帝关系不好是朝野上下都知晓的事。 就连嘉和帝都认为这个儿子一直在怨恨自己,如今见他这副恭恭敬敬孝顺儿子的模样,再又听到他居然主动认错。震惊是其次的,心情十分复杂。 “你……” 嘉和帝欲言又止,原本压抑在心底的怒意也莫名其妙的消了,“还能知道自己莽撞……”他故意将脸撇开,过一会儿又移回来。 “这丫头满心满眼都是你,朕瞧她哪舍得离开?” 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嘉和帝此刻竟换上一副骄傲的语气,“朕的儿子,大明朝的太子,还配不上她不成。” 他哼的很轻,只有站在他身后的德喜、德春两位公公听见了。 这些年皇上和太子殿下的相处模式他们这些人是有目共睹的,知道他俩之间有很深的隔阂,别说是父慈子孝了,能融洽的相处都极为不易。 前几年皇上还会耐着性子管管,两人争一争吵一吵。 后来—— 即便逢年过节太子殿下不在宫中,皇上也懒得过问了。如今瞧他俩又能说上几句属于父子间的温馨话。 两位公公别提有多高兴了。 但也只有他俩高兴罢了。颜皇贵妃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就在这之前她还觉得萧允绎愚不可及,明明占着太子的位置,偏偏不与皇上亲近。 生生将皇上给推了出去,也使得朝野上下都不看好这位太子爷,她以为这两人的关系绝不会修复。 毕竟那个人的死—— 颜皇贵妃神色不明,用余光偷偷瞥向嘉和帝,这圣心,果然难测。 “父皇圣明。” 萧允绎顺着嘉和帝的话往下说,“儿臣也想不出容儿有何理由要离开儿臣,虽然儿臣不知,自己究竟值不值这五十万两黄金。亦或是——” 他停下,抬眸淡淡扫向已浑身僵硬的萧未央,“五皇妹觉得她能给容儿的,儿臣却给不了。” 已经闹了大半天,嘉和帝不愿再被这件事破坏心情,摆摆手。 “堂堂公主竟然去做那鸡鸣狗盗之事,看来朕平时对你管教不够。从今儿起就在永寿宫好好思过吧。” 思过?这意思差不多就是禁足了。 萧未央哪受得了被关在永寿宫里,还没有明确的期限,她立马望向她母妃,希望她母妃能帮她求求情,然而下一刻她便听到她父皇继续说。 “庄妃对子女疏于管教,以至于五公主德行不佳,庄妃难当妃位,贬为庄嫔。”说罢挥了下手,不愿再谈。 “都下去吧。” 庄妃都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要为萧未央开脱,哪成想皇上竟如此狠心绝情,因为这么件小事就将她贬为庄嫔。 她如遭雷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半晌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噩梦。来不及起身,庄妃一边哭一边爬着朝嘉和帝而去,她双手按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 “皇上——臣妾……” “皇上——大喜,大喜啊!” 两道声音几乎重叠,突然闯入的小太监的尖锐声音完全将庄妃——现在应该是庄嫔的声音盖了下去。 第354章 话本子诚不欺我 “大胆奴才,竟敢在养心殿喧哗!”德喜公公怒声对那名小太监。 守在殿外的禁卫军这时也匆匆跟了进来,单膝而跪,“属下失职,请皇上降罪。”皇上跟前的禁卫军哪会守不住一个小太监? 之所以敢放进来,是料定皇上不会怪罪他们。 果不其然,下一刻嘉和帝便问那小太监,“朕何来大喜?”小太监虽被德喜公公那一声怒吓得跪俯在地面。 心里却是稳稳当当的,听到皇上问自己,立即说道,“回皇上的话,翎美人有孕了。” “什么?” 嘉和帝先是惊而后喜,“可有请御医过去?” “张御医在翎美人那儿呢!尚不足一月,张御医说头三个月要格外的小心,要不是张御医和奴才们劝着,翎美人就要自个儿跑过来告诉皇上了呢!” 既然御医看过了,那就不会假了,嘉和帝喜出望外,已起身准备前往储秀宫。 养心殿中,戴皇后和颜皇贵妃皆是沉得住气的,即便心里气愤,面上却跟嘉和帝说着恭喜的话。 嘉和帝敷衍了两句,便不再理会。 然而就在他刚要踏出殿门时,德春公公突然惊呼一声,“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嘉和帝回过头便瞧见戴皇后整个人晃了晃,要不是德春公公扶着怕就摔下去了,面对这幅情景,他不仅不担心,反而生起一股厌烦之意。 后宫中的这些手段,他见的太多了,只是他没想到,一向安分守己的皇后竟也被蒙了心。 厌烦归厌烦,恼怒归恼怒,既然他在这儿,就不能视而不见。 “皇后身体不适?” 戴皇后的眩晕感还没有过去,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旁的颜皇贵妃瞧着好笑,都是个年老色衰的老虔婆了,何况还是个不得宠的,竟也敢在皇上面前使这些低劣的手段。 怀孕了又如何?谁知道能不能生下来? 就算生了下来,养不养的大还说不准。不过那个成千翎也是本事,她是回京途中被皇上宠幸的。 如果她没记错,那日刚好是寒露,还差三四日才到一个月呢,那一次就怀上了? 这是什么运气?她不喜欢运气太好的人。 这次嘉和帝和颜皇贵妃还真冤枉戴皇后了,这些年她受的气还少吗?但从未在皇上面前失过态,方才——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觉得天旋地转。 陆院判很快就来了。 他向嘉和帝行了君臣礼,又匆匆向太子等人见礼才去戴皇后那边,隔着帕子搭了片刻脉。 戴皇后瞧不出陆离是什么情绪,不仅有些紧张,“陆院判,如何?本宫——” “恭喜皇后娘娘,娘娘有孕两月有余。”陆离说着眉头皱了皱,“只是这脉象不太稳固,应是劳累过度,微臣建议娘娘近期最好卧床养胎。” “什么?你是说——陆院判是说——” 戴皇后心脏扑通跳个不停,她怀孕了?她竟然怀孕了?秋猎之前就有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她按着胸口,高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用一双欣喜若狂的眸子望着嘉和帝,“皇上,您听到了吗?臣妾——臣妾——”她突然就湿了眼睛,“臣妾终于怀上皇上的子嗣了。” 嘉和帝已经忘记刚才还在恼戴皇后,不知何时已到了她面前。 “朕听到了,你啊!” 他牵住她伸过来的手,“怎么如此粗心大意?自己有孕了竟不知道?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虽是责怪的话,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温情,这也是嘉和帝跟戴皇后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了,戴皇后红着眼眶说不出话来,莫名生出一种错觉。 也许,面前这个男人,是在意自己的吧…… ** 走在宫道上,余幼容感叹,“你这一大家子……”她没说完,只啧啧了两声。 她有段时间没有进宫了吧?没想到一来就看了这么场一波三折的大戏,先是萧未央偷窃,接着成千翎有孕,最后戴皇后又有孕,还真是一波三折啊! 她继续感慨,“话本子诚不欺我。” 萧允绎瞧着身旁小女子一脸兴奋嘴角挂笑的模样,有几分莫名,她的兴奋点似乎异于常人。 他故意将脸一沉,“不许反悔。” 又郑重其事道,“我们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初八,是你亲自挑的。”亲自挑的几个字他将音咬的很重,“礼部的人已经在议大婚章程,是关大人全权负责。” 不知道是不是余幼容的错觉,此刻萧允绎的表情竟有些像被负心汉抛弃的千金小姐,明明约好了私奔。 对方却言而无信没来赴约。 余幼容越想越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用手臂撞了撞身旁的人,也不看他,轻飘飘的说。 “不反悔。” 即便得了这三个字萧允绎也不太安心,突然觉得这婚期选晚了。 婚期的话题没持续太久,余幼容瞧着四下无人便问萧允绎,“皇后娘娘大半辈子无子,怎么这个时候——”却怀孕了啊? 要知道怀上孩子可比怀不上难多了。 “谁知道那位怎么想的?”萧允绎的神情又淡了些,“这后宫里又要热闹了,十一如今十二了吧。” 也就是说这宫里已经十二年没有孩子出生了,今儿一下子来了俩。 “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南山巷那边有消息了?”今日萧允绎刚到成贤街,德春公公就跟着来了。他们俩都没能说上什么话。 “嗯。” 萧允绎说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似在思考该如何开口,“仁心堂确实不干净,不过这倒是次要的,仁心堂背后还有一处专用来制毒的暗坊,他们所出售的毒药都是从这儿来的。” 跟南宫离查到的消息一致,“暗坊在哪儿?” “还在查。我已派萧黄盯着杜若,只要他跟暗坊有联系,我们就能找到其所在。还有一件事……” 第355章 七嫂有小宝宝啦? “还有一件事,调查中萧黄无意发现,这几十年以来仁心堂乐善好施,帮助了不少无家可归的人。”萧允绎语调不变,内容却突然有了转折。 “这本该是好事……” 之前破庙中那些人就说过,小燕经常去仁心堂乞讨,余幼容不觉得奇怪,安安静静的听萧允绎继续说,“但怪就怪在这些人大半都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连尸首都找不到。” “失踪?” 余幼容情不自禁放慢了脚步,“一个都没有找到?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萧允绎点头,“这些人大多都是四处流浪的难民,没人报案,没人追究,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那还真是怪了。” 余幼容正捉摸着这中间的匪夷所思,萧允绎又说,“杜仲失踪的这些年应该就是在暗坊,杜若不擅长制毒,仁心堂出售的毒药十之八九是出自杜仲之手。” “不过既然毒药是经由仁心堂往外流出,杜若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只要他有问题,总能找出破绽。” 君怀瑾忌惮杜若背后的武宣王和镇国大将军,萧允绎却不忌惮,全看他想不想查。 说完这一两日查到的线索,萧允绎突然说了两个莫名其妙的字。 “值吗?” 余幼容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她这些消息值不值那日在湖心亭的吻,她神思瞬间从仁心堂的事中抽离,不自在的闪了下目光,也没别捏太久。 “嗯”了一声。 结果某位太子殿下得寸进尺,用他那张本就清绝勾魂的脸直勾勾的撩|人,“没有我你怎么办?” 余幼容有瞬间的心跳失控,随后一本正经的回,“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她声音很轻,还携着那么丝颤抖,抖啊抖的最后一个音徒然增了丝娇俏。某位太子殿下脚步微滞,突然很想干坏事…… 他视线飘了一圈,想着若是没人——然后就看到一个圆墩子从对面跑了过来。 边跑边囔囔。 “三三,你不许欺负桑桑!桑桑,你躲远点!” 圆墩子的前面是一只毛偏长的大白胖猫和一只背甲有十三块花纹的乌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白胖猫挥舞着毛茸茸的肥爪子不停拍打乌龟的背甲。 吓得乌龟四肢和脑袋全都缩进了背甲里。 圆墩子跑过去阻止,大白胖猫回头对他龇牙咧嘴,圆墩子“吓——”惊得往后蹦跳了一大步。 “三三,你过分了!” 话音未落,大白胖猫就将乌龟掀了个四脚朝天,乌龟被吓得脑袋进进出出。 圆墩子气得不轻,撸起袖子已经准备动手了,大白胖猫却“喵呜”了一声乖乖巧巧的蹲在了一边,圆墩子正觉得奇怪,抬头就看到他家七哥七嫂双双走了过来。 啊!他明白了。他瞪了眼动都不敢动的大白胖猫,骂了句“欺软怕硬”就撒开脚丫子朝对面两人跑去。 “慢点跑,多大的人了?” 萧允绎看到圆墩子跑的过程中脚步踉跄了下,险些摔倒,条件反射就要冲过去。 没想到圆墩子的底盘十分牢固,晃了晃又站稳了,这个圆墩子就是小十一,“我可是这宫里最小的宝宝,不大。” 说这句话时小十一仰着脑袋,还挺得意的。 余幼容瞧着正在长身体,只横着长不竖着长的胖版矮版萧允绎,毫不留情的泼他冷水,“很快就不是了。” 小十一眨巴着双大眼睛一脸懵的望着余幼容,好一会儿后又视线下移看她的肚子,更加震惊了,“七嫂有小宝宝啦?”说完就捂着嘴巴“咯咯咯咯”的笑起来。 余幼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她本想解释的,结果对着小十一这张跟萧允绎极相似的脸,喉咙痒了痒,脸上一点一点泛起可疑的红——她和萧允绎的宝宝啊—— 应该就长小十一这样吧—— !!!她在想什么呢?亲还没成呢!就想到生孩子了! 余幼容顶着张红透了的脸不太敢看萧允绎,生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她干咳了两声,将脸撇开。 “是你要有弟弟妹妹了。”她又干咳了一声,“跟我没关系。”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蹲成一坨的大白胖猫以及还没有翻过来的乌龟,随口一问。 “它们俩叫什么?” 小十一很乐意介绍自己家的崽,“猫猫叫三三,一二三的三,龟龟叫桑桑,桑叶的桑。”说着还不忘解释两句,“本来我想叫龟龟悲伤的,但是母妃说悲悲和伤伤不好。” 他摊摊手,“就变成桑桑啦!” 原以为话题已经成功换了一个,没想到小十一不是个好糊弄的孩子,继续叽叽喳喳的问。 “七嫂,为什么你说我要有弟弟妹妹了啊?为什么呀?” 他像个小喇叭精站在余幼容面前吧啦吧啦个不停,一双大眼睛晶晶亮,闪啊闪啊! 这边余幼容正耐心的为小十一解释前因后果,另一边有人欢喜有人愁,颜皇贵妃一回宫就气得摔了一个彩瓷花卉直颈瓶。 准备摔下一个时,萧允微拉住了她,细眉拧着,“母妃一向沉得住气的,怎么今儿如此失态?” 颜灵溪恼的眼角都是猩红的,“那个小贱人怀也就罢了,戴云怜竟也怀上了,你知道她怀上意味着什么吗?”她没直接说出答案,只咬牙切齿道。 “是皇上要让她生!” 萧允微不懂得其中的厉害,没听明白她母妃的意思。 “当年皇上抬她坐上后宫之主的位置,就是看中她无权无子,这么多年以来甚至绝了她生子的念头。” 还塞了一个生母早逝资质平庸的八皇子萧允丰给她。可是现在——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第357章 没少助纣为虐吧! 余幼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马将手缩回来,乖巧又无辜的坐着,放在膝上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食指,恨不得将那根手指头拧断。 咳—— 君怀瑾一阵剧烈咳嗽,他是真的被惊到了?!光天化日,还能这样? 他心想等这次案子结束了一定要去找宗人令姜大人,问问上次他要给他介绍的是哪家姑娘! “老师。” 温庭的声音比平时又寒上几分,他将手上的两盘糕点放到余幼容面前,顺道身子挤过去将萧允绎给撞开了,萧允绎笑了下也不计较,直接坐到了石桌另一边。 等到四人坐定,君怀瑾继续说定远王府的事。 “温大人今晚去吗?若是去的话,我同你一道。”他瞧着温庭拧了会儿眉头,纠结许久又舒展开。 只说了一个字,“去。” 君怀瑾点点头也不觉得奇怪,如今的温庭虽还是原本那个温庭,但也肉眼可见的变了很多,至少朝臣之间的人际往来他已经能够应对自如了。 特别是像定远王府这种风头正盛的,他绝不会无故拂了面子。 知世故而不世故。 君怀瑾倏地就想起第一次来这儿找陆爷时,就是温庭开的门,他至今还记得他冷冰冰的样子。 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防他防的跟什么似的?就差把你不是好人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还说什么——我与君大人并不熟。 说起来,施骞在保和殿被人设计,皇上下令彻查,最后还是他善后的呢!君怀瑾哼哼两声。 心想京中的人都被温庭这张脸给骗了,什么昆仑美玉?什么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昆仑山上的冰棱子还差不多,扎手又冻人。 四人围坐着石桌,吃了糕点,喝了奶茶,再加上隔壁大爷送来的一大盘晚熟葡萄。 度过愉快的下午茶时间后。 君怀瑾和温庭相伴去了定远王府,萧允绎回了桃华街,余幼容将几味放在院中晒的药草拿进屋就去了南山巷。 像冥冥注定一般,余幼容在仁心堂外面遇见了杜若。 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很是仙风道骨,眉目温润清秀,谈不上多好看,但看着很舒服。严格来说,这是余幼容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是在景行街,南阳王将他请来给萧易初小世子医治摔伤。 第二次便是现在。 虽然他是秋猎的随行军医,但女眷这边有陆离带领的太医院御医们,怎么都不可能让一名外男接触到女眷。 余幼容没想跟杜若正面碰上,视线扫过去继续往前与南山巷上的路人无异。 然而令她错愕的是,杜若目光落在她身上后便再未移开,甚至直接走到她面前拱手作揖。 许是周围人多眼杂,他只唤了声“夫人。” 她没问他为何能认出男装的她,语气有点淡,眼神无波,“有事?” 杜若似乎有些为难,半晌没说话,余幼容也不着急,视线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他脸色不太好,有股不正常的苍白,而且——不知是不是长期与药材打交道的缘故。 他身上有股苦涩的中药味。 按理来说这很寻常,但令余幼容费解的是,这股中药味里还夹杂着一丝曼陀罗花的香气。 两旁的行人来来往往,一波又一波,杜若酝酿许久,才说了一句,“夫人能否不再继续调查此事?”他没说到底是什么事,似乎笃定余幼容一定懂他意思。 余幼容看他片刻,稍一点头,还是那副清淡的语气,不过态度看上去很好说话。 “可以。” 杜若明显没料到会如此顺利,这段时间他多方了解下来——眼前这位该一口拒绝他才对,而他明知她会拒绝还要开口也不过是想探探她的口风。 愣怔在原地许久,杜若深呼吸一口气,不仅没轻松反而觉得肩头更沉重了。 “那位大理寺卿是否也——” 这次没等他将话说完,余幼容便打断了他,“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可以是指,你主动说出暗坊在哪儿助我们将案子破了,我们自不会继续调查此事。” 杜若一时间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原本苍白的脸立即布上阴霾,他沉着声音。 “太子妃是在愚弄在下?” “我没兴趣愚弄你。” 不留情面是余幼容一贯的作风,她也不废话,“瞧杜大夫的样子像是有难言之隐,但你应该也清楚那暗坊的存在对大明朝有多大危害。还有……” 她视线掠过不远处仁心堂的牌匾。 “这些年仁心堂没少助纣为虐吧!杜大夫与其劝我,不如想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一劳永逸。” 杜若苦恼的垂下眼睫,悻悻然,“不是夫人想的如此简单。” 余幼容瞧他这副模样原本只是心中猜测,如今差不多可以确认了,什么仁心堂少东家?想必仁心堂以及那暗坊做主的依旧是他爹杜仲吧,所谓的失踪不过是潜心制毒罢了。 正想着这杜仲莫非也跟南宫离一样是个毒痴?前方人流中毫无预兆的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余幼容僵了僵。 留下一句“杜大夫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便匆匆离开了。 她拨开人群一路往前走,也不知怎地,今晚上的南山巷人格外的多,起初她还能看见那人的背影,跟了一段时间竟然将人给跟丢了。 站在巷子尽头,她拧眉伫立。 那人平时连他那间屋子都不怎么肯出来,怎会出现在这种人多的地方?兴许是她眼花了? “今晚定远王府有热闹可瞧喽!” “什么热闹?不就是办了场宴会将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去嘛!” 余幼容正在失神,两名路人的对话无意落入她耳中,“我就告诉你一人咯,今儿啊——”那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压低声音说,“慧敏县主的丫鬟来仁心堂买了那种药。” 他说完挤眉弄眼一番,笑得不怀好意,旁边那人一琢磨明白了他意思,“那丫鬟好好的买那种药作甚?” “当然是帮主子买的。” 他俩一边朝仁心堂的方向走一边八卦,“慧敏县主和长疏郡主因为都察院那位温大人争风吃醋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看啊——”他嘿嘿一笑。 “今晚要生米煮成熟饭喽~” 第358章 昆仑山上的寒冰融化了 定远王府。觥筹交错,丝竹声声。 君怀瑾刚跟秦昭喝完一杯酒,回头就找不到温庭了,他四顾片刻,想着温庭怎么不跟他说一声就走了。也没太在意,继续与人推杯换盏,等到酒过三巡温庭却依旧没出现后。 他开始急了。 跟周围几位同僚打过招呼便去寻他,结果找了几圈,也问了不少人,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今晚温庭喝了几杯,虽然不多,但对于不常喝酒的人来说也极易出事。 君怀瑾心想着难不成温庭醉了被带去厢房休息了?他正要再去后院寻一寻,萧疏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在君怀瑾四周望了一圈,开口就问。 “温大人呢?” 君怀瑾摇头,“我也在找他。” 萧疏钰立即皱了眉,“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见人影啊?我本来还以为今晚上萧慧敏要大出风头呢,都想好要损她的话了,结果一晚上不知道猫哪儿去了。” 她说着还不忘又四处望了望。君怀瑾闻言,没来由的,心头涌上一股不安,“好像是没看见慧敏县主。”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再抬头眸光变了。 “劳烦郡主去成贤街将太子妃找来。”说完这句话他便匆匆离开了,萧疏钰望着瞬间消失在拐角处的白影,一脸茫然,好好的去成贤街找太子妃干嘛? 难道温庭已经回去了? 亮着微弱烛光的房中,帷幔轻纱,幽幽冷香。 床上躺着的人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额间细汗密布,空洞的眼神中是一股燃起来的邪火。 温庭扶着床沿撑起身体,沉闷的低喘一声接着一声,他猜到自己发生了何事,顾不得思考其他,只想在情况更糟之前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体内仿佛有团肆虐的火,灼烧的他四肢酸软,他只微微往前倾斜身子便从床上滚了下去。 门在这时开了。 进来的人听到“咚——”一声吓得惊呼出声,待看清地上的人,她连忙关好门上前。 然而指尖尚未触到地上的人,便被嫌恶的挥开,一向寡言少语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竟也有恶语相向的时候,“滚!滚!”他连说了好几个“滚”字,甚至闭上眼睛不愿看眼前的人。 萧慧敏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她脸上现出一丝难堪和神伤,不过箭在弦上,能不能达成心愿就看今晚了。 “温庭。” 独属于女子的娇柔声音响起,萧慧敏抛却千金小姐家家的矜持,一点一点靠近地上的人。 “我知道你很难受,我来帮帮你好不好?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 不知道是什么在蛊惑着耳膜,温庭的眼神越来越迷离,他十分吃力的望向眼前的人,呼吸越来越重。重重叠叠的影子在眼前散了聚,聚了散。 他努力看清,在看到一双好看的杏眸后,倏地就笑了,昆仑山上尘封千年的寒冰融化了。 “老师——” **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君怀瑾被定远王府的侍卫拦在萧慧敏的院子外,急得焦头烂额,也恨自己竟连一招半式都不会,对上这些人连动手的资格都没有,他定了定心神,端着官威沉声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拦我?” 为首的侍卫不为所动,显然早就料到眼下这种情况,甚至已经认出了君怀瑾。 “君大人,即便您是大理寺卿,也不能硬闯县主的院子。若我们放您进去,岂不是辱了我们县主的清白?” 一番话合情合理,直接将君怀瑾置于被动的局面。 君怀瑾也不恼,冷笑道,“清白?那我怎么瞧见温庭温大人也进去了?他能进,我就不能?” 那名侍卫明显一滞,眼中闪过片刻犹疑,不过依旧不敢忘记主子交代过的话,“君大人看错了,我们今晚一直守在这儿,没看见温大人,君大人不如再去别处找找。” “看错?你可知诬蔑朝廷命官是何罪?” 君怀瑾自然没看见温庭进院子,但他可以推测,如果温庭不在里面,他们不会是这种态度。 所以——温庭定在里面! “君大人,您不要为难我们。”纠结许久也没结果,君怀瑾已经不如开始时那般沉得住气了,他不知道温庭现在是什么情况,就怕晚了一步,他便—— 他望了那几名侍卫许久,突然就扑过去想要硬闯,结果被他们毫不留情的丢了出去,连院门都没碰到。 他爬起来再次冲上前—— 对面几人也再一次动手,只是这次他们的手还没碰到君怀瑾,一道黑影闪过,连续几声咔嚓后,这几名侍卫的胳膊皆被卸了。 错愕中,君怀瑾看到了余幼容,他唤了声“陆爷”,连忙告知,“温大人在里面,可能出事了。” 余幼容看了眼君怀瑾,确认他没事大步踏进院中。 没走几步,更多侍卫围了上来,也没人指挥,互相看了看便动了手,后面跟过来的君怀瑾看到亮晃晃的武器。 吓得想要去拉前面的人,刚伸出手就被一把长剑挡开了。 他往后踉跄几步,想着该如何是好,别温庭没救出来反将陆爷搭进去了,然而不等他开始惊慌。 院中的兵器相碰声已停了下来,快到刚才那一幕仿若没有发生过。他抬头去看,只见先前围在陆爷四周的侍卫全都倒在地上,也不知伤了哪儿,一个个蜷缩着身体哀嚎着。 更令人费解的是—— 月光映着地上的血色,成片成片,甚是阴森恐怖,却无一人死亡。 伤人却不杀人,并不是简单的事,特别是在混战中,君怀瑾来不及感叹便瞧见陆爷已经推开了一扇门。 第359章 他就是她的神明 门打开,进了风,黄梨木桌上的烛火“噼啪”一声响,四溅的火花亮起又熄灭。 冷香中的血腥味异常明显,先前应敌时不慌不乱的余幼容此刻血液有些凝固,脑袋也嗡嗡的。 她视线扫了一圈,先是看到了靠在床边衣衫凌乱的萧慧敏,不止是凌乱,她外衫松松的披在肩头,敞开的胸前月白色的肚兜全露在外面。 锁骨处有几道明显的红痕,仿佛在告诉别人方才发生了何事。 余幼容眸光越来越冷,连身后匆匆赶来的君怀瑾都感觉到了杀气,生怕她会冲过去掐死萧慧敏。 此刻的君怀瑾反倒比余幼容更加冷静。 他绕过前面的人进了屋,在墙角处发现了双眸紧闭的温庭。他也不看身后罩着阴森冷气的人,径直朝温庭走去,等到了他面前才发现他周围都是碎掉的瓷片。 而他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块,尖端滴着血,露在外面的小臂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痕,血流了一地。 “温大人——” 君怀瑾小心翼翼的唤了声,想伸手推醒墙角处的人,然而他只是稍稍靠近些,墙角处的人便受惊般的往后缩,口中断断续续。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滚——滚——” 这下子别说是余幼容了,就连君怀瑾都心疼难以附加,他还是第一次轻声哄一名男子,女子他都没哄过。 “温大人,温庭,是我,我是君怀瑾,没事了,陆爷来了。” 说前面几句话时温庭依旧十分抵触,直到听见最后那句“陆爷来了”,他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 眼底的戾气吓得君怀瑾往后一仰,半晌没有下一步动作。 昆仑美玉浸血了。 温庭重重喘着气,迷离的视线掠过君怀瑾朝他后面望去,看见那里的人后猩红的眸子瞬间便柔了下来,他低低唤着。 “老师——” 余幼容过来的时候君怀瑾主动让到了一边,她蹲下去只说了一句话,“没事了。” 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先喂了温庭一粒解毒丸才去探他的脉,确认没大碍又去理他凌乱的衣服。 指尖抑制不住的颤抖,也不看他。 “老师——” 温庭的气息比刚才稳了些,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泛着一层不寻常的红,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墙边,他盯着余幼容发抖的指尖,看着她帮自己整理衣服。 即便她不问,他也急于解释,“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 身前的人点点头,“我知道。” 说完便看向一旁的君怀瑾,“君大人,劳烦你将温庭送回去。”她没说自己要做什么,起身朝萧慧敏走去。 ** 晨光熹微。 余幼容提着从濯缨巷买回来的瓜果鲜蔬,一边走一边思考要给温庭做哪几道菜。他昨晚受的伤不重,不用缝线,包扎下就行了。君怀瑾将他送回成贤街。 药效就过了。 至于后来余幼容做了什么——她原本是扛着衣衫凌乱的萧慧敏要将她扒光了挂在定远王府大门前的,结果刚扒下外衫萧允绎就来了。 他一言不发将扔在地上的外衫拾起盖住萧慧敏,“定远王府如今风头正盛,不好得罪。” 面前的人不以为然,风头越盛越好,她就是要萧慧敏身败名裂,让整个定远王府都受她牵连。 萧允绎一眼便瞧出了她的想法,无奈的叹声气。 “成千翎怀上龙嗣,宫里那几位正坐不住呢!你这是要白将把柄送到她们手里利用一番?明明有百种千种不暴露身份的报复法子。” 萧允绎摇头,就差脱口一句:平时瞧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会儿犯了傻? 上次也是,竟然不管不顾的就要去杀孟夏,还要杀徐明卿,他相信她有那个本事杀完人后全身而退。 可是然后呢?被朝廷通缉? 余幼容望着萧允绎许久没说话,这世间能让她冲动行事的没几个,温庭算一个,能劝服她的更没有——她拧着眉,很是烦躁的扫了眼被她扔在地上的萧慧敏。 “行吧,听你的。”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萧允绎无奈的将她拉过来,“有我在呢!”作为温庭的师公,他怎能看他被欺负? 就算不怎么讨喜,也要护着不是? 听了这句话余幼容有片刻恍惚,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不用再独自面对一切了?原来她也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啊。 她看着月光下的人,清绝矜华,曜曜如明珠,皎皎如明月,心里想他不会是老天派来拉她出迷途的神明吧?嗯,他就是她的神明。 她抿着唇正要问他怎会恰好出现在定远王府,萧疏钰突然从台阶下蹦了上来…… 拐进成贤街没多久余幼容就听到了一阵哄笑,她抬起头便看见几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围坐着下棋。 正对着她的那位老人家就住在他们隔壁,时不时的就会给她和温庭送些吃的。 昨日那盆葡萄,很甜。 走近些后,她看见老人家不知发生了何事盯着棋盘愁眉苦脸,接着又听到周围几人的谈话。 “老元头,你又要输啦!还是老赵头厉害。” “是啊!老赵头这棋艺在京中该是无人能敌吧?说不定在大明朝都无人能敌。” 被众人围着夸奖的老赵头十分得意的捏着胡须,朝对面的人哼哼,“我说老元,你都输了三局了,还不服?这人啊要有自知之明,千万……”他还要说下去。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葱段似的素白纤手,那只手从棋笥里捏起一枚黑子,姿态散漫又随意,轻飘飘的一掷。 几名老人家一一愣住,等回过神来不满的瞪向这名捣乱的小少年。 颇嫌弃的责骂,“哪来的小子?” “知道何为观棋不语真君子吗?”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只顾着指责,根本没朝棋盘上看。这名过路的小少年便是余幼容,她看着几名老人笑,样子礼貌,语气不礼貌。 “我还真不是君子。” “小陆?” 老元头只在起初呆了呆,此刻见几人声讨她,立马怒了,护犊子似的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你们一个个的,都可以做人家爷爷了!这副讨嫌的模样也不怕被人笑话!” 老赵头冷哼,“我可教不出随随便便就动别人棋盘的孙子。”他上下打量着这名衣着普通的小少年。 不屑,“你会下棋吗?” 说完这句话他便看了眼面前的棋盘,随后视线又移回到小少年身上,还想再说两句,身子突然一僵,再次看向棋盘,浑浊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第360章 你教不出这样的孙子 他目光似乎黏在了棋盘上,许久后捏了颗白子落下。 粗粗一看,黑子完全招架不住,半边死棋,即便刚才那一步有了起势,也无疑是垂死挣扎。 老赵头抬头瞧了两眼对面的小少年,眼神挑衅,“继续啊,我倒要瞧瞧你有几分能耐。” 余幼容也不客气,弯腰又从棋笥里拿黑子,没怎么思考便落了下去,一来一往,棋局越下越僵,不过僵的却是白子。 原本死掉的那半边黑子竟然全都活了。 眼见着棋盘上黑子眼位和出路都已经被解决,局势渐渐逆转,老赵头抬手擦了擦花白鬓角处的汗。 干枯的手也情不自禁的抖起来,手中的白子越捏越紧,最终跌落在棋盘上。 白子溃败,不可收拾。 “我输了”三个字他说不出口,只双眼失神的瞧着面前的棋局,半晌才喃喃,“怎么可能?这样的局势怎可能逆转?”可是——他输了却是事实,这点他不得不承认。 周围几名老人家全都是懂棋的,眼下也一言不发,已然没了先前的起哄和热闹,看着小少年一脸古怪。 倒是老元头一改愁眉苦脸,一脸皱子堆砌到一起,乐呵呵的。 “老赵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教不出这样的孙子——是啊,你当然教不出这样聪明的孙子,哈哈哈哈——” 他笑容明朗,中气十足,乐呵呵的拽着余幼容走了。 走了好远才长吁一口气,受惊般斜睨一眼旁边的人,就差伸手戳她额头,“你啊!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出头,但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余幼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也猜得出身份定不简单,可以说能住进成贤街的人都不是寻常百姓。 国子监就在成贤街上。 而国子监是什么?是大明朝的教育管理机构,还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所以这条街上住的多是国子监里的官员们,还都是些有大学问名气响亮的官。 甚至于有些外地富甲的子孙在国子监做监生的,特地花大价钱在这条街上或买或租一座小院。 当初余幼容决定在京城买院子是为了温庭,站在温庭的角度考虑。 成贤街再合适不过。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落了脚,哪怕现在想起来,余幼容都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做的很是称职,而温庭也不负所望,是个很出色很有出息的孩子。 除了与国子监有关的人,成贤街上还住着一些在内阁和翰林院当差的官员,使得京中乃至于整个大明朝的百姓。 都对这条街向而往之,要不是朝廷明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入内。 怕是每日都要有络绎不绝的人领着自家的儿子孙子来这里兜一兜,转一转,踩一踩砖头,踢一踢石子。 好像这样学问就会主动钻进他们的脑子里,回头就能考个状元光宗耀祖。 余幼容对老元头印象不错,做出乖乖巧巧的晚辈模样,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内阁第一人,赵淮闻。” 余幼容闻言“哦”了一声,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内阁第一人是为首辅,确实不一般。 但是—— 大明朝的行政中枢不止一个内阁,还有中书省呢!而中书省自建朝以来便一直凌驾于内阁之上,说句实在话,内阁首辅的权利还不如六部九卿呢! 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皆是正二品官员,剩余三卿。 都察院之都御史正二品,通政司之通政使、大理寺之大理寺卿正三品。 而内阁首辅才是个正五品的官,孰轻孰重一眼便知,连六部九卿都比不上,更遑论是中书省正一品的左相和右相? “欸?” 老元头没料到身旁这小子竟是这么个反应,以为他是不懂这些朝中之事,刚想跟他说道说道,便听他嘀咕一句,“呵,还没有国子监的祭酒厉害呢!” 国子监下面置祭酒、司业、监丞、典簿各一人,祭酒最大,从四品,可不是比正五品还大一些嘛!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被老元头咽了下去。 他抖着眉梢莫名其妙的就摆出一副得意之色,“当然比他厉害!老赵头也就下棋厉害点罢了,其他方面——说不定全都不如那位祭酒呢~”说完还不忘哼哼两声。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院子门口,余幼容抬了抬手中的瓜果鲜蔬,礼貌的问。 “要来吃饭吗?” “要!” 老元头一点都不客气的应下来,他经常给隔壁这俩小子投喂,吃他们一顿饭心安理得。他不知道眼前这小子的身份,但他知道隔壁住着今年的新科状元温庭。 还是前无古人,或许也是后无来者的六元。 实不相瞒,他很中意那小子。可惜他家没丫头,要不然就许给他了。 ** 宫中自翎美人和戴皇后先后查出有孕后热闹便没停过。 特别是今儿早朝上,一向一声不吭的定远王闹了好大一通,囔囔着要皇上为他们做主,为萧慧敏做主。 说未出阁的姑娘家身子被人看了去,还有了肌肤之亲,这让她以后如何嫁人? 定远王的态度很明确,温庭必须娶萧慧敏! 在他眼里,正儿八经皇室血脉的县主还配不上一个寒门出身的状元不成?哪怕他现在已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跟皇室比起来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的。 再说了,现如今他们家的成千翎盛宠在身,多少人想来攀附?他想不出温庭有拒绝的理由。 温庭受了伤,今儿没上朝。 但是君怀瑾在。 他跟定远王原本没什么交情,不交好不交恶,收到了帖子也欣然前往,只不过却没想到会发生昨晚那件事,看了身子?肌肤之亲?好大的一顶锅! 君怀瑾一个没忍住冷笑出声,“昨晚若不是我亲自将中了药的温大人送回去,还真当慧敏县主是苦主呢?” 君怀瑾往旁一步,恭恭敬敬的朝嘉和帝躬了躬身,再开口更不客气。 “我倒是很想问问定远王爷,慧敏县主在温大人身上下那种肮脏的药物是何心思?她平白折辱了温大人一身风骨,温大人尚未计较,你们倒是怨上了,还赖上他了?” 第361章 就比琴棋书画 一段语速极快的话堵得定远王哑口无言。 好半天才回,“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药?什么心思?我只问你,温大人是不是看了慧敏的身子?” 见君怀瑾但笑不语,定远王的声音又拔高几分,“他们是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够了!” 嘉和帝沉着声音怒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一查便知,等查清后朕自当为苦主讨个公道。今儿就到这儿,退朝!”说罢便摆手示意德喜公公扶他离开。 他们将太和殿当成什么地方了? 此等乌烟瘴气之事也敢公然搬上台面来说,他们丢得起这个脸,他可丢不起! 谁知定远王不依不饶,他见嘉和帝脸色有变不敢再说萧慧敏和温庭的事,又揪住余幼容不放。 “皇上,昨晚太子妃砍杀了我府中几十名侍卫,实在是穷凶恶极,残忍之至,此等恶毒女子竟贵为我大明朝的太子妃!难道连这皇上也要包庇吗?” “王爷休要胡说!” 听到这人侮辱完温庭又来侮辱陆爷,君怀瑾恨不得一棍子敲死他,但他没忘记这里是太和殿。 强压着怒火,“我昨晚带温大人离开时,明明无一人死亡!甚至无一人有性命之忧!” 定远王先是一怵,随后据理力争。 “对,你也说了,你带着温庭先离开了,她是在你们离开后将人全部杀害了!”定远王越说情绪越高亢,“那几十具尸体现在还堆在我府上!皇上可以派人去查!” “不可能!” 若是陆爷想要杀那些侍卫,一开始就杀了,何必要等到他们离开? 嘉和帝显然也是不信的,不过他不信的理由跟君怀瑾不一样,“可有人亲眼瞧见太子妃行凶?” “这……皇上,慧敏院子里的侍卫无一活口,又怎会有人亲眼瞧见?” “既然没证据证明人是太子妃杀的,就莫要信口开河!” 嘉和帝这偏护之意十分明显,饶是定远王再不聪明也听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识相的没有再开口。 本以为早朝到此终于结束了。 谁知一直沉默不言的几位内阁大学士这时又相继开了口,“皇上,即便伤人性命的另有其人,但太子妃昨晚去了定远王府是真,单论这一点便是不合规矩的。” “皇上,钦天监已择了太子大婚吉日,太子妃理应修身养性,准备大婚事宜,而非抛头露面。” 当初联名上书反对立余幼容为太子妃的就有这几人。 这段时间因着皇上和太子的态度,他们心中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再者,钦天监连吉日都择了,礼部那边也已经操办准备起来。 即便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如今旧事重提,他们倒不指望扭转乾坤让皇上收回成命,而是希望皇上能对他们未来的那位太子妃多些束缚,即便本身不出色,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能。 至少,也要做个安分守己、三从四德的小妇人。 什么德才兼备才高行洁,什么琴棋书画博览群书,什么出身名门大家风范,他们现在已经不指望了。 如此皇上再反对,那就真寒了他们的心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后表明最终意图,“在大婚前不如让太子妃先住进东宫,也好让嬷嬷们教导起来。” 不行!!! 君怀瑾在心里高呼一声,如今连环杀人案正胶着,仁心堂那边也令人头大,这几日他头发不知掉了多少,陆爷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宫!再说了,陆爷自个儿也不会愿意吧! 但他无法将心里的想法直接说出来,毕竟在这些老头眼里,仵作是个贱职,甭管是不是为死者鸣冤还是还人公道。 贱职就是贱职。 君怀瑾和不远处的关灵均交换了个眼神,关灵均也出列谏言,“皇上,依微臣之见,太子妃毕竟尚未与太子殿下成婚,现在便住进东宫实有不妥。” 不等内阁那几位驳怼,关灵均又说。 “先前皇后娘娘将几名管教嬷嬷派出宫对太子妃进行教导,后来太子妃在圣节之上的言行举止在殿各位大臣皆看在眼里,献艺中更是以一曲筝音惊艳众人。微臣以为,不如——” 关灵均余光偷瞥了两眼嘉和帝,见他容色舒展才继续往下说,“不如再派几名嬷嬷出宫教导太子妃大婚礼仪。” 嘉和帝似在思考此法可不可行,半晌未言。 反而,一旁的内阁首辅赵淮闻开了口,“既在宫外,又如何知晓太子妃所学进展?若是大婚之日出错!” 赵淮闻一甩袖,“关大人可承担得起责任?” “我自然承担不起。” 关灵均眯着一双眼睛,也不恼,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届时在大婚前查验一番不就成了?” 关灵均摇头,无奈,“首辅大人怎如此不知变通?” “你!”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刚要吹胡子瞪眼睛的赵淮闻忽地又冷静下来,“如此也行。” 见他这么容易就妥协了,关灵均、君怀瑾以及其他朝臣皆一愣,正心想着他这是转性了?便又听他说。 “如今距离大婚还有很长一段时日,只教导大婚时的礼仪过于虚费光阴,既然当初太子妃能以一曲筝音惊艳我等,想必她该是个聪慧的女子,不过是出身凄苦没人教罢了。” 他抖着花白的胡子,很是体贴的道。 “这样好了,如果君大人和关大人能使得太子妃的琴棋书画日有所进,便不必提前入住东宫。” 关灵均和君怀瑾又互相望了对方一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首辅的意思是,如果太子妃的琴棋书画没有进益,便要依照你们先前所言,大婚前入住东宫?” “正是此意!” 君怀瑾和关灵均的心皆一沉,陆爷的聪慧他俩不敢质疑,但是——他们俩吃不准陆爷的性子啊!更不敢随便就帮她应下此事。特别是君怀瑾,安静如鸡,更不敢煽风点火。 他怕陆爷大耳刮子呼死他。 见君怀瑾和关灵均突然安静下来,面有难色,赵淮闻吃准了他们。 “以半月为限,届时由内阁挑出几名才情出色的女子与太子妃一一比拼,倘若太子妃能赢得一局,此事便作罢,如何?” “比拼?”君怀瑾眉梢一跳,问,“比什么?” “就比琴棋书画。” 第365章 拿捏的恰到好处 第367章 人全都不见了,宛若坟场 京郊,梵净山。 从京中到梵净山快马加鞭足足花了三个时辰,余幼容和君怀瑾带着萧炎先行,小孟大人领一队大理寺衙役比他们稍晚一步。 到达梵净山已是半夜,三人下马刚进山,雨落了下来。 本就冷的秋夜又冷上了几分,萧炎跟上走在最前面的人询问,“太子妃,要不要先去灵音寺避雨?” 杜仲的暗坊在梵净山上,也不知道他是抱着何种心态选的地点,灵音寺和寂照庵这两处香火鼎盛的寺庙庵堂也在梵净山上,只不过暗坊距离这两处地方较远。 在梵净山的背面。 梵净山实际上是座陡峭险峻的山,由于去灵音寺、寂照庵祭拜的香客多了,山前的路才修了又修,至于山的背面,别说是攀爬,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本就是深夜,余幼容没带着君怀瑾和萧炎冒险,选择了从山前绕过去,这一绕一两个时辰都未必够。 哪有时间去避雨? 余幼容没答萧炎,而是看向跟在身旁的君怀瑾,“君大人可撑得住?” 君怀瑾抹了把脸上的雨珠,重重点头,“撑得住。”作为男子,他哪能比陆爷还娇贵,何况还是他去找的陆爷。他抬头望了眼头顶上繁密重叠的枯枝,“趁雨不大赶快走吧!” 只从山脚到山顶便花了两个时辰,彼时君怀瑾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夜依旧冷,他却出了一身汗。 余幼容眼尾的光扫向他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不过嫌弃归嫌弃,她也没有将君怀瑾丢在这深山中,一路上都在配合着他的速度,君怀瑾早就发现了,心虚的一句累都不敢抱怨。 又花了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暗坊所在。此刻已是下半夜,用不了多久天边就要泛白了。 这次余幼容选择将君怀瑾留在暗坊外,萧炎也没进去,她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况便纵身跃进了前方的院子。 所谓暗坊实则是一处建在山中的别庄,四周环树,不管是从外面看还是身处其中。 皆辨不出异样。 只不过刚踏进别庄中余幼容便闻到了一股靡丽的香气,是曼陀罗花的香味,这香气从四面八方传来,分辨不出来自于哪个角落,仿若早已融合于空气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别庄中的人都在熟睡中,周围静的诡异,连走动间衣料的摩擦声都清清楚楚。 余幼容穿过前堂,未见到一名守院,只有廊下摇晃的灯笼泛着浅淡的光。 一直到进入一处住人的院子,心底的诡异感越来越强烈,她随意推开一扇门,探头望去。 房中的床上被子掀开,却没有人,走到床边手覆上去冰凉一片。人已离开许久。 她又快速退出来去了隔壁房间。 依旧如此。 等到所在院子中房间的门全都敞开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余幼容终于知道那股诡异感是为何了。 这处别庄里的人全都不见了。 南宫离一人不可能带走这么多人,再者他的目标是杜仲,不生意外他没必要多此一举。也不可能是云千流帮他,云千流劝她不要横插一脚,自己自然不会参与。 思绪纷乱,余幼容原地驻足久久,直到身后传来噼啪一声火苗炸裂声,她才身形微动回过头去。 是君怀瑾和萧炎进来了。 他俩身后跟着杜若。 见到余幼容,杜若立即冲过来,他神情说不出的紧张,说出的话也没底气,“夫人怎么不肯听劝?这地方还有那个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眸光微闪,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那个人就是疯子,疯起来六亲不认。” 渐大的雨幕中,杜若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出一丝病态的白,略显空洞的眼神竟与南宫离如出一辙。 余幼容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事到如今,早已不是听不听劝的问题,她没理会杜若,领着君怀瑾和萧炎又朝别庄的后面走去。 越向前走曼陀罗花的香气越浓郁,君怀瑾淋了半夜雨,在别庄外站了会儿身上的汗早就凉透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寒,脑袋晕晕乎乎的,此刻闻到这股香气,连带着脚步都沉重起来。 萧炎察觉到他的异样,担忧的问,“君大人,你没事吧?” 君怀瑾似被突来的声音惊到,双眸蓦地睁大,好半天才摇了摇头,又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余幼容。 等到曼陀罗花的香气好不容易散了些,几人来不及松懈又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血腥气混合着花香气,在这样的深山雨夜,说不出的怪异。 杜若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他四处望了望,眉头越蹙越紧,已没有半分温润的样子。 “怎么没人出来?” 他们四人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按理来说别庄里的人早该察觉到有外人入侵了,怎么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人冲出来?不止是他觉得奇怪,君怀瑾和萧炎的脸色也十分凝重。 “没有人……” 余幼容本是想答上一句再套一套杜若的话,谁知话只说了个开头便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她脚步蓦然停住,身后的人险些撞上去。在别庄的最后面,竟错落堆着几十具尸体。 宛若坟场。 第368章 呀!好难为情! 血腥气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若有若无是因为这些尸体只在七窍处挂着血痕,眦裂口开,死相怖人。稍怔后,余幼容上前查看尸体,尚有余温,说明刚死没多久,没有外伤俱是中毒而亡。 她回过头看了眼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的杜若,声音就像此刻的秋雨,凉丝丝的。 “过来认人。” 杜若听到她的话慢吞吞的挪动脚步,走了许久才走到那堆尸体前。他是大夫,还是京营中的军医,是见惯了尸体的。 然而此刻—— 雨幕中很是狼狈的人吞咽着口水,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才上前寻找这些尸体里面有没有杜仲。时间突然慢了下来,慢到雨细细密密的,淋湿了几人的发梢和衣摆。 风吹过,带起阵阵凉意。 一一辨认过这些尸体后杜若的脸色越加复杂,像如释重负,只是眉心拧的更紧了。 他看向余幼容,“没有家父。”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诡异的境地,杜若已没有方才那般坚持。 更没了继续阻扰的心。 “他们中的毒……” 他在炼制毒药方面没什么天赋,也无法确认这些人究竟中了何种毒,这毒又是不是他父亲的?但既然人是在别庄里遇害,而他父亲又不知所踪。 大半的可能就是他父亲所为吧! 至于他父亲为何要毒害自己人……杜若只能以苦笑来回答。 他父亲爱毒成痴,更爱别人中了他所制的毒药后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看到他们痛苦的神色他会兴奋。 会更加疯癫。 就连他这个亲生的也是唯一的儿子都未曾幸免。别庄里的人又算得上什么? 杜若本就空洞的眼中多了几分沮丧,声音一出口仿佛就被风吹远了,“家父所炼制的毒,我不太清楚。” 即便没看杜若此刻的表情,余幼容也判断得出他没撒谎。雨更大了,劈头盖脸落下来,将尸体七窍上挂着的血痕冲刷的一干二净。 余幼容扭头去看君怀瑾,“先去灵音寺吧,等小孟大人他们到了再处理尸体。” 君怀瑾应了“好”。 刚要抬脚往前,脚下一晃一个踉跄,余幼容离他最近,伸手去扶他,才触到他的衣服指尖突然一点尖锐的痛。她视线扫过去,便看到君怀瑾的衣服上粘了几颗带刺的植物。 好像是苍耳。 察觉到余幼容的停顿,萧炎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也看到了那几颗绿色的长满刺的果子,“是刺刺果。” 这么会儿功夫君怀瑾已经稳住了脚步,隐约还是有眩晕感。 然后就看到陆爷从他衣服上扯了什么东西丢掉,在山中粘到苍耳很正常,没有人太过在意。 夜色深,还下着雨,除了余幼容也没有人看到她指腹上冒出的一点血珠,而就连她自己都未将这么小的伤口当做一回事,无所谓的拭去了那滴血。 ** 到达灵音寺,雨未停。天边已经有亮光了,只是太阳升不起来。 来开寺门的小和尚看到门外站着四个浑身湿透的人,先是震惊,随后赶紧将人请进来,又是让其他小和尚带他们去换干衣服,又是去找自己的和尚师父。 一阵手忙脚乱后,四人换好了衣服,喝上了姜茶,来处理这件事的和尚师父也已经到了。 不得不说,灵音寺香火鼎盛除了佛祖保佑菩萨慈悲以及有玄慈大师玄祯法师。 跟这些大小和尚师父也分不开。 知晓君怀瑾的身份后,和尚师父又去将玄祯法师找了过来,玄祯法师后面还跟着一条粉红色的小尾巴。 一看到余幼容,那条粉红色的小尾巴就摇摆了起来,她视线紧紧盯着余幼容湿哒哒的头发,掉头噔噔噔的就跑了,再回来手上捧着一条粉红色的汗巾。 “陆——” 不对,不应该叫陆公子的,要叫太子妃。可是——看太子妃的男装打扮她应该不希望被人知晓身份吧! 姜芙苓重重点了下头自我肯定,嗯,还是应该叫陆公子。 “陆公子,给你擦头发。” 她一手提着绣满粉色小花的裙摆不让地上的雨水沾湿,一手捧着粉红色汗巾小跑到余幼容面前,明明没几步,脸却跑红了,她将粉红色汗巾递过去,仰着的小脸满是期待。 余幼容看看她,又看看汗巾,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姜芙苓立马便笑开了,她抬手按了按滚烫的脸,听着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的心脏,恼自己没出息。 这段时间的佛经又白抄了。她在心里双手合十,念了句。 阿弥陀佛—— 余幼容和玄祯法师都是话不多的人,萧炎是侍卫,是主子的影子,没有必要自然不会开口,而唯一能活跃气氛的君怀瑾此刻也恹恹的,打过招呼后周围便只剩下了雨声。 姜芙苓小兔子般的眸子像是黏在余幼容身上一般,感觉到气氛凝结,自告奋勇,“陆公子,你饿不饿?我带你去斋堂。” “不必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姜芙苓用力摆着白嫩的小手,又问,“还是你困了,想先去休息?” 余幼容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言脸色越来越差的君怀瑾,“先去休息吧。”说着便看向一旁的小和尚,语气礼貌却疲倦,“有劳小师父带路。” “我带路我带路。” 姜芙苓现在算半个灵音寺的俗家弟子,之所以算半个是因为灵音寺从来不收女俗家弟子。 灵音寺的大小和尚师父们对这半个俗家弟子已十分熟悉,知道她不管是上早课还是抄经文都是不情不愿的,每日从早到晚哭丧着脸跟在玄祯师叔后面。 像此刻这般积极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姜芙苓势在必得,“你们谁也不许跟我抢!” “陆公子是我的!” 最后几个字姜芙苓原本只准备在心里说一说,谁知嘴巴它有自己的想法,把心里面的话说出来了!! 她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无数颗金光闪闪的小星星在她眼前转来转去! 呀!好难为情! 呀!陆公子会不会不理她了?只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越来越低,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她很想看看陆公子的表情,可是她怂,她不敢…… 就在姜芙苓的脑袋热气腾腾的快要冒白烟时,雨声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她抬头就看见那位大理寺卿跌倒在地上。 第369章 等等我啊…… 和尚师父们七手八脚的将君怀瑾抬到就近禅房,拿来褥子垫在地上将他平放上去。 余幼容只瞥了眼君怀瑾渐渐泛紫的嘴唇心便骤然一沉,他这是——中毒了?何时中的毒? 在她思量间,杜若已蹲在君怀瑾身旁为他诊治。起初他只以为君怀瑾是淋了雨吹了风,又不得休息才会晕倒,然而搭在他手腕上诊脉的时间越长,他的脸色便越难看。 杜若不是庸医,自然诊得出君怀瑾是中了毒。 他眸光难掩心虚,收回手的同时偷偷瞥向旁边站着的人,嗓子干涩,张开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在场的大小和尚师父们见到他这副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懂的,低低念着“阿弥陀佛”,再看向君怀瑾的眼神悲悯又惋惜。 萧炎也意识到了严重性,一瞬不瞬的看着余幼容等她的吩咐。 一群人面色皆有异,反倒是余幼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她没急着询问杜若情况如何,甚至看都未看他,只视线落在君怀瑾身上,反复游走。 君怀瑾和萧炎从京中到梵净山一直在一起,为什么萧炎好好的他却中了毒?难道是君怀瑾体质差? 可是—— 余幼容正回忆着进入别庄后所见的每一幕,毫无预兆的脚步虚晃。 眼前的人和物也影影绰绰起来,等到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消失,她脸色略显苍白,眼底无神。 因为动作小,无人察觉。 她垂眸掩住了自己的神色,转瞬又将视线落在手上,之前被苍耳扎过的地方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块红色印记,像一朵红色的小花,她指腹磨捻却无一丝痛觉。 余幼容将指尖缩进手心,又弯腰蹲在君怀瑾旁边,将他侧身抬了抬拉开衣领从后颈处往下望—— 君怀瑾后背上的鞭伤已经掉痂长出新肉,粉粉的与旁边本来的皮肤明显有异,此刻,那些长长的粉粉的痕迹宛如一条条盘互交错的藤蔓。 上面开满了红色的小花。 匆匆一眼余幼容又将他扶正了,泛白的脸色此刻阴沉沉的,眉眼间又冷又躁。 等到起身,她差不多明白这毒是怎么回事了,苍耳本身无毒,这毒应该是从伤口处入侵到体内。 所以君怀瑾才会短短时间内便毒气攻心,萧炎却什么事都没有。 因为他没有外伤。 而能无知无觉透过厚重的衣服侵进伤口,只可能是这毒早已融于空气之中,沾上便会中,余幼容突然便想起了弥漫在别庄每处角落的曼陀罗花香气…… 余幼容视线再次掠过昏死过去的君怀瑾,丢了瓶新制的解毒丸给萧炎,又叮嘱了几句话。 最后走到玄祯法师面前,“法师,君大人便有劳法师照料了。” 说完她便准备冒雨离开。 见她就要一头扎进雨幕里,姜芙苓急急的拉住她,眼角眉梢全是焦急,小姑娘不会收敛情绪,担心写在脸上,“我去给你拿伞,很快的,你在这里等等我。” 她一双小兔子般的眸子通红,氤氲着雾气,仿佛只要面前的人说出一个“不”字,她就会哭给她看。 一直等到余幼容微微颔首,她才跌跌撞撞的松开手跑出去。 绣满粉色小花的裙摆拂过地面,蹭了一路泥泞,她顾不上了,只恨腿太短,跑得太慢了。 姜芙苓已经拼尽全力在奔跑,片刻不敢停,生怕耽误陆公子的时间,只是等她赶回来,门外哪还有那人的影子?她抱着伞怅然若失的望着丝毫不见小的雨。 喃喃,“等等我啊……淋雨要生病的……” 在她身后,一双本不该存欲念的眸子此刻泛起一丝无奈,轻吁,摇头,捏着佛珠的指尖如玉。 音质如雨滴青莲,“她非不等你,君大人方才呕了血,是君大人等不了了。” ** 玄机,制毒房里空无一人。 以往每次来都在忙碌的身影仿佛突然间就不见了,枯叶站在门口,一时间有几分无措,身后雨滴噼啪噼啪砸在地上,刚好盖住了她越来越乱的心跳。 她也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曾经,她从未深想过与玄机这几人的关系,不过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后。 刚好尘归一处的可怜人罢了。 可是从霍乱到南宫离,她不能否认,这些她原本不想也不愿在意的人早已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中与她息息相关。她要承认她的情绪是会被他们搅乱的,已经再难割舍。 从被搅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枯叶先是在制毒台上搜了一番,上次南宫离炼制成功的毒药不见了。 就连她给他的解毒丸也被扔在了一旁。 她视线在药瓶上停了片刻,这才去了里间南宫离的卧室,推开门,地上、床上、桌上白晃晃一片。 全是白色绢花。 第370章 不是你的错 南宫离的卧室没有窗户,光从枯叶身后敞开的门透进来,照在蚕丝织成的白色绢花上,泛出丝丝银光,一朵银光,两朵银光,一片银光。 乱了人眼。 这是她第一次进南宫离的卧室,本就没几样家具摆设的地方被白晃晃的绢花填满,明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心却莫名空荡荡的,徒然生出一种叫做寂寥的情绪。 枯叶是最后一个进玄机的人,反倒是年纪最小的云千流从一开始就跟在老大身边了。 那时—— 枯叶渐渐陷入回忆,那时她一把火烧了那处炼狱,是老大将遍体鳞伤的她带回了玄机,是南宫离每日每夜的守在命悬一线的她身旁。替她治疗。 那时的她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老大下达的一则任务,无关情感甚至无关利益…… “南宫离没有回来过。” 就在枯叶望着一室白色绢花神思已飞到九霄之外时,云千流的声音夹杂着雨声传了过来。 似乎精神不大好,声音喑哑,沉沉的。他一改往日的聒噪,轻手轻脚绕到枯叶面前,在看到满室的绢花时也呆了呆,表情肉眼可见的寸寸皲裂。 良久,才不确认的问,“你说——我错了吗?”声音也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如果不日日夜夜想着盼着报仇,哪活得下去啊……”他像是在说南宫离的事,又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怅惘,标志性的小虎牙也藏起来了。 枯叶没看他,“不是你的错。” 这是南宫离自己的选择,就像之前云千流说过的,他总要解开心里的结,就看他选择怎样的方式。 云千流没再说话,沉默着摇摇头,沮丧的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又过了良久才再次开口,“他们应该还在梵净山上,就是不知道藏在哪处山洞里。” 长廊外的雨丝毫不见停,噼里啪啦似敲打在人心上。 ** 那日后,南宫离和杜仲仿佛人间蒸发了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孟大人带领大理寺衙役在雨停后去了杜仲在梵净山上的那处别庄,将后院中的几十具尸体处理好,又搜了院。 在几间储物仓库中发现了大量的阿芙蓉割出的浆,取好的果和荚,在其中一间仓库的角落,还发现了大量阿芙蓉的种子,数量之惊人难以描述。 不只是阿芙蓉,还在别庄外一处陡坡上发现了几亩曼陀罗花。 曼陀罗全株有毒,种子毒性最强,嫩叶次之,可能是干叶的毒性比鲜叶小的缘故,才会没有制成干叶存储起来。 除了这些,还找到了其他近百种或死的或活的毒物。 缴获毒药无数…… 只是后院中的几十具尸体查明身份全都是别庄里的人,药人却无一个,问了杜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续几日,小孟大人又从京城调来了更多的大理寺衙役,开始对梵净山进行搜山,耗时耗力许久依旧没有所获,案子明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竟然第无数次陷入僵局。 从六月十七到九月廿九,三个多月的时间,是大理寺近几年以来经历过最长时间的案件。 庆幸的是自八月三十日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未再行凶。 不幸的是案子尚未结束君怀瑾便出了意外。因为梵净山距离京城不近,而血液加速流动会导致毒素扩散的更快,所以众人商议后将君怀瑾留在了灵音寺。 萧炎第一时间将梵净山中的消息传回了桃华街,萧允绎一刻不敢耽误带着陆院判一起赶了过来。 他俩到灵音寺时,萧炎刚按照余幼容离开前的吩咐给君怀瑾喂了解毒丸。 转过身就看到了玄祯法师,后面跟着萧允绎和陆离,他立即上前拱手,“殿下,您亲自来了?” 萧允绎应了一声,四处望了望似在寻人。 萧炎意会脸色瞬间沉下去,“太子妃离开后便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交代去了哪里……太子妃会不会……”出事啊几个字萧炎没敢说出口,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他们爷的怒气。 “这个时候太子妃会去哪里?” 一旁的陆离不解的问,依照他对太子妃的了解,她不该是会抛下君怀瑾的人,“她是去找解药了?” 萧允绎没答话,示意了下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君怀瑾,“陆院判先给君大人瞧瞧。” 陆离领命匆匆往前走了几步到床前,只是诊了脉眉心便紧紧拧起,接着他又解开君怀瑾的衣服仔细查看一番,在看到他背后的朵朵红色小花时。 脚下一晃,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再回头连嘴唇都在颤抖,略显浑浊的眼珠中有惊恐有茫然,“殿下,君大人中的毒……他中的毒……” 见陆离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萧允绎眼神愈加阴鸷,“怎么回事?” 陆离看了看厢房中的萧炎和玄祯法师,有些为难的说,“玄祯法师,萧侍卫,能否请二位回避片刻?” 玄祯法师拈着佛珠微微欠礼便转身离开了。 萧炎则是去看他们爷,等到他们爷点头他才跟在玄祯法师身后出了厢房,心中不由疑惑,究竟是什么毒竟然连他这个亲信都听不得?尽管疑惑,脚步一刻未停。 等到厢房中醒着的人只剩下萧允绎和陆离二人,陆离才犹犹豫豫的开口,“晏院使出宫前,曾交给老臣一幅画。” 他视线情不自禁瞥向床上的君怀瑾,“画上是一朵红色小花,与君大人后背上的极似。” “极似?” 陆离视线从君怀瑾身上收回来便对上了萧允绎的目光,威迫感十足,他心里莫名一慌,又回忆片刻后换了说法,“一样,那幅画上的红色小花跟君大人背上的一样。” 那就复杂了…… 晏殊当年之所以会失踪世人都猜测与先皇后顾姒烟的死有关。当年就是晏殊验了先皇后的尸,并得出结论她是死于自缢。 不等先皇后入殓,他便辞官离开了京城,这十九年的时间里再未现身。 若不是有特殊意义晏殊不会留这样一幅画给陆离,可瞧陆离的样子应该也不知其意,至于晏殊—— 早前他就已经派出萧蚩去查晏殊的事,至今没有进展,天下第一庄和百里无霜那边也没有消息,若陆离所言无误,杜仲和晏殊之间又能交缠出什么恩怨呢? 尽管并不清楚当年的纠葛,但可以肯定的是——杜仲这个人兴许比他们原本猜测的还要不简单。 想到余幼容极有可能是去帮君怀瑾找解药了,那就不可避免会对上杜仲,萧允绎莫名生了几分慌乱,心跳不受控制的变沉。 他朝外唤了一声“萧炎”,萧炎立即按着腰间的刀快步走进来。 第371章 这毒的滋味如何? 第372章 我们就要报仇了,你可开心? 沿着一条两人宽的甬道一直往前走,甬道是倾斜的,越往前距离地面越远,但没有想象中那般阴暗潮湿。 因为没有风,温度适宜,竟比山间的阴冷还要舒适上几分。 甬道两边皆有照明石,一路走来既明亮又干爽。余幼容差不多能猜出这个杜仲是什么长相性情了。 他的外貌应该与其子杜若相似,温润儒雅,仙风道骨,至于性情——不论是别庄还是这里,一处幽幽曼陀罗花香,一处皎皎照明石浮光。 不同于南宫离对这个世界的冷淡和厌弃,他反倒对这个世界心生无数美好。 余幼容视线落在自己右手食指指腹的那朵红色小花上,即便是要人性命的毒药,他也要包裹上一层美好的糖衣。 随即她又想到了那几起连环杀人案的现场,一次凄美过一次的死亡展示,仿佛善与恶的纠缠。 她脑中掠过南宫离一向寡淡没表情的脸。 从小的生存环境以及身边教导的人所带来的影响真的能擒制住一生,被拐卖后的颠簸流离,被逼试毒的命悬一线,别说是爱与善,就连最原始的情绪也被消磨了。 这也应该是南宫离没有怜悯心,不拿人命当回事的主要原因吧。 余幼容漆黑的杏眸在照明石的浮光下幽幽晃着,眸底闪过一丝迷茫,究竟何为善?又何为恶呢? 是非对错的那把尺,又要如何丈量呢? 继续朝前走,甬道变得弯弯绕绕起来,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余幼容看到了数个隔开的石室,她脚步不停一路往前,终于在最尽头的那间石室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她步伐放轻,呼吸也不自觉的放缓,随着她的靠近,石室里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这毒的滋味不好受吧?” 这是南宫离的声音,又与往常不太一样,余幼容停下脚步细细辨认,又听到了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下等毒便是下等毒,与为师的毒不可同日而语。” 这道声音又嘶哑又低沉,听起来跟温润二字极不相符,是杜仲的。 此刻,石室中。 杜仲和南宫离隔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也不算坐,两人半坐半躺半靠,眼神涣散,面色一个比一个惨白,出气多进气少。若换做寻常人,恐怕中毒当日便已身亡。 但这两人常年伴毒左右,体内混杂的毒素少说也有十种,硬是生生熬了好几天,吊着最后一口气。 只几天的功夫杜仲已经瘦到脱相,一层皱巴巴的皮包裹在骨头上,老态龙钟的样子完完全全一个用不了多久便会油尽灯枯的老人,而他对面。 南宫离除却眼角那朵红色小花,额际、鼻梁、脸颊、唇畔尽数染着一朵一朵的花。 红的明艳,似俏生媚。 “为师这毒叫似烟,知道这二字的由来吗?”杜仲的声音更低更哑了,一拉一扯刺激着耳膜。 他似是轻笑了一声,“大明朝先皇后的闺名便是顾姒烟,这似烟二字啊就是取自她名字的同音。当年这毒就是特地为她而炼制。”提到当年之事,杜仲脸上难掩骄傲。 “说起来,先皇后和前左相都是死于此毒。” 他说着视线缓缓扫向对面的南宫离,“能跟他们那种身份的人死于同一种毒,是不是你的造化啊!” 南宫离不清楚当年朝堂上宫廷里的那些腌臜事,也不在意,只嘲讽道,“这么说,在那之后你便再制不出更厉害的毒了?” “你懂什么?” 杜仲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吼了一声,却没有半分气势,更无威慑,“穷尽毕生你也炼制不出这样的毒!”许是一句话耗费了不少精力,杜仲喉间一痒呕出一口黑血。 石室外,余幼容听到这段对话脸色明显变了,当初宋慕寒明明说是他父亲拿着圣旨亲手用白绫绞死了先皇后,怎么杜仲嘴里又变成了中毒? 依照这两人当下的情况,都不可能说谎,那么——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又是假的? 就在余幼容思绪如乱麻缠成一团时,石室内南宫离撑不住了。 可能是回光返照,南宫离惨白的脸上渐渐多了丝光彩,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迫使自己坐直坐正,而后微仰脖子笑起来。 “阿离,我就要为你报仇了,你可开心?我们就要报仇了。” 意识到不对劲余幼容闪身进了没关门的石室。杜仲和南宫离显然没料到这里还有第三人,皆因她的出现当场愣住,杜仲先开了口,“你是何人?怎会在这里?” 余幼容没看他,视线直直落在南宫离身上,“我带你离开。”岂料南宫离也问了句跟杜仲相似的话。 “你是谁?” 将手伸出去的人眉心稍稍拧了下,却没有过多惊讶,此刻她不是黑袍黑兜帽打扮,更未遮面,他认不出她很正常。余幼容视线未移开半分,将从制毒房带来的解毒丸拿了出来。 谁知南宫离依旧是警惕的神态,她脸色微僵,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再出口的话是陈述句。 “你不是南宫离。” 第373章 来日必取你狗命! 因为她这句话,坐着的人恍然间就懂了,他十分缓慢的眨了下眼睛,“原来是阿离的朋友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情不自禁蹙起眉头,似不解自己口中怎会说出“朋友”二字。 除了他以外阿离哪有什么朋友?阿离只有他而已。坐着的人眼神变了又变,重复了一遍最先问的话,“你是谁?” 在他审视自己的同时,余幼容稍稍回忆了方才他说的话,刚刚他提到了阿离,这个阿离应该就是南宫离,也就是说这个人是认识南宫离的。 而她那日试探南宫离,南宫离显然一无所知,所以南宫离到那时为止还不知道他的存在。 刚接触连环杀人案时余幼容便跟君怀瑾猜测过。 凶手很有可能拥有非常明显的双重或者多重人格,就是不知道动手的是主人格还是其中一个副人格,主副人格间又知不知道另一方或者另几方的存在。 如今这一猜测似乎有答案了。 余幼容没急于跟坐着的人确认什么,这时才朝另一边的人望去,杏眸稍眯,不掩杀气,“你是杜仲?” 见对方一脸惊讶的回视自己,余幼容又问,“神仙散和赤子心是你制出来的毒?” 提到这两种毒药,杜仲脸上的惊讶渐渐又转变成了骄傲,这两种毒以及“似烟”都是他的得意之作,他自然不会否认,反而努力抬头扫向了南宫离。 有气无力的炫耀,“这些年除了似烟我可研制了不少厉害毒药。”虽然都比“似烟”弱了那么一些。 他的这句话也算是间接回答了余幼容的问题。 余幼容轻点了下头,心里已有了决定,她动作极快的打开了手中的药瓶,抬手间便塞了两粒解毒丸到杜仲嘴里。 不待杜仲反应,数根极细的红线自她袖中飞出尽数缠住杜仲。等感觉到痛意,那根根红线已深陷杜仲的皮肉里,明明这几日他已经痛到麻木,可此刻—— 原本迷离的神志竟然因为痛又清醒了,感官甚至比未中毒时还要敏锐,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只是不等他质问,余幼容寒着眸光示意了下南宫离,轻飘飘吐出两个字。 “解药。” 一句话的功夫杜仲已经疼到面目扭曲,他咬破了舌头又咬破了嘴唇,硬着骨气回,“没有。” 余幼容似乎笑了下,指尖微勾,红线陷进皮肉里又深了几分。杜仲疼的叫出声。 望着他身上已被黑血染透的衣服,余幼容难得耐心的问,“你再想想,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她姿态随意的轻靠在桌边,空着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拨着红线。 “你杀了我!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早在几日前中毒的时候杜仲便知道自己活不了,当初南宫离的制毒术是他手把手亲自教的。 虽然他对他炼制的毒多有不屑,嗤为下等毒,但他没觉得下等毒就杀不了人。 可他抗住了南宫离的下等毒,却没想到临死前又来了个比南宫离更狠的人,此时此刻他所经受的痛比之百虫蚀骨还要痛上百倍千倍,还要痛不欲生,可他的意识反而越来越清明。 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别急,会让你死的。” 面前的人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语气凉薄,眼神更凉,杜仲终于有些怕了,他跟毒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来就没怕过死,哪成料到如今竟怕了一个毛头小子。 他瞥了眼对面的南宫离,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给你解药可以,但他也必须给我解药,否则——就一起死吧!” 坐着的人到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脸上神色恍然,他视线匆匆瞥过杜仲落到了余幼容身上。 不留余地,“我不会给他解药。” 他刚说完这句话,胸口便突地一闷,心像是被利器狠狠扎了一下,双眼极慢的闭上又极缓的睁开,等再开口,语气又变成了余幼容熟悉的那个人。 “枯叶……” 南宫离准确无误的叫出了面前人的名字,从来没表情的脸突然笑了笑,像是叙旧般,“我还以为今生不可能再见到你的真容了,没想到——”他低笑一声。 “跟做梦似的。” 余幼容拧着眉心,尚未开口又听南宫离继续说,“你过来。”说着便抬起手朝她伸去。 余幼容望着他的指尖,没怎么犹豫将手放在了他掌心中,南宫离的手凉的惊人,连掌心都没温度。 她被拉了过去。 当看到掌心中的手上有朵红色小花时,南宫离低垂着的眸子猛缩了下,只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不止是语气,就连举止也变成了余幼容熟悉的那个人。 他十分缓慢的抬头看向对面的杜仲,一字一顿的说,“我给你解药。” 杜仲似没想到南宫离居然会妥协,他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好长时间,对面那张脸又熟悉又陌生。 他记得刚将他买回来那段日子,每次将毒药灌到他嘴里他都要挣扎许久,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咽下去,那批人中就数他的骨头最硬。 命也最硬。 所以那批跟他同期买回来的人都死了,他却还活着。 发现南宫离的体质异于常人后杜仲如获至宝,不管炼了什么毒都要先给他尝一尝。当然,为了能让他活久一点。 那以后他自认为对他也是极好的,好穿的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尽数供着。 甚至还教他炼毒!在杜仲眼里,他就是南宫离的半师半父,只是没想到,后来居然让这小子逃了。 逃之前他还留信一封,上面只有一句话:来日必取你狗命! 一个苟且偷生隐忍多年就为了有朝一日报仇的人,能如此轻易便放弃仇恨?杜仲是不信的。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南宫离将解药拿了出来,眼底的情绪是他看不懂的。 南宫离一手拿着解药,另一只手依依不舍的松开余幼容的手,敲敲桌面,“我的解药在这儿,你的呢?” 杜仲的眼神越发疑惑,他看看南宫离又看看余幼容,思前想后好半天才犹豫着将解药拿出来。他们都是炼毒高手,解药是真是假根本骗不了对方。 互相交换解药后,杜仲第一时间便吞了下去,而南宫离却将解药递给了余幼容。语气有些别扭。 “给你……” 余幼容也没跟他客气,伸手接过解药收好。只要有了一颗解药,她就能制出更多。 拿到解药,余幼容看都不愿再多看杜仲一眼,她看着南宫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大理寺的人待会儿便会到,你若是信我,将他交给大理寺吧。” 南宫离自然是信枯叶的。 他看了眼杜仲,这几日与他日日夜夜面对着面,看着他被自己所制的毒药折磨的痛不欲生。 看着他一点一点走向死亡,他心底的恨多多少少是消散了些的。 “大理寺的人会让他死吗?” “会。” “大理寺的人会还那些死去的人一个公道吗?” “会。” 南宫离问完这两个问题便陷入了沉默,许久后才目光紧随枯叶,重重点头,“那就将他交给大理寺吧——我不信大理寺的人,但是我信你——”他再次朝枯叶伸出手。 “我们离开这里吧——” “好。” ** 梵净山上,连续几日的雨终于停了,风也停了。太阳从云后露出来,万丈光芒。南宫离似乎不太适应这样的亮度,本就空洞的眸子眯了又眯。 他乖乖巧巧的跟在余幼容身旁,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找些话说,生性沉闷的人主动说起了以前的事。 “老大刚将你带回玄机时,是我为你治的伤。那时候——你浑身都是血——” 余幼容应了一声后他又继续说,“那时候我就见过你的样子——”一直记到了现在,玄机里的人对于他都是怎样的存在呢?他也说不上来对他们是怎样的感情。 说到这儿南宫离停了下来,目光细细看着身旁的人,空洞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寻常人该有的情绪。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女子——” 第374章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见余幼容视线扫过来,南宫离又急忙解释,“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他们都不知道的。”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南宫离缓慢的抬头望了望头顶斜上方的太阳,感受到初冬的温暖,心情突然变得很平静很平静,原来阳光也是能照到他的身上的。 他的皮肤在阳光下是莹白色的,闭着的眼睛上睫毛轻颤,声音很淡,“你怎么不问我那个人的事?” 余幼容脚步一顿微微偏首看了南宫离一眼,她语气有迟疑,“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很久之前就怀疑了。” 南宫离睁开眼睛,目光直视前方不知在看什么,一边回忆一边说,“大概是在你来玄机之前吧,有一天醒来时我的枕边突然多了几朵白色绢花。” 他笑了笑,“当时我还以为是云千流在戏耍我,好些日子没搭理他。” 笑着笑着他面容一滞。 “后来那绢花隔三差五的出现,一直到你来玄机后给我吃了解毒丸才消停……前段时间那些白色绢花又出现了,每次出现我就会做梦,梦到我杀了人……” 南宫离很平静的叙述着,无关悲无关喜,“我想了想,就是从我忘了吃解毒丸开始的吧……” 但当时的他没往其他地方想,满心满脑都是药快制成了。 是那日枯叶突然出现在他的床前,问他昨晚去了哪儿,还说她见到了一名长得与他相似的人。 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出现的。”当年怎么逃出来的其实他一直都不清楚,如今却什么都明了了,“他一直在保护我,我却才知道他的存在。” 提到那人的语气,南宫离完完全全将他当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想为我报仇。”或者说,他害怕他一个人太孤单,他想陪着他一起报仇,甚至想要陪着他一起死。 “他杀了人对不对?” 南宫离不知道枯叶其他的身份,但他不傻,从她说出大理寺时便多多少少猜出了些什么。 他望着身旁的人缓缓停下了脚步,半晌才不确定的问,“枯叶,你要带我去哪儿?” 余幼容也停了下来,她对上身旁人的视线,却没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一毫的防备,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她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她也不知道该带他去哪儿…… 作为枯叶,她该带他回玄机。 可是作为余幼容,她又该将他送到君怀瑾面前,该将他送去大理寺,为连环杀人案做个了结。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南宫离慢慢低下头垂着眼睫,乖巧无助的像个犯错的孩子,“他跟我不一样,他杀那些人一定是为我,但是我……”说着他又缓缓抬起头,毫无预兆的朝余幼容笑了笑。 “我也要还那些枉死在我手里的人一个公道啊……”所以你不要为难。 在玄机这几年,他接任务无数,除了任务目标,那些牵连丧命的人不知凡几,现在他的仇也算报了。 该了结了。 “枯叶……”刚唤了一声南宫离便笔直的朝后倒去,在他快要摔到地上的前一刻余幼容抱住了他,看着他突然止也止不住的呕出黑血,她慌张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 “枯叶,你不要救我。” 他拉住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说,“能死于自己炼制的毒药,我很开心。” 他仰面望着柔和的日光,“我杀过那么多人,哪还得了那么多人的命债啊——走上这条路,我就没想过回头,我不怕下地狱,枯叶——”南宫离看向环抱住自己的人。 “我不后悔。” 早在加入玄机那一日他就想过这一刻,不过他想的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死掉,如今死的时候身边还有她在,他已经很知足了。 南宫离又笑了笑,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笑全部笑完,“这毒还没有名字,就叫生烟吧,化为云烟。” 生烟——也很贴切。 望着自己手背上的皮肤快速老化,衣袖中缓缓升腾起一缕一缕的白烟,南宫离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我之前骗了你,那两种毒是一样的,都是生烟的半成品……” 一口气说完这些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又过了片刻,他却似乎挣扎了很久,轻声提醒眼前的人。 “你小心老大。” 抱住自己的人双手紧了紧,却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她只将目光落在他脸上,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这是南宫离第一次见到枯叶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安慰她,“别难过,我要去陪霍乱啦,他一个人该寂寞了。”不值得难过的…… ** 哮天带着萧允绎赶到时看见的便是余幼容怀抱一具白骨失神,白骨上整整齐齐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除了锦琼天,玄机的其他四人都最爱穿黑衣。 萧允绎走过去,没急着开口。哮天也乖乖巧巧的没有出声,只蹭了蹭余幼容的袖子,想引起她的注意。 日落西沉,暮色四合。梵净山上又起风了。 坐在地上的人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平静,一如此刻她的神情,“我可以带走他吗?”说完她微微仰面。 一直守在她身旁的人这才又靠近两步蹲在她旁边,萧允绎没问这具白骨是谁,他什么都没问。其实她也可以不征求他的意见,不过他还是顺着她的话答。 “可以。” 得到应允,余幼容抱着白骨起了身。 活着的时候南宫离就很轻,如今更轻了,她双臂不自觉的紧了紧。余幼容抱着白骨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人一狗,初冬的夜本就寂寥,此刻更是寂静无声。 亲手将白骨埋葬,立了无字碑,心头并未因此就轻松,望着空荡荡无一字的木碑,原本她所想的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 似烟又发作了,眼前的木碑重了一道又一道的影子,她回头看着萧允绎,倒在了他怀里。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又想,她的一生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第375章 狗子要坚强! 灵音寺。 姜芙苓揪着袖子上绣着的粉色小花,烦躁的在外面走来走去,也不知是气了还是急了,狠狠跺了两下脚。她突然转过头望向身后紧闭的门,心想要不冲进去吧! 门里,床上的人还没醒,床边的人握着她的手,目光始终落在她指腹的那朵红色小花上。 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戾气。 许是感觉到了床边人的杀意,原本趴在床前的狗子立即蹦了起来,对着那人就是“汪汪汪——”一阵叫,它本来是要吓唬那人让他离麻麻远点的。 结果那人一转过头反而把它吓唬住了,它刚往后蹦一步就听到那人说,“闭嘴,吵到她了。” 好吧,为了麻麻它就大狗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计较了。 也不知是被犬吠声吵醒了,还是本来就该醒了,床上的人幽幽睁开了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萧允绎,昏迷前的一幕幕也瞬间涌进脑海。她眼眶有些红,像蒙了层雾气。 以后——再也见不到南宫离了啊—— 心底悲伤的情绪还没扩散开,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余幼容惊讶的望着狠狠咬自己的人。 真狠,这一口他用了十足的力,疼得她眼里的雾气更重了,疼得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统统不见了。只呆愣愣的望着表情有些凶的萧允绎,都忘了将手缩回来。 哮天怒了:你是狗吧!!! 它都没咬过麻麻!它也想咬麻麻!可它只是一只被麻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被麻麻承认是儿砸的狗子。 哮天呜咽一声,告诉自己,狗子要坚强! 收拾好悲伤的它决定在麻麻面前刷好感,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咬住萧允绎的袖子,打算将他拉开,本就精瘦的身体因为用力肌肉绷的紧紧的,刺啦——就把袖子拉裂了。 可惜它还没有让麻麻见识到它更英勇的一面呢!麻麻就开口了。 “松开。” 终究是错付了……它是一只识趣的狗子,悲伤的情绪一扫而过立马松开用毛茸茸黑亮亮的脑袋蹭了蹭床上的人,嗷呜~裂开的嘴巴像一个大大的笑脸。 又是麻麻的乖狗子。 被这一人一狗一打岔,余幼容暂时将南宫离塞进了心底的某一处角落。她这时才想起将手抽回来,谁知萧允绎却握得更紧了。 他揉了揉刚才自己咬过的地方,看到上面清晰的牙印又有些心疼。 不过嘴上恶狠狠道,“就该给你些教训,万一——”他不敢想万一,“以后必须跟我商量再行动。” 他极少在她面前这么强硬的,这次是真的怕了,“拿到解药了吗?这毒——” “有解药。” 看萧允绎闪烁的眼神,余幼容望着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了?”见萧允绎不说话,余幼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杜仲说这毒叫似烟,是他特地为皇后娘娘所制。” 萧允绎闻言瞳孔缩了缩,他只猜到这毒可能跟他母后有关,却没想到这毒竟然就是为他母后所制。 “萧炎和孟大人找到杜仲时,他已口不能言,想要从他嘴里问出当年的真相,很难。” 余幼容反握住他的手,“凭杜仲自己接触不到宫里的人,这件事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若是那人知道杜仲进了大理寺一定会有所行动。” 说完这句话余幼容又想到了自幼便中了赤子心毒的十皇子萧允承,也许他就是一道线索。 还有四皇子萧允拓,这个人与仁心堂的关系千丝万缕,也是个突破口。 ** 服了解药君怀瑾次日便醒了过来,只是毒入心肺,元气大伤,即便解了毒他的精神头也不大好,整个人病歪歪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以后他再不敢嘲笑温庭是弱书生了。 将杜仲收监后,小孟大人带大理寺衙役查封了梵净山别庄和仁心堂。 杜若不知所踪。 不止他不见了,杜仲这些年养的药人们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别说是人影,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一群随时都会死的人,也不知将他们藏起来的人有何目的。 连环杀人案以凶手自裁结案,余幼容没说凶手的身份,君怀瑾心有所觉,亦作不解,没有追问。 而案中的两名死者,破庙的小燕和醉春阁的金铃的另一道身份也浮出水面。 别看她们年纪不大,竟然都是鹿鸣街黑市上资历老的人贩子,两人利用环境之便贩卖的流浪难民和失足女子不计其数。 杜仲手里的无数名药人就是她们俩通过仁心堂卖给了他,且已合作多年,从中获利惊人。 所获银两却不知所踪。 至于另外三名死者,四年前的两名因为信息较少,难以查找。 而今年第二起案子中的死者则因为顺天府府尹尹鹤的玩忽职守,以及顺天府中的衙役无一人能详细描述出死者的长相。 导致死者的身份一直无从查证,使得案子留下了不圆满的一笔。 轰动一时的连环杀人案就这样结束了。京中的姑娘妇人们又敢在夜间出门了,风起时有多狂乱,风停时就有多静,不过是又多了一件饭后谈资。 ** 嘉和历十月初一,京中再次因为太子太子妃开始过六礼而热闹了起来。 因为萧允绎不愿打扰到余幼容,关灵均也很拎得清,男方就是宫里面,女方则是桃华街那边。 两边来来回回的。其实钦天监早就将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初八。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不过都是在走形式,那两位主子更是从头到尾都未过问过,好在关灵均对这两人颇上心,忙的不亦乐乎。 反正只要三月初八亲迎那日这两位主子在就行,至于别的,说夸张点,除了洞房他不能替,其他的他都能代劳。 另一件热闹的事就是太子妃的琴棋书画比试了。 内阁首辅赵淮闻那边出战的四名女子如今各有猜测,甚至已有人在永胜赌坊开了赌局猜出战的是谁。 胜负又是如何! 反观太子妃这边,京中众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太子妃身在何处。 老元头一散值就从国子监跑来了温庭这儿,看到温庭正拿着小铲子铲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搞这个?” 温庭礼貌的朝老元头颔首,唤了声“元祭酒”,回过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并不理会他的话。 已是冬季,前段时间又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院子里的花草七零八落,难得今日是他的旬假,天不亮他就开始忙活收拾院中的花花草草了。 “太子妃究竟准备的怎么样了啊?难道你就愿意让老赵头赢?” 赵淮闻这几日别提有多张狂了,搞得好像他已经赢了似的,看到元徽都是仰头用鼻孔对着他。 气得元徽恨不得脱了靴子揍他一顿! 但他是斯文人,打架总归不好,打赢了也不光彩,还是要在这四局比拼上狠狠打他的脸才行!可是!!光是他有这个心思没用啊!!瞧瞧这一个两个的,根本就不急! 眼见老元头又要叨叨个没完,温庭将墙角的水壶递给他,顺便安抚他,“放心,赵大人不会赢的。” 而元徽心心念念的太子妃此刻是另一副打扮,正在玄机总部。 第376章 陆爷可真是个大好人 云千流蹲在雕花木架前已经发了两个时辰的呆了。雕花木架上有一盆兰花,只有叶子没有花。 “呀!摔了。” “你完了!这是老大刚带回来的兰花。” …… “我觉得很完美。” “我看不出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只要我们不说,老大就发现不了。” 云千流歪着脑袋,很认真很认真的在想以前的事情。当时他和霍乱刚说完这两句话南宫离就伸手把那朵本就歪歪斜斜的兰花给掐掉了,掐掉后他说了什么来着? “我看这朵花摔坏了——就掐了——”他还说,“我觉得这样才好看。” 他当时的样子还特无辜! 想到那一天的他们,云千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他抱住膝盖将头埋在上面,肩膀就抖了起来。 带着哭腔嘀嘀咕咕似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很轻,“我再也不说你只知道制毒了,我再也不说你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好使了,我再也不说了……你回来吧……” 枯叶倚在门框边没说话,一旁的锦琼天拍了拍她的肩膀,“哭出来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好。” 两人无言望了会儿抽泣的少年,锦琼天又说,“没想到突然间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霍乱死的时候,他们一心想的是报仇,那个时候他们还有报仇的对象,还能分散些悲伤的情绪。如今到了南宫离呢? 他们不知道该找谁报仇,便只剩下悲伤的情绪了。 枯叶没说话。 锦琼天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又换了话题,“本想着过几日是老大的生辰,我们几个又可以聚在一起好好喝一杯,如今看来这生辰是过不成了。” 提到老大,倚在门框边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随口问了一句,“老大这段时间是不是在京城?” “在吧。”锦琼天也不是很确定。 “在的。” 蹲在雕花木架前的云千流瓮声瓮气的答了一句,回过头来鼻子下面还挂着一个鼻涕泡,说话时啪一声破了,他顺势吸了吸鼻涕,“老大这段时间一直在京中,你要找他吗?” 枯叶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锦琼天看着云千流的模样心酸又好笑,“你啊!快擦擦鼻涕。” 这日过后,玄机中的几人便极少提起南宫离了。 倒是江湖中有关于南宫离的事迹一直没有停止流传过,谁能想到命运纠纠缠缠到最后——生烟和似烟竟成了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威名并列的毒药呢? ** 南山巷。 仁心堂被查封后缴获药材无数,珍贵的寻常的应有尽有,小孟大人正想着该如何处理,余幼容便出现了。 看到余幼容过来,小孟大人立即迎了上去,“陆爷有何吩咐?” “来看看。”余幼容的模样似乎只是路过,视线只在小孟大人身上一晃而过便落到了药堂旁边一格一格的药柜上,过了片刻才随口说道。 “听君大人说不知该如何处理仁心堂的药材,小孟大人若是觉得可行不如捐给太医院吧。” 捐给太医院? 前一刻还因此事困扰的小孟大人听到这句话,眼睛立马亮了。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与其将药材放在大理寺还要派人看管,看管不当还会发霉,不如捐给太医院物尽其用。也好在皇上面前为大理寺博个好名声,一举多得啊! 说起来,因为许琉光的事,京中的人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他们家大人呢! 越是这种时候他们就越要重新将大理寺的好名声立起来,小孟大人越想越多,眼睛不由的更亮了,“陆爷这个办法确实不错,我这就回去跟大人商量。” 余幼容“嗯”了一声,若是小孟大人这个时候抬头看她,就会看到她眼中快速闪过的心虚…… 其实她想得没有小孟大人那么多,她就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能直接拿这批涉案药材。 而入京这大半年以来她所用的药材一半都是出自太医院,虽说并未不好意思,但总要帮陆离回回血。 省得她每次去太医院,他总是用一副痛心不舍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她。 一想到等这批药材进了太医院,她就又有药材可用了,余幼容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好了起来。 跟小孟大人告别后步伐很是轻快的走出了仁心堂。 望着余幼容离开的背影,小孟大人不由感叹,“陆爷可真是个大好人。”他身后的几名衙役纷纷点头附和。 走在南山巷上,天尚大亮。 余幼容心想着要不要多走几步去趟景行街,一来有些日子没去看唐老爷子了,二来五雷神机的事因为案子一拖再拖,如今终于得了清闲也该跟唐老商议商议。 她慢悠悠的脚步稍稍快了些,谁知前方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层一层的人堵在路上,她顺着他们的视线朝一旁望,路边是一家棋社。 叫珍珑棋社。 看到棋这个字,余幼容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唐老爷子,那位老人家除了爱研究机关术,另一大喜好便就是这围棋了,这次见面免不了又要对弈几盘。 “吴大师已经连赢九局了吧,再一局便是这个月的第十局了。” “可不是,我看啊,这京中没人是他的对手。可惜他那本《上河清平集》注定送不出去喽!” 余幼容正打算绕到人群后方,听到《上河清平集》这几个字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这本书她从唐老爷子那儿听说过,据说是一本由两名围棋高手撰写的绝世棋谱,还是孤本。唐老爷子提到这本棋谱时囔囔了好久,说哪怕让他看一眼也好啊! 正愁这么长时间没去看他,他会祸害她的耳朵,若是用一本棋谱就能让老人家安静下来——很值! 想到这儿余幼容拐了个方向。 第377章 太乱来了 珍珑棋社内。 一名身穿灰色棉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方凳上,面前是空的棋墩,两旁是放着黑白子的棋笥。棋墩和棋笥皆是由有“帝王之木”称号的小叶紫檀制成的。 棋子是质地上乘的玛瑙石,独赏不错,但跟小叶紫檀相比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了。 此刻,那名中年男子正一手捏着不长的山羊胡子,一手捏着枚白子,视线看上去似是落在空棋盘上。 神情淡然,五官虽不出众却十分儒雅,很有大家风范。 他对面的方凳是空的,衬得他独坐的画面甚是寂寥,棋社四周围满了人,虽有交谈者,但声音都不大。 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明显非寻常百姓,而他们瞥向中年男子的眼神却很是尊敬。 余幼容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无视寂静的气氛径直往棋墩方向走去,等坐到方凳上才抬头看对面的人,“赢了就能拿走《上河清平集》?” 见有人落座,中年男子微闭的双眼陡然睁开,当看到对面是个小少年时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不等他开口,周围人已发出怨言,“哪来的小子?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知道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吗?也不怕屁股生疮什么地方都敢坐!” “谁将他放进来的啊?有没有人将他赶出去?别扰了吴大师的兴致。”……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原本安静的棋社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等那些人说够了中年男子才悠然出声,“小公子懂棋?”他眸光无起伏,态度也无不满,寻常聊天般问了一句。 “略懂一二。”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他朝门外望了望,许是琢磨着今日不会有别的对手了,又将视线移回到了对面的小少年身上,神情多了几分长辈的和蔼,“那老夫便同小公子摆一局。” 吴大师人可真好啊!这是周围人统一的心声,自从吴大师被珍珑棋社请了来,还从未见他红过脸呢! 这个吴大师全名吴远弈,应天府人,年轻时候棋艺便在应天府那一带难逢敌手。 后来他又逐鹿其他地界,几年后才渐渐闯出了名气,如今的他在大明朝不说家喻户晓,但凡是接触过黑白子的定听闻过他的大名。 吴远羿年前才被珍珑棋社的老板三顾茅庐请来了京中,也不要求他做别的,时不时的摆上一局即可。 起初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可当所有人皆铩羽而归后来的人便逐渐少了。 如今,更是需要吴远羿以《上河清平集》为诱,才有人敢硬着头皮搏上一搏跟他对一局。 余幼容不知道对面这人是谁,也不关心对面这人是谁,看着他将黑子推过来,淡着声音又问了一遍,“赢了就能拿走《上河清平集》?” 吴远羿似是一怔,半晌后摸着山羊胡子笑道,“没错,赢了老夫,《上河清平集》便归你。” “那行。” 虽不是多猖狂的话,但余幼容不着调的态度显然惹怒了棋社里的其他人,立即有不平的人站出来指责,“就凭你也想赢吴大师?我们来是要看高手对决,能不能别捣乱啊?” “吴大师,你别纵容这小子,若今日允了他的无理取闹,明日后日说不定又有其他人找过来。” 余幼容对这些人的话充耳不闻,只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黑子问对面的人。 “确定我执黑?” 执黑子先行,一为敬,二为让,她倒是不介意对面的人让着她,不过以免他输了后不认账,问还是要先问一句的。 兴许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吴远羿又是一怔,随后才笑着点头。 “那行。” “啪——”一声清脆,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一角。金角银边草肚皮,余幼容这第一步中规中矩,周围人看的悻悻然,吴远羿也显然并未将这名小少年放在眼里。 不过是借着他消磨些时光罢了。 而余幼容倒是挺乐意他轻敌的,如此一来她便无需花费太多精力应付,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拿下这局。 想到这儿她姿态更加散漫,细长笔直的腿交叠在一起,左手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右手捏着一枚黑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棋笥边缘,几乎不思考的。 吴远羿刚落下一子,她便跟着将手中的黑子丢下去,看上去毫无章法。 眼瞧着白子在棋盘上摆成了一个方形,稍微懂点棋的人都知道不管如何要“点”一下,来破坏对方的眼位和棋型。 这在围棋中叫做逢方必点。 但这名小少年偏偏绕开那一块隔着老远的位置落了一子,周围本就对她不满的人更加不屑了。 到底会不会下棋啊?闭着眼睛都能下对的地方他也能错,是不是眼瞎啊? 吴远羿起初只以为这名小少年棋艺不精,略懂一二都是夸大了,然而一番下来也觉得他似乎不会下棋。除了最初那几步还算中规中矩,之后的每一步太乱来了。 他正这样想着,棋盘上又落了一枚黑子,接下来对方就开始吃棋了,在他无知无觉中就被蚕食了一大片白子。 他想对杀吃回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好几路棋竟被封死了,已无力回天。 什么时候…… 吴远羿蓦地睁大双眼,盯着棋盘看了好长时间,仿佛失了魂一般,他倒不是输不起,就是太莫名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输的! 都说从下棋的手法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 吴远弈抬头细细打量对面的少年,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在的大杀特杀,不留一丝余地。 他面上始终清清淡淡的,甚至有些散漫倦怠,似乎根本没将这次对弈放在眼里,也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种不放在眼里无关尊重。 这个小少年让人完全看不透啊,是他大意了……吴远弈手中的白子始终没有落下去,周围的人先是疑惑,而后才想起来去看棋盘,当看清棋盘上的形势后无一不目瞪口呆。 竟是这小子占了上风? 难怪吴大师一直不落子,原来是要输了啊!!!众人表情古怪,棋社较之方才竟然更加安静了。 吴远羿不想就这样认输,试图从二路着手让那片棋再活过来。 对面的人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意图,连抵抗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来了个绝杀!一子落下,局势已定,余幼容眯着杏眸慢悠悠瞥了眼外面的天色。 嗯,还亮着。 她将翘着的腿放了下去,朝对面尚在发呆的吴远羿伸出皙白细长的手,“我赢了,《上河清平集》。” 吴远羿捏着手中的白子突然就笑了,他倒也坦荡,“是我输了。” 说着他便招手叫来小童,命其将《上河清平集》拿来,等待的过程中搓着手隐隐期待的问。 “小兄弟可愿再同我战一局?” “不愿。” 余幼容拒绝的干脆,小童这时也拿着《上河清平集》过来了,她接过来翻了几页就打算离开,甚至连名姓都不愿留下。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珍珑棋社。 众人才如梦初醒,刚才那个小子竟然赢了吴大师? 赵淮闻刚到珍珑棋社便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拉住门外的一人问,“珍珑棋社是出了什么事吗?” 第378章 我就生气!我气死自己算了! 那人不认得什么内阁首辅,只当他也是来凑热闹的,立马跟他分享八卦,“可不是出了事,出了大事呐!刚才一年轻小公子赢了吴大师,还把《上河清平集》拿走了!” 那人边说边比划,挥舞的手险险擦过赵淮闻的鼻子,吓得他赶紧往后退一步,嘴上也吓道。 “什么?赢了吴大师?” 赵淮闻受到的惊吓不小,本就皱巴巴的脸更皱了,布满了不敢置信,“此事当真?” 别说是什么年轻小公子了,就连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吴远弈啊! “当然!” 那人觉得自己受到了质疑,顿时不满的对着赵淮闻哼哼了两声,又指旁边的人,“不信你问他们,很多人都瞧见了。” “爷爷。”跟赵淮闻一同前来珍珑棋社的还有他的孙女赵轻曼。 见赵淮闻跟一名两句不到便急了眼的人纠缠,赵轻曼轻蹙着的远山眉,眉上描了螺子黛。 配上一张亮晶晶的粉色樱唇,甚是娇俏。 赵淮闻感觉到孙女的语气不开心了,立马住了口,舒展开皱成一团的脸,又慈祥又和蔼又抱歉的说,“爷爷不说了不说了,我们这就去找你师父,等见着他便什么都知道了。” 赵轻曼这才笑着应了声“好”,搀扶住赵淮闻的手臂往珍珑棋社里走。 她脸上虽挂着笑,心里其实也是在意刚才那人说的话的,不过她在意的与她爷爷不一样。 她低着声音,用只有赵淮闻听得见的声音问,“《上河清平集》不会真被拿走了吧?” 赵轻曼一直想要那本棋谱,可她师父一直不愿给她看,非说要等她赢了他才能给她,还说若她真赢了,将棋谱送她也是可以的。 然而如今她的棋艺还完全不是师父的对手呢!她也觉得不会有人赢得了师父。棋谱就已经被别人赢走了? 她怎能甘心啊! 赵淮闻自然是晓得孙女的心思的,拍拍她的手安抚,“《上河清平集》再好也好不过你师父,等你学到了他一半的本事,哪还稀罕什么《上河清平集》?” “可是……” 赵轻曼还欲说什么,她爷爷拍她手背的力道突然重了。 然后她就听到她爷爷笑呵呵打招呼,“吴大师,我送曼曼来了,今日您教她什么呀?”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吴远弈面前。 赵轻曼的师父便是吴远弈,还是赵淮闻欠了不少人情费了不少功夫求来的,为了让赵轻曼拜入吴远弈门下,成为他唯一的弟子,赵淮闻差点就将珍珑棋社的门槛踏烂了。 对这个孙女赵淮闻是真的宝贝,比起其他的孙子孙女们要偏爱得多,主要是赵轻曼争气。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棋艺十分了得。 她本就在围棋方面造诣颇高,有了吴远弈的指导后更是突飞猛进,大局观和统筹能力是别家的闺阁小姑娘完全比不了的。每每提起这个孙女,赵淮闻总是眉飞色舞。 而他身边的人也是羡慕不已,回到家去总要数落一顿自家的孙子小辈,说人家赵轻曼如何如何…… ** 景行街。 珍珑棋社的热闹并未蔓延到这里,余幼容到千机阁时,里面的客人不多。 唐德一眼便瞧见了她,欣喜若狂的奔了过来,“陆爷好些日子没来了,老爷天天都在念叨呢!哎呀,我这就去告诉老爷!”他刚转身往前跑又停下来。 重新转过身后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瞧我高兴的都没了脑子,陆爷快快跟我一起去见老爷。” 唐老爷子的书房跟上次余幼容来时并无两样。但她只看了一眼,便看出外面的机关又多了几样,看来老人家这段日子太闲了。 唐德刚抬手准备敲门,手指尚未叩上去里面便传来了老人家暴躁的声音。 “一会儿来一会儿来没完没了,能不能让我清静片刻?”说着又嘀嘀咕咕,“真是的,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一直碍眼。” 唐德缩回手,回头朝余幼容悻悻笑,“老爷他就这个脾气,陆爷也是知道的。” 余幼容了然的点头,绕开唐德亲自敲了门,不等老人家再次发脾气就推门进去了,“跟你说过多少次,老人家少动怒,气病了指望你那儿子衣不解带服侍你?” 突然听到想念的声音,唐老爷子欣喜直达眼底,高兴的眼角皱纹都深了,却故意绷着张脸。 “哼~你来做什么?” 看着老人家傲娇的样子余幼容深深叹了口气,心想她怎么总是栽在这些老人家手里?以前是祖母,现在是唐老爷子,她走过去,也不回答。 只将手中的《上河清平集》递到他面前。 起初唐老爷子不以为然的瞥一眼,又匆匆将脸别开了,等《上河清平集》几个字在脑中过一遍。 又猛地将脸移了回来,盯着《上河清平集》几个字看了一会儿,眼睛倏地就亮了。 不过老人家偏要拿乔,黑着脸,用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语气说,“哼,别想用一本棋谱贿赂我,不就是一本棋谱吗?你以为我很想要?哼,我又不是非要不可?” “那我送给别人了?我们家隔壁那位老先生也挺喜欢下棋的,若是将这本棋谱送他,他应该很高兴。” “你敢!” 唐老爷子急了,脸都红了起来,“你要是敢送给别人,我就生气!我气死自己算了!” 老人家什么时候学会耍无赖了? 耍完无赖老人家盯着余幼容手里的棋谱嘀嘀咕咕的说,“看你这么诚心,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说完便伸手将棋谱拿了去,笑意刻进皱纹里,浑浊的瞳孔都清明了不少。 又开心了。 余幼容无奈的摇头,径直走到唐老爷子对面坐下。唐德将热茶倒好了,又拿了个暖手炉,“天冷了,陆爷拿着这个,若是还冷,我再拿些炭来燃上。” 余幼容接过手炉道了声谢,让唐德不用忙活。 而她对面,某个老人家已经津津有味的看起《上河清平集》,故意将余幼容晾在一边,好一会儿后才搭理她。 “我之前不是说要给你介绍一个棋艺不错的人嘛!前段时间他收了个女弟子,还问我要不要把你也收了。”唐老爷子满脸不屑,吐槽起友人来毫不留情。 “你给他当师父还差不多。” 余幼容隐约记得有这么件事,略一点头,正色道,“温庭不喜欢师弟师妹,我不收第二个弟子。” 唐老爷子:…… 他是这个意思吗?怎么又扯上了温庭?唐老爷子撇撇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余幼容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道出了此次前来千机阁的主要目的,“神机营和京营都想要五雷神机,我打算让千机阁与其中之一合作,您老倾向哪一个?” 第379章 两颗粉红色的蘑菇 “神机营?京营?”唐老爷子还沉浸在得到《上河清平集》的喜悦中,没有感情的重复了一遍,又随口说,“就神机营吧!” 余幼容闻言不解的看他,用表情询问为何选神机营? 谁知唐老爷子理所当然的说,“因为他们是神机营,我们是千机阁啊,都有一个机字,日后好相处嘛!” 这么随便? 端起热茶的人动作一顿,眼风深沉,眼皮也跟着跳了下。不过她的意向也是神机营,因为比起秦昭她看魏霄要顺眼一些,就没多说什么,只接着道。 “那等我跟魏提督商量好便带他来见你。” 唐老爷子腿脚不好,年纪一大,这段时间腰也不怎么行了,自然是能不让他出门就不让他出门。 至于魏霄—— 虽然他是神机营提督,但他比谁都迫不及待的想促成五雷神机合作一事,秋猎回来后曾找过余幼容几次皆因案子没见着面,想必让他跑一趟千机阁应该是极为乐意的。 唐老爷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表情略显呆滞,情不自禁捏紧了手中的棋谱,语气震惊。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想要五雷神机?什么跟千机阁合作?神机营和京营他们怎么了?” 若换个人,余幼容早就不耐烦了。 此刻却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跟魏提督和秦将军说,真正造出五雷神机的是你,若皇上要论功行赏,有一半功劳是你的。我想过了,若是他们想要五雷神机,就必须跟千机阁合作。” 一来皇上的银子不赚白不赚,二来千机阁以及整条景行街的情况确实不大好,至少没其他街巷赚钱。 听到这里,唐老爷子已经明白了。 他脸上的茫然转为笑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比得到《上河清平集》还要开心,倒不是开心能赚到银子,而是开心这小子心里终于有千机阁了。 自从将千机阁给她,就没见她上心过,之前看账本还是被他逼着才看了几本,之后便再不闻不问。 不过唐老爷子本就对经营不在意,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千机阁至此。 也就随她去了。 如今竟得见这小子一心为千机阁谋划着想,他莫名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情,要知道这臭小子当年可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如今——他们虽然见的也不比从前多,但之间的隔阂似乎消散了不少。 唐老爷子忍住笑意,一开口声音里却携着笑,“千机阁既然给了你,这些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 ** 翌日,下了场小雨,青石板铺的地面湿漉漉的。 雨后,成贤街四合院外长出了两颗粉红色的蘑菇。不,是蹲着两颗粉红色的人形大蘑菇! 左边的萧蘑菇戳了戳右边的姜蘑菇,一脸警惕,仿佛随时随地就会进入战斗状态一般,她压低声音,“你也是来见温大人的?”萧蘑菇虽然跟姜蘑菇不熟,但她认得她。 她正思索着她是何时跟温庭牵扯上关系的,就看到姜蘑菇突然蹦跶了出去,语气兴奋的唤了一声。 “陆公子——” 萧蘑菇懂了,她不是来见温庭的。 姜芙苓粉色的锦缎小袄上点缀着一朵一朵的小花,衬着被风吹红的小脸,煞是可爱,雾蒙蒙的大眼睛扑扇扑扇,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此刻小兔子嗫嚅道。 “应该是太子妃……” 余幼容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称呼,说了句“没事”又问她怎么来了。 小兔子扭扭捏捏了半天也说不出答案,是萧疏钰蹦跶了过来回道,“我们逛着逛着就到这儿了,嘻嘻,就来看看。” 说着她扯了扯旁边姜芙苓的袖子,又朝她不停使眼色,“是不是啊?我们是路过。” 姜芙苓瞪大眼睛看着她,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连忙点头,“没错,我们俩是路过这里,路过这里。” 可能连姜芙苓自己都未发现每次说谎她就会重复自己的话。余幼容望着面前两个身穿粉色衣裳的小姑娘,面上有些怔然,眉心拧了下,“既然来了进去坐坐吧。” “好啊好啊!” 不待姜芙苓反应,萧疏钰便拉着她推开院门冲了进去,生怕晚了一步余幼容就会收回说出的话。 等进了院子一路跑到堂屋,萧疏钰如愿见到了温庭,不过她也傻了—— 怎么太子妃家这么多人啊? 还都是熟人!看到萧疏钰小十一第一个冲了过来,“疏钰姐姐,你怎么来了啊?”他朝院子里看了看,“易初哥哥没跟你一起来吗?我都好几日没见着他了呢!” 萧疏钰尬笑着摆摆手,“他没来。”随后又向堂屋里的人一一打招呼,“太子殿下,三王爷。” 然后转向他们俩的对面,“君大人。”最后才看向垂眸拨弄银丝炭的人。 “温大人。” 姜芙苓的表情比萧疏钰更呆,好半天才跟着唤了一遍人。两人被小十一带去坐下,余幼容才慢悠悠的晃了进来,她眉心拧着,似乎也很惊讶这些人怎么全都来了。 “七嫂!” 小十一脆生生的叫人,余幼容视线撇过去看他,长高了些,显得更圆润了。 她点点头,不算太冷淡也没有很热情。萧允绎起身将她拉到了最暖和的位置,担心她还是冷又让温庭倒了杯热牛乳过来。 两人一个递一个接,看起来关系还挺好的。 可惜萧允绎似乎逗温庭逗上瘾了,将牛乳接过来后一副长辈和蔼可亲的语气,“乖。”惊得温庭指尖一抖,险些就将装牛乳的杯子夺过来泼他脸上。 “别欺负他。” 余幼容嗔怪的瞪了眼身旁的人,怪他明知道他们家小古板逗不得还偏要去招惹他,然后就听某位太子殿下辩解,“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我爱护他还来不及。” 萧允尧和君怀瑾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当初君怀瑾还吐槽过,这两人幼稚起来连他都嫌弃。 但萧疏钰和姜芙苓就不这样想了。 她俩一双眸子一点一点扩大,抑制不住惊讶的神情,原来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太子殿下他们是这样相处的啊?也太接地气了吧!也太——好笑了吧! 如果仅是这样,她们俩是完全可以忍住不笑的,可偏偏君怀瑾也来凑热闹,他朝温庭招招手,开口是虚弱的调子。 第380章 我对你好吧! “劳烦温大人——还是叫温庭吧。” 君怀瑾咧嘴一笑,端的是稳重的长辈姿态,就是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中气不是很足,但这并不妨碍他逗温庭吖! “既然长你一辈,叫名字不为过哈。温庭啊——” 他拖着尾音硬是叫出了爷爷唤孙子的画面感,“去帮我倒杯热茶,不用太热,温的就行。对了,茶叶也不用放。” 若换作平时,这样的要求温庭是不会拒绝的,但他此刻对长你一辈几个字十分敏感,寒着张如玉的脸冷飕飕的看着歪歪靠在椅背上的君怀瑾。未动分毫。 君怀瑾见状稍稍收敛了些,语调更虚弱了。 “温庭,以后再没人说你柔弱了,你看看我,鞭伤还没好透又中了毒,差点一命呜呼,以后我们俩就同病相怜了。” 说着他虚弱的笑了笑,又可怜又欣慰,“不过没关系,能帮到你我还是很开心的。我对你好吧!” 温庭:有毛病? 不等温庭有所反应,余幼容已经一个眼神扫过去,眼尾携着的杀气惊得君怀瑾缩了下肩膀,禁了声,前一刻的笑意就那样僵在脸上,别说是让温庭倒热茶了,他坐都坐不安了。 君怀瑾怂了。谁让他没权没势,只是一个卑微的大理寺卿呢? 陆公子好凶啊—— 姜芙苓的视线一直紧随着余幼容,也将她刚才的神色看在眼里,明明被吓到了,脸却红了起来。 陆公子凶起来的样子也好好看啊。她规规矩矩的端坐在椅子上,手也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就是一双眼睛不怎么规矩,一会儿震惊一会儿害羞一会儿偷瞄的。 萧疏钰的性子就不像姜芙苓那么内敛害羞了,她跟她家弟弟可是京中公认的长歪了的皇族子弟。 萧疏钰原本是想要笑的,因为温大人跟君大人的互动在她看来实在是太有爱了。 可她又觉得这个时候笑似乎不太合适,她还没在温庭面前刷够好感呢!万一引起他的厌恶就不好了,于是她硬生生的将笑意憋了回去。 一群人东扯西扯聊了很多。 主要是君怀瑾、萧允尧和小十一在说话,萧疏钰附和,姜芙苓不敢吭声,萧允绎和余幼容、温庭则是不想搭理他们。 其实他们今日聚在这儿并非只是为了话家常,是有正经事要商量的。 那晚火药爆炸一事已过去许久,晋亲王萧允聿已可以下床行走,但嘉和帝丝毫问罪他的意思都没有。 许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在孟夏死不认罪的情况下,嘉和帝不仅要让他将许琉光一事认下,还要将火药爆炸一事推到他身上。至于萧允聿和徐明卿…… 嘉和帝都主动将孟夏推出去背锅给他们台阶下了,他们自然愿意舍弃孟夏将损失降到最低。 孟夏是晋亲王党派,是徐明卿一手提拔上来的刑部尚书。 他手里多多少少有晋亲王和徐明卿的把柄,所以这两人在决定放弃他后绝不会让他活太久,定要在君怀瑾撬开他的嘴前将其灭口。 问题就在这儿。 孟夏被关在大理寺牢房,若他们想灭孟夏的口,定要通过大理寺的官吏。从许琉光到神机营刺客再到孟夏,不知道大理寺中还有多少个像冯寺副这样的存在。 趁这一次,大理寺是该清理一番了。 这些事自然不可能在萧疏钰和姜芙苓两人面前谈,但又不好无缘无故的将她们再请出去。 于是一群人只能继续说说笑笑,最后萧允尧无聊打趣起小十一来。 “十一,你说哥哥们的身材都挺匀称的,怎么到了你这儿……”他故意揶揄道,“要不是你这张脸与父皇和你七哥极似,三哥还以为……” 萧允尧本想说还以为是捡来的。 结果话尚未说完,小十一就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圆说他胖,现在更是气得不行。 “三哥,你怎能乱说话?你怎可诋毁我母妃?我就是母妃跟父皇的儿子!” 萧允尧也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让小十一急了眼,正准备解释两句安慰两句,又听到他气急败坏的说,“三哥最近很闲吗?是三嫂已经回来了吗?” 媳妇还没追回来的萧允尧:…… 就挺扎心的。 媳妇还没追回来的萧允尧一脸受伤的将视线转到余幼容身上,学着君怀瑾可怜又虚弱的语气,“弟妹,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姝儿的气也该消了吧?”他想媳妇了。 余幼容极冷淡的扫了萧允尧一眼,她还记得商黎姝一身青青紫紫的伤呢!也记得她黯然神伤的表情。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余幼容没什么同情心,若有的话也该同情商黎姝而不是萧允尧。她扯着嘴角冷笑。 “据我所知,三王爷并不喜欢府中那位王妃,既不喜欢,何必在我们面前装深情?当初不珍惜的是三王爷,如今后悔的也是三王爷,恕我愚钝,看不懂三王爷到底要做如何!” 这大概是余幼容跟萧允尧说过的最长的话了,继小十一之后又在他心上狠狠扎了一针,一针就见了血。 汪—— 趴在余幼容脚下睡的正香的哮天也不知道突然怎么了,对着萧允尧恶狠狠的叫了一声,正准备扑过去咬他的衣摆,被余幼容唤了回来。 萧允尧不是好糊弄的人,万一他从哮天这里猜出商黎姝在河间府就糟了…… 余幼容眼眸低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哮天黑亮黑亮的毛,真是条好狗子,还记得商黎姝喂过它呢! 接二连三受打击,最后还被狗嫌弃,萧允尧的脸拉的老长老长。他目光幽幽的转向他七弟,试图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中,结果他家七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一旁的萧允绎似在神游太虚。 视线先是掠过对面身穿粉色锦袄的两个小姑娘,又掠过他家的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喜怒不明。 他拧着眉心,眸光幽沉,人家小姑娘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偏偏他家小姑娘一身男装不说,这薄的不能再薄的袄子也不知穿了几年,洗到发白还有一堆线头…… ** 比试定在了十月初八,小雪那一日,上午比“琴”和“棋”,下午比“书”和“画”。 第381章 不知不觉就有了烟火气 比试前一日,十月初七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是下午时分落下的,纷纷扬扬像是天上的云朵被古灵精怪的小仙女扯成了一块一块丢下来。 不一会儿便掩住了青石板路原本的颜色,覆上了白茫茫一片。 成贤街。 余幼容懒洋洋的窝在垫了厚褥子的摇椅上,透过堂屋的门望着院子里的落雪,旁边是盖了熏罩暖烘烘的火炉,因为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碳,虽有烟火气息,却不至于火烧火燎的。 初雪,暖炉,摇椅,舒坦。 所以说啊,有钱令人醉生梦死,余幼容眯着杏眸伸手到摇椅旁的矮几,上面温着一壶奶茶。 是温庭出门前煮好的,一直放在燃着小火苗的炉子上温着,怕煮干,周围还圈着水。 跟余幼容的懒形成强烈对比,院子里,啸天撒开四肢东跑西跑,一会儿蹦跶两下,一会儿又在雪地里打滚。浑身黑亮黑亮的毛滚得白花花的。 雪下了两个时辰,一直打盹的海东青也醒了,一会儿低低盘旋,一会儿蹲在哮天的背上。 两小只玩的不亦乐乎。 等玩累了,狗子和鸟儿回来了,哮天踏进门槛刚要抖毛,摇椅上躺着的人一个眼神斜过去,狗子的身体明显一僵。嗷呜~一声又退了出去,将身上的雪抖干净才敢蹦跶进来。 一人一狗一鸟围在火炉旁,好不惬意。 老元头一进院门,隔着风雪远远的便瞧见了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他火气蹭蹭蹭就窜了上去。尚未踏进堂屋声音先传了进来。 “明日就是比试了,太子妃人还不知道在哪儿!!” 他说着已到了余幼容面前,因为这段时间走动频繁又熟稔了几分,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 声音渐大,愁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老元头又是嫌弃又是无奈,“你倒好,还有闲情躺在家里看雪!温庭也是,说多少遍也不放在心上。一个两个的根本不着急!” 若不是确定这两人与太子妃的关系确实亲厚,他倒要怀疑他们跟太子妃是否相识了。 特别是温庭! 当初不是他自己说要激出太子妃的胜负欲吗?如今老赵头到处宣扬太子妃输定了,东宫进定了,也没见他们有任何行动啊! 他跟老赵头什么事都要争个高低,赢得起输得起,可像现在这般有力没处使,不战而败还是头一次。 愁!愁死他了! 老元头背着手急得转来转去,晃得余幼容头晕脑袋疼,心里暗暗想。 如今的老人家怎都如此暴脾气?到了这把年纪不该心平气和的吗?她喝了口热奶茶,声音也懒洋洋的。 “放心,明日赵首辅一场都赢不了。” “怎么就赢不了?” 这句话老元头已经听过好几遍了,之前温庭也说过,按理说他们俩不会骗他,他该相信他们才对,可他对那位始终不露面的太子妃实在是没有信心。 是骡子是马也要拉出来遛遛啊! 像她这样死活躲着,他劝说多次也不愿来国子监学习的女子——老元头痛心疾首的摇摇头。 瞧着老元头的模样,余幼容心想着反正明日就是比试了,告诉他也无妨。 之前之所以一直瞒着他她就是太子妃,主要是害怕他不管不顾的将她拉去国子监,虽然说她也挺爱学习的,但离开学校太长时间骨头早懒了。 哪受得了从早到晚的念书写字? 余幼容正欲告诉老元头太子妃就在这儿呢,还没有开口院门恰好在这时被人急急敲响了。 老元头进来时没关院门,两名伙计打扮的男子站在院外探头探脑,见堂屋里有人大着声音说道,“我们是锦绣庄的伙计,来送衣服的。” 锦绣庄余幼容是知道的,当初因为施骞的案子她还去过一次,不过好端端的为何要给她送衣服? 她慢悠悠的起了身,院外的伙计们也陆陆续续将衣服送了进来。 一套两套三套四套五套六套七套…… 当一套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将堂屋堆出拥挤的感觉后,别说是老元头目瞪口呆,就连余幼容自己都震惊了。她捏着眉心,问,“这衣服是谁送来的?” 面对大主顾,锦绣庄的伙计们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尊敬与耐心,“我们只负责送货,其他的我们也不清楚啊。” 没能从伙计口中得到答案,余幼容也不在意,随口说了句,“应该是明日比试要穿的衣服。” 此话一出,原本目瞪口呆的老元头更气了,这些个小姑娘啊! 不肯去国子监学习,心思全用在怎么打扮自己上面了,能赢才怪呢。他狠狠瞪了那些衣服几眼,招呼也没跟余幼容打,气呼呼的走了。 ** 傍晚,雪依旧没停,飘飘扬扬的反而更大了。 院子里积了厚厚的积雪,足有三寸,一脚便会陷进去,院中的歪脖子树也被压的更歪了,天地间银装素裹,万物被这片雪色照的透亮,天黑了都不自知。 余幼容早早的将灯笼点亮,又难得勤快的扫积雪清出一条走路的小道来,然后撒了盐水。 还没将手中的工具放下,温庭散值回来了。 纷飞的大雪中,一抹单薄的纤瘦身影缩着肩膀背对着自己,即便看不到表情,温庭也能想象得出他家老师定是蹙着眉的。明明懒到连自己都不愿收拾。 偏偏还总是在他面前做出一副爱护晚辈的模样,明明——她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他嘴角弯了弯,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大半年的时间,这座空荡荡的院子不知不觉就有了烟火气。 温庭脚步顿了顿便匆匆走过去接过余幼容手中的清理工具,“我来。” 突然被抢走工具,余幼容侧头看向身旁的人,见是温庭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接着搓了搓冻僵的手就回了堂屋,冻死她了。 火炉旁,一狗一鸟睡的正香,哮天舒服的四爪朝天整个肚皮露在外面,余幼容好笑的抬脚踹了踹它。 只唤来“嘤”一声,睡在一旁的海东青也跟着“啾唧”了一声。 温庭一走进来便看到了堆成小山丘似的衣服,不解的问,“这是?”他走近细细看了两眼,皆是女装,“是殿下送来的?” “应该是。” 采薇巷的锦绣庄一直都是京中贵女最喜欢光顾的的服装铺子,不仅款式新颖,就连布料也是一等一的,庄子里镇店的衣裳比起宫里尚衣监所制也丝毫不逊色。 这样的衣服价格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新颖的很。 除了萧允绎,余幼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如此大手笔,买大白菜似的。论富可敌国,还是要看太子殿下啊! 心里正想着那个人,那人的身影竟就出现在了院门处,隔着风雪,隔着夜色。 一如去年初雪的夜晚。 第382章 还比个棒槌啊?! 对于萧允绎的突然造访,温庭已然见怪不怪,冷冷瞥他一眼便转身去了厨房,礼都没行。 什么圣贤,什么斯文,面对萧允绎统统喂了狗。仿佛有所感应,熟睡中的哮天突然抬起脑袋,黑溜溜的眼睛里尽是迷茫和困意。 它好像听到有人要喂给它好吃的? 萧允绎没管温庭,走进来看了看一旁堆放整齐的衣服,而后打量了一番他家小姑娘的神情。 他也是第一次给姑娘家买衣服,不知道选什么样的好,便让锦绣庄将他们庄子里今年的新款全送过来了。他是想,这么多款式和颜色,总该有一件是喜欢的吧? 可此刻看着他家小姑娘的反应,他不太敢断言了,犹豫着问,“这些衣服,可还喜欢?” “喜欢。” 几乎没思考便给出的答案让萧允绎的心又安了些,他发现他家小姑娘是真的不挑剔,除了嗜糖嗜奶不爱打扮怕水怕高一杯就倒,真的又乖又好养活。 “合你身的男装需要量身裁制,这几日空了我让锦绣庄的裁缝和绣娘过来一趟。” “行。” 余幼容答应的很干脆,其实她也爱美爱漂亮衣服的,只不过她的这种爱还没有强烈到让她战胜自己的懒惰,眼下有人主动将漂亮衣服送到她面前,她自然不会拒绝。 谁拒绝谁是傻子! 瞧着眼前小姑娘乖乖巧巧的模样,萧允绎眼里的笑意浓了,俯身便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 温温热热的气息撒下来,比火炉还要炙人。 余幼容惊得大脑空白脸腾地就红了,整个人还呆呆傻傻的又听到面前的人说,“这么乖,奖励你一下。” 火炉旁的啸天困意已经散了,脑袋耷拉在前肢上,稍稍扬起下巴看旁边的人。 从鼻子里哼哼:这人真狗。 天寒地冻,萧允绎身上的冷冽梅花香较平时浓烈了几分,幽幽浅浅的,很是好闻,因为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还携着风雪的味道,丝丝扣扣的寒意让余幼容清醒了些。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又抬手蹭了蹭嘴角,心里暗恼自己真没出息,不就是亲了一下嘛? 安慰好自己,她神色自若的“哦”了一声,就是脸上的热度始终没有退去。 ** 十月初八,国子监。 天未亮时便有人在国子监里里外外铲雪了,等到雪铲的差不多,天也大亮了,原本静谧庄重的学府因为陆陆续续到来的人渐渐热闹了起来。 今日不早朝,满朝文武当值的不当值的,该来的不该来的,一股脑全都跑来了国子监凑热闹。 实际上倒也不是他们爱凑这个热闹。 一个身无长物的乡下丫头,四场不用猜都知道结果的比试,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但奈何今日皇上也会来,为了让太子妃好好比试,前些日子皇上还特地命元祭酒将比试的地方修葺了一番,由此可见皇上对此次比试有多重视。 皇上都这么重视了,他们这些为君臣子的哪能冷眼旁观?就算雪下得再大也要前来捧个场啊! 朝中大臣差不多到齐了后,国子监里一片喧闹。 好在担心监生们会冲撞皇上提前给他们放了一日假,否则还不知道会是怎样鸡飞狗跳的情形呢!与这份喧闹格格不入的是天不亮就来了国子监的元祭酒元徽。 他愁啊——愁啊—— 嘉和帝是辰时初到的,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正得宠的翎美人——成千翎。 成千翎两个月不足的肚子尚未显怀,若不是她小心翼翼扶着肚子走路,以及前呼后拥的宫女太监们紧张到不行的表情,任谁也想不到她已怀有身孕。 许是她这个孩子来的太容易了,头三个月本该老老实实待着保胎才对,她倒好,冰天雪地的竟出了宫。 相比之下戴皇后就安分多了,尽管已过了头三月,胎像渐渐稳固,依旧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别说是出宫,就连坤宁宫都不怎么出。 嘉和帝到了没多久,赵淮闻便将此次要与太子妃比试的四名女子带了过来。 当四名女子的庐山真面目现于众人眼前时,大家皆惊了惊,惊的是赵淮闻太不给太子妃面子了。 这四场比试他不仅要赢太子妃,还要让她输得难堪,输得无地自容啊! 元徽看到这四个女娃娃,原本就愁的不行的面容瞬间变得更难看,再看向赵淮闻气得牙痒痒,这个老东西,他这是要毁了太子妃,让她以后再难在京中抬起头啊! 瞧瞧他选的人—— 三公主萧允微,定远王府的慧敏县主萧慧敏,赵淮闻的孙女赵轻曼,还有宗人令家的大小姐姜烟。 这四人随随便便一个都是才情样貌皆出众的女子,年纪虽不大却在京中有了不小的名气。别说是太子妃长在乡野目不识丁了,京中比得过她们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啊! 愁到极致的结果就是老元头心死了,就这四人,还比个棒槌啊?! 比试的时间定在巳时,然而直到辰时的最后一刻,太子妃也没有出现,甚至于太子殿下也未现身。 就在所有人以为太子妃害怕的不敢来了,一道纤细身影缓缓现于雪色之中。 第383章 当得起绝色二字! 许是怕冷,缓步而来的人半张脸缩在衣襟边缘毛绒绒的雪白兔毛间,只露出一双半是散漫半是疏离的杏眸,两弯似蹙非蹙的胃烟眉,以及光洁盈满的额头。 虽未看到整张面容,也是仙姿佚貌,惹眼到不行。 等走到嘉和帝面前,裹着月白锦袄的女子这才舍得将脸探出来,鼻尖缓缓呼出一缕白气。 端的是乖巧小意的姿态,屈膝福身,声音低低柔柔的,“皇上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今日的嘉和帝心情似乎不错,眉眼间少了几分威严,乍一看还挺随和的,余幼容缓缓起身,朝两旁望了望,立即有小太监将她领到一处地方站着。 要说萧允微、萧慧敏、赵轻曼、姜烟这四人的样貌都是万里挑一的,有她们在前,再出现长相绝佳的女子众臣也该镇定才对。 可此刻望着一旁虽眉眼低垂乖巧站着,却总令人忍不住去探寻,偏偏又不敢多看的女子。 他们心中有如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万丈波涛,说是惊为天人都不为过。 他们中间有些人是见过太子妃的,有些甚至见过两三次,但依旧难掩这一刻的惊艳,这女子虽说什么都不会,但这张脸是真的无可挑剔。 当得起绝色二字! 别说是他们服气,即便是宫里的那几位娘娘也从来没质疑过她的长相,顶多是酸一酸徒有皮囊。 与太子妃相比,之前那四位的清婉秀雅就显得不足为道了。 元徽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惊讶再到现在的气愤,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这小子?!不对,是这丫头?也不对,是太子妃! “……” “……” 元徽沉默了,这小子怎会是太子妃呢?他?她?!跟太子妃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一点一点的回忆认识她以后的事,倒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还是有迹可循的,就是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小子突然就变成了个丫头,还是个水灵灵的小丫头。 难怪啊—— 难怪温庭和她一直有恃无恐,原来太子妃不仅会弹古筝,棋艺也十分了得,当初随随便便就赢了赵淮闻那老东西,对付他孙女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想到这一层,心已经死了的老元头又活了,尽管依旧气他们瞒着他,不过底气瞬间足了。 跟元徽的心理活动差不多,赵淮闻认出太子妃就是当初赢棋的小少年后,脸色也十分精彩,心下顿时一凉。转念又想到曼曼如今是吴远弈教出的弟子,未必就没有胜算。 他沉着脸,心中百感交集。 比试的地点在国子监的率性堂,率性堂是国子监的第一学堂,面积不算最大,但教出来的监生皆入了朝。 首辅赵淮闻和祭酒元徽就是从率性堂出来的,礼部尚书关灵均当初也是率性堂的监生。 第一场比的是“琴”。 赵淮闻那边应试的是慧敏县主萧慧敏。萧慧敏的琵琶弹的极佳,只不过之前一直有个更出众的徐攸宁压她一头,便显不出她的优势了。 如今徐攸宁右手被毁,别说是弹琵琶,听说就连筷子都握不稳,人也有些日子未曾露面了。 这才让萧慧敏冒了尖。 没像御前献艺时徐攸宁那般让余幼容先行演奏,萧慧敏听从赵淮闻的安排选择了自己在前。余幼容自然不在意自己是先演奏还是后演奏,对她来说都一样。 萧慧敏奏的是一首琵琶新曲,叫《离恨》。 单从曲名便知这是一首哀怨的曲子,琵琶哀怨多,音未出,率性堂里的人心中便生出一股凄凉之意。 等到音起,哀怨惆怅,凄楚缠绵,一弦一弦似扣在心尖上。 就连余幼容都承认这首曲子确实不错,就是奇怪萧慧敏怎会写出这种调调?她一个王府的小姐,还封了县主,能经历什么大爱大恨?还是说这首曲子的作曲另有其人? 一曲未结束,率性堂中已有几位年迈的老臣以袖拭泪,抬眼间泪蒙蒙的望着堂中拨弄琴弦的女子。 等到一曲尽,堂中众人皆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的伤心事尽数被勾起。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众人尚且伤心不能自己,余幼容抱着琵琶一边调音一边走到堂中坐下。 一声一声或长或短的音扰乱了众人哀愁的心。 余幼容所用的琵琶不管是材质还是音色明显不如先前萧慧敏的那把,但它特别在是温庭用第一份俸禄买的。 那时琴弦被萧未央割断,也是温庭一直记在心上特地去将琴弦又续上了。 只是后来他老师再没机会碰,几经周折终于等来今日,他老师终于要正儿八经的用它弹奏一曲了。 是以此刻站在人后的温庭表面虽是一贯的平静神色,心里却是激荡的。 但比他更激动的是坐在他旁边的君怀瑾,从知道花月瑶那几首琵琶曲皆是陆爷所作,君怀瑾便一直想听来着。 可惜没机会。 如今就要听到了,他怎么能不激动?!于是君怀瑾使命扯着一旁关灵均的袖子,将他整个人扯得晃来晃去,“关大人,陆爷要弹了!她要弹了!” 关灵均看了眼自己被扯的皱巴巴的袖子,努力稳住身形,笑着回他,“嗯,我看到了。” 谁知听了关灵均的话君怀瑾更加激动了,要不是皇上坐在前面,恐怕就要蹦起来了,“陆爷她要弹琵琶啦!” “嗯。”关灵均又笑着应了一声。 最后是温庭看不下去了,冷着声音提醒君怀瑾,“安静。”他才终于松开关灵均的袖子规规矩矩的坐好。 而关灵均看着这两人从头到尾都只是笑,等再转头看向堂中,太子妃已拨了弦。 余幼容指甲坚硬,没有戴甲片的习惯,拨动琴弦的同时她视线透过堂门望向外面屋顶上的雪,右手弹挑,左手吟揉,触弦即融情于音。 使得堂中众臣的情绪立即从方才的《离恨》中剥离出来。 余幼容弹奏的是她来大明朝后作的第一首曲子《暗香疏影》,虽然《暗香疏影》没有《昔年妆》出名。 但却是余幼容写的最认真的一曲。 她不爱作曲,当初作那三首曲子皆是因为缺银子,要给余老夫人治病,要供温庭读书,后来又要将聘礼还给萧允绎……总之要用银子的地方很多很多。 写《暗香疏影》时,她对大明朝完全不了解,更不懂大明人的喜好,只能尽自己所能写好一曲。 只是写好的第一版难度太大,花月瑶根本弹奏不了,又不得不改简单了。 对于这次比试,余幼容本就没放在心上,自然不会特地去作曲一首。更何况她懒,温庭有了俸禄后开始养家了,还有萧允绎那个移动金库在。 她还作什么曲啊? 于是便直接弹奏了当初《暗香疏影》的第一版。 一曲结束,高下立见,不管是技巧还是情感,余幼容明显更胜一筹,可明明板上钉钉的事。 赵淮闻非要说——萧慧敏是自己作曲,太子妃却用了一名花楼女子的曲子,污秽之地市井之流怎能搬到皇上面前?这是对皇上不敬,对此次比试的不尊。 第384章 跟我讨论配不配? 更可气的是,他的这一通歪理竟有不少朝臣附和,就连嘉和帝都没有表态。 原本因为余幼容所奏琵琶曲热情澎湃激动无比的君怀瑾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滚烫的开水。 烫的他整个人都冒烟了。 正欲起身辩驳,一旁的温庭拉住了他,朝他摇头后低声说,“口说无凭,君大人不要白费口舌。”顿了下他又继续说,“后面还有三场比试,老师没有输。” “可!” 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赢了便是赢了,比试前又没规定一定要自己作曲,凭什么赵淮闻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者,《暗香疏影》就是陆爷所作啊!比那什么《离恨》好听多了。 电光火石间,君怀瑾双眸一闪,口说无凭? 呵,那他就把人证和物证摆在这些老东西面前好了,他们大理寺一向公平讲证据的不是? 君怀瑾何时消失的没人关心…… 第二场比试是“棋”,赵淮闻那边应试的是他孙女赵轻曼。 没有直接比,中间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毕竟对面是四人,而余幼容只有一人,哪能让她不间断的连续比上四场? 利用休息时间,赵淮闻将赵轻曼拉到了无人之处,再三交代她接下来的比试万不可大意,那位太子妃古怪的很,并不是传闻中那般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 甚至于比绝大多数人要精,且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 看着赵淮闻紧张的神色,赵轻曼不以为然的劝慰道,“爷爷,昨日师父还说我进步神速,您就别杞人忧天了。” 提到吴远弈,赵淮闻的神色又释然了些,是啊,是他一时被那小少年糊弄住了。 另一边,温庭正要出去寻他老师,萧慧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脸上含羞带怯。 “温大人。” 自那晚定远王府夜宴后,萧慧敏便再未见过温庭,她原本是打算去成贤街寻他的,但他父王将她关在房中怎么都不肯放她出门,还说定远王府丢不起那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儿丢人了?她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她只不过是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罢了。 何错之有? 陡然见到面前的人,温庭已经痊愈的手臂隐隐作痛起来,那晚瓷片割破皮肉时的疼痛也清晰现于脑中。他是谦谦君子,即便厌恶何人何物何事,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 但此刻,他毫不掩饰对萧慧敏的嫌恶,别说是搭理她,甚至连站在同一片屋檐下都不愿。 温庭拧眉绕过面前的人离开,身上是比廊外白雪还冷的煞人气息。 不远处,余幼容早就看到了拦住温庭的萧慧敏,正要上前将自家学生严严实实的护起来,又看到温庭已经走远了…… “好久不见。” 愣神间一道似熟非熟的声音自余幼容身后响起,余幼容慢悠悠的转过身便看到了似俏含媚的女子,依旧是一身红似火的衣裳,额间的花钿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在一片雪色中,眼前的这抹红仿佛燃烧了半边天际,甚是灼眼。 此时此地见到徐攸宁,余幼容奇怪也不奇怪,甚至有几分了然,她没应声,只淡淡看着眼前的人。 徐攸宁虽然穿着打扮依旧张扬,但性子似乎收敛了许多,看着余幼容的眼神不再高高在上,竟平静且含着笑,得不到回应也不恼。 只无奈的说,“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初我是真不知道简玉是假的,更不知道五雷神机是……” 她苦笑着摇头,将戴着黑纱手套的右手伸到余幼容面前,“如今我已受到了惩罚。” 沉默片刻,徐攸宁挥去眼底的凄然,重新换上笑脸,语调温婉,“我来是想跟太子妃说声抱歉,为之前,也为今日。”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打量余幼容。 依旧得不到半分回应,平静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异样,“不敢瞒太子妃,慧敏县主今日弹奏的曲子是我写的。我的手如今已奏不了曲,便将《离恨》赠了她。” 唔,果然跟她猜的一样,原来她出现在国子监是这个目的啊—— 余幼容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到,与其回率性堂对着嘉和帝对着那些朝臣,不如给徐攸宁个机会。 让她演完这场自导自演的戏。 她总算给了徐攸宁一些反应,若有所思的道,“慧敏县主确实写不出《离恨》这样的曲子。”她视线轻飘飘落在徐攸宁脸上,语气更是轻飘飘的。 “这曲子怨气太重,伤己伤人,徐小姐不该对我说抱歉。” 余幼容稍稍扬眉,也不算是劝告,“趁慧敏县主没变成深闺怨女,徐小姐劝她别弹了,顺便跟她说声抱歉吧。” 她这是在讽刺自己是深闺怨女? 徐攸宁眼底的异色更重,只是面上强装镇定,“多谢太子妃提醒,我倒没想这么多,待会儿我便去寻慧敏县主。” 实际上徐攸宁将《离恨》给萧慧敏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她已经不能弹奏琵琶,留着也没用,倒不如送给能为她所利用之人,而要与余幼容比试琵琶的萧慧敏自然是不二人选。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她徐攸宁右手毁了,但她依旧是这京中才情样貌最佳的女子。 而她此刻出现在余幼容面前,也是为了让她知道,她不是输给了萧慧敏。 而是输给了她! 结果眼前这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然听不出她话中之意,还反将她一军,让她去劝萧慧敏别再弹《离恨》!让她去跟萧慧敏道歉! 徐攸宁原以为这段时间的闭门不出已让自己的心性有所收敛,她起初也确实收敛了许多。 可此刻望着已转身离去的余幼容,终究是没绷住,演了半天的戏前功尽弃。她对着余幼容的背影大叫了一声,“你根本就不配当太子妃,你根本就不配站在他身边!” 看完整场戏始终没什么反应的余幼容听到这句话终于笑了,她慢慢转头看露出本性的徐攸宁。 眼底匪然,邪吝又张狂。 若此次她就这样离开了,她倒真的会佩服徐攸宁几分,眼下也是真的被逗笑了,她斜眼过去,音质偏凉,“一个连资格都没有的人,跟我讨论配不配?” ** 率性堂,余幼容又是踩着点到的。 第385章 如此离经叛道的布局 赵淮闻瞧了眼正低头喝茶的嘉和帝,最终将到了嘴边的不满不悦咽了下去,冷眼瞥过余幼容后,又和颜悦色的拍了拍赵轻曼的肩膀。 “平常心。” 比试开始,余幼容执黑先行,对于总是被人低看一眼她丝毫不在意。 率性堂中起初落针可闻,谁知只开了局堂中便炸开了锅,有几位懂棋的老臣甚至当着嘉和帝的面小声议论,“看来太子妃从未接触过围棋,开局便乱来。” “她这是故意折腾首辅家的小千金啊!” 嘉和帝听到他们的议论也没制止,若有所思的盯着棋盘,他本身也是爱棋之人,闲暇时总要找人对上几盘。 太子妃的这个开局确实让人琢磨不透,金角银边草肚皮,很少有人先手不在角上的,而以三三、星、天元开局更是史无来者,让人不得不觉得此人不懂棋。 如此离经叛道的布局…… 嘉和帝面上不显情绪,只在心中摇头,虽然惊世骇俗却不是什么好棋。 “温大人,太子妃这是何意啊?”温庭早就回了座位,君怀瑾依旧不知所踪,关灵均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坐到了温庭旁边。他视线紧紧盯着堂中对弈二人,又担心又好奇的问,“太子妃究竟会不会下棋啊?我怎么看不懂她这是什么下法?温大人可懂?” 温庭闻言摇了摇头。他也看不懂。 不同的是他虽同样好奇老师为何要如此开局,却没有多余的担心,他相信老师不会输。 堂中,赵轻曼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余幼容,眼中闪过轻蔑,爷爷还说她棋艺不错不可大意。 这才刚交锋她便显出了自己的愚昧无知,要她说啊,这个什么太子妃根本不足为惧,赢她更是不用费心思。她将视线收回来,掷地有声的落下了手中的白子。 一旁观战的赵淮闻看看棋盘又看看余幼容,心中也是不解加震惊,这小少年明明是会下棋的,怎如今—— 还是说她有后手?赵淮闻带着满腹疑惑视线又重新回到了棋盘上。 接下来的每一步余幼容都下的漫不经心,但若是吴远羿在这儿观战,他定能看出余幼容这是虚罩一手。看似破绽百出,实则暗藏深意。 招法更是灵动巧妙,叹为观止。 一直到一百零一子,赵轻曼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若对面的人真不会下棋,她绝撑不到现在。 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她眼中有了汹涌的讶异,只是目前的局势对她不算好也不算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她捏着白子视线胶在了棋盘上,认真思考着下一步。 又三子过后,形势渐渐明朗,率性堂中再次安静下来。 “太子妃这是——”关灵均偏头看旁边的温庭,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只能直截了当的问,“要赢了?” 温庭略一颔首,“是吧。” 紧接着便是单方面的虐杀,而某位人人夸赞是围棋天才,甚至前一刻还看不起对手的少女已然毫无招架之力,外面的雪尚且厚厚积着,她却沁出一头的汗珠。 啪—— 赵轻曼颤抖着双肩,手中的白子砸乱了棋盘上的局,细看,她嘴唇也是颤抖的。 “怎么会?怎么会输?” 这是赵轻曼除吴远羿外第一次输棋,就连宫里面的那位十皇子也不过是与她打成平手罢了,怎么今日竟输在了一个人人瞧不上的野丫头手里? 直到这一刻,赵轻曼才终于将她爷爷的话听了进去,这位太子妃确实不能大意。 “棋”比试的结果比方才“琴”比试的结果更为明显,且任凭赵淮闻说破了天也扭转不了形势。 就在赵淮闻欲将受了打击一副失魂模样的赵轻曼带下去休息时,隐忍了许久的徐攸宁终于忍不住从角落处站了出来。 徐攸宁有些日子没在人前露面了,除了当日在神机营中的那些人,并无人知晓她的手究竟是如何受伤的。关于简玉之事知晓的人更不多,毕竟有关嘉和帝的颜面。 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徐攸宁,嘉和帝眸光一沉,不怒自威。 “臣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徐攸宁交叠双手,姿态很是端庄雅致的跪了下去。 嘉和帝没让徐攸宁起身,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自己下首的徐明卿身上。 徐明卿此刻也是一脸震惊,完全没搞明白状况。自从晋亲王被火药炸伤之后,他们这边便再无大动作,比什么时候都安分。 至于徐攸宁,那日从神机营回去便被他看管在了左相府中,也不算是看管,这段时间徐攸宁将自己关在闺房中,谁都不愿意见,就连他这个爹都拒之门外。 怎好好的突然就来了国子监? 徐明卿刚要上前将徐攸宁带走询问缘由,徐攸宁又开了口,“皇上,臣女有一事要奏,第一场比试赢的是太子妃。” 此话一出,率性堂众人神色各异,不过绝大多数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嘉和帝这时才稍稍有了些兴致,主动出声询问,“第一场比试赢的是太子妃?你这是何意?” 从徐攸宁现身起,萧慧敏便紧张又不安,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慌了,不等徐攸宁回答嘉和帝的问题就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徐攸宁,你休要胡说,赢的明明是我。” 因为还跪着,徐攸宁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萧慧敏,眼底闪过一丝嘲弄,这个蠢货果然不是一般蠢。 她眨了下眼,端的是温婉无奈,“慧敏县主,《离恨》真的是你作的曲吗?” “你!” 萧慧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了,哪还顾得上其他,嘉和帝面前便喧哗起来,“徐攸宁,明明是你主动将《离恨》给了我,还说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你骗我!” 不用审问,三两句便将事情全部交代了,余幼容也不知该说这位县主天真还是愚蠢,只事不关己的立在一旁。 “没错,是我将《离恨》给了你。” 出乎意料,徐攸宁坦荡的承认了萧慧敏的指控,正当众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时,她又说,“但我没让你欺骗大家说这首曲子是你作的,更没让你欺君!” “你!” 萧慧敏哪里是徐攸宁的对手,从头到尾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刻更是被堵的哑口无言。 就在众人先觉得慧敏县主品行有亏,又觉得徐攸宁这才情实在是可惜了的时候,消失许久的君怀瑾终于回来了。君怀瑾扫了圈气氛不对劲的众人,长吁口气。 “幸亏赶上了。” 第386章 她才是真大佬 君怀瑾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一名女子,面若夹桃又似瑞雪出晴,正是四大美人之首。 花月瑶。 在场的这些朝臣中有不少是摘星楼的常客,自是对花月瑶无比熟悉,突然看到她出现在这里,比看到徐攸宁更加震惊不解,纷纷朝君怀瑾投去疑惑的眼神。 君怀瑾也没卖关子,让开身,直接将花月瑶推了出去,“月瑶姑娘,还是由你亲自来说吧!” 花月瑶点点头,视线依依不舍的从陆聆风身上移开,她未急着说话,而是小心翼翼的打开手中的小叶紫檀盒,将里面一张边缘泛黄的纸取了出来。 “民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花月瑶恭恭敬敬的跪在嘉和帝面前,双手将那张纸呈递,“这是《暗香疏影》的曲谱,请皇上过目。” 虽不明白君怀瑾和花月瑶这是何意,嘉和帝依旧示意一旁的德喜公公将东西拿过来。 等曲谱到了嘉和帝手里,嘉和帝先是被纸上笔走龙蛇的字惊艳了一番,半晌才回神问花月瑶,“这曲谱有何特别之处?” 说着嘉和帝视线又扫向了静立在一旁的余幼容,第一场比试太子妃弹奏的那首琵琶曲似乎就叫《暗香疏影》,琴技胜于萧慧敏,却因不是自己作曲输了。 “回皇上。” 花月瑶的视线落在地上,语气不卑不亢,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连皇上的威严都不畏惧的。 “民女出身卑贱,本不该污浊皇上的眼,今日实乃不得已才恳请皇上为民女做主。” 在嘉和帝的示意下,花月瑶娓娓道,“早些年民女因此曲名声大振,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即便身在烟花之地也不必委身他人,对民女而言作此曲的人是民女的恩人。” 说到这里,率性堂里的人虽都听懂了花月瑶的意思,却依旧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究竟是何目的。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多道目光,花月瑶挺直背脊接着说,“今日恩人因此曲遭受质疑,民女不忍恩人平白蒙受冤屈,这才斗胆跟随君大人前来国子监面圣。” 因此曲遭受质疑? 嘉和帝瞳孔微微震了震,再看向余幼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她的意思莫非是——《暗香疏影》是太子妃所作? 若真如此,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古筝琵琶技艺皆高超,就连棋艺也了得。 嘉和帝视线掠过徐攸宁戴着黑纱手套的右手,神机营和京营争得不可开交的五雷神机也是她改造的。 老七这媳妇—— 不简单,藏得也深,甚至连他都看走眼了。 嘉和帝沉默的空隙,率性堂中的不少朝臣也猜到了花月瑶口中的这位恩人是谁,许是这一认知太惊人,一时间堂中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的视线要么在嘉和帝身上。 要么在偷偷打量余幼容,至于余幼容本人——她幽幽瞧了眼君怀瑾,倒也没怪他的自作主张。 “皇上,《暗香疏影》本就是陆——太子妃所作,不止《暗香疏影》,《昔年妆》和《春色》也出自太子妃。”私心作祟,花月瑶没提《难辞其咎的败笔》。 那是陆爷为她作的曲子,与旁人无关。 她说罢俯身在地,语气恳恳,言辞凿凿,“民女句句属实,皇上手中的曲谱可为证,请皇上明鉴。” 其实无需曲谱,有花月瑶出面此事便就假不了了,三首曲子居然都是太子妃所作啊! 那之前那个简玉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只等着嘉和帝开口定夺,等待过程中,他们突然又想到。 当初不是说花月瑶的那幅《双面牡丹美人图》就是为她作曲之人所画吗? 神啊—— 究竟是谁造谣说太子妃什么都不会?那个最先造谣的人是不是对什么都不会有误解?若什么都不会是太子妃这样,那他们由衷的希望自家子孙也什么都不要会! 嘉和帝望着手中泛黄的曲谱许久未说话,他比在场的这些朝臣想的更多,不止是画,还有这字。 琴、棋、书、画,竟然全都占了。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萧允微和姜烟,若是继续比下去,毫无悬念,胜算皆在太子妃那边,且不是险胜,而是完完全全的碾压对方一头。 望着嘉和帝不明的神色,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俯在地上的花月瑶看不到嘉和帝的表情。 心中更是慌乱,生怕自己方才的话不当,给陆爷引上祸患。 “前两场比试都是太子妃获胜。”就在众人心中生出无数猜测之后,嘉和帝终于给出了说法,再看向余幼容的眼神慈父一般,“今日太子妃也累了,后面两场不用比了。” 听到不用比三个字,萧允微和姜烟皆一怔。 前者很快便恢复如初。 身为大明朝的三公主,萧允微自然不会将余幼容这样的女子放在眼里,如今也不过是稍稍震惊了下。她要同余幼容比的是“书”,且到现在为止她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只不过今日的余幼容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她觉得回宫后有必要跟母妃商议一番,是提防还是…… 而后者的脸色煞白。 姜烟捏紧了手中的画笔,笔杆明显弯曲,似要折断。 她可能是在场之中除余幼容、花月瑶外最了解《双面牡丹美人图》的人,当初也是她告知玄慈大师,《双面牡丹美人图》极有可能与《烟雨图》和《烽烟图》出自同一人。 想到自己当初因被南阳王邀请到府上赏画而被皇后娘娘高看,还因有机会同玄慈大师论画而试图与太子殿下走近。 她的脸色便愈加苍白。 谁能想到——这些画竟然都是余幼容所画。难怪,难怪她觉得玄慈大师看余幼容的眼神与旁人不一样,是不是玄慈大师早就知道那些画出自于她之手? 想到她曾经的种种,姜烟只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而余幼容则是那个明知她出了丑却冷眼旁观的人。 她不是赢了两场比试,她是赢了三场比试。 她也输了。 不管是玄慈大师收藏的《烟雨图》、南阳王收藏的《烽烟图》,还是早些时候因为锁月楼一场大火被烧毁的《双面牡丹美人图》,皆是她比不了的。 多可笑啊!太可笑了。 脸色同样不好看的还有徐攸宁,她设计好了一切,却怎么也没想到简玉冒充的那个人竟是余幼容! 怎会是她?怎么能是她?她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在皇上面前陷害萧慧敏,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她比余幼容厉害,她徐攸宁在京中的地位无人能撼动,可是现在—— 余幼容不仅琴技比她好,作曲也比她佳,她好似被当众打了一巴掌,打得她火辣辣的疼。 堂外,大雪再次落了下来。 萧允绎缓步而入,似对率性堂中的异样毫无察觉,更对徐攸宁等人的尴尬视若无睹。他唤了声“父皇”便径直走向了余幼容,也不问她比试的如何。 只道,“还比吗?不比的话我们去看雪吧。” 第387章 你的眼神——像要吃了我 萧允绎声音不大,即便是周围站着的几人也未听清。 余幼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稍稍仰头看向面前的人,是她熟悉的眉眼,清贵无双,矜冷自持,身上是与她同色的月白锦袄。 不同的是他外面披着雪白轻裘,一如她第一次在余府见到他时的模样。 许是刚从外面进来,冷冽的梅香混着风雪,因他靠近连吸到的空气都是凉的,而后呼出雾雾袅袅的白气。 模糊了他的面容。 见某个小姑娘盯着自己发呆,萧允绎无视周围众人,又朝她靠近了些,眼里是如雪般的绵柔,再次低着声音问,“要不要去看雪啊?” 陡然放大的脸将余幼容的神思从回忆中扯了回来,也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听错。 她眯起杏眸,心想,有这人的这张脸,还看什么雪啊?什么雪色月色,皆不如他的颜色。 不过既然剩下的两场比试不用比了,她也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那就看吧。” 得到答案萧允绎便欲带余幼容离开。嘉和帝向来不管这位太子殿下,率性堂中的众人见怪不怪,但余幼容却不能真的无视嘉和帝,恭恭敬敬的朝他福身行礼告别。 随后视线又扫向花月瑶、君怀瑾、温庭等人,用眼神简单打过招呼后才跟着萧允绎离开了国子监。 雪更大了,萧允绎将轻裘解下披在身旁小姑娘的身上,又在她头上撑开油布伞。 来时是萧炎驾着马车,出了国子监萧允绎便让萧炎先回去了,而他带着他家小姑娘慢悠悠的走在成贤街上。 这条街他俩走过无数次,如此认真的欣赏街两边的风景还是头一次。 雪落无声。 余幼容下意识的裹紧轻裘又搓了搓手,萧允绎见状换了只手撑伞,自然而然的牵住了身旁人的手,将冰冰凉凉的手裹进掌心又将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直到没有间隙。 余幼容侧头看他,刚好对上他含笑的视线。 她心脏没来由的快跳了一拍,接下来就乱了,连咳好几声佯装若无其事的转回头目视前方。 瞧着这样的余幼容,萧允绎忍不住想逗她,“大婚后,我们还会更亲密,到时你要如何?” 某位太子殿下眼里携了丝狡黠的笑,特别是说到亲密两个字时语气也怪起来,余幼容再次转过头怔怔看他,好半天才懂了他的意思。 脸刷的爆红! 红的像是打翻了整盒红艳艳的胭脂,以前她觉得自己脸皮挺厚的,现在她觉得自己脸皮挺薄的。 脑中情不自禁就开始想要如何亲密了……越往下想画面越限制级…… 余幼容呼吸更乱了,脸也慢慢埋进了兔毛里,一双杏眸盯着脚尖,心虚到不敢去看萧允绎。 身边的人偏不肯放过她,扳过她的肩膀对上她的视线,望进她眼底,“你的眼神——”萧允绎若有所思,一本正经的说,“像要吃了我。” 余幼容:“……?!” 这个人好烦! 这下子余幼容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烤红薯了,又恼又羞。待看到萧允绎眼底藏不住的笑意,这才明白他就是故意的!她狠狠瞪他,语气也恶狠狠的,“谁要吃你?” 嗯,是我想吃你。 这句话萧允绎没说出口,害怕他家小姑娘会立马甩开他转身就走。他握着余幼容的手又紧了紧,稍稍扬起伞望着纷纷扬扬自天上飘落的雪。 只觉得时间真快,从去年冬至到今年小雪,又是一年即将过去了。 ** 回到家,天已黑。 萧允绎并未带余幼容去太远的地方,就在成贤街附近转了一圈,天刚暗下来他又带着他家小姑娘往回走,生怕晚上寒气重着凉生病。 两人刚走进院子,君怀瑾和元徽便同时迎了出来,“太子殿下,陆爷。” 相较于君怀瑾坦坦荡荡的打招呼,元徽就有些不自在了,他叫了声“太子殿下”后视线便落在了余幼容身上。 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似乎要将她看出一个洞出来。 最后还是君怀瑾察觉到异常扯了下元徽的袖子,提醒他,“元祭酒,外面冷,我们让太子殿下和陆爷先进去吧!有什么事进去再说。” 结果进了堂屋,君怀瑾根本没给元徽说话的机会,“陆爷,你不知道你走后率性堂有多精彩。” 余幼容坐到暖炉旁边,一边撸哮天黑亮黑亮的毛一边问,“有多精彩?” 君怀瑾没卖关子,饶有兴致的分享八卦,“徐左相不愿掺和这种小女子之间的是非,同皇上请了罪便将徐攸宁带回去管教了,可惨了慧敏县主。” 君怀瑾的这段话不难理解,余幼容听懂了,不过今日那位翎美人不也在国子监嘛。 她是萧慧敏的表姐,有她在,皇上应该也不会太为难萧慧敏吧!即便为难她也是要护着的呀。 何来“惨”字一说?正这样想着又听君怀瑾继续往下说。 第388章 两个小骗子 “欺君是大罪,皇上本就对这种事十分敏感忌讳,盛怒之下就要治慧敏县主的罪,将她县主的封号收回来再送去宗人府,结果翎美人护妹心切动了胎气——” 君怀瑾摇摇头,很是感慨,“都见血了,应该不是装的。啧啧,总之十分热闹。” 鸡飞狗跳的。 成千翎是定远王府千方百计送到皇上身边的靠山,如今刚入宫便怀上龙嗣,使得定远王府在京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若是因为萧慧敏龙嗣没了—— 确实很难收场。 余幼容看过不少话本子,里面不乏宫廷题材。 她记得话本里但凡哪位女子怀上龙子,其他那些娘娘们定会蠢蠢欲动,能生下来的不多,健康长大的也不多。 真的是成千翎护妹心切才动了胎气吗?余幼容回忆了一番当时徐攸宁指控萧慧敏的情形,那位翎美人可根本没有出面替萧慧敏说话的意思,甚至刻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能短短时间内怀上龙嗣,运气是一方面,嘉和帝的允许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成千翎自己的手段。 她绝不该是个没脑子的人。 至于宫里面的那些余幼容认识的不认识的娘娘们,也绝不该都是沉得住气的性子。早之前陆离就说过,先皇后刚去世那几年,后宫之中可谓是腥风血雨。 嘉和帝登基为帝前后几年各宫娘娘接连传出喜讯。共育有九子,七男两女,年纪相差无几。 但自从先皇后故去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才得七子,四男三女。 其中八皇子萧允丰和四公主萧允衿各自的母妃皆早逝,十皇子萧允承自幼多病,也就九皇子萧允铭、十一皇子萧允时、三公主萧允微、五公主萧未央健康的长大了。 比起他们的皇兄皇姐们,说一个惨字都不为过。由此可见,如今大明后宫的水有多深多浑。 君怀瑾说完率性堂发生的事后,元徽忍不住哼哼两声,“国子监是大明朝最高学府,教书育人,培养栋梁,哪成想今日被几名女子搞得乌烟瘴气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转头看余幼容,别别扭扭的解释一句,“没说你。” “嗯。” 余幼容本就没深想这句话,见元徽解释便应了一声。 谁知老元头更加别扭了,望着这一屋子的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知道偏就不告诉我一人?”说到底就是把他当成外人啊!伤心!寒心!难受!特别难受! “元祭酒误会了。” 这次是温庭先开的口,他这段时日跟元徽相处的不错,不忍见老人家伤心,这才多解释两句。 “赵首辅刚提出比试时老师正同君大人查案。” 老元头没太听明白这句话,查案跟瞒着他又有什么关系?然后就听温庭说,“你不是一直劝老师去国子监女学?她既在查案如何能去?这才决定瞒你几日。” 原来是这样啊!老元头心里又好过了些,只是嘴上依旧不满,“那也可以告诉我啊,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但这句话他说的自己都心虚。 前面这些日子他可是天天缠着温庭劝说太子妃去国子监,若当时他就知道这小子是太子妃的话,恐怕直接就将她带去国子监了,劝都不劝…… 其实老元头也没有真生气,早在国子监时就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但他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啊! 如今温庭这个小古板都开口了,他当然就直接下来了,哼哼道。 “小骗子。” 随后视线又瞥向暖炉旁的余幼容,声音大了几分,“两个小骗子。”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哎呦~这两个小子更合他心意了~一个两个的怎么就那么能呢~ 老元头的气消了后,立马恢复了本性,跟君怀瑾两个人叽叽喳喳的讨论起余幼容的那两场比试。 老元头说的唾沫飞溅,宛如外面纷飞的大雪。君怀瑾一边抹自己的脸一边惋惜没能看到陆爷下棋,更感慨陆爷居然还会下棋,而且棋艺还十分的精湛。 爷就是爷啊!不得不服! 他之前还以为陆爷只能靠琵琶取胜来着,看来是他太肤浅了啊! 只这两个人便好像有一屋子喇叭精,叭叭叭叭吵得余幼容耳朵疼,不过——堂屋里一热闹,似乎连外面的风寒都御住了,暖烘烘热融融的。 ** 景行街。 这几日千机阁很是热闹,神机营那边已同千机阁达成了初步协议,由两方共同合作打造一批新五雷神机,银子自然是由朝廷下拨,人力则是由神机营那边分配。 至于千机阁,负责锻造技术即可。 表面看起来虽是最清闲的部分,实则容不得半分马虎,而千机阁这边唐老爷子年纪大了,唐惊羽又不靠谱。 能推出去全权负责此事的便只剩下如今千机阁的主子——余幼容。 可这位主子偏偏又是位不爱管事的甩手掌柜,就在唐德愁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的时候。 三街六巷那位主子如神明般从天而降,竟然将手下得力助手萧黄派了过来。三街六巷的事务多由萧黄打理,有了萧黄在,与神机营那边的洽谈与沟通顺利许多。 不过,既然五雷神机这个头是余幼容开的,她也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天放晴这日,悠哉悠哉去了千机阁。 千机阁中,唐老爷子有客人在,是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 男子气质儒雅,捏着白子的手干枯却修长,一双眼落在棋盘上炯炯有神,落下一子后才答唐老爷子先前问的话。 “既然是您老力荐之人,定有过人之处,只是——” 中年男子收回手顺了两下自己的山羊胡子,“您老再多帮我留意留意,这京中当真没有一位棋艺出众的年轻少年?以他的棋艺,不该无人知晓才对啊!” “我骗你作甚?” 唐老爷子将黑子落下,抬头瞧向对面的人,“别说是年轻少年,这京中能赢你的屈指可数,统共就那么几个。”说到这儿唐老爷子轻飘飘瞥对面人一眼,一针见血。 “既然你有心结识这名小少年,早干嘛去了?” 中年男子无奈摇头,“我这不是没想到他走的那么快嘛!正要出去寻人,我那小徒弟便来了。” 说起他那位小徒弟,中年男子再次无奈摇头,“我那小徒弟输了棋,这几日魔怔了般,缠着我对弈了数盘,我今日来你这儿可费了一番心思。” “一个小徒弟,你还怕她不成?” 可不是怕了嘛! 中年男子给了唐老爷子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小姑娘一哭二闹,实在是心烦,当初若不是她爷爷三番两次找上门,还请了多人接连来劝我,我是真不打算给自己惹这么个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唐德敲了书房的门,“老爷,陆爷来了。” 第389章 现在是,装不下去了? 唐老爷子正要说也不是每个小姑娘都会哭都会闹,他们家这个小姑娘别说是哭闹了,骨头比所有人都硬,恐怕连撒娇是何物都不知晓。 怕是连她自己都忘了,她不过也是个十九岁的小丫头啊—— 尚未开口,他们家小姑娘来了。 唐老爷子棋也不下了,兴冲冲起身去迎,双腿刚落地就被踏步而来的人一番责怪,“慢点,小心摔着。” 语气有点凶,唐老爷子毫不示弱的凶了回去,“这几步路我还是走得了的。” 他站在放着棋盘的案几旁,甚至还想蹦两下给余幼容看,不过现在不是跟她闹的时候,唐老爷子立马扯过一旁的中年男子,跟他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臭丫头。” 中年男子刚听到声音时便“咦”了一声,此刻转过身看清来人的脸,脸上布满了惊讶与欣喜。 他年纪比唐老爷子小很多,动作自然也比他利落得多。 下一刻已站在了唐老爷子旁边,语气难掩喜悦,“她便是您老说的那个小姑娘?”紧接着又“咦”了一声,“原来竟是个小姑娘啊?” 难怪!难怪他找了好几日也找不出那名棋艺超神的年轻少年,竟是名小姑娘! 唐老爷子看看身旁的中年男子,又看看对面的余幼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要找的人居然是她?” 早在中年男子开口说话时余幼容便注意到了他,她还记得他的名字。 是叫吴远弈。 “赢走你棋谱的人是聆风啊?”唐老爷子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上河清平集》是你的啊?”吴远弈只说那名年轻少年赢了他且赢走了他的棋谱,却没说那棋谱叫什么。 唐老爷子也没往《上河清平集》上面想,毕竟哪有那么巧的事? 吴远弈同样恍然大悟,“你说得了一本棋谱,竟是《上河清平集》吗?”两人说完皆大笑起来。 而余幼容望着这两人,表情没太大变化,不过也从他们的对话中明白了前因后果。 接下来,不用唐老爷子说服吴远弈与余幼容对弈,吴远弈便自个儿围着余幼容团团转,一心想再同她对上一局。这次,他绝不再轻敌。 来京后,唐老爷子不止一次提过吴远弈这个人,余幼容视线扫过一旁的老人家,点头应了。 双方倾尽全力的一场对决,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套路,别说余幼容和吴远弈皆置身于棋局之中,就连一旁观战的唐老爷子也连连暗叹绝妙,精彩伦比。 每行一步,杀法精谨,惊心动魄。 最后,二百九十八手,白胜一子,余幼容执白,吴远弈执黑,略胜。 吴远弈专注望了棋盘许久才笑着喝了句,“畅快!许久没有如此淋漓尽致的杀上一局了,实在是畅快!” 他转头看向一旁眉眼含笑方才回神的唐老爷子,“唐老,这棋局容我拓上一份,带回珍珑棋社还原后好好研究一番。”说完他又看向对面年轻的面容。 “容我研究研究,定能破了你的局!” 余幼容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赢棋后的喜悦,神情挺淡的,甚至有几分困倦,好半天才缓缓迎上吴远弈的视线。 眼神是年轻人独有的张扬与肆虐,她缓慢却礼貌的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吴远弈说的话。 之后依旧是吴远弈兴致勃勃的围着余幼容问东问西,例如她师从何人之类的问题,反倒令一旁的唐老爷子插不进去话了,某位老人家的脸瞬间黑下来。 他后悔了,他不想介绍他们俩认识了。 待了大半天聊的全是关于围棋的话题,至于余幼容今日来千机阁的主要目的,五雷神机一事没人提起。不过五雷神机涉及到军事机密,也不适合在吴远弈面前提。 傍晚时分,唐老爷子留余幼容和吴远弈用饭,余幼容拒绝了,交代了一句改日再来便准备离开。 吴远弈原是想跟余幼容一起走的,谁知唐老爷子缠着他死活不让他离开。 ** 独自步出千机阁,天边尚有余晖。 景行街上不见雪的影子,只有屋檐之上依旧积着厚厚一层雪,在余晖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片莹白,亮晶晶的。 余幼容稍一抬头,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比之前的景行街要热闹得多,路两边的兵器铺子也不再是空空荡荡的,里面虽不说挤满了人,伙计却也是有活可干的。 驻足街边的人眯起眼正要往更远处望,余晖不见了,行人也不见了,眼前罩下一片黑影。 突然被挡住视线,余幼容烦躁的朝面前的人望去,看清是谁后眉梢微扬。 早在千机阁与神机营开始合作时,余幼容就料到京营那边会有动作,只是没想到这位杀伐果决的武宣王会跳过镇国大将军秦昭亲自来找她。 许是久经战场,杀戮太重,萧允拓身上自带一股骇人气息,就连路人都情不自禁刻意绕开他。 诸位皇子中他身材最是高大,即便余幼容的身高在女子中算得上是高挑的。 在他面前也显得娇小。 她没有仰头看人的习惯,也不喜欢莫名被人压一截气势,往后退了半步才对上面前人的视线。萧允拓似因面前人的动作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明显兴味。 可能是常年待在营中相处的都是一些五大三粗性情豪爽的将兵,说话既不文绉绉也不拐弯抹角。 “你是因为杜若之事才不愿同京营合作?” 余幼容默默看他,因为累了,眉眼间更为散漫,半晌才道,“是吧。”她不想跟这人多纠缠,原想说不是。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想起了那一朵朵红到妖冶的小花。 好不容易解决了白色绢花,结果因杜仲的死红色小花又成了谜,而杜若目前是这个谜的重要突破口。 那日在石洞里听到的话,余幼容并未告诉萧允绎。 一来她也糊涂了,不明白到底如宋慕寒所说先皇后是被白绫绞死,还是如杜仲所说是死于似烟这种毒。二来——先皇后的死于萧允绎而言,是他心中跨不去的阴影。 她想要等查的再明朗些再告诉他,然后结束他近二十年的痛,从过去解脱出来,这也是她的私心。 萧允拓似没想到眼前这小女子比他还爽快,没有半分扭捏,直接认了。 接着便听她又说,“如果我说是因为杜若,王爷愿意将他交给我吗?”她微微倾斜脑袋,勾着嘴角匪里匪气的样子宛如萧允拓十分熟悉的兵痞。 他记得前几次见她,她总是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原来都是装的——现在是,装不下去了? 不对,是懒得装了。 “本王也不知杜若在何处,若有他的下落自当告知。”这人估计是常年板着张脸的缘故,明明想要将一句话说得软绵亲切些,开口却依旧生硬强势,表情也是僵到不能再僵。 余幼容看他一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允拓脸色稍沉,伸手欲抓住要离开的人,却被对方轻巧避开,他心下一惊,她竟然会武? 惊讶后他继续说,“瓦剌有变,近日多次侵犯大明边境,本王要五雷神机不是私心。”他目光烁烁,看得出是真的爱大明朝,这么多年四处征战也不是做给谁看。 “若京营有了更厉害的火器,往后对战瓦剌定会势如破竹,顺利将瓦剌军队赶出大明边境。” 所以呢?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390章 此刻的宁静,也属于太平盛世 等萧允拓说完,余幼容轻飘飘的眨了下眼,没觉得热血澎湃,只觉得索然无趣,她打了个哈欠,“王爷说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 萧允拓板正的脸又沉了几分,似没想到竟有人如此漠视大明朝的安危。在他的认知里,作为大明朝子民,即便不为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上战场杀四方。 至少心里也是爱这个地方的,至少心里也是盼着这个地方好的,可她——连装作热爱的样子都不愿。 萧允拓方才还觉得老七的这位太子妃不同于寻常女子。 甚至因为五雷神机以及她坦荡的性情生出几分欣赏,如今已然没半分好印象,他再看向余幼容的目光阴沉且警惕。 仿佛她是敌国的细作一般。 余幼容倒是无所谓这位武宣王对自己的态度。就跟她不喜欢救人一个道理,她也无法将爱国大义放在第一位,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是大明朝的子民,何来的爱国情怀呢? 若是她对萧允拓方才那番话有所触动,甚至动容了,那才奇怪——就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虚伪! “王爷不必动怒,若真有那一日,魏提督定会上阵杀敌。比起京师京营,神机营应该更懂得如何使用火器。”言尽于此,余幼容觉得已经很给萧允绎的哥哥面子了。 ** 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边的余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退,夜风吹在脸上不仅冷还疼,即便如此,余幼容走路的速度也没有加快。 寒气重,夜晚的能见度比白天低,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靠着路两边门缝里透出来的灯火照亮脚下的路。 此刻的宁静,既属于冬日雪后,也属于太平盛世。 远远的,萧允绎便瞧见了夜幕中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踢踏着步子,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不紧不慢的缓缓前行,太子殿下的眉头拧成了山川。他快走几步迎了上去,蓦然停在对方面前。 再次被黑影罩住前路,余幼容刚要发怒便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梅香,随后心便好似突然静了下来,她缓缓抬头迎向面前人的视线,面前人的双手刚好覆下来捂住她的脸颊。 萧允绎的手掌很大,手心很烫。 触碰到余幼容冻得冰凉的脸,太子殿下的眉蹙得更深了,想训她又舍不得,只能板着脸说。 “明日起宵禁,天黑前必须回家。” 原来太子殿下也会发脾气啊? 余幼容睁大双眸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情。而萧允绎望着这样的她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又无计可施,感觉到掌心下的脸蛋慢慢热起来忍不住掐了一下。 “怎么一会儿乖一会儿不乖?”说完他吻了吻好奇宝宝的唇角,声音有点凶。 “这是惩罚。” 余幼容大脑空了下,想都没想就问,“可上次的奖励也是这个。”所以到底是惩罚呢还是奖励呢? “小傻子。”萧允绎笑着牵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回走,想了想又说,“那下次换种奖励。” 进了院子余幼容才想起告诉他见到萧允拓一事,可能是考虑到身旁的人毕竟是大明朝的太子爷,余幼容多问了一句,“瓦剌不会真跟大明打起来吧?” 她原对大明朝的历史不了解,还是上次因木鸢盒里的布防图才从萧允绎口中得知了土木堡之战。 十九年前大明二十万大军输给瓦剌五万铁骑的那一战,是大明朝记载在史册上血的一笔,也是这么多年以来瓦剌肆无忌惮挑衅大明的最根本原因。 在瓦剌人眼里,大明虽是大国,上战场的却都是些病弱匹夫,这样的羔羊就是让他们宰割的嘛! 土木堡一战后,大明朝与瓦剌签署了停战契约。 所谓的停战不过是嘉和帝答应每年给瓦剌金银瓷器,书籍布匹,美人牛羊无数,甚至于每隔几年就要派出一名适婚的公主前往瓦剌和亲,一直延续至今未中止。 所谓大国,不过如此。 萧允绎没回答会与不会,一反常态沉默半晌。看他如此,余幼容懂了。 不过她倒不是特别担心,无关爱不爱大明,她在神机营待过一段时间,也在秋猎中见识过京营的兵勇将猛,曾经甚至因为霍乱还同禁卫军交过手。 仅这三处兵力,便不容小觑,更何况大明还有驻扎在各地的兵营,边境的兵力更是强盛。 有了十九年前的教训,即便打起来胜算也在大明。就是,若真打起来,惨的还是百姓。 ** 太医院。 余幼容有段时间没来这里了,陆离不在,是帮余幼容抓过几次药的那名副使接待了她,“太子妃,您今儿需要哪些药材呀?您是先去药库还是等院判回来呀?” 不知为何,这名副使今日有些莫名的兴奋,跟在余幼容身后一路絮絮叨,似有说不完的话。 “前几日大理寺卿君大人派大理寺的衙役送来了不少药材,据说是在案件中缴获的,因不好安置便送来了太医院,您不知道院判有多高兴。” 说到最后,余幼容终于知道了他为何兴奋,“院判这几日就盼着您来呢!” 余幼容随口应声。 她就是算好了大理寺将药材送来太医院的日子才过来的,虽然没有惊喜,但心情还是很好的。 于是也就没嫌副使吵,只让他带自己去药库,一边抓药一边等陆离。 太医院的这名副使叫做安心,很好记的名字,说来也巧,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做安乐,幼年净身入了宫,如今就在东宫当差。 当初因为撞到太子殿下跟一名小太监亲热,吓得差点一头撞死。 好在后来真相大白,那名小太监竟然是他们未来的太子妃,这才安抚了他差点吓停的小心脏。 安心很机灵也很聪明,如今已能跟上余幼容的速度,几乎她刚报出药名他便能找到药材的所在位置,平时当值空隙定没少下苦功夫记格子上的药名。 等需要的药材几乎齐了,余幼容视线瞥到了药库角落处贴了封条的几个大箱子,她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安心顺着余幼容手指的方向望去,应答,“那也是大理寺的衙役送来的。”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告诉余幼容,“院判说那都是害人的药材,送进太医院也用不到,就命人贴上了封条。因为不能随便丢弃就暂且放在那儿了。” 害人的药材? 余幼容突然想起仁心堂对门医馆的伙计曾跟她说过,只要给得起银子,仁心堂就没有拿不出的药材。她立马来了兴致,径直朝那几个贴了封条的箱子走去。 第391章 事出必有因 封条刚被揭开,尚未打开箱子,身后蓦然响起一声怒喝,“大胆,你可知那是何物?便去动它!” 余幼容快要触到箱子的指尖一顿,幽幽转身望向说话的人。 她记性好,还认得站在药库门口那人的脸,是那名连孢子植物中毒都诊断不出,也不知道甘草绿豆汤能清热解毒的张御医。 如此庸医,也不知是如何进的太医院。 余幼容转过身的那一刻,张御医也认出了她,毕竟太子妃的那张脸只要看过便再难忘记,认错更是不可能。 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对太子妃发了火,张御医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 傻站了半天才看向不远处还拿着最后一种药材的安心,故意责骂他转移注意力,还自作聪明的将戴皇后和成千翎搬出来做挡箭牌。 “如今皇后娘娘和翎美人皆怀有身孕,这些毒物更要严加看管!你怎么能让太子妃碰触箱子?” “卑——卑职——” 安心被这么一吓,原本古灵精怪话痨似的人竟结巴了,由此可见这位张御医在太医院没少欺压他们,安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御医,卑职了半天也没说出下半句。 “不关他的事。” 余幼容慢悠悠的起了身,看向张御医眼底一片冰冷,声音凉的像是解冻时的温度,只说了几个字便吓得张御医连连哆嗦。 但他自认为理在自己这边,即便对方是太子妃也不能将他如何。 “太子妃,您不懂药理,不知道这些毒物的可怕,今日若不是下官及时赶到——您要是有个好歹——” 张御医欲言又止,一双眼睛闪着精光,几句话便将自己方才的以下犯上揭了过去。不亏是在宫中混迹多年的医官,确实有点心机和头脑。 “不懂药理?” 余幼容轻飘飘的重复了这几个字,毫不掩饰的嘲讽眼神让张御医瞬间想起了当初在交泰殿出的丑,一张脸因为羞恼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再次对太子妃发怒。 见对方明显不愿放过自己,张御医绞尽脑汁想脱身办法,就在这时,有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 “张御医,你快去坤宁宫看看吧!皇后娘娘出事了!出大事啦!” 一听说皇后娘娘出了事,张御医哪还顾得上什么太子妃,立马跟随那名小太监匆匆忙忙出了药库,等到张御医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安心长长吁出一口气。 侧头去看余幼容,见她沉思以为她是奇怪皇后娘娘出事为何请的是张御医,便对她解释。 “本来皇后娘娘那边一直是院判在负责,前几日翎美人在宫外动了胎气,皇上才让院判去了储秀宫。皇后娘娘那边就让张御医临时顶替上了。” 余幼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不关心后宫里的这些事,当个故事听完了之,继续刚才被张御医打断的事,打开木箱挑挑选选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又有人匆匆忙忙跑进了药库,不过不是小太监,而是一队禁卫军。领头的那人是张生面孔,余幼容不认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挺不客气的。 “奉皇后娘娘口谕带太子妃去坤宁宫问话,太子妃,跟我们走一趟吧!” ** 坤宁宫。 余幼容刚踏进外殿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尚未深究,夜嬷嬷从内殿急冲冲走了出来,看到被禁卫军领进来的人似乎一愣,恍惚好半天才说。 “有劳各位禁卫大人,奴婢领太子妃进去。” 说着夜嬷嬷便到了余幼容面前,眼神很是古怪,语气也十足的冷淡,“太子妃随奴婢进来吧!” 进入内殿,气氛比在外殿时更不对劲,殿周围站了一圈宫女太监嬷嬷,一个个即便垂首看不到神情也能感觉到他们在害怕。余幼容视线掠过,远远望一眼躺在床上的戴皇后。 脸色差不说,表情十分苦楚,额间两颊挂满了汗珠。 她这是—— “娘娘,太子妃来了。”夜嬷嬷走近床前附在戴皇后耳边低语了一句,床上人的情绪立即激动起来。 “你为什么要害本宫?为什么要害本宫的皇儿?”只吼了两句戴皇后便耗尽了气力,瞬间又瘫软回去,嘴里却还在咒骂,“你不得好死!本宫绝不会放过你!绝不放过你!” 原来是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 早前听说戴皇后很宝贝这个孩子,为了养胎连坤宁宫都不迈出半步,如今好不容易胎象稳固了,怎么好好的就出了事?更令人费解的是。 还怪上了她? 事出必有因,余幼容也不急着辩解,视线在殿中晃了一圈,然后便对上了张御医心虚闪躲的眼神,她心下了然,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找到了突破口接下来便简单了,余幼容详装惊讶的问,“娘娘这是病了?” 问完这句便轻而易举的将矛头指向张御医,“张御医怎么站在那儿?赶紧给娘娘瞧瞧啊。” 皇后娘娘若真出什么事,这几日为她安胎的张御医第一个要被问罪,此刻张御医正装死降低存在感呢!被余幼容一点名又慌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到了戴皇后床前。 “下官才疏学浅,娘娘所中之毒真的查不出来啊!” 言下之意便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皇后娘娘中的是什么毒,此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很无辜。 说着他颤颤巍巍的扭头看向余幼容,生死面前也顾不得其他了。 “下官亲眼见到太子妃动了太医院存放在药库的有毒药材,娘娘这几个月一直无恙,可太子妃一进宫便出了事——” 无凭无据的一段话也亏得张御医说的理直气壮。 更无语的是戴皇后竟然信了他信口雌黄的诽谤,即便提不起什么精神,依旧要质问余幼容,“你给本宫下的究竟是什么毒?若是你现在交出解药,本宫便不跟你计较。” “我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进宫后我便去了太医院,就算张御医看到我碰了有毒药材,跟娘娘又有何关系?” 几句话说得不冷不淡,但其中的道理却浅显易懂。 不等戴皇后再次开口,张御医急了,势要将余幼容拉下水的模样,“那太子妃倒是说说看,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碰那些有毒的药材?” “我做什么需要告诉你?” “吵什么!”恰在这时,早就派人去请的嘉和帝终于来了,他扫了眼殿内的众人,又走到戴皇后床前,瞧了一眼她的模样脸色阴沉,“谁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怎会中毒?” 第392章 甘草,芫花,这两种药材—— 花嬷嬷和月嬷嬷闻言立即跪到了嘉和帝面前,花嬷嬷先说,“回皇上的话,娘娘晌午时还好端端的,用完膳没多久便就这样了。” 嘉和帝闻言脸色更沉,“是谁负责皇后的膳食?” 月嬷嬷接着说,“皇上,娘娘的膳食奴婢们小心着呢,不敢有半分疏忽,张御医也查了,膳食中无毒。” 听完她俩的话嘉和帝扫视了一圈内殿中的角角落落,猜出他的心思月嬷嬷又说,“坤宁宫里里外外奴婢们全都查了,别说是毒药了,凡是对娘娘不好的早就处理干净了。” 若如此,那就怪了。 “皇上,皇儿——我们的皇儿——”换做是以前,即便余幼容真对自己下了毒,戴皇后说不准也会顾全大局瞒下来,但这个孩子是她盼了多年才盼来的。 如今出了事,她理智尽失,满心满腹的恐慌怨恨,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不过脑子了。 “是她!是她毒害臣妾。” 嘉和帝顺着戴皇后的视线望了眼垂首站在不远处的余幼容,不解道,“太子妃怎会在这儿?” 原本还想跟张御医辩一辩的余幼容因为嘉和帝的到来又恢复了他们熟知的乖巧模样,嘉和帝心思深,在他面前该装还是要装,余幼容双手交叠在身前,规规矩矩的。 “回皇上,民女是被禁卫军带过来的。”接着她又先发制人多说了一句,“娘娘不知因何似乎误会了民女。” 连禁卫军都用上了?皇后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 嘉和帝神色不变,闲话家常般问余幼容,“你是仵作,也擅长破案,朕给你洗清冤屈的机会,依你之见皇后这毒是怎么回事?” 余幼容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出,她在拒绝与接受之间思索片刻,果断应是。 有了嘉和帝金口在前,余幼容再问话便容易多了,她让人将戴皇后今日吃过的食物全拿来。 等待过程中又在殿内殿外一一细查。 细查结束,戴皇后今日吃过的食物也全被送了过来,许是胃口不好,戴皇后今日吃的并不多,喝了些白粥,吃了两颗开胃话梅。担心营养跟不上,晌午喝了猪骨汤。 这些食物听上去再寻常不过,逐一检查也没有大问题,不过巧的是——话梅是甘草话梅,猪骨汤里放了芫花。 中药十八反十九畏,配伍禁忌,也就是所谓的相克,轻则降低或破坏药效,重则产生剧烈的毒副作用。这是一般医者都懂的道理—— 余幼容默默瞥了眼张御医,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跟头,她也是服气。 有了结论,余幼容没直接告诉嘉和帝,反而饶有兴致的看向张御医,“有一事想请教张御医。” 第二次被点名的张御医第一反应便是缩脖子,他不想理会余幼容却又畏惧嘉和帝,不得不说,“不敢不敢,只要是下官知道的,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御医可知何为十八反十九畏?” 张御医原以为余幼容有了嘉和帝撑腰借机报复他呢,没想到问了个这么简单的问题,立即回道。 “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张御医熟练的背诵出了十八反歌,正要再说十九畏歌,余幼容打断了他,“可以了,有劳张御医再检查一遍今日皇后娘娘的膳食,切记要仔细再仔细。” 张御医虽不解余幼容这一系列的举动究竟是为何,心里面很是排斥,偷看了一眼嘉和帝后。 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听从余幼容的话再将戴皇后的膳食检查一遍。 他先是看了几眼平日里戴皇后最喜欢食用的话梅,许是比上一次认真,闻出了这是甘草话梅,除了开胃,还具有去火、消肿解毒、生津止渴、健胃等功效。 确认没问题,他又查看戴皇后今日最早食用的白粥,清汤寡水的白粥依旧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最后张御医才端起装了一小份猪骨汤的瓷碗。 因为天气冷,汤已经凝固,张御医各个角度观察了一遍,又以银针试毒,还是没发现异常。就在他准备向嘉和帝回禀时,一直沉默着看他做这些的余幼容终于开了口。 “张御医再仔细瞧瞧汤里面的调味香料,能否告诉我那调味香料是什么?” 他是御医又不是御厨,哪里知道什么调味香料? 张御医瞥了眼那些凝固在汤里的香料,正要说自己不知道结果偏偏认出来了,“那是丁子香?” 刚说完这句话他又瞥见香料里面不止有丁子香,还有——他凑近一些,用筷子戳了戳,突然瞪大了眼睛,“这!这是芫花?” 如遭雷击,张御医猛地将视线瞥向一旁的甘草话梅,“甘草,芫花,这两种药材——”他看了眼默默站在旁边的余幼容,顷刻间面如死灰,“这两种药材相克。” 还不算太蠢。 嘉和帝不懂医,但他懂得观色懂得分析,已从张御医的话语里表情中猜出了七八,“张御医的意思是,甘草和芫花相克,所以皇后才会中毒?” 因为嘉和帝的声音,张御医从震惊恐慌中回了神,扑通跪倒在地,求饶,“皇上饶命啊!下官——下官——” 余幼容懒得听张御医废话,也不愿继续待在这里浪费时间,替他说。 “中药十八反十九畏,十八反主要是指甘草反甘遂、京大戟、海藻、芫花,乌头反半夏、瓜瘘、贝母、白蔹、白芨,藜芦反人参、沙参、丹参、玄参、苦参、细辛、芍药等。至于十九畏,主要是硫磺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官桂畏石脂,人参畏五灵子。” 一口气说完这些,余幼容有些口干,停顿片刻才继续。 “这些药材合用的后果就是产生各种毒副作用。”她说着示意了下戴皇后,意思是——喏,就像她这样。 说完药材,她又说回到这件事本身,“芫花也叫野丁香花,而丁香是香料,本就可以用作烹饪,两者有几分相似,将芫花夹杂其间,不仔细观察确实很难发现。” 说到这里,嘉和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就连床上脸色始终惨白的戴皇后都惊住了,又是一阵哭闹,“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有人要害臣妾!要害臣妾的孩子……” 嘉和帝只轻轻瞥了眼戴皇后,并未回应她,反而在看向余幼容时,眸光里多了几分神采。 老七这媳妇—— 总能带给人惊喜,像一处需要挖掘的宝藏,每深入一尺便多一份惊喜。 “太子妃也觉得有人在谋害皇后?”嘉和帝的脸色不再阴沉,说话的语调也挺正常,仿佛是在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看来他是真不在意这位皇后娘娘。 第393章 幸亏有太子妃在~ 余幼容头更低了,她微微摇头,“民女不知。” 她只需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即可,而嘉和帝抛给她的问题也是——皇后这毒是怎么回事?如今她该回答的都回答了,至于凶手是谁,不归她管,也不该她管。 嘉和帝只能看到面前女子的鼻尖以及半个下巴,一时竟猜不透这名小女子的心思,更觉有意思。 “你怎懂医?” “认得些药材罢了。”关于这一点余幼容从未刻意隐瞒过,回答时很是坦荡,她朝跪趴在地上的张御医望去,不介意再踩他一脚,“很久以前民女就跟张御医探讨过甘草这种药材。” 只不过当初是甘草绿豆汤,如今是甘草话梅。 嘉和帝哦一声,将视线又移向了张御医,大冬天的,张御医已经满头大汗了,心里直嘀咕。 太子妃就不能忘记还有他这么个人?就不能将他当个屁给放了? 此刻被提及,他只能连连应是,又被逼着将当日萧未央在交泰殿中了孢子植物毒的事说了一遍,自然而然的也说到了陆离和甘草绿豆汤。 萧未央孢子植物中毒一事嘉和帝是知晓的,是名小太监干的,事后便发现了尸体,线索断了。 索性萧未央没大碍,这件事便就揭了过去,无人再提。 只是嘉和帝并不知当初这事还扯上了余幼容跟什么甘草绿豆汤,他视线幽幽望向跪在面前的张御医,半嘲讽半愠怒道,“这么说,这已是张御医第二次搞不清甘草的功效了?” “皇上——” 张御医抹了把头上的汗,正要告罪,嘉和帝又说,“朕如何敢将后宫这些人的性命交到你手里?”说完这句嘉和帝唤来身后的德喜公公。 “好好查查,当初张御医是如何进的太医院,竟让如此庸医在后宫行走这么多年。”嘉和帝讥笑。 “也亏得后宫里的娘娘们、皇子皇女们福运齐天。”否则有几条命可以丢的? 张御医被拖出去没多久陆离便拎着出诊箱匆匆步入内殿中,他一眼便瞧见了余幼容,心里咯噔了下,又不好多问,只先向嘉和帝行了礼又去到戴皇后床前。 诊脉过程中,陆离眉头紧紧拧着,本欲再检查戴皇后的吃食,想到太子妃在,试探着问了一句。 “皇上,娘娘似是中了毒,好在中毒不深,胎儿无恙。” 嘉和帝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悲。 陆离瞧着他脸色还好才敢问下去,“不知张御医可有查出是因何中毒?”对于张御医不在这里,陆离觉得十分不解,而且从踏进坤宁宫开始他便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嘉和帝不愿再提张御医那个人,示意德春公公将前因后果告诉了陆离,陆离听完后紧拧的眉头舒展开了。 心里满是得意骄傲,幸亏有太子妃在~ 怕嘉和帝看出端倪,陆离没敢表现得太过欣喜,只一般般欣赏的看了余幼容一眼,顺便夸了两句。 闹了大半天,戴皇后服了药后便沉沉睡了过去,嘉和帝交代陆离几句先一步离开了坤宁宫,陆离又嘱咐了几位嬷嬷些话,这才跟在余幼容身后一起离去。 等到四下无人,陆离才颇为感慨的说,“亏得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胃口不好,食用不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宫里面的这些腌臜事陆离已经不止一次跟余幼容提起,眼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愤愤道,“张御医也是昏了头,害怕皇上皇后怪罪于他竟想将你拉下水,幸亏你识得药材,否则有嘴也说不清。”说着他又问。 “药材都让安心包好了?” 余幼容点头,也不瞒陆离,“你贴了封条的那几箱药材,我也让安心包了一些。” “那些药材宫里放不得,容易惹上祸端,不过也是些难得的好药材,你若是用得到,我找人借处理之名偷偷给你送去成贤街。” “行!” 余幼容突然觉得她有些喜欢陆离了,这么懂她的心思。 两人走在宫道上,有名小太监迎面跑了过来,明显是冲着余幼容来的,直挺挺的就跑到了她面前,“奴才给太子妃请安,给院判大人请安。”请完安才说明来意。 “太子妃,奴才是十殿下|身边的人,十殿下听说太子妃进了宫,派奴才请太子妃过去永和宫。” 各宫各殿哪个不盯着坤宁宫?这边一有动静,那些个娘娘怕就全知道了。所以余幼容也不奇怪萧允承怎会知道她在这里。 萧允承的病一直由陆离负责,他自然是认得这名小太监的,直接问他。 “可知十殿下为何要请太子妃?”这后宫里面人多眼杂,步步为陷,不管做什么还是小心为上的好。特别是十殿下同太子妃还是叔嫂关系,万一被有心人利用…… 这名小太监哪里不知道陆离话中的意思,立马回道,“皇上前两日来找我家殿下下棋,提起了太子妃。” 下棋为何要提起太子妃? 陆离不解的看向身旁的人,突然又想起曾经十殿下让他给太子妃带过话。 说改日与太子妃切磋棋艺。他当时还十分不解为何要跟太子妃切磋棋艺,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吗? 看出陆离脸上的迷茫,小太监大着胆子“呀”了一声。 “院判大人,您不会还不知道太子妃前几日在国子监对弈赢了首辅大人家的孙小姐吧?就连我家殿下都只能跟那位小姐打个平手呢!”话说开了,小太监也不拐弯抹角了。 “您知道的,我家殿下爱棋,这不知道太子妃进了宫立马派奴才过来请,就怕晚一步太子妃就去别处了。” 陆离闻言花白的眉梢剧烈颤了颤,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呢—— 此刻他心里虽百感交集,最后却全部汇成了一句话,太子妃不可能来他们太医院了。不可能了! ** 永和宫。 余幼容有些日子没来过这里了,之所以这么好说话的答应了那名小太监,主要是——除了杜若,十皇子萧允承这里也是调查“似烟”的另一突破口。 毕竟“赤子心”也是杜仲的得意之作,若是能知道当年是谁给萧允承下的毒,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杜仲制毒再厉害,他的手也伸不进后宫,更不可能给皇子以及皇后娘娘下毒…… 而那个从他手中拿了毒药的人,才是重中之重! “太子妃来了啊!”还没有走进殿中康嫔便亲自迎了出来,且对于余幼容的到来丝毫不意外。 脸上挂着浅浅的一层笑,“外面冷,太子妃快快进来吧!陆院判也快进来。” 余幼容福福身视线从康嫔脸上匆匆掠过,浅笑下她依旧是从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笑容一散,团在一起的眉心似乎扯也扯不开。 整个人都绕上了一种名叫忧愁的情绪。从前她如此,是因为随时都可能撒手西去的萧允承。 可现在——听陆离说,萧允承体内残存的毒素清的差不多了。她为何还要如此? 第394章 这世间有很多种母亲 进了萧允承所在的偏殿,他已经早早的等在那儿了。 许是自幼便中了赤子心这种毒又吃了十几年药的缘故,如今即便已经大好了,还是显出一股羸弱气质,仿佛风一吹就会不见般。 余幼容望着这样的他呆了呆,记忆中,另外一个人也总是这般模样…… “皇嫂。” 明明尚未大婚,宫里宫外的人却已全部承认余幼容的身份,早前那些反对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了。在这件事上,余幼容从未出面努力过什么。 不过就是御前献艺赢了徐攸宁,前几日国子监比试时,赢了赵轻曼,又在君怀瑾和花月瑶的帮助下赢了萧慧敏。 除却这些,在京中的这大半年时间,她与从前并无两样。 由此可见某位太子殿下定没少花心思与精力,才叫从前那些联名上折子的御史都闭了嘴。 余幼容蓦然又想起某位太子殿下曾经还当着她的面告诉嘉和帝,此生非她不可——当时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她还心虚来着。 如今再想起来—— 心境不一样了,心情自然也就变了。如今她也想为他努力,查出当年之事的真相。 毕竟尚未大婚,余幼容向萧允承福福身,却被萧允承快速避了过去没敢受她的礼,只这一个动作余幼容心里便有数了。 当初南宫离给她的解药很是有用,使得以前病歪歪还呕血的人变得如此灵活,可见他体内的毒素确实清的差不多了,假以时日就能如同正常人一般。 那她就更不明白了,如今萧允承的病肉眼可见的好了,康嫔为何——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余幼容在心中对此事存了个疑,面上不显。 “皇嫂莫要多礼。” 萧允承虚扶余幼容一把,赶紧请她坐下,又连忙让小太监给陆离搬了张椅子,最后才看向跟在他们俩后面进来的康嫔,“母妃也来了啊?” 即便萧允承语气很是温和,脸上也挂着笑意,但余幼容还是听出了其间的疏离。 这母子俩—— 终究还是因为这件事生了嫌隙啊。这世间有很多种母亲,有叶清漪那样为了孩子可以低到尘埃里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也有康嫔这样在护身筹码和健康儿子之间。 选择前者的。 当初余幼容觉得,若是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信任那才是真的可悲,而陆离也说毕竟那是他的生母,从小到大还对他那么好。她怎么舍得? 可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们两人的脸,这世间的母亲并非都像叶清漪那般。 再看康嫔如今的模样,余幼容大概明白了。不过——既然当初她舍得了,就该想到会有如今的局面。 怪不得旁人。 康嫔似有几分局促,好半天才说,“你陪太子妃说话,母妃吩咐人做些点心。”说完这句话她没急着离开,一直等到萧允承点头说“好的”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出去。 对于他俩这样的相处方式,陆离似乎见怪不怪,给了余幼容一个“作孽啊”的眼神便将视线移开了。 萧允承何等聪慧,视线在陆离和余幼容之间晃了一圈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笑着道,“让皇嫂见笑了。”不等她接话又说,“我还以为在这宫中陆院判与我关系最好呢!原来院判跟皇嫂的关系也这么好啊!” 萧允承说这话的语气携着几分撒娇,听不出有何恶意,陆离笑了两声,许是不知该怎么回答,选择了沉默。 至于余幼容—— 这样的话向来影响不到她分毫,直接换了个话题,“殿下找我来是要下棋?” “是。”提到围棋萧允承的眼睛亮了亮,他朝不远处的棋盘望了两眼,又转过来问余幼容,“不知皇嫂可愿同我下一盘?我在宫里的对手也就父皇一人。” 说这句话时萧允承脸上有几分落寞,随后又将期待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让原本羸弱的面孔覆上了些神采。 “可以。” 余幼容主动起身走到了棋盘一边坐下,萧允承面上一喜,立即跟着坐到了另一边。没有像先前那般觉得谁弱便谁执黑,这次萧允承选择了“猜先”的方式。 他抓了一把棋子,让余幼容猜,余幼容放一子猜单,萧允承张开手心,是双数。 由萧允承执黑先行。 萧允承棋风温和,余幼容也自觉收敛了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意,两人你来我往,将一盘棋下的十分的融洽和谐,直到最后萧允承突然将黑子丢进了棋笥里。 他很是苦恼的皱着眉,随后又笑了起来,一悲一喜显出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肆意和天真。 “很久没有人让过我了。”以前父皇也会让他,只是后来,父皇让不了他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萧允承低着头沉默许久才又抬头冲余幼容笑了笑,“以后皇嫂还愿意同我下棋吗?” 他又将期待写在了脸上,乖乖巧巧的端坐身子等着对面人给出答案。 在余幼容这里,没什么同情不同情,也没什么忍心不忍心,她从来就不是心善之人,对萧允承表现出的情绪自然无动于衷。 只不过现在的他于她而言有用,她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不那么纯粹了。 “自是愿意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少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语调,“那我等着皇嫂再进宫。” 余幼容随口应了一声,再开口便奔着此次前来永和宫的目的了,“十殿下可有查出当年是何人在你身上下了赤子心毒?”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哗啦一阵响。 侧殿中的几人相继朝殿门处望去,便看到了各式各样滚落在地上的精致糕点。 第395章 是她怀疑下毒的人是谁 成贤街,四合院。 火炉里的银丝碳啪——轻爆,黑乎乎一团的狗子受了惊朝身旁人的脚下又缩了缩。余幼容手上捧着本画册,专心致志的翻了一页又一页,沉迷于画中世界无法自拔。 这是她近几日刚培养的爱好,为此君怀瑾从南山巷的书局买回来不少画册,够她打发好些时间了。 一本画册看了大半,余幼容只觉得指尖冻得发麻。 京中的冬日,即便待在室内守在暖炉旁也能感觉到无孔不入的寒意,特别是裸露在外的地方。 她视线轻飘飘掠过脚旁的狗子,突然将手中的画册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又将熟睡中的狗子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被覆盖的那片位置顿时温暖起来。 哮天睁开眼瞧了瞧面前的人,得知自己竟在麻麻怀里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欣喜。 麻麻爱它了!! 狗子开心的用两只前爪抱住余幼容的胳膊,将下巴搁在她的小臂处,还不敢将重量全部压上去,又乖巧又可爱。作为一只狗子,它觉得自己也太孝顺麻麻了吧! 至于余幼容—— 难得的没有嫌弃的将哮天甩出去,重新将几案上的画册拿起放在哮天身上,只留一只手翻页,另一只被哮天抱着的手则顺势塞进了狗子毛茸茸的肚皮下。 嗯,比汤婆子暖和! 院外人推开院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人一狗的温馨画面,他刻意放轻脚步,一直走到某个小姑娘的身旁都没有引起她的察觉。 他没急着出声,视线随意瞥向狗子身上的画册,只一眼某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殿下便僵住了身子。 因画中的人皆没穿衣服——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外面太冷,某位太子殿下耳尖迅速泛红,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这才引起余幼容的注意。余幼容随手又翻了一页,这才侧身仰头去看身旁站着的人,脸色如常,声音也如平时那般懒懒散散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萧允绎又咳了一声,“陆院判托我给你送几箱药材。”说着他示意了下院外,“萧炎正带着人搬,要放在哪里?” “就先搬到这里吧。” “好。”说完这个字萧允绎却没有立即去院外通知萧炎,视线再次落到那本画册上,因是工笔画,书中人物的神情与动作栩栩如生,哪怕是后面的背景也没有半分疏忽。 须臾后,他又将视线往上移,见他家小姑娘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最先妥协的竟然是他。 “待会儿萧炎他们进来,你要不要先收起来?” “嗯?”余幼容抬头看了眼萧允绎不明的神色,起初还有些迷茫,等低头看到狗子身上的画册,眼神突然闪躲了下——其实——她立马将封面给萧允绎看。 比起里面的内容,这本画册的封面倒是清新简约的风格,书名叫做《宫灯帏》,听起来也挺正常的。 “我是觉得剧情不错才看的。” 若是别人这样解释,萧允绎一定会觉得欲盖弥彰,但他家小姑娘这样说的话,他就信。他抬手揉了两下他家小姑娘随意绑着马尾的脑袋,“先收起来,下次我陪你一起看。” 等到萧允绎转身踏出堂屋,愣在那里的人换成了余幼容,她皱着张脸,她真是因为剧情不错才看的。 而且——这画师的画风也确实不错——就是忘记画衣服了而已! 余幼容又随意扫了眼几案上的其他几本风月话本,心想君怀瑾买这些画册时一定没有翻开挑选,一股脑将书局里有的全给她搬回来了。 萧炎他们将药材放下便走了,萧允绎在余幼容旁边坐下,“听陆院判说,你们在永和宫与康嫔起了冲突?” “也不算冲突。”只是康嫔单方面的发疯而已。 昨日,余幼容刚问完那句十殿下可有查出当年是何人在你身上下了赤子心毒?康嫔便摔了手中的托盘冲了进来,劈头盖脸质问余幼容有何目的? 殿内还有其他人,余幼容无法贸然出手,被康嫔好一番推搡,好在陆离及时将康嫔拉开了。 萧允承也满是歉意的让他们先行离开。至于后来康嫔如何了,她不知道。 余幼容托着下巴朝萧允绎眨了眨眼睛,“一般来说,康嫔应该也盼着早日找到下毒之人才对,这样她才能知道该防着谁,也才能更好的保护十殿下。除非——” 她撸了两下狗子的毛,漫不经心的说,“她已经知道下毒的人是谁,甚至达成了某种协议。”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下毒之人?” 萧允绎很会隐藏情绪,就连余幼容都看不透此刻他在想什么,“好奇罢了。” 说完这一句她岔开了话题,“昨日我在永和宫外又见到了那位武宣王,他跟十殿下的关系似乎不错。” “他俩自小在同一座宫殿长大,自然要比其他兄弟姐妹亲厚些。” 答完这句话萧允绎并未如余幼容所愿结束赤子心的话题,“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的人?”他表情认真且严肃,“你怀疑下毒的人是谁?” 萧允承是刚出生那会儿就被人下了毒,后宫中人虽多,但能接触到萧允承且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就那么几个。 稍微排除排除就能锁定谁是嫌疑人了。 再结合康嫔一连串的举动,怀疑都不用怀疑了,“据说康嫔与宁妃很多年不来往,却在得知十殿下非先天不足而是中毒后去找了她,不是我怀疑下毒的人是谁。” 余幼容笑了笑,“是康嫔怀疑下毒的人是谁。”比起她这个外人,康嫔的怀疑自然更有依据。 “接下来你要如何?” 余幼容扬起下巴朝堆放在堂屋一角的几个箱子点了点,“现成的药材,你说如果十殿下再中一次毒,康嫔会如何?”火炉旁,某个小女子勾着嘴角笑得不怀好意。 萧允绎接着她的话说,“她会去质问那个她怀疑之人。” 隔着呼呼风声,院门被人咚咚咚敲了三声。 萧炎离开时带上了院门,关得严严实实,堂屋中的两人同时朝院门处望去,猜想这个时候谁会来? 第396章 差点跪下叫“爹”! 院门打开,萧允绎望到门外的人有片刻愣怔,很快便想起这人是他家小姑娘的表舅,叫霍齐光。 门外的人显然也没想到竟是堂堂太子爷来给他开门,吓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理论上也是该跪的,霍齐光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颤颤巍巍的道,“草民叩见太子殿下。”撩开衣摆正要下跪萧允绎扶住了他,端的是一副没有架子很好相处的晚辈姿态。 “表舅不必多礼。” 因为这声表舅,霍齐光扑通乱跳的心平稳了不少,连连点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堂屋里的人见萧允绎一直不回去走出来寻他。 见到霍齐光,余幼容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自从上次去过霍府两人便再未见过面。 她这位表舅是那种木讷老实的性子,若是没大事定不会找上门,余幼容立即迎了过去,“表舅怎么来了?” 问完她又连忙请霍齐光进屋里坐。 三人进了堂屋,余幼容准备倒茶水时才发现家里连一杯热水都没有,便打发萧允绎去厨房烧水。 吓得霍齐光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再次扑通扑通跳起来,嚯一下站起身。 “我去烧水!” “表舅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某位太子殿下似乎已习以为常,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霍齐光才局促不安的重新坐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余幼容相处,余幼容也同样是个不懂得与他人相处的人。 堂屋里安静的只剩下银丝碳噼啪轻爆的声音,最后还是余幼容先开了口,“表舅来是有什么事吗?” 经余幼容一提醒,霍齐光这才想起他来这里是真有事。 “你上次给你舅公的药很管用,现在他醒着的时候比以前多了,睡觉也踏实多了,给你舅公治病的那位大夫还一直缠着我想认识你呢!”霍齐光说这些事时语气隐隐有两分骄傲。 是那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骄傲。 余幼容很是乖巧的点点头,等霍齐光说完才说,“我这儿还有药,表舅回去时我拿给你。”许是知道这药确实对霍老爷子的病有用,这次霍齐光没再推辞。 只说了好些千恩万谢的话,最后才道出此次来找余幼容的目的,“你舅公过两日八十大寿。” 霍齐光说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措的来回搓了两下。 一边偷瞄余幼容的脸色一边继续说,“本来就准备热热闹闹的摆上几桌的,如今你舅公身体又好了些,我打算再请个戏班子来家里唱一天戏,让你舅公高兴高兴。” “应该的。” 见余幼容没多大反应,霍齐光的心情有些复杂,又憋了半天才问,“你会来吗?” 想到那位跟祖母长得很像的舅公,余幼容没怎么犹豫的点了头,“来,上次没能跟舅公说上几句话,这次他八十大寿我作为晚辈当然要去。” “哎!” 霍齐光连连应了好几声,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这时萧允绎也端着刚泡好的热茶进来了,霍齐光只顾着高兴将茶接过来便喝了一大口,烫的险些扔掉茶杯,萧允绎和余幼容同时要拿过他手中的茶杯,他却连连摆手。 “没事没事。” 心里却在想,太子殿下烧得水就是不一样,泡出来的茶都比别人烫。 喝了半盏茶后霍齐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瞧了眼余幼容,略显不安的说,“那日你舅母和表妹也来——” 他有些无可奈何,“人老了就容易心软,你舅公想着你舅舅余平远在河间府,她们母女俩如今寄人篱下日子定不好过,就让我将她们也请来了。” 若不是霍齐光提起冯氏和余泠昔,余幼容都快忘记这两个人了。 自从上次在霍府外面教训过这对母女俩,她们便再未出现过。余幼容无所谓的点了下头,“嗯,我知道了。” ** 有狐巷。 余幼容到时路两边的店铺已经将各式各样的盆栽摆了出来,有腊梅、有水仙、有蝴蝶兰,还有很多余幼容不认识的花花草草。 她记得水仙和蝴蝶兰这两种花的寓意很好,但到底是什么寓意却不知道。 一路嗅着好闻的梅花香,视线从各种颜色的蝴蝶兰上掠过,迎面升起的太阳将光芒一点一点洒下来。 走到有狐巷三分之一时,一道轻佻又有几分怪异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从路边传了过来。 “姑娘,好久不见。” “姑娘,好久不见。” 余幼容偏头便瞧见了栖杆上正歪头望着自己的绿嘴八哥,她视线掠过绿嘴八哥上方的烫金牌匾,突然想起上次送给霍齐光的那盆蕙兰就是在这儿买的。 等到视线从牌匾上收回来,余幼容已然踏进店里。 “客观随便瞧随便看,保证价格实惠——” 店主人一连串的话还没有说完,抬头突然看见走进来人的脸,惊得手上的剪刀咔嚓摔在了地上。 他疾走几步快速迎过来,“姑娘,是你啊!今日需要买些什么?”店主人一双眼睛看着余幼容直冒金光,他还记得上次这姑娘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买了一盆价值黄金一千两的蕙兰呢! 后来因为南阳王府的小世子在他店里闹了一通,只一个上午的功夫整条有狐巷都知道他开门大吉,头笔生意便赚了一大笔银子。 然后他这家一般般的花鸟店名气就打出去了,瞬间成了有狐巷不一般的花鸟店。 说起来—— 店主人笑眯眯的望着眼前这位长得赏心悦目十分标致的姑娘,他这店能有这么好的发展多亏了这位姑娘呢!!店主人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姑娘还是要买兰花吗?” 他一边问一边向余幼容介绍,“兰花本性喜暖畏寒,我这店里的蝴蝶兰都是提前培育好的花芽。” 说话间他已经搬了张椅子过来,又将暖炉移到了旁边。 “蝴蝶兰虽不是名种,但花姿优美,颜色华丽,有兰中皇后之美誉,若是姑娘喜欢,我送姑娘几盆,不收你银子!”店主人说的很是豪爽。 转念一想人家姑娘不差这几个银子,又连忙说,“若姑娘还是想要寻名种,这个季节只有墨兰和寒兰。” “墨兰也叫报岁兰,差不多在过年的时候开花,寒兰刚好是这段时间开花。” 余幼容点了下头,想起上次霍齐光看到那盆蕙兰时的反应,对这名店主人还是信任的,“要墨兰和寒兰。”她言简意赅的说了几个字后,视线一扫店铺四周,“这些蝴蝶兰都要了。” “……!!!” 店主人惊得差点跪下叫这名姑娘“爹”!他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全都要?” 余幼容再次点点头,“全都要。”随后又说,“明日我舅公八十大寿,劳烦将这些兰花——”她思考了会儿,想了个词,“打扮得喜庆些送到他府上。” “行行行,您把府址给我,我保证把每根枝上都绑上红绸带!怎么喜庆怎么来,明儿一早就准时送过去。” 倒也不必每根枝上都绑红绸带。 余幼容还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店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老板,本世子要买你店里那盆报岁兰!” 第397章 草是一种植物~ 背靠晨曦,锦衣玉带步入店中的人不是南阳小世子又是谁? 店主人心下一惊,暗道坏了,若是这位小祖宗又在他店里闹一通恼了这位姑娘该如何是好?他连忙起身想对策稳住萧易初。 “世子爷今日好早。” 打了声招呼后,店主人急得眼珠子左右来回转动,一边用身体挡住身后的人,一边说,“这还没过年呢!报岁兰也开不了花,要不世子爷再等等?我帮世子爷寻更好的墨花。” “什么意思?” 萧易初眉头一皱,听出店主人话中的不对劲,同时也瞧见了店主人身后的一块衣角。他是谁?他可是人送外号“京城大小姐”的南阳世子爷! 虽然在长歪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但这不代表他傻啊!他聪明着呢! 萧易初左右横跳一个灵活走位绕开了店主人,刚看到一个年轻姑娘的后脑勺,就被店主人火急火燎的拉开。 再次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世子爷,小祖宗,您就别折腾我了。实话告诉你吧!”店主人用余光偷偷瞥了眼身后安静坐着的人,“那盆报岁兰刚被这位姑娘买了,你晚了一步。” “姑娘?” 萧易初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打量了店主人好半天,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你别告诉我就是上次抢走本世子蕙兰的那人?!” 什么抢不抢的?那也不是你的蕙兰啊! 店主人两边都不敢得罪,一张脸青红交加,就在他想着该如何化解这场危机时,萧易初成功绕过他蹦到了余幼容面前,“那盆报岁兰是本世子先看上的,你——” “草!” 他吓一声猛地往后蹦了一大步,接着声音陡然一转心虚的解释,“草是一种植物~老板,你们店里卖草吗?” 瞧着小世子前一刻还咄咄逼人,转眼功夫便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店主人一脸懵,正想问他要什么样的草,又听萧易初怂怂的说,“哎呀呀~差点冲撞了自家人~” 生意人哪有不精明的。 就这么一句话店主人便明白了小世子这般是为何!他一颗心落了下来,试探着问,“世子爷跟这位姑娘认识?” 萧易初随口应道,“嗯,我祖宗。” 话音未落,一道冷飕飕的视线斜了过来,“世子慎言。”轻飘飘的四个字威慑力十足,萧易初也立马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大不敬的话—— 他的祖宗可是—— 他憨憨的笑了两声,“是我口不择言。”说完已经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又往余幼容面前蹭了蹭。 “原来上次那盆蕙兰是你买走的啊?”他就说嘛!京中哪家千金那么大手笔,一盆花豪掷千金,如今真相大白他觉得若是眼前这位的话,合情合理! 毕竟人家可是住在成贤街那种地段的人。 萧易初伸手想扯住余幼容的袖子撒娇,指尖还没碰到布料就被对方避了过去,他也不介意。 嗲着声音说,“你就将这盆报岁兰让给我嘛~”他昨晚上不小心砸了他父王一盆墨兰,想再买盆差不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去,这样一来他父王就发现不了了。 他就能少挨一顿打了。 余幼容无动于衷的瞥了眼萧易初,出口的话也冷冰冰的。 “不让。” 若是换个人萧易初一定会再缠上一缠,闹上一闹,但眼前这个——他不敢!他前段时间三天两头跑去成贤街想要海东青,结果不管是余幼容还是温庭都没有给他好脸色来着。 这两人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 萧易初很识时务,“好嘛~不让就不让。你买兰花是要干嘛呀~” 他没在他们家看见什么兰花啊!若是看见他早就知道当初抢走他蕙兰的就是眼前这人了。 余幼容懒得再搭理萧易初,丢了厚厚两叠银票在桌上,问店主人,“我今日就带了这么多银票,你数数够不够,不够的话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去那儿取。” 店主人只瞄了一眼那叠银票,便连连应声,“够够够。” 余幼容没接话,一直等到他数完才告诉他霍府的地址,然后打着哈欠走出了这家花鸟店。 怕来晚了好的兰花被人买走,她特意起了大早,现在困着呢!她要回去补眠。 看前面的人哈欠连天,任萧易初再闹腾也没敢在这个时候烦她,默默跟在她身后到了成贤街,又默默跟着她走进堂屋,最后默默看着她躺在摇椅上睡着了…… 余幼容一睡着,萧易初便兴奋了起来。 原本安静如鸡的人立马蹦跶到了海东青面前,又是啾啾啾——又是唧唧唧——逗了好半天鸟。 他还想吹两声口哨,余光瞥了眼摇椅上的人硬是将噘起的嘴又噘了回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余幼容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双手托腮望着她的萧易初,这一幕似曾相识,竟跟小十一守在她床前的神态如出一辙,她拧着眉稍稍直起身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萧易初合上正想打哈欠的嘴巴,一本正经的撒谎,“我突然想起来,我父王给你下了好几次请帖,你为什么不接啊?” 请帖? 余幼容拧着眉想了半天,好像是有这么件事。 那日在国子监,花月瑶出面证实《暗香疏影》《昔年妆》《春色》是余幼容所作后,《美人图》的事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而与《美人图》息息相关的《烟雨图》和《烽烟图》作画是谁,不言而喻。 南阳王自得了《烽烟图》便一直在寻找作画之人,哪成想到找来找去这人竟就在他身边。 为此他特地写信给玄慈大师求证,结果那老秃——咳咳—— 竟然早就知道了!! 原本南阳王是准备亲自上门拜访余幼容的,又觉得不够正式,于是正儿八经的派人来成贤街递了请帖,哪知一次没回应,两次也没回应,那些帖子全都石沉大海了。 萧易初见余幼容似乎想起了这件事,苦大仇深的说。 “我父王头发本来就不多,就因为太子妃不肯接他的请帖,让他本不茂密的头发雪上加霜!” 萧易初说的言辞切切,声情并茂!就差抹眼泪了。一只脚刚踏进院中的南阳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就挺秃然的—— 第398章 又欠收拾了 翌日,十月十五,霍老爷子八十大寿。 一大清早有狐巷花鸟店的店主人便请了一批人浩浩荡荡的将绑了红绸带的各种兰花送去了霍府。 不止是余幼容买的墨兰、寒兰、蝴蝶兰,店主人也想对这位舅公表达下自己的心意,将店里品相不错的花能送的全送了过来,只有这样才能留住那位大主顾啊! 霍齐光被老管家叫出来看到这么多盆兰花时,惊得困意全无,随后便想到定是他那表外甥女送来的。 这次霍齐光同样没拒绝,比起送金银玉石这些兰花要容易接受得多。 虽然这些兰花并不便宜。 在店主人的帮助下兰花们很快便进了霍府,霍齐光本想留店主人吃饭,店主人哪里好意思,借口店里没人婉拒了霍齐光的好意。等送走店主人,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来了。 霍齐光喜欢兰花是受霍老爷子影响,他俩的好友中自然也不乏爱兰之人,见到满园兰花。 皆惊了惊。 以霍家的情况哪有闲钱买这么多盆品相极佳的兰花?于是众人旁敲侧击的追问霍齐光这些兰花哪来的。霍齐光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说是外甥女送的贺礼。 这些人是知道霍齐光有个才貌兼备的外甥女的,同时也听说前些日子似乎闹掰了…… 冯氏带着余泠昔来霍家时,从踏进大门便接收到了无数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眼神,甚至有些主动上前打招呼的。 自从跟霍家关系恶化,又因宋慕寒从余泠昔房中跑出来而被冯家不待见后,冯氏和余泠昔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般众星捧月的感觉了。 一时间又恍惚又雀跃。 “娘——他们这是怎么了——” 冯氏安抚性的拍了拍余泠昔的手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女儿要样貌有样貌,要才情有才情,琴棋书画哪样不精哪样不通?之前是他们全都瞎了眼。” 她视线扫了一圈,高傲的扬起头颅,“如今你又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便想起我女儿的厉害了。” “是这样吗?” 余泠昔起初还有些心慌意乱,一路备受瞩目后情绪也激荡起来。她说服自己,没错,这些人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除了是被她吸引而来她想不出任何其他原因。 来者是客,即便先前有过不愉快,霍齐光依旧好茶好水的招待了这母女俩,又让自家儿子带她们去见霍老爷子。 霍家的亲朋好友看在眼里,已经认定这母女俩又跟霍家重修于好了。 至于怎么重修于好的——看这一院子的兰花就知晓了。 余幼容差不多是跟冯氏母女前后脚来的霍府,她穿着打扮不如余泠昔明艳,又刻意收敛了气息。 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进到会客厅原是想跟霍齐光打声招呼的,奈何霍齐光忙着招待客人,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交谈,她远远的望了一眼便找了个角落独自待着。 许是太无聊,背倚着冰冷的墙壁扯出袖中的红线翻起花绳,十指翩跹,眼花缭乱,翻的很不走心。 霍齐光心里一直记挂着余幼容,等到周围的人散了,立即准备出门去瞧瞧她来了没有。 刚迈出脚步便瞧见了角落处穿着一身素色锦袄的人,安静的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的,只指尖的红线明艳近乎妖冶,给一片素净的她添了几分颜色。 霍齐光连忙走过去,“什么时候来的?”余幼容听到声音抬头看他。 “刚来。” 顿了顿又说,“表舅去忙,不用管我。” 霍齐光还想说什么,又有几名亲友找了过来,霍家人丁单薄,能应付的没几个,他一连回了好几次头还是被那几名亲友拉走了。霍齐光走了没多久冯氏母女回来了。 身边还围着一些姑姑婆婆,一群人有说有笑,特别是被围在中央的冯氏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余幼容视线只在她们身上一掠而过,不在意也不关心。 偏偏余泠昔刚好朝她这边看过来。 看到墙角处的人时,余泠昔柳眉狠狠一拧,抹了胭脂的娇颜白了白,下意识的去扯冯氏的袖子。冯氏不解的朝她看去,见她脸色很是难看,正欲询问发生了何事。 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余幼容,脸色也跟着黑下来,嘴里埋怨。 “怎么她也来了?” 周围的姑姑婆婆闻言立即询问她是谁,冯氏又是嘲讽又是讥笑的道,“就是我们家养了三年的白眼狼。” 一听到白眼狼三个字,姑姑婆婆们的眼神变了,一会儿功夫便脑补了一出伦理大戏。 本就闲着无聊的一群人自然是要追问到底的,于是冯氏十分乐意的将白眼狼的“丰功伟绩”讲给她们听,例如折断了她的手—— 霍家的宅子不大,整个会客厅前后不过七八步,再加上冯氏嗓门又大,想听不见都难。余幼容翻花绳的动作一顿,心想有些人就是不长教训,又欠收拾了。 但今天是舅公的好日子,闹起来不好看。 她忍着躁意,收起红绳去找霍老爷子,走到一半霍齐光便追了过来,他脸色有几分尴尬。 “你别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 “舅舅带我去看看舅公吧!” 不是表舅而是舅舅,霍齐光心里一喜,瞬间就忘了会客厅里的不快,连忙说,“好好好,舅舅带你去看舅公。”说着又笑起来,“你舅公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 巳时三刻,金光满地,风和日暖。 霍老爷子的房间也有不少人在,霍齐光来了后,众人一一向他打招呼,而后又将视线投向他身后的姑娘身上,一眼惊艳,便再移不开第二眼。 众人正欲打听这名样貌惹眼到不行的姑娘是谁,霍齐光借口老爷子累了让他们去了别处。 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三人,霍齐光这才让开身笑着道,“爹,你看谁来了?” 霍老爷子今日穿了身暗红色的厚棉衣,整个人虽歪歪的靠在榻上,但一双眼睛很是有神,使得整个人都格外的精神,光彩依旧。 因为霍齐光的话,霍老爷子努力睁着眼睛辨认面前的小姑娘,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含糊不清的说,“我认得,我认得这丫头,是念安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 第399章 对了,叫无霜—— 霍齐光以为老爷子又犯糊涂了,瞧了眼余幼容的脸色,连忙纠正他,“爹,这是念安的女儿,你再仔细看看,念安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念安?” 因为霍齐光的这几句话,本来挺清明的霍老爷子真犯糊涂了。 他歪着头看了余幼容好半天,原本有神的眼睛也黯淡下去,嘀嘀咕咕,吐字更不清楚了,“这不是念安的朋友吗?明明是啊——我记得叫——”他拧着眉想了许久。 “对了,叫无霜——”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极轻极轻,半晌又看霍齐光,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念安呢?怎么不见念安?” 霍齐光尴尬的朝余幼容笑了两声,“几年前你舅公便不大认人了,有时候连我都认错。” “嗯。”余幼容点头表示理解,同时也无能为力,有些病她能治,例如中毒和内外伤,但有些病——她拉了张凳子坐到霍老爷子旁边,乖乖巧巧的唤了声,“舅公。” 霍老爷子的反应要比正常人慢很多,就在余幼容觉得他不会回应自己时,他突然慈爱的拉住了她的手。 干枯粗粝的手掌像生命枯竭的古藤,不舒服却很踏实。 “叫错了,是舅舅。”说着霍老爷子又朝门外望去,“你娘呢?是不是又去找余平那小子了?” 霍老爷子哼哼两声,语气颇恨铁不成钢,“都快成亲的人了,怎还叫你娘操心?” 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儿话后,霍老爷子靠在榻上睡着了,霍齐光和余幼容将他扶平躺下盖好被子便出了房间。与房间里的清冷不一样,院子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霍齐光跟在余幼容身后搓了两下手,努力找话说,“你舅公看到你高兴,他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还都是些二十年前的旧事。 ** 与此同时,余幼容前脚一走,冯氏说的更起劲了,什么她母亲未成亲便生下了她,到现在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甚至害得他们余家沦落到河间府。 结果呢!她小小年纪不引以为戒,也学她母亲那样勾三搭四的,私自便与男人定了终身。 大明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未婚生子这样的事还是于情于理所不容的。 余家当年突然从京城搬去河间府,当时这些亲戚便就觉得奇怪,奈何霍家这边口风紧,什么都问不出来,久而久之这件事也就被大家淡忘了。 如今被冯氏重新提起,他们已经认定余家之所以急急忙忙偷偷摸摸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离开京城。 就是因为余念安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怀了身孕。 这样的禁忌话题是姑姑婆婆们最爱听的,于是乎一群人围着冯氏问东问西,猜测着那个让余念安怀上孩子的是谁,差不多把那一辈的人全猜了一遍。 好不热闹。 聊完了这些,话题一转,姑姑婆婆们又顺势聊起了一旁温婉恬静的余泠昔,无非是生的好样貌,可许了人家之类的。 说着说着自然而然要说到满院子的兰花,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又酸又妒的咂舌,“泠昔定许了个不错的人家吧,要不然哪买得起这么多兰花?” “是啊,我刚才可听说了,这随随便便一盆就要百两银子呢!” “我夫君说最贵的那盆报岁兰价值千金,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啊!”这名妇人说着凑近了余泠昔。 讨好且谄媚,“泠昔啊!以后有什么好处可千万别忘了婶婶啊,都是一家人不是!” 兰花?什么兰花? 冯氏和余泠昔这时才注意到庭院周围的多盆兰花,她俩心中先是迷茫,很快便想起上次在霍家门外闹时余幼容送霍齐光的那盆一千两黄金的蕙兰。 当时冯氏还差点摔了那盆花呢! 阳光正好,余泠昔却突然觉得手脚发凉,她扯了个不怎么自然的笑,试探,“你们怎么知道——兰花是我——” 她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已有人等不及抢先回答她,“你表舅都告诉我们了,是他表外甥女送的贺礼,不是你还能有谁?那个朝三暮四不学好的野种——野丫头吗?” 说话这人一副你就别瞒我们了,我们什么都知道的神情。 怀疑是一回事,确认又是另一回事,此刻余泠昔的脸已经煞白一片,难怪——难怪她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不对。 原来—— 她紧紧攥着拳头,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就在她准备甩袖离开时,冯氏连忙拽住她又是使眼色又是含糊其辞的道,“瞧你们一个个说的,我们泠昔不是那样的人。” 顺利留住余泠昔后冯氏继续说,“实不相瞒,我们泠昔跟当今太子殿下还有些交情呢!去过皇宫,还见过皇上。” 什么? 皇宫、皇上、太子殿下这几个词单拎一个出来都足够震撼,何况还是同时出现? 对于京中的人来说,皇家很熟悉又很陌生,他们是天子脚下的子民,时不时的总能听到一两句从皇城里传出来的事,真真假假,无从论证。 然而仅仅是这一两句不知真假的事就足够他们茶余饭后议论上好几天的了。 如今听得余泠昔竟然进过皇宫,还认识皇上和太子殿下,一个个惊讶的话都说不出来,缓了半天才有人追问。 “是太子殿下带你去的吗?” 这一次冯氏没再替余泠昔回答,只拽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些,接着便如愿听到了余泠昔娇滴滴的声音,“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陪我,是五殿下带我进的宫。” 乖乖!怎么又来了一个五殿下?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能唬人,不止是姑姑婆婆们,周围听到这段对话的人皆朝余泠昔投来了钦佩的眼神。 随后他们便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京中流传的一则谣言。 说是大明朝未来的太子妃是个从小长在乡野的丫头,引得不少朝臣联名反对,那个丫头好像就是来自河间府,莫非—— 他们看余泠昔的眼睛瞬间亮晶晶,难掩内心狂喜,一个两个的心思昭然若揭。 后院中,霍齐光实在找不到话跟余幼容聊,便打算说两件她娘余念安幼年的事,尚未开口。 老管家从前院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几步路便跑得脸煞白,一句话喘了三喘。 “老爷——你——你快去前面——看看吧!” 第401章 传言也不尽然都是假的 萧易初这声不轻,厅里厅外该听到的人全都听见了,一个个脸色变得要多古怪有多古怪,特别是方才出言不逊的那几名妇人。 她们白着脸慌乱无措的看看余幼容又看看萧易初。 “世子爷,你搞错了吧,她哪是什么太子妃啊?太子妃在你旁边呢!”说着她们几人便将视线投到了余泠昔身上。 想要让她出面给她们作证。 也不知余泠昔冯氏母女俩是不是故意的,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几名妇人顿时更惊慌了,出口的话像是噼里啪啦的炮竹,“泠昔,你快告诉他们,你跟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因为这句话,众人也跟着看向余泠昔,最爱凑热闹的萧易初眼睛亮了亮,忙追问道,“什么关系啊?” 余泠昔对上萧易初的目光闪躲了下,强装镇定的回,“民女与太子殿下有过几面之缘。” “几面之缘啊~” 萧易初拖着音长长“哦~”了一声,再结合方才那几名妇人对太子妃的诋毁,差不多看出了这几人中的猫腻,他作天作地还嘴碎的传言可不仅仅是传言—— “见过几面也不奇怪。”萧易初说着又问还站在厅外的霍齐光,自来熟的认亲戚,“表舅也见过太子殿下吧?” 霍齐光不懂萧易初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一脸茫然的点点头。 “就是说嘛!作为太子妃的家人——见过太子殿下不奇怪啊。”说到这儿他眉开眼笑的继续问,“既然你父亲跟太子妃的母亲是亲兄妹,你跟太子妃的关系应该也很好吧?” 余泠昔气都不顺了,声音仿佛堵在了喉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跟表姐的关系自然是好的。” “她骗人!” 听到这里,姑姑婆婆们不依了,“就是她娘告诉我们这小杂——”说话的这人声音陡然一停,狠狠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再开口谨慎多了。 “是她们俩跟我们哭诉太子妃如何如何的不好,要不然我们哪里知道什么手断了,什么没成亲?还有还有,她们还说进过皇宫见过皇上和五殿下,世子爷,民妇所说句句属实啊!” “还有这回事啊?” 萧易初声音一扬,眯着笑眼望余泠昔,“她们说的你可认?” “世子,我——”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萧易初根本就不给余泠昔狡辩的机会,再次问那几名妇人,“这么说是她们两人恶语中伤太子妃和太子妃的娘,还到处散播谣言陷太子妃于不义?” 见世子爷站到了她们这边,几名妇人猛一点头,连连应是。 接着又恶狠狠的瞪余泠昔和冯氏两人,让她俩见死不救,让她俩坑害她们!现世报就是这么快! “世子爷,你别听这几个老虔婆瞎说八道——” 萧易初很是嫌弃的看了眼冯氏,打断她的话,“本世子不喜欢跟丑的人说话,瞧瞧你的鼻子眼睛嘴巴,还挺有个性,各长各的,谁也不服气谁似的。” “……” 冯氏被噎的脸都白了,萧易初那边还没完,“就你这德性,屎壳郎看到都得眼前一亮!” 厅外有人忍不住噗呲笑出声,一大半的人都在憋笑,就连南阳王也一脸震惊的望着他家儿子。 他一直知道他家儿子这张嘴厉害,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却也是第一次当面看他怼人,觉得畅快的同时心中很是惆怅。虽说他平时弄弄花弄弄画也没多大志向。 但好歹外人眼里他还是有个王爷样子的,他家这儿子就—— 南阳王默默摇头。 丝毫不知道被自家父王嫌弃了的萧易初才刚刚进入怼人状态,“太子妃也敢诋毁,本世子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说你傻呢?你是不是摇摇头都能听见大海的声音?” “多去晒晒太阳吧,晒黑点就没人骂你是白痴了。” “……” 就在萧易初怼的正尽兴时,余泠昔白着张脸护在了冯氏面前,“求世子不要辱我娘,有什么不快不满尽管冲着我一个人来。” “呦,你这么能你怎么不上天啊?” “你——” “你是家禽吧?咯咯咯咯的在打鸣?话都说不清楚!鸡都比你强!” 饶是余泠昔口才不差,对上萧易初也败下阵来,一张娇俏的脸黑白交加,好不精彩,可奈何她已经闭上嘴不再说话,世子爷依旧不愿放过她,“还有事吗?大婶。” 霍齐光今儿是请了戏班子的,此刻戏班子的人已经到了,戏台顾不上搭,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热闹。 还唱什么戏啊?人家世子爷说的比他们唱的还有意思哩! 霍家的亲朋好友们差不多也是这个想法,传言也不尽然都是假的,这位南阳小世子果真嘴碎,怼天怼地气死人不偿命。 余泠昔和冯氏被揭穿了谎言还被骂了大半天,哪还有脸留在这里,正准备灰溜溜的离开。 一直沉默的余幼容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等一下。” 其他的她可以不计较,但是余念安舍命救了她,哪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你说我娘什么?”余幼容语气挺平静的脸上也没太多表情,但不知为何就是令人怵得慌。 冯氏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本想说“我说错了吗?若不是她跟男人厮混哪里来的你这个野种?” 尚未开口一旁的余泠昔便狠狠掐了下她的胳膊,抢在她前面开口。 “表姐,我娘毕竟是你的长辈,即便有错作为晚辈也不应当如此咄咄逼人吧?”她声音又轻又柔,委屈的语气仿佛遭受了多大的不平似的。 余幼容视若无睹,冷声,“造谣一张嘴,就因为你娘这个错,我娘死后也要蒙受不白之冤。” 厅里厅外看热闹的众人突然沉默了,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认识余念安的,记忆中,那是个天真烂漫热心漂亮的小姑娘…… 比起勾三搭四与男人厮混,仔细想想他们更愿意相信—— 那个男子发生了什么意外无法迎娶余念安,偏偏余念安重情,不顾世俗眼光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余泠昔轻咬贝齿,泫然欲泣,“表姐想怎么样?” 余幼容轻轻瞥她一眼,“今日是舅公寿辰,见血不吉利。”她说着视线又轻轻移开了,问不远处站着的人,“太子殿下,可否借萧侍卫一用,将这两人送去大理寺?” 第402章 这手——他握住就再不松开了 听太子妃说要用自己,萧炎差点就冲过去跟她说,用吧用吧,不必借。 余光瞄到他们爷冷飕飕的眼神,又控制住了亢奋的心情,只不过右手已经搭在别于腰间的刀鞘上,就等着殿下一声令下他就将那两个坏女人送去给君大人。 大理寺这几日没受理什么案子,除了看管好孟夏和神机营的那名刺客,以及吊住杜仲的命。 君怀瑾很是清闲。 闲到在大理寺前连摆了三日桌子施粥布善,起初还有闲言碎语说君怀瑾是在掩饰早先丢失死刑犯一事,到了第二日这些不中听的话便全部消失了。 天寒地冻的,谁会跟免费的热粥包子过不去?管他什么死刑犯,横竖跟他们没关系。 太子殿下几个字一出便在人群中炸开了,众人纷纷扭头朝身后望去,在看到背光而立的人时皆陷入了恍惚。 此刻已过了午时三刻,金光自那人身后照过来,将他的面容藏在阴影里。 寒光浮于锦衣之上,丰姿隽秀。 即便看不清模样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独属于上层统治者的气息,明明只静立在那方什么都未做,便叫人徒然生出一股胆怯畏惧之意,不敢多看。 这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帝王家的不可侵犯。须臾,众人皆下跪,山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萧允绎抬手,让众人起了身,接着又朝人群中央的余幼容伸手。 因这一动作,原本围在余幼容身边的人唰一声往四周散开,将她独独空出来。余幼容看着不远处那人的指尖,久久没有迈出一步,心底却已然明白了他此刻的用意。 他是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她才是他的太子妃。 头顶上方的骄阳一点一点前移,阳光终于洒落在那人的额际,罩在他脸上的阴影顷刻散去。 光影掠过他的眉梢掠过他的眼睫掠过他的鼻翼——处处高贵,处处清华。 绝美至极。 恍惚,胆怯,畏惧,再到惊为天人的情绪似乎无需转变,不敢多看也变成了移不开目光,这个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原来如此好看的嘛? 感觉到周围人隐隐激荡的情绪,特别是年轻女子赤|裸裸的倾慕视线,余幼容皱皱眉吁出一口气,终是迈出了第一步。 步伐不缓不慢,到了萧允绎面前后直接将冻得冰凉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不动声色的握了握。 金风玉露,天造地设。 携手并肩而立的两人谁也没有将谁的光芒遮掩,又交汇成了另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萧易初嘴角疯狂上扬一脸慈母笑,一个没忍住就吹了两声口哨。 被他父王一记无情头槌打的闭了嘴。 也因为他这么一起哄所有人终于回过神,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般配的两个人呢!怎么之前他们就没发现余家这丫头有当太子妃的潜质呢?明明她穿的戴的长的—— 不起眼三个字刚在他们脑中浮现,又被他们迅速打散了,太子殿下|身旁杏眸微挑仙女似的人哪不起眼了? 萧允绎牵着余幼容的手缓缓往前径直走到霍齐光面前,极恭敬的唤,“表舅。” 霍齐光一脸惶恐,连连答应。 然后萧允绎才又看向一旁的南阳王,叫了声“皇叔”。其实语气差不多,但南阳王就是听出了他的敷衍,毫不在意形象的翻了个白眼,还用鼻孔哼哼了两声。 这差别待遇! 做完这些萧允绎似乎才想起还有余泠昔和冯氏两个人,他视线轻轻从这两人身上掠过,吩咐萧炎。 “先送去大理寺让君大人审审。”说完这句他语气稍顿,接着又道,“藐视皇族,以下犯上,其罪当诛。”萧允绎幽幽说出这十二字,音质温润如溪水击玉,很是悦耳。 但听在余泠昔和冯氏耳中却如地狱鬼呓,惊恐写在脸上,冯氏不管不顾的大声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饶命啊!” 萧炎将要冲过来的人挡了回去,腰刀横在身前,“挑衅天家威严前,你就没想过自己只有一条命?” 哦豁!萧侍卫出息了咯! 萧易初很是欣赏的瞅了两眼萧炎,心想难怪十一现在喜欢跟他玩。 从发现萧允绎开始,余泠昔的视线便没从他身上移开过,对他这张脸也丝毫不陌生,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她都是想着他的音容笑貌惊醒的。 只要一想到在河间府时她明明有机会亲近这个人抓住这个人,她便后悔难以附加,恨得牙疼肝疼。 她向来自视处处比余幼容强,若先遇见太子殿下的是她——若是她的话…… 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她余泠昔了!她视线胶着在面前两人相握的手上,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指印。 直到被冯氏撕心裂肺的求饶唤回神思。 冯氏一边跪在萧允祈面前哭得要死要活一边去拉余泠昔,让她也跪下求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饶过她们。 跪太子殿下天经地义,但余泠昔不愿低余幼容一头,不愿在她面前下跪,对冯氏的哭喊无动于衷,只一双剪水眸子紧紧盯着萧允绎,贝齿咬白了涂了胭脂的唇。 萧允绎本就不打算饶过她们,跪不跪没区别,他只拧了下眉,旁边的萧炎便看出他们爷不耐烦了。 立马将余泠昔和冯氏押下去。这个时候余泠昔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等你看清她的真面目,等你明白她败絮其中,太子殿下还会如现在这般眼里只有她吗?她不配!徐二小姐能当太子妃,姜大小姐能当太子妃,就她不配!” 余泠昔声嘶力竭吼红了眼睛,若不是被萧炎束缚住双手,恐怕就要朝萧允绎那边扑过去。 怎么总有人说她不配当太子妃? 萧允绎眉心拧得又紧了些,这些人哪里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才一步一步走进他家小姑娘的心里。 这手——他握住就再不松开了,她不配?心里这样想也说了出来,“她不配谁配。”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平静的陈述,除了她谁也不配。 萧易初捧着自己的小心脏又想吹口哨了,不过碍于他父王突然瞥过来的警告眼神,他忍住了。 但忍得住吹口哨却忍不住怼人的强烈欲|望。 第405章 酒果然是个坏东西! 翌日,可能是身处陌生环境,一向不睡到天光大亮不会醒的人早早睁开了眼睛。 余幼容撑着床缓缓起了身,不等坐稳一阵天旋地转感袭来。她仰面笔直朝后倒去,在后背撞击到床上前落进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冷冽梅花香倏然钻入鼻间,使得前一刻还在晕的人清醒了不少。 “这是哪儿?” 确认怀中的人无恙,萧允绎才回答,“你娘的房间。”接着又提醒她,“你昨晚醉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却还是忍不住去碰去沾,她偶尔的小孩心性真是—— 萧允绎无奈摇头。 随后又突然想起,似乎每次她醉酒他都在场,他是不是可以自以为——是因为他在所以她才会觉得醉了也没有关系呢? 余幼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记起了昨晚喝果酒的事。 对上面前人无奈的眼神,她本想解释的,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抿了下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掀开被子下了床,冷气瞬间涌来冻得她一阵哆嗦,萧允绎立即拿过轻裘裹在她身上,帮她系好带子随口说了一句,“昨晚,你一直叫我哥哥——” 余幼容眉心一跳,不太相信,“是吗?” 她努力想了会儿喝完果酒之后的事,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记得昨晚我一直在做噩梦。” 余幼容蹙眉,很是烦躁的说,“梦到哮天一直舔我,推都推不开。” 萧允绎:“……” 脑子清醒后眼前终于不再雾雾蒙蒙的,这时余幼容才看清萧允绎的脸,眉心狠狠一拧,她视线晃了一圈,最后落在他下巴上那圈明显的齿印上。 可能是因为刚刚才提起哮天,她脱口而出一句,“你这是被狗咬了吗?” 说完又意识到这是人的牙印…… 昨晚她醉了后萧允绎应该片刻不离身的陪着她,那他下巴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不言而喻。 她居然骂自己是狗?余幼容烦躁的咬着下嘴唇,有些不敢去看萧允绎。 酒果然是个坏东西!不仅乱性还害人! ** 桃华街,暖阁。 萧炎、萧黄、萧蚩、萧尤并排站在萧允绎面前,萧允绎的这四名近身侍卫皆是长相偏冷硬刚毅之人,就连萧炎正经起来也是一副沉稳老道模样。 萧黄先开口汇报了千机阁与神机营的合作进度,目前第一批五雷神机已经制作完毕,正进行最后实战检测。 这件事本该是千机阁和神机营的事,偏偏京营那边也要插一脚。 武宣王萧允拓以学习为名求得嘉和帝准许大将军秦昭也参加了这次的检测……萧允绎听完后点点头,没发表意见,只让萧黄继续留在千机阁。 接着萧蚩又上前。 “殿下,属下查到晏院使可能藏身于天下第一庄。” 萧允绎的注意力在可能二字上停留片刻,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么说还不确定?”一般未经确定的事他们不会汇报到他这里,萧允绎抬头看向萧蚩,“怎么回事?” “属下查到四年前晏院使曾现身于一个小村落,后来被一群人追杀再次下落不明,线索便断了。” “被人追杀?” 谁要杀晏殊? 萧蚩肯定的点头,语气笃定,“属下已去过那个小村落,找到了当时晏院使所住之地,发现几张药方。”萧蚩说着从腰封中拿出几张折叠好的纸展开递到萧允绎面前。 “属下查实这药方确实是晏院使的笔迹,请殿下过目。” 这段时间萧蚩的任务便是找出晏殊,对于他的身形样貌甚至于笔迹喜好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萧允绎接过药方匆匆扫了几眼,沉默半晌,问,“左右邻居如何说?” “村民说晏院使的邻居是一对母女,同晏院使的关系极好,只不过——”萧蚩神色不太好,“晏院使再次失踪没多久,那对母女也跟着不见了,之后再未出现。” 片刻后萧蚩又说,“属下怀疑,那对母女便是十九年前晏院使带去天下第一庄的女子和婴儿。” “这么说晏院使一直跟那对母女在一起,却是以邻居身份相处?” 萧蚩点头,“没错,属下还打听到,那对母女姓余,除了晏院使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也从来没见过有亲戚上门。” 竟然姓余—— 萧允绎沉默的空隙,萧尤接话道,“天下第一庄前庄主百里无霜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京城,属下查到她曾与晏院使有过来往,但萧蚩所说那个带着婴儿的女子并非她。” 说到这儿,萧尤和萧蚩对视一眼。 “天下第一庄现任庄主百里无忧近日被凤栖坞分去注意力,属下同萧蚩才有机会潜入天下第一庄。” “我们发现天下第一庄有处禁地,甚至连庄内弟子也严令不得入内。” “禁地外机关重重,我们进不去故无法得知晏院使是否藏身于禁地之中。”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只差最后见到人而已。 萧允绎突然起了兴致,“怎样的机关,竟能拦住你二人?” 萧尤和萧蚩再次对视一眼,萧尤回答,“那些机关似乎出自于千机阁的唐老爷子唐允之手。” ** 这一日,宫中也出了件大事,自幼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养好身体的十皇子萧允承,突然吐血昏迷,太医院的御医们几乎全守在那儿,至今未醒。 作为太医院院判,陆离自然也在。 只是确认过毒性后陆离便沉默了,并且很是心虚。余幼容前几日从太医院拿走了哪些药材他比谁都清楚,而十殿下所中之毒好巧不巧就有她拿走的那几种。 第406章 宫墙之内深似海 巧合?陆离不信。 陆离能诊断出萧允承是中毒,别的御医自然也能诊出,所幸他们并不知道药材之事,根本就不会将这件事往身在宫外的太子妃身上想。 等到御医们一个一个诊断完毕却无一人知晓萧允承所中是何毒时,他们将视线转向了陆离。 其实陆离也不知道这毒药究竟为何,他不过是恰好知道这几种毒性罢了。 陆离回视众人,默默摇头,“先护住十殿下心脉,阻止毒性蔓延扩散,至于解毒——”话语一顿,他说,“需先确认这究竟是何毒才行。” “听院判的。” 众御医纷纷应声,商议结束这才吩咐人打开殿门让康嫔娘娘进来。 殿门一开,康嫔惨白着脸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她视线先是落在床上昏睡的萧允承身上,随后又转向静默一旁的陆离,“陆院判,允承这是怎么了,他的病不是好了吗?” 事关重大,陆离本不该隐瞒康嫔,可他又担心此事真的跟太子妃有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陆离久久沉默,康嫔的心跌进了湖底深渊,脸上是独属于一名母亲的痛心。 她很是狼狈的跌坐在凳子上,自言自语,“不是已经好了吗?不是已经解毒了吗?怎么又——怎么又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因为这些年她把允承的身体拖垮了? 是因为她?允承才…… 望着这样的康嫔娘娘,陆离有些不忍心。 这十几年十殿下的病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康嫔对十殿下的爱护体贴他全看在眼里,所以当知道极有可能是康嫔换了十殿下吃的药时他比谁都震惊。 在他看来,康嫔宁愿伤害自己也绝不会伤害十殿下,可是—— 就像太子妃所说的,十殿下的药一直是康嫔娘娘的人亲力亲为,谁敢在永和宫里动手脚? 再者,既然他们已经将换药之事告诉她,她为何不愿追究? 陆离叹息着又将视线从康嫔这儿移到萧允承那儿,他看不懂康嫔,更看不懂十殿下,想到他很有可能早就知道药有问题,却一直不说,还将有问题的药全喝了…… 宫墙之内深似海。 这是陆离进宫那日起便知晓的事,只是人心都是肉做的,对于这位他多次从阎王那儿夺回命来的孩子,总归是偏爱疼惜些的。 “院判?” 站在陆离身后的几名御医以为他是不忍心告诉康嫔娘娘真相所以才欲言又止,但隐瞒皇子的病情可是大忌,稍有不慎要掉脑袋诛九族的,他们可不愿跟着冒险。 于是唤了声院判提醒陆离后,便将实情告诉了康嫔,“娘娘,十殿下这是中毒了,至于是何毒,微臣们愚钝,不知。” “中毒?” 康嫔的脑子有片刻混沌,很快又明白过来,“你们是说允承中毒了?不知是何毒?” 赤子心一事当初康嫔和萧允承并未声张,即便是嘉和帝都未告知,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且中毒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远大于弊端。 当初的康婕妤因诞下皇子才被封为昭仪,却依旧住在景仁宫侧殿。 后来是因为十殿下自幼体弱多病,皇上怜惜他们母子才又册封为康嫔,得以搬进永和宫,成了一宫之主。 若是告诉嘉和帝萧允承并非先天不足,而是遭歹人毒害。 嘉和帝顶多发怒彻查,并不会继续在康嫔母子身上多花心思,甚至可能因为萧允承的毒被解了。 而收回先前对这个病弱儿子的怜惜。 如此得不偿失之事康嫔自然不会做,所以这些御医根本就不知道允承的先天不足是因为中毒,那他们此刻所说的中毒便不是赤子心,而是允承又中了其他毒。 难怪陆院判欲言又止,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他根本没法开口,康嫔的脸色变了又变,很是难看。 只是这一刻她反倒比之前镇定,就在众位御医以为康嫔娘娘接受了这件事后。 康嫔突然发疯似的跑出了永和宫。 永和宫外,萧允绎与余幼容站在隐蔽处,看着康嫔跑远后才慢悠悠走出来,余幼容问身旁的人。 “那个方向是何处?” “景仁宫。” “果然。”余幼容抱胸若有所思,“她怀疑是景仁宫那位下的毒,找她对峙去了。”而且以康嫔此刻的状态怕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她瞧了眼身旁的人,“殿下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其实今日在宫中遇见萧允绎是个意外,原本余幼容自个儿蹲在永和宫外等着鱼儿上钩,结果鱼儿没来。 先等到了萧允绎。 她本想寻个借口将他打发走,等事情有眉目了再告诉他,可尚未开口康嫔已经疯疯癫癫从永和宫跑了出来。太子殿下岂是好糊弄之人? 余幼容懒得再编造谎言,索性邀请他亲自去景仁宫看看。萧允绎握了握她冰凉的手。 “既然有热闹,当然要瞧瞧。” ** 景仁宫。 康嫔一路横冲直撞跑进了外殿,立即有太监宫女跑过来拦她,却碍于对方的身份只能口头阻止,“康嫔娘娘,您今儿怎么来了景仁宫?您先在这儿坐会儿,奴婢们去通禀娘娘。” 许是这段时间横在她与萧允承之间的矛盾终于有了宣泄之处,康嫔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通禀什么通禀?本宫现在就要见她!谁敢拦本宫?” 她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小宫女,抬脚便要继续往里闯,又有两名公公拦上来,“康嫔娘娘,您发发善心不要为难奴才们,奴才们这就替您去禀报娘娘。很快就回来。” “善心?善心有何用?” 康嫔突然大笑起来,表情有几分狰狞,“当初本宫就是念着她的好,才让她有机会害了允承!” 这等惊世骇俗的话哪是他们这种下等人听得的?拦路的太监宫女吓白了脸跪了一地,恨不得捂住耳朵,就怕被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小命不保。 “妹妹这些年是越发不晓得自己的身份了。” 就在外殿中的人一个个皆颤颤巍巍的垂首跪着,大气都不敢出时,宁妃被嬷嬷扶着从内殿走了出来。 第407章 一瓶是毒药,一瓶是解药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宁妃冷眼斜向康嫔,处变不惊的坐到铺了兽皮的榻上。 不亏是后宫四妃之一,气势比康嫔高出一大截,一言一行越发衬得康嫔疯子一般。 除去戴皇后、颜皇贵妃、顾贵妃,后宫中共就四人得了妃位,贤妃、敬妃、宁妃和庄妃。 贤妃求得嘉和帝允许在延禧宫搭了座庵堂,吃斋念佛了好些年,从不参与后宫中的这些是是非非。而敬妃在冷宫中自缢,庄妃因萧未央偷窃一事被贬为庄嫔。 以至于宁妃在后宫中的地位涨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有与顾贵妃并驾齐驱的苗头。 再加上儿子也争气,这些年东征西讨手握兵权,在十一位皇子中所受拥护程度仅次于太子殿下和晋亲王。 康嫔怔了片刻,再看向宁妃的眼神火光滔天,脸上表情又狰狞几分。 “体统?你一个连婴孩都不肯放过的毒妇也配跟我讲体统二字?傅子佩,我就问问你,你配吗?” “闭嘴!” 一向和善直爽的宁妃眼中闪过一丝戾气,端庄的神情险些绷不住,她深呼吸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再开口依旧严肃,“景仁宫岂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最清楚!” 康嫔一副要同归于尽的姿态,上前直逼宁妃,“上次我来问你赤子心的事,你顾左右而言他,若不是心虚你为何不敢说实话?还好心劝我不要作没了皇上的恩宠。” “而且前些日子我想起来了——” 闹到这个地步,康嫔已经没什么好怕的,她只怕没将宁妃拉下云端,脑袋清明后,疯癫状态也收敛了几分。 不等宁妃给她看座,她便自个儿坐到了一旁的胡椅上。 继续刚才的话,“允承出生前的那几个月,有名号称你母族那边的女子来看过你好几次,我记得她家就是开医馆的,好像叫什么仁心堂。” 那时康嫔与宁妃的关系已有些破裂,但却不至于太过疏离,所以当宁妃让那名女子给她诊脉看胎象时。 她虽有几分警觉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现在再想起来—— 这世间哪有那么巧合之事?她住在景仁宫侧殿一两年也没见那女子出现过,她一有孕便每隔两三月就要来一次?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 “本宫当年好心请信得过的大夫帮你保胎,你居然恩将仇报反倒怀疑本宫!” “谁知道你是不是好心?” 康嫔冷笑,猜忌的种子深埋后迅速生根发芽,长出名叫仇恨的果实,眼下她已认定当年的事就是宁妃所为。 甚至于将她头胎明明稳固了却意外流产这件事也安在了宁妃身上。 看着这样的康嫔,宁妃只觉得不可理喻,“凡事要讲究真凭实据,可不是任由你一张嘴胡诌。” “你就是欺我没有证据,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想深究也很难再找到蛛丝马迹。”可她既然敢来景仁宫,就没想咽下这个哑巴亏! 康嫔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紧紧盯着正座之上的宁妃。 半晌开口,“赤子心这种毒是真,陆院判可以作证,那名女子也是真,进出宫门总有人见到过。” 话语一顿,康嫔笑了,“至于那什么仁心堂,也做不了假,你唯一漏算的便是陆院判竟然会查出允承不是先天不足而是中了赤子心后营造的假象。赤子心,好一个赤子之心!” 内殿屋顶上,余幼容双手紧紧箍住萧允绎的手臂,萧允绎的胳膊也紧紧环在余幼容的腰间。 听了半天的戏也没个结果余幼容皱皱鼻子,“这宁妃倒是个稳得住的性子。” 后宫里的这些娘娘们,余幼容只对褚昭仪和宁妃印象不错,两人皆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当初萧未央阴阳怪气恶心人时她们俩还看不惯来着。 没想到—— “殿下怎么看这件事?” 萧允绎几乎没思考,“目前宁妃是最有嫌疑之人,只是仁心堂被查封,若那名女子真是宁妃母族的人还有机会找到,若不是——”萧允绎摇摇头,无疑是大海捞针。 余幼容很是认同,“那就只能先逼宁妃认下这次中毒的事了。” ** 十殿下病重,康嫔跑去景仁宫大闹一通,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嘉和帝耳中。扔下手中的折子匆匆忙忙去了永和宫。 后宫嫔妃向来由皇后掌管,此次康嫔和宁妃一事戴皇后自当要出面。 可怜她这些日子一心只想待在坤宁宫养胎到诞下皇嗣,没成想竟被这两个从不惹事的人打乱了计划。 一群人齐聚永和宫,作为当事人的宁妃自然也来了。 康嫔声泪俱下的控诉完宁妃的罪状后,跪着求嘉和帝一定要为他们母子做主,嘉和帝自不会听信康嫔一面之词,好在陆离一直守在永和宫,赤子心之事一问便知。 有了陆离作证,宁妃立即成了毒害萧允承的嫌疑人,毕竟景仁宫是她的地盘,她比谁都容易下手。 再者,即便下毒之人并不是她,但事情发生在她的宫殿,总归是要负责的。 只不过此事距今已有十几年,现在再想查谈何容易? 嘉和帝看望过昏迷不醒的萧允承后脸色便阴沉着,此刻面对这一殿的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若是庄嫔那几个闹事,嘉和帝觉得也正常,但眼前这两个—— 康嫔人淡如菊、知书达礼,这些年守着病弱的儿子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也因此得他几分怜爱,是个可以说几句知心话的枕边人。 而宁妃,文雅从容、庄重大方,将老四也教导得很好,这些年来在他心中一直占有一席之地。 就这样两个可心的人竟也不让他省心了,嘉和帝深吸一口气,下令让褚骥带禁卫军去景仁宫搜查。十几年时间过去,哪怕将景仁宫翻个底朝天也未必能查到半分线索。 一殿的人心思各异,康嫔心慌意乱,宁妃稳如泰山,至于陆离则偷偷朝殿外瞧了好几眼。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褚骥才到永和宫复命。 见嘉和帝神情郁郁,不打算开口,一直沉默不言的戴皇后代为询问,“褚指挥使查的如何?” 褚骥看了看嘉和帝,见他并未阻止才回话,“臣在宁妃娘娘的寝宫发现一处暗格,里面有两瓶药,臣不懂医术故不知究竟是何种药!”说完褚骥双手将药瓶呈上。 当听到暗格两个字时宁妃不动声色的表情闪过一丝异样,再听说褚骥竟从暗格中搜出两瓶药。 立即驳斥,“不可能!褚指挥使确定这两瓶药是从本宫那儿搜出来的?” “宁妃娘娘是觉得褚指挥使在诬陷你?据我所知褚指挥使跟你无冤无仇吧!” 底气一足,康嫔也不慌了,“如今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行了!” 因为前几日药物相克一事戴皇后本就郁结于心,此刻根本听不得这些吵吵嚷嚷,“辛苦陆院判查查这两瓶药的药性,究竟是不是毒药。务必谨慎仔细。”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陆离带着药到一旁研究后,嘉和帝依旧没说话,戴皇后瞧他脸色愈发的差,担忧的问了一句。 “皇上,您没事吧?” 嘉和帝抬手挥开戴皇后伸过来的手,扫了一圈殿中众人又朝陆离那边望去,似乎也想等一个结果。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陆离终于拿着那两瓶药走到嘉和帝面前复命。 “皇上,这两瓶药一瓶是毒药,一瓶是解药。”说着他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宁妃,眼中有不解,“十殿下所中确实是这种毒……” 有了结果,殿中几人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妃慌乱着辩解,康嫔不管不顾的就要上前厮打于她。 戴皇后很是头疼的望着这乱糟糟的一幕,正要询问嘉和帝该如何处理。 刚刚偏过头,旁边传来咚——一声物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声,在所有人的惊叫中,嘉和帝倒在地上,耳目紧闭,嘴唇发绀,昏迷不醒。 第408章 让她无法独善其身 一群原本守在永和宫给萧允承诊治的御医们又火急火燎的给嘉和帝诊断,宁妃和康嫔也不敢闹了,两人木头一般呆立一旁,似还没搞清此刻的状况。 戴皇后刚要起身腹中传来一阵坠落般的疼痛,立马不敢动了。 从方才到现在,一切更混乱了。 陆离手握两支药瓶也跟着到了嘉和帝身旁,一群御医将嘉和帝围了个严严实实,却又不敢轻易挪动。 萧允绎和余幼容两人进来时,只有褚骥一人发现了。他拱手见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萧允绎摆手免礼,一双覆了寒霜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躺在地上的嘉和帝,神情虽有异却看不出有担心的情绪在其中,但握住余幼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他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父亲的。怕他误会,余幼容偷偷扯了扯萧允绎的袖子,用眼神告诉他: 十殿下的毒虽是我下的,皇上的真不是。 毕竟嘉和帝在她的计划里很关键,若是少了他戏就唱不下去了。萧允绎哪里会不懂,朝她微微颔首,这才问褚骥,“怎么回事?不是说十弟有恙,父皇这又是怎么了?” “臣也不知。” 褚骥将方才永和宫发生的事一一告诉萧允绎,不敢有丝毫偏差,等说完,陆离那边也结束了。 陆离转身看见萧允绎和余幼容都在,目光一顿,很快又转向戴皇后,拱手。 “娘娘——” 兹事体大,陆离一字一句谨慎万分,却又不敢把话说死,“皇上好像是中毒了。”简单几个字如巨石跌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万丈浪,戴皇后呼吸一滞身体绷紧,脸顿时煞白。 “中毒?皇上怎么也中毒了?” 她手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小腹,因为冬日衣服厚,摸不出任何凸起。她这个孩子是皇上给的,若是皇上出事了,谁来护着他们母子? 戴皇后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皇上不能出事,要出事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她弯眉拧起,怒目看向宁妃,“是不是你?” 谋害皇子已是诛九族的大罪,谋害皇上的罪名宁妃哪里担得起?她袖子里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谋害皇上于我而言有何好处?娘娘休要血口喷人!” 这一次康嫔倒没有上赶着一起针对宁妃,她视线扫了圈殿中几人,最后落到陆离身上,问出了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院判,皇上中的毒与允承所中的毒可是同一种?” “不是。” 十皇子与皇上先后在永和宫中毒昏迷,中的却不是同一种毒,若凶手是同一人,似乎没必要特意使用两种毒。 殿中再一次陷入诡异的寂静,谁也没再说话。 将嘉和帝安置到永和宫的暖阁后,陆离这才抽出时间去了萧允承的寝宫,戴皇后、宁妃、康嫔等人皆守在嘉和帝身旁,萧允绎和褚骥带禁卫军封锁宫门。 刚好给了陆离同余幼容说话的机会。 寝宫内,陆离没敢直接喂萧允承服用解药,先将两支药瓶递给余幼容让她查看,谁知余幼容接过药瓶后。 直接塞了颗到萧允承嘴里。 这件事她没打算隐瞒陆离,诊过萧允承的脉确认无事后便告诉他,“十殿下不是中毒,他吐出的那口血是积压在体内的淤血,至于脉象,药物所致。” 余幼容将萧允承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抬头对上陆离怔然的视线,神色淡淡,无波无澜。 “陆院判应该早就看出,康嫔娘娘和十殿下根本不打算追究赤子心一事,甚至连皇上都瞒着,你我二人也不好替他们开口。” 听到这里陆离已然明白了,若是不逼康嫔娘娘一把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至于陷害宁妃—— 余幼容继续往下说,“宁妃娘娘比我想的还要沉得住气。”本以为面对康嫔的质问,她多多少少会露出些马脚,然而她镇定的滴水不漏,不愧是在后宫中生存下来的女子。 “她是笃定康嫔娘娘手里没有线索,有恃无恐。只有将事情闹大,让她无法独善其身,皇上才会深究此事。” 如今刑部尚书的位置各方势力还在争抢着,皇上十之八九会将此案交到君怀瑾手里,到时候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调查此事。 在大明朝,一件案子审到最后,不仅要有直接证据,也要有犯人画押的供词,缺一不可。 而赤子心一事宁妃虽是最大嫌疑人,且目前有的线索皆指向她。 但一没有直接证据,二嫌犯本人并未招供,继续往下查有多难可想而知,更不要说事情发生在十几年前的皇城里,还要偷偷摸摸的调查。 余幼容能想到的最直接快速的方法便是设个陷阱套住她,这样才有机会让她自乱阵脚,而他们也才能寻找到突破口。 比这更不光彩的手段她用过不知道多少次,这一回,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唯一没料到的是,嘉和帝竟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几乎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去。 宫里的这些娘娘,陆离不说了解的十分透彻,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不知其本性也知其图表如何,当初宁妃和康嫔的事还是他告诉的太子妃呢! 这两个人,确实都是沉得住气的。 若不是十殿下再次中毒的事刺激到康嫔,恐怕她会将赤子心一事烂在腹中,一辈子不说。 而宁妃更是个有心计手段的,否则也爬不到如今的地位。 陆离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余幼容的计划。他看着床上像是睡着了般的萧允承,摇了摇头,这里面最无辜的还是十殿下,只望这件事快点结束还他一个迟来的公道吧! 陆离和余幼容再回到嘉和帝那边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几名御医正面红耳赤的争执着什么。 戴皇后坐在一旁并未阻止他们的喧哗,宁妃和康嫔则一人一边守在床头床尾。 等走近了陆离才听清那几名御医争执的内容,“连皇上中的是何种毒都不知晓,你们谁敢施针?谁敢药浴?既不敢,只在这儿吵又有何用?” 因这一句话御医们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个苦着张脸,半晌才有人开口感慨,“皇上这毒实在是蹊跷,来势汹汹,毫无预兆。若是晏院使在这儿就好了。” 提到晏殊,这几名御医已然忘记了方才争论时的不快。 “传闻晏院使起死人肉白骨,此等毒在他眼里定当不值一提。可吾辈遇见此等毒却无计可施无从下手。”说话的御医以右拳击左掌,连连摇头,面露无奈。 另一名御医也跟着感慨,“可惜晏院使如今不知身在何处,连个传承他衣钵的弟子都没有。” 第409章 真正害了他的是你 听到这儿陆离看了眼旁边的余幼容,忍耐了许久的疑惑差点脱口而出,只是此情此景并不合时宜,最终还是按捺住什么都没说。 陆离偷偷打量了番戴皇后,见她依旧没有阻止的意思,不得不出声。 “皇上就躺在这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见陆离过来,离得最近的一名御医连忙解释,“我们在商议如何替皇上解毒,或许——”他面有异样。 余光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戴皇后,“不需要知道是何种毒也能解呢?” 陆离明白了,是皇后娘娘逼他们想办法尽快解毒,否则这些人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哪里会大胆到以身试险拿皇上的性命开玩笑? 皇后娘娘这是怕了呢。 余幼容自然也想到了,从怀上这个孩子开始戴皇后便如惊弓之鸟,处处小心,处处提防,可即便如此还是被设计服用了甘草和芫花这两种相克的药物。 好在她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好,吃的不多,若是——戴皇后根本就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 害她的凶手尚未找到,如今皇上又出了事,她是六神无主了。 “若是出了差池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陆离视线轻轻掠过戴皇后,虽是在训斥那几名御医,但话却是说给戴皇后听的,“先不要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控制毒性。” 说着他也叹息一声。 “无论如何要拖到查清楚皇上中的是什么毒,找到解药为止。” 稳住眼前几人,陆离又去了戴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您身子刚好,还是先回坤宁宫吧,这里微臣守着。” 戴皇后摆摆手,神情恹恹,声音也有几分虚弱,“陆院判不必管本宫,本宫回去也心不安,不如在这儿看着皇上,反倒踏实些。”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抬头看向站在床边的宁妃和康嫔,“你们俩就不要在这儿了。” 康嫔脸上似有迟疑,这里本就是永和宫,她不在这儿在哪儿?况且允承那边已经有解药,暂时不需要她。 不等康嫔开口请求留在暖阁。 另一边的宁妃走到戴皇后面前福了福身,“臣妾不懂医术,留在这儿反倒妨碍各位御医们,就先走一步了。若皇上有所好转,还请皇后娘娘派人到景仁宫传个话。” 宁妃正要离开,戴皇后突然开口提醒她,“你毒害皇子的事还没了,这段时间待在景仁宫就不要出来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宁妃脚步一滞,随后又福了福身,“是。” 宁妃前脚一走,康嫔立马追了出来,确定距离够远不会惊扰到皇上才拦住前面的人,“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宁妃心里还在思考着究竟是谁在陷害她,那人目的何在,又怎么会知道她寝宫里有暗格?还没有想出半点眉目就被人打断,面色自然不会好。 “与其在这儿跟我吵吵嚷嚷,不如多陪着你儿子,他那身体成了那般,你这做母亲的也少不了责任。” 仿佛被人戳中了脊梁骨,康嫔暴跳如雷,“我如何做母亲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呵。” 宁妃冷笑,眼神仿佛不认识面前这人般,“当年到底如何,你比谁都清楚,我自认没有亏待过你,至于允承——真正害了他的是你自己!怨不得别人!” “不是我不是我!”康嫔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是我害的允承!不是我!是你!” 望着眼前涂了脂粉也难掩皱纹的人,宁妃还记得两人间发生的很多事,却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情谊。 她绕过疯疯癫癫的康嫔,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永和宫。 永和宫外,萧允拓远远的便看到了宁妃,他没像往常那般迎过去,而是等着宁妃发现他。再看着她面露惊疑朝自己走来,“怎么站在这儿?你是来看允承还是听说了你父皇的事?” “是母妃吗?” 宁妃微张着口,神情变幻莫测,好半天才说,“你也不信我?” 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似乎要破茧而出,萧允拓面露苦涩,原本刚毅冷硬的人竟显出几分脆弱。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逼得宁妃无处遁形,声音很轻很淡。 “我看见了。” 那时他还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孩子,得知住在侧殿的康婕妤生了个小宝宝,兴冲冲的跑去看,然后就看见母妃在喂小宝宝吃东西。 他以为是好吃的,也想要,刚准备冲进去就被赶过来的嬷嬷捂住嘴巴抱走了。 嬷嬷说,要忘记那天看见的事,谁也不能告诉,他懵懵懂懂的就点头答应了,再后来就有传言。 十皇子萧允承活不到二十及冠。 小时候的他只觉得这个弟弟好可怜,走不快跑不稳,每日都要喝特别多特别苦的药,还不能去御花园跟其他兄弟姐妹们玩,就只有他一人愿意带着他。 长大后,再细想当年的事,他心里有很多疑惑,可惜那时嬷嬷已经去世了,他只能辗转找到仁心堂。 这才认识了杜若,也才知道了赤子心这种会营造出先天不足假象的毒药。 他知道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能说,毕竟那人是他的母妃,所以他只能加倍对允承好,事事护着允承,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兄弟情深,同胞也不过如此。 哪里又能猜到他是在替母妃赎罪呢? 宁妃仰着头紧紧盯着这个比自己要高出一大截的儿子,有些不明白他说的“我看见了”是什么意思。 母子连心,萧允拓为她解了疑,“母妃喂允承吃赤子心时,我就在外面。我也找到了当年仁心堂的那名医女,她是仁心堂东家杜若的母亲,可惜前几年过世了。” “你——” 宁妃从未想过这段秘密会被自己的儿子揭露出来,她想跟他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你也觉得母妃错了?你也觉得母妃是个连婴孩都不肯放过的毒妇?” 萧允拓慢慢将视线移开,不忍心对上宁妃凄楚痛心的双眼,“儿子只知道,大人之间的恩怨不该迁怒到一名刚出生的孩子身上。这十几年,允承吃过的药比饭还要多!” 最后一句话萧允拓语气很重,明显能看到宁妃的身体晃了晃,她苦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谁?谁都能怪我只有你不能!” “所以儿子才一直瞒着此事!” 若不是允承又中了毒还从她的寝宫里搜出毒药,这件事他这辈子都没打算说出来,“不是儿子不信母妃,实在是母妃让人不得不怀疑。”萧允拓垂着眉眼,语气渐渐平稳。 “望母妃好自为之。” 宫道恢复寂静后,余幼容望着空荡荡的前方若有所思,原来这位武宣王早就查过赤子心一事。 第410章 是何居心呢? 所幸嘉和帝毒发时褚骥就在永和宫,没多久萧允绎也来了,各处宫门紧急封锁,没将中毒一事走漏出去。 宫里宫外的人听到风声纷纷打听发生了何事,能打听到的却只有十皇子萧允承重病昏迷,可十皇子病弱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宫内早该习以为常了才对。 更不可能因为他而封锁宫门,没必要也没意义,一定发生了更不得了的大事。 宫里面的各位娘娘同样一头雾水,可别说是派宫女前去永和宫打探消息,就连她们自个儿都走不出殿门。 永和宫,暖阁。 戴皇后身子虚没支撑多久便困乏了,花嬷嬷和夜嬷嬷将她接回了坤宁宫,等到她一走永和宫暖阁里的几位御医也被陆离打发回了太医院。 余幼容这才有机会靠近嘉和帝。 隔着帕子她手指搭在嘉和帝腕间,越诊越觉得脉象惊奇,待脱掉嘉和帝的外袍一处一处查看后,眸光不由深了。见余幼容神情不对,陆离在一旁紧张的问。 “如何?” 余幼容起身退后,“劳院判大人再好好检查一遍皇上的身体,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特殊印记。” 陆离不懂为何要在皇上身上找什么特殊印记,却也没继续追问,带着满腹疑惑再次仔仔细细的检查起嘉和帝的身体,最后在他两股稍上的位置发现了一朵小红花。 这个位置即便是嘉和帝本人都看不见,更不要说是他人。 看清那朵红色小花后,陆离面色大变,踉跄着晃了晃,“这是——怎么会是这种毒?怎么——” 他立即想起了君怀瑾上次在梵净山中的毒,以及晏殊留下的那张画有红色小花的图。可皇上的脉象明明同君大人的不太一样啊! 要不然他也不会发现不了,还要太子妃提醒他才再一次检查皇上的身体。 冷静了半天,陆离才重新将嘉和帝的衣服穿戴整齐,随后一脸凝重的看向避过身去的余幼容。 “太子妃,皇上所中之毒与君大人在梵净山上所中的毒好像是一样的。” 说完他犹疑片刻,最终还是告诉了她晏殊一事,本以为听到晏殊两个字时面前的人该有些反应,可陆离等待许久也没从她脸上看出丝毫异样。 诊脉时,余幼容便察觉到嘉和帝的脉象与当初君怀瑾中毒后的脉象相似,只不过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这才拜托陆离查看嘉和帝的身体,结果如她所料。 只是得到确认后她并未放轻松,“杜仲如今就关在大理寺死牢,除了会喘气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太子妃的意思是?” 陆离小心翼翼的问出心中所惑,“宫里有人早之前就从杜仲那儿拿了毒药?那——”陆离还想问晏殊留下的那张图又是什么意思,又觉得余幼容不会知道。 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问了其他问题,“若真是杜仲那叫似烟的毒,皇上是不是有救了?”让眼前的人再配颗解药即可。 余幼容没答陆离的话,沉默着蹲在嘉和帝的床前观察着他。 她视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突然开口问陆离,“院判,你看看皇上的皱纹是不是多了?” 皱纹? 陆离不明所以的朝嘉和帝脸上望去,在看到嘉和帝明显沧桑了许多的面容时也不禁一怔,“皇上这是——”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就苍老了如此多? 直到这一刻余幼容才确认诊脉时的异样是什么,嘉和帝不禁中了杜仲的似烟,还中了南宫离的生烟…… ** 连续两日未早朝后,朝臣们开始躁动不安了,以左相徐明卿为首冲破宫门请求觐见皇上。 明白嘉和帝中毒一事泄露出去于自己而言没有半分好处,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不说,自己也要遭迫害,戴皇后识时务的处处配合萧允绎,亲自出面稳住众位大臣。 可徐明卿岂会任由她摆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戴皇后。 是何居心! 两方人僵持不下,势要不死不休时,萧允绎出现在了太和殿中。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极少参与朝中之事,如今见他肯出面最开心的要数几位御史。 顾不得还在对峙的戴皇后和徐明卿,径直迎向萧允绎,俯身叩拜唱呼,“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等到众人礼毕,萧允绎未让他们起身,目光横向徐明卿,用不恼不怒的语气问,“徐左相为何不跪?”说完又若有所思的颔首。 “左相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在意我这个太子殿下。” 两句轻飘飘甚至携了几分笑意的话瞬间在太和殿中炸开,几位御史的脸黑成木炭,其他朝臣互相使着眼色。 徐明卿那边的人一个个都将视线投向他,等着他的指示。然而就连徐明卿自己都没想到一向与嘉和帝不对付,也不爱过问朝政的太子殿下这个时候居然会冒出来。 震惊过后他又了然。 这位太子殿下哪里是真的不在意上面那个位置,不过是顾氏一族死的死,散的散,无人支持他。 他没势力也没财富孤人一身不敢以卵击石罢了。 徐明卿最后到底没跪,稍显敷衍的行了一礼,不等萧允绎回应便自行站直,“望殿下,体谅老臣一片忧心,皇后娘娘说皇上龙体有恙,若是不看一眼老臣实在无法安心。” 说着他又煽动其他朝臣情绪,“想必各位大人们也十分关心皇上龙体如何,是真的不能见我们。” 他倏地将头转向戴皇后,“还是有人不让见我们。” 意有所指的说完这一句后徐明卿再次看萧允绎,将他推入被动局面,“太子殿下应该不会跟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同出一气吧?” 萧允绎静静回视徐明卿,完全没有因他的话有丝毫情绪起伏,他问他答。 “父皇龙体不适,不宜见人,皇后娘娘应该将话说的很清楚,我同左相一样关心父皇龙体,只是我不懂,越是这种时候不是更要稳住朝局?怎么左相还带头闹事?左相就没想过会加重父皇病情?” 萧允绎语速很慢,却字字敲在在场众臣心上,“我也想问问左相大人,你不顾父皇病情,煽动诸位大人们在太和殿中闹事,置皇后娘娘于何地?又置父皇于何地?” “老臣是——” “左相大人先别急着狡辩,你知道的,朝中之事我不管也不清楚。”萧允绎从始至终平静的叙述。 他视线一一掠过殿中的大臣们,嘴角勾起突然就笑了,“皇后娘娘身怀龙嗣,你们难道不知不该引她动气?我见解浅薄,只是在想,若皇后娘娘和父皇先后出事,得益的是谁?” 萧允绎学着徐明卿最初的语气,“左相又是何居心呢?” 第411章 原来是为他才沾了血 墨色的天上撒了几颗幽幽荧光的星星,月亮被云层遮着,光照不进窗中,东宫内殿一片漆黑。 余幼容适应了会儿黑暗隐隐看到了床上人的身影。 她脚步轻轻又往前了几步,梅花香一阵一阵袭来,给本就幽静的夜添了几分魅色。床上的人和衣而眠,被子都没来得及盖上。 翎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即便睡着了也不安稳。 余幼容叹了声气,这两日他们两人皆在宫里,却连面都没见上几次,这次过来本是要跟他说嘉和帝现在的情况。 似烟的解药已经配好了,暂时还没有喂嘉和帝服用,需等待时机。生烟的解药当初南宫离给了杜仲,余幼容没研究过其中的成分,要回玄机一趟。 即便被夜色罩着,也能看见床上人眉宇间的疲惫,她没忍心吵醒他。 伸手轻轻抚平他的眉。 指尖触上后又眷恋的轻触了下他的睫毛,很轻很轻,床上的人还在熟睡,根本不知情。鬼使神差的,余幼容视线移向了紧抿的唇。 都说薄唇的人也薄情,这句话一点都不对,如果薄情,他就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放不下先皇后的事了。 余幼容恍惚片刻,等意识回笼她居然俯身亲了上去—— 漆黑的夜里,她脸唰的爆红,脑袋也嗡嗡的,她在做什么蠢事?心跳鼓动声太大,仿佛下一刻就会骤停。 她安慰自己还好还好,他睡着了。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她被鬼迷了心窍。 余幼容强装镇定的慢慢往后缩,动作比之前更加轻了,生怕惊醒床上的人,就在两人的距离已经安全后。 一道喑哑又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勾人又痴缠。 “你占我便宜。” “……” “我要亲回来。” “……” 身体突然失衡,后脑勺被人扣住,余幼容惊慌的伸手抵在萧允绎胸前,感觉到手下胸膛烫人的温度后脸更加红了,像是要烧起来般,耳朵也开始嗡嗡嗡了。 呼吸缠上来的瞬间心脏好像真的停了一下。 萧允绎不仅亲回来了,还讨了利息,望着夜色中被吻得晶晶亮亮的唇,他抬手抹了一把,很是餍足。 看在他这两日心力交瘁的份上,余幼容没跟他计较,乖乖巧巧的俯在他身上。 直到被某位太子殿下推开。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抱得太久太紧是会出事的。片刻温存,两人说起了正事,当余幼容提到要去玄机找生烟的解药时,萧允绎有几分不安。 “南宫离的毒药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这句话是提出他的疑问也是在提醒余幼容,他知道她与玄机那几人情谊深厚,但除了是那几人将毒药给了下毒之人,无法解释嘉和帝为何会身中生烟。 余幼容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在思考南宫离临死前说的那句: 你小心老大。 以南宫离的性情从一开始他就不会骗她毒药一事,但他却骗了,这只能说明他是受了谁的指使。 而能指使他的人…… 余幼容起身走到立地烛架边点亮了上面的三盏蜡烛,烛光幽幽晃在她脸上,模糊了此刻的神情,“你放心,我只是回去找解药,至于其他我会小心的。” 绕开“生烟”这一话题,两人又重点说起了“似烟”,这也是余幼容今晚来找萧允绎的另一件事。 “之前在灵音寺,我告诉你似烟是杜仲特地为皇后娘娘所制。” 长痛不如短痛,她停顿片刻一口气说了下去,“杜仲说先皇后和前左相陆洵皆死于似烟。”听到这句话,萧允绎的眸光明显沉了沉,像一处不流动的死水,不起半点漪沦。 可余幼容却又很矛盾的感觉到了他心中的沸腾。 她走过去握紧他的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静静注视着他,用行动告诉他,还有她在呢。 等到紧握住的手也握紧了她,余幼容这才继续说。 “还记得宋慕寒宋小侯爷吧,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说——皇后娘娘是被皇上处死的,是他爹亲自动的手。” 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指甲陷入肉里,疼得余幼容微微蹙眉,却丝毫没有将手缩回的意思,反而又靠近了面前的人些,一双杏眸仿佛要望进他的眼底心底。 就在她思考着要怎么安慰他时,萧允绎突然抱住了她,声音比之前更沉更哑了,“所以你才杀了宋慕寒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说:这么漂亮的手,沾什么不好?他还说:以后动手的事我来。 原来是为他才沾了血。 “我没事。” 萧允绎一点一点收紧双臂,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里,“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怨恨,会难过,会——可能会发疯会冲到那人面前,但现在不会了。” “那人不值得我不顾一切。现在我有你了,我一直在想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带着恨意长大,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他安排你出现了,如果所有的不幸换来了一个你,我就不那么恨了。” 她是他的救赎。 余幼容微微推开萧允绎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睛,她抬手摸上他的眼皮,自己也眼睛发胀,鼻子发酸,她心疼面前的人了。他的出现又何尝不是她的一道光呢? 冬日的夜没有虫鸣,今晚无风,殿外殿内,很静很静。 烛芯的引绳噼啪爆了一声,终是将沉静打破,余幼容脸埋在萧允绎的肩上,很认真的问他。 “要么不给他解药了吧?” 仿佛中毒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般,萧允绎同样很认真的思考了下可能性,半晌回道,“他还没有替我铲除异己障碍,让他再多活些时间吧,母后的仇一定会报的。” “也行。” 寂静过后气氛稍缓,余幼容食指绕着萧允绎的一缕发梢,“可先皇后——可母后到底是丧命于宋侯爷之手,还是似烟呢?” 似烟不可能是嘉和帝的,所以先皇后的死很有可能同时跟两个人有关。 “我猜母后在被处死前便中了毒,找出是谁在那人身上下了似烟,就知道当年的凶手是谁了。” 余幼容感慨,“费了那么多珍贵药材吊着杜仲的命,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第412章 你是谁? “你打算如何?”萧允绎大概猜到了她的目的,杜仲的存在对于幕后那人来说是一道随时都可能炸开的惊雷,不但会暴露他的身份,十九年前的事也瞒不住了。 所以他不敢拿杜仲赌,哪怕猜到可能有诈也定会倾力一博,如此一来——他就处于被动位置了。 怀里的小姑娘笑了笑,验证了他的猜测,“瓮中捉鳖。” ** 南宫离的制毒房与上次来时并无变化,甚至里面那间房中的满地白色绢花都还在,可枯叶将药台上的瓶瓶罐罐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生烟的解药。 正心想着莫不是南宫离只制了一颗解药,身后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找东西?” 来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雅,若是忽略其间的凉意还挺亲切的,他跟萧允绎一样,身上总有一股独有的馨香,只不过几年时间过去她也没闻出究竟是什么香罢了。 枯叶没对上他的视线,垂眸数着他衣摆上晕染开的水墨兰花,数完了又继续数他袖口处绣着的。 一共十九朵。 望着眼前像是叛逆期少年般的人,看不出年岁的男子略显无奈的叹气,“找解药?” 枯叶原本游散的目光立即聚焦在男子脸上,心中的怀疑变成了确定。她望着他,试图看清他的意图和他此刻的情绪,然而却只能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是你。” 他没直接回答枯叶的话,音色如空谷幽兰,“还记得我为什么带你回玄机吗?” 枯叶不回答,男子便也沉默,这一次依旧是枯叶先没了耐心,“因为我要活着。”在成为不能有自主意识的死士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杀手之间。 她选择了后者。 面前的人略一点头,“我们之所以会在玄机,都是为了活下去,你是,死去的霍乱和南宫离是,云千流和锦琼天是……”他浅淡的目光静静望着枯叶,最后说,“我也是。” 看着面前这个将垂死的自己捡回来的人,枯叶思绪万千,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 是他救了她,按理来说他们即便不亲密也不该陌生。 可她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来不问,他便从来不说,此刻突然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这样在她看来甚至是秘密的话。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这次面前的人没再消磨她的耐心。 “你当初没有阻止霍乱报仇,也没有阻止南宫离报仇——”浅淡的目光携着温和,像兰花那般。 “到我这里,你便想阻止了?” 枯叶本就忽明忽暗的眸光陡然一沉,来时她想过要不要试探他,一直到方才她都没下定决心,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找到她告知了一切。所以他要报仇的人是—— 心中百转千回,也因他的问话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云千流说: 如果霍乱的执念是他那个人渣父亲霍弘文,那么南宫离的执念便是将他养大用他试毒的杜仲。 他是一定要杀他的。 这个他既是霍乱也是南宫离,原来面前的人也是有执念的。她说不出让他放下执念的话,就像她也同样没有劝过萧允绎放下先皇后的那段仇恨。 门没关,风从长廊穿过,翻飞屋内两人的衣摆,如兰花凋谢时的模样。 相顾无言许久,枯叶看面前人的眼神变了又变,“安妙兮也是你的人?”面前的人很快否定。 “不是。” 不等枯叶追问,他主动解释,“你是想问她手里的生烟哪儿来的?没错,是我给的。”面前的人极缓慢的眨了眨眼,闭着的时间稍长,似要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有人要助我搅动这京城,乱了这朝纲,何乐不为?这片天地远比你想的还要阴暗还要险恶。” 所以——枯叶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他要报的仇不仅仅是那个人,还有整个大明朝? 从前一直不好奇的问题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是谁?” ** 自那日太和殿中萧允绎辩得徐明卿哑口无言,朝野之上安静了数日,直到大雪这一日被来自瓦剌的使者再度搅乱。 土木堡一战后,大明与瓦剌的关系便十分微妙。 双方虽签订了停战协议,大明朝每年送去金银瓷器,书籍布匹,牛羊骏马不说,还派去了多名适婚公主和亲。 但瓦剌从未停止过侵犯大明边境,尤其是近些时日尤为猖獗,迫害得边境百姓民不聊生。 在局势如此紧张,甚至有再起烽火的当口,瓦剌方竟然派了使者来大明,且使者从瓦剌历时数月到大明京城,竟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显然是有人隐藏了他们的行踪。 此次瓦剌使者来到大明的目的也很明确,替他们的也木王子求娶大明公主,还必须是皇帝家亲出的公主。 嘉和帝的女儿共就五个,如今长公主和二公主已嫁为人妇。 亲出的也就剩下三公主萧允微、四公主萧允衿、五公主萧未央,好巧不巧,这三人皆到了适婚的年龄。 萧允微是皇贵妃生的,自然轮不到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亲。 若是以前,也是轮不到萧未央的,毕竟嘉和帝最是宠爱这个小女儿,可自从偷窃一事后。 萧未央被禁足咸福宫,她的母妃庄妃娘娘也贬为庄嫔,身份地位一落千丈。让原本板上钉钉的和亲人选萧允衿有了转圜余地。 皇上的龙体尚且不知如何,朝野上下正人心惶惶着,瓦剌使者的到来无疑是火上浇油,于是乎徐明卿又领着文武百官气势汹汹的闯进宫门要求面见嘉和帝。 这一次温庭、君怀瑾、关灵均都来了。 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堵在乾清宫外,比以往的每一次早朝都要热闹,好在褚骥早就做好准备。 里外三层守着禁卫军,别说是觐见皇上,就连乾清宫的门槛都碰不到。 徐明卿立在褚骥面前,身挺腰直,威风堂堂,势要震慑于他,一开口声音也气贯长虹,“今日见不到皇上,我们就一直守在这里,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拦到几时!” 褚骥手扶腰间阔刀,丝毫不惧徐明卿,“皇上在里面休息,徐左相这逼宫的阵仗意欲何如?” “你莫要污蔑老夫!如今瓦剌使者就住在山吹听雨阁等着面圣,若皇上迟迟不现身,他们该做何想?届时我们不关押他们,他们便会将消息传回瓦剌,若是关押了,瓦剌怕是要以此为借口再次起兵。” 徐明卿声声夺耳,字字逼人,“褚指挥使怕是担不起那个责任!” 第413章 是你先不要我的! 褚骥是嘉和帝的人,站在嘉和帝的角度他是赞同徐明卿的话的,若瓦剌使者迟迟见不到皇上,肯定会出事。 但他也答应了太子殿下要配合他拖住面前这群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不能食言。 大理寺死牢,阴暗潮湿,一阵一阵腥臭味伴随着四面而来的冷风,冻得盘膝而坐的人裹紧了身上又旧又薄的棉衣都不管用。好在进牢房前小孟大人泡了壶热茶。 双手握在茶杯上才稍微感受到些许暖意。 杜仲已能说话的消息前几日便传了出去,但为了不让幕后那人起疑,大理寺死牢的守备不松反严。 别说是人,就连一只虫子都飞不进来,所以才有了今日乾清宫这出。 成日守在大理寺的君怀瑾终于离开了大理寺,且身陷宫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正是幕后之人动手的最佳时机,若错过这次机会怕再难进入大理寺。 绕这么大一圈,对方才会深信不疑,放手一搏。 余幼容抿了口冒着热气的热茶,视线瞥向斜对面牢房中昏睡着的人,杜仲身上还有很多谜没解开。 可惜他的器官全部衰竭,比起当初的余老夫人要严重得多,吊住命已是不易。 她吹开水面上漂着的几片茶叶,望着狱卒特地放在桌上的沙漏,沙漏走到第三个回合时外面传来了动静,两名狱卒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坐在枯草上伪装成囚犯的余幼容。 这才匆匆去查看发生了何事。 随后便传来了两声重物落地声,那两名狱卒甚至都没来得及呼救。余幼容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望着两道黑影一间牢房一间牢房找人。 两人在她所在的牢房前稍作停留,沙漏中的细沙这一刻仿佛静止了般,此刻外面虽是白日,死牢中却没有一丝阳光能透进来,只有墙壁上微弱的烛光晃动着照亮四周。 双方视线触上便移开了,那两道黑影动作极快的转身去了斜对面的那间牢房,接着余幼容便听到他们的对话。 “在这里。” “我来解决他,你速去找那两人。” 这声音——竟然是安妙兮和楚禾,对于这一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就在安妙兮手中的匕首快要抹上杜仲的脖子时,一把形状奇怪的刀飞出去为杜仲挡了一把。 安妙兮回头便看到身后牢房中本坐着的囚犯起身走出牢房,走了过来,她若清泓的双目稍稍眯起。 等那人走到自己面前,撩开挡在脸上的头发,一张绝丽的脸陡然一沉。 “你早猜到我们会来?” 余幼容没说话,她出现在这儿不就是最好的解释吗?她瞥一眼不省人事的杜仲,也不兜圈子,“是晋亲王要毒害皇上?”不对,十九年前晋亲王也不过才十岁。 所以,是那位皇贵妃? 当年先皇后的毒是她下的?后来嘉和帝又让宋侯爷带着白绫绞死了已经身中似烟的先皇后? “陆爷!” 小孟大人在远处仓促叫了一声,余幼容也不再跟安妙兮多言,逼她出牢房反剪住她的手将她关进了她之前待的那间牢房。刚上好锁早就在外待命的大理寺衙役也到了。 余幼容留下一句“守好”便去找小孟大人。 楚禾的武功在安妙兮之上,小孟大人完全不是对手,长长的通道里已经躺了一地的衙役。 “姐姐?” 杀红了眼的少年见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木偶般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欣喜,“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帮我和安妙兮的吗?”少年一掌击飞身旁一名衙役。 炫耀似的口吻,“姐姐,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再不是那个扯着你衣角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余幼容没说话,眼神冰凉,扫了眼一地的尸体后烦躁的拧起眉。 “小孟大人,你守好孟夏和那名刺客。” 话罢便握着解剖刀攻向了对面的少年,攻势凌厉,招招杀气。楚禾似还没明白眼前是何情况,一脸怔然,僵硬的避开眼前人的攻击,直到刀刃擦过他的脸。 一串血珠飞溅出去,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眼前的人竟然要杀他。 少年满脸不敢置信,脸上由震惊转为悲伤再转为愤怒,最后疯了般与余幼容动起手,“是你先不要我的!” 楚禾最终还是败在了余幼容手里,就在余幼容手中的刀已经架在他脖颈动脉处时,安妙兮也以差不多的姿势挟制小孟大人走了过来,“放了他。” 她视线掠过楚禾一瞬不瞬的盯着余幼容,“我的刀未必比你慢,要不要赌一把?” ** 皇城,乾清宫。 徐明卿和褚骥两方僵持已进入白热化,就在徐明卿领着文武百官准备硬闯,而褚骥也不敢真的伤了他们时,乾清宫的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萧允绎走了出来,他抬头望了眼高高挂起的太阳,而后才将视线落在徐明卿身上。 “徐左相当真没有将父皇放在眼里。” 不轻不淡的说了一句话后,萧允绎又对褚骥说,“既然徐左相不顾父皇病情非要觐见,那便见吧。” 褚骥心中闪过疑惑,皇上不是还没醒吗?怎么见?难道—— 他余光朝身后的宫门里瞥去,片刻后朝萧允绎点点头退到一旁,又朝徐明卿看去,“左相大人请吧!” 徐明卿其实早就知道嘉和帝中了毒至今未醒,他三番两次的来闹,不过是为了让众臣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故意隐瞒皇上病情,是何居心昭然若揭。 皇上一死,太子也背负上知情不报的罪名,到时候这天下不费一兵一卒就是大皇子晋亲王的。 可现在——他居然敢让自己见皇上? 见徐明卿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与他隔了好几个人距离的君怀瑾出声提醒。 “左相大人,怎么闹着要见皇上的是你,现在可以见了你又在这里犹豫?”他很是不解,“你到底要不要见啊?” 这时关灵均也说,“左相大人,礼部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处理,若你闹够了放我们回去可好?”他最近还在把关太子太子妃的大婚章程,没功夫在这儿消耗时间。 有了君怀瑾和关灵均开头,几位御史也不满了,“左相大人,既然太子殿下说可以见皇上,你赶紧去吧!”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坐实了徐明卿带头闹事。 徐明卿面黑脸沉,迈步就要进乾清宫,结果尚未踏进门槛内殿处传来一道即便虚弱也威严十足的声音,“左相怕是忘了大明朝还姓着萧!” 第414章 谁最想杀他 这句话说的很重,也生生让徐明卿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皇上醒了?他心猛地一沉,明白自己这是被萧允绎摆了一道。 听到嘉和帝的声音,乾清宫外的大臣们纷纷跪了下去。 徐明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也跟着跪在宫门前,不一会儿嘉和帝由德喜公公搀扶着走了出来。 脸色稍显苍白,明眼人一看便知还在病着,而且病的着实不轻。 众臣余光偷瞄跪在最前面的徐明卿,心想这次左相确实过分了,皇上病成这般模样还非闹着觐见,最可恶的是还牵连了他们这些根本不知内情的人。 “臣徐明卿叩见皇上。” 徐明卿说完重重叩了个响头,显然是在请罪,随后又说,“皇上,实在是瓦剌使者那边逼得紧,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大明和瓦剌的嫌隙,臣又一直见不到皇上……” 他说着看了眼一旁的萧允绎,“太子殿下只说皇上病了,臣等却不知道皇上龙体究竟如何,这才出此下下策啊!” 话锋一转,他又一副心安的语气。 “如今见皇上好端端的站在臣面前,臣总算是放心了,任凭瓦剌使者如何闹腾也翻不了天。” 徐明卿三句话两句不离瓦剌使者,嘉和帝也明白这个时候不该动徐明卿,当务之急是要齐心对付瓦剌,“朕没事,让众位爱卿担心了。瓦剌使者现下如何?” “昨儿刚问过皇上何时接见他们。” 嘉和帝摆摆手,“这件事你安排吧。”刚服用了似烟解药,嘉和帝站在这里完全是强打着精神,此刻即便被德喜公公扶着也有些摇摇晃晃。 德喜公公立即打发众人,“皇上乏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恰在这时,有名禁卫军匆匆跑到了褚骥身旁,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褚骥脸色一变,立马叫住已转身的徐明卿。 “左相大人留步。” 离徐明卿近的几名大臣听见这句话脚步一滞,余光瞥见褚骥的视线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匆匆忙忙的加快脚步离开了。等到徐明卿不解的看向褚骥,褚骥又叫了声君怀瑾。 “君大人。” 君怀瑾看看褚骥又看看徐明卿大概明白了什么,恐怕是陆爷那边来消息了。 乾清宫内,嘉和帝靠坐在软塌上,眼皮耷拉着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偏偏眼前这几人不安生不肯放他去休息。他视线扫过面前的人,最后问褚骥,“到底怎么回事?” 褚骥上前拱手,“回皇上,大理寺死牢今日被人闯入,贼人是冲着杜仲、孟夏还有神机营那名刺客去的。” 这三人如今都是朝廷要犯,竟有人想一次全部解决掉? “人死了?” 褚骥看了眼君怀瑾,继续回话,“所幸君大人这段时间加强了大理寺死牢守备,三人皆活着,就是贼人太过狡猾让他们给逃了。不过——” 见褚骥欲言又止,嘉和帝掀开沉重的眼皮瞥他一眼,“有话就说。” “那两名贼人是晋亲王身边的侍女和侍卫,叫做安妙兮和楚禾,大理寺少卿孟大人还有多名衙役全看到了。” 这句话代表什么无需赘述。 徐明卿面如死灰,强装镇定替萧允聿开脱,“皇上,晋亲王自重伤后便一直在府中养伤,这件事背后怕有什么误会。再者,皇上有所不知,安妙兮和楚禾并非王爷的人。” 有些话其实不该跟皇上说,但此刻若不说晋亲王和他都难逃问责,“这两人其实是江湖死士。” 所谓江湖死士,实则跟玄机的杀手类似。 只不过后者可以自己选择任务,按照自己的意愿杀人,前者却只是杀人工具。 大明朝很多豪门大户都会私下里培养死士,这样的死士只听命于一个主人,而江湖死士却是同玄机差不多的一个江湖组织。可以花银子雇死士做事,也可以将死士买回去。 徐明卿既然敢说,安妙兮和楚禾应该真是江湖死士,只是他们是雇是买,就任凭徐明卿一张嘴说了。 君怀瑾脸色很是难看。 他们大费周折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就这样被徐明卿四两拨千斤给揭过去了? 他正欲开口,萧允绎朝他看了一眼,君怀瑾意会又忍住了要说的话,接着他便听到萧允绎问。 “那左相说说,安妙兮和楚禾受雇于何人?竟要同时杀杜仲、孟夏。”他语气不变,只朝嘉和帝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有神机营的那名刺客。” 这三人乍一看并没有什么联系,一个是爱毒成痴的仁心堂前东家,一个是朝廷命官刑部尚书。 最后一个只是神机营中的一名普通步兵,别说是跟皇上有恩怨,怕是刺杀前都没见过嘉和帝,试问这样的三个人为何会成为同两名死士的目标? 孟夏原先是徐明卿的人,如今成了徐明卿的弃子,难保不会供出什么惊天的秘密。 谁最想杀他,无需多猜。 由此往下推测——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揭过去,上次火药爆炸一事嘉和帝不问缘由护着萧允聿,这次他自己的命受到威胁难道还要继续护着萧允聿? 就在徐明卿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萧允绎的问题,嘉和帝突然开了口。 “你之前说朕所中之毒叫做似烟,可无知无觉融于空气之中却有一股特殊香味,只有身体上有伤口才会中毒?” 萧允绎应了声是,嘉和帝又问,“朕的伤口是不是在——”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萧允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话,眼中有不解,“父皇知道是谁下的毒?” 嘉和帝沉默着没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后朝德喜公公招手,“扶朕去休息吧。” ** 出了乾清宫,徐明卿一刻不做停留的走了,君怀瑾望着他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徐明卿和萧允聿两人如此好对付,太子殿下也不需要谋划这么多年了。 等到徐明卿走远,萧允绎才问跟在他身后出来的褚骥,“褚指挥使,父皇中毒之前去过哪些地方?”褚骥闻言思索片刻,很快答道。 “前段时间五公主染了风寒,闹着要见皇上,皇上毕竟疼爱了她那么多年,终究没忍心去了咸福宫看望她。可五公主却因为禁足一事记恨皇上,在坐垫上插了针——” ** 晋亲王府。 萧允聿望着跪在面前的安妙兮和楚禾,脸色阴沉如外面灰蒙蒙的天,“你们俩一起行动竟然不敌大理寺那群衙役,一个人都没能解决!本王要你们何用?” 安妙兮垂着头一声不吭,楚禾愤愤道,“姐姐的武功一直在我们之上。” 第415章 不真实到那是别人的故事 “姐姐?”萧允聿视线从楚禾身上游走到安妙兮身上,问她,“姐姐是何人?” 安妙兮目光闪烁,楚禾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片寂静中,萧允聿突然伸手掐住安妙兮的脖子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你有事瞒着本王?” 呼吸被阻,安妙兮双颊瞬间涨得通红,她却不挣扎不反抗,仿佛疼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跪在一旁的楚禾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整个人如一潭死水。 毫无生气。仿佛先前那个愤愤然的少年并不是他。 萧允聿望着面前毫不畏惧的女子,这才想起受过训练的死士根本不会将死亡放在眼里,他掐住安妙兮脖子的手缓缓上移钳住了她的下巴,力道比先前轻了许多。 像以往每次亲热那般,萧允聿诱哄着,“本王花那么多银子将你们买回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存异心?嗯?” “余幼容也是死士。” 萧允聿显然没猜出这个结果,受了不小惊,半晌后笑的一脸古怪,“有意思,我们太子竟然找了个死士做太子妃,真有意思。” 他轻轻瞥向被他顺势扯进怀里的安妙兮,怒意荡然无存,温声细语道。 “这么说她跟你们出自一个地方?”等到安妙兮点头,萧允聿又问,“萧允绎知道她是死士吗?” 这个问题安妙兮也不清楚,拧着峨眉没有出声。 萧允聿似乎也不关心萧允绎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管萧允绎知不知道,他都可以好好利用一番这个秘密。 心情好了,萧允聿又恢复了往日的高高在上,一身风仪从容。 “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出现在京城。”他指腹慢条斯理的揉花安妙兮唇上的胭脂,“不是有了晏殊的消息?你们俩将他找出来带到本王面前,若是这次再失败——” 他剑眉上挑,雍容华贵的脸上再次现出戾气,“本王能宠得你比这王府里的王妃尊贵,也能叫你生不如死。” ** 当天晚上,嘉和帝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召见了萧未央,与此同时,咸福宫死了一名小太监。 次日,嘉和帝在奉天殿接见瓦剌来使,并同意将五公主萧未央许给他们的也木王子。 皇上亲出的公主和亲瓦剌,阵仗自然不能小,可怜关灵均因为太子太子妃大婚事宜忙得晕头转向,还要抽出时间安排公主出嫁的一应流程。 从择吉日到备嫁妆,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不到,可怜关灵均的夫人身怀六甲,却忙到连家都回不了。 成贤街,四合院。 今日无风,暖阳高挂,余幼容将摇椅搬到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哮天也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了一个多时辰,玩累了就趴在摇椅旁边打瞌睡。 听到院门处有动静,狗子警惕的抬起头汪了一声,待门推开看见是熟人,又重新趴了回去。 余幼容也抬头看了眼推门进来的萧允绎,心想这人总算是忙完了。 自她在大理寺死牢与安妙兮和楚禾交手已过去了两日,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奈何他始终不见踪影,只每日派萧炎给她送来一封书信,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话。 思悠悠,念悠悠,待君归时方始休。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忆伊人在今夕。 …… 太子殿下酸起来无人能及——余幼容每次看完信总嫌弃的眯眼抿唇一脸古怪,缓过神后又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折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再夹到自己喜欢的话本中。 待萧允绎坐下,余幼容才开口问,“听君大人说,是那位五公主下的毒?毒是从一名小太监手里拿的?” “嗯,那小太监当日晚上便畏罪自杀了。” 余幼容撇撇嘴不置可否,是不是畏罪自杀他们心里都清楚,她承认还是小看了晋亲王那些人。 做事滴水不漏,撇清了跟安妙兮和楚禾的关系不说,就连下毒都未亲自动手。 “皇上明面上没惩罚五公主,但将她嫁去瓦剌已是不轻的惩罚。”以大明与瓦剌如今的关系,开战是迟早的事,到时候瓦剌方如何处置敌国公主…… 若萧未央是个聪明的,说不定还能苟住命,可她偏偏愚不可及,三番两次被人利用设计。 谈不上冷血,萧允绎跟他这个最小的妹妹没接触过几次,自然没感情。 对于她将来的命运如何,也不关心,旦夕祸福由天定也由自己定,“安妙兮和楚禾已经离开京城,朝着应天府方向去了。” “应天府?” 自那晚在东宫两人坦诚了先皇后的死,萧允绎也不打算再瞒她其他事情,“晏殊晏院使可能藏身于天下第一庄,天下第一庄便在应天府。” “你怀疑他们是奔着晏院使去的?” “晏院使十九年前曾在天下第一庄现过身,之后便杳无踪影,萧蚩他们前些日子查到他四年前一直生活在一个小村庄……” 说到这儿萧允绎突然倾身靠近余幼容,眼神有些过分小心。 余幼容看着他,心里咯噔了下,随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四年前我也生活在一处小村庄。” 她突然就懂了萧允绎为何用这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那个小村庄叫仙河村。” 萧蚩查到晏殊生活的小村庄也叫仙河村。 两人一个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坐在摇椅上的人慢慢仰头透过头顶树枝的缝隙去捕捉绰绰光影。 虽然她有余幼容完完整整的记忆,但实际上她并未去过余幼容长大的那个村落,如今回想起来跟做了场梦似的。不真实到那就是别人的故事,与她无关。 “我的医术是跟隔壁的老大夫学的,那位老大夫姓晏,是位很慈祥的老爷爷,叫什么我不知道。” 她娘一直叫那位老大夫晏前辈,从未提及过姓名。 “那位老大夫叫晏殊。”而她就是十九年前晏殊带去天下第一庄的那名婴儿。 第416章 背后一定还有人 第417章 哎呀!太子妃害羞喽~ 似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在,关灵均抱着小女儿停了下来,身后跟着的大肚子年轻妇人立马抱怨,“又怎么了?” 关灵均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古怪,一只手往后朝女子摆了摆,一边将怀中的孩子放下,自己见好礼,又温声细语耐心十足的教女儿如何见礼。 才到他膝盖的小孩子一脸茫然的拱拱手弯弯腰,大眼睛直愣愣的望着面前两人。 最后关灵均才将自家夫人扯上前,正要让她也行礼,余幼容立马反应过来扶住了准备弯腰的美妇人。 “夫人身子不便,礼就免了吧。” 萧允绎微微偏头瞧身旁的人,他家小姑娘的面孔不同人不同样,如今这般有几分太子妃的样子了。萧允绎的视线不离余幼容,殊不知面前三人的视线全在他身上。 关灵均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偏偏他夫人的情绪也阴晴不定。 生第一个孩子受罪受苦的是她自己,如今怀上第二个孩子折磨的却是他,有事没事就爱找他茬。 特别是最近埋怨起他不归家,还让他跟礼部那些同僚过去吧! 骂不得更打不得,顶嘴自然也不行,日日夹紧尾巴做人——谁能想到堂堂礼部尚书在家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呢!家里地位最低也就算了,如今媳妇还要将他赶出家门。 可怜他分|身乏术,事业家庭兼顾不了。 刚巧从君怀瑾那里听说最近太子妃没什么事,干脆将人送来了这里。就是没想到竟然碰到了太子殿下。 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他居然劳烦太子妃帮他哄媳妇带孩子…… 关灵均不敢往下想。 而他旁边挺着圆鼓鼓肚子的年轻妇人一双眼睛也在萧允绎身上,她没敢直接看,用余光偷偷的瞄。 太子殿下太子妃两人的事她没少听关灵均说,早就知道他们两人感情深厚,就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看太子妃的眼神是这样的,跟浸了蜜似的。 她这个外人瞧着都觉得甜。 再看看他们家这个——女子微微垂着头翻了个白眼,一天到晚忙忙忙,好像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似的。偏偏所有人眼里的礼部尚书还是个知书识礼学富五车高风亮节的人! 呵,瞎了眼! 站在两人中间的小小人一双大眼睛也扑闪扑闪的看萧允绎,看的最是光明正大。 不过三岁不到的小娃娃没什么心思,大人们也猜不出她为什么只盯着太子殿下看,就在关灵均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此行的目的时。 他家小女儿替他解了围,摇摇晃晃的就甩开关灵均的手朝萧允绎扑去,张开小胳膊脆生生的一个字。 “抱~” 别说是萧允绎和余幼容一脸茫然,就连关灵均夫妇也被惊到了,他们家这个小女儿向来腼腆,见到生人就会将脸埋进关灵均怀里,要么就是抱住他的腿挡住自己。 主动亲近一个人还是头一回。 望着面前矮矮小小的人儿,萧允绎犹豫片刻弯腰抱起了她,轻轻软软的触感让他不由得眉心一拧,原来小孩子这么轻这么软,跟糯米团子似的。 他都不敢用力。 顺利将妻小留在这里,关灵均脚下生风瞬间没了影,而他家媳妇难得没功夫搭理他。 关灵均的女儿小名叫夭夭,因为出生于桃树繁茂花儿烂漫的季节,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 余幼容对这个字没有太多想法,萧允绎却很是喜欢。当初他之所以将住处选在桃华街,就是因为喜欢这句诗词,于是望着怀里小糯米团子的神情更是柔软了。 等到萧允绎抱着夭夭去找啸天玩,关灵均的夫人谷悠悠笑眯眯的坐到了余幼容旁边,很是羡慕的道。 “殿下很喜欢孩子。” 虽然看上去不太好亲近,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但那眼神都快化成水了。 若以后有了自己的女儿,指不定宠成什么样子。余幼容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萧允绎,在心里赞同了一声。 余幼容身边没什么朋友,唯一算得上的温庭还是个话不多的,接下来她与谷悠悠的相处便是她说她听,偶尔也会应上一句两句话,气氛还算融洽,没怎么冷场。 最后谷悠悠又是羡慕又是感慨,“我从懂事就知道自己长大后要嫁给灵均,日子按部就班,一点惊喜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啊!因为太熟悉都不知道心动是何物! 说着她朝余幼容眨眨眼,笑得又暧|昧又无奈,“灵均看我的眼神从未像殿下看太子妃这般过。” 羡慕啊!嫉妒啊! 萧允绎看自己的眼神?是怎样的?余幼容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很多个画面,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相同的是画面里都有萧允绎的那双眸子,深情的,缱绻的,缠绵的。 明明知道别人看不到她脑中的画面,耳尖还是一点一点红了起来,脸微微发烫。 谷悠悠原本不是个敏感的女子,甚至有些粗线条,也就是怀孕后心思才敏感起来,立马发现了余幼容的异样。 哎呀!太子妃害羞喽~ 她夫君还告诫她太子妃不大好相与,还说每次他在太子妃面前都不知所措到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他早朝时在皇上面前都从未这般过。 是以出门前以及来的路上,一遍又一遍的叨叨着提醒她,让她循规蹈矩的待着不要多嘴多舌。 可她现在瞧着太子妃挺亲切的呀! 长得赏心悦目不说,一句话就能红了脸,多可爱呀!心里这样想着,谷悠悠看余幼容的眼神愈发笑意深。而被人看穿心思的余幼容已经坐立难安了。 也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早上明明没有喜鹊报喜,先来了谷悠悠母女,又来了萧疏钰萧易初姐弟。 这对姐弟不算稀客,隔三差五的来,与隔壁的老元头都熟了。 姐弟俩一进门就看见了谷悠悠,正心想着这个大肚皮的女子是谁,谷悠悠便眼前一亮,打了招呼。 “这是长疏郡主吧?这是南阳世子吧?” 天啦!她居然见到活人了!谷悠悠嚯一下起了身,吓得坐在旁边的余幼容条件反射伸出手,然而某个大肚皮女子已经身轻如燕的飞出去到了萧疏钰和萧易初面前。 余幼容不自觉的想到了女孩子追星时的模样,随后她便听谷悠悠激动万分的说,“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萧疏钰和萧易初皆是一愣。 好在他俩接受能力也强,自认为以他们俩在京中的名气有人认识不足为奇,就是第一次被一名孕妇用闪闪发光的眼神望着自己,感觉怪怪的,很不对劲。 第418章 月例银子翻个倍! 萧疏钰、萧易初两个都是话痨,一会儿功夫便跟足足大了他俩一轮的谷悠悠聊的热火朝天。 然后才知道原来谷悠悠一直希望自己二胎能生个儿子。 不为别的,就为了将儿女养成他们姐弟这样。她之所以会有这么个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觉得自家夫君太闷了,想要一对活泼点的儿女。 这下子,萧疏钰和萧易初看谷悠悠的眼神也闪闪发光起来。只觉得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啊! 京中人都说南阳王家的两个孩子长歪了,一个恣意张狂骑马射箭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一个怼天怼地嘴碎毒舌公认的京中纨绔“翘楚”。 是簪缨世族教育子孙时总会提到的反面例子,是京中人人避而不及不敢招惹的小活祖宗。 从前他们听到的评价,都是他们如何如何的不好,千万不要学他们之类。 今日竟然有一位孩子的母亲主动说要将自己的孩子养成他们这样,萧疏钰和萧易初丝毫不觉得谷悠悠有什么问题,简直是太有眼光了! 关灵均当初刚知道自家夫人有这种危险念头时,吓得差点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做个小县令。 后来他家夫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那两个小活祖宗,又让关灵均渐渐松懈了。 时间一久,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要是让他知道今日将妻小送到成贤街会遇见萧疏钰和萧易初,想必他宁愿被赶出门跟礼部同僚过。 也不会将自家夫人带出来!可惜,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此刻身在礼部的他甚至觉得今日的自己真明智,转身便又投入到了萧未央出嫁的一应准备中。 隔三差五来成贤街的除了萧疏钰、萧易初,还有姜芙苓。 自那日萧疏钰和姜芙苓一起蹲在院子外面相识后,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分享秘密的小姐妹。 余幼容没见到姜芙苓,趁他们停顿的空隙随口问,“还有一个呢?” “太子妃是说芙苓啊?” 萧疏钰撇撇嘴,“芙苓让我替她告诉太子妃来着,我差点忘记了。她啊!说太久没诵经文抄经书,心慌意乱的难受,昨日就去灵音寺了。”说着萧疏钰不禁感慨。 “若是芙苓哪一天剃发做了姑子,我一定不奇怪。” 且不说她对太子妃不该有的那点小心思,就她这个不诵经文不抄经书就心慌意乱的毛病就很有问题。 而且要去就去寂照庵啊!都是姑子也方便,去什么灵音寺啊? 想她父王一激动就恐吓她和她家蠢弟弟,要将他们送去灵音寺吃斋念佛敲木鱼,气急了就要他们剃度出家。 一想到笑里藏刀诛心不见血的玄慈方丈,还有整死人不自知天然黑的玄祯法师。 她就怵得慌。 余幼容点点头没再继续问,对面三人又热火朝天聊起来,嗡嗡嗡嗡仿佛捅了哪里的马蜂窝。一直聊到萧允绎将夭夭哄睡了,萧疏钰和萧易初才想起今日来是有正经事的。 萧疏钰东摸摸西翻翻从袖子里拿出一封烫金请帖递给余幼容。 “这是京中每三年举办一次的赏兰会请帖,到时候会有很多喜爱兰花之人聚集于此以兰会友。” 萧易初很是积极的附和,“霍表舅不是喜欢兰花嘛!太子妃可以带着霍表舅一起去。” “赏兰会?” 谷悠悠适时出了声,“我好像听灵均提起过,说这个赏兰会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请帖千金难求,不过也该难求,据说赏兰会摆出来品鉴的兰花都是再多银子都买不到的珍品。” 萧易初连连点头,接着邀请道,“悠悠姐姐要去吗?” 说实话谷悠悠有些心动,只是——她瞥一眼还被萧疏钰捏在手里的请帖,“南阳王的请帖应该也不多吧?” “这你就不用担心啦!父王的一张请帖可以带多人,你跟着太子妃一起去就好啦!” “这样嘛?” 谷悠悠视线缓缓移向余幼容,眼神明显期待,却不好意思了。今日她已经很麻烦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若是继续麻烦他们的话,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的呀! 说到太子殿下……都帮她带了大半天孩子了…… 今儿萧疏钰和萧易初替南阳王跑这一趟其实是有报酬的,若是他俩成功邀请到太子妃,月例银子翻个倍! 有银子做动力,本就话多的萧易初根本停不下来,“提起京中爱兰之人,其一是我父王南阳王,其二是皇上唯一敕封的外姓王爷兰义王,每次赏兰会兰义王也定会去。” 这可是京中顶顶不好见的人,就连他都没见过几次呢!不过他对这位兰义王的印象极深。 他每件衣服上都或绣或染各种形态各种品类的兰花,当真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 一直到酉时一刻,谷悠悠才意犹未尽的跟余幼容道别,又从萧允绎手里牵过刚睡醒的女儿,小姑娘一手抓着她娘的手指一手揉着水灵灵雾蒙蒙的大眼睛。 来不及伤感离别就被她娘牵着朝外走去。 萧允绎和余幼容自然不可能让一名孕妇带着三岁不到的孩子独自离开,吩咐萧炎驾马车将她们送回去。 一群人刚在院门口挥手说完再见,关灵均气喘吁吁的出现了。 谷悠悠抬头望天,又一脸茫然的望关灵均,“你怎么来了?”这个时间才散值没多久,他应该还在礼部啊! “当然是接小媳妇回家。” 小媳妇这三个字成功让自认为脸皮很厚的谷悠悠红了脸,她害羞了——这人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而且太子太子妃萧家两姐弟都还在呢!他不知羞! 在谷悠悠还很小的时候,关灵均就喜欢小媳妇小媳妇的叫她,那个时候她总是气急败坏的去捂他的嘴巴。 有时候下手狠了撕扯的他嘴巴两边通红通红,就是不许他叫不让他叫。 不过等她及笄后他就开始叫她悠悠了,此刻突然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她就像被点燃的炮竹!炸了!心情很奇怪,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孕妇的情绪果然阴晴不定啊! 情绪稍微稳定些后,谷悠悠声音闷闷的,快三十的人说出来的话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哼,你不是很忙吗?” “再忙也要陪媳妇啊!”说着关灵均朝面前脸颊通红的大肚皮美妇人伸出手。 “走了,回家。” ** 永寿宫。 颜灵溪坐在上首,满头珠钗,雪白狐裘,处处雍容华美。她美目流转,视线在宁妃和康嫔之间游移,妆容精致的脸上漫不经心,还带有几分讥笑不屑。 戴皇后身子不利落,皇上还在恢复中,宁妃毒害十皇子一事又拖了太久,事情便落到了她这个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头上。 她哪有心思处理什么后宫纷争?如今还有更大的事等着她去做呢! 不过此事涉及宁妃,也就牵扯到武宣王。除了太子,这位四皇子可是允聿最大的竞争对手。 第419章 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本宫本不欲插手你二人的恩怨,但既然皇上信得过本宫,本宫也不好推辞。”颜灵溪一番话冠冕堂皇,开口便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她怀中揣着个裹了针织线套的金色汤婆子,涂了蔻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敲在上面。 “你们也放心,本宫不会偏颇任一人,事实如何便是如何。”说罢她朝康嫔扬起下巴微微颔首。 “康嫔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不会偏颇? 宁妃心中冷笑,她明知道从康嫔口中说出的定是针对她的,却去问康嫔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妃也算是宫里面的老人了,哪能看不出颜灵溪的这点心思。 她这是在给她挖坑呢!从前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允拓碍着他们的路了,便算计上她了。 康嫔也听出皇贵妃有意帮自己,立马将那日萧允承中毒一事一一告知,重点强调了褚骥指挥使在景仁宫暗格中搜到了萧允承所中的毒药。 证据确凿,宁妃却狡辩否认,实在是阴险至极!可恶至极! “娘娘,当年臣妾的第一个孩子无故流产,所以臣妾怀允承的时候是千小心万小心,好在一直到允承出生都是健康的。” 康嫔虽在对颜灵溪说话,眼睛却是恶狠狠瞪向宁妃的。 “哪成想允承出生没两日身子突然就不好了,御医来过,陆院判也来过,都说是先天不足。” 想起当年的事,以及这些年萧允承所受的折磨,康嫔红了眼睛,极力稳住的声音也有几分哽咽,“臣妾怀允承的时候明明什么都好好的,怎么就先天不足了呢?” “可陆院判的话又假不了,臣妾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便是守着允承,日日为他祈祷,祈祷他不要离开臣妾。” 哽咽的声音猛然一停,康嫔突然转头质问宁妃。 “直到前些日子陆院判终于查清楚原来允承不是先天不足,而是中了一种叫做赤子心的毒药!” “姐姐,我试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哪怕当年我不解允承为何身体突然变差,也没有怀疑到你头上!可最后竟然真是你对允承下毒手!你何其忍心,他还是个孩子啊!” 面对康嫔的声嘶力竭,宁妃显得无波无澜。 而她的无动于衷更加刺激到了康嫔,情绪更加激烈,“如今你看允承的毒解了,便又生了歹心,你好狠啊!” 宁妃听完康嫔的控诉从始至终眉头都未皱一下,“那两瓶药不是本宫的,有人陷害本宫。”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本宫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宁妃抬眸瞥了眼斜斜靠坐姿态慵懒的颜灵溪,意有所指。 “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谋害皇子,总该有目的——” 她视线又转回到康嫔身上,与她对视,“那你说说看,本宫为何要谋害老十?谋害老十于本宫而言有何好处?是老十碍着本宫的路了,还是老十与允拓不和了?” 宫里宫外都知道萧允拓有多重视这个弟弟,说谁不和都不能说他们俩不和。而萧允拓这些年的战绩也是摆在那里的。 别说是一个病弱的皇子,就算宫里面那几位身体健全的皇子都比不上。 如宁妃所说,于她而言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她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谋害一个根本没威胁的皇子。 反之,萧允拓就不一样了。 这几年他东征西讨,手握兵权,威望极高!威胁到了很多人的利益,挡了很多人的道路。 既然是颜灵溪不仁在先,那就别怪她不义了。 宁妃脏水直接泼了出去,语气诚恳,“康嫔,你好好想想,若那毒真是本宫的,岂会那么容易让褚指挥使找到?这件事摆明是有人要陷害本宫,本宫出了事,允拓也自会受影响。” 比起颜灵溪的冠冕堂皇,宁妃的话合情合理,甚至连刚才还质问她的康嫔都噤声犹豫了。 康嫔也是有心计的,且自认为对宁妃很是了解,当年的事她做的滴水不漏,怎如今却大意了?起初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一心只想替允承讨回公道。 可此刻——康嫔看颜灵溪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古怪。 没错,这件事的最终受益者不是她自己也不是宁妃,若她们斗个鱼死网破,坐着的这个才是最大赢家。 而且以老四如今的声望和权重,宁妃是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 颜灵溪没想到这两人的火竟会烧到自己身上,当下便心生恼怒,只不过吵闹是无能者的表现,她面上依旧含笑,“如果这件事真不是宁妃做的,本宫自然也高兴。” 她抬手扶了扶发间的珠钗,朱红的唇角微微上翘,“本宫还记得你们俩姐妹当年感情甚好。” “何至于闹成如今这地步?康嫔,若你相信宁妃所说,这件事便暂时作罢。” “怎么能作罢?” 康嫔瞬间急了,她只是觉得这次的事情确实有蹊跷,但并非全信了宁妃。再说,即便这次的毒是有人故意陷害她,赤子心一定跟她脱不了干系,她哪能罢休? 康嫔的头脑还算清醒,很通情理的,“这次的事为谨慎起见,臣妾愿意再查查,但赤子心一事,宁妃必须给臣妾一个交代!” 论拿捏人心,颜灵溪确实有一套。 三言两语便又将局面扭转了回去。宁妃也不慌,当年的事情是该做个了结了。 她对着颜灵溪微微福身,“赤子心一事臣妾不知情,也无从给康嫔交代,不过老十为何体弱多病——” 宁妃很会控制说话的节奏,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下来偏首看康嫔。 半晌才继续说,“臣妾倒是可以同康嫔妹妹探讨探讨。在此之前,皇贵妃娘娘可否容许臣妾传召一个人?关于这件事恐怕再没有谁比她更有说服力。” 第420章 昨日黄花今犹在,又见新花笑今朝! 康嫔的心莫名往下一沉,几乎是在惊恐中等着宁妃传召的那个人进来。当远远透过殿门看到那人的身影后,康嫔的脸唰一下没了血色。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小陪在她身边后来又跟随她进宫的吴嬷嬷。 吴嬷嬷走进来先向宁妃福了福身,接着直接跪到了颜灵溪面前,“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颜灵溪视线掠过宁妃和康嫔,心里猜到了什么,手指轻轻抵在鼻下冷嗤,闹到最后还是这两人狗咬狗,她不缓不急的瞥向跪着的人,“你是何人?” “奴婢是永和宫里的嬷嬷——” 吴嬷嬷这时才偷偷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康嫔,眼底情绪很是复杂,“奴婢也是康嫔娘娘的奶娘。” 颜灵溪不解的“咦”一声,“怎么宁妃召见的竟然是康嫔的奶娘?”说完她若有所思,“宁妃说的再没谁比她更有说服力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宁妃没回颜灵溪的话,只对吴嬷嬷说,“嬷嬷不用害怕,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 吴嬷嬷的身子又往下俯了俯,一张脸快要贴到地面,“十殿下自幼体弱多病,喝奶水时便就开始吃药了,康嫔娘娘不放心别人,十殿下的药一直都是奴婢煎的。” 听到这里康嫔整个人都抖起来,恼怒的出声呵斥吴嬷嬷,“嬷嬷,你休要胡说!” “康嫔!” 颜灵溪同样呵斥了她,才刚刚说到精彩之处,她还想听下去呢!“本宫面前岂容你放肆!”话音一柔,她又安抚鼻尖已碰到地面上的吴嬷嬷,“你别怕,继续说。” “是。”吴嬷嬷磕了个头,继续说,“十殿下这十几年喝的药——多一钱黄耆,少一钱熟地——” 颜灵溪眸光一晃,似有些不明白吴嬷嬷的意思,“多一钱黄耆,少一钱熟地?” “回皇贵妃娘娘,是的。康嫔娘娘跟奴婢说,既然小殿下的身子不好,不如好好利用换来皇上怜爱。后来皇上确实很爱护这个自出生便先天不足的皇子,康嫔娘娘才如愿晋了嫔位,入住永和宫。” 这还没完,“陆院判说,先天不足的孩子好好调养也是可以健康长大的,说不定等长大了,身子骨就结实了。” “康嫔娘娘不愿十殿下健康,便吩咐奴婢偷偷换了十殿下的药,但到底顾念母子情,她没想要十殿下的命,只多了一钱黄耆,少了一钱熟地,就这样吊着命保住恩宠。” 吴嬷嬷说完了该说的话,余光偷看了一眼宁妃,暗自吁出一口气。 而康嫔,已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上,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你胡说,你胡说,允承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来的,我为何要害他?” “奴婢不敢胡说。” 吴嬷嬷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渣,“这便是十殿下这些年吃的药,皇贵妃娘娘可以让太医院的御医查验。” 颜灵溪示意身旁的嬷嬷将那包药渣接过来,却没急着去找御医来。 “奴婢这些年虽然处理掉不少熟地,但床底下还留了一些,皇贵妃娘娘也可以派人去查。奴婢还多次出宫买过黄耆,这些事都是能查证到的。奴婢今日之所以说出真相,实在是心疼十殿下啊!” 这些事确实很难造假,毕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长达十五年,再谨慎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 只是颜灵溪没想到,将十皇子护的雨不能淋风不能吹的康嫔,竟有如此狠的心。 实在是看不出来啊! 不过这后宫里的女人生孩子本就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康嫔此举也不难理解。颜灵溪挑着细眉又去看一旁始终不为所动的宁妃,她还是小瞧了宁妃啊! “康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允承!是你们——是你们——” 说到最后康嫔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失望于吴嬷嬷的背叛,还是因为自己的罪行被曝出心虚了。 事已至此,尽管给康嫔定罪还需要最终查证,用证据来说话,但此时此刻的情形颜灵溪心里差不多有数了。康嫔一心想对付宁妃,谁知最后却栽在了她手里。 颜灵溪没理会康嫔的疯言疯语,又去问宁妃,“宁妃呢?可还有何要说的?” 宁妃看了眼颜灵溪,转向跪坐着的还在自言自语的康嫔,一贯爽朗的人眸光很淡,语气很冷。 “你总说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那我问问你,是谁三番两次拦住翻了我牌子的皇上?争宠嘛!我能理解,当初留你在景仁宫,还是我向皇上推荐了你,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能获得皇上的恩宠,也希望你能有子嗣作为倚仗。” 宁妃深吸一口气,眼底隐藏的失望溢出来,“可你呢?贪得无厌,连皇上见允拓的机会都要抢。” “本宫给过你机会,不止一次的机会。只要你收敛,本宫就不计较。” 哪怕那时她们已心生嫌隙,她落胎伤了元气,也是她衣不解带在照顾她,可她不仅不感激,还怀疑到了她头上。 宁妃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无所谓了,谁知再提起眼眶却泛了红,“那次你的胎像是稳固了,但后来怎么作没的不用我来告诉你吧?可你却向皇上告状说是我苛待了你。” 就因为她无凭无据的话使得皇上冷落了她好长一段日子。 若她只是一人倒也罢了,可她有允拓,如果她不争不抢允拓如何在这么多个兄弟中立足? “我傅子佩自问对你问心无愧!” 至于允承,是她对不起这个孩子,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后宫之中有几个心善之人?当年顾皇后便心善,爱护她们这些个姐姐妹妹,还费尽心思保护皇上的子嗣。 可她的下场呢?自缢? 宁妃心中一阵凄凉,昨日黄花今犹在,又见新花笑今朝!这后宫里人人自顾不暇,她却事事想着她们这些明里暗里窥视她后位的人。 说一句蠢都不为过——自缢也就算了,如今整个顾家还有几个人活着? 宁妃视线冷冷扫过康嫔、颜灵溪以及吴嬷嬷,都不是心善之人,谁有资格谴责谁?笑话谁? 其实当年看着小小一团对着她笑的萧允承,她还是心软了,她至今还记得那时允承的笑容,否则康嫔换了十五年的药哪能让他活到现在? 否则她也不会让允拓同他走得这么近,容许他一直护着这个弟弟。 往事随风,情绪而止,宁妃依旧淡着一张脸,从容不迫,“臣妾没什么好说的,只望皇贵妃如实禀明皇上。” “至于从景仁宫搜出的两瓶药,臣妾希望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 永和宫。 萧允承躺在床上目光有几分呆滞,直到听见声响才十分缓慢的偏过头,看到来人不惊讶也不惊喜,只有气无力的说了声“四哥来了。” 萧允拓阔步走到床前,带进一身寒气,本就冷硬的人显得更不近人情,不过眼神却是温和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允承盯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许久后轻笑了声,云淡风轻的反问他,“四哥是指哪件事?是宁母妃喂我吃了赤子心一事?还是我母妃换药一事?” 萧允拓闻言脸上难掩惊讶,僵硬着语调问床上的人,“你都知道?” 第421章 我的命从来就不是我自己的 “你知道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看我的眼神——总像欠了我似的,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直到陆院判说了赤子心一事。” 萧允承慢慢将头摆正,继续目光呆滞的望着帷幔。 “母妃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会用一副愧疚的眼神看着我。”话语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 “有好几次吴嬷嬷明明病的很重,母妃却坚持让她煎药,不许任何人接手。有些事一开始可能不明白,时间久了总会慢慢看清的。” 更何况他哪里都不能去,每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琢磨这些人的心思。 “四哥。” 因为病弱萧允承的语气柔柔弱弱的,不仔细听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是不是帝王家的孩子就必须经受这些磨难?我一直在想我的这条命到底是不是我自己的。” “后来我想通了。不是,我的命从来就不是我自己的。” 萧允拓望着床上单薄瘦弱的人,久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赤子心一事是真。 康嫔换药一事也是真,说什么都不能抚平他所遭受的伤害。 以前的事他已经无法再去改变,现在他也没能护好他,“这次毒害你的或许不是我母妃,那两瓶药是怎么回事,我会查清楚给你个交代。” ** 有了吴嬷嬷提供的线索,康嫔的罪证查清楚并不难,等到证据收集齐全颜灵溪才将这件事回禀嘉和帝。 彼时嘉和帝的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得知康嫔竟连亲生儿子都害又被气得不轻。 当即下旨贬去康嫔位份,将其打入冷宫。 只是如今瓦剌使者还在京中,五公主和亲在即,若这个时候宫里面的事传出去有损大明颜面,也不是什么好兆头。是以康嫔在瓦剌使者离京前先贬去嫔位。 继续待在永和宫。 待和亲一事结束,再去冷宫。至于宁妃毒害十皇子一事是否为人陷害? 如余幼容所料,嘉和帝将这件事交到了君怀瑾手里,给予特权准许其出入景仁宫查证。兜兜转转节外生出好几处枝节,没想到最后的目的终是达到了。 只是如今已经知道“似烟”与颜灵溪有关,也就不用从宁妃口中套出她是如何与杜仲的夫人结识的了。 而赤子心——十五年时间过去,就连余幼容都觉得宁妃不会留下一星半点的证据。 ** 这几日永寿宫很热闹,许是太热闹了,反而让宫里那些人忽略了萧允聿和徐明卿的到来。 暖阁中颜灵溪裹着狐裘怀抱汤婆子,眼角抹了珠光金闪的眸子睨向坐在下首的徐明卿,“这次的事该处理掉的人全都处理干净了吧?” “娘娘放心,咸福宫那名小太监已经畏罪自杀,就连五公主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就好。” 徐明卿的办事能力颜灵溪还算放心,她轻叹着气,“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没想到竟叫陆离解了皇上的毒,瓦剌使者那边你安抚好,不可让他们露出丝毫马脚。” 徐明卿又说了句“娘娘放心”。 “好在当初我们两手准备,将五公主推了出去。事情成了瓦剌那边便会配合我们快速控制住京城,事情败了还有个和亲的名头。” 任别人绞尽脑汁也不会想明白其间曲折,更不会怀疑到他们这里。 只不过这次的事虽然在控制之中,但失败了总归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萧允聿一直阴沉着脸。 自上次被火药爆炸所伤,还损失了一批火药,他心中的郁气便堵着难出。 好在母妃总算看清了如今的形势,不再要求他隐忍,这才策划了这一次的事,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颜灵溪哪能看不出自己儿子的心思,出声安抚,“二十多年都等了,不差再等上一两日。等到瓦剌一出兵京中自会乱,到时候才是我们出手的最佳时机。” ** 冬至前一日,又下了雪。 桃华街,暖阁。 萧允尧望一眼站在窗前看雪的人,喝了口热茶才说,“山吹听雨阁那边没什么动静,左相那边——”他话里有些许迟疑,“这半个月只去了山吹听雨阁三趟,每次差不多一个时辰。” “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人觉得不正常。” 这句话有些绕口,但萧允绎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盯着。火药的事查的如何?” “许琉光的那份账单多是记录了贾铨这几年的账目往来,虽然也提到了火药的数目,但只知道数目并不容易查。” 窗前的人缓缓转过身,发上落了几片雪花。 “火药数目不小,也不易存放,他应该不会只放在一个地方。”狗急了都会跳墙,这些火药始终是个隐患,也是萧允聿手里的筹码之一,“三哥再费些心务必要将火药全部找到。” ** 嘉和二十二年,冬至。 赏兰会举办的地点是在山吹听雨阁,这是早几个月前就定下的。瓦剌使者入住此处后,徐明卿曾要求主办方将赏兰会换去其他地方,被主办方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赏兰会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为了更好的保护从大明各处运来的珍品兰,他们特地斥巨资在山吹听雨阁建了近十间温度适宜的暖阁。 甚至连每盆兰花所摆放的底座都是专门订制的。 还有参加赏兰会的客人一应吃喝,方方面面不仅极耗心力,花费的银子更是一笔惊人数字。 徐明卿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一句换地方就完了,那他们这几个月的心血以及银子谁来负责?别说是左相,就算是晋亲王来了都没用。毕竟他们也是有靠山的。 不说来的客人中有南阳王这样京中举足轻重之人,光是他们主办方就不是好得罪的。 此次赏兰会的主办方是三街六巷中的有狐巷,有狐巷虽然没什么可怕的,就是一大型花鸟市场。 但有狐巷的背后可是三街六巷的那位主子啊!京中谁人敢惹? 最后徐明卿没办法,只能嘱咐山吹听雨阁的东家为瓦剌使者准备了一处僻静的单独院落。而赏兰会照常在冬至这一日举行。 第422章 今日一见,传言误人 萧疏钰和萧易初两姐弟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拂面,喜笑颜开,见谁都乐呵呵笑嘻嘻美滋滋的。月例银子翻了倍换谁不开心呢! 到了山吹听雨阁,两人就蹲在门口等着余幼容。 本来他们是要去成贤街接她的,但余幼容还要去接谷悠悠,便约了在山吹听雨阁门口碰面。 没等太久,萧炎便驾着一辆黑漆马车缓缓驶来,不等马车停稳萧疏钰和萧易初两姐弟便起身像两只小鸟似的飞了出去,异口同声的叫,“太子妃,悠悠姐。” 门帘尚未打开,谷悠悠便推开轩窗眯着笑眼同马车外的两人挥手打招呼,然而萧疏钰和萧易初还来不及回应她呢。 不知是谁从后面将谷悠悠扯了回去,又砰一声将轩窗关上了。 在萧疏钰和萧易初两脸懵逼中,门帘终于被推开,从帷裳后面伸出一只骨节硬朗的手,分明是男子的。 萧疏钰一激动。 “温大人也来了?他今日不放假啊!我前几日就打听好了,难道他是知道我在这里特地请了假?”还没见到人呢萧疏钰一颗春心已经荡漾开了。 身旁迈步出去的萧易初毫不留情的打击她,“去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帷裳被那只手拉开到两边后,关灵均率先从马车里跳了下来,随后又小心翼翼的将谷悠悠连扶带抱搀下了马车。 最后余幼容才身姿轻盈的跳下来。 “原来是关大人啊——” 萧疏钰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转瞬间又换上笑脸迎了上去,朝谷悠悠连眨了好几下眼,“悠悠姐厉害啊!这才几日就将关大人调教得寸步不离了。” “去去去。” 明明才第二次见面,谷悠悠却跟萧疏钰熟的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一边很是嫌弃的挥手制止她的话,一边悄悄摸摸的在她耳边超大声的说,“不是我厉害,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哪根弦搭错了!” “有你这么说自己夫君的吗?” 关灵均在旁边黑着脸!视线却一直游走在萧疏钰和萧易初两姐弟之间,全神贯注,一脸警惕! 那晚天黑了,他的注意力又全在自家媳妇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萧疏钰萧易初两姐弟就在后面,还是回家后谷悠悠兴高采烈叽叽喳喳的跟他说了当日发生的事。 他才心里咯噔了下! 千防万防,最后居然是他亲自将媳妇儿送到了那俩小活祖宗面前!这不,关灵均费了几日口舌也没能劝阻谷悠悠不来赏兰会,干脆跟着她一起来了。 一行人吵吵闹闹的进了山吹听雨阁,正带着霍齐光认识人的南阳王立马就注意到了动静。 他家那两只凑到一起堪比一个戏班子,原地就能给你唱一出大闹天庭!三打白骨精! 不过视线在扫到余幼容时,南阳王又立马换了副表情,一脸慈笑,他凑近霍齐光说了句“太子妃来了”。 霍齐光也立马朝余幼容看来,两人一起迎了上去。 其实原本霍齐光是要跟着余幼容一起来的,但南阳王生怕小画师反悔先一步将霍齐光带过来了。 把舅舅牢牢抓在手里,还怕外甥女跑了不成? 两边人碰面后互相打了招呼,山吹听雨阁外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阁内人纷纷绕过南阳王他们朝外走去。霍齐光和关灵均、谷悠悠满脸不解,南阳王为他们解释。 “应该是兰义王来了。” 听到是兰义王,三人又瞬间了然,也转过头去瞧热闹。 约莫过了一刻钟原先朝外走去的人群才又返回来,一群非富即贵的人热热闹闹的簇拥着一名年轻男子。 被他们簇拥的男子雪白绸缎束发,一顶羊脂白玉冠,眉长入鬓,双眼细长温和,偏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嘴角含笑,飘逸出尘仿若天人。 月白色的袄子边缘是黛青色的泼墨兰花,一朵叠着一朵。 “那就是兰义王啊?” 谷悠悠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感慨了一句,传闻中兰义王要有三十又四了吧,不远处的人一点都看不出来过了而立之年了啊!比她家夫君年轻多了! 谷悠悠她娘还怀着她时,关灵均就认识她了,哪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牵住她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没错,那就是兰义王!” 这种时候哪能少得了萧易初的解说,“兰义王他叫贺兰霆,他姓贺!”萧易初又是郑重又是小心的强调了一遍兰义王的姓氏,见谷悠悠依旧一脸茫然继续说。 “他父亲是贺秉大将军。” “啊?” 谷悠悠茫然的神情转为震惊,“贺秉大将军?那不是——”她声音不自觉变小了,“那个自刎在瓦剌首领马前的前镇国大将军?战死在土木堡的那个?” 萧易初重重点头。 土木堡一战,不仅贺秉大将军自刎了,兰义王的同胞哥哥、贺秉大将军的大儿子贺亦霆也在鹞儿岭中了敌军埋伏战死。 贺家满门忠烈最后就剩了贺兰霆一人,所以嘉和帝才封了他异姓王。 从贺兰霆踏进山吹听雨阁,余幼容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他,那晚的对话依稀回荡在耳畔。 “你当初没有阻止霍乱报仇,也没有阻止南宫离报仇——” “到我这里,你便想阻止了?” 她问他,“你是谁?” 他回她,“贺兰霆。” 玄机元老人物共就五人,自枯叶进入后便再未变化过。 这些年有很多人想加入玄机,其中不乏用毒高手武学奇才等等等等,但皆被玄机掌管人拒绝了。如果说玄机的五名元老皆是江湖中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人物。 统领他们的人无疑是如同地狱阎王般的存在,阎王嘛!自是阴森恐怖血腥暴戾的,可不远处的那人—— 君子如兰,空谷幽香。 比起冷若寒霜昆仑美玉的温庭,似乎不远处的那人更适合君子二字。 贺兰霆走近后视线才朝余幼容这边看过来,却只轻轻掠过她,好像从不相识,他走到南阳王面前行了个晚辈礼,南阳王受了礼后一一向他介绍余幼容霍齐光等人。 他一一颔首示意,视线最后落到余幼容身上,笑着道,“早就听闻太子妃大名,今日一见,传言误人。” 第423章 玄机没有心善之人! 余幼容没说话。 似乎只要站在这人面前,她总会烦躁的没有一丝耐心,周身气场不自觉变得压抑,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出乖巧的样子了,直接撕毁掉假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久到南阳王和霍齐光纷纷诧异的看向身旁的人。 就在南阳王心想莫不是太子妃不喜跟生人打交道,要为她解除尴尬时,贺兰霆主动开了口。 “赏兰会的兰花不错,太子妃有兴趣可以多看看。” 缓了一会儿,余幼容终于收敛起身上的戾气,又恢复成安安静静的模样,好似方才那个又颓又躁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微微颔首不亲近也不冷淡的回,“多谢兰义王好意。”言罢,两人便再无交集。 一直等到贺兰霆被那群人簇拥着去了别处,余幼容的视线依旧没有收回来。当初枯叶是他捡回去的,他自然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所以不存在认不出她,但他却对她太子妃的身份丝毫不惊讶…… 比起她内心的风起云涌烦躁不安,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镇定,仿佛早就预知了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 与她相见。 余幼容本就对兰花不感兴趣,此刻更没心情赏兰,好在谷悠悠几人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去了处僻静地方待着。 山吹听雨阁实际上是处园林,因为昨晚刚落了一场大雪,温度较低,满园子雾凇。 各景入各眼,余幼容觉得这幅景象比兰花要好看得多,满眼都是冰棱棱的白,先前的烦躁不安也不自觉被抚平了。 压制住内心涌动的情绪,她便准备去寻谷悠悠他们。 大概走了百步,左边的林子里隐隐传来两人的对话声,余幼容脚步一顿,这是瓦剌语言? 她不懂瓦剌那边的话,只到能分辨的地步。 若是以前她定会直接离开,可能是刚听说了贺兰霆的事,又想起瓦剌使者就住在这里,即便听不懂那两人的对话她也不由得慢了下来,紧接着身形一晃上了一棵白杨树。 距离地面不算太高,动作轻的未抖落一片雪花。 这个位置虽不高却也能将底下的人和物看的一清二楚,雪白的缎袄刚好跟雪白的雾凇融在一起。 林中两人皆穿着瓦剌服饰,神情凝重严肃,似在讨论什么大事。 讨论到一半两人不知因何起了争执,可能是周围不见人影,他们说的又是瓦剌话,声音渐渐大了,最后还是左边那人及时稳住了激动的情绪。 又抬手拍了拍对面的人,两人继续心平气和的说起话,至于话题还是不是最初的那一个。 余幼容不知。 就在她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去多学几门语言,站着的树干稍稍往下沉了沉,轻微到很难察觉,余幼容袖中的刀翻转正要出手,一只手覆上她的唇。 “嘘——” 她偏头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萧允绎,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萧允绎没答话,只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人,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听下去。 可惜她根本听不懂。 那两人又交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离开,等到两人走远,余幼容又出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允绎带着一脸好奇的人平稳落地,才回答,“一直想进来探探,趁着今日赏兰会人多不会惊动周围的禁卫军。”顿了顿他又说,“徐明卿也派了不少人守在暗处。” 余幼容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听得懂他们说的话。” 因为这句话萧允绎眸光闪动,原来她方才一本正经的偷听了半天根本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这一年时间,她给他的惊喜太多,多到他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 还一直忧心自己不够好。堂堂太子殿下竟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然而此刻,对上某人微微睁大眼睛认真等着他回答的迷茫眼神,心底莫名触动,软的一塌糊涂。 “那两人中有一人不愿就这样离开京城,打算留下来潜伏京中,让其他人带着萧未央回瓦剌。” “另一人不同意?” 萧允绎点头,“另一人说计划失败必须先撤离,等将大明公主带回瓦剌后再另做打算。他还说,京中有那位大人坐镇不会出事,他们留下来才会打草惊蛇。” 计划失败?什么计划? 余幼容回忆着近期京中发生过的大事,似乎只有一个赏兰会,当然,还有皇城中的那件秘辛。 若说失败——嘉和帝的毒解了,那件事确实算得上失败。 那位大人? 有人跟瓦剌使者串通一气? 嘉和帝既中了似烟又中了生烟,如今给他下了这两种毒的人全部算失败了。余幼容脑中最先浮现出贺兰霆的那张脸,与瓦剌串通一气的人绝不会是他。 那么那位大人是谁,答案就很明显了。 紧接着她突然想到,贺兰霆憎恨嘉和帝,憎恨整个大明朝。那么瓦剌呢?害死他父亲与兄长,害死贺家军的可是瓦剌人。 他今日出现在山吹听雨阁只为赏兰?他积压了近二十年的仇恨能允许他跟瓦剌人共处同一片天空下?甚至能容忍他们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玄机没有心善之人! “糟了。” 来不及跟萧允绎解释,余幼容匆匆朝赏兰的那处院子跑去。 等她到时,目光所及一片狼藉,多盆珍品兰花倒在地上,花和叶辗落成泥,断的断,残的残。 离开时满院子的达官显贵皆不见了踪影,只有近二十具的尸体倒在地上,其中大多都穿着瓦剌服饰,萧允绎晚余幼容一步到,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也不由皱眉。 不消片刻,守在山吹听雨阁的禁卫军来了,领队侍卫显然也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上前便欲将萧允绎和余幼容拿下。 好在余幼容早有准备,拿出当初萧允绎给她的那块玉牌晃了晃。 “我是太子妃。” 她没暴露萧允绎,毕竟今儿他是偷偷来的,表明身份后领队侍卫的态度立马来了个大转变,“卑职不知是太子妃亲临,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余幼容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又问这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卑职得到消息,瓦剌使者闯入赏兰会与几名富商起了冲突,卑职赶到时——”他视线一扫院中,“就已经是这样了。” 这么快? 按理说这些禁卫军在这里的职责便是保护瓦剌使者,得到消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最多百步的距离,这些人便全部丧命了?而且还未引发太大动静。 余幼容走到一具身穿瓦剌服饰的尸体前,简单检验,身上只有一处伤口,直接割断了脖子。 她又走到旁边一具身穿皮裘金玉环身的中年男子身旁,这人身上也只有一处伤口,奇怪的是这处伤口并不致命。至于其他地方——没有明显外伤,只有指甲微微透黑。 像是中毒。 第424章 太子妃说问题不大 而且这人的手心特别是虎口位置厚厚一层茧,哪里是什么养尊处优爱好兰花的富商?分明是练家子。 余幼容又一一查验了其他尸体,十分一致的。 瓦剌使者皆是一刀割喉毙命,而其他几名打扮上看似是富商的男子,身上虽都有伤口,却无一处是致命伤,而且指甲全部透着黑色,很浅很薄,稍不留心便察觉不到。 所以—— 是有人伪装成富商混进了赏兰会,趁机杀了瓦剌的这些使者,又服毒自杀了? 如此隐晦的目的是不想让人发现这是一场预谋,而是一场意外?就在余幼容思考这里面有没有贺兰霆的手笔时,萧允绎蹲在一具尸体旁唤了她一声。 她走过去便看见那具尸体的衣服被萧允绎扒开,露出了整个肩膀,而肩膀偏后的位置纹了一个奇怪字符。 余幼容思考片刻,“这是——东瀛字?” “认识?” 余幼容摇头,她没有学过东瀛文字,自然是不认识的,不过她瞧了瞧萧允绎脱口问了一句,“你还会东瀛的语言?” 某位太子殿下不谦虚的点头承认了,因为身后还站着禁卫军,他凑近余幼容耳边压低声音说,“作为储君,不仅要学治国之道帝王权术,各处地方的语言也在学习范围。” 萧允绎的声音本就好听,混杂着冷气刻意放轻放缓后,勾人不自知,余幼容忍不住缩了下。 很认真的问他,“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望着近在咫尺一本正经的人,某位太子殿下突然就笑了,“我比你知道的还要厉害那么一点。”本就勾人的声音再配上清绝的笑,饶是余幼容再镇定也没顶得住—— 但旁边的人偏偏不放过她,又朝她靠近了些,低低耳语,“太子妃日后可以更深入的了解我。” 一般进入到工作状态中后她都很认真很集中的,也很尊重每具尸体,都怪眼前的人用美色引、诱她,让她心思都飞到云端之上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稍微清了清嗓子,余幼容别开视线,“这些假扮成富商的是东瀛人?” 萧允绎没回答,只凭借一个东瀛字的纹身就判定对方是东瀛人太武断,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 如今瓦剌使者是来大明求亲,缔结两国百年之好,不管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表面上是和亲便就是和亲,再者入京这半月他们并未有任何逾越之举。 还有半月时间他们就要带着大明五公主回瓦剌,结果在这个紧要关头被人杀害,难免引起两国嫌隙。 关系本就岌岌可危的两个国家,稍有不慎兵戎相见都是有可能的。 而两国交战,不管哪方输哪方赢必定劳民伤财,几年内元气大伤,那时候,若东瀛再有所行动…… 从这一点来分析,东瀛的嫌疑很大。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 萧疏钰一路高呼跑了过来,不等气顺便接着说,“你快去关大人家看看吧!悠悠姐动了胎气要早产啦!稳婆已经派人去请了,易初说你懂医术让我来找你。” ** 关府。 “大人!大人!”稳婆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完整一句话,“那——那姑娘——要——要切开——夫人的肚子!” 关灵均闻言一头冷汗,正要冲进房里,萧疏钰出来拦住了他。 “关大人,太子妃说问题不大,你稍安勿躁。” 她都已经听萧易初说了,当初小十一的母妃贵妃娘娘生了病就是太子妃切开她的脑袋治好的。 切开肚子跟切开脑袋相比,确实问题不大。 但是关灵均并不知道太子妃会医术,光是想象一下自家媳妇被开膛破肚的模样便吓白了脸。 他哪里安得了?躁得不行,“不能切啊!这人的肚子怎么能切呢?” 关灵均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对同样冒冷汗的稳婆说,“保大人,我只要大人好好的,你快进去告诉里面那位姑娘,不必冒险,我只要悠悠平安无事。” 稳婆其实不大想进去,但一想到关大人给的丰厚赏钱又硬着头皮推开了门,没过多长时间。 里面便传来咚——一声物体倒地声。 紧接着房外几人便听到余幼容说,“都别进来。”时间紧迫,只简单做了局部消毒,进来的人越多感染的几率便越大,床前的人瞧了眼吓晕过去的稳婆继续手上的动作。 “刚刚——” 关灵均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萧允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大人信她一次。”既然她敢揽下这样的事便说明她有把握。 “可是——” 这时候萧疏钰也来安慰关灵均,“悠悠姐人那么好,福大命大,绝对不会出事的!” 见关灵均依旧面色惨白,她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胸膛,用力过猛,呛咳了好几声,却不忘继续说,“我用萧易初的人格做担保!” 转念一想她那傻弟弟貌似没有人格,又改口,“我拿萧易初的终身大事做担保!” 关灵均被萧疏钰分了下神,这才想起来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夭夭,“他立马抓住一名家仆询问,小姐呢?” “小姐她——小姐她——” 那家仆估计被谷悠悠突然早产的事吓到了,半天没说明白,最后还是萧疏钰替他说道,“易初带着夭夭呢!关大人就放心吧!” 他放心什么放心啊?一想到千防万防宝贝女儿还是落到了萧易初手里,关灵均头皮发麻,头发都白了几根。 看出他不放心夭夭,萧允绎主动说,“我去看看。” “哪能劳烦殿下。”关灵均看看紧闭的门,又朝另一边望了望,显然是既不放心谷悠悠又不放心夭夭,但也不想麻烦别人。 萧允绎心想让他找点事做分分心也好,“里面应该没那么快,关大人先去看夭夭吧。” 同一个院子的另一间房间里。 萧易初正拿着两个糕点碟子挡住自己的脸跟夭夭玩躲猫猫,每分开碟子一次,他就兴高采烈的叫一声。 “哒哒~” 然后对面的小娃娃就“咯咯咯咯”的一通大笑,然后萧易初重新用碟子挡住自己的脸,再一次分开,依旧兴高采烈的“哒哒~”而夭夭也十分配合的继续大笑。 玩到最后,萧易初一边扮鬼脸一边“哒哒哒哒~” 逗得夭夭笑得前仰后合,哪里知道自己的娘亲和弟弟或妹妹此刻正在鬼门关前与阎王抗争呢。 关灵均抬手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听着里面的笑声突然就想,其实有一对像萧疏钰和萧易初这样的儿女也没什么不好。 这两个小祖宗虽然闹腾了些,活泼了些,但心地善良,也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 做父母的,只要自己的儿女如此,还有什么所求呢?就在他看过夭夭安了心正准备回去继续守着谷悠悠的时候。萧疏钰冲了过来,一脸激动的报喜。 “关大人,生啦生啦!” 第425章 要不要我哄哄你? 关灵均面上一喜,立马追问,“悠悠怎么样啦?” “悠悠姐没事,不过还没醒。”回答完问题萧疏钰没忘说重点,“是个小千金,软软糯糯的!” 啊,谷悠悠的梦碎了! ** 谷悠悠是一个时辰后醒的,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她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惊慌失措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当没触到熟悉的圆鼓鼓后。 心瞬间凉了下去,甚至连腹部的疼痛都忽略了。 旁边守着的稳婆早在孩子啼哭时就醒了,又是惊吓又是昏迷,身心疲惫,陪了会儿床打起了瞌睡。 根本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哭得梨花带雨,咬着被角可怜巴巴的。 另一处房间,萧疏钰和萧易初叽叽喳喳的守在刚出生的小宝宝旁边,好奇的不得了,也吵的不得了。 许是受了他们俩影响,原本安安静静腼腆害羞的夭夭也兴奋异常,水灵灵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萧疏钰一会儿看看萧易初,一会儿又去看睡着的小宝宝。 “吵死了。” 就在萧疏钰萧易初两姐弟越说越嗨的时候,余幼容瞥了他俩一眼,两人立马闭上了嘴巴。 随后余幼容又对关灵均说,“关夫人差不多要醒了,关大人去看看吧。” 一群人之所以将谷悠悠留在房里,只留了稳婆守着她,就是害怕萧家这两姐弟吵吵闹闹影响到她休息。关灵均闻言立马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去找谷悠悠。 余幼容没去,留下了萧家两姐弟,想从他们口中打探今日山吹听雨阁里的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赏兰会发生了什么事?” 萧易初抢先摇摇头,“不知道,突然之间就闹起来打起来了,是兰义王带我们离开的,霍表舅应该跟我父王在一起。”说完萧易初不忘感慨。 “还好兰义王机警及时带我们走了,不然刀剑无眼,我们可就惨啦!” 提到贺兰霆,余幼容脸色微变,她信他是机警之人,却不信他能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带着所有人安全撤离,只留下瓦剌使者和疑似东瀛人。 萧疏钰没能从余幼容的脸上看出什么,担忧的问,“那些人最后怎么样啦?”当时两边的人都恶狠狠的,还随身携带了武器,肯定伤到了吧!就是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事关重大,余幼容没说太多,只让他们赶紧回南阳王府,否则南阳王久等不到他们该着急了。 从关府离开,天已黑透。 萧允绎看着身旁的人,还在山吹听雨阁时他便察觉到她有心事,只是一直没机会问,此刻见她淡着一张面容微微皱着眉心,只顾往前走。 心也不由的往下沉了沉,刚要出声,身旁的人像是有感应般,先开了口,“可以先不说吗?” 萧允绎视线始终在她身上,“好,不说。” 两人一路无言回了成贤街,到了四合院外,余幼容说了句“再见”便准备进去,却突然被萧允绎拉住。 她回头不解的望他,听到他稍显别扭却又正经的问,“要不要我哄哄你?” 余幼容没怎么思考,“你要怎么哄?” 说完这句话两人皆愣在当场,一个在思考要怎么哄好她,一个在烦躁怎么还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要不要抱一抱?” 余幼容看着面前人的眼睛心跳快了一拍,又缓缓看向他垂在两侧的手臂,她没回答要还是不要,往前走了一步伸手一点一点圈住了他的腰。 他身上很暖和,还有她喜欢的梅花香,就连腰身都配合着她手臂的长度,可以让她紧紧的圈住。 萧允绎的身体本能绷紧了些,很快又放松,抬手揽住她的肩。 大概能猜到她是为了什么事不开心,但她既然不想说说明还没到说的时候,就算直到最后没说也没有关系,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 即便是最亲密的人,心底也总有些无法让对方知道的事。无关信任与否。 ** 皇城。 君怀瑾在景仁宫待了整整一日,什么线索都未找到。当然不是找那两瓶药的线索,在嘉和帝将毒害十皇子这件事交给他之前,他便已经知道这是陆爷的计划。 刚知道赤子心和换药两件事时,君怀瑾有惊讶,却没到难以消化的地步。 这宫里,比深山老林还可怕。 而宫里的那些人自然也比深山老林里的豺狼虎豹还要可怕,残害手足亲人的戏码不算多稀奇。 他今日是借查案之名在找景仁宫中还有没有其他暗格或密室,可惜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天黑后他一名外男自然不能再逗留宫中,向宁妃道别后便准备出宫。 行到御花园,迎面匆匆跑来一名女子,君怀瑾想让开已来不及,生生将女子撞倒跌坐在地上。 君怀瑾吓得连忙去扶她,却见女子浑身湿透,发梢还滴着水。 寒冬的夜晚有多冷呢? 即便君怀瑾棉袍外披着加厚的披风,也冻得手发凉,露在外面的脸更是冻到发麻发疼,这种时候让他稍微碰一下冷水都是不愿意的,更不要说整个人淋湿。 今日无雨无雪,瞧地上女子的模样也不像是落了水,倒像是被人兜头将水泼到了她身上。 后宫中的小太监小宫女被欺负并不少见。 他只当这女子就是个被欺负了的小宫女,后宫的事不是他这个大理寺卿能管得了的,只当视而不见。君怀瑾微微弯下|身子满怀歉意的问,“有没有伤到哪儿?我扶你起来。” 听到男子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女子肩膀抖了下,接着缓缓抬头迎向面前人的视线,看清是何人后又抖了下。 “君大人?” “四公主?” 君怀瑾看清女子是谁后震惊的语调都变了,随后眉头紧紧拧起,再次打量起浑身湿透的萧允衿。他只知道这位四公主并不受宠,却不知道已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当初简玉一事,萧允衿还帮过他们的忙,潜意识里他对这位四公主的印象还不错,只不过他与这位四公主并不熟。 那时与她接触的也是关灵均,不是他。 可能是如此狼狈的样子被宫外的人看见很是尴尬,不等君怀瑾扶她,萧允衿便自己起了身。 起身的过程不知发生了何事,眉头猛地一拧。君怀瑾立马捉摸到了她的异样,也不由的拧了下眉头,“你受伤了?”等不到对方的回答他又问,“伤哪儿了?” 第426章 且叫那些人斗着吧 许是从未有人问过自己,你受伤了?伤哪儿了?这种问题,萧允衿望着君怀瑾许久未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摇摇头,告诉他自己没事,但发白的脸发白的唇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按规矩君怀瑾这个时间就不该出现在后宫之中,可看着面前瘦瘦弱弱的女子他又不忍心直接丢下她,“我送你回去,再请陆院判过来帮你看看。” 说着不等萧允衿拒绝,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了她身上,又朝自己来时的路示意,“走吧。” 从刚才开始萧允衿便恍恍惚惚的,若不是身上刺骨的寒意冻得她瑟瑟发抖,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将人带到了绛云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抬头看了眼写有绛云苑三个字的牌匾,又往四周看了看,眉头始终拧着。 君怀瑾猜出她的想法,没有让她为难,“我去太医院找陆院判,四公主先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不必了。” 萧允衿急急的拒绝道,生怕晚了一步君怀瑾又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必劳烦陆院判,我没事。”接着她视线又落到披风上,“多谢君大人送我回来,披风我洗干净再归还。” 我洗干净? 明明很寻常的几个字,从一位公主口中说出来却很不寻常,也让君怀瑾莫名有些不舒服。 堂堂大明朝的四公主竟要自己动手做这些粗使活计?即便她身边可使唤的宫女不多,不也该送去浣衣局?随后君怀瑾又注意到了她披风下的衣服。 难怪之前他会将她认作是小宫女,她身上这件又旧又薄的衣服可连宫女都比不上。 陆爷身上的衣服其实也新不到哪里去,但陆爷自带无敌气场,稍微拧拧眉就给人一种爷最牛逼的既视感。 可面前这个——除了可怜两个字,君怀瑾想不到其他形容。 表面上君怀瑾只静静望了萧允衿一眼,心中已掠过无数想法,若这位四公主的情况真如此窘迫。 确实不该将陆院判请来,陆离一般只负责皇上皇后的龙体凤体,亦或是像十皇子萧允承和翎美人这样得了皇上旨意的人。 如果陆离无故出现在这里只会给四公主惹事。 这次君怀瑾没再强求,同萧允衿告别后看着她进入绛云苑便离开了。大约大半个时辰后绛云苑的门又被人轻轻敲响,彼时萧允衿刚穿好衣服,不解的前来开门。 院门打开,门外无人,地上却有几支白瓷瓶。 ** 夜深了。 御花园深处灯照不到的地方,一名女子恭敬的站在另一人面前,“那位大理寺卿已经离开了,想必过两日依旧查不到线索便会向皇上复命。” “赤子心一事都处理干净了?” 女子微微颔首,“已过去十几年,人证物证全部处理干净了,就是杜仲——” 黑暗中,女子漆黑的瞳孔似乎转了一下,“这几日我便会想办法让他永远闭嘴,绝不会让人知道他与我们有关系。” 另一人身形动了动,用平稳的语气纠正她。 “不是我们,是你。” 女子的头似乎又往下低了低,没叫面前的人瞧见自己此刻的神情,接着面前的人又说,“回去吧,以后没什么事不要联系我,且叫那些人斗着吧。” 因中间这么件小插曲,君怀瑾出宫的时间自然晚了,再次路过御花园时脚步更加匆匆,险些又撞到人。 只不过这次他及时稳住了身形,没碰到迎面而来的人。 正要道歉,抬头瞧见迎面而来的人竟是宁妃时,到了嘴边的抱歉忘记说了,惊讶道,“宁妃娘娘?” 惊讶过后,君怀瑾嘴角一勾,笑得温和,“娘娘不是休息了吗?怎会在这里?”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睡不着,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宁妃回答的滴水不漏,神情也看不出异样,顷刻她反问,“君大人不是早出宫了吗?怎还在御花园?” “碰到了陆院判,多聊了几句。” 两人的应答皆让人找不出漏洞,宁妃笑笑,“不早了,君大人还是早些出宫吧,免得生出事端。”说完便绕过君怀瑾走了过去,擦肩时隐隐飘来一股特别的香味。 君怀瑾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寺庙里的香味,好像是——沉香。 ** 温度起起落落,晴天少,雪天多,杜仲最终没能熬过某一个雪夜,在处决前死在了大理寺大牢。 他快断气的时候狱卒着急忙慌的将君怀瑾找了过来。 许是回光返照,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活死人般的杜仲居然能咿咿呀呀的发出些声响了,只是磕磕绊绊说了半天君怀瑾只听清了一个“是——”还是“四——” 想要再听得真切些,杜仲便断了气。 杜仲的死并未在京中激起半点水花,就连杜仲唯一的儿子杜若从始至终也未在京中出现过。 君怀瑾向嘉和帝递了折子奏明此事后这件事便算揭过去了。 这几日京中最大的事还是要数瓦剌使者在山吹听雨阁与几名富商起冲突被杀一事,寻常百姓不懂其中的复杂,朝中众臣却是人心惶惶,连续几日早朝讨论的皆是此事。 一反常态的,关于此事徐左相未发一言,提前表态一切都听皇上的,之后便看着其他大臣们闹。 言官们主和,武官们主战。 嘉和帝病一场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每次都被殿下一群人吵得脑袋疼,最后不等争执出一个结果便示意退朝,隔一日再继续吵继续辩。 直到距离原定五公主出嫁和亲的日子还剩七日,嘉和帝终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他下旨让萧允拓亲自将萧未央送去瓦剌,并在原本的嫁妆上又加了不少,真正的十里红妆。 圣旨一下,言官们拍手叫好,徐明卿这一派也纷纷附和。 只有神机营提督魏霄,镇国大将军秦昭以及武宣王萧允拓提出异议,这近二十年时间大明作为强国大国,却处处矮瓦剌部落一头。 甚至容忍他们多年犯境,还每年给他们送去物资,派去多名公主和亲。 如今大明兵力强盛,何惧区区瓦剌? 最后魏霄和秦昭同时请命,愿意领兵将瓦剌驱逐出境,重新签订停战契约,让大明由被动方变为主动方。 萧允拓的立场也十分坚定,他愿意去瓦剌,是去捍卫大明的领地尊严!而非送自己的妹妹羊入虎口!既然瓦剌使者被杀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何必继续伏低做小! 不如打他个头破血流! 一番话掷地有声,话音落太和殿一片寂静,寂静只是表面的,君怀瑾和关灵均等人听得热血沸腾。 是啊!大明何惧区区瓦剌部落?如今的大明来十个瓦剌都不怕! 下一刻嘉和帝便泼了他们一盆冷水,掺了冰渣子的,“此事朕意已决,老四送五公主去瓦剌和亲,有生之年,朕不希望大明再起战火!” 第427章 赢走《上河清平集》的那位公子 退朝后,太阳尚未升起。 君怀瑾依旧同温庭、关灵均走在一处,三人皆沉默着,直到身后匆匆赶来的宗人令姜源将三人叫住。 几人打过招呼后,先是说起了瓦剌使者被杀与公主和亲一事。因为尚在宫里周围人多眼杂,且嘉和帝连圣旨都已经下了,即便他们心中不满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说完这件事,姜源主动换了话题,“怀瑾,你之前不是让我给你介绍姑娘吗?我安排好了——” “哎哎哎!” 感受到身旁同行的两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君怀瑾直接捂住了姜源的嘴,又心虚又尴尬的附在姜源耳边说,“这种事你私下里跟我说啊!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特别是此时此刻温庭一脸古怪的望着他,而关灵均则笑得像只偷了油的老鼠似的。 姜源偏偏不如君怀瑾的意,拂开君怀瑾捂住他嘴的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行吧行吧,你年纪大你说得对! “姜大人说的没错。怀瑾,你这年纪是该成亲了,你瞧瞧我,孩子已经两个了。”关灵均自从跟君怀瑾熟悉后便不再叫君大人,都是直呼其名。 他跟君怀瑾叫温庭也是直接叫名字。只有某位古板又顽固的温大人坚持唤他们大人大人的,显得很是生疏。 “你行了啊,朝中谁不知道你家又添了一位小千金!不用再告诉我了!” 说完他又朝姜源身旁凑了凑,恢复了一贯温润随意的调子,嘴角微微勾起,“是哪家的千金啊?” 还没等姜源回答,关灵均突然“呀”一声,“那不是四公主吗?她怎么来了这儿?” 君怀瑾条件反射顺着关灵均视线的方向望,萧允衿就站在不远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见君怀瑾望过来,她福了福身,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转身走了。 关灵均很是莫名的询问身旁几人,“刚才四公主是说话了?她说了什么?”宗人令大人摇摇头,温庭则是朝君怀瑾望了一眼,至于君怀瑾——脚步滞了下,心想看样子她没着凉。 另一边,萧允拓和秦昭的脚步要比他们几人快。 在他俩旁边刚好是魏霄,秦昭忍不住问,“魏提督不打算再劝劝皇上?真让五公主去和亲?” 魏霄瞥他一眼,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你们都劝不住皇上,我如何劝?” “魏提督可知,一旦皇上将五公主送去瓦剌和亲,更会让瓦剌觉得我大明软弱可欺,届时,恐怕战火会更快烧起。魏提督应该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魏霄眉头皱起没立即接话,须臾才叹着气,“皇上听不进去我们的进言又有何用?既然早晚都免不了一战。” 他望向就在尽头的宫门,“那便时刻应战吧!” ** 瓦剌使者被杀一事表面平稳后,京城又恢复成往昔的模样,只不过越来越临近五公主出嫁的日子,京中百姓关于此事讨论的便愈加频繁。 余幼容一边听着周围路人时不时飘过来的一两句议论,一边朝景行街走去。 今日她去千机阁是为了天下第一庄。 萧蚩、萧尤两人自从去了应天府便每隔两日就会往桃华街传递消息,但从前两日开始消息便断了。 萧允绎已经重新派了人过去,若还是没有消息他便准备亲自前往应天府。 余幼容想查清余念安被杀的真相,想见一见晏殊,自然要跟他一起去。萧蚩和萧尤之前说过,他们怀疑天下第一庄禁地中的机关是唐老爷子的作品。 机关这一块,唐老爷子是当之无愧的翘楚,如果那处机关真的是他设下的,怕是很难有人破解。 余幼容没太大的胜负欲。 相反的,她很懒,既然有现成的答案,她为什么要苦着自己去破解机关? 到了千机阁,竟碰到吴远弈正推着唐老爷子的轮椅往外走,见到余幼容两人脸上皆露出喜色。 只不过唐老爷子喜过后便冷了脸,不客气的开口,“你小子怎么来了?” 余幼容蹭了下鼻子,走近两步,“有事。” 老人家听到这两个字立马哼哼起来,“就知道没事你不会来看我。”说着还不忘跟身后的人告状,“你听见了吧?不是我不愿意将她找来见你,是她连我都不高兴见!” “我哪有不高兴见你?” 老人家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还不准别人反驳。 “哼!那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我不求你跟人家萧黄一样天天来,你至少隔三差五的来一次吧?这千机阁可是你的!” “你别再把人吓跑了。” 吴远弈及时制止唐老爷子,一脸担忧的望着余幼容,恨不能堵上唐老爷子的嘴巴,这段时间他这么勤的往千机阁跑可就是为了见眼前的人一面啊! 别刚见上话都没说一句呢人就被唐老爷子气跑了。 其实唐老爷子也就嘴上怪一怪,知道这小子是个大忙人,整天忙得没边,话锋一转又嘟嘟囔囔的说。 “我们要去珍珑棋社,你一起去吧,有什么事到了那儿再说。” 说完唐老爷子不忘扭头朝身后的吴远弈挤眉弄眼,有几分嘚瑟:瞧我多够意思,没白费你那几本棋谱吧! ** 珍珑棋社。 余幼容还没坐下就被兴致盎然的吴远弈拉去了棋盘前,她瞧了眼同样兴致盎然的唐老爷子,没有拒绝。将机关的事先放到了一边,同吴远弈酣畅的对上了一局。 一局后,吴远弈兴致未减,于是两人又开始了第二局。 棋盘上黑子白子你来我往,对杀吃棋,下棋之人观棋之人皆深陷棋局之中,两耳不闻门外事。 门外,一名小童很是为难的张开双臂拦着面前跟他年龄差不了几岁的小姑娘。 “轻曼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了,大师正在里面跟人对弈,吩咐了不让人打扰,要是你硬闯进去,别说是我吃不了兜着走——你知道大师的脾气的,你也讨不到半分好处啊!” 这名吵着闹着要进去找吴远弈的正是内阁首辅赵淮闻的孙女赵轻曼,因为小童的一番劝告。 她犹豫了。 她当然知道她师父的脾气,当初为了拜他为师,他祖父的面子都不管用,费了不少力气才成功,她抿着唇,半晌压住火气询问,“跟师父对弈的是谁?” 如今京中能被师父请进房中对弈的没几个,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方是谁。 小童朝身后的门望了一眼,神秘兮兮的说,“轻曼小姐还记得当初赢走《上河清平集》的那位公子吗?” 赵轻曼脸上闪过震惊,“呀”一声,“里面的人是他?” 第428章 她把命交到他手里 知道跟师父对弈的人竟是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名天才少年后,赵轻曼立马安静下来,不吵也不闹了,只不过脸上满满的好奇。 据说那名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但棋技竟与师父不相上下,甚至胜于师父。 这京中除了师父,在围棋上她还没有佩服过什么人,想到这儿,赵轻曼脑中突然浮现出余幼容的脸。 想到她在国子监狠狠虐杀自己的那一局,她至今意难平!此刻再想起依旧恨的牙痒痒,手指也不停绞着衣服边缘的白兔毛,一连揪下来好几撮心里的火气都未消。 自那次惨败后,这段日子她一直潜心研究棋谱布局,努力提高棋技,就是为了尽快将她踩在脚底下。 眼角怨恨的红光尚未散去,原本只有落子声的房间里终于多了其他声音。 “行了行了,你让她歇歇。” 一开始责怪余幼容的是唐老爷子,如今担心她累着的还是唐老爷子,他将棋盘上的棋子拢了拢,不忘问余幼容,“你之前说有事,什么事啊?” 余幼容没急着开口,先朝吴远弈望去,后者立马会意,“来了半天茶水糕点都没准备,我出去看看。” 等到吴远弈离开带上房门,余幼容才不缓不急的道出今日找唐老爷子的目的。 “您老跟天下第一庄熟不熟?” “怎么又是天下第一庄?”唐老爷子还记得上次她托他去调查兵器的事呢!“还行吧,熟也不熟。” 千机阁如今虽在京城三街六巷扎了脚,但也算是半个江湖门派,而天下第一庄是江湖中的第一门派,不可避免要打交道的,只不过也没到特别有渊源的地步。 说到这儿,余幼容也不兜圈子了,“天下第一庄有处禁地,里面的机关据说极难破解,是您老的大作吗?” “哎哟!还是你小子识货!” 提到机关,唐老爷子再次变得兴致盎然,“天下第一庄禁地里的机关可费了我不少心思,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啊脑子比现在灵光。” 说着唐老爷子神秘兮兮的看向余幼容,“那处机关绝妙就绝妙在,即便是我去闯禁地,都未必解得开。” “……” 察觉到余幼容脸色突然变了,唐老爷子这才想起来问,“你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他花白的眉毛抖了抖,“难不成你要去闯天下第一庄的禁地?你没事去那儿干什么?” “有事。” “所以你今儿来是问我那处机关怎么解?”不用余幼容回答,唐老爷子心里已有了答案,“我奉劝你不要做傻事,我设计的机关自己有数——” 话说到一半他默默瞧了余幼容两眼,眼底的嫌弃很明显,“就算你跟我好好学习机关术,破解也要脱层皮。” 言外之意,谁叫你不跟我好好学习机关术?后悔了吧! 余幼容脸色比刚才又难看了些,看来萧蚩和萧尤十有八九是被困在机关里了,若不及时赶去救他们,性命堪忧,“就算没有破解之法,机关设计图你那儿总该有吧?” “这倒是可以有。” 说完这句话唐老爷子眉心狠狠跳了下,“你还是要去?不行!”那处机关有多凶险他比谁都清楚,不是闹着玩的。 余幼容也不跟老人家争辩,依旧是不缓不急的语调,“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闹着玩,这次天下第一庄我必须去,您老放心,我会留着自己这条命。” 唐老爷子自然知道面前的人是何性子,沉默半晌终于妥协了,“你且给我一日时间,我给你机关设计图。” 机关图可不是一般的图,哪怕是半分差错也会要了人命。 她把命交到他手里,他自然要谨慎。 “行。” 门外,吴远弈已经吩咐小童去准备茶水点心。料到房里两人不会那么快结束便去了凉亭坐下,赵轻曼也跟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冷,两颊通红。 “师父,徒儿听说上次与师父对弈的那名公子来了。”赵轻曼一边说视线一边往房间那边瞟,小女儿家的心思很明显。 “怎么师父将那位公子留在房里自己出来了啊?” 自从收了这个徒弟后,吴远弈便闹心,难得见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样子,很乐意为她解答。 “那位公子与为师的一位老友是旧识,他们有要紧事商量,为师不便打扰。” “师父的老友?旧识?”赵轻曼显然被这句话惊到了,师父的老友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竟然也是那位公子的旧识? 这下子她更加好奇了,那位公子究竟是谁啊? 京中何时多了这么位人物?怎么她什么风声都没听到过?赵轻曼盯着紧闭的房门,望眼欲穿。 平时一见到吴远弈便闹着要他教授排兵布阵的人,难得被其他事吸引走全部注意力。 过了大半个时辰,小童将吴远弈怀中的手炉换了个新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徐徐拉开,余幼容四处寻着吴远弈的身影。 最后在凉亭中发现了他,同时看见的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赵轻曼。 赵轻曼一直紧紧盯着房门处,一有动静便察觉到了,房门拉开的瞬间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只是看到走出来的人后,仿佛晴天霹雳,原先的惊喜紧张期待刹那间变成了惊恐诧异难堪,怎么会是她?不是说是名少年是位公子吗?怎么会是太子妃?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太过震惊,赵轻曼胸口剧烈起伏。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没敢直接暴露太子妃的身份,只问吴远弈,“师父知道她是女子吗?” 似没想到赵轻曼会说这么一句,吴远弈一愣,有些不解,“你认识她?”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这一冲击不比得知那名公子就是太子妃弱,赵轻曼狠狠咬了下嘴唇,又气又恼,方才有多期待,此刻便有多愤怒。 “那师父又知不知道她就是赢了徒儿的人?”本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气到极致什么话都敢说,“师父早就认识她却没有提醒过徒儿,是不是就盼着徒儿输?”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吴远弈一脸莫名的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小徒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徒儿知道师父一直不喜欢徒儿,当初收我为徒也是逼不得已,可师父竟然帮着别人一起羞辱徒儿,让徒儿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也让爷爷颜面无存!” 两人说话间,余幼容过来了。 她朝吴远弈点点头,态度是面对长辈时的礼貌,无视凉亭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说,“我和老爷子谈完了。” 说完她瞧了眼吴远弈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一句。 “你一直坐在这儿?” 明明是有些冷淡的语气,吴远弈却听出一丝暖意,随即绽开笑容,“不碍事不碍事,方才对弈两局,不吹吹冷风我这心静不下来。”说着他起了身,“走吧,别叫老爷子等久了。” 两人正欲回房间,赵轻曼气急败坏的拦住余幼容的去路,“卑鄙!” 第429章 不该有的心思全藏了起来 哪怕刚才被自己这个小徒弟咄咄逼人的指责,吴远弈也没有生气,此刻却动了怒,“轻曼,休得无礼!” “我说错了吗?” 见吴远弈这个时候还维护这个卑鄙小人,赵轻曼委屈的眼眶都红了,“难道她不卑鄙吗?她明明会下棋却骗爷爷说自己不会下棋,不就是为了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 这姑娘想的真多,可以去写话本了。 若平时余幼容肯定懒得搭理她,今儿不想给吴远弈惹麻烦轻描淡写的告诉她真相。 “说起来,在吴前辈之前我跟赵首辅下过一盘棋。”她看着赵轻曼的脸色渐渐变得古怪,继续说。 “比试是你爷爷提出的,我也从未跟他说过不会下棋,随随便便就相信道听途说来的谣言,只能说——赵首辅也不怎么样。”说到最后她看赵轻曼的表情愈加漫不经心。 “输棋不丢人,丢人的是过于自负,目无尊长。” 吴远弈知道眼前的人脾气不好,却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一时间愣在那儿没什么反应。 直到略显冷淡的声音飘到了自己这里,“吴前辈,走吧。” ** 将唐老爷子送回千机阁并约定好明日傍晚来拿机关设计图,余幼容便离开了。快要走出景行街时,身后隐隐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陆爷,陆爷。” 余幼容驻足,转身便看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花月瑶,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带起阵阵香风。 鼻前白雾袅袅,模糊了花容月貌。 等在余幼容面前站定依旧细喘着,眉眼却含了笑,呼吸顺些才说,“我还以为眼花了,没想到真是陆爷。”自那日国子监一别她们已经有些日子不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色已晚,这个时间她应该——即便要逛也不该来景行街才对。 花月瑶听出了余幼容的意思,笑着道,“懿姐心情不好,摘星楼今晚不营业,给我们大家放了假。” 说着她靠近余幼容些,保持适当距离,偷偷告诉她,“是因为秦将军。” “秦将军要同四王爷送五公主去瓦剌和亲,他来同懿姐道别被懿姐赶了出去。”即便苏懿是自己老板,花月瑶揶揄起来丝毫不客气。 “明明自个儿将人赶走了,回过头来不开心的也是她。” 她叹气,是谁总说她们这样的女子薄情寡性?自也有那些薄情的寡性的,但也有那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如今她看陆爷的眼神已比从前收敛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全藏了起来。 说话也坦然了。 聊了几句话后余幼容便打算离开,正要道别,开口前无意瞥见周围人赤|裸裸打量花月瑶的眼神,又改了口,“回去吗?我送你。” 花月瑶喜出望外的连连点头,高兴的话都不会说了。 其实她出现在景行街是为了绕去采薇巷买些胭脂水粉,但胭脂水粉哪有陆爷重要,改日再买就好了。 回去胭脂巷的路上。 花月瑶主动说起了苏懿和秦昭的事,“陆爷或许对秦大将军不熟悉,但一定知道河间府的秦家吧,秦家老爷秦瑞是秦大将军嫡亲的哥哥。” 河间府的秦家?余幼容很快便想起来秦傲茗那个人,秦瑞好像是他父亲。 当初因为宋慕寒的案子,作为死者家属她了解过秦家的人,也知道秦家是河间府的首富。 这么说秦昭竟然是秦傲茗的叔叔? 她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很快隐去,看不出来秦昭居然出生于那样的大户。 “其实当初秦将军也是跟秦傲茗公子半斤八两的纨绔,成日里同他那些纨绔兄弟不是在一品茗轩喝茶听曲,就是在河间画舫游湖戏水。” “花天酒地的人自然也爱去在河间,他与懿姐就是那样认识的。” 余幼容想起秦昭刚毅的气质,有些想不到他竟还有那么段过去,她饶有兴致的听花月瑶继续说。 “他是懿姐的第一位恩客,也是唯一一位恩客。” 到摘星楼时,故事还没有讲完,花月瑶正准备请余幼容进去坐,故事中的人摇摇晃晃冲出来抱住了花月瑶。 一手举着酒壶,两颊绯红,似醉非醉。 “月瑶,我好难受——我好难受——”苏懿满身酒气,抱着花月瑶反复说着这句话,“我跟他不可能的,我骗了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费尽心机在骗他——” ** 从京城到应天府快马加鞭也要二十五六日,按时间推算萧蚩和萧尤应该是到了应天府不久便出了意外,这才跟桃华街断了联系。 萧允绎和余幼容两人只带着萧炎便离了京,留下三王爷萧允尧坐镇京中。 三人没日没夜的赶路,在第十日时收到了萧允尧从京中飞鸽寄来的信,信中说有萧蚩和萧尤的消息了。 他二人与桃华街断了联系确实因为出了意外,却不是被困在天下第一庄禁地中的机关里,他们俩甚至连机关都没碰到,就被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百里无忧打成重伤。 身受重伤,又被第一庄的门人追杀,这才没机会给桃华街传信。 知道两人性命无忧,萧允绎他们的速度并未减慢,将原本二十五六日的路程硬是缩成了半月不到。 还有一日便能到达应天府时,萧允绎估摸着继续赶路差不多会在次日天黑到。 那时城门关闭,无法进城,只能在城外露宿一晚,不如今日留在路过的镇上好好休息调整。 做了决定,萧允绎带着余幼容和萧炎找了家看起来过得去的客栈。 许是这个季节人流本就少,客栈里只有零星的两桌人在吃饭,不见店小二,只有掌柜的在柜台后理着账本,全神贯注的连来了客人都不知晓。 萧允绎走过去,曲起手指叩了叩桌子,掌柜的懒懒散散的抬起头,见到有客眼睛又瞬间亮起来。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掌柜的一听更加乐了,“客官要几间房?” 余幼容:“一间。” 萧允绎:“两间。” 萧炎望望他们爷又望望女主子,委屈: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掌柜的视线一一扫过面前三人,很懵,瞧这几位公子的穿着打扮不凡气度不像是穷到需要挤一间房的人啊?他又放慢语调重新问了一遍,“几位客官到底要几间房啊?” 第430章 以后住一间 余幼容要一间房是因为这近半月时间,他们三人一直将就在一处。萧允绎要两间房则是想让余幼容好好的休息休息,而萧炎是真的误会他们俩了。 他们谁也没有将他忘记。 最后,在掌柜的一脸期待中萧允绎改口,“三间。” 余幼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可能是这段时间风餐露宿连夜赶路累着了。 脑子也不大灵光了吧。她眉心拧了拧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结果偏偏让萧允绎看到了她先是蹙眉而后释然的神情,太子殿下微微偏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问。 “你好像有些失落?” “……”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失落啦?余幼容狠狠瞪他一眼,接过掌柜的递来的牌子便去二楼找房间了。一身风尘,总算可以好好洗洗了。 望着他家小姑娘匆匆上楼的背影,萧允绎轻笑出声,怎这么不经逗。 萧·多余·炎一手拿着行李,一手拿着两块木牌,本想出声提醒他们爷别站着了,早点上楼早点休息。 但看着他们爷一脸荡漾的笑,没忍心打扰他。 ** 是夜,月黑风高。 本就没什么客人的客栈比白日里更加安静,因为是小镇,客栈也不大,一排总共就五间房,依次住着萧允绎、余幼容、萧炎,靠近楼梯的两间房空着。 即便一身疲惫,身处陌生环境三人也不敢睡死。 后半夜兵器声刚响起,三人便全部睁开了眼睛,萧允绎望了眼更漏,才刚到寅时,客栈里没地暖,正是寒气逼人的时候。 他起身走到窗前,稍稍推开条缝隙。 外面火拼的两拨人看招式应是江湖中人,确认不会波及他们,萧允绎这才出门去隔壁找余幼容。 谁知连敲几声里面始终没有回应,他心绪顿时乱了,赶紧破门而入。 房间内空无一人,被子还是温热的,应该刚走不久。 余幼容几乎是跟萧允绎同一时间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不过她没去窗前查看情况,直接去找萧允绎。 刚走到门后便听到走廊里有轻微的脚步声,脚步时轻时重。 是个练家子,但受了伤。 门外的人显然也发现了她,两人僵持片刻门被推开,一把弥漫着血腥味的长剑架在了余幼容脖子上,“不要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余幼容余光瞥了眼挟持自己的人,竟是名女子。 她很是配合的被她带到了对面的杂物间,又被她随意丢弃在杂物间一角,开始撕扯衣服处理自己的伤口。 女子年纪稍长,披坚执锐,长发绾起,未施粉黛,稍显狭长的眉眼冷意苍然,却又自带一股铁骨柔肠傲雪凌霜,将江湖儿女的豪情飒爽展现的淋漓尽致。 余幼容猜测刚才外面火拼的那群人中就有她。 因为受了重伤她才躲进客栈,没曾想却被人撞见了,这才将她抓了过来。不过瞧她的模样。 应该不打算杀她。 余幼容看着她费力的在自己手臂上洒药粉,又用布条缠上,忍不住问了句,“其实我会点医术,要帮忙吗?”微弱光线下,她稍微看一眼就知道伤口很深。 不是洒点药粉就能解决的。 女子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疑的朝余幼容看来,看到的是一张乖巧无害的脸,因为困意眼角有些潮,睫毛微微下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是名长相极出色的少年。 似在思考少年话中的可信度,女子半晌没动作,直到她刚洒完药粉包扎到一半的伤口又汩汩冒血。 她才出了声,“敢耍花招我弄死你!” 余幼容没应声,若是她耍花招她哪有机会弄死她? 拿出随身携带的简易工具包,余幼容不顾对方异样的目光有条不紊的止血消毒清创缝合。 动作一气呵成,看似复杂花费的时间却比女子方才那一番行为快得多。 敷上药包扎好,余幼容抬头便对上了女子微闪的目光,她随口问了一句,“疼吗?”女子摇摇头,视线别开没再看她。 一直等到余幼容将工具包收拾好,她才说,“谢谢,我没想杀你。” “嗯。” 余幼容应的漫不经心,她还没圣母到要帮一个想杀她的人。她起了身,靠墙坐着的人也没拦她,“你先在这儿休息,有事叫我。” 离开后余幼容直接去了萧允绎的房间,里面没人。 她想着估计是去找她了,正准备出去再将他找回来,身后传来巨大的冲击,有人抱住了她。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梅香,不是太子殿下是谁?什么话都没说,余幼容便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叫做失而复得的情绪,忍不住安慰他,“我没事,是不是担心了?” “以后住一间。” “……” 心底荡开的那么点涟漪瞬间恢复成死水,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对劲呢? ** 天亮后余幼容再去那个杂物间时,女子已经不见了,昨晚的事似乎没发生过一般。她起的最晚,下楼时萧允绎和萧炎已经吃好了早饭。 掌柜的正跟他俩大吐苦水。 “两位客观半夜里没被吓到吧?我们这儿啊以前很太平哒!就是从天下第一庄不行了后三天两头有人闹事,官府管不住,我们这些老百姓更加管不了,不敢管。” “昨晚上动静不小,我早上开门看见地上那是大片大片的血啊——肯定死了不少人,造孽啊!” 萧炎瞧了眼他们爷,跟掌柜的聊了起来,“那你知不知道昨晚那些是什么人啊?” “嚯!这位客官可问对人喽!”掌柜的热情洋溢的坐了过来,一副要开讲的说书先生模样,“你要是问别人肯定问不出来,我啊,还真认出了昨晚那些人。” 他压低声音又凑近了些。 “那两伙人里,一伙是天下第一庄的,另一伙是凤栖坞的,两位公子虽不像江湖中人,应该也听说过这两个帮派吧?” 萧炎听完掌柜的说的话又朝萧允绎看了一眼,追问,“你确定是天下第一庄和凤栖坞的人?” “当然!” 见这位公子居然质疑自己的话,掌柜的不干了,“天下第一庄的百里庄主我有幸见过,昨晚那些人里就有她,我看的真真切切!错不了!” 至于另外一拨人是不是凤栖坞的,其实他并不确定。 但昨晚上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得出来天下第一庄处于劣势,整个江湖除了凤栖坞还有哪个帮派有那样的本事? 第431章 其实也可以逾矩的—— 进入应天府地界,恰好是腊月初一,有人迹的地方已渐渐显露出年味。 不比之前的小镇,应天府比起京城差不了多少,热闹不止一星半点,可选择的客栈也多。 萧允绎带着余幼容先入住客栈,萧炎自进城便不见了踪影,想办法与萧蚩、萧尤联络去了,顺便查探天下第一庄目前的消息。一直到晚上都没能赶回来。 夜深后,客房里。 余幼容看着床发了会儿愁,太子殿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说住一间房就住一间房。 按理说秋猎那会儿他们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多日也没睡出事,她有什么好顾忌的呢,再说了,就算睡出事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她又不排斥婚前…… 想得多了,脑袋里冒出来的画面也多了。 余幼容耳尖越来越红,寒冬腊月的居然有些热,她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让你没事看风月无衣画本! 她在床前转了一圈,见萧允绎去楼下还没回来又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吹了会儿冷风。 好不容易驱散心里腾腾冒出来的躁意,萧允绎抱着一床被子回来了。余幼容紧紧盯着他怀里的那床被子,目光幽幽变冷。 踏马的她都说服自己睡就睡吧!他居然!! 这一次萧允绎是真的从余幼容眼里看到了失落,向来聪明无双的太子殿下突然不解风情了。 他走过去将被子放在一旁的桌上,“若你不自在我睡地上。” 不是,谁让他睡地上了啊?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余幼容视线漫不经心的朝开着的窗户瞟,声音嗡嗡的,“没有不自在,这么冷的天,谁让你睡地上了。” 她每个音虽然轻却拖的长长的,萧允绎听得真真切切,眼里瞬间含了笑,“我保证不逾矩。” “其实也可以逾矩的——” 这句话她说的就不是很清楚了,萧允绎不解的望她,“你说什么?” 余幼容猛地抬头,耳尖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又蔓上来了,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啊,我说不早了,睡吧。” 不想再面对萧允绎,余幼容三下五除二将衣服脱得只剩里衣,睡到了靠墙位置,留了一大半床给萧允绎。 本以为会辗转反侧睡不着,谁知沾了床余幼容便入了梦,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见身后有人说。 “你以为我不想?” 然后她好像还听见了一声轻笑,像雪拂面,又轻又柔,凉丝丝的,很好听。 ** 次日余幼容依旧睡到了自然醒,然而之前半个月消耗的体力依旧没回来。她梳洗完毕后萧炎回来了,不仅带回了萧蚩和萧尤,也带来了天下第一庄的消息。 萧炎查到这两日百里无忧不在庄内,正是他们闯禁地的好机会。 萧蚩、萧尤伤重未痊愈,自然不能再冒险,萧允绎留下萧炎照料这两人,只带上余幼容便去了天下第一庄。 天下第一庄位于应天府郊外东南方向,四面环水,易守难攻。 两人根据先前探查到的信息直奔天下第一庄后面的禁地,许是禁地内有机关阵,外面并没有人守着。 他们很容易便进去了。 这半个月时间,唐老爷子给的机关设计图已经牢牢记在余幼容脑中,她领着萧允绎一路往前,一口气破了金木水土风火雷电八大关。即便心里有预想也花了一个多时辰。 机关阵中共十关,剩下的两关一个以十天干十二地支为基础,懂得干支纪元法的人极易破解。 不懂的人——用唐老爷子的话说,怕是会困死在里面。 当然,这个懂得不是浅显粗略的懂,而是要熟记十天干、十二地支依次相配后组成的六十个基本单位。如果说前面八关靠的是应变能力武功高低,那么这一关靠的便是心算能力。 余幼容记性一向好,但萧允绎比她更熟悉干支纪元,她便懒得思考了,萧允绎也不负所望。 只花了一刻钟便解了唐老爷子认为的最难的一关。 到了第十关—— 唐老爷子说天下第一庄禁地里的机关阵绝妙就绝妙在连他这个设计的人都破解不了,一是因为破解这个机关阵不仅要有发达的四肢,也要有聪明的脑袋。 二是因为破解这个机关阵更要有非比常人的坚定心智。 别说是大明朝,放眼全天下,将这些全部拥有的又有几个人? 破解第十关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第十关是迷魂阵,阵里根据八个经卦重叠出的六十四个别卦,挂着铜铃。 只要有人闯入,铜铃会响,扯动机关释放迷魂香。 说起这一关唐老子很是骄傲,他告诉余幼容,这十关里制作最难的是前面九关,最后这关是他临时起意想出来的,却也是最折磨人最复杂的,因为人心没有答案。 闯关前,余幼容和萧允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们两个皆是有心魔之人,这一关偏偏就是针对他们这样的人。 叮—— 铜铃响起,发出一阵空灵而缥缈的声音,异香弥漫,眼前空荡荡的景象瞬间被填满。 长街,车水马龙,这是京城? “陆洵,你气死我了!” 余幼容还沉浸在震惊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她寻声望去,一名身穿红衣,长腿细腰,手拿一把长剑的女子匆匆跑来。迎着日光,面如新月生晕。 她追赶上走在前面的男子,语气又急又恼,“你们读书人都这么迂腐的吗?” 她伸手去拉那名男子,男子转过身的瞬间画面又变了,这次是书房,书香墨浓,依旧是那名少女。 “陆洵,你是不是喜欢皇后娘娘啊?” 男子的脸慢慢清晰,余幼容瞳孔蓦地放大,这人的长相竟然与她有七分相似,若是性别一样怕就有九分了。陆洵?这是大明朝前左相的名字? 手上突然紧了紧,余幼容这时才发现萧允绎还在她身边,察觉到她的异样,正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是?” 萧允绎点头,“他就是前左相陆洵。”所以少女口中的皇后娘娘是他母后顾姒烟。 书房中的故事还在继续,男子闻言似是恼了,“休得胡说!你这句话传出来让皇后娘娘如何自处?”说罢他一甩手画面再次发生变化。 院子,花团簇簇,男子同少女的关系似乎融洽了些。 少女依旧是朝气蓬勃的样子,剑不离手,一言一行洒脱自信,像一颗发光发亮的小太阳。 “陆洵,你别做什么左相了,你入赘天下第一庄做我夫君吧?” 第432章 梦境?还是回忆? 男子嗤笑一声,偏头去看身旁托着下巴的少女,“你在提亲?” 难得的,少女红了脸,“是吧——那你愿不愿意嘛?我跟你说,天下第一庄可好啦!本庄主说一不二,可以让你横着走。” “我又不是螃蟹。” “哎呀!我的意思是,堂堂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还做不了自己的主?没错!本庄主就是在提亲!你就说你要不要我吧!”少女扬起下巴,破罐子破摔。 画面又变了。 夜晚,倾盆大雨,少女大叫着对男子说,“陆洵,我不回天下第一庄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男子望着浑身湿透的少女无奈叹气,许久后才徐徐走向她,将自己湿透的衣服罩在她身上。下一幕是这晚后的第二日,少女发烧了,身旁坐着她的好友。 “你说说你!为了一个男人都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我得偿所愿了~” 少女很重的鼻音字字上扬,如果身后有尾巴的话定翘上天了,她正要跟好友分享自己的小心事,却见好友拿起桌上的剑谱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她没好气道,“念安,你说你一个千金小姐,不绣花不弹琴,怎么就迷这些剑谱?” 从少女的好友出现开始余幼容掌心便不断出汗,少女的好友不是别人,竟然是她娘余念安。 记忆中,余念安总是一脸温柔笑意,教她绣花教她弹琴,独独没有教她武功。 以至于那时她们被人追杀,她只能躲在她身后,看着她浴血奋战却无能为力,直到倒在血泊里,还要用血肉之躯拦住那些人,掩护她逃走。 记忆中的余念安只是一张张静态的图片,余幼容印象最深的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那日,她满身满脸血的样子。 可不管是记忆中的她,还是那日的她,都与此刻画面中的她不一样。 “你从小就能接触到这些剑谱,当然不稀罕。”她就不一样了,逛遍京城的书局能买到的都是些花拳绣腿三脚猫的招式套路。 没意思得很。 鼻塞嗓子哑的少女突然扑过去环住好友的脖子。 “所以说我们俩臭味相投嘛~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随性自在,是比闺阁大小姐开心哈!” 少女在笑,抱住的人也在笑,两张笑脸定格,画面突然一黑。 少女的脸再出现已然不是那个天真烂漫潇洒江湖的女子,她眼眶红着,眼下有青影,似乎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在她面前,男子比她更加憔悴。 “陆洵,你跟我走吧!我们离开京城,我们回天下第一庄。” “我走了,陆家怎么办?皇后娘娘怎么办?” “可你会死的!皇帝小儿不会放过你的!你辛辛苦苦将他扶上皇位,可是他呢?他是怎么对你的?” 少女沙哑着嗓子,情绪越来越激动,“他居然怀疑你跟皇后娘娘有染,他居然怀疑你通敌叛国!谁都可能背弃大明朝,但你绝对不会!他就是个昏君,他就是怕你功高盖主。” 望着几近崩溃的少女,男子憔悴的脸上显出一抹心疼。 他伸手抚上身前人的肚子,“等我安排好陆家的人,等我证明了皇后娘娘的清白,我就跟你回天下第一庄。” “真的?” 少女脸上掠过一丝错愕,随即便笑开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伸出小拇指,“拉钩,你要是骗我,我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让你怎么都找不到!这辈子都别想找到。” 男子勾住少女的小拇指,“拉钩。” 之后的画面如加快了的走马灯,一幕一幕的人,一场一场的变故,“陆洵,你说要娶我的。” 男子低垂着头,久久不言,娶她是害她,不娶是负她。他视线缓缓移到她已经鼓起的腹部,说好要娶她的,但他要食言了——比起让她伤心他更想保住她的命。 等不到男子的回答,已绾上妇人髻的女子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再也不能同当初那般,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 不管不顾的,只问他一句话:陆洵,我就问你要不要我? 她狠狠拧了下自己的小拇指,抬手快速抹掉滚下来的眼泪,“我知道了。” “无霜,对不起。”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异香消散了,铜铃也停止了摇晃,这一关似乎就这样过了,可明明余幼容和萧允绎就站在原地一步都未迈开。 “刚刚——” 余幼容目光略显呆滞的望着空荡荡的前方,“那是百里无霜的梦境?还是她的回忆?” 萧允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画面里出现的那三个人应该就是大明朝前左相陆洵,天下第一庄前庄主百里无霜。 以及身旁人的母亲——余念安。 脑中似乎闪过一道光,快到无法捕捉,所有人都知道惊才绝艳年少拜相的前左相陆洵被处决前从未娶妻,更未生子。却没想到他竟跟一名女子私定了终生。 那名女子还是跟他看似毫不相干的天下第一庄庄主,两人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那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生下了吗? 萧允绎视线不由的移到余幼容身上,余念安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有些答案呼之欲出,却因为心里面的排斥始终沉于水底。 地面突然震动,前方的墙壁抖了几下后缓缓朝两边移去,视野渐渐开拓,余幼容和萧允绎看到了一块墓碑。 ——百里无霜之墓。 望着墓碑上的漆黑大字,余幼容喉咙有些干有些紧,原来百里无霜不是失踪了,而是去世了,原来禁地里藏的不是太医院院使晏殊,而是百里无霜的墓。 两人走到百里无霜的墓前,静立许久,没有祭拜,也没有说话。无意戳破的秘密就这样暴露在眼前。 他们一时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而他们看到的,还只是当年的冰山一角。 余幼容想起第一次去霍家时,找到的那块绣着无霜两个字的手帕,她娘和百里无霜的关系应该很好吧。 偌大的密室里,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泛着幽幽的光,使得本就孤零零的石头墓更加寂寥了,余幼容握紧萧允绎的手,目光流转,试图寻找什么。 却什么都没能找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她对身旁的人说,“走吧。” 禁地外,萧炎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剑指对面,他视线不时朝身后看,始终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开始急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天下第一庄?”在萧炎对面站着的是一名长发绾起,未施粉黛,眉眼稍显狭长的年长女子。 第433章 说好乡野长大的野丫头呢? 萧炎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是何人,至于闯禁地的目的,不管怎么圆眼前这人都不会相信,更不会放过他。 既然多说无益,他何必多费口舌说谎解释? 只不过他要为他们爷拖延时间,“百里庄主,擅闯天下第一庄是我们不对,但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萧炎一得知百里无忧回来的消息便匆匆赶来了天下第一庄,想要给他们爷报个信,谁知刚到禁地就被拦下了,百里无忧的武功在他之上,几招便打伤了他。 “没有恶意?” 萧炎面前站着的年纪稍长的女子正是天下第一庄现庄主百里无忧。 她一双苍然的眸子紧紧盯着萧炎,“既没恶意,何故做出如此鸡鸣狗盗之举?”她视线移向萧炎身后,讽笑。 “至今还没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 萧炎心里咯噔了一下,就在他又急又慌之际,身后传来声响,他一边警惕百里无忧一边朝后望去,当看到从石门后面走出的两个风华绝代的人。 心顿时安了,他笑着唤了声,“爷。”随后视线又移向余幼容,笑得更开心,“陆爷。” 石门处一有动静百里无忧便望了过去,看到那两名年轻少年安然无恙的走出来,脸色变幻莫测。 特别是看到余幼容时,眸光都深了。 她认出,他就是那晚在客栈被她挟持又为她处理伤口的少年,百里无忧手里长剑未收,等到萧允绎和余幼容走近,才问,“你们到底是何人?” 再次看到这人,余幼容的心情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不用萧炎介绍,她便猜出。 这个人就是百里无忧,百里无霜的妹妹。 萧允绎没急着应付百里无忧的质问,而是看向身旁的人,等着她开口。两个都是玲珑心思,禁地最后一关出现的幻象稍微琢磨琢磨思思想想,便什么都明白清楚了。 也因此,从墓室离开,萧允绎一颗心便无处安放,陆家上下是被他父皇下令抄家诛九族,若是—— 他不敢往下想,也不敢想的太多,此时此刻她没甩开他的手,他便觉得很知足。 “百里庄主。” 余幼容一开口是一贯的散漫调子,听不出异常,但说出来的话却叫萧允绎和萧炎惊了惊,她直截了当的问百里无忧,“我娘叫余念安,不知道百里庄主认不认识。” 听到这句话百里无忧肉眼可见的慌了,余幼容心想,她应该知道当年的内情,也认识她娘。 所以当年晏院使带来天下第一庄的女子和婴孩还真是她们母女。 “你是——你?” 百里无忧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余幼容,她最先想的是余念安嫁人生了个儿子,可又想到晏前辈说过她并未嫁人,那么眼前这少年是——越细细看,百里无忧脸上疑色越重。 余幼容直接到底,半个弯都未拐,“我叫余幼容,是余念安的女儿,此番擅闯天下第一庄是因为晏院使。” 这下子百里无忧还有什么好疑惑的?眼前这少年就是个女娇娥。 她是—— 铁骨飒爽傲雪凌霜的人眨眨眼便红了眼眶,她视线不舍的从余幼容身上移开,移向禁地的石门又移回来,“你都看见了?那里面是……”是什么她哽着嗓子说不出口。 她自小便跟姐姐关系极好,姐姐接任天下第一庄后她便努力练功做她的帮手,她去京城办事,她还想跟着一起去来着。 可谁知,姐姐去了京城后她竟然再见不到她了,等到再回来竟是一捧骨灰。 想起当年刚见到晏殊和余念安的情景,百里无忧早已冷硬的心一阵一阵揪着疼绞着疼,往事历历在目。 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余幼容点头,“我娘很喜欢她,她们关系很好。”不然也不会一直留着绣有她名字的手帕。 “你娘——” 百里无忧一急差点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她不知道也好,大人的伤痛何必再延续到孩子身上,她叹息着告诉她,“晏前辈不在这里,他来过,伤好后便走了。” 百里无忧稳了稳愈加伤感的语调,“你娘她还好吗?” “我娘去世了。” 比起余幼容的平稳语气,百里无忧显然要震惊的多,“她——怎么会——”她突然想起晏殊被人追杀的事,“你们也被人追杀了?你娘是丧命于他们手里?” 余幼容用点头回答了百里无忧的问题,百里无忧再次叹气,“那些黑衣人我追查过,却什么都查不到。” ** 叙过旧,百里无忧自然要留余幼容他们在天下第一庄住下,萧炎从头到尾一脸懵,谁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他们女主子跟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还有渊源?说好的乡野长大的野丫头呢? 他想问问他们爷,但他又不敢,只能憋着一肚子话跟在后面,等到他们爷和女主子安顿好。 又赶紧去客栈接萧蚩和萧尤,说出去可能连他们俩都不会信。 他们三前后与百里无忧交手被打伤,客栈那两个还是差点丢了命的重伤,没想到如今伤还没好透呢他们就要一起住到天下第一庄了。多么的魔幻! 从禁地到庄内,百里无忧一步不离的跟在余幼容旁边,仿佛一转身眼前的人就会不见般。 将他俩送到住的院子都没走,然后她就看见萧允绎牵着余幼容进了一间房。 她微愣,犹豫着问,“你们两个——” “快成亲了。” 萧允绎向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顾及到百里无忧如今的身份可能不太好问,不等她说完一整句话便主动给了她答案。 谁知下一刻百里无忧眉心猛地一颤,“也就是你们还没有成亲?” 这下子轮到萧允绎愣住了,也答不出话了,还是余幼容出声替他解了围,“我跟他住一间。” 说完又强调,“我们一直住一间。” 她本意是想让百里无忧别担心,结果百里无忧眉梢拧得更紧了,可别又走上她姐姐那条老路,跟着看萧允绎的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直看得某位太子殿下心里发毛发慌。 萧允绎这时才意识到他家小姑娘可能要有正儿八经的娘家人了,他也不能像以前那般百无禁忌了。 在百里无忧的沉默逼视中萧允绎败下阵来,求生欲不是一般的强,“之前住一间是怕发生意外,天下第一庄这么安全,当然就不必住一间了。” 第434章 太子殿下不诚实! 晚上,余幼容望着屏风上轮廓分明的影子,暗自哼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必住一间了。 人百里庄主前脚刚走,他就跑来了她房间,意图不是一般明显。 太子殿下不诚实啊! 破解机关阵中的金木水土风火雷电八关时,他们虽然没有受伤,但身上衣服多多少少有些破损,屋子里有地暖也有火炉,萧允绎进来后便去屏风后脱了外袍整理衣服。 余幼容坐在桌前边看屏风上的影子边说,“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木鸢盒不是唐老爷子打开的。” 屏风后脱衣服的人动作一顿,心想恐怕不是什么没来得及,而是她根本不想说。 如今又想说了。 “祖母去世前给了我一把青铜钥匙,说是我娘留下的,我瞧着钥匙形状和木鸢盒上那把锁的钥匙孔挺像就试了试,结果真打开了。那时候想不通其中缘由,现在想想——” 余幼容似乎陷入了沉思,语速更加慢了,“应该是陆左相将木鸢盒的钥匙给了前百里庄主,最后又到了我娘手里。” 所以那时玉嬷嬷才会说:娘娘只说将木盒给陆左相就可以了,他知道钥匙在何处。 当初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突然想通了,余幼容没有释然,想到余念安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骂名,从背井离乡到客死异乡,至今不知道杀害她的凶手是谁。 临死前还叫她不要报仇…… 她从记忆中抽取了很多个片段,那个时候的余幼容童年时代是幸福的,少女时代也是幸福的。 所有的不幸是从十五岁开始,从余念安为了护她被杀开始。 但她的不幸也结束在十五岁,开始便是结束,这么算的话,她的一生都被余念安保护的很好,她的一生都是个无忧无虑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她的世界里没有恨也没有恶。 余幼容没有真正跟余念安相处过,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想起这些本就存在于记忆中的事。 她是钦佩余念安的,心底不由泛起了丝伤感。 萧允绎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就看到他家小姑娘丧着一张脸,等他走到她面前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触电一般迅速将视线移开了。 因为屋子里温度高,萧允绎外袍就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里面的衣服也松了,露了大片胸膛。 余幼容伤感的情绪甚至还没来得及酝酿好,就被另一种情绪覆盖了,好看的杏眸敛了敛,视线情不自禁又往萧允绎的胸口位置飘,飘着飘着就红了脸。 感受到脸上温度越来越高,余幼容暗恼! 出息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身体,去年冬至还不熟的时候就帮他处理过伤口,后来在桃华街手术,人上半身全裸着你都没丁点其他心思! 都看过多少次了?怎如今还别扭害羞起来了?你承认吧,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了。 本来看到他家小姑娘丧着一张脸,萧允绎还想安慰她,结果一句话没说又看到他家小姑娘红了脸。 表情变化莫测,生动的不得了。 他若有所思,在她旁边坐下继续方才的话题,“应该是陆相料到自己恐有不测,提前将钥匙交到了百里庄主手里,只可惜没等他想到办法解决危机,陆家便——” 已经说到这儿萧允绎依旧没勇气一口气说下去,他试探着去拉身旁人的手,等到将温温热热的手握在掌心。 心才安了些。 “当年之事究竟如何,我一定会查清楚,一定会还那些枉死的人清白。”他靠近她,对上她的视线,“我不伟大,我现在只想为自己开脱,你不要因为那个人迁怒到我。” 气场明明十分强势,语调却委屈又无辜,因为突然凑近肩上的外袍滑落在地,余幼容视线稍稍下移。 便透过他敞开的衣襟顺着薄薄一层肌肉纹理一路看到腹部。 可能因为心虚,余幼容眼珠子转着,呼吸也有些乱,她严重怀疑这人就是在故意引|诱她。他怕她迁怒到他,干脆出卖色相引她犯罪! “嗯?” 久等不到回应,萧允绎又往前凑了凑,鼻尖蹭到她的,呼吸潮湿又炙热,一个音节也裹上了一层旖旎之色,逼得眼前的人晕晕乎乎“嗯嗯”了两声。 达到目的太子殿下忍不住笑了一声,余幼容抬头,撞见他满眼的春意更加晕了。 他眼角压着欲色,将百里无忧离开时担忧防备的眼神抛到了外婆桥,不愿浅尝辄止的吻。 也不想怜香惜玉,仿佛要在对方身上烙个印记,此时此刻萧允绎只想弄痛她。 房间内本就热,空气随着继续上涨的温度变得更加稀薄,唇舌间的纠缠霸道又强势,正动情,门外突然传来三声敲门声,紧接着是百里无忧的声音。 “容儿,你睡了吗?我来给你送莲子羹。” 胶在一起的两个人瞬间分开,萧允绎抬手快速合上自己完全敞开的衣襟,余幼容也连忙帮他整理衣服。 一阵手忙脚乱后,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的窘迫,忍不住笑了。 等到两人收拾妥当余幼容才去开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的百里无忧一眼便看到了房间里的萧允绎,眉头不由一蹙,语调怪怪的,“你也在?” “百里庄主。” 萧允绎神色自若的同百里无忧打了招呼,又主动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莲子羹,“有劳百里庄主了。”一气呵成的动作看不出一丁点异样。 只是百里无忧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她成了亲也生了孩子,是过来人。 瞧了眼余幼容染了层绯色的唇就什么都懂了,毕竟不是亲娘,她也不好管的太多,“早点休息。” 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剜萧允绎一眼,恨不得动手将他拉出房间。 一直等到院子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萧允绎才敢出声问,“她没看出什么吧?”他可不想第一日便给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余幼容打量着乖巧如蒙学小学童的太子殿下,重重点了下头,嘴角泄露出来的笑意差点出卖自己,脑中只有一句话,太子殿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 第二天余幼容难得辰时就醒了,萧允绎没跟她住在一起,睁开眼时周围静悄悄的。 她穿戴整齐后慢悠悠的出了房间,推开门就看到萧允绎正在院子里练剑,百里无忧站在他旁边。 时不时的点点头,时不时的指点一两句。看表情应该是满意的。 余幼容没打扰他们,斜靠在门框边望着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心情也是宁静的,也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昨日发生的一切。 她很庆幸百里无忧没有抱住她痛哭一番,也没有跟她彻夜忆当年。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样的场面以及那样的她,现在这般,不冷不热,刚刚好。视线跟随舞着剑变化步伐的人往左往右,她也很庆幸。 这个时候,他在。 足足练了两个多时辰他们才结束,寒冬腊月里萧允绎只穿了一件单衣,胸前背后皆湿透了。 余幼容走过去扯住自己的袖口胡乱帮他擦了两下汗,看的一旁的百里无忧眼皮直跳,昨儿她就发现了,这孩子根本就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而且糙得很。 作为长辈,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两句,有门人匆匆来报,“庄主,官府来人了。” 第435章 我当是谁大言不惭 天下第一庄,忠义堂。 几名应天府府衙的衙役正扶着腰间阔刀等在那里,只一会儿没见到百里无忧便不耐烦了,“你们庄主人呢?别不是存心不见我们躲起来了吧?你们天下第一庄就这点能耐?” 这几年天下第一庄虽然不如以前了,但好歹还稳坐江湖第一帮派的位置,门人哪个没有几分傲气? 被几名小小衙役一顿奚落,火气立马直冲天灵盖,“天下第一庄岂容你们放肆!” “嚯,还嚣张呢!” 几名衙役对视一眼嘿嘿大笑起来,“你们以为现在的天下第一庄还是以前呢?实话告诉你们吧,爷几个今儿来这里就是来办你们这些人的!” 话音未落,百里无忧来了,“我当是谁大言不惭,原来是几只蚂蚱!” 她边走进忠义堂边对身后跟着的门人说,“秋天早过去了吧?这几只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吧?” 门人正儿八经的回话,“秋后的蚂蚱是蹦跶不了几天。” 这几名衙役都是没读过几本书的粗人,听得出他们是在骂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骂回去,另一方面这位百里庄主虽是女流之辈,但手段比大多数男子还要绝情狠厉。 他们心底畏惧,说话自然也就没之前那么大胆了。 “我们几个奉我们知府大人之命带百里庄主回去问话,还望百里庄主配合,不要为难我们。” “问什么话?” 这些衙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其实百里无忧心里有数,却明知故问,“不知我犯了大明朝哪条律法,或是牵扯到了你们查的哪个案子,几位不妨直说。” 在大明朝,官府和江湖帮派向来互不干涉,除非牵扯到一些利益纠纷朝廷才会进行打压。 就比如之前朝廷大规模围剿玄机的霍乱,而后又多次干涉玄机其他几人的任务。 几名衙役面面相觑,瞧百里无忧轻易不肯配合的姿态,心里越发没底气,最终实话实说,“百里庄主应该没忘记前些日子附近有个村庄人口失踪那件事吧?” 百里无忧冷笑,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 天下第一庄附近村庄不多,帮派更是没有,毕竟一山难容二虎,同一个地方哪能有多个帮派势力? 而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村庄还是跟天下第一庄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要么长期给天下第一庄提供蔬菜粮食,要么就是庄内雇佣的仆人杂役,多年来关系一直既平衡也融洽。 直到前些日子,附近有个叫做村花屯的小村庄接二连三有人失踪,使得这种平衡融洽关系打破了。 有村民说亲眼看到是天下第一庄的人劫走了那些村民。 百里无忧亲自去村花屯查探,结果线索没找到就遇到了凤栖坞的人,两个帮派一向不合,这次更是几番交手。最后一次交手是在应天府附近的小镇上。 百里无忧遭暗算受了伤。 “只因一个人的话你们就将这件事强行按在天下第一庄头上,我才知道,原来大明朝的律法都是空谈。” 几名衙役脸色更加难看了,百里无忧说的没错,他们这次敢来天下第一庄拿人就是认定村民失踪是他们做的,而且也是他们知府大人授意的。 只是没想到百里无忧一个江湖人,处处拿大明朝的律法来吓唬他们。 论武功,他们自然比不过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别说是百里无忧,恐怕连寻常门人都打不过。 几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梗着脖子大着声音警告百里无忧,“若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为何不敢随我们回府衙?” 呵,百里无忧冷笑,在她的地盘这几名小衙役尚且如此嚣张,如果她跟他们去府衙,恐怕就要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了。 几名衙役虽然害怕,却料定百里无忧不敢动他们,毕竟他们是官府的人,正要进一步恐吓她时,又有天下第一庄的门人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汇报。 “庄主,村花屯死人了。” ** 村花屯。 百里无忧领着门人赶到时,一群村民将一处田埂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咬着耳朵听不清在议论什么,只看得出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是惊慌。 那几名衙役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不等百里无忧有下一步动作,他们便大喝着将村民驱散开。 待看到田埂上躺着的被砍得血淋淋的人,纷纷傻住了。 见衙役不动,百里无忧绕过他们走到最前面,看到那人的死相也不由一怔,而后蹲在尸体旁边一一查看了他的伤口,尸体身上有多处刀伤,却没什么致命伤。 应该死于失血过多。 她对村花屯还算熟悉,这里民风淳朴,村民们也单纯,邻里之间吵架都少,更别说如此残忍的杀人。百里无忧四处看了看,正准备询问这些村民一些简单问题。 尚未开口便察觉到了他们痛恨且害怕的眼神,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百里无忧去见那几名衙役时,余幼容和萧允绎趁机洗漱了一番。 等两人前去忠义堂刚好看到百里无忧一行人匆匆往外面走,他俩猜到出事了便跟了过来。 隔着人群,余幼容透过缝隙瞧了几眼地上的尸体。 而她旁边的萧允绎则一直在看她,一会儿功夫她就已经塞了三块奶糖到嘴巴里,怕她蛀牙,萧允绎忍不住提醒她,“少吃点糖。” 余幼容看着他,答非所问,“大脑运转需要消耗糖分。” 她赶了半个月的路累着了,脑子没平时好使,需要多吃点糖刺激一下,“我去看看那尸体。” 萧允绎点点头,跟着她一起朝前走去,还没走到尸体旁边就被人拦住了。 “你们两个又是谁?” 这些村民似乎对生面孔很排斥,眼里脸上全是恶意,余幼容很配合的回答他们,“我是仵作,要验尸。”听说这名少年竟然是仵作,村民们齐刷刷的转头去看那几名衙役。 几名衙役不认识余幼容,自然不可能证明她的身份,反而跟着村民一起追问,“你是哪里的仵作?” 越是头脑简单的人就越不能跟他们说太多有的没的。 余幼容简单明了的说,“我是河间府府衙的仵作,刚好路过此地。”说完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尸体,先发制人,“难不成你们应天府府衙查案不用验尸?” 当然是要验的,但也不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验啊!这时候村花屯的里正又走了出来。 “你们这些官爷儿口口声声说要查案查案,这么长时间过去你们到底查出了个什么名堂?之前还只是失踪,如今人都死了!”他颤抖着声音突然看向百里无忧,眼里含泪。 凄凄哀哀的请求,“百里庄主,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第436章 就以三天为限 眼前这些村民的脸,百里无忧虽然不一定认识,但多半都是眼熟的,特别是里正,他没当上里正之前一直在天下第一庄帮忙。 办事勤快严谨很得百里无忧的青睐。所以上一任里正卸任后,她在背后助力一把帮他坐上了里正的位置。 这些年以来也实打实的带着村民帮天下第一庄做了更多的事情。 此刻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求自己放过他们村,百里无忧行事虽然雷厉风行狠绝果断。 但并非无情之人,心里自然动了容。 她正思考着是不是不该揪着这件事不放,让这件事淡去让村花屯重新恢复宁静平和,大不了以后她多派些门人保护他们,身后余幼容先她一步开了口。 “就算百里庄主放过你们,凶手可未必愿意。” 余幼容冷下声音说话时调子自带一股匪气,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很是扎心戳肺,她轻飘飘扫了拦路的村民。 视线又飘向旁边站着的那几名衙役,“你们知府大人应该教过你们要保住案发现场吧?” 她数着田埂上密密麻麻的鞋印啧啧。 “案发现场被破坏本就影响查证,你们还要拖延验尸,几位官爷,你们不想找出杀人凶手就直说嘛,反正有百里庄主替你们背锅。” 那几名衙役起初还不解这个人为什么要跟他们说什么保护案发现场,听到最后脸已经白了。 什么叫他们不想找出杀人凶手?什么叫反正有百里庄主替他们背锅? “你休要血口喷人!” “那你们倒是让我验尸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们还怕我动手脚不成?”跟几名衙役说完话,余幼容又看向了村花屯的里正,态度来了个大转变。 “之前的事我不清楚就不多说了,百里庄主是真心想查清楚这几起案件,她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若你们不信可以跟她约定一个时限,超过时限她便再不管这件事。” 哪还有人主动约定时限的? 里正看看余幼容,又看看百里无忧,最后将视线移到那具尸体上,还没从惊恐悲愤中缓过来。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如果百里庄主不是拐人杀人的凶手,就算她放过他们又如何? 村花屯照样不得安宁。 犹豫再三,里正比那几名衙役先一步想通了,“那你验尸吧!绝对不能放过凶手!就以——就以三天为限。” 三天? 几名衙役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们十三天都没有查到线索,再来个三十天都未必找到凶手,不得不将锅甩到天下第一庄身上,这个里正居然只肯给他们三天时限。 看样子是有心为难他们了。 他们乐得看戏,甚至起哄着让余幼容快点验尸快点验尸,他们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 余幼容没思考太久,“就三天。”说完她示意面前拦路的村民让开。 一直到余幼容已开始验尸,百里无忧才消化方才一连串的信息,仵作?怎么会去做了仵作? 别说她是一个姑娘,就算她不是个姑娘也不该去做什么仵作啊! 早些年仵作在大明朝是贱职,直到这些年仵作在诸多案件中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地位才慢慢高起来。 但这不代表仵作就是什么好差事,依旧上不得台面。 不光彩。 毕竟好好的谁愿意一辈子跟尸体打交道呢?不止是又脏又乱又臭,万一遇到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说不定还会被凶手什么的记恨上! 百里无忧越想越觉得不行。 别说她是天下第一庄庄主,就算她们只是寻常人家,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苦着这孩子。心下已然有了决定,等回去就要跟她说说不能再做仵作了。 百里无忧突然又看向站在余幼容身后的萧允绎,今早上看他练了几个时辰的剑,他的招式—— 很杂,就连她都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簪缨世族,否则他家长辈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无父无母做仵作的姑娘回去。 余幼容将死者身上的伤口全部查看过后,有了初步推测。 她以手为刀顺着伤痕的方向比划了几下,又握着拳头假装拿刀往前刺了几下。每条伤口皮开肉绽,说明凶手力气很大,但伤口虽然宽却不深——说明凶器不长。 提到不长的凶器自然而然会想到匕首,可如果是匕首的话,难道刺不比划的杀伤力更大? 推测到这里,她已经排除掉是外来人作案。 如果凶手是从其他地方而来,凶器自然是可以便携带在身边的,再结合短这一点,要么是匕首要么是短刀,但却与死者身上的伤口不相符。 所以,凶手有一大半可能就是村花屯的村民。伤口切面光滑,凶器很锋利,又排除了锄头之类的钝器。 余幼容正在脑中构想村庄里什么样的工具造成的伤最贴近死者身上的伤口。 视线突然盯住了死者肩上的一处伤口,她凑的很近,周围围观的人也不由的伸长了脖子。 一个一个好奇着张脸,忘记了恐惧。 不一会儿,余幼容从伤口处捏起了什么,她稍稍举高打量,这是——肉?但很显然并不是死者身上的肉,反倒像是平时剁猪肉时蹦出去的肉屑。 她知道凶器是什么了! 余幼容起身后先是看了里正一眼,而后又看向那几名衙役,“劳烦几位去各户人家查查,哪家少了把肉刀。” 村花屯受天下第一庄庇护,家家户户丰衣足食,自然少不了切菜刀剁肉刀这样的普通刀具。死者死亡时间并不长,这么短的时候凶手大半可能将凶器扔了。 也来不及再准备一把新的刀放回去。 可能是余幼容的要求太奇怪,几名衙役竟然没有拒绝,很是积极的挨家挨户去搜人家灶房。 结果还真被他们找到一家没有肉刀的。 没有肉刀却有其他刀其实也不算奇怪,但偏偏这家男人是个屠夫,身为屠夫家里却没肉刀,那就奇怪了。不等余幼容说话,里正带头在人群里找这家的男主人。 结果找了半天却不见人,好在他家里人在,连忙询问,“你家阿文呢?” 一名体型丰腴的女子挤开人群走上前,“他早上就出去了,估计被什么事耽搁了还没回来。” 女子从田埂那里就跟着他们,挨家挨户搜查的时候她也在,查到自己家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过会出什么事。但发现自家肉刀不见后面色明显变了。 他们家有几把刀她还不清楚吗?确实少了一把,还是她男人最顺手的那把。 第437章 要么是泄愤,要么是疯子 里正眉头蹙着,叫两名村上的小伙赶紧去找人,又跟余幼容解释,“不会是阿文,别看阿文是个屠夫,性子软着呢!而且他跟被害的那个关系很好。” 其他几个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啊,他俩住得近,两人经常搞两碟猪下水,喝喝小酒吹吹牛皮。” 那名体型丰腴的女子也赶紧说,“官爷,你们别不是怀疑我家阿文吧?” 听这几人的说辞,这个叫做阿文的屠夫人缘不错。 余幼容回忆着被砍得血淋淋的死者,能砍出那样的伤口,凶手要么是泄愤,要么是疯子。 显然,这个叫做阿文的屠夫两者皆不是。 一群人面色各异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出去找人的小伙回来了一名,一路跌跌撞撞慌慌张张的,“里正,不好啦不好啦!阿文他——他死啦!” ** 距离村花屯几里外的水渠旁,阿文牙关双眼紧闭躺在地上,手上还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刀。 这一次里正主动走到余幼容旁边,神情又急又慌,“公子快验验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说完还不忘看一眼不远处哭着撕心裂肺死去活来的女子。 仿佛短短两个时辰又白了几根头发,也不如一开始那么排斥百里无忧他们了。 余幼容脸色也有些沉。 一个太平了百年的村庄,先是接二连三发生失踪事件,如今同一日又死了两个人,表面看上去好像就是这个阿文杀了另一人,但——处处不对劲。 处处透着古怪。 验尸后,阿文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他手中那把刀握得太紧,余幼容费了不少力气才取下来。 她检查了刀,确认第一名死者身上的伤口就是来自于这把刀。再结合阿文衣服上的溅射血迹,以及鞋底处来自于田埂上的绿色庄稼汁液,种种证据皆指向他。 假设人确实是阿文杀的。 诱因呢? 按照其他村民的说法,这两人关系极好,即便发生了矛盾也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而且阿文的媳妇也说他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 余幼容信她所说的话,要是阿文哪里不同于往常,她今儿哪有心思凑这种热闹? 最匪夷所思的。 阿文杀了人后,他没有将凶器扔掉,更没有回家换衣服,反而穿着全是血的衣服拿着全是血的刀。 到了村外。还死在了这里—— 没有外伤,余幼容又检查了头部按压了胸腹,皆没有异常。 直到撬开死者的牙关,她才看到舌头是不正常的艳红。其实她可以选择更简便的方式验毒,但为了取信这些村民最终她选择了相对而言比较传统的方法。 她劳烦里正去找银牌和皂荚水。 等里正带着这两样东西回来,余幼容从袖子里抽出皱巴巴的棉手帕,蘸上皂荚水用力擦拭银牌。 等到将银牌擦得通亮,她捏住死者下巴,迫使他嘴巴完全张开,将薄薄一片银牌塞了进去,又重新合上死者的嘴巴。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将银牌取出。 当看到取出来的银牌通体发黑时,围着的村民包括里正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里正问,“阿文这是中毒了?” 余幼容没急着答话,检查过银牌后又重新验了尸,除了艳红的舌头,尸体身上并无其他中毒症状。 但银牌黑成这样,说明毒性很强,不该如此才对—— 思考的间隙,尸体的唇部颜色也明显比方才又红了几分,余幼容眸光晃了晃,取出解剖刀在尸体的手臂上划了一道。 红的不正常的血流出来,落到地上滴在几株牛繁缕上,呲——很轻微的一声。 牛繁缕冒出一缕白烟。 最先接触到血的白色小花枯萎了,紧接着绿油油的叶子也被灼出几个洞,眨眼功夫几株牛繁缕全枯死了。 亲眼见识到这一幕,村花屯里的村民全部惊呆了。这是什么毒?这么可怕? 余幼容本想让里正再去抓一只鸡过来,抬头便见一群人呆呆傻傻的站在那儿,像是丢了魂般,还是萧允绎主动弯下腰问,“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明明说一句“抓只鸡”就行了,但余幼容情不自禁想到了堂堂太子殿下抓鸡的画面,脸色不由有些古怪。 好在很快她又将心里的杂念压了下去,“我需要一只鸡,活的家禽都可以。” 萧允绎明白了她的意图,很快便带回了一只鸡。 余幼容用毒血喂鸡检验毒性,大概过了一刻钟不到原本安静的鸡扑腾着翅膀突然飞起来。 在人群里蹦上蹦下,扬飞一地鸡毛。 所以—— 阿文是因为中了毒心智受损性情大变,才会持刀砍杀了人,所以第一名死者身上才会到处都是伤口,凌乱却又深不致命。那阿文这毒又是在什么地方中的呢? 之后几名衙役和天下第一庄的门人一起去阿文家进行了搜查,没有发现任何毒药。 ** 回到天下第一庄,跟在百里无忧身后的几名门人看余幼容的眼神明显变了。 对于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庄内的人,他们只知道是庄主的客人,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身份。 今日在村花屯当余幼容说自己是仵作时,他们还纳闷不解来着,庄主何时认识了一名仵作?还特地安排他们住在了前庄主一直住的院子? 见识过余幼容只是验了验尸便找到了杀害第一名死者的凶手,他们什么疑惑都没有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有还有。 在他们看来,第二名死者根本就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但他也很快就查出来了。甚至随随便便利用杂草和家禽就确定了毒性。 到底是谁造谣说仵作是贱职?害得他们一开始还瞧不上他来着。 百里无忧的震惊不比这几名门人低,原来验尸里面的学问这么大,想到她还打算劝这孩子不要再做仵作—— 如果说验尸之前她看余幼容的眼神是心疼,那么验尸之后她看余幼容的眼神变成了欣赏。 “容儿,你答应里正三天为限,是不是早就看出那伤口是何凶器所致?” 百里无忧本想着等余幼容回应后夸一夸她,没想到面前的人干脆的摇了摇头,“尸都没验,我哪能一眼看出?” “那你说三天内给里正一个交代是笃定自己能找出凶手?” 余幼容再次摇头,“案子一定要查,但什么时候能查清,这个我真控制不了。”她到底给了他们什么错觉,让他们觉得查案探案这么简单? “而且,我只说给交代,又没说一定找出凶手,就算三天到了也有说法。” 第438章 因为她喜欢梅花 她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断自己后路的人。 百里无忧似没想到余幼容竟是这样有心计的性子,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愁,喜的是她不会被人欺负。 愁的是——这孩子隐约长歪了走偏了。 也不怪她这么想,天下第一庄是名门正派,行事作风向来光明磊落,若是百里无忧亲口允诺里正三天内给他个交代,那定是要在三天内找出凶手的。 好在百里无忧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没叫余幼容看出心里的想法,继续跟她探讨案情。 “如今顺利找到了杀害第一人的凶手,也算是给了里正给了村民们一个交代,就是不知道第二人所中之毒究竟是何毒,我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之毒。” 这点余幼容赞同,那毒确实很古怪。 可惜南宫离不在了,要不然带点毒血回去让他查查,定能查出那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收回思绪。 “明日我再去村子附近看看。”虽然杀人一事真相大白了,但失踪的那些村民至今下落不明,余幼容心里隐隐有感觉,村民失踪一事可能会与那古怪的毒有关联。 ** 百里无霜生前住的院子叫梅园,因为院子里有很多梅树。 腊月里,梅花开的正盛,艳丽而不妖,清幽而淡雅,苍古而清秀,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幽幽的香。 混着冬日的冷冽沁人心扉。 余幼容眯着好看的杏眸深深嗅了嗅,“还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会喜欢梅香吗?我好像反问你喜欢需要原因吗?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她转头微抬着下巴望身旁的人,“因为她喜欢梅花。”血缘有时候真神奇。 萧允绎去年之所以会问她为什么喜欢梅香,是试探她还记不记得那年悬崖下寒潭前山洞里的事。 可惜,那时的她根本不解风情,也根本没将那年的他放在心上。他迎向她幽幽晃着的眸光,若有所思,“那她应该会喜欢我这个女婿,我也喜欢梅花。” 眼前的小姑娘眸光晃的更厉害了,“殿下,你是不是没发现百里庄主看你的眼神?防贼似的。” “她怕我偷走你?”萧允绎苦恼的蹙眉,“可你就是我的。” 望着眼前的小姑娘一点一点红了脸,太子殿下忍不住笑出声,曾经不解风情的小姑娘染上风月,沾上情爱,终于知道男欢女爱为何物了。 他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还要忍耐三个月,九十日,一千又八十个时辰。” 有时候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现在,余幼容立马就懂了萧允绎的意思,这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啊! “咳!咳!” 百里无忧的咳嗽恰好在这时传来,余幼容勾起嘴角有恃无恐的对太子殿下挑眉,“那就请殿下继续忍耐喽。”说完便将身前的人推开,那神情活脱脱一个嫖完不给钱的登徒子。 一转头,余幼容神情如常,望着刚分别又出现的百里无忧,不解的问,“百里庄主还有事?” 百里无忧视线从萧允绎身上飘过,这才让开身,露出身后跟着的两名男子。 “这是我两个儿子,卫舜和卫泽,刚好回来就带来给你看看。”说着百里无忧回头,温和的语气立马变得严厉不近人情。 “叫姐姐。” 百里无忧的两个儿子还沉浸在自家母亲破天荒的温柔中。 想着等见到他们爹一定要告诉他这个惊天秘闻,母亲不是不温柔,只是不对他们父子三人温柔而已。 就又听见了自家母亲严厉不近人情的声音,顿时又好奇又感慨,就是无缘无故让他们叫一个陌生人姐姐,他们一时还真叫不出口。 两个一身正气大的十六七小的十三四的少年一脸别扭不自在。 最后迫于母亲的淫威还是叫了“姐姐”,叫完他们才抬头去看不远处的余幼容,只一眼便再移不开了。 母亲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好看的姐姐?不对啊——这人明明穿着男子的衣服。 他俩又不由的将视线投到旁边的萧允绎身上,又惊艳了一下,母亲说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京城中的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果然天子脚下就是不一般。 年纪小的卫泽甚至想,他也要去吃几年京城的大米,喝几年京城的井水,那样他就能长得好看了。 卫舜和卫泽两兄弟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查村花屯村民失踪一事。 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告诉百里无忧最新查到的线索,谁知什么话还没说,就被自家母亲神秘兮兮的拉到了无霜姨母住的梅园。 还莫名其妙认了个姐姐。 本以为叫完姐姐就能说正事了,结果自家母亲根本不避讳这两个陌生人。 一群人就在梅园的暖阁说起了村民失踪的最新线索,“我们去了凤栖坞,南无月果然不在。” 卫舜和卫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卫舜继续说,“我们打听到南无月在应天府,具体何时来的不清楚。这就能跟前几次的事对上了,那些人确实是凤栖坞的。” 南无月是凤栖坞的门主,为人残暴嗜血,以杀戮为乐。 如果不是他暴戾的手段,凤栖坞也不会短短几年内就压天下第一庄一头,隐有成为江湖第一帮派的苗头。 “那几次交手倒是没有看到南无月。” 百里无忧拧着眉,满脸愁容,“虽然我们天下第一庄与凤栖坞向来不对付,但被陷害还是第一次。” “母亲,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要不是凤栖坞,我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百里无忧沉默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可是南无月为何要大老远的跑来应天府抓走几名普通村民?以前他们做事狠厉,目标也明确,这次——” 这下子卫舜和卫泽也沉默了。 另一边,余幼容原本注意力一直在他们三人身上,察觉到身旁的太子殿下过于安静便看了他眼。 也不知道萧允绎想什么想的入神,两眼放空,手指无意识敲着旁边的茶几。 余幼容看了他好一会儿都未察觉。她再次看向百里无忧他们,心里冒出一个大胆想法,难不成太子殿下认识这个南无月?说不准还跟这个凤栖坞有什么关系。 凤——栖——坞——凤栖梧桐? 第439章 第二个陆聆风 之前来天下第一庄打算带百里无忧回去问话的那几名衙役,一回应天府府衙便将村花屯发生的两起命案绘声绘色手舞足蹈讲给了知府大人听。 应天府知府大人韩未明正为多起失踪案发愁呢! 听说应天府竟然来了这么一位了不得的仵作,第二日亲自带着那几名衙役又去了趟天下第一庄。 不像上次那般嚣张无礼,韩未明向守门护院道明来意后便在庄外等着,一直到护院通禀过百里无忧才得以进入天下第一庄。 百里无忧也没刻意为难他们,护院去领韩未明等人进来后就去了忠义堂。 忠义堂里,韩未明原以为百里无忧定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对方竟然先一步等着自己了。 他心中有几分疑惑和不安,面子功夫做得十足,拱手道。 “百里庄主,失敬失敬。听说我这几名属下昨日在天下第一庄很是无礼,今日特带着他们前来赔不是,我将这几人交给百里庄主,任凭百里庄主处置。不过——” 韩未明说着话音一转,“他们几个没什么见识这才冲撞了百里庄主,还望百里庄主海涵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百里无忧面上无笑,心里揣测着这位知府大人的来意。 “他们也是听命行事,我为何要跟他们计较?”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韩未明心弦绷了起来,憨憨一笑,避重就轻,“百里庄主不计较就好,不计较就好。” 客套结束,终于进入正题。 韩未明佯装好奇的四处望了望,“我听他们说了昨日村花屯杀人一事,多亏有百里庄主认识的那名仵作在,要不然我又有的忙了,百里庄主应该也知道,越临近年关啊这事情就越多。” “所以——知府大人是特意来道谢的?” 不等韩未明接话,百里无忧又直接堵住了他的说辞,“那就不必了,她只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 言外之意便是那名仵作破了杀人案与你们府衙无关,道谢就更谈不上了。 而且也直白的告诉韩未明,他们官府诬陷她诬陷天下第一庄这件事她没忘记,也没过去呢! 韩未明心弦差点绷断,他还以为百里无忧肯见他就是给了他台阶下呢!看来这是记恨上他了。但这也不能只怪他啊!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应天府的案子一件接一件起。 要是不赶紧结案,他这年就别想好好过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能当上应天府知府,韩未明自是有几把刷子的,“怎么说也帮了府衙大忙,谢肯定是要谢的……” “那知府大人谢也谢过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韩未明的心弦彻底断了,凳子还没坐热呢这就要赶他走了?韩未明哪肯就这样离开,厚着脸皮屁股未挪半分。 “说起来我也要好好跟百里庄主道个歉,只听信村花屯村民一面之词就怀疑百里庄主,不过请百里庄主放心,那几起村民失踪案我一定会还百里庄主一个清白。” “那便先行谢过知府大人了。” 软的行不通,硬的不敢来,韩未明头疼了,他还指望那名仵作帮忙调查调查那几起失踪案呢? 一时间想不到说服百里无忧的法子,韩未明又不想走,干脆自顾自聊了起来。 “不知百里庄主听没听说过一名叫做陆聆风的仵作,他是河间府人,这些年帮助河间府知府傅文启大人破过不少悬案奇案。” 出乎意料的,百里无忧竟然被韩未明的话吸引了,面上表情虽未变化,眼睛却朝他看了过来。 于是乎韩未明说的更加卖力了,“听闻那位陆仵作后来又去了京城,在傅大人的推荐下结识了大理寺卿君怀瑾大人,又破了好几起匪夷所思的案件。” 他啧啧感慨,“要是我应天府也有这样的仵作,何愁破不了失踪案啊!” “仵作不是只验尸吗?怎还破案?” 见百里无忧主动跟自己搭话,韩未明连忙回答,“所以说那位陆仵作厉害啊!不仅验尸了得,破案也了得。” 百里无忧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韩未明瞄准时机问,“百里庄主,不知你庄内那名仵作现在何处?我能不能见一见他?” 察觉到百里无忧听了自己的话立马露出防备眼神,韩未明立即解释,“百里庄主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假以时日说不定他能成为第二个陆聆风,想提前结识结识。” 恰在这时,余幼容和萧允绎来了忠义堂。 那几名耷拉着脑袋的衙役瞬间来了精神,一个个喜气洋洋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问好,“公子好。” 韩未明精明着呢! 已经猜到进来的这两人中定有一个是那名仵作,绷断的心弦又接回去了。 余幼容视线飘过几名衙役,随意扫了眼坐在百里无忧对面的大肚腩男子,没太在意他是谁,更忽略了他熠熠生辉的双眼。 她径直走到百里无忧面前,“百里庄主,我们俩要出去一趟,天黑之前回来。”打过招呼后余幼容一刻不停,转身就要离开。被韩未明手忙脚乱的拦住。 “这位公子留步。” 拦住余幼容后,韩未明正要自我介绍,抬头便瞥见了对方暴躁且不耐的眼神,心下一惊,紧张到喉咙滚了两下。 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大好惹啊!看一眼就叫人怵得慌。 “有事?” 很轻的两个音节,透着一股子散漫,不耐烦的情绪更浓烈了,身旁的萧允绎已经习以为常,倒是叫百里无忧惊慌了一会儿,之前她就觉得这孩子长歪了走偏了。 果不其然,她若是再抖两下腿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要是她家那两儿子这般,定是要被打断腿的。 非打得他们好好说话不可。 可眼前这个——她舍不得打。百里无忧在心里一阵伤感,也不怪她这样,念安姐已经将她养的够好了。第一次见面就帮她缝合伤口,这次还验尸破案还了她的清白。 “我——我——” 韩未明紧张的结巴起来,脑袋一片空白跟喝断片了似的,说话全凭本能,“我就是想谢谢公子,破了昨日那起杀人案件。” 余幼容“哦”了一声,用眼神询问韩未明:还有事吗? 就在韩未明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心绪稳住,打算详细跟余幼容说一说昨日的事,再顺便请他帮个忙时。 萧炎急匆匆跑了进来,他没顾得上跟自家爷打招呼,跑到余幼容面前。 “陆爷,有消息了。” “陆爷?” 韩未明跟着重复了一遍,心想这么巧?他记得大家称呼陆聆风也是尊称一声陆爷,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再看向余幼容,韩未明不止是紧张那么简单了。 他犹犹豫豫的询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第440章 可有时间破个案? 在外人面前余幼容习惯用陆聆风这个名字,她不知道来之前忠义堂里发生的事,只想快点摆脱眼前这人,“陆聆风。”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三个字韩未明还是惊得踉跄了几步。 要不是他下盘稳,估计就跌坐在地上了,“我就说——我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嘛,果真是陆爷。” 韩未明觉得心里那根弦又要断了,他捂着自己的小心脏,说话不由变得尊敬,“不知陆爷怎么来了应天府?要在应天府待上多久?” 连续问了两个问题后,韩未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可有时间破个案?” 这人真吵。 要不是百里无忧在这里,余幼容估计就直接走人了,她视线在韩未明和百里无忧之间晃了一圈,又转头瞧了瞧旁边那几名早已变成星星眼的衙役。 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冷着眉梢,语气虽冷还算乖,“就是你让人带百里庄主回去问话?” “不是我!” 韩未明想都没想就否认,指着旁边那几名眼睛还冒着星星的衙役说,“是他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明明只是叫他们来天下第一庄了解情况,我怎么可能要带百里庄主回去问话?” “真的?” “千真万确!若是陆爷不信我可以发毒誓!” “你发。” 韩未明:“……” 最后韩未明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发了个毒誓,发完之后在心里连连“呸呸呸呸”了不知道多少声,暗暗说了好几遍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才又凑到余幼容身旁。 刚要开口被一直等在旁边的萧炎截了胡,“陆爷,我查到应天府的失踪案不是这一两个月才开始的。” 余幼容被萧炎吸引去了注意力,没再理会韩未明,“怎么回事?” “早在村花屯之前,应天府多个村庄前前后后共发生过几十起失踪案件,而且失踪的多是女子,年龄从五岁到三十五岁全都有,至今无一人找回。” 百里无忧听到这里立马将视线转向韩未明,“知府大人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 韩未明头上激动的冷汗还没干呢!又冒了一层心虚的冷汗,支支吾吾着,“应天府这一年时间确实发生了很多起失踪案件,也如这位小兄弟所说基本都是女子。” 像是为自己辩解一般,他又连忙说,“只有村花屯失踪的村民有男有女,很有可能不是同一拨人。” 余幼容听完他的话直接去看萧炎,等到萧炎点头证明韩未明说的是真的。 她才说,“既然之前已有过多起失踪案件,单凭这次失踪的有男子,你就认定不是同一拨人?” “不是——”可能是眼前的人气场太强,韩未明更心虚了,“不是还有村花屯的村民作证嘛,他们说亲眼瞧见天下第一庄的人绑走了那些村民。” “他们?谁?” 余幼容昨天才开始接触这个案子,还没深入了解情况,刚好趁机问问。 其实韩未明也没见过指证天下第一庄的村花屯村民,他转过头去看那几名老老实实站着的衙役,问,“指证天下第一庄的那人叫什么?他说在什么地方看见绑架来着?” “回大人,是叫阿文。” 那名衙役突然激动的叫了一声,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阿文不就是昨天杀人的那个屠夫吗?” 韩未明没想到居然问出了这样的结果,追问道,“就是那个中毒死的人?” “没错,就是他!” 余幼容将这些信息在脑中整理了下,又对那几名衙役说,“带我去目击现场看看。”说完她朝百里无忧点了点头算作道别,然后就跟着那几名衙役离开了天下第一庄。 萧允绎和萧炎自然同行,韩未明也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一直等他们离开了有一会儿,百里无忧才想起来找卫舜和卫泽,“你们俩赶紧跟去,保护好姐姐。” ** 应天府的温度相较京城要高很多,今年冬日只下过一场雪,已连续晴了好几日。 那几名衙役凭借记忆将余幼容带到了距离村花屯几里路的一处小树林,小树林就在发现阿文尸体的不远处,隔着两道田埂一块地。 余幼容没让他们跟着,独自在林子里转悠了有半个时辰。 韩未明等不及想要过去找她,被萧允绎拦了下来,韩未明本想呵斥来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又被怵了下。 得,这一个两个都是不好惹的祖宗,他还是安安静静在这儿待着吧! 余幼容回来后,直接跟韩未明说了自己的发现,“里面有好几处被践踏过的痕迹,像是打斗,不像绑架。”可惜阿文已死,如今也问不了当时的情况了。 “还有——” 她伸出手,展开一块皱巴巴的棉手帕,里面包着一些泥土,颜色红的不正常。 韩未明伸长脖子望了望那些泥土,没太明白余幼容的意思,倒是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衙役叫了起来,“这土这么红是不是因为浸过血?这血这么红是不是因为中了毒?” 这衙役要比这知府聪明。 余幼容点头,“也许中毒的不止阿文一人。”那些失踪的人是不是活着,也不一定。 之前韩未明没来得及跟余幼容自我介绍,余幼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称呼“这位大人”,她说,“如果可以,劳烦将所有失踪案的卷宗送来天下第一庄。” “可以!当然可以!” 韩未明求之不得!案子破了他就能过个好年了。 之后的两日余幼容一直在天下第一庄查阅卷宗,寻找多起失踪案之中的共同处,而韩未明自然而然也成了天下第一庄的常客。 萧允绎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带着萧炎去了别处,至于萧蚩和萧尤,继续养伤中。 到了第三日,腊月初七。 百里无忧在押镖途中又一次遭遇凤栖坞的伏击,身受重伤,卫舜卫泽两兄弟也受了不轻的伤。 余幼容得知消息时,刚将这一年内发生的近七十起失踪案件中的线索整理完毕。来不及休息片刻又立即动身跟随天下第一庄门人去接应百里无忧母子三人。 第441章 天下第一庄将要面临的困境 百里无忧遇袭的地方在秦淮河,押的是私镖,雇主好巧不巧就是应天府府衙的正五品同知胡盟胡大人,官职就比韩未明这位正四品知府低了一点。 但背景要比韩未明厉害得多。 这位胡盟胡大人的家族算得上簪缨世族,祖上做到过三品以上的官,也出过好几位进士。 虽然到胡盟这代没落了不少,好在祖宗庇佑福荫后代,先人积攒的家底够胡家好几代挥霍了。且胡家已在应天府盘结百年,不管是人脉还是地位都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是以,在接这单镖前百里无忧将押镖这条线路反反复复走了不下十遍,确认万无一失才收了对方的定金。 没想到最后还是在秦淮河遭遇伏击,不仅镖丢了,天下第一庄门人也死伤惨重。 余幼容的行李里有医药箱,现场就给百里无忧母子三人处理好了伤口,百里无忧伤的比较重。 先行被门人送了回去,余幼容则留下来勘察现场。 因为之前母亲特地交代过要保护姐姐,卫舜和卫泽也留了下来,顺便跟她讲了劫镖前后发生的事。 最后卫舜红着眼睛扬言,“凤栖坞实在太可恶了!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余幼容的反应没他那么大,只问,“那个南无月来了吗?” 两兄弟同时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这几次凤栖坞与天下第一庄交手,南无月一次都未露过面。余幼容又问,“除了身穿凤栖坞的帮派服饰,招式相同,还有其他地方能证明对方就是凤栖坞的人吗?” 见卫舜卫泽面露疑惑,余幼容索性举了个例子。 “伏击天下第一庄不是小事,凤栖坞总该派出一两个有分量的人。”而所谓有分量的人自是在凤栖坞有地位的。 天下第一庄与凤栖坞斗了这么久,恐怕对方凡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全部认识。 提醒到这儿,两兄弟明白了。 卫舜再次摇头,蹙眉,“没有熟面孔。母亲之前也怀疑过对方是不是凤栖坞的人,但如今江湖中武力在天下第一庄之上的帮派除了凤栖坞,找不出第二个。” 他之后说的话有些绕口,“而且,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信息能证明他们就是凤栖坞的人,但我们却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不是凤栖坞的人。” 问题就在这儿了。 凤栖坞跟天下第一庄本就是死对头,即便有人冒充凤栖坞,天下第一庄也不会特意去证明对方的清白。 更甚者,凤栖坞也根本就不会领情。 余幼容大概了解情况后,又问起被劫了镖会怎样,这下子卫舜眉头蹙的更紧了,“收定金时,母亲也会跟对方签订契约,若是丢了镖,要双倍银子赔偿。” 这次胡盟托付的镖是他给应天府各方势力的新年贺礼,如今胡家一代不如一代,靠能力是行不通了。 那就只能靠银子来走动关系。 应天府不是小地方,各方势力也错综复杂,胡盟使出去的银子自然也不是小数目,光是赔偿就能撕下天下第一庄一大块肉,更不要说是双倍赔偿。 不仅如此,天下第一庄这几年的地位本就每况愈下,如今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江湖虽不比官场。 但趋炎附势的人也多了去了,恐怕又要明里暗里声讨天下第一庄不配高居江湖第一帮派。 卫舜年纪虽不大考虑事情却面面俱到,他已经预见今后一段日子天下第一庄将要面临怎样的困境了,可他却又无能为力。 他忍着伤口处的疼痛长叹一口气,“眼下最先要做的是稳住胡盟大人。” 万一他不肯轻易放过天下第一庄就不是单单赔偿双倍银子那么简单了,“姐——”卫舜一开口。 突然扭捏了下,他还不太适应姐姐这两个字,含糊过去,“如果没其他事,你跟卫泽先回去吧,我去趟胡府探探胡大人的态度。” “我跟你一起去。” 余幼容刚说完,一直没说话的卫泽立即高举起包着纱布的手臂,“我也要去,我不回去。”十三四岁的小少年稚气未脱,却已经无惧腥风血雨,生死之前面不改色了。 ** 应天府主街上的一家茶馆,萧炎走到最里面的包厢前,敲门进入。 踏进包厢关好门,他视线扫过他们爷对面坐着的一名长得十分邪气的男子,刚对上对方的倨傲眼神便又将视线缓缓移开了。 萧炎走到萧允绎身旁,附在他耳边低语片刻,等汇报完毕见他们爷面前的茶杯空了,又帮他斟满茶水,这才退到一旁。站定后视线再次有意无意扫向那名邪里邪气的男子。 隐约有几分幸灾乐祸。 萧允绎没碰那杯斟满的茶,抬头一瞥对面的人,只一个眼神男子便意识到出事了,还是大事。 他也不慌,悠闲的嘬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不紧不慢的问,“怎么了?” 萧允绎指尖绕着满杯的杯沿转了一圈,“你刚才跟我说胡盟打算借天下第一庄转移大批银子——”他顿了顿,“银子被劫了。” “什么?”情绪起伏,男子手中的茶杯晃动溅出几滴水,好在还算镇定,“是谁劫的?” “凤栖坞。” “操!”镇定个屁!男子猛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洒了半杯水浸在茶杯周围,“到底是哪个狗娘养的陷害凤栖坞?”他背井离乡含辛茹苦把凤栖坞整出点名气容易吗? 萧允绎轻飘飘横他一眼,“当初将凤栖坞交到你手里是为了制衡江湖各方势力,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操!他居然侮辱他的实力!? 行吧,侮辱就侮辱吧!传说中残暴嗜血以杀戮为乐的某门主轻易就妥协了。 “这段时间天下第一庄的事我也听说了,”有人假借凤栖坞之名没少欺压他们,他之所以没管。 是因为那些人没给凤栖坞丢脸,跟天下第一庄的几次交手赢多输少,反正他们跟天下第一庄的关系也不好,也乐得见他们被拉下江湖第一帮派的位置。 如此一来,凤栖坞就能渔翁得利了。 只是没想到打打架就算了,那些人竟然跑去劫人家押的镖。虽说人在江湖混,该耍的手段不能少。 但凤栖坞始终是有底线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也是面前这位爷早就定好的,南无月晃了晃身子,天生邪气的坏人脸上恍然,“你找我来的真正目的——” 第442章 本身就是个局 南无月天生邪气的坏人脸上恍然,“你找我来的真正目的不会是为了天下第一庄吧?” 面前的人没否认,端起茶杯吹了吹茶面上飘着的叶子,半点心虚都没有,“既然你人在应天府,自是要见见的。” “以前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南无月突然就想起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去京城办事顺道去看他,人家可忙得挤不出半个时辰,最后人都去了河间府他还傻憨憨似的住在客栈等着见他一面呢! 而这一次—— 他刚到应天府就收到他要见面的消息,原本需要七天处理完的事情硬是被他用两日就解决了。 见了面他还以为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结果这位爷喝茶话常,惬意得很。 索性他就说起了他这次来应天府的原因。 凤栖坞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胡盟私下里准备了大量现银,按理说过年期间需要现银流动不算稀奇,但凤栖坞在应天府的暗线查了胡府的流水账目却发现这里面大有文章。 明面上胡盟调出去的银子是五百万两,实则,还有另外的五百万两在调动期间不知所踪。 五百万两已是大数目,遑论一千万两? 南无月这次来应天府就是为了调查这批银子的去向,以防胡盟做出什么不受他们控制的事,扰乱应天府的格局。 他花了一日时间收集齐胡盟今年的送礼名单,根本就没有五百万两。 又花了一日时间查到了另外五百万两现在何处。 那五百万两分成三路往北边去了,胡盟这是在应天府散财还不够,还要一路往北散到京城? 显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南无月眉头一横,本就邪气的脸凶相毕露,“你说,镖银被劫会不会本身就是个局?” 正经不过三秒,南无月又想起了前一个问题,“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跟天下第一庄扯上的关系?” 萧允绎答非所问,“说不定以后凤栖坞跟天下第一庄就是一家人了。” 南无月:“?” 南无月满脸问号,一家人是什么鬼?怎么就成了一家人了?他嗤嗤笑两声,揶揄道,“据我所知百里无忧生了两儿子,百里无霜更无一儿半女,你怎么跟人家成为一家人?” 更何况眼前这人都有太子妃了,说起他那位太子妃,南无月眼睛亮了亮,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媳妇儿?” “就明天吧。” 南无月:“……”这人今天怎么一直不按套路出牌?他好奇的多问了一句,“她也来了应天府?” “嗯。”说起萧允绎见南无月的目的,如他所猜就是为了天下第一庄。 针锋相对几年,天下第一庄和凤栖坞的矛盾不是一两句话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所以萧允绎没敢直接告诉余幼容他跟凤栖坞的关系。 怕她为难。 至于近段时间发生的事,萧允绎也料到即便南无月没参与,也一定纵容了,哪里还敢说出实情? 想到自己还在百里无忧的考察期,萧允绎看向南无月的眼神很不善。 既然是他闯出的祸,自然也要由他出面了结,明日他就将这人带到他家小姑娘面前,要打要杀随她的便,等他家小姑娘这关过了再将他交给百里庄主。 到时候是生是死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了。 南无月突然从萧允绎眼中看到“杀气”,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根本没意识到明天有场鸿门宴正等着他。 一向在江湖中无法无天的他难得没多想没深究,“说起来百里无忧越活越回去了。绑架村民?我会做出这么小家子气的事?不过——冒充凤栖坞的人我始终没查到来路。” “那你也越活越回去了。” 萧允绎毫不留情的怼回去,随后又说,“这几天我让萧炎跟着你,务必要尽快查出那些人的身份。” ** 胡府。 余幼容、卫舜、卫泽三人在花厅坐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胡盟,茶水喝到不知第几杯时,卫泽忍不住问一旁守着的胡府管家,“劳烦问一下,胡大人还要多久忙完?” 胡府管家趾高气扬的看向卫泽,说话阴阳怪气的。 “这我可不知道,临近年关我们老爷本就忙,结果你们天下第一庄又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一时半会儿估计忙不完了。” 前几句胡府管家还只是试探,见天下第一庄这几人没说话,越发肆无忌惮,“还什么天下第一庄呢!随随便便就被人劫走了五百万两银子,我看也不怎么样。” “你——” 卫泽正要跟胡府管家理论,被卫舜压住了放在桌上的手。 卫舜朝他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卫泽心里气得不行,可又明白这个时候不能跟胡府的人起冲突,只能憋着火气重新坐了回去。 一旁的余幼容抬了抬眼皮,像是在看那名管家,又像在看别处,安静到完全没有存在感。 与此同时,胡府书房。 一名个子不高五十多岁的男子坐在书桌后,仰靠椅背,姿态惬意,不大的眼睛泛着精光,含着笑意,“灵娘那边没露马脚吧?” “灵娘办事大人还不放心?她与大人安排在护镖队伍里的人里应外合,差一点就杀了百里无忧。” 坐在男子对面的人背着光,看不清长相,只能透过身形轮廓看出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 “那就好。” 这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是胡家老爷应天府府衙的同知胡盟大人,确认事情万无一失,他姿态比之前更放松了,脸上的皱子都跟着舒展了开来。 “镖银不能在应天府久留,今晚你就亲自护送那五百万两银子进京。这件事容不得半分差错!” 胡盟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走的快些年前就能将银子送到京城,走的慢些也能在元宵前到,不算太晚。他已经提前安排人在京城接应,只要出了应天府之后就容易了。 想到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功攀交上左相大人徐明卿。 再经由他举荐成为晋亲王萧允聿的人,胡盟脸上的笑意又浓了几分,等晋亲王一登基他就是从龙之臣。 到时候别说是一千万两银子,要多少两银子没有? “放心,耽误不了大人的事。倒是大人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一山不容二虎,天下第一庄不能再留了。” “没忘没忘。” 胡盟坐直身子仰起下巴朝门外努努嘴,“这不,两小子在外面等了两个多时辰了,这次天下第一庄丢了我的镖,害得我损失一大笔银子——他们还敢送上门?” 他嘿嘿笑起来,“今儿,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过几天,再送百里无忧去地府见她这两儿子。” 第443章 他好喜欢这个姐姐 久久等不到胡盟,卫舜瞧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走到胡府管家面前一拱手。 “天色已晚,我们不便继续打扰,请管家告知胡大人我们来过。明日我会再登门拜访,关于镖银被劫一事定会给胡大人一个妥善交代。” 说完卫舜也不等胡府管家的回应,看了眼余幼容和卫泽。 示意他俩可以走了。卫泽到底比卫舜小几岁,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脸已经完全黑透。 他哼了一声,抬脚就往外走,余幼容也慢悠悠起了身。 三人尚未踏出花厅,胡盟竟然出现了。 胡盟长了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没什么记忆点,唯一让人印象深的便是他看人时算计打量的眼神,眼珠子转的频率比一般人快得多,无形中就令人生出不适与排斥。 “老爷,您来啦!” 胡府管家狗腿似的迎了上去,又是低头哈腰跟在旁边,又是端茶倒水伺候左右,就是不介绍卫舜三人。 胡盟也好似故意一般,一口一口喝着茶,除了进花厅时目光对上过卫舜三人。 之后便完全当他们不存在。 这次别说卫泽气得不轻,卫舜也蹙了眉,只不过他们任务失败理亏在先,也怪不得雇主这副态度。 他主动上前打招呼,“胡大人,我是天下第一庄的卫舜,对于这次镖银被劫一事很抱歉。你放心,我们会尽力追回那五百万两银子,如果追不回便由天下第一庄承担你的损失。” “承担我的损失?” 胡盟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明显不想好好解决事情,横眉冷眼。 “你们承担得起吗?也别怪我看不起天下第一庄,据我所知你们没法调出五百两现银吧?” 见卫舜卫泽两兄弟脸色相继沉了下去,胡盟继续说。 “五百两现银都拿不出来,你们怎么赔偿我双倍银子?怎么赔偿我一千万两?等你们东凑西凑这年早就过去了!我的事早就耽误了!” 胡盟一声比一声大,唾沫星子差点蹦到卫舜脸上。他自然不会直接说这银子是要送人的,是用来贿赂的。 只反复强调耽误了他的大事! “银子我也不指望你们能还的出来,但这口气我必须得出!”也不算毫无预兆,胡盟突然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就砸在卫舜脚下,茶水湿了他的衣摆。 不等卫舜卫泽有所反应,花厅两边的入口涌进来十几名手持武器的护院。 瞧这架势,是不打算放他们走了。 卫泽这时候终于爆发了,他拔出佩剑指向胡盟,小小少年血气方刚。 “丢失镖银是我们的错,但我们会依照契约赔偿你的所有损失,你现在一点时间都不给我们就言语侮辱,刀剑相向,是否欺人太甚!” 这一次卫舜没再拦他,站到了弟弟旁边,又不忘朝角落处的余幼容递眼色,让她一有机会就逃。 余幼容点点头,没叫他担心为难。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儿,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花厅里的这些人,她也算在江湖中浸泡过几年,能察觉出这十几名护院身上的气息不对,眼神更不对。 邪得很。 她摸出袖子中的解剖刀,做出随时应战的准备,又回忆了一番大门到花厅的路。她这两个半路弟弟本来就受了不轻的伤,又是以少对多的情况。 不做好准备,她很难保证将他俩全须全尾的带回天下第一庄。 胡盟是铁了心要卫舜和卫泽的命,没跟他们废话,朝那些护院使了使眼色,手一挥,“给我拿下!” 卫舜卫泽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两人背靠着背,刀剑声响在花厅。 如果说之前余幼容还只是主观觉得这些护院不对劲,那么现在看到这些护院的招式她已经肯定他们有问题了,只不过这路子,她以前没碰到过。 视线从那十几名护院身上移开,余幼容扫了眼不远处得意到忘形的胡盟,一个瞬移到了他身后。 当冰凉的解剖刀搁在胡盟脖子上时,胡盟惊得猛烈一个颤栗,余光瞄到刀面反出的光后整个人更是控制不住抖了起来,“你——你敢挟持——我!” “让他们住手。” 余幼容声音不大,却携着不容人拒绝的威力,胡盟吞咽着口水,心想着这是在自己家,他们就三个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我——我劝你先放开我,否则——否则我让你死——啊!” 一声惨叫,刀尖没入了胡盟的血肉,跟她讲条件?余幼容不知该说这人胆子大还是不要命。 她避开动脉一刀扎在他的肩胛骨处,“这刀是提醒,再废话就不是扎在这里了。” “你你你——”胡盟疼到说不出话来,而花厅里的护院们不用他叫停,已主动停下来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变故。 那十几名护院显然是在意胡盟的命的,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眼睛要么盯着余幼容,要么盯着余幼容手里的刀,最后,一名眼角处有道疤的人站了出来。 “挟持朝廷命官,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余幼容目光冷然,语气漫不经心的,“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私下里残害百姓,我看——不要命的是胡大人吧?” “你胡说!” “既然我胡说,胡大人慌什么?我还没说胡大人故意挑起朝廷和江湖的矛盾,就是要让大明朝动乱呢!胡大人别不是什么人安插在大明的细作吧?” “你——啊——” 拔出解剖刀,连续扎了两下,胡盟整个肩膀部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花厅里弥漫着浓郁的腥气,一声声回响着胡盟杀猪似的惨叫。 余幼容视若无睹,“我这人没什么耐心,要命还是放人?” “放放放,放放放。”胡盟疼得音都在颤,他一点都不敢动,只能朝对面的护院转动眼珠子,让他赶紧带人让开。 等到十几名护院已让开一道路,卫舜卫泽两兄弟还没消化这一连串的反转。 卫舜内敛沉稳,虽然惊讶却没有太过显露出来,年纪小的卫泽早就瞪大了双眼,他们这个姐姐可真——他嘴角忍不住扬了扬,有些憋不出笑。 他好喜欢这个姐姐。 特别是看到胡盟疼到发白的脸,更加喜欢了。 可是——母亲为何要交代他们保护姐姐呢?他瞥了眼姐姐手里形状奇怪的刀,她明明不需要他们的保护啊! ** 当天晚上,又一批五百万两现银准备从应天府离开。 南无月得到消息时正在陪萧允绎吃夜饭,他放下筷子抬头看对面的人,“今儿天下第一庄刚被劫了五百万两镖银,就有另一批五百万两现银出现,这么巧?” 第444章 所以都是他的错喽? 太子殿下的矜贵是刻在骨子里的,慢条斯理的嚼完嘴里的食物,将筷子放在筷枕上,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开口,“恐怕不是巧合。” 南无月瞧着对面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清华蕴藉,心中啧啧两声,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 他好歹也算是个皇子啊,怎么就活的这么粗糙? “难道是胡盟自导自演了这出劫镖戏码?那他可真厉害,自己什么损失都没有,还要让天下第一庄再赔偿他一千万两银子。” 南无月笑着打趣。 “我怎么没想到这种赚钱法子?要是他这次成了,以后我也试试。” “他这出戏恐怕不止是针对天下第一庄这么简单,他是要借天下第一庄掩盖这批银子的去向。” 南无月脸上的笑收了收,“你是说——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一千万两送出应天府,怕被人察觉,先是在账目上动了手脚,又想出这一招金蝉脱壳?” 见萧允绎默认了自己的看法,南无月不得不服气。 “如此一来,无论这批银子之后如何都与他无关了,谁能想到有人会设计去劫自己的银子呢?” 他啧啧两声,谈不上幸灾乐祸,横竖与他无关,“百里无忧这次被坑惨了哟。” “这件事你要负责。” “我负什么责?又不是我劫的银子!”南无月脸色一变,他还委屈呢,莫名其妙就替人背了锅。 萧允绎跟他讲道理,“要不是你纵容那些人打着凤栖坞的名号欺压天下第一庄,百里庄主会受伤?要是她不带伤押镖,怎会被劫?” 所以都是他的错喽? 萧允绎给了他一个莫要狡辩的眼神,“这五百万两银子不能出应天府,劫了。至于另外那三路,留一路看看是什么人让胡盟这么大方,其他两路也劫了。” 劫了? 南无月问,“劫了之后呢?加起来七百万两的银子如何处理?” 萧允绎给自己倒了杯茶,朝窗外看去,“不是已经被劫了吗?给天下第一庄送去五百万两,就说凤栖坞帮他们找回了被劫走的镖银——”说到一半萧允绎又变了想法。 “不行,这就坐实是凤栖坞劫走的镖银。” 萧允绎眸光忽明忽暗,沉默半晌,“今晚你亲自去一趟,好好审审护送银子的那些人,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等查清楚是谁在冒充凤栖坞的人,将银子和人一起交给百里庄主。” “我说殿下,你跟天下第一庄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这几年我都没见你对凤栖坞这么上心过。” 萧允绎瞥他一眼,没搭理这句话。 反正等明天将这人送到他家小姑娘面前,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太早告诉他就没惊喜了。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两路银子就当做是凤栖坞给天下第一庄的赔礼,你这几日端正好态度。” 南无月:“……” 拿人家的手软。到时候就算看在银子的份上,百里庄主也应该对他手下留情些吧?话又说回来,不知者无罪,他也是被眼前这个人连累了。 南无月隐隐觉得对面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此时此刻他活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小兔子。 ** 夜更深后,应天府家家户户的灯全熄灭了,万籁俱寂中,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捂住胳膊上的伤口贴着墙壁匆匆行在夜色下。 一直走到巷子尽头他才敲响一处破旧院子的院门。 三声,急促两声后,停顿片刻又一声。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门打开露出一张近三十的女子面容。 女子瞧见浑身是血的男子,惊得呼吸都急促了,等到情绪稳定些,她匆匆忙忙将男子拉进院子里,又探头朝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才重新关上院门。 一转身便着急的问,“怎么回事?” 男子挥挥手,低哑的声音隐忍着怒意,“别提了,还没出应天府,五百万两银子就被劫了。” “什么?银子又被劫了?” 女子更加惊讶了,她前脚才带人从百里无忧手里劫走那批镖银。交到大当家手里后连夜送出应天府,这么短的时间路线都是临时决定的,消息更是瞒得密不透风。 究竟是谁做了黄雀?居然提前洞悉了他们的行动? “是南无月。” 惊人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女子的表情已开始扭曲,“怎么会是南无月?他什么时候来了应天府?”她越想越想不通,“凤栖坞难不成会为天下第一庄出头?” 他们冒充凤栖坞已不是一次两次,南无月从未过问追究过,也使得他们更加明目张胆无所顾忌。 他们也大概能猜到南无月的心思。 他们要的只是独占应天府这一片的势力,而凤栖坞要称霸的可是整个江湖,做江湖第一帮派。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要与天下第一庄为敌,南无月都不会插手。 乐见其成。 男子同样不解,他摇了摇头,脸因为失血过多白的吓人,“南无月行事从来随心所欲,谁猜得到他的心思?这次是我大意了。我们先回十二寨再从长计议。” …… 同样一片星空下,余幼容瞧着还剩最后一口气已经昏死过去的护院,若有所思,“十二寨?” ** 次日,忙得连续三日没怎么说过话的萧允绎和余幼容终于坐到了一起。 萧允绎瞧着他家小姑娘眼下的青影,有些不想带她出去了,就想让她好好的睡一觉,可惜某个小女子不领情,半天等不到萧允绎说话,哑着声音说。 “没事我就去找韩大人了。” “有事。” 一个时辰后,还是应天府主街上的那家茶楼,还是最里面的那间包厢,南无月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面坐在萧允绎旁边的人。先不说别的,这张脸是真的绝。 他家那些个姐姐妹妹在他们那儿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但跟对面这个比,还是输了一大截。 不愧是太子殿下,眼光就是不一般。 见南无月只顾着看他家小姑娘半天不说话,萧允绎在桌下踢了踢他,南无月嗔了他眼,转向余幼容后又尽量柔着面孔,可惜他那张邪里邪气的脸即便挂着笑也不太和善。 “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提起过我,我叫南无月。”怕对方不清楚江湖中的事,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知道有个叫凤栖坞的帮派吗?我就是凤栖坞的门主。” 第445章 这要是打起来,他很吃亏啊! 南无月?这人就是凤栖坞的门主?话挺多的,跟传闻中相差有点大。 余幼容视线没在南无月脸上停留太久,不急不缓的扭头去看萧允绎,眼神挺淡的,也没什么表情。 太子殿下心里咯噔了下,连忙解释,“我昨日刚见到他。” “这段时间与天下第一庄起冲突的不是凤栖坞,绑架村民的不是他们,劫走镖银的也不是。”说着他又在桌下踢了南无月一脚。 南无月差不多知道这位殿下为何会对天下第一庄那么上心了,原来就是为了他的太子妃。 认识这么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昨晚我已找回那五百万两镖银,可惜只抓住几个小喽喽让他们的头跑了。待会儿我就将人连同镖银送去天下第一庄。”最后南无月不忘强调,“凤栖坞也是被人陷害了。” 就算这几次是有人陷害他们,以前那些矛盾总不是假的,余幼容视线在萧允绎和南无月之间晃着。 大概猜出萧允绎为何要瞒着她了。 以天下第一庄对凤栖坞的仇恨程度,即便这次凤栖坞帮他们找回镖银也很难冰释前嫌,顶多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对——江湖中只能有一个第一帮派。 这井水犯不犯河水还很难说。她没矫情到为了这种事去跟萧允绎吵跟萧允绎闹,只是好奇。 太子殿下的秘密真多。 因为有外人在,余幼容坐的很端正,语调也正经了不少,“这么说昨日劫走镖银的人抓到了?是谁?” 提起这件事南无月特地看了萧允绎几眼。就因为他一句话,他连夜将那五百万两银子拦在了应天府,又半刻不敢耽误熬到天亮审问抓到的那几个小喽喽。 床都没粘到就坐在这儿了,算一算他都多久没合上眼了?都是拜对面的人所赐。 若要说萧允绎与南无月是何关系,他们自己怕也说不清楚。南无月是萧允绎收留在凤栖坞的人。 但他又跟萧炎他们不一样,不算是萧允绎的属下。 刚好那时萧允绎缺一个可以管理凤栖坞震慑武林的人,而无处可去的南无月便成了最佳人选。 后来,江湖中人便只知道凤栖坞的门主是残暴嗜血鬼面阎罗般的南无月,却无一人知晓最先成立凤栖坞的竟然是当今太子殿下。 而萧允绎为什么要成立凤栖坞,又要牵扯到另一件宫廷秘辛了。 “是个叫十二寨的帮派,萧炎已经去打听了。”说到这个什么十二寨,南无月是一点印象的没有。 至少他来大明的这几年是寂寂无名的,但能多次赢天下第一庄让百里无忧吃瘪的帮派又怎会在江湖中寂寂无名呢? “十二寨?” 余幼容眉梢一挑,“真巧。”她说了昨日在胡府发生的事,“我瞧那些护院不对劲,将卫舜卫泽送回天下第一庄又去胡府抓了一个护院聊了两句,他说他们是十二寨的人。” 确定只是聊两句? 南无月嘴角微微抽搐,他才刚审过十二寨的几个小喽喽,别说,骨头挺硬,一个个挺有血性,他费了不少力气才撬开他们的嘴。 不等萧允绎和南无月告知余幼容便猜出了镖银被劫是怎么回事,“这么说胡盟跟十二寨蛇鼠一窝?” 想起昨日胡盟趾高气扬要天下第一庄承担他的损失说自己必须出气的样子。 余幼容冷笑。 在江湖中混了那么久,南无月立马便看出了余幼容笑中的含义,他抽搐的嘴角有些僵,太子殿下这位太子妃原来不是小白兔,是朵霸王花啊! ** 晌午过后,南无月亲自带着五百万两镖银押着十二寨的人来了天下第一庄。 天下第一庄的守门护院如临大敌,匆匆跑进庄内通知所有人,很快卫舜和卫泽手持佩剑出来了。 南无月一瞧这阵仗脑门出了汗,后悔自己人带少了。 这要是打起来,他很吃亏啊! “两位卫小兄弟——”南无月其实长得很好看,上挑的丹凤眼,细细的双眼皮勾着往上扬的眼尾,只不过他眉毛也长得细了些,如此一来就已经有了几分邪气。 偏他两颊窄,下巴更窄,天生骨相就邪得很。 他很想亲切点来着,但即便笑着也像坏人,卫舜卫泽两兄弟手已经握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 南无月哪看不出气氛不对劲,他什么还没说就已经剑拔弩张了。 只能长话短说。 “我听说有人冒充凤栖坞与天下第一庄多次交手,特地来应天府调查此事。”南无月语气十分诚恳,态度也很端正,“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叫我查到了冒充凤栖坞的人。” 说着他朝身旁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将几名十二寨的人推了出去,“就是他们假冒凤栖坞。” 卫舜和卫泽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南无月这是唱的哪一出? “昨日我得知天下第一庄被劫了镖银,便立即派人去查,幸亏在他们将镖银运出应天府前拦了下来,今日特地如数归还,不过——” 南无月笑了笑,“不知方不方便见百里庄主,有件事务必要当面提醒她。” “什么事?” 说曹操,曹操到。 天下第一庄的门人扶着身受重伤的百里无忧走了出来,看到脸色极差的百里无忧,南无月心里诧异一声,看来这个十二寨确实不简单,竟能将百里无忧伤成这般。 他上前拱了拱手,说。 “十二寨与天下第一庄为敌的真正原因我不清楚,但他们劫镖银,据我所知——是受胡盟指使。” 南无月点到为止,剩下的话即便不说百里无忧应该也能猜到。 果不其然,百里无忧闻言脸色变了变。 她视线扫过那几名十二寨的人,复杂又疑惑,消化了许久百里无忧才再次看南无月,“为什么帮天下第一庄?” “说不定以后凤栖坞跟天下第一庄就是一家人了。” 显然,百里无忧并不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不过她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之人,不会是非不分。 如胡盟所说,他们一时间确实拿不出五百万两现银,更不要说赔偿一千万两。 不论南无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解了天下第一庄的燃眉之急是事实,百里无忧同样抱拳拱手,“此番多谢南门主相助,以后若有用得到百里无忧之处还请南门主直言。” “客气客气。” 百里无忧也觉得今日的南无月怪怪的,到处都怪。 就连说话的语气神态都与从前每次交锋时变了个人似的,但这张脸又确实是南无月没错。 该谢就谢,谢完之后百里无忧又说。 “我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此次南门主帮了天下第一庄,我们之间也并未化干戈为玉帛,天下第一庄的一桩桩血债,我早晚要从凤栖坞头上讨回来!” 第446章 可千万不要告状哦! 南无月脑门又出了一层汗,不过这次他没再顾忌其他,转瞬间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南门主,邪吝张扬,“说起血债,天下第一庄也背了凤栖坞不少人命吧?” 江湖中各大帮派交手从来都是真刀真枪,也没有点到即止,谁手上没几条人命?遑论他们? 他笑得坦然,说得镇定。 “此番帮助天下第一庄找回镖银也是为了证明凤栖坞的清白,我凤栖坞行事从来光明正大,不稀罕那些卑劣手段。以后,也绝不会行那些小人之事。” 南无月笑出几分嗜血的意味,“我们凭真本事说话。” 说到这儿百里无忧警惕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没错,以南无月的本事他根本不屑陷害天下第一庄。 承认对手强大,没什么丢人的。 百里无优又上前走了几步,一贯的严肃口吻,“行,以后我们公平竞争,若我们天下第一庄真不如你们凤栖坞,丢了这江湖第一帮派的名号我也无话可说。” “百里庄主可要记住今日所说。”末了南无月又说了句让百里无忧费解的话,“可千万不要告状哦!” 等南无月离开,卫舜卫泽清点完丢失的五百万两镖银,萧允绎和余幼容才露面。 韩未明也在这个时候带着人来了。 忠义堂。 余幼容将近七十卷案宗还给了韩未明,又拿出自己记的笔记,“第一起失踪案是在去年年前,撇开村花屯截止到目前除了都是女子没有任何规律,你们也没查到任何线索。” 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余幼容抬头瞧了眼韩未明,她不信这么多起案子居然什么线索都没有。 恐怕是这位大人起初就没上过心,如今也是越演越烈收不了场了才想彻查。 “失踪者年龄范围很大,活动范围更大,没太多交集处,但——”她指尖点了点多起案子发生的时间。 “从年前开始,失踪案便发生的很频繁,隔几日便有一起,但七月二十日后却有近三个月的空白,直到上个月才再次密集起来。” 余幼容问,“七月二十日前后应天府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韩未明听了余幼容的话,绞尽脑汁去回忆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事,半晌才回答,“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 说完他又问身后站着的几名衙役,“你们知不知道那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几名衙役纷纷摇头,这时一旁的萧允绎开了口,“七月二十日?”他沉思片刻,觉得不太可能。 “我记得京中那起连环杀人案——第二起案子就发生在七月二十。” 萧允绎的记忆很好,余幼容的记忆也不差,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这件事,她倒没觉得这两件事不可能有什么联系,就是觉得很匪夷所思。 连环杀人案中另外两起案件的死者小燕和金铃可都是人贩子,好巧不巧应天府是人口失踪案。 第二起案子的死者至今没有确认身份…… 如果自七月二十日后应天府便再无人失踪,那么还有可能就是这名死者犯下了这些失踪案。可隔了三个月时间,失踪案件又继续发生了,并且比三个月前更频繁。 所以犯人不会是那名死者,至少七月二十日后的失踪案跟那名死者没有关系。 也有可能—— 余幼容思考的时候很喜欢啃指甲,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也有可能应天府的失踪案是团体作案,而那名死者极有可能是其中一员。 因为“他”的突然失踪,使得其他人害怕了,这才消停了三个月之久,等确认他们并未暴露才再次犯案。 当然,没证据之前这只是她的猜测。 等到旁边的人放下手,萧允绎瞧了眼他家小姑娘被咬的参差不齐的指甲,笑出一丝无奈。 另一边百里无忧也从那几名十二寨的人口中问出了这些日子所发生之事的真相,将人全部关进天下第一庄的牢房后,百里无忧陷入沉思。 十二寨?应天府何时多了这么个帮派? 萧炎那边的消息还没回来,百里无忧也派了人出去,尽管两边人查的很隐蔽,但江湖中好事者本来就多。 加上这段时间天下第一庄又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 于是一有风吹草动便悄悄传开了,一时间十二寨竟成了江湖中人争相讨论的对象,而应天府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各路人马齐聚于此。 包括前些日子就来了的安妙兮和楚禾。 没查到晏殊的下落,他们不敢轻易回京,只能在应天府耗着,没想到竟等来了这出热闹。 这么大的动静胡盟和十二寨的人当然也知道了。 虽然他们最初的想法便是解决掉天下第一庄,让十二寨做应天府这片江湖的头把交椅,但事出突然,还是以这样的被动形势,再加上刚被凤栖坞劫了七百万两银子。 还不能声张,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胡盟不由的慌起来。 十二寨差不多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这些年没少给他送美人送银子,他也给他们行了不少方便。 若是被人知道他一朝廷命官竟然勾结江湖党派…… 后果不堪设想。 当天晚上,胡盟便派人去找十二寨的大当家官四,结果官四没来,来了十二寨的二当家灵娘。灵娘三十上下,虽是女流之辈,性子却比绝大多数男子更绝更狠。 胡盟没说太多废话,只提醒她,“试验过这么多次,你们的杀手锏该派上用场了。” ** 萧炎比天下第一庄先一步查到了十二寨的所有信息。十二寨两年前就有了,大当家人称官四,二当家叫灵娘,三当家叫幺妹,据说这个三当家幺妹已经消失了好一阵子。 寨子里都是些活的不如意抛家弃子不要爹娘却无处可去的人。 应天府不是什么穷苦地方,朝廷官府管得紧,他们自不敢打家劫舍,那他们的开销哪里来呢? 萧炎查到他们的收入来源竟然是贩卖人口。 更直白些便是贩卖女子,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做奶娘,卖去贫苦之地做媳妇儿,卖到花楼做姑娘,甚至还有卖入军营做军妓的。去年他们还算收敛,不敢大肆贩卖。 不知为何到了年底便放肆起来,仿佛有人帮他们打开了应天府的一条通道,让他们有恃无恐了。 听到这里,余幼容和萧允绎的眸光皆冷了下来,余幼容问。 “查到寨子在哪儿了吗?” “查到了,就在村花屯往北二十里的一处山涧后。”萧炎瞧了眼萧允绎,继续说,“爷,属下已集结人马,爷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拿下十二寨,但是——” 萧炎神色不太对,“属下查到十二寨里可能还有被拐去的女子,若是强行攻打,恐有误伤。” 三人沉默着正在思考对策,有天下第一庄的门人跑来了梅园,“陆公子,我们公子被十二寨的人抓走了。”余幼容猛地起身,才走到大门口又有门人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有怪物!有怪物!” 不等余幼容询问什么怪物?他便红着眼睛发疯似的举着剑朝余幼容当头砍下。 第447章 你就看着我跟别人成亲? 萧允绎第一反应伸手去挡剑,余幼容已同一时间避开闪到一边,转身看到剑上有血滴下,她说了句松开抬脚便将那名门人踹下了台阶。 那名门人很快又爬起来,再次举着剑胡乱一阵砍,余幼容正要制服他。 另一边传来声音,“不要被他咬到,不要碰到他的血。”那人话音未落也如这人一样,疯了般冲过来。 场面一度混乱,直到两人相继倒在地上咽气身亡才结束。 余幼容和萧允绎面面相觑,一人一边去检查两具尸体——是中毒身亡,余幼容看向萧允绎,“跟村花屯阿文中的毒一样。” 她暗道“不好”,连忙赶去卫舜卫泽被抓的地方。等他们赶到现场,除了满地尸体。 还有一名骑在马上的女子,女子穿着兽皮缝制的衣服,布靴用带子缠着,绑了两把短刀。 皮肤黝黑,但与她身后那群五大三粗长相凶狠的壮汉相比,不算难看。 看到萧允绎和余幼容,她眸光明显亮了亮,脸上浮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握着皮鞭的手在两人之间点了点,“你们两个谁是那个陆聆风?” 余幼容刚准备上前一步,萧允绎将她拦在身后,警惕的望向马上之人,“你是十二寨的人?” 对上萧允绎的视线,女子两颊突然显出一抹诡异的红。 随后吊儿郎当的吹了声口哨,“小美人问我是谁,我当然要说啦!我啊是十二寨的二当家,你可以叫我灵娘。” 她笑着跳下马走到萧允绎面前,抬起手想要用皮鞭挑面前人的下巴。 萧允绎面色一僵,浑身瞬间覆上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甚至没叫那女子看清动作,便将她推了出去。 那女子往后踉跄几步,幸亏被身后几名壮汉扶住才没摔倒,她不怒反笑。 “够辣啊!我喜欢!” 那几名壮汉也跟着笑起来,说的话不堪入耳,“寨子里那几个男人二当家早该厌了吧!刚好把这两个抓回去,再加上天下第一庄那两个小公子,够二当家乐呵上好一阵子了。” 女子闻言视线再次回到萧允绎身上,缱绻炙热,“有了这小美人,还要什么小公子?我要娶他做压寨夫君。” “噗呲——” 本来见这女子意图对萧允绎动手动脚余幼容已将解剖刀握在手里,结果听到这么句啼笑皆非的话,她实在是没忍住才笑出了声。 立马引来某位太子殿下的不满,狠狠瞪了她一眼,余幼容瞬间收起笑。 女子似乎没注意到面前两人的互动,自顾自的说,“你们来这里是想要回百里无忧那两儿子?” 她好商好量的,“行啊,人可以还给你们,不过——” 不等她说完剩下的话便被萧允绎打断了,“你还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这么自信?” 女子挥着皮鞭绕着萧允绎无死角的打量了他一圈,越看越觉得这人实在太对自己胃口了,就这张脸,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也赏心悦目啊! “这么着吧,只要你跟我回十二寨,我就放了百里无忧那两儿子。” 她再次在萧允绎面前站定,“怎么样?不错吧,用你一个人换他们两个人,吃亏的可是我。” 以一换二听起来确实很划算,但某位太子殿下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了,要不是因为卫舜卫泽两兄弟还在对方手里,估计早就让这人永远闭嘴了。 说是谈判,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这位二当家的一厢情愿,最后自然没成功。 谈判不成,灵娘便要动手抢人,她一挥手中的鞭子,身后那几名壮汉纷纷举着武器朝萧允绎和余幼容发起攻击。 这群人没正儿八经的学过武,都是野路子,靠的也是蛮力。 萧允绎一人对付便绰绰有余,更不要说他们这边还有余幼容和天下第一庄的门人,很快。 灵娘那边落了下风。 眼瞧抵挡不住,灵娘朝着林子里大吼一声,“毒奴!” 几乎没有间隔的林中立即传来了回应,那声音嘶哑沉闷像是人又像是野兽,不消片刻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加入了战斗,只见他抱住一名门人狠狠咬向他的脖子。 松开后又迅速咬了旁边的另一个人,被咬的几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已经失去意识,挥着剑互相砍杀起来。 余幼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想要阻止为时已晚。 几乎猝不及防。 天下第一庄的几名门人全都心智受损性情大变,挥舞着手里的剑六亲不认,与之前在庄外的那两人状况一模一样,显然也是中了阿文的那种毒。 余幼容拉着萧允绎退到安全距离,才去打量那名咬过人后便安静的站在灵娘旁边的怪物。 所谓的怪物——身形与常人无异,仔细看却能发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经络全都显现出黑色,像一条条细细长长的黑色虫子爬在脸上脖子上,瘆人又诡异。 眼神过于呆滞,即便直直看着前方也没有焦距,但却在灵娘看向他时会条件反射将头转过去。 这怪物是人。 余幼容很快便有了初步判断,这人体内应该有什么毒素,不止体内,应该浑身带毒,所以被他咬过的人才会中毒,所以那名门人才会说不能碰到他的血液。 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自己的意识,更不要说什么善恶观,只是不知为何会听灵娘的命令。 对方有这么个杀手锏在,余幼容和萧允绎没恋战,趁那怪物缠上来之前离开了。 ** 之后两日,天下第一庄的门人多次被那名怪物袭击,又死了十几人。 百里无忧的伤还没好,营救卫舜卫泽的重任便落在了余幼容头上,十二寨那些人其实不足为惧,比捏死蚂蚁还简单。 不好对付的是那个浑身是毒的怪物。 轻易靠近不得,且杀他时最好不出血,还要保证卫舜和卫泽以及其他人质的安全,杀他的难度自然就变大了,攻陷十二寨的难度也就跟着变大了。 而制作解药从研究到成功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救人迫在眉睫,根本解决不了目前的困境。 梅园中。 余幼容一本正经的看着萧允绎,“如今只能先深入敌腹引开官四和灵娘的注意,灵娘的毒奴定是跟着她的,到时候我们再趁机救走卫舜卫泽他们。” 至于这个深入敌腹的人选,她情不自禁上下打量了萧允绎几眼。萧允绎哪还有不明白的? “你打算跟灵娘交易,用我换卫舜卫泽?” 余幼容一点也不心虚的点点头,“她不是要跟你成亲吗?以我们掌握到的信息,灵娘的性子半日都等不了,你去了十二寨后就会着手准备你们俩的成亲事宜。” 她估算了下时间,“最快当天晚上,最慢第二日。” 太子殿下的神情稍显无奈,“你就看着我跟别人成亲?” “当然不,我会去抢亲。”余幼容看着他笑,“要么拿下十二寨,我做大当家,你做我的压寨夫君。如何?” 第448章 我是他未过门的夫人 如余幼容所料,萧允绎去十二寨换人的当日,灵娘便迫不及待的下令布置寨子,宣布当晚与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成亲。 她要给这个处处对她胃口的男人一个名分,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夜。 萧允绎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在排斥,却奈何答应了某个小女子,再者他也有些期待她要如何抢亲。 到了晚上,寨子里热火朝天,处处挂着红色的带子,大红灯笼。 灵娘也换上了一身红色衣服充当喜服,还没拜堂呢就跟寨子里的人喝起酒来,一碗一碗的酒往下灌却丝毫不见醉态,等一群人喝到高兴处灵娘才命人将“新娘子”带过来。 萧允绎亦是一身红衣。 普普通通甚至布料粗劣的红色袍子穿在他身上,不止是灵娘,就连寨子里那些个壮汉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没什么文化,如果非要夸上几句,那就是长得跟七仙女似的。 即便冷着一张脸,即便再厌恶这群人,太子殿下举手投足间依旧透着矜贵清华,在这样一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鹤立鸡群,也叫灵娘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刚要去拉萧允绎的手,官四嫌弃的拍了下她手背,不知从哪儿拿出个大红花绸带,将一头递给灵娘,又将另一头塞到萧允绎手里。 “拜堂拜堂。” 官四吆喝了两声,寨子里的人瞬间全都围了过来。灵娘走到萧允绎旁边,见他浑身紧绷的样子,安慰他,“你放心,等明儿一早我就将百里无忧那两儿子放回去。” 萧允绎没回应,只跟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寨子外传来一声马嘶——紧接着是一阵马蹄声,众人警惕的往后看,便瞧见一名红衣女子驾马而来。 佳人自鞚玉花骢,翩若惊燕踏飞龙。 余幼容驾着马,身后红袍翻飞,耳边青丝凌乱,横冲直撞到了萧允绎身旁,朝他伸出手。 “上来。” 他的手抬起,合掌间余幼容用力,萧允绎翻身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太子殿下嘴角明显挂着笑,紧绷的身体也舒展开了,他环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丝毫不顾忌的说,“我还以为你要像话本里那般,等到最后对拜时才会出现。” 余幼容微微偏头,用余光睨他,“你跟别人一拜我都不愿意,你还想二拜?” 这句话很是取悦太子殿下,觉得这次配合她挺值的。两人的眉来眼去自然惹怒了马前的灵娘。 她拧着眉,露出凶相,“你竟然是女的?”灵娘瞧着马上女子一声红装。 又问,“你要抢亲?” 余幼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抬眸看她,美人在骨也在皮,一个抬眸便惊艳了众生,她嘴角带笑,“我不仅是女的,还是这个人未过门的夫人,婚期都定了。” “你们耍我!” “耍你?你抢了我的夫君,难道我不该抢回来?”清清冷冷的调子跟她身上火红的衣服犹如冰与火融合在一起,天上挂着半轮月,月光自她身后撒下来。 美到不真实。连带着身后的人也熠熠生辉起来。 选她还是选灵娘,就连十二寨里的人都不会犹豫,一时间寨子里竟只有灵娘一人愤怒的声音。 马上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 只是声音轻到旁人根本听不见,萧允绎问,“找到卫舜卫泽关在哪里了?” “嗯,南无月已经带人前去营救,天下第一庄的人就守在寨子外,等毒奴一现身我就动手,以五雷神机作为讯号,听到三声响他们会冲进来拿下官四灵娘这些人。” 因为一场临时婚礼,十二寨的人几乎全聚集在了这里,只留下几人守在关押人质的地方。 没有毒奴,南无月救出那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余幼容也不再跟灵娘废话,“我家夫君,我就带走了,你们继续喝酒。” 说完她勒紧缰绳,调转方向,一声“驾——”朝寨子外而去。 身后灵娘气急败坏的叫了声“毒奴”。 余幼容一边听身后的动静一边对萧允绎说,“让开。”话音落,指尖勾住五雷神机,回过头错过身扣动扳机,砰——随着火药味弥漫,冲过来的毒奴被一枪爆头。 确定人倒在血泊里咽气了,余幼容举起五雷神机对着夜空连续砰——砰——两声,片刻后。 天下第一庄的门人举着剑嘶吼着闯了进来,势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 迎着月光,马儿徐徐往前,将马上两人的影子拉的斜斜长长。 出了十二寨萧允绎便接过了余幼容手里的缰绳,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此刻马儿已不知跑到了何处,两人也不慌,任由它往前走着。 萧允绎看不到身前人的表情,打趣着问,“你就不担心?万一我看上那灵娘怎么办?” “不担心。” 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一僵,余幼容继续说,“她比我好看?比我聪明?”她语气携着几分嘚瑟。 一点也不谦虚的,“既然她什么都比不过我,为何担心?” 余幼容很认真的想了想,萧允绎身边的那些女子虽也算不得差,但没几个比得过她,她很放心。久违的看到她自信张扬的样子,萧允绎圈住她的手臂又紧了些。 “是啊,没人比得过你。” ** 当天晚上,南无月带凤栖坞的人救出了卫舜和卫泽以及几名来不及卖出去的女子,百里无忧刚欠下的人情尚未还,如今又欠下了两条人命。 两个帮派的关系不知不觉中就变了。 除官四和灵娘,十二寨中凡是抵抗者皆没留下活口,等韩未明接到消息带衙役匆匆赶来。 十二寨只剩下不到十人。留给他的是一地血腥和尸体。 ** 腊月十五,官四和灵娘受不住刑招了供,应天府近七十起失踪案确实是他们所为,至于那些女子具体被卖至何处,因为中间经手了多人,他们也不清楚。 最后只能依靠他们提供的信息一个人一个人的调查,一处地一处地的寻找。 他们也供出了胡盟。 去年年底时他们攀交上了应天府的这位同知大人,美人银子轮着送,而他则允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那些失踪案件,更让他们逃过出城检查。 韩未明得知胡盟竟然跟这些匪徒勾结在一起,气得不轻,当即便要上报朝廷,却被余幼容拦了下来。 那一路北上的银子尚未到京城,留着胡盟还有用。 末了,余幼容自然问起七月二十日后官四和灵娘为何三个月没再犯案,得到的答案与她当初推测的相差无几。 第449章 不管是药人还是毒人 七月二十日前,十二寨的三当家幺妹去京城交货,谁知至此便没了音讯。官四和灵娘以为她被官府的人给抓了,自然不敢再有动作。 等了足足一个多月依旧没有消息后,八月底,灵娘前往京城找幺妹。 那个时候正好碰到嘉和帝的秋猎队伍回京,她躲了好几日才敢出来活动,可问了买货的人。 却说交货十分顺利,幺妹也早该离开京城了。 灵娘想着莫不是她们俩错过了?毕竟从应天府到京城少说也要二十日的路程呢,除了官道还有很多别的路。 她正想着会不会幺妹已经回了十二寨,京城中便传出了连环杀人案一事。 据说杀的都是女子,且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幺妹便就是十七岁,难不成——惶恐不安中,灵娘在回应天府的途中路过梵净山遇见了毒奴。 刚看见那样一个怪物她也吓得不轻,好在怪物饿的站都站不起来。因为害怕她就将手里的馒头扔了过去,想要趁机逃走,谁知就这样被缠上了。 起初灵娘又绝望又苦恼,甚至想过杀了他,谁知意外发现怪物居然浑身带毒。 她心思立马活络起来,回到十二寨后便开始训练怪物如何咬人,给他起名叫“毒奴”,而村花屯就是她选来训练毒奴的场地。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村花屯失踪的村民里有男有女。 阿文也是毒奴的猎物之一。 因为其他人的尸体处理及时,里正他们只以为人失踪了,直到有人在田埂上发现了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也是从灵娘手里有了毒奴这个杀手锏后,十二寨的人才开始有胆量冒充凤栖坞三番两次与天下第一庄发生冲突,试图取代天下第一庄成为应天府的一方霸主。 起初百里无忧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天下第一庄与凤栖坞的矛盾由来已久,这段时间也不过是频繁些罢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直到庄内门人死伤越来越多,她才重视起来。 那次她受伤躲进客栈里遇见余幼容,就是因为被天下第一庄的门人“误伤”,如今真相大白才知道,当初那些哪是什么“误伤”? 应天府府衙,韩未明对着余幼容千恩万谢,说如果没有他的话案子哪有这么快破?他哪能过个好年? 他的这些感谢余幼容有些不敢当。 这次的案子其实并不复杂,也多亏了萧允绎和南无月的帮助才能那么快查出十二寨,但太子殿下显然是不在意这些功劳的,余幼容自然也不会硬往他身上揽。 离开府衙,余幼容又跟萧允绎说起了那个毒奴。 “灵娘说是在梵净山遇见了毒奴,杜仲试药的那批药人我们至今没找到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你是说那毒奴有可能是杜仲试药的人?” 余幼容没立即回答,就像她一直坚定的,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不管是药人还是毒人,时间巧合地点也巧合,就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起。 一想到杜仲试药的那批药人有可能就是毒奴那样的,余幼容眸光都冷了下来,“要尽快找到他们才行。” ** 腊月十六,余幼容带着萧允绎正式祭拜了百里无霜。两人在墓前上了香,却依旧什么话都没说,百里无忧就站在他俩旁边,也只是沉默着红了眼眶。 当天余幼容和萧允绎告别百里无忧准备去河间府。 临走前拜托她如果晏殊来了天下第一庄,一定要想办法拖住他再传信去京城,至于萧允绎与凤栖坞的关系。 一直到分别两人也未言明,如今两个帮派的关系已渐渐好转,来日方长。 ** 腊月三十,除夕晚上。 余幼容和萧允绎赶了近半个月的路终于到了河间府。早在他们从应天府出发时就已经传了信给傅文启,是以傅文启这几日没事就在府衙外面晃悠。 生怕陆爷来了他却不知道。 今日是个大晴天,到了晚上天空布满了星星,月亮皎洁高高挂着。 捕快们早在七八日前就已经陆陆续续回老家过年,留下的就是谢捕头谢小六他们这些家在河间府的。 天刚黑的时候府衙外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炮仗声,等到月亮走到夜空中央,整条街渐渐静了下来,傅云琛出来劝了他爹好几次,硬是没能将他爹劝回去。 没办法,他就只能挨着冻一起等着。 “这大半夜的赶路,也不知道陆爷衣服穿的多不多,吃的有没有带够——” 傅文启突然推了推一旁双臂抱胸取暖的傅云琛,“去去去,快去厨房看看,别叫饭菜凉了。” 傅云琛哀怨的瞪了他爹一眼,平时也没见他这么心疼宝贝他这个儿子,就知道使唤他!他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特别是这几日温庭从京城回来后,他的地位越发低了。 还有那个什么君怀瑾!! 明明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因为跟他爹是忘年之交的缘故,莫名其妙就长了他一辈!他要叫叔! 傅文启的注意力全都在街的尽头,自然没注意到他家傻儿子的神情。余幼容和萧允绎、萧炎驾马而来,远远的便看见一个可怜兮兮的中年人双手抄在袖子里。 冷到在原地蹦跶来蹦跶去。 余幼容握着缰绳的手突然紧了紧,奔驰中的马儿受到影响也猛地停了下来。 旁边的萧允绎吓得立即伸手去拉她的缰绳,她又已经稳住了马。余幼容忍住心底的异样。 朝萧允绎摇摇头,“没事。” 因为寂静夜里一声突兀的马嘶,傅文启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待瞧清马上的人后立马小跑过去,“可算到了。”他一边去牵余幼容的马一边询问,“这一路累着了吧?” 余幼容又摇摇头,“不累。”她翻身下了马,此时已过了子时一刻,虽然无风无雨,但温度挺低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又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候傅文启的注意力又被萧允绎吸引去了,傅文启恭恭敬敬的朝萧允绎行了君臣礼,尚未跪下便被萧允绎拦住了。 “傅大人不必多礼。” 打过招呼后傅文启高高兴兴的领着三个人进衙门,心想今儿还没过去,还是大年三十晚上。 还赶得上年夜饭。 谁知尚未踏进门槛,温庭和君怀瑾抱着几大包年货到了,显然是算好余幼容他们到河间府的时间踩着点来过年的。他俩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居然是萧允尧和商黎姝。 第450章 欢欢喜喜过大年 满满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皆是傅文启这几日亲自定下的,包括喝的酒也是他珍藏多年准备留着儿子娶媳妇喝的。 但是儿子哪有陆爷重要,所以就提前拿出来了。 这几人中太子殿下的身份最尊贵,自然是坐在上席,余幼容坐在他左边,而萧允绎的另外一边则是襄陵王萧允尧。萧允尧落座后看了眼身旁的位置,又看向站着的商黎姝。 眼里有期待,更多的却是小心翼翼,最后只能看着商黎姝坐的离他远远的,全程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傅文启没跟温庭客气,紧挨着余幼容坐下。 之后是傅云琛、商黎姝、君怀瑾、温庭,刚好一桌八个人,开席后,傅文启作为主人家。 带着傅云琛一一给在座的人敬酒,就连商黎姝都喝了一小杯,独独避开了余幼容。 在座的人中有一半知道她滴酒不能沾,沾了就不省人事,自然是不敢劝她喝酒的,余幼容也很识趣的没去碰酒,乖巧的吃着萧允绎和傅文启给她夹的菜。 开席没多久便到了正月初一。 他们已从嘉和二十二年跨到了嘉和二十三年,傅文启带头恭贺新年,其他人也纷纷拱手致语,气氛温馨又融洽。 许久不见余幼容,傅文启今晚开心,多喝了几杯。 有了五六分醉意后便开始折磨自家儿子了,他摇摇晃晃的伸手去推搡坐在旁边的傅云琛。 “你最近不是在一品茗轩学了段评戏?就那个《花为媒》,一品茗轩这段时间不总爱唱那个吗?来来来,唱几句唱几句。”他边说边扯着傅云琛的袖子往外推。 傅云琛一脸哭相:爹,我不要面子的吗? 今晚他特地坐在黎姝旁边就是为了能跟她有进一步发展,他怎么能——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唱什么评戏? 不唱!打死都不唱! 知子莫若父,他爹狠狠瞪他一眼:你连脸都没有,要什么面子?不唱就打死你! 傅文启才不理会他家满脸哀怨的傻儿子,笑呵呵的又说,“还有那什么大鼓,也来一段!给大家助助兴。”说着他便回头问一名府里的家仆,“有大鼓吗?去找个大鼓来。” 傅云琛:“……” 最后的最后傅云琛迫于强权苦哈哈的唱了段《花为媒》,还被他爹狠狠嫌弃了一番,因此逃过了敲大鼓。表演完他坐回到商黎姝旁边。 不忘跟她解释,“我爹醉了,大过年的我不好拂他面子。” “我知道。” 在河间府待了几个月,商黎姝早就跟傅家父子熟了,想到傅云琛唱评戏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脸上憋着笑嘴里还要安慰他,表情古怪中带了几分俏皮。 对面,萧允尧看着这样的商黎姝眉心越拧越紧,这还是当初那个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标准到像是个假人的三王妃吗? 当初他最是厌恶她虚伪的样子,总想撕开她的假面。 如今,她真变了样子后他却不习惯这样的她了,而她,似乎也根本不在意他是否习惯了。 “三哥,收敛些。” 旁边萧允绎压低声音提醒萧允尧,他三哥这目光他一个旁观者瞧着都觉得十分压抑,被这样盯着三嫂该吃不下饭了,萧允尧闻言瞥了他七弟一眼,很是受伤心凉的说。 “你早知道你三嫂在河间府却不告诉我。” 萧允绎丝毫不心虚,反问旁边的人,“三哥不也早知道了吗?” 当初连玄机那些人的行踪都能查到,余幼容又没真将商黎姝藏起来,萧允尧真想找人哪会找不到? 被人戳穿,萧允尧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没错,他早就查到商黎姝在河间府,也偷偷来过河间府好几次,每次却只敢在暗处偷偷的看她几眼。 从一开始黯然神伤的她,到后来悠然自得的她,她变化很大,甚至找不出以前在襄陵王府时的影子。 那时他才知道。 啊,原来他的王妃是这样的性子啊。 明明她消失后疯了一般到处找她,可真找到她后他却不敢见她了,他想到了她放在他枕边的和离书,又想到了与她发生过的那一幕幕过往…… “王爷,这不合规矩。” “王爷,今晚要歇在哪位妹妹那儿?” 那时他问她,“本王去别的女子房中过夜,你就不生气?”她怎么回他来着——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他以为他都忘了,如今再想起来居然清清楚楚的印在他脑中。 她说—— “为王爷开枝散叶是妾身的责任,王爷也该雨露均沾才行,如此襄陵王府才会人丁兴旺,繁荣昌盛。” 他听后没来由的动了怒,“如王妃所愿。”说完拂袖而去,隐约听到身后她说—— “王爷,莫要动怒,莫要气坏身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她的呢?大概就是从她次次温婉得体的处处避让。她将襄陵王府的后院打理的很好,从各府往来到妻妾相处,她总能处理好与每个人之间的关系。 让人找不到一丁点差错,母妃也很喜欢她,说她虽非出生于簪缨世家,却比那些世家小姐强了不知凡几。 那些过往的最后—— 她说,“王爷可否陪妾身去看看长安街上的花灯?听说今晚的花灯很好看。” 他说,“麻烦。” 她说,“据说在这儿放的河灯很灵,王爷,我们也放一个吧?” 他说,“你放吧。” 她说,“妾身想登城楼,妾身还从未登过城楼看一看这京城的景色。” 他说,“本王乏了。” ……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萧允尧刚收回目光,便听到了对面商黎姝与傅云琛的嬉笑声,在座的哪个是蠢笨之人?恐怕全都看出了傅云琛对商黎姝的意图。 只不过男未婚女已和离,他们也管不着不是。甚至连热闹都不稀罕看,互相攀谈着其他事。 唯一在意的也就萧允尧罢了。 对面的人与别的男子笑得有多开怀,他就觉得有多刺眼,甚至觉得自己今晚故意去找温庭和君怀瑾,就为了借机光明正大的见她一面很是可笑。 心中有了愁思,萧允尧一杯又一杯喝着闷酒,毕竟是自己的三哥,萧允绎便陪着他一起喝。 对面,商黎姝脸上的笑不知何时慢慢收了回去,视线情不自禁往那人看。 第451章 定不负相思意 一直到丑时三刻年夜饭才散席,傅文启和萧允尧皆喝的不省人事,萧允绎本打算将他三哥留在府衙,今晚歇在这里。 可他三哥拽着他的袖子死活不撒手,潮|红的脸上可怜巴巴的,“我要跟你们回去。” 温庭先答了一句,“没地方住。” 他们那处院子本就没京城的四合院大,总共才四个房间,就连君怀瑾也是住在傅宅,白日里才会去。 商黎姝刚来河间府时,因为不习惯住傅宅便独居在余幼容那儿,住的也是余幼容的房间。得知余幼容他们要回来过年,前几日特地将余幼容用来实验的房间收拾出来。 搬了过去。 萧允绎如今跟他家小姑娘住在一个房间,没有丝毫负担,反正他自制力好。 但是他三哥——温庭肯定不会愿意跟他住一间房,那就只剩下他三嫂了,想到万一他三哥借酒醉行“不轨”之事,萧允绎无视他三哥可怜巴巴的神情。 将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拂开了,不忘交代君怀瑾,“三哥今晚就麻烦君大人了,我明日再来看他。” “殿下放心。” 萧允尧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又可怜巴巴的看向商黎姝,后者却将视线别开了,偏这时候傅云琛伺候他爹睡下后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 他跑到商黎姝面前,心是真的大,“黎姝,我送你回去。” 商黎姝本想说不必了,抬眸瞧见周围正看着自己的几个人,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好。” 她正要跟着傅云琛往前走,身旁的人猛地一晃,她惊吓的转过头便看到萧允尧一把抱住了傅云琛,含蓄不清的,“你送我回去休息,我要你送我回去休息不要别人!不要别人!” 傅云琛很想把这人甩开,但这人偏偏是三王爷萧允尧,他没胆子甩开,只能为难的看着商黎姝。 商黎姝看了萧允尧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傅公子送他回去休息吧,我跟温大人他们一起走,不会有事的。” 一直等萧允尧拽着一步三回头的傅云琛进了府衙,君怀瑾才跟萧允绎他们道别,道完别也追着萧允尧他们去了。 衙门外瞬间安静下来,萧允绎说了句“走吧,”四个人这才踏上归途,萧允绎牵着余幼容的手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温庭和商黎姝,两人的神情竟如出一辙的黯淡神伤。 ** 大年初一,天亮后便下起了小雪,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因为赶了半个月的路,余幼容一直睡到下午才完全醒,睁开眼屋里不见萧允绎,周围静悄悄的。 她揉揉眼坐起身下了床,到了院子里才听到声音。 温庭正在扫雪,商黎姝在厨房和堂屋之间来来回回,不知在忙活什么,瞧见余幼容笑着打招呼,“新年好呀!” 余幼容哑着刚睡醒的声音说了句“新年好”。 温庭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扫帚,也朝余幼容说了句“老师新年好”便去了厨房,应该是准备吃的去了。余幼容不磨蹭的快速洗漱完毕,坐到桌前等吃的。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汤圆和饺子我都准备了。”商黎姝先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温庭紧随其后。 要说余幼容对吃的吧,说挑剔也挑剔,说不挑剔也不挑剔。 什么都能吃两口,却都吃的不多,一度让温庭和萧允绎很愁,必须盯着她吃够量才能安心,于是接下来商黎姝便看到了令她哭笑不得却又温馨无比的一幕画面。 余幼容磨磨蹭蹭的吃了两颗汤圆,刚放下汤匙,温庭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表情严肃,语气却哄孩子一般。 “再吃两颗。” 等到余幼容又磨磨蹭蹭的吃掉两颗,他又将那碗饺子推过去,“尝尝,是商姑娘亲手包的,味道不错。”余幼容“哦”了一声,咬一口嚼了两下后不由眯起了眼睛。 “好吃。” 温庭严肃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些,商黎姝也松了口气,“你喜欢吃就好。” 莫名的,余幼容突然想起前一世放寒假回家过年时似乎就是这样的画面,一晃她来大明朝竟然是第五个年头了,真快啊…… “殿下呢?” 余幼容刚问出这句话,抬头就看见萧允绎两手拎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我买了些蜡烛纸钱祭品,你吃好了我们去祭拜祖母。”一段话说得理所当然。 好似这些事本就该他来做,他似乎忘记了,他明明是大明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 吃完饭,余幼容和萧允绎去给余老夫人上了坟。 墓前有新鲜的糕点水果,周围的杂草也被拔掉扔在一边,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应该是余平来祭拜过。 余幼容上前用袖子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萧允绎在一旁摆放祭品。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等到墓碑干净了,祭品摆好了,萧允绎点燃蜡烛,将纸钱堆在一起烧了,火苗肆虐,纸灰纷扬。 余幼容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萧允绎也跟着跪下磕了三个头,其实他可以不用做这些的,没人会觉得他不对,更不会有人去怪他。可他偏偏就是事无巨细的做了。 “祖母,我要成亲了。” 她想起那时候为了应付冯氏假意与身旁的人定下亲事,祖母高兴地不得了,看萧允绎的眼睛亮晶晶的,肆无忌惮的打量人家。 还说—— “这个好,赏心悦目,光是这长相看着就能下饭,可以过日子。” “绎儿啊!我就把容儿交给你了。” 祖母还跟她说,“这人啊!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祖母希望你能放下。” 可惜—— 她到现在也没能悟透这八苦,排遣掉心底渐渐涌起的悲伤情绪,余幼容嘴角挂起笑,闲话家常那般,“祖母,如今我有了依靠,您老人家可以无牵无挂了。” 她抓住萧允绎的手,转头笑靥如花,“殿下,你要不要在我祖母面前许个海誓山盟,让我祖母安心?” 萧允绎也笑,“行。” 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执起身旁人的手,“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定不负相思意。”他在心里说:祖母,您就放心将容儿交给我吧,今生,我绝不会负她。 “祖母听着呢,殿下可不能食言哦!”余幼容倾身凑近萧允绎,“否则,呵呵——”咬牙切齿的威胁。 却在心里说:祖母,你听见了吧?你可以放心了。 第452章 玄祯法师新年好呀~ 正月初一争烧头香是大明朝历年的习俗。 据说这个时候佛祖、观世音菩萨、各位当值的菩萨、各路神明都会下凡来人间共度佳节,所以烧头香会特别灵验! 除夕晚上,各个庙里人山人海,特别是灵音寺这种香火旺盛的寺庙。 天未黑已有络绎不绝的人上了梵净山,就为了能在新旧交替的午夜子正时分烧上一炷头炉香。 期望来年能有个好兆头。 这几日的灵音寺灯火通明,大和尚们小和尚们忙得走路也匆匆,吃饭也匆匆,不过早课诵经是万不敢匆匆的。因为人多会有很多隐患,除夕晚上灵音寺僧众皆严阵以待。 期望让香客信徒们安安全全的来,安安全全的离开。 子正时辰一到,寺门大开,几位和尚师父站在门两边将人引进来,有序的引领众人进寺拜佛上香。 殿堂里,玄慈方丈、玄祯法师各站一边,一一与来上香的人见礼。 在玄祯法师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僧衣,青丝在头顶扎了个揪揪用木簪插着的小姑娘忙前忙后。 一会儿帮忙拿香,一会儿帮忙点火,一会儿搀扶行动不便的老人妇孺。 这个小姑娘就是萧疏钰口中有天出家当姑子都不奇怪的姜芙苓,小姑娘爱漂亮,总穿着粉粉嫩嫩的裙子,头上身上戴着叮叮当当的漂亮首饰。 此刻这一身青灯打扮是为了今晚特地准备的,僧衣还是寺里的师父亲手帮她改小的呢?所以特别合身。 虽然平时也没少添香火钱,但姜芙苓总觉得自己在灵音寺里混吃混喝。 她很想为灵音寺做点贡献来着,还特地去问了玄祯法师,问完她就后悔了,因为玄祯法师说,她多诵几段经多抄几篇文就算为灵音寺做贡献了。 这算哪门子贡献嘛! 可玄祯法师的话她又不敢不听,抄的手脖子都疼了,诵的她都能背下来了。 像只小蝴蝶般飞来飞去的忙活到后半夜,姜芙苓终于累了,困了,她偷偷摸摸的躲在玄祯法师身后打瞌睡。 咚—— 玄祯捏着佛珠的手一滞,身后有颗脑袋突然撞了上来,然后就抵着他的后背没动静了,等了片刻后竟响起了均匀的小呼噜声,有个小姑娘站着就睡着了。 玄祯摇摇头,身形未动。 对面的玄慈方丈注意到了这边,一脸慈笑,“姜小施主睡着了?” 玄祯点头。 玄慈方丈眉眼弯弯,笑意更深了,“也该累了,这里我守着,师弟送姜小施主去休息吧。”玄祯没推辞,转身扶住姜芙苓抱起她离开了,一路引起不少香客侧目,却不敢议论。 一直睡到天光大亮,姜芙苓才醒。 她抱着被子在不大的床上滚了滚,才滚了一圈就撞到墙了,鼻尖碰到冰冷的墙壁,困意散了不少。 咦?她不是在宝殿里嘛?怎么会在床上? 姜芙苓猛地坐起身,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嘀嘀咕咕,“说好要撑到天亮的呢?还是睡着了!姜芙苓,你是猪吗?你真有出息啊!”就在她很是嫌弃自己的时候。 一颗锃亮的小光头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见到床上的人醒着,笑嘻嘻的说,“芙苓姐姐,你醒了啊?” 灵音寺里有很多小和尚,都是玄慈方丈收留的孤儿。 他们有些小到话都说不清楚,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师兄们在诵经,他们就趴在经书上打瞌睡,口水湿了半边脸,湿了一大片经文。 他们很喜欢姜芙苓这个会陪他们做游戏的姐姐,平时总喜欢偷偷来找她,将自己藏起来舍不得吃的蜜饯给她。 姜芙苓听到声音转过头,门缝处又挤进来两颗锃亮的小光头。 一颗叠着一颗。 她朝他们招招手,三个小师父争前恐后的想要进来,门缝上方突然出现一只缠着佛珠的纤细的手。 他们高高扬起小脑袋往上看,吓得咕咚咕咚咕咚滚到了地上。 “呀!是玄祯师叔。” 听到玄祯两个字,姜芙苓立马蹦下床规规矩矩的站好,仿佛身体有了记忆一般。门从外面被推开,姜芙苓看到了一颗锃亮的大光头,日光在他身后像给他镀了层佛光。 玄祯将滚在地上的三个小和尚一个一个抱起来,拍干净他们僧衣上的灰,“去找方丈领供果。” “哇!有大苹果次啦!” 三个小和尚不要他们的芙苓姐姐了,摇摇晃晃的跑去找玄慈方丈了。 目送三个小和尚一个接着一个双手撑着高高的门槛爬进殿里,玄祯才转过身,如青莲般纤尘不染的面容就那样出现在了姜芙苓眼前,蛊惑了她的眼。 玄祯法师可真好看啊—— 见小姑娘望着自己发呆,玄祯走过去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嗓音清清透透的,“还没睡醒?” 姜芙苓双手捂住自己的脑门,其实一点都不疼。 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醒了醒了醒了。”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仰起头,绽开笑脸,“玄祯法师新年好呀~” 不是菩萨那样慈眉善目的笑,是发光发亮像太阳那样温暖的笑。 玄祯睫毛轻颤,眸光跟着晃了晃,他弯了弯腰念了句佛语,“姜小施主新年好。”说完道明了来意,“你爹娘来寺里上香,去见见吧。” ** 余幼容和萧允绎从余老夫人的墓地离开,又去了余平的住处。 没见他,只在外面看了看。 冯氏带着余泠昔回京城娘家没多久,余平便跟余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云梦在一起了,两人没有拜堂成亲,就是你情我愿搭伙过日子,年前云梦刚给余平添了个大胖小子。 以余平的年纪也算是老来得子,开心的不得了,特地请了几个还有往来的亲朋好友摆了一桌。 因为有傅文启的私下照料,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瞧过一眼后,余幼容也放心了。 即便当初冯氏母女对她并不友善,余平这个舅舅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但余家从来不欠她。反倒是她该因为余念安的养育之恩对他们抱有感恩之心。 如今余平过得好,她也算是对余老夫人有交代了。 第453章 为什么不对着他笑? 准备好晚上要用的食材,商黎姝估算着还有时间,又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最后拿着扫帚走到了最左边的房间门口。 这处房间一直上着锁,今儿才被余幼容打开通风透气。 说是透气却只开了道细细的门缝,里面没有光,从外面并不能看清房里有些什么,是派什么用场的。 商黎姝驻足片刻,心想里面应该落了不少灰尘吧! 而且太子妃和温大人也没交代这间房不能进,便拿着扫帚准备进去打扫打扫。谁知刚推开门就吓傻了,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下去,额头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 她眨了眨眼,心想莫不是自己眼花了? 这房间里堆满瓶瓶罐罐本就很奇怪了,怎可能瓶瓶罐罐里还都是——太子妃不至于有这么个癖好吧? 这样想着商黎姝又大着胆子仔细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罐子看去,当看清里面竟是一只泡白的断手后,猛地朝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身后的人又是吓得惊了下。 心脏砰砰砰直跳。 萧允尧一进院子就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僵在最左边的房门前,他不解的走过去,她便朝他撞了过来。 按理说他的王妃主动对他投怀送抱他该高兴才对,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后,他哪还顾得上高兴?连忙扶稳她,紧张的询问,“怎么了?” “里面——里面——”商黎姝没意识到扶住自己的人是谁。 有人问话,她就答了。 等到萧允尧越过她朝房间里走去,她才看清来的人是谁,想要阻止他,他已经进了房间。 看到一地一墙的瓶瓶罐罐,萧允尧也惊了惊,特别是看到瓶瓶罐罐里面五脏六腑俱全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知道商黎姝为何会吓成那般了。 他退出房间,顺手将门阖上。 “太子妃她是仵作,这些——东西应该对她有用。”除了这样说,萧允尧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商黎姝白着张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样子有些让人心疼。 她双手紧紧握住手里的扫帚,点点头,“是我没经过太子妃的同意擅自闯了进去。”被吓到也是活该,她深呼吸几口气,最终还是抬头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睛。 “谢谢。” “不必。” 明明曾经他们是关系最亲密的夫妻,没想到如今竟客气生疏到这个地步。也不对,当初她还是他的王妃时,除了例行夫妻之间的房事亲密些。 他们也是这般客气生疏的。 静默片刻,萧允尧四处望了望,“七弟不在吗?天快黑了。” “殿下同太子妃去祭拜太子妃的祖母,应该快回来了。”一问一答后,两人再次沉默,恰好这时君怀瑾和傅云琛来了。 两人抱着好几包东西匆匆忙忙走进来,商黎姝听到声音放下扫帚迎上去,自然而然的接过傅云琛手里的东西,很是寻常的动作却看得出关系十分熟稔。 某位王爷不禁握紧了拳头。 商黎姝抱着一大包东西一边往堂屋走一边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怎么味道奇奇怪怪的?” “这是花炮和烟火,等天再黑些我们在院子里摆成一排放,一定很好看。” “烟火?” 商黎姝眼睛亮了亮,她只看过烟火,还从未放过呢! “那我先去做饭,做好饭殿下和太子妃应该就回来了,吃完饭我们再放。”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匆匆去了厨房。 君怀瑾感慨了一句,“本以为三王妃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一句话没说完旁边的傅云琛用胳膊肘猛地撞了撞他,“黎姝不是三王妃了,她已经和离了。” 君怀瑾闻言看傻子般看了眼傅云琛,又朝不远处的萧允尧望去,那边的人显然也听见了傅云琛的话,脸色瞬间黑下去。 君怀瑾摇摇头,心想傅大人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人还在呢就敢这样说? 他握拳抵在唇间咳了两声,“我去找温庭,看看能帮什么忙。”说完也出了堂屋,将尴尬留给萧允尧一个人。 天黑后,萧允绎和余幼容回来了,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傅文启,三人是在路上碰到的。还是昨晚上的八个人,还是跟昨晚上同样的位置,又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傅云琛带头在院子里摆放烟火。 摆了一圈后又招呼旁边看着的商黎姝点火,商黎姝害怕,捏着火折子的手半天碰不到引线。 没办法,傅云琛只好握住她的手腕帮着一起点燃引线。 呲啦呲啦几声后,有四尺高的烟火在眼前亮起,像一大簇火做的花,映在商黎姝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她在看烟火,傅云琛在看她,脸上绽开的笑也像朵花。 “等着啊,还有更好看的。” 他走上前将早就摆放好的烟花一个一个点燃,砰——砰——几个亮点争先恐后的飞上了天。 在如墨的夜空中绽开一朵红的一朵金的一朵紫的……五颜六色的花。 他们两个人在院子里放,堂屋前站着的几个人在看,萧允绎凑在余幼容耳边问,“喜欢看吗?”喜欢的话他明晚将这条巷子都摆上烟火。 “还行吧。” 另一边,君怀瑾也凑近旁边的傅文启,“老傅,你这儿子不简单啊!” 傅文启哪里听不出君怀瑾的揶揄?“我这儿子没被世间的险恶毒打过,让他多经历经历也好。” 反正他家这傻儿子注定要受情伤喽!可是为什么他不心疼,反而有点想笑? 看着夜空中又是红又是紫的烟火,温庭挺开心的,心想着过些日子又可以在院子里种上花种上草了,今年的颜色一定要比去年更丰富些才行。 老师一定会喜欢。 与温庭的开心形成两个极端,萧允尧一整个晚上都黑着张脸,此刻视线也不离院子里的两个人,越看傅云琛越觉得不顺眼!不就是比他年轻了个五六岁吗? 除了年轻他哪里比得上他?为什么对着他笑不对着他笑? 不就是烟花吗?哪一年除夕宫里不放?也没见她喜欢过!萧允尧越想越气,“七弟,我先回去了。” 要想离开自是要穿过院子的。 望着从自己旁边匆匆而过的人,商黎姝脸上的笑一僵,等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她的兴致似乎也提不起来了,好在烟火也在这个时候放完了。 第454章 只为奔赴那个人 消沉两日,萧允尧又恢复如初,变回了那个眼眸藏着清冽魅惑,仿若花色的三王爷。嘉和帝的十一个儿子,除了六殿下萧允嗣和太子殿下萧允绎。 就属萧允尧长得最好了。 萧允尧随便勾勾手指头,京中那些贵女成群结队的前仆后继,她们不敢肖想太子妃之位。 也不敢去接近那位天生反骨的六殿下,对于能够一够的三皇子妃之位自然上心的不得了。后来,萧允尧封了王,有了自己的王府,更成了众贵女心中的最佳如意郎君。 当初选三王妃时,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夫人想方设法去宫里,就为了探萧允尧的母妃安嫔娘娘的口风。 安嫔模样不错,性子却甚是胆小,行事自然也谨小慎微。 她是嘉和帝身边的老人。 在嘉和帝还没做皇帝之前就进了他的后院,只不过无论是那时的她还是后来的她都不怎么受宠。 就连萧允尧都只是一次意外。 当年安嫔能顺顺利利的生下萧允尧,还是因为那时候嘉和帝与其他兄弟们夺位,后院里的女子注意力全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时间理会她的肚子。 进了宫后,即便她因为生了个儿子晋位成安嫔,也很有自知之明的从不去跟老人新人争宠。 她对萧允尧也从来没什么期待,就希望他安安分分的,活着就好。 就这样的一个人,给儿子选王妃的标准自然不是什么簪缨世族股肱之臣家的女儿,也不求倾国倾城貌,琴棋书画样样精。 她啊,从头到尾就只想帮儿子挑选一位端庄贤淑识大体的贤内助。 所以商黎姝一个没背景的商女才有机会入安嫔的眼,成了三王妃。当然,这也绝非什么偶然。 为了打听安嫔娘娘的喜好以及对儿媳的要求,商黎姝可没少打点她宫里的太监宫女嬷嬷们,然后根据安嫔娘娘喜欢的样子把自己成功伪装成了一位端庄贤淑识大体的女子。 可惜,这些萧允尧都不知道…… 商黎姝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萧允尧的呢?是那年她十五岁在灵音寺上香,脚滑差点从石阶上摔下去。 是他伸手拉了她一把,可不待她道谢他就已经离开了。连名字都不曾留给她。 后来,他从长安街打马而过。 少年鲜衣怒马,惊飞一路长安花,她提着裙摆在后面追了两条街,眼睁睁瞧着他进了皇城,费了好一番工夫才从路人口中得知他竟然是三皇子萧允尧。 怎么会是个皇子啊—— 当时她心都凉了一大半,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打扮,觉得铁定没戏了,她哪配得上什么皇子啊? 但哪怕知道自己没资格站在他身边,她还是忍不住去打听去关注他的事。 也忍不住去学那些大家闺秀才要学的绣活啊古筝啊书法啊,虽然不喜欢,她却甘之如饴。她就想啊—— 如果她够好的话,是不是即便她没那么厉害的家族,也能站在他身边? 就这样一晃过去了几年。 可能是老天爷看她够努力心够诚,心疼她吧,竟让她知道了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夫人从宫里探来的消息,原来选谁做三王妃全是安嫔娘娘说了算。 更重要的是安嫔娘娘居然不喜欢家族强盛家的女儿,怕给三王爷招来祸端。 想起那个时候的她,商黎姝自己都要感慨一句无知无畏真好,做的所有事都只为奔赴那个人。 ** 一品茗轩。 张老板亲自端着两壶洛神花茶进了包厢,一进去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干笑了两声,“刚沏的茶,各位大人慢用,慢用。” 陆爷难得回来一趟,他原想着跟他说几句话的呢,瞧这情形是说不了了,说完张老板迅速退了出去。 一楼中央的戏台上,依旧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在用河间方言“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子,一样的唱腔一样的神态却早就换了新面孔。 萧允尧望着对面的傅云琛,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他怎么来了?” 傅云琛在心里抱怨:你以为我想来啊?你把陆爷、殿下、温大人和君大人都叫过来了,我不来合适吗? 他爹可交代了,这几位在河间府这段期间他要全程陪着。 尽管嫌弃,萧允尧也没真赶傅云琛走,反正留下来尴尬的也是他。萧允尧没兜圈子,直接道明了今儿把他们这几人召集到一块的目的。 “你们帮我想想办法,怎么——” 开头很爽快,说着没几个字萧允尧扭捏了一下,“就怎么让一对夫妻破镜重圆。”说完他很是心虚的咳嗽了好几声。 还不忘解释,“我这两天仔细想过了,不能带着遗憾离开河间府。” 接下来的画面与萧允尧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原想着大家一起想办法总好过他一个人瞎捉摸。 再者,在座的这些人,除了傅云琛他根本没在意,一个是去年的状元,一个是上届状元,萧允绎和余幼容就更加不用说了吧,这两人的脑子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结果—— 温庭:“不感兴趣。” 君怀瑾:“不是很懂。” 傅云琛:“不帮情敌。” 余幼容哼哼两声,懒骨头似的靠着椅背,眸子落在一楼戏台上,显然不打算搭理萧允尧。见她这副态度萧允绎也将所有的话全憋了回去,轻声道,“他活该,不帮他。”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最后傅云琛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堂堂襄陵王连怎么讨姑娘家欢心都不知道。” 他笑得前仰后合,“我是不会告诉你要带她看花送她礼物的。……” 哎呀!蠢货,你怎么说出来啦! 说完傅云琛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又笑了两声,“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见。”他怎么能帮情敌呢? 他自己还想跟黎姝进一步发展呢! 看花?礼物? 余幼容似是想起了什么,偏头去看萧允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太子殿下也跟着闪了下眸光,心想今儿不是他三哥的主场吗?居然还有他的事? ** 河间府郊外,梅园。 这里的梅园不同于天下第一庄百里无霜的院子,百里无霜的院子里不过种了十几棵梅树,河间府的这处梅园绵延十里都是梅树,远远的便就闻到了幽冷的梅香。 上次萧允绎带余幼容来这里已是春天,梅园中的梅花落了一地,是另一种残缺的凋零的美。 第455章 现在是我不要你了 而此刻正是寒冬,朵朵梅花怒放在枝头,团团簇簇。前两日又落了场雪,点点红覆着薄薄一层白,稀释了原本浓郁的香。冷冽幽远。 比那一次自然要美得多,身在其中,心情也不由好了。 同样的画面,余幼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前面,萧允绎背着双手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隔得远远的,是萧允尧一行人。 刚进梅园萧允尧便朝温庭和君怀瑾使了眼色,两人很识相的走了另一条路,只有傅云琛偏偏不如萧允尧的愿,故意不看他,有说有笑的走在商黎姝旁边。 “听我爹说,这处梅园很多年前就在了,不过不知为何来的人并不多。”傅云琛说着折了枝梅花。 “黎姝,给你。” 不等商黎姝接过来,另一边的萧允尧夺过那枝梅花,随手扔在地上,“什么毛病?人花开得好好的,你说折就给折了。” 傅云琛瞧了眼被萧允尧扔在地上的梅花,气呼呼的。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也不懂有些人什么毛病,人家在你身边时不好好珍惜,现在不要你了上赶着贴过来。”傅云琛故意横萧允尧一眼。 “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梅园里太静,这两人声音又太大,隔得老远另外四人也听到了。 余幼容很是嫌弃的蹙眉,人类求偶迷惑行为,这两个人三岁都嫌多,一旁的萧允绎忍着笑,情不自禁就替他三哥解释了两句。 “三哥平时不这样,他是真想跟三嫂重修旧好。” 余幼容没应声,要不是看在萧允尧执着了几个月都没放下的份上,她也不会开口替他约商黎姝出来。 察觉到商黎姝的神情不太对,傅云琛有些怂了。 “黎姝,我……” “云琛,你先去找温大人和君大人吧,我有几句话要跟王爷说,说完就去找你们。” 傅云琛哪敢让这两人单独相处?万一这人对黎姝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可他一接触到商黎姝请求的眼神,就什么意见都不敢有了。 只能点点头,“我不走远,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叫我。” 等到傅云琛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商黎姝深呼吸一口气,将视线落到萧允尧身上,“王爷究竟要如何?” 其实商黎姝答应来赏梅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趁余幼容他们在河间府时陪一陪他们,她也想过萧允尧可能会在,但大不了就像之前那几次。 她离他远些就是。 可今日一踏进梅园她就感觉出来了,他们似乎提前跟萧允尧商量好了,就连傅云琛都是知情的。 她起初有些排斥,转念一想,当初她的离开虽然有预兆。 但对萧允尧来说那份和离书确实突然了些,别说是一个王爷,就连寻常人家的媳妇留下一份和离书消失不见都很难接受,定是要追究到底的。 这样想,他不愿放过她似乎也不难理解了,他们之间有些话有些事确实该说清楚,也该做个彻底的了结。 “我——” 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萧允尧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变了,又或者说他从来就不了解真正的她是什么样的。 那些早就准备好的道歉和挽留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如果王爷没想好说什么,那我先说。” 商黎姝原以为在河间府待了半年,早就对以前的事释怀了,可真的面对萧允尧,胸口瞬间溢满了一种叫做悲伤的情绪,她喉间涩涩的,眼睛也有些干。 “我们做了三年夫妻,这三年我很努力的做好你的三王妃,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不敢有半分差错。” “我不抱怨,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可——即便我做的再多再好,王爷的心也从来不在我身上,哪怕是人前装作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都不愿。” 说着说着商黎姝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 她哽咽着声音,“王爷厌弃我,我也厌弃我自己,既然我们相看两厌,就不必再互相折磨了。” “姝儿——” 听到这声亲昵的称呼,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商黎姝笑出了声,所以他现在又来招惹她算什么呢?从十五岁第一次遇见他,她喜欢了他八年。 可这八年里,哪怕在他们成亲后,他从未唤过她的名字,让她一度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叫什么。 商黎姝笑得越来越大声,满脸的泪,满脸的笑,疯魔了般。 她伸手推开要来拉她的萧允尧,无视他脸上的痛色,“原先你不要我,现在是我不要你了。萧允尧,我不要你了。” 隔了几里路的另一边又是一番风景,萧允绎牵着余幼容的手轻轻晃着。 “关大人昨日来信催我们回去试喜服,说再不试就来不及改了。喜冠银作局也打造好了,让你看看喜不喜欢。” “哦。” 余幼容没太大兴致,反正太子殿下的大婚章程以及一应准备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作为礼部尚书,关灵均自然处处严格把控,他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不必再问她。 “容儿,你的态度有问题啊——” 萧允绎拉住继续往前走的人,顺手将她抵在了就近的梅树上,看着她一脸茫然不解的神情,气也气不了。 “你就不想知道喜服是什么样的?喜冠是什么样的?” 听了萧允绎的问题,余幼容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回他,“喜服是红色的?喜冠是金造的?” 还真是。 太子殿下哑口无言,一时间他都不知该不该再跟她探讨探讨喜服喜冠的样式,想要面前这人解风情,任重而道远啊!萧允绎视线缓缓下移,气不过的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面前的人受惊似的缩了下,也就这个时候才有点小姑娘家的样子,唇贴着唇,萧允绎厮磨着。 “现在开始我要做坏事了。” 君怀瑾拉着温庭东逛逛西逛逛,没想到恰好碰到这一幕,君怀瑾“咦惹”了一声,嘀咕一句“有对象了不起啊”拖着僵在原地黑着脸的温庭掉头就往来时的路走。 一口气走了几里路,原以为可以停下来歇歇了,结果又看到商黎姝独自一人蹲在梅树下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却已不见萧允尧的身影。 第456章 嫁给他开心吗? 一直待到正月十五,按照计划一行人过完元宵便要启程回京。 元宵节这日早上,商黎姝起了个大早,做了一锅甜甜的元宵,又思考着晚上要不要再去看个花灯。 想到花灯,她不由的想起了去年七夕,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余幼容依旧是起的最晚的那个,洗漱完毕打着哈欠去外面吃元宵,还被君怀瑾小声吐槽了一句。 “这半个月陆爷每日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怎么还是睡不醒的样子?” 旁边的温庭没回答,只提醒他记得收拾行李。 余幼容吃完元宵也回屋收拾,结果一进屋就看到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床旁边站着的商黎姝听到声响回头对她笑了笑,“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带走。” 饶是余幼容性子再懒散随意,这个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匆匆几步走过去,“我自己来。” 好一会儿后又想起没有说“谢谢”。 商黎姝笑着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两人相视一笑,商黎姝拉着她走到桌前坐下,眉目温婉,笑意浅浅,“这半个月里我都没机会好好跟太子妃说几句话。” 如果是八年前的她,这半个月里一定会拉着余幼容叽叽喳喳个不停,八年时间,足够磨平一个人所有的棱棱角角了。 “我听君大人说,太子妃与殿下在今年的三月初八大婚,以我如今的身份怕是不合适去观礼了。我提前跟太子妃道声喜,祝愿太子妃和殿下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谢谢。” 道了喜,商黎姝突然朝余幼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给太子妃的贺礼我藏在那叠衣服里了,太子妃没人的时候再看,我亲手绣的。” 当年她在绣活上可没少下功夫,自认为不比尚衣监那些嬷嬷的手艺差。 她想了好些日子也不知道该送什么,最后就想不如自己做吧,当初她洞房花烛夜时穿的,也是她自己做的…… 思绪飘远,商黎姝不自觉的蹙了下眉。 余幼容察觉到了,她犹豫片刻,开口问,“既然你还没放下他,为什么不再给他一次机会?” 似没想到余幼容会主动跟自己谈心,商黎姝有些愣怔,随即苦笑。 “那个时候为了配得上他,我把自己伪装成大家闺秀,逼自己去看书去学这个学那个,到了最后,就连我自己都信了,我就是那样的,端庄温婉识大体。” “只要能嫁给他,什么都是值的,后来我也如愿了。”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如今的商黎姝觉得很陌生。 “你要问我嫁给他开心吗?自然是开心的,可不开心的时候更多——” “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商黎姝,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总要付出些代价吧?” 说到这里商黎姝突然沉默了,她目光有些呆滞却不悲伤。 很长很长时间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以前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他,现在我只想为自己活。” 她抬头笑看着余幼容,“从前我是端庄贤淑的襄陵王妃,现在我只是商黎姝。” 门外,萧允尧的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原来她——原来都是因为他啊——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混账事。 他拳头捏的咯噔响。 想到他每次与她做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时,她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的麻木僵硬,他总是发泄一般在她身上留下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就连她有了身孕都不知情,甚至在她胎不稳的时候——害得她小产。 萧允尧一拳挥在空气里,心中五味杂陈,望着门发了会儿呆,掉头就走,一直在旁边的萧允绎拉住他。 “这就算了?” 萧允尧眼中难掩痛色,“是我没珍惜她,我也觉得她该为自己活一次。” 夜晚将临时,傅云琛提议大家去河间大道看元宵花灯,说虽然比不上京城长安街的灯会,但也自有一番趣味,还是值得去看一看的。 君怀瑾第一个附和,余幼容和温庭也没意见,准备出发时却发现商黎姝不在。 ** 夜色渐渐将巷子笼罩,巷子深处,隐约有两道人影。 商黎姝盯着面前人拽住自己袖子的手,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点一点的将袖子抽了回来,“王爷还有事?” 如今的萧允尧在商黎姝面前愈发没底气,哪里还有以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 就连语气也不由卑微。 “你离开京城前我陪你看了次花灯,明日我就要离开河间府了,不知什么时候再能见面。你也陪我看次花灯吧?”他两根手指重新夹住商黎姝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好不好?” …… 几个人找了一圈没找到商黎姝,没想到回去后竟然看到她从自己房里走了出来。 今晚的商黎姝似乎有些不一样,描眉点唇,抹了胭脂,一身鸨色缝了同色兔毛边的广袖袄裙上绣着一团团清雅的梨花。 发髻间插着的玉簪也是同样形状的梨花,余幼容又想起了第一次在王府见到她时的模样。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商黎姝察觉到了大家眼里的疑色,什么都没解释,笑着说,“走吧,不是要去河间大道看元宵花灯?” ** 今晚的河间大道格外热闹,大道两边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路上行人或是提着一盏形状各异的花灯,或是牵着一盏有滚轮的兔子灯。 到了灯会,傅云琛像个小孩似的从这个摊位窜到那个摊位,不一会儿手中就提了一大把灯。 他让商黎姝先挑,又将剩下的花灯分给余幼容他们。 商黎姝拿的是一盏红眼睛的兔子灯,其实她不喜欢兔子,但她更不想要什么并蒂莲灯,连理枝灯,什么鸳鸯灯,比翼鸟灯。 君怀瑾挑了盏连理枝灯,温庭随手拿了比翼鸟灯,余幼容瞧着傅云琛手里剩下的两盏花灯。 抬手一指,“给我那只鸭子吧。” “那是鸳鸯。” 伴着一声轻叹,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余幼容转过身就看到了笑得无奈的萧允绎,嘀嘀咕咕了一句,“鸳鸯——不就是雁形目鸭科动物。” 第457章 我连愿望都不能有了吗? 萧允绎旁边站着萧允尧,他径直走到傅云琛面前,夺过他手里仅剩的一盏并蒂莲灯,对旁边的商黎姝说。 “我们去那边看看。” 商黎姝点头,提着手里的兔子灯不远不近的走在他旁边。 傅云琛刚要追上去,君怀瑾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云琛贤侄,走走走,你君叔叔和温叔叔带你去猜灯谜。” 河间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皆挂着笑,商黎姝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笑一笑?开开心心的,也算是给自己的年少岁月落下不遗憾的一笔? 她勾勾嘴角练习了下怎么笑,匆匆而过的路人不小心撞上了她的肩,她晃了下朝旁边栽去。 萧允尧伸手挡了挡,只犹豫了一下便牵住她的手。 “我就是怕你摔倒没有别的意思,等前面人少了我就松开。”说完也不给商黎姝拒绝的机会,牵着她便朝前走去。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到河边萧允尧才问,“要不要放盏河灯?” 这句话似乎与记忆中重叠了,只不过记忆中是商黎姝的声音,依旧不等她拒绝,萧允尧说了句。 “我马上回来。”跑开了。 等再出现手中捧着一对并蒂莲河灯,又与记忆中重叠了,记忆中捧着并蒂莲河灯的是商黎姝,她问他,“放盏河灯好不好?”他没回答,她匆匆跑到河边去放。 转过身,岸上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他已经走了。 商黎姝望着萧允尧手里的河灯不愿多想,他怎么可能还记得她当时放的是什么灯?巧合吧。 到了河边,萧允尧先蹲下去,他仰面看站着的商黎姝,“一起放?” 身体比脑袋反应快,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商黎姝已经蹲在萧允尧旁边,萧允尧很满意的笑了笑,似乎又不敢笑的太明显。 转过头小心翼翼的准备将河灯放到河面上。 尚未触到河面,商黎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朝河灯上看,上面居然真写了两行小字: 萧允尧和商黎姝,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视线停留在那两行小字上很长时间,心里悸动与苦涩交加,这人居然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可为什么是在他们和离以后呢? 萧允尧见商黎姝半天不说话,心里有些慌,连忙解释,“花灯上不就是要写愿望的嘛?”解释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这是我的愿望,我连愿望都不能有了吗?” 弱小,可怜,卑微。 商黎姝轻声叹气,松开了抓住他胳膊的手,“你放吧。”身旁捧着并蒂莲河灯的人随即绽开笑颜。 “你跟我一起放。” 得寸进尺! 商黎姝到底没忍心,将手搭在河灯的另一边同他一起放入河中,也算是了结一桩心愿,起身后她隐约听到旁边的人抱怨,“可惜这里没有城楼。” 看过灯会,时间还早,一群人聚集在一家酒楼,既然是践行,总归要喝几杯的。 这次傅文启不在,换成了傅云琛跟萧允尧两个人喝的酩酊大醉,喝醉了的傅云琛被君怀瑾带了回去。 萧允尧原本也该回去的,可他死活抱着商黎姝不肯撒手。 商黎姝望着路人投过来的各色眼神,又气又羞,“放手。” “不放。” “萧允尧,你什么时候这么无赖了?” “就不放!” 商黎姝后悔答应陪他看灯会了。不远处的萧允绎瞧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直摇头,也不知是谁白日的时候说算了,原来算了是这个意思,他三哥脸皮厚起来无人能敌。 ** 回京的路程优哉游哉,正月十七日晌午过后才到成贤街,温庭和君怀瑾刚把行李搬下马车。 关灵均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风声,满头大汗的出现在院门处。 “太子殿下!太子妃!你们可算回来了!” 关灵均抹了一把汗,如释重负,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说,“微臣前几日已命人将喜冠送去了尚衣监,到时候将喜服跟喜冠一起送过来给殿下和太子妃试,要是哪里不满意不合适还能改。” 他望望面前的院子,又问萧允绎,“微臣是送到这里?还是送去桃华街?” 萧允绎没直接回答,转头询问余幼容的意见,“在哪儿试?” “都行。” 话音落余幼容突然想起萧允绎嫌她态度不端正,立即改口,“去桃华街吧,你那儿宽敞,不会磕着碰着喜冠勾坏喜服。” 萧允绎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行。”他看向关灵均。 “就送去桃华街。” 他们俩做好决定,关灵均比谁都激动,“微臣这就进宫去趟尚衣监,殿下和太子妃今儿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好好的试一试。”说完朝温庭、君怀瑾拱拱手就走了。 目送关灵均离开,君怀瑾感慨,“恐怕灵均自己大婚都没这么上心,他家那位又该闹脾气了。” 温庭“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君怀瑾说话。 他望向手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包,里面是向一品茗轩的张老板讨来的洛神花种,本想开春后就种下的。 估计老师看不到花开了吧…… 将行李全部搬进院子里,君怀瑾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大理寺,温庭和余幼容也各回各的房间打扫整理。 余幼容将折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来扔在床上,正准备去铺床,余光瞥见一抹红,她走近,不解的从被她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抽出那抹格格不入的红色。 望着指尖勾着的红肚兜,余幼容恍然,原来商黎姝送她的礼物就是这个,难怪让她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的看。 她指尖转了转,肚兜下半边绣着一朵一朵绯红的梅,越往下越繁复。 还挺好看的。 不过她从来不穿这玩意,恐怕要辜负商黎姝的好意了,正要将这抹红再丢回床上去,门突然被推开了。 余幼容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手忙脚乱将双手背到身后,就挺欲盖弥彰。 进来的萧允绎脚下一滞,余光朝她侧面睨了睨,“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看看……”他微闪了下目光,“难道——又是什么不该看的画本子?” 第458章 不破不立,乱了也好 “不是——”余幼容双手在身后绞成了麻花,暗恼,好端端的你心虚什么呀?这下好了,尴尬了吧? 她视线左右游移着,就是不去看萧允绎,脸上也现出一抹可疑的酡红。 僵持了一会儿,太子殿下耐心十足的等着对面的人主动弃械投降,见糊弄不过去,余幼容心一横,抱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心态。 将别在身后的手往前一伸。 “殿下什么时候对姑娘家的私物这么感兴趣了?”她走到萧允绎面前,“既然殿下喜欢那就送给殿下吧。” 说完就将红艳艳的肚兜塞进萧允绎怀里,错开身就要迈着步子出去。 眼见着门槛就在脚下,只要她跨过去就好了,身后的人一把将她扯回来,顺手关上了门。 天旋地转中,余幼容被欺身压在墙上,而她与萧允绎之间隔着的就是那块红艳艳的布料,余幼容努力将视线从肚兜上移开,情不自禁憋住气。 “你干嘛?” 萧允绎低下头,看到他家小姑娘紧张到颤动的眼睫,忍着笑意,“我记得你不穿这个,所以——” 他拖着尾音长长的“哦”了一声,“是为洞房花烛夜准备的?” “不是!” “我很期待。” “都说了不是!”本来还只是一抹酡红,现在余幼容的脸爆红,耳尖红的要滴出血来,还滚烫滚烫的,到了最后尴尬的还是她自己——她抬头烦躁的瞪着萧允绎。 暴戾因子肆虐。 太子殿下见好就收,嘴角上扬,声音宠到溺,“不是不是,是我满脑子都是洞房花烛夜误会了你。” 就在余幼容哼哼两声心想总算揭过去了的时候,萧允绎将唇凑到她耳边,就贴着她的耳垂,“不过——还是很期待洞房花烛夜时,你能穿上它。” ** 次日,桃华街。 萧允尧恹恹的趴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元宵那日他故意将自己喝醉赖上商黎姝,结果被她关在屋外大半夜,最后还是被萧允绎捡回去的。 第二日大家出发回京,他宿醉加风寒耽误了半日,今儿才到京城。 自己有家不肯回,直接来了桃华街,来了也不说话,就趴在桌上长吁短叹,硬是把自己活成了七老八十的模样。 萧允绎也不搭理他,今日要试喜服,他心情不错。 到了巳时,关灵均还没将喜服喜冠送过来,余幼容也不见踪影,反倒是萧炎带着消息回来了。 萧炎跟萧允绎他们在河间府过的年,但早他们十日回了京城,回京后便一直关注瓦剌那边的情形,以便等萧允绎回京后就能向他汇报最新的消息。 “殿下,王爷。” 萧炎拱拱手后直奔主题,“和亲队伍年前就到了瓦剌,目前瓦剌那边正在筹备也木王子和五公主的婚礼,婚期就订在下个月。” 说完了公开易查的消息,萧炎又说他们密探到的,“不过四王爷护送五公主到瓦剌部落后,行踪便成了谜,这半个多月里始终没有露过面,就连秦将军的行踪也很是古怪。” 遇到正事,萧允尧尽管依旧没什么精神,却严肃了神色,他支起身体,若有所思,“怎么个古怪法?” “秦将军在土木堡调兵了。” “多少?” “五万。” 萧允尧神色沉了几分,“五万不是小数目,他应该没拿到军令吧。”萧允尧看向萧允绎,“私自调兵不是小事,若非形势所逼秦昭不会乱来,你怎么看?” “瓦剌那边估计扣了四皇兄,半个多月的时间消息早该传回来了,应该是那人没有指示,秦昭急了。” 与瓦剌的这一战或早或晚,避免不了,当初和亲的决定根本就是个错误。 让大明善战的武宣王和秦大将军护送和亲队伍更是错上加错,若这两人真折在瓦剌,大明便痛失两名大将,日后与瓦剌对战也少了几分胜算。 他们这位父皇的心思—— 萧允尧摇摇头,“既然瓦剌在筹备婚礼,这战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就是不知道他们扣下老四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他们在等待一个契机。” “他们想先制造大明内乱,再趁乱发兵?”倒是有这个可能,如今秦昭私自调了五万兵力,不管目的为何,说不定等不到他回京处罚就先到了,他们这位父皇姑息不了这样的行为。 而秦昭带兵多年,甚得军心。 要真深究,他手底下那些大明边兵京兵比起面都没见过的嘉和帝当然更服他敬他,逼急了反了都有可能。 再者,这些年他们一直跟着萧允拓东征西讨,既有同生共死的交情,也有誓死效忠的忠心,扶持他登上那个位置恐怕是他们所有人乐见其成的。 这一战,不止大明和瓦剌撕毁表面的平和关系,他们这些兄弟们恐怕也要跟着撕破脸皮。 “若是大明乱了……” 萧允绎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这个没有功绩的太子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知他将我放在这个位置是不是就为了这一日的到来……”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萧允尧都懂,“与其将命运交给他,不如握在自己手里,不破不立,乱了也好。” 这话说出来虽然大逆不道,却现实得很,既然那人不顾念父子之情,甚至给了个虚位当幌子,他们这些个兄弟也虎视眈眈,他们如何能坐以待毙? “殿下,太子妃来了。” 看到远远走来的余幼容,萧炎适时的提醒打破了沉抑的气氛。 余幼容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跟着关灵均和尚衣监的几位嬷嬷和公公,每人手里皆捧了物件。 声势浩大的样子。 余幼容走进来视线晃过萧允绎和萧允尧,察觉出了一丝异样,这么多人在她自不会问发生了何事,只告诉萧允绎恰好在桃华街外碰到了关灵均,就一起进来了。 只扫了眼几位嬷嬷公公手里捧着的东西,余幼容就觉得胳膊疼脑袋疼,这么多层衣服穿在身上,胳膊抬得起来吗? 这喜冠目测有好几斤,确定她的脖子不会断? 萧允绎情绪收敛极快,看见余幼容的刹那已恢复如常,“特地准备了一间房,你跟嬷嬷们去那儿试。” 去了更衣的房间,在几位嬷嬷的帮助下花了足足半个时辰余幼容才穿上喜服,戴上喜冠。她之前的猜测没有一丝偏差,确实重到胳膊抬不起来,压得脖子酸。 她刚要抬步去找萧允绎,几位嬷嬷连忙拉住她,“太子妃,不可,您这身打扮可不能在大婚前让殿下瞧见。” 还有这说法? 余幼容没成过亲,不太清楚,但她也没为难几位嬷嬷,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这衣服和发冠大小合适,不必再改。”至于抬不起胳膊压得脖子酸这些问题。 最终她还是没说,横竖忍一日就好了,她没必要再为难她们,“劳烦各位嬷嬷再帮我脱下。” 回到花厅,萧允绎早试好了,正要询问余幼容如何,一个圆滚滚的人形物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七哥七嫂!我来看你们试喜服啦~” 第459章 杀害余念安的凶手 “你来晚了。”萧允尧单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圆墩子,“你这是——”空着的那只手朝他身上指了指,“跟路边的小猫小狗打架了?” 不说还好,说起这件事他就来气。 这个圆墩子就是过年后又胖了几斤的小十一,他气呼呼的插着腰,像一只圆鼓鼓的水壶。 “别提了,路上遇见一个小乞丐,我今天心情好就给了她一盒糕点。结果——结果——”小十一肉嘟嘟的脸涨得通红,“她居然说谢谢,胖——子——” 萧允尧寻思了会儿,“人家挺有礼貌的啊,还说了谢谢。” “胖子!胖子!她居然叫我胖子!”小十一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我生气就去要回我给她的糕点……” “给了人家的东西你还要?” 小十一像个烧沸的水壶一般跺了两下脚,“三哥,你先听我说完嘛!我还没碰到她呢!她居然推我,我没站稳摔进了泥坑里!”他张开双手摊开衣服,“就变成这样啦!” 别叫他再遇见那个小乞丐,他一定——小十一捏起包子般的拳头,眉头一皱,算了算了。 好男不跟女斗,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十一过了年十三了吧?再过几年贵妃娘娘就该给你相皇子妃了。” 小十一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红又出现了,“三哥你好烦啊!我才不要什么皇子妃呢!麻烦死了。” 他挥了挥手制止他三哥,“哎呀哎呀,我是来看七哥七嫂试喜服的,晚了吗?能不能再试给我看看呀?我想看我想看嘛!”小十一说着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盯着萧允绎。 萧允绎轻嗤一声,“惯的你。” 撒娇失败,小十一直接蹭到余幼容面前,奈何他七嫂一个眼神扫过来,堵住了他全部的话。 试完喜服喜冠关灵均便离开了,大婚在即,还有很多事等着他确认。 关灵均前脚一走,小十一立马开启了“叭叭叭叭”喇叭精模式,“三哥七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今日试喜服吗?我昨日在尚衣监外面遇见关大人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尚衣监吗?” 小十一神秘兮兮的,明明花厅里就他们几个人,还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昨日皇后娘娘身边的夜嬷嬷被杖毙了。” 他缩了下脖子,怕怕的样子,“她在衣服上涂了夹竹桃磨成的粉,不止一件衣服,好多件衣服都涂上了。” 听到夹竹桃三个字,余幼容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夹竹桃叶、树皮、根、花、种子均含有剧毒物质,是最毒的植物之一,毒性在枯干后依然存在。 就连焚烧夹竹桃所产生的烟雾都有高度毒性。 寻常人避之不及的植物,更遑论怀有身孕的皇后娘娘?夜嬷嬷衣服上的夹竹桃粉是对付谁的,不言而喻。 可是—— 夜嬷嬷不是戴皇后的人吗?她有什么理由去毒害戴皇后?还是以命搏命。 小十一继续说,“夹竹桃还是陆院判在夜嬷嬷身上发现的呢!夜嬷嬷被杖毙前就中了夹竹桃毒,陆院判说皇后娘娘不是直接接触的人,中毒浅,但是夜嬷嬷中毒很深了。” 这就更不可能是夜嬷嬷要害戴皇后了。 因为不合理。 如果夜嬷嬷真想要戴皇后的命,怎糊涂到让自己中毒比戴皇后深?她死在前头,戴皇后定起疑。 不就功亏一篑白死了? 余幼容手肘撑着几案,“是尚衣监的人在夜嬷嬷的衣物上动了手脚?” “哇!七嫂,你好厉害啊!” 小十一连连点头,“褚指挥使查到夜嬷嬷前些时日刚在尚衣监做了几身冬装,还是偷偷给尚衣监的一名嬷嬷塞银子做的,褚指挥使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果真在那名嬷嬷房中搜出了夹竹桃。” “那名嬷嬷认罪了?” 小十一又摇摇头,“没有,死活不肯认罪,说自己是冤枉的,不过昨晚上她服夹竹桃自杀了,听说那夹竹桃一直被她藏在腰间的香囊里面。” 余幼容任由神思飞了一会儿,转头问萧允绎,“上次用甘草和芫花害皇后娘娘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 那就是了,上次害皇后娘娘的人至今未找到。 这次只一日不到的功夫便查到了尚衣监?还查到了那名嬷嬷?更甚至不费吹灰之力连证据都在现场找到了? 显然夜嬷嬷被利用了,这名尚衣监的嬷嬷也被利用了,真正的凶手依旧逍遥法外,可能就连帮“他”执行这些事的人也依旧安然活着。 不过后宫里的尔虞我诈没有了才奇怪,聊了几句后这个话题便结束了。 萧允尧实在嫌弃小十一满身满脸的泥污,带他去换衣服了,他俩走后,余幼容偏首看着萧允绎。 “这个年算过了,说点正事吧。” 萧允绎大概能猜到她要说什么,点点头,“你说。” “应天府之行我们没能见到晏院使,却意外得知了前左相和天下第一庄前庄主的事,这几日我想了想……” 余幼容将视线移到了别处,垂着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陆相和百里庄主的事除了我娘、晏院使和现在的百里庄主,再无其他人知晓。既然无人知晓,那些追杀我们的黑衣人应该是冲着晏院使去的。” “我猜晏院使当年之所以会失踪,其实是想将那些黑衣人引走,又不敢再回仙河村,好保证我和我娘的安全。”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他离开了仙河村,那些人也没有放过我和我娘。” 余幼容动作极慢的又将头转了回去,对上萧允绎的目光后,问,“会是什么人想要晏院使的命呢?” 答案显而易见。 “当年母后的死因除了那些害她的人,只有晏院使知晓。那些黑衣人应该是他们派去的,为了灭晏院使的口让真相永远掩藏。” 跟她想的一样。 所以——余念安的死跟害死先皇后的那些人有关,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了杀害余念安的凶手。余幼容看萧允绎的眸光又深了些。 她要报仇的对象竟然与萧允绎是同一个人?或是同一群人? 第460章 这个人会是谁呢? 酉时初,萧允绎将余幼容送回了成贤街。 刚拐进成贤街没多久,远远的便瞧见院子前站着个人,隔得太远,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直到走近才发现竟然是陆离陆院判。 陆离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余幼容和萧允绎,忙快走一段路迎过去。 “殿下,太子妃。” 将余幼容送进院子萧允绎便离开了,陆离跟在余幼容身后,想了会儿措辞,开口问,“太子妃可听闻了昨日宫里面的事?” 余幼容脚步未停,“陆院判是指坤宁宫?听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堂屋,温庭尚未散值回来,余幼容给陆离倒了杯热茶,陆离道过谢长话短说。 “夜嬷嬷衣物上的夹竹桃毒积了有些日子,皇后娘娘虽未直接碰触,中毒浅,也不致命,但到底影响到了腹中胎儿,我昨日瞧脉象怕是会早产。” 陆离眉头紧蹙,苦大仇深,“孩子健康与否也只能听天由命看造化了。” 小十一只说了夜嬷嬷,倒未提太多戴皇后,既然情况如此严重,陆离不可能瞒着戴皇后。 想必是戴皇后自己把消息压下没透露出去。 “陆院判来找我是为了?” “我听礼部尚书关大人说他夫人二胎早产,是太子妃以刀剖开了她的腹部,将胎儿取了出来。” 余幼容淡淡扫了陆离一眼,不等他开口说明来意,问,“陆院判想要我以同样的方法助皇后娘娘生产?”见陆离点头,她又说,“恐怕皇后娘娘不会同意我在她肚子上动刀。” 这点陆离早就想到了。 “太子妃应该也清楚皇后娘娘对这个孩子有多重视,若是为了孩子的平安诞生,我应该能说服她。我只想知道太子妃愿不愿意做。” 若是不愿意,他自不可能勉强她。余幼容没立即表明态度。 “皇后娘娘的发动日期在四月份,现在才正月,即便我答应你,陆院判能保证这段时间她不再出事?” 往难听说。 戴皇后肚子里的这个如今已不太好,谁能保证今后几个月里不会再遭人暗算?到时候胎儿如何尚不可知,若她现在就应承下这件事,剖出了死胎,她还要担上责任。 余幼容自认为跟戴皇后的关系还没到让她自愿惹上麻烦的地步,医者仁心,也是在能医的前提下。 “这……” 太子妃说的没错。自上次的甘草、芫花后,皇后娘娘比之前更加谨慎,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坤宁宫里哪怕是疑似麝香檀香的气味都不能有。 特别是吃食,定要亲自挑挑拣拣一番。 可谁成想,竟又在夹竹桃上栽了跟头? 任凭皇后娘娘千防万防也不会想到毒竟然在自己心腹嬷嬷的衣服上啊!还是用这种极端的同归于尽方式。 陆离连连叹了好几声气,“夜嬷嬷和尚衣监那名嬷嬷一死,她们为何要害皇后娘娘也无从得知了,皇后娘娘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了她们。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陆院判觉得谁最不愿意这个孩子出生?” “谁最不愿意?” 陆离默了片刻,在余幼容面前说话越发没顾忌。 “皇子公主们如今都大了,就连最小的十一殿下也十三岁了,只比他大一些的五公主甚至去了瓦剌和亲。皇后娘娘肚子里的这个无论男女都已影响不到他们。” 所以基本就排除掉了皇子公主们的嫌疑,再加上年前开始朝堂形势严峻,他们根本顾不上这个孩子。 再说后宫里的娘娘们。 有子嗣的娘娘一心扑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没子嗣的基本都是不得宠的,哪有胆子去害皇后?宫里面那些个娘娘的脸从陆离脑海中一一浮过。 最后定格的是成千翎的脸。 若说如今后宫里,谁还会惦记一个尚未出生且不知男女的孩子,恐怕就只剩下这位翎美人了。 原本成千翎初进宫便怀了龙嗣,该集嘉和帝的宠爱与所有人的奉承于一身才对,偏偏戴皇后也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且还早于她。 她和戴皇后的身份地位孰高孰低无需比较,所以戴皇后腹中的那块肉自然也比她的金贵。 两个只相差一个月的孩子,有太多可以比较的地方,也有太多可以争抢的东西。 有了怀疑对象,陆离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陆院判想到了?” “就算想到了又如何?空口无凭。”如果始作俑者真是那位翎美人,如太子妃所说,接下来的几个月绝不会风平浪静,难保皇后娘娘不会再出事,真真是防不胜防啊! 余幼容见陆离愁得额头上的皱纹都深了,安慰他,“陆院判也不必过于忧心,只要那人再动手,抓住就是。” “哪那么好抓呀?” “从皇后娘娘知道自己有孕后坤宁宫便密不透风,且不去管始作俑者是谁,动手的人十之八九就出在皇后娘娘身边。这次的夹竹桃是,上次的甘草芫花也是。” 余幼容很是平静的说着。 “夹竹桃可以按在尚衣监的嬷嬷头上,那甘草和芫花呢?我记得皇后娘娘信不过御膳房,在坤宁宫里养了几个厨子,就连食材都是坤宁宫里的小太监采买的。” 陆离脸上的愁容渐渐转为疑惑,“太子妃的意思是?” “再一再二再三,那人都绕不开坤宁宫,再动手自然还是要通过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陆院判留意便是。” ** 景行街,余幼容提着两大包东西来了千机阁。 这两大包东西是送给唐老爷子的新年礼物,余幼容自然不会这么贴心,是温庭知道她今日要来千机阁逼她带上的。她不愿意却又拗不过他,就成了这般。 到了千机阁,唐老爷子没像往常那样,要么待在书房里自个儿跟自个儿对弈,要么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 居然破天荒的出现在了前面商铺里。 余幼容视线扫向他旁边,看到神机营的魏霄魏提督后又了然,这两人应该是在说五雷神机的事。 巧了,今日她来千机阁除了想跟唐老爷子说说天下第一庄机关阵的事,顺便报个平安,另一件事就是关于五雷神机。这件事也涉及到魏霄,倒不必她多跑一趟神机营了。 第461章 没觉得这件事棘手 门口有人进来,唐老爷子抬眼扫过去就看到了余幼容,脸上明显露出喜色,身体都情不自禁抬了抬,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还知道回来啊?” 因为旁边有人,老人家将到了嘴边的“我还以为你被困在机关阵里出不来了”这句话咽了下去。 余幼容习惯了他的刀子嘴,不以为意的走过去,“这不是回来了嘛。” 然后又朝坐在唐老爷子旁边的魏霄点点头,“魏提督也在。”魏霄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嗯”了声便没了下文。 唐德这时候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跟余幼容道了新年好,又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陆爷怎还带这么多东西?老爷他什么都不缺的,陆爷下次不要破费了。” “就你话多!” 唐老爷子用手边的拐杖敲了敲唐德的腿,又傲娇起来,“我怎么就不缺啦?让她破费怎么啦?哎——怎么就破费啦?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老人家啰嗦起来没完没了。 余幼容朝唐德使了眼色,唐德嘿嘿笑两声拎着东西去了后面,她趁机坐到唐老爷子旁边。 不给他继续絮絮叨的机会直接开启了下个话题,“魏提督今日怎么来了?” “来跟唐老说第二批五雷神机的事。”魏霄说第一批五雷神机的使用情况很好,已经配备给神机营的部分步兵和骑兵,因为数量并不多,目前暂无储备。 他此次来千机阁就是为了跟唐老爷子商量第二批五雷神机的制造。字里行间似乎有几分急迫。 说起正经事,唐老爷子已经恢复了唐家老家主的威严,“第二批五雷神机的量太大,魏提督给的时间又十分紧迫,我担心会有安全隐患。” 商铺里没有客人,魏霄犹豫片刻很是委婉的道,“北边不太安生,军需储备刻不容缓。” 在这个以刀、枪、剑、戟等冷兵器为主的时代,装备有火器的军队无疑是如有神助,所向披靡。 魏霄的想法不难理解。 其实大明朝的火器已经有较大的发展,火器在军中装备数量极为庞大,种类繁多,除了火枪火铳之外,还有各类炮车和炮架,更有专门的火器军队。 ——神机营。 只不过这些火器在射程、射速、精准度、可靠性等方面都有缺陷,且地方上下贪腐成风,军中缺额欠饷,军备废弛。 而神机营远水救不了近火,山高皇帝远,嘉和帝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魏霄的想法是,不仅神机营中要储备一批五雷神机,还要送一批到北边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一来,量自然就大了。 理解是一回事,唐老爷子也不敢拿千机阁锻造师们的性命开玩笑,就在两人僵持着谁都不愿妥协时。 余幼容云淡风轻的“啊”了一声,显然没觉得这件事棘手。 刚好,这也是她今日来千机阁的另一目的,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皱皱巴巴的图纸,随手丢在唐老爷子旁边的茶几上,“您老看看这些图。” 唐老爷子已经对余幼容的图纸见怪不怪,瞥一眼后很是嫌弃的将那叠皱皱巴巴的图纸拿了起来。 他翻开第一张图纸匆匆扫两眼,目光突然一滞。 “这是——” 见唐老爷子面色有异,旁边的魏霄情不自禁朝他手中的图纸看去,只一眼后嚯的站起身,“这是——”他反应比唐老爷子大,声音难掩激动与喜悦,“这是火炮?” 魏霄说这句话时,唐老爷子已经翻开了第二张图纸,他又是一惊,不由的念出图纸上的几个字。 “迫击炮?” 余幼容“嗯”声,随口解释了两句,“这是以曲射为主的火炮,炮身短,射程较近,轻便灵活,适合步兵行动使用。”这些图纸都是她在河间府的时候闲来无事画的。 全部是别人的智慧,只不过想到神机营或许用得到就画出来了,果不其然,魏霄确实感兴趣。 接下来,唐老爷子每翻开一页图纸,魏霄都要惊上一惊。 直至看到最后一张图纸上的五雷弹。 这张图纸上没有太复杂的结构图,只有满满一页纸黑乎乎的圆形弹珠状的东西,不过看到五雷弹三个字魏霄和唐老爷子差不多就明白是什么了。 唐老爷子望着满满一页纸的黑色加粗大圆点,问余幼容,“你画一颗就行了,画这么多干嘛?” 这个问题余幼容回答不上来。 她总不能说当时萧允绎在旁边跟她说话,她一走神就画了这么多个圆形点点吧?万一她说了以后老人家又问她萧允绎说了什么怎么办?余幼容没吭声,糊弄了过去。 看到这张图纸,话题自然就变成了五雷弹,余幼容看向魏霄。 “千机阁锻造武器可以,制作火药弹丸可不行,五雷弹到时候就要麻烦魏提督和神机营了。” 魏霄激动的情绪尚未散去,闻言立即问,“这五雷弹真如图纸上这般大小?这么小的话威力如何?”他眉头蹙着,心想这么小一颗弹药威力应该也要大打折扣吧! “我会告诉魏提督五雷弹中硫磺硝石木炭的配比,至于威力——”余幼容摇头,“我也不知。” 毕竟东西还没制出来,她之前也没接触过,还真不好跟魏霄夸下海口。 即便如此,魏霄也很知足了,“若图纸上这些火炮真能如愿制造出,届时射程加长,射速变快,精准度提高,可靠性增强!” “天佑我大明啊!” 何惧瓦剌? 唐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些,经历得多,接受得也快,早已恢复如常,他适时提醒魏霄,“如此一来,第二批五雷神机的进度就要慢了。” 这句话也瞬间让魏霄冷静下来,他拧眉左思右想了一番,“先造火炮。” 谈完公事,余幼容没避讳魏霄又说了私事,“我要做些刀具,您老给我推荐个手艺不比你差的人?” “不比我差?”唐老爷子想都没想就哼哼,“没有。” 开玩笑! 就活着的人里,整个大明朝谁锻造刀具的手艺可以跟他相比?他狠狠瞪了余幼容一眼,觉得她就是在故意戏耍老人家! 这个时候商铺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了客人,见到难得露面的唐老爷子就坐在铺子里,一个个兵器也不挑选了,不停用余光瞄着那边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家。 他们不敢靠近半步,耳朵却高高竖起,就想听听唐老在说什么。 “你要做刀具当然是我亲自来,就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除了我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得了吗?” 亲自来? 听到这三个字,光明正大偷听的客人们齐刷刷将视线投向唐老爷子旁边的少年身上,正羡慕着,就听到那少年用散漫的调子回,“不要你。” 第462章 怕是个傻子吧! 仿佛被锤子重击了般,他们脑袋懵懵,耳朵嗡嗡,方才他们幻听了?那名少年说了什么?不要你?他居然跟唐老说了“不要你”三个字? 商铺里的客人们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唐老爷子唐允脾性虽然极为古怪固执,但放眼全天下谁不想得到一件他亲手锻造的武器? 若是他们能拥有一件唐老爷子锻造的武器,他们能吹破天,能在江湖中横着走! 这名少年倒好,送上门都不要! 怕是个傻子吧!就在众人替这名少年惋惜的时候,唐老爷子又开口了,“不行!不要也得要。”老人家一言不合又固执起来了,脸黑沉沉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余幼容用怀疑的眼神扫了他两眼,腿脚不利落了眼睛也花了,还要亲自帮她锻造手术工具? 到底是她想不开?还是他想不开? 她叹了声气,苦口婆心的哄他,“这不是怕你累着嘛,我这次要的刀具不复杂,不用劳烦您老亲自来,如果以后再有复杂的工具我肯定还是要仰仗您老人家啊!” 说完这段话,余幼容自己都佩服自己,如今这世上能让她如此有耐心的唐老爷子算一个。 “可是——可是——” 老人家有被安慰到,心里有点暖,别别扭扭的嘟囔着,“可是你的东西我不想让别人做,肯定没有我做的好——”他就是想给她最好的嘛! 偷听到这儿铺子里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唐允唐老爷子竟然是这样的? 就在众人猜测备受唐老宠爱的这名少年是谁时,千机阁里的伙计小声说了句。 “那是我们千机阁的新主子。” 伙计声音虽然小但话语里难掩骄傲,“你们应该听说过五雷神机的事吧?就是我们新主子改良的,呶,我们老爷旁边那位就是神机营的魏提督。” 他们当然听说过五雷神机改良一事,甚至到现在时不时的还会议论几句,就因为五雷神机。 对待武器锻造甚为严苛的朝廷破天荒与千机阁合作,带动整条景行街的生意都好了起来,他们中间好些人想过在景行街开家兵器铺子,奈何手艺比不过人家就算了。 也付不起三街六巷的租金。 再看那名少年,他们双眼亮晶晶的,由衷的表示佩服,当下也就不奇怪唐老爷子为何要亲自给他做刀具了。 当然,要是他们知道余幼容有好几箱唐老爷子亲手锻造的刀具估计还是会惊上一惊。 别说这些客人惊讶于唐老爷子和这名少年的相处模式,就连魏霄也有些吃惊,甚至隐隐有些羡慕,他情不自禁揉了揉自己的脸,思考是不是该多笑笑? ** 二月初六,大明朝五公主萧未央与瓦剌也木王子举行大婚。 三日后二月初九边境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大婚当晚五公主刺杀也木王子未果,被当场拿下入了狱。 嘉和帝看过文书后在养心殿里待到大半夜,瞥见嘉和帝山雨欲来的阴沉脸色,旁边守着的德喜、德春公公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劝他去休息。 在文书到京城之前,京中已有多人先一步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京中各方势力暗流涌动。 翌日早朝,嘉和帝带着一脸疲惫出现在太和殿,他将文书摔在众臣面前。 沉着声音,“都看看吧。” 站在最前面的左相徐明卿和内阁首辅赵淮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徐明卿徐徐走上前弯下腰,捡起了那份被嘉和帝捏皱的文书,他打开文书一目十行匆匆看完。 眼底露出异色,接着又将文书递给赵淮闻,等太和殿众人传阅的差不多,嘉和帝又开了口。 “朕养了一个好女儿啊!原想让她嫁去瓦剌以缔结百年之好,瞧瞧她做了什么?刺杀也木王子?”嘉和帝想到了当初萧未央毒害自己的事。 对她存的最后一丝父女之情也没了,“依众爱卿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太和殿中一阵长时间沉默,徐明卿出列拱手道,“既然刺杀未果,说明也木王子无性命之忧,皇上不必忧心。” 嘉和帝冷冷斜他一眼,随后扫向殿中众人。 “你们呢?说说看瓦剌将大明公主关进大牢意欲何为?”即便对萧未央失望透顶,但她一日是大明的公主,一日就代表了大明的颜面,堂堂大明公主居然被关进了瓦剌的大牢。 无疑是将嘉和帝的威严践踏在脚底下,嘉和帝怎能不怒? 先前主和的那些言官一声不敢吭,毕竟当初他们是赞成嘉和帝将五公主送去瓦剌和亲的。 他们哪里知晓五公主竟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当初与众言官据理力争的萧允拓和秦昭都不在,魏霄默默观察了会儿殿中众人,这才走出来。 “微臣以为,瓦剌作为草原上的部落人人身强体壮,别人的本事微臣不清楚,但据说这位也木王子极擅骑射,摔跤也是一把能手。五公主一介弱质女子不要说刺杀他,恐怕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魏霄不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只说自己心中所想。 “皇上,瓦剌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们求娶公主是假,恐怕就是要以此为导火线引起瓦剌群愤从而发动战事啊!” 自古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顺应民心。 哪怕瓦剌大汗再有信服力,也不敢轻易做出违背民意之事,所以他需要一件事或者很多件事来挑拨民众的情绪,和亲使者被杀是其一,公主刺杀王子是其二。 早在二十年前,瓦剌现大汗就对大明朝虎视眈眈,一个弹丸之地妄想吞下泱泱大国,多次挑衅。 那时魏霄还不是神机营提督,只是神机营中的一名步兵。 前镇国大将军贺秉带领二十万大军前往边境镇压瓦剌,他连一同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当听说了嘉和帝那句“不接受敌军投降,势要血洗屠尽瓦剌以示大明朝不可侵犯”时。 他虽觉得不妥,却也热血沸腾。 那是一个大国士兵骨子里的血性与骄傲,自那儿以后他更坚定了保家卫国的决心,谁知大明二十万大军居然输了。 土木一战之惨烈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回忆完当年的事。 魏霄面色郁郁。 久久等不到嘉和帝表态,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嘉和帝是从何时消失的?是从贺秉将军自刎在敌军阵前?是从陆左相九族被诛杀后? 还是先皇后自缢于坤宁宫之时? 没等来嘉和帝的回应,徐明卿反而再次开口。 “魏提督莫要将事情想的如此糟糕,如今武宣王和秦大将军皆在瓦剌,还能让瓦剌那群人翻了天不成?” 这才是最糟糕的! 魏霄看徐明卿的目光染上怒意,别以为他不知道秦昭调兵一事,若非情况有变秦昭会突然调兵?可惜面前这个老匹夫居安不思危,还主动将脸伸出去给敌人打。 就在魏霄欲反击之时,赵淮闻又说道,“既然问题出在和亲公主身上,不如我们对症下|药,再送去一位合他们意的公主?” 第463章 早朝上了个寂寞 此话一出,太和殿中渐渐响起了私语声,看到好几名言官频频点头赞同的模样,魏霄气血翻涌差点晕厥过去。 送去一名公主和亲还不够,还要再送去一名? 他们这是被人打了脸后还要将屁股撅过去再让人踹一脚啊!瞧着这些肱股之臣的嘴脸,魏霄很是心寒。 这还是那个他誓死也要守护的大明朝吗?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大明朝? 嘉和帝共就五个女儿,长公主、二公主皆已嫁人,五公主年前刚被送到瓦剌和亲,如今就剩下三公主萧允微和四公主萧允衿。 萧允微是皇贵妃颜灵溪的女儿,是大皇子萧允聿的妹妹,自不会有人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那便只有萧允衿了。 提到这位四公主,太和殿里的朝臣们几乎没什么印象,就连嘉和帝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个女儿的长相。若非当初五公主犯了事,如今在瓦剌的就该是她。 所以众人丝毫没觉得不妥,甚至后悔早知五公主会跋扈到瓦剌,那时就该让这位性子懦弱的四公主去和亲。 好在如今战事未开始,他们还有挽救的机会。 赵淮闻正要继续往下说,魏霄抢了他的话,“我听闻赵首辅家里有位棋艺十分了得的孙女,要不皇上将其敕封为和亲公主?也好全了赵首辅为大明的心?” “曼曼怎么能去和亲!” 涉及到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赵淮闻立即驳斥魏霄,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为时已晚,又立即噤了声。 魏霄哪肯放过他。 “怎么?赵首辅舍不得自家孙女远嫁瓦剌受苦,却觉得皇上能狠下心舍弃两个女儿?还是赵首辅觉得自家孙女比大明朝的公主金贵?” “魏提督言重了……” 徐明卿要帮赵淮闻说话,魏霄冷嗤,“难不成左相想让徐二小姐去和亲?” “你!” “够了!”嘉和帝头疼的揉了两下眉心,神情阴鸷,语气暴戾,“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朕是让你们解决事情,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做无谓的争执!” 因为嘉和帝的忽然震怒,太和殿里的众臣瞬间噤若寒蝉,徐明卿和赵淮闻脸色很是难看,却也不说话了。 魏霄则冷眼看着两人,方才郁结于胸口处的气终于顺了些。 退朝后,君怀瑾和关灵均、温庭追上了先走一步的魏霄,君怀瑾是明确站队反对和亲的。 关灵均因为多方考虑处于中立位置,但这不妨碍他跟君怀瑾和魏霄走得近。 温庭则从未表明过自己的态度。 君怀瑾笑着朝魏霄伸出大拇指,“从今往后魏提督就是君某的榜样,魏提督以一人之力辩得那两人哑口无言的场面实在是太解气了。佩服!佩服啊!” 比大拇指还不够,君怀瑾合掌呱唧呱唧拍起来,“可惜,今日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退朝了。” 到了最后嘉和帝提出的问题一个都没解决,感觉早朝上了个寂寞。 魏霄朝君怀瑾拱拱手,说了句“不敢当”便没有其他话了,其实他不是个善言辞的人,今儿早朝实属怒到极致超常发挥了。 想到昨日他刚见到千机阁造出的迫击炮,觉得大明军队今后定所向披靡无人可挡,魏霄苦笑—— 当时的心情有多激动,此刻他便有多心寒,今后的大明朝到底会如何。 如今他也不敢确定了。 君怀瑾没有跟魏霄、温庭、关灵均三人一起出宫,同他们道别后直接去了景仁宫,这是他年后第一次去景仁宫,年前那段时间他借查案之便明里暗里将景仁宫翻了个遍。 还真让他找到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他在宁妃娘娘寝宫的床榻后发现墙壁有重新砌过的痕迹,当时正要细查宁妃刚好进来了。 那天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找到机会进一步查探,再后来便过年了, ** 景仁宫里的宫女太监对于君怀瑾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道了声“见过君大人”便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按规矩君怀瑾是要先去给宁妃请安的,谁知宁妃竟然不在,简直天助他也。 没有畏手畏脚,君怀瑾直接进了宁妃的寝宫,一路畅通无阻。因为之前已经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他目的明确的走到床榻后,屈起手指在那一块敲敲打打起来。 墙壁后是空的,但入口被封死了。 看重新砌墙的痕迹已经有些年头了,一时间君怀瑾也无法判断这处密室究竟跟宁妃有没有关系。 是在她入主景仁宫之前就有的,还是——就是她的手笔。 此时此刻,宁妃正等候在养心殿外,就为了嘉和帝一下朝便能见到他,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等来等去竟得知嘉和帝去了别的地方,至于去了哪儿却不知道。 宁妃火急火燎的找嘉和帝,是因为她刚得知萧允拓被扣押在瓦剌一事,据说刚到瓦剌便被扣下了。 这么长时间皇上不该不知才对,可他为何要瞒着? 宁妃越想越慌,恨不得立马见到嘉和帝。她从养心殿找到御花园,又去了几处嘉和帝常去的宫殿,却处处不见人影。 最后,她想着近日皇后娘娘身体有恙皇上会不会去看她了?便去了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嘉和帝果然在这儿。 她自然不会蠢到在戴皇后面前就提萧允拓的事,只说听闻戴皇后身子不爽来看看她,竟就遇到了皇上。 戴皇后跟宁妃的关系不算亲厚,对于她的话将信将疑。 其实她也很惊讶皇上今儿居然一下早朝就来了她这里,只不过来了后却不说话,就一个人坐在那儿出神,她没敢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事,朝德春公公望了一眼。 德春公公接收到戴皇后询问的眼神,对她摇了摇头,戴皇后大概明白了,皇上这是没地方可去。 躲到她这儿来了。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连养心殿都不想回?正百思不得其解宁妃就来了。 嘉和帝方一回神就看见了宁妃,好不容易舒缓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厉声问,“你怎么在这里?”嘉和帝虽然心思难猜,但对待宁妃一向是和颜悦色的。 突然被这么一质问,宁妃懵了。 随即脸也跟着白了。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允拓被困瓦剌一事,可他为什么没有采取营救措施?难道他要放弃允拓? 第464章 原来姑娘家的手腕这么软 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身处危险,宁妃顾不得戴皇后还在扑通跪到嘉和帝面前,“皇上,臣妾听说瓦剌那边出事了……” 宁妃没有理智尽失,只说,“允拓现在如何?臣妾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脸色沉了几分的嘉和帝听到萧允拓的名字又多了几分古怪,半晌才道,“好好的你跪什么?” 他朝宁妃伸出手,语气柔了几分,“你起来。” “皇上。” 宁妃哪里肯起来,她跪走到嘉和帝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仰着头红了眼眶,“允拓没事对不对?皇上有没有允拓的消息?臣妾什么都不求,臣妾只要允拓平平安安的。” 一旁的戴皇后从起初的不解已听出些眉目,原来是萧允拓出事了,难怪沉稳如宁妃也会慌成这般。 如今她也是母亲了,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 自上次中了夹竹桃毒导致腹中胎儿有恙,戴皇后就不管宫里宫外这些愁人的事了,什么都比不上她平安诞下麟儿重要。只是没想到这段时间宫里宫外竟如此热闹…… 若以前,戴皇后定要关心一两句,但如今——她抚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不动声色的望着旁边这两人。 将自己置于事外。 “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允拓好好的,怎么就不平安了?” 宁妃透过朦胧的泪眼仔细辨着嘉和帝的神情,方才的阴沉已经不见了,他又如往常那般耐心又体贴,语气也是温和的,一时间差点让她信以为真,允拓真的没事。 但怎可能是谣言? 消息可是秦昭传回来的,秦昭说他早就将允拓被扣押一事传回京城,却久久等不到皇上的指示,迫于无奈他私自调了五万边兵。 信中秦昭让她打探打探是不是消息被拦截了?她这才到处寻找嘉和帝。 可嘉和帝一开始的反应吓到她了,最不设防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哪怕现在他掩饰的再好她也不敢信。 宁妃本不愿供出秦昭,但他私自调兵一事肯定瞒不过皇上,到时候即便有惊无险也是要被问罪的,她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挑明了。 “臣妾是从秦大将军那儿听来的。” 说完这一句,宁妃停顿了许久,她一瞬不瞬的望着嘉和帝,果不其然又见他变了脸色,染上恼意。 若不能救回允拓,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在嘉和帝开口搪塞她之前宁妃继续说,“秦将军不会拿允拓的性命开玩笑,皇上,臣妾就想得您一句话,允拓他能不能平安归来?” 殿中忽然陷入沉寂,宁妃和嘉和帝对峙着。 戴皇后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自己的肚子,御医说,她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儿子,若萧允拓出事。 对她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好消息嘛自然能使人愉悦。 她捏着帕子抵在鼻下掩住了此刻嘴角的笑意,虽然她的孩子还要很久才能长大成人,但她可是皇后,她的儿子可是皇上的嫡子,是大明朝除了太子以外最尊贵的皇子。 她怎么能不去想——那个位置? “允拓……” 明明没过多久,宁妃却仿佛煎熬了半辈子,她满眼希冀的望着嘉和帝,眼底的光似能灼伤看她的人。 嘉和帝最终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允拓会没事的。” 得到嘉和帝肯定的答复,宁妃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张到后背湿透,她轻轻倚靠在嘉和帝的膝盖上,也不顾戴皇后就在旁边看着他们俩,呢喃细语,“臣妾信皇上。” ** 与此同时,君怀瑾已经确定了密室的位置与大小,但冒然毁坏入口动静不会小,肯定会引来景仁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们。 他没急着动手,想着先回去跟陆爷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路过御花园,君怀瑾心里装着事没太看前面的路,直到有人自他身旁匆匆而过,才拉回他的神思。 他转过头去只看见了一道背影,背影不熟悉,但那身衣服他印象很深。 那晚因为萧允衿说会将披风洗干净还给他,他震惊之余多看了几眼她身上的衣服,又旧又薄,连寻常的宫女都比不上。方才过去的那人就穿着那件又旧又薄的衣服。 他不由得蹙了下眉头,倒也没想追上去询问她发生了何事,只是刚准备迈步继续往前走。 余光突然瞄到地上的几滴血迹。 血迹是湿的,一直往他来时的路滴滴答答到消失。 她受伤了? 内心挣扎片刻君怀瑾还是回头去了绛云苑。到了绛云苑,院门没关,他敲了几声无人回应便走了进去……比起外面的萧条破旧,这处院子的里面要生动别致得多。 看得出主人的自得其乐,君怀瑾撇撇嘴,原以为这位四公主是个小可怜,没想到人家过得挺好。 “是谁在那里?” 君怀瑾听到声音抬起头,面前挂着的帷幔被风吹起,刚好露出萧允衿雅致清冷的玉颜,神态气质有两分似陆爷,不过她只是冷漠,没有陆爷身上又野又匪的气息。 就还挺温顺的。 帷幔扬起,那边的萧允衿也看到了君怀瑾,她脸上露出讶异,“怎么是君大人?” 不等她回神君怀瑾已朝她走过去,也不多说其他,上上下下扫了她几眼,最后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上面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君怀瑾眉头蹙起,“她们又欺负你?”这么长这么深的一道口子不像是不小心伤到的,说罢便要查看她的伤。 可能是跟陆爷待久了,再加上他至今没有相亲成功的缘故,君怀瑾眼里的男女之别要比一般人弱许多,只是当他抓住萧允衿纤细的手腕后整个人僵了下。 甚至连指尖也隐隐发麻,他触电般的撒开手,说了句“唐突了”,心想原来姑娘家的手腕这么软。 细的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似的。 君怀瑾不自在的闪了闪目光,“我去太医院拿药,很快回来。”说完他便匆匆往外走,才走了半步身后的人忽的拉住他,他回过头看了看捏住自己袖口的手。 视线上移,对上了萧允衿有些泛红的双眼,她摇摇头,“不用去,上次君大人给的药尚未用完。” 君怀瑾望着她的右手手背默了片刻,左手给右手上药似乎不太方便。 他问,“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第465章 嫁给谁都是嫁,有什么不一样呢? 萧允衿的脸有些红,她朝院门处望了眼,很轻的点了点头。 绛云苑不算大,共就三间屋子,害怕被多事的人看见说闲话,萧允衿将君怀瑾领去了自己闺房的外间。 这也是第一次有男子进她的私人领域。 待君怀瑾坐下后,萧允衿将伤药拿了过来,两人面对面坐着,也不说话。望着对面小心翼翼打开瓶塞认认真真研究药的人,萧允衿情不自禁握紧了右手手腕。 感觉那块皮肤隐隐发烫。 此刻阳光正好,光透过木窗打在对面那人的侧脸,落下斑斑光影,风|流韵致,温润得如沐春风。 萧允衿心神恍惚久久,她垂了垂眼眸,好不容易才平复好情绪。结果刚一抬头。 便对上了君怀瑾望过来的视线。 呼吸一滞,竟比刚才更加紧张了,她不自在的闪了下目光,干巴巴的说,“有劳君大人了。” 对面的君怀瑾朝她伸出手,似是觉得不妥,又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感觉到桌面过分凉了些又四处看了看,正好看到不远处床榻上被折叠好的披风。 那披风是他的,他没多想,起身走过去拿来垫在了桌上,“放上来。” 萧允衿的脸又红了一些,也更不自在了,“我今日刚好收拾出来就放在了床上……君大人不要误会……” 君怀瑾不解,“误会什么?” 误会她将他的披风放在床上定是存了别的心思啊?不过她瞧君怀瑾的样子,别说是误会,他根本就没明白她的意思,萧允衿摇摇头,“没什么……” “放上来。” 萧允衿顺从的将手放在了披风上,君怀瑾蹙着眉思考着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才不会痛?想了好半天他才拿起纱布蘸着药水一点一点的清理伤口处的血迹。 神情认真投入,还带了那么丝严肃。 直到听见一声轻微的“嘶——”他才手一顿,猛地抬头,看到对面眉心拧起的女子,他问,“很疼?” 萧允衿没说话,只摇摇头。 “我轻点。” 他凑近了些,一边轻轻呵气一边涂药膏缠纱布,最后还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望着自己的作品君怀瑾很是满意,甚至想将这只手带回去给陆爷看看,求个夸奖。 在君怀瑾第一次呵气时萧允衿便绷紧了身体,此刻看到他似乎勾了勾嘴角又情不自禁放松下来。 方才的不自在也消失了。 她视线缓缓移向自己绑了蝴蝶结的手背上,感觉胸口位置不知被塞了什么,塞得满满当当的。她深呼吸两口气,没敢看君怀瑾,很小声的道了谢。 “这伤是怎么回事?” 君怀瑾本不该管后宫里的事,因为他可以断尽天下案,独独管不了皇城里的这些人,这句话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能帮则帮。 不能帮的话,他顶多关照陆院判留意留意这名存在感极低的四公主。 “我……” 萧允衿不是那种轻易就会对人吐露心事的性格,这些年她没人可以吐露心事,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久而久之也就不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交流了。 只是此刻,她却很想倾诉。 “君大人上了早朝,该知道赵首辅建议父皇再送一位公主去瓦剌。”萧允衿语气平淡,事不关己般,“他们觉得这个人肯定会是我。” 别说是他们,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如此,“反正都要被送走了,他们自然无所顾忌,变本加厉了。” 君怀瑾闻言眉宇间染上层怒意,“你怎么没告诉皇后娘娘?” 他记得她跟皇后娘娘的关系还不错,只要她开口皇后娘娘不会不管。萧允衿摇摇头,一副告诉了又怎样的口吻。 “这宫里的生存之道,我比大人清楚。” “皇后娘娘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再说她现在怀有身孕,自顾不暇,哪有时间来管我的事?” “不过如今好了,以后我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你要去和亲?” 萧允衿终于对上了君怀瑾的视线,目光很是复杂,“不是我要去和亲,是我没得选择,与其大闹一场小丑一般,不如一开始就接受安排。嫁给谁都是嫁,有什么不一样呢?” ** 次日,二月初十,早朝争执的依旧是昨日的问题,如何处理与瓦剌的关系,安抚还是开战? 若开战的话五公主怕就活不了了,那么和亲又该派谁去呢? 朝中的局势同之前一般,有反对和亲的也有赞同和亲的,不过对于派谁去和亲很多人心中却出奇的一致。但有了昨日赵淮闻的前车之鉴,今儿他们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而嘉和帝今日的状态也与昨日发生了改变,似乎变沉默了,不变的是一脸的疲惫与阴沉。 就在众臣依旧争执不出个结果之时,太和殿殿门处出现一道身影。 一身鹅黄色宫装,很正式却旧了些,样式也简单了些,发间没几样首饰,仅有的两件还是鎏银的,显得极为寡淡。 不过唇上的一抹朱红却又为她添了几分生动色彩,她目不斜视,不疾不徐踏进了太和殿。 众臣望着缓步而来的女子皆一阵愣。 最后还是德喜公公出了声,“四公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啊?”他一边询问还不忘偷偷的瞥嘉和帝。 得知这女子竟就是四公主萧允衿,殿中的气氛瞬间变了。众人皆猜测萧允衿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和殿是为了哪般?十有八九——是来找皇上哭诉的吧? 左边一列,君怀瑾的视线同所有人一样,落在萧允衿身上,不过他眼里的情绪比其他人复杂了些。 这是朝中众位大臣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位向来存在感低的四公主。 直到今儿他们才发现,这位四公主的样貌生得极好,甚至是五位公主中最好的,只不过她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却又让众人生出几分不适。 这也是嘉和帝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这个女儿,记忆中他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甚至已记不得。 当初是如何有的她,她的母妃又长何模样? 许是因为一儿一女相继陷入险境,嘉和帝望向萧允衿的目光还算慈善,也没有责怪她擅闯太和殿,“允衿怎么来了?” 萧允衿眉目始终低垂着,端平双臂恭恭敬敬的给嘉和帝行了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嘉和帝让她起身,她又转向两边的朝臣,再次躬身,“允衿给各位大人请安。”离萧允衿最近的徐明卿连忙抬了下手。 虚扶了一把,惶恐道,“四公主要折煞老臣了,快请起快请起。” 萧允衿抬眸淡淡扫他一眼,并未多言,又重新转向嘉和帝,“父皇,女儿愿意去瓦剌和亲。” 第466章 真能保两国太平? 轻轻柔柔的调子石破天惊,太和殿中谜一般的安静后众臣面面相觑,那几位赞同和亲的大臣甚至已想好了说辞劝服这位四公主。 却没想到什么举措尚未做呢她竟然主动开口要去瓦剌和亲。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视线却紧紧胶着在萧允衿身上,包括嘉和帝似也被惊到了,还算镇定的问。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萧允衿没急着回答,她缓缓抬头对上嘉和帝询问的目光。以前她只敢偷偷打量这个人,也奢求过这个人的目光有一日能停留在自己身上,没想到如今终于如愿了。 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以为自己是个足够坚强的人,坚强到被那些嬷嬷们太监宫女们欺负从来不吭声,坚强到她可以坦然的说出她愿意去瓦剌和亲这种话。 直到这一刻对上这个人的视线,她眼睛发胀发涩得难受。 她才明白,所谓的坚强不过都是懦弱罢了。萧允衿吞咽了下口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女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神情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过。 无畏无惧,视死如归。 “父皇觉得女儿和亲真能保两国太平?如果能,女儿愿意听从父皇安排。身为父皇的女儿,大明的公主,女儿理应为父皇尽忠尽孝,以大明百姓为先,捍卫大明疆土。”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所以女儿愿意去瓦剌和亲。” 柔柔弱弱身形单薄的女子立于太和殿中,与两边众臣相比显得格格不入,一番话却掷地有声。 此刻,望着她脸上坚毅的光,坚定的眼神,没人敢小瞧她。 甚至在想,从前怎么不知道四公主竟是这样一位深明大义以家国为先的女子呢?只不过她的这一番话倒是给嘉和帝出了难题。 若再送一位公主去瓦剌却没能改变两国的现状。 不止嘉和帝颜面无存,就连现在赞同和亲的大臣们也要无地自容了,也不知这是不是这位四公主的计策。 ——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是这样,这位四公主也太深不可测了,众位大臣眼中的情绪变幻莫测,纷纷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向了嘉和帝,等着他们的皇上做出最后决定。 嘉和帝久久不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深不可测,底下这些人都能想到的问题他又怎会想不到? 她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啊! 如果再将她送去瓦剌,他就有三个儿女落在瓦剌手里了,无疑是让他们多捏住了几个筹码。可又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开战,那允拓和未央就真的回不来了。 难道从一开始他让未央去和亲的决定就错了吗? 太和殿中鸦雀无声,萧允衿袖中的手也出了层汗,她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多道目光,却动也不敢动。 她怕自己只要稍微眨下眼睛所有的气力就会瞬间被抽空。 “德喜。” 嘉和帝终于打破了太和殿中的寂静,德喜公公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整个人一个激灵,立马躬着身子小跑几步上前,“皇上,奴才在。” “拟旨,敕封四公主萧允衿为定国公主,赏黄金千两。”说着他又在底下扫了一圈。 “关爱卿,太子大婚准备的怎么样了?” 关灵均出列拱手,心里已猜测到皇上为何突然询问此事,“回皇上,已准备妥当,就等三月初八。” 嘉和帝点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让钦天监再算算挑个好日子。”他视线重新回到萧允衿身上,眼底涌出复杂之色,“定国公主和亲瓦剌的一应事宜也交由你负责。” 这句话一出已表明了嘉和帝的态度,太和殿中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则捏紧了拳头,神情郁郁。 “定国公主是大明第二位有封号的公主,出嫁不能差于五公主。” 末了嘉和帝又说,“这次就由魏提督送公主出嫁和亲。”他摆摆手,“今日早朝就到这儿吧。”等到太和殿中的臣子们陆陆续续离开,嘉和帝叫住了难得晚于别人的魏霄。 “魏爱卿留下,随朕去养心殿。” ** 御花园中,萧允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太和殿,她仿佛脱力了般,浑身软绵绵湿哒哒的。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到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 宫中是个秘密众多却又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才这么一小段路,已有不少路过的太监宫女朝她行礼,是给定国公主行礼,而不是她萧允衿。 可能是今年的冬天太冷了,明明迎着日光,萧允衿却觉得胸口破了个洞,寒风不断涌进来,吹得她发颤发抖,手麻脚麻。 就在她尚未找回神思一脸木然的往前走时,迎面突然晃过一只手。 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将她所有的恍惚不真实全都拍走了,她回过神就看到庄嫔一脸鄙夷,跟在庄嫔身后的宫女则吓白了脸。 连忙提醒,“娘娘莫要动怒,这可是皇上刚敕封的定国公主。” “定国公主?什么定国公主?若她一开始就说要去瓦剌和亲,我的未央何至于在牢里遭罪受苦?” 萧允衿抬手揉了揉自己肿起的脸,听庄嫔继续说。 “现在装什么好人?就她孝顺,就她忠义,我的未央又算什么?”庄嫔说着说着一肚子委屈,也越说越气,抬手又要打过来。 萧允衿眸光一冷,刚准备抓住她的手,有人先她一步阻止了庄嫔。 来人语气冷峻,正是一向温润如风的大理寺卿君怀瑾,“若非五公主不顾大局,大婚当晚刺杀也木王子,皇上何故再多送一位公主去瓦剌?” 君怀瑾用力甩开庄嫔,将她推远了些,转头问呆住的萧允衿。 “没事吧?”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她高高肿起的脸,怒气瞬间被点燃,“皇上才刚敕封四公主为定国公主,庄嫔娘娘便下此狠手,敢问庄嫔娘娘是不满皇上的决定挑衅帝威?” “本宫……” “微臣这就禀明皇上,说庄嫔娘娘对他的决定有异。”君怀瑾作势要转身。 庄嫔慌了。 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君大人,本宫……我这不是失手了吗?”她不停朝萧允衿使眼色,“允衿啊,我们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对不对?” “你快跟君大人解释解释。” 萧允衿冷冷瞥她一眼,半晌才对君怀瑾说,“就饶过庄嫔娘娘这一次吧,庄嫔娘娘应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她说着看向庄嫔,问,“是不是啊,庄嫔娘娘?” 你都要被送去瓦剌那种野蛮之地了,本宫也要有机会打你啊!庄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绽开笑容,“当然当然,以后再不会失手了。” 等庄嫔带着宫女走远,君怀瑾视线重新落回到萧允衿肿起的脸上,“我去找陆院判拿消肿的药。” “不必了。”萧允衿说的很急很快,“君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必劳心我的事了。” ** 成贤街。 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就要大婚,余幼容这段时间正被拉着教授大婚礼仪呢!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春嬷嬷和秋嬷嬷。 对于这两位嬷嬷,余幼容还是有好感的。 当初花嬷嬷、月嬷嬷以及已去世的夜嬷嬷皆站在戴皇后那边针对她时,只有她们俩还心念着她。 那时秋猎她掉进太液池受了风寒也是春嬷嬷和秋嬷嬷照顾的她。 所以嘛!她才没拒绝戴皇后的“好意”,在几位嬷嬷中挑了她们两人,将其他嬷嬷全都赶回去了。此时此刻余幼容优哉游哉的喝着茶。 晒着太阳。 春嬷嬷、秋嬷嬷则跟谷悠悠和萧炎凑了一桌推牌九。 本来前几日都是萧疏钰和萧易初姐弟俩轮流着来的,据说今日天未亮就被他们王爷爹抓去灵音寺拜佛上香找玄慈大师去了。 这才拉了萧炎顶上,萧炎是新手,才玩了半个时辰就被三人赢了不少钱。 萧炎也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一点都不慌,就是身上带的银子输光了,现在又没法去取。 着急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想找个人借点钱,他先看看余幼容又看看萧允绎,最后将君怀瑾锁定为目标,可今日的君大人——怎么不太对劲? 第467章 殿下别瞎说! 今日君怀瑾来成贤街是跟余幼容商量景仁宫密室一事,余幼容的意思是,如今皇城里事多,他们不必在这时插上一脚。 反正墙壁上的入口被砌上了,密室跑不了。 商量结束,君怀瑾没回大理寺,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发呆,直到萧炎朝他“嘘——嘘——嗨——嗨——” 叫了好几声“君大人”,他才僵着脖子慢悠悠的转过来,“干嘛?” 毕竟有求于人,萧炎无视君怀瑾的态度,咧嘴一笑,“君大人带银子了吗?借我点呗~”萧炎朝面前的玉牌示意了下,“这不没料到小郡主和小世子今日不来嘛,没带够银子。” 君怀瑾心情不好,“不借,没钱。” 大理寺卿的俸禄很低的!他定期要寄银子回老家给爹娘,还要攒着娶媳妇,哪有银子借给他? 萧炎倒没想过会被君怀瑾拒绝,只当他可能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对了!昨日关大人来接关夫人回去时好像有说君大人去相亲了,是宗人令姜大人介绍的姑娘,莫非——萧炎目露同情的扫了君怀瑾两眼。 莫非君大人被人姑娘给拒绝了? 听到萧炎和君怀瑾的对话,正在帮谷悠悠带孩子的萧允绎一手抱着桃桃一手牵着夭夭走了过来。 他松开夭夭的手扯下腰间的钱袋丢到萧炎面前,一句话没说,眼神很是嫌弃。 萧炎心里慌了慌,连忙跟谷悠悠她们三人解释,“我们殿下没苛待我,我俸禄挺高的,殿下平时赏赐的也特别丰厚,我就是平时不会带太多银子在身上。” 谷悠悠她们三人会心一笑,银子多?很好! 不远处蹲的腿有点麻的君怀瑾哼哼两声,俸禄高了不起啊?赏赐丰厚了不起啊?他就不借,就没钱! “君大人有烦心事?” 萧允绎早就察觉到了君怀瑾的异常,本不想管他的,但刚才夭夭奶声奶气的说:哥哥在臭臭。 萧允绎觉得不能让孩子以为可以随地—— 他打住脑中扩展开的画面,望着君怀瑾尴尬的咳了声,“你起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兴许我可以帮你解决。” 君怀瑾抱着膝盖缓缓抬头看萧允绎,心想是该找个人问问,好快点解答心里的疑惑,否认任凭他想到头秃也想不到答案啊!他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 “多谢殿下。” 他揉了揉麻掉的腿,一瘸一拐的跟上萧允绎。 “就我一个朋友,他跟一个姑娘前一日还好好的,后一日那姑娘突然就对他很冷淡……”君怀瑾将委屈藏在心里,明明他什么事都没做啊?也没得罪她吧? 为何萧允衿突然就对他那么冷淡? 萧允绎脚步顿了下,冷哼,“呵,朋友?”他也不揭穿君怀瑾,在两个孩子面前给他留了些面子。 “你跟我说说那两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帮你分析分析。” “就——”君怀瑾想了想,“前一日那姑娘被人欺负了,我那朋友帮她敷了药,包扎好后他们聊了会儿,那姑娘告诉我朋友她可能要嫁人了。” 君怀瑾强调,“是嫁给不喜欢的人。” 萧允绎“嗯”了声,他继续说,“第二日她主动跟她爹说她要嫁给那个人,她爹果然同意了。” 君怀瑾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那朋友去找她刚好碰到她又被人欺负,他帮她赶跑了欺负她的人,但她却让他以后不要再管她的事,还说就算看到了也全当看不见……” “你想当我妹夫?” “我不是!我没有!”君怀瑾猛地抬头,音量陡然提高,“殿下别瞎说!” 萧允绎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别吓到孩子。”他抬手揉了揉夭夭的头发,安抚了会儿。 君怀瑾瞥了眼两个眨巴着懵懂大眼睛奶乎乎的小娃娃,又将音量降了下去,“不是我,是我那个朋友。”他故意装傻,“殿下说什么妹夫不妹夫的?我听不懂嘿嘿嘿嘿——” 他一阵傻笑,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还在心里问自己?他什么时候想当殿下的妹夫了? “嗯,是你朋友。” 萧允绎俨然将君怀瑾当成了第三个孩子,“这不是很明显?” 走到余幼容那儿,萧允绎将怀里的桃桃给了她,自己抱着夭夭坐下,“既然她都要出嫁了,自然要离其他男子远些。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不想给你——朋友惹麻烦。” 君怀瑾愣了下。恍然大悟,没错,是这样! 难怪她毫无预兆的就疏远他……有了答案君怀瑾迫不及待的就想去找萧允衿,告诉她,他不怕什么麻烦。可脚步尚未迈出去他却犹豫了,他为何要如此上心她的事? 仿佛看出了君怀瑾的迟疑,萧允绎一边教夭夭翻花绳,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怎么又不去了?” “殿下,真不是我——” 君怀瑾最终没去找萧允衿,一来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慌意乱是怎么回事,二来他更不想给她惹上麻烦,这个时候盯着她的人确实会很多。 见君怀瑾突然又变沉默。 萧允绎多说了几句,“昨日下朝父皇留下了魏提督,君大人可知这件事?” “知道。” “那君大人可知父皇为何独独留下魏提督?” 君怀瑾没想到话题依旧没绕开萧允衿,又不好不答,“皇上命魏提督护送定国公主去瓦剌和亲,想必是要私下里交代他一些事。毕竟——如今大明与瓦剌的关系又恶化了几分。” “不是。” 萧允绎直接否定了君怀瑾的说法,“魏提督从始至终反对和亲,即便父皇下旨命他护送和亲队伍,他也定会拒绝。” 没错!君怀瑾心中的愁思被疑惑取代,昨日魏提督确实走的比寻常慢些,当时他就以为他是要抗旨,但皇上却主动让他去了养心殿。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 “能让魏提督改变心意的只有一件事。” 萧允绎点到为止,剩下的让君怀瑾自己想,好在君怀瑾不笨,脑子转的很快,难道皇上不是真要四公主去和亲? 君怀瑾心里咯噔了下,皇上是想明里和亲让瓦剌放松警惕,暗中让魏提督带兵攻打瓦剌?对付瓦剌,光是边兵能抵挡些日子了,到时候再调动其他地方的兵力也不迟。 如此一来,绝不会有人怀疑此次的和亲队伍与上次的有所不同。 可—— 为何皇上突然就改变了心意?他不是一向以和为贵,不愿大明再起烽火? 君怀瑾心安了下来,更加不想去找萧允衿了,他再次跟萧允绎道了声谢,笑呵呵的去了萧炎他们那儿,热情洋溢的问,“萧侍卫,你还要借银子嘛~” 第468章 怕是要为难他们家爷! 五雷弹制出来后,威力不尽如人意,余幼容将大婚的事暂且放到一边,连续跑了三天的神机营,跟魏霄以及神机营里的其他几位大人共同商讨该如何改进。 又调整了好几次比例,五雷弹终于试验成功。 体积小,重量轻,方便携带,威力跟火炮相比虽弱了不少,但在小规模作战时却能发挥大作用。 五雷弹的成功研制在大明朝的火器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一日是二月十五。 同样是这一日萧疏钰和萧易初两姐弟终于从灵音寺回来了,他们家王爷爹还将玄慈大师一同带了回来,据说是特地来观礼太子太子妃大婚的。 几人到了成贤街才知道余幼容竟然不在。 好在谷悠悠、春嬷嬷、秋嬷嬷、萧炎这四个临时组成的牌搭子全部在,因为萧允绎也不在的缘故。 君怀瑾正在帮忙带孩子,不像萧允绎那样游刃有余,一个大人两个小娃娃大眼瞪小眼。 旁边的哮天和海东青则瞪着狗眼和鹰眼歪着脑袋看热闹。 明明没有约好,唐老爷子和吴远弈也来了,后面跟着千机阁和珍珑棋社的伙计,拉了好几车嫁妆。 因为要帮忙搬东西,打牌的几个人散了,一群人进进出出将绑了大红绸带的木箱往院子里搬,好不容易全部搬进去。后面又来了两车…… 霍齐光看到门口的一大群人有些懵,他跟其他人不熟,看向南阳王,问,“你们这是在等人?” “霍表舅也给太子妃准备了嫁妆啊?” 不等南阳王回答,萧易初蹦蹦跶跶的跳过去,招呼着君怀瑾萧炎他们。 “快来搬快来搬!” 霍家不是什么家底丰厚的人家,准备的嫁妆自然没有唐老爷子准备的多,甚至没有吴远弈准备的多,不过这两车已是他们可以拿出来的极限了。 瞧着这几人的阵仗,南阳王萧珩慌了,他扯了下一旁玄慈大师的僧衣,“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 本来他想着还有半个月呢!不急在这一时。 可这一个两个三个的这么早就将嫁妆抬过来了,他堂堂南阳王怎么能落后一步呢?谁知玄慈大师笑眯眯的转过头来,拍了拍自己身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裹。 “贫僧也准备好了。” “你!你!你!你这个出家人!” 他这几日一直在灵音寺也没听他提起过给小画师准备了嫁妆,怎么突然就——这个大师太坏了! 因为萧易初正在忙活,南阳王着急的踢了脚刚好路过自己的萧疏钰,“快回去快回去,让你母妃照着之前理好的礼单准备起来,明儿一早就送过来。”见萧疏钰一脸懵。 南阳王连推带赶将她撵了回去,看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成贤街拐角处才安心。 忙了半个多时辰,大家才坐下来喝上了热茶。 茶是春嬷嬷和秋嬷嬷沏的,很好喝,望着本就热闹的院子变得更加热闹,她们俩也开心。 这是在宫墙后面体会不到的人间烟火。 傍晚,老元头刚从国子监回来就听到了隔壁的叽叽喳喳声,他在自家院子里蹦跶了两下,试图越过墙头望望那边怎么了,奈何他的矮个子不争气,什么都望不到。 他干脆气喘吁吁的跑去了隔壁,刚走到院门前,一辆马车恰好停在了他身后,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看到门口站着的老元头先是一愣,“请问老人家,这里是温庭温大人家吗?” 老元头上下打量对方几眼,哼哼着点了两下头。 得知这里就是温庭的家,中年男子立马走上前介绍自己,“在下是河间府知府傅文启,不知您是?” “国子监祭酒。” 傅文启又是一愣,没想到面前这个个子矮矮的老人家竟就是国子监祭酒元徽,连连拱手,“不知您老竟是元祭酒,失敬失敬。”说着傅文启不解的问,“元祭酒是来找温大人?” “我听隔壁很热闹,来看看怎么了。” 两个人说着话同时朝没关紧的院门里看了眼,只见里面似乎有很多人影,晃来晃去的。他俩正准备进去,院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 萧易初是认识老元头的,看到两人立即朝身后囔囔了两声,“元祭酒来啦!还有一位不认识的伯伯。” 君怀瑾晃悠悠的走过来问他,“什么不认识的伯伯?” “怀瑾!” 听到熟悉的声音,君怀瑾眉头一蹙,刚迈出门槛就被傅文启一把抱住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我怕时间赶不及就先来了京城。”什么事都重要不过陆爷的大婚! “我给陆爷准备了些嫁妆,要晚一天才能到。”傅文启说完“咦”了一声,“里面怎么这么多人?” 君怀瑾掰开傅文启抱住自己的手臂,拍了拍萧易初的肩膀,“别去买菜了,直接去月出巷请两个厨子回来,让他们带够食材碗筷!” 天黑后,余幼容才回成贤街。 不是一个人,身旁还跟着魏霄,因为过几日魏霄就要护送定国公主去瓦剌,关于火器他还有很多事要跟余幼容商量,又不好让一个姑娘家回来的太晚。 索性就将她送回来了,一边走一边谈。 走到院门前,余幼容正想请魏霄进去喝杯热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嬉笑声,她僵着脖子朝门上的牌匾望了眼。 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才走上台阶,推开门,被一院子的人晃了下眼。 她只匆匆扫了一圈,就看到了南阳王、霍齐光、傅文启,还有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的谷悠悠、萧易初、萧疏钰。 余幼容一脸茫然的带着魏霄往里走。 堂屋里,唐老爷子、玄慈大师、老元头几位老人家正围着火炉聊天,旁边吴远弈在跟温庭对弈。 另一边,关大人家的两个女儿夭夭和桃桃跟哮天和海东青滚成了两团。 君怀瑾和关灵均两人站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特别是关灵均,全然不顾自家宝贝闺女嘴巴里叼着狗毛和鸟毛—— 余幼容眼皮跳了几下,心想今儿是什么日子? 还没想明白,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回头,就看到萧允绎徐徐朝自己走来,对视,相继一笑。 萧允绎身后跟着萧允尧、陆离、萧炎三人。 是唐老爷子特地让萧炎去桃华街找的萧允绎,刚好萧允尧和陆离也在就一起过来了,来之前萧炎就偷偷告诉了他们家爷,听唐老爷子的语气,怕是要为难他! 萧炎很惆怅:娶个媳妇真不容易啊! 第469章 老年九人男团可盐可甜 萧允绎牵着余幼容的手刚踏进堂屋,唐老爷子一记眼刀扫了过来,阴阳怪气的道,“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还有半个月也等不及了?” 余幼容感觉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随后又很是无奈的松开,闷笑了一声。 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位老人家说太子殿下看上她什么了?还觉得她配不上人家太子殿下来着! 萧允绎很是谦卑的一一同堂屋里的老人家们打招呼。 其他人皆慌张的避开他的礼,只有唐老爷子心安理得的受下了,最后还兰花指一翘,“坐那儿,我们聊聊。” 因为有萧炎的提醒,来的路上萧允绎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乖乖巧巧的坐到了唐老爷子指定的位置,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双膝上,坐得很是端正挺直。 唐老爷子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两眼,对他目前的表现还算满意,但心里就是不开心,不舒服。 他没话找话,没事找事…… “你成亲后打算纳多少个妾?” 这道题萧允绎会,立即回,“今生我只有容儿一位夫人,不会有妾。” 唐老爷子哼了声又问,“听说你们皇家最重视开枝散叶,只有臭——容儿一位夫人的话,你想让她生多少个?万一她生不出儿子,你会不会逼她一直生到有儿子为止?” 萧允绎没有直接回答,朝坐在唐老爷子旁边的余幼容看了一眼,见她正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 嘴角抿起,泄露出一丝笑意。 唐老爷子立马不满了,他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严肃点!” “容儿想生多少个便生多少个……”萧允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其实我的本意是一个足以,生孩子过于凶险,我不希望容儿有任何危险。” 听到这里唐老爷子已经很满意了,萧允绎话未停,“我想要一个女儿。”他看着余幼容,眼里含着蜜意。 “像容儿的女儿。” 堂屋里,年轻一辈的人“咦惹”了一声,有媳妇了不起啊?年老的则抱着双臂搓了搓鸡皮疙瘩,现在的孩子真不矜持,真敢说,他自己不脸红,他们都替他脸红。 就连唐老爷子也老脸一红,嘀嘀咕咕,“容儿这么好,你还希望有个像她的女儿,想得挺美。” 唐老爷子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两个问题,扫了一圈周围的人。 “你们呢?有什么想问的?” 老元头第一个开了口,“有了孩子后,孩子的教育谁来负责?谁教他读书识字?操心他的学业?” 萧允绎,“我。” 南阳王第二个开口问,“东宫的财政大权交由谁管?” 萧允绎,“她。” 这两人问过后,其他几人——傅文启、陆离和霍齐光、吴远弈没敢开口,毕竟对方是太子殿下,他们作为臣与民哪敢质问他?至于魏霄,他一向话少,没什么想问的。 而玄慈大师从始至终笑眯眯乐呵呵的看着一大群人,时不时的还要念一句“阿弥陀佛”,乐在其中。 唐老爷子瞧其他人不打算说话,也不为难他们,正要进行下一个流程。 萧易初高高举起手,“我我我!我可以问吗?”话音未落,他家父王和姐姐一人拧了下他的手臂,一人捶了下他的脑袋,疼得他“嗷嗷”直叫。 抱住脑袋不敢起哄了。 他刚消停,君怀瑾又开了口,一本正经的问,“殿下,陆爷成亲后,你还会让她验尸查案吧?” 虽说让太子妃去做仵作,确实不太像话,但若是太子妃从此以后再不验尸查案,简直就是大明朝的一大损失!想到这里君怀瑾甚至有点想阻止他俩成亲! 萧允绎这次回答的依旧很快,他眸光落在余幼容身上,“不会,她只需做她喜欢的事,我都会支持。” 君怀瑾紧绷的心弦松下了,“那就好。” 唐老爷子见君怀瑾问完了,朝萧易初使了个眼色,萧易初立即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拿了过来,端端正正的放到萧允绎面前后还不忘将一盒印泥放到旁边。 “你看看,这十条家规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按指印吧!”唐老爷子说着看了眼站在后面的萧炎。 “我让萧炎提醒你带上私印,你带了吧?” 萧允绎一目十行扫完了纸上所谓的家规,有些哭笑不得,萧炎说唐老交代他带私印时他还奇怪要作何用?原来是要他签“丧权辱国”卖身一般的条约。 他一边拿出私印,一边看着余幼容笑,用眼神跟她交流:有这么群人在,我哪敢欺负你啊~ 他都要被她欺负死了,这还没成亲呢! 余幼容也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萧允绎扬了下眉:不后悔,再多十条百条也不后悔,但是——太子妃可要疼着我一点—— 敲好私印按好指印,唐老爷子拿过来很满意的上下瞅了好一会儿,因为眼睛老花,双臂举得高高的,脸也仰得高高的,还不忘敲打某位太子殿下。 “你也别怪我们小题大做故意跟你过不去,容儿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要是我们再不给她做主你让她怎么办?” “应该的。” 萧允绎态度诚恳的附和唐老爷子,其他人也相继开了口,傅文启首当其冲,“我们陆爷这么好,值得一个好好待她的人。”他眼眶红了红,有种嫁女儿的心情。 接着一群人便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余幼容的优点。 傅文启:“会验尸查案。” 陆离:“医术了得。” 南阳王:“画技也了得。” 吴远弈:“棋艺没话说。” 老元头:“琴技也没话说。” 魏霄:“枪术百发百中,还会造火器。” 玄慈大师:“什么都好。” 霍齐光不太会说话,特别是周围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身份尊贵,凑在一起跺跺脚大明朝的半壁江山都要抖上一抖。别人说一句他就跟着点头,以表示自己十分赞同。 最后唐老爷子总结:“哼!瞧你占了多大便宜。” 余幼容的这些优点萧允绎都是知道的,如今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觉得压力很大,他要努力配得上他家小姑娘才行! 一旁看热闹的萧易初感慨:“太子妃简直就是中老年人之光!” 君怀瑾双臂环胸同样感慨:“成亲太可怕了!” 快要笑傻了的萧允尧用手肘撞了撞君怀瑾,“还好我成亲时没有这些花里胡哨五五六六七七八八。” 这时,谷悠悠出现在了堂屋门口,挥舞着锅铲宣布。 “开饭啦!” 关灵均、萧炎立即去挪桌子,将两张本就大的桌子拼成了更大一张桌子,紧接着春嬷嬷和秋嬷嬷端着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菜过来了。 谷悠悠和萧疏钰赶紧去帮忙,君怀瑾、萧易初、萧允尧也跟去了厨房,余幼容和萧允绎则帮忙摆碗筷。 唐老爷子、玄慈大师、老元头,还有南阳王、陆离、傅文启、吴远弈、霍齐光、魏霄全部围着桌子坐下,明明他们之间有些并不熟,甚至是第一次见面。 却亲切的像一大家子。 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温庭眼睫低垂着,一手抱着桃桃一手抱着夭夭,哮天蹲在他脚边,海东青蹲在他肩上。 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热闹些,就不会让人看见他眼底的落寞了。 整整齐齐二十一个大人两个小娃娃全部上桌后,望着这一大桌子人,余幼容也在心里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今儿大婚呢! 第470章 尽人事听天命 相安无事过了三日,二月十九日和亲队伍准备完毕,次日就要出发,谁知前一日定国公主萧允衿出了事。 从宫里传来消息萧允衿在坤宁宫中与戴皇后发生冲突,失手将她推倒在地。 好巧不巧,翎美人也在,她本是好心想拉开戴皇后和萧允衿,却反被两人误伤,戴皇后刚扶着肚子坐在地上痛呼她也跟着脸色惨白。 一时间坤宁宫里哀嚎一片,宫女太监们也乱成了一片,只有几个年纪较长的嬷嬷还算冷静。 立即将戴皇后和翎美人分别扶到了左右内殿,又去太医院找陆离。 余幼容知道这件事时,正被谷悠悠拉着清点前几日唐老爷子他们给她添的嫁妆,谷悠悠走在前面认认真真一笔一笔记账列成礼单。 她则极其敷衍的跟在后面。 成贤街这处院子其实挺大的,居然也没能放下他们备的这些嫁妆,堆得院子里到处都是,好在这几日都是大晴天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 陆离派了太医院常帮余幼容抓药的那名副使来找她,看到那名副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院子里。 什么都不用说,余幼容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皇后娘娘出事了?” 副使叫做安心,他连连点头,不等气顺些便断断续续的告诉余幼容,“皇后娘娘要生了——情况不大好——”一个大喘气后又说,“翎美人也要生了,坤宁宫都乱成一锅粥啦!” “院判让我来寻太子妃,太子妃赶紧进宫看看吧!” 前面的话在余幼容的意料之中,后面的话却让她惊了下,她多问了一句,“翎美人也要生了?” “可不是——” 安心急得站都站不住,恨不得拉上余幼容就走,可太子妃好像根本不着急。 “太子妃快随我进宫吧!要是晚了皇后娘娘和翎美人还有她们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定国公主可就惨了。” “这件事跟定国公主有什么关系?” 涉及到萧允衿,余幼容不复之前的无所谓,也不为难安心。取来医药箱一边跟随他往外走一边听他说,“据说是定国公主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辞行,两人不知为何发生了口角。” 萧允衿跟戴皇后发生口角? 上了马车后安心才稍微安点心,继续跟余幼容说,“因何起口角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皇后娘娘摔倒了,翎美人据说是劝阻不成被误伤了。” 余幼容杏眸微微眯起,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本就奇怪,还出了这么大的事。 很难让人不多想。 因为情况紧急,马车被允许驶入皇城内。 刚踏入坤宁宫余幼容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她跟在安心后面匆匆走进前殿,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余幼容一眼就看到了嘉和帝和皇贵妃颜灵溪,就连极少迈出钟粹宫的顾贵妃也在。 见到余幼容,殿里的人似乎并不奇怪,嘉和帝抬头瞥了她眼,脸色极难看,挥着手道,“快进去吧,院判正等着你的药。”一句话后便不再言语。 药? 余幼容很快便猜到了前因后果,恐怕是陆离害怕戴皇后和翎美人最后没能顺利生产,怪罪到她身上,故意说是让她来送药而不是来助产吧! 到了内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见到进来的人陆离仿佛看见了救星,他没敢离开戴皇后的床前,远远的对余幼容摇摇头。 余幼容将医药箱放到一旁,跟陆离一个眼神交流,陆离借口要全力救治皇后娘娘不能被太多人打扰,将几位助产稳婆支了出去,又吩咐安心守在殿门处。 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等到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余幼容也不废话,丢了包东西给陆离。 有了上次给顾贵妃做手术的经验,陆离不用再学余幼容的样子,迅速穿好手术衣,戴上手术帽、口罩和手套,又主动将手术器械摆成一排。 半麻,消毒,等麻药有了效果余幼容手持解剖刀在子宫下段的位置进行横切。 这个地方血管不多,弹性较好,术中发生出血的概率比较低,术后恢复起来也会比较快。 “你观察她术中情况,有任何异常马上告诉我。” “好。” 按理说有了上次的经验陆离应该放松些才对,但他额头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一边观察戴皇后的脉搏心跳等状态,还时不时的朝余幼容看两眼,精神高度集中紧张。 因为之前就有出血状况,手术中又不可避免有出血,戴皇后四肢血冷、脉搏细弱,有休克的先兆。 不知道她的血型,余幼容没敢随便用什么万能血。 她的情况已十分糟糕,若再引起凝结致输血反应,别说是孩子保不住,戴皇后也很有可能救不回来。 她只能搏一搏,加快手上的速度,好在剖腹产手术并不复杂。 半个时辰足以。 半个时辰后戴皇后诞下一个很是瘦小的婴儿,如她所愿是个皇子,只不过浑身发青,皮肤透明到能看见底下的血管,拍了好几下屁股一声不吭。 余幼容不懂新生儿方面的知识,将孩子交给了陆离,自己则继续缝合戴皇后腹部的伤口。 一直等到缝合结束,孩子也没能发出一丁点声音,更别提哭声。 陆离脸都白了,抱着孩子的双手微微颤抖。 “这件事跟太子妃无关,我同皇上说是让你来送药,太子妃可千万别说漏嘴。”他说完又看了眼怀中脸色有些紫的小婴儿,无奈的叹息摇头,都是命啊—— “我出去见皇上。” 余幼容点点头,又摇摇头,“先去翎美人那儿看看,能救一个是一个。”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最后尽了全力也没能有个好结果——也没办法。 将孩子放回到早就准备好的摇篮里,两人刚准备去右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哭声。 陆离脚步一顿,脸上瞬间露出欣喜,他又惊又喜的看向余幼容,问。 “太子妃,这是哭声?” 余幼容没应他的话,直接转身走回到摇篮旁边,摇篮里裹着被子身上血迹都没清洗干净的小婴儿一声接一声哭着,声音细到像是小奶猫的叫声。 但却足以证明他是个活生生的小生命。 余幼容用指腹轻轻点了点他哭到泛红的小鼻头,由衷的夸赞,“真顽强。”几次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在心里说了句,要争口气好好活着呀—— 第472章 你摸摸,手都冰了 余幼容此刻本就没什么耐心,也不是发自肺腑的想管成千翎的死活,要不是事关陆离和萧允衿,她甚至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更不会搭理这两名稳婆……她烦躁的瞥向阻拦她的人。 “滚。” 那稳婆一怵,惊慌失措的收回了自己试图抓住余幼容的手,也不敢吭声了。 余幼容稍稍掀开些盖在成千翎身上的被子,确实出血了,但出血量并不大,而且没采取任何措施血已经止住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还没到非剖腹的地步。 她刚准备放下被子,稍微恢复些气力的成千翎又开始闹了,“让她走!让她走!谁让她进来的?” 声音又急又恼又羞又怒,“快让她出去!” 余幼容无视她的话,不咸不淡的提醒,“与其浪费力气赶我,不如留着生孩子。” 然而成千翎的情绪已到了临近崩溃的地步,又被一名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甚至有些摩擦隔阂的女子看了那么私密的地方,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难堪!愤怒!甚至于强过难产的恐慌。 余幼容也没非要在这个时候故意跟她对着干,直接走到陆离旁边说,“不到五个时辰应该就能生。” 言外之意便是不需要动刀。 陆离点点头,小声跟她道了句“辛苦了”,剩下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余幼容打了个哈欠主动退出成千翎的视线范围不碍她的眼,往前走了半步又想起来说,“陆院判去皇后娘娘那边借个稳婆吧。” 她的这一举动本意是好的,有经验丰富的稳婆在也好减轻些成千翎的痛苦。 谁知却阴差阳错让嘉和帝生了疑心,命褚骥去调查负责成千翎生产的几名稳婆,不查还好。 一查竟发现这几名妇人在进宫前根本就不是稳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定远王府这些年早就没落的在京城排不上号,而定远王妃的娘家更不显赫,这几名妇人就是从定远王妃娘家那边找来的人。 也就是成千翎的本家。 若不是成千翎承了皇恩封为美人,他们家那些人别说是进宫,恐怕连宫墙都摸不到,所以当成千翎传信回去让她娘帮忙挑选几个可靠的稳婆,一大家子妇人们欢呼雀跃。 争相自荐。 说什么外面找来的稳婆哪有自家人可靠?再者她们都是生过孩子的人,而美人的怀相又一直很好,肯定出不了任何差池。她们就是想去宫里面见识见识。 成千翎的娘起初是挣扎的,奈何架不住别人的大礼小礼,又好面子。 便就同意了。 嘉和帝听褚骥禀报完这些事后并未动怒,他原本以为是有人故意残害他的子嗣,没成想就是一群跳梁小丑,也觉成千翎的家人实在上不得台面。 连带着不由对她疏远几分,不复原先宠爱。 成千翎因为不信宫里的人才传信托她亲娘找稳婆,她亲娘自也是盼着她好的,结果两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得不偿失! 快五个时辰时,随着成千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痛呼,一道婴儿啼哭响在右殿,稳婆立即跟她道喜,“恭喜美人,是位小公主。” 原本听到哭声刚松懈下来的成千翎立马抬起头,“不可能!” 明明御医和稳婆都说她这胎一定是个皇子,脉象强健有力,肚子尖尖的,她还特别爱吃酸。 怎么会是公主? 她忍着疼半坐起来,“你再看看,定是你看错了。” 脸上挂着笑意的稳婆闻言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古怪,笑意僵在那里,心中又慌,一时竟语塞了。 这五个时辰,陆离一刻未离开的守在这里,半句怨言没有。 此刻见成千翎这般却露出了不满,七个月大的早产儿按理说经受不住任何折腾,该小心翼翼的照料才对。 陆离却对抱着婴儿手足无措的稳婆说,“你将孩子给美人看看,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稳婆仿佛得救了般,立马将婴儿抱到成千翎面前,敞开小被子给她看。 谁知成千翎竟然将头扭了过去,捂住耳朵,“本宫不信!本宫不信!” 也亏得产程太长,嘉和帝、皇贵妃他们早就回去休息了,否则让嘉和帝见到成千翎这副模样。 定又是一出精彩至极的戏。 余幼容倚靠在墙边,哈欠不断,她淡淡瞥了眼成千翎那个方向,确定她没事了晃悠悠的朝殿外走去。 步出坤宁宫,红墙绿瓦下一道影子被宫灯拉的细细长长。 看到熟悉的人余幼容瞌睡散了些,因为太困倦脚步并未加快。她走到萧允绎面前,问他,“你来多久了?”问完她便感觉到了他周身的寒气,怕是有几个时辰了。 太子殿下不按套路出牌。 没有哄着她安慰她说自己并没来多久,而是将手伸到她面前,无奈的叹气,“你摸摸,手都冰了……” ** 绛云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君怀瑾连续拍打院门,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开。 他一听说宫里的事便赶来了,也不算理智尽失,他只是觉得以萧允衿事事隐忍的性格恐怕就算被冤枉了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解。 他是大理寺卿,他见不得任何人有冤屈,所以他来了。 没错!就是这样! 进宫后君怀瑾打听到嘉和帝禁了萧允衿的足,立即赶来了绛云苑。 谁知敲了半天门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回应,就连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也始终听不见门后有任何声响,时间越长君怀瑾越担心,难不成是受伤了没法来开门? 就在他已准备破门而入时,门后终于传来萧允衿的声音。 “君大人,你回去吧。” 听到萧允衿的声音君怀瑾总算心安了些,他连忙追问,“四公主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门后默了许久,隐隐萧允衿似乎叹息了一声,半晌才回答,“我没事,没有受伤。”她语气无波无澜,重复之前的话,“君大人,你快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说最后几个字时,若君怀瑾仔细听,能听到萧允衿声音中的颤抖。 “你先让我看你一眼,确认你没事我立马就走。”这句话几乎没经过脑子就被君怀瑾说了出来,他不由得蹙了下眉头。 门后的人又沉默了。 内心似乎在挣扎,说出的话很伤人,语气却少了些许强硬。 “君大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管我的事?如今我已是定国公主,马上就要出嫁瓦剌。若被人看到君大人总出现在绛云苑,会让我很难办!君大人让我如何自处?” 第474章 他有这么不懂事吗? 就拿此刻来说,外男进入后宫本就有诸多忌讳。 就连他们这些常年行走在后宫中的御医也是该避讳就避讳,没太大的事尽量不跟各宫各殿的娘娘公主在夜间单独见面。 甚至于宫女嬷嬷们,也是能不私下里接触就不私下里接触,以免无端生事。 他倒好! 这都过了亥时了,竟还在宫里游荡,不是犯傻又是什么? 跟陆离一起回来的还有安心,安心很懂看眼色,见陆离将君怀瑾拉到角落无人处便站在路口给他们望风,此刻见陆离朝自己招手又立马小跑过去,“院判有何吩咐?” “我出去一趟,你看好他。在我回来之前哪都不能让他去!”说完陆离还不忘瞪君怀瑾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许乱来。 君怀瑾一怔。 他有这么不懂事吗?他又不是傅云琛! 远在河间府的傅云琛正在跟自己的狐朋狗友喝酒,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很是莫名的蹙了蹙眉头。 陆离去绛云苑后,君怀瑾悠然自得的跟着安心进了太医院。他信得过陆离的医术也信得过他的人品,将萧允衿的脚腕交到他手里,他很放心。 没过多久陆离就回来了。 萧允衿没大碍,养段时间就好了,陆离也给她留了药,以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君怀瑾听完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最后跟陆离一起出宫才总算将今晚滞留后宫一事神不知鬼不觉揭过去了。 ** 次日,皇后娘娘诞下一名皇子翎美人同一日诞下一名公主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本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却因为病恹恹的小皇子,坤宁宫里愁云惨淡。 而成千翎也并未搬离坤宁宫右殿,春分才过去了十日,温度没升多少,刚出生一日的七个月早产儿即便包裹得再严实,也难保被冻着吹着。 是以成千翎在嘉和帝的默许下暂时在坤宁宫住下了。 戴皇后苏醒后心思全在自己刚出生尚不知能不能存活的儿子身上,自然不会去管成千翎住哪儿。 坤宁宫一直是历任皇后居住的宫殿,在别人眼里成千翎此次算是因祸得福,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她能住进来一次,就能住进来第二次,届时可就不是暂住了。 心情一好,连带着自己刚生下的又瘦又皱的小公主都顺眼了。 皇子公主虽已生了下来,但昨日坤宁宫中发生的事并没有过去,此刻绛云苑里,君怀瑾和萧允衿面对面坐着。 不止他们两人,旁边还有余幼容。 这是君怀瑾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踏进绛云苑,却没想到是奉了皇命来审萧允衿。嘉和帝怕萧允衿嘴上愿意去瓦剌和亲,实则心里有怨才会对皇后娘娘下手。 因为之前已有了萧未央在大婚当晚刺杀也木王子一事,他不敢再在萧允衿身上冒任何险。 “四公主不必紧张。” 在君怀瑾心里,他是信任萧允衿的,不相信她会去推戴皇后,甚至都不相信她会跟戴皇后起争执,带有私人情感在查案审问中是大忌。 所以他将陆爷也叫上了,就是希望陆爷能在他脑子不清醒时敲醒他。 萧允衿确实很紧张,但不是因为坤宁宫里的事紧张,而是看到君怀瑾紧张,昨晚他明明说—— 你在这里等我。 可最后来的只有陆离陆院判,想到自己明明就要去和亲了却在意这样的事,她怎么能不紧张?特别是此刻昨晚没回来的人现在就坐在她对面,她自然更紧张了。 余幼容很快便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也不戳破,撑着扶手看戏一般看着他俩互动。 “昨日一早我本是去向母后辞行,谁知敬茶时——” 萧允衿说了个开头便停了下来,眉心紧紧拧着,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君怀瑾顺着她的话问,“敬茶时发生了什么?” 因为信得过君大人和太子妃,萧允衿挣扎片刻还是说了下去。 “敬茶时有只猫突然朝我冲了过来,我没有防备将茶水泼在母后身上,母后被吓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猫?” 君怀瑾回忆了会儿,他好像没听说过皇后娘娘喜欢猫,“那翎美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她昨日为何也在坤宁宫,母后摔倒时她就在旁边,慌乱中母后拉了她一把将她也扯到了地上。”当时她想去扶母后和翎美人,脚一崴撞到了旁边的几案。 眼睁睁看着她俩倒在自己面前,接着坤宁宫里就乱了,她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就被嘉和帝禁了足。 “那只猫——” 萧允衿偷偷看了眼坐在君怀瑾旁边的余幼容,“那只猫好像是十一养的那只。”昨日她就在想该不该说出实情,若是将那只猫供出去十一肯定要被父皇责罚。 而她,既然要离开大明去瓦剌了不如将这个错承担下来。 只是萧允衿怎么也没想到嘉和帝竟然动用了只负责重案的大理寺卿,可见这件事他不是一般重视。 “十一殿下的猫?” 君怀瑾神情变了,“十一殿下的猫怎会出现在坤宁宫?”他说着看向余幼容。 余幼容倒是听说过小十一的那只猫偶尔确实会溜到其他宫里,出现在坤宁宫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之前还溜去过冷宫呢。 只是,小十一养的猫除了跟小十一闹脾气时会凶,平时怂的不得了。 怎会好好的去攻击正在敬茶并未招惹它的萧允衿?余幼容幽幽开口,“四公主昨天穿的衣服洗了吗?” 萧允衿没明白太子妃为何好端端的问起自己有没有洗衣服,她茫然的摇摇头,昨日她伤到了脚,是以还没来得及收拾换下的衣物。 “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好。” 萧允衿很轻的点了下头,刚要起身君怀瑾先她一步站了起来,“我去帮你拿,你坐着别动。” “不行!”安安静静的人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让本是好心帮忙的君怀瑾很是莫名,最后还是余幼容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打破了这两人之间越发不对劲的气氛。 “还是我去吧,在哪儿?” 没给萧允衿拒绝的机会她已经起了身,等萧允衿说了位置很快就将衣物拿了回来,坐下后意味深长的又瞥了君怀瑾一眼。 这人查案时没那么蠢啊?怎么——想到刚才看到的粉色肚兜,她摇了摇头。 余幼容回来后君怀瑾的眼神便一直追随着她,将她一连串的反应全看在眼里,他似乎感觉到陆爷在嫌弃他? 余幼容将衣物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异常,又问萧允衿。 “昨日你身上有没有佩戴香囊之类的饰品?” 萧允衿闻言立马解下系在腰封上的一个鹅黄色香囊,递出去,“太子妃怎知我昨日佩戴了香囊?” 第475章 她发现那晚的人是你了? 第476章 我已经不是好人了 钟粹宫,小十一红着眼睛自言自语,“你说说看这都多少次了?就是不听话,就是不听话!” 他似乎哽咽了一声,用手背狠狠揉了下眼睛,等再拿开,手背上亮晶晶的。 原来是掉金豆子了。 再看他旁边蹲着的大白胖猫,原来不是自言自语,他又揉眼睛,“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去坤宁宫?还去吓唬四皇姐?要不是你皇后娘娘也不会摔到地上……” 小十一越说越伤心,“我已经不是好人了,明明全都看见了却偷偷抱走了你,害得四皇姐被误会。” “呜哇——” 小十一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哭了有小半个时辰,哭累了。蹲在他旁边的大白胖猫委屈巴巴的用胖爪子拍了拍他,小十一扭头看了它一眼有些不忍心了。 他忍住哭腔,“反正你好好想想吧!” “喵~” 余幼容站在不远处看了许久,哭笑不得,她原本只是来看看小十一的大白胖猫有没有回来,就看到了这么一幕。也不知道该说小十一太纯真,还是该说他内心世界太丰富。 她走过去,距离他十步就停了下来,“哟,哭鼻子呢?” 突然听到七嫂的声音,小十一吓得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他手忙脚乱的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又猛地吸溜下两条来回晃荡的鼻涕,一抬头就看到他七嫂毫不掩饰的嫌弃眼神。 十一小殿下本来就伤心,现在自尊又被伤到了,盯着余幼容“哇——”一声又大哭起来,将余幼容吓得不轻。 手忙脚乱的变成她了。 她忙走过去蹲在小十一面前,一边用袖子给他擦眼泪擦鼻涕,一边哄他,“好好的哭什么?多大点事?”她将旁边蹲得板板正正的三三抱到小十一面前,“它不是好好的。” “就是——就是因为它——好好的。” 他现在很有负罪感好不好,他害了皇后娘娘,害了翎美人,还害了四皇姐,他好坏啊!三三也好坏啊! “不怪它,它也被冤枉了。” “被冤枉?” 这三个字有魔力,小十一立马止住哭声盯着余幼容,安安静静的等着她的答案,“你四皇姐的香囊里被人放了薄荷,你的猫也是被人故意带去了坤宁宫。” 小十一很聪明,逻辑思维能力也很强,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余幼容的意思了。 “七嫂是说这一切不怪三三?”小十一没问是谁放了薄荷,也没问是谁将三三带去了坤宁宫。 他只关心他的三三有没有做错事。 余幼容揉了把大白胖猫柔软的毛,“对,不怪三三。” 小十一破涕为笑,他的快乐又回来了,抱住三三亲了一大口,“三三~”三三却更加委屈了。 两只胖爪子搭着小十一,猫眼泛着泪花花,“喵~喵~喵~喵~”叫个不停,它委屈—— 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它不想卷入后宫中的争斗。 ** 当天晚上坤宁宫里又发生了一件事,继夜嬷嬷后,月嬷嬷也被戴皇后杖毙了。按理说小皇子尚未脱离危险,坤宁宫里不该见血才对。 但戴皇后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宁愿犯忌讳也要杖毙月嬷嬷。 由此可见月嬷嬷做了多么不可饶恕之事。 就在后宫之中议论纷纷,诸多猜忌时,戴皇后亲自召见了同样身处风口浪尖的萧允衿,只是令人吃惊的是—— 所有人都以为戴皇后定会重重处罚她,谁知等到最后竟等来了戴皇后赏赐萧允衿的消息。 先是月嬷嬷被杖毙,后是四公主萧允衿被重赏。 宫里面的人可都精着呢!立马便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恐怕皇后娘娘早产一事另有内情,并不像传言那般是四公主跟她起争执推了她,只不过跟月嬷嬷又有何关系呢? 第二日,二月二十一。 天未亮便落了场雨,雨不大,只打湿了地面,但寒气又重了几分。 一大清早成千翎就被戴皇后赶出了坤宁宫,任凭成千翎如何哭如何闹也没能让她改变决定。 最后来看热闹的人多了,成千翎丢不起那个脸,也担心自己尚在月子里受了寒会落下病根,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宫殿。 不过戴皇后还没有坏到骨子里,只赶走了成千翎。稚子无辜,小公主被允许继续在坤宁宫,等养得结实些再送过去,一时间宫里面的猜测更多了。 说什么的都有。 耽误了两日,和亲队伍也在这一日出发。来送的人竟比萧未央出嫁时要多得多,有官员也有百姓,甚至有百姓一直将萧允衿送到了城门外。 他们全都听说了,四公主是为了大明和瓦剌两国的和平,是为了不起烽火才自愿出嫁瓦剌的。 换言之,四公主远嫁异国是为了他们。 百姓们不懂得朝堂上的那些事,他们只知道——心里记挂着黎民百姓的就是好人,就是好公主。有些年迈的老人家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竟然偷偷抹起了眼泪。 和亲队伍出了城门没多久,一匹骏马踏破地上的水洼绝尘而去,马上的人一袭白衣胜雪。 唇角紧抿,浑身罩着的寒气更似雪。 君怀瑾本不打算来送萧允衿,甚至让小孟大人抱来了一堆案宗,奈何几案上的卷宗打开了足足半个时辰,他也没能看进去一个字,视线不断瞄不远处的更漏。 最后估算着和亲队伍快要出城门了,他才突然起身,匆匆去马厩牵了匹马离开了大理寺。 城外,雨又开始下了。 在君怀瑾发上蒙了薄薄一层水雾,也使得不远处裹了红妆的和亲队伍仿若融进了一幅烟雨图。春季已来,万物却仍旧萧条,那长长的红在一片死寂中似乎更艳丽了。 君怀瑾驾马行在高坡上,和亲队伍就在下方,距离终于拉近,高坡也到了尽头,马儿一声长嘶。 扬起前蹄停了下来。 望着队伍中最显眼的那辆马车,君怀瑾喃喃了一句,却被风吹散在雨里。 周围沉寂了许久,萧允衿心里想应该是出城了吧,她推开轩窗小心翼翼的朝外看了一眼。 马车外除了孤零零光秃秃的树,就是未被人踏足过的枯草,偶尔也能看见一星半点的绿意,她视线一点一点往后试图朝来时的路望,然而除了后面摆放嫁妆的马车。 什么也看不到。 她垂下抹了胭脂的眸子,手指往回缩,轩窗渐渐关上了。 空旷的马车里萧允衿笑了一声,她在想什么呢?君大人日理万机,那么多大案子等着他处理,他哪有时间来送她?他又为什么要来送她呢? 第477章 大义灭亲打亲娘的脸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二十六日,戴皇后可以拆线了。 拆线难度不大,陆离也可以完成,且包括戴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手术是陆离完成的。 因是为了救他们母子俩,苏醒后戴皇后并未责怪陆离,只不过不责怪是一回事,被异性看身体又是另一回事。 当初她昏迷不醒也就算了,如今清醒着戴皇后实在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但太医院又没有医女,她便想起了余幼容懂医术一事,主动将她传唤到坤宁宫。 余幼容对自己的病人向来尽心,自是要负责到底的,刚好她也想看看小皇子长得如何了。 好巧不巧,今日姜烟也来了坤宁宫。 自从灵音寺那次戴皇后以为玄慈大师是因为姜烟的缘故,才让自己的师弟玄祯法师来皇宫做法事。 她跟姜烟的关系便亲近了许多,秋猎之后姜烟更是三天两头往坤宁宫跑。俨然已将自己归入到了戴皇后的阵营,就为了太子侧妃一位非自己不可。 余幼容拆线的速度很快,一刻钟都未用到。 整个过程戴皇后的态度不冷不淡的,更别提说一句感谢的话,陆离全程看在眼里,心里难受得很。 要不是太子妃怕麻烦不想揽功劳,他恨不得立马将剖腹产的实情说出来。 另一边,姜烟虽守在十二小殿下的摇篮旁,视线却不停朝屏风后看,直到余幼容走出来,她才立马将视线转回到小殿下|身上。 毫无预兆的,本在熟睡中的小殿下瘪瘪嘴,“嘤嘤嘤”哭起来。 像只呜咽的小奶猫。 余幼容走过来的脚步一顿,摇篮旁的姜烟也一顿,这时花嬷嬷来了,有些不开心的瞥了眼不远处的余幼容。 她不敢光明正大的得罪未来太子妃,阴阳怪气的说,“我们小殿下很乖的,从来不哭,这好端端是怎么了?”她看向跟着戴皇后一起走过来的陆离,“陆院判快帮忙看看吧!” 看见小皇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涨红了的样子,戴皇后心疼得手都在发抖,“好好的怎么哭了?” 听到戴皇后问,花嬷嬷古怪的朝余幼容望了一眼。 戴皇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刚才还只是不冷不淡,现在直接赶人了,“这里没太子妃什么事了,本宫就不留太子妃了。” 余幼容拧了下眉,突然对戴皇后笑了笑。 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本来这件事就该这么过去的,突然就想找个机会狠狠打戴皇后的脸怎么办?不求别的,就想让她难堪,对待救命恩人就这态度? 当下余幼容没多说什么,人家不欢迎她,她自然不会多留。谁知刚转身小殿下哭得更凶了。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余幼容脚步顿了顿并未停,只是她每往外走一步小殿下的哭声就大一点,最后哭得脸都涨紫了,戴皇后一干人吓得不轻连连叫着陆院判。可陆离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哭声扰人,已走到拐角处的余幼容最终还是忍不住退了回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她刚走到摇篮前,小殿下突然不哭了,甚至睁开眼睛盯着余幼容看。 看着看着“咯咯咯咯”笑起来。 这几日小殿下几乎没日没夜的在睡觉,醒着的时间都很少,更不要说是笑了,戴皇后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扫了眼又返回来的余幼容。 侧了侧身故意挡住小殿下的视线,摇篮里的宝宝立马瘪嘴又要哭了。 戴皇后哪里舍得他哭,赶紧让开。视线开朗,小殿下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寻找余幼容,寻到人后又笑了。 按理来说他现在的视力应该看不清余幼容才对,也是怪了。 这下子戴皇后尴尬了。 前一刻她刚赶余幼容走,还将小殿下哭闹也怪到她头上,谁知现在她家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祖宗不干了。戴皇后想对余幼容表现的友好些。 笑容却有些僵,“他还挺喜欢你的。” 有了小殿下的配合,余幼容轻而易举接近到了他,几日功夫皮肤已不是薄薄透透的了。 身上也没有丝毫破损之处,肚脐护理的不错,保暖工作到位,没有出现感染现象,长得还挺好。 不动声色的检查完毕。 余幼容轻声说,“还算你有良心。”她勾了勾嘴角,发自内心的笑了,“我还没出手呢,你就大义灭亲打了你亲娘的脸,有出息。” “啊唔——噗噗——” 小殿下似乎听懂了余幼容的话,吐了个泡泡,眼睛亮亮的。被冷落在一旁的姜烟终于忍不住了,她走上前,“小殿下应该累了吧,陆院判不是说就该让小殿下多睡吗?” 这话陆离确实说过,只是小殿下难得这么生机勃勃的,戴皇后哪舍得让他睡觉?她还想再看会儿呢! 可姜烟到底是她护着的人,她自然不会给她难堪。 再加上太子妃的风头也出的差不多了,可不能让她得意忘形,“容儿,你将小殿下给烟儿抱抱。” 戴皇后这句话无疑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余幼容稍一颔首,小心翼翼的将小殿下交到姜烟手里,结果姜烟刚接过来小殿下又哭了,咬着没有牙齿的小嘴巴气呼呼的。 瞧姜烟脸都白了,戴皇后不信邪自己抱过来,哭声小是小了点,却没停。 直到又回到余幼容怀里,小殿下才又“咯咯咯咯”吐起泡泡,就连余幼容都有些哭笑不得了。 她不是很喜欢带孩子—— 当日坤宁宫里的气氛很古怪,倒是把陆离逗乐了,憋笑憋得腮帮子又酸又疼。费了不少功夫将小殿下哄睡,余幼容才总算脱身,怕放进摇篮里的宝宝会醒。 她几乎是逃出的坤宁宫,戴皇后原本还想跟她说几句话,一转头哪还有人影。 ** 三月初一,按照大明习俗,明日起萧允绎便不能见余幼容了,要等到大婚当日才能见。本想着今儿好好陪他家小姑娘待一日。 萧允绎特地让桃华街的厨子煮了奶茶带到成贤街,结果那几个常驻牌搭子全在。 就连君怀瑾和萧允尧都比他先到了,一群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只有君怀瑾一人苦着张脸。 萧允绎主动去厨房拿了杯子,将奶茶分给大家喝。 见君怀瑾一脸苦闷,被萧炎换下来休息的萧易初哥俩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就是相亲失败吗?”萧炎都告诉他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他安慰君怀瑾,“大不了我让我父王再给你介绍几个才貌兼备的世家小姐!你就别不开心了。” “相亲失败?” 君怀瑾还没将这几个字消化,萧易初很理解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这没什么好丢人的,要不我教你几招讨姑娘欢心的法子吧!这样,你下次相亲就不会失败了。” 第478章 玄祯法师开过光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君怀瑾刚要说“不了,谢谢”,嘴碎小世子已经上线了,“我先教你最简单的吧!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哄得姑娘家心花怒放的。”萧易初说着清了清嗓子。 “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的像条狗。” 君怀瑾:…… 君怀瑾一口奶茶差点喷萧易初脸上,他平复好情绪,无情的泼萧易初冷水,“她没有酒窝。”同时给了他一个“你行不行啊”的眼神!就这还想讨姑娘欢心? 行!必须行! 堂堂南阳小世子京城纨绔之首的他怎么能不行?“这样啊——还有还有。” 萧易初张口就来,“那你就问她,知道什么是礼尚往来吗?礼尚往来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 见君怀瑾眉心跳了下似乎将这句话听进去了,他立马乘胜追击,表演了个前一秒深情款款后一秒玩世不恭的戏剧变脸,“你的胭脂我包了,但以后记得每天还我一点点。” 君怀瑾:…… 这句话结束君怀瑾嘴角一抽,脸色也越来越古怪。 在他开口前,萧易初很体贴的问,“还是说你喜欢文绉绉一点的?执子之魂,与子共生这种?” 萧允绎原本捧着一杯奶茶在看热闹,偏头瞧了眼他家正认真喝奶茶的小姑娘,突然行动快于大脑心血来潮附在她耳畔说了句,“麻烦你笑一下,我的奶茶忘加糖了。” “噗——” 感觉到萧允绎的靠近,余幼容偏头正要问他怎么了,就听到这样一句,一个没忍住喷了太子殿下一脸奶——她抿唇努力将口中剩下的奶茶咽了下去。 忍着笑,“我不是故意的。” 离他俩最近将萧允绎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萧允尧拍着桌子笑成了狗,还不忘取笑他七弟。 “七弟,甜不甜?” 兄弟是什么?兄弟就是用来互相伤害的,萧允绎睨他一眼,语气挺淡的。 “看来三哥已经忘记三嫂了,挺开心啊。” 萧允尧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心被扎的生疼,表情渐渐幽怨,他仰头吞了口奶茶,硬生生喝出了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 接下来的几日萧允绎很忙,余幼容很闲。成贤街每日都热热闹闹的,迎来送往。 苏懿、花月瑶、姜芙苓相继送来了贺礼,姜芙苓是萧疏钰陪着一起来的,当看到姜芙苓送的贺礼竟然是自己亲手绣的荷包。萧疏钰差点笑岔气! “这傻孩子。” 她毫不留情的取笑,“芙苓,你不知道姑娘家送荷包是什么意思吗?你居然送亲自绣亲自缝的荷包给太子妃做大婚礼物?” 她强调!“是大婚礼物啊!” 穿一身粉红的姜芙苓紧紧捏着自己绣的荷包捂在胸口,眨巴着兔子一般的圆眼睛,“就是大婚礼物啊。” 她凑近萧疏钰些,偷偷告诉她,“这荷包可是开过光的呢。” “开光?” 南阳王家的两个小机灵脑子向来转的比一般人要快,萧疏钰紧紧盯着姜芙苓捂在胸口的粉色荷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问出口,“谁开的光?” “玄祯法师呀~” 姜芙苓又得意又骄傲,“你不知道我求了玄祯法师多久。”她将开过光的荷包捂得更紧了,“我这个荷包可不是一般的荷包,里面还有道平安符呢!可以保佑太子妃平平安安的。” 萧疏钰竖起大拇指,“服,真服!” 两个小姑娘胳膊挽着胳膊脚步轻快的刚蹦进院子里,后面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喂,你们去把余幼容叫出来!” 两个小姑娘一脸懵的转过身,看到来人竟然是内阁首辅赵淮闻的宝贝孙女赵轻曼后,心里顿时掠过无数个想法,姜芙苓在想她怎么这个时候来找麻烦啊! 萧疏钰则吊儿郎当的翻白眼,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你来干什么?” 别以为她已经忘了她爷爷做的好事,赵轻曼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的,萧疏钰故意掏掏耳朵,“还有——你刚刚说什么?太子妃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你!” “你什么你?见到本郡主话都不会说了?” 萧疏钰和姜芙苓猜的没错,赵轻曼今日就是来找麻烦的。明日余幼容就要跟太子殿下大婚了。 身份一变,到那时别说是找她下棋,恐怕见她一面都难,所以她才来了。 但她今日也不仅仅是为了找余幼容下棋,而是为了另一样东西——吴远弈当传家宝贝一般供着藏着的一套棋。 据说那是吴远弈从东瀛棋手那儿赢回来的。 从棋子到棋笥到棋盘皆是羊脂白玉所制,就连黑子也是用特殊方式染色,总之是赵轻曼见过的最最好看的一套围棋了。 可师父碰都不让她碰,却大袖一挥说都没跟她说一声就送给了余幼容! 她昨日才知道这件事,气得整整一个晚上未合眼。 想到《上河清平集》和那套羊脂玉棋师父全给了余幼容,赵轻曼已不是单单的嫉妒那么简单。 赵轻曼不耐烦的瞪了几眼萧疏钰,“我不跟你胡搅蛮缠,你去将余幼容叫出来。” 说完她又直接往院子里冲,“我去找她也行。” 望着猛地推开自己和姜芙苓横冲直撞的赵轻曼,萧疏钰恼了,手指头捏的咯噔响,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姑娘。 她能打一群! 然而不等她冲过去揍赵轻曼一顿,院子里余幼容一边打哈欠一边从堂屋里走出来,见到赵轻曼这个不速之客似乎愣了愣,好半天才慢半拍一般看向萧疏钰和姜芙苓。 看见两个小姑娘气呼呼的样子,她又将视线转到赵轻曼身上。 哑着嗓子问,“有事?” “我——我——”刚才还很嚣张的赵轻曼顿时底气不足了,她连师父都赢不了,怎么可能赢得了面前的人? 她咬了咬下嘴唇,“你教我下棋吧!只要你肯教我,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能赢你!” 余幼容:“…” 姜芙苓:“……” 萧疏钰:“…………………………” 这什么迷惑行为?让太子妃教她下棋?还一定能赢?她大白天做梦呢?萧疏钰狠狠腹诽了一番,这简直是完全有悬殊的对弈,根本没有悬念好嘛! 赵轻曼话还没停,“如果我赢了你,你必须将师父送你的那套围棋给我。” “围棋?” 恰在这时谷悠悠抱着桃桃来了,见余幼容一脸茫然,连忙说道,“是有一套围棋,吴大师送的,可好看啦!”说着她还不忘抱怨两句,“就知道我列礼单时你根本没听!” 最后赵轻曼才想明白,在她眼里极为珍贵让她嫉妒得面目全非的围棋,太子妃竟然根本就没印象——好生气!她好想去跟师父告状啊—— 第479章 太子太子妃大婚(一) 三月初八,谷雨前一日,雨频霜断气清和,柳绿茶香燕弄梭。 是个金光万丈的晴天。 前一日礼部尚书关灵均已领着礼部的人将妆奁送到东宫,除了温庭作为娘家人准备的那份,还有唐老爷子他们几个长辈准备的好几份, 从成贤街一直到长安街。 当得起一句十里红妆。 路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将妆奁经过的几条街围堵得水泄不通,好在关灵均提前联系了顺天府府尹尹鹤。 顺天府的衙役们手拉着手用身体做墙才勉强将伸长脖子往前冲的人群拦住。 今日就已这般,明日是何情形他们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关灵均也心惊,都紧张出汗了。 好在明日顺天府和大理寺、刑部全都派了衙役。 迎亲队伍也是由二十六卫禁军指挥使褚骥亲自带领禁卫军护送,该是万无一失的。 三月初八前三日。 千机阁门里门外处处张灯结彩,为了庆祝太子太子妃大婚凡是来店购买兵器均免费,景行街的其他兵器铺子向来以千机阁马首是瞻,是以全都挂起了优惠活动的牌子。 摘星楼也不甘示弱,大婚前三日后三日楼里酒水全免。 摘星楼本就是京城第一花楼,来这儿应酬消遣寻花问柳的人非富即贵,寻常人是消费不起的。 此消息一出。 被吸引来的人络绎不绝,哪怕不找姑娘,单是在楼里坐着喝杯茶也算是长见识了啊! 胭脂巷其他花楼跟摘星楼没什么可比性,也就各方面的价格比摘星楼低,如今连唯一的优势都没了,姑娘们站在瑟瑟冷风里摇了大半夜的帕子。 硬是一个客人都没拉来,想到这样的日子至少要有六日,各家花楼老板急了,最后索性全部免费。 给自家花楼积攒口碑,也算是对太子太子妃表达她们的心意了。 这一街一巷走的是免费优惠的路子。 南山巷的珍珑棋社则别出心裁的搞了个名师授课,将爱棋之人聚集到了一块,这名师当然不是吴远弈吴大师。 不过也是在京中乃至大明朝极有名气的,平常人别说是听他授课,对上一局都是十分难得的。 因为这一聚,南山巷的乐音坊、玉石斋以及各私塾书斋也纷纷效仿,办了个文人会。 风雅颂赋比兴,好不热闹。 再说回吴远弈,据说他这几日根本就不在珍珑棋社,正跟唐老爷子、霍齐光几人忙活着婚宴一事呢! 忙得根本抽不开身。 大婚在皇城里举行,他们进去不易,也不想去凑皇家的热闹,便聚在一块张罗着在月出巷摆上三天流水席,让臭丫头风风光光的出嫁。 于是,吴远弈和唐老爷子财大气粗的将月出巷的酒楼茶肆全包了。 包括排在第一第二的珍馐阁和烩天下。 有景行街和胭脂巷、南山巷、月出巷在前,采薇巷、有狐巷、濯缨巷哪肯落后,生怕晚了一步被人说不敬太子不尊太子妃,也随大流的推出一系列活动庆贺太子太子妃大婚。 三街六巷都出动了,京城各地段的各类铺子也全都加入到其中,一时间京中热闹非凡。 全民同乐! 甚至有懵懂的小孩子捧了一怀好吃的,问自家爹娘:太子和太子妃能不能多成几次婚啊? 吓得他们的爹娘手忙脚乱去捂他们塞满糖果的嘴巴: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 与这一盛况格格不入的是三街六巷中的鹿鸣街。 鹿鸣街上的赌坊当铺皆观望着永胜赌坊那边的动静,奈何等了足足一天也没见姬德有任何表示。 永胜赌坊里。 几名打手将这件事告诉姬德后,姬德斜着三角眼不以为然,“一群傻冒!他们跟太子太子妃熟吗?见过太子太子妃吗?这马屁拍的有意义吗?” 三连问后,他招来一名打手,“将我的话透露出去,就说我们永胜赌坊不跟风,让鹿鸣街的各位老板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悠然自得的喝起小酒,哼起小曲,摇头晃脑的。 因为姬德的这番警告,整条鹿鸣街照常营业,且各家赌坊当铺的老板也很是赞同,他们是商人。 商人以利为先,这种吃力又讨不到好处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做? 次日,三街六巷各街各巷的代表突然接到桃华街那位主子的通知,三街六巷除了鹿鸣街外所有店铺减免嘉和二十三年全年租金。 注意!是全年! 一年的租金可比他们这几日的收入多了不止几倍,各家铺子的老板乐了! 比前一日更加卖力的庆贺太子太子妃大婚,甚至也有了懵懂小儿的想法,要是太子和太子妃多成几次婚该多好啊~ 鹿鸣街各家赌坊当铺的老板最晚知道这件事,知道后肠子都悔青了,将姬德的祖宗十九代全问候了一遍!他叫什么姬德?干脆改姓叫缺德算了! 最最晚知道的是姬德。 当时他正在女人床上,昨晚刚认识的女人,迷迷糊糊听到手下汇报这件事,他以为自己还没醒—— 等确定自己没做梦后裤子都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他现在拍马屁还来得及吗? ** 从长安街到成贤街,天未亮街两边已人山人海,每个人眼睛亮晶晶的,一点早起的倦容都没有,明明是太子太子妃大婚,他们却比自己成亲时还要兴奋还要激动。 顺天府、大理寺、刑部的衙役胳膊挽着胳膊,咬紧牙关,扎稳脚步才勉强没让等候的人冲进去。 萧允绎骑骏马出现时,人群瞬间躁动起来。 特别是姑娘妇人们。 天边金灿灿染了层红边的朝阳徐徐升起,马上的人一身正红喜袍,一圈一圈的红柔和了他的清冷,却添了矜贵。许是逢喜事,太子殿下嘴角扬起掩不住的笑意。 眼里流光溢彩,美的入了画。 除了太子殿下,跟在他身后的襄陵王萧允尧、大理寺卿君怀瑾、礼部尚书关灵均、二十六卫禁军指挥使褚骥,样貌皆是一等一之人。 几人骑于马上,行于迎亲队伍最前方,玉树临风,眉目如画,神采飞扬,傅粉何郎,风姿卓绝…… 今儿全京城的女子心都乱了~ 迎亲队伍在成贤街的四合院前停下,萧允绎刚下马,礼炮争先恐后的窜上天空,又热闹又喜气。负责礼炮的是神机营的武官王铁扬。 这是他们提督大人临行前再三交代他要办好的事,容不得半分差错。 礼炮由专管火器的神机营负责,这在大明史上绝无仅有,很多年后这场大婚依旧被大明的百姓拿出来津津乐道。 院子里,同样一袭正红喜袍的余幼容在温庭的搀扶下缓缓步出。 因为有盖头遮着,余幼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打了个哈欠,后半夜她就被春嬷嬷秋嬷嬷拉起来梳妆。 本来就困得不行,现在脖子还被喜冠压得又沉又酸,这才刚开始她就累了…… 听到大红盖头下的哈欠声,温庭唤了声“老师。”声音淡淡的,语气如常,只不过——似乎少了那么一丝喜意。 “嗯?”余幼容微微偏头,喜帕遮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温庭扶着余幼容的手出了不少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开心些,“学生祝老师平安喜乐,与殿下和顺美满。” 听到祝福的话,余幼容“嗯。”了声,她刚将头转回去,温庭又唤了她一声。 “老师。” “嗯?” “学生就是老师的娘家人,以后学生会爬得更高,做老师的倚仗,给老师做主。” 余幼容再次“嗯。”了一声,也听出了温庭隐藏起来的不舍,这次她没急着转回头,隔着喜帕看温庭,过了好一会儿,一直走到院门处,温庭才第三次开口。 “老师……” 礼炮响的更大声了,将温庭剩余的话吞没。余幼容凑近了些,问,“你说什么?” 第480章 太子太子妃大婚(二) 身旁的人似是叹息了一声,许久才回,“没什么,上轿吧。” 院外,萧允绎站在台阶上笑意盈盈,他朝温庭颔首,温庭也朝他勾了勾嘴角,等到了他面前动作极缓的将他老师的手递过去放在他掌心,有些话其实不必他来说。 “好好待她,不要辜负她。” 他们俩难得心平气和的说话,只一个眼神便好像达成了什么约定。 “会的。” 礼炮声依旧,迎亲队伍却走远了。一直到看不见喜轿,温庭才慢悠悠转身进了院子,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山火海上。 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地方突然间就静了。 空了。 他没急着进宫观礼,而是走到院边一处地方蹲了下去,那处地方的土是松的,好像种了什么东西——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口中喃喃,“花还没开呢……” 萧疏钰原本是跟着迎亲队伍一起进宫的,突然想起温庭要晚他们一步,立马掉头回来找他。 踩着一地礼炮炸开后留下的红色纸屑,萧疏钰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院边缩成一团的人。 她心大,完全没察觉到温庭的落寞,蹦蹦跳跳跑了过去,“温大人,你怎么进宫呀?坐车还是骑马呀……”话还没说完,萧疏钰看见了温庭脸上有亮晶晶的东西。 “温大人,你哭啦?” 萧疏钰一脸震惊,很是手足无措,“你是舍不得太子妃吗?” 饶是被人看到了这样的自己,温庭依旧是那副冷冷冰冰的模样,他抬手擦了擦未干的眼泪。 声音极平静,“长疏郡主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萧疏钰不愿就这样离开,可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庭她又将要留下的话吞下去了,“那我先走啦!”她依依不舍的转过身,又依依不舍的回头看温庭,“我们宫里见哦!” 院子里再次静了下来,将院外的喧嚣隔得很远很远。许久后,温庭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那么喜欢她?” 君怀瑾放心不下温庭回来看看,果然见他一个人独自悲伤呢。 其实他那点心思他们这些人全看在眼里,就连太子殿下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也就陆爷将他当成晚辈宠着护着。 但—— 他们从不担心温庭会做出什么逾越之事,他不是那样的人,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情。他甚至连表明心意都不会……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替他难受。 有些人一眼惊鸿,就是一辈子。 ** 午门外,萧允绎勒住缰绳下马,銮仪卫也落下缠着红缎的八抬彩轿,按大婚章程这个时候应该由喜嬷嬷来揭帘请太子妃下轿换步辇从午门进宫。 谁知喜嬷嬷的手尚未碰到轿帘,太子殿下亲自来了,他朝喜嬷嬷微微示意,将手伸进喜轿里。 喜帕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晃了晃,余幼容认出这是萧允绎的手。 她眨了眨眼睛,先前的困意已经被喜轿晃没了,此刻更是无比清醒,心情也渐渐微妙起来。 她要成亲了——她要,跟萧允绎成亲了—— 喜帕下的人抿着嘴角在笑,迟迟不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喜轿外的人也不急,倒是一旁严格把控大婚章程的关灵均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望天估摸着时间。 恨不得上前催促。 就在关大人的汗已经滴下来的时候,萧允绎终于成功将他家小姑娘牵了出来,两人乘上步辇进宫。 大婚在东宫举行。 步辇落下,钦天监官员中气十足的高呼,“吉时已到!请太子殿下太子妃!” 在乐曲声中,萧允绎持着余幼容的手步入正殿,由国子监祭酒元徽手奉诏书,高声宣诏。诏书内容繁冗绵长,用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来形容一对新人。 宣读完毕,元徽微笑着抬头,语气不似方才端正,慈祥和蔼,“从今儿起,你们就是夫妇了。” 礼成,在下面观礼的南阳王萧珩、玄慈大师、陆离、傅文启皆红了眼眶。 有种嫁女儿的心情。难受与喜悦并存。 这还没有结束,之后太子夫妇还要给皇帝、皇后行三跪九叩礼,还要祭天祭祖,等到章程全部完成天已染了墨色。 所有观礼的人前去参加喜宴,太子殿下陪同,太子妃则被送往东宫寝殿。 余幼容的精力差不多已经消耗殆尽,沾了床便昏昏欲睡,早前各样的情绪也散了个干净。 萧允绎回来时,她正靠着枕头迷迷糊糊,喜帕就盖在脸上,隐约能看到喜帕规律的一起一伏,他笑着将殿内的喜嬷嬷和宫女全遣了出去。 他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若是平时就让她睡了。 今晚可不行。 太子殿下弯腰戳了戳床上人的手心,故意挠了两下,床上的人动了,含糊不清的抱怨了一句,“你好烦。” 太子殿下怒了!上前双手掐她的腰挠痒痒,“我好烦?你嫌我烦?嗯?”床上的人笑得整个人都软了,萧允绎欺身上前,恶狠狠的,“怎么办?你要被烦一辈子了。” 笑过后余幼容不瞌睡了。 她坐直身子,抬手指了指头上的盖头,“你快掀开。” 萧允绎瞬间恢复正色,拿喜秤挑开了喜帕,昏黄烛光下,他家小姑娘揉了揉脖子,没有一点端庄的样子。 不待萧允绎看清她此刻的模样,便动手将喜冠摘了,金钗玉器丢了一地。 等到将浑身上下所有的首饰全部卸掉,她长长吁出口气,觉得自己被压弯的脖子又直起来了。 “你——” 萧允绎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遗憾,他都还没看清呢——不过此刻他家小姑娘素着青丝染上红妆的模样已够惊艳。 余幼容极少有浓墨重彩的时候,火红的喜袍衬着绚烂的红妆,似仙近妖,反倒显得那些金钗玉器是俗物了。 听到萧允绎说话却没等到下文,她抬头看他,“我怎么了?” “没事。” 萧允绎转身拿来合卺酒,对上某人亮晶晶的眸子又停了下来,这酒——算了,还是别喝了,大不了明晚补上。 见他又将酒杯放了回去,余幼容眨着眼睛问,“不喝吗?要喝的。” “不喝。”他走过去双臂撑在她两边,弯腰与她平视,心思昭然若揭,“喝了我就要独守空房了。” 余幼容不说话了,耳尖漫上可疑的红。 她不自在的将视线稍稍移开,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很低,“不喝说不定也——” “嗯?” 萧允绎哪会让她说完,又近了几分,扶正她的脑袋拉回她的视线,眯着的眼睛勾魂摄魄,“太子妃可不能做耽误人家洞房花烛夜之事,不道德。” 望着近在眼前笑得魅惑的人,余幼容不由的吞咽口水,太子殿下这是在以色事人? 她稳住心底翻滚着的酥麻感,迎向他的视线,坦坦荡荡,“那请问殿下,得偿所愿的心情如何?” 第481章 太子太子妃大婚(三) 太子殿下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还不算得偿所愿。” 他倾身,吻住她的唇,啄了一下,唇贴着她的,气息交缠,声音含笑,“太子妃可愿让我得偿所愿?” 半晌无言,就在萧允绎以为他家小姑娘又害羞了,床上的人直接揪住他的前襟反手将他压到床上。她扑过去咬上他的唇,因为紧张,又急又凶。 粗鲁野蛮的让太子殿下忍不住笑出声,就是这一笑,被他家小姑娘抵开唇。 攻城略地。 在他带了些凉意的唇齿间肆意索取。 亲到最后,余幼容把自己亲的浑身发软,呼吸絮乱,头昏脑涨,晕晕乎乎,连什么时候上下位置换了都不知道。 吻没停,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落下,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萧允绎又笑了声。 “这肚兜——” 迷迷糊糊的人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睁开雾蒙蒙的眸子,又羞又恼的瞪向还在笑的人,她是为了谁才穿的?还不是他说很期待……好烦!他还敢笑! 她抬手捂住他的眼睛,表情很凶,声音却细细软软的,“不许笑!不许看!” “真好看。” 火红布料下的皮肤也染了薄薄一层绯红,美人眼波如丝,撩心惹火,烛光更暗了,月亮也被云遮住,两道交叠的影子在帷幔上渐渐模糊…… 次日余幼容醒来时天还没亮,察觉到身体被束缚住她狠狠拧了下眉,意识到是有人抱着自己眼皮也狠狠跳了下。 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回笼反复,不仅脸红了,身体都发烫了。 她偷偷摸摸抬头看抱住自己的人,看到他肩头几处狰狞的指甲印后脚趾猛地一蜷,这是她抓的? 好像——就是她抓的—— 余幼容脸红的快要滴血了,烫的可以烤红薯,她怎么就不矜持点呢?待会儿要怎么面对萧允绎啊?光是想想就觉得尴尬的余幼容手指弯了弯。 正想着解决办法,眼前的人睫毛突然颤了颤似要醒了,一紧张余幼容直接闭上眼睛。 刚闭上她就后悔了!她应该若无其事的跟他说“早安”然后起床才对,现在——她要装作刚刚睡醒? 心里烦躁,余幼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睫毛猛颤,像震动的蝴蝶翅膀。 萧允绎早就发现她醒了,此刻看着她紧闭眼睛装睡的模样,努力憋住笑,放在她腰间的手指曲起在她侧腰上轻轻捏了捏。 毫无预兆的动作使得装睡的人猛地一颤! 露馅了…… 余幼容睁开眼烦躁的瞪向抿着嘴还在憋笑的人,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呢,就听到太子殿下唇贴在她耳廓边,很是体贴的问,“有没有不舒服?” 再次被惊到的新晋太子妃挣脱开束缚,双手叠着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 这人好烦啊—— 太子殿下见好就收,妥协的用唇蹭了蹭她的掌心,模糊不清的说,“听太子妃的,不说话。” 气氛稍缓,余幼容的视线再次落到萧允绎肩上的指甲印上。 “疼不疼?” 可能迷糊劲儿还没过,她抬手轻轻按了按那几道印,眼前的人从昨天到现在似乎很喜欢笑,他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慢慢下移停在他的腹部,手心下结实的肌肉微微发烫。 “这里伤得更重,你要不要再问一遍疼不疼?” 余幼容:…… 她也不该说话!手指缩回来前余幼容确实感觉出了几道交错的伤痕,她垂下头,羞多于恼,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你怎么不阻止我——”任由她胡来? 望着他家小姑娘自责的模样,某位太子殿下有点不想做人,呼吸从上面落下,“我喜欢你这样。不疼。” ** 大婚第二日,按照规矩太子要领着太子妃去给皇帝和皇后请安敬茶。 因为今儿不上早朝,皇后娘娘又在月子里,嘉和帝主动去了坤宁宫,喝完茶后说了几句让他们夫妻和睦相处早日开枝散叶的话,便回了养心殿。 没有一儿半女前,戴皇后是想依附于萧允绎的,毕竟这位太子殿下生母已逝,他日即位。 她就是太后。 可如今她有了自己的亲儿子,想法多了,心思自然也活络了,对萧允绎的态度不知不觉就有了变化,但戴皇后也明白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将来他未尝不是她的退路。 喝完余幼容敬的茶,戴皇后留他们聊了会儿,聊的话题是最小的这一辈中如今全是女孩儿。 太子妃该一心一意的服侍太子殿下,早日为太子殿下添上一儿半女。 当然,最好是个儿子。 如此一来皇室的这一脉就显得不那么单薄了,她这个皇后对皇上有了交代,也就不会被有心人说不尽心不尽责当不起这一国之母的位置了。 余幼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没将戴皇后的话放在心上,萧允绎更未当回事。 说完子嗣问题,戴皇后又提起东宫未免太空旷了些,找个合适的时间还是要添些人进去的。 按理说昨日太子太子妃刚大婚,这种话一年半载内都不该提才对。 但如今戴皇后事事想着姜家大小姐姜烟,恨不得两人一成婚就将其塞进东宫,哪儿等得了一年半载那么久? 再者,姜烟自个儿也等急了。 在让余幼容应下这件事前,戴皇后拐着弯抹着角,“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的道理,太子妃应该懂得。这女子啊,只有依附于夫君,才能缠绵缱绻、永结同心的过好一辈子。” 生孩子的事余幼容和萧允绎懒得跟戴皇后争执,毕竟她管天管地管不了他们夫妻间的房中事。 但她若真有心将姜烟塞给萧允绎,那才真正令人头疼。 萧允绎捏了下余幼容的手,话是对着戴皇后说的,“容儿只需做她自己,不必依附于我。至于东宫是否空旷,我觉得如今这般挺好的。” 他眸光淡然,语调不怎么客气,“就不劳母后费心了。” 简单的几句话让戴皇后清清楚楚明白他的立场,今后在处理姜烟这件事上也多了几分计量。 ** 大婚第三日,北边传来消息,魏霄借和亲之名将定国公主送入瓦剌部落,与领了五万兵的秦昭里应外合救出了武宣王萧允拓,只是未能找到五公主萧未央。 又过了三日,大明与瓦剌正式开战。 秦昭的五万边兵与从其他各地调来的五万兵力会合,在土木堡的临城——幽城与瓦剌交锋。 首战打了整整十几个时辰,最后在武宣王萧允拓的带领以及镇国大将军秦昭、神机营提督魏霄的协助下告捷。 此一役后,瓦剌退兵幽城以北,大明军队士气高涨,幽城百姓欢欣鼓舞。 就在嘉和帝和朝臣们皆翘首以盼北边再次传来胜利的消息时,幽城被瓦剌突然冒出来的十万步兵五万骑兵包围。 敌众我寡,幽城城破,半个城的百姓被屠杀。 这一消息刚传回京城,大明军队又吃了两次败仗,加上幽城边境连失三城,十万军只剩下五万。 第482章 这场战该如何打? 此消息传回京中的同时也在百姓中传开了,不复前几日的全民同乐,路上行人明显少了,且脸上的笑容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每个人行色匆匆。 染着愁云恐慌。 京城尚且如此,边境的百姓是何模样可以想象。 余幼容出宫后先去了趟千机阁,那批火炮如今已在千机阁量产,可惜战火还是来的快了些。 再加上为了掩人耳目魏霄护送定国公主的队伍并非出自神机营,先前制造出的那批五雷神机也就没能派上用场,好在五雷弹研制成功,歪打正着先一步实战了。 从千机阁离开,余幼容又去了神机营。 仿佛早料到她会来一般,神机营的守兵直接将余幼容放了进去,又让人去找神机营的武官王铁扬。 没让余幼容等太久,王铁扬很快就来了,行完礼起身后他憨憨笑了两声。 “提督大人说太子妃一定会来,卑职那时还不信哩。” 提督大人说这句话时和亲队伍出发的日子已经订了,即便不打仗一时半会儿他也回不来。 提督大人又不在神机营,太子妃莫不是来看他们这些个大老粗的?后面这些话王铁扬不敢说,他还记得当初口无遮拦得罪太子妃和萧侍卫的事呢! “魏提督有没有交代过其他事?” 王铁扬闻言收起脸上的憨笑,变得严肃几分,他从铁质腰封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块令牌。 “这是神机营的兵符,一直由提督大人亲自保管。提督大人说他此次前往瓦剌凶险未知,这块兵符放在他那儿也派不上用场,特地嘱咐卑职万一北边传来兵败消息……” 王铁扬将兵符往前递了递,又不敢靠太子妃太近,黝黑的面孔上有些神伤,“便将它交到太子妃手里。” 余幼容轻轻瞥了眼那块玄铁所制的兵符,没接。 “你可知将这兵符交到我手里代表什么?如果我接下了又代表什么?”魏霄也是真信任她。 胆子也是真大。 王铁扬虽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人,但他并不是空有一身蛮力完全不会思考,他突然单膝跪下,将兵符高高捧起,“卑职只听提督大人的。” 余幼容莫名轻笑一声,语气不冷不淡的,“那你又知不知你这句话若传到皇上耳中,魏提督会如何?” 王铁扬反应过来吓得颤了颤,好半天才故作镇定的回答,“提督大人信太子妃。” “所以你就信我?” 又过了好半天,王铁扬重重点了下头,“卑职也信太子妃!”当初神机营和京营全都想要五雷神机,太子妃却毫不犹豫的什么都不图的选择了他们神机营。 后来又帮他们改良了火炮等多种火器,还有五雷弹!五雷弹的研制他也有参与,他不善权谋。 甚至都不懂排兵布阵,说好听点是有勇无谋,说难听点他就是个蠢笨至极的人。 他可能没法分辨出所有好人和坏人,但他觉得太子妃是好人,王铁扬又点了几下头,“卑职任凭太子妃调遣。” 余幼容自然不知道王铁扬的这番心理活动。 她视线轻轻落在那块兵符上,并不觉得此物在自己手里是好事,“你先起来吧,这块兵符你好好收着,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在你手里。”沉思片刻,她又出声询问。 “魏提督还说了什么?” 这次王铁扬摇了摇头,“提督大人只说将兵符交给太子妃。” 与此同时,大明军队在连失幽城、固阳城、邳州三城后,退守到了邳州以南的月临城中。 萧允拓等人未住进月临城知州府,而是与五万大军同住营帐。此刻最大的营帐中,萧允拓站在沙盘前一身骇人气息,就连镇国大将军秦昭都垂首立在一旁未说话。 “刺探敌情的队伍全部没回来,为何没人报告此事?” 萧允拓已经极力隐住怒火,出口的话却依旧令人胆战心惊,有胆子小的武官甚至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说话!都哑巴了!” “王爷。” 这些年秦昭跟着萧允拓东征西讨还是第一次将仗打成这副德行,他也自觉无颜见人,更不敢跟萧允拓说,因为首战大获全胜,他们军力又多于瓦剌,便松懈了。 所以并未将刺探敌情的队伍未归一事放在心上,只当他们耽误了一日。 也就是这一日,幽城被瓦剌十万步兵五万骑兵包围,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导致兵败城破。 因为这一战大明军队士气大减,后面两战打得一场比一场难看。 如今想来,十万步兵五万骑兵不是小数目,只要他们稍微谨慎些怎可能一点风声都探不到?怎可能完全忽视刺探敌情的队伍未归一事? 说到底是他们掉以轻心了,说不定瓦剌在幽城输给他们,就是为了误导他们。 秦昭上前一步,“事已至此我们务必要守住月临城,若是月临城也失守,瓦剌大军就会直捣大明腹地。” 那就真完了。 较之二十年前的土木堡一役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真发展到那一地步,他们这些人别说是无颜回京面对那些国破家亡的百姓,恐怕死后—— 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萧允拓比谁都明白他们现在的重任,也顾不得刺探敌情的队伍为何未归,又是谁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他深吸口气,问,“支援最快要什么时候到?” “最快——”秦昭略一迟疑,“也要三日。” 也就是说他们要在月临城守三日,用五万兵力对抗瓦剌的十五万兵力,“月临城的粮草可撑得住三日?” 秦昭沉默了。 谁能想到他们败的这么快?短短几日便连失三城退到了月临城,月临城根本什么准备都没有,如今还能走路的都往南边逃亡了,城中留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 粮草别说是供给五万大军,就连城中百姓自己的口粮都未存够,“卑职已问过月临城知州,只够两日。” 就连两日都还是减少一顿后算的。 古往今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不管在哪一场战争中都是重要因素,甚至决定了战争的胜负,萧允拓揉揉眉心,“军械、被服等物资呢?” 如今虽已开春,但温度并未上去,特别是北方,粮草本就不够,若被服再紧缺——这场战该如何打? ** 东宫。 一看到余幼容,安乐立马小跑着迎上来,他余光偷偷瞥了眼他们太子妃的男装衣摆,心想这宫里也就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如此随意大胆了。 他垂着脑袋,说话小心翼翼的,“太子妃,陆院判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第483章 你守着大明朝,我守着你 侧殿中陆离已经喝到第三杯茶,这第三杯茶也已经凉了。 余幼容进来时,他正在发呆,人走到面前也没有察觉,还是安乐瞧了瞧太子妃的眼色,蹑手蹑脚的上前提醒陆离。 “院判,太子妃回来了。” “啊?”陆离一脸茫然的抬头,看到余幼容后又“啊”了一声,起身拱拱手。 他知道余幼容不在意宫里那些虚礼,她坐下后便也跟着坐下了,主动说明来意,“本想等太子妃大婚后就说的,谁知北边突然就打仗了。” 也不算突然,早有预兆了,“月嬷嬷被杖毙后皇后娘娘其实有找我谈过此事,她说月嬷嬷都招了。” 虽然戴皇后的手段软了些,这么多年一直被皇贵妃压一头。 但对付区区一个嬷嬷还是绰绰有余的,“甘草和芫花确实是月嬷嬷的手笔,当初她以为万无一失,也没指望一次就要了皇后娘娘和小皇子的命。” 准确的说,月嬷嬷想害的从来只有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只要御医一直查不出原因,她就可以徐徐图之。” 可惜却被太子妃一下子就识破了。 “甘草、芫花一计失败后,她才又想到了更凶险的夹竹桃,也更加谨慎了。她将夹竹桃磨成粉涂在夜嬷嬷新做的几件衣服上,甚至提前在尚衣监那名嬷嬷房中放了夹竹桃。” 一次性陷害两个人。 即便皇后娘娘没有杖毙夜嬷嬷,以夜嬷嬷的中毒程度也会一命呜呼,至于尚衣监的那名嬷嬷。 她也根本没想让她活,到时候死无对证,谁也查不到她身上来。 陆离沉着脸又说,“其实夜嬷嬷偷偷给尚衣监的那名嬷嬷塞银子做衣服不是偶然,银子是月嬷嬷给她的,也是她怂恿她去的尚衣监。”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月嬷嬷的计策,夜嬷嬷只是她的棋子,无端送了命。 好在也没白费月嬷嬷花了这么多心思,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终究出了事,能不能平安分娩成了未知。 至于猫和薄荷—— 月嬷嬷说不是她的主意,她只是将猫抱进了坤宁宫,再听从翎美人的指示放出去而已,为什么那猫会扑向定国公主她也不明白。 当时皇后娘娘拉着翎美人双双倒在地上,她比谁都慌,也就没顾上那只猫。 陆离这段时间仔细分析过了,以三公主的性子不是会听翎美人话的人,所以极有可能是她主动找上的翎美人。 也就是说猫和薄荷一事应该是三公主的主意。 刚好翎美人也想要皇后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子出事,跟三公主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才有了后面的事。 可惜害人害己,最后翎美人也没图到什么好,反而成了皇后娘娘的眼中钉。 也失了皇上的宠爱。 听到这儿,差不多跟余幼容当初想的八九不离十,她问陆离,“月嬷嬷可供出她为何听命于翎美人?” 据她了解,月嬷嬷是戴皇后身边的老人,而成千翎在进宫前完全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是进宫后两人也交集的不多,所以当初明知戴皇后身边有内鬼。 他们也没直接往月嬷嬷身上想。 “月嬷嬷说是翎美人逼她这么做的,还说若是她不这么做,翎美人就要她的命。” 这句话成功让余幼容拧了下眉,成千翎逼月嬷嬷?成千翎如何逼月嬷嬷?横竖都会丢命。 月嬷嬷为何不选择更有保障的戴皇后做依靠?要受成千翎的掣肘? 这个解释太牵强了。 反倒让余幼容觉得其中没这么简单,她没跟陆离说出心中所惑,继续问,“翎美人呢?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是月嬷嬷先找的她,她是被月嬷嬷利用了。”说完这句话陆离眉心紧紧拧着。 “翎美人说甘草、芫花、夹竹桃全是月嬷嬷想出来的,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些草药和毒物。我特地去打听了,不管是定远王府还是成千翎的本家确实没人习过中医。” 可惜月嬷嬷如今已死,她的话也成了一面之词。 侧殿中沉默片刻,话题转到了三公主萧允微身上,余幼容问陆离,“皇后娘娘有没有说如何处置三公主?” 陆离摇头,“皇后娘娘还是忌惮皇贵妃的,恐怕不会轻易动三公主。” 换言之,戴皇后不敢动萧允微。 萧允绎回来时陆离已经离开了,侧殿里静悄悄的,他远远的就看见了靠在榻上的一团模糊影子。 听出他的脚步声,余幼容稍稍动了动身子,抬头看他,“回来啦。” 萧允绎没说话弯腰抱住她,嗅到熟悉的味道一整日的困乏疲倦似乎全都散了,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始终沉默着。感受到了他不寻常的情绪,余幼容也没说话。 更漏空了,滚珠转动又颠倒过来,细细的沙子再次往下漏……“明日我要带兵去支援月临城。” 隐约猜到的余幼容没太惊讶,只是双手也环紧了他。 当初她以为大明有兵勇将猛的京营,有拥有众多火器的神机营,还有大大小小驻扎在各地的兵力,就连边境的兵力也比二十年前强盛了好几倍,迎战瓦剌轻而易举。 可终究——她错估了战场上的事。 因为不懂打仗,也预测不到萧允绎即将会面临什么,他还没出发呢她就已经提心吊胆了。 但她说不出“不要去”这种话,她可以不爱大明,但她不能要求他也不爱。 “是皇上让你去的?” 萧允绎“嗯”了声,虽然他也不懂那人为何会选择让他带兵,但他最终领了命。 他稍稍松开余幼容,额头抵着她的,“我恨的是他那个人,不是大明朝。大明的百姓没有错,不该承受战争带来的一切伤痛。而我有责任让战火早日停熄。” 所以他遵从了那人的命令,也义无反顾的决定奔赴战场。只不过如今他有了放不下的牵挂。 打仗不是游山玩水,他无法带上她,更不愿将她置于险境中。 “你乖乖等我回来,好不好?” 余幼容捏住他衣服的手指猛地一揪,她不是没跟萧允绎分别过,在成亲之前也不是每天都见面,可她突然就体会到了即将要离别的感伤。 很多话莫名就哽在了喉间。她不知道别人的新婚燕尔具体是怎么样的,总归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可她甚至还没习惯每日睁开眼身边就有他,还是会紧张到脸红心跳——他就要离开了。 且不知归期。 余幼容仰起头贴上他的唇,用行动来回答她会等他回来。 那些哽在喉间的话似乎也能说出口了,“你守着大明朝,我守着你。”我可以不爱大明朝,但我不能不喜欢你。 她眼睛睁的很大,一瞬不瞬望着他,“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我等你。” 分别前总是能激发人的所有情感,那些容易表达的不容易表达的一股脑全想让对方知道,所以才有了抵死缠绵吧,恨不得将所有情绪都用行动表达出…… 第484章 全军听令,迎敌! 寅时,万籁俱寂的东宫灯火通明。 余幼容坐在床上望着两名小太监给萧允绎穿衣装甲,她眼下一圈青影,平日里一困就很烦躁的人今儿乖乖顺顺的。也因为困,睫毛低垂着,眼尾染了抹潮气。 萧允绎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朝他家太子妃看,他原本还期待他家太子妃能亲自给他穿上兵甲。 然而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一双好看的不像话的杏眸直勾勾的盯着他,要不是身旁还有人在,他这身衣服和兵甲就要待会儿穿了。 穿戴整齐,还有些时间,萧允绎挥手屏退两名小太监,走到床前。 他弯腰对上余幼容雾蒙蒙的眸子,心神晃了晃,声音也不由放轻了,哄孩子般,“怎么这副表情?舍不得我啊?” 面前的人终于回过神,重重点了下头,嗡嗡闷闷的说“嗯”。 她主动伸手环住萧允绎的腰,兵甲很凉,隔着布料直钻肌骨的那种凉,不到这种时候就连余幼容自己都不知道她居然也会这么腻歪缠人。 抱住了就不想松开了。 怕身上的兵甲冻着怀里的小姑娘,萧允绎将一旁凌乱的被子拉过来裹住她才敢拥紧她,两人相拥无言,直到安乐小心翼翼的站在殿外提醒,“殿下,该出发了。” 这次是余幼容主动推开了萧允绎,她蹦下床,“我送你出城。” 萧允绎拉住欲往外走的人,“外面寒气重,在这儿送也是一样的。”不等面前委屈巴巴的人说话。 他低头吻住她往下弯的唇,很深却很短的一个吻,用了很大力气,很是眷恋的离开后,他抬手用大拇指指腹蹭去她唇上亮晶晶的水渍。 依旧是哄孩子般的口吻,“等我回来。” “别受伤。” 没有太多言语,殿中的人望着殿外人的身影没入夜色中。 因为是紧急支援月临城,没有阵前歃血为盟以酒祭天,在城外集结完毕萧允绎率领十万京师浩浩荡荡的出发。而此时京中的大多数百姓尚在睡梦之中。 说不去送的人最终还是出现了,乌泱泱的一片一片唯有那人的身影最显眼,只是很快便远去看不见了。 余幼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城楼,只挣扎了一会会,便踩着台阶登了上去。 初初朝下面望时双腿猛地一软,眼前也有些晕眩模糊,她忍住身体上的不适努力朝前看,在重新看到队伍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后什么不适啊晕眩啊都没有了。 说什么冷情冷血?只是不是他而已。 ** 嘉和历二十三年,三月二十日,太子殿下萧允绎率十万兵支援月临城。 同一日,前几日还甚为晴朗的月临城突然刮起了特大风沙,从早上刮到傍晚一直未停歇,铺天盖地的将月临城罩住。 一片灰蒙蒙。 城楼上的守卫被吹得东倒西歪,即便如此他们的盔甲上也积了一层泥沙,萧允拓和秦昭等人走在风沙中,沙子直往眼睛鼻孔里钻,更不要说是张嘴说话了。 所有人神情凝重,特别是萧允拓从始至终沉着张脸,等到了城楼下避风处秦昭才开口说。 “风沙如此大,瓦剌应该不会出兵。” 萧允拓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不能掉以轻心,这风沙来得快,说不定再晚些就停了。”他抬头望向城楼,“雷石、滚木、撞车、叉竿、飞钩等物准备的如何?” “已经备好了。” 被萧允拓一语成谶,戌时一过风沙停了,前一刻还在猎猎作响的月临城仿佛突然间便静了下来,只不过这种静却有股山雨欲来之势。 所有兵将皆不敢合眼,全神贯注的盯着城外的动静。 大概半个时辰后,落满泥沙的地面开始震动,起初只是隐隐震动,最终整个地面都剧烈颤抖。 瓦剌准备攻城了。 萧允拓站在城楼上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拔出佩剑,高呼,“成败在此一举,守好月临城,守好我们的家和国!”他挥剑向前,“全军听令,迎敌!” 城楼上城楼下的将领士兵集体高举兵器,跟着高呼,“迎敌!迎敌!迎敌!” “弓箭手准备!” “雷石准备!” “滚木准备!” “……” 城外瓦剌军队由也木王子领兵,盾牌堆砌成的盾墙不急不缓的向前移动,城楼上密密麻麻的箭雨一波接一波飞过,很快盾墙上插满了箭矢,有人倒下去,又有人补上来。 始一交锋,已铺了一地尸体。 盾墙最终护着瓦剌军队到了城楼下,盾墙后紧跟着的云梯一架一架迅速搭起,瓦剌士兵不要命一般往上爬,继续往上架着云梯。 城楼上浇了油的雷石点了火的滚木陆续往下砸,云梯上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云梯被推倒又重新架起。 已有云梯上的瓦剌士兵快触到城楼边缘,城楼上的大明士兵手持叉竿、飞钩将其砸落。 这一刻,生命好像不再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人畏惧,没有人退缩,哪怕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瓦剌士兵终于登上城楼,萧允拓高举佩剑。 “杀!” 身后秦昭等将领跟着他一起往前冲,城楼上杀成一片血海。 杀到最后,已没有所谓的招式,只有机械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看到敌国的盔甲便砍便杀。 城楼上在激战,城楼下传来一声又一声巨响,是瓦剌的攻城车在撞击城门。 城门后魏霄带领一队人马全神戒备,他们没有任何掩护,一排一排站在城门后,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裂开一道缝隙,一辆两人高的攻城车出现在眼前。 魏霄屏气凝神,一边紧紧盯着跟在攻城车后快速涌进城门的瓦剌士兵,一边计算着他们的距离。 大约只剩三十丈时,魏霄终于举起手,“放五雷弹!” 轰—— 轰—— 轰—— …… 连续好几声巨响后,两人高的攻城车四分五裂,跟在后面的瓦剌士兵也全部被炸飞,在第二辆攻城车到来前魏霄立马下令关城门,好在城门并未完全打开,关得不算慢。 直到城门重新阖上,魏霄才吁出一口气。之所以想出这么冒险的方法,是因为五雷弹的数量不够。 若是在城外,目标太多,很难保证将所有火力集中在一辆攻城车上。 而眼睁睁看着一辆两人高的攻城车四分五裂后,瓦剌军心中有了顾忌没再敢直接派出第二辆攻城车。城门算是暂时守住了,城楼上在堆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后。 也渐渐归于平静。 第485章 愿以吾血,换山河如故 晨光熹微。 萧允拓站在城楼上望着四周在清理战后残骸的士兵,神情凝重,在他身旁竖着的是大明的军旗,旗帜面目全非却依旧笔挺挺的立在那里。 满目疮痍渐渐被天边的那点光覆盖,萧允拓面朝东方,脸上狰狞的血柔化在一团暖黄色的光里。 他眯着眼,近乎贪婪的感受这一刻的温暖。阳光多么寻常,却有很多人再见不到了。 这一战没有输赢,大明方和瓦剌方死伤相差无几。 只不过剩余的兵力却天壤之别,大明五万兵力只剩下四万,而瓦剌的十五万大军还有十三万。 再加上昨日众将领士兵们本就只吃了一顿,又经历了一晚上的激战,体力明显跟不上了,不仅粮草成了大问题,弓箭、雷石、滚木等军械的数量也不足以支撑下一场大战。 横在大明军面前的难题一道接着一道,一步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秦昭清点完军械回到城楼上,见萧允拓依旧是他离开时的姿势,他放缓脚步走到他身后。 “王爷,去歇会儿吧。” 这个季节北边的温差极大,明明天亮前寒风刺骨,此刻太阳高挂盔甲下又出了层细汗,萧允拓没有变化姿势,因为信任秦昭将内心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秦将军,这战该如何打啊——”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缓,铁血铮铮的人竟显出一丝迷茫无力。 秦昭望着萧允拓的侧脸也跟着叹气,“王爷……” 这场战有多艰难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萧允拓此刻的心境,正是因为太清楚太明白,秦昭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而萧允拓也没想从他口中听到答案,“若这一仗输了,月临城的百姓何去何从?” 以瓦剌军队的暴戾,不屠城已是他们最大的仁慈,据探子来报,幽城、固阳城、邳州三城失守后。 城中百姓死伤无数,身强体壮的男子皆被抓去运送辎重,妇人姑娘则被送去慰问军营受尽凌、辱,至于年老年幼的——几乎没有活路。 萧允拓手中始终握着自己的佩剑,隐隐颤抖,那些百姓的悲惨不仅仅是战争所致。 有一半的责任在他…… 步下城楼,战亡士兵的遗体已被集中到一处准备火化,战争中最可怕的事之一便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得不到及时处理,引发瘟疫,届时便又是另一场灾难。 远远看到萧允拓和秦昭,魏霄加快脚步走过来。 在京中,神机营与京营一向不合,甚至萧允拓都未猜到此番前来瓦剌营救自己的居然是魏霄。 以及他那位话都未说过几句的四皇妹。 到了萧允拓面前,魏霄抱了抱拳,又朝一旁的秦昭颔首打招呼,随后说起正事,“王爷,天大亮后我便带人挨家挨户敲门——”说着他蹙眉摇摇头,“大家对我们很排斥。” 听到排斥二字萧允拓和秦昭差不多知道结果了,神情较之方才又凝重了许多。也不怪百姓不信任他们。 确实是他们这几场仗打的太令人失望了。 魏霄带一队士兵挨家挨户敲门原是想向月临城百姓筹集些粮食,不需要将家里的粮食全拿出来。 能筹集多少是多少。 他们的想法很现实,却也无可奈何,百姓们可以饿一顿饥一顿,但将士们必须要吃上饭,只有吃饱了他们才有力气拿起武器保护月临城的百姓。 否则瓦剌再一次攻城,胜负毫无悬念。 可如今这副情形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他们已经失去了百姓的信任,又如何让他们交出不多的口粮? 三人一阵沉默,最后是秦昭开了口,“瓦剌军同样需要整顿,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再发起攻城,我们再想想解决办法。”一旁的魏霄也点头附和了几句。 “只要撑到明日援军赶来,我们的使命就完成了一半。”是生是死,是功败垂成还是力挽狂澜。 都看明日一战了。 既然已是穷途末路又有何畏惧?殊死一战即可,也不枉他们当初加入大明军起的誓。 愿以吾血,浇吾地,换山河如故。 这一日瓦剌军确实未再攻城,只是大明军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却因为伤口未得到及时救治或感染或恶化,已有近百人伤重身亡。 而一些伤的不算太重的,因为药物有限只用布条缠住患处,别说是重新拿起兵器上战场,就连行动都不便。 可军医就那么几位,月临城能找的大夫也全都找了。 唯一值得高兴点的事—— 是秦昭在一家人去楼空的米行发现了一处被暗墙隔断藏起来的米仓。许是米行老板逃走前想着等战争结束后再回来,才会将这处米仓藏得如此之深吧。 秦昭没有白拿米行的米,甚至加倍放了银票在搬空的米仓中,还特地交代月临城知州。 若是他们此役赢了,定要重谢米行老板。 到了第三日,依旧是傍晚时分,瓦剌军在月临城外发起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他们选择了速战。 几辆攻城车同时行进,一排一排的士兵一手举盾一手举矛跟在后面,而与攻城车并排往前的是更高更坚不可摧的盾墙。 盾墙后瓦剌士兵一边朝城楼上搭弓射箭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城楼下。 嘶吼声伴随着军械声响彻在云霄之上,天空乌乌压压的,一如此刻大明所有将领士兵的心情。 火光中,所有人杀红了眼。 萧允拓穿梭于敌军之中,秦昭死守在军旗旁边,而魏霄——估算剩下的五雷弹不能炸毁这么多辆攻城车,毫不犹豫的下令炸毁城门之后的道路,直至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百里之外。 夜色下绵延的火把仿若一条长龙,萧允绎骑在马上问身旁的萧蚩,“还有多久能到月临城?” 萧蚩望向前方没在黑暗中的路,片刻后答,“回殿下,大概要两个时辰。”就这两个时辰还是他们全速行军的最快时间,也是十万援军目前的极限了。 萧允绎闻言略一沉思,此刻他并不能看到月临城的状况,但也猜到萧允拓等人快撑不住了…… 城门破开的瞬间,火光漫天,哪怕是巨大的深坑也没能阻挡住涌进来的瓦剌士兵。 他们一个叠着一个一层叠着一层,以肉体填深坑,让同伴踩在自己的背上顺利踏进月临城。号角声不绝,身穿大明盔甲的士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大明军旗的旗杆被砍断了,秦昭便直接将剩余的半截旗杆绑在身上。 旗在人在!旗不倒他们也绝不认输! 第486章 第一句话便是问,赢了吗? 混战中,火把的光映着每个人脸上的血色,夜空下只能听得到兵器相撞声与将士怒吼声。 铮—— 萧允拓举剑挡住了也木王子的攻击,刀剑相撞擦出刺目的火光,照亮两人眼中的寒意,也木王子身形高大,长相粗犷,与在众皇子中最高的萧允拓不相上下。 一刀一剑相峙,也木王子笑得阴森,“本王子该唤你一声四皇兄?”他说的是大明语言,不算流利,但听懂不难。 说完他仰面大笑一声,“算起来你已有两个妹妹要做本王子的王妃,干脆让你们大明的皇帝将你的姐姐妹妹全部送来瓦剌,本王子一并笑纳了。” “痴人说梦。” 萧允拓冷着眸子,挥剑将刀推开,对面退后一步的也木王子迅速横刀向前,铮铮声中火花四溅,“不要再做没用的挣扎,今晚你——还有你的军队,必死无疑。” 也木一刀砍在萧允拓的盔甲上,被他侧身险险避过去,“本王子要让你们所有人,有来无回。” 城楼上渐渐被瓦剌军占领。 城门内外也被瓦剌军把持,魏霄在武力方面要弱于萧允拓和秦昭等人,此刻浑身伤痕累累,血水混着汗水,就连头盔也在对战中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大明军旗因为秦昭的移动在城楼各处翻飞卷动,也成了所有人支撑下去的最后一丝信念。 四万大军只剩下两万,还能战斗的不足一万,在十几万瓦剌军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进是死,退也是死,孤注一掷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萧允拓和也木战到最后已经到了极限,两人握着兵器对冲的姿势显得僵硬而狼狈,也木啐了口混着血的唾沫,“你配当本王子的对手!” 两人再分开,身体同时摇摇晃晃,也木狞笑着下令,“一起上,谁若砍下武宣王的人头,重赏!” 望着退到人群后方的也木,望着朝自己冲过来的人群,萧允拓额头上的汗滴落到睫毛上,模糊了视野,脸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努力眨了两下眼睛。 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觉得吃力无比,就要结束了吗? 他不甘心—— 瓦剌士兵手中的长矛已刺入萧允拓的胸口,就在他仰面倒下去的时候,城楼下忽然响起沉闷绵长的号角声,是大明军的号角声。 援军到了。 萧允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嘴角是挂着笑的,他们终究等到了援军。 也木根本没料到大明援军来的这么快。 他回头看向黑压压的人影心里闪过片刻慌乱,可好不容易攻进月临城,眼见就要控制全城,他哪舍得在这个时候撤退。 更何况与大明的这一战可关乎他今后在瓦剌的地位! 别看跟大明公主成婚的都是他,实则这在瓦剌并非什么好事,毕竟大明公主在他们瓦剌什么都不是。 几乎没迟疑太久,也木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已将月临城当成所有物。 他选择留下守城。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这个决定有多愚蠢,他们才刚刚攻下月临城,甚至还没来得及占领全城,而他们先前准备的也都是攻城军械以及攻城策略。 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甚至连守城军械都没有的他们要如何守? 可此时再撤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大明十万援军很快便将城门包围,两军再一次厮杀,形势很快扭转过来,已经历过一场混战的瓦剌军这一次成了被虐杀的那方。 许是战场之上大明军的惨状刺激到了援军,本就悍勇的士兵们更加凶猛,激发出无穷力量。 一招一式直取敌军将士性命。 这一战并未持续多久,也木王子混乱中逃走了,瓦剌军也匆忙撤退。 战火熄灭,月临城再次归于黑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城中家家户户紧闭着门,门缝中漏不出一丝亮光。 在短暂的寂静后,大明守城军以及援军爆发出了一阵一阵的欢呼。他们赢了!他们守住了月临城,笑着叫着喊着有些人突然抽泣起来。 因为想起住在一个营帐里的同伴见不到他们胜利的样子了…… 萧允绎命萧蚩、萧尤带人清理战场,同时找萧允拓、秦昭、魏霄等人,而他自己则登上了城楼。 他原是想将远远望去便矮了一截的大明军旗扶正,上了城楼才发现军旗竟就绑在秦昭背上。望着单膝跪地一动不动的人,萧允绎往前的脚步顿了顿。 心也忽地提起。 他一步一步走到秦昭面前,又极缓极轻的蹲下去,探出他尚有鼻息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下些。 接着动作轻缓的从秦昭身上解下军旗,先命人将秦昭送回去治疗才重新将军旗插在城楼最高处,望着熟悉的军旗在风中重新扬起飘荡,萧允绎久久才收回目光。 正要再巡视别处,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呓语,他只以为是有活着的士兵,找到声源移开堆砌其上的尸体。 躺在最下面紧闭双眼的人满脸血污,若不是他身上穿着主帅的盔甲萧允绎绝不可能认出他是谁。发出呓语的正是残存着最后一口气的萧允拓。 以往的二十几年里萧允绎跟这位四皇兄算不上熟悉,见面点头的关系,此情此景下的相见却使得他心绪翻涌。 酿出极复杂的情绪。 他半跪在萧允拓旁边,弯腰小声唤他,“四皇兄,四皇兄……”不知唤了多少声,地上的人幽幽睁开眼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眼底的迷茫才缓缓散开。 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赢了吗?” ** 萧允绎已经走了第三天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余幼容百无聊赖的坐在东宫殿前的台阶上,望着天边的余晖一点一点消散,明明才过去三日,她却仿佛煎熬了三个月三年甚至更久更久。 倒不是什么相思成灾,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越是没有消息她的一颗心便越是七上八下难以平静。 远处守着的安乐小公公手里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生怕他们家太子妃冻着。 却又不敢靠的太近。 他们这位太子妃——似乎散漫的有些过头了,就比如现在,哪有太子妃坐在台阶上的啊?天都要黑了,地上该有多凉啊?可他也不敢过去劝他们太子妃。 甚至——他特别害怕他们太子妃,他就纳闷了,明明太子妃也不凶,为何他就是怕她呢? 太子妃在发呆,小太监也在发呆。 刚走进来的萧允微看见这一幕眼神很是轻蔑,乡野女子就是乡野女子,这浑身上下全都透露着没教养,她一边往余幼容那边走一边收起脸上的讽笑。 没忘记今日来可是带着母妃的任务的…… 第490章 封锁东宫 假山后萧允祈伸手朝萧允微摊开手心,一副小人得志嘴脸,“想堵住我的嘴也简单。”他动动手指头,“银子!只要给我银子你们的事我就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银子银子银子!” 萧允微受了惊脾气也藏不住了,“自从你去鹿鸣街赌博,我前前后后给过你多少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银子给你?” 说起这件事萧允祈的良心似乎觉醒了一点,态度稍微好了些。 “这是最后一次。” 他犹豫了会儿干脆将实情告诉萧允微,“输钱不算什么大事!”他悔恨的捶了下假山。 “我输掉的银子是应天府向当地富商筹集的军饷,在被人发现前要赶紧将那一百万两再放回去!” 军饷? “你怎么什么银子都敢动?” 萧允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也明白了萧允祈为何会是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她前后一思量,如果真放任这个蠢货不管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都懒得看萧允祈一眼,“你先回去,这一百万两我来想办法。”说完她还不忘强调。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银子!” 有了萧允微的承诺,萧允祈立马变了态度,笑呵呵的,“还是你对五哥好。” 假山后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缓和,然而萧允祈偏偏得寸进尺继续作死,“一百万两不够,我欠永胜赌坊的银子你一并帮我想想办法,明天就要。” “你!……” 萧允微到了嘴边的脏话还没说出口,假山另一面传来一阵剧烈咳嗽,“混账东西!混账!朕怎么养了你们这些玩意!”又一阵剧烈咳嗽后,另外两道声音响起。 “皇上,您保重龙体啊!” 德喜公公紧张的顺着嘉和帝的胸口,见他脸色青白交加,连忙叫陆离,“陆院判,陆院判——” 陆离走过来一起劝说,“皇上切莫动气,先问清楚,说不定不是皇上想的那样。” “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们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朕听得清清楚楚!” 假山后的萧允微和萧允祈早在听见嘉和帝的咳嗽声时便已吓得六神无主,躲不了更逃不了,两人磨磨蹭蹭的从假山后走出来扑通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知错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萧允微已抖着肩膀抽泣起来,她趴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父皇,您听允微解释,都是五皇兄,是五皇兄一直向我索、要银子,都是他——” 就跪在萧允微旁边不停说“儿臣知错了”的萧允祈听到这些话,立马不干了,“你怎么能全推到我身上?” 他一抬头,鱼死网破的语气,“父皇,儿臣刚才所言句句属实!” 嘉和帝望着跪在面前的一对儿女头疼的揉着太阳穴,不等他想出要如何处置这两人,褚骥匆匆跑了过来,看他的神情显然发生了大事。 “皇上。” 到了嘉和帝跟前,褚骥才察觉到气氛不对,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忘记更要紧的事,附在嘉和帝耳边私语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嘉和帝的脸色明显更加沉了。 “好啊——一个两个——好啊——” 嘉和帝说了几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命褚骥,“封锁东宫,你亲自带禁卫军搜宫,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微臣领命。” 封锁东宫?前一刻还在看热闹拼演技的陆离脑中瞬间炸开了,为何要封锁东宫,还要让褚指挥使带领禁卫军搜宫?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东宫就太子妃一个人…… 陆离慌了,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而跪在地上的萧允微明显松了口气,就连抽泣的频率都慢了下来,那份密信终于被褚骥截获了。 现在就等着禁卫军将东宫里的密信全搜出来。 想到那晚余幼容害自己吹了几个时辰冷风,她低头冷笑,这次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这后宫中的娘娘们没人比她母妃尊贵,自然也不能有人比她更引人注目。 可偏偏父皇要宠爱嚣张跋扈又愚蠢至极的萧未央,好不容易萧未央去瓦剌和亲了,又冒出个萧允衿,一个连宫女都不如的贱人竟越过她被封为定国公主。 “定国”这个封号她也配? 还有余幼容,什么乡野丫头也配当大明朝的太子妃?可惜——没当几日就要从云端摔下来了。 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有了更紧要的事情,嘉和帝顾不上萧允微和萧允祈,命德喜公公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宫殿禁足,他自己则匆匆忙忙回了养心殿等消息,留陆离一人在御花园。 陆离本想冲去东宫,又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出现在那里反而说不清楚,索性出宫去找温庭。 ** 褚骥带领禁卫军搜查东宫的动静不小,很快宫里宫外该得到消息的人全知道了。 就在大家想方设法探听到底发生了何事时又传来皇上下令封锁东宫的消息,即便没探听到出了什么事,众人也能猜到这次东宫定摊上大事了。 可太子殿下远在战乱中的月临城。 难不成是有人趁他不在京中要害太子妃?还是说——那位太子妃才入主东宫几日就惹祸了? 陆离赶到成贤街前,君怀瑾先一步到了。他刚准备抬手敲门,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露出温庭那张冷若寒霜能冻死人的脸,两人四目相对,君怀瑾直接拦住他。 “你不要冲动。” 认识这么久,很多时候只要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到温庭在想什么,要干什么。 他死死拦住温庭,“我也担心陆爷的安危,但我们必须先搞清楚东宫到底发生了何事,再对症下、药,你这样冒然进宫就能救得了陆爷吗?” “褚指挥使截获了一封密信,怀疑幽城、固阳城、邳州三城接连失守是有人与瓦剌军勾结。” 君怀瑾脑子转的极快,“他们怀疑陆爷跟瓦剌军勾结?草!他们有病?” 且不说陆爷那段时间正在准备大婚,就算她闲得没事也跟瓦剌八竿子打不着啊!君怀瑾气得想骂人。 “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消息可靠吗?” 话音未落萧允尧从温庭身后冒了出来,“可靠,而且褚骥从东宫搜出了不少太子妃与瓦剌往来的密信,所以父皇才会下令封锁东宫。就连我的人现在都进不去。” 听到最后温庭身上的寒意更重,他将君怀瑾一把推开,“让开。” “温大人三思啊!” 自从君怀瑾开始叫温庭名字后,已许久不曾唤他温大人了,他担心陆爷,也不希望温庭这个时候撞在皇上的刀尖上! “你先冷静冷静,我们想个稳妥的办法,不要自毁前程。” 温庭淡淡扫了君怀瑾一眼,语气虽冷却平静,“我来京城考取这功名,本就是为她,谈何自毁前程。” 第492章 陆爷那字能见人? 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哭哭啼啼喊冤叫屈,本就聚焦在余幼容身上的数道目光又沉了几分。 也琢磨不透这个时候她为何要请求皇上继续上次国子监的比试? 更惊奇于——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毫无惧意,腰挺背直乖乖巧巧的站在嘉和帝面前,似乎根本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 果然,无知才能无畏。 赵淮闻与闹得最凶的几名内阁大学士对视一眼,等着看这位太子妃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早前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听说过太子妃不识字。后来赵淮闻等人虽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余幼容琵琶古筝弹得极好,棋艺也惊人,但这目不识丁的传言却一直没有间断过。 赵淮闻心想,既然她能写信与瓦剌勾结自是认得几个字的,可是认得几个字不代表她字就写得好。 更何况要与她比试的可是三公主…… 当初赵淮闻精心挑选出来与余幼容比试琴棋书画的四名女子,萧慧敏擅琴,赵轻曼擅棋,姜烟擅画。而要与余幼容比试“书”的三公主萧允微则写得一手好字。 三公主那手簪花小楷别说在同一辈中很是拔尖,哪怕跟内阁的几位大学士相比也不逊色。 想到这场比试居然是余幼容自己提出来的,赵淮闻心中冷笑,简直自取其辱。 在场这些人中,只有三人真正见过余幼容的字,温庭肯定是见过的,君怀瑾也见过,只不过鬼画符的那些在他心中的印象更深刻。 第三个见过的是嘉和帝。 当初国子监的“琴”比试,余幼容的琴技明明更胜于萧慧敏,却因所奏的曲目不是自己作曲输了。 君怀瑾气不过将摘星楼的花魁大明第一美人花月瑶找了过来…… 嘉和帝视线掠过面前的木盒,脑中不知第几次浮现出那几张泛黄的曲谱,曲谱上的字他当时下意识便觉得定是余幼容所写。 担心她风头过盛,甚至故意取消了后面两场比试。 可木盒里—— 沉思许久,嘉和帝抱着侥幸的心态又命褚骥将萧允微带来了养心殿,一同前来的还有萧允微的母妃——皇贵妃颜灵溪。 萧允微一被德喜公公送回永寿宫便将今日被嘉和帝撞破一事告诉了皇贵妃。 皇贵妃虽气萧允微的不小心却也不忍责备她,在嘉和帝怪罪之前颜灵溪先派人出宫去找晋亲王萧允聿和徐明卿,同时派人守在养心殿外探听消息。 当得知东宫被封锁,诸位大臣同时进宫面圣,紧接着褚指挥使亲自去东宫将余幼容带去养心殿。 颜灵溪长吁一口气,有余幼容的大错分散皇上的注意力,萧允微的小错就显得不足为道了。谁知养心殿那边新一轮的消息尚未传回来。 褚骥竟然来了。 颜灵溪领着萧允微步履轻盈的踏进养心殿,尽管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 萧允微到底没她母妃功力深,低着头余光扫来扫去明显心绪不灵了。 走到嘉和帝那儿的过程中颜灵溪不动声色的看向站在一旁的徐明卿,接收到他投来的安心神情,翻涌的思绪顷刻间平息了不少,往前的脚步也更轻盈了。 行过礼后,颜灵溪故作不解的询问,“不知皇上唤允微来所为何事?”嘉和帝没说话,随手点了下赵淮闻。 赵淮闻代他回答,“太子妃想继续早前在国子监与三公主的比试。” 比试? 颜灵溪眼中闪过迷茫,半晌才听明白这句话,嫣红的唇角微勾,“想必皇上同意了才会将允微唤来。”她伸手牵起萧允微的手,一副慈母口吻,“允微,你可要好好比。” 萧允微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父皇将她唤到养心殿是让她跟——她微微抬头朝余幼容轻瞥。 跟这个人比试啊! 心里的石头落下萧允微底气又回来了,“允微不会让母妃失望的。”说着又转向嘉和帝,眼里有害怕有讨好,各种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 连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允微也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省去了当初在国子监的那套规矩,两名小公公搬来了几案圆凳,拿来笔墨纸砚铺展开来。 比试便开始了。 萧允微擅写簪花小楷,提笔便写了一篇《落花诗》,字迹娟秀,浑然天成,离得近的几位大臣捏着胡须频频点头。这簪花小楷看起来虽柔美清丽,实际上却需要很高的腕力。 手腕没力气或是不灵活是决计写不了的,没个几年苦功夫同样也是写不了的。 那边萧允微收获了一片赞赏,这边余幼容还没拿起笔,她偏首轻飘飘扫过去,见萧允微桌上的纸已密密麻麻。 嗤了一声,她以为写得多就能赢? 累不累? 看到余幼容桌上的纸始终空白一片,君怀瑾有些急,他凑近温庭,压低声音问,“你确定陆爷那字能见人?” 当初就因为陆爷那手见不得人的字,傅文启没少操心,还写信叮嘱他找几位靠谱的授业老师,关灵均也一起找来着。可惜后来事情多,他们谁也没盯着陆爷练字。 温庭神情语气同平时无异,很轻的回了句。 “放心。” 那边萧允微已经写好一篇《落花诗》,待墨迹稍干,由德喜公公递给了嘉和帝,嘉和帝接过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容,“不错,允微这字又进步了。” 嘉和帝看完重新将那幅字交回到德喜公公手中,语气较之刚才不那么阴郁了,“给首辅他们看看。” 在众臣互相传阅品鉴时,余幼容终于提了笔。 也没坐下。 恣意张扬的一甩袖一挥手,一气呵成写出一行大字。赵淮闻那群人很快便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皆投来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神情,甚至已想好了待会儿如何冷言冷语。 萧允微的《落花诗》尚未传阅结束,余幼容已经写好,她随手将纸交给德喜公公,模样依旧是乖顺的。 与方才写字时宛若两个人。 不同于其他人的心情,在拿到余幼容写的字前嘉和帝心中是忐忑的,若余幼容的字——他不由想起了二十年前大明与瓦剌开战时,也截获了几封密信…… 字到了手里,只一眼嘉和帝脸色陡然一沉,连带着养心殿中好不容易热络些的气氛也沉了下去。 第493章 太子妃藏得可真深 赵淮闻、萧允微等人只以为是余幼容的字太不堪入目,偏她如今又是大明朝的太子妃,嘉和帝觉得皇家蒙了羞才会如此。 而徐明卿和颜灵溪要想的更多些,恐怕皇上是确定了字迹与密信一致才会如此吧! 说到余幼容的字—— 徐明卿眉心狠狠拧了下,前几日就为了找人模仿她丑到辣眼睛的字,左相府和晋亲王府费了好一番功夫,请了一位又一位坊间知名的仿字造假大师。 好几位仿字大师看到那些形如鬼爪的字气到以为他们是在故意耍弄人。 再者就是,余幼容不是个爱写字的人,光是拿到她写的字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正因为如此。 徐明卿丝毫没怀疑他拿到的可能不是余幼容的字迹。 察觉到嘉和帝的神情不对,正在赞赏萧允微的几名朝臣也不说话了,养心殿中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由自主的移向嘉和帝以及他手中的那幅字。 “皇上?” 许久等不到嘉和帝对那幅字的评价,赵淮闻试探着出了声,“皇上能否将太子妃这幅字借老臣一阅?既然是比试,总要分出个高低。” 嘉和帝闻言微微动了动,却没看赵淮闻,捏住纸的手指更加用力,指尖隐隐泛白。 担心夜长梦多,徐明卿也忍不住催促,“皇上,既然比试是太子妃亲自提出,想必她不在意输赢。” 他话中的意思是既然余幼容愿意自取其辱,旁人有何好顾忌的? 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密信—— 想到密信徐明卿心中莫名掠过一丝不安,他凝神努力捕捉那丝不安源于何处,视线触及到余幼容猛然一惊。 他的不安正是余幼容,如此紧要关头她为何主动提出比试?比什么不好偏偏要比字? 这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赵淮闻那些人不清楚这里面的真相,他还不清楚吗?徐明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也无法再静观其变将自己置身事外,直接询问,“皇上,是太子妃这字有什么问题吗?” 颜灵溪与徐明卿共谋事二十多年,立马便察觉到他似乎沉不住气了,心底生出一丝疑惑。 只不过萧允微是她的女儿,哪怕是装出避嫌的样子她也不能发表任何意见。 就在养心殿中的大臣们情绪渐渐浮躁之时,嘉和帝终于将余幼容的那幅字摊开在面前的桌上,刚好盖住原先放着的木盒,用眼神示意众人上前看。 赵淮闻第一个走上前,徐明卿紧随其后。 当看到余幼容的字后两人心中同时掀起轩然巨浪,这——这怎么可能? 不同于萧允微写了满满当当一大张纸,余幼容只写了一行字,相同的是,萧允微写的是《落花诗》。 余幼容的那行字也是出自《落花诗》——春来赫赫去匆匆,刺眼繁华转眼空。 自然不是巧合,她故意的。 若说萧允微的簪花小楷柔美娟秀,太子妃的这行字则是舒展绰约,铁画银钩,尽管只有一行字,笔法却变化丰富,且匀整遒紧,势如列阵。 给人视觉上的冲击感,震撼的同时心中徒然生出一股满足,一时竟移不开视线。 相比之下,萧允微的字便显得平铺直叙寡淡无味了些,甚至没什么可比性了,养心殿中片刻沉默后众大臣一片哗然。 也明白皇上方才为何会是那副神情了。 这位太子妃实在是—— 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当初刚得知这位太子妃的存在时,听到的有关于她的评价全部是负面的,什么出身乡野,什么目不识丁,什么举止粗俗…… 最最令人无法接受的是,她竟然是个生父不详未婚诞下的孩子,用词好听点是来历不明。 难听点她就是个野种。 御前献艺以及国子监那两场比试,使得部分人对她的态度稍微改观,也怀疑过最先造谣的人是不是对太子妃有什么误解?别的他们暂且不论,但怎么能说她什么都不会呢? 如今余幼容就在他们眼前又露出了一项惊人才艺,这些大臣更语塞了,也不再催促比试结果。 从一开始就被挤在最外面一圈的君怀瑾还没看到他们陆爷的字,先感觉到了身前人变化的态度,正想着这群迂腐的老顽固怎么全都不说话了。 终于挤到了御案前。 他已经做好被陆爷的字丑到他眼睛疼的心理准备,却在看到那一行字时情不自禁“嗯?”了一声。 他紧张过度眼花啦? 君怀瑾眨眨眼,又揉揉眼,一番折腾后重新朝陆爷写的字望去,反复确认那纸上的字没变激动得想去御花园里吹吹冷风静一静!谁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同样才挤上前的关灵均心情比君怀瑾平静不到哪里去,他默不作声的瞥了眼就站在不远处的余幼容—— 想到自己当初为了给她找授业老师,为了督促她练琴习字…… 唉!终究是错付了! 最后打破这一古怪气氛的是萧允微,从始至终信心十足的她已等着赵淮闻宣布她赢,结果等了半天别说是赢了,前一刻还捧着她的《落花诗》夸赞她的人。 这一刻眼里只剩下余幼容,她憋着一口气,恼意浮在眼里,“太子妃藏得可真深,竟连父皇都敢欺骗。” 她这几句话成功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余幼容也朝她看了眼,很是平静的询问,“三公主此话何意?我何时欺骗过父皇?” “你不是不识字吗?不是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吗?先是古筝赢了徐攸宁的琵琶,后又赢了萧慧敏和赵轻曼,现在连我也不例外,难不成这是你的什么特殊癖好?” 萧允微越说越气,“将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很得意?还是说你很享受别人震惊的反应?” 一直等萧允微说完,余幼容才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 她语气没萧允微那般咄咄逼人,反而携了丝不易察觉的散漫,“我有说过我不识字?还是三公主亲耳听过?” 说着她又恍然大悟的“啊”一声,“三公主不会是信了那些道听途说的传言吧?” 余幼容自认为演技还是很好的。 很是惋惜的摇摇头,“我以为那些传言市井之徒说说也就罢了,诸如三公主以及各位大臣这般洞察秋毫明辨是非独具只眼一目了然的人应该立马看透才对——” 她叹息着,“传言害人,这句话果然不假。” 随后她又转向嘉和帝,“至于欺骗父皇这么大的罪名我可不敢当,当初国子监的四场比试若是比完……” 余幼容话没说完,却成功撇清了萧允微的污蔑。 众位大臣一寻思,可不是嘛!当初若是琴棋书画四场比试比完,他们早就见过太子妃的字了,说起来还是皇上取消了后面两场比试呢?又怎能说是太子妃欺骗在先? 眼见形势完全扭转过来,萧允微恼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敢在嘉和帝面前放肆,贝齿紧紧咬着。 君怀瑾看戏看的差点憋不住笑。 这时,一直未参与其中的温庭开了口,“请皇上明察,究竟是何人伪造与瓦剌勾结的书信陷害太子妃,此番虽有惊无险,但在这种时候行如此险恶之事,其用心……” 第494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第495章 此事有蹊跷 察觉到嘉和帝的反应不对劲,温庭敛着眉目身上的寒气更重,他不动声色的观察养心殿中的禁卫军。 以及就站在嘉和帝不远处的褚骥。 打算只要嘉和帝说出口的话不利于老师他就立即上前抢木盒,皇上若是不愿意让各位大人看到那些密信,那他便亲手将那些密信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就在殿中众臣的视线全部聚集到木盒上,对里面的密信越来越好奇时有禁卫军匆匆跑了进来。 “皇上,东宫出事了。” 听到这句汇报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余幼容,只是后者同样一脸迷茫。得到嘉和帝的示意,那名禁卫军继续说,“就在不久前东宫死了一名小太监,经查验是中毒身亡。” 听了下文余幼容心中已了然,看来是放木盒的人被灭口了。 作为大理寺卿,君怀瑾本能反应便是这里面有问题,“皇上,此事有蹊跷。”他看了眼温庭。 佯装不经意的顺口提了一句密信。 “皇上方才说太子妃这字的风骨一般人模仿不了,那么只要鉴定密信上的字迹是太子妃的,此事她便逃不了干系,太子妃实在没必要再去做旁的什么事。所以——” 君怀瑾直接下结论,“这名小太监的死定不是太子妃所为,那么谁会在这个当头去害东宫里的人呢?” 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大明朝的肱股之臣,稍微琢磨下便明白了君怀瑾的意思。 这名中毒身亡的小太监极有可能跟这盒密信有关。 有了这一重要信息,这一日发生的事似乎全部串联在了一起,有人借这名小太监之手将密信放到东宫。 欲加害太子妃。 心中虽有了推断,但殿中的人谁也不敢出声,特别是方才还囔着不能让太子妃糊弄过去的赵淮闻。赵淮闻用余光瞥了眼离他不远的徐明卿,恰好看见他与皇贵妃对了眼色。 从始至终义愤填膺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徐左相背靠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倚仗徐左相,这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就连皇上都是默许了的。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却不得不多想,这晋亲王和太子殿下可是对手啊! “父皇,父皇!我要见父皇!” 养心殿中已经够乱了,被禁足的萧允祈不知怎么跑了出来,听到萧允祈的声音,萧允微终于想起她自己也是个等候父皇处罚的人呢!没来由的心里发慌。 “何事喧哗!” 嘉和帝本就不喜欢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子,无意中听到假山后他跟萧允微的对话更生出浓浓厌恶与不满,此刻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想起在御花园听到的那些话,嘉和帝瞥了眼低着头的萧允微,刚才还一脸狰狞的人不知为何气焰全熄了。 听到嘉和帝问话,守在殿外的禁卫军回道,“皇上,是五殿下,五殿下欲闯入养心殿。” 禁卫军话音未落,萧允祈的声音再次传来。 他大喊大叫,半分皇子气概都没有,“父皇千万不要听信萧允微的一面之词,儿臣所说句句属实啊!” “是萧允微想害萧未央,儿臣才会一时糊涂收买小太监下毒。皇贵妃娘娘意图造反,大理寺死刑犯被替换是徐左相和大皇兄所为,这些都是儿臣亲耳听到的啊!” 萧允祈将在假山后跟萧允微说的话又大声嚷嚷了一遍还不够,为了取得嘉和帝的信任,竟发起毒誓。 “父皇,如果儿臣有半句假话,就让儿臣天打五雷轰!” 养心殿中的各位大人听到这里脸色全变了,一个个用余光偷瞄徐明卿、颜灵溪、萧允微三人。 而徐明卿、颜灵溪、萧允微三个人的脸色明显比他们更古怪也更难看。 第496章 该进去添把火了 嘉和帝猛一拍桌,命令褚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他带走,养心殿岂是他发疯的地方?”褚骥领命刚迈出去脚步殿门嚯的被撞开,萧允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见萧允微果然在这里,愤恨的瞪她一眼后扑通跪到嘉和帝面前,“父皇明察啊!儿臣是被利用了。” 萧允微快要气死了。 这个蠢货居然跑到养心殿外胡言乱语,她红着眼睛上前辩驳。 “父皇,是五皇兄从宫外找来的毒草害未央,女儿事先并不知情,等女儿知道时未央已经无碍了。” 她委屈巴巴的咬了下嘴唇,眼里似有泪光,“一边是五皇兄,一边是五皇妹,都是女儿的手足,女儿不忍心他们心生嫌隙才帮五皇兄隐瞒了此事。” “不是的父皇,你不要信她!” 萧允祈慌得朝前跪爬几步,“父皇,儿臣——儿臣说的都是真的啊!” 除了赌咒发誓,萧允祈手里其实根本没有证据,所以只要萧允微不承认他就不能将她怎样! 再说了,当初萧允微也确实没直接让他毒害萧未央,是他急于投入晋亲王的阵营才会自作主张做了这件事。至于他听来的那些消息,更是空口无凭。 “荒唐!” 徐明卿黑着脸甩袖,“五殿下话可不能乱说,大理寺替换死刑犯一事与我何干?” 君怀瑾原本一门心思洗刷余幼容莫须有的叛国罪名,此刻乐得差点笑出声,笑意散去心中又隐隐冒火,当初大理寺死刑犯被替换一事可将他害得不轻。 差点死在刑部牢房里。虽然那些苦他已经从孟夏身上讨回来,但罪魁祸首如今还好端端的呢! “左相大人这话说得未免果断了些,说不定真与你有关呢!” 君怀瑾勾起嘴角,笑得无害。 “当初京中发生火药爆炸,被替换的死刑犯许琉光便是在爆炸后抓获归案,据说——”君怀瑾笑意又深了几分,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皇贵妃,“晋亲王殿下那时也被炸伤了?” 这件事京中怕没几个人不知道的,那时朝野下上就猜测过,爆炸那晚不仅许琉光在现场。 晋亲王也在。 至于留在现场的好几箱火药,绝大多数人都猜测可能是晋亲王所有,只不过皇上一直没表态,更未彻查此事,反而派了好几名御医前往晋亲王府全力救治晋亲王。 后来不管是火药爆炸一事还是许琉光一事都被前刑部尚书孟夏认下了,案子就算了结了。 据说后来那几箱火药全被送去了神机营。 如今旧事重提,再结合五殿下的话,大理寺替换死刑犯一事还真有可能跟晋亲王和徐左相有关,孟大人可不就是徐左相的人吗!他替他们背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养心殿中的气氛渐渐凝滞,嘉和帝视线扫过众臣,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养心殿外,陆离神情慌张的紧盯殿门,恨不得变成小虫子飞进去,在他旁边是老神在在双臂环胸的萧允尧。 “三王爷,将五殿下放进去真能救太子妃?” “当然。” 萧允尧信心十足,只要将老五放进去就不怕事情不够乱,事情一乱那些人的计划也就乱了,太子妃他们也好趁机浑水摸鱼。至于他那位父皇——有他头疼的。 陆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萧允尧,眉头依旧紧皱着,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养心殿方向,生怕错过什么。 萧允尧抬头望了望天,估算着里面大概发展到了哪一步。 对陆离说,“我差不多该进去添把火了,陆院判也不要离开,说不定过会儿里面就会传唤陆院判——” 萧允尧意有所指,陆离立马听懂了他的意思,惶恐不安的劝了几句,“你们都悠着点,北边跟瓦剌还打着仗呢!你们将皇上气出个好歹万一影响军心士气……” 陆离话还没说完呢萧允尧已经走远了。 养心殿里里外外正乱着,萧允尧如入无人之境,踏入殿内还故作惊讶的“咦”了一声,“都在呢?”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正好,我这里有些东西要给各位大人看看。” 萧允尧尚未将东西拿出来余幼容便猜出了是什么,等到萧允尧将一本随意卷起来的账本丢到各位大人面前,果真是当初她从许琉光那儿拿到的账本。 只不过余幼容一眼便察觉到账本的厚度似乎不一样了。 一日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众位大人的小心脏也跟着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了好多次,此刻望着丢在地上的账本。 没人敢拿。 最后还是君怀瑾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佯装好奇的走上前捡起了账本。 他随手翻了几页,手上的动作由慢变快,伴着越来越快的动作他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奇怪。 等到大致看完账本君怀瑾转向徐明卿冷笑起来,“徐左相,这就是你说的与你何干?”他低头念了几段账本上的内容,清清楚楚记录着晋亲王与许琉光的交易往来。 只要牵扯上晋亲王,徐明卿就不可能撇得清关系,当即白了脸,一旁的颜灵溪脸色也瞬间煞白,但两人皆不是泛泛之辈。 很是沉得住气。 特别是颜灵溪。 她心想若是皇上想追究允聿早就追究了,何必派好几名御医去晋亲王府?不管皇上的目的是真心疼爱允聿这个儿子也好,还是存了别的心思。 那一次他总归是护着允聿了。 颜灵溪此刻所想,也正是当初萧允绎和萧允尧想过的,所以这次将账本交出来萧允尧特地去了些内容。 他将涉及火药交易的部分全拿掉了,一来他们这位父皇的心思实在难猜,二来万一捅破了火药之事引得萧允聿狗急跳墙——那么多火药若炸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今儿,他只要先证明萧允聿确实跟许琉光相识,且两人有过往来就足够了。 “三王爷,不知你这账本从何而来?” 徐明卿瞥了眼还放在嘉和帝面前的木盒,心生一计,“即便这字迹真出自许琉光,也有可能是假的。” 这是弃车保帅了? 萧允尧眸光一闪,顺着徐明卿的话反问,“左相这是何意?字迹作假?”他视线在殿中晃了一圈,发现周围好几位大人下意识的朝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余幼容望了好几眼。 做了二十多年的国君,嘉和帝哪能看不穿他们的这点伎俩?在事情朝着更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之前。 他打断了萧允尧与徐明卿的对话,“国难当前,该一致对外,这些事先放放吧。” 嘉和帝的话明显倾向于徐明卿也就是站在晋亲王那边了,萧允尧哪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第497章 不撕扯下一块肉,都算便宜了他们 “父皇,越是国难当头才更要整治内忧。”东宫里的事此刻已不是什么秘密,三王爷跟太子殿下走得近更不是什么秘密。 于情于理萧允尧帮余幼容说话都是应当的。 萧允尧恢复正色。 “既然父皇说到国难,那儿臣倒是想问问,七弟此刻正在同敌军奋战,将身家性命全部置之度外。儿臣一想到他新婚燕尔却身在战场之上,心中便五味杂陈。”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若是这个时候太子妃出了事,他该多寒心啊?这大明朝就真值得他用命守护?” 从一开始众位大臣聚集在养心殿的初衷就是为了大明与瓦剌的这一战。 也正是因为在意,他们才会对太子妃勾结瓦剌一事有这么大的反应,此刻听着萧允尧的这些话心也跟着浮浮沉沉莫名难受。 其实差不多意思的话关灵均早就说过了,只不过他态度软了些,又被赵淮闻搅和了下,没人放在心上。 “七弟临行前将太子妃托付给儿臣,儿臣既然承了他的诺自不能让他失望。” 萧允尧的态度很明确。 今儿有他在这里,谁都不能动太子妃。虽然言辞嚣张了些,各位大人倒并未觉得不适,反而在心中认认真真反反复复思量,今日这一出最终得益的究竟是何人? 就在养心殿中的气氛再一次陷入凝滞,许久不说话的赵淮闻终于开了口,他苦大仇深的瞥向御案上的木盒。 “皇上,老臣想看看密信。” 他语速稍慢,哪怕话已说出口似乎还在犹豫中。话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密信上,几乎不给嘉和帝喘气的机会,徐明卿竟也赞同道,“皇上,老臣也请求一阅。” 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余幼容垂首笑了声,谁能有左相老奸巨猾? 东宫那名小太监已死,这木盒上也没刻了谁的名字,哪怕最后证明她确实被陷害了,也锁定不了凶手。 但萧允尧丢出来的账本就不一样了。 上面可是清清楚楚记载了晋亲王与许琉光的交易往来,时间地点以及交易了何物,一笔笔,一目目,顺着这些信息查下去总能查出蛛丝马迹。 所以徐明卿不敢冒险。 对付她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但晋亲王若出了事可就什么都没了,这一劫她算是安然度了过去。 余幼容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在心中将今日每个人的反应分析了遍。 赵淮闻针对她只因过于迂腐,稍有不合礼仪之处便要无限放大,但他对萧允绎这个人没有恶意,甚至因为不知变通的性子他是拥护太子殿下的。 徐明卿的所作所为也不难理解,他是晋亲王那边的人,自然要帮着他对付萧允绎的势力。 而嘉和帝—— 余幼容眸光沉了沉,他的一系列反应最令人费解。 他似乎并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木盒里的密信,更准确的说——他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通敌叛国一事她是被设计陷害了,哪怕他心里清楚她是被冤枉的…… 她想不出这一结果对嘉和帝有何好处,唯一能推测出来的是,她与他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与纠葛。 那么就是通敌叛国这件事本身触犯了他的什么禁忌。 权衡利弊,嘉和帝示意赵淮闻和徐明卿上前,赵淮闻小心翼翼的打开木盒,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信无需看内容,只上下扫了字迹赵淮闻心里便咯噔了下。 方才就怀疑的事得到了证实。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徐明卿也随手拿起一封信,这些信都是他亲自检查过的,里面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 既然戏已经开始了,自然要演到底,他也面露惊讶,和赵淮闻对视一眼。 “这——” 嘉和帝只希望事情到此为止,沉着声音斥道,“竟有奸邪小人潜入东宫放这些假密信,朕一定会还太子妃一个公道。”他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褚骥,“褚骥——” “皇上,臣自请负责此案。” 君怀瑾不顾自己在众人眼里尚且是天子近臣,径直上前。 “太子妃曾助大理寺侦破多桩离奇案件。这一次换微臣帮她洗刷冤屈找回清白,也算是感念她曾经所做的一切。” 一番话合情合理,且君怀瑾是大理寺卿,似乎没人比他更适合调查此案。 但越是清楚君怀瑾的能力嘉和帝便越是不敢将此事交给他,半晌才道,“这件事交给褚骥。” 君怀瑾还想争取,余幼容朝他看了眼示意他不必强求。 通敌叛国一事暂且先放到一边,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触嘉和帝的逆鳞,不过徐明卿这些人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有他们的局,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计。 不撕扯下一块肉,都算便宜了他们。 余幼容视线缓缓转向站的离自己挺远的萧允尧,萧允尧刚好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碰了下。 萧允尧对嘉和帝说,“那儿臣便替七弟谢过父皇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殿中众人的心悬了悬,听说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同皇上的关系好不容易亲近了些,经此一事恐怕又要疏远了。 按理说太子妃通敌叛国这件事告一段落,各位大人就该离开了,可五皇子萧允祈还跪着呢! 萧允祈跪到现在腿早就麻了,刚才周围人说的话他没听懂几句。 他只知道他们先说了许琉光,然后又提到了太子妃,可是从始至终好像并没有萧允微跟他的什么事……不是说父皇正跟各位大人商量怎么处置他吗? 他动了动膝盖,心想要不要提醒父皇他能不能起来,就听到萧允尧说,“父皇,这账本的事该交由谁来调查?” “既然账本是你找来的,便由你继续查吧!” 制衡之术嘉和帝向来得心应手,老大和老七的争斗已经渐渐搬到台面上,这件事交给老三负责最稳妥。 横竖他们一直不对付,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没什么影响,查出了什么也有转圜余地。 对于这一结果,萧允尧并不惊讶,回了句“儿臣领命”。 最重要的几件事有了交代后嘉和帝终于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萧允祈,眼底涌出一丝厌烦。 “身为大明朝的皇子,无所为也就罢了,竟然如市井之徒沉迷于赌博!”即便对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嘉和帝也被气得不轻,“从今日起顺天府别去了,省得筹集的军饷全被你输光!” 听到顺天府几个字站在最后面的尹鹤小心脏扑通猛跳了下,听清皇上是在跟五殿下说话,又松了口气。 只是不等他的小心脏恢复规律,他就又听到了后面半句话。 军饷?军饷怎么了? 正一脸懵,皇上就叫他了,“尹鹤,你监管不力可知罪?应天府筹集的军饷是要送去月临城安抚众将士的,你倒好!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让家贼私拿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 尹鹤听完更懵了,想都没想就问,“什么私拿一百万两银子?应天府送过来的军饷没少啊?” 第498章 刺眼繁华转眼空 别说是嘉和帝愣住,就连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萧允祈都惊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尹鹤。 尹鹤望望嘉和帝又望望五皇子,脸上的迷茫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在殿中其他人也听得云里雾里时,守在一旁的德喜公公小声提醒嘉和帝,“皇上,今儿有应天府知府韩大人的折子。” 韩未明远在应天府,除非遇到大事平日里并不会往京城递折子。 是以,德喜公公帮嘉和帝整理奏折时印象很深。接受到嘉和帝投过来的眼神,德喜公公连忙走到御案前。 今儿从上午到现在一件事一件事的砸过来,御案上堆了好几摞奏折。 德喜公公小心翼翼的翻找了有一刻钟,终于在第三摞的最下面找到了韩未明的折子,“皇上,在这儿呢!” 嘉和帝接过奏折一目十行,越看脸色越差。 奏折上,应天府知府韩未明白纸黑字写着应天府府衙的同知胡盟不仅不肯为战事出力,甚至借运送军饷之名将三百万两白银偷偷送到京城行贿。 此种置家国利益不顾,只顾一己私欲的行为实在是人神共愤,在写这封奏折前韩未明已将胡盟收监。 并审问出了那三百万两白银的去向。 因牵连甚广,事关重大,故上书请求皇上定夺。嘉和帝直接扫到奏折末尾,那里赫然写着三个他十分熟悉的字。 他气得直接将手里的折子扔到徐明卿脸上。 “国难当头竟然连将士们的银子都要贪,徐明卿,身为大明朝左相你就这么点格局?朕看你这左相的位置坐的太安稳了!” 嘉和帝今日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若不是留着他们这支势力刚好可以牵制住京中其他势力,他就该同当初拔掉齐国公府那般将他们全给处置了。 先前许琉光的账本牵扯到晋亲王,嘉和帝尚且有所顾忌,而韩未明的奏折从头至尾只提了徐明卿。 若是再包庇,朝中众臣就该背地里非议他了。 嘉和帝四两拨千斤将许琉光账本一事搪塞过去,徐明卿心里正得意,所以奏折砸过来时毫无防备,被正中鼻梁,疼得他鼻子一酸眼泪花花直在眼眶里打转。 他几乎下意识的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等跪到地上才回过神来,顿时羞愤难当,老脸通红。 自当上左相他就再未给谁跪过,晋亲王和皇贵妃一直以礼相待不说,就连嘉和帝也免了他的君臣之礼,可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一般。 他都已经跪在这儿了,没有嘉和帝的命令他哪敢再起来? “皇上,老臣冤枉——” 徐明卿说完这句话猛然想起他确实收过应天府小小同知三百万两银子,区区三百万两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所以刚刚他才没想起来这件事。 但那已经是元宵前后的事情,怎么就跟军饷扯上了关系? “韩未明跟你无冤无仇,他若是想官运亨通敢以身冒险得罪你这个左相?你若没收那三百万两银子,胡盟敢红口白牙诬陷你?” 那三百万两银子此刻确实在他的库房,他不了解胡盟,不知道他将银子送来京城有没有留下痕迹。 但皇上说的没错,一个知府一个同知哪来的胆子陷害于他? 若他们是被人指使 ,那这个人定安排好了一切,根本就不怕皇上深查,而他——也经不起皇上深查,万一牵扯出别的什么事—— 得不偿失。 徐明卿出了一脑门的汗,害怕说多错多,也不敢再开口了,只俯首趴在地上,看起来很是可怜。 分散站在各处的余幼容、萧允尧等人全都没什么表情,只一副看好戏落井下石的姿态。余幼容很轻很淡的扫了眼徐明卿,礼尚往来,希望他们喜欢这份大礼。 不过多亏了三王爷配合的好。 其实许琉光并不在他们布下的局里,他们的局从一开始就绕开了晋亲王。嘉和帝似乎格外偏爱这个儿子,好几次都没深究他的所作所为。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他们干脆只动徐明卿,横竖他们是一伙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打断骨头连着筋。动徐明卿实际上跟直接动萧允聿没太大区别,必定大伤元气。 因为有许琉光账本这件真事在前,刚好模糊了军饷一事的真实性。 再者,先将萧允聿推出去,嘉和帝在衡量过得失后才会觉得只处罚徐明卿于他而言损失最小。 算计人心往往比陷阱本身还要重要。 “从今日起你就在府中好好反省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朕。”嘉和帝痛心疾首的说完这句话,又点点地上的奏折。 “将那三百万两银子赶紧送去顺天府,你这三年的俸禄也全拿出来赏给有功将士。” 嘉和帝的这一惩罚虽没直接要了徐明卿的性命,但停了他的职已达到余幼容他们最初的预期。 而颜灵溪在清楚目前的形势后,拉着萧允微一声不敢吭,恨不得养心殿中的人忘记她们母女的存在,不要牵连她们母女俩才好,又怎可能冒险替徐明卿说话? 等萧允祈被送回去无限期禁足,养心殿中的人也终于散了。嘉和帝一低头便扫到了余幼容写的那一行字。 ——春来赫赫去匆匆,刺眼繁华转眼空。 他仿佛被人击中死穴揭了短处,疯了般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粉碎碎,身后站着的德喜公公和德春公公见嘉和帝这副模样憋着气被吓得不轻。 ** 月临城,最大的营帐中。 胸前缠着一层又一层纱布的萧允拓掀开帐帘走进来,因为北边夜间寒气重大氅松松垮垮的披着,即便动作极小心,每一步都由秦昭扶着,纱布上依旧渗出不少血。 大军已休整三日,辎重皆补充完毕。 沙盘前太子殿下正与各位将领商讨如何夺回幽城、固阳城、邳州三城。听到动静,萧允绎抬头看了眼来人。 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指向沙盘上的一处小旗帜,“穿过峤岭能直达邳州北边,月临城在邳州以南,届时一南一北强攻,定能打得瓦剌守军毫无招架之力。” 众将领闻言纷纷点头赞同。 这时魏霄问,“太子殿下必定要率领大军从南正面迎战瓦剌军,谁来带兵横穿峤岭呢?”若神机营在这里,魏霄自要请命亲自带兵横穿峤岭。 但现在他不仅受了伤,所带的五雷弹也已全部耗尽,他不能因一时孤勇而扰乱太子殿下的计划。 “我去。”萧允拓一出声众将领的视线再次回到他身上,“我带兵横穿峤岭。” 第499章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因为这句话营帐中安静了片刻,萧允绎掀了掀眼皮冷嗤一声,在众将领的注视下走上前一抬手。 哗—— 秦昭的佩剑已在萧允绎手中。 秦昭武功不弱,甚至与萧允拓不相上下,但方才——即便他全神贯注警惕走过来的太子殿下,竟连他是如何出手的都未看清就被夺了佩剑,动作快到连防备的机会都未给他。 萧允绎握着秦昭的佩剑,剑头对准萧允拓的胸口。 就在营中将领皆屏住一口气,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时,萧允绎反手用剑柄撞了下萧允拓胸口处的伤。 力道不轻,疼得萧允拓一声闷哼。 某位矜冷清贵的太子殿下淡淡扫他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四皇兄还是歇着吧。” 他将佩剑随手一扔,又落回秦昭腰间的剑鞘,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重新走到沙盘前。 继续最初的话题。他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月临城参将,“今晚你带领一万人横穿峤岭,务必在天亮前到达邳州北边。”接着他又对其他几名月临城参将说。 “天亮后攻城。” “得令!” 众将领抱拳领命,随后相继朝萧允拓点头示意才离开营帐去做战前准备。 等到营帐中只剩下萧允绎、萧允拓以及秦昭、魏霄这些亲近之人,萧允拓说话也不顾忌了,沉声问。 “你想要主帅的位置?” 萧允绎闻言盯着萧允拓看了好一会儿,半晌说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若仗打输了主帅是不是要承担全部责任?如今这仗还没结束呢,四皇兄便急着找个替自己背锅的?” 他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语气很是不近人情。 “如果我记得没错,我只是奉命来支援月临城,待四皇兄养好伤,该挑起的重担还是要挑起。” 不待萧允拓有所反应,萧允绎慢悠悠转过身,携着一身疏远气息步出了营帐。 营帐外,萧蚩和萧尤的耳力极好,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萧尤表示听不懂,并虚心求教。 “殿下这是怎么了?那日殿下将四王爷从城楼上抱下来,急成那样——现在又这样——” 萧蚩望了眼渐渐远去的自家主子,很是嫌弃的瞥向萧尤,啧一声,“武功快被萧炎比下去就算了,如今连这智商也快要被萧炎追上了。” 萧尤一愣,不开心了,“我招你惹你了?”居然拿他跟萧炎比? “还不让人说实话?” 萧蚩白他一眼便去追自家主子,身后萧尤也气急败坏追上去,“你等等我。”两人明明都是偏冷硬的长相,行事作风也是老道沉稳那一挂的。 此刻你追我赶的幼稚样子萧炎看见都嫌弃。等两人终于追赶上站于高坡远眺南方的自家主子。 萧尤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萧蚩,继续虚心求教,“殿下这又是怎么了?” “想太子妃了吧!” ** 翌日,三月廿六。 卯时三刻天一透光,萧允绎率领八万大军攻打邳州,而占领邳州的瓦剌军早有防备,已于昨日就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应战准备,且他们的驻守兵力有十一余万。 这一战看似势均力敌,应该是场持久战,但瓦剌军吃亏在他们到底不是大明人,对邳州根本不熟悉。 只三日的时间也不足以他们摸清楚邳州的每一处角落。 先前跟随萧允拓一起撤退的原邳州参将领着一支千人队伍在两军交战后,从极少有人知晓的地下密道偷偷潜入了邳州。 按照原定计划从内部打开城门,与太子殿下带领的八万大军里应外合。 而横穿峤岭的那一万人也顺利在天亮之前到达了邳州以北,三方合力之下,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攻下了邳州。 十一万瓦剌军顷刻间只剩九万,围城之时又被大明军俘虏了近万人,余下的八万人跟着也木王子狼狈逃窜,杀出一条生路退到了固阳城。 当大明军旗插上邳州城楼时,阳光正好穿破厚重的云层射下来,光芒万丈,一片金灿灿。 这一仗于大明而言大获全胜,众将士们欢欣鼓舞,笑声直达天际云端。 ** 到了三月廿七,太子殿下带领大明军夺回邳州的捷报传回京中,愁云惨淡了多日的京中百姓脸上终于见了喜意。 东宫,余幼容百无聊赖的揪着一朵小黄花。 揪秃了花瓣还不够,连嫩黄嫩黄的花蕊都碾碎了,安乐望着被他们太子妃撒了一地的小黄花残骸。 只觉得脖子疼,仿佛他们太子妃碾碎的不是花蕊而是他的脖子一般。 阳春三月。 风吹在脸上又轻缓又柔和,鸟鸣清脆悠远,也很容易犯困,余幼容打了第不知道多少个哈欠后心想——春困秋乏从古至今都是很有道理的。 安乐小公公正望着他们太子妃的背影发呆,陆离领着安心来了。 他面上一喜立马迎上去,刚要行礼陆离摆了摆手,又指指不远处正晃神的余幼容,安乐顿时抿嘴噤声。 画面从一个人望着余幼容的背影发呆变成了三个人望着余幼容的背影发呆,诡异却不违和,最后安乐实在忍不住了,用气声问他弟弟。 “太子殿下不是已经赢了吗?太子妃怎还是没有精神呀?” 安心给了他一个这你就不懂了吧的眼神,同样用气声回他,“太子妃应该是想太子殿下了。” 安乐恍然大悟,瞪着眼睛夸张的“哦”一声。 将这两人的对话完完整整听进耳里的余幼容突然眯起双眼,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想到萧允绎心上莫名爬过一丝酥酥麻麻的感觉,她好像确实想萧允绎了。 无声吐出一口气,余幼容转头看向并肩站着的三个人,视线最后落在陆离身上,唤了声“陆院判”。 这段时间宫外的消息都是由陆离传进来的,见余幼容眼神恢复清明,陆离打发走安心和安乐,连忙走上前来,“三王爷有话让我带给太子妃。” “晋亲王身边的那两名侍卫昨日带人离京往北去了,三王爷已暗中派人跟着,应该是奔着太子殿下而去。” 陆离回忆片刻才继续说,“好像是叫什么安妙兮,什么楚禾。” 第500章 一计不成又生二计 余幼容早料到徐明卿回家反思后,朝中宫里绝不会如表面上这么平静,武宣王、南安王等各方势力私下不知是怎么个暗潮涌动法。 特别是晋亲王和皇贵妃,怎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没了声? 果不其然,人家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京中失败了又动起了京外的脑筋,论单打独斗安妙兮和楚禾不是萧允绎的对手。 但想起在上林苑,他们竟然用上了绑着炸药的死士,余幼容心里又没了底。 战场之上本就凶险万分,若再被这些居心叵测之辈潜伏在身边……余幼容拧眉看陆离,“我——” 方一开口,就被陆离打断了要说的话,“不行!” 余幼容眼皮跳了两下,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就说不行?顶着陆离逼视的眼神余幼容继续说,“京中短期内不会再出大事,我在不在区别不大。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去邳州。” “不行!” 陆离咄咄的眼神渐渐软了下来,将脸拉的老长,“三王爷一定会将消息传给殿下,以殿下的机警用不着替他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姑娘怎么能去?” 陆离不知道余幼容会武,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冒险,絮絮叨叨个没完。 “反正三王爷那边自有安排,太子妃就好好在宫里待着,实在无聊了就去太医院,想拿什么药材都行!” 若换做从前,余幼容肯定是没耐心解释的。 “陆院判有所不知——”她说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魏提督离开京城前将神机营的兵符交给了我,看皇上现在的意思,应该不打算将神机营派出去……” “不行!!!” 听了余幼容的话陆离原地蹦起两尺高,一把老骨头差点散架,故技重施又将唐老爷子搬了出来,“别说我不同意,唐老也不会同意!” 其实陆离是个挺有礼貌的人,像今日这般三番两次打断别人说话的情况极少有。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生怕余幼容下一刻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反正就是不行!” “你能不能换两个字?” “不行!” 余幼容:“……” 很久很久以后陆离才知道太子妃在他们这几个老人家面前有多隐忍自己,以至于让他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随随便便的几句话就能劝服她。 ** 三月廿八,余幼容从王铁扬手中接受了神机营兵符,带领三千神机营骑兵前往邳州,同行的有神机营武官王铁扬,还有萧允绎留下来供余幼容差遣的萧炎。 因为是秘密出发,来送行的只有温庭和萧允尧。 京城郊外,温庭沉着张脸,将不开心写满每根头发丝,余幼容稍显无奈的拍拍他的肩,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 “你就当我出任务了。” 听到这句话温庭脸色更沉,使得柔和的春风都染了寒意。哪次她出任务他不是提着心吊着胆?好不容易这一两年离那些腥风血雨远些,他还以为从前那些日子已经结束了。 即便担心得不行,温庭从始至终没说一句不要去的话,最后冷着张脸说着关怀的话,“要平安回来。” 萧允尧的担心不比温庭少。 七弟离京前特地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这位七弟妹,没想到躲过了徐明卿他们的算计,她却要自己奔赴更危险的地方。同温庭一样,萧允尧视线掠过等候在远处的三千骑兵。 最终什么都没说。 以他对他那位父皇的了解,既然他单独将魏霄派了出去,就没想过让神机营出京。但在这个以刀、枪、剑、戟等冷兵器为主的时代,明明大明有专门的火器军队。 且这段时间经过千机阁的改良后,不管是火枪火铳还是各类炮车炮架都比以前更加精良了! 不敢说所向披靡,至少胜算会提高很多。 战场之上,哪怕多了那么一丁点的不足为道的胜算也能减少伤亡,一条人命尚且胜造七级浮屠呢!想到他那位父皇却因不敢将京中兵力全部放出去,而无视人命…… 萧允尧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如果不是他必须坐镇京城,他恨不得亲自将神机营这三千骑兵送去邳州。 也许—— 当初魏霄得到护送和亲队伍的命令时,就已经料到会是如此这副局面,才会提前将神机营兵符交到王铁扬手里,再由他转交给太子妃吧! 没有太多惜别的话,萧允尧望了眼天色,“赶紧出发吧,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得到消息了。” ** 越往北走,温度明显降了下去,春风自京城吹绿了一路,却在临近月临城时突然断了。 目之所及,百里枯木。 因为只带了骑兵且人数不多,余幼容一行人行的极快,只两日功夫便到了月临城下,然而尚未进城便得到了大明军惨败的消息。 就在他们到达月临城的前一日,大明军跟瓦剌军在固阳城外开了战。 按理说一鼓作气,这一仗大明军即便攻不下固阳城也不该惨败,但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且战后,太子殿下萧允绎不知所踪。 第501章 三千骑兵如同千军万马 余幼容未进月临城,直接横穿峤岭绕去邳州北部。 时间回到前一日。 三月廿九,大明军兵临固阳城下,因邳州的那场胜仗士气高涨满腔热血,与固阳城楼上萎靡不振溃散崩离的瓦剌军形成鲜明对比,这一战谁输谁赢似乎毫无悬念。 然而大军之中萧允绎的视线始终落在带领冲锋队的参将身上,这名参将叫做杨敬,原是固阳城的主将。 也是在固阳城失守后跟随萧允拓撤离的唯一一位固阳城将领。 同上一战一样,因杨敬最熟悉固阳城地势,此次被众将领选出来率领冲锋队第一波攻城。 萧允绎视线缓缓从他身上移开,又转向自己的正前方。 位于固阳城城墙外侧十八丈处,有条壕深二丈,面宽三丈,底宽一丈,环城一周的护城河。 若不放下四丈长的吊桥,便只能坐船或者游过去再登岸攻城。然而护城河上一览无余,若是坐船等于直接将自己暴露在敌军眼皮子底下,届时便会形成进退两难的局面。 且这近十万大明军大半来自山多田多之处,水性好的全拉出来也凑不成一支骁勇强健的攻城队伍。 三种渡河方式皆不易。 可以说,固阳城的这个“固”字名副其实。这座城池易守难攻,绝非士气高涨就能改变。 早在京中的时候萧允绎和萧允尧便分析过幽城、固阳城、邳州这三座城池的地势,其中固阳城最为牢固,也最为难攻。 当时刚听闻城破的消息他们俩心中便生出疑窦,如此天时地利的形势—— 这一战萧允拓究竟是怎么输的? 不止他们两人心存疑惑,就连萧允拓自己也对固阳城一战百思不得其解,瓦剌军到底是怎么破的城? 今日,萧允拓不顾阻拦硬是以监军之名上了战场,又休养两日,脸上明显有血色了,不过依旧骑不了马,只能坐在大军后方的车驾上。由同样伤势未恢复的秦昭守着。 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着,周遭阴沉沉的,只有远处的护城河水泛着幽幽的光。 按计划杨敬带领冲锋队率先攻城。 将几十艘船只相继放入河中,杨敬指挥大家避开哨塔上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渡河、靠岸。 候在岸上的大明主力军目视渐渐远去的冲锋队,每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就会从城楼上飞来密密麻麻的箭雨。在这种焦虑中,河面上的船只一一靠了岸。 众人皆松了口气,脸上不难看出喜色。 他们心中的想法差不多都一样,想必是上一战瓦剌军被打怕了,所以不敢与他们正面起冲突了吧! 护城河对岸,杨敬已带领冲锋队顺利登岸,确认周围无异样他转身举起一面小旗帜挥了挥。随后快速往城楼下行进,而岸这边第二波攻城队伍也将船只放入河中。 一直到船只行到河中间,一切看似十分顺利,也安静的有几分不寻常,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所有人只想快点到达对岸。 就在船只快要行过护城河中间时,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荡起了涟漪,从细微的一圈圈到越来越激烈的晃动只是须臾,不等船只上的大明军有所防备。 两边突然涌来汹涌澎湃的潮水。 渡河船只不大,被潮水一对冲左右剧烈摇晃,船上的士兵被晃得一个接一个掉入水里,很快船只也一个接一个被掀翻,沉底。 而潮水却丝毫不见平静。护城河两端的泄洪闸门开了…… ** 峤岭。 余幼容带领三千神机营骑兵一路急行,就在快要穿过峤岭时出去刺探敌情的斥候回来了,“报!前方有一千大明军被瓦剌军包围了。” 说到这儿斥候突然一顿,语气有些沉重,“怕撑不到一刻钟。” “随我救人!” 余幼容拔出腰间的五雷神机,两腿一夹身下的马绝尘而去,王铁扬和萧炎连忙跟上,三千骑兵如同千军万马。到了斥候汇报的位置,大明一千士兵已被瓦剌军逼到一处岩壁。 退无可退。 他们身后的路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几具尸体,空气中的血腥气浓郁到似乎怎么都散不去。若是寻常女子看到这幅景象该吓的腿软了。 余幼容神色如常,只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神机营骑兵听她命令行事。 三千骑兵的马蹄声不算小,瓦剌军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们刚要回头查看发生了何事—— “砰——”一声。 岭中惊起数只鸦雀,那名中枪的瓦剌士兵一脸茫然的望向前方,直到看见身旁人惊恐的望着自己,直到热乎乎的血混着白花花的液体沿鼻梁滴下来,他才张大嘴巴。 只是不等他放声尖叫,整个人笔挺挺的仰面倒了下去。 近五千人的瓦剌士兵顿时慌了,一个个举着手中的长矛对准神机营骑兵,也顾不上那一千大明军了。 热兵器对冷兵器,优势不言而喻。 随着一连串的枪声瓦剌军死了一大半,倒了一大片,剩余的一小半吓得别说是进攻了,手中的长矛都握不稳了,明明很想逃走却腿软脚软的迈不出半步。 他们听说过大明的火器十分了得,却从未见过,如今总算见识到了,也没命活到明天了。 这三千骑兵皆是神机营中万里挑一的神枪手,一人两枪便轻松解决了所有瓦剌士兵。 且未伤到一名大明军。 等到岭中重新恢复安静,余幼容翻身下马走到岩壁前。 按理说她该自报家门让这些尚处于惊慌中的大明军安心才对,奈何她的身份不适合公开不说,此番带领神机营出征也并非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也就无法自报家门了。 好在这一千大明军中有人缓过神后,认出了这是神机营的骑兵,对着身边的战友兴奋的说。 “是神机营,神机营来救我们了。” 这时王铁扬和萧炎也下了马走过来,两方人互相打过招呼后,不等余幼容询问他们怎会被瓦剌军追到峤岭上,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武宣王快不行了!” 第502章 竟敢质疑太子妃? 因为这一声余幼容才发现最靠近岩壁的位置躺着一个人,她走上前看了眼胸口衣裳已完全被鲜血浸湿的人,正是武宣王萧允拓。 她一言不发蹲在他旁边,检查过生命体征回头看了眼萧炎。 萧炎意会连忙将医药箱拿过来,又让众人散开,人一散寒气瞬间从四周涌过来,余幼容皱了下眉。 对萧炎说,“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避风的山洞。” 萧炎走后,余幼容拿出剪刀剪开了萧允拓的衣服,避开伤口一层一层用力撕扯到底,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伤口完全露出来,他胸口处的伤应该是旧伤。 已经长了层薄薄的新肉,只不过又裂开了,尽管血流的比较吓人,但这处伤不是他昏迷的原因。 她又一点一点往下摁压,在按到右季肋部及上腹部时,萧允拓整个人一颤。 昏迷中痛呼出声。 余幼容微微收回手抬头看了他一眼,等到他恢复平静又将手移到左季肋区,力道循序渐进摁了下去。同刚才一样,萧允拓身体猛地往上一躬,接连发出两声无意识闷哼。 初步判断是肝损伤,看范围——肝脏好像完全裂了。 余幼容没犹豫,直接进行腹腔穿刺,预料中抽出了血性液体,进一步确认萧允拓腹腔积血。 她又根据穿刺抽出的血液颜色和性状推判血液来源正是肝脏。 刚检查完全身,萧炎回来了,“陆爷,前面一百米有处山洞。”他看了眼地上血色全无的萧允拓,询问。 “是不是要将武宣王抬过去?”余幼容点头,又叮嘱。 “小心移动。” 说完她先一步前往萧炎所说的山洞,局部消毒后又铺了块布在地上,她边准备手术器材边吩咐跟过来的王铁扬点柴烧火。一切准备妥当,萧允拓也被几个人小心翼翼抬了过来。 不想被人影响,余幼容连萧炎都没留下,只不过将萧允拓抬过来的那几名士兵似乎很不放心。 他们瞧了瞧整整齐齐摆在布上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刀,又瞧瞧余幼容。 将疑惑和惊恐全写在脸上。 余幼容没安慰人的习惯,她淡着眉目扫向不肯离去的几人,“还不走?”声音中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几人的双腿几乎是不听使唤的就转过身出了山洞。 因为没有助手,余幼容的速度要比平时慢很多。 好在肝外伤在战时很常见,来的路上她便在心中演练过多次手术步骤,此刻丝毫不慌张。 肝外伤分为开放性损伤和闭合性损伤两类。前者多是刀伤所致,后者一般为钝性外力使肝脏直接受到冲击或受间接对冲力影响导致受损破裂,腹壁并无创口与肝脏沟通。 萧允拓属于后者。 肝外伤手术时机的选择十分重要,余幼容再次确认过萧允拓的生命体征后迅速施行手术。 因为大出血是肝外伤致死的主要原因。 切开腹腔后她紧急止血,止血刀——止血钳——腹腔中塞入多块大型纱布,好在止血很顺利,几乎不间歇的她又对肝创伤进行清创、消灭死腔、缝合创缘和充分引流。 等将腹部多余的缝合线剪掉,已经是几个时辰后。 萧允拓尚未度过危险期,余幼容不敢离开,简单收拾好工具箱,四处看了看后唤来守在外面的萧炎。 萧炎一直没敢走远。 听到声音三步并两步快速走进来,一进来就看到了满地的染血纱布,吓得脚步一顿连忙去看躺在地上的萧允拓,察觉他胸口没有起伏浑身的血液都凝了。 余幼容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再掀开眼皮就看到萧炎满脸恐慌的站在那儿,她漫不经心的说。 “你再不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他就真死了。” 萧炎闻言又是一愣,张口就问,“他没死?” 问完不等余幼容回答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质疑太子妃?他嘿嘿一笑赶紧边脱身上的外套边走上前披在萧允拓身上。 又主动给那堆快要熄灭的柴火添柴,做好这一切他忍不住又问,“武宣王这是没事了吗?” “要看今晚的情况。” 余幼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这几日没有太阳,此刻尚未到傍晚天已经黑了。想到萧允绎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她心里掠过一丝烦躁不安,面上却不显。 “让王铁扬带神机营骑兵前往邳州同魏提督会合,将那一千大明军也带回去。”神机营只有在魏霄手里才能所向披靡。 “那你呢?” 余幼容望了望躺在地上呼吸微弱的萧允拓,“我留下来照看他。”这些人中只有她懂医术,萧允绎可以换其他人来找,萧允拓却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 萧炎也顺着余幼容的视线看向萧允拓,“我也留下来,五千瓦剌军无故失踪,他们定会来寻。” “你留三百骑兵,今晚守在洞外。” 山洞外,萧炎将余幼容的意思告诉王铁扬后,王铁扬怎么都不愿离开,“炎哥,这不成啊!我怎么能将你和太——”见萧炎瞪过来,王铁扬连忙改口,“将陆爷留在这里呢?” 他撇撇嘴,“我不放心,我也要留下来。我不管,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瞧着面前人高马大强壮魁梧面容黝黑的人竟跟自己撒娇,萧炎嘴角眉梢狠狠一抽,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随即他又想到,莫非他在萧蚩萧尤萧黄他们三儿眼中就是这样的?他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恶寒!整个人更加不好,也不愿再跟王铁扬废话了,“是谁说任凭太——” “咳咳咳咳咳咳!!” 在王铁扬的一阵猛烈咳嗽后,萧炎意识到什么也跟着咳了两声,“是谁说任凭陆爷调遣的?” 王铁扬脸一拉,低头自己跟自己较量了好番功夫才不情不愿的说。 “那我把最好的三百人留给你们,等我们跟提督大人会合就立马回来接太——陆爷。”末了他又语重心长的交代,“炎哥,我就将陆爷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她啊!” 萧炎:还用你说? 这一晚,术后三个时辰,萧允拓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醒了一次,睁开猩红的眼睛一把抓住余幼容的手腕,眼中迸发出杀气,仿佛要撕碎她般。 又一个时辰后,烧居然退了下去,不得不说萧允拓的恢复能力不是一般的强悍。 黎明之前最黑暗时,峤岭之中万籁俱寂。 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人微微颤了颤睫毛,因为耳边猛然一声柴火轻爆,眼皮忽地跳了跳。 萧允拓用力睁开眼睛望向头顶上方的岩壁,可惜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又顺着有火光的地方慢慢转头,然后就看到了蜷缩着膝盖背靠着墙壁睡着的人,熟睡中的人像一朵无害的小花,软软绵绵风一吹就会折一般。 其实余幼容睡得很浅,萧允拓刚醒她便察觉到了,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耐的皱下眉。 不急不缓的睁开眼对上不远处的视线…… 第503章 你一出场,别人都显得不过如此 依旧是记忆中散漫的眉眼,此刻又多了股不耐烦。 萧允拓很轻的眨了两下眼睛,确认火光后的影子没有因为这两下眨眼而消失,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他张了张嘴,喉间干涩的又苦又疼,隐约还有丝挥散不去的血腥味,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出来却极为艰难,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没有一点气势。 “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上次在千机阁外见识过余幼容的真面目,萧允拓便对她彻底改观。原先的欣赏荡然无存。 也没留下半分好印象。 一想到她漠视大明百姓安危丝毫不顾大明分崩离析的神态,他心中便涌出一股怒火,连带着此刻看背靠岩壁的人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本就没血色的脸又沉几分。 如此直接不掩饰的厌恶眼神余幼容哪会看不出来? 她无所谓的勾了下嘴角,也懒得跟面前对自己充满敌意的人解释太多,只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天亮后我送王爷回军营。” 军营两个字似乎拉回了萧允拓前两日的记忆,他记得他们中了瓦剌军的计,几十艘船全翻了。 他眼睁睁看着船上的士兵掉入护城河里,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潮水卷走。 当时萧允绎带兵去救人了,可瓦剌军不止设了一处埋伏,趁大明军乱作一团时从两面包抄过来,他带伤御敌,抵死奋战,再后来的事便就没什么记忆了。 萧允拓想抬手摸自己胸口处的伤,奈何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般,胸口在疼,腹部也在疼。 他垂下头,除了盖着的棉被什么都没看到。 但即便浑身上下都在疼,靠着常年在外征战积累的经验他能判断自己目前没生命危险,可明明——他已经伤重到昏迷不醒失去意识,连自己为何会在这里都不知—— “是你救了我?” 萧允拓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就算对这位太子妃再没有好感,若真是她救了自己,他也定会道声谢。 然而原本蜷缩膝盖坐着的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突然警惕的望向黑漆漆的山洞外,接着迅速起身用泥土灭掉柴火。不等萧允拓询问发生了何事。 用棉被裹着他将他带到山洞中最隐蔽处,一连串动作只在眨眼间,却没碰到他的伤口,“别出声,有人来了。” 听声音来的人不少。 她视线从山洞外转向近在咫尺的萧允拓,以他现在的状态还不能颠簸移动,一不小心感染或是再次发烧——不是每一次抢救都会被幸运眷顾。 山洞外,萧炎和三百名神机营骑兵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异常。 迫击炮早在昨晚就已经放在了各个最佳狙击地点,黑暗中萧炎密切注视着渐渐靠近的火把。 大概估算对方足有千人。 若是平时,区区一千人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但因为身后有要保护的人,心中有了责任自然也就有压力了,萧炎以及三百名神机营骑兵全神戒备。 等到人近了,萧炎确认过不是友军,抬起右臂往前一挥,埋伏在他四周的骑兵们同时发动攻击。 轰—— 一声巨响后那一千人明显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顿住脚步没一个敢往前,有些甚至掉头就逃。 神机营骑兵们趁乱发动下一波攻击,又放了两炮后火枪火铳声四起,峤岭上顿时哀嚎一片,较之白天的那五千瓦剌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且这哀嚎在原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山洞中,萧允拓听到炮声枪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伤重的缘故他的警觉性竟差到了如此地步。 “外面是神机营?” 余幼容依旧没回答萧允拓的问题,她从炮声枪声中依稀辨出那波人的脚步声虽凌乱却更近了,有的时候将人逼到绝境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而山洞外的情形确实如余幼容所推测,那一千人在死了近半后,疯了般朝枪声来源冲来。 岭中本就黑,此刻一混乱神机营的骑兵们也没了准头,最后竟让几个人冲进了山洞。怕误伤到余幼容和萧允拓,他们也不敢扫射,只能更加卖力的解决尚在外面的人。 眼角余光刚瞄到人影晃动,余幼容便抬起了手中的五雷神机。 萧允拓只闻到一股呛鼻的火药味,同时耳边传来几道又沉又闷的倒地声,他眸光微微晃动。 她的枪术已到了这种地步吗?当初她在神机营演示五雷神机便现出惊人天赋,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魏霄都连连称赞。可枪靶毕竟不是活人。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紧张恶劣的环境下,她居然能做到如此镇定,且枪无虚发。 一直等到山洞外渐渐归于平静,黑暗中萧允拓紧紧锁着余幼容的眸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信她只是一名普通乡野女子。 确认危险消除,余幼容连人带棉被又将萧允拓重新放平到地上。 就在萧允拓这才惊讶的发现她力气居然大到可以随随便便提起他时,余幼容掀开被子拉下了披在他身上的衣服,看到纱布上的渗血拧了拧眉心。 萧允拓府中虽已有了一位侧妃,以及好几个贵妾和通房,但如此袒露在一名算是陌生的女子眼下。 气血翻涌瞬间黑了脸。 “你有没有羞耻?” 话一出他明显感觉到放在腹部的手顿了下,萧允拓正懊恼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放在腹部的手对准伤口猛地往下一压,痛得他五官搅成一团。 罪魁祸首却轻笑了声,随手又将衣服和棉被扯回到他身上,一言不发起身走出了山洞。 这夫妻俩——什么毛病? 萧允拓总算恢复了些气力,抬手摸了摸胸口处的伤,发现包了好几层密密实实的纱布,他又顺势往下移,腹部也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偏过头望向已空无一人的洞口,心情很是复杂,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 ** 天亮后,余幼容等人带着萧允拓前往邳州。下了峤岭没多久前方又来了一队人马,萧炎刚命令众人戒备,余幼容按住他拔剑的手,“是我们的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远远听到了王铁扬的声音,“陆爷~炎哥~” 萧炎正头疼长得这么彪悍一大老爷们怎么娘们唧唧,一点都不想搭理他的时候,无意瞥到了王铁扬旁边的身影。 他整个人愣住,声音明显在颤,“陆爷,那是——那是我们殿下——” 这句话说完萧炎眼眶红了,“我们殿下没事,我们殿下没有下落不明。”半晌听不到回应,他又转头去看余幼容。 身旁的人早已下马飞奔出去。 在萧炎印象中,太子妃一直都是温温吞吞散漫悠闲的性子,稍有点不如意就暴戾躁动又凶残乖张,总之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但此刻望着她奔跑中的背影。 萧炎心想。 他们太子妃就是个姑娘家呢~想到这里他眼眶更加红了。 被人抬着的萧允拓跟萧炎的想法差不多,谁能想到眼前这个跌跌撞撞恨不得会飞的人前一刻还在峤岭上杀人不眨眼? 余幼容比萧炎更早看见萧允绎,几乎他一出现她就看见了,明明那么多人,她却只看得到他。原来,只要他一出场,别人就都显得不过如此了。 第504章 江河山水皆不如她 余幼容下马的时候,萧允绎也下了马,望着朝自己跑来的人心情浮浮沉沉,明明该气她擅作主张北上,或者该高兴她千山万水奔向自己。 此刻胸口却闷闷的,胀胀的,很多难以言明的情绪溢出来。 见面前的人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张开双臂终于扬起嘴角笑起来,接住她后浮沉的心也终于落下。 这一刻,江河山水皆不如她。 因为惯性萧允绎拥着余幼容往后猛地一仰,他家小姑娘明明双脚离地有摔下去的危险,却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就是不愿撒手。惊得马上的王铁扬差点冲下来撑住太子殿下的腰! 好在他们太子殿下不柔弱,好在他们太子妃够轻,两人有惊无险的稳住了。 余幼容圈住萧允绎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肩窝,什么话都不用说,只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梅花香就够了。 萧允绎也沉默。 这些日子他一心对抗瓦剌,想的全是保卫家国,将他家小姑娘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轻易触碰,思念的情绪一旦涌起便溃不成军,弃甲曳兵。 如今他家小姑娘就在他怀里,像做梦一样,哪怕是做梦他也满足了。 紧紧相拥了有一刻钟,若换两个人王铁扬早就嫌弃的骂娘,此刻却转开脸有些想哭,心里莫名难受。 刚出京的时候,他还担心太子妃吃不了连夜骑马赶路的苦,谁知他们一个个大老爷们骑马骑得两腿之间的肉磨得又红又肿,有些人甚至破了皮流了血走不了路。 她却一声累一句苦都没说过。 不止这些,那两日他们就没怎么合过眼,吃的也是硬邦邦的干粮,心情难免浮躁,更不会去关心他人。 但太子妃却心细如发的总能第一个知道他们谁不舒服了,让萧侍卫送来药…… 王铁扬越想越难受,想起当初他竟然骂太子妃是娘们唧唧的小白脸心里更难受了,他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你才娘们唧唧呢!你才是小白脸呢! 这么多人看着,除了抱也不能做其他事了,余幼容依依不舍的松开萧允绎,一脸不开心。 “你四哥伤得很重。”说着她上下打量起萧允绎。 不给她询问自己有没有受伤的机会,太子殿下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回去给你检查。” 听明白意思的太子妃耳廓瞬间蔓延开可疑的红,她不自在的闪了下目光,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没心虚,她很是镇定的“哦”了一声。惹得萧允绎差点笑出声。 ** 回到大明军驻扎在邳州的营帐,余幼容先跟着去了萧允拓的营帐,之前时间紧迫又在荒郊野岭,包扎处理自然是怎么简单方便怎么来。 再加上之前又出了血,她肯定是要再看看才能放心。 萧允拓在铺了兽皮临时搭的床上躺下,刚要拉过棉被盖到身上,抬起的手被人挡了下,紧接着便有人来扯自己的衣服。 “放肆!” 余幼容没看他,更没理会他的暴怒,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的衣服扒到下面,怕他冷还体贴的用棉被盖住他的下半身,剪开纱布确认缝合处没裂开才轻轻瞥他一眼。 擦干净缝合处周围的血,她又重新敷药包扎。 整个过程萧允拓仿佛受辱了般,特别是在发现自己根本抵抗不了的时候,更是气的不得了。 不远处围观的萧允绎还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双臂环胸看戏看的不亦乐乎,“四皇兄切莫生气,生气伤肝,伤心,伤胃,其中尤为伤的就是肝脏。” 他视线落在萧允拓的腹部,很是同情的摇头惋惜,“如今四皇兄这肝脏可气不得。” 萧允拓转过头看到萧允绎竟就站在门口,狠狠瞪他一眼,可惜没一点杀伐之意,自然也就不骇人了。 “她这样,你不管?” 大明医女比雪莲灵芝罕见,萧允拓接受不了一名女子看光自己的身体不说还摸来摸去——萧允绎很能理解,谁说他不想管呢,可他管得了吗? 他记得自己当初还问过余幼容是不是帮很多人包扎过,当时她怎么回答他来着。 验尸比较多。 想起那时候的事,萧允绎垂首笑了笑,谁能想到当初根本不愿搭理自己的人竟真被他娶回来了呢!笑过后他劝萧允拓,“若我是四皇兄,该庆幸她愿意这样。” 萧允拓被萧允绎连续噎了好几次,黑着脸也不说话了。 从萧允拓的营帐出来,两个人没来得及找个没人的地方腻歪,魏霄来了,他一来也不顾礼节。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余幼容看了个遍,确定她完好无缺安然无恙才松口气。 神机营的兵符是他给的,他的目的也确实是希望她能率领神机营将士北上,可她毕竟是个女子,且在军中也无任何要职,一旦皇上追究下来—— 即便到时候他将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她也难辞其咎,当初魏霄做这个决定时内心十分挣扎。 可那时他能想到的人却只有她。 “我没事。” 魏霄没想到余幼容主动回答了他想问的问题,频频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之后余幼容才知道,其实萧允绎从始至终就没有失踪过,下落不明的是武宣王萧允拓,也不知怎地传到月临城就换了人,且固阳城一战虽然没赢却算不上惨败。 安妙兮和楚禾带人离京的消息在进攻固阳城前萧允绎便收到了,他没打草惊蛇,想要看看京中那几位意欲何为。 谁知这两人作为死士没来暗杀自己,反而先找上了原固阳城参将杨敬。 于是,萧允绎将计就计,主动跳进敌人的陷阱钓大鱼,等他们能使出来的伎俩全使尽,就蹦跶不了多久了。 第一波攻城的冲锋队杨敬全部挑的自己人,刚好省去了他们一个个找内鬼的时间。 而第二波被卷入潮水的士兵,是秘密挑选出来水性好且做好为大明牺牲的敢死队,绝大多数人回来了,也有近十人永远沉入护城河底…… 这笔账必须算在瓦剌身上,更不能放过那些明明身为大明人却与瓦剌勾结在一起的宵小之辈! 安妙兮和楚禾如今已被萧蚩他们控制,杨敬手中的密信也在他们手中。 为了取信杨敬,密信上面有晋亲王萧允聿的私人印章,字迹也是他的。杨敬阵前叛变是几万大明将士亲眼所见。 这一次,他定要萧允聿和徐明卿为自己的所为。 血债血偿! 听完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余幼容久久没说话,原来他们的二计根本不是让安妙兮和楚禾刺杀萧允绎,而是借他们之手将京中的消息带到邳州。 她看着面色阴沉的萧允绎,拉住他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想要将他从悲愤的情绪中拉出来。 第505章 她的心很小很小 太子妃私自带领三千神机营铁骑北上的消息寻常百姓虽然不知情,但在京城权贵中却早就传开了,除了个别不怀好意的暗嘲她自寻死路。 其他人快要把成贤街四合院的门槛踏破了。 特别是陆离,他哪里会知道太子妃居然跟他玩阳奉阴违这招,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不会涉险。 结果转头人就不见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他坐在堂屋红着眼睛跟唐老爷子诉苦,更埋怨自己明明知道她的想法怎么就不好好的看着她呢?如今后悔也晚了。 不同于寻常,平时话最多的唐老爷子今儿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只不过脸上也没有笑意,又阴又沉。 院子走廊下,温庭刚端着泡好的热茶从厨房出来,君怀瑾拦住了他。 “你们怎么连我也瞒着?” 他很是受伤的看着温庭,陆爷离京的消息他居然还是下朝后从同僚的议论闲谈中知道的——太过分了!他还以为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他们早就是一体的呢! 温庭脸上难掩倦色,却还是耐着性子跟君怀瑾解释,“老师此番离京匆忙,这才未告知大家。” 其实温庭这一年的变化还是很大的,若是以前他哪里会有耐心跟君怀瑾解释? 兴许看都不看他一眼,绕开他便就走了。 君怀瑾心里什么都明白却还是别扭的嘟囔道,“这么大的事——再匆忙也要派个人给我传口信啊——” 虽然他能理解,但还是太过分了! 相较于成贤街的沉重气氛,灵音寺的氛围要好太多。一道粉色身影忙前忙后的又是拂尘扫地,又是摆供果换净水。转过身来大眼睛周围的黑影十分明显,昨晚又抄了一夜经。 玄慈大师见小姑娘忙得脚不沾地,一张粉嫩嫩的小脸黑沉沉的,对她招招手,“姜小施主。” 听到有人唤自己,粉衣小姑娘猛一抬头,然后拎着裙摆踩着小碎步到了玄慈大师面前,眨巴着大眼睛的模样又乖巧又讨喜,“玄慈大师有事吗?” “姜小施主要不要同老衲一起为北边的将士们诵经祈福。” 姜芙苓闻言望着玄慈大师直皱眉,她也想为北边的将士们诵经祈福,可是她诵不了那么多经啊! 她诵的经为太子妃一个人祈福还不够呢—— 看到小姑娘一脸苦恼的样子,玄慈大师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了,像是能窥破人心般,主动为她解了惑,“只要姜小施主足够心诚,佛祖菩萨便能听到。不在于多少。” 小姑娘眼睛稍稍瞪大,豁然开朗,“要!我要跟玄慈大师一起为北边的将士们诵经祈福。”她又偷偷在心里重点强调了一句。 主要是为太子妃祈福。 她的心很小很小,她只想自私的把太子妃放在最前面。 将姜芙苓所有表情看在眼里的玄祯默默摇摇头,明明自小在权利旋涡中长大,她竟能单纯天真至此。他走过去跪坐在玄慈大师旁边的团蒲上,与他们一同诵经祈福。 ** 邳州。 自固阳城一战杨敬阵前叛变,大明军中的气氛便不对劲,好几名原先还算服从命令的将领明显浮躁了,这两日就连沙盘前商讨战术也心不在焉。 萧允绎不挑破,幽城、固阳城、邳州三座城池连续失守,他相信这里面绝不止一个杨敬。 如今眼睁睁看着杨敬跳出去,有些人应该慌了。 只是不知道京中那几个接下来要走哪一步?萧允绎无视心不在焉的几个人,指了指沙盘上在固阳城另一边的幽城。 “既然固阳城攻不下,我们先攻幽城也是一样的。” 幽城、固阳城、邳州在这一地界形成三角地形,幽城和固阳城皆在邳州北部,任意攻破其中一城就能到土木堡。 而土木堡后面就是草原了。 魏霄在一旁点头,“以固阳城的物资他们最多再撑三日,三日后他们不开城迎战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视线也落在沙盘上的幽城地界,“我们不如在这三日内先夺回幽城。” 众将领一直从白日商讨到晚上,另一边余幼容也没有闲着,她带上萧炎和王铁扬将邳州、月临城两地的军医以及民间大夫全召集到了一块。 对比之下,军医的人数不及民间大夫一半。 这些民间大夫有些是因一腔热血想要为大明军尽些绵薄之力,有些完全是因为丰厚的酬金。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愿意站在这里余幼容的目的便算达成了大半。 战场之上,牺牲的士兵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伤重得不到及时医治,从京城来的路上余幼容便在思考将神机营骑兵送到魏霄手中后—— 她能做些什么? 她不懂排兵布阵,想来想去也就医术能派上点用场了。 被召集到此处的大夫本身都是会医术的,且临床经验甚至比余幼容要丰富的多,她能教他们的便是如何应对成批伤员的现场,如何相互配合才能井井有条不慌不乱。 营帐中。 将所有军医和大夫安排坐下后,萧炎又将余幼容要的东西准备好,这才对她说,“陆爷,可以开始了。” 余幼容点点头,面对众人或好奇或茫然的眼神,也不长篇大论。 拿起萧炎备好的四种颜色的布条直接切入主题,“在面对数量较多的患者时,我们最先要做的便是判断患者的伤情程度。” “以这四种布条为例,红色布条为伤情危重需要马上救治的伤员,黄色布条为伤情平稳可以短暂等候而不会危及生命或导致肌体残疾的伤员,绿色布条则是轻伤甚至可以帮助救援的人。” 见众人相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余幼容这才拿起最后一种颜色的布条。 “黑色布条是代表伤势过重没有心跳呼吸已经死亡或即将死亡的伤员,如何可以——”她神情凝重,语气却没多大起伏。 “我希望大家在做出判断后可以选择是否要放弃,切莫造成红色伤员大批死亡。”话音落,营帐中的民间大夫们窃窃私语起来,在他们的认知理解里。 只要患者送到自己面前,哪有不救的道理?可这位军爷说得也极对,凡事总要分个轻重缓急。 夜更深后,萧炎将民间大夫们送去了为他们准备的营帐。 萧允绎回来没看见余幼容,找了好大一圈才发现了坐在高坡上的单薄人影,她头顶上的天空很低,因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漆漆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 第506章 我要的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立夏过了有七日,天气回暖,夜风吹在脸上少了几分寒气,温和如丝绦。 周围很静很静,夜空很黑很黑,只有远处营帐亮着星星点点微弱的光,然而此刻的宁静。 却不属于太平盛世。 愣神中,旁边有人坐下,紧接着一件披风落在身上,余幼容侧过头就看见了萧允绎。她没说话往旁边挪了挪,一直到靠着他的肩紧紧贴着身旁的人才停下。 “这一战结束后,是不是一切都该结束了?” 头顶上方有低低的声音传过来,余幼容听懂了他的意思却没答话,这一战结束后,还有一场更艰难的战等着他们。 只是—— 余幼容用脸蹭了蹭身旁人的肩,那一战无论结果如何对于他来说都是输。 夜风很轻,过了许久余幼容又听到萧允绎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大明朝的太子,你会如何?”他声音比夜风还要轻,恍惚中透着几分不真实。 靠在肩上的人不满的哼了声,像是梦呓般,“我有这么肤浅吗?我要的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 远处营帐亮着的微弱的光被夜风吹动,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明明知道此刻的赴汤蹈火未必会被京城里的那人放在眼里,却依旧义无反顾的将家国放在第一位,以前的余幼容不可能理解,更无法共情。 甚至会觉得很傻,很不值得。 可现在她只觉得心疼身旁的人,谁能想到一直将淡漠刻在骨子里与谁都不亲近的人血却是炙热的。 她侧过身,抱住他的胳膊微微仰头将冰凉的唇贴在他脸侧—— “哎哎哎——你蒙我眼睛干嘛!哎哎哎——炎哥,你别扒拉我——”王铁扬一边挥舞着两条粗壮的胳膊,一边被萧炎拖着往后走。 还想要再说话又被捂住了嘴巴。 萧炎回头偷偷望了眼已被惊动的两个人,心想:大意了!就很后悔没有先捂住这个蠢货的嘴巴! ** 翌日,大明军兵分三路,调出四千人马分别守住固阳城的南北两道城门。 固阳城的固若金汤之前于瓦剌军多有利,如今便就有多桎梏,而瓦剌驻扎在幽城的兵马远没有固阳城多。 如此一来,相当于将瓦剌的兵马全困在了固阳城中。 即便形势逆转,天时地利重新到了大明军这边,战场上的伤亡依旧难免,当一波又一波的伤兵被送到后方医疗处时。 军医们倒还算镇定,那些从民间召集来的大夫们明显慌了神。 他们大半辈子也没同时见过这么多患者啊,一时间愣在原地竟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最后还是余幼容提醒。 “先判断伤情。” 民间大夫们这才回过神,着急忙慌的解下早就缠在手臂上的四种颜色布条,绑了几个布条后也渐渐投入到了抢救伤员的状态中,一切看似有条不絮的进行着。 只不过当更多的伤员送过来,躺满了临时搭建的简易营帐后,不管是民间大夫还是军医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因为体力上的透支,以及心理上的疲惫,他们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可一转头便看见一道远比他们单薄的身影从始至终好像不知疲惫般,衣服上手上沾满了伤员的血,就连脸上也蹭了不少,他却浑然不在意。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所有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手中的动作瞬间又快了,一直到幽城城破。 竟无一人抱怨,更无一人退缩。 召集的民间大夫中有一个人不止一次的偷看余幼容,本来他还在犹豫自己的冒险到底对不对,此时此刻望着远处那道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他在心里决定,等战情结束,他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告诉她,包括梵净山那些药人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幽城城破后,这一战并未结束。 萧允绎召来萧蚩,“通知秦将军,就说逃兵往鹞儿岭去了。”萧蚩拱手领命,一骑绝尘而去。 鹞儿岭是前往土木堡的捷径,也是当年贺秉大将军的大儿子贺亦霆率领十万援军中伏全军覆没的地方。今日,他便要用瓦剌逃兵的血祭典那死去的十万大军。 第507章 黄雀来了 鹞儿岭。 天本就阴沉,两边高耸的峭壁阻断了最后一丝光亮。风卷着尘土从峭壁中央穿过,像呜呜咽咽沉痛不能自己的哭泣。 自二十年前的那场伏击战,本就鲜少有人经过的鹞儿岭更加荒无人烟。 是以瓦剌逃兵仓皇且凌乱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左右两边峭壁上,大明军已埋伏多时。 在他们身前是一块块巨石,就等下面的人行到中间推下巨石堵住他们的去路与退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年他们如何对那十万援军,今日便要尝同样的滋味。 峭壁上,秦昭目光紧紧跟随着底下快速移动的人。 幽城通往土木堡的道路不止鹞儿岭一条,虽是捷径,却因为这里被视为不祥之地并非瓦剌军逃亡首选。 但萧允绎提前断了其他几条路,逼得他们不得不走鹞儿岭,所以瓦剌逃兵明知此处有诈却别无选择,留下来必死无疑,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冲出去。 估算着最佳时机,秦昭一声令下,数个巨石顺着峭壁轰隆隆滚下去,不仅堵死了瓦剌逃兵前后的路。 也砸死了不少人。 不给他们片刻喘、息的时间,此刻的秦昭如同主宰命运的杀神,再次下令。 “放箭!” 密密的箭雨中扬起一阵又一阵血雾,染红了路边的枯草,也染红了天边厚重的云层。云层前渡鸦一圈一圈在盘旋,粗厉的鸣声如同一首哀歌,等到峭壁下终于恢复寂静。 结群俯冲而下觅食。 在秦昭背后一处被枯木遮挡住的高坡上站着两道人影,男子一身白色长袍,袍摆袖口绣着几朵雅致的兰草,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温和实则有几分诡异的笑。 他旁边站着的女子亦是一身白衣,眸底映着血色,“大仇得报的心情如何?”说这句话时她声音没太多喜悦,反而说不出的苍凉。 “这算什么得报?” 男子的声音很好听,温润如泉水漱石,只不过说出的话却极尽残忍,“我要的——是大明和瓦剌彻底从这世间消失。”眼前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说着视线飘向远处,微启的唇溢出一丝笑,“黄雀来了。” 秦昭正准备带人回营,峭壁两边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他回过头就看见前几日还与自己一同作战的两名参将领兵朝这边而来。 看他们的架势显然不是来接应他们,秦昭眼皮一阵狂跳,连连下令。 “快!迎战!迎战!” 听到前方刀剑相撞声又起,女子转头看了会儿站在身旁的人。同样是为哥哥报仇为家人雪恨,与自己那点执念相比身旁人的恨意太过可怕,就连她也不由生起一股惧意。 ** 不止秦昭那边遇袭,守在固阳城南北城门外的两队人马也在差不多时间遭遇袭击。 袭击他们的并不是什么瓦剌军,而是这段时日一直与他们并肩作战同属大明的将士们,错愕与悲愤交加,直到双方兵戎相见他们也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固阳城前萧允绎骑于马上,一道一道急报相继而来,他视线缓缓扫过周围一众将领,少了哪几个一目了然。 “果真如殿下所料,幽城城破后他们全坐不住了。” 魏霄黑着脸冷然怒斥。 “吃里扒外的东西!大明何时亏待了他们?竟然勾结敌军侵害自家国土百姓,还敢拦截送回京城的消息。此番回京,我定要将此事禀报皇上!务必好好整顿边境这几座城池!” 不同于魏霄的暴怒,萧允绎显得十分冷静。自二十年前大明与瓦剌停战后,两国便维系表面的平和。 因为利益使然,边境的这几座城池早就跟瓦剌纠缠不清。 二十年以来各方势力盘综复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此次瓦剌真的败了,那些与他们同穿一条裤子的自然也吃不了兜着走。 说不定脑袋都难保! 利益权衡之下,什么国土百姓?统统比不过他们个人的富贵荣华。只要他们助瓦剌赢了这一仗,到时候京城那边如何上报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至于什么太子殿下、武宣王! 山高皇帝远,若是他们不承认,这两个人——就什么都不是! 想清楚这些,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幽城、固阳城、邳州失守的那么快!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而月临城相对而言距离瓦剌较远,这才使得城中将领未如同其他三城那般沦陷。而这张巨大的利益蛛网背后,便是二十多年前就与瓦剌大汗勾结在一起的徐明卿等人。 此番萧允绎北上不仅是带兵来支援。 更为了查清楚当年顾皇后与陆相通敌叛国背后的真相,等将这些人一个一个全部逼出来。 他一定撬开他们的嘴,还原当年所有事,好让宫里那人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愚蠢。等待许久,萧允绎终于拔出随身佩剑,“众将士听令,随我共剿叛军!” 第508章 你是巫神吗? 刚听到幽城城破的消息时,军医和大夫们皆松了口气,望着营帐中井然有序接受治疗的伤员们,骄傲油然而生。 然而他们刚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伤兵陆续送过来。 一名军医忍不住问,“不是已经赢了吗?”搬送伤员的士兵匆匆回答,“好几位将军反了,又打起来了。” 简短的一句话似乎很难消化,众人一时间全都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余幼容的声音穿破伤员的哀嚎响起,“都别愣着,救人。” 外面的将士们在战斗,营帐中的他们同样在战斗。 又一波伤员送过来后,萧蚩一身是血的冲了进来,因为营帐中到处都是人,他张望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正帮一名士兵缝合伤口的余幼容,几步跨过去,声音慌乱到隐隐颤抖。 “陆爷,秦将军在鹞儿岭受了重伤。” 余幼容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按理说受了重伤就应该立马送回来才对,萧蚩却独自一人来了—— 她让旁边另外一名大夫完成善后工作,快速整理好工具箱起身。 萧蚩也不耽误时间,急忙领着余幼容往外走。走到一半,余幼容随手拉住一名路过的大夫,“随我去鹞儿岭。”万一情况紧急需要现场做手术,也好有个帮手。 被拉住胳膊的大夫浑身一哆嗦,似被吓得不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连连应“是”,跟了上去。 鹞儿岭的叛军已被秦昭等人尽数剿灭,两名参将被活擒押了回去。 余幼容到时,秦昭正被一群士兵团团包围着,隐约似乎有几道抽泣声,萧蚩在前面开路领她进去,尚未靠近她便看到了一只被小心翼翼放着的残肢。 她视线在那只残肢上停留片刻,才缓缓移向躺在地上五官绞成一团的人,明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却硬是没有叫一声。 来的路上萧蚩已经将事情原委告诉了余幼容,秦昭误中那两名参将的陷阱一条腿被高位砍断,害怕搬动加重伤情,萧蚩这才将余幼容找了过来。 战场上被砍断四肢很常见,包括今日救治的那些伤兵中也有好几个或断了胳膊或断了腿的。 与秦昭不同的是,他们被及时送回来抢救已是不易,刀剑枪戟之下救援士兵哪可能将他们断掉的胳膊或腿再找出来? 余幼容大致检查了一遍,除了腿秦昭其他各处都是轻伤。 不需要紧急缝合。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秦昭运气好,他腿部被截断的位置很平整,且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被砍断的腿软组织挫伤不严重,未被感染,再植的话成功率还是比较高的。 更巧的是,前些日子唐老爷子刚帮她做了些极精细的骨钉,而她想着可能会用到就随手带上了。 赶回营帐骑马要半个时辰,用担架将秦昭抬回去花的时间只会更多。 余幼容四处打量过后决定在原地替秦昭将残肢接回去,做好决定她先吩咐萧蚩将一块地方消了毒,又让那名大夫准备好打下手。 谁知叫了半天身后始终无人回应,余幼容不耐烦的转过头寻人,就看到那名大夫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秦昭,魂都没了。她皱着眉头又叫了两声,他才终于朝她看过来。 又被惊得一阵哆嗦。 从打骨钉到缝合血管,周围的士兵们嘴巴就没合上过,包括萧蚩和那名大夫也惊得目瞪口呆。 在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消失前,余幼容终于完成了腿部再植手术。 一旁全程眼睛都没眨几下的萧蚩望着秦昭又被接回去的腿,忍不住问,“秦将军这是好了?” 意料之外的,正在做最后包扎的余幼容居然摇了摇头,“具体好到什么程度,要看他之后的复健。”不过手术算是成功了。 话音刚落下,余幼容突然拿起一旁的手术刀飞了出去。 在大家的怔然中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有名少年从一棵枯树后踉踉跄跄跌了出来。萧蚩反应极快,立即上前反扣住那名少年的胳膊。 被抓住后,少年憋红了脸,“我——我就是路过这里,你干嘛抓我!”萧蚩岂是那么好糊弄的。 “路过鹞儿岭?” “没——没错!不行吗?”少年仰着脖子一脸倔强,好半天后又好奇的望向余幼容,很是兴奋的问她,“你是巫神吗?”如果不是巫神的话他怎么能将断掉的腿再接回去呢? “巫神?” 萧蚩冷笑一声,瞬间了然,“原来是草原来的。”他上下打量被自己拎在手里的小少年,长相虽与大明人无异但他身上这套大明裝可不是边境百姓穿得起的。 ** 固阳城外,带头叛乱的几名将领已悉数被抓捕。 萧允绎没打算强行攻城,反正再过两日便可不费一兵一卒让瓦剌军投降,正准备回营好好审一审这几名将领。隔着护城河的城楼上,也木王子出现了。 不止他一人,他手持一把弯刀,弯刀下挟持的人竟是魏霄未能找到的大明五公主萧未央。 “大明太子!” 也木浑厚的声音自城楼上响起,他一边用眼神警告萧未央不得乱动一边同萧允绎谈判,“你们大明的公主在本王子手里!要是不想她死就马上撤兵,否则——” 他猛地一扯萧未央的胳膊,吓得萧未央连连惊叫,也顾不得自己同萧允绎的关系并不亲厚。 尖声叫道,“太子哥哥,救我!太子哥哥救救我啊!” 等到萧未央说完该说的话,也木立马呵斥她闭嘴,可怜一向嚣张跋扈的五公主像只鹌鹑一般,瞬间抿住嘴巴。 一声都不敢再吭。 “大明太子,刀剑无眼,本王子手一抖你这妹妹的小命可就没了!”也木视线扫过护城河那边即便战后也列成方阵的大明军,“本王子没什么耐心,劝告你现在就撤兵。” “殿下——” 魏霄奉命护送和亲队伍去瓦剌的主要目的便是救出萧允拓和萧未央,如今萧未央就在他面前,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在也木手里,可撤兵——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他向萧允绎提议,“我们要不要先假意答应他的条件,骗他放了五公主?” “魏提督认为也木很好骗?” 一句反问堵住了魏霄剩下的话,也木能将五公主带在身边,自是早做好了利用她牵制大明军的准备,又岂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是他思虑不全了。 即便隔了二十多丈的距离看不清萧允绎此刻的神情,也木也能感觉得出这位太子殿下根本就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恼怒这个五公主没用的同时,也木想继续用言语激萧允绎,谁知却被他先开了口。 “也木王子以为,一个被大明放弃的公主值一座城池?” 第509章 既已是弃子! 此话一出,也木和萧未央的神情同时变了,萧未央眼底闪过一股恨意,很是卑微的哀求也木,“王子王子,你别听他胡说——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父皇不会放弃我的!” “可惜城外那人不是大明皇帝!” 几次交战,也木岂会不知大明皇帝的这两个儿子皆非善茬,否则他也不会三番两次栽在他们手里。 如今瞧萧允绎这副态度,是铁了心要弃了这个公主了。 既已是弃子! 也木斜睨萧未央举起弯刀就要杀了她一解心头之恨,护城河那边,魏霄看到这一幕惊得心脏骤然一缩,不由握紧手中的五雷神机,他不信太子殿下真见死不救。 按捺住扣下扳机的冲动,急呼,“殿下——” “提督别急。”相较之下萧允绎的淡定近乎冷漠,“如今也木手里就剩这一个筹码,他舍不得杀,也不敢杀。” 果不其然,城楼之上被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的弯刀并未落在萧未央的脖子上,只削落了她散乱在脸侧的一缕发丝,整个过程萧未央紧紧闭着眼睛。 出了一身冷汗。 等刀划破空气的声音消失,她才颤颤巍巍的睁开眼,重新见到这个人世竟前所未有的感动。 但她不敢哭,哪怕是细微的抽泣也不敢,她怕任何一个动作都能惹怒也木。 僵持到最后也木先妥协了,再开口底气明显没之前强硬。 “不撤兵也行。” 也木又看了萧未央一眼,换了副截然相反的好商好量语气,“就算在大明太子眼里五公主不值一座城池,但在本王子眼里,本王子的王妃值!本王子愿意为她退兵!” 听到这里魏霄微微偏首,原来太子殿下在跟也木玩心理战,谁先沉不住气谁输。也木说的冠冕堂皇,理由找的也不错。 可说到底他这是害怕大明军在求饶呢! 重拾对太子殿下的信心,魏霄不再如起初那般急躁,渐渐耐下性子,接着他便听萧允绎说。 “若也木王子同意交还五公主,我倒是可以考虑将瓦剌军放出固阳城。” 城楼之上也木面色一僵,刚要狡辩萧允绎又说,“我给也木王子一日考虑时间,明日此刻,希望也木王子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 他将话说一半,剩下的让也木自己去猜,甚至没给也木继续谈判的机会便率领大明军回营了。 回营路上,魏霄忍不住问萧允绎。 “若是殿下再逼一逼也木,说不定今日便能将五公主带回来。” 萧允绎轻轻“嗯”了声,没有反驳他的话,魏霄一怔,又问,“殿下故意多给也木王子一日考虑时间?为何?” “多耗一日,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能将他们逼到崩溃边缘,到时候——” 萧允绎笑了笑,清贵的脸上浮现一抹冷厉,“他们出城后我们追捕起来也就容易了。”他只说可以考虑将瓦剌军放出固阳城,却没说放过他们。 ** 麻醉药效过了没多久秦昭醒过一次,回营后又陷入昏睡。 余幼容看着萧蚩等人将他妥善安置到床上才放心,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一脸倦容,却没有立马回去休息。 而是饶有兴致的转向那名面生的民间大夫,半眯着眸子细细观察他的鬓角位置。 竟然——一丝伪装的痕迹都没有。 被盯的人注意力全在秦昭身上,完全没有察觉危险,直到萧允拓被人搀扶着走进来才慌慌张张移开视线。 余幼容在心里笑了声,有意思。 “秦将军怎么样了?” 萧允拓来不及走到秦昭床前,直接询问靠近门边的余幼容。然而余幼容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视线下移,从他的胸口又晃到他的腹部,本就疲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向来烦自己一手救活的患者糟践身体,“王爷不如先问问自己怎么样了。”就他这一身伤。 比秦昭只重不轻!他不好好在床上躺着竟还不要命的出了门。 “我没事——” 许是听出了余幼容的言外之意,萧允拓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未多想便向她解释,“我听说秦将军身受重伤,不亲自来看看他岂能安心?”他又问,“听说他的腿——” 余幼容打断他的话,眼神朝床那边一瞥,“你自己看吧。” 萧允拓顺着余幼容的视线一眼就看见了秦昭尚健全的两条腿,“这是怎么回事?”向他汇报的士兵不可能欺骗他! 萧允拓重新看向余幼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他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又觉得太过不可思议,就在他思考该如何开口询问之时,一道兴奋异常的声音自营帐内响起,“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厉害?他的腿又接回去啦!” 接回去? 断掉的腿怎么可能再接回去? 可是—— 萧允拓转念又想到自己肝脏大面积破裂,她居然剖开他的肚子像缝衣服那般将肝脏缝好了,顿时觉得将断掉的腿接回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了。 他视线最终定格在余幼容身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僵硬着道了声“谢”。 另一边,那道兴奋异常的声音还在继续,“巫神,你跟我回草原吧!” 听到回草原几个字,萧允拓这才注意到一名被绑了双手的少年。 “他是谁?” 萧蚩回答,“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硬,就是不肯说自己是谁。不过王爷放心,我已派人去查,近些日子瓦剌那边有没有少了什么重要的人。” 刚才还在兴奋的少年立马露出奶凶奶凶的表情,像草原上的狼崽子,“你们别想知道我是谁!” 同小十一差不多的年纪,身体却比小十一强壮健硕的多。 皮肤也是健康的麦色。 即便双手被绑了,两条自由的腿也不屈服的原地蹦上蹦下,又像一匹撒欢的小马驹了。此刻小马驹狠狠瞪着将自己绑起来的萧蚩,威胁,“我劝你赶紧放我走!” 萧蚩似乎逗他上瘾了,“告诉我你是谁,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要不要放你走。” “就不说!” 小少年不想再搭理萧蚩,看向余幼容时瞬间一脸仰慕,“巫神,你救救我吧!只要你愿意救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小少年说完还不忘强调,“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第510章 殿下想不想做点别的事? 骗小孩子似乎不太道德,好在——她也没什么道德。 余幼容缓步上前,又飙上了演技,她一边帮小少年解开手上的绳子一边语气很是和蔼的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结果对方急吼吼的就回答了。 “阿喀木,我叫阿喀木。” 巫神居然主动问自己的名字哎!小少年活动了下被勒出淤青的手腕,又兴奋起来了,“巫神是想好跟我回草原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天黑不好赶路明早再出发吧!” 看着蹦上蹦下的狼崽子,威逼利诱除了用刑全都试过的萧蚩目瞪口呆,这孩子缺心眼啊! 他朝他们女主子看去刚好对上她望过来的视线,他会意点头,去调查阿喀木了。 萧蚩的速度很快,两个时辰后便查到了关于阿喀木的所有消息。 当然,也亏得阿喀木确实缺心眼,作为瓦剌部落的小王子被抓到敌军驻地竟还敢说出真名。 是以,萧蚩随随便便一打听便得知瓦剌大可汗有个特别宠爱的小儿子,叫阿喀木,年纪身形也与他们抓的那个对得上。 什么叫做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就是! 太子殿下的营帐中,萧允绎帮余幼容摁揉着后颈,今日她全程弯腰低头救治伤兵,累得腰疼胳膊酸,若不是萧蚩前来汇报,怕已经去会周公了。 此时此刻某位心疼不已的太子殿下哪里还有半分战场上杀伐狡诈的样子? 恨不得疼她所疼,酸她所酸。 余幼容的视线刚朝旁边的矮几上看,他便先一步端起杯子递给她,喝完还不忘接住再放回去。 萧蚩待在萧允绎身边的时间不多,更没与余幼容相处过几次。虽然听萧炎说起过他们家殿下跟太子妃的一二事,但真的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种心情。 他们家殿下现在的样子——真的没眼看。 萧蚩敛住目光,故意瞥向别处,继续说。 “殿下,此次调查阿喀木王子卑职还查到了一件事,瓦剌大可汗据说旧疾复发,情况不大好。” “哦?” 萧允绎手上动作没停,抬眸朝萧蚩看了眼,示意他往下说。 “这二十年瓦剌虽与大明停战,但漠北各大部落之间的内战从未停止过,去年瓦剌击败吞并了鞑靼,这才助长瓦剌大可汗的野心,一心要来大明分杯羹。但他也因为多年讨伐征战,落下一身病根。” 听完萧蚩所言,萧允绎若有所思。 “据我所知,瓦剌大可汗没几个儿子,不是没功绩便是年幼。倒是他那个弟弟,这几年在瓦剌颇受族人拥护,若瓦剌大可汗这个时候倒下——” 萧允绎捏住他家小姑娘散落在后颈处的一缕发丝,一圈一圈绕在指尖,看热闹不嫌事大。 “有好戏看了。” 原本他是想等到明日太阳落山时分,将瓦剌军从固阳城驱赶到土木堡,一举而灭之。如今他又改变主意了,即便胜算再大只要交手大明军定有伤亡。 何况——他瞧着他家小姑娘被自己揉红的后颈,若是有伤兵她又要辛苦了。 “看好阿喀木,明日带去见他哥哥。” 萧允绎说着挥了下手,“没其他事你先下去休息吧。”萧蚩走后,余幼容回过头问坐在身后的人。 “你打算利用阿喀木做什么?” 萧允绎也不瞒她,“也木此番亲自带兵攻打大明,自然有不少想法,你说——” 他将身前的人朝自己怀里拢了拢抱紧,“如果我将大可汗最宠爱的小王子交到他手里,他会如何?” 余幼容眉心微微拧了下,“就要看他有多大的野心了。”如果他野心够大说不定会趁机除掉这个强劲对手,瓦剌大可汗儿子本就不多,如此一来他的机会自然就大了。 只不过——余幼容幽幽盯着萧允绎的眸子,阿喀木真死在也木手里的话。 瓦剌要如何乱? “你想给也木一个对阿喀木动手的机会,却又让他杀不了阿喀木?”最好是来个重伤,到时候大小儿子残杀,亲弟弟还对自己的可汗位置虎视眈眈。 是够乱。 萧允绎抬手捏了捏余幼容的鼻尖,毫不吝啬的夸赞,“聪明。” 白色蜡烛燃了大半,坠着长长的烛泪,隐约能听到外面席卷而过的风声。太子殿下按着怀里的人躺下,有些心疼的蹭着她眼下的一圈黑。 “快睡吧,这些事留给我、操心。明日没必要就别起了,有事让萧炎去做。” 已经平躺下的人将眸子睁大一些,抬起胳膊勾下太子殿下的脖子,佻着眼角故意撩拨,“睡不着了。” 她借力仰头,笑得没心没肺,“殿下想不想做点别的事?” 太子殿下经不住撩拨,眼底瞬间滚烫,最后的一丁点挣扎也在他家小姑娘扯他衣服时消失的一干二净。既然睡不着——那就都别睡了。 第511章 无异于养虎为患 之后几日,瓦剌巨变。 瓦剌大可汗的病情比萧蚩探听到的还要严重,已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至于究竟是旧疾复发还是另有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而也木的野心确实够大。 从土木堡撤回到草原前对阿喀木动了杀心,若不是被大可汗安排在也木身旁的军师及时发现。 恐怕这位小王子就一命呜呼了。 也木提心吊胆回了草原,以为自己此番定逃不过责罚,谁知竟连他父汗的面都没能见到。 原来在他与大明对战的这些日子整个部落早已被他叔叔其格尔亲王控制。 也木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召集父汗的亲信,却因为他欲加害阿喀木小王子一事在部落传开,竟未得到一人的支持。孤立无援下也木只好选择向其格尔投诚。 ** 大明军驻地已从邳州转移到了土木堡。 此刻大营中,萧允绎垂着眼皮神情很淡的听面前人用流利的大明语言侃侃而谈,“我们其格尔亲王一向主张与大明修好,若不是大可汗阻拦,瓦剌和大明绝不会到兵戎相见的境地。” 这个侃侃而谈的人是其格尔派过来的使者,意图很明显,想拉拢大明太子。 也不难理解其格尔的做法。 此番他引发瓦剌内乱挑明了与大可汗的争斗,即便最后坐上了他想要的那个位置,一时半会儿也摆平不了大可汗的旧部,所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与大明交恶。 届时内忧加外患,绝不是他轻易就能应付得了的。 “太子殿下,我们其格尔亲王为了表明他的诚意特献上万匹战马,无数奴隶与牛羊,望殿下笑纳。” 萧允绎缓缓抬头,“其格尔亲王的诚意我感受到了,只是——” 他掀开眸子正眼看那名使者,由内透出的帝王家气度让使者不由的避开了视线,不敢与其对视。 只低着头极其虔诚的表态,“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大明与瓦剌恶战已有一月,大明将士与百姓死伤无数,你如今三言两语便要修好,叫我如何与牺牲的那些将士百姓们交代?”萧允绎眸光一点一点冷下去。 “其格尔亲王的诚意——恐怕不够诚。” 使者低吟一声,偷偷打量了萧允绎一眼,语气不太确定的再次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萧允绎未将话挑明,只说,“你原话带给其格尔亲王,想必他能听懂我的意思。” 使者走后,魏霄盯着营帐大门望了许久,半晌才转过身问萧允绎,“看来瓦剌大可汗这次是凶多吉少了。”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殿下打算如何做?” 话音未落,又有人进来了。 魏霄尚未查看是何人便看见太子殿下的神情变了,从方才的阴云密布瞬间变得艳阳高照,嘴角勾起的笑藏也藏不住,魏霄不用转身也知道来的是谁了。 “魏提督。” 余幼容打了声招呼,径直朝萧允绎走去,因为没有外人直接问他,“刚才走出去的那人是谁?”虽然穿着大明的衣服,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像是大明人,更像——草原人。 “其格尔派来求和的使者。” 余幼容闻言与魏霄说了一样的话,“那位大可汗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坐下后沉思片刻,“不过他统领瓦剌这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坚如磐石,哪怕不小心着了其格尔的道,其格尔就真能取而代之成为新可汗?” “其格尔要的恐怕不止是与大明修好停战,他是要你助他一臂之力,拔掉大可汗的所有势力。” 如果说瓦剌大可汗残暴狠戾,那这个其格尔可以称得上是奸佞小人。 萧允绎听完余幼容的分析笑意更加深了,说。 “其格尔想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余幼容很认真的看着萧允绎,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虽然有杨敬等叛将和密信,这次徐明卿绝无生机,但还不够……” 她立马就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想让其格尔找出大可汗与徐明卿他们来往的证据?”见萧允绎点头,她又问,“之后呢?留着其格尔无异于养虎为患,迟早有一日威胁到大明朝。” “所以不能留他。” **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竟敢关本王子!” 阿喀木第无数次被看守他的猛士扔回去后,气得原地跺脚,最后跺也跺累了,叫也叫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红了眼睛,他这次跑出去就是为了找人给父汗治病。 好不容易找到了却没能将巫神带回来,更可恶的是其格尔阿叔和也木阿哥,他们竟然—— 想到自己的亲人互相残杀,他也受了伤被关在这里,阿喀木眼里泛起了泪花花。 就在他的眼泪珠子快要啪嗒一下掉下去时,耳边突然传来砰——一声,他抬手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心想自己的眼泪珠子怎么像石子一样坚硬? 还没想明白,又听到砰的一声 他警惕的转头去看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匕首划破了帐篷,刚要呼救巫神的脸竟然出现在了眼前。 阿喀木立马合上嘴巴,还偷偷摸摸的朝门处望了望。确定没人发现马上跑过去,脸上又惊讶又欣喜,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巫神,你怎么来了啊?你是来救我的吗?” 余幼容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后拉住他的胳膊离开了这个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地方。 一直跑到一个还算安全的角落,余幼容才停下来,“我们现在去见你父汗。” 第512章 与虎谋皮,不就在于一个谋字吗? 阿喀木眼睛一亮,反拽住余幼容的袖子,“巫神愿意救我父汗了吗?”说完他眸子又黯淡下去。 “可是父汗的帐篷外有其格尔阿叔的人把守,我们进不去。” 余幼容望着眼前愁眉苦脸的小少年,心底掠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半晌才问,“那天,你是故意告诉我你叫什么?”见小少年拽住自己袖子的手紧了紧,余幼容心里有了答案。 “你从进大明驻地就开始谋划了?” 否则此刻见到她,他应该先问她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份并将他送到了也木手里,但他却根本不惊讶。 阿喀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扬起一张常年沐浴在日光下的脸。 “没错,我是故意告诉你我的名字,好让你们知道瓦拉有变。”稍显稚嫩的脸上无畏无惧,眼底闪着坚定的光,“你出现在这里不就代表我成功了吗?” “你就不怕——” “我知道巫神要说什么,与虎谋皮,不就在于一个谋字吗?” 说着他声音一软,看余幼容的眼神又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钦佩,“父汗落在他们手里,其他人全都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父汗就真的——我相信巫神。” 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许是少年脸上的神情太过坚毅,就连余幼容都慌了片刻神,“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说完她带着阿喀木穿梭于各个帐篷之间。 阿喀木一边配合她躲避巡营的猛士,一边追问,“包括你吗?” “包括我。” 到了大可汗所住的帐篷外,余幼容拉着阿喀木躲到一旁,“待会儿他们就会发现你不见了,到时候我们趁乱进去。” “其格尔阿叔那边呢?”阿喀木眨巴着细长的眼睛,“太子殿下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跟他见面了?”余幼容闻言曲起食指敲了下他的脑门,心想谁说他缺心眼了? “没错,他们在谈判,其格尔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成功进入大可汗住的帐篷,阿喀木甩开余幼容的手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想要哭又怕将人引过来。 瘪着嘴红着眼睛的样子很是可怜。 等他的情绪稳定些余幼容才走过去将他拉开,“让我看看他。”阿喀木揉了把眼睛,乖巧的退到一旁站着。 余幼容刚掀开些盖在大可汗身上的被子便闻到了一股混合着血腥气的腐臭味。 她掀被子的动作停下来,对阿喀木说,“看看这里有没有热水,找到后去门口守着,一有异常马上告诉我。”阿喀木听后立马找来一盆不算热的水。 接着又去门口蹲着了。 确认门口的人看不到,余幼容这才将被子完全掀开,大可汗身上有多道伤口,有旧伤也有新伤。 此刻散发着腐臭味的正是他胸口处一道没有包扎过的新伤,上面的腐肉已开始发黑。 从一开始余幼容和萧允绎的计划里就没有救活大可汗。 不要说大明与瓦剌积怨已久,丧命于瓦剌手中的将士百姓不计其数,就说大可汗与徐明卿等人是一丘之貉。 他们就不能救他。 余幼容没有处理伤口上的腐肉,只喂药吊住他的命,又想办法弄醒了他。 应该是昏睡了好几日的缘故大可汗睁开眼睛后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他头没动,慢慢转动眼珠子看床前的人,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确认自己并不认识。 “你是谁?” 嗓音因为干涩十分难听。时间紧迫余幼容也不废话,“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她微微侧身让床上的人能看到守在门口的阿喀木。 看到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大可汗浑浊的双眼忽地瞪大,“你——你要做什么?” 余幼容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放心,我能对未来的大可汗做什么?”她突然笑了笑,“我可以帮你保住他,并助他坐上大可汗的位置。” 她微微弯腰,压低声音,“但——大可汗只能有一个,怎么选择应该不用我教你。” “你是大明太子的人?” 余幼容没否认,实话告诉他,“其格尔已经找过我们殿下,他想要做什么大可汗心里应该清楚,只不过我们殿下更愿意同大可汗合作,就看大可汗能不能看清目前的形势了。” 他岂会看不清目前的形势? 若是他不选择跟大明太子合作,他和阿喀木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其格尔也不会放过他的旧部。 他不甘心! 他好不容易吞并了鞑靼,就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侵占大明边境几城,好扩展瓦剌疆土,可如今居然被自己的亲弟弟算计躺在这里只有等死的份! “瓦剌不能落入其格尔手里。”大可汗眼中布满血丝,反正都是死,他不如保全自己的儿子。 “看来大可汗已经做好选择了。” 余幼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明黄色的折子,“这是停战协议,大可汗看看。”她体贴的将折子展开给床上的人看,无视他越来越差的脸色问,“大可汗没有异议吧?” 停战协议二十年前他也签过一份,只不过当时瓦剌是主动方,大明是被动方,所有的条件皆有利于瓦剌。 没想到二十年后,形势竟完全颠倒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拼着最后一口气找出印章,又画上自己的名字,“希望大明太子说到做到,助阿喀木登上大可汗的位置——”停顿片刻,他又问。 “他应该不会留其格尔吧?” “放心。” 余幼容只答了两个字,她将停战契约收好,将阿喀木叫了过来。见自己的父汗醒了,阿喀木终于绷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父汗,你吓死我了。” 传闻中残暴狠戾的瓦剌大可汗望着自己的小儿子,满脸慈爱,一边抬手帮他擦眼泪一边说。 “父汗以前怎么教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阿喀木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眼泪逼回去,“父汗,阿叔他——” 大可汗揉着阿喀木的头,“他们不会得逞的,你要答应父汗,如果父汗不在了好好守护瓦剌,好好守护族人。” “父汗为什么会不在?我不让父汗不在!” “傻孩子,你会长大父汗也会变老,怎可能会一直陪着你?你今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就算父汗不在你也要坚强的走下去。我的阿喀木是草原上最坚强的小王子。” 第513章 他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余幼容带阿喀木离开时,阿喀木上蹦下跳不肯走,但他也不敢吵闹,最后一步三回头哭着被余幼容拖走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余幼容才松开他。 他也再不顾忌放声大哭嚎哭,仿佛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全部哭干一般,哭到本就不大的眼睛高高肿起,身体一抽一抽随时都会倒下去,余幼容在旁边看着,也不劝他。 “我再也见不到父汗了对不对?” 他说这句话并不想得到余幼容的回答,只想倾诉,“我知道你们跟父汗做了交易,我也知道立场不同谁都不能指责谁有错,可是——” 说了没几句阿喀木又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怎么都流不完似的。 “我只想要父汗好好的——我以后就没有父汗了——”他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看余幼容,“你怎么不安慰我?” “如果我是你。” 余幼容没因为少年难以言表的绝望悲伤而动容,她还是那副模样,只不过眉宇中的不耐烦全都收了起来,极其有耐心的对他说,“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召集你父汗的人,他们是你成事的倚仗。” 阿喀木抹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我会将他们召集到一起的!” 作为父汗最宠爱的儿子,他不需要任何信物,只要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便会拥护他。 之后的几日瓦剌动乱一场接着一场。 先是大可汗用陪伴自己征战多年的月轮弯刀引颈自刎,接着其格尔亲王欲登大可汗之位,将自己的人马安插到了部落的角角落落,就在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时。 阿喀木带领大可汗旧部将他的人马尽数剿灭,最后将其格尔的头颅砍下来示众三日,以警族人。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谁知阿喀木小小年纪心肠却够狠够硬,成为大可汗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处死也木。 ** 大明驻地。 萧允绎将停战协议交到萧允拓手里,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瓦剌族人杀是杀不尽的,停战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虽然瓦剌大势已去,没个八年十年绝无可能恢复元气,但漠北三大游牧部落还有一个兀良哈在,留着瓦剌也好制衡他们。” 萧允拓将停战协议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的条件皆有利于大明,这一结果已远远超过当初的预期。” 见萧允拓没意见,萧允绎也不多留。 出了营帐,萧蚩和萧尤正等在外面,萧允绎视线掠过他俩,“收拾收拾准备回京。” 萧蚩、萧尤两人齐齐应了声“是”。望着自家殿下远去的背影萧蚩忍不住感慨,“阿喀木那只小狼崽子不能小看,不知道留着会不会养虎为患。” “怕什么?” 萧尤那两日一直在办其他事,没能见到阿喀木,只觉得萧蚩杞人忧天了,“连他父汗最后都落得个自刎的下场,他一个牙还没长齐的小子有何好怕的?” “你见过砍下亲叔叔脑袋处死亲哥哥的小子?” 萧蚩懒得跟萧尤多言,追着他们殿下去了,不止他们俩在讨论阿喀木,还有两人的话题也是他。 土木堡一家搭在路口处的茶棚零星坐着几个过路人,坐在最角落的是一男一女。 女子眼角有几道细细的纹,却不难看出有几分肖似当今太子妃,“这位小可汗真是好命,若不是他父汗的旧部,他哪儿成得了事。” 对于他而言,他那位父汗可能是位好父亲,但对于他哥哥也木—— 女子摇摇头。 这一点倒是同他们大明的皇帝很像,对待十二个儿子态度分外迥异,一碗水端的东倒西歪。这十二个儿子里,嘉和帝感情最深的也就一个大儿子。 也难怪,萧允聿出生时嘉和帝还是个王爷,帝位之争也尚未搬到明面。 他每日有大把大把空闲时间,十二个儿子里也就萧允聿的骑射书画是他手把手亲自教的。 这样的感情自然是其他十一个儿子替代不了的。 “咱们太子殿下也是个可怜人。” 女子喝了口淡黄色的茶水,很苦很涩,“此番他厥功至伟,可惜回京后等待他的未必是论功封赏。” 见对面的人始终沉默,女子抬起头看他,月白色袍子上绣着万万年不变的兰花,芝兰幽谷,却掩盖不住此刻他脸上的阴鸷。 她忍不住问他,“大可汗如今已自刎,你的恨意也该少点了吧?” “少?” 这一男一女正是兰义王贺兰霆,以及失踪许久的陆羽衣,贺兰霆握着茶杯的手陡然用力。 指尖隐隐泛白。 他父亲绝不是会自刎在瓦剌大可汗战马前的人,更不会放弃被困在土木堡的那五万将士,这是他二十年以来一直坚信的事。所以瓦剌大可汗自刎怎能解他的恨? 还有丧命于鹞儿岭的大哥以及那十万援军,也绝不能只算在瓦剌头上,“他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手中的茶杯寸寸裂开,割伤了他的手却不自知。 陆羽衣望着贺兰霆指缝间渗出的血,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 两日后,大明军队班师回京。 阿喀木是偷偷跑来送别余幼容的,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只不过脸上又多了几分坚毅,却在望着余幼容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纯真与开朗,“巫神,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不等余幼容回答,旁边的萧允绎替她说道,“没机会。” 阿喀木狠狠瞪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迟疑,最后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跟萧允绎说。 “太子殿下,我答应你三个条件!只要不伤害到我的族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你可不可以把巫神让给我?”明明是少年天真无邪的话,萧允绎搪塞过去即可。 结果某位太子爷偏偏正色道,“不行。” “她是我的!” “你怎么这样啊——堂堂大明朝的太子殿下原来是个小气鬼!”说着就朝萧允绎做了个鬼脸,又依依不舍的蹭到余幼容身边,“巫神,你应该没来过草原吧?要不多留几天?” 就在萧允绎准备将阿喀木从余幼容身边拎开时,萧蚩匆忙跑了过来,“殿下,出事了,边境几座城池相继发生了瘟疫。” 第514章 不是他们又是谁? 萧允绎和余幼容跟随萧蚩到达一处营帐外,刚要进去就被军医匆忙拦下,“殿下万不能进啊!这瘟疫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就会被传染上!” 若真是传染性极强的瘟疫,确实不能毫无防护措施就接触传染者。余幼容拉了把萧允绎,问军医。 “患病的士兵情形如何?跟我说说他们的症状。” 军医恭敬的朝余幼容行了一礼才回,“都是突然开始腹泻,继而呕吐,没多久便高热,头痛,心动过速——”军医越说神情越凝重,“病情严重者有出血倾向,肺脏有异。” 余幼容边听边分析这些症状究竟属于哪种瘟疫,一旁的军医已经说出自己的推测,“这是黑死病啊!” 确实极像。 “腹泻严不严重?可会在数个时辰内造成严重脱水?” 军医一怔,思考片刻后连忙回答,“确实有脱水现象,只不过——”军医欲言又止,他倒是没将注意力太过放于脱水上,更详细的情况自然也就回答不了了。 余幼容也不耽误时间,说,“准备准备,我要进去看看。”说完她便要回去拿自己的医药箱。 这次换萧允绎拉了她一把,脸上满是担忧神色,却并未阻止她。 “小心点。” 做好防护措施余幼容终于进入营帐见到了患病的人,有几个人岂止有脱水现象,已严重到眼窝深陷,声音嘶哑,皮肤干燥皱缩,四肢冰凉。 就连体温都降至正常以下,余幼容正要进一步检查时,竟肌肉痉挛开始抽搐。 这些是霍乱的症状。 既像黑死病又像霍乱的瘟疫倒是闻所未闻。将营帐中的病患全部查看一遍,余幼容用皂液洗了好几遍手才去找萧允绎,而萧允绎刚从镇上回来。 比起军营,镇上居然更严重,十室九病,传染者接踵而亡,快者朝发夕死。 发生大疫的原因有很多,大水、大旱、奇热、奇寒,鼠害、蝗灾、蝇灾、蛾灾等等等等。 其中就有战乱。 战乱中尸体处理不及时,难民找不到食物只能吃死掉腐烂的家禽,皆是引发瘟疫的原因,可明明——他们在处理将士们的遗体方面一向很重视。 至于难民们没有食物这点他们也早就考虑到了,夺回邳州后便开始赈灾施粥。 “殿下,此次瘟疫爆发的太突然太迅速,土木堡有好几个地方直接封村封县了,只进不出。” 萧蚩继续汇报,“幽城和固阳城也已对染疫者进行隔离治疗,只是——”他眉头一拧。 “目前形势尚未在掌控中。” “这么快的传播速度不该只是人传人,你带人去查查附近的水源,以及他们近期吃过哪些食物,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一有消息立马向我汇报。” “属下领命。” 萧蚩正要离开,余幼容来了,又对他说。 “吩咐下去,患者的分泌物与排泄物要彻底消毒或焚烧,已身故的人直接集中火化。目前尚未染病的人一旦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说出来。违者军令处置!” “是!” 等到营帐中只剩下余幼容和萧允绎两个人,余幼容单手撑着下巴久久没说话。 疫病虽有常见的有罕见的,但此次大明爆发的这场瘟疫着实蹊跷了些。爆发快不说,甚至一点预兆都没有—— 萧允绎没打扰身旁的人,想要等她回神再同她探讨。 谁知最终还是被匆匆跑进来的萧炎打扰到了,萧炎朝萧允绎拱拱手,又看向余幼容,“太子妃,之前在月临城召集的一位大夫要见你,他病的很严重,恐怕——” 几乎没有思考,余幼容马上便想到了是谁,这几日忙着阿喀木那边的事,倒是把他给忘了。 到了被隔离起来的那片营帐,余幼容停下脚步,从腰封里摸啊摸摸出一块方方正正两边有细细长长带子的布,她微微垫脚仔仔细细帮萧允绎戴上。 “你就在这里等我。” 不等他拒绝,她便大步往前迈去。 这个营帐里皆是病情比较严重的患者,呻、吟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奇怪味道。 余幼容直接来到那名大夫的床位前,她视线落在他脸侧因为脱水干燥而翘皮的地方,嘴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随后指尖捏起那块翘起的皮整个扯了下来。 人皮揭开,露出了下面的本来面目。 果然是他。 床上昏睡中的人似被这一动作惊醒了,很是缓慢的睁开了眼睛,直到看见余幼容手中捏着的人皮,才完全清醒过来。他沙哑着嗓音,有气无力。 “太子妃早就认出了我?” 余幼容没否认,从一开始他的行为就太可疑,总是偷偷看她不说,对武宣王和秦将军的态度太过古怪。 得知他俩受伤后即便脸上戴着假面皮,也难掩忧色,可他——又很是防备这两人。 最终让余幼容确定这人就是仁心堂的少东家杜若是因为他本就做了多年军医,很多习惯是民间大夫根本就不会有的,这几点结合到一起想猜不出他是谁都难。 “找我什么事?” 余幼容开门见山,既不惊讶也不奇怪,甚至没有半分情绪。 来的路上她听萧炎说,杜若是最先染上疫病的那批人,也是撑得最久的一个人,若换个人她可能不会多想,但放在他身上—— 知道自己没剩多少时间,杜若也尽量长话短说,“似烟是我父亲当年特地为先皇后所炼制的毒。” 这个余幼容早已知道。 她直接问,“让你父亲炼制似烟的人,是徐明卿还是颜灵溪?” “都——都不是——” 杜若很艰难的说完这几个字后,情况明显不好了,他张大嘴巴喘着粗气,尚未说下句话,口中涌出大量的红色泡沫。余幼容想要救他却根本无从下手,只能继续追问。 “不是他们又是谁?” “是——是——”杜若瞪着眼睛躬起身子,很努力的想要说出剩下的话,但他的脖子却仿佛被人掐住一般,拼尽所有气力才又吐出一个字,“毒——” 最后一阵猛烈抽搐,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便整个瘫在床上,断气了。 第515章 第三种答案 望着床上死相狰狞的人,余幼容身形有些僵,在他们之前的推测里,几乎已笃定先皇后之死有徐明卿和颜灵溪的手笔。 他们唯一需要确认的应该只是先皇后究竟死于似烟还是白绫。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徐明卿、颜灵溪以及嘉和帝这三个人皆逃不了干系,这笔账势必要算在他们每一人头上。 可如今—— 她竟从杜若口中得到了第三种答案,当初指使杜仲炼制似烟的居然另有其人!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个人从头到尾未露面,却借他人之手于背后推波助澜,最终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余幼容不清楚“他”的目的仅仅是要先皇后的命,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因为瘟疫太过可怕,此前召集的民间大夫为保性命短短一日内已经跑的差不多,而军医原本就不够用,此刻营帐中除了患者只有余幼容一人。 她对着杜若的尸体沉思许久许久,尽管思绪很乱却没忘记搜他的身,有用的东西没找到。 只在他肩膀偏后的位置发现了一朵莲花刺青。 这个位置让她想起了山吹听雨阁赏兰会上那些假冒富商的人——他们的肩膀偏后位置也纹着刺青,只不过是东瀛字,并非莲花。 两种刺青图案完全不相同,也没什么联系,似乎巧合的可能性更大。 余幼容拿出医药箱中用来做标记的笔,将那朵莲花刺青画了下来,又将杜若的衣服重新理好。 明知会有暴露的危险,却义无反顾来了军营,就冲这一点,杜若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太——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出神,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女子声音,余幼容转过身就看到了朝自己小跑过来的萧允衿。萧允衿这些日子就在军营里,神机营没来之前一直是魏提督负责她的安全。 后来魏提督要带领神机营上战场,萧允绎又将萧尤派到了她身边。 尽管离的很近,这却是自萧允衿离京后余幼容第一次见到她,她所问的话也正是余幼容想问的。 “四公主又怎么来了?” 这个营帐里的患者皆是重症患者,差不多已经被放弃了。别说是普通士兵不敢进来,就连军医也是能避就避,所以到现在为止才始终没有一名军医出现。 “我——我——” 萧允衿莫名有些紧张,结巴了下才说完整话,“我看这里没人,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 说着她四处望了望,结果视线一扫便看到了余幼容身后死相狰狞的尸体。 吓得瞳孔猛地一缩,脸瞬间就白了。 余幼容自然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一言不发直接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快步走到营帐外才放慢速度,而身后的人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任由她拉着。 走出被隔离的那片营帐,萧允绎同萧炎等在原地,看见余幼容出现正要迎过去,又看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人。 太子殿下收回脚步,饶有兴致的瞥向余幼容拉住萧允衿的手。 猜到这其中应该有何缘由,却忍不住又多瞥了两眼那只还没松开的手——随后他就听到余幼容解释。 是向萧允衿解释,而不是向他。 “如果真是极易传染的瘟疫,公主冒然闯入极有可能会被传染上,之后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萧允衿的视线同样在自己的手腕上黏了一会儿,半晌才慢半拍似的抬头对上余幼容的视线,有些无措,语调听起来很是可怜,“是我疏忽没考虑太多,差点惹了祸。” 瞧着面前备受打击脸依旧白着的人,余幼容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声音稍微放柔了些。 “不接触患者,你也有很多可以帮忙的地方。” 此时此刻求生欲为零的太子妃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紧盯自己的视线,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 “待会儿我会开个解热镇痛的方子,你可以帮忙煎药。” “煎药?” 萧允衿眼睛亮了亮,“我会煎药!”注意力转移,声音明亮了,脸色也好看了些。 “不止煎药,现在患者最好只吃流质食物,你也可以帮忙煮些粥。”总之,只要有心总能找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说完这些余幼容终于将视线从萧允衿身上移开。 然而却匆匆掠过萧允绎,看的是一旁的萧炎,“你先带公主回去清洗消毒,再去找魏提督。” 如今负责这些后勤事宜的是神机营。 萧炎偷看了眼自家殿下,见他没反对这才回了句“是”。如今他变聪明了,是会看眼色的人了,几乎一刻不停留的立马就将定国公主带走了,将这块土地留给两位主子——造作。 第516章 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舍得松开了?” “啊?” 余幼容正在思考该如何告诉他刚从杜若那儿得来的消息,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问话,一脸懵的望着萧允绎,等他后续的内容。 其实听完刚才余幼容和萧允衿的对话,萧允绎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自不会斤斤计较这些,只不过从昨日起他家小姑娘脸上的愁云便未散过,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就想逗逗她。 萧允绎将手伸到她面前,也不说话,一瞬不瞬的看她。 余幼容看了看面前的手,又看了看萧允绎,挑了下眉用眼神询问他到底要干什么,就在她以为这个人势要故意将关子卖到底的时候,太子殿下居然开口了。 “牵着。” 余幼容一顿。视线重新回到面前骨节分明的手上,很轻的眨了两下眼,终于明白他们家殿下在闹什么了,她微微侧脸勾了勾嘴角,心想——真幼稚。 手却已经伸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见他家小姑娘终于笑了,萧允绎的心情也不由好起来,手指慢慢下滑,反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气氛缓和了些,萧允绎这才说,“目前边境各地已全面进行疫病检查,病患也已陆续隔离治疗,魏提督今日正忙着设置安济坊。”他扣住余幼容的手紧了紧,安慰她。 “情况在慢慢控制,你不要担心。” 即便余幼容并未表现出什么,萧允绎却能感觉出她情绪过分低沉,只当她是在忧心瘟疫。 从杜若口中得知杜仲背后还有人起余幼容便心事重重。 她本想着该如何告诉萧允绎实情,没想到先被他察觉到了异常反过来安慰她,她停下脚步,等身旁的人不解的侧过身突然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她最担心的只有他。 “怎么了?” 萧允绎举着双手无措了片刻,也紧紧拥住身前的人,他家小姑娘不是会大喜大悲的性子,见她这副模样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那人是杜若。” “杜若?竟然是他——”萧允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自从杜若在梵净山消失,不止余幼容在找他,他也派出去不少人马,岂料他竟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他如何了?” 余幼容拽紧萧允绎身后的衣服,“死了。” 她平铺直叙将杜若死前说的那几个字讲给萧允绎听,又说,“似烟是杜仲特地为母后所炼制,如果指使他的不是徐明卿和颜灵溪,又会是何人?那人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耳边没有立即响起萧允绎的回应,周围安静的出奇,余幼容也不催促他,陪他一起沉默。 皇城从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里面的人也个个不简单。 萧允绎在脑中搜寻许久,一张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在他脑中浮过,过了有一刻钟那么久,他稍稍松开怀中的人,“如今杜仲父子皆死,当年的事想要深查怕不容易。” “那人胆敢利用徐明卿和颜灵溪,横竖不会是宫墙外的人,事情发生过,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 余幼容重新握住萧允绎的手,提醒他,“你别忘了还有晏院使。” ** 只两日的时间,边境几城流尸满河,白骨蔽野,死亡人数竟不比战死的人少。 安济坊设置了好几处,却也容纳不下患病的百姓们,而这场大疫究竟因何而起始终未查明。 萧允衿已经记不清今日究竟煎了几大锅汤药,她放下用来搅拌的大勺子,捶了捶自己酸痛不已的胳膊,心里却没有一点怨言,反而觉得很踏实。 又一锅汤药煎好,她叫来萧尤,“快分给大家吧,分好后我们去安济坊看看。” 比起军营的纪律严明,安济坊要乱的多,听说昨日还发生了暴乱,幸亏被魏提督及时镇压。 说来也可笑。 打仗的时候,边境的百姓逃亡的逃亡,闭户的闭户。大白天街上都见不到几个人,安静的犹如空城。如今好不容易打赢了,因为一场不明瘟疫百姓竟然暴乱了。 “公主,安济坊去不得,万一又出事伤到公主卑职难辞其咎,也无法向殿下交代。” 旁边也在煎药的一名神机营士兵连忙附和。 “是啊公主,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要去。”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大家都知道定国公主一点公主架子都没有。 很是亲近随和,说话自然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但本意都是为她着想。 萧允衿并非爱钻牛角尖之人,“那便不去。”她望了眼天色,差不多要到吃饭时间了,“我去熬粥。” “哎呀!我说公主,你就去歇一歇吧!” 这时又有一名士兵走过来,劝道,“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不会饿着大家伙的,倒是公主你,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吧!”他说着看向站在一边的萧尤,“快带公主去吃饭吧!” 望着这边其乐融融的画面,躲在帐篷后的萧未央气红了眼。 明明她才是最得宠的公主,为什么大家都围着萧允衿那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转?就因为她有封号? 想到她的封号,萧未央更恼了。 明明是她先去瓦剌和亲,也应该是她先有封号才对,凭什么现在萧允衿是定国公主! 她恶狠狠的瞪着不远处的萧允衿,如果眼睛能杀人,萧允衿恐怕已被千刀万剐,“我不好过!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萧未央紧紧捏着手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衣物,目光越发恶毒凶狠。 只要将这些病死的人的贴身衣物放在萧允衿的枕头下,她就不信她染不上瘟疫,她要让她没命回京城! 另一边,余幼容刚从隔离区域回来又片刻不停的去看她养了两日的老鼠。 老鼠是让萧炎抓来的。 有染了病的,也有没有染病的,余幼容统统养在了一个不大的盒子里,让它们可以亲密接触。 两日的功夫,盒子里患病的老鼠基本死光了。 只剩下两只正沿着盒子边缘跑来跑去,体力旺盛,精神看起来也不错。 余幼容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扔进去,两只正跑得欢的老鼠闻到香味立马争前恐后扑上去,吃的不亦乐乎。 她瞥了眼两只老鼠身上的标记,正是没有染病的那两只。 这代表什么? 第517章 忘记了从前的水深火热 代表这病根本就不会传染。 那越来越多的人相继得病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不会传染,是不是代表这病根本就不是什么瘟疫?或者——根本就不是什么病? 那日杜若说了一个“毒”字后,余幼容便猜测过会不会是中毒。 可她一时之间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毒会致人如此,再加上萧允绎已经派萧蚩调查过。 附近的水源没问题,就连患病的人这段时间吃过哪些食物——能查的也全查了。 皆无异常。 毒素进入体内总该有途径,哪怕是似烟那种诡谲异常的毒也要借助于伤口。若真是投毒,这么大规模的投毒方式除了水源又会是什么呢?她到底遗漏了哪一点…… 排除了传染的可能,余幼容正准备解剖一只老鼠尸体进一步研究,好尽快找到解毒之法。 萧尤这时来了。 他神色很是焦急,一进来匆匆忙忙行了礼显得极为敷衍。好在余幼容从来不在意这些虚礼,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怪罪于他。只心想萧尤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萧允衿。 他这副模样恐怕是定国公主出了什么事,随即便听他说,“太子妃,您快去定国公主那儿看看吧!” ** 此刻萧允衿的营帐中,萧允衿正与萧未央面对面站着,在她们脚下躺着一件针脚不细密的粗布衣裳。 “萧未央,我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你之事,你为何要害我?” 若不是她被神机营的士兵催促着回来歇息,恰好碰到她鬼鬼祟祟的从营帐中出来,恐怕这会儿她就传染上疫病了。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萧未央就没少欺负她,可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骂,不至于要了她的命。按理说,她们姐妹俩同是被送来瓦剌和亲的可怜人,如今又一同在这异乡抗疫。 更要相互扶持才对,可她竟然—— 不同于萧允衿的痛心疾首,萧未央显得十分冷静,“抢了我的公主封号,还说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她古怪的笑了声,“到底有封号不一样了,你竟敢这样跟本公主说话。” 在宫里的这些年,萧允衿一直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向来是不争不抢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所以现在她的行为在萧未央看来,完全是小人得志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而萧允衿也有同样的想法,萧未央变了。 以前的她虽娇纵跋扈,但眼里有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光彩,可此刻——除了恨意她竟看不到其他。 她究竟在恨什么? 见面前的人一副探究神情,萧未央恼怒的瞪向萧允衿,“你那是什么表情?”她不耐烦的撇开视线,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被你发现算我倒霉!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许是这段时间身边的人太照顾自己,以至于让萧允衿忘记了从前的水深火热,竟妄想跟萧未央姐妹情深。 所有思绪全在一念之间,她瞬间收敛起不该泛滥的感情。 又变回了那个跟谁都保持距离的四公主,没有变的是她不再唯唯诺诺畏畏缩缩了,她捏了下拳头,逼视萧未央。 “既然说到了封号——于情我是你皇姐年长于你,于理我有封号地位高于你,你枉顾情理欲害我性命,自然不能轻饶了你,但你毕竟是大明的公主,如何处置你我说了不算。” 最后一句话萧允衿说的极慢。 “等回京后,我会将此事禀明父皇,由他来定夺!” “你!” 听到萧允衿说要在父皇面前告状,萧未央顿时恼羞成怒,扑上去就要打人,萧允衿见状连忙往后退一步躲开,谁知却见萧未央突然弯下腰大吐特吐起来。 她心下一惊,患瘟疫的人便是突然腹泻,继而呕吐,莫非萧未央也染上瘟疫了? 第518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萧允衿又往后退了几步,确保距离够安全才问萧未央,“你是在什么地方拿的这件衣服?你是不是跟患瘟疫的人直接接触了?” 吐到脸发白的萧未央听到这句话猛然一颤。 她目光紧紧盯着地上那件衣服,脸色瞬间更白了,明明她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会传染上? “不可能,我只是——”想到患上瘟疫就要被隔离,就要跟那些同样患瘟疫的人待在一起,萧未央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此刻自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有问题。 “我没患瘟疫,你要是敢出去乱说——” 萧未央冲上前抓住萧允衿的前襟,威胁她,“我就说你跟我亲密接触过,到时候我被关,你也别想逃。” “为了将士们的安全,我会主动告诉魏提督我跟你接触过。” 萧允衿扯下萧未央抓住自己的手。 试图跟她讲道理,“那些将士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他们为了保护我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又怎能不顾他们的安危去害他们?” “少跟我说这些!” 萧未央看萧允衿的眼神愈加厌恶,“不就是有了封号,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 她朝门的方向望了眼,试图逃跑,谁知居然看到余幼容和萧尤走进来。萧允衿像是见到救星般。 连忙说,“太子妃,她得了瘟疫,千万不能让她乱跑!” 唯一的出口被人堵住,萧未央看着余幼容和萧尤,在他们两人中毫不犹豫的选择撞开余幼容,结果她横冲直撞跑过去还没碰到人——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捆了。 余幼容将五花大绑的萧未央丢在地上,拍了拍手,无视对方的骂骂咧咧伸手按在她手腕上。 片刻后,眸子慢慢眯起。 这脉象—— 她偏头看了眼萧未央,脑中不由冒出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今也木已死,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怀孕了。看脉象时间不长,那个时候也木应该正忙着与大明交战,竟然还有精力将心思花在女人身上。 余幼容没想过要帮萧未央遮掩,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你没得瘟疫。”不等萧未央高兴又接着说。 “你怀孕了。” 如果说得瘟疫是晴天霹雳,那么怀孕无疑是晴天霹雳后突然狂风骤雨。 前一刻还在咒骂余幼容的萧未央瞬间没了声,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整个人突然就蔫了,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孩子……” 余幼容刚要说“孩子就在你肚子里,不是你说几句不可能就不存在了”,一句话尚未说完萧未央的情绪竟比刚得知自己怀孕更加激动,“孩子是也木的!” 几个字说的莫名其妙,她的孩子当然是也木的—— 不对——余幼容本就在晃的眸光忽地一沉,再接触到萧未央闪烁的目光突然猜到了什么。 她视线缓缓移到萧未央尚且平坦的腹部,一时间心情略复杂。 当然不是同情这位嚣张跋扈的公主,只是想到和亲公主在异国竟被如此对待,很是唏嘘罢了。她没再看萧未央,吩咐萧尤,“将五公主送回去,没有命令不得离开营帐。” “你要关我?你凭什么关我!” 很显然,萧未央一点都不期待腹中的孩子,一路对萧尤拳脚相向,全然不顾自己有孕在身。 等她的叫骂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萧允衿才面色沉重的问余幼容。 “被送去瓦剌和亲还能重新回到大明的公主,只有我和未央,这已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如果被人知道未央坏了瓦剌王子的孩子——太子妃觉得未央会被如何处置?” 萧允衿沉思片刻,自己将答案说了出来,“恐怕父皇不会让她生下孩子,留她一命已是念及父女之情。” 那正好,反正萧未央也不想要。 这么会儿功夫余幼容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已经散了,“事已至此,你忧心也没用。对了——”她话题一转,直接问起了瘟疫的事,“你这两日一直在被隔离的那片军营,知不知道……” 第519章 又死了一只老鼠 “你这两日一直在被隔离的那片军营,知不知道送进去的食材和饮水会经过哪些人的手?” 这些事让萧蚩他们调查其实会更加清楚,但调查出来的结果与亲身经历过的往往还是会存在偏差。刚好有个现成的人在,余幼容索性问了萧允衿。 萧允衿虽然不太明白余幼容为何要问这些事,却还是认真回忆起来,而后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她。 说完后忍不住问,“是食材和饮水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就是因为没问题才奇怪,她往后退半步坐在桌边将萧允衿说的这些人一个一个在脑中过了一遍,从将食材和饮水送进军营到做成膳食,整个过程寻常的不能再寻常。 似乎可以排除病从口入这一点。 可如此大规模的“中毒”她还是主张是吃进去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儿呢?见余幼容神情专注的在思考什么,萧允衿也不敢打扰她,站在原地甚至都忘了找个地方坐下。 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余幼容终于回神,开口便问,“将士们吃的东西与我们吃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萧允衿想了想,摇头。 正要说没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不一样的,前几日食盐用完了,火头军不敢影响皇兄他们的膳食便紧着他们用,好在后来有地方上的盐商捐了一批食盐才解了燃眉之急。” 听完萧允衿的话余幼容豁然开朗,连带着眸子都亮了。 她快速起身,“四公主,你帮了大忙了。”不等萧允衿询问她帮了什么大忙,她已经匆匆离开。 余幼容直接去了火头营。 火头营中的伙头军们虽然不清楚余幼容的真实身份,但也知道他跟太子殿下关系颇好,猜测他该是太子殿下的幕僚,自然不敢怠慢,一名伙夫立马迎过来。 “陆爷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子殿下有什么需要?陆爷您派人说一声就是,不用亲自跑一趟。” “你忙你的,我就是过来看看。” 见伙夫紧张到不停搓手,余幼容直接绕去了摆放调料的桌子,她是会做饭的人,扫了一圈便找到了食盐。跟过来的伙夫刚想说“要什么他来拿”,就看见余幼容拿出根银针。 这下子伙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立马将要说的话咽下去,紧张到不止搓手还不停咽口水。 他盯着余幼容将银针插进食盐中,又盯着她将银针拔出来,等银针上好半天都没有泛黑才松了口气。 之所以这么紧张倒不是他对这食盐做了什么,而是火头营一旦出什么问题,他们这些伙夫弄不好要全部被拉去问罪,毕竟东西在他们这里,有口也说不清啊! “陆爷,这食盐有什么问题吗?” 余幼容将银针收起来,没解释太多,只说,“能不能给我些食盐?” “能!当然能!” 伙夫说着话就去找了个小瓶子帮余幼容装了份食盐,递给她后忍不住多嘴了两句,“要放在前几日就没多余的食盐给陆爷了,不过现在我们有的是,陆爷要多少都成。” 余幼容道过谢后回了自己的营帐,盒子里的两只老鼠又开始你追我赶,另外几只老鼠的尸体就躺在角落。 她走过去一把抓住一只奔跑中的老鼠,不等它吱——一声就把食盐倒进它嘴里。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余幼容也没让自己闲着,解剖了只老鼠尸体来研究,肺部大面积发炎,脱水现象已严重到水电解质紊乱。 单从表面来看,这两点分别附和黑死病和霍乱的特征,只不过因为不传染,又将这两种病完全排除了。 萧允绎一回来就看见他家小姑娘拿着她那把奇形怪状的刀对着一只老鼠尸体发呆。 而那只老鼠已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被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放在旁边的白布上,画面很是血腥,却因为中间的人时而专注时而恍惚的眼神,又显得不那么恐怖了。 他往前走去,刚要问她有何发现,一旁的盒子里突然传来一道闷声,扭头望去,又死了一只老鼠。 第520章 谁会更胜一筹? 余幼容第一反应便是,食盐真有问题。 随后又陷入了沉思,为何却验不出毒呢?且前后至少验过两次皆没有发现问题,她没顾上搭理萧允绎,又将那只刚死的老鼠从盒子里拎出来,三下五除二剖了肚子。 屠宰场里的屠夫动作都没她利落,好在太子殿下对此已司空见惯,面不改色的找了张椅子坐下。 等了半炷香不到的功夫,忙碌中的人终于抬起头,“不是瘟疫。” 她说的是肯定句,显然已经确认了,萧允绎视线扫过那两只血淋淋的老鼠,问,“有何发现?” “这病不会传染。”说完这句话余幼容将瓶子里剩下的食盐倒在纸上,递到萧允绎面前,“这是我从火头营拿回来的食盐,老鼠服用后死因与染病死的老鼠一模一样。” 萧允绎之前也怀疑过这场瘟疫存在蹊跷,只不过多番查下来并未发现异常便不了了之了。 他接过纸,左看右看没发现这盐有什么不一样。 “凡是送进军营的物品全部要经过检查,火头营一应所需更会重点查验,没有问题。”谈正事,萧允绎神态严肃,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余幼容而显出半分散漫。 反而是他家小姑娘慢条斯理的拿着块棉手帕将手指擦干净,不急不慢的说,“查不出来不代表没问题。” 她眼神朝那两只老鼠一瞥,用事实说话。 “只能说,这毒太古怪,或者说炼制这毒的人太厉害,恐怕对方的制毒术在杜仲和南宫离之上。” 当今武林中能及得上南宫离制毒术的人屈指可数,余幼容在脑中搜寻一遍,将屈指可数的那几个人也排除掉了。 这几人不是闭世,便是同南宫离一样被毒反噬,多病多灾,早已自顾不暇。 实在不该同大明军扯上一星半点儿关系。 但保险起见,余幼容还是让萧允绎详细调查这几人近期的行踪,说起情报,某位太子殿下才是掌握大明朝最全信息的人。 三街六巷是大明朝经济命脉的同时也是萧允绎的情报网,上到朝堂宫廷秘辛,下到百姓暗室屋漏。 只要发生过,且对于他而言有利用价值,就没有查不到的。 当初余幼容托三街六巷那位主子调查玄铁交易一事,次日他便查到了她想要的消息,速度之快恐怕连云千流都要叹服,只不过那时余幼容还不知萧允绎就是那位主子罢了。 再加上以他俩那时的关系,比起一位对她有所图的皇子她当然更加信任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 所以之后需要什么情报也是先想到云千流。 不知——若有朝一日玄机对上三街六巷,谁会更胜一筹? 说完毒,又说起盐。 “我听四公主说这批食盐是一个地方盐商所捐赠,殿下可知道他的来历?”以萧允绎的谨慎,不该没调查过此人才对,不出余幼容所料,萧允绎点了点头。 只不过尚未开口脸色便先黯淡下去,“此人是应天府一方首富,与胡盟交情颇深,胡盟出事后,他第一时间撇清关系投靠了韩未明。” 这一次捐赠食盐就是通过韩未明引荐。 与食盐一同来的还有胡盟贿赂徐明卿的那三百万两银子,以及他的三年俸禄,银两皆已赏赐给有功将士。 食盐也是经过层层检查确保没有问题才进了火头营,剩余的一大半则分配给边境刚经历过战乱的几座城池,如今细细想来,“瘟疫”蔓延的也确实是这几个地方。 想到死于中毒的那些将士与百姓,又想到这批食盐是经过他的允许才得以使用,萧允绎怎能不自责? 余幼容终于将最后一根手指头擦干净。 她绕过来蹲到萧允绎面前,微微仰着头看他,他对大明百姓的爱护在出征前她便深有体会。 自然能懂得他此刻的懊恼与愧疚,“敌在暗,防不胜防,我们该庆幸只用了两日时间便查出了这场病的来源,当务之急是要赶紧召回分散出去的食盐。” 不能再让更多的人中毒。 萧允绎敛着眉颔首,一言不发起身去找萧蚩,余幼容也紧随其后。 等到萧蚩紧急带人离开,他们俩又亲自去了趟火头营,将那批食盐全部带走萧允绎才稍稍松口气。 话题依旧是那名盐商,余幼容也不兜圈子,直接问萧允绎,“是徐明卿的人?” “不是。” 这一点他自然是确认过的,要不然也不敢用这人的东西。 “徐明卿的手尚未伸到应天府,否则胡盟也不会大费周折送千万两银子巴结他,更不会绕开这个现成的引荐人,他跟徐明卿没关系。” 余幼容若有所思,那事情就更加复杂了。如果不是徐明卿那边的人,是不是代表他们又多了个敌人? 她脑子转的极快。 这次中毒死亡的人数堪比战死的将士,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边境这几座城池的百姓死绝都是极有可能的,包括这几万大明将士也会折损掉大半。 幕后真凶不仅视人命如草芥,更像是要毁掉大明的边防,如此一来,漠北的那些游牧部落势必卷土重来。 而那时——侵犯者如入无人之境直捣大明腹地,即便紧急调兵也难救远火。 大明就真的完了。 第521章 怎能不恨? 究竟是谁这么恨大明?恨不得大明分崩离析,亡国灭种! 徐明卿那些人虽与瓦剌勾结多年,但他们要的从来只是九五至尊的位置,大明若是完了于他们而言没有半分好处,所以此次中毒事件大概率与他们无关。 思绪散开,余幼容脑中浮现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无端升起三分怅然三分烦躁。 更多的是无措。 当初是那人亲口承认他要报仇,并且不希望她阻止他。那时她便从他的话语中猜测过,他要报仇的对象不仅仅是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更是整个大明朝。 自嘉和帝解了生烟之毒后,他看似没有做任何危害大明之事,但暗地里如何却不得而知。 凭余幼容对他不多的了解,他不该是什么准备都不做只会嘴上说要报仇的人,相反,从建立玄机开始,他应该就在一步一步谋划,只是不知—— 他已谋划到哪一步…… 父亲自刎在敌军可汗的战马前,兄长被困杀鹞儿岭,贺家军全军覆没。 即便土木堡一役后嘉和帝怜惜贺兰霆,封他为异姓王爷,却依旧没能阻挡贺家的衰败,而那时贺兰霆年岁尚小。 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偌大的将军府走向颓败。 如今在大明朝,提起兰义王贺兰霆,百姓们唯能想到的是当初土木堡惨烈一战,却无人记得将军府曾经的辉煌,无人记得贺家满门忠烈。 余幼容站在他的立场想了想,如果她是他,面对这一番变故,她会恨吗? 她会! 战场上刀剑无眼,无论是身居高位的将军还是籍籍无名的士兵哪一个不是将脑袋系在腰带上,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为国家而战,为百姓而战,即便战死了那也死的光荣。可贺秉将军和贺亦霆却不仅仅是死在战场上,更是死在了朝堂权力之争中,是皇权颠覆的牺牲品。 而他们的牺牲却没能庇荫子孙后代,这么多年过去,别说是在大明朝,就连在京中贺家也无甚地位。 明明一心一意为大明,忠于皇上忠于百姓,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贺兰霆怎能不恨? 换做是她,她也会报仇!势要手刃当年与瓦剌大可汗狼狈为奸的仇人,也必须为枉死的父亲兄长以及几十万将士们讨回公道! 可恨归恨,报仇归报仇,大明的百姓没有错,他们不该遭受无妄之灾成为他人仇恨的牺牲品。 若换做以前,余幼容自不会大义凛然到去顾及不相干人的性命,也自然而然就没有阻止贺兰霆报仇这一说法了,但如今——她侧身望着萧允绎,一颗心浮浮沉沉忽上忽下。 见身旁的人许久不说话,萧允绎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 “在想什么?” 明明很寻常的问题,他却感觉到掌心下微微一颤,随即便见余幼容若无其事的摇摇头,“没想什么。” 萧允绎心中疑惑却什么都没问,再开口神色语调如常,“此次召回食盐是秘密进行,对外依旧是瘟疫,在对方露出马脚前不能打草惊蛇,只不过——” 他连怀疑对象都没有,为今之计也只能按兵不动了。 望着萧允绎紧拧的眉心,余幼容心中更是复杂,第一次她有了侥幸的想法,也许此事与贺兰霆无关。 萧允绎默了片刻,继续说,“既然不会传染,我会下令让未中毒者先行回京。” 他担心即便将有毒食盐召回也会有所遗漏,届时留在此处反而会导致中毒人数继续增长。 “你跟他们一起回去。” 余幼容闻言脚步停下来,眉心也跟着拧起,声音略显紧绷,“那你呢?” “这么多人中毒,我不能离开。”萧允绎的手重新抚上余幼容的头发,带着几分诱哄,“听话,这里条件有限不利于你研制解药,回京后你还能找陆院判一起想办法。” 这种时候余幼容怎愿意与萧允绎分开?刚要开口却又改变了主意,她可以明里离开土木堡。 暗里继续留下,好查探贺兰霆究竟在不在这里。 如果这场“瘟疫”真是因他而起,从他身上找解药才是最有效的方法,“好,我先走。不过你要快点回来,我私拿神机营兵符带三千骑兵离京,定有人会大做文章。” 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扯了扯萧允绎的袖子,眉眼低垂,声音轻柔,“你要回来护着我。” 第522章 他想守护的,我会帮他一起守护 四月下旬,花开碧水,落英缤纷。 由魏霄率领大明军再一次集结回京,王铁扬同行,萧允拓、秦昭等重伤不宜颠簸者则继续留在土木堡养伤。 原本萧未央也是要跟着余幼容和萧允衿一起回去的,但她肚子里揣了块不该存在的肉,担心回京后遭受冷眼哭着闹着不肯走。萧允绎自然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心思。 就随她去了。 因为要保护余幼容和萧允衿,萧允绎将萧炎、萧尤两人派了出去,只留了萧蚩。 而萧蚩,也在大军离开土木堡后火速赶往应天府,调查盐商一事。大军一走,本就因为“瘟疫”没什么人的街道上更加冷清。 风吹过,卷起尘土带起落花,从街这头飘到那头,寂寥萧条。 到了晚上天一黑,这种冷清中又多了份死气,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 本该空荡荡的街道上一道黑影快速穿行而过,脚尖刚落地,从拐角处又窜出一道黑影挡住她的去路,来人尚未开口忽感脖间一凉,惊得立马往后跳了一大步。 又委屈又可怜的控诉,“这么久不见,一见你就欺负人家~” 厚重的云层散开,月光下露出一张少年气十足的面孔,云千流嘴里叼了根枯草,一对虎牙被幽幽月光照的白莹莹的。 他小心翼翼的将面前那把奇奇怪怪的刀推开,笑得明朗,“枯叶,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啊?” 半天等不到面前人的回应,他也不生气,没脸没皮的凑过去,“哎?怎么不理人啊?” 云层路过月亮,慢悠悠往前飘了飘,在头戴黑兜帽的人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枯叶收起解剖刀,漆黑的眸子如草原上的隼又狠又冷峭。 “你怎么在这儿?” 云千流早习惯了这样的他,脸上笑意不减,毫不在意的回答,“还不是老大料事如神,竟然猜到你会来。”他吐掉嘴里的枯草,下巴一扬,“这不,特地让我来接你。” 如果说刚才枯叶的眼神又狠又冷,那么此刻便只剩下了冷,他不仅就在土木堡,甚至猜到她会来找他。 余幼容很不喜欢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眼下却无他法。 “带路。” 仿若沙漠中的绿洲,到了贺兰霆的落脚处,余幼容很难想象出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边境之地竟有如此幽静典雅的别庄。 她跟在云千流身后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绕了几洞石门,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竟被带到了祠堂。云千流回头摸了摸鼻子,显然也不懂老大为什么要让他带枯叶来这里。 “老大就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推开祠堂的门,扑面而来一股竹立香,借着微弱的烛光余幼容看到了立于供案前的贺兰霆。 从在玄机总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到在山吹听雨阁他的无波无澜。 余幼容已懒得在他面前遮掩自己,“食盐中的毒是你做的?”供案前的人慢慢转过身,温润和善的脸隐在烛光下。 声音很好听,“我说过,不要阻止我报仇,不要让我后悔当年将你带回玄机。” “我不会阻止你报仇,但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为祸大明,以牺牲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代价。” 面前的人轻笑一声,情绪不明,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讥讽。 “什么时候杀人如麻的枯叶竟有了慈悲心?是谁改变了你?”他往前走两步,逼近余幼容,脸上温润和善依旧。 “是那位太子殿下?” 余幼容抬头迎向他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他想守护的,我会帮他一起守护。”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总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周围每个人每件事,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欠你的命我记着,若是你愿意我会用我的方式还你,但如果你非要逼我做违背道义之事,那就当我忘恩负义好了。”反正不管是杀人如麻,还是忘恩负义。 她从来不会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面前的人敛着目光沉默许久,似在思考什么,“我以为你去过天下第一庄后就会明白一切。” 余幼容眸光微微晃动,他果真知道所有事。那是不是说明当初他救她并非偶然?更甚者,将她带回玄机也是他谋划中的一步?从霍乱到南宫离再到她自己。 皆是他的棋子? “明白了又如何?他们的仇我会报,当年与此事有关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此次萧允绎连设几计逼出边境几城中徐明卿他们的人,再加上安妙兮、楚禾以及给杨敬的密信。 不就是为了掘掉徐明卿那帮势力以报当年大仇? 而后又周旋于瓦剌先可汗与其格尔亲王中间,更助阿喀木登上大可汗的位置,不就是为了洗刷先皇后和陆相的不白之冤? 报仇的方式明明有很多,他却偏要选最极端的那种方式,徒增杀戮。 余幼容将手伸到贺兰霆面前,“解药,别逼我动手。” “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是什么意思?” 贺兰霆笑了笑,“这药尚在研制中,并未成功,既然未成功,又哪来的解药?”他转过身走回到供案前,视线扫过一列一列放着的牌位。 “土木堡本该是他们所有人的坟场,你实在不该坏我的事。不过没关系,先用几条人命祭奠这里的亡灵,之后——”温润好听的声音一字一顿,融入此刻的氛围显得有些瘆人。 “——才是重头戏。” 余幼容还在消化贺兰霆说的这几句话,这药尚在研制中——并未成功——她瞳孔一缩,“你在试药?” 贺兰霆没否认,说了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这世上爱毒之人,可不仅仅一个。”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却没能拿到解药,心知再纠缠下去也没意义,余幼容说了句“好自为之”走出了祠堂,踏出门槛又停下来。 “贺家满门忠烈,贺老将军也定不愿你被仇恨蒙蔽双眼。” 说完便顺着来时的路离开,刚到回廊,迎面走来一名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月亮又被云层遮住了。 女子的脸隐在暗处,直到走近余幼容才看清她的长相——竟是失踪多时的陆羽衣。 第524章 一把火烧个干净 两人刚到一处空地,身后的房子塌了,火光直窜天际。 萧允拓余惊未了,顾不上其他匆忙去看躺在一旁的秦昭,确认他呼吸平缓才吁出口气,又转头去看正要离开的余幼容。 “谢谢。” 加上这一次,他和秦昭已欠了眼前这个人好几条命,以前对她的偏见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他看明白她只是表现的不在意大明朝,不在意大明朝的百姓。 但她来北境后所做的每件事却皆是在为大明朝在为大明朝的百姓考虑,这样一个小小女子。 古怪又复杂,他竟然看不懂也猜不透。 余幼容朝他微微颔首,走两步又忍不住交代,“你先别乱动,等我回来给你包扎。” 另一边,能救的人已全部救出且送到了安全之处,火势却依旧收不住,萧允绎走到一处倒塌的帐篷前,弯腰一抹地面,指尖来回摩擦了两下—— 这是——他将指尖放在鼻前嗅了嗅。 是火油! 他眸光渐渐幽深,难怪火势如此凶猛,扑都扑不灭,萧允绎忙唤来今晚夜巡的士兵,询问天黑之后可有发现异常或是形迹可疑之人。夜巡士兵面面相觑,相继摇头。 就在这时,一名被烧伤了半边脸的士兵突然出了声,“是五公主!殿下,是五公主放的火!” 萧允绎视线移向他,看不出信或是不信,只强调,“诬陷公主可是死罪。” “我没诬陷!我亲眼看到她拿着火折子。大家都知道五公主脾气不好,我不敢靠近远远看了眼就走了,现在想想,她大半夜不就寝本就是一件极可疑的事。” “去将五公主带来。” 萧未央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别人皆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就连萧允绎亦是万分狼狈,独独她衣着整洁,甚至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所以说这位五公主一点脑子都没有。 以她的能力,熟睡中起火逃出来已经不易,哪还有时间穿衣束发? 她这般模样只能说明两点,她今晚根本就未宽衣解发入睡,她提前知道安济坊今晚会走水。 “有人看见你今晚手持火折行迹鬼祟。” 萧允绎懒得跟萧未央迂回,直接逼问她,“是你纵的火?” 萧未央本还想狡辩,一对上萧允绎阴鸷森冷的目光又什么都不敢说了,她从小就怕这位太子皇兄,哪怕话都没说过几句,但就是莫名的怵他。 望着萧未央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吞咽口水的样子,萧允绎已肯定,今晚的大火就是她所为。 对于这个妹妹,他从前没什么感情,如今更没什么感情。 “火油哪来的?” 能让火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吞没安济坊,这火油的量定不小,而仅凭萧未央,根本就不可能弄到这么多火油,这场火的背后定还有其他人。 “火油?什么火油?”萧未央又惊慌又无措的看着萧允绎,不停摇头,“我不知道什么火油。” “是谁让你纵的火?” “我——不是我——”萧未央颤颤巍巍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求助于旁边的人,却发现周围士兵看她的眼神充满怨愤,一个个恨不得将她撕碎。她心里咯噔一下,更加怕了。 因为害怕本就不聪明的脑子更加转不过来,“他们——他们得了瘟疫,活——活不了了,我这是在帮他们解脱,我是在帮他们。” 此话一出,已有士兵握紧拳头,随时都有冲上来打杀萧未央的可能。 就连萧允绎也不由闪了闪眸光,不敢相信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耐心全无,“到底是谁!” “是——” 萧未央哭丧着一张脸,眼里已泛起泪花,楚楚可怜的,“我不知道她是谁。” 是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流掉孩子,偷跑出去买藏红花遇见的人,当时她不好意思跟医馆大夫开口说自己要什么,是那个人主动帮了她。 事已至此,她心想干脆将过错全推到那个陌生人身上好了。 萧未央一咬唇。 “都是她诱导了我,说只要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瘟疫就不会蔓延开了,大明就得救了。” 眼泪说来就来,说了没几句话萧未央哭得泪眼朦胧,“太子哥哥,未央也是一心为大明啊!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火油,我不过是点了火而已——” 听着萧未央丝毫不知悔改的话,萧允绎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挥了挥手。 “将她带下去。” 等到萧未央一声大过一声的哭泣声渐渐远去,萧允绎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现在的情况还真是应了一个词——火上浇油。没时间怨天怨地怨人,他又召来一名士兵。 “去那家医馆查明是否有此事。” 余幼容来的时候火势明显小了下去,冒着滚滚白烟的废墟前是她熟悉的背影,她没急着上前。 视线晃了一圈,这场火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可对方目的何在呢? 安济坊中的这些人大多数已经中了毒,命不久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急着一把火烧死他们? 余幼容走到一具烧干的尸体旁蹲下,尸体炭化严重没有工具很难查出什么,她又起身走到旁边,仔细查验了一具没有明显烧伤痕迹的尸体。 按理说中毒后期脱水症状会十分明显,但这具尸体皮肤有弹性,因为刚去世没多久体温也比正常人没低多少。 这代表——要么这个人中毒尚浅,要么—— 她止住脑中的各种猜测,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萧允绎身边,“救出来的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毫无预兆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萧允绎缓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 看到余幼容的瞬间情不自禁蹙眉,“你——”本该责怪她不该出现在这里,然而一开口却什么责备的话都舍不得说,最后只能将所有情绪化为一声叹息,牵起她的手默默朝前走。 到了临时安置病人的地方。 余幼容一刻不耽误接连查看了三人的中毒情况,除了一人较严重,其他两人的症状明显有好转。 她不敢急着做判断,又叫来负责的军医询问清楚中毒时间才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难怪贺兰霆会说尚未研制成功,原来这药的毒性不稳定,体质好些抗一抗就能熬过去,那是不是说明——只要她以自愈的这些人作为参考研究,就能制出解药? 第525章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看到身旁的小姑娘眼中突然泛起一丝不明光彩,萧允绎便知她肯定查出了什么,“有何发现?” “这毒能解。”否则对方也不会急着将这里烧个一干二净,毁尸灭迹。 因为周围人太多,余幼容跟着萧允绎回了他的房间才将贺兰霆的事告诉了他,“这毒没成功就这么厉害,一旦让他们研制成功后果不堪设想。” 余幼容一心想的是毒,萧允绎却惊讶于这件事的背后竟然是贺兰霆,他与贺兰霆不算熟悉。 印象中他就是个极爱兰花没有实权的王爷,对谁都是和风细雨温润有加。 哪里能看得出他居然对二十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到今日,且这些年一直谋划着报仇,不仅如此,他甚至要毁灭整个大明。 更让他震惊的还有——他竟然是玄机老大。 难怪赏兰会那日他家小姑娘的情绪不对,原来是因为贺兰霆。这些年,他倒是藏得极深。 “再给我几日时间,我应该能制出解药。” 等“瘟疫”一事了结他们也好安心应对其他事。萧允绎点头,对于面前的人毫无理由的信任,接着终是忍不住询问。 “你刚才说——是兰义王将你带回了玄机,你们是如何相遇的?” 他只知道当年她和她的母亲余念安被人追杀,她跌落悬崖掉进寒潭,是他救了她,后来他引开杀手再回到山洞,她已经不知去向,再相见便是在河间府。 中间几年的事他一直很想知道,但又怕那段回忆并不愉快,一直不敢提不敢问,如今却不得不撕开了。 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余幼容也不愿再隐瞒萧允绎。 她沉淀了下思绪,以前的事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中,那些本打算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对外人说的秘密如今再想起来竟也不觉得可怕了,“你还记得安妙兮和楚禾吧。” 萧允聿的侍卫,他自然是记得的。 他也早猜到她与那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她这样问,想必那段空白的日子是跟这两个人相关了。 当初安妙兮和楚禾去大理寺死牢暗杀杜仲、孟夏还有神机营那名刺客,徐明卿为了替萧允聿开脱,说他们俩并非他的侍从,不过是雇佣过的江湖死士罢了。 莫非…… 萧允绎心莫名往下坠了坠,竟有些不忍心让面前的人说了。 只是来不及阻止面前的人已幽幽开口,“安妙兮和楚禾是死士,当年如果不是贺兰霆将我带回玄机,说不定我也会是一名死士。” 没有思想,没有意志,只服从命令,必要时候,不惜以命完成任务。 “我被人从山洞里带走后扔进了一个训练基地,里面人很多,有男有女,十五岁已经算很大了。” 余幼容目光有些空,似乎陷入回忆一时走不出来,“那里是专门训练死士的地方,我们一大群人被关在一起——一起睡觉一起吃饭。”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按理说朝夕相处总会生出些感情,但我们却每日每夜防备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时时刻刻想着该如何杀死对方。”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 谁生来就满手血腥呢?总会有个第一次。 余幼容眯了眯眼,似乎能看见有人疯了般挥舞着手中的短刀,那人的脸她很熟悉,正是她自己。 “那里的生存法则是,要么别人死,要么自己死,我想活就只能杀光所有想杀我的人。”她低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我该庆幸我很熟悉怎么拿刀,也很熟悉捅什么地方最致命。” 刀剑不对准别人,就会伤了自己。 “后来我通过了第一关。”因为有她挡在前面护着,安妙兮和楚禾也顺利通过了第一关测试。 而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有了杀人的胆量和狠劲,他们开始学习各种格斗术暗杀术,最要学习的——是作为一名死士哪怕被严刑逼供也要死守住雇主的秘密,必要时候了结自己的性命。 因为在第一关出众的表现,她是基地重点培养的死士。 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将来她是要作为杀手锏派出去执行最重要的任务的,那以后,她想要逃走的念头便更加强烈。 听到这里,萧允绎的心已经揪成了一团,他一手创立凤栖坞和三街六巷,手下自然也养了一群类似于死士的人,对于如何培养死士也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姑娘竟有一段这样的过去—— 萧允绎眼尾泛红,身上戾气围绕,他上前拉起她的袖子,借着烛光看上面深深浅浅的疤痕。 声音在抖,“这些都是那时留下的?” “嗯。” 余幼容想覆住他的眼睛,奈何萧允绎的力气却大到她挣脱不开,“已经不疼了。”她将手臂往上抬了抬,“不信你掐一下,一点都不疼。”说完这句话她脸莫名红了红。 脑袋也不由的垂了下去,“你应该知道不疼的。” 有的时候,他没个轻重—— 意识到脑袋里的想法突然跑偏,余幼容脸更加红了,好在太子殿下的心思在别处,并未察觉。 她清了清嗓子,又将话题拉回到正轨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想不起来当初痛得撕心裂肺的感觉,如今看到这些伤疤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五花八门的刑罚了。 至于那个炼狱一般的地方,她以为当初已经被她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可现在想来,当年的一切似乎有很多解释不通之处。 例如安妙兮和楚禾明明已经逃走了,再度相见时她也以为他们投靠到了晋亲王麾下。可为何,徐明卿还会说他们俩是江湖死士? 还有就是—— 如果她是贺兰霆谋划中的一枚棋子,那当年他们的相遇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526章 要等她回来 萧允绎轻轻拥住身前的人,不敢用一点点力气,生怕碰疼那些早已愈合掉痂的伤疤,“嗯,都已经过去了。” 如今不管是在朝廷还是在江湖,他皆能护住她,也再不会弄丢她了。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余幼容继续说。 “后来我带着安妙兮和楚禾逃出了基地,一把火断了所有后路,可惜还没逃出那片林子基地的人就追了过来。我留下断后,让安妙兮和楚禾先走,就是那个时候我遇见了贺兰霆。” “你不想回去做死士,便跟他回了玄机?” 余幼容点点头,“比起凡事服从命令的死士,贺兰霆的出现救了那时的我。” 之后,他也确实如他所言,从不逼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也因此,这些年他于她的意义始终是不一样的。 想起云千流、锦琼天、霍乱、南宫离这几个因为他才来到她身边的人,余幼容的情绪更加难以言明,烦乱又复杂。她已经亲手送走了霍乱和南宫离,不愿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坦白完以前的种种,余幼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 凝神想了很久才想起她好像对萧允拓说过,让他别乱动,等她回去包扎——这么长时间过去—— 他应该不会等了吧? 察觉到怀里的人在走神,萧允绎松开她问了句,“怎么了?” 余幼容缓缓抬头,脸上的神情很是苦恼,“我把你四皇兄给忘记了。”话音落立马拉着萧允绎往外走。 一片飘着焦糊味的废墟前,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相依相偎着,秦昭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也听说了太子妃又救了他一命的事。当下便决定以后定要好好还太子妃的恩情。 只不过—— 他默默看了眼目光直视前方的萧允拓,不是说太子妃很快就会回来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秦昭犹豫了半天,实在熬不住夜间的冻了,才开口,“王爷,要不我们先找个暖和的地方?” 萧允拓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她特地交代不能乱动,要等她回来。” “可是——” 秦昭还想说什么,接触到萧允拓渐露寒气的眼神又将话憋了回去。最后,一直等到昏昏欲睡,太子妃总算出现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太子殿下。 两个人看他俩一身狼狈的样子倒也没往别处想,萧允拓问,“火都灭了?” 萧允绎神色如常,回道,“已经扑灭,人也全部转移到安全之处,具体伤亡要等天亮后才能知晓。” “查出起因了吗?” “是萧未央受人蛊惑放了火,详细情况还需进一步查证。”萧允绎没急着说火油的事,而是扫了两眼萧允拓胸口纱布上已经凝固的血,不禁为他家小姑娘感到些许心虚。 火的话题告一段落,萧允绎望了望天色,“天快亮了,先让容儿给皇兄和秦将军包扎伤口吧。” ** 天亮后,去医馆调查的士兵回来复命,萧未央所言不假,她确实有去医馆买药,且同行的还有另一名年纪较长的女子。至于是何身份,暂时不得而知。 又过了两日时间,余幼容连熬了两个晚上终于制出了解药。有了解药,北境几城的“瘟疫”终于得到控制。 与此同时,萧蚩也从应天府回来了。 细查之下,那名捐赠食盐的富商居然与前大明首富贾铨私交甚好。 且他所捐赠的食盐有一半出自于贾铨的商铺,因贾铨人在京城,线索到了这里暂时中断。 前前后后近两个月,剩余大明军在萧允绎的带领下全部返京,于四月的最后一天到达京城,然而刚到宫门口尚未下马,锦衣卫指挥使宇文里带人将萧允绎团团围住。 第527章 将这皇城血洗了 梵净山,灵音寺。 姜芙苓远远望着余幼容的背影,鼓起好大的勇气才往前迈了一步,然而就一步她又泄气了。 她还是不敢坦坦荡荡的面对太子妃,一见到她就紧张的手不知道放哪里,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她长长叹了口气,恰在这时有一排小师父蹦蹦跳跳着路过。 姜芙苓一把拽住最后一个,小师父眨巴着大眼睛念了句佛号,不解的问,“姜施主姐姐可有事?” 啊,这是个新来的小师父,灵音寺中的小和尚们都是唤她芙苓姐姐来着。 她弯下腰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人,将手里的蜜饯递到小师父面前,“你帮我将这个给前面那个姐姐好不好?”小师父盯着蜜饯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半晌才重重点了点头。 姜芙苓“啊”了声一拍自己的脑门,手忙脚乱捏起一颗蜜饯塞到小师父嘴巴里,绽开笑脸问。 “甜不甜?” 小师父砸吧着嘴,口水从嘴角流出来,眼睛眯成了小月牙,口齿不清的回,“甜!” 接着便蹦蹦跳跳去给余幼容送蜜饯了。 他来到余幼容身边,个子只到她腰部,举起白嫩嫩的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施主姐姐,施主姐姐。”叫了两声哧溜吸了下口水,这才把蜜饯举的高高的,“给你。” 余幼容稍稍侧身,先是看到了一个锃亮的小光头,视线下移又看到了一张暖到晃眼的笑脸。 见面前的人没反应,小师父垫着脚尖将蜜饯又往上举了举,“给你。” 余幼容看着蜜饯愣了愣,再看小师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乖巧礼貌又一本正经的说了声“谢谢”。 她将蜜饯接过来,察觉到小师父吸溜口水的样子只拿了一颗,将剩下的包好又递还给他,小师父立马喜出望外,脸上的笑容灿烂成一朵花,甜甜的说“谢谢施主姐姐。” 他捧着蜜饯高高兴兴的去跟小伙伴们分享,一转头脑袋撞在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他茫然的抬头,转瞬又笑开了。 “方丈大师。” 玄慈大师摸了摸小师父光溜溜的脑袋,点点头笑的慈祥,“去玩吧。”等到小师父晃晃悠悠的跑着离开。 余幼容弯弯腰,同来人打招呼,“玄慈大师。” 玄慈大师走到余幼容身旁,看她方才看过的风景,满眼树的绿,天的蓝,偶尔飞鸟划破云端。 山中万物葱葱,寺里梵音阵阵。 隔了红尘,断了凡世。 将外界的纷纷扰扰绝了个干干净净,余幼容没跟萧允绎一起回京,她独自一人来了灵音寺。 分别时萧允绎只跟她说了一句话,“不必担心,一切在计划中。” 只是怎么能不担心呢?皇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他预料到了所有事,也免不得要伤筋动骨。 这是以己做饵的必然代价。 “初见你之时,老衲只觉你戾气太重,不亚于那名出逃要犯,一心度化于你和他。如今想来,反倒是那时的我过于执着。”玄慈大师音调轻缓含笑,一笑泯凡尘。 “那时的你眼中无物,仿佛尘世中没有人或物可以牵绊住你,一生任逍遥,来去全自在,没想到再相见——” 他仰面笑起来,“在红尘里滚了一遭,戾气自散去。” 余幼容倒没觉得自己变了多少,人有千面,应对不同人不同事各有姿态,要说唯一变了的。 是她不知从何时起所思所想皆与同一人有关。确实沾了红尘,眷念儿女情长了。 至于是不是没有了戾气—— 她手指描摹着绕于掌上的红绳,望向京城的方向,等那些人成功咬住饵上了钩,萧允绎身上有几道伤,她便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将这皇城血洗了也在所不惜。 “太子妃,玄慈大师,温大人和君大人来啦!” 远远望了余幼容大半天的姜芙苓终于有了勇气跑过来,她伸手指着身后的方向,“在那儿。” 顺着姜芙苓手指的方向,两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并肩而立,姿容一冷一热,各有千秋。 在余幼容看过去的瞬间一个松了口气一个拧了下眉,松气的是温庭,见到老师安好他心中悬了多时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而君怀瑾之所以拧眉是还气陆爷的不告而别呢! 太!把!他!当!外!人!了! 温庭先一步朝余幼容走去,待到了她面前却一句话都没说,只一个眼神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紧随其后的君怀瑾倒也没直接抱怨,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他心中还是有考量的。 “陆爷,你们早料到皇上会对殿下动手?” 这个问题其实不必问,陆爷身在灵音寺未跟殿下一同回京,又写信找来他和温庭就是最好的答案。 “那日在养心殿,你们应该看得出皇上不希望二十年前的事被翻出来。殿下此番找出徐明卿、颜灵溪勾结瓦剌的证据,无疑触碰了他的逆鳞,他阻止不了便只能将他关起来了。” 温庭、君怀瑾、关灵均几人这段日子没少分析那日养心殿中发生过的事。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陆相是什么样的人物?区区徐明卿和颜灵溪就能陷害于他?说到底是皇上没有将那件事彻查清楚。 未等陆相认罪便以那几封通敌叛国的信件,以及一张从头到尾无人见过的布防图定了陆相的罪,诛了陆相九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其实陆相是死在皇上手里,而徐明卿和颜灵溪不过是被皇上利用的棋子罢了。 太子殿下出征后,徐明卿那些人又想以同样的方式对付太子妃,若不是他们几个提前布局。 恐怕皇上也会牺牲掉太子妃以保全他的帝位。 都说帝王无情,温庭和君怀瑾这一次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身为天子近臣,难保他们有朝一日不会成为皇权下的牺牲品。 “我已打听清楚,安妙兮和楚禾供出了晋亲王不少罪行,还有写给杨敬的那封密信如今也在皇上手里,只这些证据就足以定晋亲王的罪了。可皇上竟先对殿下动了手。” “陆爷,你跟殿下的计划是什么?” 既然将温庭和君怀瑾找了过来,余幼容就没想隐瞒他们,之后还需要他们在京中的配合。 “就如你所说,皇上总对晋亲王犯下的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十之八九也是如此。”她睫羽微颤,“若是殿下出了事——你们觉得谁会坐不住?” 第528章 虎毒尚不食子,他倒是够无情! 温庭和君怀瑾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晋亲王。” “没错。” 余幼容也不再兜圈子,“皇上舍不得动儿子,晋亲王未必舍不得动老子,他在诸位皇子中年纪最大,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了。” 在有储君的前提下,皇上驾崩继位的自然是储君,若是没有了储君呢? 余幼容指腹磨蹭着掌间质地明显不一般的红线,慢悠悠扔出一句话,“他们不是一直在等那个机会吗?我们便主动给他们创造一个机会。” 饵已经抛出去,不怕他们不咬钩。 温庭话一向少,依旧是君怀瑾开的口,“陆爷的意思是——皇上会趁机废掉太子重立储君?” 他早已归顺萧允绎,有了这样的猜测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理由呢?太子殿下刚从北境凯旋而归,不仅收复三城还签下有利于大明的停战协议,立下了赫赫战功。”结果到头来不仅不褒赏还要贬罚? 理由? 嘉和帝若要废太子,总能编造出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理由。更不要说此次余幼容私自带领神机营骑兵离京北上在前,北境爆发严重“瘟疫”致无数将士百姓损命在后。 嘉和帝可以将这些全部怪罪到太子身上。 余幼容没在无意义的问题上多言,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殿下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昭狱,是锦衣卫指挥使宇文里亲自出面将殿下押了回去。” 昭狱? 余幼容心猛然一沉,她只猜到嘉和帝为了掩盖二十年前的真相定会将萧允绎关在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却不曾想他这么狠,竟将萧允绎关进了昭狱! 昭狱是什么地方? 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虎毒尚不食子,他倒是够无情!余幼容缠紧手中的红绳,杀气渐起。 偏偏这个时候君怀瑾又说。 “昭狱由北镇抚司管理,而北镇抚司是锦衣卫中的特殊机构。世人只知锦衣卫直接受命于皇上,却不知——” 他眉心已拧成了山川丘壑,脸色极难看,“管理北镇抚司的是晋亲王的人。” 皇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此举无疑告诉大家他最在意的是晋亲王萧允聿而非太子殿下,不留一丝情面的将堂堂储君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自己受辱被欺,余幼容都从未像这一刻般心如针扎刀绞,欺辱过萧允绎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见余幼容沉默不言,周身萦绕森森凛冽的寒芒,君怀瑾也不由噤了声。 周围一片静寂。 最后还是始终含着笑的玄慈大师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殿下命中该有此劫,此计既是殿下的选择,他定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聆风和两位大人不必忧心。” 余幼容压制住心中澎湃的情绪。 只不过声音却泄露了她此刻的烦躁,“晋亲王想要动皇上,肯定绕不开褚骥和兵部尚书董晟。” 君怀瑾主动请缨,“这两个人我负责盯着,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通知陆爷。” “还有殿下藏起来的那几名叛将,当初只将杨敬、安妙兮和楚禾交出去,就是怕皇上将此事不了了之。” 到时候证据证人全部在嘉和帝手里,他们想揭开二十年前通敌叛国一事的真相也口说无凭,所以萧允绎才会提前部署将部分人证物证藏了起来。 以便此事过后,即便嘉和帝对杨敬几人下了毒手,也有其他证据昭告天下。 “皇上和晋亲王一定会派人盯着三王爷,萧炎他们几个的行动也会有所限制,到时候就只能看你们了。” “陆爷放心,殿下的事便是我的事。” 若说当初君怀瑾还有所顾忌,即便归入太子麾下也觉得不该做出背叛皇上之事,但如今—— 皇上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寒,任由其继续下去,这大明朝迟早落到奸人手中! 而先皇后和陆左相的冤屈也怕是洗刷不清了。 其实现在再想皇上的一系列反常行为,他们已经不觉得奇怪,也想通了他为何总纵容徐明卿等人。 当初徐明卿和颜灵溪虽是为了一己私欲陷害先皇后和陆左相,但却帮了嘉和帝大忙。 那时嘉和帝刚登上皇位没多久,本身地位不稳,还有个权倾朝野受人敬仰的左相在,他自然寝食难安,日日夜夜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再被抢走。 人一旦心怀芥蒂,什么昔日情谊统统丢到一边。 但那时的嘉和帝却没有理由动陆洵,再加上有个处处维护陆洵的皇后,他更加无计可施。 恰在这时,徐明卿和颜灵溪蹦出来了。 他俩一个想要左相的位置,一个想要皇后的位置,狼狈为奸,阴差阳错顺了嘉和帝的心意,嘉和帝又怎会怪罪于他们俩呢?至于那时嘉和帝为何无惧出兵瓦剌。 是因为他有底气啊! 那时的大明文有陆洵,武有贺秉,怎会怕区区漠北部落? 如今—— 大明虽有了新的栋梁明珠,却始终得不了他的信任,再加上他心中知晓大明内部与瓦剌的那些勾当,若是随意派兵出去又吃了败仗,他岂不就成了笑话? 不仅如此。 陆洵和贺秉不在后,嘉和帝便处心积虑巩固皇权重整自己的江山帝国。 如今大明各方势力稳定,徐明卿在朝堂中的地位更是根深蒂固,颜灵溪的母族也不容小觑。 若是动了他们,大明的稳定局势必然大变,京中一旦失衡,朝堂动荡,天下乱象,于他而言只有害没有利。再者,他的心里可是有大儿子的,哪舍得拔掉他的人脉? ** 昭狱的牢房一半建设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墙体厚数丈,任凭里面的人如何哀嚎痛呼也不至于传得太远。是以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的动用各种酷刑私刑。 再过十日便是夏至,天气又干又闷,然而却在步入昭狱大门后忽感阴凉。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白日通道里却照不进一丝日光,只能依靠墙两边零星的火把照亮脚下的路。 尚未走几步,混杂着腥气的潮湿阴风扑面而来,古怪又难闻。 身着华服的男子嫌恶的掩住口鼻,不满的睨向迎过来的狱卒,“人关在哪里?带本王过去。” “这边这边,王爷随小的来。”领路的狱卒满脸堆着讨好谄媚的笑,一边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一边时不时的回头提醒身后的人注意脚下。 第530章 太子失德废其之位 灵音寺中,余幼容跪坐在佛像前,从不信神佛的人诵了一日的经。 心却依旧没静下来。 一早醒来她眼皮便跳个不停,整个人心绪不灵的。而如今能叫她恐慌不安的只一个萧允绎。 无法亲自进京探听他的消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只能来到佛前,用尽十二万分的虔诚做一些她以前根本不屑一顾的事。祷告她心里的那个人平安无事。 宝殿外,玄祯看着进进出出不下十趟的粉衣小姑娘,无声叹气,他往前走去,听到粉衣小姑娘嘀嘀咕咕的。 “怎么办啊,太子妃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视线落在手中的托盘上,“热过好几次应该不能吃了吧,可是扔掉又好浪费,怎么办啊?好烦啊!” 一路低着头只顾往前走的人根本没注意到擦肩而过的玄祯。 玄祯脚步未停,视线掠过匆匆离开的姜芙苓径直朝宝殿中的余幼容走去,刚在余幼容身旁站定,跪坐着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未抬头便知道了来人是谁,“可是有消息了?” “温大人来了。” 后院禅房中,温庭望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失神,直到余幼容进来才抬头,他起身弯弯腰。 “老师。” 余幼容开口还是那句话,“有消息了?朝中形势如何?” 温庭不动声色拧了下眉,“今日早朝已有人提出要罢黜太子,不过以赵首辅为首的那群老臣坚决反对,皇上暂未表态。” 他语速本就不快,说到这里又顿了下,“魏提督也因兵符一事被关进刑部大牢,如今的刑部尚书是皇上自己的人,叫文泰,我们想探听里面的消息——不容易。” “魏提督不会有事。” 余幼容说的果断,“除了魏提督现下没人能接手神机营,皇上不会随便动他。他关魏提督不过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力证他是因为兵符一事才将殿下送进昭狱。” 私自用兵符调兵确实是件大事,可既然皇上连秦昭都能饶过,又何必盯着自己的儿子不放? 再说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用了兵符的是她,根本与萧允绎无关。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动萧允绎,就算现在没有表态,罢黜太子也是迟早的事。 “其他人呢?” “元祭酒本打算在皇上面前大闹一番,学生阻止了他。据说今日突然病了,未去国子监上值,闭门不见客。三王爷府外这几日多了不少眼线,有皇上的人也有晋亲王的人。” 至于剩下的—— 要么还在观望,要么就是如关灵均那般,心在殿下这里,却被皇上暗中派人警告不敢站队的。 而他和君怀瑾——此次被罢黜本就是太子殿下的计划,自然不会过分去破坏。 最后温庭又说了余幼容最关心的问题。 “晋亲王去过昭狱,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时辰……”剩下的话不必再说余幼容便明白了,温庭看着他老师的脸瞬间沉下去,心中暗呼不好,“老师万不可冲动!” 余幼容手指关节捏的咯噔响,她没回温庭的话,只朝禅房外望去,再等两日,她只能再等两日。 ** 次日早朝,比预料中来的更快,嘉和帝以太子失德为由不顾赵淮闻等老臣的反对废了萧允绎的太子之位。但念在他此次讨伐瓦剌有功,留他一条性命。 口谕过后嘉和帝命翰林院学士拟旨,退了朝,留下一殿惊恐万分的朝臣。 只有温庭和君怀瑾几个心知肚明,嘉和帝从未想过将大明的江山留给殿下,如今不过是提前废了他。 因徐明卿禁足于左相府中,萧允聿亲自登门拜访。 书房中,被停了职的徐明卿不仅不见憔悴,反而胖了一圈,请萧允聿坐下后自己也跟着坐到了他对面。 “老夫提前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左相功不可没。” 萧允聿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徐明卿的恭喜,仿佛他成为太子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此次本王来见左相有一事相商。” 徐明卿与颜灵溪多年前便上了同一艘船,在他面前,萧允聿也不兜圈子。 “既然萧允绎已经出了局,那位也该一起歇歇了。”他脸上是志在必得,“没了他们,这大明的江山顺理成章就会落到本王手里,这么多年的等待该到头了。” “可是——” 徐明卿略显不安,“北境几城的参将还在萧允绎手里,难保他不会在关键时刻将那几人推出去。” 这些年与瓦剌的关系可是他一手维系的,北境几城的那几名参将自然也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人,若是萧允绎将那些人公之于众咬住他不放,他便要留下一笔污点了。 同嘉和帝一样,徐明卿怎愿意自己在后世眼里有半分不好? “听说王爷去了昭狱,还用了刑,为何不干脆逼他说出那些人关在哪儿?也好解了后顾之忧。” “若他这么容易交代,我们这些年也不会在他手里折损掉这么多人。放心,这次是父皇要处置他,我们只需安心等着即可。” “至于那几人——” 萧允聿很不以为然,“连他都在我们手里,你还怕他再掀起什么风浪?” 徐明卿似乎被萧允聿说服了,又说,“褚骥和董晟不好对付,我们暂时不宜跟他们正面起冲突。” “谁说要跟他们正面起冲突?”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萧允聿很是恣意,语调也十分轻快,“北境瘟疫肆虐,父皇接见的将领中有一两个身染瘟疫不是什么稀奇事吧?”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 却叫徐明卿惊了惊,“王爷可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533章 就凭你也想拦我? 徐明卿身在宫外,比萧允聿先知道了“瘟疫”其实是“中毒”一事,他连忙派人将萧允聿找来左相府。 “这件事来的蹊跷,恐怕有人在背后捣鬼!” 相较于徐明卿的不安萧允聿显得十分镇定,“左相莫慌,父皇就剩一口气在,等他一驾崩本王继了位,这瘟疫是真是假还不是本王说了算?至于捣鬼的人——” 他理了理绣了金线的袖子,“昭狱那边本王已安排妥当,只要她敢出现,本王便要她有来无回。” 这个萧允聿要她有来无回的人此刻刚出灵音寺山门。 余幼容已收到温庭传来的消息:皇上身染黑死病,恐怕熬不过明日。养心殿已被禁卫军封锁,萧允聿的人马已控制几处宫门,皇上驾崩后应有大动作。 皇上一死,萧允聿接下来就会解决萧允绎,等到他完全掌控皇城,他们再想对策就晚了。 晚上的昭狱比白日更加阴森。 余幼容刚越墙而入便察觉到了周围的气息,藏在暗处的人不少,且武功都不弱,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她面上不见一丝慌乱,只在脑中回忆了番昭狱的格局图,确定方向后径直往前。 而随着她的每一步移动藏在各处的人暗流涌动,等她完全进了对方的包围圈,昏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面容虽看不清楚,但从他流光溢彩的衣裳不难猜出。 此人是晋亲王萧允聿。 “本王便知你会出现。”萧允聿在距离余幼容两丈处停下,据安妙兮和楚禾所言,她武功在他们俩之上。 还是防着点好。 不过——终究只是一名死士罢了,今晚他做了万全准备,必叫她死在这里。 余幼容视线扫过瞬间将自己包围的锦衣卫和晋亲王府府兵,大概估算了下在百人之上,近战是不可能了,浪费时间,好在她更擅长远距离群战。 这点人数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见余幼容面色如常,萧允聿只当她在死撑,一挥手,周围的人攻了过去。 手腕上缠绕的红绳蠢蠢欲动,余幼容微动了下指尖,蜿蜒前行的密密红线犹如猩红的蛇信。 月光下泛出的光泽犹如淬了剧毒。 那些尚未近她身的锦衣卫和府兵们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被红线缠绕住脖颈四肢,生命的尽头,他们只觉身体被束缚,呼吸一紧,来不及反抗求饶,已四分五裂。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昭狱前血流成河,残肢遍地。 这是从前的枯叶,仿佛来自于地狱的修罗,如今再看到这幅景象就连余幼容自己都有片刻恍惚。 萧允聿显然没料到形势会这样转变。 红线? 天下间能将这么细的线使到出神入化境界的只一个枯叶,难不成——怎么会——不待萧允聿继续探究,余幼容指尖的红线在他上方交织成一张红色的蛛网。 别说是萧允聿慌了,就连一向以审讯过于残暴血腥而闻名天下的锦衣卫也怕得只想逃走。 余幼容一点一点靠近萧允聿,全然不顾他害怕到动弹不得的样子。 “就凭你也想拦我?” 话音未落,护在萧允聿身边的几名锦衣卫全部倒地,顷刻间只剩下萧允聿一人与余幼容对峙。说是对峙,实际上萧允聿出了一身冷汗,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余幼容竟然绕开他进了昭狱。 牢房中,萧允绎似乎知道他家小姑娘这个时候会来,强撑着没有陷入昏睡,牢门刚传来声响。 他便很是艰难的抬了头。 踏进牢房的人对上绑在十字木架上的人的视线,脚步一滞,脸上神色几经变化,片刻后才加快脚步匆匆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抚上对方的脸庞,却又怕触到他的伤口。 “他们——” 虽然早就猜到他们定会用刑,可真看到萧允绎这副模样,余幼容只觉浑身的血液在翻腾。 恨不得追出去杀了萧允聿!她斩断铁链,轻轻将萧允绎放下,这才说。 “我已经放走萧允聿,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调集人马进宫。剩下的就交给褚指挥使和董大人吧。”褚骥和董晟这两把利刀,不用白不用。 何况——由他们动手,师出有名。 萧允绎轻轻“嗯”了声,眼皮虚弱的耷拉着,七窍上挂着的血迹早已凝固,看上去极为狰狞。 他身上虽没有什么致命伤口,但被灌了多种毒药,即便吃了解药身体也多有耗损。 说完萧允绎最想听的话,余幼容也诊完了脉,明明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还是喂他吃了解毒丸,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怎么都不肯松手了。 至于外面的事,且由他们乱吧! 感受到他家小姑娘的小心翼翼,萧允绎闭着眼睛笑了笑,“这么喜欢我?” 这个问题在上林苑的时候他问过,只不过那时余幼容只回了一个“嗯”,有些话她还说不出口。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如今同样的问题,再回答已经不难了,甚至——她觉得单单这几个字已经不能表达她有多喜欢他。只能抱住萧允绎的动作又紧了一些,只想让他知道她所有的情绪。 怀里的人又笑了一声,声音嗡嗡的,“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我知道。” “还喜欢?” “喜欢。”说完余幼容还不忘强调,“只喜欢你一个。”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很是乖巧说着极幼稚话的人前一刻还满手血腥,犹如修罗恶鬼? 再说另一边,如余幼容所料,萧允聿逃走后第一件事便是调集人马进宫。 只剩最后一步他就成功了,这大明的江山就是他的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放弃,功亏一篑! 然而萧允聿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刚进入皇城身后的宫门便关上了。望着身穿铠甲骑于马上的人,他瞳孔一缩,心中没来由的慌张,“董晟?” 董晟看了眼萧允聿身后的人马,全然没了恭敬的态度,“晋亲王率领兵马进宫,意欲何为?” 这一夜,皇城注定不平静。 京中的百姓也未能安枕,各街各巷的马蹄声脚步声一直到天明才渐渐散去。又一日朝阳升起,他们偷偷摸摸的从门缝张望,往日热闹非凡的京中安静到诡异。 ** 养心殿外,董晟如实向萧允绎汇报,“臣已在京城各处搜寻晋亲王的下落,料定他逃不出京城。左相府已被三王爷控制,随时可拿下徐明卿。” 昨晚皇城内大动干戈,历经几个时辰的镇乱董晟终是将晋亲王的人马剿灭的剿灭,捉拿的捉拿。 混乱中,却被晋亲王逃走了。 “放心,他会自己出来的。”哪怕知道大势已去,他这位大皇兄也定不会甘心,他手里还有大量火药没使出来呢!那些火药是他最后一搏的筹码! 第534章 这便是——你一心护着的好儿子! 养心殿中,嘉和帝已开始精神错乱,嘴里断断续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陆离退到一旁,让余幼容坐到龙塌边。 “若是再没有医治方法,皇上恐怕熬不过今日。” 陆离本还想继续往下说,见余幼容随意检查了下就收回了手,不禁问,“太子妃可想到办法了?” 谁知余幼容答非所问,“还真是黑死病。”厉害厉害,也亏得这位晋亲王能找到身染黑死病的人,还大费周折的让他老子感染上。这六亲不认的作风着实令人佩服! “当然是黑死病。” 这两日陆离一直待在养心殿,自然不清楚京中的传言,也不太明白太子妃为何要这样说。 他又问,“北境爆发的瘟疫据说就是黑死病,得到控制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才回京,不知究竟是怎么控制的?”余幼容忽略陆离期待的眼神,兜头泼了他冷水。 “北境不是瘟疫,是中毒。” “什么?不是瘟疫?那——”陆离猛地转头望向龙塌上的嘉和帝,那皇上怎会染上黑死病? 震惊过后陆离不忘继续问,“太子妃知不知道如何医治黑死病?” 黑死病在大明是不治之症,原本陆离还抱着太子妃应该能治的希望,如今听她说北境爆发的不是瘟疫,希望被浇灭了一大半,却依旧不死心。 知道是知道—— 黑死病是鼠疫的一种,在余幼容出生的那个时代已经有疫苗可以预防,治疗可以用链霉素,就是一种氨基糖苷类抗生素。 可惜,她没有链霉素,也不太想去研究。说明白点,她不太想救。 余幼容虽然没有将这几个字说出来,但她将这几个字清清楚楚的写在了脸上,陆离很会看眼色。 立马就懂了。 不过这也不能怨太子妃,皇上这次将太子殿下送进昭狱摆明了就没给他留生路,是他不仁在先,又怎么能怪太子妃不义?换言之,是皇上自己绝了自己的后路。 萧允绎一进来便察觉养心殿中的气氛不对,他家小姑娘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陆离则几次欲言又止。 他看都没看龙塌上的人一眼,问,“怎么了?” 余幼容用眼神示意了下嘉和帝,说话极直白,“快不行了,如果还有用我就想办法让他多活几日,没用的话——”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萧允绎这才吝啬的丢给嘉和帝一个眼神,当看到龙塌上脸色极差的人,心还是没来由的揪了下。 声音却冷情的很,“有用,留着他处置徐明卿和颜灵溪,拔掉他们的势力。” 总之不能是他这个被废的太子要这两人的性命,二十年前的真相也必须由他亲自昭告天下,而且有些话他想当面问他一问。 “那行。” 余幼容二话不说又重新回到了龙塌旁,这次明显比之前认真了许多,将嘉和帝当个病人对待了。这前后的态度转变之大看的旁边的陆离眉毛直颤。 ** 傍晚时分,嘉和帝幽幽醒了过来。 睁开眼便看见立于龙塌前的萧允绎,以为自己眼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没想到再睁开眼前的人更清晰。 他颤抖着嘴唇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允绎”,龙塌前的人闻声走近两步,本就没血色的脸庞在幽冷月光的映照下更加惨白,他看向嘉和帝的眼神也极冷,半晌才说了句。 “醒了。” “朕——朕这是怎么了?”嘉和帝没问萧允绎怎会出现在这里,他有些不敢问,“为何朕浑身无力?” “你得了黑死病。” 没什么情绪的一句话惊得嘉和帝脸色大变,“黑死病?你——你竟然如此害朕!” 如果说刚才萧允绎还在想,等他这位父皇醒过来要如何面对他,那么此刻他只觉得浑身凉透。 这个人从来就没有给过他信任,更遑论父子之情?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将心底的最后一丝情绪也碾灭。 “儿臣被父皇关在昭狱,又由大皇兄看管,如何害得父皇?对了,忘记告诉父皇,大皇兄昨日领兵逼宫,幸得董大人镇压。如今不知逃哪儿去了。” 他微微弯腰,让嘉和帝听得更真切些。 “父皇染上这黑死病可多亏了大皇兄,他不知北境的瘟疫并非黑死病,想借此要了父皇的命,好继承大统。” “这便是——你一心护着的好儿子!” “你一心为他着想,可是他呢?他想要你的命。”说完这些萧允绎似乎轻松了许多,那些与嘉和帝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也似乎飘向远方,越来越远…… 龙塌上的嘉和帝惊恐万分,“不可能,允聿他——不可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肯面对现实呢。 “事实便是如此。” 嘉和帝努力从萧允绎脸上看出说谎的破绽,可他看来看去只能看到满眼的讽刺,整个人像泄了气般,眼中的神采尽数褪去,“所以——你现在想要如何?” “母后是你下令赐死的?” 嘉和帝微微颤了下,尘封多年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想否认,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你母后处处与朕作对,朕不得不——” “作对?” 前一刻萧允绎还算冷静,这一刻却忍不住动怒,“陆左相和贺大将军哪个对大明不是鞠躬尽瘁!哪个对你不是忠心耿耿!包括母后——”萧允绎气到声音在发抖。 “母后对你也是情深义重——你说母后处处与你作对?母后是不想看你一错再错规劝你!可是你呢?” 不知萧允绎的哪句话触到了嘉和帝的逆鳞,他瞬间苍老了十岁。 “父皇害怕,父皇也会害怕啊!” “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哪怕他们已经捧着白绫去坤宁宫,我依旧是犹豫的,我的心依旧是摇摆不定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你母后不会允许我动陆洵!” “我从未停止过后悔,允绎,父皇也后悔啊!”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 自古帝王哪个能容忍得了功高盖主的臣子?这不是他的错,这是上位者巩固地位的手段! “父皇也是真心对你母后,封你为太子也是真心想要将江山交予你。”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因为姒烟的死他们父子终究离了心,再难没有嫌隙。 而他,每次看见他总能想起姒烟,想起陆洵,渐渐的他开始害怕看到他。 所以他不愿进宫,不愿入朝,他便都随他去了。 哪怕他除夕不在宫里他也从来不过问,因为只要他一出现,他便忍不住想,本该团圆的日子。 可惜少了姒烟…… 第536章 你啊,永远都猜不着—— 萧允聿带着疑惑接过木盒,又小心翼翼的将木盒打开,里面是——诏书和玉玺!他不解的抬头望了萧允绎一眼,连忙打开诏书。 “空白的?这是何意?” “这是他留给你的。”萧允绎眼底无波无澜,“他从未想过将大明的江山给我,这空白诏书,是他担心自己万一出了事给你的救命符。”哪怕是皇位,只要他想,他就会给。 不得不说,那位是真将这个大儿子放在了心里,只可惜这个大儿子不懂他的心思,等不及了。 萧允聿捧着空白诏书呆了许久,最后控制不住情绪嚎哭起来。 “父皇——父皇——” 在他哭的时候,萧允绎瞥了眼已经燃了大半的引线,指尖刚欲弹出一粒小石子,萧允聿突然抬起头哽咽着问他,“父皇他——他怎么样了?” 按理说染上黑死病活不过二十四个时辰,但如今早已过了二十四个时辰,他却没听说皇上驾崩的消息。 “还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萧允聿浑身一软像是松了口气,继续问,“我母妃她——” “招供了。” 萧允聿脸白了白,半晌才说,“能不能留她一个全尸?” “可以。” 对话到这里便结束了。萧允聿抱着空白诏书又失了好一会儿神,猛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般扑向引线,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引线在他扑过去时就燃到了尽头。 然而意料中的一幕并未发生,周围依旧静悄悄的,没有轰隆声,也没有火光。 就在萧允聿满脸错愕时,萧允尧的出现解答了他的疑惑,“调查了这么久,若是再查不出这批火药的下落,我就去自挂东南枝!” 萧允绎偷偷将手中的小石子丢掉,没让他三哥发现。 “不过大皇兄可真会藏东西,让皇弟找的好辛苦。”萧允尧边说边上前,“走吧,皇弟送大皇兄去宗人府。” 望着渐渐靠近的萧允尧,萧允聿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萧允尧脚步微顿,笑问。 “大皇兄莫非还想逃?” 萧允聿闻言苦笑着摇头,该说的不该说的今日他已经说了很多,无论如何都该做个了结。 眼见萧允聿的身体慢慢往后探出窗外,萧允尧快步往前想要拉他却被萧允绎挡了下,他们这位大皇兄临死都要体面,不愿去宗人府做阶下囚。他们又何必阻拦? 且让他自行了断也省了他们很多事。 ** 永寿宫。 得知萧允聿死了,颜灵溪出奇的冷静,甚至穿上宫装梳起发髻描好红妆,隆重的像是要赴什么宫宴。 身边的两名嬷嬷似被这样的她吓到了,好几次扯到她的头发。若平时她们这般,早该被怒斥责罚了,然而今日皇贵妃却十分的好脾气,半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待如往常那般雍容华贵的皇贵妃娘娘出现在前殿中,永寿宫中的嬷嬷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颜灵溪无视他们的不安,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往前一指。 “去,去将七殿下找来——” 离她最近的两名嬷嬷似有些为难,如今晋亲王都没了,皇贵妃娘娘也被软禁在永寿宫中。 七殿下虽然前不久刚被废了太子之位,但宫里的大家伙儿心里全跟明镜似的,这大明的江山呀最终还是七殿下的。别说是现在的娘娘,就算是以前的娘娘也叫不来七殿下啊! 半晌等不到身边的人有动静,颜灵溪依旧没发火。 “告诉他,如果想知道本宫是如何认识的杜仲,就速来永寿宫,晚了——本宫可就不想说了。” 颜灵溪没等太久,萧允绎便来了。 杜若说让杜仲炼制“似烟”的人既不是颜灵溪也不是徐明卿,另有其人,如今颜灵溪又这样说,无论她是不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他来自然是要来的。 “给七殿下奉茶。” 颜灵溪指了指下首的座位,“坐吧,说起来,本宫还从未跟七殿下好好的说过话。” 不像萧允聿那般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颜灵溪倒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顾姒烟的毒是本宫下的,这七殿下早知道,那七殿下可知本宫是如何结识的杜仲?” “杜仲是宫外的医师,本宫可极少出宫。” 既然来了,萧允绎就没急着走,耐心极佳的听颜灵溪往下说,“本宫这样说自然也不是徐左相引荐。” “这个人啊——野心可不比本宫小。” 颜灵溪看着萧允绎笑靥如花,保养得当的脸上不见半分岁月痕迹,然眼底却尽是沧桑,“想要顾姒烟命的人可不止本宫一个,也不止皇上——你啊,永远都猜不着——” 最后一个音未落,颜灵溪缓缓掀开自己的袖子,凝脂般的玉臂上印着几朵红色小花,她朱唇微启。 一字一顿,“永远都猜不着——” ** 嘉和历五月十一。 晋亲王和皇贵妃娘娘先后自绝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这一日嘉和帝颁下圣旨正了先皇后顾姒烟和前左相陆洵的清白,追封先皇后谥号贞武孝元皇后,追封陆左相为镇国公。 因弑父谋逆之罪,晋亲王罢黜亲王封号,贬为庶民。 皇贵妃颜灵溪与左相徐明卿勾结瓦剌在先,诬陷皇后娘娘、陆左相在后,迫害大明数年。 同贬为庶民。 颜家、徐家嫡系问斩,旁系发配边境,到了这里,晋亲王这支势力算是彻底瓦解了。而徐明卿位居左相二十载,势力早已渗透到中书省的边边角角。 中书省负责统领六部,将里面的官员全部问罪不太可能,难度大,牵连也甚广,好在大明的行政中枢除了中书省还有个内阁。 此次太子被罢黜一事中,赵淮闻从头至尾都是力护萧允绎,此人虽迂腐,倒是忠心。 但因其思想过于顽固,萧允绎担心内阁权力逐渐增大日后难以控制他,又设立了次辅一职。 分化赵淮闻的权力。 至于次辅的人选——尚在考虑中,总归不会便宜了外人! 当然,这些决策依旧是以嘉和帝的名义颁布的,用萧允绎的话来说,他刚成亲没多久便去了北境支援,好不容易回京又差点在昭狱中丢了性命。 如今他只想与他夫人做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蜜尔,腻歪个一年半载——还不够,腻歪个三年五载—— 第537章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养心殿,一切仿佛都变了,一切仿佛又都没变。 因为黑死病是传染性疾病,养心殿中弥漫着浓烈的皂角粉气味,进进出出的也始终是那几张同样的面孔。 遮着棉布做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略显呆滞无趣的双眼,每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谁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明明各个角落都有人却静的人心里发慌。 “王爷,您可快些出来,陆院判一会儿就回来了。” 德春公公嘱咐了身前的人好几遍,一路上惶恐不安,直到他进了养心殿这才闭上了嘴巴。 嘉和帝的寝宫比外殿还要再静上一些,德春公公守在外面。 贺兰霆独自一人立于龙塌前,龙塌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般幽幽睁开了眼,看到是贺兰霆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下场。” 温润的声音说着恶毒的话,却丝毫不显违和,贺兰霆肆无忌惮的从上往下打量龙塌上虚弱的动弹不得的人,眼里满满的快意,“被至亲背叛的感觉如何?” 嘉和帝呼吸渐渐变重,盯着贺兰霆许久才问,“你想说什么?” “我父亲和兄长是如何死的,你知我知——天上的神灵地下的恶鬼都知。”贺兰霆凑近了些。 声音低低的犹如恶鬼私语,“你猜我想说什么?” 嘉和帝吞咽着口水,这短短几日里发生的事使得他急速衰老,如今听到贺兰霆的质问连反驳都忘了,“你父亲他——你父亲的死——朕——” “怎么?你想说与你无关?” 土木堡一役,因为徐明卿与瓦剌串通一气,大明二十万大军输给了瓦剌五万铁骑,他父亲贺秉将军与战败的五万贺家军被困守于土木堡中。 哪怕是弹尽粮绝他们也不曾弃械投降!等着他大哥贺亦霆率领十万骑兵前去支援营救他们。 谁知他大哥却在鹞儿岭被伏,全军覆没。 援军路线是临时决定的,除了嘉和帝和他大哥根本没别人知道,就连徐明卿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探听到最新军情,并安排人马提前埋伏在那里!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贺兰霆早已在心里认定他父亲和兄长的死与嘉和帝脱不了关系,他连陆洵都容忍不了,更不会容忍得了手握兵权的镇国大将军。 否则怎会——他父亲一死,他就牢牢的将兵权握在自己手中再不肯放! 贺兰霆看着嘉和帝小心防备的眼神,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杀你,你这副模样可比死了有意思多了。” “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停顿许久,吊足胃口才继续说,“你一定想不到——陆洵有个女儿。” 嘉和帝果然被这个秘密震惊到,瞪大一双浑浊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贺兰霆,“不可能,他连亲都未成,哪来的女儿?” 陆洵最是在意这些伦常乖舛! 仿佛看穿了嘉和帝的心思,贺兰霆故作无奈的叹气摇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的陆左相,也未能幸免。陆洵的女儿你也认识,快猜猜是谁——” 话说到这儿,哪还需要猜?余幼容的那张脸与陆洵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初他还特地去调查过! 看着嘉和帝变化莫测的脸色,贺兰霆猜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心情如何?你机关算尽守了这么久的江山最后落到了顾姒烟的儿子、陆洵的女儿手里。” 嘉和帝惨白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拽着被子,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这个秘密委实惊人,浑身不可抑制的发抖,抖到最后整个人状态也不对劲了—— 龙塌前的贺兰霆却根本不见慌张,他今儿来就是想告诉他这件事而已。 ** 成贤街。 老元头两间院子来来回回跑了一趟又一趟,好不容易将家里面的瓜果糕点全挪到隔壁居然看见了赵淮闻。 “哟,这不是老赵头嘛~” 元徽这段时间称病没去上朝,连国子监都没去,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赵淮闻了。 但一见到他,刻在骨子里的胜负欲熊熊燃烧立马变成斗鸡,“翻身的感觉如何?如今左相一职废除,百官以内阁首辅为首,您这把老骨头还能一飞冲天,不错不错!” 赵淮闻哪听不出元徽的揶揄,憋红了一张脸,知道自己吵不过他也不还嘴。 只问,“太子殿下在里面吗?” “哪来的太子殿下啊?我可不痴呆,我记得太子殿下已经被废了呢~”说完还故意哼了一声。 “你——你别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的是你吧!你跑来别人家门口还不让别人说话啦!如今中书省负责的事在慢慢转到内阁,你这个内阁首辅不该忙得团团转,怎还有时间来找什么太子殿下?” 许是气过头了,赵淮闻反而镇定下来。 “正因为政务繁重才更需要太子殿下出面主持大局。”他朝半敞开的院门瞥了眼,“怎可混迹于市井。” 这句话说得老元头不高兴了,“我们成贤街怎么就市井了?” “我不跟你吵,我是来找太子殿下的。” 眼见这两个人斗个没完没了,院门开了,温庭扫了眼外面的两位老人家,自动忽略赵淮闻,他还记得他瞧不上他老师的仇呢!问老元头,“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不来了嘛!” 老元头捧着一盆新鲜的瓜果开开心心的往院子里走,路过赵淮闻还不忘撞开他,“别挡道别挡道!” 两人进了院子,顺道把门关的紧紧的。 躺在树下摇椅上晒太阳的余幼容掀了掀眼皮,“外面是赵首辅吗?” “没错。”老元头也不瞒她,“说什么政务繁重,需要太子殿下出面主持大局,咱们殿下难得空闲几日,别搭理他!” 余幼容很是赞同,所以萧允绎端着切好的瓜果过来时,半句赵淮闻都没有提起。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晒晒太阳喝喝茶,看哮天和青儿一狗一鸟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所过之处狗毛在飞,鸟毛也在飞。 初夏,院子里温庭种的花花草草红的紫的绿的生机盎然。 院子一角的洛神花也绿油油的一片,不知何时才能喝上洛神花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人间值得。 第538章 一腔热血喂了狗! 萧允绎将余幼容手边凉了的茶换成热的,又捏起一块蜜瓜喂到她嘴里,他家小姑娘则将茶来伸手瓜来张口演绎的淋漓尽致。 看得旁边的元徽直咂舌,羡慕不来啊羡慕不来。 某位孤寡老人自己捧着杯热茶呡了一口,又呡了一口,硬生生喝出了一醉解千愁的架势。 不过他是个开朗的小老头,很快就凑到了萧允绎旁边,一脸八卦,“我可听说翰林院拟的罢黜太子的圣旨被老赵头一把火给烧掉了,估计是想当做无事发生过。” 萧允绎将另一盘切好的蜜瓜推到元徽旁边,“我这个太子从前就可有可无,如今更无影响。” 说到可有可无,萧允绎突然看向将余幼容手中的蜜瓜夺下来的温庭。 “凉的吃多了不好。” 说完还不忘瞪萧允绎一眼,就是他给老师吃的。 萧允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们家确实需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像他这样一味的纵容他家小姑娘。 虽然他觉得乐在其中,但实际上有些地方是不可取的。等到温庭将那盘蜜瓜也放到元徽那边,他才用闲话家常的口吻说起正事,“内阁次辅一职你怎么看?” 温庭轻飘飘扫他一眼,在他老师旁边坐下,没说话,反倒是正在吃瓜的老元头眉毛一挑。 耳朵也竖了起来。 萧允绎无视温庭对自己的爱答不理,他这副交不到朋友的性子,若真跟他置气才是找气受,“决定设次辅一职时师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他故意在爹这个字上咬重音。 “你老师说当初你选择翰林院放弃国子监,便是打算以翰林院为踏板进内阁。” “放弃国子监?” 老元头很会抓重点,猛地看向温庭,“我国子监哪里不如翰林院啦?教书育人多好,每日面对的都是单纯善良的孩子们。”他痛心疾首的狠狠咬了口瓜。 “你偏要一头扎进名利场!” 温庭没应老元头的话,直勾勾的盯着萧允绎,“既是师爹有心提拔,却之不恭。” 若是以前听到萧允绎这样说,温庭早就恼得脸红脖子粗,这个时候余幼容就要在旁边帮衬一句:你不要欺负他。 如今在名利场里滚了一遭,当年的小古板也会噎人了。 余幼容从始至终将手中的茶杯端的平平的,心中默念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四个人正悠闲自在的吃瓜喝茶,院门突然被人敲得砰砰响,温庭蹙了蹙眉,不慌不忙的去开门。 门一开君怀瑾领着小十一冲了进来。 “安妙兮和楚禾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关在刑部大牢吗?默契使然,余幼容没急着追问,听君怀瑾继续说,“今日我去刑部找文泰要人,起初文泰不让,好一番折腾才带我去了刑部大牢。” 他视线一一扫过院里的几人,“关押他们的牢房里什么都没有,狱卒说晌午送饭时人还在。”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两个大活人从刑部大牢劫走,要么对方太厉害,要么刑部有内鬼。 “我看文泰不像是知情的样子,我来时,他已派人全城搜索。就是不知——晋亲王都已经没了,会是什么人冒这么大风险救走了安妙兮和楚禾。” 当初余幼容便推测,安妙兮背后一定还有人。 她跟楚禾表面上虽是萧允聿的侍从,但做的事可没一件有利于萧允聿,贺兰霆也说,安妙兮不是他的人。 她信他没有说谎。但安妙兮的生烟既然是贺兰霆给的,说明他们是认识的。 余幼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训练死士的基地—— 如果基地还在……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余幼容的脑中已掠过很多想法,而君怀瑾的话题也已经从安妙兮和楚禾跳到了北境“瘟疫”,“北境的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是中毒呢?” 据他得到的消息,因“瘟疫”死掉的人数以万计,若是中毒的话这投毒范围——他不太敢想。 “是中毒。” 余幼容给了他个肯定的答复,且前些日子调查江湖中制毒术在杜仲和南宫离之上的人已经有消息了,他们近期的行踪不仅没有可疑之处,甚至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贺兰霆——毒——安妙兮——死士—— 这些零星的线索在余幼容脑中一一闪过,却缺少一条关键性信息。她缓缓将视线转向萧允绎。 又想起了他告诉她的,颜灵溪自绝前所说的话,她是如何结识的杜仲? 杜仲究竟是谁的人? 杜仲不该是贺兰霆的人,他研制似烟时贺家的悲剧尚未发生,只能说贺兰霆是后来参与进去的,他脱不了干系。毕竟神仙散和赤子心两件案子皆与陆羽衣有关。 而偏偏——她又在贺兰霆那里见到了陆羽衣。 脑中正如一团乱麻,手背上突然覆上一片温热,她掀开眸子便对上了萧允绎的视线,“有空我们去趟应天府。” 余幼容正要问去应天府做什么?突然又明白了,她点点头。 “好。” 半晌后又说,“还有他——”在去应天府前她想先去祭拜祭拜陆洵,只是不知,她眸子不禁暗了暗,他被处决后可有一处安眠之地。 萧允绎同样答了“好”,只一个字便消除了她心中所有的疑虑。随后又说,“至于安妙兮和楚禾被何人所救,北境的毒又是怎么一回事,且放一放。” 他抬手一指不远处默不作声的小十一。 “这京中有三哥在,四哥的伤也差不多要恢复了,如今我们十一也能独当一面,你不必忧心。” 被点了名的小十一猛地一抬头,马上又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的。 余幼容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十一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他都做好为七哥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了,结果——原来这一切都在七哥的计划中啊! 啊啊啊!!!啊啊啊!!!一腔热血喂了狗!他好难受,他好憋屈! 不过七哥没事就好,想通了的小十一哼哧哼哧挪到他七哥七嫂面前,乖乖巧巧的叫人,“七哥,七嫂。” 接着就听到他七哥七嫂异口同声的说,“十一怎么瘦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像是一剂鸡血,小十一的眼睛布灵布灵一亮,什么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全比不上这句话! 第539章 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一如嘉和帝将萧允绎放在太子之位上是为了维持他对先皇后情深义重的形象,同样的,陆洵死后,为了告诉天下人他诛陆洵九族实属无奈。 亲自挑了块风水宝地将其厚葬了。就在梵净山上。 余幼容没见过陆洵,自然不清楚他的喜好,祭祀用的瓜果糕点都是自己喜欢的,炸鲜奶、蛋酥牛奶糍粑和桂花奶糕。 还起了个大早煮了芋圆,给他带了满满一大杯奶茶,茶叶也是用的最最好的。 今日是个晴天。 太阳高高挂起,光从繁复的枝丫间透下来交错成斑驳光影,将初夏的燥热遮去,又将独属于山林的清新覆下来。一路鸟鸣相伴阳光作陪便到了陆洵墓前。 余幼容和萧允绎先将墓前的落叶泥土抚去,又将周围的杂草锄净,这才将小心翼翼护着的瓜果和糕点放到碑石前。 做好这些,两个人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余幼容是不擅长处理这些情感方面的事,萧允绎则是——等不到她开口他便也跟着沉默。 香炉里的香已经燃了半炷,余幼容稍稍清了清嗓子,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 “我现在很好。” 停顿很久又说,“您不必为我担心。”毕竟是从未相处过的人,哪怕是至亲血缘,她也没办法做到突然间感情泛滥,只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如今陆家已平反,您可以安心了。” 安心不过是说给活着的人听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哪还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垂着眸子敛了下神,“爹,您现在一定跟娘在一起吧——”提到在一起。 她突然拧了拧眉,他们俩生前没能有一场婚礼,死后是不是该葬到一处? 何况这处地方还是害了他的人挑选的,未来得及往下想,身后毫无预兆的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余幼容和萧允绎转头便看见陆羽衣不知何时站在了那儿。 她一脸震惊的望着余幼容,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撕扯她的脸皮,一会儿功夫便换了好几个表情。 最后冲到余幼容面前明显六神无主了。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爹?你在叫谁爹?”陆羽衣早已知晓这名长得极似哥哥的少年其实是太子妃,方才看清哥哥的墓前竟然站着他们俩。 她刚要上前质问他们怎会来这里,就听到了那句“爹,您现在一定跟娘在一起吧”。 “你说啊!你在叫谁爹?” 陆羽衣此刻的脑子很乱,她先想到的是,贺兰霆不是说她跟哥哥没关系吗?再想到的是。 若她真是哥哥的女儿——前不久她差点在北境杀了她。 不管是投毒还是那场火,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心存仁慈,她是想要让这对新婚燕尔死在北境的。陆羽衣魔怔了般伸手就要拉扯余幼容,萧允绎迅速将余幼容拉至身后。 反问,“陆洵有个妹妹叫做陆蓁,二十年前应该被问斩了,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陆羽衣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不为名不为财,若是为了报仇,又是报的什么仇呢?之前查不到她的身份。 无从猜测。 如今她出现在此处便是最好的答案。 萧允绎的口吻并不咄咄逼人,却使得陆羽衣往后退了好几步,她失魂落魄的注视着面前的墓碑,目光流连在上面的陆洵二字上,“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起陆蓁这个名字了。” 那一年,陆府被抄。 她的亲人们全被官兵带走了,而她因为躲在马厩里逃过了一劫。哥哥被处决时她就站在人群中—— 那时她便发誓,定要为陆家上下报仇雪恨! 她东躲西藏了好几年,与乞丐抢过食物,与流民睡在一起,直到遇见贺兰霆。 她认得他,知道他是贺秉将军的小儿子,因为有共同的报仇对象,他们俩走上了同一条不知尽头是何的路。 再后来。 她去了水云台,再后来,她去了摘星楼。 因为这张与哥哥极似的面容,陆羽衣已顾不得细想哥哥一生未成过亲,“你究竟是谁?”余幼容眸光微沉,没想到自己竟莫名多了个姑姑,只是这个姑姑—— “我是陆洵的女儿。”她侧身望了眼萧允绎,又说,“也是他的夫人。” 如果前面这句话让陆羽衣眼中迸发出光,那后面这一句则又迅速灭掉了她眼里的光,“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 去应天府前,萧允绎带着余幼容进了趟宫。 两人先见了陆离,聊过后又去了坤宁宫,似没想到这两人竟会主动过来,戴皇后有些受宠若惊,恢复以前对萧允绎的热情,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体贴入微。 许是爱屋及乌,连带着也关心了余幼容几句,最后才问明来意,“绎儿来坤宁宫可是有何事?” 萧允绎牵起余幼容的手,“儿臣和容儿要离京些时日,宫里便有劳母后费心了。” “绎儿说的哪里话,母后是大明的皇后,这后宫诸事本就是母后的职责本分,只是——”她视线扫过对面姿态颇亲昵的小两口。 “你们俩这又是要去哪儿?” 陆家虽已平反,但余幼容是陆洵女儿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公布,萧允绎只说,“带容儿散心。” 好巧不巧——也不算巧,姜烟如今算半住在了坤宁宫,瞧见萧允绎过来亲自去沏了壶茶,没想到一进来便听见了这么一句,她脚步一顿,滚烫的茶水溅了两滴到手背上。 本该是钻心的疼,她却丝毫感觉不到般。 缓了片刻后若无其事的将茶水端到萧允绎面前,“殿下请用茶。”温柔小意的调子,柔似水。 第540章 我们这就回去生孩子 萧允绎只礼貌的点点头,视线要么在他家小姑娘身上,要么在戴皇后身上,“此行不会太久,母后且放心。父皇如今病重卧榻,也请母后多加照料。” 后面半句话使得戴皇后脸上的笑莫名僵了僵,好在她掩饰得够快,“那是自然,你就放心带容儿去散心吧!” 姜烟捧着茶杯的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见萧允绎丝毫没接过去的意思。 这才不情愿的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又不情愿的退到戴皇后身边站着,毕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戴皇后哪瞧不出姜烟的这点小心思? 若放在嘉和帝得病前,此情此景她说不定还会帮衬上几句,可如今——她不太敢逆萧允绎的意思。 且太子殿下要不要良娣真不是她说了算的! 气氛僵了片刻,戴皇后吩咐花嬷嬷将十二皇子抱了出来,天气热了,十二皇子穿的不多,两条嫩藕似的小胖胳膊不停挥舞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戴皇后笑着将十二皇子接过去。 “绎儿还未好好瞧过你十二皇弟吧?本宫原还担心他的身体,你看如今长得多好?”她说着对身边的姜烟使眼色。 示意她将十二皇子抱去给萧允绎看。姜烟心中一喜,正要去抱十二皇子,指尖尚未触到他,前一刻还乐呵呵的小宝宝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眼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滚下来。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这是怎么了啊?” 戴皇后看着一会儿功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心疼的不行,“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是母后不好。”她起身来回拍哄着,然而怀里的小宝宝精神很是好。 越哭声音越嘹亮,还抑扬顿挫的,奏成一曲高歌,哭着哭着还起劲了,打了一连串哭嗝。 突然间戴皇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确定的偷看了眼端坐着的余幼容。 随即一笑,“容儿,你来哄哄允恩。” 余幼容眉头一皱,不太想放下手中的茶杯,谁知一抬头就看见戴皇后以及戴皇后怀中的十二小宝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盯着她。戴皇后殷切的眼神她可以忽略掉。 但是某几个月大的十二小宝也一副很是期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余幼容放下茶杯起了身。 一到余幼容怀里,十二小宝扭吧扭吧小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哼哼呀呀着不哭了,一双刚哭过的雾蒙蒙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余幼容。 望着望着又咯咯咯咯的笑出了声,鼻涕泡都笑出来了。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这小婴儿的情绪真真是比六月的天还要变化无常啊! 戴皇后松了口气,萧允绎觉得很神奇,姜烟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十二皇子明明才几个月大。 但就是不喜欢不亲近她,只要她一抱不是哭就是闹,好不容易在她的努力下不哭不闹就是依旧不搭理她,没想到余幼容一出现又回到了最初时候。 她心里憋着气,又矜持着不愿表现出来,脸色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十二小宝开心,戴皇后自然比他更开心,站在余幼容旁边一边逗他一边笑,几个人其乐融融的。 气氛恰到好处,戴皇后忍不住说。 “容儿,你看允恩这么喜欢你,赶紧给绎儿生个儿子,绎儿的长子那可是皇长孙,这宫里朝中多少人盼着呢!等有了皇长孙百姓们的心呀也就安定下来了。” 余幼容不知该如何回应戴皇后的话,只默默抬头看了眼萧允绎,就看到某人抿着嘴在笑。 从坤宁宫出来,时间尚早,阳光灿烂而炙热。 一路往前,萧允绎始终牵着余幼容的手,这在宫里是不合规矩的,好在路过的宫女太监们也不敢直视他们,皆退到路边垂首福身等着他们先行离开,才敢动弹。 经历连番波折。 这宫里—— 大皇子萧允聿自绝,二皇子萧允衡被关,五皇子萧允祈被禁,三公主萧允微和五公主萧未央则绞了发送去了寂照庵,今生常伴青灯古佛来赎自己犯下的罪。 至亲也至疏的兄弟姐妹们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只是——不知是结束还是开始。 “殿下!” 尚未拐进通往宫外的宫道赵淮闻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萧允绎不禁蹙眉。 “赵首辅这是?” 赵淮闻这几日一直未能如愿见到萧允绎,听说他进了宫便立即来了,就守在这出宫必经之处,等着太子殿下出现逮个正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逮着他了。 “殿下叫老臣找的好苦啊!” 赵淮闻拱拱手,直接道明来意,“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上重病无法处理朝政,理应由太子替皇上分忧稳固朝局,老臣恳请殿下参与早朝共谋政事。” 萧允绎神色很是为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我刚刚答应过母后,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 他无奈的摇头,“首辅觉得此事重不重要?” “太子殿下理应为皇室开枝散叶,此事自然十分重要,只是——” “行,听首辅的,我们这就回去生孩子。”至于只是后面的话,萧允绎自动理解为统统比不上生孩子重要。 赵淮闻,“……” 他是这个意思吗?他不是这个意思!想要追上去,奈何他这老胳膊老腿哪里追得上逃也似的跑远的太子太子妃夫妇?一眨眼宫道上就不见了人影。 ** 去应天府刚好路过河间府,萧允绎带着余幼容先去祭拜了余老夫人,又去了余念安的墓。余念安的墓在一处僻静的山头,山头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墓。 当年她未婚生子丢尽余家脸面,后来又消失不见了近十五年,等到再回来已是官府板车上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余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她安葬,从头至尾余家的其他人始终未露过面。 避之不及。 面对余念安的墓,余幼容要安心的多,“娘,我们来看你了。”剩下的话她在心里继续说:我已经知道生父生母是谁,都说养之恩大于生之恩,当年娘为了我—— 舍弃自己本该顺遂的人生,一个人背负骂名远走异乡,却从未怨过恨过,甚至不要她报仇。 有些人的伟大不是她做了多么轰轰烈烈的事,而是她真的可以做到一生无私。 “娘说不要报仇——但是杀害你的人,我一定会手刃!” 追杀晏殊的那些黑衣人并非颜灵溪与徐明卿所派,他们俩的供词里甚至从未有过晏殊的下落。 也根本不知道仙河村这个地方 尽管他们这些年始终在寻找晏殊,也始终想除掉这个后患…… 从应天府回来余幼容推测余念安的死跟害死先皇后的那些人有关,她与萧允绎要报仇的对象应是同一群人。 没想到——命令杜仲炼制似烟的另有其人,派出黑衣人的也另有其人。好不容易明朗的线索突然又断了,再往下查甚至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第541章 她可能是生病了 晏院使当年突然辞官避世,很多人嘴上不说,心中却皆猜测与先皇后之死有关。 就连余幼容和萧允绎最初也以为追杀晏院使的黑衣人极有可能就是颜灵溪和徐明卿所派。 如今看来,他们整个方向都错了。 那些黑衣人确实是奔着晏院使而去,却未必是要杀他,毕竟——他们查了这么久,并未查到任何晏院使去世的消息。可若是他活着,为何这几年从未现身呢? 当年他费那么大力气带着余念安和尚在襁褓中的余幼容逃离京城,分别多年,他就不想看看余幼容好与不好? 眼下先皇后和陆相被诬陷一事已昭告天下,只要晏殊活着,不可能不知道…… 仙河村距离应天府不算远,余幼容心想等祭拜过她娘,倒是可以去看一看,万一有所获。 此番没有急事,再次踏上旅途两人时而骑马时而雇佣马车,一路看了不少风景遇见了不少人,俨然是在游山玩水度蜜月。 与此同时,身在京中的君怀瑾快愁秃了。 之前事情多便暂时将宁妃密室的事放到了一边,如今正打算跟陆爷商量商量尽快想办法去密室里探一探,没想到陆爷又像上次那样直接跑没影了。 陆爷和殿下都不在,君怀瑾又不能冒然闯进景仁宫砸开那间被封的密室,这件事只能继续搁置。 另一边,身在灵音寺的姜芙苓快被自己蠢哭了—— 那日太子妃独自离开灵音寺回京,她急匆匆追出来想要让她带上自己求来的平安符,依旧是玄祯法师开过光的。没想到人没追上,她自个儿下石阶时脚一滑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磕得鼻青脸肿,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灵音寺门前的石阶又高又陡,寻常若有人滚下去命怎么着也要去掉一半,就因此姜芙苓坚定的认为。 是玄祯法师开过光的平安符护住了她,自那以后更积极的跟在玄祯法师身后求他为各种东西开光,什么玉簪啊手帕啊,什么荷包啊穗子啊! 都是她要送给太子妃的! 有一日萧疏钰替她父王跑腿来给玄慈大师送东西,刚好瞧见姜芙苓小尾巴似的一路跟着玄祯法师。 忍不住取笑她,“看你如今寸步离不开玄祯法师的样子,不逼他还俗娶你很难收场!” 羞的某只小兔子追着她绕了大半个灵音寺,喊着要撕她的嘴。萧疏钰和萧易初两姐弟口无遮拦惯了,说完就忘,根本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然而萧疏钰不知道的是—— 自那日后,姜芙苓一看到玄祯法师便想到还俗两个字。 吓得她整个人都变勤奋了,每日主动诵经抄文,可惜非但没有效果还变本加厉了,哪怕见不到玄祯法师满脑子依旧全部是还俗两个字。她想,她可能是生病了。 小姑娘有了心思便很难藏得住。 特别是姜芙苓这种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连自己看玄祯法师的眼神变了都不自知。 在某日姜芙苓第不知道多少次偷看自己后,玄祯法师放下手中经书,走向她。 也就是在那一刻,望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听着心脏特别大的鼓动声,姜芙苓确定自己移情别恋了——她可能喜欢上玄祯法师了——刚冒出这个念头她吓得睫毛乱颤。 余光甚至不敢瞥到不远处的佛像,心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竟敢胆大包天到亵渎玄祯法师—— ** 一个月后,萧允绎和余幼容到了应天府地界,谁知梅雨季节,半路遇到山体滑坡改了道,阴差阳错先去了仙河村。 余幼容凭借记忆带萧允绎前往住了十五年的地方。 推开门,院子里的摆设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依稀看到一个小女孩与一名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院子中的每处角落,正要往里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躁动。 她和萧允绎转过身便看见一名壮汉在追赶一名妇人,他们俩看过去时,那壮汉刚好一把抓住了妇人的胳膊。 “药呢!药在哪儿?” 壮汉火急火燎的去翻妇人的衣服,因为着急双手好几次被衣服缠住,最后他干脆一把将妇人推倒在地,刺啦一声扯下她的腰带更粗鲁的翻找起来。 被如此对待,妇人也不反抗,只哭着喊着劝他,“这药不能吃,这药不能再吃了啊!” 不远处的余幼容皱眉,想要出手制止壮汉的暴行,萧允绎手中的石子已经飞了出去。壮汉后背被击中。 顿时更加恼怒,“是谁?是谁暗算我?” 他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院门处的两个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刚要怒骂,视线又定在了余幼容身上。 随后眼中又闪过欣喜,“小容儿?是你回来了?” 他顾不得地上的妇人连忙起身走了过来,到余幼容面前左看右看,确定没认错人,脸上露出笑,“真的是你啊!小容儿,这几年你跟你阿娘去哪儿了啊?” 他刚说完这一连串的话,不等余幼容回忆曾经的余幼容是否认识眼前这个人,壮汉神情又变了。 他五官扭曲,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最后抱住脑袋蹲到了地上,疼得直哼哼,而刚才被他推倒在地上的妇人已经爬起跑过来,扶住他直掉眼泪,“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都是这药害的!都是这药害的!” 看到壮汉痛苦难当的模样她也不忍心了,将藏在衣服最里层的药翻了出来,“药在这里,药在这里。” 折成小方块的纸被壮汉颤抖着双手拆开,因为抖得太厉害落了不少药粉。 风一吹扬起来,不偏不倚朝余幼容这边吹来。 药粉中的阿芙蓉和曼陀罗气味太重,她想闻不到都难,这是——她脸色一沉,这是神仙散? 是也不是。 是——是因为这药粉与神仙散的成分极似,不是——是因为这药粉又精进了,甚至比在上林苑时纯度又提高不少,她只这么轻轻嗅了嗅便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麻麻木木的。 再看狼吞虎咽服了药粉的壮汉,痛苦得到缓解,脸色瞬间便好了起来,整个人甚至神采奕奕的。 第542章 喜欢这种名正言顺的感觉 恢复如初的壮汉已然不暴躁了,很是愧疚的扶住妇人的双臂,好一番查看后又着急的询问,“伤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妇人直摇头,笑着抚摸壮汉的脸颊,“没伤没伤,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壮汉也摇头,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又同时叹息一声,周围气氛莫名悲伤起来,沉默半晌壮汉这才想起了余幼容。 脸上重新挂上笑,拉着妇人介绍,“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小容儿,我识的字都是她教给我的。”说完又看向余幼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是我前年娶的媳妇儿。” 余幼容同那名妇人互相点点头打了招呼。 她也看了眼身旁的人,介绍道,“这是我夫君。”这还是余幼容头一次向别人正式介绍萧允绎的身份。 太子殿下很喜欢这种名正言顺的感觉! 哪怕穿着寻常衣裳,也很难忽略萧允绎刻在骨子里的矜贵,壮汉没接触过什么大人物,他就觉得小容儿的这位夫君长得真好看,这样的长相——不怎么好—— 他一双眼睛不停在萧允绎身上转,想着该怎么形容,啊!招蜂引蝶!没错,他这长相太招蜂引蝶了。 他暗暗为小容儿捏了把汗。 见自家男人一直盯着另一个男人看,妇人偷偷捏了捏壮汉的腰,壮汉这才回过神,憨憨的笑两声,“小容儿,你们这几年到底去哪儿了啊?我还特地出去找过你们哩!” 十五年的记忆说多很多,说少也很少,余幼容已经想起这名壮汉是谁了。 仙河村里的村民大多都姓胡,只有极少几户其他姓氏,这名壮汉叫胡大咀,刚知道这个名字时。 那时的余幼容还觉得十分新奇来着。 后来胡大咀跟她解释,因为大咀是一种嘴特别大的鸟,他一出生嘴巴就特别大,他阿爹图省事就给他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大咀大咀叫着还挺顺口就一直没改。 说起那时的余幼容跟胡大咀的渊源,也算极有缘分。 因为身份特殊,即便是住在隔壁的晏殊,余念安也不敢让余幼容走得太近,一直以邻居身份相处。 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接触余念安母女几乎不与旁人来往。 渐渐地,与大家伙的关系自然就疏远了。 再加上余念安一个年轻女子独自带着一个尚在吃奶的婴孩跑来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仙河村村民编出来的故事少说也有十七八个版本,修修改改能出一本风月杂集。 自小跟随晏殊学医,小余幼容闲暇时候就会背着背篓去挖草药,有一次碰到了被毒蛇咬了的胡大咀。 那时胡大咀年纪也不大,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了哭得撕心裂肺。 是小余幼容用绳子勒住他的小腿挤出毒血,又找来有解毒功效的草药用石头砸碎敷在他的伤口上,救了他。 望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女娃娃,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胡大咀连害怕都忘记了,那之后他就成了小余幼容最忠诚的小跟班…… “我被接回了外祖母家。” 余幼容没说太多,只简单交代了自己这几年在哪儿,随后又问,“你刚才那是怎么了?”提起刚才的事,胡大咀和他媳妇儿眼神有些闪躲,最后到底是相信余幼容。 还是跟她交了底。 “这不——前段时间去了趟辽东,想跟人学做生意——”他不好意思的偷看余幼容一眼,“我以前不是跟着你认识了很多种药材嘛,就想着干脆去买卖药材吧,谁知——” 他连连叹了好几声气,“谁知被人半骗半哄,说有一种药吃了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 “总之就是有很多好处。” “我起初也是不信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厉害的药?要是真有那也定是极贵的,哪是我这种人吃得起的?”起初胡大咀很坚定的拒绝了,然而架不住人家的死缠烂打。 又说可以先免费试试药效,若真无效他再不买也不迟,万一有效的话错过可是极大的损失! 胡大咀一听不要银子啊!那成,试试他又不亏。 就这样落进了别人的圈套,不仅将带出去做买卖的银子全花掉了,好好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变得不人不鬼,药材生意自然也没做成,没有银子在辽东生存不下去。 灰溜溜回了仙河村。 刚开始的时候没少被村里人笑话,好在他媳妇儿没有埋怨他。 想到这里,胡大咀更觉得对不起他媳妇儿了,“我已经在很努力的控制自己了,可是——可是我——” 可他一发病就理智全无,六亲不认,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余幼容看着面前这对夫妇,没因为他们的悲惨遭遇而动容,只对胡大咀说,“手伸过来。”胡大咀不明所以,却还是收起悲伤情绪将手伸了过去。 诊过脉,余幼容又询问了胡大咀一些问题,推测他的药瘾应该不算太大。 “待会儿我给你开几个方子,也许可以帮你戒掉药粉。”见胡大咀夫妇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又说。 “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意志力。” 一句话又将夫妇俩的希望浇灭了一大半,不过胡大咀心态好,立马安慰他媳妇儿,“我跟你说,小容儿的医术可厉害啦!我按照她开的方子吃,一定会没事的!” 余幼容正要转身进院子写药方,胡大咀媳妇儿忙拉住她,“这里好几年没住过人了,要不今晚你们住我们那儿去吧?” “是啊,肯定落了不少灰,不好好收拾收拾没法住人的。” 夫妇俩一唱一和。 “别说是笔墨纸砚了,里面估计没几样东西好使的,肯定很不方便!你们今晚先在我们那儿住一晚,明儿我们帮你们一起收拾。” 余幼容看了看面前的院子,又看了看身旁的萧允绎,心想也好。 他们本就没打算在仙河村多待,如今又有了“神仙散”的消息,说不定明日就会启程去胡大咀说的辽东。 杜仲已经死了,却还有人在研制“神仙散”—— 这让余幼容不由想到了北境的“瘟疫”,就在方才,她与萧允绎默默对视了一眼,两人便心领意会决定再次改道。 去辽东。 ** 到了胡大咀家,胡大咀媳妇儿忙着准备夜饭去了,胡大咀则东翻西翻找来了笔和纸,没有墨,就用笔头沾点水将就着用。写完药方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了饭,胡大咀夫妇没有食不言饭不语的习惯,说了不少话。 余幼容也没有,时不时的应上几句。甚至不声不响的就从胡大咀那里打听到了他那“神仙散”的来源。 胡大咀说他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胡二爷,在辽东那片名号挺大的,所以出了事后明知自己被坑了胡大咀也不敢闹。 怕闹到最后命都闹没了。 说起这个胡二爷,胡大咀气到咬完筷子又咬碗,“就因为他也姓胡,我才信他的!”他又狠狠踢了下桌腿,“哪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这种黑心钱他怎么赚得心安啊!” 第543章 出息了啊我的小芙苓! 是夜,又落了雨。 电闪雷鸣后噼里啪啦的一阵,整个屋子罩在风雨雷电中摇摇欲坠。躺在陌生的环境,耳边又是扰人的各种声响,眼睛闭上的时间越久脑中反而愈加清醒。 特别是—— 风雨雷电中隐隐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没关系,外面下着雨还打着雷呢,他们听不见。” “哎呀,你慢点,哎呀,轻点轻点——” 难以描述的声音开始后便好似停不下来,不过也能理解,许是怕白日里的摩擦使得夫妻俩有隔阂,所以急需要这种亲密事来消除这种隔阂吧! 就是,苦了耳力比一般人要好很多的两个人,余幼容只觉得尴尬,就挺后悔在这里住一晚。 这个时候走是不可能走的,甚至动一下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僵硬着身体假装不经意的挪一下再挪一下,直到面对墙壁。 麻痹自己——只要她看不见萧允绎就可以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刻都十分煎熬,然而隔壁那对夫妻却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时,就当余幼容已渐渐忽略那些声音,腰上突然覆过来一只手,吓得她一个激灵。 太子殿下虽血气方刚,却没有跟别人一起的嗜好,不过是看身旁的人绷着身体僵硬许久。 想让她放松下来。哪成想尚未说话只是碰到她便反应这么大。 一时间将手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而余幼容反应过来这是萧允绎的手后,也暗恼自己怎么不淡定点?害怕身后的人生气又挪一下再挪一下,直至面对萧允绎。 她没太敢看他,只乖巧的往前缩了缩,将自己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像只受了惊的鹌鹑般。 听着萧允绎强劲规律的心跳声,这一刻所有扰人的声响突然离的很远很远。 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那就来聊天吧! “你觉得那个胡二爷跟杜仲是何关系?”不等萧允绎回答,余幼容继续说,“据我们之前查到的消息,杜仲爱毒成痴,整日跟各类毒物打交道,早些年几乎未离开过京城。” “将仁心堂交到杜若手里后,不过也就藏身在京郊的梵净山上,所以他不太可能跟远在辽东的人有关系。” 萧允绎也是这个想法。 “也许只是因为神仙散有利可图,此人实则与杜仲并无关系。也许——制毒背后远比我们想的要复杂的多,他们有组织,有纪律,甚至于有下达命令带领他们之人。” …… 雨淅淅沥沥,将初夏的暑气散了大半,到后半夜终停了。 夜间的寒气漫上来些,萧允绎抱紧怀里的小姑娘,无梦无纷扰,气息绕绵绵,安枕到天明。 ** 战争,瘟疫,皇权之争,大明多事,百姓不宁。 为安定民心,为大明祈福,定国公主萧允衿在南阳王萧珩和大理寺卿君怀瑾的陪同下前往灵音寺斋戒礼佛,以佑大明百年无灾万世无难,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事关百姓福祉,玄慈大师早两日便与寺中僧弥为迎接定国公主做准备。 作为玄慈大师的师弟,玄祯法师自然也忙起来,忙到姜芙苓都不能时时缠着他见到他了。 那日—— 玄祯法师朝她走来,她心脏扑通扑通像是要炸开一般,就在她晕晕乎乎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玄祯法师拿起她抄了满满一页的经文,像是先生检查课业那般。 一把嗓子如水过浮萍,随意逐流,“何为三皈依?” “啊?啊!” 姜芙苓转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回忆不停回忆,突然眼睛一亮,“三皈依是指皈依三宝。” 玄祯法师点点头,如青莲般不染凡尘的脸上不冷淡更不热络,却有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好看的鼻子和好看的嘴巴,姜芙苓视线在唇色淡淡线条薄薄的嘴巴上定格住。 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直到清清淡淡的视线扫过来,才红着脸别开视线,然后便听玄祯法师说。 “继续。” 继续?啊!继续——“一皈依佛,二皈依法,三皈依僧。也可为一皈依觉,觉而不迷。二皈依正,正而不邪。三皈依净,净而不染。” 答完她眉眼弯弯,咧嘴一笑,与身后的阳光交相辉映,灿烂明媚,“我答对了吗答对了吗?” 玄祯法师点点头,将手中经文又放了回去,低低的说,“姜小施主专心些。” 姜芙苓又“啊”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玄祯法师说的是什么—— 专心些?他以为她偷看他只是开小差啊?眼里的光暗下去,像小兔子耷拉下了长长的耳朵。 “哦。” 玄祯法师懂很多,独独不懂凡世间的风花雪月,自然也看不懂小姑娘亮晶晶的眼中所絮着的情愫,他转过身往回走,听到小姑娘絮絮着重复“三皈依”。 “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姜小施主。”听到最后一句捏佛珠的手不由一顿。 南阳王来了,萧疏钰、萧易初两姐弟也跑来凑热闹,姐弟俩对灵音寺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姜芙苓。 简单逛了一圈便来找她玩。 恰好看到姜芙苓趴在栏杆上萎靡不振相思成灾的模样,萧疏钰不明所以,也早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不逼他还俗娶你很难收场! 走到她身后正要询问她怎么了,指尖尚未碰到身前人的肩。 姜芙苓听到脚步声猛地回过头,不等看清来人是谁便欣喜的叫了声,“玄祯法师!”待看清是萧疏钰。 立马丧下一张脸。 这下萧疏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惊讶着瞪圆眼睛,用了十足的力一拍姜芙苓的后背,只拍的瘦瘦弱弱娇娇滴滴的小姑娘直咳嗽,“出息了啊我的小芙苓!” 萧疏钰凑到姜芙苓身旁,一脸八卦,“快来跟我说说,你什么时候移情别恋的?胆子不小嘛~” 萧疏钰旁边,还有另一张更八卦的脸,她弟弟南阳小世子萧易初,“快说快说!” “什么移情别恋啊?” 姜芙苓闪躲着目光,将萧疏钰凑过来的脸推开,“你们别瞎说啊!”她默默望天对食指,“我可没有喜欢上玄祯法师——”用不着逼问,小兔子不打自招了。 “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啊!你看我,我就是喜欢温大人,我高兴~我自豪~” 说到这个,姜芙苓很是佩服萧疏钰,比起温大人,玄祯法师算是话比较多的了,还会主动找她跟她说话。 而温大人呢——简直就是裹了层寒冰的石头嘛! 接着她便听萧疏钰一本正经的问她,“你觉得拿下玄祯法师与拿下温大人,哪个难度大?” 姜芙苓脸红了红,磕磕绊绊着回答,“不——不一样吧——” “是啊,不一样。”萧疏钰叹了口好长好长的气,“两朵高岭之花——”她双手举过头顶夸张的比划了两下,“一朵呢在这个岭上,一朵呢在那个岭上,本质是没区别的。” 一直认真吃瓜的萧易初终于出了声。 “玄祯,芙苓,祯——芙——征服,你们俩这名字也很有意思啊!”萧易初蹭了过来,朝姜芙苓抛了个媚眼儿~ “年轻人,我看好你哦~” 姜芙苓心里一咯噔,想着完了完了,她暗恋玄祯法师的事居然就这样被南阳小世子知道了。 就他那张碎嘴,明儿整个灵音寺再过几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了吧! 看出她的心思,萧疏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我弟这人吧!贱是贱了点,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其实他心里有数,给他多一点点信任吧!” 第544章 这感情不就来了嘛~ 祈福仪式后是放生,南阳王和君怀瑾赎取了不少被捕之鱼,届时众人一同将其置于放生池中。 放生共三个程序,洒净诵偈、说三皈依、放生发愿。 当听见三皈依这几个字时姜芙苓呆呆愣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怎么又是三皈依啊?因为这几个字她偷看了玄祯法师好几眼,刚要收回视线被站在身旁的萧疏钰逮个正着! 萧疏钰压低声音嘿嘿一笑,“不得了不得了,芙苓,就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等萧易初到处说全京城就都知道了。” “你又胡说。” 姜芙苓红着脸瞪萧疏钰,但又不敢太放肆,毕竟现在的场面就挺严肃的—— 前面放生池边,南阳王等人已手持鱼篓准备放生发愿,鱼篓里面的鱼个个活蹦乱跳,力气小些甚至可能拿不稳。 萧允衿今日是以定国公主的身份参与祈福放生,穿戴打扮自然繁琐庄重,宽大的衣袍闷了一身细细腻腻的汗,曳地的裙摆每行一步便好似有人在后方扯了自己一把。 摆荡的广袖更是影响她拿鱼篓。 就在她控制着得体的表情好不容易稳住鱼篓缓缓往前走,一尾鱼猛然一蹦,惊得她险些将鱼篓甩出去。 不知所措时,一只修长瘦削的手伸了过来,拿过她手中的鱼篓。 萧允衿偏过头便看见了一张线条精致流畅的侧脸,唇角总带着的弧度似成了他的标志,清风吹过,鬓间发丝微扬,叫看的人心漏跳了一拍。 就此沉沦。 见身旁人停下脚步,君怀瑾微微侧身停下等人,不解的问,“怎么了?” 方一回神的萧允衿连忙摇头提着裙摆跟上他的步伐。 望着前方两人的背影,萧疏钰默默用手指头戳了戳姜芙苓,打了个不敢放肆的响舌,“瞧瞧人家,你要是再温柔些再小意些就好办多了。”萧疏钰打量一圈姜芙苓未脱稚气的粉衣。 “你这打扮要改改,首先——” 她一副经验老道的口吻,“要让玄祯法师知道你是个女人!然后你再学学四公主那样,温婉的……” 教学到一半,萧疏钰忍不住吐槽,“我说君大人也是笨,他方才若是再多对四公主笑一笑,保准将四公主迷得神魂颠倒,他居然问了句怎么了?啧啧——真笨!” 听了萧疏钰的话姜芙苓低头看了看自己漂漂亮亮的粉色小裙子,上面还有一朵一朵粉色的小花花呢! 多好看啊!她觉得特别好看! 放生池边南阳王已经将鱼篓中的鱼放入池中,旁边的萧允衿和君怀瑾却还在谦让,萧允衿不敢直视君怀瑾,微微垂着眸子,语调温温柔柔,“君大人先。” 出于恭敬,君怀瑾自然要回,“公主先。” 见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等在后面的萧易初将脑袋伸了出去,“要不——本世子先?” 他姐一巴掌将他的脑袋又摁了回去,笑着朝萧允衿和君怀瑾赔不是。 “你们继续,继续。” 解决完那边的事,萧疏钰退回到姜芙苓身边继续她的教学,“你瞧瞧人家,虽然这也没什么好让的,大不了一起放呗,但人家你一让我一让,这感情不就来了嘛~” 是哦!姜芙苓觉得受益匪浅。 她望着放生池边的君大人和四公主,情不自禁将他俩想象成了自己和玄祯法师——她捏着嗓子用细细柔柔嗲嗲的声音对玄祯法师说:你先。 然后玄祯法师看向她—— 冥冥中,姜芙苓突然感觉有道特别熟悉的视线朝她投了过来,她稍稍移了下视线就发现玄祯法师正在看她,想象戛然而止,她吓得直接将“脑子”扔进放生池里了。 想都没想就捂住自己的嘴巴,含糊不清且十分心虚的不打自招,“我什么都没说!” ** 辽东,燕都。 被人从刑部牢房劫走的安妙兮和楚禾出现在了一处庭院里,庭院廊下,一名身穿紫袍的男子正在逗鸟,那珍品鸟儿被调教的极好,开口便是成调的曲子。 男子初初笑了两声,须臾便没了耐性,“怎么唱来唱去只这一首?” 他调子并未带怒,廊下守着的侍从却吓得缩了缩脖子,一名明显不同于其他侍从的侍女忙走上前。 取下挂在廊下的鸟笼,“奴这就将它送去如意楼,让莳花姑娘教几首时下的新曲。” 男子似是思索了片刻,没在廊下暗处的脸慢慢转到了光影下,狭长好看的眉眼雌雄难辨,左边脸上竟旖、旎地勾勒出一朵半绽的紫荆花,近妖似怪。 “那就,送去如意楼吧——” 他尾音微微扬了扬,听在每个人耳中却是不同意味,侍女闻言半刻不敢留,匆匆捧着鸟笼离开了。 少了吵吵闹闹宛转悠扬的鸟鸣,庭院中的气氛莫名变得古怪起来,或者说—— 从一开始便就是古怪的,只不过被鸟鸣粉饰了些,此刻一安静便叫人心生寒意,安妙兮与楚禾始终跪在地上,男子不说话便动也不敢动,等候发落。 而男子似是才发现他们两人,神情语调皆辨不出喜怒,“既然回来了,那便好好歇息几日,先下去吧。” 安妙兮和楚禾同时应“是”。 也如同先前那名侍女般,半刻不敢久留,忙起身离开。只是在转过身的时候安妙兮终是忍不住偷看了男子一眼,只一眼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险些倾泻而出。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男子恰好转了身,没察觉到她这一眼,挥着袖子的手掌间露出了半截佛珠。 第545章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白色烛泪沿着烛台叠了一层又一层,在烛台边晕成一圈,像天上那轮青月,香炉里燃着三支香,雾袅袅的细细白烟是阴冷潮湿的气味。 人最怕三长两短,这上香啊最忌讳两长一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 香炉里的三支香——边上的两根明显长于中间的一根,有夜风吹进来,细细白烟晃了晃。 飘向跪坐在香案前的妇人。 妇人四十上下的年纪,仪静体闲,面容姣好,一看便是大家族的主母。此刻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双手合十似在虔诚的祷告什么,嘴里念着的词听不真切。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拜请本坛恩主,列圣诸尊,显云赐福,救赎信女。拜请本坛恩主,列圣诸尊……” 天黑了没多久,夜色却格外浓重,朦胧月光模糊掉屋檐棱角,在窗台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暗淡光斑。 也在妇人脸上落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妇人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眼香案上的更漏,双手交叠于眉心,朝西边一起一伏虔敬的拜了三拜。 她拿出事先备好的用香帕裹好的金块,眼中片刻迷离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 月光下,泛着金色光泽的物件被妇人放入口中,她吞咽的极其艰难,到了最后双手死死掐住脖子张大嘴巴…… ** 辽东,襄城。 辽东的民俗风情不同于京城也不同于应天府,余幼容走在萧允绎身旁,一路不时打量路边商贩吆喝叫卖的小玩意,也不是感兴趣,就是有几分新奇罢了。 尚未入住客栈,身后便多了条尾巴,两人不必刻意回头便能猜到尾随者是何人。 那日在梵净山上陆羽衣得知余幼容的身份后,立即去找贺兰霆核实,当确定余幼容真是哥哥的女儿。 从他们离京起便一直跟着。 也不日日出现,时不时的露个脸,也不贴身纠缠,不远不近隔着距离。 仿佛只是为让余幼容知道自己的存在,提醒她——她是陆家人,而萧允绎是她灭族仇人的儿子。 余幼容不知道真正的余幼容面对这样无声的逼迫会如何,反正她是不在意的,早在天下第一庄时,她便知道了真相不是嘛? 再者,萧允绎也是受害者,为何要将嘉和帝的错强加于他身上? 余幼容虽不在意,但萧允绎却无法忽略陆羽衣,准确的说应该是陆蓁,她家小姑娘在这个世间的亲人本就不多。 他不想让她再失去这不多的几个亲人。 两人心思各异,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他们此次前往辽东襄城的目的地。 ——回春堂。 胡大咀说他起初便是想要同回春堂的刘老板谈生意,谁知却遇到了胡二爷,这两人肯定是认识的。 至于相不相熟他就不清楚了。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看一看的,萧允绎和余幼容对视一眼,脚步一转便进了回春堂。回春堂里客人不多,见他们进来一名药童打扮的少年快步迎了过来。 “两位公子抓药还是看病?”说着他打量起这两位公子,瞧模样不像是生病的,那应该就是抓药。 余幼容视线扫了一圈,回春堂中的布局与一般医馆并无区别。 信息不多的情况下她自不会冒然要求见那位刘老板,回了一句“抓药”便递了个方子给药童,药童接过药方后也不随意看。 “两位公子稍等。” 等待抓药的过程中,一名挺着硕大肚子的妇人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见对方来者不善,萧允绎条件反射护了下余幼容,将她拉到旁边避开这些人的是是非非。 那大肚子妇人一进来便坐到了地上,扯着帕子哭起来。 从她的哭诉中余幼容了解道,原来是回春堂刘老板家的千金刘嬛儿与她相公有染,还逼她相公休了身怀六甲的她,她没处说理这才过来闹,求刘老板给她个说法。 跟着她一起来的人,大多是她的亲戚,极少一部分是打抱不平的路人。 因她哭闹的动静实在太大,回春堂外已围了不少看戏的人,药童明显招架不住,立马回头去找人。 不一会儿,一名腆着肚子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显然是个善浑水摸鱼的,一出来便伏低做小对那名坐在地上的孕妇拱手,“我的姑奶奶哟,你这是作甚啊?真出了什么事遭罪的是你自己和肚子里那个小的哟!” 他作势就要去扶人,被那名孕妇避开。 “刘老爷,我知道你们家大业大我一名小妇人斗不过你们,但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讨个说法。” “好好好,要说法。”刘老板好商好量的问,“你说,你要什么说法?” 那孕妇稍稍挺了挺背,脸上泪痕未干。 “第一,我要你家刘嬛儿以后不许再见我相公!第二,我要她现在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认错,承认她勾、引我相公,跟我赔不是。否则这件事我跟你们回春堂没完!” 不许刘嬛儿见那穷酸小子,刘老板求之不得,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勾、引那穷酸小子。 刘老板却是不愿意的。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平时自己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哪愿意让她受这样的委屈?这事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坏了他宝贝闺女的名声。 再闹下去,以后还怎么找个好婆家? 刘老板弯下腰用丰腴的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偷偷往孕妇手里塞了张银票,小声说,“要多少银子你才肯回去?” 孕妇盯着手中的银票望了好一会儿,这辈子她还没摸过银票呢! 上面的数字也确实惊着她了。 惊过后她猛地将银票往地上一甩,恼羞成怒,“你休要用银子打发我,我不是来要银子的,也不贪你的财,我就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说着她东张西望起来,“刘嬛儿呢?” 一片沸沸扬扬中,一名长相俏丽,动作有些拘谨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楚楚动人的脸上是惊恐和绝望。 “不是我——我没有勾、引他——不是我勾、引的他——” 第546章 还管得着活人的事? 几个字说的断断续续,却用尽了她的气力。刘老板听见声音心中一慌,连忙转身护住自己的宝贝闺女,“我的小祖宗哟,不是让你别出来吗?” “我没有——爹,不是我——” 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滚下来,女子眼神愈发空洞,到最后机械般的只知道重复,“不是我——不是我——” 见刘嬛儿还有胆子出来,大肚子妇人已从地上费力的爬起,指着她的鼻子质问,“不是你是谁?我就问你,你认不认识张良?你有没有跟张良滚到一张床上过?你们是不是约好了要私奔?” 一连三问,问的刘嬛儿脸都白了,却一句反驳没有。 刘老板的脸色更是难看,特别是看到回春堂里里外外或鄙夷或嫌恶的眼神,想他回春堂在襄城也是有口皆碑的老字号医馆了,如今就因为这事生意惨淡了不说。 只要出门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这世上有几个愿意将脸面扔在地上给别人踩的人?他一不愁吃穿的医馆老板何至于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 事已至此,刘老板也已忍耐到极致,对那孕妇的态度来了个天翻地覆大转变。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红口白牙说我女儿同你相公有染,证据呢?再不济,你不该将你相公带来回春堂亲自与我们对质?” 生意人,嘴皮子哪有不利落的,几句话便拿捏住了孕妇。 “你相公舍得让你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抛头露面,闹了这么久也不见人影,足见也不是个什么好的。” 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妇人的穿着打扮。 “瞧你这模样,说是小门小户都抬举了,我刘某就这么一个闺女,将来回春堂都是要给她的,她会去抢你的相公?” 围观的人听了这一番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人家一有钱有貌的富家小姐图什么去抢一个一穷二白还孬的男人?再说难听点,就眼前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 怀了孕依旧不见富态,面黄肌瘦,很显老态,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发髻用根同色的带子绑着。 别说是与那刘家小姐相比。 站在她旁边还以为是她家粗使婆子呢!在场男子扪心自问,这样两个人换做是他们会选谁,定是刘家小姐啊!心里那杆秤倾斜了,即便是看待同一件事情也会变。 当下只觉得会不会是这名大肚子妇人搞错了?或者是她故意败坏刘家小姐名声,想讹更多的银子。 那妇人见风向不对,慌了。 比一开始更加大声的撒泼哭闹,“我字都不识一个,说不过你,你就是欺负我没钱没势,不能够将你们怎么样!我相公如今还惦记这个狐狸精呢!哪肯跟我来?” 听到这句话,哭得梨花带雨的刘嬛儿突然抬头看了妇人一眼,被她爹察觉到,立马扯了她一把。 其他人都被妇人吸引去了注意力,自然没注意到这边。 但余幼容对回春堂的这位刘老板更感兴趣,视线一直未离开他,连同刘嬛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全看在眼里,心想这位刘家小姐还真跟这位夫人的相公有说不清的关系。 只是—— “看出什么了?”萧允绎见身旁的人聚精会神的盯着人家姑娘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 余幼容没答反问,“你觉得刘家父女的态度正常吗?” 萧允绎想都没想摇摇头。 “如果是被冤枉,他们会有更多方式应对这位夫人,然而从一开始刘老板只想息事宁人将其打发走,说明此事闹大了对他们更加不利,也说明——那刘家小姐不冤枉。” 那刘家小姐嘴上虽在否认,但到现在没说清楚一句话。她到底没有什么?什么又不是她呢? 如果是被吓到才会如此,那她眼底的情绪可不仅仅是被吓到那么简单。 余幼容赞同。 “也许我们可以通过那位刘家小姐接近刘老板。”届时再从他们那里打听胡二爷的消息就容易了,“这位夫人临盆在即,闹不了几日,到时候我们再找个机会偶遇刘家小姐。” 萧允绎微不可察的蹙眉,偶遇刘家小姐?他不由想到了花月瑶、姜芙苓以及他那位四皇妹。 若身旁人真是个翩翩少年郎——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个小姑娘。 “让让!让让!快让让!” 回春堂中的事情尚未结束,堂外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几名家仆打扮的人抬进来同样是家仆打扮的几个人,一进来便对着刘老板嚷嚷,“大夫呢?大夫呢?快救人!” 被抬进来的几个人脸上身上全是血,显然伤得不轻。 刘老板不敢耽误,连忙命药童将人领去后院治疗,等人全部去了后院,堂中的血腥气依旧浓烈。 围观的人中已有人认出了那些家仆,“是沈家的人。” 立即有人问,“哪个沈家?” “襄城还能有几个沈家?就是沈家绣庄啊!” “是沈家绣庄啊——”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全都露出一副难怪如此的神情,只有萧允绎和余幼容这两个外乡人不明所以,他们也不着急,不动声色的往人群靠拢了些听他们继续说。 “这都第五日了吧,听说遗体还放在灵堂里没下葬呢!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让沈夫人安息。” “安息不了!” 旁边的人来了劲,头头是道的分析,“若是下葬了可真就挽回不了了,指不定沈夫人前脚入土后脚沈家绣庄就变成赵家绣庄了——” “话说沈夫人那位赘婿也是真厉害,这孙子刚出生,就闹着什么三代还宗,他跟沈夫人总就一儿一女,若是真改姓了赵,说什么绝户都是虚的假的!沈家绣庄百年基业落入外姓人手里头才是真的!” “也不知沈老爷后不后悔招了匹狼回来。” “后悔什么吖?沈老爷早成了一堆白骨,还管得着活人的事哩?怪只怪沈儒是个小人,不讲信用。” “是呗!当年他一落魄书生,一家几口差点饿死街头,是沈老爷瞧他可怜又惜他有些学问,才会想到撮合他和自己唯一的女儿。如今倒好,唯一的女儿竟被逼的自尽了。” “沈家小姐不是说不是自尽——” 说话的人渐渐放低了声音,“是被人害死的吗?不过官府的人进去沈府没多久又出来了。” “要是官府查得出来,沈家还会闹成这样?”接话的人努努嘴,示意地上未干的血。 旁边也有人嫌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娘们唧唧搬弄是非的,“既然官府都没查出沈夫人的死是他杀,你们又何必在这里妖言惑众?无故败坏了小沈老爷的名声。” “哎,你?” 两边的人刚要掐起来,又有受伤的家仆被送来回春堂,伤得竟比前面那几个人更加严重。 有了更有意思的事,自不会有人再去理会那名大肚子妇人。 萧允绎望着一个一个被抬进去的血淋淋的人,“这襄城比我们想象中热闹。”他们尚未入住客栈,只半日不到便遇见了好几件事。眼见回春堂越来越乱,两人也不愿久留。 第547章 少年迎风而来,宛如千树花开 离开回春堂,天色尚早,两人去客栈将行李放下又出了门。方便行事,余幼容一般都穿男装,此次来辽东自然也不例外。 她换上男装便就是少年模样,没有半分女气,甚至要比一般男子野性得多。 但这份野性又不会掩盖掉她本身眉眼的精致,反而添了种独特的美,介于雅和匪之间,是四月檐上雨。 也是人间惊鸿客。 哪怕萧允绎已经看过无数次身旁人的脸,此刻望着她心里却只想到一句话。 少年迎风而来,宛如千树花开。他配合着身旁人的步伐,视线从她的侧脸滑到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暗自心疼了自己一把。 怕没哪个夫君像他这般新婚没几日便与自己的小夫人分开,好不容易重逢又因一连串的变故无法日日温存相守。终于拨开云雾,有了游山玩水的闲情雅致。 却又如此刻这般,无法随心所欲的牵身旁人的手,到了晚上——他们一路虽悠闲,但游玩加赶路总归是累人的。 他哪舍得再折腾他家小夫人? 总之,一个凄楚都难以表明他的心情!好在他们要在辽东待上一段日子。 萧允绎仿佛见到了云雾后的月明,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一旁的余幼容早就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满心满脸莫名! 看他好像不开心她还想要不要哄他来着呢,结果什么都还没做他心情又好了,她默默将视线收了回来,恰好看见旁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她爱甜食,对糖葫芦没有抵抗力。 已经巴巴走了过去。但想到这一路上萧允绎有管着她吃糖,说怕她蛀牙,她立马回过头朝太子殿下眨巴了两下眼睛。 模样乖巧无辜的像只求顺毛的大猫咪。 太子殿下哪抵挡得住这种攻势?已上前拔了一支糖葫芦给了铜板,大猫咪有了糖葫芦更加乖顺了,走路时胳膊紧紧贴着身旁的人,太子殿下很是受用。 这种温馨气氛最后竟终结在一块绣了花染了香的帕子上,两人正走着,一方锦帕落在了余幼容脚边。 她没急着捡,抬头望了圈周围的人。 便对上了不远处一名含羞带怯的女子目光,余幼容没多想,捡起锦帕走过去,礼貌却疏离的问,“可是姑娘丢的?” 那女子红着脸点了点头,迟迟才将帕子接过去,声音如她的人一般,娇滴滴的。 “多谢公子。” 余幼容点点头便准备离开,谁知那女子又急急的唤住她,“公子——可否——告知名讳?小女子——小女子想——”一句话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明白。 余幼容还懵着,旁边的萧允绎已看出这女子的心思,当即蹙了眉,说了句“抱歉,我们还有事”便带着余幼容走了。 然而走了没多远,另一名女子被人推了一把直接朝余幼容撞过来。 幸亏余幼容身手好及时将她稳稳扶住,否则定撞个满怀。不等她询问女子有没有事,方才推人的女子已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还不忘提醒对着余幼容发呆的女子,“你倒是快说话呀!”那女子回过神,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方?年方几何?可有婚配?若是——若是公子未曾娶妻,未有心仪之人,可否——可否——”说到这里女子已然红透了脸,“可否考虑考虑我!” 余幼容更懵了! 辽东的女子都这么热情的吗? 不待她做出反应,身旁的太子殿下先一步有了动作,这一次甚至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直接握住余幼容的手腕走了。 一直走了两条街,确认那些女子未跟上来,他才渐渐放慢脚步。 双眸落在余幼容脸上危险的眯了眯,“以后出门将这张脸遮上。”怎么到哪儿都招蜂引蝶? 这次余幼容不懵了,盯着萧允绎的眼睛望着望着就笑了,“行,以后我这张脸只给我家夫君看。”一句话又哄得萧允绎的气全消了,身上的酸味也散掉了不少。 萧允绎有些舍不得松开余幼容的手腕,又不愿惹得路人过分关注,依依不舍的收回了手。 谁知下一刻从天而降数朵花,两人抬头就看见两边窗户趴了不少巧笑倩兮的姑娘。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竟到了花楼一条街。 余幼容视线从那些姑娘身上收回来,瞥了几眼满身是花的太子殿下,脸色沉了沉,直接牵起太子殿下的手,十指相扣,将其拖走了,惹得楼上的姑娘们瞠目结舌。 什么情况? 天落红雨马生角,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俊俏公子哥竟然是个断袖?姑娘们的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又连走了两条街余幼容才停下脚步,一身懒骨头的人走了这么久的路,肚子已经饿的叽里咕噜,生气吃醋全都顾不上了。太子殿下的视线终于从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移开。 找了家最近的面摊,要了两碗阳春面。 经历了这么几件莫名其妙的事,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得这一整日可谓精彩纷呈。 面很快就来了,不好也不差的味道两个人吃的很是满足,还没有吃完又听到了那个沈家绣庄的事。 坐在萧允绎右边的一桌人,正兴致盎然的说着—— “听说了没?沈府今儿又动手了,沈家小姐领着沈家人同她亲爹亲哥干架,你们说好端端的一家人怎就闹到了这个地步呢?沈夫人这是死也不得安宁啊!” “什么一家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人说着招呼身旁几个人围过来,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沈家小姐婚期都订了,就等着年一过出嫁,结果她爹和她哥串通一气闹着什么三代还宗。沈夫人心想自己孙子改姓了赵,女儿又从了夫姓,沈家绣庄岂不就葬送在她手里了?这肯定不行啊!” 他这些话成功引起了身旁几个人的好奇,“然后呢然后呢?” “别急啊!” 那人一挥手,继续说,“沈家小姐本就心向着她娘,沈夫人自然更愿意将沈家绣庄交到她手里。当年她可以找个上门女婿回来,她女儿自然也可以找啊!总比便宜了那两个白眼狼强。” “这么说,沈夫人早想好了对策?” “那她怎还吞金自尽了?让沈家小姐独自面对自己的父兄?” “怪就怪在这里!” 那人声音更轻了,四处张望一番,自然注意到了萧允绎和余幼容,视线在他俩身上停留好一会儿,见他俩只顾着吃面根本没注意到他们那边才敢往下说。 第548章 死的真晦气! “沈夫人早就将狠话撂出去了,三代还宗可以,她就当没生过沈家少爷那个儿子,也没有过孙子,还让小沈老爷带着他家那些人收拾收拾滚蛋呢!” 身旁那几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么狠?” “不过这才是沈夫人的行事作风哩!否则也撑不起偌大的沈家绣庄啊!”另外几人纷纷赞同。 绕了一圈,问题又回来了,既然沈夫人这么豁得出去,那她怎还吞金自尽了? “难怪沈家小姐要说她娘不是自尽,这事是有古怪哈?” “更古怪的还有呢!” 这人明显一副知道内幕的神情,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好大一口润了润嗓子,故意卖关子,“你们可别觉得我是在编故事吓唬你们,我有一表亲就在沈府做事,这可是他亲眼瞧见的!” 他放下茶杯,做了个吓人的表情,将所有人的好奇恐惧吊足,才说。 “据说沈夫人的遗体旁还放着一个香案,蜡烛燃了大半,香也燃尽了,就是不知道她在祭拜什么。他们刚推开房门时,满屋子阴森森的异香,看见沈夫人的死相差点没被吓破胆!” 面摊一阵长时间的寂静后。 面摊老板端着新的凉茶走了过来,一边给那几位客人倒茶一边故意说笑。 “这天都黑了,几位客官还是莫要谈论如此瘆人的事了。”原来是这个人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变大,整个面摊都听见了他后面这几句话。 “是啊是啊!不说这个了,再说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眼见话题到此就要结束了—— 一名刚坐下没多久的壮汉自言自语道,“既然有这三代还宗的规矩,我瞧这小沈老爷也没有错,哪个大男人愿意自家儿孙跟着娘们姓?倒是那娘们,死的真晦气!” 壮汉话音刚落,先前热络讨论的几名男子站起来了,只不过不等他们开口辩驳他的言论。 一道不大却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壮汉脸上现出五道纤细的指印,等视线移向他面前的女子,更加震惊了,不知是谁低呼一声,“沈——沈小姐——” 沈伊心原本是去回春堂看那些家仆的伤势如何,没想到回来路过这个面摊,刚好听到有人在说沈家的事。 听到三代还宗这几个字时她还没有太大反应,直到后面的“死的真晦气”让她生生停住脚步,按理说这几日她遭受的事要比这句话伤人的太多太多,她该习惯了。 但情绪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进了面摊,巴掌已经甩了上去。 用尽全力的一巴掌震得她虎口发麻。 壮汉似被打懵了,也顾不上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叫骂着就抬手想要将那一巴掌连本带利还回去。 沈伊心躲闪不及,吓得闭上了眼睛,结果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 先是看见了一截纤细素白的手腕,顺着往上是一只肌肤细腻如葱段般的手,此刻那只好看的手正紧紧抓住壮汉欲甩下来的黝黑粗壮的手腕。 两个反差极大的色调,十分刺激眼球。 壮汉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截住自己的这一巴掌,更没想到截住自己的还是个身板单薄文文弱弱的少年。 他哪受得了这种气? 正准备连这个少年一起打,岂知扯了好几下硬是没扯回被少年抓住的手。而少年就立在那里纹丝不动,一副好像并未用力的样子。 “原来是假把式啊!” 旁边已经有人在取笑了,恼红了壮汉一张脸。打也打了,气也出了。 如今沈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沈伊心不愿将事情闹大,也不愿给这名帮忙的公子惹祸,欠了欠身。 “公子放他走吧。” 人姑娘都说放了,余幼容自然没有不放的道理,立马甩开那名壮汉,又坐了回去。她倒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奈何那名壮汉就坐在她旁边,女子也离她十分近。 壮汉一走,之前谈论沈家一事谈论的最起劲的那几个人也不好意思逗留,面摊一下子冷清下来。 沈伊心再次朝余幼容欠了欠身,“多谢公子相助。” 年纪与余幼容相差无几的女子素着张脸,眼底难掩疲惫,细听声音也是干哑的,即便如此教养却极好。余幼容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并未停留,只回了句。 “举手之劳。” 待女子也离开,萧允绎结了账。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闲来无事自然而然说起了沈家的事,萧允绎表示,“看那沈家小姐的模样,不像是个爱闹事的,但此事既然官府已插手,自是有仵作验过尸的。” 余幼容也表示。 “如果是强迫他人吞金,不太可能没有痕迹,而且伪装自杀有很多种方式,没必要选这么麻烦的。” “你也认为是自杀?” “理论上该如此,具体如何——我又没看过沈夫人的遗体。”这种事私下里聊一聊就罢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一外人不可能去插一脚,也没必要蹚浑水。 回了客栈,萧允绎让小二送来了热水,亲自伺候他家夫人沐浴。 余幼容哪里看不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戳破,一直到她脱了外袍只剩里面一件小衣。 才不得不对上太子殿下滚烫的视线,“你要不——先休息一会儿?我洗完了叫你?” 他们虽是夫妻,但床笫间的事真不多,而且每次都是黑灯瞎火的,直接坦诚相见的话,怪不好意思的。余幼容难得扭捏了下,说完就迅速移开了视线。 然后她就听见了脚步声,下一刻有人轻轻拥住了她,下巴就枕在她肩上。 嗓音温吞嘶哑,寸寸厮磨。 “待会儿再洗。” 似朝圣,似蛊惑,一击便溃不成军。余幼容耳边还嗡嗡着,撩拨人的声音又起,“嗯?好不好?” 太子殿下撒起娇可真要命,被拥着的人已经七荤八素,魂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微凉的唇贴上温热的肌理,两个一向克制的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抛却所有束缚,一点火便燎了原,一晌交缠,酣畅淋漓。 第549章 原来——还是会心动啊 三伏天里,第一束阳光照下来便开始闷热了。 余幼容挣了挣抱住自己的人,只觉后背沁出一身细细的汗,黏糊糊的怪难受,不等她完全挣脱开某人的怀抱,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鼻音,“别动,再睡会儿了。” 于是她就听话的不动了。 微微仰头,太子殿下的脸近在眼前,他睫毛不卷却很长很长,睁开眼睛的时候轻易便能遮住眼底的情绪。 他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汗,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亮晶晶的。 余幼容抽出一只胳膊用袖子帮他擦汗,没注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等她收回手,便对上了太子殿下雾蒙蒙的惺忪睡眼,无辜又禁欲。 她匆忙别开视线。 刚好又瞥见太子殿下露在外面的锁骨,高处如冰枝白玉,低处似银碗盛雪,恍惚间暑气都散了。 她默默低头吐了口气,心想自己好、色啊——一大清早的就开始浮想翩翩了。 见他家小夫人将脑袋抵在他胸口半天也不说话,怕她闷坏了,萧允绎揽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抱了抱,又伸手蹭了蹭她憋红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 她将心底的那点越想越歪的小心思收起来,一本正经的抬头看萧允绎,只是刚触到他极认真望着自己的视线,心脏又没出息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原来——成亲以后还是会心动啊—— 看到他家小夫人的脸越来越红,萧允绎慌了,连忙抵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好像有点烫。” 他刚要下床托小二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床上的人一把抓住他。 “我没事!我——” 本就显无辜的杏眼转了一圈,头又往下低了低,“我就是有点热——” 两人今日没什么计划,用完早饭后打算先在襄城逛一逛,离开客栈前店小二好心的给他们指了几个景点,两人道完谢便准备出发。 店小二视线落在余幼容脖子上,突然“咦”了一声,“昨晚蚊子很多吗?我明明熏了驱蚊香啊?” 余幼容不明所以,萧允绎面不改色将她衣领往上拉了拉,“今晚多熏些。” ** 店小二推荐的景点中有一处叫绀青寺,据说极其灵验,凡是来襄城的人其他地方都可以不去,却独独要来这里上炷香,哪怕是求个平安顺遂都是好的。 萧允绎和余幼容出门的不算早,到达绀青寺时已临近午时,到了寺前却被告知今日闭寺。 他俩倒无所谓,只不过不少大老远慕名而来的人不乐意了。 已与守门僧人争执起来。 “今儿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为何闭寺?我明明看见有人进去了,为何偏偏将我们拦在外面?” 旁边刚好有本地的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刚才进去的那是广平侯夫人。” 那人一听竟是侯夫人,吓得不轻。 又不愿叫别人看出自己怂了,梗着脖子质问,“原来佛门清净之地也看人下菜碟儿咯,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逞完口舌之快,那人也不敢多留,灰溜溜的跑了。 不能进绀青寺萧允绎便带着余幼容在附近逛了逛,寺外树木多,树盖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很是凉爽。 绀青寺面积不小,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才绕到后门处。 路过一扇小门时,隐约听见里面有女子吟诵的声音,绀青寺里皆是僧人,突然听见女子的声音,萧允绎和余幼容自然而然想到了刚听说的那位广平侯夫人。 让他们惊奇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位广平侯夫人吟诵的并非什么经文,反而像道家的什么咒语。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 反反复复,没有尽头般一遍又一遍念着,余幼容和萧允绎对视一眼,虽觉得古怪,却也没有往别处深想。直到里面又传来一声“阿弥陀佛”,紧接着是一段寻常对话。 他俩虽不介意听人墙角,但陌生人的墙角也没什么好听的,便径直离开了。 又去过店小二说的其他几处景点已是下午申时,两人沿着街道往回走,路过一家胭脂铺子时竟听到了刘嬛儿的名字。 余幼容本还想着过几日再找个机会偶遇刘嬛儿,没想到今儿机会主动找上门了。 胭脂铺里。 刘嬛儿正被几名女子围着,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没想到啊,平时看你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背地里居然还会勾、引男人。” “勾、引的还是有妻室的男人呢!莫不是要给人家做妾?” 那几名女子一阵幸灾乐祸的嬉笑后,又有人说,“我可听说他家连锅都揭不开,纳得起妾吗?” “没听人家说他们已经——” 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不好直接说出口,挤眉弄眼了一番后几名女子脸都红了红,看向刘嬛儿的眼神也不由古怪了,“我们嬛儿可很乐意倒贴人家呢!” “也是,那家人虽揭不开锅,但我们嬛儿家有的是银子啊!要我说啊,那个大肚子闹什么闹,该早些将财神爷迎回去才对啊!” 说到这儿,几名女子的笑声传了有半条街。 而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刘嬛儿,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却始终一言不发,任凭她们羞辱自己。 那几名女子看出她不敢反抗,变本加厉,在旁边的台子上挑挑选选起来。 笑得不怀好意。 “既然嬛儿要出嫁了,我们不如好好的给她打扮打扮吧!好歹曾经姐妹一场不是?”说话间几名女子手中已经拿了不少胭脂水粉,一个个用手指挖了一大块就朝刘嬛儿脸上抹。 算好时间,余幼容准备进去上演英雄救美的狗血桥段。 临走前不忘跟萧允绎说,“你先回客栈,我将刘嬛儿送回家。”时间估计不会早,还是不要让他等了。 太子殿下视线晃过胭脂铺子里已经变成大花脸的刘嬛儿,一开口可怜巴巴的,“去吧,我受点委屈没关系。”本来交代完余幼容就抬了脚,听见这句话又转回身。 第550章 我有多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敢相信这么茶味十足的话竟是太子殿下说的,她微怔,半晌勾了下他的小拇指捏了捏,“我马上就回来,你别闹。” 太子殿下乖顺的点头,“嗯,你去吧。” 一向不拖泥带水的陆爷一步三回头进了胭脂铺子,而胭脂铺子里的闹剧尚未结束,那几名女子显然玩上瘾了,将刘嬛儿的一张脸涂抹的看不出本来模样。 胭脂铺里的伙计几次欲言又止,被那几名女子瞪了几眼后便什么都不敢说了,一声不吭看着胭脂被糟蹋。 末了她们中闹得最起劲的那名女子很是慷慨的说。 “今儿的胭脂钱全算在嬛儿名下。” 说着便伸手扯下刘嬛儿的钱袋子,丢给伙计,“快算算够不够,不够的话让嬛儿明儿再将缺的送过来。” 那伙计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想着若是胭脂没了,银子也没赚回来,被老板娘赶出去都是轻的,还是接过来认认真真的数起来。 数了足足三遍后,伙计赔着笑道,“几位小姐买的多,缺的那一两便不用给了。” “那怎么行?” 那女子根本不懂见好就收,又将刘嬛儿往前推了推,正要说“我们嬛儿不缺银子呢”,一只好看的手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道温润嗓音。 “这一两银子我给了。” 女子侧过身便看见了一张姿容清冷的侧颜,到了嘴边的“休要多管闲事”硬是被她吞了下去。 等到那人将脸转过来,她莫名便羞红了脸,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呢,站在那儿就如琼枝玉树一般,整张脸白皙到泛着淡淡莹光好像天上挂着的上弦月。 细看眉目间又染着些乖戾,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她痴痴的看了好一会儿都未回过神,而她身边的其他小姐妹视线也不离余幼容,襄城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公子? 她们怎么从未见过? 几个人窃窃私语一番,正想着该如何搭话,余幼容杏眸微挑,轻飘飘扫向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的刘嬛儿,她走上前拿出袖子里随身带着的棉手帕,递了过去。 “擦擦吧。” 刘嬛儿略显木讷的神情微动,眼珠子也十分缓慢的移向那块手帕,又过了许久才抬头看余幼容,却迟迟不敢接过去。 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满是警惕,生怕下一刻面前的人就会害她似的。 余幼容将手帕又往前伸了伸,心里默默想,早知这块帕子会派上用场,她就换块好看点的了,好在最近没验过尸,这块手帕皱是皱了点看着还算干净。 那几名女子显然没料到这位公子竟掠过她们主动去跟刘嬛儿说话,也对,男子就喜欢楚楚可怜的。 她们几个互相使着眼色,一开口是姑娘家温柔的调子。 “公子,你最好离她远些——她的名声可不怎么好,万一连累了公子就不好了。” 见那名公子略带狐疑的蹙眉,几人正等着他询问为何名声不好,谁知他偏不按她们的想法。 居然上前一步护住了刘嬛儿,“她名声好不好我不清楚,你们几个方才欺辱她我倒是看的清清楚楚。”温润的嗓音一点一点冷下去,那几名女子想要为自己辩解。 对上他的视线,不由慌了,怕了。 这种害怕就好像在夜深人静的街头遇见了那些就爱惹事的混混,恨不得绕开走,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罩住。 可此刻站在她们面前的明明是位好看的不像话的公子,她们怎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不等她们想明白,余幼容已捏住刘嬛儿的袖子,在一群人的目瞪口呆中带她离开了胭脂铺子。 胭脂铺外。 萧允绎并未离开,倚墙而立,将铺子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望着渐渐远去的两道背影无奈的笑了笑,他竟然大度到看着他家夫人跟别人勾勾搭搭——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宠出来的。 被余幼容拉着袖子走了半条街,刘嬛儿突然止住了脚步,猛地甩开了她,尽管憔悴,眼睛却亮着。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余幼容懂,她拉开了些距离,“看不惯她们以多欺少罢了。” “那你可知她们为何欺我?” 余幼容注视着刘嬛儿的双眼,直到她不自在的别开视线才回答,“不管因何,她们欺负你便是她们不对。” 不等刘嬛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余幼容又说,“天色不早了,姑娘可需相送?” 刘嬛儿又是一愣,半晌才摇头,“我就住在前面。”似是情绪平稳了下来,她语调也跟着慢了,依旧怯生生的,“今日多谢公子相救。”说完又暗恼自己方才太过咄咄逼人。 “我——我不是责备公子的意思——总之,多谢公子。” 说完便匆匆转身小跑着离开了。直到刘嬛儿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拐角处,余幼容才收回视线。 估摸着效果应该不错。 正要回客栈,身后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亏你是个女子,若是男子的话,你这样的行径——”跟那些沾花惹草朝三暮四的二世祖有什么区别? 余幼容回过头,太子殿下颀长的身影就立在眼前,嘴上虽说着抱怨的话,眼里却含着笑。 她走上前,“你怎么没回去啊?” 萧允绎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她的脑门,“不放心,万一真被拐跑了怎么办?” 四下无人,天又黑了。 余幼容勾起萧允绎的手指晃了晃,夜色刚好掩住她脸上的不自在,“我有多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像焦尾被琴师奏响,萧允绎只觉心弦被人拢了拢,又捻了捻,一道飞瀑四溢开去,又慢慢汇聚成舒缓流淌的溪泉,眼里的笑意漫上了眼角眉梢。 也不管还在陌生的街道上,将身前人拉进怀里,“再说一遍。” 余幼容很听话的,“我有多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有多喜欢?” 怀里的人四处望了望,挣开萧允绎对着夜空比划了下,“大概这么喜欢?”觉得不够又再张开些,“这么喜欢?”偶尔路过的行人望着这两名行径古怪的公子。 只觉得白瞎了两张好看的脸,智商不大高——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明天早点去回春堂。”余幼容拉了萧允绎一把,拖着他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萧允绎“啊?”了一声,“明日还去?” “当然!趁热打铁,我先前抓的药还没拿回来呢,刚好借此机会再去偶遇一回。”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来往的次数多了,总能跟刘嬛儿走的近些,届时不愁无法结识她爹刘老板。 第551章 我好后悔啊—— 回春堂的生意依旧惨惨淡淡,余幼容和萧允绎进来时,药童正躲在药柜旁打瞌睡。 余幼容走过去轻轻叩了两声,惊得药童立即直起身子。 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眼前的两人,他一眼便认出了余幼容和萧允绎,揉揉睡眼堆上笑意。 “原来是两位公子啊?可是来拿上次的药?” 余幼容颔首,“正是。” “两位公子稍等!早就备好了,我这就去拿。”药童聪明的避开了那日的事,全程只提药,不一会儿便一手拎着几服药一手拿着药方走了过来,“一共二两银子。” 付好钱,余幼容接过药却没急着走,目光梭巡一圈,佯似无意的问,“你们医馆一直这般吗?” 药童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正要询问是何意,刘老板匆匆从后院走了出来,无视萧允绎和余幼容两个大活人直接扯过药童,“看见小姐了吗?” “小姐不是在房中吗?” “遭了!” 刘老板又匆忙松开药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里了!”想到昨晚上宝贝闺女回来时的狼狈样子,刘老板心里七上八下的,大热天里出了一脑门冷汗。 原地转悠了一圈才想起来将药童推出门,“赶紧去找啊!” 看着药童火急火燎的跑出去,余幼容适时上前,“我们也帮忙一起找吧。”乖巧模样信手拈来。 看不出半分恶意。 刘老板瞥了眼她手中的药也没想太多,当务之急找到嬛儿要紧,“那就有劳两位公子了。”大概描述了刘嬛儿的身形容貌,几人自回春堂前分开往各个方向找人。 既是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端消失,出了回春堂余幼容便一路向街两边的小商贩打听消息。 因为前些日子的事这些小商贩很是关注刘嬛儿的一举一动,是以她刚从回春堂出来便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余幼容随意一打听,轻而易举便知道了她的去向。 最后在城北的河边找到了刘嬛儿。 刘嬛儿旁边还站着一名年纪略长于她的男子,男子眉目清秀,斯斯文文的,此刻却垂着眼角嘴角。 一脸哭丧相。 “嬛儿,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怪只怪我们相识太晚,我爱你却不能抛妻弃子。” 余幼容靠在树旁,眉梢一挑,这是什么琼瑶剧? 刘嬛儿红着眼睛,望着男子一言不发,男子慌了,欲拉刘嬛儿的手,却被刘嬛儿避开,“嬛儿你信我,就算我有妻子我爱的依旧是你,若你愿意嫁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于你。” 这么渣? 余幼容姿势不变,只觉得这瓜并不好吃,耐着性子才继续听下去。 “不辜负我?” 刘嬛儿终于开了口,声音软绵绵的,一点气势没有,反而透着满满的无力,但庆幸的是——她还没蠢到将渣男当个宝,“若你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爱我,当初便不会欺骗我。” “若我早知你已有妻子,你的妻子已为你怀了孩子,我说什么都不会——” 她哽咽了一声。 “如今你说什么爱我,说什么不能抛妻弃子,不过是谋算着坐享齐人之福,你真当我蠢笨至极?” 她眼眶更红了,眼泪转着就是不肯落下来,原来胆小怯弱的女子也有坚毅时候,“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这一切都要怪你,是你害我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可是我——” 她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河边缘,多退半步便会掉下去。 那名男子却根本不顾她此刻的处境,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刘嬛儿此刻是不是危险。 “嬛儿,你听我说!我是因为太爱你了不敢告诉你。我怕一开始就告诉你,你连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否则也不会将自己交给我……” “你住口!你住口!” 似没想到男子竟会说出这种话,刘嬛儿失望透顶的吼了起来,“我怎么没有早些看清你?” “嬛儿——” “你滚!”见男子还欲往前,刘嬛儿更加声嘶力竭,“你滚啊!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马上跳下去!到时候你就是害死我的凶手,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男子闻言果然停住脚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先冷静冷静,千万不要做傻事。” 等男子终于离开,刘嬛儿身子一软就朝河中栽去,她只慌了很短的时间,心想估计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惩罚她。 绝望到了一定地步,死亡也就没那么恐怖了。 她闭上眼睛迎接落水——然而身体刚刚往后坠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拉住,等到站稳,她茫然的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后,心中不免惊讶,“怎么——又是你?” “你爹在找你。” “我爹?” 想到从小到大将自己捧在掌心的爹,刘嬛儿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这十几年一直在她爹的呵护下长大,没经历过风雨,没想到头一遭便彻底毁了自己。 “我对不起爹——” 听了方才的对话,余幼容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她现在是男子打扮,止乎于礼,将刘嬛儿带到安全地段便松开她的手臂隔了段距离。 “如果真觉得对不起你爹,你就更不应该做傻事。” “我已没脸面活在这个世上。”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她受够了,她不愿爹也受她拖累被看不起。 名节于古代女子而言大于天大于性命,更何况当初还是刘嬛儿自己看走了眼? 余幼容没讲那些大道理,只说,“就算你一了百了结束自己的性命,真正难过的只有你爹你娘,你的亲人。” 她声音不含情绪,甚至略显冷漠寡情,“而那些欺辱过你的人,包括刚才那个人,你以为他们会因你的死而感到愧疚?恐怕等你入了土他们便再也想不起你是谁。” 刘嬛儿垂着头,死死咬住嘴唇,哭得梨花带雨。 余幼容本还想说的更重些,终究是不忍心了,她拿出一块绣了花染了香的帕子,递过去。 声音不由放柔了些,“错不在你。” 听到这四个字刘嬛儿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这四个字爹也说过,但不一样,爹说这句话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而面前这个人——这位公子是真觉得错不在她—— 哭了好长好长时间,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刘嬛儿断断续续的说,“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后悔了——” “我好后悔啊——” 余幼容举着手帕的手始终未收回来,这次没有像昨晚在胭脂铺里那般,刘嬛儿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将帕子接了过去,抽抽噎噎的说,“多——谢——公子——” 远处,刘老板也老泪纵横,早在刘嬛儿差点掉下河的时候他就来了,想要冲过去救人,却被身旁跟着的公子拉住。 他正要骂人,便见另一位公子及时救了嬛儿—— 第552章 我的女儿我自己养! 刘嬛儿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后,也愿意敞开心扉了。 她坐在台阶上,眼神有些木,“我是去绀青寺上香遇见的张良,他家境清苦,却勤奋好学上进刻苦。我们一来二往就熟了——” “他很善说甜言蜜语,我也竟信以为真,甚至不听爹的劝告执意要跟他在一起。爹去调查他,我还怪爹多管闲事跟他大呼小叫。后来更一意孤行要私奔,那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约定好私奔的那一晚,他没有来,第二日我尚未去寻他,他夫人便找到了回春堂。” 刘嬛儿将余幼容当成倾诉对象说了很多很多,就连曾经那些虚假的甜蜜都一一讲给她听。 最后她睁着迷茫的双眼问余幼容。 “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将谎话说的这么真呢?怎么可以坏到——既不愿抛妻弃子,又要我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他真的爱我吗?还是因为我可以让他过上好日子?” “我真蠢!”说着她又红了眼睛,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余幼容也不劝她,守在一旁看着她哭。 那边,刘老板看宝贝闺女哭得伤心,自己眼泪也没停过。 他狠狠抹了把脸,又心疼又气愤,“嬛儿就是太单纯,别人说什么她都信。清白算什么?嫁不出去算什么?我刘勉的女儿我自己养!” 倾诉够了,也哭够了。 刘嬛儿心里舒服不少,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不好意思的说,“今日多谢公子了,这块手帕我洗干净再还给公子。”片刻她又问,“小女子闺名嬛儿,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陆聆风。” 河间府和京城距离辽东甚远,余幼容想这个名字该传不到这里,即便传过来了知道的人也不会太多。 “原来是陆公子,今日让陆公子见笑了。” 这一回刘嬛儿没再拒绝余幼容相送,两人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刘老板和萧允绎,父女俩相看泪汪汪,抱在一块又哭了一通,最后一行四人一起回了回春堂。 依旧是过犹不及的道理,余幼容和萧允绎拿了药便告辞了。 ** 次日下午,余幼容独自一人又来了回春堂。 刘老板刚好在柜台后面盘账,见到她,本就胖到陷进去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陆公子来抓药?” “不太放心嬛儿小姐,刚好路过便来看看。”这个时间出现不显刻意,余幼容手上还拎着些别处购买的糕点,确实是路过的样子,完全打消了刘老板稍纵即逝的疑虑。 “嬛儿去汀兰水榭了。” 刘老板放下账本,迎着余幼容去一旁坐下,又命药童沏了壶茶,俨然将余幼容当成了贵客。 余幼容也很自然的接了话,“汀兰水榭?” “就是嬛儿最爱去的那家胭脂铺子。” 余幼容第一时间想起了前日的事,也猜出了是哪家胭脂铺子,有心思买胭脂水粉说明刘嬛儿已将此事放下了些,随即余幼容又觉得什么地方说不出的古怪—— 没思考太久,便想通了。 前天晚上刘嬛儿在那家胭脂铺子遭受了那般无礼甚至算得上霸凌的遭遇,以她怯弱胆小的性子。 即便再喜欢那家的胭脂水粉短时间内也该不敢去了,怎么才过了一日就忘怀了? 带着疑惑余幼容又跟刘老板聊起了其他,毕竟她最初接近刘嬛儿的目的是为了她爹刘老板,自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当得知余幼容自幼学医,刘老板眼睛一亮,当即考了她几个简单的病症,余幼容一一答上,他又提高难度问了几个疑难杂症,余幼容也全答了出来。 刘老板本就对她印象不错,这下子又增了不少好感,看她的眼睛越发亮晶晶。 可惜—— 余幼容虽然一贯懒散,正经起来却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对话中故意透露给刘老板家境不错等信息。 让刘老板误以为是大户人家前来辽东游玩的贵公子。 有钱有貌懂医术人谦逊,就算嬛儿没出事人家都不一定看得上,如今——刘老板暗自摇头,想都不要想喽!他是生意人,即便做不成岳父,交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一直聊到夜幕初降,刘老板都未尽兴,约了下次喝茶后便开始朝外张望,“嬛儿怎么还不回来啊?” 余幼容也顺着他的视线朝外望了眼,“我回去路上帮你去那家胭脂铺子看看。” 在刘老板的感谢中,余幼容步出了回春堂。 回春堂离汀兰水榭不远,拐一条街就到了,余幼容一踏进去伙计便认出了她,“公子,是你啊?” “你还记得我?” “当然!”那天晚上他可不是一般的煎熬,无论是那几位大小姐还是刘嬛儿,他都得罪不起,若不是这位公子从天而降结束了那场闹剧拯救他于水火,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当然印象十分深刻! 来汀兰水榭买胭脂水粉的男子不少,有买来送给夫人相好的,有买来送给姐姐妹妹的,是以余幼容的出现并不突兀。 伙计热情的询问,“公子买来送给什么人?我来推荐一二。” 胭脂铺里一眼望到底,别说是刘嬛儿,除了他们二人再无其他客人,可若是刘嬛儿从这里离开去回春堂,余幼容不可能没看见她—— 她随口说了句送给家里的姐姐,又问,“今日那几位姑娘可有来过?”伙计撇撇嘴,一脸惊恐。 “可别再来了。” 他一边帮余幼容挑选一边抱怨,“那晚打扫到半夜,可没累死我!” 说完拿出好几款用精致银盒装着的胭脂。 “公子快看看,喜欢哪种颜色?我们店的胭脂可是襄城最好的,这原料啊都是城外新鲜采摘的花儿。” 余幼容配合着拿起一盒嗅了嗅,很清幽的花香。好闻。 “这胭脂不止香味沁人心扉,粉质也是极好的,公子摸摸,可细腻啦!”伙计卖力的推荐着。 余幼容也不让他白费口水,将那几盒胭脂全买了下来,付好银子不忘继续问,“那位被欺负的姑娘今日有没有来?你可有见过她?” “公子说刘家那位小姐啊?”伙计摇头,“没有。” “没有?” “是啊,那晚之后我就没见过刘家小姐了,估计被吓得不敢来了吧。换做是我……”伙计话还没说完呢,就看到那名公子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阔步走了出去。 眨眼功夫身影便没入黑暗中不见了。 余幼容以最快速度又回到了回春堂,刘老板还在,见着她立马询问,“陆公子看见嬛儿了吗?”到了嘴边的“嬛儿小姐回来了吗”又被余幼容咽了下去。 第553章 死亡时间为癸亥时 刘嬛儿又不见了。 按理说昨日聊到最后她明显已释怀许多,且明确表示自己绝不会做傻事,他们不该担忧才对,然而此刻心底却莫名焦灼,隐隐生起不好的预感。 几人中刘老板最了解刘嬛儿,去她常去的地方寻找,余幼容则沿着附近几条街道找人,留下、药童在店里守着。 万一刘嬛儿回来了好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从酉时找到戌时,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别说是刘嬛儿的影子,半点消息都没有,街两边的小商贩皆说今日并未看到刘嬛儿。 到了亥时,余幼容再一次回到回春堂,药童看见她立马跑过来,“陆公子找着我们家小姐了吗?” 余幼容摇头。附近几条街道,就连边边角角她都寻了,什么踪迹和线索都没有。雁过尚且留痕,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谈何追踪?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余幼容突然抬头看向通往后院的门,问药童,“嬛儿小姐的房间找了吗?后院有没有找过?” 药童一愣,“小姐不是出门了吗?怎会在房间里?” 这么说就是没有找过。顾不上礼数,余幼容直接掠过药童往后院而去,药童也连忙跟上。最后在药童的带领下先去了刘嬛儿的闺房,没见到人又在院子里找。 此时已是亥时三刻,刘老板也回来了。 天气闷热,刘老板晃着肚子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身体靠在种碗莲的水缸旁才勉强站稳。 顾不上顺气,忙问,“怎么样?” 见余幼容不说话,药童哭丧着脸拼命摇头,刘老板又撑起身子打算继续去找,手刚按到水缸边缘,整个人突然惊了一下,“娘哟!什么东西啊?” 他回过头去看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几朵粉色碗莲开得正盛,周围浮着几片圆形叶子。 余幼容一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挺好闻的花香,站在此处香味更为浓郁。 她不太懂花花草草,只当是碗莲香味。 此刻因为刘老板这一声惊呼也朝种着碗莲的水缸看去,白色陶瓷质地的水缸印着几条青色锦鲤,粼粼水光,粉粉碗莲,交相辉映成一幅点了朱砂的水墨。 刘老板刚要伸手去拨叶子,看看自己刚才摸到的软乎乎的是何物,余幼容上前按住了他的手。 余光恰在这时又瞥见了隐在暗处的一张矮几。 上面放着烛台和香炉,白色蜡烛燃了大半,已熄灭,还有燃尽的香灰。 因为被水缸遮掩,处于视野盲区,不走近的话根本无法发现,绕过来的刘老板显然也看见了。 “这是什么?” 他目光在矮几上扫了好几圈,烛台——香炉——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激灵,抖着身子极其缓慢的转向水缸。明明已经歇息片刻,呼吸却比之前更加急促了。 他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去求证,无助的看向余幼容,眼眶已经红了,“陆公子——陆公子——” 刘老板带着哭腔,除了不停唤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余幼容上前一步,只一眼便看见了几根混杂其中折断的茎,她直接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花和叶子。 月光皎洁,将水中景象照的清清楚楚。 粼粼水光中宽大的袖子与青丝纠缠在一处,飘飘沉沉,掩藏在青丝中的一张脸是不寻常的惨白,没有一丝生气,刘老板方才触到的正是盘于头顶的发髻。 他们进到这院子已有一个多时辰,没有听到一丁点声音,也就是说,在他们进来前刘嬛儿就已经—— 药童吓得双腿打颤,刘老板捂着脸泣不成声。 余幼容边让药童去报官边将刘嬛儿从水缸里抱出,也顾不上会不会破坏现场,只想着有没有可能救活她,然而刚触到她冰凉刺骨的皮肤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将刘嬛儿的遗体放到地上,刘老板终于痛呼一声哭出来。 “我的嬛儿啊!” 今日跟刘老板交谈中余幼容才得知刘嬛儿的娘几年前重病去世了,他们父女俩沉痛了很长时间,也就是这两年才走出悲伤。没想到如今—— 见惯了生死,望着刘老板悲恸的模样也难免觉得沉重,余幼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默默望着地上的刘嬛儿。 视线最后定在她脚踝处绑着的麻绳上。 麻绳另一端系着块石头,应该是为了让自己沉没于水缸之中,可见求死之心有多坚定强烈。 可明明昨日她还——一时间余幼容也恍惚了—— 衙役很快便来了,同行的还有仵作,刘老板没有闹着不让仵作碰女儿的身体,配合着挪到一旁,只在仵作掀开女儿衣服时哽着声音麻烦几位衙役稍稍回避一下。 几位衙役也很好说话,纷纷转过身去,余幼容跟着一起别开视线。 验尸结果很快出来了,是溺亡,排除他杀,死亡时间为癸亥时,也就是说余幼容刚到回春堂。 她便断气了。 “令千金她——”说完该说的信息,仵作欲言又止,神色很是古怪。 刘老板伤心欲绝,哪有心思观察仵作的神色,只有气无力的问,“嬛儿她怎么了?大人但说无妨。” 有了刘老板的这句话仵作才好将话说完整,“令千金她——有孕在身。” 刘老板很是缓慢的抬起头,仿佛理解不了这几个字般,望着仵作好一阵迷茫,半晌才又问,“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在刘老板的逼视下,仵作只好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子刘老板更加迷茫了。 “有孕?怎么会有孕?嬛儿她——张良!张良!这个畜!生!” 悲伤瞬间被愤怒代替,刘老板气势汹汹的就要冲出去,“我要杀了那个畜生!我要杀了他!” 几名衙役连忙上前拽住刘老板,“人死不能复生,你都说他是畜生了,何必为了一个畜生把自己搭进去?刘小姐一定不愿意见到你这样,若她地下有灵,该伤心了。” 药童也哭哭啼啼的跑过来劝,“老爷,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被拖着拽着好半天刘老板终于冷静了些,不闹着要杀人了,又嚎哭起来,“我苦命的嬛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因为不是凶杀案,衙役和仵作说了几声“节哀顺变”就打算回衙门交差。 刘老板哭着往他们手里塞了不少银子,几个人推拒着不肯收,他又说,“小女有孕一事还望各位官爷——” 他一掩泪眼,“不要对外人说,人已经没了,不能再让她连最后一点名节也没了。” 第554章 天干地支,阴阳五行 刘老板他们去布置灵堂了,白绫做的花一朵一朵挂在门上,挂在墙上,绕在院子里的树上。 院子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来来往往,私语了些什么听不真切。 白色陶瓷质地的水缸里依旧被月光照的波光粼粼,只是少了碗莲难免光秃秃的,水缸旁的矮几前,余幼容不知蹲了多久。 蜡烛是寻常蜡烛,但是这香—— 即便燃尽只剩了些香灰,依旧难掩浓郁花香,怎么会有花香? 她又挪了挪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碗莲,放在鼻前仔细嗅着,之前的误以为被纠正了过来,那股好闻且浓郁的花香并非碗莲,而是出自香炉里的香。 趁没人注意到这边,余幼容装了些香灰,刚装好药童来了,隔着段距离就停下,不敢靠近。 很是忌讳抗拒那个水缸。 “陆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药童看都不敢看水缸,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余幼容,“我们老爷让我过来寻你,说看见你跟你道声谢,他现在脱不开身,喝茶的事恐怕要拖一拖了。” 余幼容说了句“无妨”,便跟药童告了辞。 踏出回春堂时,她隐约听到灵堂中传来一声哭泣,紧接着各种哭声交缠在一块,一声比一声悲痛。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下的,淅淅沥沥,似在送行,渡亡去的人往另一个世界。 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 余幼容不信鬼神,此刻却在想——若是死后真能忘掉前尘开启一个新的轮回,倒也不错。 子时夜深,路上没有行人。 第一滴雨水刚落到余幼容脸上,眼角余光无意瞥见一道昏黄亮光,尚未来得及去看,头顶上遮了把伞。突然就想起前世中的一句话,愿你天黑有灯,下雨有伞。 正合此景。 她转过身看清是萧允绎,并不意外,一反常态主动伸手圈住他的腰,偎在他怀里。浮浮沉沉的心似乎有了着落,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人。 从出生遇见余念安和晏殊,到后来的余老夫人、温庭、傅文启,再到京城中的那些人,特别是面前这个她要相守一生的人。 她很庆幸,自己所遇皆良人。 而曾经那些不好的人不好的事,似乎也显得不足为道了,至少这一刻,她能想到的都是美好的人美好的事。 “怎么了?” 感觉到怀中人情绪不对,萧允绎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一手提灯,一手撑伞,无法抱她,只能将下巴抵在她额间蹭了蹭。以这种方式告诉她——有他在。 “刘嬛儿自尽了,就觉得世事果然无常。”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只不过又忍不住想,如果她再早一些察觉,是不是就能救她? “你已经尽力了。” 很多话不用说,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不觉中他家小夫人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兴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改变吧,“我们先回去休息,再来送她。” 雨又大了些,掩盖住周遭所有声音。 萧允绎今日去查胡二爷的消息了,虽然他们打算通过刘老板接触胡二爷,但在正面打交道前还是要多了解些信息,只有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应对。 至于他查到了些什么,余幼容没问,他也没说,两人同撑一把伞,慢悠悠走到分叉路口。 不知谁家办了丧事,路口处雨水打湿了一地纸钱。 两人正要拐弯,两名身穿蓑衣结伴打更的人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沈府那位总算下葬了。” “人是十三那天没的,如今都二十了。只知道停灵三天的,这都过了七日了能不下葬吗?这么热的天,我听沈府的人说站在灵堂外面都能闻到一阵阵恶臭。” “咦惹——” 那两人走了很远对话依旧清清楚楚的传过来,余幼容脚步不由更慢了,“我记得那位沈夫人好像是吞金自尽。” “是吞金。”几乎萧允绎刚答完,身旁的人便不见了。 大晚上的那两名打更的人谈论这种话题本就瘆得慌,正觉得头皮发麻呢左边那人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下,惊得他一蹦三尺高,连带着也将右边那人吓得不轻。 “好好的你跳什么呀?” 右边那人拍着胸口抱怨了一句,左边那人也很委屈,“是我想跳的吗?后面有人。” “有——有人?”右边那人瞬间不敢动了。 两人就那样僵在原地,不敢往前走,更不敢回头,不是说人身上都有三把火,一把在头上,一把左肩一把右肩嘛——半夜有人拍肩膀一回头火就会灭,然后—— 他们不敢想然后,尖叫一声就要跑,被余幼容一手一个抓了回来,“你们知不知道沈夫人是什么时候自尽的?” “自尽?什么自尽?我不想自尽啊!” 左边那人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右边那人还剩了些神志,“十三,六月十三。” “具体哪个时辰知道吗?” “好像——好像是酉时——没错,就是酉时,辛酉时——” 那日也是他值夜,刚走到沈府外便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还有女子的哭声,那个时候还没过酉时呢! 有了答案,余幼容松开了两人,然后就见那两人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辛酉时?” 她眉心紧拧,正琢磨着这个时辰,萧允绎将伞往她那边斜了斜,问道,“这个时辰有问题?” 余幼容微微偏头,只答了他一句,“刘嬛儿是癸亥时自尽的。” 且与沈夫人刚好相差七日,旁边也放了案几,上面有烛台和香炉,萧允绎比余幼容更懂天干地支,第一时间便发觉了这两个时辰的诡异之处。 “天干之辛属阴之金,地支之酉属阴之金,辛酉在五行中属金,属阴金。”说到这儿余幼容接了他的话。 “天干之癸属阴之水,地支之亥属阴之水,癸亥在五行中属水,属阴水。” 而沈夫人死于吞金,刘嬛儿死于溺水。 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如果已有金和水,那么木火土呢?是人已经没了,还是七日后又会有人死于自尽? 余幼容和萧允绎互视一眼,这件事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556章 我真替娘觉得不值 余幼容将荷包接过来,在沈伊心异常明亮且复杂的眼神中嗅了嗅,随后露出惊疑。 “正是这种花香,沈小姐怎么会有?” 毕竟是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沈伊心自然有所保留,她没提沈夫人自尽的事,只告诉余幼容。 “不瞒公子,我也在找燃烧时会有花香的香。”她视线落在余幼容手中的荷包上。 “公子方才出来的那家香烛店铺是我最后的希望,可惜尚未进去便——”那家香烛店铺比较偏僻,再走几步便就出城门了,最后才找到这里并不稀奇。 “沈小姐有没有想过,既然这种香如此少见,一般店铺里当然不会有。” “公子的意思是?” “明日我们打算去花圃问问看有没有人知晓这是什么花香,如果沈小姐愿意,可以和我们一同前往。” “花圃?”沈伊心的双眼明显亮了起来,“我只顾着找祭祀用的香,倒忽略了花本身。” 约定好明日见面的时间,余幼容和萧允绎便跟沈伊心道了别。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两人便开始分析,“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嬛儿小姐的死确实跟沈夫人有一定联系,只不过——” 余幼容若有所思。 “这两个人最多知道有对方的存在,并不相熟,所以她们俩私下约定用这种方式自尽的可能性不大,到底是什么——将她们俩联系到了一起呢?” “自尽无需上报到衙门,我已派人去查,襄城这段日子还有什么人自尽而亡。” 他俩此次出行虽没有带萧炎几人,但凤栖坞的帮众遍布五湖四海,萧允绎想要查些什么不是难事。 余幼容接着说。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算,如果金木水火土尚未齐,六月二十七这天又会有一个人死于自尽,只是不知到底是木火土中的哪一个。”不知道是木火土中的哪个就不知道死亡时间。 其实知道了死亡时间也无计可施。 襄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去驻守在城外的官兵,单算城中的百姓至少也有五千人。 想要找一个意图自杀的人谈何容易? 这还不是找某个身上有明确特点的人,所谓意图,便是说这个人希望达到某种目的,肉眼根本无法判断,就拿刘嬛儿来说,前一日她还说绝不做傻事—— “尽人事听天命。” 萧允绎不希望身旁的人因为刘嬛儿的事给自己太大压力,若是可以,他宁愿她一如既往做个冷情的人,却也忍不住跟她一同分析。 “乙卯在五行中属阴木,丁午在五行中属阴火,己丑、己未在五行中皆属阴土。” 也就是说六月廿七这天的卯时、午时、丑时、未时皆有可能是下一个人的自尽时间,一天共就十二个时辰。 他们怎可能在这四个时辰里盯住五千多人? ** 次日到了约定时间,沈伊心并未出现,余幼容和萧允绎等了有半个多时辰,担心她出事便去了趟沈府。 沈府门前被围的水泄不通,不用刻意打听便从围观者的议论中知道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二十日沈夫人入葬那日沈伊心便欲将自己的父兄逐出家门,奈何这对父子认为沈府就是他们的家,自然不愿离开,便与沈伊心僵持了数日。 今日因为沈伊心的嫡亲哥哥沈沐霖未满月的儿子发了烧,命沈府管家去请大夫,遭到了沈伊心的阻止。 双方矛盾再一次激化。 沈家本宗的人自是站在沈伊心这边的,而沈伊心的父亲赵儒,入赘沈府后改了姓氏的沈儒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将自己家不少穷苦亲戚带进了沈府。 若是他走了,他那些亲戚在沈府自然也无立足之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们哪肯再回去过穷日子? 便跟着沈儒和沈沐霖一起闹事,这才使得沈府短短十日内的时间打了多次架,伤了不少人。 余幼容和萧允绎趁着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们俩身上,偷偷越墙而入。 刚顺着嘈杂声找到后院,便看见两边的人已经动起手,沈伊心被围在人群中央,脸气得煞白,而站在她对面的中年男子喋喋不休。 “你娘便是这样教导你的?草菅小小幼儿之命?他可是你的亲侄儿!” “我娘没教过我如何忘恩负义!你那孙儿既姓赵,又何必赖在我沈府不肯走?如何就变成是我草菅人命?” 中年男子旁边的那人也跟着指责道。 “沈伊心,没想到你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夏日的阳光炙热眩晕,望着面前两人沈伊心只觉得眼前扬起一道又一道重影,她紧紧攥着拳头。 闭了下眼睛,又闭了下眼睛,“三代还宗是你们先提出的,娘不反对,我也不会反对。如今你们既想拿回姓氏又想霸着沈府的家业,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便宜全让你们给占了?” 沈儒不以为然,“什么叫霸着沈府的家业?这些年我为沈府做的还少吗?” 旁边的沈沐霖也帮腔,“若不是有爹在,你以为娘一个妇道人家能撑得起偌大的绣庄?还是你觉得,我们离开沈府后你能撑得起沈府的绣庄?” 这些年襄城的人表面上虽称呼沈儒一声小沈老爷,称呼沈沐霖一声沈少爷,但背地里哪个不笑话他们?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入赘便代表将男子尊严踩在了脚底下。 如今他们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出生,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丢掉的尊严再捡回来,岂容他人阻止? 类似这样的争吵已不知多少次,无意义也不会有结果。 沈伊心望着这两个曾经的至亲之人,一声冷笑,“我真替娘觉得不值。”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沈儒朝她周围的几人使了眼色,打架斗殴中误伤难免,既然她不孝在前,就不能怪他这个当爹的无情了。 那几人接收到沈儒的指示,突然将手中的木棍对准了沈伊心,而沈伊心尚不知自己身处危险。 眼见几根木棍相继举起朝沈伊心落去,沈伊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落进了一个陌生怀抱,她惊讶的回过头便对上了余幼容携着暴戾杀气的眼神。 心脏正扑通狂跳着,又看到自己原先站着的地方落下好几根木棍,瞬间了然。 “没事吧?” 耳边的声音很冷,却又莫名的安心,沈伊心惊魂未定的摇摇头,再看向沈儒,满眼的不敢置信。他连自己这个亲生的女儿都下得了毒手,还口口声声说没有逼死娘。 第557章 都死了好些日子了 余幼容负责英雄救美,萧允绎负责制止那些打斗中的人,两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不一会儿后院中便又恢复了一片和谐。 沈儒望着这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子,只当是沈伊心请来的帮手。 他面上无半分愧疚,反而因为这一出彻底撕破脸皮。 “沈府如今还轮不到你做主,想接管绣庄,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赶我走?你还没这个本事!” 余幼容明显感觉怀中的沈伊心抖得厉害,原本要松开她的手又重新揽住了她,生怕她支撑不住倒下去。怀中的人抬起头朝她投来感激的眼神,许久后才慢慢推开她。 这些事她迟早要面对的,她不能躲在任何人的身后。 “爹。” 她上前几步,走到沈儒面前,目光不卑不亢,坚毅且笃定,“这是我最后唤你一声爹——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无父女情分。”说出的话虽然狠,但心到底没那么绝情。 沈伊心当即红了眼眶。 他们父女的关系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的,他们曾经也亲密无间,他是如山的父亲,她是贴心的女儿。 “沈家绣庄不会在娘手中结束,也不会在我手中结束,今日,你们不离开也得离开!” 眼神转换在瞬间,前一刻还红着眼眶的人下一刻眼底闪过狠戾。 这里到底是沈府,沈家到了沈伊心这一代人丁虽大不如从前了,但怎么着也是襄城的百年大族,定是强过二十年前什么都不是的赵家的。 “给我将他们的东西全部扔出去,若是不肯走就报官!沈府容不得外姓人放肆!” “你敢!” 沈伊心望着沈儒,脸上波澜不惊,“你试试我敢不敢?”沈伊心没忘记与余幼容的约定,在她心里查明娘的死因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也不再跟沈儒废话,跟沈府老管家交代了几句便将余幼容和萧允绎带出了府。 穿过门前的围观人群时,沈伊心的背脊挺得格外直,到了无人处却又渐渐松懈下来,眼角携着浓浓疲倦。 她掩饰性的弯了弯嘴角,“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接着又说,“今日多谢两位公子相助。” 因为三番两次的帮助,沈伊心对余幼容和萧允绎的戒备少了些,三人一同前往第一个花圃一边聊香的事,“想必两位公子已经猜到我为何要寻这种特殊的香了。” “跟刘家那位小姐一样,我娘的遗体旁也放着一张香案,香案上有烛台和香炉,我荷包里的香灰便来自那香炉。” “但据我所知,我娘跟刘家那位小姐并不认识,就连我与她也不相熟。两个毫无关联的人在自尽前怎会做了差不多的事?她们到底在祭祀什么?又为什么要祭祀呢?” 说到最后沈伊心的语速越来越快,充满了迷茫不解。 “听说沈小姐从一开始就认定沈夫人绝不会自尽。”余幼容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又移开直视前方。 “我娘去世那日,刚带我去过未婚夫婿家商议好延迟婚期一事。” “别人或许不清楚娘是什么样的人,我这个做女儿的还不了解吗?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我,选择自尽这种极端方式结束所有的事。” 沈伊心的话不无道理,若她所说属实,以沈夫人当时的情况确实不该自尽。 “可偏偏——” 沈伊心很是无力的叹了口气,“仵作验尸后说,我娘就是死于吞金。” 既然沈伊心主动提起她娘自尽一事,余幼容自然不愿错过机会顺着她的话探听道,“沈夫人去世前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没有。” 余幼容问的这几个问题沈伊心已经不知想过多少遍,“那段时间娘虽然被伤得很深,但她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保住沈家绣庄,除了沈家绣庄极少去其他地方。” “对了——” 沈伊心柳眉微微拧了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娘自尽那日,有丫鬟路过我娘的房间听到她好像在说什么魂什么魄,那丫鬟不敢久留更不敢偷听,没听得太仔细。” “什么魂什么魄?” “好像是什么三魂永久——对,有一句是三魂永久!” 余幼容和萧允绎皆是记忆极好之人,当下互视一眼,想起了那日在绀青寺后门处听到的类似咒语的一段话。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会是巧合吗?还是说沈夫人的死与那位广平侯夫人有关?可刘嬛儿又怎会接触到广平侯夫人? 沈伊心没注意到余幼容和萧允绎的神色,自顾自的继续说,“我娘整日里忙于绣庄的事,既不信佛也不信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她说的这句话会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三人到了第一个花圃。 因为有沈伊心这个沈家大小姐在,花圃老板很是客气,虽然没有闻出究竟是何花香,却特地帮他们分析一番。 最后直接给他们指了条明路。说襄城中的各家花圃所售出的花植大同小异,多为观赏类,他这里没有的话其他花圃有的可能性也不大,不如直接去城外的花田看看。 他们城里的花啊草啊树啊大多都是从那里买的苗,种植花田的花农们懂的也要比他们多得多。 向老板道过谢后,三人直奔城外。 如花圃老板所说,他们拿着沈伊心的荷包只问到第三个花农便有了消息,“这不是如娘种的花吗?”害怕自己闻错了那花农还特地闻了好几遍,最后肯定的说。 “就是如娘种的花。” 他伸手一指远处一片红艳艳的花地,“喏,就在那儿。” 沈伊心本还想让这名花农带他们过去,谁知他跑得比谁都快,等她转过身已经跑没影了。 到了那片花地,不用采摘,站在花地旁便能嗅到浓郁的清幽的花香。 正是香灰的味道。 有了进一步的线索,三人神色微霁,又找到附近的花农询问如娘现在何处,谁知那花农却古怪的打量起他们,好半天才嘟嘟嚷嚷着,“如娘都死了好些日子了。” 第558章 却说是意外而不是自尽呢? 四处打探后三人得知,他们要找的如娘在六月初六那日发生意外去世了,若是需要采买花苗找她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沈伊心使了些银子,两名花农喜滋滋的将他们领去了如娘的家。 到了如娘家的三间青瓦小平房外,远远便听见一阵嬉笑声,沈伊心不解的望向带路花农。 因为银子的缘故,那两名花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位有所不知,如娘走了没多久,她相公就又娶了新娘子,如今一家其乐融融,你们待会儿进去该买花苗买花苗,其他的不要多问。” 今日是六月二十五,如娘是六月初六去的世,二十日的时间便就续了弦? 余幼容没急着进去,佯装好奇的跟那两名花农闲话家常起来,“那如娘究竟出了什么意外?” 就时间而言,六月初六与沈夫人去世的六月十三刚好间隔七日,符合他们之前的推算猜测,可为何这里的人却说如娘的死是意外而不是自尽呢? “前些日子不是三天两头下暴雨嘛,我记得如娘出事的那晚下了特别大的雨。” “我也记得。那日不止晚上雨大,一整日天就跟漏了洞似的,下雨干不了活只能待在家里,大概是吃好夜饭后,我听到如娘家那口子在外面大声嚷嚷,我婆娘还特地出去望了两眼呢!” 另一人连忙接话,“闹的动静不小,我也听见了。” 看两名花农稀松平常的神态,如娘家这样的吵闹似乎很常见,下一刻便听他们又说,“自从如娘这次小产后,人就有些不对劲。” “你也发现了啊?可不是嘛!每次碰见神神叨叨的,看见我也不像以前那样总笑着打招呼了。” 话题歪了下又回到了那晚。 “两口子拌嘴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瞧个热闹就过去了,一直到第二日天亮,如娘那口子挨家挨户找人我们才知道如娘一晚上都没回去,赶紧帮着一起找。” 不知想到了什么,两名花农脸色变了变,很是后怕的样子,“我们是在附近山脚找到的如娘,整个人都被埋在土里。” “还是倒插在土里,就露两只脚在外面。” 他俩越说声音越小,余幼容还想打听得更详尽些,如娘家有人走了出去,不等她看过去。 一盆污浊发黑的水泼在他们脚下,将几人的裤腿衣摆全部溅湿。 两名花农刚要开口骂人,抬头看清泼脏水的人是谁立马换了笑脸,“大娘,今儿怎么亲自洗衣服啊?”被唤做大娘的老妇人显然不想搭理这两人,狠狠瞪他们几眼后哼哼着转了身。 等到她走进屋里,余幼容才问,“她是?” “如娘的婆婆,不好惹。” “我们还要下地干活,就送你们到这了啊!”两人说完拉拉扯扯着跑远了。 余幼容没顾忌沈伊心还在旁边,对萧允绎说,“不仅死于六月初六,还被发现埋于土里,若是活埋致死——”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萧允绎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土也有了。” 来不及往下分析,已经进了屋的老妇人不知为何又急冲冲返了回来,一开口便语气不善,“你们几个怎么回事?脚下生疮了还是腿瘸了?赖在别人家门口不肯走?” 沈伊心眉心跳了跳,显然没见过如此泼的人,上前解释。 “老人家,我们来此是为了买花苗,来的路上却听说那片红色花地的主人前些日子去世了……” “你骂谁呢?” 附近一整片红色花地的就他们一家,老妇人当然听得懂沈伊心说的是什么,“我儿子活的好好的,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她斜着眼睛瞪沈伊心,直瞪得沈伊心没来由的发慌。 却也没忘记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听说那片红色的花是如娘种的。” “花是她种的,地却是我们家的。” 老妇人仰了仰头,很是趾高气昂,沈伊心无奈,将视线投向一旁的余幼容和萧允绎,然而下一刻那老妇人却突然又变了态度,“你说你们是来买花苗的?” 她打量着面前三人,能看出这三人出身不凡,非富即贵,扯了扯满是皱纹的脸皮,问,“买多少?” 只要不将他们拒之门外什么都好说。 涉及到沈夫人的死,沈伊心比谁都积极,抢先开了口,“你们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银子的魅力果然大。转瞬间老妇人的态度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满脸都是谄媚笑意。 “哎唷!原来是贵客唷,快进屋来快进屋来。” 三人在如娘家待了半个时辰不到,没能得到更多信息,如娘的婆婆显然很不待见这个媳妇儿,只要提到如娘不是黑脸就是抱怨,左一个晦气右一个没用,其他的便不肯多说了。 他们也见到了他家新媳妇,年纪不大,腰圆胯粗,是个很拘谨害羞的女子。 明明是新妇,也没见老妇人有多喜欢这个媳妇,他们只待了半个时辰,她便使唤了她不少事。 付好定金,约定好来取花苗的时间,三人便出了如娘家。 好巧不巧,刚好碰见之前领路的那两名花农,两名花农很会看眼色,见老妇人笑眯眯的将人给送出门外,便知这几人使了不少银子,等老妇人进屋连忙拥了过来。 “三位这是要走了吗?” 这次不等沈伊心开口,余幼容先应道,“我们打算去附近的花田逛逛,两位可有空再领个路?” 第560章 完了哄不好了 虽然让沈伊心回忆她娘的自尽现场有些残忍,但为了事情更明朗,余幼容正了正神色,问道,“沈小姐还记得沈夫人的遗体发现时是对着哪个方向吗?” “西!” 本以为沈伊心要挣扎片刻才回答的出来,没想到她不假思索的冒出一个字。 那晚所见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到现在还能清晰想起娘狰狞的表情,她死前一定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沈伊心将嘴唇咬到泛白,又重复一遍,“是对着西。” 那就对了。 如今想来,刘嬛儿脚上绑的那块石头不仅是为了让她沉没于水中,更是为了固定她的方向。 据目前有的线索来看,沈夫人和刘嬛儿没什么宗教信仰,只一心求死的话不需要生出这么多枝节,再者不管是沈夫人还是刘嬛儿,包括今日他们刚知道的如娘,皆不相识。 那么在这背后一定有个将她们联系到一起的人—— 余幼容视线扫过满是泥垢的烛台和香炉,这人还挺有仪式感,又或者说——只有以这种方式死去,“他”才能达成什么…… “所以,我娘的死,确实,不仅仅是自尽。” 沈伊心脸色与唇色一样白,覆了层月色泛着幽幽青光,在这样的夜晚显出几分阴森与诡异。 相较于一般女子,她已足够坚韧,沉淀过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一直认为娘不是自尽,这段时间我怀疑过我爹,怀疑过我哥,怀疑过赵家其他人,却没有往别处想。如果我娘的死与阴阳五行有关,那便就与他们不会有关系了。” “可——” 沈伊心柳眉紧蹙,神情愈发沉重,“我娘行商多年从不与人交恶,这襄城中不可能有想要她性命的人。凶手到底是谁?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这便是我们接下来要查的。” 余幼容让沈伊心看烛台和香炉,“以我们三人之力想要破解此案十分困难。” 不仅困难且极耗时间,而两日后很有可能又会有一个人死于自尽,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既然有了这么多线索不如直接上报衙门,今日已晚,明日我会将这件事告诉回春堂刘老板,你们带着烛台和香炉一同报案衙门才会重视。” 至于她和萧允绎,两个外乡人,与沈夫人和刘嬛儿非亲非故的,恐怕知州不会搭理。 将沈伊心送回沈府已是戌时末,远远便瞧见沈府老管家站在门前东张西望,见到沈伊心立即跑过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沈伊心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有些事耽搁了。”她视线看向老管家身后,又问。 “他们呢?” “我按照小姐的吩咐报了官,幸亏来的官爷是偏着沈家的,好说歹说将他们劝住了,不过没走呢!赵家的人现在全在少爷的院子里,他们不闹事,官爷也不好动手抓人。” “知道了,辛苦沈伯了。” 沈伊心按了按眉心,这才转向余幼容和萧允绎,“多谢两位公子相送,明日一早我便去回春堂。” 余幼容点点头,与萧允绎转身离开。 已走出三四十丈开外,萧允绎突然往后瞧了眼,见沈伊心依旧立在原地未离开,忍不住酸味四溢,“若是你走的再慢些,后面那位就要追上来了。” 余幼容脚步一顿,也跟着瞥了眼身后,直接对上沈伊心望过来的笑脸,“你别乱说,人家有未婚夫。” “这不是婚期延迟了?” 太子殿下的话怎么嚼怎么不对味,接着余幼容又听他说。 “下次这种英雄救美的戏我来。” “不行!” 余幼容脚步不由加快了些,“我是女子,即便她们真看上了又如何?你不一样。”她态度很坚决,势要将萧允绎的这种危险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谁知身旁的人突然不带感情的笑了两声,“现在知道自己是女子了?” 余幼容:“……” 太子殿下满脸写着“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边走边指了指地上被风卷起的几片落叶,“你看那几片叶子,像不像我碎掉的心?” 余幼容:“……” 她家夫君什么时候进修的茶艺? 其实也不怪萧允绎如此,他原还想着总算可以跟他家小夫人腻歪在一起了,谁知这才过了没几日,她家小夫人便开始为案子奔波,身边还现出一朵两朵三朵很多朵桃花。 无奈的是——看着她将那些姑娘护在怀里,看着那些姑娘依赖着她,他这个正宫只有闷不做声的份。 “生气了?” 余幼容伸手戳了下萧允绎的胳膊,太子殿下往旁边让了让,余幼容又贴过去,“真生气了?”这次改为攥住他的袖子,一脸诚恳的问,“要不要我帮你把心再粘回去?” 萧允绎拨开她攥住他袖子的手,在余幼容心想着“完了哄不好了”的惆怅中牵起她,目视前方,自言自语,“粘回去了。” 余幼容垂眸望着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家夫君真好哄~ ** 回到客栈,凤栖坞那边来了消息,襄城这几个月死于自尽的人并不多。 且大多数都是悬梁或是跳河,虽然梁兴许跟木有关,河也跟水有关,但时间完全对不上,于是余幼容初步推断,目前只有金、水、土。 差了木和火。 案子到这里尚未立案便已举步维艰,若是找不到沈夫人、刘嬛儿、如娘三人的连接点,他们根本无法推算出下一个受害者可能是谁,也就无法提前阻止“他”。 ** 天光初亮,余幼容、萧允绎先来了回春堂。 短短几日时间刘勉瘦了一大圈,原本挺着的肚子明显瘪进去了,见到余幼容和萧允绎虽客客气气的看茶。 但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声音也很是无力,“两位公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望着这样的他,余幼容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止住了,最后还是萧允绎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得知刘嬛儿的自尽应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刘勉当即拍桌而起,气得浑身发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嬛儿舍不得离开我,她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想不开!” 有些怒气需要及时发泄出来,余幼容和萧允绎也不劝他。 “嬛儿没的前一晚,她还对我说以后我们父女俩都要好好的,谁也不离开谁,现在我养着她,等我老了她再养着我。” 哭了好几日,原以为眼泪早就哭干了,此刻刘勉却依旧老泪纵横,双手捂着脸痛哭。 “她不是出尔反尔的孩子!” 第561章 不敢接这桩案子 沈伊心过来时,刘勉的情绪已稳定了些。同为受害者家属,他们俩很能明白对方的心情,商量了几句便打算尽快赶往衙门。 萧允绎和余幼容是跟他们俩一起出的回春堂,只不过方向不同。 因为那几句不知为何的咒语,萧允绎和余幼容打算再去一趟绀青寺。今日绀青寺未闭寺。 他俩混在香客中先上了香,而后又在寺庙里闲逛起来,逛到后院入口处没见有人看守,按照当日那位广平侯夫人的声音来源找到了一间门前种了一排红艳艳花的禅房。 寺院是清净之地,一花一木染着佛香,透着静雅。 乍一看到一团团烈似火的花儿,余幼容自是要过去查看一番的,可惜——这些花并非如娘种的那种。 甚至没有一星半点的香味。 他俩又进了禅房。 与外面的花形成鲜明对比禅房内很是素雅简洁,一张香案,上面放着几本经书,经书上有一串磨得光滑的佛珠,团蒲端端正正的放在中央位置,香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墨宝。 上书静心如禅四个大字。 一眼扫过去,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甚至稍显空了些。 余幼容走上前将佛珠放到一旁,捧起最上面的经书随手翻了几页,是《妙法莲华经》,下面则是《金刚经》、《大般若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楞伽经》。 依旧没什么特别的。 余幼容翻看经书的同时,萧允绎已探查一圈,“这里就是间普通的禅房。” 将经书、佛珠归于原处,余幼容染了满手的檀香,“据说那位广平侯夫人经常来绀青寺上香,不可能每次来都换一间禅房。” 她视线扫过佛珠串儿上的每颗珠子,显然是常被人拿在手中,再者——她食指和大拇指来回搓了两下,这经书和佛珠上不仅有檀香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女人香。 “既然这里没线索,那就只能去趟广平侯府了。” 此番只有他们两人出行,身份自然是能不暴露就不暴露,是以想要进广平侯府还要费些心思。 “是谁在里面?” 禅房外刚响起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一颗光滑圆润的脑袋便探了进来,见到禅房里的两张陌生面孔,不禁“咦”了一声,“两位施主怎会在这里?” 平时都是余幼容谎话张口就来,这次换成了萧允绎,他抬手指了下外面红艳艳的花。 “我们见那花很是奇特便过来瞧了瞧。”萧允绎微微歪了下头,面露疑惑,“是误闯了什么地方吗?” 那花是很惹眼,小和尚不疑有诈,好心提醒他们,“这里是留给宋施主的。” 宋施主? 那位广平侯夫人的闺名正是宋婉仪,看来他们的猜测没错。余幼容索性随口问道,“我们前几日路过此处,听到这里有女子的声音,可是小师父口中那位宋施主?” 小和尚拧着眉,“应该是吧——” “当时听到她似乎在念什么经,还是什么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余幼容边说边观察小和尚的神情,见他眉头越来越拧巴,继续问。 “小师父可否为我解惑,这位宋施主念的究竟是什么?还挺有意思的,知道经书名字我回头也好找。” 小和尚被问的目瞪口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没有头发光溜溜的脑袋,“我不记得哪本经书里有这么一段啊?”说着他又憨憨的笑起来,“可能是我念过的经书太少了吧!” “那就没办法了。” 余幼容很是遗憾的摇头,最后在小和尚一脸懵的神情下拉着萧允绎离开了。 ** 出了绀青寺没多久,回春堂的药童找了过来。 穿过茫茫人海,他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两人,焦急之余又涌上些欣喜,跨着步子迅速跑过去气息不稳的说。 “两位公子让我好找,我们老爷和沈小姐从衙门回来了,好像不太好——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沈小姐让我赶紧来寻两位公子回去商量对策。” 到了回春堂,沈伊心正劝着刘勉,“虽然有烛台和香炉,但我们的说法确实有些荒诞,他们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我看他们就是不敢接,怕事情闹大了上报到朝廷不好收拾。” 刘勉气红了一张脸,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突然站起身,“不行,我要再去趟衙门,非闹得他们接下这桩案子不可!” 刚往前走了两步便见萧允绎和余幼容走了进来,他仿佛见到救星般,连忙迎上去。 一旁的沈伊心也起了身。 刘勉正打算将在衙门发生的事讲给他们俩听,便见余幼容摆了摆手,“我都听见了。”她突然就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大理寺,以及很久之前倾城和沉鱼的那桩案子。 当时倾城去大理寺报案,说自己梦到城郊一处荒井里有一具男尸,让大理寺的衙役赶紧去看看。 若是寻常人听见“梦到”二字,定会以为倾城在无理取闹。 但偏偏大理寺的衙役宁可白跑一趟也不敢耽误案情,真去了城郊,且找到了那处荒井……余幼容莫名有几分感慨,不得不说,大理寺在君怀瑾的带领下确实做了不少好事。 自从她跟他说了“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这句话,他便时时将其挂在嘴边,提醒自己莫重前程名利。 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沈伊心脸上的忧色不比刘勉少,此刻有些失了主见,“公子,这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第562章 有时候强权确实胜于公理 “明日便是六月廿七,而我们别说是凶手的信息,就连第四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面色越发沉重,就差把“愁”字刻在脑门上。 “衙门的人说仅凭几个烛台和香炉不能说明我娘她们的死有联系,至于死亡时间——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刘勉听到这话又发了火,“一次两次是碰巧,怎么可能三个人都这样?这里面一看就有蹊跷!如果明日真有人因此自尽了,那就是他们衙门的人草菅人命!” “两位不必大动肝火。” 就算衙门受理了这桩案子,短短一日时间也未必能救下第四个人。 之所以选择先报案,不过是相较于他们几人单独行动,有官府的人介入会更好行事。其实余幼容和萧允绎之前就考虑过襄城衙门会不会不愿接此案。 早在刘嬛儿去世的第二日,也就是六月廿一那天,便往京城送了封信,是写给老元头的。 元徽是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而襄城知州崔文远便是元徽的众多门生之一。 太子殿下在赵淮闻那些京官的心目中虽是不问朝事游手好闲的形象,实际上他对各府各州的形势比谁都清楚,这些都要归功于徐明卿、萧允聿。 还有萧允衡。 当初二皇子萧允衡到处敛财,手早就伸出了京城,所以萧允绎才会因为一份贪污名录出现在河间府,而徐明卿和萧允聿为了笼络各府各州的势力为己所用。 手也伸的极长,哪怕是现在他们的势力也未彻底铲清。 不过萧允绎也并非要将这些人全部置于死地,若是他们认得清形势及时摆正自己的位置。 自是极好的。若还有其他想法,便就留不得了。 而这个襄城知州崔文远据他所知当初拒绝了徐明卿抛出的橄榄枝,但也未明确表示拥护储君,这样的行事作风多半是个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的人。 不接此案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按照时间推算,就这一两日他们应该能收到老元头的回信了。余幼容安抚两人,“衙门那边交给我们来处理。” 既然常规途径行不通,那他们就另辟蹊径,她从来不反对以暴制暴。 毕竟有时候强权确实胜于公理。 沈伊心和刘勉同时面露疑惑,他们两家在襄城算是说得上话的,衙门连他们的账都不肯买。 又怎会随随便便就被两名来自外乡的年轻公子说服? 还是说—— 他们早就看出这两名公子非富即贵,出身不凡,但也没敢往太高的地方想,毕竟他们两人话虽都不多,另一名更显矜贵的公子更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总的来说,心是善的,要不然也不会非亲非故的愿意沾惹上这种麻烦事。 此刻一琢磨。 难不成他们俩真是京中什么大官家的儿子?别不是什么三品大员吧!他们襄城知州不过才从五品! 讨论完衙门的事,余幼容又问,“刘老板和沈小姐可有进入广平侯府的办法?” 刘勉不解,“去广平侯府干嘛?难不成也跟这件事有关?” 余幼容没明确回答,只说,“也许有关,具体怎么回事要查了才知道。” 刘勉没再追问,“我在广平侯府那边没什么关系,他们府中有自己的大夫,最多来我这里抓抓药。” “呀!”旁边的沈伊心突然惊呼一声。 “今儿一早我刚拒了广平侯夫人的邀约帖,她后日在府中办了个花卉赏,邀请了不少襄城中的千金小姐,名门夫人。我现在哪有心思赏花,便推拒不去。好在广平侯夫人事先便想过了,特地让送帖子的人宽慰了我几句,也没多计较。” 刘勉一急就不停冒汗,他又抹了一把脑门,“那现在还能反悔吗?” 沈伊心思考一番。 “能!就说我不好扰了侯夫人的兴致,还是决定赴约,可是——”她视线扫过面前两个翩翩公子,很是为难,“广平侯夫人邀请的皆是女子,你们俩恐怕进不去。” “能进。”一向很少说话的萧允绎开了口,清华无双的嗓音很是好听,他视线落在他家夫人身上。 一语惊人,“让她男扮女装跟着你即可。” ** 再说京中。信是六月二十三到的,没直接到老元头手里。 如今朝中的事基本落在了赵淮闻的身上,萧允绎这封加急刻了太子印章的信先是被人送到了他那里。 赵淮闻自然不会私自去看太子殿下的信,不过他更不可能亲自去给元徽送信。于是这封信又辗转到了内阁次辅温庭手里,温庭就住在元徽隔壁,由他带回去最便捷。 而温庭散值后,君怀瑾约了关灵均来找他喝酒,三人一起回了成贤街。 成贤街。 温庭先去隔壁给元徽送信,尚未敲门,萧允尧带着小十一来了,他们俩是特地来的这里。 自从萧允绎带余幼容出了京城便与他们断了联系,如今听说他往京城寄了信,不请自来,万一信中还夹了寄给他们的信就能第一时间展阅了呢~ 于是,接下来老元头家的画面便是—— 一双两双三双四双五双眼睛同时盯着老元头,老元头撕信封的手不禁抖了抖,心想还好他不是个大姑娘。 要不然,就这五人熠熠生辉如诗如画各有风情的眼神。 他哪里遭得住? 好不容易撕开信封,左右五个人似乎又往前凑了凑,老元头连忙用手护住信,不给他们看。 他还故意将仇恨值拉到最高,无比得意的哼哼两声,“写给我的~” 随后就听见五声不同音调的“切!” 展开信纸,里面并未夹带其他信,温庭、君怀瑾、萧允尧、小十一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累觉不爱!只有关灵均视线若无其事的扫过他们四人,偷偷抿嘴笑的很是开怀。 而老元头趁着他们黯然神伤之际,快速将满满一页的内容从上扫到下,看完之后他脸色也顿时不好了。 温庭察觉出他神情不对,忙问,“出了什么事?可是殿下和老师遇到麻烦了?” 第563章 莫要辱了师门! “这个崔文远!当初在国子监时就是个圆滑性子,没想到如今昏庸至此!” 元徽将手中的信重重拍在桌上,示意其他几人去看,离得最近的君怀瑾主动将信拿起念给其他几人听。 念完信,几个人心思各异。 萧允尧纳闷,“他们不是去应天府,怎么又跑去了辽东?” 君怀瑾接话,“应该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他抬手摸了摸下巴,“这个案子确实玄乎,若太子殿下和陆爷不懂天干地支,怕很难看出其中有古怪,可惜我不在辽东。” 温庭则催促,“信是六月二十一寄出,如今已是第三日,祭酒赶紧给老师和殿下写荐书吧。” “行,我这就写。” 君怀瑾略一思量,“我也写一封,将殿下和陆爷引荐给崔文远的目的是查案,光祭酒写与案子无关,就说他们俩是我大理寺的人,此番前往辽东是为了历练。” 萧允尧点头,“这个主意可行。” 元徽和君怀瑾先后去写信,小十一看得心里痒痒,也趴在一旁写起来。于是六月二十六这日,萧允绎和余幼容从回春堂回到客栈便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 打开信封,里面共有六张信纸,皆是不同笔迹。 依次是元徽和君怀瑾写的荐书,萧允尧和温庭写的家书,后面竟然还有小十一和关灵均写的闲话。 就很离谱—— 有了元徽和君怀瑾的荐书,余幼容和萧允绎一刻不耽误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便去了襄城衙门,这个时间早就过了酉时散值时间,衙门的大门紧紧关着。 他俩也不慌,一声重过一声敲响了朱漆大门。 敲了一刻钟之久,门后终于传来脚步声,门打开露出一张很是不耐烦的脸,看穿着是名衙役。 他视线在门外两人脸上打量一圈,语气比脸色更不耐烦,“没看到天快黑了吗?再要紧的事也要等明日。”说完便欲关门。 萧允绎抢先一步按住门,衙役使劲推两下没推动,顿时恼了。 “你们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衙门重地岂是你们放肆的地方!”他凶神恶煞的瞪向门外两人,原以为这样说就能像平时那样吓走捣乱的人,谁知他俩纹丝不动。 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两人万分镇静的眼底似乎藏着寒光,使得他凶着凶着就不敢凶了。 “你们到底什么事啊?这都散值了!” 萧允绎好像听见身边的人将手指捏得咯噔咯噔响,在她动手前将一封信递了过去,“劳烦交给崔文远崔大人,他看了信便知。”衙役盯着萧允绎看了好一会儿。 才将信接了过去。 按理说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他们是不能随随便便交到大人手中的,但看这两人的模样——他又怕真耽误了什么大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 “在这儿等着吧,不过我告诉你们啊!我们大人很忙的,未必有时间见你们。” 衙役走后大门处又恢复了寂静,这次没等一刻钟门后再次传来脚步声,且听声音人数还不少。 朱漆大门打开,为首的人一张特别圆的脸,个子不算高,看上去挺无害的。 正是襄城知州崔文远。 他视线直直的朝萧允绎和余幼容看过来,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不知贵客盈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他恭恭敬敬的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里面请,快里面请。” 元徽和君怀瑾的荐书字里行间恩威并施,特别是元徽的,就差赤、裸裸的将莫要不敬师长写上去了。 崔文远做了元徽好几年的学生,对于他这位恩师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的。 国子监里的夫子们个个清高,而元徽作为国子监祭酒尤为讨厌官场那套趋名逐利阿谀奉承。 但破天荒的—— 他居然主动为这两个人写了引荐书,还责令他好生配合他们,莫要辱了师门! 不仅是他恩师,还有那位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卿君怀瑾。 他虽然跟那位大理寺卿毫无交集,更未见过面,但也久闻他之大名。据说这位后生是天子近臣,短短几年内便成了正三品大员。而他,这么多年依旧是个从五品的知州。 当然,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不会动不动就被卷入朝堂夺权纷争之中,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脑袋。 而面前这两人,虽然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能让恩师和君大人如此,身份定不一般。 别不是什么世子王爷吧?保不准皇子都有可能! 越往上面猜测崔文远越不敢怠慢,不停朝跟在身后的人使眼色,让他们沏茶的沏茶,备点心的备点心。 到了说话的地方,萧允绎和余幼容也不跟崔文远客气,他请他们俩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他们便就坐了过去。余幼容更是直接道明来意,“崔大人看了信,该知我们的来意。” 从在大门处崔文远就在观察这两人,此刻突然听到余幼容冷冰冰的声音。 惊得猛然直起身子。 相较于另外那名公子的矜贵,这名公子的眼神着实有些吓人,整个人看上去有那么点不修边幅。 不过大户人家的子弟大多都是这样的,他也没多想,连忙回道,“知道知道,那案子我听说了,不过——”崔文远面露疑惑,“两位跟沈小姐和刘老板是何关系呀?” “我们去回春堂抓过几次药,就认识了。” 余幼容旁的也不多说,只说案子,“实不相瞒,这三起案子中的疑点一开始是我们发现的。” 她先给崔文远戴了顶高高的帽子,“沈小姐和刘老板出于对崔大人的信任,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崔大人,这才来报案。而崔大人作为襄城父母官,自会帮他们讨回个公道。” 说着话锋一转,一声嗤笑,“只不过不知是衙门中的哪位,一句巧合居然就将他们轻易打发走了。” 这句话明显是在给崔文远台阶下了,崔文远不笨,甚至有点小聪明。 哪敢不接? 立马训斥在场的另外几人,“本官只知道刘老板和沈小姐今儿来报了案,你们怎么没告诉本官你们并未受理此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本官都敢糊弄!” 训完他又对余幼容谄媚一笑,“两位公子看这天都已经黑了,再去打扰刘老板和沈小姐不大好,要不明儿一早我再将他们请来衙门?” 第564章 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余幼容很好说话的一点头,“行。” 就在崔文远心想这两个人蛮好搞定的嘛,幸亏没大晚上的瞎折腾他,正要让衙役送他们俩去休息。略显懒散的调子慢悠悠又飘到了他耳边。 “他们就不必叫了,明日的事他们也帮不上忙,我们来安排即可。” “啊?” 崔文远收回往上抬的屁股,重新坐了下去,试探道,“公子这是何意?” 余幼容也不计较崔文远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一改态度很有耐心的为他答疑解惑。 “如果推算无误,明日卯时或午时会有第四人死于自尽,自尽方式跟木或者火有关,现在距离卯时不到六个时辰,距离午时不到九个时辰。” 她掀了掀眼皮歪了下头,看起来比这位崔大人更无害,“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哦。” 崔文远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好几圈,想要继续试探这两名年轻公子的底线在哪里,然而刚对上余幼容的笑眼。 莫名怵了下。 坐在上首的人明明是笑着的,他却能感觉到有丝丝扣扣的寒芒藏在笑意里,有时候绵里藏针比真刀真枪更加可怕。意识到对方根本不好糊弄,崔文远收起那点小心思。 只得从命,“我听两位公子的。” 说完他又苦恼又为难,“可仅仅知道两个时间根本无从下手啊,襄城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全盯着吧?就算我想我们也没这么多人手啊!再说了——” 崔文远来回搓了两下手,“人在自己家自尽,我们也不可能预先就知道,不预先知道的话,怎么冲进去救人?” 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位公子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尽力是一回事,没做又是另一回事。 余幼容也不强人所难,“人能救便救,若是不能——也没办法。”就在崔文远刚松了口气时,她又说。 “我需要崔大人必须做到的是——” 她视线落在崔文远身上,停顿许久,“一旦第四名死者出现,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幕后那人若是久久听不到人已自尽的风声,自会跑来确认是怎么回事,看“他”前面三次的谨慎程度,想必不会假手他人,到时候他们只需锁定附近的可疑人物即可。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难保这人比他们预计中还要难对付,即便现身也让人无从察觉。 可为今之计,这已经是目前打破僵局的最好方式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再多一点线索,说不定所有阻碍都会迎刃而解,从而将幕后凶手揪出来。 听了余幼容的计划崔文远很是感慨,大明的俊杰一代比一代强啊! 难怪恩师如此喜爱这两名公子。 崔文远犹豫片刻,知道自己想逃也逃不过去,只好说,“我这就将衙门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全召集到一块,再分组派出去。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定先压下去。” ** 夏日的天总是亮的格外早。 将到卯时,天已明晃晃,衙门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各个街头各个巷尾睡出了千奇百怪离奇姿势。 有些将站着就能睡着演绎的入木三分,有些眼睛虽还睁着,灵魂早已飞回到家中的床上。总之真正还在巡逻的人没有几个,好在直到卯时结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先前已睡过一觉的人这时又来替换他们回去休息。 余幼容和萧允绎自然也没闲着,从头到尾完全没有休息过,一直等到午时将近,两人才又见到崔文远。 崔文远圆圆的脸上尽显疲惫,圆圆的眼睛周围圆圆的黑眼圈。 他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兢兢业业了,也是这么多年他最兢兢业业的一回了,然而跟这两名公子比,他又觉得自己弱爆了。不由困惑—— 现在连纨绔子弟都这么拼了吗? 余幼容和萧允绎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提醒崔文远,即将到来的午时是重中之重。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好不容易捱到午时,燥热的天加上困乏的身体,所有人愈发疲惫,好在一开始崔文远就把狠话扔出去了,若此次谁出了差错,回去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守在各街各巷的衙役只能强撑眼皮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到了午时,余幼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暂时先排除掉“木”的死法,“火”的死法究竟为何? 难不成直接放把“火”? 她抬首朝四周望了望,炙热的阳光将大地烤的热气腾腾,这样的天放把火后果不堪设想,但也最易察觉。可她望了半天并未看见有冒烟之处,更别提着火的地方了。 一直到午时三刻,眼见推算的时间就要过去,崔文远已急不可耐的问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两名晒得黝黑的男子恰好推着小车从旁边经过。 “你说茵姨娘好好的要什么炭啊?这大热天的,也用不到炭啊!” “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们拿银子办事。不过你还别说,这茵姨娘还挺大方的哈。”男子说着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 炭? 余幼容往前的脚步停了下来,烧炭也是一种很常见的自尽方式,恰好也跟火有关!在她思索之际,萧允绎已上前将那两名男子拦住,“两位留步。” 那两人不解的停下,问了句什么事。 萧允绎又问,“两位可否告知刚才所说的茵姨娘是何许人?” 那两人更不解了,“你好好的打听这个做什么?”话音未落,崔文远已冲了过来,一开口便是威胁。 “你们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否则全带回衙门!” 一听要被带回衙门那两人瞬间慌了,“就是高家米行高老爷的六姨娘啊!她给银子托我们找炭,我们就将炭给她送了过去。”他俩哭丧着一张脸,“贩点炭应该不犯法吧?” “行了行了,没你们的事了。” 有了答案崔文远一摆手,将两人给打发走了,转向萧允绎和余幼容又是另一副态度。 “我知道高家米行在哪儿,我们现在是要过去吗?” 几人赶到高家米行刚好过了午时,米行的伙计见有人硬闯全都涌了出来拦人,幸亏有崔文远这个知州在。 在他的保驾护航下,余幼容和萧允绎以最快速度到了茵姨娘房外。 大热天的,房门紧紧关闭,房中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萧允绎将余幼容护在身后,先是伸手推了两下门,纹丝不动,应是后面的门栓插上了,他不再迟疑,一脚将紧闭的房门踹开,门一打开,伴随着一股热流阵阵炭烧味扑面而来。 第566章 一定是我不够努力 茵姨娘是他的第六个姨娘,得宠估计还是十几年前的事,高老爷恐怕早就忘记他后院中还有这么个人了。 隔着门高老爷匆匆瞥了眼房中的尸体,脸色从头黑到尾,口中念念有词。 “好吃好喝的供着,居然还寻死!” 缓了这么长时间,崔文远除了依旧想跑路,已不如最初那般惊恐。因为跟高老爷还算熟悉,他也不拐弯抹角兜圈子,直言,“你姨娘不是普通寻死,这背后有人在捣鬼。” “有人捣鬼?” 高老爷盯着崔文远莫名有些紧张,“难道是我得罪过的人在报复我?还是我用陈米替代新米,还掺了不少稻壳的事被买米的人发现了?……” “咳咳!” 崔文远被高老爷的这几句话吓得直冒冷汗,连忙用咳嗽来帮他掩饰,顺便转移萧允绎和余幼容的注意力。 襄城官商一家亲,商人坑百姓,他们这些当官的没少从中拿银子。 说好听点是包庇,难听点就是一丘之貉,要是高老爷捅出什么娄子,他也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咳嗽到差点岔气崔文远才终于停了下来,偷偷瞧那两名公子的脸色,似乎根本没听明白高老爷的话,他心想到底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子弟,恐怕连稻壳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松了气,崔文远说话也硬了,“背后的人是谁我们这不还在查吗?刚好有些事需要你配合。” 接着崔文远便告诉高老爷因为某些原因暂时要将茵姨娘自尽一事瞒下来,没想到高老爷听后求之不得,说谁想让别人知道家里出了这种倒霉事呢? 再说了,一个他都不记得是谁的姨娘,难不成还将她风光大葬? 于是高老爷一口便同意了。 崔文远还算谨慎,又问,“她娘家那边的人不会来闹吧?还有你们的孩子,会不会闹着找娘?” 高老爷冷嗤一声,“我都没印象的人肯定没生过孩子啊!至于娘家——我的姨娘大多出生贫苦,进了我的后院便不得再与娘家那群穷亲戚来往,你放心,不会有人来闹事。” 高老爷说的理所当然,一副银货两讫的语气,引得崔文远又是一连串咳嗽。 这两位公子的品性他暂时不清楚,但他家恩师的品性他可是清楚地不能再清楚,平生最看不惯这种腌臜事。 若是这话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 崔文远打了个哆嗦。 怕高老爷再说出什么吓死人不偿命的话,连忙劝说余幼容和萧允绎两人,“这事暂时就算妥了,两位公子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安排。” 茵姨娘不受宠,住的地方位置又偏僻,寻常时候不会有人出现。 此刻已过了午饭时间,恐怕最早也要等夜饭的时候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且因为她不受宠。 高家自不会第一时间就操办她的丧事,拖一拖磨一磨,怎么着也要等明天早上消息才会透出去,而这之前,背后那人不会起任何疑虑。 余幼容当着崔文远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看的眸子已耷拉下去,“那便交给崔大人了。” ** 一觉睡到月挂枝头,余幼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察觉有人戳了戳她的肚子,很轻,痒痒的。 能让她完全丢弃警觉性也就萧允绎一人,她抱着被子滚了一圈。 等再睁开眼,已经完全醒了,“你干嘛?” 萧允绎似乎很苦恼,眼睛依旧盯着她的肚子,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动静?”片刻又自问自答。 “一定是我不够努力。” 余幼容:“……” 太子殿下自从来了襄城就奇奇怪怪的,她坐起来晃着细长的胳膊勾下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呵出热气,因为刚睡醒声音沙沙哑哑的,“你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是希望有个借口逼着她休息罢了。 简单洗漱,前一刻还睡得昏天暗地的人又投入到了案子中,余幼容将那三根香翻来覆去的研究。 发现香里有好几种可致幻的花的成分。 之所以一开始没闻出来,是因为如娘种的那种花香味过于浓郁,将其他的气味全都掩盖了,难怪能让这四个人义无反顾的一心赴死,原来是迷了她们的神志。 可是—— 这个人究竟是如何说服她们服从指令的呢?且“他”又是如何锁定的目标? 沈夫人沈兰婧和刘嬛儿勉强算一个阶级的人,那如娘和茵姨娘呢?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将这样的四个人聚集到一起? 还有这香——如果这香是这人特地研制,说明“他”有相关的能力,那“他”是大夫?药师? 脑中无数疑问翻滚来汹涌去,最后她问萧允绎。 “你觉得不忽略身份的话,这四个人同时出现在什么样的场合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茶楼酒肆?绣庄布坊?”可这些地方多鱼龙混杂,快速准确的锁定目标似乎并不容易。 仔细思量过后余幼容又排除掉了茶楼酒肆绣庄布坊这些地方,像如娘这样的人,哪舍得给自己花银子。 顶多逢年过节去布坊买一匹布亲手给女儿们缝制衣裳。 猜测被推翻,余幼容眸光暗了暗。 “既然她们都是女子,你为何不从女子的角度思考?”萧允绎分析两句,见面前人眨巴着眼睛看自己。 这才想起他家夫人不是寻常女子,甚至极少时候将自己当做女子。 摇着头继续说,“女子大多爱胭脂水粉,胭脂水粉有价低的也有价高的,像如娘这般也买得起,且她以种花为生,也极易接触到胭脂铺这样的地方。” 胭脂铺? 余幼容黯淡下去的眸光又亮起来,看萧允绎的眼神炯炯发光,其中竟还有崇拜。 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去汀兰水榭找刘嬛儿,在伙计的热情推销下买了不少胭脂,她在堆放着各类杂物的桌子上找了好一会儿,终于翻出一个小包裹。 结果刚解开,里面的几盒胭脂翻在地上,膏状糊了一地,粉状扬了满天,各种香味交织在一起。 引得鼻尖发痒,嗅觉失灵,也就是这一糊一扬,让她闻见了一股熟悉花香。 第567章 花楼女子都不敢这么暴露! 回春堂。 从余幼容出现开始刘勉的下巴就没合上过,眼瞧着有脱臼趋势余幼容才瞥了他眼,略显凶狠的眼神顿时将她仙女似的打扮给搅得稀巴烂。 周围一圈光环倏地就灭了。 也让刘勉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刘勉悻悻笑两声。 “没想到陆公子扮成女子竟然——”他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最后说了句,“还挺像女子的。” 一旁的沈伊心也方从震惊中找回神识,颇赞同的点头,“陆公子作女子打扮竟叫人分毫看不出破绽。”甚至——让她一名女子看了都自惭形秽,这长相身段岂一个“绝”字了得。 余幼容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但早习惯了这样的眼神,谁让她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待会儿我跟沈小姐去广平侯府赴约,刘老板留下来调查嬛儿小姐平时爱去哪些胭脂铺子,重点留意汀兰水榭。” “行行行,我马上就去查。” 许是有了事情做,且是为寻找害死女儿的凶手,刘勉表现的很积极,原先的颓丧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显得异常亢奋,余幼容只提醒他一句,“切勿打草惊蛇。” 说完她又转向身旁的萧允绎,“茵姨娘那边就交给你了,崔文远那个人——”她拧了下眉,他便什么都懂了。 “放心,交给我。” 萧允绎伸手理了理余幼容的前襟,又正了正她系成蝴蝶结的腰带,动作很是熟稔亲昵,隐约还有几分旖旎,接着微微压低身子凑在她耳边,“你自己也要当心。” 刘勉倒不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什么,只当他俩兄弟情深,沈伊心却不由眼皮狂跳。 这——兄弟之间是这样相处的吗? 各自行动后,沈伊心带着余幼容上了沈府马车,从回春堂到广平侯府要半个时辰,两人聊了几句便没了话。 一时间马车中气氛凝结。 偏偏沈伊心脑中还挥之不去萧允绎给余幼容整理衣裳的画面,莫名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使得本就狭小闷热的空间更加窒息,她用手扇了扇风深深吸气吐气。 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瞧出对面人的局促不安,余幼容不解的瞥了眼沈伊心通红的脸,“怎么了?”本是很寻常的一句问话,不知为何却惊到了对面的人,恰好这时马车压到石子颠簸了下。 对面的人晃了晃一头朝余幼容栽来,幸亏被她及时扶住,避免了有可能出现的尴尬局面。 结果因这一扶沈伊心反而放松下来,开始与余幼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我听说男子穿女装只有零次或者无数次。”不同于余幼容的随性不羁,即便是在马车上沈伊心也坐的端端正正,但眼中却含了一丝不明笑意。 “陆公子,你以后会不会爱上女装?” 这个问题余幼容没法答,说实话她不怎么爱女装,琐碎麻烦不方便,随即她又明白了沈伊心话中的意思。 她是担心她以后成为女装大佬?倒也不必过忧—— 见余幼容沉默,沈伊心也没有不依不饶,又换了个问题,“陆公子跟萧公子感情真好,特别是萧公子,只要有陆公子在他的眼里就容不下别人,若陆公子是个女子。” 她嫣然一笑,“定是佳偶天成。” 这段话乍一听没什么,越品越觉得怪怪的,再加上沈伊心的眼神也渐渐变了,余幼容隐约想到了什么。 又不敢深想。随即她又记起走在襄城的大街上动不动就被丢花丢手帕,好几次险些被美人撞个满怀……如今再瞧沈伊心这模样,她再一次感慨襄城的民风真热情奔放。 刚想到热情奔放—— 两条又细又白的大长腿一晃而过,余幼容一怔,立即探头去看。 不远处坐在二楼窗台上晃着两条大白腿的人不是锦琼天是谁?在大明朝敢将裙子的叉开到大腿根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 花楼女子都不敢这么暴露!她怎会来襄城? 正疑惑,沈伊心也朝她这边的车窗望了望,看到一双刺激眼球的大白腿惊得心脏咯噔了下。 再又扫过一楼处围了一圈的男子,心想这女子也太招摇了吧!随即视线又落到余幼容身上,刚才还十分兴奋的眼神渐渐颓丧起来,穿的再像女子又如何呢? 到底是男儿身,只对女子感兴趣,即便平时再风轻云淡遇到这般风情的女子也是要看上一眼的。 不等余幼容深想锦琼天怎么会在这里,广平侯府到了。 ** 广平侯府前,几名家仆打扮的男丁见到辆马车停下便匆匆上前来迎,一直将人迎进门里交由丫鬟婆子带路才再次返回到门前。 此次赴广平侯夫人的约沈伊心是主,下了马车余幼容便垂着头跟在她身旁。 两人被一名婆子带着绕过花厅,穿过一座月洞门,又踏上了一道曲廊,曲廊下是荷花池。 这个季节,粉色的荷花开得正盛,映着水光如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少女。荷叶下,成群的锦鲤追逐嬉戏,鲜活生动。只到这里便看得出侯府主人很知情趣。 过了池塘,依旧是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思,刚走到一半便闻到了阵阵花香。 走了这么半天总算是到了赏花的地方。 婆子将人带到地方,欠了欠身便又原路回去了,沈伊心看了余幼容一眼才朝庭院中走去。 她一出现,分布在各处的好几道视线投了过来,各家夫人千金似没想到沈伊心竟然会来,脸上不免露出惊讶,过了许久才收敛神色想起打招呼,对于沈家的事只字不提。 余幼容倒没多关注这些人的眼神,只讶异庭院中的花虽品种繁多,竟都是红色的,看来这位侯夫人极爱红色。 喜欢如此张扬的色彩,她的性子应该也是热情外放的…… 因为沈伊心是最后一个到的,没多久那位广平侯夫人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现身庭院,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乌发蝉鬓,神若秋水。 保养得当,看上去四十不足,却是与红色完全不相干的温婉柔美气质。 一进庭院,她最先看到的便是沈伊心,声音如人一般,温柔似水,端庄娴雅,“早知你来,我该换掉这些花儿。” 沈伊心虽与广平侯夫人交情不深,却也知道她爱收集各类红色的花,万分惶恐的回,“伊心本就不愿扰了夫人的雅致,夫人如此想倒叫伊心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这孩子,好好的慌什么?” 她牵着沈伊心的手一起往前走,不时朝聚拢过来的各家夫人千金们颔首问好,为人很是亲和。 余幼容今日来广平侯府的目的便就是这位侯夫人,她出现后,视线自然是尾随着她的。 只从表面看不出这位侯夫人有任何异常,但她伸手去牵沈伊心时稍稍撩起了些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腕,上面竟然密布深深浅浅的淤青。 第568章 那老板竟然是—— 在其他人发现前,她已不动声色将袖子拨了下去。 女子们的聚会无非是聊近况,聊新出的衣服款式首饰胭脂,再就是襄城近些日子出了哪些新鲜事。 唯独避开了有关孩子的话题。 襄城中谁人不知广平侯夫人嫁入侯府多年无所出,令人羡慕的是即便如此广平侯依旧没纳妾的心思,与广平侯夫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也算是弥补了无子的遗憾。 晌午时分,丫鬟婆子送来了刚切好的冰镇过的新鲜瓜果,庭院植物众多,绿荫遮日,本就阴凉。 如今又有了这爽口的瓜果,一众人心情颇好,气氛更为融洽。 恰在这时广平侯竟也过来跟众人打了招呼,虽只是寻常的客套话,众夫人千金却很是受宠若惊,心想侯爷恐怕是特地过来给夫人撑场面的。 侯爷待夫人可真好。 余幼容坐在沈伊心身旁,手上捧着她递过来的蜜瓜,一边啃一边打量不远处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 长相挺斯文,看人时总带着笑,说话也没有架子。 萧允绎说广平侯往上数三代是有功绩的,只不过世袭到这一代已大不如先辈,而广平侯明显也是个没野心的,就守在襄城这一方天地过自己的安稳小日子。 也因此,虽是侯爷,但京中鲜少有人知道这一号人物,也就无人将其放在眼里。 如今瞧着眉目颇显柔顺的广平侯夫妇,不得不说这两口子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只不过余幼容却注意到,广平侯夫人似乎不太乐意被广平侯碰触,尽管她并未推开揽住她腰的人,但被他碰触的那一瞬间身体的紧绷以及眼底的慌乱。 是潜意识里的反应。 更有意思的是—— 广平侯揽上广平侯夫人腰的时候,扶广平侯夫人进来的那名丫鬟下意识盯住广平侯的手,眼中很是警惕戒备,不过她也是个小心谨慎的。 很快又将视线移开,没叫人察觉出异常。 广平侯打过招呼离开后侯夫人的情绪明显低沉下来,众夫人千金以为她是舍不得与侯爷分开。 也没多想。 吃饱喝足,余幼容附在沈伊心耳边说了句“我去趟恭房”便从人后出了庭院。 按照提前打探到的消息径直摸到了广平侯夫人也就是宋婉仪所住的院子,院子里的下人不多,余幼容轻易便避开潜入房间。 宋婉仪的房间跟她的人一样,雅致温婉,简洁大方。 因为时间紧迫,余幼容先扫视一圈排除掉不用翻找的地方,再粗略搜可能有线索的地方。 结果没翻找到有关“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这段咒语的纸张或经书不说。 甚至—— 作为绀青寺的常客,宋婉仪的房中居然找不到一本经书,也没有任何跟佛家有关系的物件,只在妆奁的一格中有串断了线的佛珠,还有一个被剪碎的平安符。 余幼容顺势拉开妆奁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满满的首饰,有玉石的也有金银的,步摇珠钗手钏,琳琅满目。 却无一件完好无缺。 再抬头打量这间房,余幼容竟从处处雅致中瞧出一股幽怨,炎炎夏日中顿生凉意。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是两名小丫鬟的对话,“赶紧去给夫人传话,侯爷说时候不早了赏花该散了,让夫人将客人送走后赶紧去他那儿呢!” “我这就去,你先去夫人房中驱驱热气,再放些冰块凉一凉。” 两人在门前分开,随后嘎吱一声门被从外往里推开,小丫鬟走进空无一人的房中忙活起来。 ** 到了回春堂,萧允绎和刘勉还没回来,余幼容又换回了一身男装。 换好衣服出来没多久刘勉回来了。 从进门脸色就十分难看,看见余幼容和沈伊心后一张脸索性黑到底,势要与煤炭一争高低,余幼容分析了会儿他眼底的情绪,问。 “查出什么了?” 如果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刘勉的情绪定是以挫败为主,而不是像此刻这般。所以他肯定是查出了什么超过他预料的结果,甚至于远远超过,才会如此颓丧。 刘勉狠狠抹了下头上的汗,像被人抽掉所有力气般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神情恹恹的。 “嬛儿生前最爱去的那几家胭脂铺子我都去看过了,有那种特殊花香胭脂的,只汀兰水榭一家——” 所以他按照陆公子的吩咐重点调查汀兰水榭。 当然!他也没忘记陆公子的提醒:切勿打草惊蛇。于是他没直接进汀兰水榭,而是利用自己在襄城的人脉关系花了笔银子买了汀兰水榭老板的全部信息。 那老板竟然是—— 刘勉长长叹了口气,再抬头看余幼容时眼神有几分迷茫,“汀兰水榭的老板叫宋婉仪,陆公子可能不知宋婉仪是何人。”他又看向一旁的沈伊心,“沈小姐应该很熟悉吧?” 宋婉仪? 如果是平时沈伊心或许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广平侯夫人的闺名,但她前不久才刚从广平侯府回来,自然立马就想到了。 也立马便明白刘老板为何会是这副神情了,“你的意思是——汀兰水榭的老板是侯夫人?” 她瞪大眼睛,表现出来的震惊在刘勉意料之中。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 “我也希望不可能,可——事实便是如此,汀兰水榭幕后的老板是广平侯夫人,这件事知道的人没几个,恐怕就连铺子里的伙计都不知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而且,我还顺带去汀兰水榭附近打听了,那位侯夫人隔三差五就会亲自过来买胭脂水粉。若这还没有猫腻,谁信?” 余幼容从头至尾没参与这两人的对话,而是若有所思的敲了两下桌面。 她没在回春堂久留,又去高家米行找萧允绎,留下刘勉和沈伊心两人相对神伤。到了米行。 排队买米的人不少,即便高家这米以次充好是常有的事,私下里风评极差,但因整个襄城可出售的米基本都在高家这里,百姓们心里面哪怕再怨再恨最后还是不得不买。 余幼容跟萧允绎碰面后,两人同一时间开了口,“怎么样?” 双双愣了下又同时回答,“你先说。” 最后是余幼容先说了广平侯府的事以及刘老板查到的消息,再换萧允绎说高家这边的情况。 “可疑的人倒是出现了几个,我已让人去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第569章 只想卧倒美人怀 凤栖坞搜集情报的能力与三街六巷、玄机成三足鼎立局面,回到客栈萧允绎便拿到了那几名可疑人物的信息,根据信息又一番排除后。 只余下一男一女。 男的叫钟鸣,今年三十又一,襄城本地人,参加过多次科举,嘉和二十一年刚考上举人,次年参加会试落榜。 就是温庭高中状元的那回科举。 落榜后他似乎再无心考取功名,回到襄城做了名账房先生。已成亲近十年,如今育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夫妻恩爱,父慈子孝,小日子过得颇滋润美满。 女的叫虞相思,年龄不详,出生不详,两年前来的襄城,独居于一处小院子,性格怪癖。 据左邻右居说,她那小院子时不时的会冒出一股特别古怪的气味。 还经常雾雾袅袅的。 第一次瞧见时他们还以为是房子走水了,各家各户提着水桶踹门救火,谁知人家正好端端的在院子里坐着呢!原本吧他们也是好心帮忙,即便搞了个乌龙说一声也就是了。 结果她倒好,劈头盖脸将他们一顿骂,自那以后左邻右居便再不跟其来往。 不过虞相思长相极出众,尽管看上去的年龄至少有二十五六,在大明朝算得上实打实的老姑娘。 但那细腰长腿丹凤眼勾了不少人的魂儿,阴郁的气质更使得她谜儿一般,引得襄城不少富家老爷公子哥托小厮来请人,甚至不少媒婆趋之若鹜上门提亲。 当然,被她一应拒之门外。 另外,害怕刘勉查到的信息不准确,萧允绎又让凤栖坞的人重新调查了汀兰水榭,结果汀兰水榭背后的老板确实是那位广平侯夫人宋婉仪。 这一消息刚到客栈,余幼容又让萧允绎去查另一件事。 汀兰水榭的胭脂水粉都是哪儿来的? 首先肯定不是宋婉仪所制,她的生活实际上极为单调,不存在偷学制胭脂,且她也没那么多独处时间。 其次汀兰水榭也没有独立的制作工坊,所以胭脂水粉只能是从别处运来的。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桔红色晚霞也被夜色覆盖,天一黑,漫天繁星现出来,隐隐还能听见蛙声蝉鸣。更晚一些,整个襄城伴随着这夏日夜曲陷入沉睡。 一天又过去了。 如今这案子已出现金、水、火、土四名死者,只差一个木,所以第五个人自尽的日期时辰全都有了——七月初五乙卯时。 而今日已是六月二十八,且一天已过,满打满算还有五天的时间。 余幼容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漆黑,适应了会儿黑暗她侧身看着萧允绎,太子殿下呼吸清浅。 睡着的样子也特别迷人。 等确认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她翻身下床,换上夜行衣,又在外面披了披风,带上黑兜帽,蒙上黑遮面,收拾妥当她又朝床那边望了一眼。见床上的人没动静才转身推门离开。 门一阖上,床上的人便幽幽睁开眼,微微偏头朝门处望去。 玄机有独特的联络方式,余幼容到达郊外花田时,锦琼天已经等在那儿,百无聊赖的揪着一朵花。 一抬头见到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人,无聊的眼中瞬间有了光彩,远远的便唤了一声。 “小叶子~” 依旧是千娇百媚的语调,勾魂夺魄的尾音,配上比桃花还要妩媚的容貌,哪个男人见了都要酥软了骨头,只想卧倒美人怀。 余幼容也依旧是寻常态度,眼见美人就要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眉心。 若此刻面前的人想要自己的命,锦琼天必死无疑,但因为面前的人是枯叶,所以她不怕。 锦琼天涂着蔻丹的手指摁上鲜艳的红唇,顺势咬住指尖,扬起嘴角声音又媚了几分,“怎还如此不知情趣?如今玄机可就剩我们三儿个了,云千流还是个小屁孩——” 她仰了仰头,故意用眉心去蹭枯叶指尖,却没靠近,“小叶子,等以后我们杀不动人了,就一起过吧!让云千流给咱当儿子。” 说到云千流,锦琼天问枯叶。 “前些日子云千流还说在北境碰到你了,老大也在,你们都跑去那穷地方作甚?” 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再去想北境发生的事竟恍如隔世,那之后她便再未见过贺兰霆,仿佛这个人突然从大明朝消失了般,这几日——好像连陆羽衣也未出现。 “有点事。” 余幼容慢慢收回了手,“你怎么来了襄城?” 锦琼天嘴角的笑意收了收,眼中露出一抹讥讽,一边回答一边揪了朵花,“接了一任务,杀一狗男人。”他们之间极少打听对方的任务,除非是一些合力完成的。 余幼容心里有了数,没想多问。但锦琼天却未避讳她,主动说。 “是个大主顾,酬金不少。” 她慢悠悠伸出五根手指头,又正面反面翻了翻,“给了这个数,我已经调查过那狗男人没武功,杀他轻而易举。雇主也没提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 锦琼天再次笑起来,只不过这次笑出了几分嗜血,“一定要让那个狗男人死的很惨很惨很惨。” 方才揪下来的花已被她捏成花泥。 她轻描淡写的说,“这简单啊,正合我意,我啊——就喜欢这样的雇主。”夜间有风,将两边的花吹向中间的红衣女子,美可入画,若忽略掉她周身萦绕的杀气的话。 玄机的锦琼天极其厌恶男人,这是江湖中无人不晓的秘密。 等她话音落,余幼容已锁定了襄城中出得起这么大笔酬金的人,无非是广平侯府、沈家绣庄、高家米行之列。 “对了,你怎么也来了襄城啊?难不成也有任务?” 余幼容没点头也没摇头。对于枯叶的爱答不理锦琼天早已习以为常,又说,“任务结束我还要在襄城待几日,如果你还在我们喝一杯。” “待几日?” 锦琼天对枯叶不设防,自家兄弟姐妹嘛,他问她便答,“你知道的,我的媚杀术搭上媚香事半功倍,我的媚香出自我一同门师妹,她现在人就在襄城。” 夜色下,余幼容被黑兜帽半遮着的眸子晦涩不明,“你是说——为你制媚香的人如今在襄城?” 第570章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 夜更深后,蝉鸣变得悠长,蛙声时缓时断,天上星光璀璨。 房门被推开带进夜间寒气,还有一股浓烈的女人香,这香萧允绎在上林苑时闻过,是锦琼天身上的。 他望着黑暗中的人换回寝衣,散了会儿身上的寒气才钻进被窝,躺下后似乎长叹一口气。接着扭了扭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要入睡。 余幼容刚闭上眼睛便感觉身后的人贴了过来。 她微微一僵,随即有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将她身上最后一丝寒意也驱走才放心。 余幼容顺势靠近身后人的怀里,也没睁眼,迷迷糊糊的问,“你没睡?” 身后人的声音同样喑哑,“岂能抛下夫人独自安枕?” 所以——他一直醒着? 她慢慢转身面对身后的人,依旧没睁眼,伸手环住他的腰枕进他臂弯,熟悉的梅香直钻鼻腔,还是那么好闻。余幼容蹭了蹭脑袋,默默感叹,终于找到最舒服的姿势了。 “问吧,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余幼容自认为自己无比体贴,若换做未对他动情前,她是决计不会搭理他的。 然而听在太子殿下耳中却有些不对味。 怎么好像哪里反了?好像他是个因夫人深夜未归而失眠的怨夫?就等着她一回来便要拷问一番? 但问还是要问的,不是不信任她,是不想她独自背负太多,更不愿她有危险。 “去见锦琼天了?” 余幼容不惊讶萧允绎为何能准确猜出她见了谁,“嗯”了一声。 “她来襄城有任务,杀人,酬金十分丰厚,我分析了下雇主会是谁——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是那位广平侯夫人?” 黑暗中余幼容挑了下眉,“怎么说?” “能让你和锦琼天觉得丰厚的酬金自是一笔惊人数目,这就排除了很多人,只剩那么几家。沈伊心会花这么多银子去杀她父兄?若她早狠得下心如此,赵家那群人早已被赶出沈府。再就是高家米行,高老爷的夫人仰仗高老爷鼻息而活,舍得杀他?最后——便是你说的难以置信。” 余幼容终于睁开眼睛,一双杏眸在黑暗中亮的惊人,“你怎么知道雇主是女子?” “啊——”问完她就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萧允绎肯定也知道锦琼天厌恶男人,又怎会愿意同男人做交易。 “我今天不是见到那位广平侯夫人了嘛,性子软绵得很,能让她下定决心找上玄机——该是多大的恨意。锦琼天说她只求让对方死的惨。” 余幼容沉思片刻,“既然这么恨,她为何不学商黎姝一纸和离书两不相见。” “你以为嫁入皇家这么容易和离?三嫂那是上了玉牒的,她那纸和离书根本不作数,那位广平侯夫人也在宗人府登记在册,她若是要跟广平侯和离过程之繁杂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再者——哪个男人不好面子?何况是王侯将相,这种事岂能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 “等等!!” 余幼容好看的杏眸突然一眯紧紧盯着萧允绎,眸光渐渐幽深,“照你这么说嫁入皇家就别想和离?那我呢?当初你可没提醒我嫁了就不能反悔了。” 萧允绎自觉失言,可惜后悔已经晚了,而他家夫人又不是个好糊弄的。 他伸手将怀里的人抱紧些,故意不让她看自己老谋深算找补对策的眼神,最后选了个最稳妥的法子。 “原来你想过跟我和离啊——” 太子殿下委屈的调子就好像余幼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极对不起他的事,牢记过犹不及这个道理,苦肉计后又是美人计,“从决定娶你那日起我便从未想过要跟你分开。” 话音未落,一枚滚烫的吻烙在余幼容眉心,又顺着鼻梁一点一点蚕食怀中人的理智,如何让她不再追问? 自然是让她没空追问——于是太子殿下给他家夫人找了点事做。 ** 六月二十九高家六姨娘于房中自尽一事才传了出来,惊起的风浪自然没有沈夫人那么大。 所有人能想到的便是她多年不受宠,人生无味无望,终于熬不下去了才走上这条路。 而高家不仅没有给茵姨娘办个像模像样的葬礼,甚至草席卷一卷直接扔到了城外乱葬岗,余幼容知道这件事时已扔了一个多时辰,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崔文远一眼便走了。 吓得崔文远恨不得一脚踹翻高老爷,净不干人事!还拖累他!看来襄城这米不能让他一家独大了。 ** 乱葬岗。 余幼容眼力极好,远远便看见了一名男子忙碌的背影,走近些,那人正将一具用草席卷着的尸体往旁边的板车上搬。余幼容一眼便看出他下盘虚浮,肌无力。 尸体都要从草席里甩出来了硬是没搬上去。 她上前,轻轻松松便从他手里抱过那尸体,转而放到板车上,又将滑下去的草席往上拉了拉。 盖住茵姨娘已开始发黑的脸。 男子三十上下,因为方才那一番折腾,满脸的汗,此刻一脸错愕的望着面前的年轻公子,想了半天才拱了拱手,“多谢公子相助——”说完又怎么想怎么怪。 哪有人连这种忙都帮的?而且这公子方才还将草席盖上了,他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道完谢,男子便欲离开。 余幼容没阻止,只跟在他身后一起走,男子推板车依旧推的十分费力,半天才挪动一小段距离。 但这次余幼容没帮忙,他停下休息,她便就等在那里,他走她也走。 最后那男子实在忍不住了,“这位公子——”他气喘吁吁的,两颊热到发红发胀,一身蓝衫已被汗水浸湿,“你为何跟着我?方才我已经同你道谢了。” “看着你将她安葬我就走。” “……” 男子完全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实诚,接着又不解的问,“你为何要看着我将她安葬?你认识她?”半晌后,他有些不安且恐慌的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余幼容将实诚进行到底,一点头,“嗯,我知道她是因你而死。” 第571章 可你倒是装几年深情样子啊 无视男子僵硬的表情,余幼容夸了他一句,“还知道为她收尸,没很坏嘛。” 调子颇散漫,明显没走心。 眼前这男子便是钟鸣,两名可疑人物之一,也是茵姨娘的青梅竹马。茵姨娘全名崔茵,给高老爷做妾时不过才十六岁,如花初绽一般的年纪。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钟鸣心虚的直咽口水,又紧张的左顾右盼,生怕被认识他的人瞧了去。 他是举人老爷,虽然落榜了,但也算光了宗耀了祖,襄城认识他的不少。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余幼容下巴一扬点了点板车上已了无生息的人,“她是什么人才重要。” “你到底想说什么?”余幼容只看着他,一句话没说光用眼神便让钟鸣败下阵来。 “不是我害死的她,这十年一直是我在照顾她的家人,就算她如今不在了以后也会继续照顾他们,我已经对得起她了。我也——我也不想她死啊——” 这么多年书没白念,挺会偷换概念,嘴皮子也利索。 余幼容眼神陡然冷了下去,“没有对不起她?是你在照顾她的家人?怎么跟我知道的不一样?” 不等钟鸣反驳,她堵住了他的所有狡辩,“据我所知她这些年攒的银子全托人送到了你手里,只希望——其一是你金榜题名,其二是照顾她双亲。怎到你口中竟成了是你对她的恩惠?” “我——” “啊,我居然忘了,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对付这种品性的穷酸书生,就要比他们更阴阳怪气,余幼容扬了音调,一点也不客气的道出真相,“你第一次进京赶考没有盘缠——那银子不就是崔茵卖身换来的嘛。” “你允她终身不娶,定不负她的情,可你倒是装几年深情样子啊。呵,只一年便娶了亲生了子。” 余幼容走到板车旁视线落在草席上。 她不认识崔茵,但从了解到的事可以推测她是个心似骄阳万丈光的女子。 否则怎会独守空闺近十年,还有闲情雅致种种花刺刺绣?且还将这些爱好做的那么好,她至今还记得那对活灵活现的交颈鸳鸯。 即便知道这辈子再无法与情郎相守,她心中还是相信爱情的。 可是她的情郎呢? 拿着她去做妾换来的银子去了趟京城镀了层金,回来就有了相好,次年成亲,接着就有了孩子。 这中间但凡他有一次想到这个为他毁了一辈子的女子都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且迅速,他不仅没有觉得自己做错,甚至十年间心安理得的享受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 他也不想想,高老爷那样的人,喜新厌旧,早就不知崔茵是何许人,那崔茵手里的银子是哪来的?要么是攒着月例自己舍不得用一分一毫。 要么就是做些绣品去换银子…… “我——” 钟鸣抱头蹲下,表情十分痛苦,“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既已进了高家的门,此生都是高老爷的人,我们再无可能。可是我不能不孝啊!我不能断了我们钟家的香火。” “茵茵一直都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我以为她会懂的。” 呵,道德绑架? 如果当年钟鸣就告诉她真相,她或许一开始会难过,但那时到底陷得不深,即便同样不再受高老爷的宠爱她依旧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总好过支撑了自己十年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突然就被告知自己被骗了十年。 崔茵是在一个月前偶然遇见的钟鸣,不止钟鸣一人,还有他的夫人和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她一个人站在人潮涌动的街上,看着他们笑着朝自己走来—— 那一瞬间,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什么词都无法形容她当时的心情,她只觉得喉间一股腥甜,世界瞬间变成黑夜,她等着那男子走过来,等着他看见她,等着他的一句解释——可最后什么都没有。 他走过来了,他看见她了,但他却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是洪水猛兽。 那一刻她才明白,这辈子终究是错付了。 可是怎么办—— 她没有机会再从来了,她开始回忆这十年里发生的点点滴滴,竟发现,居然没什么可回忆的。 她开始想—— 若当年她没有进高家应该也会如寻常女子那般找个还不错的夫君,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就如他们这般,一家几口其乐融融,粗茶淡饭平稳一生。可这些都不可能了…… 想要调查崔茵和钟鸣之间的事并不难,至于崔茵当时重遇钟鸣的心情,皆是余幼容的猜测。 但也八九不离十,那日后她便不爱种花了,不爱刺绣了,也极少出门。 而钟鸣之所以三番两次在高家周围徘徊,是因为他害怕崔茵将他们之间的事说出去,如今他日子过的不错,怎能让她三言两语就给毁了? “你以为她会懂?” 余幼容眼神更冷,却懒得再同他争辩。如今人就躺在这儿,说什么都没用了。 最后钟鸣在余幼容的监督下提心吊胆的将崔茵安葬,扬了一把纸钱,点了三根香,自此世间再无此人。 ** 骄阳似火,炙烤大地。 渺渺云动,将地上的影子照的明明灭灭。一道墙后面突然冒出一颗脑袋,须臾脑袋上又冒出一颗脑袋——就这样重复了四次,最后一颗叠一颗整整齐齐露出四颗脑袋。 脑袋上的四双眼睛此刻瞧着同一个方向,皆亮晶晶的。 什么叫做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啊!他们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一进襄城就找到人了。 余幼容迈进城门没多久便感觉身后有人跟踪,起初她以为是陆羽衣回来了。只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她就意识到不是陆羽衣,陆羽衣没这几个人蠢—— 正和谐玩堆堆乐的四个人只和谐了片刻便又闹起来,最下面的那个突然抬头皱眉。 “呀!你踩到我脚了!” “哎哎哎,别推我别推我啊!” “唉哟,老人家骨头都要散了,你们两个消停些。” 元徽刚训完君怀瑾和小十一,蹲在最下面的小十一踉跄一步跌了出去,君怀瑾想要拉他已经来不及,正心想着完了完了要被发现了,小十一又手脚并用灵活的爬了回来。 他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还好还好,没被发现。”刚松一口气突然又“咦”了声,“人呢?七嫂呢?” 其他几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一整条街哪还有那个人的影子?正垂头丧气懊恼怎么就将人跟丢了,身后幽幽响起一道特别熟悉的懒散语调。 “找我?” 第572章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几人瞬间全僵在原地。在明白他们已经暴露后,小十一作鹌鹑状,老元头也缩了缩脖子,君怀瑾死猪不怕开水烫笑得如沐春风。 只有站在最后面的那人依旧是一贯的古板样子,他早就知道一定会被发现。 余幼容视线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一直没说话的温庭身上,没错!那第四个人便是温庭。 “你也跟着他们胡闹?” 就他们这四个——老的老,小的小,剩下的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若半路遇到山匪逃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京城距离辽东襄城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应该是跟那几封书信差不多时间出发。 也亏他们没日没夜的赶路这么短的时间竟就到了,不知跑死了几匹马。 意识到老师真生气了,温庭心虚的不敢辩驳只好使出他老师最怕的杀手锏,垂下眼角嘴角。 用最委屈的声调乖乖巧巧的唤了声,“老师。” 原本积了一肚子火,对着面前四个灰头土脸耷拉着脑袋的人又瞬间没脾气了,就连余幼容自己都觉得她从来没这么好说话过,“下不为例!休息两日我安排人送你们回京。” 小十一:“……” 老元头:“……” 君怀瑾:“……” 温庭:“……” 这是小十一第一次出京,尽管赶路赶的十分辛苦,半条小命都快颠没了,但是他兴奋啊!如今好不容易才赶到这什么辽东襄城,哪能待两天就走? 不!他不要! “七嫂!”他揉揉眼睛,眼眶立马就红了,可怜巴巴的就差一把抱住余幼容大腿,“我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如果就这样回去,母妃一定再不让我出来了!” 余幼容冷冷一笑,恐怕是先斩后奏事先并未告诉贵妃娘娘吧。 见他七嫂脸色不对小十一慌了,又嘤嘤嘤几声,“你就当我是出来历练,我总要长大的嘛!” 相较于小十一的卑微,老元头就硬气多了。 他双手往后一背,瞎话张口就来,“我早过了告老还乡的年纪,我那老家不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我来襄城是想到处看看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养老之处。” 旁边的君怀瑾笑意不减,也跟着说,“如此离奇的案子我自要来瞧瞧。” 听完前面三个人的理由,余幼容再次将视线移向温庭,温庭倒算镇定,云淡风轻吐出几个字。 “天高地阔,欲往观之。” 余幼容听完眼角猛然抽搐两下,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 客栈。 余幼容走到柜台处跟店小二又要了两间房,拿好门牌后正要将身后四人带上楼,结果一转身哪里还有人影?她略头疼的扶额,赶紧出门寻人。 刚踏出客栈,便看到小十一像只快乐的小鸟一会儿跑到这个小摊,一会儿跑到那个小摊。 而君怀瑾怀里已捧着一堆女子物件,有花有手帕,甚至—— 如果余幼容没眼花的话,他手臂上搭着的应该是姑娘家的肚兜,再看走在他旁边的温庭,一张如昆仑美玉的脸此刻又黑又冷,显然也遭遇了跟君怀瑾同样的情况。 只不过他手里怀里空空如也,应该是直接推拒了,要么就是随手扔掉了。不止他俩,就连老元头,手上竟也捏了一朵绢花。 再看他的领口处——那是女子家的胭脂印? 余幼容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已不知第几回感叹辽东的女子不是一般的热情,正要招手叫人。 小十一也被一名小姑娘塞了朵簪花,他一脸懵显然没料到这一情况,不过他接受的很快,随即对那名小姑娘咧嘴一笑,又扬了扬手里的簪花。 “谢了啊,这花很好看。” 那小姑娘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羞答答的刚准备搭话,小十一已经朝他七嫂跑了过去。 这段时间小十一又瘦了不少,也长高了,是个少年模样了。容貌也愈发的像他七哥,不过比他七哥爱笑,也比他七哥活泼多了。 等四人终于进了客栈,余幼容将门牌递给了君怀瑾和温庭。 他俩接过门牌后,君怀瑾将胳膊上的肚兜挑起扔到一旁,不解道,“也不知这姑娘是何意,她是想借我遮脸?好让别人瞧不见我这张俊俏的脸?也不需要这么大一块啊?” 君怀瑾三连问后温庭摇摇头。 “襄城,不喜。” 元徽余光瞥了眼自己领口处的胭脂印,脸上那抹可疑的红始终未消,“襄城是个热情好客之处。” 只有小十一天真烂漫的道,“我还挺喜欢这里的。”话音落,他就看见了他七哥。 脸上笑意更浓,两条胳膊甩在身后像只快乐的小鸟飞了出去,直扑他七哥怀里,“七哥,我好想你啊!” 萧允绎一脸懵的望着抱住自己的小十一,又抬头扫向站着的几人。 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不过是出去一趟查些事,怎么回来——他看向他家夫人,见他家夫人一脸无奈什么都懂了,萧允绎摸了摸小十一的脑袋,“既然来了,就好好的玩几天吧。” “耶!七哥最棒!” 小十一原地蹦了下,却没忘记回头去看他七嫂。 他七嫂此刻正在用眼神跟他七哥交流:你就惯他们吧,留下来谁管他们?破了案子我们还要继续接触胡二爷调查神仙散,敌暗我明,到时候我们也分、身乏术。 萧允绎安抚性的笑着:等案子侦破,说不定他们就待够了,到时候再将他们送回去不迟。 余幼容眉头一皱:那你管他们。 萧允绎微微摇头:小十一和君怀瑾我管,温庭你家的,你管,元祭酒做了你那么久的邻居,也该你管,我们一人管两个,这样才公平。 一旁,元徽、君怀瑾、温庭、小十一一会儿看看余幼容一会儿看看萧允绎。 等他们终于舍得从对方身上移开视线,知道他俩谈妥了,接着他们便听萧允绎说,“玩归玩,安全第一。” 小十一再次蹦起来,“七哥最棒!七嫂最棒!” 其他三人也松了口气。 于是,太子夫妇身边刹那间热闹起来,小十一像个小喇叭精叭叭叭叭说个不停,深得他易初哥哥真传,还顺便将他三哥给卖了,“七哥七嫂,我偷偷告诉你们哦,三哥也不在京城。” 此刻远在河间府偷看媳妇的萧允尧狠狠打了个喷嚏,心想谁在骂他? 不等他深想,刚才那一个喷嚏已惊动院子里的女子,不一会儿一盆又黑又脏的水朝萧允尧泼过来。 女子恶狠狠的道,“再不滚,下次直接泼开水!” 萧允尧揉了揉还在发痒的鼻子,不仅不生气还笑起来。尽管这么长时间还是不太能接受他家端庄贤淑的王妃成了朝天椒…… 不过——他喜欢——他媳妇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第573章 换言之,这件案子她管了 虞相思住的那条巷子叫做平柳巷,位处襄城最便宜的地段,环境自然也不怎么好,一到夏天便会有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怎么都散不去的酸馊味。 住在这里的也基本都是些襄城最底层的人,是以余幼容几人刚进巷子便引来了一大、波注目。 好奇归好奇,却无一人觉得惊讶。 自从那位虞娘子搬来平柳巷,他们不知见了多少富贵家的老爷公子,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几位公子又是去找那位古里古怪的虞娘子的。 果不其然,那几名公子朝着虞娘子家的方向去了,最后停在她家门前扣响了门。 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神色如出一辙,全都在等着看这次虞娘子会用什么法子将这几位公子给撵走。 是泼那隔夜的五谷轮回之物,还是算计隔壁大黄咬人…… 还在猜着呢,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接着就看到虞娘子家的门没打开,反而是隔壁的门开了。 一只膘肥体壮的大黄狗吐着舌头滴着哈喇子被鞭炮吓得冲了出来。 一阵狂吠后就要朝余幼容等人扑过去,就在众人纷纷别开脸不忍看接下来的血腥画面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大黄狗隔着段距离在最前面那名公子面前坐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眼花,一向恶名在外的大黄模样居然有些乖巧,像是在讨好面前的人。 啸天:狗王了解一下。 青儿:还不止哦~啾唧~ 就在众人不断揉眼睛幸灾乐祸虞娘子这次失策了。一桶浑浊的五谷轮回之物虽迟但到,那“芬芳”隔了老远都能闻见,就连大黄都低着狗头呕起来,将啃得隔夜骨头都吐了出来。 可再看那几名公子——居然依旧气定神闲面不改色稳如泰山闻若未闻! 虞娘子这是遇见对手了啊! 接下来院子里咚咚锵锵一阵长时间的砸锅摔盆声,似是那位虞娘子在表达自己强烈的不满。 更是想用暴躁的脾气吓走对她存了心思的人。 然而她不知,余幼容几人虽确实对她存了不一般的心思,但此心思非彼心思,根本不可能因为她这一番折腾就打退堂鼓。五行案子目前为止缺少的证据太多。 且即便证明死者自尽时所使用的香确有迷魂作用,也不代表虞相思就是害死她们几人的凶手。 毕竟不管是媚香还是迷香她都对外出售,谁都有可能买到。 且因为虞相思算是江湖中人,很多事官府都管不着,就算涉及人命,只要没造成太恶劣的影响都不至于深究。 就好像玄机——枯叶、云千流、锦琼天哪个手上没人命? 特别是已去世的霍乱和南宫离,他俩一个嗜血暴戾一个没怜悯心,每完成一场任务就是一场浩劫。 若大明律法也能束缚他们,他们怕不知被判了多少回死刑。 但即便如此,余幼容依旧是要追查到底的,毕竟几名死者皆是寻常人,更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她们不该就这样香消玉损,更不该死的不明不白,以自尽盖棺定论。 另外一点是,只有查清楚背后的人为何这么做,才能在抓捕她之前将死者人数降到最低。 届时,只要确定此事确实与虞相思有关,就算官府没法管不能管,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件案子做个了结。换言之,这件案子她管了。 折腾了大半天也没能撵走门外的人,虞相思气得嚯一声将门拉开。 在看到门外的余幼容、萧允绎、君怀瑾后脸上露出一丝惊艳,随后又是惊疑,“你们是何人?” 先将案子放到一边,余幼容委婉的说,“我们是来买香。” 虞相思闻言眼中筑起警备,能打听到这里足见这三名公子不一般,只不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江湖中人……打开门做生意,虞相思自然没有将银子推出去的道理。 “先进来吧!” 她细长的丹凤眼朝左右两边瞥了瞥,将三人迎进院子里,也不管门前那堆泛着恶臭的不明黄色物体。 等到人全部进了院子,又砰的一声重重将院门给关上,阻断了所有好奇打量的目光。 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规矩,虞相思没问他们是如何打听到的自己,更不会过问他们买香是派何用场,知道的太多对交易双方都没有好处,且会影响她今后的生意。 连杯茶都没有,虞相思开门见山,“买什么香?要多少?银子带了吗?”说着便瞥向他们的荷包。 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带了银票。 “我们需要可以迷惑心智——清醒后却无知无觉的香,银子好说。” 虞相思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只说了句“等着”,便转身进了堂屋,她一离开,余幼容、萧允绎、君怀瑾同时朝着各个方向打探起来。院子很普通,甚至十分杂乱。 至于气味—— 确实如传闻中那般古怪,余幼容特地静下心来嗅了嗅,应该是炼香时炉子里溢出来的气味。 至于是什么成分—— 虞相思应该喜欢在同一时间炼制很多种香,味道很是繁杂。 过了一会儿,虞相思抱着一堆寻常装香用的长盒子出来了,她将长盒子随意丢在一个木架上,用手三两下摊开,“自己挑,这些都能迷惑心智,有些甚至可以迷惑其一生。” 余幼容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 三人中因为只有余幼容懂医术,她在闻香识香的过程中,萧允绎和君怀瑾便各站在她左右。 闻到第三种香时,余幼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这香——怎么跟神仙散的成分有些相似?最大的不同一个是粉状一个是固体,莫非虞相思也跟那个胡二爷有关? 她没停顿太久,将第三种香放下又去闻其他的。 一直闻到最后一种才找到五行案子中的香,她佯装好奇的问虞相思,“这是什么花香?还挺好闻的。” “要买就买,不该问的别问。” 面对虞相思的油盐不进,余幼容也不着急,挑出第一种、第三种、第五种以及最后一种,很是爽快的说,“这四种香都要了,我先试试效果,若是好用便再来光顾。” 虞相思显然见惯了一掷千金的买家,脸上没一丝起伏,收了银票便赶人,将院门关上前。 却出乎意料的好心提醒了一句。 “这香轻易还是不使用的好,就算用也要用在别人身上。”她似乎这时才极认真的打量了余幼容两眼,“公子是爽快人,我喜欢跟爽快人做生意。”停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希望公子还有命再次光顾。” 说完也不等余幼容有所回应,砰一声就将门给关上了,洋洋洒洒落下一层又一层木屑和灰土。 第574章 见鬼了见鬼了见鬼了—— 等到门里门外重归寂静,君怀瑾终于忍不住“呕——”了一声。 这女子——这女子——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陆爷虽然不讲究,但陆爷爱干净啊! 这女子也太脏了!!! 他左蹦一下右蹦一下跳过门前那滩污秽之物,就怕弄脏自己的鞋和衣摆,等跳到还算干净的地方才停下来等余幼容和萧允绎。 因为还在平柳巷,三人也不多说旁的,一路无言离开了此处。 等上了大街,君怀瑾长长吐了口浊气,连忙抬起袖子左闻一下右闻一下,越闻越不对劲。 “陆爷,我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余幼容白他一眼,开口说的却是正经事,“这四盒香,有一盒是出现在自尽现场的那种香,还有一盒——跟神仙散很像,我怀疑襄城这个地方就跟当初的胭脂巷一样。” 神仙散已经渗透到角角落落,甚至于有很多购买渠径。 “怎么又跟神仙散有关?” 君怀瑾还不知道余幼容和萧允绎为何中途改道来了辽东襄城,乍一听她这么说,满脸震惊。 余幼容将前因后果简要的说了一遍,继续道,“神仙散要查,五行案子也要查,今天已经是七月初一——不剩几天了。”就像她之前认为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了虞相思这一线索案子有了很大突破,而目前案子的其他线索也全部集中在广平侯夫人身上。 从那几句咒语到汀兰水榭,皆跟宋婉仪有关。 目前已经知晓沈夫人自尽前有念过那几句咒语,刘嬛儿、如娘、茵姨娘这三人则不清楚。 至于汀兰水榭——他们已经查过,沈夫人、刘嬛儿、如娘、茵姨娘皆出现在汀兰水榭过,且沈夫人、刘嬛儿是汀兰水榭的常客,茵姨娘一个月总要去那么一次。 如娘去的不多,但她却是唯一一个直接与虞相思接触过的人,有人见如娘去平柳巷给虞相思送花。 但他们只当又是哪家公子哥的俗套花招,没往其他地方多想。 由此,五行案子中的几名死者算是连接到了一起,现在还需证明的是,虞相思与广平侯夫人的关系,以及汀兰水榭的胭脂水粉是不是虞相思所制。 ** 余幼容和萧允绎带着君怀瑾查案,温庭则留在客栈照顾一老一小。 老的小的都不省心,老元头想去找崔文远“清理门户”,小十一却想出去玩,两人可劲折腾,谁也不肯妥协。 亏得温庭定性好,丝毫不为所动。 不肯妥协的最后结果就是哪里也不去,乖乖待在客栈大眼瞪小眼,天气又闷又热,午饭刚吃完小十一就开始犯困了,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索性闭上了。 温庭将他扶着躺下,又被老元头拉去下棋。在成贤街时他俩也经常对上一局,不过今日,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知道那人就在这里,心定了,棋风自然也稳了。 就在两人于棋局之上你来我往斗的不可开交时,一波人浩浩荡荡挤进了客栈大堂,随即便有人发牢骚。 “闹着要查案的是他们!现在找不着人的也是他们!” 那人来回转了两圈,“不是说七月初五会有第五个人自尽吗?今儿都初一了,人都去哪儿了?” “大人,要不我们再出去找找?” “找什么找?他们以为我乐意接下这案子啊?要不是我恩师那人脾气古怪,我怕得罪他给我穿小鞋,谁高兴搭理他们?大户人家的子弟又如何?王孙贵胄又如何?本官不伺候了!” 说着一摆袖,虎着小圆脸。 “山高皇帝远,本官还真怕了他们不成?再说了,恩师人在京城,又不会突然飞来这儿。哼!我们走!” “哟,我还真飞来了。” 崔文远已经抬脚往外走,气势恢宏神情威武,陡一然听到这句话也没辨出声音是谁,条件反射回头去看,在看到捏着黑子的小老头后整个人都傻了—— 他这是天太热中暑了?他竟然看见了恩师?太可怕了! 崔文远嘀嘀咕咕,“见鬼了见鬼了见鬼了——”吓得赶紧开溜,谁知还没转身呢一颗棋子丢了过来。 他“呀”一声惨叫捂住脑门,也瞬间清醒了。 “你说谁是鬼呢?” 不等崔文远给自己找补机会元徽又说,“哦,是在说我呢,还是个脾气古怪爱给人穿小鞋的讨厌鬼。”他尾音拖得很长,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吓唬崔文远。 本来就热,被这么一吓唬的崔文远已经满头大汗,他哪能想到他恩师还真的飞来了襄城? 也没长翅膀噻! “恩师,我——我刚才那是热昏了头,胡言乱语,胡言乱语!”说着就耍起小聪明,甩锅余幼容和萧允绎,“还不是因为找不着那两位公子急了嘛!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见元徽点点头似在附和,崔文远胆子又大了些,“不过到底是年轻人嘛,性子不定也能理解。” 见元徽持续点头,崔文远有些摸不准他恩师的想法了。 主动换了话题说起案子的事,“恩师,您不知道这案子有多离奇,我衙门里好多人都忙得累倒了,但是为了查案嘛,衙门上下义不容辞,只望早日还死者一个公道……” 崔文远喋喋不休说不完的话,根本没注意到元徽已渐渐蹙起眉头,磨刀擦枪,准备发作。 本来今儿他就是要去“清理门户”的,没成想这门户自己送上门来了。 元徽缓缓起了身,正经起来有国子监祭酒的气势了。 “既然你提到案子,那咱们便来说说案子。义不容辞?还死者公道?亏你说得出口,我怎么记得有人怕事不敢接下此案,还要我书信一封加急送往此处?你可真给我长脸啊!” 元徽气得走过去伸出食指狠狠戳崔文远的脑门,因为个子矮,还偷偷垫了脚,“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恩师——” “别叫我!丢人!” “我错了!” “错了还不跪下!” 咚——崔文远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跪完就后悔了,晒得通红的脸瞬间煞白煞白,他现在可是襄城的父母官,哪能说跪就跪啊!这叫他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第575章 我满怀期待盼着等着 眼角余光瞥见已有人看过来,崔文远心更凉了。 最后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 一把抱住元徽的大腿,哭着喊着,“恩师啊——学生不孝,这么多年未去京城看望您,还要您舟车劳顿亲自来襄城找学生,学生实在于心不忍啊,是学生不孝啊——” 元徽动了动被崔文远箍得紧紧的腿,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气的眉心直跳,“你号丧呢?” “恩师恩师。” 崔文远小声嘀咕着,“求求您给学生留点面子吧!学生以后还要在襄城服众呢!” 他软磨硬泡许久,见元徽态度软了下来乘胜追击,“等到了无人之处您怎么罚学生都无怨言。”说着他还不忘偷看朝这里望的路人,见他们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心安了不少。 谁知就在元徽差不多已被说动打算先饶过崔文远时,温庭慢悠悠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柳条,细细长长,看着打人就疼。 他微抿了下唇,很是正经严肃,“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该出手时便要出手。” 说完温庭将那根柳条递给元徽,顺便给了他一个莫要让我失望的眼神。 片刻后,客栈大堂里响起一阵杀猪似的惨叫,不过元徽到底顾及崔文远的面子,将客栈大门给关上了。但却不知,只闻其音不见其人反而让大家有了更多想象空间。 明明元徽的力道也重不到哪里去,却因为崔文远这几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客栈外驻足者。 脑中当即浮现出皮开肉绽的画面,甚至感同身受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 ** 天稍晚一些。 余幼容扮回女装,挑选了几盆从如娘婆婆那儿买来的花去了广平侯府。 不管广平侯府内里如何,在待客接物这一块无论是主子还是家仆尤为亲和友善,不会让来客有丝毫局促。 得知余幼容是奉沈伊心之命来给广平侯夫人送谢礼,管家立即帮忙搬花盆,又将人迎进会客厅,奉上茶水后已有人去请广平侯夫人。本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宋婉仪。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也没人再进过会客厅。 心觉有异,余幼容直接去了广平侯夫人住的院子,踏进院门,院子里安静异常,甚至无一人走动。 直到她在广平侯夫人的房间前停下才听见阵阵压抑的哭泣声。 却不是宋婉仪的。 “夫人,求求您让奴婢为您上药吧!您的伤口还在流血,流了好多好多血,要赶紧包扎才行。” 小丫鬟说的断断续续,却已经让余幼容明白发生了何事。 她正思考着如何出现在宋婉仪面前时机最佳,身后又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什么人?胆敢在夫人门外偷听!” 房间里小丫鬟的哭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门开了,竟然就是那个来替余幼容请广平侯夫人的人,她眼睛还通红着,脸上的眼泪已经被胡乱擦干了。 见到余幼容“呀”了一声,露出歉意,“我忘记姑娘还等着了。” 余幼容摇摇头,语气温和,“不要紧——”她稍稍瞥了眼小丫鬟身后,犹豫着问,“夫人她——没事吧?” 小丫鬟到底沉不住气,听了余幼容的问话又忍不住哭起来。 “夫人她——夫人她不肯敷药。” 她俩说话间,先前质问余幼容是何人的那丫鬟已转身离开,对于此事似乎已见怪不怪。 “我懂些医术兴许能帮上忙。”余幼容没冒然闯进去,取得小丫鬟的信任后才跟在她身后走进房中。 天色暗了,房中未掌灯,光线朦朦胧胧。 余幼容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女子,尽管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也知此刻的她与那日赏花宴上的她完全不相似。仿佛对外界无知无觉,即便有人在身边蹲下也没有任何反应。 小丫鬟将伤药递给余幼容,满眼祈求,还不忘跟宋婉仪介绍,“夫人,这位姑娘是沈府的人。” 接过药,余幼容试探着去碰宋婉仪。 谁知指尖刚触到她,她好像受了极大的惊吓般猛地将伸过来的手一推,整个人蜷缩起来,余幼容没打算违背她的意愿硬来。安安静静在宋婉仪身边坐下,就盘膝坐在地上。 也没有让小丫鬟掌灯。 黑暗中一阵长时间的寂静,静到能听见宋婉仪的呼吸声。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最悲哀的事就在于“男女有别”,一切凌驾于女子之上的事似乎再寻常不过。 就好比宋婉仪此刻的遭遇—— 也好比沈兰婧、刘嬛儿、如娘、茵姨娘的遭遇,她们死于自尽,却没人去追究根源,一句撑不下去了总结全部,而那些伤害了她们的人却依旧过着原本的日子。 不仅没有受到影响,甚至于过得更好。 这与余幼容之前生活的时代是不一样的,此刻也做不到说几句毫无意义的话安慰宋婉仪。 虚假且空洞。 “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收集红色的花,却无人知道为什么。” 宋婉仪似乎有了倾诉欲,她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因为我讨厌红色,我讨厌血的颜色,看到红色会让我喘不过气来,会让我想起受过的所有屈辱。” “可我改变不了,我尝试着喜欢,红色的花多美啊——就像我嫁进侯府那日穿的嫁衣,盖的盖头。” “那天我多喜欢红啊——我满怀期待盼着等着——” 低低的声音突然停了,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后她才再次开口,“如果时间能回到那一日,再不往前该多好?该多好啊——” 感受到她的绝望,余幼容终是说道,“也许再等等,会不一样。” 她尽量将话说的委婉,以锦琼天的能力杀一个广平侯绰绰有余,等锦琼天完成任务,她便就解脱了。 不知道宋婉仪有没有将余幼容的话听进去,她缓缓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也没再抵触余幼容的碰触,任由她给自己敷药包扎。 当看到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时,余幼容眸光微动,这是被打了多少次,身上才会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有些人表面温文尔雅,随和近人,殊不知内里却坏透了,称不上是人。 包扎好,宋婉仪主动跟余幼容说了最后一句话,“好久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了,姑娘,初四那日可否再来侯府陪我说说话?” 第576章 竟又被新线索洗白了? 出了侯府,萧允绎就等在不远处街拐角。 见某人失着神步出大门快走几步迎过去,因此刻她是女子打扮也不顾忌了,伸手将她脸侧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很轻的动作却似乎惊到了失神的人。 余幼容往旁边避了下,抬头看是萧允绎又直了直身子,她拧着眉头,似乎很苦恼。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 “广平侯夫人约我初四来侯府。” 萧允绎眉梢也跟着挑了下,“初四?”也不怪他们对这个日子敏感,按照推算,金木水火土前四桩案子相隔七日,也就是说第五桩案子会发生在七月初五。 而—— 天干之乙属阴之木,地支之卯属阴之木,阴木便是乙卯时,也就是七月初五的早上五点到七点。 宋婉仪若一心求死哪里有心思在这个时间前约人来谈心? 即便真要找个人相陪以做最后藉慰,也不该是她。她不觉得自己有令人一见如故的亲和力,甚至于——方才她从头到尾算是比较冷漠的,连一句安慰宋婉仪的话都没有。 “不对劲。不过既然她约了我,我肯定是要来看看的。”到时候她究竟想如何便也藏不住了。 说着余幼容又偏头看萧允绎,“平柳巷那里就靠你盯着了。” ** 之后的两天余幼容待在客栈没出门,是萧允绎带着元徽、君怀瑾、小十一到处游玩,温庭不爱热闹,也留在了客栈。许是无聊至极,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堆风月话本子。 一头扎进去便深陷其中 温庭爱看话本子原就是余幼容带的,有现成的看,她自然也不会让自己闲着。 于是这两天房中的画面便是——温庭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后一本正经的看男男女女五花八门的爱恨情仇。 余幼容则坐在小方凳上,手里摇着把大蒲扇,话本子就摊在腿上。 连看了好几本,越看越觉得这剧情很是熟悉,前前后后仔细一琢磨这几本里面的剧情不就是—— 因媳妇生不出儿子被休出门的有了,赘婿恩将仇报的有了,姑娘家未婚先孕的有了,还有后院争宠不过反丢了性命的……若不是这些话本子的印刷时间全在案子之前。 她怕是要误以为是笔者故意将这几件事添油加醋编进了话本里。 将话本子合上,余幼容有几分兴致缺缺,这个时候她是不是该感慨上一句创作源于生活? 抬头望窗外,太阳已西沉。 温度却半分没降反而更加的闷热,似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等太阳再升起来便就是与宋婉仪约定的日子了,直到现在余幼容依旧没想通宋婉仪的用意,为什么要约她?为什么偏偏是初四?心里装着事,整个人也显得有些烦躁。 她随手将话本子扔到桌上,摇着大蒲扇就朝外走,刚下楼走到客栈门口,豆大的雨点迅速砸下来。 不一会儿青石板铺成的路便湿透了。 余幼容就蹲在门口盯着湿漉漉的地面发呆,时而又抬头望从云层中密密洒下的雨点。其实昨天又有了新的线索,虞相思这个人竟然从未去过汀兰水榭。 如果她没去过汀兰水榭,是不是代表她没接触过沈兰婧、刘嬛儿、茵姨娘?可如果她没接触过的话。 就代表排除了她的嫌疑。 已经可以确定是凶手的人在案情快明朗的时候竟又被新线索洗白了? 谈不上挫败,只不过脑中如一团乱麻,越扯越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了错呢?如果背后的人不是虞相思,那么跟这些事相关的便就只剩一个宋婉仪了。 宋婉仪—— 这三个字渐渐在余幼容脑中放大,之前刘勉打探到的线索中有一条是广平侯夫人三番两次就会亲自去汀兰水榭买胭脂。 当时刘勉还很激动的说,这里面没有猫腻,谁信? 所以——她为什么常去汀兰水榭?肯定不是去买胭脂水粉,也不是去见虞相思,难道是关心胭脂铺的经营? 最后这点显然更不可能,刘勉不是说恐怕就连胭脂铺里的伙计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嘛。其实余幼容已经想到了什么,但潜意识里又不太愿意相信。 她极少这般意气用事仅凭感性判断的。 刚准备将视线收回来,眼前映入一双沾了雨水的靴子,余幼容仰起头直接对上萧允绎的目光。 见蹲成一团的人头发被打湿了却不知回屋躲雨,萧允绎拉她的动作有些急。 等她站稳又抬手去擦她的湿发,擦到半干才问,“怎么蹲在这里?”远远的他便透过厚重雨幕看到她蹲在客栈门口,不知想什么想的十分入神。 也亏得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要不然客栈老板该来赶人了。 没等余幼容回答,小十一的声音响起,“七哥,你突然走的那么快作甚?我都追不上你了。” 刚抱怨完便看见了萧允绎面前的余幼容,瞬间又明白了,“原来是看见七嫂了啊!” 第578章 世人皆苦,唯有自渡 宋婉仪眼神几经变化,还强撑着,“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只是有些道理吗?” 笑意一散,余幼容又是那个浑身匪然令人发怵的存在,哪怕本就显无辜的杏眸此刻耷拉着也让宋婉仪莫名心生寒意,长老说的没错,这个姑娘不好惹—— 好在她提前做了打算,宋婉仪偏头看了看已燃了一半的香,也不顾忌了,“你是如何知晓的?” 还是那句话,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 那都是事实。 余幼容没想跟宋婉仪解释太多,这也不是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眼前的影子越来越多,她渐渐看不清宋婉仪了,说话仅凭本能,“你不该替别人决定她们的人生。” “那又如何?” 事到如今宋婉仪也不在意她是如何知晓的了,反正——一切就要结束了。 “你猜的没错,这确实是一场献祭,我是在帮她们。等明日过后,七月初七乞巧节那日我们便会轮回重启新的人生,到时候那些苦痛就都不存在了。” “无——知——” 余幼容几乎是咬痛嘴唇才吐出这两个字,等到唇上出现一排密密的牙印,她神识又清醒些。 “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这些旁门左道无稽之谈,居然相信轮回这种天方夜谭。但我告诉你,命只有一条,人生也只有一回,你可以努力改变将来的路,却没有重来一说。” 她声音越发缓慢冷淡,“当然,死不死是你自己的选择,只可惜了她们四个。” 余幼容没劝宋婉仪放弃轻生的意思,昨天傍晚她看着雨想了很久很久,横竖都是一死,她何必白费口舌? 只不过在此之前,她就是忍不住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撕碎。 “你凭什么怪我?凭什么?是她们自愿的!” 分成许多道影子的宋婉仪神情越发狰狞,“是她们亲口告诉我不想活了,说人生可以重来该多好!” “是别人负了我们,是他们对不起我们!我们有什么错?”宋婉仪又是哭又是笑,“可是谁懂我们?谁懂?”就算那人死了她所受的伤害就会全部消失了吗? 不会,那些伤害一辈子都会跟着她!一辈子都会! 宋婉仪余光瞥见散落在地上的红艳艳的花,整个人惊得猛然一抖,那个人给她的伤害已经刻进她的骨头里。 渗进血肉里。 她本能的害怕,本能的抗拒,如果她的人生不能重来,她要去哪儿找希望活下去? 余幼容的意识已经渐渐涣散,趴倒在桌上的那一刻她在想,谁没有过突然想放弃一切的时候?世人皆苦,唯有自渡,世间上的悲欢,从来都不是相通的。 万般滋味后,方成就一段人生。 再次醒来鸟语花香,余幼容揉着眉心直起身子,房间里很安静,有些许光线从门和窗的缝隙里漏进来。 她涣散的视线渐渐有了焦距,想到什么猛地起身去看更漏。 披在身上的薄毯掉在了地上。 卯时快过了…… 她弯腰拾起毯子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去庭院,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宋婉仪会在那里。 庭院里的花开的正盛,满眼的绿和红。缠绕在树上的藤蔓幽幽晃着,挂在藤蔓中间的人摇摇欲坠。 余幼容刚踏进去只听“咔嚓”一声响,藤蔓断了。 上面的人快速坠下来,像一只火红的蝴蝶折了翼陨落,在她落地前余幼容接住了她,脖颈上依旧缠绕着藤蔓哗啦啦带下一整片。 刹那间叶和花纷纷扬扬,像一场红色花雨,将花瓣撒在地上一冷一热两人身上,凄美绝然。 望着怀中的尸体,余幼容再一次感叹自己够冷情够冷血。 其实她今日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逼宋婉仪,逼她选择如何死,是认罪伏诛,还是执迷不悟。就像她自己所说,沈兰婧、刘嬛儿、如娘、茵姨娘求死是自愿的。 不管是洗脑也好,迷香也罢,都不足以作为定她罪的证据,洗脑无从查证,迷香也是她们自己点燃。 宋婉仪的存在,不过是推波助澜断了她们后悔的退路罢了。 而余幼容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一切,无非是想击垮她所有的意志,当然,她也想到了,以宋婉仪今时今日的偏执程度。 她绝大多数是会选择后者,哪怕这一场荒唐已被人无情戳破,她依旧想怀揣着希望选择离开这个人世,毕竟——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余幼容手里还拿着那条薄毯,视线停留在宋婉仪脸上,明明她毫不留情的撕碎她的幻想。 她竟还在赴死前体贴的帮她盖上毯子怕她着凉——多奇怪的人啊。 第580章 到时候别忘记保佑我们 七月初五,上午广平侯府挂起了白绫,下午陆续有人前来祭拜。 ** 七月初六,几乎整个襄城的权贵全聚集到了广平侯府,府里府外人头攒动,若是忽略掉满目的白绫和纸烛还挺热闹的。 崔文远与广平侯协商好,暂时将五行案子的真相压一压。等宋婉仪入土后,再贴出告示。 是以,宋婉仪的死暂时成了襄城之谜,却无一人敢多问,最多私下里议论一两句。 ** 七月初七,乞巧节。 也叫七夕,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重聚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大明各地都会有拜祭灯会,年轻的男男女女便会趁机向心中的那个人一表思慕之情。 然而今年的襄城却因尚在广平侯夫人的丧期,别说是灯会,大街小巷都比平时冷清了不少。 也是在七月初七这日,广平侯被人残忍杀害。 天一亮尸体被发现一丝不挂吊在侯府大门口,明明身上鲜血淋漓被凌虐的无一处完好之处,但他的脸上竟含着一抹古怪笑意,叫看见的人不由心底发毛。 ** 短短三日间广平侯夫妇竟然全没了。 崔文远的小圆脸愁得更方了,带着仵作和衙役再次出现在广平侯府,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玄机杀人从来不藏着掖着,手法一看便知是哪一位所为,偏偏又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这也是朝廷对他们无可奈何的另一个原因。当仵作犹豫着告诉崔文远。 广平侯可能是被玄机的锦琼天所杀时,崔文远愁的头发一撮一撮的掉。 同时疑问又来了—— 寻常百姓可能不清楚,但江湖中谁人不知锦琼天最是讨厌男子,但凡她接下的任务定与男子有关,誓要杀尽天下负心人。 这些事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襄城衙门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于是崔文远更迷惑了。 斯文儒雅与侯夫人极恩爱的广平侯跟负心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的小聪明又派上用场了。 莫非侯夫人搞出这么场什么献祭不献祭的,是因为被侯爷辜负所致?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回春堂。 刘勉和沈伊心已经知道了宋婉仪的事,说不恨是假的,但是人都死了,他们心里再恨也什么都做不了。刘勉已经不知第多少次叹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真没错!” 比刘勉更有感触的沈伊心什么话都没说,她还记得赏花宴那日侯夫人对自己的关怀体贴。 她是如何做到毫无愧疚的面对她? “好在总算真相大白了,没让嬛儿走的不明不白的。” 提到宝贝女儿刘勉又红了眼眶,“多亏了陆公子他们,否则我怕要一直以为是嬛儿这孩子想不开做了傻事。” 沈伊心应了一声表示赞同,“陆公子他们为此案奔波多日,我们是要好好感谢。” 刚提到他们,余幼容和萧允绎便来了,一进来就对上刘勉和沈伊心通红的眼眶,心下了然。 “两位公子来了啊。” 刘勉和沈伊心同时起身,先对他俩表示了一番感谢,正要请人坐下慢慢聊,没想到余幼容却说这件案子可能还没有结束,直惊得刘勉和沈伊心目瞪口呆。 刘勉性子急,忙追问道,“崔大人不是说宋婉仪死前已经认罪了吗?怎么案子又没结束?” “我们查过她不懂阴阳五行,也没接触过茅山术。” 那段咒语最后还是博览群书的老元头替他们解了疑,说是道家的八神咒之首——净心神咒。 用道家人的说法就是用来净化身心、排除杂念、安定心神的咒语,且此咒能使凡心入于冥寂,返观道心,入于清静之中,有保魂护魄的作用。 老元头结合这起案子一分析,说八成是民间的茅山术,源于道教但又在正统道教里并不存在。 老元头说这些时,旁边的一群小辈听得云里雾里。 但他一说“茅山道士”大家又好像全明白了,最后小十一天真烂漫的问,“那茅山法术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可以保魂护魄轮回重生?我听说他们的符咒还可以驱鬼降魔呢!” 老元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可以去学一学,说不定还能修炼成仙,跳出三界,到时候别忘记保佑我们。” 与小十一玩笑后老元头又恢复正经。 “以前的茅山法术我不置评,但是到现在其实大多都是些糊弄人的巫邪,且派系众多,朝廷前几年还特地派南安王清剿过来着。殿下应该也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 君怀瑾说,“那时我刚进翰林,据说是什么教的教众做法祭天,挖了个大坑烧死了不少活人。” 老元头点头回,“嗯哼,就是这件事。那以后这些派系就消停了不少。” 刘勉和沈伊心又开始苦着一张脸,特别是刘勉,这段时间已从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瘦成了微微胖的中年人。 此刻连叹气的心思都没了。 “你说的这些我听说过,当年辽东这一带各教派盛行,大街上一牌匾砸下来,十个人里至少有五个人都是什么什么教什么什么派的,有些人正儿八经的信,有些人就凑个热闹。” 想起当年那副境况,刘勉心有余悸,话都少了。 回春堂陷入谜一般的安静,端茶过来的药童吓得脚步都放慢了,将杯子放到桌上还不小心溅出些茶水。 是不是跟这些教派有关还只是猜测,余幼容如实告知也只是想让刘勉和沈伊心有个心理准备,接着又换了话题,“刘老板之前是从什么地方查到汀兰水榭的老板是宋婉仪?” 查这件案子时他们虽没有刻意隐瞒,但知道内情的也不多。 所以宋婉仪究竟是如何知道他们已猜出她就是第五个自尽的人?从净心神咒到汀兰水榭。 余幼容一点一点寻找—— 第一次从宋婉仪口中听到净心神咒是在绀青寺,当时他们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是从沈伊心口中得知沈夫人死前也念过这段咒语才联系到一起,但这件事也仅他们几人知道。 再然后。 便就是刘勉查到汀兰水榭的老板就是宋婉仪了。 如果这件事不是沈伊心和刘勉泄露出去的,那么最有可能是刘勉查这件事时出了什么纰漏。 刘勉没多想,一五一十的告诉余幼容,“是我生意上的一个朋友,常来回春堂采买药材。”他看向沈伊心,“沈小姐应该也听说过他,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打交道,就是胡二爷。” 第581章 早晚有一日,我会清剿玄机 胡二爷是襄城一霸,上至权贵富甲,下至寻常百姓,无一不知其名,且很是忌惮此人。 此人黑白两道通吃,走的却是清一色的邪路子,据说就连襄城知州崔文远这些年都避其锋芒对其所行不义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不敢起冲突。 “娘跟我说起过这个人。” 沈伊心明显对胡二爷印象不好,柳眉紧紧拧着,“她说这人不正派,最好不要跟他打交道。” 刘勉倒也没反驳这个说法,“他这人做事确实无法无天。” 说这句话时刘勉特意偷看了两眼余幼容和萧允绎,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位公子的真实身份,但看崔大人这几日小心翼翼阿谀谄媚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勉求生欲十足的撇清自己跟胡二爷的关系,“说是朋友,其实也就是生意上的往来,我跟他私下交情不深的。” 又说,“你们不知道就汀兰水榭的那么点信息他狮子大开口,收了我一千两银子!” 听到胡二爷这个名字。 余幼容和萧允绎不由自主的看向对方,两人心领神会,没想到兜了一圈竟然兜到了这人身上。 若不是这个人他们也不会来辽东襄城,更不会出现在回春堂结识刘勉,也就不会卷入这起案子,余幼容趁机询问,“既然这人在襄城如此厉害,怎么我们来了这么久却未听说过?” 一句话把刘勉问住了。 “听陆公子这么一说他这几个月是安分了不少,前段时间好像都不在襄城,不过昨儿我还见过他呢,他把汀兰水榭盘下了,打算继续卖胭脂水粉。” 汀兰水榭在襄城是有口碑的,收益不错,且没什么人知道这家胭脂铺子跟广平侯夫人有关。 就算偷偷换了老板也不会有人知晓。 “他将汀兰水榭盘下了?” “可不是嘛!不过也不稀奇,襄城的吃喝住行柴米油盐哪样他没掺和一脚?这不,就连我这回春堂还跟他有生意上的往来呢!他这人啊又贪又黑,在襄城不是什么秘密。” 余幼容若有所思,正想着寻个什么机会让刘勉引荐引荐。 一旁的萧允绎开口说。 “前段时间我们从如娘家买了不少花,据说汀兰水榭的胭脂所用原料就有城外新鲜采摘的花,不知我们低价出售的话那位胡二爷愿不愿意收购。” 说起花的事,沈伊心也犯愁。 “当时为了打消如娘婆婆的疑心,我们将那块花田的花都买了下来,如今全放在绣庄后面的院子里呢!” 沈家倒是不差这些银子,就是这么多的花放着任其枯萎可惜了。 因为案子刘勉自认为跟在场的这几人交情颇深,比跟胡二爷还要好,当即表示,“可别浪费了,我明儿就去找胡二爷问问,他那人什么便宜都爱占,价格低的话应该会收的。” 就这么说定后,四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天色微沉余幼容、萧允绎、沈伊心才向刘勉道别。 沈家那堆糟心事并没有因为沈夫人的死真相大白而告一段落。 沈伊心面色依旧憔悴着。 到了分岔路口,她向余幼容和萧允绎福福身,“等刘老板那边有消息了,你们派人来沈府说一声,我让人将花装好送去汀兰水榭。” 等沈伊心也离开余幼容和萧允绎说话终于可以不用再顾忌。 “虞相思那边还没查清楚,没想到又冒出个胡二爷。”余幼容略一思索,“这两人有联系也不奇怪。” 毕竟都跟“神仙散”有关。 她转头看萧允绎,“你怎么看?胡二爷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盘下汀兰水榭?真就为了赚钱?虞相思和宋婉仪是什么关系我们还不清楚,加上一个胡二爷更复杂了。” 萧允绎借助宽大袖子的掩护捏了下他家夫人的手,安慰她,“平柳巷那边盯着呢,只要虞相思有动作我们就会知道。” 那日高家外面的可疑人物只有钟鸣和虞相思…… 现在已经知道将茵姨娘推上这条路的是宋婉仪,所以为何出现的却是虞相思而不是宋婉仪呢? “胡二爷更不必忧心,我们来襄城的目的原本就是他。如今他主动送上门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若是他跟虞相思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才是我们该头疼的。” ** 萧允绎和余幼容几乎是跟小十一他们前后脚进的客栈,一群人在大堂碰了面。 小十一今天玩的开心,一张脸红扑扑的,看到他七哥七嫂立马蹦跶过来,“七哥!七嫂!你们也才回来啊!”接着叭叭叭叭的讲述今天都去了什么什么地方。 说着说着表情突然十分严肃。 “七哥七嫂,你们猜我们今天看见谁了?”小十一狠狠蹙着眉头,“我们今天!居然!看见了!玄机的!锦琼天!” 锦琼天在襄城的事萧允绎和余幼容都知道,纷纷“哦”了一声,很是敷衍。 小十一没瞧出不对劲,后面跟着的两大一老可精着呢。 但他们也只是觉得奇怪根本没往其他地方想,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想到余幼容就是枯叶。 就算是温庭也只不过是知道他老师为了赚银子总出去执行危险任务,直到这一两年才回归安定点的日子,却不知他老师竟跟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玄机有关。 锦琼天一贯招摇张扬,被小十一认出来不奇怪。 再者,因为当初他三哥萧允尧一心抓捕玄机里的几人,小十一天天跟在他身后耳濡目染,也对玄机深恶痛绝。 他握着拳头,义愤填膺,“早晚有一日,我会清剿玄机。 萧允绎闻言去看余幼容,余幼容则抬手拍了拍小十一的肩膀。 “有志气。” 得了鼓励,小十一更加兴奋了,“现在玄机就剩云千流、锦琼天,还有那个不知男女的枯叶了吧!” 他捏着瘦削了不少的下巴分析,“而且这段时间据说那个枯叶都不怎么出现了,我合理怀疑——他可能是执行任务失败——”小十一伸出舌头脑袋一歪,做了个厥过去的神情。 “要么被人给收拾惨了,要么就一命呜呼了,啧啧,都等不到我出手。” “行了。” 他七哥及时制止他的持续作死行为,将他往温庭怀里一塞,“一身汗味,赶紧带他去洗洗。” “我都多大了啊,我会自己洗的!”小十一哼哼唧唧的独自上了楼,温庭视线在他老师和萧允绎身上掠过,什么话没说也跟了上去。老元头嗅了嗅自己,也觉得臭烘烘的该好好洗洗。 最后拉着君怀瑾一起回了房。 没了小十一,大堂里瞬间清静不少。这次余幼容没想瞒着萧允绎偷偷出去,乖乖报备行程,“晚上我去见锦琼天再问问虞相思的事,你先睡,不要等我。” 第582章 你就狠心如此待为夫? 依旧是那片花田,锦琼天兴致很好的坐在田埂上喝酒,余幼容到时地上已倒了好几壶空酒坛。 余光瞥见走过来的黑影锦琼天边挥手边将酒坛中的酒一饮而尽,空坛子就随手扔在田埂上,她拿起一壶新的。用嘴咬开上面缠着的红绳,另一只手拍拍身旁的位置。 又饮了一口才说,“知道你不喝酒,我就不管你了啊!” 约他喝酒不过是个说辞罢了,相识这么多年锦琼天还是清楚枯叶的习惯的,无论何时,滴酒不沾。 曾经云千流想要强灌,后来怎么着来着—— 被霍乱痛扁了一顿! 那时霍乱说的话她还记得呢,欺负他大兄弟,也不问问他的大刀肯不肯! 锦琼天又闷了一大口酒,呛人的辛辣随夜风飘了很远很远,那个时候他们几个人多好啊—— 转眼间就剩下他们三个了。 锦琼天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也不管淌到脖子上的,长叹一口气念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音落又自嘲,“若是霍乱在,该笑我矫情了。” 她眼中落寞转瞬即逝,很快便掩住脸上神伤笑得千娇百媚,“我师妹那儿的媚香准备的差不多了,大概明晚我就会离开襄城,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你自己多保重。” “你师妹是虞相思?” 余幼容直截了当问出口,锦琼天稍愣,片刻又恢复正常神色。 襄城不是个大地方,跟江湖扯上关系的人更没几个,她没听说枯叶最近接了什么任务,甚至听云千流抱怨他都不怎么接任务了。如今却又出现在这样一座小城…… 她该猜到的。 “你来襄城跟我那位师妹有关?”锦琼天酒也不喝了,和余幼容并肩坐着,难得说起自己的事。 “你知道的,我这身功夫是有师父教的。我师父一共三个弟子,皆是女子,我还有两个师妹,我们三儿出师后根据喜好分别投入了不同门派,我进了玄机。她们两个嘛——” 锦琼天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我没太关心她们俩的事,同门时感情就不深,出师后直接分道扬镳了。” “我在襄城这个师妹,还是两年前才联系上的。” 锦琼天说说停停,显然对这两个师妹确实不上心,“那时她刚来襄城吧,好像很缺银子。她调香炼香本来就深得师父真传,价格一低找上门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说是同门师姐妹,锦琼天跟虞相思更像是银货两讫的买卖关系,提供不了太多有用信息。 说到最后锦琼天不忘提醒余幼容。 “我这个师门——” 她摇摇头,开始自黑,“加上师父师徒四个没一个好东西,一刀切开黑到心那种,坏的透透的。你要是对上我那个师妹一定要防着她,她功夫是不如你,但是她阴险啊!” ** 回到客栈,太子殿下坐在床头望穿秋水。 余幼容脱下披风和夜行衣,在他的注视下钻进被窝,躺好后才偏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声音透着浓浓困意,“不是让你先睡吗?” “睡不着。” 习惯了每晚拥着她入眠,突然怀里空空的便辗转反侧了。他将脸凑过去嗅了嗅,因为某人身上异常浓郁的女人香和酒味露出两分嫌弃,可惜现在已经是深夜,洗澡是不可能了。 萧允绎伸手揉了揉余幼容的脸,似乎这样就能把不属于她的味道去掉。 揉着揉着手就移到了脖颈处,不安分了,余幼容眯着因为困泛红的眼睛,睨他,“快睡觉!” “明天没事。” “我困。” “明天再睡。” “我困。” “睡吧——”太子殿下无奈叹气,看着他家夫人慢慢合上眼睛。铺天盖地的困意刹那间袭来,余幼容才耷拉下眼皮已经半梦半醒,睡意越来越浓时脸上突然有些痒。 接着脖子也有些痒,胸口也有些痒,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身上的人,也不说话。 感觉到他家夫人的哀怨,太子殿下不忘安慰,“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没得到回应太子殿下又退了半步,“我什么都不做。” 无辜的杏眸因为泛红更显无辜,被那样盯着太子殿下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下去了,他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声音咬牙切齿又含了笑,“你就狠心如此待为夫?” “哥哥——我困——” 太子殿下:“……” 萧允绎几乎是软着身子躺了回去,等将身旁的人重新拥进怀里心情依旧飘飘浮浮着,一声哥哥就能送他上天,是该说她厉害呢还是他没出息呢? ** 衙门贴出有关五行案子的告示时广平侯夫妇已经合葬入土,死后都未能分开。当得知襄城近一个月发生的几起自尽案件背后竟是有人操控,所有人惊恐不已。 再又得知这个人竟就是广平侯夫人宋婉仪,更是一片唏嘘。 宋婉仪在襄城百姓心目中一直是端庄娴雅的形象,突然间如此反转叫所有人接受不能,也愤怒到极致。 然而人已不在,就算想声讨也无处可去。 广平侯夫妇无儿无女,两人相继离世后,府中的仆人将能拿走的钱财全部瓜分。 不能拿走的则被崔文远转换为银票等物赔偿给了沈兰婧、刘嬛儿、如娘、茵姨娘的家人。 至于田地以及广平侯府的宅子尽数充公上交朝廷。 从繁盛到衰败似乎只需要一夕间,自此广平侯府渐渐淡于襄城百姓的视线中,直至不复存在。 而随着宋婉仪的死五行案子到这里也告一段落,崔文远迫不及待的就要结案。 幸亏老元头早就看透了这个弟子,直接将卷宗带回来才阻止他的冒失,一群人继续为了案子背后的真相而努力。与此同时刘勉那边也有消息了。 胡二爷愿意收购他们的花,但又将价格压下去不少,刘勉转告他的原话:能赚一点是一点,比赔光强。 来了襄城快一个月,余幼容和萧允绎终于见到了这位在襄城鼎鼎有名的胡二爷。 第583章 这真怪不得他啊! 见面的地方在离汀兰水榭不远的茶楼,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那位胡二爷也未出现。 刘勉瞧着对面心平气和品茶的两个人,又看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沈伊心,赔笑道,“胡二爷是不太守时,不过也快来了吧——” 话音未落,包厢的门被人撞开。 一名精瘦高挑的中年男子被几人簇拥着走进来,左边那人余幼容他们刚见过,这家茶楼的老板。 他们落座后这人亲自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茶来巴结沈伊心和刘勉来着。 如今瞧这谄媚的模样,应该是又想搭上胡二爷,而且姿态比先前更低了,茶楼老板偷偷看了几眼屋里的人,倒也识趣,“几位慢慢聊,有事叫我一声。” 等他退出去,胡二爷往靠门处的胡椅上一坐一摊,肆无忌惮的打量萧允绎和余幼容,最后紧紧盯着沈伊心。 本就贼眉鼠目,此刻又露出一抹淫光,仿佛被条满身疙瘩的赖皮蛇盯上般。 阴恻恻又恶心。 张嘴一口稀疏大黄牙,“沈小姐节哀顺变啊,不巧前段时间出去办了点事才回来,没能送沈夫人最后一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以后你要是遇到麻烦一定要来找我,好让我弥补弥补。” “二爷客气了。” 沈伊心视线匆匆掠过胡二爷便移开了,实在不喜被人这样盯着。 说话间胡二爷的手下帮他倒了杯茶,没急着递给他,又是检查杯子又是银针验毒,确认没问题才递到他手里。 还挺谨慎。 也看得出这个胡二爷得罪的人不少,时时刻刻怕被仇家给害了。 他喝着茶继续与沈伊心说话,仿佛沈伊心周围那三人不存在般,萧允绎和余幼容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别说是恼胡二爷的态度,压根就没当回事。 只是苦了刘勉,想要提醒胡二爷还有其他人呢,然而人家根本就不看他,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我瞧沈小姐瘦了不少,怪叫人心疼的。” 沈伊心从头到尾客气又生疏,且带着几分尴尬,从前沈家绣庄还是她娘做主的时候,她压根就没跟这人说过话,她怀疑他根本就不记得她以前长什么样。 更遑论胖瘦? 不过她明白即便不愿跟这人打交道,但也决不能交恶,只能笑着回,“多谢二爷关心。” “叫什么二爷?都把我叫老了。” 沈伊心眉心跳了两下,他年纪比她娘还要大,叫一声二爷也不算过分,何况大家都这样叫。 胡二爷像是完全没察觉出沈伊心的抗拒无奈,变本加厉拖着胡椅挪到她旁边,眼神愈发肆无忌惮,要不是稍微顾忌着沈伊心背后的沈家绣庄,估计就动手动脚了。 “宝,叫二哥。” “嗤——” 刘勉是真没忍住,这也忍不住啊!一阵十分尴尬的安静后,刘勉手忙脚乱放下手中的茶杯,又手忙脚乱去擦喷到胡二爷脸上的茶水。 “二爷,我这——”望着胡二爷黑透的脸,刘勉心里委屈,这真怪不得他啊! 胡二爷将茶杯扔到桌上,泼了一桌子水,舔着没什么肉的腮帮子怒视刘勉,“你对我有意见?” 刘勉忙回,“我哪敢对二爷有意见啊!” 胡二爷本就是个暴脾气,如今又在美人面前丢了脸,哪肯轻易饶过他,“我看你是不想在襄城混了,还是说你嫌命太长想快点去见你那个短命女儿?” 刘嬛儿是刘勉的软肋也是他的底线,原本堆了满脸的笑顷刻间散去,继而笼罩上一层阴霾。 刘勉握紧拳头正要发作,沈伊心及时抽出手帕塞到胡二爷手里。 “二爷快擦擦。” 软软滑滑的指尖无意碰到胡二爷的掌心,顿时撩的他心痒难耐,怒气也消了不少,他将手帕放到鼻前嗅了嗅,是独属于女儿家的清甜馨香。 “你帮爷擦擦,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说着就要将手里的帕子塞回到沈伊心手里,刚要抓住她的手,眼前现出一截藕段似的皓腕。 挡了下。 胡二爷讶异一声,心想这手腕真好看就抬头去看人,在看到同样一张霁月面容后。 脸色有些难看。 他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而眼前这个已不仅仅是好看这么简单,他敛着眉,声音带着明显愠怒,“怎么,想管我的闲事?你小子也看上沈小姐了?” “家里管得严,不敢看上。” 余幼容说的很是诚恳,反叫胡二爷一愣,暗嘲原来是个惧内的。 胡二爷认认真真打量着面前的人,就是对这小子喜欢不起来,他抖了下手里的帕子,“那你这是?” “沈小姐这段时间遇着不少事,她苦苦支撑已是不易,你现在这行为可不是真心疼她。”知道沈伊心不想得罪胡二爷,余幼容几句话说得很是收敛婉转,没替她拉仇恨。 等回头套上麻袋,想怎么直接都行。 配合着余幼容的话沈伊心红了眼眶,示弱,“沈府如今大不如从前,以后还要靠二爷照拂。” 胡二爷被这句话捧的开心,气算是完全消了。 至于沈伊心,只要她还想在襄城混就绕不开他,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再说了,谁不希望美人心甘情愿的跟自己呢! 最后确定花的价钱时胡二爷又狠狠往下压,已经成功见到人,花就没价值了。 余幼容很痛快的点了头。 沈伊心恨不得立马走人,自然也不会在价钱上纠缠,于是这一笔交易以胡二爷欢天喜地收场。 等将胡二爷像是送瘟神那样送走,刘勉气得将桌面捶得砰砰响。 “欺人太甚!不是个东西!” 说着他特别抱歉的看向沈伊心,“让你受委屈了。” 因为刘嬛儿的去世,也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刘勉差不多将沈伊心当成了女儿对待,哪里忍心看她被一个年过半百的龌龊男欺辱?可他又斗不过胡二爷,帮不上忙。 “不委屈,口头便宜而已,他爱占就占吧。”说完又向余幼容道谢,“多谢陆公子替我解围。” “应该的。” “对了——你刚才那句家里管得严是什么意思啊?”刘勉瞪着眼睛看余幼容,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难不成你已经成亲了?”之前也没有听他提起过啊! 因为刘勉这一问,沈伊心也惊讶的看向余幼容,接着有些同情的看了眼旁边正在喝茶的萧允绎。 第585章 一心想着亵玩焉—— 京城。梵净山,灵音寺。 一道粉色身影在长长的廊下哒哒哒哒跑了过去,昨夜有风,花落满地,粉色的裙摆卷起粉色的花,美的如画又朝气,廊外手捧蜜饯啃得香的小师父瞧见直叫。 “好多发发吖。” 穿过长廊,攀上石阶,姜芙苓气喘吁吁的跑到八角文昌塔前。 顺着石阶朝宝塔望有披僧衣的人手持竹枝扎成的扫帚扫落叶,天高云清,古刹宝塔,那人立于天地之间,如一株青莲盛放于碧池中。 戒得长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莲色。意清净,貌棱棱。 亦不减,亦不增。 美则美矣,却只能远观。 远观中的姜芙苓双手托着脸,看不见天看不见云,眼里也没有古刹宝塔,一心想着亵玩焉—— 回过神来又瞪大了小兔子般的大眼睛,嘀嘀咕咕,“姜芙苓,你可真有出息啊!” 她声音虽小,却不抵远处的人耳力好。 玄祯停下手里动作清棱棱的目光朝这边而来,见远处的粉衣小姑娘捧着脸垂着头晃来晃去,轻唤一声,“姜小施主。” 姜芙苓蓦地抬头,看见宝塔前的人似在发光。 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个一干二净,她长长叹口气,唉,终究是她不配—— 玄祯望着远处的粉衣小姑娘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长吁短叹,表情好不精彩,说了一句“那里有扫帚”也不再管她,继续扫塔前落叶。 而姜芙苓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天放晴了。 就连再响起的唰——唰——唰——声都变得动听起来。 她立马去拿扫帚,又跑到玄祯法师身后,他往前移一步,她便跟着往前移一步,一起扫落叶。 玄祯法师不懂情爱却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再加上小姑娘完全不会藏心思,将喜欢全部写在脸上,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可他是个红尘之外五蕴皆空的人。 给不了她回应。 小姑娘的心思不在扫落叶上,一双眼睛只盯着前面人的背影,如何扫完的落叶,如何放下的扫帚,完全不知,等回神已跟着玄祯进入塔内。 见法师跪坐在团蒲上她也跟着跪了下去,眯着眼用余光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最后深吸一口气看向上首的闭眼观音像,闭上眼。 大着胆子道。 “菩萨,信女芙苓想跟您求一个人。” 一旁如青莲般的人闻言眉心微拧,看向双眼紧闭神情虔诚的小姑娘眼神晦涩不明,“那个人是——” “姜小施主。” 突然听到身旁人的声音姜芙苓的心咯噔了一下,双眼依旧紧闭,听出他是在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稍显固执的轻咬嘴唇,满脸倔强,“那个人是——” “姜施主。” 身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无情无欲,听在跪着的人耳中却绝情又伤人。 小姑娘脸白了白,更固执了,偏要与他作对般,扬高了声音,“信女求的那个人是玄——” “芙苓!” 跪着的人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转过头,眼里有惊有喜,“你刚才唤我名字啦!” 小姑娘的笑脸像菩萨洒落在人间的金光,耀得人眼花缭乱,玄祯呼吸一滞,拈佛珠的手紧了紧,他微微闭眼,再睁开依旧是那个红尘之外五蕴皆空的玄祯法师。 “姜小施主,该回去了。” ** 下午萧疏钰又替她父王跑腿来给玄慈大师送东西,顺便带了不少好东西给她的小姐妹姜芙苓“小师太”。 用萧疏钰的话来说,她现在算是在灵音寺扎根住下了,称一声“小师太”不过分。 萧疏钰是在青莲池边找到的姜芙苓,彼时姜芙苓正愤愤的用小石子砸池中的青莲,“人莲花长得好好的,招你惹你了?”萧疏钰走过去摁下她又扬起的手。 啧啧道,“你这是爱而不得,发泄到人莲花这来了?” 姜芙苓转过头来,脸上一片水光,看到萧疏钰哇一声就哭了,“我表白了,嗝——”她打了个嗝继续说。 “被拒绝了,嗝——” 萧疏钰没怎么心疼她的小姐妹,反而讶异道,“难不成你觉得他会接受你的表白?” 她用一副“你想多了吧”的眼神瞧着姜芙苓,气得姜芙苓更难过了,哭的更凶了,也让萧疏钰怕了,“哎呀哎呀,拒绝就拒绝了呗,难不成你还真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谁说我要当姑子?嗝——” 姜芙苓可怜巴巴的抱怨,“你说他慈悲吧他很慈悲,可又真的比谁都狠心。” “人家要度众生,所以度不了你。” “想拉他入凡尘。” 萧疏钰瞧了眼握紧小拳头的姜芙苓,眉梢一扬,十分真诚的建议,“要不我去胭脂巷帮你搞点药?” 她眨着眼睛暧、昧的笑了笑,立马惹红了姜芙苓娇俏的脸,伸手拍她。 “你耍流氓啊!” 哭够了,两个小姐妹捧着猪肉铺啃的欢快,以前萧疏钰也给姜芙苓带过猪肉铺啊牛肉干啊,但她以不敬为由死活不肯吃,今儿瞧这咬牙切齿的模样确实被伤得不轻。 ** 辽东。襄城,绀青寺。 夜色下的浮生塔静谧安宁,萦绕着的檀香又添了几分幽深。 两名黑衣人未在塔下停留,径直往前而去,等到了目的地看到那一排红艳艳的花,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巧了。 后面的禅房他们上次就检查过,并没有暗室暗格,但保险起见,他俩又进去搜了一圈,依旧是上次的布局,就连桌上的经书和佛珠位置都没变化过。 黑衣人一手指在最上面的《妙法莲华经》蹭了下,指尖染了灰,这经书显然从那日后就未被人碰过。 黑衣人二搜查完毕,回来朝黑衣人一摇摇头,“没发现。” 两人视线同时移向禅房外那排红艳艳的花—— 今晚月色好,月光清棱棱的洒下来,将绿叶上的血迹照的一清二楚。 血迹可分成喷溅状、抛甩状、溅落状、滴落状、流注状、擦拭状、转移状、浸染状、稀释状以及血泊十种类型。 眼前这种显然是喷溅状血迹,是人体动脉血管破裂,血液喷出所形成的血迹。 除了绿叶,其他地方的血迹显然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于是黑衣人一便蹲在那排红艳艳的花前仔细研究绿叶上血迹的分布和面积大小。 半晌,她回头。 眼前已出现了当时的画面,受害者就站在这排红艳艳的花前,距离花很近,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或者说他什么都没发现,有人从正面一刀刺了他的颈动脉。 这血,是拔刀时喷溅而出。 小十一没听错。 受害者应该是看到施害者举起刀立马呼救,只不过对方速度太快,他只短促的叫了一声便遇害了。等到小十一他们赶过来已经是一具尸体。 第586章 故能令人长生 第587章 没想到却被夫人保护了 权衡了下利弊,摘下面具被认出对他们而言损失更大。 不如戴着面具快速撤离。如此一来,胡二爷不知道他们是何人,事后也无从找到他们。做好决定萧允绎和余幼容再次对视一眼。 正要行动,又有两名黑袍鹰嘴人匆匆跑了过来,附在胡二爷耳边低语。 萧允绎和余幼容离得近,将那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是他们在第五层打晕的那两人被发现了。 胡二爷听完汇报便知有人混了进来。 他如赖皮蛇般阴冷的目光先是在那群百姓脸上搜寻一圈,而后又开始看周围同样打扮的黑袍鹰嘴人,最后视线定格在萧允绎和余幼容身上,扬了扬下巴。 不容置喙道,“面具摘了。” 两人同时抬起手做出要摘面具的动作,胡二爷的目光则紧紧盯着他俩,就在面具刚被揭开一小角。 萧允绎突然往左开路,余幼容往右直接掀了那滚烫的炼丹炉。 两人配合无间打得胡二爷等人措手不及,但想全身而退还需费些功夫,这里是浮生塔第七层,直接跳下去太危险,从楼梯下去又极耗时间。 在想出对策前萧允绎让余幼容先下,自己留下来断后,然而不等两人下到第六层。 胡二爷大叫一声,“不能让他们离开!” 接着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哗哗哗几声铁链拉扯滑动声,余幼容脚下踩着的楼梯突然一空。 掉下去前有人从上拉了自己一把,接着便被人紧紧护在了怀里。 耳边有风,风里是梅花香。 将硫硝磷那些刺鼻的气味甩的很远很远,在落地前,余幼容释放出腕上的红线,缠着两边墙壁织成一张红色的蛛网,因为重力蛛网被拉扯到变了形。 一直到风停了,周围归于平静,萧允绎依旧没松开怀里的人,怀里的人也乖巧躺着没动。 好一会儿才微微仰头看他,黑暗中没叫身下的人看见眼里闪着的不平静的光。 只不过微颤的声音却泄露了此刻的心绪,“你刚才很危险。” 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落地前还能采取些措施缓冲下坠力量,他怀里抱着她就只能给她当肉垫减震了,“以后不许这样!” 听出怀里的人在生气,萧允绎轻笑一声,语气无奈,“本想保护夫人,没想到却是夫人保护了为夫。” “你还笑?” 余幼容不满的拍他,被他一把抓住手,黑暗中两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于是声音便显得更加清晰,呼吸声心跳声也被放得很大很大,“没想太多,就想着你不能受伤。”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奶猫的肉垫挠了下,也不记得生气了,余幼容声音闷闷沉沉的。 “那也不行,我更希望你先保护好自己。” 落地后余幼容取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点亮照了照四周,又昂头看上方,“我们应该不止坠了七层,这里是地底下。”所以能闻到四处飘来的浓郁潮湿的土腥味。 “先找出口,以胡二爷的警惕,此刻应该在来的路上。”看不到他俩的尸体,他怎么能安心? 两人分开摸索片刻,竟然找出了四处洞口,心中不仅掠过同一个想法。 这地底下的空间究竟有多大? 余幼容将火折子放在洞口处静置了会儿,想确认洞口是否通风,然而火折子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这说明——这里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最后两人随便选了个洞口弯腰进入,走了约莫一刻钟又看到了另一处入口。 这处入口要比之前那四个洞口大些,萧允绎探身查看是否危险,一眼便看到了角落处的棺椁。 “怎么了?” 身后的人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询问,随后余光也瞥见了这处入口后面的情形。这里好像是一间石室,除了一个明显小于寻常大小的棺椁。 周围墙角还推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有缺了口的瓷碗,有生了锈的铁器。 “这里是——” 余幼容没急着进去,而是扭动身体四处看了看,越看越证实了心里的那个猜测,她看向萧允绎,两人异口同声道,“这里是地下墓宫?” 之所以说是墓宫是因为就这面积绝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墓地。 难怪说浮生塔所在的位置风水好,都建到人家的墓上来了风水能不好吗?可这墓跟胡二爷又有什么关系? 萧允绎已经走到棺椁旁,查看后解答了余幼容心里的疑惑。 “这棺椁被开过,陪葬品也被拿走了,应该是胡二爷那些人无意中发现这处地下墓宫,洗劫一空了。” “顺便又当成了窝点?” 回想刚才浮生塔上发生的一切,明显就是老元头所说的假借道教名义的巫邪。 萧允绎点头,“这里应该是墓室两边的耳室,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出口,此地不宜久留。” 一般这种墓宫为了防止有人偷盗机关重重,庆幸的是已经有胡二爷那帮人提前探过路,但同时其他潜在危险也多了,说不定下一个拐角处他们就会撞上赶过来的胡二爷。 又走了一刻钟,周围墙壁上出现了煤油灯,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了一盏,空气里全是煤油燃烧的气味。 这里的土腥味淡了不少,也干爽了许多。 正要继续往前,前面渐渐响起脚步声,萧允绎和余幼容迅速退进角落阴影处。 “这批货今晚就可以运出去,你跟胡长老那边确认好,不得出差池。”走在最前面的人语速极快。 身旁跟着的人应了声“是”不解的问,“这两年一直没出过差池,长老怎突然这样说?” “襄城最近来了群人,不简单。” “什么人?” “只知道其中一老头是国子监祭酒,其他几人查不出身份,但就这个祭酒身份就够我们警醒了。”几人路过萧允绎和余幼容藏身所在,没察觉异常匆匆而过。 那几人刚走过去,又有人迎面而来,来人言简意赅,“有人闯进来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使得场面短暂混乱,当即有人惊呼责怪“这里如此隐蔽怎会有人闯进来?”趁着乱。 隐在阴影处的萧允绎和余幼容理了理黑色道袍鹰嘴面具,刚好混入其中。 “吵什么吵?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人找出来。” 两边的人一商量,胡二爷带着人继续找人,其他人则去看守今晚要运出去的货,萧允绎和余幼容自然是跟着守货的人,想要看看他们如此重视的货究竟是何物? 第588章 这条路又断了 这些人对地下墓宫很熟悉,七拐八拐就到了主墓室,只不过是主墓室又非主墓室,因为墓主人已经不知去向。 就连棺墩也被挪到一边当做了桌子,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大炉子小炉子。 另一边的墙壁上也镶了多个样式古怪的火炉,此刻都在运作着,将主墓室烘烤得如外面的三伏天。 余幼容四处看了圈,虽然闷热难耐且雾雾袅袅。 但是里面的烟不至于呛人。 一方面是他们带着鹰嘴面具的缘故,另一方面——这里肯定有通风口,且不止一个。 趁着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余幼容从棺墩绕到墙壁,一个炉子一个炉子嗅,每个炉子里的成分不完全一样。 但都气味强烈,有氨味或陈旧尿味,又跟阿芙蓉有关…… “杵在这儿干嘛呢?还不赶紧去搬箱子?” 余幼容肩头上方的手刚要落下来,萧允绎错开身撞了下那人,那人刚要发火,又有人说道。 “赶紧搬吧,耽误了交货时间长老饶不了你们。”那人这才哼哼两声朝另一个方向走,萧允绎和余幼容两人也赶紧跟了过去。本以为是去存放货的地方。 没想到竟到了他们的寝舍。 且一进去那两人就开始快速脱衣服,寝舍里还有另外几个人也在换衣服,余幼容试探着问。 “我们现在是——” “换衣服准备将货送出去啊!哎呀,不就是闯进来几个人嘛,这就吓傻了?” 眼见那几人就要脱个精光,萧允绎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余幼容的视线,又说,“你不是要解手吗?还不去?”余幼容反应极快,连连点头转身离开。 那两人闻言朝这边看了一眼,也没觉得奇怪,还提醒了一句,“要去赶紧去,出发后就只能尿裤子上了。” 萧允绎应声离开前那几人已经摘掉面具,脱下道袍,换上了寻常百姓衣裳。 拐了两个拐,萧允绎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迅速将他拉扯进角落,确认没人余幼容才开口。 “这趟货我们是送不成了。”摘掉面具太危险。 “至少我们有了调查方向,这里隐蔽又宽敞胡二爷他们舍不得弃掉。”萧允绎朝外看了看,“我们先出去再说。” 陵墓多是对称的,主墓室在偏后的位置,萧允绎回顾了下他们方才走过的路,拉着余幼容快速绕过主墓室来到了另一边的甬道。这里灰尘蛛网厚重,地上还有箭矢石块。 有人在这里触发过机关。 看前面荒废的样子,可能触发机关的人并没能闯过去,也就是说—— 这条路又断了。 正这样想,余幼容扯了扯萧允绎的道袍袖子,让他去看角落处的几具骷髅,“已白骨化,在胡二爷他们之前就有人闯进来过。” 换了方向又走了有两刻钟时间,他们来到了另一边的耳室。 与其说是耳室,这里更像是地下牢房,一个一个大铁笼里或蹲或躺着密密麻麻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老的白发苍苍,少的黄口孺子。 他们像是失魂失魄的木偶,目光呆滞,行为僵硬,见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漠然的转了转眼珠。 不吭也不响。倒是那妇人怀中的黄口孺子眨巴着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们。 好半天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巴,“娘,我饿。” 那妇人像是突然回了魂般,惊恐的瞥了眼萧允绎和余幼容,手忙脚乱的去捂怀中孩子的嘴,制止他再说话。 许是饿极了,那孩子眼里满是委屈,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他娘终于忍不住安慰。 “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等我们净了身就能服用福寿丸,到时候就能长生不老做神仙啦!” 小孩子没欲、望,不懂什么是长生不老,也不羡慕神仙。 他只知道自己很饿。 “娘,我不要长生不老,不要做神仙。我想吃娘做的水泼蛋,放好多好多糖。”说着口水已经淌下来。 本是小孩子最天真最无邪的话,听在周围人耳里却是一种不敬,一种亵渎。 铁笼里躁动起来,有人叫着“妖言惑众”就要去拉扯妇人怀中的小孩子,也有人叫着他们不配受天清尊主的庇护赶紧滚出去。孩子经不住吓,哭的撕心裂肺。 妇人则紧紧将孩子护在怀里,任由周围的人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吵什么吵!” 余幼容踹了下闹事铁笼,吓得那些人立即噤了声缩到角落,只留妇人和孩子还在抽噎着。 没有钥匙,余幼容无法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撬锁,瞧这些人如此畏惧黑袍鹰嘴人。 干脆借助他们的声势又说了一句,“再闹你们全得不到天清尊主的庇护。” 果然,这句话比什么都有用,先前叫得欢的人一个个畏缩着,就连视线都不敢朝铁笼外看了。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铁笼也传来了异动。 有人大叫,“给我福寿丸,给我福寿丸,给我福寿丸……”叫声先是哀求,渐渐又变成咆哮,到了最后满是痛苦。 萧允绎护着余幼容走过去看到那处铁笼里的情景不仅僵了片刻。 余幼容脑中突然想到了一段话。 瘾至,其人涕泪交横,手足委顿不能举,即白刃加于前,豹虎逼于后,亦唯俯首受死,不能稍为运动也。 故久食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 恰好可以形容此刻铁笼中的几人。 见有人过来,他们伸出枯枝般的手臂,手指像是分出来枝丫,试图去扯萧允绎和余幼容的黑袍。 “给我福寿丸——给我福寿丸——” “怎么回事?” 余幼容本想趁机探下他们的脉搏,又有两名黑袍鹰嘴人走过来,他们视线逡巡一圈,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挥着手中铁棍将所有铁笼敲得砰砰响。 “都安分点!” 其他笼子里的人一声不敢吭,只有萧允绎和余幼容旁边铁笼里的人还在叫着“给我福寿丸。” 那两人也不责骂,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丢了过去。 木盒摔在铁笼里,几颗黑乎乎的药丸从里面滚了出来,那几人争先恐后将其塞入嘴里,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几人就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痛苦的掐住自己的脖子。 气绝身亡。 第589章 陆爷霸气护夫 因为戴着鹰嘴面具,萧允绎和余幼容看不到身旁两人的神情,只从他俩的眼神中判断他们根本不惊讶。 甚至习以为常。 等到铁笼中的几人全部死绝才私语两句,“告诉长老,失败了。” 说完突然拔高声音,“他们已被天清尊主感召脱离肉体凡胎,得道成仙,从此不再有疾病,不再有饥饿,不再有劳苦和险恶,超出轮回,与道合一,长生不死。” 其他铁笼里的人听了这些话,不仅不害怕这边的尸体,甚至投来了羡慕的眼神,皆向往之。 余幼容只觉得心理和生理上同时不适。 接着说话那人丢了串钥匙过来,重新压低声音道,“赶紧将他们的尸体处理干净。”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余幼容晃了下手里的钥匙串,对萧允绎说,“其他人暂时不要管。” 看他们被洗脑的彻底,未必肯跟他们走,说不定还会暴露行踪,“先将那孩子放出来。”她瞧了几眼铁笼中饿的面黄肌瘦骨瘦嶙峋的稚子,眸底幽暗,晃着深沉的光。 “再饿下去会有性命危险。” 虽然这个时候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很艰难,说是累赘都不为过,但见死不救又实在做不到。 哪怕是当初人情味很淡的余幼容还在大雪夜救了犯哮喘的秦傲茗呢。 萧允绎与她的想法一致,担心刚才那两人去而复还,也担心胡二爷很快找过来,两人迅速打开铁笼,还不忘说,“侮辱天清尊主,不配得道成仙。” 说完才去拉那对母子。 铁笼里的其他人听了这话连忙让开路,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也没一人质疑萧允绎和余幼容的行为。 只是那妇人在出铁笼时挣扎了两下,余幼容及时在她耳边威胁。 “不想你儿子死就闭嘴。” 妇人望了眼因为刚才那一番闹腾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儿子,也顾不上得道成仙长生不死了。 出了耳室,萧允绎在前面探路,余幼容抱着孩子将妇人护在中间,一行人急速前进。 萧允绎本是想着直接去找墓门,途中突然感觉到有微弱风声,他停下脚步原地辨了会儿风的来源,最后竟发现了一处被掩盖在蛛网下的盗洞。 将蛛网扯开,又拨了会儿洞中的泥土砖块,隐隐有光穿过飞舞的灰尘透进来,萧允绎回头看余幼容。 “你们先走。” 余幼容没在这时候矫情,先让妇人爬了上去,因为太久没吃过东西,妇人手脚无力全靠余幼容在下面托着才坚强爬出洞口。 最后余幼容将怀中孩子递给她又费了不少力气。 “我在外面等你。”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接着胡二爷的声音响起,“拦下他们,不能放他们离开!” 余幼容望了眼远处跑过来的人没再浪费时间,快速钻进盗洞,洞外那对母子正拥在一起,确认他们安全她便移开目光,密切关注盗洞下的情况。 然而萧允绎却一直没有出现。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已经不在绀青寺范围内。 周围是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应该是她之前和萧允绎逛过的那片林子,就在绀青寺后面。 她再次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拉起妇人,寻了个隐蔽之处将他们藏起来。 又返回去找萧允绎。 盗洞下,两人宽的甬道里并不方便施展手脚,且萧允绎赤手空拳对方却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好不容易将人全部放倒,又有一波黑袍鹰嘴人听到动静赶过来。 场面一片混乱。 余幼容重新跳下盗洞就看到有光闪过,来不及阻挡萧允绎的手臂上出现了道血痕,迸出血珠。 她一个闪身,上前扼住持刀那人的脖子一扭一拧,随手将尸体扔在地上,一身杀伐之气,“我都舍不得骂一句打一下,容得你们伤他。” 她学的本就是杀招,手下留情比直接杀人要难得多。 此刻面对这些毒瘤也不再顾忌,刀光闪现,血花四溅,招招致命封喉,不一会儿甬道中溢满血腥气。 黑袍鹰嘴人哪里见过这架势?活着的吓得纷纷后退,胡二爷倒是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那还是嘉和十九年。 已经过去快五年的时间了,至今依旧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那人眉眼漂亮狭长,眼角下方一点浅淡的泪痣,让本就雌雄难辨的脸更显妖冶诡美。 那人还爱穿一身墨紫色锦缎袍子,袍子上用金丝线繁复绣着重瓣莲花,整个人华丽糜艳。 像深山林涧里修炼千年的精怪。 明明美的令人窒息,但他的残暴程度不亚于眼前这人,出手便要见血,当年他们多少教众死在他手里啊! 胡二爷回过神来周围保护他的黑袍鹰嘴人已经不多了,他比谁都懂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趁着还有人替他抵挡赶紧撤退。跌跌撞撞的就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被夫人保护的感觉虽然很好,但也不能让夫人孤军奋战啊。 早在余幼容杀第一个人时萧允绎就守在她身后,防止有人偷袭她,不一会儿便将所有黑袍鹰嘴人解决掉了。 不恋战,两人迅速从盗洞离开。 找到那对母子时,两人躲在枯草垛里就睡着了,孩子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母亲却并不安稳。 回到客栈,大家全都没睡等着他俩回来,见到他俩一身黑色道袍满脸疑惑。 再又看到萧允绎怀里的孩子以及余幼容扶着的妇人,更加不解了,老元头先问道,“怎么出去一趟还带了两个人回来?他们是谁?” “先给他们准备些清粥和干净衣裳。” 余幼容话音落,不知为何深更半夜也在这里的沈伊心开了口,“我是女子,我带他们去换衣服吧。” 君怀瑾也说,“那我去准备清粥。” 温庭瞧了眼萧允绎手臂上的伤,自动忽略掉,问他老师,“老师有没有受伤?” “没有。” 提到受伤余幼容条件反射去看萧允绎的手臂,在老元头张口前堵住了他的所有疑惑,“我先帮他包扎,回头再跟你们详说。”说完便拉着萧允绎回了房间。 房间中,余幼容将药箱拿过来便看见萧允绎将上面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只剩一条亵裤,还腰带松松露出了薄薄一层人鱼线。 她喉咙一干,视线忽闪着不知该往哪儿看,“只伤了手臂,不用全部脱——” 第590章 久旱逢甘霖,天雷勾地火 “衣服脏了。”像是害怕面前的人不信,萧允绎还伸出手让她看满手的灰,“爬盗洞时弄脏的。” 余幼容没再说话,视线晃来晃去。 说实话——成亲也有四个多月了,除去萧允绎在北境的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每晚同床共枕,但萧允绎的身体她还真没怎么仔细看过——特别是胸脯以下—— 为什么呢? 因为每次她都是先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那个,最后任由太子殿下予取予求。 毫无招架之力。 等风平浪静后倒头大睡,又是昏天暗地不管不顾无欲无求,哪有心思去欣赏太子殿下美好的肉体啊,倒是太子殿下精力旺盛的很,像探索宇宙奥秘般孜孜不倦无穷无尽。 余幼容没跟萧允绎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边打开药箱取出碘伏、伤药和纱布,边说,“包扎好再给你擦手。” “好。” 乖乖巧巧的一声让余幼容拧碘伏药瓶的动作一顿,心想我们太子殿下还真是上的了战场暖的了床榻,进可摄人心魂退可撒娇卖萌。 厉害!佩服! 幸亏是便宜了她。这样想着余幼容嘴角微弯,笑了笑,太子殿下看了,也跟着心情愉悦。 包扎好伤口余幼容又依言帮萧允绎擦手,刚擦了一只他突然伸出另一只满是泥尘的手在面前人脸上捏了一把,又划了两下,原本漂亮的不像话的脸成了大花猫咪。 余幼容抬眸瞪萧允绎,“你幼不幼稚?” 对方答非所问,“怎么又回来了?” 余幼容愣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虽然知道他在明知故问还是很认真的回答,“我夫君在那里,我当然要回去。” 瞧着面前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萧允绎嘴角弯成半月,明明憋不住笑意偏用严肃口吻说,“你要给你夫君多一些信任,那些人拦不住他,他可以全身而退。” 他将另一只脏手伸到余幼容面前,看着她擦干净才说,“他说过不愿夫人受伤。” “那他夫人也说过更希望他保护好自己。”余幼容将脏了的棉手帕扔一边,又将药箱收拾好。 背对着萧允绎继续说,“他夫人还忘了一句话,她也不愿见夫君受伤。” 身后突然有人扯了自己一把,余幼容猛地转过身撞进萧允绎怀里,下一刻唇瓣覆上丝丝冰凉,片刻后又被搅的火热,仿佛久旱逢甘霖天雷勾地火。 情动,而后弃械投降。 “陆公子萧公子,我有话……” 等了大半夜才将余幼容和萧允绎等回来,一将那对母子安排好沈伊心就匆匆赶了过来,因为着急一向懂礼识义的她忘记了敲门。再者也是因为又是包扎伤口又是两个男人。 她压根没往其他地方想—— 只是当推开门看见里面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她傻了。 惊出“啊啊啊嗷嗷嗷——”一连串奇怪声音。 捂了会儿眼睛又忍不住分开手指偷看,天啦天啦!陆公子和萧公子抱在一起的画面真刺激! 还赏心悦目! 她红着脸连说了好几遍,“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这才退出房间,还将门给带上。 最后站在走廊通道里吹了会儿夜风散脸上的余热,她说什么来着?陆公子和萧公子之间一定有什么吧!随即心底又掠过一丝伤感,就算是陆公子那样惊世绝艳的人物。 原来也可以身旁一个心里一个——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房中的萧允绎和余幼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一个比一个懵,很长一段时间余幼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可惜这时再推开萧允绎已经晚了。 两人到老元头的房间,一群人早就候在那里等他们说今晚的事,余幼容刻意避开沈伊心时而火辣辣时而惆怅怅的眼神,表面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两样。 萧允绎更加坦荡荡。 就是不解为何沈伊心会用那种又同情又心疼的眼神看自己—— “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再一会儿天都要亮了,那妇人和孩子又是谁?” 老元头一口气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惑,最后蹙着眉头盯了会儿萧允绎包扎好的手臂。 能伤到太子殿下,看来那什么绀青寺很棘手啊! 萧允绎完完整整将他们如何去的浮生塔如何去的地下墓宫,以及所见所闻全说了出来,听得一群人神情变幻莫测。 “绀青寺下竟然大有乾坤?” 老元头捋了会儿根本不存在的胡子,若有所思,“我曾经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这么个故事。” “百年前辽东襄城曾地动水溢,浸数百里,吞食地广。又说坼裂陷庐舍,地裂涌出水,草树皆动摇,禽、兽皆惊走,此为潮灾,又谓地动海啸。” 老元头叹了口气,仿佛身临其境的说书人。 “潮灾后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堆尸如山。后来有一日就在绀青寺所在的位置,那时候还没有绀青寺呢,突然随地水涌出无数金银珠玉宝石,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为表感激这才建了寺庙。” 君怀瑾听完就抓到了重点,“那些金银珠玉宝石不会就是墓里的吧?” 老元头眨眨眼,“很有可能哦~” “不过这本杂记上的故事多为杜撰,没有依据也基本是假的。”他及时收了话题看向萧允绎和余幼容。 “照你们所见,那墓宫现在成了胡二爷他们的试验基地?” 余幼容点点头接了话,“没错。” 将浮生塔和地下墓宫所见全部联系到一起,余幼容分析。 “所谓教众应该就是他们骗来试药的人,长期服用丹药会导致汞中毒,看铁笼里那些人的状态应该是慢性汞中毒。慢性汞中毒者表现为精神衰弱,甚至会出现幻觉、妄想等精神症状。如此一来更方便控制他们了。” 当初给杜仲试药的人皆是拐卖而来,他们倒好,竟然通过这种方式聚集了一帮人,且无止境。 只要他们那个邪教存在一日,总会有人被吸引过来。 甚至于——这些教众有可能还给那邪教集资,不仅不用花钱还能变现——目前已知福寿丸是神仙散进阶后的另一种禁药,就是不知杜仲和胡二爷之间究竟有没有联系。 从胭脂巷神仙散的案子到那被火烧光的几百亩阿芙蓉花地,再到南山巷的仁心堂,梵净山上杜仲的山庄。 本以为那些事随着杜仲的死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换了波人又在襄城卷土重来——之前的案子全是君怀瑾在负责,此刻他最有发言权。 “当初神仙散的价格便与同等重量的黄金同价,如今福寿丸更胜神仙散,价格恐怕翻了天,而且他们制作的量也明显翻倍多于杜仲,这个胡二爷的财力不可估量啊!” 君怀瑾随口调侃一句,却惊醒了余幼容。 “胡二爷在襄城无法无天称霸一方,但他从头到脚——”余幼容回忆在茶楼见过的胡二爷,穿着打扮倒是朴素得很。 这跟他嚣张跋扈的性格一点不相符。 余幼容偏头看萧允绎,“查查襄城各处运货出入口,那么多货肯定不会只在襄城内流转。”过于膨胀。 再者——如果他们的钱财是用在别的地方,也肯定要先想办法运出襄城。 说到襄城的运货出入口,沈伊心终于想起自己深夜来这里的原因,“白天见过胡二爷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娘去世前胡二爷曾去绣庄找过她,说是要用绣庄的出货渠道。” 第591章 后面还有大动作? 也是那次见过胡二爷后娘才对她说,胡二爷这个人阴狠毒辣,没有底线,以后万不可跟他打交道,要吃亏的。 娘还说: 沈家绣庄历经百年而不倒是因为沈家绣庄的每幅绣品都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和时间研究绣制,经过不断的创新与摸索做到完美才肯罢休。 也永远将主顾放在首位,力求每幅绣品都满足他们的要求,独一无二。 这是执着,也是信仰。 如果抛弃了这些,沈家绣庄也就走到尽头了。 这也是娘从小就教导她的,那时候她们与父兄的关系还不是现在这般,兄长听后还抱怨。 说沈家绣庄都这么厉害了,怎还如此苛刻啊,是娘小题大做了。 那次胡二爷离开沈家绣庄后她有问过娘他来所为何事,娘没详说,只告诉她,有她沈兰婧在的一日,谁都别想踏足染指沈家绣庄。 唯一提了下出货渠道的事,说过段时间襄城要不太平了,说不定会被搅得天翻地覆。 本来沈伊心只是想起这件事情觉得有必要告诉陆公子和萧公子一声,便来了客栈寻他们。 谁知一等就是大半夜,更是听到了这么惊人的消息。 她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小白兔,这几年跟着娘慢慢接触绣庄事宜没少见一些肮脏手段尔虞我诈。 此刻一琢磨不禁有些心惊。 “襄城各码头基本掌控在胡二爷手里,剩下的除了一处官用码头,就是沈家绣庄、高家米行和回春堂在使用的,据我所知,胡二爷跟高家米行和回春堂都有往来。也就是说只有我们绣庄不在他的掌控范围。” 娘的死如今已确定是广平侯夫人所为,但沈伊心隐隐却有不好预感。 总觉得还有隐情。 “他要这么多出货渠道干嘛?难不成后面还有大动作?” 君怀瑾视线扫过周围众人,余幼容、萧允绎、老元头正在垂首思索,温庭则在沏茶倒茶。 床上的小十一呼呼大睡,口水湿了一大片枕头,他却毫不自知的砸吧着嘴。 许久后余幼容抬头看向沈伊心,“既然胡二爷窥视绣庄码头,迟早会再找上门,沈小姐这段时间务必小心,最好不要独自一人出门。” 沈伊心点头,“我晓得的。” “沈小姐等了一夜也累了,在客栈休息好再回去。”接着余幼容又对萧允绎说,“我们也先休息一会儿,醒后再去趟回春堂,有些事需要跟刘老板确认。” ** 只睡了两个时辰余幼容睁开了眼睛。 她紧紧抱了下萧允绎,将脸埋进他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从他身上吸取力量一般,逼迫自己一鼓作气掀开被子起床,结果刚坐起来就被身旁的人又拉了回去。 迷迷糊糊的说,“再睡半个时辰。” 余幼容心里有些挣扎,太子殿下干脆抬腿压住她,又在她眉心烙下一吻,“你夫君想再睡半个时辰。” “那……行吧。” 困乏得厉害,合上眼余幼容便陷入沉睡,也只有在萧允绎的怀里她才能睡得这么沉,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萧允绎掀开眼皮,看着怀里人的睡颜满心满足。 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余幼容扑闪着睫毛迷糊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 “现在什么时候啦?” 两人离得近,她的额头就抵着他的下巴,说话时气息喷在他脖颈处又酥又痒。 萧允绎动了动对上怀里人的视线,“辰时还没过,回春堂还要一个时辰才开门。”他揉了揉她睡乱的头发,“还早,不急。” 早上很容易心猿意马,但对着某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哪还舍得折腾她? 又磨蹭了一刻钟两人才起了床,洗漱好推开门,恰好遇见路过的沈伊心,沈伊心显然还没醒。 精神特别不好。 担心彻夜未归沈府会出乱子即便睡着了也不踏实,她索性起床打算回去后再补眠。知道大家还没醒她也不便打扰,正准备独自离开就看到旁边的门开了。 条件反射扫视过来,原本精神恹恹的人看到先后出来的萧允绎和余幼容一个激灵就醒了。 原来!!陆公子和萧公子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她压抑住内心莫名其妙的激动,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哪里不正常,别人是断袖,她激动个什么劲?强装镇定打招呼,“我先回家了,若是胡二爷来绣庄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说完福福身,又说,“若是有事陆公子和萧公子也可以派人来沈府找我。” 想着回春堂不会那么早开门,萧允绎先向凤栖坞下达了几个命令,调查清楚胡二爷的底细。 以及这些年与他有往来的人。 另外还要查清襄城各处码头有没有出入些违禁货物,最后就是那什么天清尊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然能招募到那么多教众,不可能在江湖中一点风声都没有。 两人到达回春堂已是巳时三刻,快到午时。 回春堂的药童看到余幼容和萧允绎热情似火的将他俩迎了进去,问过好后又偷偷摸摸的压低声音。 “胡二爷一大清早就来了,正跟老爷在里面谈事呢!两位公子恐怕要等一会儿了。” 胡二爷来了? 见余幼容和萧允绎双双停下脚步,药童赶忙解释,“老爷说让两位公子进去等,用不着避讳。两位公子知道怎么走我就不带路了,我先去给你们准备吃的喝的。” 药童一走,余幼容开了口,“这个胡二爷最近动作是不少。” “他动作越多于我们而言越有利,多说多错,多做同样也易露出马脚,我猜——”萧允绎目光朝前一掠。 “他今日来回春堂的目的便就是我们要查的事。” 既然刘勉都说不用避讳,萧允绎和余幼容便躲在窗下肆无忌惮的偷听,两人音量都不小。 似乎谈的是正经事,也不怕被人听见,“不行,将药材都给了你,回春堂还怎么接待病患?到时候连一副药都抓不出来岂不是白白被别人笑话?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卖给别人是卖,卖给我也是卖,你计较什么病患?” 相较于刘勉的强硬不乐意胡二爷吊儿郎当的,一副势在必得模样,“大不了你就关门歇几天呗!” “我实在想不通你又不开医馆药馆,买那么多并不珍贵的药材到底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