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如此多娇》 chapter 1 白驹过隙 新天元历三百十一年,距三百年前那场惊动八荒的浩劫已过去三百十一年,白云苍狗,岁月变迁,三百年前险些遭受面顶之灾的泱泱六界终于得以休养生息,繁花初盛,碧叶蓁蓁,祥瑞升腾,为数年来最为可喜的一载。 其因,乃是天界紫辰天君即将于今日迎娶天外麒华灵山羲和帝姬,天君册封君后之日,百鸟来朝,六界共贺。紫辰天君与羲和帝姬的婚约三百年前就已定下,由老天君与麒华灵山桓君上神共同见证,然世事难料,老天君在三百年前那场仙魔两界的战事中重伤羽化散灵,无缘亲眼见到紫辰天君大婚,实属憾事。 此时,九重天之上,仙婢与司礼的仙官皆是低着头谨慎细致地准备着册封君后的大礼,这厢忙得分身乏术,紫辰天君的旧友九霄星君到底是成过婚且当了爹的人,大婚诸事就连司礼星君都要上前请教一二。 这不,九霄星君这人见人手匮乏,把哪吒三太子都拖来帮忙了,别说,这三头六臂处理起事儿来,到底比他们这些个只有一双手脚的小人物来得快多了。 不过,平时瞧惯了三太子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样子,这会儿看到一个脚踩风火轮来回运果盘酒水的三太子,莫名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与忙碌的这头儿相比,玉花台就显得清净许多,漫天白雪般纯白无暇的羽桃树下,两个小仙童正各自抱着一盘糕点吃得满嘴满当。 “长言,大家都在准备天君陛下和羲和帝姬的大典,咱俩这么偷跑出来要是被司礼大人发现了”青衫的小仙童有些忐忑地看着白衣的小仙童。 白衣小仙童长言睨了他一眼:“没事啦,长安你的胆子未免太小了,咱们在这偷偷闲,等到大典快开始了再回去,混进队伍里,大人才不会发觉呢。” “哦”长安点点头,横竖他没什么出息,跟在长言师兄后面便好,少说少错。又吃了半响,长安抬起头,“长言师兄,咱们新天君为什么要隔了三百年才迎娶羲和帝姬啊?难道是因为帝姬长了咱们天君上万岁,拉不下脸面么?” “这我哪知道,大概是因为三百年前那场浩劫需要平息吧,这些年魔界也安生下来了,仙魔两界那纸休战的誓书如今就在仙魔石碑上刻着呢。”长言道。 长安来了兴致:“师兄师兄,我两百年前才被提上来,三百年前连神识都无,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你与我说说呗?” 长言狡黠:“先叫声‘好师兄’来听听。” 有八卦可听,长安怎会犹豫,当即唤了声“好师兄”与他听。 长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开讲道:“要说三百年前啊,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琼华仙尊你可有所耳闻?” 长安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那么鼎鼎大名的人物,他如何不知晓呢?那可是仙界史记中举世无双的上仙,神兽白泽的化身,曾经的八荒战神,据说当年便是老天君也对他礼遇三分呢。 “只是琼华仙尊似乎早已归隐昆仑,不问世事许多年了。”长安叹惋道,要知道他心底多崇拜那位仙尊,还一度盼着若是遇上了,瞧一眼,日后回想起来也够值得骄傲的了,只可惜他被提升到仙界时,琼华仙尊已经回昆仑碧霄宫了。 “你可知仙尊为何归隐?” “为何?”这其中原因,长安这等新晋小仙是不知晓的。 长言比他升入仙界早,平日又多爱听些墙角,故而对当年的事知晓一二,这般对他道来:“我听说啊,当年那场仙魔大战,牵扯到了沧海众生,祸世之源与仙尊牵扯甚深,据说是是仙尊唯一的弟子,此事不知何故,仙界之人私下都极少谈及,那祸源的名字倒是不晓,不过该是个女子罢” “她与仙尊归隐之事有何干系?”长安越听越不明白了。 “你听我说完啊。”长安拍了拍他,“我也是私下听来的,你别往他处说——那位心无旁骛的琼华仙尊啊,似是因那女子堕入十丈红尘了” “啊?!”长安吓了一跳,叫出了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压抑住内心的难以置信,“仙尊他动情了?” “可不是嘛,估摸着就因为这事儿,九幽之海一战后,仙尊便向紫辰陛下请辞回到昆仑山去了,前年九霄星君与西海九公主大婚时,琼华仙尊才重现六界之内” 长安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大的信息量,他一下子消化不良,一口糕点卡在嘴里咽都咽不下去,末了还是长言一脸镇定地替他顺了顺气儿。 玉花台对面,层层烟云后,便是此次大典的高台,而此时,一身鸦青缎绣银叶底纹的俊逸男子正立在台阶上,墨发羽冠,翩翩如玉,手中摇着一把墨玉为骨的紫竹扇。 他的视线仿佛已然穿透了这层云雾,遥遥望着玉花台上偷懒的两个小童子,哧地一笑。 “看什么呢。”面容端方的青衣仙人行至他身旁,正是位列重霄上仙之一的天狼星君,而他询问的人,便是同为重霄上仙的九霄星君。 “没什么,忙里偷闲罢了。”九霄悠然地摇着扇子。 天狼看了看他的扇子,皱眉:“墨玉紫竹扇?你不是说多年前丢失了吗,寻回来了?” “寻回来了。”九霄笑道,口吻有些意味深长,“寻回来了”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性子刻板的天狼不太乐意搭理与他,不过今日倒是有件事要提一提的。 “九霄,你可晓得紫辰陛下他因着今日迎娶羲和殿下,六界同庆,大赦了天下?”从前唤惯了名讳,如今突然要以君臣相称,天狼还有些没缓过来,要知道如今端坐于凌霄宝殿之中的那位新天君,在过去数千年里也曾是重霄星君之一。 “嗯,晓得。”九霄点点头,“所以呢?” “既然‘大赦’,从前犯过错的无论仙神凡灵,都将免罪,我总觉得这是天君陛下摆的一个幌子。”天狼拧着眉。 “哦?”九霄瞥了他一眼,“此话何意?” 天狼长叹了一声:“你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吗?十万年前被放逐天荒的那位今日该回了。” 九霄少有地愣了一下。 “你在说谁啊?” 天狼气得想给他一砚台:“装什么傻,她难道不是你师娘?” 话至此,九霄继续笑吟吟地摇扇子,好不凉快的天气给他扇得寒风阵阵的:“哦,你说的是三殿下啊!她还不是我师娘吧?” 天狼哼了一声:“若不是你那师父总是闭关,他们” 他忽然停住不往下说了,九霄倒是笑着接了过去:“我师父便是不总是闭关,三殿下也十万年未归了,这二人啊” “可谓一波三折。” “何止?”九霄莞尔,“算算时辰,陆离他们也该到天荒了,不知三殿下如今可还安好。” ------题外话------ 作者菌总算——总算——总算履行承诺,八月开新坑啦!拖了辣么久的云起时真是惭愧哈!在此,作者菌来声明几点前小tip! 1。云起时的世界观与千重花冷基本一致,架空状态,历史考究党求放过! 2。本文会涉及一部分山海经相关内容,包括人物姓名也多多来自古籍,作者菌一般会在文后有注解 3。更新时间不出意外每天20:准时上贡,有事临时改时间作者菌一定提前请假,小天使们放心跳坑! 4。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不欢迎恶意喷文者,作者菌写文都是用了心的,有恶意诋毁者,作者菌会很凶!超凶哦!(当然,正经提意见作者菌还是很虚心的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 天荒帝姬 传说上古时代,天神分四海,辟八荒,女娲伏羲等真神之尊建六界之序,众生各安。末古时代,混沌作乱,天地崩塌,不忍世间众生遭逢灭顶之灾,众神力抗,逆转天运,致使诸神陨落,存活下来了的神族只有丹穴灵山凤凰一族,南海蓬莱仙境青鸾一支,散落人间独角兽一脉,麒华灵山麒麟一族,昆仑白泽,藏幽禺疆等一众珍稀神兽外,值得一提的便只那唯一一位上古神君,此外,再无遗脉,神界由此没落。 世人只知八荒四海,却鲜少有人知道当初天神创世之时,曾余一片荒地没有归入任何一界,后伏羲真神赐名“天荒”,此“天荒”非人间誓言中许下的那般,而是真正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因处于六界之外,所以终年不见阳光,没有四季之分,午间酷暑,晚间严寒已是习以为常。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昏灰黯然,入口处飞沙席卷,遮天蔽日,进入已实属不易,何谈出去? 天荒二字,意为天之荒原,乃六界之外,最为冷漠无情的牢笼,被放逐于此地之人,放弃抵抗而遭到弱肉强食的,经受不起自行了断的数不胜数,古往今来,不知关押多少极恶之流,而能活着走出这里的人,还没有一个。 飞沙逆流的入口本身就是一座深渊,入时为顺风,为生门,出时为逆风,乃死门,对于身上被烙上流放的印记之人,是有进无出,勉强为之便是被夹杂在飞沙中的无数利刃剐成碎片的凄惨下场。 半日前,陆离等人举着避尘珠进入天荒之地,仍旧被滚滚灰砂迷住了眼,出来后口鼻中全是沙,原地呸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呸干净,他们是有正经事要做的,这厢也顾不上飞沙走石,一队人径直往里走。 他们从未踏入过天荒,从前征战八方的时候,最艰难的境地也比不上这里一丝一毫的荒凉,整座天荒仿佛是一座灰色囚笼,无论是近处岩石还是远处山峦,尽数为灰暗笼罩,阳光丝毫照不进此地,正值黄昏时分,寒气骤临,天荒的冷和别处不同,这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没有情感,没有回忆,直叫人彻头彻尾陷入其中的冷意,他们浑身的盔甲都覆上一层煞白的寒霜,冷得五脏六腑似乎都成了冰坨子,饶是曾被誉为八荒第一神军的他们,也需要顶起极大的毅力才能经受住。 “这鬼地方,竟然叫我们殿下待了十万年”其中一名参将忍不住搓了搓手,“若是我,早就受不了了,不知殿下” “你是你,三殿下是三殿下,咱们三殿下什么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折在这板寸之地!”一旁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都闭嘴。”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男子沉下了脸低声呵斥,“历经十万年,连东极军的军纪都忘了?” 那二人立时端正持枪,站得笔直,反应已成本能:“是,陆将军!末将知罪!”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前来这苦寒天荒做什么,放眼六界,能让散落各地的东极军一日之内集结,整装赶赴天荒的,唯有一人——他们今日,就是来接那人重返六界的。 他们在这片荒芜的灰色世界中默声疾行着,全程只有盔甲碰撞声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踏过灰色的沙丘,行过寸草不生的山谷,顶着冷到极致的风雪,待雪停歇,浓雾消散,他们在一条早已干涸的湖畔看见了一抹亮色,漫天遍地的昏暗中,那一抹红在风中飞扬着,猎猎成声,耀目至极。 绯色斗篷包裹着的那人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块巨石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什么,染着天荒之色的长发垂落下来,随风而动。 她似乎在那儿坐了很久很久,数万年般漫长,在这个苦寒的天荒牢笼中饱经风霜,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背脊,仿佛为她支撑起最后那一点不可亵渎的自尊心。 她觉察到有一群人站在她身后,于是她回过头,望着带领着这支军队的男子,他与她印象中多了许多差别,不知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鸦黑的发间竟然依稀能看到几丝银白,至此,一双赤金色的眼睛里闪动起阔别已久的波澜,慢慢地汹涌起来,直到双目湿润。 而陆离此时的心情亦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几乎不能保持理智,只想冲过去拥抱她一下,相信他身后这帮弟兄与他是一样的心潮澎湃。 整整十万年,十万年的等待啊!他们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陆离这等久经沙场之人也经不住红了眼眶,撩袍跪在了沙地上,对她抱拳扣首三拜:“陆离率东极军众将士,恭迎舜三殿下重返四海八荒!” 由他领头,身后诸位将士亦跪地拜服,曾经浴血沙场的男儿此时此刻皆赤心烈烈,震天动地的声音响彻天荒每一个角落,擂鼓一般震撼人心。 “东极军诸将士,恭迎舜三殿下重返四海八荒!” 一连数遍,铿锵有力,每一个字他们都用了太长时间去等待,今日,终于能再见到他们为之臣服的将军! 石上的女子用手轻轻一撑便翻身落地,走到了他们面前,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被风沙磋磨得黯然,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刹那,再度亮了起来。 “陆离”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她的勇气,她伸出遍布伤痕的手触摸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斗篷滑下,露出腕上鲜红的流放烙印。 就是这枚烙印,将她困在此地十万年不得归。 陆离向她说明了他们此次前来迎她回去的始末,她逐渐平静下来,在这里待过十万年,她处变不惊的本事倒是越来越上乘了。 “原来是大姐”听说她的大姐羲和帝姬以自己的婚事与仙界达成了赦免她这一条件,她许久没有说话。 她一直站在这片干涸的湖畔,一块粗糙的墓碑旁,墓碑上刻了一个名字,兴许因为经年累月的磋磨,字迹有些模糊了,但依稀还能辨认。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你说。” 陆离张了张嘴,竟是犹豫了许久。 “你说话何时这么拖沓,你我之间,有话直说便可。”她看了陆离一眼。 “是。”陆离面上有些难看,“三殿下,北胤神君近日出关了。” 此话一出,四下似乎陷入了那么一瞬间僵硬的沉寂,许久,陆离听到了自家将军的冷笑。 “他如今可好?”她所问自然是近日出关的北胤神君。 陆离老实回答:“神君还好。” “那就好。”如果陆离近年没有耳背,这会儿听到自家将军鼻子里发出的哼声,惊得肝颤,“他要是不好,有些事还得缓上一缓,总这么拖着,到底不似我舜汮的作风。” “三殿下是指那桩天定姻缘?”问渊脱口问出这句话之后就恨不得给自己这没把门儿的嘴来一耳刮子。 随后,诸将士包括陆离在内均看到舜汮脸上露出了一种堪称高深莫测的笑意,上一回见到她展露如此笑颜已经是十万又一千年前剿灭北海作乱的一群鲛人那会儿了,至于后果他们至今记忆犹新,毕竟那嚣张得万分欠揍的鲛人王最后跪在三殿下旁边一个劲儿给她挤眼泪珍珠儿的画面委实令他们毕生难忘! 舜汮看着自己的双手,每一处伤疤都是拜这天荒之地所赐,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生存之道罢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苍老得可怕,以手抚过那块墓碑,她弯着唇角道:“陆离啊,我在这待了十万年,只学会了一件事——活下去,才有以后可言,其余的我是无福消受了。” 十万年的磋磨,她的棱角都快被天荒磨平了,也明白了许多从前的偏执如此毫无意义,这座天荒终年刮着凌厉而冰冷的风,如当头的冷水,一年年终于把她泼醒了。 她等了十万年,终于等来了离开这里的一日。 “我大姐成亲之日是几时?” “明日便是君后册封大典,殿下若是与我们赶一赶,还来得及。”陆离道。 她点点头,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如此,便走吧。” 陆离拿出了紫辰天君大赦于她的天旨,消去她腕上的烙印,抹去这道困了她太久太久的桎梏,在东极军诸将士的跟随下,离开了天荒之地。 转身前,陆离有些好奇地朝那块墓碑望了一眼,只模糊地辨认出两个字。 梵泠。 天荒门启,飞沙退避,至此,被老天君流放天荒十万年的麒华灵山三殿下舜汮,于此日重返六界。 ------题外话------ 关于这本书的名字吧,本来就叫云起时的,奈何已经给人用了,网站不让用,只好换掉啦,大家见谅 注解时间: 羲和:出自山海经大荒南经: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居缨:出自山海经海外北经:“拘缨之国,在其东,一手把缨。”取同映为“居缨”。 舜汮:出自诗经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汮,是古河流汮水的意思。 陆离:出自楚辞九章涉江:“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 彼时相忆 紫辰天君册立君后这日,天宫可谓是热闹非凡,四海仙府携礼来贺,六界祥瑞漫天,百鸟于瑶池之上齐鸣,一片盛况。毕竟这场大典册立的将是母仪三界的君后,况且即将嫁给天君的人还是麒华灵山的大殿下羲和帝姬。 说起这麒华灵山,那可是六界中顶顶有名的灵山灵脉,自上古时代起便是神兽麒麟一族繁衍生息之地,麒麟兽自古便是祥瑞之像,人间若有明君名臣现世,桓君上神便会派遣一头麒麟兽出山溜上一溜,次数多了,人间便流传着麒麟现世,盛世太平的传说。 末古时期,众神陨落之前,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曾为麒华灵山麒麟一族与北胤仙山上古神君订下一门姻亲,此事在数万年间传得六界无人不知,甚至魔界那边茶余饭后也要议论上几句。 这门亲事上,据说当初的北胤神君并没有多做反对,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待麒华灵山什么时候生出个白麒麟来,无论胖瘦美丑,都将是北胤仙山储瑶宫的帝后。 听完这个要求就连伏羲真神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谁不知道麒华灵山的麒麟一族自古便只有黑红二色的麒麟,从没有出过白麒麟的说法,这不是在为难麒华山桓君上神嘛!伏羲真神老大不高兴,北胤神君只是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理由——他不希望以后的孩子生出来是个杂毛色。 这个理由真真是把真神堵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抄起来就给了北胤神君一砚台!好家伙,打得都见血了,人家北胤神君到底是上古神君,气节是万万不可能落下风的,愣是一步都不肯退让,临了伏羲真神忍着怒气给了他一句“小瘪犊子给我滚!”,事后这白麒麟的事儿还是这么答应了下来。 麒华灵山这白麒麟也不是说生就能生出来的,于是,这门听起来荒唐,实际上谁也不好说它是不是真的荒唐的姻亲一订就晾在那十万年之久。 然后,伴随着漫天彩霞,麒华灵山,也是六界中第一头白麒麟出生了,通身纯白,完全符合神君的审美,可还没等桓君上神放出灵鸟告知神君,稳婆便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他一个噩耗—— 方才他委实高兴得太早了,静姝娘娘生下的白麒麟其实——是个男婴。 桓君上神傻眼了。 好在又时隔三万载,静姝娘娘再度诞下一头白麒麟。以往从未有过白色麒麟诞生的麒华灵山这次竟然有了一双白麒麟,这一次诞生的白麒麟浑身的毛色较她的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纯净的白,在天边稀薄的月光照耀下,竟然似是发出点点银光。经过上回的教训,桓君上神这次把孩子抱起来仔仔细细地瞧清楚了,就是个姑娘,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原以为这桩拖延了快二十万年的亲事总算能尘埃落定了,然而后来发生的种种变故,却令所有人都不曾料到。 如今的麒华灵山,桓君上神与静姝娘娘共育有一子二女,长女羲和帝姬,次子居缨殿下,幺女舜汮殿下。 今日,便是麒华山大殿下羲和帝姬出嫁之日。 有人说,羲和帝姬是为了替妹妹讨一道赦免令而嫁入天宫的,而羲和帝姬本人,却从不置可否,无论如何,她的妹妹,麒华灵山三殿下都会在今日返回天宫。 坐在梳妆镜前的美貌女子轻轻抿着唇,绯红的纸将她的唇染作明丽动人的色泽,花神精心调配的胭脂抹在她双颊,恍若云霞,镜中的女子容颜昳丽,眉目生花,这样明媚的容颜愣是因一双沉稳的眼眸而显出端方庄重之色,发间镶着南海明珠的八宝凤冠配十二支金丝飞燕步摇,金色霞帔加身,织女精心为她制作的这件繁华嫁衣,百鸟自裙裾底部飞升而上,一针一线皆栩栩如生,可谓天衣无缝。 她起身,四下伺候的仙婢纷纷跪地:“恭迎君后娘娘!” 她迈步走出宫门,天光炫目,鸾凤长鸣,云雾缥缈间,她望见白玉铺成的石阶上背对着她的挺拔男子,他穿着与她一般夺目的金色衣袍,一头紫色的长发凭风而微动,仿佛是一匹上好的绸缎,眉间一朵金色羽印,衬托他眉宇间渐渐浓郁的帝王之气。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天宫见到他时,他还不是天君,也不是储君,只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重霄星君,便是在五位星君中,他也不是最显眼的一个,最显眼是他师兄,那位被称为六界仙尊的琼华上仙,那时候恐怕谁都没想过,这个容颜俊美无涛的紫发星君,有朝一日会君临三界。 这六界之内,几乎所有人都尊他一声“紫辰陛下”,她对于今日就要嫁给这个比她小了足有八万岁的天君陛下这件事,打从心眼里觉得哪里不那么痛快,但是再怎么不痛快,时至今日,她也不可能反悔了。 “准备好了?”他忽然回头看向她。 她点点头。 他从宽大的袖下伸出一只手给她,认真地注视着她:“羲和,你明白从此以后,你我就是夫妻了吗?” “我明白。”她把手递给他,回以一个宠辱不惊的笑。 “那便好,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紫辰牵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题外话------ 作者菌修改中,被前辈提醒了哈哈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 帝君承晔 与此同时,一辆黑檀色的马车通过北天门进入天宫,马车很是低调,把通行的牌子和请柬交给天兵看了看,便顺利地进入了天宫。 马车入天宫后便有些急,以至于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驾车的人急勒马避开,好好一匹天马被这么急地一扯,嘴边一下子撕出一抹鲜红,疼得一阵嘶鸣!马蹄高高扬起,因缰绳使力的方向,不得不朝着一旁踩下,此时马蹄距离此人还不到一寸距离。 “喂!你什么人!”驾车的男子惊魂甫定地瞪着突然闯到马前的人,那是一个黑衣的少年郎,生得十分俊俏,鸦黑的长发高绾一束,眉心一朵似是黑色莲纹的印记,身上的气息也是淡淡的莲香。 他用一双浅灰色的眼眸打量着驾车的男子,突然来了一句:“你们方便搭小爷一程吗,快迟到了。” “哪里来的黄毛小子,你可知道车里是” “陆离。”车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似天上仙娥婉转轻吟,有些低哑,沉稳镇定,如温润山泉淌过,平和无波。只听她道,“让他上来吧,我们也不便在此耽搁。” 陆离只能隔着布帘点点头:“是,殿下。” 转向那少年时他当即换了不屑的脸色:“上车吧,小子!” 少年笑了笑,轻盈一跃,转眼便钻进了马车里坐了。 马车里点了香,很清淡的香味,让人闻着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他坐下后便打量起了方才出声让他上车的女子来,他原以为车里是哪路德高望重的仙家来着,没想到竟是个妙龄女子。 她合着眼,似乎在小憩,她和他曾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没有弱柳扶风的姿态,也没有妩媚娇美的气质,她合着眼的时候,让人觉得此人温和无争,甚至有些懒散,也不绾那些飞天髻啊双环髻啊他记都记不清的繁复样式,而是更偏向他这样的男性,只用一枚脂色玉冠束着,那玉璧也是最简单的雕工,但成色却是最上乘的灵玉,纤细的银丝绦自冠顶垂于她肩侧,轻盈而利落。 她一身衣裙也不曾曳地长拖,流霞一般渐变着的昳丽的红由浅至深的蔓延着,那样灿烂的颜色原不是普通女子能撑得起的,可穿在她身上却让他瞧出了一种赤血烈烈的耀目之感。 而她的手更加令他好奇,除了纤细这一点,那根本不像个女子该有的手,与寻常女子相比,这手未免粗糙太多,还有着深浅不一的疤痕,虽然已经用脂粉一类的遮盖过,还是能看出一二。 他正回忆着她该是这四海八荒哪路仙家时,那女子开口了。 “你瞧够了没?” 偷窥别人被拆穿的时候确实有些心虚,他干咳一声:“抱歉。” 一双赤金色的眼睛突然睁开,那一瞬间,他怔住了。 他得承认,这女子有着一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这双眼睛是他生平仅见,灿烂如光辉耀世,那并不算倾城绝世的脸因为这样一双眼睛变得分外令人惊艳,微微上挑的一双桃花眼本该是妩媚动人的,可偏生在她身上却成了截然不同的颜色,那股子本该理所当然的风流多情,被一双斜飞的细眉生生压下,她睁眼的瞬间,一股杀伐果决的英气就这么朝他涌来,这是一种久经沙场的人才能练就的气质。 “你也是去君后册封大典的?”她问。 说起这事儿他就皱眉:“别提了,难得上来一趟,连个接待的仙娥都找不到,还好遇见你们。” “她们都在九重天忙着吧,北天门最是荒凉,你能走到这里也挺让人惊讶的了。”她浅笑,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下回记着别突然冲到马车前,今日要不是陆离驾车,天马这一蹄子你挨定了,届时我可不好向魔界交代。” “小爷不也是着急了嘛”他忽然顿住,“你刚刚说什么?魔界?你怎么知道我是魔界的人?” 她莞尔,左腿顺势往右腿上一挂,娓娓道来:“三界之主大婚,魔界要是不傻自然要派人来贺的,不过您这伪装的技术不到位,藏了气息却忘了盖住这眉间印记,我这一路也是听了不少八荒轶事的,碰巧您这一段一个时辰前刚听过,帝君大人好兴致,出来遛弯儿都溜到北天门来了。” 听她慢慢说完,少年的脸色都变了:“你你你你个小丫头知道得还挺多啊!” 她呵了一声。 “小丫头?哦”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老身不才,今年正巧满了十一万零三千岁,比起今年刚满六百五十七岁的帝君大人,这声‘小丫头’还真担待不起” 少年觉得自己大概需要一颗速效救心丸。 十一万零三千岁啊 这都可以叫声老祖宗了吧 或许是觉得再这么说下去,自己面子里子都得丢光了,少年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色道:“本君便是新任的魔界帝君承晔,不知你是哪里的仙人?” “什么仙人”她挑眉,“我说起来一早就被除了阶品的,如今倒是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路,名号什么的都是过眼浮云,我叫舜汮。” “那外头那位是” “他叫陆离,是我的嗯,我的朋友。” 她话音未落,承晔明显感觉到马车有一瞬间的晃动,帘子外面传来陆离低沉的声音:“殿下,您这样属下惶恐。” 然而舜汮抄起手边一苹果隔着帘子砸了他一下:“咱俩的交情难道不是朋友?你小子当年与我勾肩搭背那会怎么不惶恐,这会儿惶恐个头!” 半响,帘外传回陆离的回话:“是,惶恐个头。” 承晔:“” 这俩到底什么来头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 册封大典 天君大婚,礼数自然是天上地下最为繁琐周全的,此次册立的君后还是麒华灵山的大殿下,来往规矩全须全尾地做完才能算礼成,一来二去的,折腾了不少时间。 羲和帝姬到底是依着帝姬的礼数教养出来的,上古七大神宫中就属麒华山葶洙宫教养出来的女子最是周全,走了这么多道流程下来,人家愣是吭都没吭过一声。紫辰天君一路虚托着她的手,颇为客客气气的,面儿上的笑意也淡淡的。 “这大喜的日子,陛下瞧着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太上老君浸淫炼丹好一阵了,这会儿刚从他乌烟瘴气的兜率宫拾掇出来,赶来道贺,看得是云里雾里。 一旁的月老照着他腰窝子猛地一掐,太上老君这把老骨头差点给疼得蹦起来。 “我说你炼丹炼傻了吧,三百年前那些个腌臜事都忘了?”月老瞪他,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琼华仙尊那档子事儿里头,有个白毛狐狸精,仙魔大战那次被老天君一掌劈死在南天门前,说起来咱们陛下和那小狐狸原先可是有过一根红线的” “啊?那,那红线不是早断了嘛?”太上老君越听越糊涂了。 月老揪起他那柄洗刷得雪白的浮尘甩了他一脸:“断是断了没错,可咱们陛下那头还惦记得很,曾经为这事儿来托我再把那红线给接上呢!” 太上老君一脸惊奇,赶忙撸开一脸的浮尘毛:“那后来你给接上了吗?” “断都断干净了,哪还能啊”月老无奈地摇摇头,“陛下的情劫也够坎坷了,也就是陛下自个儿瞒在心里不说,那会儿又有仙尊和莲魅帝姬那档子事儿顶在前头,所以知道这事儿的很少老东西,你可别往别处说去。” 太上老君听了故事颇为满足地点点头:“不能不能,贫道只管炼丹,没嘴碎这毛病。” 憋了好几百年的月老这才松了口气。 再去看那对儿该是三界最相称的新人时,目光中带了一丝无奈。 紫辰陛下这心,几时才能从那段不得善终的情劫中解脱出来啊。 走完天河边福泽众生这道流程,还需祭天这一环,这天界祭得什么天,那自然是数十万年前陨落的诸神长眠之地,九幽之海。他们倒不用特地赶赴九幽,只需在九重天设下一方祭台,由天君君后带领着面朝九幽的方向拜上三拜便可。只是在这之前,需得走上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这一段路何等漫长,且不得腾云驾雾,光是看着那段长得看不到头的白玉台阶,就够怵得慌了。 “我一直觉得这道规矩挺变态的。”九霄站在众仙家之间,一手摇着他的墨玉紫竹扇,一手隐在宽大的袖子下,不动声色地扣着身旁的女子,笑容满面地问道,“你觉得呢,小九?” 浣珠揉了揉自己瘪下去的肚子,有点委委屈屈的望着他:“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啊,九霄,我好饿” 九霄望着她一副快要饿晕的样子,憋着笑意,用扇子轻轻敲了她一下:“你好歹也是个西海公主,怎么这么不禁饿,修行的时候没有辟谷吗?” 浣珠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生来就仙骨么,辟谷多难受啊,我才辟了两天,父王就给我摆了一桌好酒好菜,这哪里辟得下去嘛。” 九霄也是服了她了,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傻呵呵的。 “蓁蓁呢?”他忽然想起自家刚满一百岁的小丫头片子。 “来的路上顺道儿回了西海一趟,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王疼咱家云蓁蓁就跟疼眼珠子似的,我便留在他那几日,待我们回去的时候再去接就是了。”浣珠回想起堂堂一个西海龙王笑得乐呵呵地被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丫头片子骑大马满水晶宫乱窜的画面就觉得头疼。 “嗯。”九霄露出温和的笑,她那句“咱家”让他觉得很是顺耳,教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些长进了。他手腕一转,把浣珠拉近些,借着袖子的遮挡递给她一包吃食,靠在她耳边低低道,“还要好一会才能结束,我挑了些你爱吃的,你且垫一垫” 一见有吃的,浣珠眼睛就冒光,小心地接过来,缩在他旁边,半张脸躲在他袖子后边,嘴里塞得鼓鼓得,跟只仓鼠似的嚓嚓嚓地咬。 九霄啼笑皆非地低声提醒她:“轻一点” 闻言,她马上往下缩了一点,鼓着脸轻轻咀嚼。 且说羲和与紫辰携手走到地五百级台阶时,羲和问他,心里可还是装着那只小狐狸。 紫辰没瞒她,他说是,她还在我心里。 羲和笑了一声,那么真切地爱过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身旁的人忽然抬眼瞧着她:“你在意?” 羲和不知自己这会儿是否该笑得宽容大度一些,毕竟和一个死人计较忒不识趣,可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紫辰啊,今日之前你我是朋友,今日之后你我是夫妻,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我这里,我的心思也说不上就长在你身上了,只不过你我这场婚事牵扯太大,凡间常道在其位司其职,走完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后,我便是这三界君后,你我都看开些,旁的我不会管,只是明面儿上要做的你我都给彼此一些脸面,紫辰天君,你觉得这样可好?” 紫辰愣了一愣,低笑:“如此也好。” 貌合神离的夫妻,横竖这世间他们也不是世间第一对。 他们就这样彼此平静地走完这段漫长的路,每一步都端庄肃穆,直到他们登上祭台,紫辰捧起书卷,再一次带众仙回望上古时期至末古时期神界辉煌的历史后,众仙随天君君后面朝九幽之海行跪拜大礼,这场册封大典终于结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 终将归来 众仙齐聚瑶池赴宴,奉贺礼,道贺词,由司礼星君逐一唱名。 “东海龙王携稀世南月明珠一对,贺天君君后永结同心!” “太上老君奉上驻颜灵丹一瓶,愿君后容颜永驻,与天君和顺裕美。” “西海九公主敖浣珠代西海龙王送来贺礼” “昆仑碧霄宫琼华仙尊送碧霄云荒树一双,贺天君君后大喜——”念到此处,众仙都有些惊讶,谁不知道琼华仙尊多年不问世事,这四海八荒能请得动他的屈指可数。 紫辰瞧了瞧那两株冰雪般美得不可方物的云荒树,不由得一声笑:“难得他还记得我今日大婚,姓白的人呢?” 提起那个一完事儿就给他撂挑子不干了的师兄紫辰就一肚子火。 一旁的司礼星君哪里知道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九霄看不下去了,上来替苦命的司礼解围:“琼华派人来知会过了,碧渊上仙这会儿有些闹肚子,须耽搁些时辰,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呵,可拉倒吧,谁知道是不是真闹肚子,准是昨夜闹腾过头了”紫辰这句话里信息量可就不是一点大了,众仙愕然,装得一脸好戏,看看花看看草看看水嫩嫩的大蟠桃,一副身在尘世外的模样。 九霄就看不惯他这冷不丁的流氓样儿,唯有干咳:“是不是真闹肚子,我不知道陛下您还是等琼华仙尊和碧渊上仙来了自己问他们吧。” 那边,炼丹炼得有点魔怔的太上老君扯了扯月老拐杖上的红丝线:“老东西,那碧渊上仙可是如今的碧霄宫主?” 月老点点头:“你莫不是又想不起来了吧?三百年前琼华仙尊跑来让陛下赐了个上仙的身份给自家还没有满百岁的宫主,仙尊一向豁达,这回不知怎么的却一个劲钻牛角尖儿里不出来了。那碧渊上仙据说是仙尊养出来的一朵红莲,平日里就宝贝得紧,天生仙骨,又受了仙尊半身白泽之血,修为可了不得,倒是当得起上仙这品阶的。” “那仙尊与碧渊上仙的关系” 月老白了他一眼:“老糊涂,那二人能是什么关系,据说婚期都快定下了,看来那位隐世于三清之境的琼华仙尊这次,可是实打实地栽在红尘坑里了。”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太上老君摇摇头,懒得管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 司礼还在唱名,羲和私底下唤了一名侍婢过来,低声问她:“三殿下可到了?” 那小婢是从麒华山跟着她来的,自然知道今日舜汮要回来,早早就替羲和留心着,这厢低声回话:“三殿下已经入北天门了,正朝这边过来。” 羲和点点头,让她退了。 紫辰见她走神,便问了句怎么了。 “我三妹快到了。”羲和微微一笑,提起这个妹妹,她眼中虽有无奈却掩盖不住疼爱之色。 紫辰略一沉吟:“舜三殿下?是了,你与我联姻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将你妹妹从天荒召回。” “虽说自莲魅帝姬以身祭玉虚鼎,连陌帝君消失于魔界后,仙魔之争就已经结束了,但如今天下初定,却还有一些参与势力作乱,琼华仙尊归隐昆仑,天庭正是用人之际,阿汮回来,多少能帮上陛下不是吗?”羲和平静地说道。 “你如此说来,倒也有些道理。”紫辰没有多说什么,那位舜三殿下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响当当的武罗神将,当年可谓驰骋八荒,说起来,倒与他早逝的母亲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舜三的名头要响亮得多。 当年六界还不像如今这般太平,战乱四起,便是这样一位奇女子一手建立东极军,征战八荒,有着定世之功,她的武罗战甲与昆仑的白炎战甲乃是齐名的神兵,更不肖说她那柄武罗枪何等威风,“舜三殿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界与仙界不同,他们是真正与天地齐寿,除非遭逢大难,否则真身不灭,与羲和,舜汮等麒麟后裔比起来,紫辰到底是年轻了,关于舜汮的事,他大多是从传说与书上得知的,此人到底如何,他并没有亲眼见过。 “阿汮她啊”羲和叹了口气,周围的喧闹似乎在那一瞬间飘远了,“她是个有些任性的孩子,本心很善良,从前她也不是世间所传的这样,只不过早年在凡间经历了一些事,改变了她她与东极军四处征战,惹了许多仇家,她倒是半点不在意,人缘都败光了,她在世间也留下了残忍凶煞这般说辞。后来终于惹了祸,被贬去天荒整十万栽,那个地方哪里是个姑娘家能生活之处?紫辰,你能答应召她回来,我很感激你,我羲和这辈子还没感激过什么人,但是我替阿汮,替麒华灵山感激你的宽容。” “不必。”紫辰摇头,“我敬重舜三殿下,能让她早些回来,并不违心。” 羲和长叹:“阿汮瞧着冷情,其实最是心软,一旦挂念着,就挂念一辈子,她为了那个人,一再退让,也是她的缘劫罢。只是心再软,这次从天荒回来,怕是也得冷静不少,那孩子受太多苦,这次她若是求什么,我这个做姐姐的,都会尽量满足她。” 紫辰安抚她:“放心罢,此次舜三殿下回来,无论她求什么,我都会尽力补偿她。” 毕竟贬人家去天荒受苦的是他的父君,即便他是个混球,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得去扛这笔欠了舜汮,欠了麒华山的债。 一辆乌黑的马车平稳地停下,瑶池外传来一声通报。 “麒华灵山舜三殿下前来贺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 芳华如焰 一辆乌黑的马车平稳地停下,瑶池外传来一声通报。 “麒华灵山舜三殿下前来贺喜——” 瑶池外接待的仙童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陆离勒马下车,隔着帘子对内道:“三殿下,我们到了。” “到了?”门内传出少年的声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帘子,从马车内跃下一个俊秀的黑衣少年郎,少年身姿修长,眉宇间隐隐有着一股压迫感,却并不让人害怕,他眉间那朵墨莲印记似火焰燃烧,亦正亦邪,为他平添几分神秘,肩上的大氅滚了一圈灰毛领子,内里的衣裳虽是全黑,衣裾上却还绣着奇异的云纹,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这”仙童显然被这少年吓了一跳,有眼力见儿的那个旋即反应过来,对少年拱手,“见过承晔帝君。” 如今仙界与魔界修好,他们的态度自然也要放恭敬了。 “免了免了!”承晔不喜这一会儿跪一会儿拜的,凭的烦人。 陆离头先就和这个黄毛小子似的帝君不太对付,生怕他把舜汮带偏了,一路都提防着,这会儿更是懒得理他,面朝马车低了低头,伸手拉开了帘子:“三殿下。” 这时候,从马车上又走下一个妙龄女子,与天宫中诸多仙女比起来,她的装束委实可以称得上是简朴了,珠钗步摇一概没有,一头鸦黑的长发只用一枚素色的玉冠束着,浓烈如夕晖的衣裙不长不短,随着她信步而飞,那样炽烈的颜色耀目如火,等闲女子着如此色彩必会被其掩盖无余,可这女子即便穿着这样一身浓烈的红,也丝毫遮掩不住她身上英姿勃发的气质。 她的眉眼与那些温婉秀美的女子不同,眉形纤长,目光如炬,就好像她生来就该是这般骄傲恣意的模样,如此神采飞扬,让人羡艳,从她走下马车的那一刻,便给人展示了世间女子另一种活法,如此毫不忸怩,美得如沐光辉。 无需任何陈词赘述,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仙童跪了下去:“见过舜三殿下!” 舜汮点点头,让他们起来,对陆离和承晔道:“我们进去吧。” 随着他们步入瑶池,四下仿佛在那一瞬间寂静了,众仙望着他们,尤其是望着走在最前方的红衣女子,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行姿是否稳妥雅致,每一步都走得自在轻盈。 她穿过众仙讳莫如深的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向众星拱月间身着百鸟霞帔的端庄女子,行至距她三步处,她停步,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 此时羲和的眼眶红了一圈,噙着一汪眼泪揪着胸口的布料压抑住想要失声痛哭的激动,她的小妹妹,她的阿汮啊,本该千娇万宠于一身的女子,如今却连个姑娘家都不像,看看这双手,这哪里是姑娘家该有的手啊 阔别十万年,她笔直地跪在她面前,既没有哭诉这十万年来的苦难,也没有责怪任何的不公,她平和地笑着,为她奉上一只锦盒,缓缓道:“麒华灵山舜汮,恭祝姐姐与天君陛下成璧合珠连之妙,结此凤仪之好,碧落之上,同心永结。” 她捧了好一会,司礼咯噔反应过来,赶忙接过她手里的锦盒,锦盒虽小,但开启之后只一眼,司礼都愕然不已,在一片寂静的瑶池高声唱名:“麒华灵山舜三殿下,携菩提果一双来贺天君君后新喜!” 菩提果?!乖乖,这可不仅仅是大手笔可以形容的东西啊!四下一片唏嘘声。 “她竟有本事弄到菩提果?”天狼都为其惊叹。 菩提树并不稀罕,虽说不多,但放眼六界还是能凑出十几株来的,多是菩提开花,可要说真能结出果子来的,至少六界之内是没有的,唯一能结出珍稀菩提果这种东西来的,便是长在天荒流离崖上那一株了,千万年下来据说就结出三枚果子,稀罕得不行,神界辉煌那会儿,伏羲真神命上古凶兽九婴驻守天荒,守护菩提果,没想到这舜三殿下不光摘到了,一摘还一双! “你,你怎么拿到的?”羲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舜汮微微一笑:“自然凭本事。” “那九婴没伤着你吧?”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她说得轻轻巧巧的,传说这舜三殿下本事大着呢,谁也不知道她的极限在哪,旁人倒是有些担心起那头凶兽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 琼华碧渊 “九婴如何了?”太上老君提着胆子问。 舜汮朝他爽朗一笑:“打残了。” 众仙:“” “咳。”紫辰觉着这气氛着实尴尬,于是天君陛下想着说点什么,“天荒菩提果据说只结了三颗,你摘了两颗回来,如今那里岂不是只剩下一枚菩提果?” 闻言,舜汮皱了皱眉:“陛下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只剩一颗确实凄凉了些所以,最后一枚被我吃了,那树上现在其实一颗也没剩下。” 四下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平日里巧舌如簧的众仙这会儿,愣是给堵得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好家伙,敢情这是都给抢了啊! 这这这好歹是堂堂一帝姬吧,如果他们还没有老眼昏花的话这确确实实是一位尊华帝姬不错吧?可是这位帝姬方才说了什么混话——她洗劫了天荒菩提树?她还把九婴给打残了?九婴虽说是凶兽,那也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珍稀兽类,且人家早就改邪归正了,她她她怎的如此粗鲁? 羲和帝姬还是很偏袒自家妹妹的,对于此事倒也没多问什么,收了菩提果,招呼舜汮入座,紫辰天君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众仙也不好在这日子冲撞了天君君后的大喜,这会儿也纷纷低头做聋子,佯装方才半个字没听到。 “舜三殿下说话向来这么直接吗?”承晔在一旁听得都有些头皮发紧,九婴啊,菩提果啊,他从前也都是听说过的,便是被誉为八荒战神的白君卿遇上了也得掂量掂量,这被流放了十万年的舜三殿下本事不小啊。 陆离扫了他一眼:“嗯,殿下一向如此。” 瑶池外这时再度传来仙童的声音。 “昆仑碧霄仙宫琼华上仙,碧渊上仙到——” 话音未落,众人便纷纷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九曲桥,从桥那头走来一双仙人,雾气氤氲间,无论男女皆是画一般的好看。 舜汮站在陆离和承晔旁边,远远地打量着款步而来的两人。琼华上仙白君卿的名头她曾听说过,在天荒那段时间,有一些被先后流放进来的妖魔言辞间偶尔会提起这么个人物。 她还以为是个三头六臂的,不曾想生得却像幅画似的,他身旁的女子也是难得的好模样,她许多年没见过什么美人,回来后见过的女子也极少,这女子的容貌在她的认知中,也算顶好了。 她侧目瞥了陆离一眼:“那边的是琼华上仙与” “碧渊上仙。” “嗯,这位碧渊上仙什么来头?” 陆离道:“碧渊上仙是琼华上仙的未婚妻。” 她哦了一声:“看来这碧霄宫要有女主人了。” “殿下。”陆离提醒她,“不是‘女主人’,你刚从天荒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如今碧霄宫的宫主易主了。” 舜汮皱眉:“碧霄宫主不是琼华?” 陆离摇头:“近三百年,碧霄宫的宫主一直都是碧渊上仙。” 舜汮揉揉眉心,这被流放了太久,仙界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更加乱七八糟了,她想想都费事儿。 “承晔帝君。”舜汮朝旁边瞧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双眼直望着那边的一双璧人,眼眶都红了,“你怎么了?” “她没死”承晔脚下有些趔趄,要不是舜汮眼疾手快扶他一把,他这会儿该摔到后面的矮桌上了。 “承晔帝君,这会儿冷静些比较好。”虽然她不太明白他是怎么了,但隐隐觉得他此时的反应与碧渊和琼华有关。 承晔望着顺着九曲桥走来的碧渊上仙,注视着她灵气逼人的一颦一笑,他袖下的拳头因为压抑到了极致都在发抖:“瞒了我三百年,她居然还活着白君卿,你真敢啊!” 他面色白了须臾,恢复了镇定,对舜汮点点头:“方才多谢了。” “客气了,举手之劳。”舜汮道。 那二人上前送上贺词,贺礼先前已经送来了,寒暄几句后,他们便退了下来。 紫辰环顾四下,唤司礼星君上前:“可还有仙家未到?” 司礼揖了一礼:“回天君陛下,收到请柬的仙家都贺过了,只是还有一位” “谁?” 司礼犹豫片刻,老实回话:“北胤仙山储瑶宫宫主,北胤神君叶珩。” 闻言,紫辰眉心一挑:“是他” 要说这位上古神君,脾气性子那是谁都摸不准,前几日听闻他出关了,仙界的请柬便八百里加急地给递了过去,但是到底来不来,连他这个天君都拿不定。 他挥了挥手,示意司礼退下去。 羲和在一旁听得清楚,不动声色地看向舜汮的席位,她正与魔界承晔帝君交谈着什么,这二人似乎有那么些投缘。 北胤神君没来,或许对舜汮来说是件好事,作为姐姐,她越来越不看好这桩所谓的天定姻缘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 天定姻缘 众仙开宴,一时间烟雾缭绕,歌舞升平,身姿纤细的仙女在瑶池中央翩翩起舞,冷袖撩风,暖香扑鼻,推杯就盏间,气氛缓和下来。 众仙相互寒暄着,舜汮这桌显得较为冷清。 承晔以为是自己这个魔界帝君的身份在这里太尴尬了,毕竟仙魔二界之间的芥蒂不是说一笔勾销就能一笔勾销的。他有些抱歉地对舜汮笑了笑:“不好意思,小爷拖累你了,我走远些,该是会有人过来与你说话。” 他欲起身,还没碰到桌子就被舜汮按住了。 “坐着,瞎跑什么?”舜汮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姿态豪爽,仰头饮酒的瞬间有股子说不出的洒脱,“他们不是被你吓跑的,你一个才继位三百年的魔界帝君有何可惧的,他们不待见的是我。” 承晔愣了愣。 她浑不在意地继续说:“仙界这帮人啊,胆子忒小,又爱墨守成规,他们不熟悉我,容易先入为主,只不过怕靠我近了触了霉头,落得和九婴一个下场而已。” 承晔细想了一番,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唬他们的?” “也不全是。”她撑着下巴,将笑未笑地看着他。 “你真把那九婴打残了?” “嗯,半残吧。”她并不排斥这个半大小子似的魔界帝君,这魔头给她的感觉起码不让她讨厌,她也乐得和他说说话,横竖她也没多少谈得来的朋友,陆离算一个,不知眼前这小子以后会不会也算一个? “半残?那是多残?” “回头我让它出来见见你。” “你你把它带回来了啊!”承晔给她吓得差点蹦起来。 “嘘——”舜汮忙扯住他,“别嚷嚷,旁人知道了不好。” 承晔心口一阵噗通噗通跳,又怕喊大声了惊动旁的仙家,只能竭力压抑着自己:“我的老天,那可是上古凶兽啊,你就不怕它作乱?” “那不能够。”她拿起一串葡萄一颗接一颗往嘴里丢,“他法力被我废了大半,如今的能耐翻不出天去,不过每日吃吃睡睡罢了,性子安逸得很。” “那你把它安置在何处了?” “马车上。” “什么?”承晔的大脑有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舜汮耐着性子跟他说:“就在刚才那辆马车上,你方才坐的那块木板下头。” “舜汮你大爷诶!”承晔这回杯子都扔出去了,要不是陆离按住他,回头他可得吓着一旁二郎神腿边趴在的那头哮天犬。 承晔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舜汮半天说不出话来。 舜汮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你个瘪犊子怎么不早说”云云。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承晔算是首次领教到这位舜三殿下折腾人的手段了。 “舜三殿下,你刚从天荒回来,便这么着急到这天宫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送这一对菩提果吧?”白君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端着一杯酒,竟是来敬她一杯的。 舜汮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举杯对饮,以示友好。 顿了顿,她道:“琼华仙尊心思细腻,这一帮仙家包括我姐姐都不知我心思,仙尊倒是有心留意,这此次赶来,确实是有些要紧事需得尽快处理好,拖拖踏踏,委实闹心。” 白君卿没有继续问下去,敬酒之后,便离开了这桌,但这一杯酒可不仅仅是一杯酒那么简单,酒也是昆仑向舜汮此人示好的象征,昆仑对舜三殿下并无敌意,且愿意私下结交为友。 有这么个意思,与聪明人来往无需多言。 修仙之人讲究克制,便是这大喜之日,也不宜奢靡许久,坏了规矩,故而酒过三巡,这宴会便逐渐进入尾声。 紫辰天君在上头例行公事地问一句,众仙可还有事要说,无事便各自散去,没想到话一出口,还真有人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人,是舜汮。 她行至羲和与紫辰面前,隔着三级白玉台阶跪下:“麒华山舜汮有事要奏。” 羲和与紫辰相视一眼,此事先前一点端倪都无,谁都不知道这位帝姬此时跪在这里是要作甚,就连羲和都有些不明所以。 “阿汮,你这是要作甚?” “陛下,君后娘娘,舜汮有事要奏。”她依旧笔直地半跪在那儿,行的是君臣大礼,分外郑重,四下一时无言。 紫辰正色:“你说罢。” 得他应允,舜汮一字一句道:“末古洪荒,诸神陨落,女娲真神与伏羲真神德仪双兼,深谋远虑,便是混沌作乱之际,还余出心力顾念葶洙宫吾父君桓君上神为神界折损诸多,故而为葶洙宫与北胤仙山储瑶宫神君订下姻缘,曾许诺葶洙宫嫡系诞下白麒麟,便是储瑶宫未来的帝后,不知紫辰陛下可有耳闻?” 此事紫辰自然是知道的:“这桩婚事确是真神陨落前许诺的天定姻缘,舜三殿下与北胤神君的婚事,耽搁了这么些年,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题外话------ 注解时间 九婴:我们的九婴呢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凶兽之一。出自淮南子本经训。它是水火之怪,能喷水吐火,它的叫声如婴儿啼哭,有九头,故称九婴。尧时出,作害人间,记载是被羿射杀于北狄凶水之中,不过剧情需要,又给我捞出来了,其实没射死,给伏羲奶了一口,还活着的。 伏羲:奶了一口是什么鬼!我是奶妈吗!? 作者菌:一口好奶风伏羲啊!你值得拥有哦! 九婴很快会有戏份出来哒!敲可爱哦!真的敲可爱哦!说着敲起了桌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 退亲不待 “陛下且住。”舜汮默默将一支蓝色冰花奉上,此花如冰雕一般通透,寒雪般沁凉,乃北胤神君叶珩那柄沧溱剑上头一枚珠玉所化,形似神君法器瑶光花,“此物乃是舜三出生那年从储瑶宫送来的信物。” “阿汮,你这是要做什么?”羲和隐隐感到舜汮接下来要做出的事。 舜汮并未因她而停下,而是手捧此花,继续往下说:“今日之事乃舜三一人决定,与旁人无关,更不是存心给储瑶宫那边找不痛快,只是在天荒这十万栽,让舜三清醒了许多,当年所作所为皆深感懊悔,舜三自知不配为储瑶宫宫主夫人,亦不配与北胤神君四海并肩,实在惭愧,舜三福薄,这些年也都折腾尽了。今日借天君君后大婚,望天君了却舜三一桩心事,为舜三与葶洙宫做个公正,此花便在今日交还与储瑶宫北胤神君,世间缘分,多有缘无分,舜三这些年已心有所属,故且当此事荒唐一场,从此以后,我舜汮与北胤神君叶珩桥归桥路归路,各安一方,无事莫扰,舜汮此生只心系一人,真神美意,恕舜三只能辜负。” 此话说罢,她放下双手,那花便悬浮于半空,仙气氤氲,缭绕不去,舜汮轻轻一推,便将花推至紫辰眼前,紫辰抬手,接了。 羲和没料到她如此急着处理此事,愕然地盯着她:“阿汮你这就要退婚?” “是。” “你可知此婚事乃女娲真神与伏羲真神定下,如此草率便退了,父君那边” 舜汮拧了拧眉:“阿汮晓得,此事我一人承担便可,若是那北胤神君来兴师问罪,便让父君把我推出去给他陪个不是罢。” 羲和一时间不知怎么说才好,舜汮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了,倔得跟头牛似的,她今日说出这番话,想必是对这桩婚事,对北胤神君再无念想了,天荒十万年的颠沛流离,终于让她对那人死心了。 她原也希望舜汮能走出执念,可她现在的模样她又很担心,如此决绝地要退了这桩四海八荒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婚事,她这妹妹,怎的就不能缓上一缓? 紫辰打量了她半响,似乎从那双赤金色的眼中瞧出了她的心思似的,竟然微微一笑:“舜三殿下行事直率,只是北胤神君今日不在此地,这桩婚事乃末古时期定下,如今女娲真神与伏羲真神陨落,本君虽身为三界之主,却也不好为上古神君的婚事拿主意,但本君又是你名正言顺的‘姐夫’,你若下定了决心,本君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也该补偿你一番,此事且搁置几日,待本君为你问过神君再作答复,你觉得如此处置可还合心意?” 确也如他所言,这桩婚事定下时太过张扬,四海八荒皆知北胤仙山褚瑶神宫的叶珩神君,将来是定要迎娶麒华灵山的舜三殿下的,便是舜三殿下是个丑八怪,这婚事也是铁板钉钉,这是伏羲真神欠麒华灵山的一个人情,储瑶宫那边是绝不可能反悔的。 但舜三殿下不一样,她今日既然主动提了退婚,便是将这后果一力承担了。 紫辰作为三界新主,品阶上却比不得叶珩,他的婚事仙界不便插手,他只能作为“姐夫”,为自己的小姨子去周旋一番,尽力而为,却是不敢打包票的。 他既然当着众仙的面手下这朵花,已是答应帮舜汮促成此事,舜汮眼中全然看不出对北胤神君一丝一毫的留恋,毫无波澜,可谓心如止水。 这桩婚事,乃天作之合,只可惜,郎无情妾无意的没趣得很。 只是不知那北胤神君若是知道自己被退了婚,会作何感想? 舜汮点了点头:“舜三在此谢过天君,有劳天君费神了。” 羲和托她起来,在她耳旁低语道:“阿汮,你今日的决定,大姐不反对,大姐只愿你今后能平安喜乐,无烦恼诸事,得一心作伴,再无憾事。至于那叶珩,断了也好” 舜汮转过身,于众仙各异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回陆离身边坐下,紫辰一挥手,众仙便默默坐下,窸窸窣窣地低语着。舜汮自小耳力过人,将那些仙家议论之言尽收耳底,无非就是对她当众退婚一事各抒己见,与其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她还不如在意今年蟠桃里是否有成精的虫儿。 陆离早就知道舜汮此次回来首要之事便是退婚,承晔确实被她的决定惊了一惊,缓过神来便低声问她:“舜三,那北胤神君得罪你了?” “没有。” “那你怎的就和他闹掰了?他不是你未来的夫君吗?” “掰了就掰了呗,哪有那么多为何?”舜汮白了他一眼,“你可记住了,他从今以后便再不是我未来夫君了,他和我无甚关系,尘归尘土归土。” 承晔眯眼:“诶,你可是嫌他丑?” 舜汮想了想:“嗯,是有点嫌弃,他长得不如我喜欢的人。” 啊?承晔一脸茫然,心道那北胤神君可是长得很一般啊,听舜三这口气,嫌弃得很啊。 “那你喜欢的人是哪路仙家?”承晔突然有点好奇什么来头的家伙能降得住舜汮这等女子。 舜汮满饮一杯酒,唇角微扬:“他可不是仙,亦不是神,他算什么呢?” “他现在何处,我帮你找找他如何?”承晔挺中意舜汮这性子的,不过相识一日,便一见如故。 “你找不着他的。” “你小看小爷?”承晔不服,“小爷好歹是一界帝君,如何连个人都找不到?你且报上他的名字,小爷掘地三尺也给你把人挖出来!” 本是夸大的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舜汮沉默了半响,看向他:“他的坟头就在人间青阳城北山上,我亲手埋的,你不用费尽心思找他了。” 闻言,承晔一怔,觉察到自己言语不当,他底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抱歉。” “无事,你方才问到他的名字,我一直记着。”舜汮的笑容里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他姓温,名恪,字怀瑾。” 温恪,温怀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 麒华灵山 直至瑶池宴会散去,北胤神君也没有现身,面儿上云淡风轻,私底下对这桩剪不断理还乱的神界八卦兴致盎然,就等着北胤神君冷不丁现身瑶池,与舜三殿下当面把事儿掰扯清楚,可惜未能如愿。 而舜汮则在宴会散去后,启程回麒华山,她十万年未归,羲和忧心她忘记了回去的路,特特派了灵鸟跟随,看着那只雪白的小灵鸟,舜汮啼笑皆非,却还是接受了这番安排。 她与陆离,承晔一道儿走出了瑶池,因着承晔回魔界与舜汮顺路,舜汮便让他上车载他一程,有了之前的教训,承晔是不敢去坐舜汮对面的位置了,把上古凶兽坐在身下,实在是让人发怵,别说他胆小,这事儿换了谁都得不得安生。 他就搞不懂舜汮这人了,没事儿把一上古凶兽揣在身边是个什么兴趣?难不成她还想养那九婴? 三人坐上马车,陆离依旧驾车,马车从南天门出去,一路彩云相伴,好一派祥和美景。 舜汮掀了半边帘子张望,承晔便给她介绍一路上所见所闻,一界帝君倒似个小东道主,倒也乐得开心。她十万年未归,如今这六界可是大变样儿,她所知道的青阳王朝早不知是几时之事,更迭数代,物是人非,就连魔界都换了三位帝君了。 舜汮听他说话,倒是难得的耐心,这个少年帝君身上有一种洒脱的气质,与她记忆中一人很像,故而她乐得迁就,若换了旁人在她耳边聒噪,她非把人一脚踹出马车不可。 “承晔,方才在瑶池我见你神色有异,你可是认得那碧渊上仙?”舜汮忽然想起先前的事。 承晔顿了顿,叹息道:“她大约不记得我了,我从前以为她死了,今日见了才知道她还活着。她从前不叫什么碧渊上仙,这名号是白君卿那混蛋玩意上天宫给她求来的,要我说这些个虚名全都无用,她从前更自在些。” “她既是你故人,为何不认得你?” 承晔摇摇头:“旁的我不知道,大约是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罢,不过白君卿如今终于肯守着她了,她从前吃的苦,也算没白费舜三,我见她如今过得很好,我便知足了,不求她能想起我,从前的事,我宁愿都过去,她如今开开心心地等着嫁给心爱之人,是她福缘终至。” 从他言语间,舜汮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执念,说起碧渊上仙的时候,他眼中并没有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心疼与不舍,他对碧渊的感情并非情爱,这叫舜汮有些意外,这少年帝君过去,想来是有些故事的。 经过一片云彩时,不知怎么的,舜汮愣了一下。 承晔问她怎么了,她皱着眉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倒也没什么,只是刚才那一瞬间,她总感觉有什么人看着她。 北海之东,麒麟聚集,良木参天,多瑶碧,麒华乃灵山。 北海之滨的麒华灵山,乃四海八荒难得的毓秀之地,灵气鼎盛,以麒麟兽闻名四海。上古七大神宫之一的葶洙宫便建于此地,碧海清波,白雪如洗,山涧潺潺,有灵鹿呦呦,啜饮寒水,白梅香树,十里无边,可谓清净至极。 十万年未归,再度踏入这麒华山的时候,舜汮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受。陆离不是麒华灵山的人,不便随意踏入葶洙宫附近,故而舜汮在麒华山外便让他先回去安置重聚的东极军将士。 而她,作为葶洙宫最不肖的幺女,总还是要回到这里拜见她的父君与母后的。 寂静的山道青石成路,道旁白梅芬芳,天地之间的岁月仿佛也被寂静拉长,灵鸟清脆的啼鸣愈发衬托山间幽静,缓缓而行的溪流中,偶尔能看到几尾银白的小鱼游动,一晃眼,便消失于石缝间。 这时候,冰凉的雪随风而落,那么温柔而善意,与她在天荒感受了十万年的凌厉风雪全然不同,她的故乡,麒华灵山,步入此地之人,在浮躁的心也会归于平静。 她撑起一把六十四骨的绯红纸伞,沿着山道漫步,铺天盖地的白中,唯有这一抹夺目的红在行走,万年风霜前尘梦,吾于今朝缓缓归。 缓缓归 纸伞下,她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个温和的弧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 吾之兄长 就在此时,幽静的山林间突然炸开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叫! “救命啊!——”这一声可谓凄厉异常,绕梁三日,经久不衰,林子里蜷着的灵鸟惊飞而起,好一阵鸡飞狗跳! 嗯?舜汮皱眉,正想看看是谁在麒华山发出这等凄惨的喊声,抬眼却见一只“圆滚滚”朝她扑来,面儿上那叫一个涕泗横流,嗷嗷地往她怀里撞! 舜汮猝不及防,抬手就接,纸伞被撞飞出去老远,啪地挂在道旁一棵千年老松树杈上,而她也被这只“圆滚滚”撞得翻在地上。 乖乖,真够沉的舜汮一头雾水地抱着“圆滚滚”。 “臭丫头你给我站住!”沿着山道追来的人身姿敏捷,一身青莲色长褂外披着素白的大氅,十万年未见,他依旧是当初那般风姿绰约,风华绝代一词若用在他身上,倒是分外恰当的如果这会儿他手中拿着的是那把为泷剑而不是一把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的话。 舜汮愣了一下。 只见那男子手握鸡毛掸子,熟练地撸起袖子,长腿一迈就到了桥上,指着她怀里的“圆滚滚”气得手抖。 “你你你你给我过来!” “我不!”怀中的“圆滚滚”死死抱着舜汮的腰,勒得舜汮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劲儿倒是不小,认定这是条大腿,打死不撒手,诚然她也不晓得自个儿刚刚扑倒的人是谁,但是这方圆几里她就看到这一个人经过! “嘿——你这臭丫头翅膀硬了是吧!?” “那个不如起来说话?”舜汮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出个声儿,毕竟这孩子有点甸手,她胳膊都给压麻了。 “你又”男子的视线落在笑得一脸尴尬的舜汮身上,那句“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还未说完就一副见鬼的表情瞪着她,“你你你你是——三儿?!” 时隔十万载再度重温这句“三儿”,舜汮着实汗颜:“多年不见了,二哥。” 眼前这位撸袖子抄一把鸡毛掸子揍人的俊俏男子便是她的二哥,麒华山葶洙宫二殿下,这世上除了她以外,仅有的白麒麟——居缨。 居缨瞧了瞧她伸了老半天的手,才反应过来先把人拉起来,那“圆滚滚”这会儿就跟长在舜汮身上似的,她起身,她便往她身后缩,圆得跟莲藕似的胳膊抓着她的腰带不撒手。 舜汮忧心自个儿的腰带光天化日之下给一小胖子扯断咯,遂赶忙捉住她的手牵着,看向居缨,发现他的脸色一阵紫一阵白的。 “二哥,十万年不见,你怎么连孩子都这么大了?”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居缨这架势像极了当年她淘气闯祸,被父君追着满麒华山乱窜那会儿,满脸的气恼啊。 要知道,对于她二哥这人来说,能气得脸发紫真是不易。 闻言,居缨的脸色紫得更厉害了,沉声反驳:“我还未成婚呢,哪来的孩子!这小王八羔子是我徒弟!” 啊?舜汮愕然低头瞧了瞧身后的“圆滚滚”,这是徒弟吗?这难道不是一丸子? “圆滚滚”握着舜汮一根手指,可怜兮兮地望着居缨:“师父我知错了还不成嘛” 居缨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这是你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你还记得清吗归晏晏?” “圆滚滚”低着头往舜汮身后又缩了三寸。 舜汮看着“圆滚滚”怯怯的样子,有些不忍,对居缨道:“二哥,我如今刚回来,你就当给我个面子,横竖这孩子是你徒弟,你对她宽容些吧。” “我对她还不够宽容?!——”居缨一身麒麟毛都要给气得炸起来,“三儿你也别给她求情,这臭丫头不教训一下是管不好了!” “圆滚滚”见他发怒,哪里敢凑过去啊,抓着舜汮都快哭了:“师父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 听完这句,居缨袖子也娴熟地撸好了:“什么老人家!你师父我正值盛年哪里像老人家!归晏晏你给我站过来!” 那根五彩缤纷的鸡毛掸子晃得格外扎心,舜汮怎么都没想到再度重逢,她一向自诩风流倜傥的二哥会沦为抄鸡毛掸子揍熊孩子的形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 小闯祸精 攥着她的“圆滚滚”都抖起来了,舜汮私下捏了捏她的小手:“不怕,你师父打不过我的。” “真的?”“圆滚滚”讶异的望着眼前这个被她一把扑倒的红衣女子,她眉眼英气,笑起来也带着一股子自在爽利,平白让人觉得很温暖,就像被阳光照耀着一样温暖。 “真的。”舜汮看着居缨,“二哥,不是我说你,青天白日地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未免小心眼儿了些。” “我小心眼?”居缨翻了好大一白眼儿,“你怎么不问问这小王八羔子青天白日地对我做了什么!” 闻言,舜汮倒是一怔:“她对你,做了什么?” 居缨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自己的怒火:“大姐说你今日要回来了,我寻思着十万年未见,总要正式一些,便做了一件新衣裳,你瞧,就是我身上这一件。” 他指了指身上青莲色衣衫,确实是件精美的褂子,这布料该是出自天宫的,仙界巧手绣娘多,一件衣裳能做得天衣无缝,这褂子上的白兰绣得已是栩栩如生。 “这衣裳怎的了?”舜汮茫然地看着他。 “我今早备好了衣裳放在案头,准备穿上来迎接你,昨日才送到麒华山的衣裳啊!全被这丫头毁了!” 舜汮将他上上下下,扯过来掰过去地打量了一番:“这衣服不是挺好的?怎么就毁了?” 居缨呵了一声,解了大氅转过身给她看背面:“你,自,己,看!” 舜汮只瞧了一眼,就被这等妙作深深折服!只见居缨那件新褂子背面被烧了一个大洞,值得一提的是这洞烧的位置十分尴尬,从腰部以下一直烧到了大腿以上,如果外头不用这件大氅遮着,麒华山二殿下的面子里子估摸着都得崩成渣渣。 “这”舜汮默默移开视线,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唯有化为鼓个掌叹一句“秒啊!实在是妙啊!” 她似乎明白为何今日居缨要教训徒弟了。 她干咳一声稳住自个儿憋得都抖起来了的肩膀,蹲下来看着“圆滚滚”:“我叫舜汮,你叫什么?” “圆滚滚”怕居缨,但是并不怕舜汮,她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我叫晏晏,归晏晏。” “晏晏啊,你是用什么烧坏了你师父的衣裳?” 晏晏攥着小拳头,分外心虚:“我我一下没控制好走火了。” 她抬起圆圆的小胳膊,一团火焰在她掌心凝聚。 舜汮看着那团火,蓦地一怔。 这是天外神火!?这小丫头是丹穴山凤凰一族的人? 她略一沉思,旋即笑着牵她到身侧:“二哥,行了,消消气儿,你徒儿也不是故意的,改日我替她赔你一件就是。” “一件褂子哪里用得上你赔?”居缨摆摆手,“罢了罢了,这臭丫头就没有一天让我安生的,走吧,父君在葶洙宫大殿等你。” 舜汮点点头,牵着晏晏与他往前走。 这一路有晏晏一个小孩子在,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小孩子活泼,这会儿就爱黏着舜汮,不敢往自家师父跟前凑,生怕炮仗桶子一下子炸了。 归晏晏的来历居缨也没瞒着她,一五一十地说了,丹穴山凤凰一族的小殿下,死皮赖脸又哭又闹撒泼绝食都用上了,非得拜居缨为师,丹穴山凤王被女儿的执拗闹得头疼,只能拉下脸来和桓君上神商量着,让居缨二殿下收了这个金贵得不得了的徒弟。 这段时间居缨被归晏晏折腾得够呛,说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不过这些在舜汮看来,倒是觉得挺有意思。这麒华山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了,凤凰小殿下虽说闹腾了点,倒是为这雪山添了几分人气儿。 快到葶洙宫大门口时,居缨停下了脚步:“就送你到这吧,父君在里头等着你,你这么多年未归,父君对你很是想念。” “是吗?父君会想念我?”这句话未免太离谱了,舜汮是不大相信的。 居缨叹了口气:“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你毕竟是麒华山的三殿下,与大姐一样,都是尊华帝姬的品阶,如今你回来了,父君还是念着你的。” 这话听得舜汮都要笑了,征战八方,满手血腥,死在她武罗枪下的异族不计其数,她本身就是杀戮,后来十万载流放天荒,磨尽她的棱角,她的执念,只留给她一身的伤和霜雪的冰冷。 “什么尊华帝姬啊,大姐温婉贤淑,气度端方,那样的才叫‘尊华帝姬’,你看看我,我算哪门子‘帝姬’?” 她不温不火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没有了痛痒之分,只是笑得很无奈。 居缨摇摇头,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什么了,他对她身后的“圆滚滚”招招手:“晏晏,过来。” 晏晏还是有点怕,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犹犹豫豫地望向舜汮。 居缨给她气笑了:“师父不打你,瞧你这点出息!” 他袖下伸出白得晶莹剔透的一只手给她。听说他不打她了,晏晏立马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去抓那只手,抓到了就咧嘴笑得有些傻呵呵的。 “就知道师父您老人家最是宽宏大量了!哎呦!”晏晏委屈地捂着被敲痛的脑门。 居缨刚消下去一半的火气蹭地又冒了上来:“归晏晏你说谁老人家!回去练功一个时辰不准偷懒!” 老远传回晏晏拖得老长的“啊?——”,那语气真是委屈得不行。 舜汮哑然失笑,摇摇头,朝着葶洙宫走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 吾之父君 上古七大神宫之一葶洙宫,乃是麒麟一族桓君上神与静姝娘娘所住之地,一家团聚之地选在如此严肃的宫殿中,舜汮并不意外,她的父君桓君上神便是这么一个严肃之人,葶洙宫这以恪守礼法闻名八荒的地方,着实符合他的性子。 她步入大殿,目光落在大殿上位处面色威严的男子与安静端坐的女子身上,走到石阶下,她停下脚步,跪下行三拜大礼:“不孝女舜汮拜谒父君,母后。” “阿汮”静姝娘娘有十万年没见到幺女面容,此时内心激动,却不便上前表达自己的思念。 桓君上神神情凝重:“听说你在天君君后大婚之时,当众退了北胤仙山储瑶宫的婚事,还交还了信物?” “是,诚如父君所言。”舜汮如实说到。 闻言,就连静姝娘娘脸色都变了,更不必说桓君上神。 “你当真当众拒婚了?”桓君上神气得脸都青了,“你可知北胤神君是什么来头,你与他的这门亲事乃是女娲娘娘和伏羲真神亲自订下的,你说退便退,怎么,天荒十万年,倒是让你能耐了?!” 他一挥手便是一道凌厉的劲道,只一击便打得舜汮摔在柱子边,吓得静姝娘娘跪了下来,恳请桓君息怒。 “阿汮方才回来,受不住责罚,莫要再伤她了!” 舜汮扶着柱子爬起来,呸了一口血,走回来继续跪着:“父君今日便是打死我,我绝也不会嫁入储瑶宫。” “孽障你说什么混话!”桓君上神真是恨不得一掌劈死这混账丫头,当初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去了一趟天荒回来,竟成了这幅样子,“你托天君陛下为你当说客,便以为万事大吉了吗?神君那边如何交代你可有想过?” “我想过,此事确实过分了些。”舜汮顿了顿,“然神君总不能绑我嫁进储瑶宫,我心意已决,还望父君成全!” 她就地叩首,一丝一毫都不肯退让。 这等性子真是要活活将人气死不可!静姝娘娘见势不好赶紧劝住桓君道:“桓君,阿汮刚从天荒那鬼地方回来,精神不佳,有什么事不如过几日再议,神君那边且缓一缓,总是有办法的” “即便缓几日,我的回复也与今日无异。”舜汮笃定道。 “混账!”桓君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倔到打折骨头都不肯低头的女儿。 静姝娘娘生怕桓君一个怒上心头真劈了舜汮,忙让舜汮先退下。 舜汮起身告退,一闪身便消失在葶洙宫中。 “桓君你何苦逼她!?”静姝娘娘心疼舜汮,话语间自然多了几分嗔怪。 桓君头疼不已:“我何尝想逼她?只是这桩婚事牵扯诸多,岂是她说退就能退的,那叶珩岂是能随便得罪的,她倒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众驳了神君的脸面。” “那北胤神君性子不好相与吗?”静姝娘娘实际上只是远远瞧过叶珩几眼,并未与此人说过话,故而也不知他性情如何,是否是舜汮良配,只是碍于这桩婚事,便不是良配,也得嫁。 自从舜汮被流放天荒后,她对这桩婚事也有了犹豫。 想当初舜汮出事的时候,那北胤神君并未出手相助,可见他对舜汮也不甚上心罢。 桓君叹了口气:“神君此人啊,倒不是不好相与,只是心思深沉,不好揣摩,又身负神力,其修为法力在真神陨落后便是神界之首,当初他封印混沌兽时,是有目共睹的,若是阿汮得罪了他唉!” 如此一说,静姝的心也提了起来。 然而退婚一事已经提出,等于在瑶池众仙面前狠狠甩了储瑶宫一个耳刮子,后果谁都不好说,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 凶兽九婴 且说舜汮退出葶洙宫后,便径直朝自己的宫殿而来,这座宫殿已有十万年未开,按理说该是一片尘埃,然而她推开门却发现殿中齐整,不染纤尘,陈设摆件与十万年前一模一样,显然是有人知她归来,专门扫撒过一番。 此人是谁,不言而喻,大姐嫁去天宫,这偌大的麒华山除了她二哥,还有谁会特意记着她这个被流放了十万年的人的喜好? 她走到矮案前,案上照着十万年前摆放着几本兵书,笔很少,虽然她字不丑,但她一向不爱写字。 她关上殿门,挥手掠起一阵轻烟,一条九头小兽便趴在了案上,九个脑袋一起打呵欠,爬起来抖了抖,看向舜汮,口吐人言:“这是你住的地方?挺不错啊。” 舜汮淡淡地瞥了它一眼:“走路小心点,踩坏我一样东西,我便折你一个脑袋。” 刚想试试脚边一枚白瓷笔搁的小兽闻言灿灿地收回了蹄子:“你这姑娘太残暴了。” 舜汮给他逗笑了:“论残暴二字,我可不敢和你比,上古凶兽九婴,你为祸六界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 九婴哼了一声,别开脸:“都是些陈年往事,休要再提。” 舜汮拿起一本兵书翻了翻,漫不经心道:“你可给我记住了,不准离开我视线范围,有人在旁时不准出声也不准做任何会惹人怀疑的举动,否则我撅了你脑袋。” 九颗脑袋一齐往后缩了缩,九婴汗颜:“好好好,我记着了,你怎么老惦记我的脑袋” 舜汮笑了笑:“谁让你有九个头?” 哦,九个头就合该被你撅吗?还讲不讲道理了!九婴默默白眼。 上古时期,九婴为祸人间,见人便食,杀孽无数,至羿出世,世人皆以为凶兽九婴被后羿射杀,其实不然。九婴被伏羲真神所救,伏羲真神念其神兽珍稀,忧其无人管束,便将它流放天荒,守卫菩提果。 没想到今时今日,它法力被封得只能维持掌心大小,沦为舜汮的袖中小兽,诸事只能听从舜汮吩咐,否则他的九颗脑袋还不够这位撅着玩的。 唉,世风日下啊。 九婴乖乖地趴着不动了。 舜汮顺手拿起果盘里一颗葡萄砸了他一下:“喂,你体内的一魂一魄可好?” 九婴抬了抬眼:“好着呢,有我的神元养护,出不了事儿” 舜汮点点头:“看护好他,若有问题马上告知我。” 九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把我从天荒带出来,就是为了用我的上古神元养护着他的一魂一魄,你可知只剩下一魂一魄,要想救他,难如登天?” 舜汮头也不抬:“我自然知道,你只要护着他的一魂一魄便好,废话少说。” 九婴哼了一声:“一个禺疆而已,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吗?” 舜汮想抽它,这种冲动又被她抑制住了,化为一声冷笑:“他值不值得不用你说,我心中清楚。你最好记着,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你该庆幸你这上古神元还能做个鼎炉,否则在天荒的时候我定将你打得神魂俱灭!” 她啪地合上兵书,目光锐利地盯着九婴,眼中的杀气狠厉,叫人害怕。 九婴知道自己说错话,认栽地往后一缩,声音也低了几度:“晓得了,我护着他还不成嘛?不过你的伤不碍事?” 它可是上古凶兽,当初在天荒面对舜汮,自然是要全力反抗的,舜汮胜了它,自己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只不过她体内有菩提果。 “我多嘴提醒你一回,那菩提果虽是神物,但只能暂时压制你的伤势,日子久了可就不成了。”九婴嘀咕道。 舜汮瞥了它一眼:“用不着你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 君又长醉 舜汮在殿中静坐了几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居缨紫衣落落地站在了她殿门口,手中拿着两坛酒,酒香甘醇,隔着盖儿她都能闻出来。 “君长醉?”她眉梢一挑。 “嗬,狗鼻子。”居缨讶然,对着她摇了摇手中的酒坛,“走,老地方。” 舜汮笑了笑,同他一道儿走出殿门。 所谓的“老地方”,指的是麒华灵山万松林小悬坡,那处积雪比他处更厚,坐在雪地中,仰头便是如许耀目星辰,席雪而坐,饮一坛君长醉,可谓快事一件。许是她与居缨都是这世间极其稀有的白麒麟,自小便亲近些,她喜爱万松林,钟情君长醉,居缨是最清楚的。 时隔数万年,再次坐在小悬坡上,舜汮不由得一阵低笑。 “十万载未归,此处倒还是这番景色。” “这林子偏僻,平日就鲜有人来。”居缨递了一壶酒与她,“你离开这么多年,离开前这里是什么样,你回来,这里依旧是什么样,不会变的。” 他弯着眼对她笑的模样,很是温暖,仿佛在告诉她,他也依旧是她的二哥。 舜汮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我去天荒这么些年,你几时收了凤凰一族的小殿下做徒弟的?” “也就这几百年吧。”居缨饮了一口酒,“晏晏出生时底子便有问题,丹穴山凰后怀她时正巧赶上三百年前那场乱子,那会儿魔界闹得厉害,六界没一处安生的,那孩子本应是天生仙骨,神脉,出生时却全都一团乱,费了好大劲才捡回一条命。 你也晓得,麒华灵山自古便是灵气鼎盛之地,葶洙宫中也有不少珍奇丹药,麒麟血也是替她调理身子的良药,凤王便将她送到这里来了。也不知怎么的,她执意要拜在我门下,你晓得我一向怕麻烦,收徒弟已经够心烦了,偏偏还是个女弟子,自从有了琼华仙尊的前车之鉴,避都来不及唉,也是个闹心的冤家。” 舜汮嗤地一笑:“二哥不必忧心,晏晏既然喊你一声‘师父’,也是你二人之间的机缘,以后的事,思虑过多也无用不是?倒不如放宽心,尽师父的责任,将晏晏的身子调养好。” 居缨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转而问道:“此事不打紧,倒是你,我怎么听说你在大姐与紫辰天君的大典上把婚事给拒了?父君听说后可气得不轻。” “何止气得不轻”舜汮无奈地摇摇头,那一掌震得她内腑到现在还不太舒坦呢,“不过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退让了。” 居缨讶异地瞧了瞧她的眼神:“你真想好了?不做储瑶宫帝后了?不能够吧,我可记得那会儿你还挺满意这桩婚事的。” “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如今难道就不许我醒悟吗?”舜汮托着酒坛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说起来这本该是二哥你的锅,奈何你生了个男儿身,否则今时今日该拾掇着嫁入储瑶宫的人可就不是我了。” 居缨一阵摆手:“你可饶了我吧,亏的我是个男人,这等麻烦事,休要来闹我” 舜汮仰头豪饮,阔别了十万载的一坛子君长醉,自当饮尽别离,浇灭愁殇,喝他个酣畅淋漓不醉不归! 然舜汮的笑意在居缨看来,带着岁月的沧桑,去了一趟天荒回来,他总觉得她变了,“二哥,你可还记得,十万年前,我曾经流落凡间。” 居缨一愣:“自然记得,你为了追神君的画像,从天河跳了下去,失踪了数十年,后来你自己回来了” “那几十年中,我曾爱慕过一个凡人,他与画像上的神君生得极像,故而我理所当然将他们当做了同一个人,如今想起做过的那些个荒唐事,我渐渐觉得,或许是我认错人了”舜汮莞尔。 居缨叹了口气:“三儿,你那时候还太小,那段经历只不过是你神兽漫长的寿命中的沧海一粟,那个凡人再好,也不可能与你并肩。” 舜汮倒是不这么想:“确实,我乃麒华灵山的尊华帝姬,从我降世的那一日起,便注定将来要嫁给北胤神君,即便他的年龄我可以喊他一声‘老祖宗’。从小父君与母后便教我琴棋书画,也不管我是否喜欢,我就是作为储瑶宫的帝后而生的,而不是舜汮这个人,二哥你一直也是这么想的吧?” 居缨没有反驳,葶洙宫与储瑶宫这桩婚事就跟刻在三生石上的名字一样,抹也抹不掉,四海皆知,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将麒华山的三殿下视作储瑶宫未来帝后,谁也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会拒婚。 “可是二哥啊,你不知何为恋慕,也许那个凡人在你眼中不过是苍茫世间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他于我,是刻在骨血中,融在经脉里,千万年消不去的存在,一见温恪终身误配不上他的人,是我才对。”她的笑容中三分无奈,七分怀恋。 “那北胤神君呢?”居缨问。 “他”舜汮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待叶珩这个人,看待这桩婚事的,或许正因为是天作之合,所以她习以为常,渐渐视为理所当然,反而忽略了叶珩这个人本身对她有何意义。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她的,一头可以娶的麒麟兽?还是一个真实的她?从前的期待委实太高了,当那些期望一朝碎在流放天荒的那日,她的心也跟着死了。 叶珩,今生今世,你我还是各安天涯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 师父与酥皮丸子 麒华山四月天,瑞雪初晴,桓君上神收到了从北胤仙山寄来的一封书信,信上的字迹确确实实是北胤神君叶珩的,简短而有礼,信中大意约摸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舜三殿下决意退婚,他也不勉强,这婚事若要退,便退了罢。至于赔礼,大可不必,都是活了这么久的神,不必执着于那点礼数。 这封信交到舜汮手中时,桓君的脸色很不好看,舜汮倒是松了口气,久违地觉得一身轻松自在。 居缨瞧着自家父君脸色不大好看,默默站到了舜汮身旁,一会儿若是飞来一一只砚台一只花瓶什么的,他好挡上一挡。 静姝娘娘上来打圆场:“既然神君也允了,这桩婚事便这么退了罢,不情不愿的,到头来也是一场孽缘。” “母后说得甚是有理。”居缨连忙附和,“父君,三儿刚从天荒回来,十万年未见,您待她宽容些吧” 这二人都忙着舜汮说话,桓君便是有气,也不好对久别的女儿撒,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走出葶洙宫,居缨才松了口气:“父君方才的神情真是被气到了,我说你啊,这脾气怎么也不改改,非得逆着他来?” 舜汮微微一笑:“父君何止气我,储瑶宫那边这么痛快地退了婚,他面子上定是下不来的” 居缨摇头:“唉,从前总想着你这么杀伐四方的姑娘家,也就这张脸勉强还过得去,再不济临了至少还有北胤神君接着,这回可好,放眼四海八荒,谁敢娶你哟。” 琴棋书画样样半吊子,十八般武艺倒是顺溜得很,六界之内能胜她的屈指可数,当年威震八方的武罗神将,又有个帝姬的身份在,退了储瑶宫那边的婚事,谁还敢顶着这风头来求娶? “我不嫁又怎的了?”舜汮白了他一眼。 “难不成你真要跟东极军那帮大老爷们称兄道弟过一辈子?”居缨一脸惊恐。 舜汮拍了拍他的肩,半真半假道:“这么一说,似乎也不错。” 说罢,她便无视了居缨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扬长而去,留下居缨在原地五味杂陈。 居缨看不懂舜汮,更看不懂北胤仙山那位神君大人,被人当众退婚,也不遣个仙使来问问缘由,二话不说就点头了,这到底是多不在意他家三儿啊? 罢了罢了,麒华灵山的三殿下,不至于没了他叶珩就活不下去了,他倒是真上脸子,老牛吃嫩草还嫌弃起嫩草了,哪有这种道理! 他大步追上舜汮:“晏晏在南山那边练功,那孩子想见你,你随我一同去罢。” 想起那只“圆滚滚”的小凤凰,舜汮心情好了不少:“好,一起去看看。” 到了南山那边,果然看到晏晏在木桩上盘膝而坐,正在修习调息,她的经脉一度混乱,这调息功法乃是居缨专门为她所创,二人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她将气息调和完,才上前。 “三殿下!”晏晏扑棱着小短腿朝她怀里钻,舜汮接了个满怀,果然是个小丸子,圆滚滚的,抱住了舜汮的大腿后,她才仰起脸唤了一声“师父”。 居缨老大郁闷:“小白眼儿狼,有了三殿下就不要师父了。” 晏晏鬼灵精地冲他眨眨眼:“不能够,不能够,师父您老人家在晏晏心中永远是第二重要的!” 居缨对于自己才排第二分外堵心:“排第一的是谁?” “我父君和我阿娘啊!”晏晏纯真无邪地眨着眼。 闻言,居缨点点头:“那第三呢?” “是阿娘做的酥皮丸子!阿娘每隔几天就会给晏晏送一笼!” “一笼有几个丸子?” “唔二十个。” 居缨这会儿默默思量了一下自己这个师父在归晏晏心目中的地位大约在凤王与凰后之下,二十个酥皮丸子之上,不得不说,这落差很是尴尬。 “出息!”他无奈地一挥手,把晨间凰后送来的一笼酥皮丸子变出来给她,见了丸子,归晏晏便欢欢喜喜地吃起来,眼里哪还有居缨,这让居缨不禁怀疑自己的地位快要被酥皮丸子挤掉了! 舜汮抱着晏晏坐下,她今日换下了陆离匆忙为她准备的那件张扬的红衣,竟然沉静下来,脂玉束冠,依旧是男儿般爽利的妆扮,墨色的纱衣里一件素白的衣裙,腰间只一束鸦青色流苏,倒不是她这一身有碍观瞻,只是朴素得出人意料,整个人都显得温和起来。 闲聊几句后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舜汮的爱好。 “三儿的爱好我记得是写话本子吧?”居缨若有所思道,“那会儿你书上的署名是什么来着?哦,一枝梨花压海棠。” 舜汮:“” 亏你还能想起来啊。 “诶,我还记着那会儿你写的故事在六界广为流传啊,诚然谁也想不到你就是‘一枝梨花压海棠’,可一点不妨事,不光仙界,就连魔界与妖界也有人捧着你的书看,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看得多了,你不按套路出牌的话本子一夜火便八荒啊!” “咳,当年不太懂事,我现在不写了。”舜汮尴尬地咳了一声。 “哟,这是要金盆洗手?”居缨意味不清地瞄了她一眼,“从前‘一枝梨花压海棠’的作品中最有名的当属魑魉录和仙宫秘史,尤其是那本仙宫秘史,真是字字入骨,句句戳心啊,好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啊!” 舜汮冷汗都下来了:“你别说了” 所谓往事不堪回首,舜汮深有体会,当年一时的兴趣,不想如今却成了麻烦。 要说为何提起仙宫秘史这本书她就心肝脾肺肾来回抽着疼,就不得不提到书中的内容,此事说来话长,简单概括就是,这本书的主人公巧不巧就是她刚刚退了婚的北胤神君,至于执笔时她一时失足,开辟了仙界龙阳之书的先例这件事,她深感懊悔,尽管后来各界能人也编撰了不少此类型的话本子,可这本仙宫秘史可以说已经成了一朵无法超越的高岭之花,多少年过去,依旧开得光辉灿烂,在龙阳界名垂千古! ------题外话------ 女主是正经人?不不不,不存在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记得仙宫秘史写完后并未如其他话本子大量拓印,广销六界,只拓印了一本,如今世上只有她的原稿以及那一本,但这一点儿也不妨碍书中内容在深谙此道之人间口耳相传,她思量着怎么说自己才刚刚当众拒了人家的婚,一代上古神君的颜面被她一巴掌挥在瑶池地板上来回蹂躏,这厢若是再被北胤神君发现这世上还有这么一本书的存在,且不说神君大人肚量是否宽宏,便是她自己都觉得委实缺德。 “那两本仙宫秘史如今在哪?”时隔久远,连她自己都想不起书放在了哪里。 居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写的书你倒是来问我?” 连居缨都不晓得,这下子可不好办了,舜汮依稀记得,那两本书是放在一处的,只是在哪一处呢? 居缨摇摇头:“都过了十万年了,指不定纸都烂了。” 舜汮仰面望天:“如果当初我用的不是万年松做的纸,如今是该烂了。” 万年松,据说用其做的纸张薄而轻,时久而色不黄,经久弥新,别说十万年,再来几十万年也烂不掉! 居缨噎了一下,道:“便是纸没烂,墨也该消退了。” 闻言,舜汮默默扶额,倍感头疼:“二哥,你莫不是忘了葶洙宫的墨比万年松纸更难以损坏吗?” 居缨:“” 舜汮摇摇头,将晏晏塞给他:“我且回去找找,若是找到便紧着烧了吧。” 她踏入殿门时,九婴正撑着它其中一颗脑袋,趴在案上翻一本旧书,一面看,九颗脑袋一面晃,不知它哪颗脑袋是用来正经思考的。 九婴如犬状伏在那儿看得聚精会神,舜汮走近它,想瞧瞧它看的什么如此入神。 哦,原来在看话本子。 她跟着它一行行往下看,这故事真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就是有点眼熟 九婴啧啧了两声:“没想到仙界还有一枝梨花压海棠这么个人物,这等故事,改日去见见此人也不错。” 嗯? 舜汮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抽走了它按在爪子下的书,动作之利落,一下子把九婴掀了出去,在案上翻了好几个滚儿才稳住,差点没吐出来,九颗脑袋十八只眼睛一齐瞪着舜汮:“我看个书也招惹你了!?” 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了,诚然它虎落平阳被犬欺,诚然它着紧着自己的九颗脑袋,但她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舜汮懒得理它,拿起书仔细瞧了瞧书面。 果然啊,这可不就是仙宫秘史!只不过这是那本拓印的,字迹并非是她的。 “喂,这本书你在哪里找到的?”她问九婴。 九婴晃了晃脑袋,气得直翻白眼,指了指最里面那个柜子:“喏,就在那个破柜子里找到的我是看那边太乱了,看着不舒服,想吹一下灰尘,我可没有乱动你东西啊!我才看了几页你就回来了!” 舜汮一拧眉,它就习惯性将脑袋往回缩。 舜汮立即打开那柜子仔细翻找,却没有发现她亲手写的那本。 她不免有些烦躁,坐在美人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上的一枚玉石。 九婴不晓她为何这般焦躁,爬过去用爪子戳了她两下:“你好像很紧张这本仙宫秘史,那个一枝梨花压海棠你认得?” “认得。”舜汮正头疼着怎么找到那本原稿,答得潦草,反应过来后皱着眉问它,“怎么,你想见她?” 九婴昂着头:“我只是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不好说”九婴犹豫道,“横竖肯定不会如你这般蛮横不讲理!” 舜汮冷笑一声:“那还真是抱歉了,她就如我这般蛮横又不讲理,忘了告诉你,这是我写的书,我就是‘一枝梨花压海棠’。” 九婴沉默了须臾,往后退了两步,满脸难以置信:“你发誓!” “我发誓。”她笑容狡黠,“别废话,再四处找找,应该还有一本。” 九婴气得想上牙:“你把我当狗使唤吗!” 舜汮幽幽地一笑,拍了拍它的脑袋:“九个鼻子,你比二郎神家那只哮天犬有用多了,乖,快找,找不到你今日就别睡了。” 九婴:“” 然而舜汮与九婴在殿中找了一夜,还是没能找出那本原稿来,第二日清晨,舜汮瞧见门外滚进来一团雪白的东西,定神细看,原来是归晏晏来寻她了。 那小姑娘一进屋便手脚并用往她榻上爬:“三殿下,晏晏想起来了,昨日你说的那本仙宫秘史晏晏一个月前好像看到过。” 舜汮一怔,抱她坐好:“你在哪里看见过?” 晏晏认真地回想:“在师父屋子里,殿中桌子腿儿矮了一截,那本书被师父一直用来垫桌角。” 舜汮:“” “不过那本书一个月前被人借走了,如今不在师父那里了。” 闻言,舜汮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不过至少如今有了一点线索:“晏晏,你可知是谁借走了那本书?” 晏晏点点头:“是西海九公主。” 敖浣珠?舜汮记得在瑶池似乎见过她,她是云九霄的妻,如今该是在云家吧。 知晓了书的去向,她便送晏晏回去,动身前往西海。 ------题外话------ 要改名啦!封面也要重新做,大家先凑合两天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 西海寻书 敖浣珠这会儿正与九霄在西海龙宫省亲,她数月不曾回龙宫,素来疼爱幺女的西海龙王敖闰这会儿更是恨不得把龙宫宝库中所有的奇珍异宝尽数搬出供浣珠挑选。 再加上浣珠与九霄独女云蓁蓁性子乖巧可爱,更是深得敖闰疼惜,便是在水晶宫大殿上给这丫头作大马骑着爬上爬下,竟也使得,殿上的虾兵蟹将早已习惯了自家龙王这副丢人模样,俱是端端正正地站好,任凭蓁蓁小殿下骑着龙王在自个儿脚边兜圈儿也充耳不闻。 一虾兵上前通传,麒华灵山舜三殿下造访西海,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这才从天伦之乐中回过神来。 眼见着自家父君要在帝姬跟前丢人,敖浣珠忙朝九霄使眼色。 云蓁蓁这孩子自小是被敖闰和云老爷子当眼珠子一般捧着长大的,她这个做娘亲的有时候都镇不住她,幸亏九霄这个爹爹尚且能挽回点儿面子。只见九霄笑眯眯地冲自家女儿招招手。 “蓁蓁,到爹爹这儿来,爹爹陪你玩。” 云九霄此人生得一张俊美无涛的脸,笑起来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在爹爹的“美色诱惑”下,云蓁蓁从外祖父的龙背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儿颠巴颠巴地朝九霄扑去。 九霄接了个满怀,怕她无聊了又闹腾起来,随手将墨玉紫竹扇扔给她把玩儿。 敖闰起身,齐整了一下仪容,确信不会在帝姬跟前失仪后,命人请舜汮入殿。 九霄与浣珠在几日前的大典上都是见过舜汮的,那日英姿飒爽的帝姬可谓是入目难忘,尽管这十万年的流放令她饱经风霜,但到底是没能磋磨掉她骨子里的骄傲,自她踏入瑶池的那一刻,便仿佛令人回到了十万年前的仙界,她一身武罗战甲,手持武罗神枪步入凌霄大殿,仿佛谁也不能令她折腰。 “九霄,除去上回在瑶池,你从前可曾见过这位舜三殿下?”浣珠到底年纪小,别说亲眼见过十万年前的舜汮,就连她的模样还是前几日她才知晓。 “早年跟着师父学艺时见过几回。”九霄道。 “那舜三殿下同如今一样吗?” “总是有些不一样的。”九霄叹了口气,那可是十万年啊,任谁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吧。 只是他想不出,素来与西海没有来往的舜汮为何今日会突然造访西海龙宫,与西海勉强扯上关系的该是帝后羲和才是,羲和娘娘与他的母亲有些交情,按辈分浣珠是该称羲和一声姨母的。 他敛目沉思不过片刻功夫,虾兵恭恭敬敬地迎着身后的人步入水晶宫。 那一袭泼墨素宣般沉稳的颜色出现在水晶宫中的瞬间,便令人难以错目,明明该是温和的一抹,穿在她身上,却硬生生给她英气逼人的眉目逼出了一股子烈阳般灼热的气势来。 那轻盈的玄色纱随着她稳健的步履好似水中溶墨,微微荡漾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素色的衣裙,鸦青色流苏串着一枚白玉珠悬在腰间。 虽说比起瑶池时的红衣灼灼,她这一身已经将那久经沙场的杀伐气势压下去不少,但这副样貌生在女子身上,到底是英气了些。 打个比方,若舜汮殿下不是女儿家,而是个男子,他这会儿还得有点担心自家媳妇儿会不会就此成为舜三殿下的爱慕者。 毕竟当年,拜倒在女扮男装的舜三殿下美色之下的女子放眼六界,绝不在少数。 舜汮乃神兽麒麟一族的三殿下,便是退了储瑶宫那边的婚事,便是流放天荒如斯之久,她在仙界的位份也是个尊华帝姬,且此次紫辰将她召回,眼见着官复武罗神将的日子也不会太远,西海这边自然要恭敬礼待。 敖闰携着敖浣珠,九霄一同上前见过。 “龙王不必多礼。”舜汮伸手一托,阻止他三人跪下。 这谒见帝姬的礼数舜汮倒不是受不起,只是她今日是有事才来这里的。 “舜三殿下突然造访,不知可是出了什么事?”敖闰问道。 “确实出了点要紧事,故而我才不请自来,叨扰西海。”舜汮尽量让自己把话说得委婉一些,以免一不小心把麒华山的脸丢在了西海龙宫。 “不敢不敢,殿下前来怎会是叨扰,太折煞老龙了。”敖闰哪敢跟她客气,“殿下若有需要老龙帮忙之处,尽管说。” “这事儿吧不太好说。”舜汮委实尴尬,要怎么跟一把年纪的西海老龙王说出“那本位列世间龙阳话本榜首的仙宫秘史眼下可能就在你西海某处,而我就是来回收这本龙阳读物的”这种话?这等话若是真说出口了,麒华灵山自开天辟地以来的脸面可就妥妥地崩裂在她手里了,以她父君的脾气,还不抄鸡毛掸子抡得她不知今夕何夕才怪! 她眼神儿一斜就瞧见了敖闰身后的敖浣珠:“这位可是浣珠公主?” 浣珠一愣,答道:“正是。” 舜汮干咳一声:“不知浣珠公主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闻言,不仅是浣珠,九霄和敖闰也不太明白舜汮此番用意何在。 浣珠点点头,随她一旁去了。 “舜三殿下可是有事吩咐?”浣珠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实在尊贵的女子,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咳嗯。”舜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儿八经的帝姬,俯身凑到浣珠耳边低声道,“浣珠公主,我此次来西海其实是专程来找你的” 她说话时不同于那些娇婀婉转的女子的声音,刻意压低后更添一种略显低哑的温润,贴在耳垂处似有若无地摩挲,撩得浣珠一个女子都险些魂飞九天。 此时此刻浣珠哪里有心思匀出来冷静地听她说了什么,脊梁骨一阵阵酥酥麻麻的,传达到大脑,整个人都开始发晕了。 另一边,九霄怀里的云蓁蓁皱着眉:“爹爹你看,娘亲的脸怎么那么红啊?” 九霄默默为自己抹了把汗。 唉,这年头媳妇儿都要给一个女人撩走了,他心里苦啊! ------题外话------ 云起时上神您老人家可别笑了应编辑要求,签约准备中,正式改名为神君如此多娇,特此通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 实乃同道? “浣珠公主,你听清楚我刚才说了什么吗?”舜汮发现这九公主的脸红得都快飙出血了,呆呆地望着她,也不知她刚才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啊?啊!”总算把魂从天外拽回来的浣珠慌忙定了定神,“舜三殿下您刚才说了什么书?” 舜汮的声音实在太勾人了,以至于她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只记得她似乎想找她要一本书。 舜汮扶了扶额,重复了一遍:“就是那本你从我二哥桌子腿儿下头抽走的仙宫秘史。” “哦——原来是那本仙唔唔!”她一激动就声儿大,吓得舜汮赶忙捂住她的嘴。 舜汮心惊肉跳地拉着她:“你小声点!这件事不便声张,你直接将书拿来与我便可。” 离得这么近,浣珠感觉自己的心口扑通扑通地乱跳,连忙点头示意她不会声张。 舜汮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她。 浣珠认真地反省着自己方才的不妥之处,一来那书确实不是什么方便声张出来的东西,二来舜三殿下既然拉着她一旁说私话,必定也是背着桓君来寻这本书的,她若是张扬出去,未免太不厚道了。 想到此处,她拍了拍舜汮的肩,露出了一种“我懂我都懂”的微笑,低声道:“没想到三殿下竟然也是同道中人。” 舜汮有点懵,不是,九公主你突然给我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有哪里没有表述清楚? 她回头看了九霄一眼,从她进门就瞧见他了,云家这一代的家主,十万年前不过是个青涩的小仙,如果说她为何对他印象深刻,那就不得不提起她由撰写的仙宫秘史。 作为这本龙阳巨著,世间断袖分桃之鼻祖的两位主人公,一位是已经被她退了婚的神君叶珩,而另一位便是身为叶珩的弟子的云九霄了。虽说她也不是没有给这两人改名换姓,可明眼人看过几行就能认出取材于何人。 所以说她当年实在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这本书已经传到人家内室中了吗!? “浣珠公主,我问你一件事。”她怀着忐忑万分的心情看向敖浣珠,“那本书你可看完了?” 敖浣珠点点头:“看完了。” 她心头仿佛咯噔了一下:“咳嗯,那什么你在看的时候就没有那么一丢丢不适吗?比如人物描写上有那么七八分像你相公之类的” 她承认活了十一万三千年的漫长岁月里,此刻她确实有那么点心虚。 “完全不会啊!”敖浣珠一脸认真地答复她,“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文笔实在是令人钦佩,如此荡气回肠,跌宕起伏却又令人欲罢不能的禁断之恋简直是世间瑰宝!” 舜汮:“” “只是那本书现在不在我这里了。”浣珠突然话锋一转。 舜汮一怔:“什么?不在你这里?” “昨日便被东海三太子借走了。”她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舜汮已经凌乱了。 “东,东海三太子?他问你借仙宫秘史?他不是个男人吗?”恕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些后辈们了。 “唉”浣珠苦着脸叹惋道,“还不是因为之前他太过嚣张,让哪吒三太子抽了龙筋,薄了龙鳞。” 这事儿舜汮倒是挺陆离提起过,据说当年哪吒三太子还不成位列仙班,而东海三太子又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一个是商汤陈塘关的土霸王,一个是东海水晶宫龙三傻,这俩熊孩子凑在一处,打了几回架,结果龙三太子被人家给捆起来往死里揍了一顿。 唉唉唉,所以说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些后辈们了。 “不过这和三太子问你借那样儿的书有什么关系?” 浣珠撇撇嘴:“三殿下你刚回来,有所不知啊,我那表哥被揍的那回,实在是伤重,便是后来好不容易给救活了,嗯也已经不能替东海龙宫传宗接代了。” 舜汮:“” 啧,原来打成不举了啊。 浣珠继续说:“我那三表哥之后,我也许多年没和他见过面了,昨日他来找我借书,我瞧着他好像有哪里不同了。我寻思着,他了这么些年,说不定在我伯父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走上了另一种人生道路” 舜汮:“” 你这话要我怎么接?你茹素了这么多年的三表哥眼看着要走上一条不归路你也不拦一拦?非得目送他在一路菊花夕阳红的道儿上越走越远吗! “三殿下要去东海找我三表哥要书吗?不过他昨日才借走,估摸着这会儿还没看几章呢。”浣珠有些替自家三表哥为难。 姑娘你这思想很危险的我跟你认真地说。 舜汮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还是走一趟东海罢。” 她转身朝敖闰和九霄微一点头,闪身出了水晶宫。 敖闰与九霄俱是一脸莫名。 “舜三殿下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九霄看向浣珠:“你与殿下说了些什么?” 浣珠意味深长地一笑:“去去去,女儿家的私话你也来打听,不害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 世间尴尬事 赶去东海的路上,舜汮深感心累,她这在一般仙友中也算得上“德高望重”的年纪,竟然还要为挽救一个小辈的人生道路而奔波。 她眼下只盼着能在敖广那老龙发现之前,把那本仙宫秘史拿回来,若是顺利,还能帮着正一正那孩子的人生道路。 唉,真是操碎了心! 若是二哥知道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她进入东海隐去自己的气息,不曾让任何人通传,跟着几个海螺婢女摸进了东海三太子的寝宫。 那东海三太子正坐在窗下养神,模样瞧着还算周正,长年养病,故而有那么点柔柔弱弱的气质,并不尽如陆离对她说的那样,是个龙宫三傻。能和哪吒三太子掐架的人,想必当年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的缘故,转了性子。 只是这屋子里的字画,为何画的都是菊花? “谁在那!”三太子留意到门外的气息,喝了一声。 舜汮眼皮一跳,长腿一迈便入了殿。 “咳嗯,三太子。” 敖丙虽久居水晶宫养伤,却也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之辈,几日前在瑶池引人侧目的人物,他父君与他提起过。 “你是舜三殿下?”他试探着问。 舜汮点点头:“既然你认得我,也省得我说明身份了。” 敖丙起身施礼:“敖丙见过舜汮帝姬。” “起来罢。”舜汮道,“此次我是潜入东海来寻你的。” 敖丙皱眉:“帝姬有何吩咐?” “你昨日可是向西海九公主敖浣珠借来一本书?” “仙宫秘史?” “正是!”舜汮眼底一亮,“还请三殿下割爱,将书交给我带走。” 敖丙有些疑惑:“那本书是殿下重要之物?” “至,关,重,要。”舜汮坚定道。 敖丙面露难色:“诚然殿下想要,小辈也没有不给之理,只是那本仙宫秘史现下不在东海。” “什”舜汮再三暗示自己要镇定下来,“那书现在何处?” “今日一早便被储瑶宫的涔阳仙君取走了,如今该是已经到北胤仙山了。”敖丙老老实实地答复她。 若不是在天荒养了十万年的性子,给磨得平和了不少,此刻这三太子宫中的物什摆件儿估摸着已经被舜汮一掌劈成柴火了。 北胤仙山!她原本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方,如今告诉她,那本要命的书就在那人眼皮子底下,她仿佛感到眼前一黑。 “舜汮帝姬!”敖丙吓得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舜汮堪堪站稳:“无甚大碍,只是有点内火攻心” 她推开敖丙。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储瑶宫走一趟。” 她朝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敖丙一眼,语重心长地教导:“你还年轻,岁月漫长,休要因一时冲动,坏了心智。世上万千人,说不准就能遇上一个真心待你,愿意接受你的姑娘,可记着我说的了?” 敖丙俯首一揖:“帝姬教诲,小辈必当谨记于心。” 舜汮叹了口气,消失在殿内。 敖丙起身,面色有些莫名,事实上他不太懂舜汮帝姬刚才的话有何深意,她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一丝同情之色,令他感到更加茫然。话说起来,这眼神似乎与昨日他去西海借书时,浣珠瞧他的眼神极为相似。 那本仙宫秘史是昨日涔阳仙君传叶珩神君喻令,命他去借来的,至于写的什么内容他一个字未看,自然是不知的。只是怎的今日晨间刚送走,午后舜汮帝姬便来找他要书?这两位可都是来头极大的人物,莫不是仙宫秘史中其实藏着什么上古秘辛? 这些上神们啊,真是完全搞不懂! 若说这世间因果皆有定数,舜汮向来是不信的,然当她再一次站在这片瑶光林前时,忽然觉得有些事确然不得不信。 她二哥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在世,总会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时候。 北胤仙山,乃上古便矗立于北海深处的灵山,世人欲拜仙谒佛以求长生之道,却每每被蜃楼误导,偏往妖山娄豕,而真正为灵泽所环绕的,应是仙山北胤。 北胤仙山作为自上古以来灵气最为淳厚之地,可谓钟灵毓秀,无论是远处被云雾缭绕的苍山,或是山顶若隐若现的仙宫,还是眼前如冰霜结露般盛放的瑶光花。 说起来,她已有十万年不曾见过这花了。 那人最为钟爱的法器,开得漫山遍野,连成了巍为壮阔的奇景,随风摇曳的瑶光每一片花瓣皆是澄澈透明,天光穿过枝叶,折射出绮丽的光华来。一树的繁花,在光辉中绽放。 花林深处,是一处湖泊,自九天之上顺流而下的天河之水,凝聚了这一方灵泽,星星点点的碎光自湖面升腾而起,又飘散于往来的清风中。 坐落于仙山之巅的,便是六界仙宫首府,储瑶宫。 ------题外话------ 男主快出来啦,大家别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 瑶光前尘 遥遥望着那青云之上的仙宫时,舜汮的思绪有一瞬恍惚。被流放到天荒最初几年,她还不曾认识梵泠,只身一人在天荒流浪。失去了武罗战甲与武罗枪的她,几度被逼至绝路,那时候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是怀中那一朵瑶光花。 她的自尊心一度因这朵花的主人一再低头,但那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尊了。 “叶珩,你可知,我终于清醒了。” 舜汮并非头一次来此,只是这瑶光林似乎比从前更大了,她走了许久,才看到那一方湖泊。 她没指望转悠几圈就能从这方圆数十里的岛上把叶珩找出来,况且她一个帝姬在人家的地方腿儿着四处晃也不大合乎礼数。于是,她在湖边站定,以灵识传音。 “麒华山舜汮,有事求见叶珩上神,还望上神现身一见!” 一连传了三回,她依旧没见到任何人。 难不成叶珩今日出门了? 正当她准备改日再来时,有什么扯了扯她的衣摆,低头一瞧竟是个白狐崽子,雪球般的一团,生得一双幽蓝的眼,正用它毛茸茸的小爪子戳她的脚踝。 “舜汮殿下是来谒见上神的?”那小狐崽子口吐人言。 储瑶宫多灵兽,白狐崽会说话也不足为奇。 舜汮蹲下来与它说话:“是,我确是来求见上神的,你是上神的灵宠?” 小白狐仰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她:“可我记得,殿下不是前几日才退了与我家上神的婚事么?” 这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舜汮尴尬地咳了两声:“此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上神,拂了他老人家的面子。” 小白狐叹了口气:“我家上神自上古活到如今,还是头一次被姑娘家退婚呢” 舜汮心虚地吞了吞口水:“上神生气了?” “生气倒不曾。”小白狐抖了抖它那身白得发光的毛,“不过他老人家却是给帝姬伤了心了。” 舜汮:“” 这话说得突然,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茬。 愣了一愣,她伸手敲了小白狐一记:“小雪球一个,添油加醋的本事倒是不小,上神什么人物,怎么可能为这么一点事伤心?快些带我去见上神,耽误了事看我不把你这小东西吊起来剃光你的毛。” 小白狐实打实地哆嗦了一下:“多大点事儿,帝姬随我来便是。” 舜汮跟着它往前,不多时便绕过半个湖,远远地,舜汮便瞧见一株瑶光树下,那一抹翡翠色的人影,他斜倚在树根上,解了束冠,一头长发便松散下来,垂挂在枝丫上,像一副墨帘,平和安详的眉宇,正如她曾无数次梦到过的那样,仿佛子上古沉淀下来,永不褪色的珠玉,他合眼入眠,这四周刹那便安静下来,一颦一笑,一呼一吸,都乃上古天地所赐,为世间眷顾。 翡翠色的长衫半披半挂着,浓郁如墨的竹叶绘在那衣衫上,栩栩如生,自肩头垂下两条墨色流苏,搭在他梅骨般修长好看的手上。 小白狐刚抬起爪子就被一把捞起放到一边,舜汮对它摇摇头,示意它暂时不要吵醒他。 小白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树下的人,转头跑走了。 舜汮觉得自己大约有些不太上道儿,明明已经退了人家的婚,此番见到了人,却连惊扰他小眠都不忍。 她静静凝视着那张脸,明明从上古活到现下,可这人却连半分苍老都不曾见,他和十万年前一模一样,依旧是这般惹人注目。这人,恐怕连她的脸都不记得了吧,毕竟就算是十万年前,她最光辉的时候,他也不曾多看她几眼。 眼高于顶的上神大人啊,你或许都不曾想过,我曾经有多想成为与你并肩四海的人。 现在看来,你与温恪真有那么像吗?像到连我也会认错吗?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你尊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乃储瑶仙宫的上神,而他只是一个凡人。 不过一副皮囊相似,而我竟然荒唐到把你当做了他。 舜汮从未感到如此失落,或许正是因为再次回到这里,她才能确信,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外衫缓缓滑落了一角,露出略显松散的白色里衣,褶皱的领口处,不经意泄露了春光几许。 就算是在自己的地界上,这人未免也太不谨慎了些,简直是有伤风化! 为着这四海八荒所有爱慕北胤神君而不得的女子们不会因为她今日所见而有所误会,舜汮尴尬地别开视线,一本正经且无任何杂念地伸手,利落地把那半边外衫给他盖好,顺手替他理了理那半边领口,遮得严严实实。 就在她准备收手时,一眼瞥见被北胤神君枕在脑袋下的一本书。 若是她眼神儿尚且好使的话,这本便是她寻了整整两日的仙宫秘史了。 ------题外话------ 男主——出来啦!喜大普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 北胤神君 对于为何堂堂上神要将一本龙阳秘录当做枕头一事,舜汮十分诧异,但细想来,这本书是今晨从东海送至他手中的,按时辰算算,也许上神还没来得及翻阅欣赏一番,便睡着了。 都说上神长年闭关,说不准因这闭关久了,精神不济,故而不时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若能在上神他老人家醒来之前,悄悄拿走此书,倒是不必她同他解释这书中内容,诚然她自认脸厚心大,可也架不住同一个上神说她给他写了一本龙阳秘录啊! 堂堂麒华山帝姬,这脸面可不能再丢了。 至于上神若是问起来,她给他留个字条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便是了,横竖上神他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总不会因为一本书同她计较。 打定主意后,舜汮停在半空许久的手慢慢朝着北胤神君脑袋下探去 指尖刚触及书角,近在咫尺的那人竟不声不响地睁开了眼。 与之对视的那一瞬,舜汮便知,这确实是神君叶珩无疑,放眼四海八荒,试问还有谁能生得这样一双异瞳,左眼如同温暖的夕阳,琥珀金中染一丝绯色,右眼却似冰冷的霜华,透出极浅的冰湖蓝。 单看这一双眼便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于恒古洪荒中化为千万星辰。 他静静注视着她,似乎一点也不急着开口问她在做什么,更不在意离一个女子如此之近。 与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老祖宗论皮厚,舜汮自然及不上的,况且他这张脸依然有着一定的混淆力,那会让舜汮产生一瞬的恍惚——眼前这个人,就是温恪。 这样的错觉,对舜汮来说,曾经一度达到要了命的程度。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想再和叶珩有任何牵扯的理由。 她手一抖,那本仙宫秘史便滑落到他怀里,那一刻,舜汮萌生了想强抢的冲动。 然,这显然是痴人说梦。 在叶珩过于冷静的目光中,她直起了腰背:“神君,您老人家何时醒来的?” 叶珩以手掩口,轻咳了一声:“方才你为我整理衣物之时,便醒了。” 舜汮默默朝他胸前瞟了一眼,大约是觉得这茬真是接不下去了,她略有心虚地敛了敛眸:“是舜汮失礼了,四周风大,见神君如此恐会着凉,还请神君恕罪。” “你如此关怀于我,何罪之有?”叶珩似乎并不留意于此刻掉落在他怀中的那本书,十分温和地与眼前的人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 舜汮不大习惯他这样的态度,这北胤神君可不是什么善茬,便是十万年前她最“迷恋”于他的那会儿也知道他眼高于顶,便是那九天神女颜玦上赶着迎合他的喜好,还不是碰得一鼻子灰。 她吃了那么多闷亏后才看清楚,这叶珩啊,在自己还有点骨气,还是趁早离他远一些罢。 “你就是舜汮吧。”他僵着一张脸,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番神色,总之就是扎得舜汮脊梁骨一阵发寒,“你当着满天神佛的面,在瑶池退了与我的亲事,你可知这是违抗上神的罪过?” 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舜汮暗暗叹息:“舜汮知罪。” “既然知道,为何执意要退亲?莫不是觉得这储瑶宫帝后的身份折煞了你?”他的口吻不轻不重,不痛不痒,仿佛只是在问一件从来与他无关的事。 “不敢。”舜汮道,“储瑶宫帝后的身份着实尊贵,若是换做颜玦天女,想必她会乐意至极,而不是如我这般不识抬举,惹神君不悦。” 她一字一句地说完后,叶珩沉默了须臾才接了话:“这与颜玦没有关系。” “她爱慕您十万年了,难道神君还不知?”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颜玦此人,说起来也算是舜汮旧识了,九重天顶尊贵的天女,生得一副世间男子无一不爱慕的皮囊,性子温软,绝对比她这成天白刃进红刃出的讨喜得多。只是,她只要一遇上叶珩,就卑微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实在不太爱看。 诚然如此,她却是不愿做那个离了茅坑还想锁门的事,忒小心眼儿了,作为一个宽宏大量的帝姬,舜汮觉着既然退了婚,卖那颜玦一个人情也没什么不好的。 且若是再得美人在怀,兴许叶珩就不会继续拿退婚一事说项,应付叶珩,她实在头疼。 “我知,但这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是不是在天荒待得有些久了,耳朵愈发不好使了,舜汮总觉得这字里行间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啊,她想起来了,颜玦好像一直是单相思来着。 啧,嘴太快了。 “是舜汮多言了。” ------题外话------ 男主闷着骚,牢记这是宠妻宠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 汝非良人 叶珩顿了顿,继续道:“我虽然已经去信答应此事,但你为何突然要退婚,总是要给我个答复?” 无论是十万年前还是当下,叶珩总是个能让她很头疼的存在,看着他她就会想起温恪,总是不能好好说话,不知怎么的,自己原本想说的,说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另一番意思,而这“另一番意思”总是先顾着此人的心思。 于是,这一次,深受其害的舜汮选择低下头,一刻也不去看他了。 “叶珩神君,恕舜汮唐突,此事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神君若是觉得因为此事丢了储瑶宫,丢了您老人家的脸,舜汮愿当着四海万千生灵向储瑶宫致歉,只是这亲,是当真退了。神君若是觉得心里不大痛快,大可如此想一想,横竖您老人家这么多年也不曾喜欢过我,我亦对您无意,四海升平,八荒无事,倒不如退了亲,各自逍遥。舜汮虽是一介小辈,却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顺顺当当的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完后,舜汮许久没听到叶珩的声音,正欲抬头,却听见他一字一顿地问她。 “麒华山舜汮殿下,你,当真不喜欢我?”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奇怪了,舜汮转念又想起十万年前自己曾做过的荒唐事,一则这北胤神君总不是个榆木疙瘩,二则她曾爱慕于他之事,委实太过明显了,许是如此吧。 她终于抬起了头,对他报以进退有度的微笑:“舜汮如今已然顿悟,从前之事是舜汮不懂事,给神君添了不少麻烦,还望神君海涵,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来纠缠神君,请神君安心。” 又是一阵怪异的沉默后,叶珩那不轻不重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明白了。” 舜汮俯身行了一礼:“打扰神君了,舜汮告辞。” 她还是不太能接受叶珩的脸,方才那一句话天晓得她是憋着一口气才流畅地说完,她得赶紧离开这里,否则一会儿又该因为这张脸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再对他心软一回,她非得栽在这里不可。 她大步朝林子外走去,直到她的身影被重重瑶光吞没,一直藏在不远处的小白狐才屁颠屁颠地跑到叶珩脚下,拿爪子戳了戳他:“还好吗?” 叶珩目不斜视道:“还好。” 小白狐咧咧嘴:“得了吧,你的手都气得发抖了。” 它往他袖子下瞥了一眼,果然骨节都给他自己捏得发青了。 它问他:“怎么样,心疼吗?” 叶珩看了它一眼,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有些迟疑:“不知道,已经疼得没知觉了,不知道它还在不在疼。” 小白狐叹了口气:“那你还就这么让她走了?” “不忙。”他拿起了那本仙宫秘史翻看起来,“书还在这,她总会回来偷的。” 小白狐鄙夷地斜了他一眼。 啧,这人怎么能这么一脸正气地看着以自己为主角的龙阳巨著,真是世风日下! 与此同时,舜汮刚走出瑶光林便“呀”了一声,停了下来。 “糟糕,光顾着应付他,忘了把书要回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 潜入寝宫 夜色渐浓,北海之滨,钟灵毓秀的北胤仙山脚下,昼夜不舍地盛开着传世瑶光,朦胧月色中,更添几分缥缈。 几个时辰前才在心中暗暗立誓不能再丢麒华山的脸面的舜三殿下此刻,正蛰伏在其中一株瑶光树的树杈上。 诸天神佛你们都没有看错,她将要为了一本龙阳秘录,夜闯一个上神的寝殿了。 诚然她内心拒绝以一个尊华帝姬的身份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不耻之举的,但现实所迫,人生在世,需得能屈能伸。诚然这等不敬之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报应在她头上,可她都到这儿了,若是不把书拿回去,可就不光是没面子这么简单的事了。 她不难想象出,她父君若是知晓她给北胤神君写了如此不可描述的话本子,可不得打折她的麒麟腿! 细思极恐,她提气一跃,隐匿了气息,朝着山巅之上的储瑶宫赶去。 在叶珩的山头上,她可不敢驾云,越是靠近储瑶宫,叶珩的气息就越清晰,神识能探知的范围内,她不得不愈发地谨慎小心。 储瑶宫的地图其实她早就烂熟于心了,当年为了培养一个储瑶宫未来帝后,她父君桓君上神专门给她弄来了这八荒第一神山北胤的地图,其中自然包括这座偌大的储瑶宫的楼阁布置。 她自己那些年对这桩姻亲也着实是过于上心了,拜这份“上心”所赐,终得十万年的流放天荒。 她穿过宫门,尽可能稳妥小心地靠近叶珩的寝殿。 贵为上神,居于储瑶宫内殿,宫室岿巍,仙雾缭绕,一进乃华庭,修山石壮丽,碧波繁茵。 过游廊,踏小径,二进则书阁,自上古流传之典籍,佛道仙魔,尽收其中,非万年不可阅尽。 书阁之后,方是内殿。 九婴的声音从袖笼中传来:“乖乖,这地方可比你的寝宫气派多了!” 此地离内殿实在太近,舜汮忙捂住袖子低声呵斥:“你不想活了!再敢出声看我把你的九颗脑袋一起削下来!” 九婴着紧他的脑袋,不敢造次。 推开眼前的门便是北胤神君的寝殿,然舜汮此行目的来看,自然不可能这般光明正大地推门进去,绕到偏门处,随手捻了根细簪下来,须臾之后,这上古神君的内室东窗,便利落地被她撬了。 内室中没有点灯,上神是不用休息的,舜汮自然清楚,屋中无人时,内室才不会点灯。 她并没有感应到叶珩在哪,只是跟着仙宫秘史上麒华山独有的万年松的气味找到这里,看来书就在这间屋子里了。 她身手敏捷,眨眼就翻窗潜进内室中了。 屋中一片漆黑,在这种灵气鼎盛的空间里,光是稳住心神已十分不易,舜汮还得以自身法力顾着袖中九婴,它如今法力低微,恐会承受不起。 叶珩残留在此地的灵力已经算较为温和了,若是换做从前,她倒不至于 “小丫头,你还好?”九婴的声音从识海中传来。 “我撑得住。”舜汮定神道。 “你如今法力大不如前,此地不宜久留。”九婴有一丝迟疑,旋即又改口道,“本座不是在关心你啊,你要是死了,本座也得陪葬,本座才不做这亏本的买卖!” “晓得了,就你多话”舜汮叹了口气,“放心罢,就算是为了梵泠,我也不会折在这里的。” 她摸着黑寻找书,麒麟一族虽为昼之兽,夜视的能力却也不算差,此时她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眼睛平日里瞧着没什么异常,就连居缨都没有察觉到,早在数千年前,她的双眼便在天荒毒辣的日光中受了损伤,以至于在暗处能看到的实在促狭。 若不是在储瑶宫中偷书,她倒是不必如此,只是眼下她连一簇火苗也不敢随意点起,谨慎为上。 通过感应万年松的气味,她摸索着,摸到了床边,然后伸进了枕头下。 摸到了万年松粉末做成的书皮后,她轻手轻脚地将书往外抽,手背不经意间擦过一丝温凉的柔软,就像是一束长年被精心打理的头发。 且住头发? 她仅仅愣了那么一扎眼功夫,屋中七十四盏明月灯一齐亮起,整间屋子刹那间如同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恍得舜汮有些目眩,待她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正撑在床沿上,垂落了七层纱幕的床榻上,叶珩正一瞬不瞬地瞧着她,那双异瞳一左一右倒映着的都是她一脸茫然的样子。 ------题外话------ 床咚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 偷书一事 若要舜汮来形容一下上古神君叶珩此人相貌如何,换做平时,她会为了自己的面子里子说一句“还凑合”。毕竟认定自己喜欢的不是他,那么再好看的男人,都不过是“还凑合”而已。 但是,若要以这世间多数人的眼光来打量一番的话,贵为上神的北胤神君,确实是四海难得一见的标致。 且他不光是标致。 他不像那昆仑碧霄宫的白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不可亵渎的漠然,此时此刻仰面望着她的时候,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这领口比先前敞得更过分了,她只需伸手稍稍这么一掀 舜汮自诩修行数万年,本心笃定,可愣是被这么个香艳得不大真实的上神大人刺激得差点喷出鼻血来! 她该怎么形容眼下这幅画面呢,她正单手将衣衫不整的叶珩咚在床上,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本仙宫秘史,袖子里的九婴从刚才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估摸着是被这旷古绝今的一幕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吧。 被压下下面的上神没有开口说话,舜汮也不太好意思轻举妄动,就这么干瞪眼僵持着。 这会儿先移开视线,总让舜汮觉得显得自己心虚,可就这么看着看着,这张脸又让她有些恍惚了。 真像啊 阿恪,到底是他像你,还是你像他呢? “你的手不累吗?”叶珩突然问道。 舜汮愣了愣:“累,手麻了。” “既然累还不起来?” “是。”她立刻起身退后三步,也不再看他的脸了,“您今日” “偶尔小憩一番。”叶珩淡定地拢了拢领口,“舜三殿下夜闯神君殿,看来是有要紧事啊。” “是,确实是有些要紧事,不过已经处理完了,舜汮这就离去!”她揣着仙宫秘史转身欲走,只听身后传来悠悠的念诵声。 那声音极是好听,温和中带一点将睡未睡的低哑,平添几分诱人之感,撩得人心神不稳。 “夜色朦胧,芳华吐露,悬在九天的月似坠入无边天河,化作星辰四散。薛珩站在河堤上放一盏花灯,落寞地叹息。皎皎天上月,谁怜离人心。” 舜汮觉着,这几句话似乎有些耳熟。 “花灯放走第五盏,薛珩自知等不下去了,那人今夜绝不会来陪他过节,他还有他的远大志向,那是薛珩并不向往的远方” 这为何越听越觉得熟悉了? 叶珩继续背:“然,薛珩到底是失算了,在他转身的瞬间,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腰身。来人将下颚搁在他肩头,在他耳边笑道,真香” “停停停!你别再背了!”舜汮险些站不住脚,脸色都变了。 叶珩住了口,对她微微一笑:“怎么,终于听出来我在背哪一段了?” 舜汮捏着手里的仙宫秘史气得发抖,若她没有记错,这一段接下来便是长达三页的不可描述的内容。这这人不光看完了这本书,还记住了所有的内容?! “上神你!”她不知此时该说什么。 “此书中所述真是曲折离奇,乃世间少见的离奇之遇,你觉得呢,阿汮?”叶珩不紧不慢地披了件袍子。 舜汮干咳一声:“还,还凑合” 随后,他眉头一拧:“只是我细读了全文后,竟然愈发觉得这书中的主人公薛珩,似乎分外眼熟,阿汮可知为何?” 舜汮觉着自己修炼了数万载的麒麟老脸大约已经红透了:“舜汮惭愧,难以领会其中奥妙。” “哦?”叶珩轻轻呵了一声,嘴角的笑愈发明艳起来,“既然如此,倒是我悟性不够,尚需参悟一番。就比如这薛珩被云霄压在床帏上这一段,这衣物究竟是何时脱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 上神我错了 “上神,我错了。”舜汮此刻恨不得立刻吞了这本仙宫秘史,千不该万不该,她就不该一时失足写出这本书来。 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叶珩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孺子可教也。” 舜汮扶着额:“此事确实是我过分在先,上神希望舜汮如何补偿,尽管吩咐,但凡舜汮能力之内,定不推辞。” “阿汮啊”他的声音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逼得舜汮不得不抬眼正视。 他微微俯身靠近,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的意味。 叶珩此人,神情甚少,旁人见他时他通常都是没有表情的,可架不住他这张祸害六界的皮囊生得恰到好处,有意无意间,就这么静静盯着你看的时候,便能让人心口突突地跳。 然下一刻舜汮的心差点给他吓停咯,就见他嘴角抽搐着,带动整个面部都扭了扭,真真是怪异到形容不上来,放眼古今,愣是没让她找出一个词将其恰当地概述出来。 她有些肝儿颤。 “上神有何吩咐?” 只听他道:“明日起,到储瑶宫来帮我抄录佛经,一月为限。” 舜汮愣了愣:“可上神,我明日已与陆离说好” “为东极军择一驻地”这后半句还未说出口,那边便传来了叶珩平和的声音:“话说回来,我见那云霄也有些眼熟呢” “我明日便来帮上神抄书。”舜汮忽然就觉得,无论是十万年前还是现在,都不要和北胤神君对着干为上,“若上神没有别的吩咐,舜汮先告辞了。” 她转身欲走。 “阿汮。”身后传来一声,令她停下脚步。 她疑惑地回过头:“嗯?” 那人站在七十四盏灯火映照的明辉中,如有千万光华流转,他对她微微一笑:“罢了,你去吧。” 舜汮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走后,从屏风后踱出一只小白狐,抖了抖毛,与舜汮白日里所见的不同,眼下它自背部长出了一双银白长角,尾尖儿与足踝处的白毛眨眼间显出璀璨的银色光辉来。 灵泽祥瑞,神兽化形,这才是它的真身,乘黄。 “舜三殿下真乃女中豪杰啊,自上古时期,她可是头一个敢把你压在床榻之上的人。” “涔阳,你说我是不是过分了?”叶珩皱着眉问它。 涔阳斜了他一眼:“可你从一开始不就是这么打算的么?自你恢复记忆后,舜三殿下的事便被搁在了头一位,便是赶在闭关之前,还要传信给羲和帝姬,将早日召回舜三殿下的法子告诉她,既然已经这样做了,何必在意是否过分呢?” 它自幼便长在这北胤仙山,是被叶珩上神养大的一只乘黄,数千年来,上神数次闭关。然而就在那一次出关时,它头一次见到上神如此恍惚的模样,出关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它。 涔阳,告诉我阿汮在哪? 那时的它不过两千岁,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神在问谁。 于是,他老老实实且极没有眼力见儿地告诉他—— 舜三殿下早在十万年前就被流放天荒,至今生死未卜。 如今想来,自己那会儿着实是太不会看眼色了。 涔阳看了叶珩一眼,发现他眼中全是温柔的水花儿,估摸着能把人溺死,说实话,这么些年过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叶珩如此欢喜的模样:“上神,你怎么了?” 叶珩望着远处山下瑶光林中御风而行的身影,道:“方才我唤她‘阿汮’,她竟然应了。” “哈?——”涔阳一头雾水,这个就值得你乐成这样? 那一刻,在北胤仙山守了数千年的神兽涔阳觉得,素来精于算计的自家上神在舜三殿下面前,委实太好糊弄了些。 ------题外话------ 现在你们懂我为啥说男主闷骚了吧? 写到床咚这一段的时候,作者菌哈喇子都要下来了,太特么香艳了!吸溜—— 大家期待的仙宫秘史摘录,吾辈让男主给大家背了两段!有点小激动! 咱们雪团子的真实身份这章就亮出来了,储瑶宫涔阳仙君,并不是狐狸而是神兽乘黄哟 注解时间: 乘黄是古代中国神话传说中的异兽名或神马,出自山海经海外西经:“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 论九婴的养育方式 舜汮揣着仙宫秘史,趁夜摸回葶洙宫,关上门把九婴放在案上。 “你哪个头会喷火?”她拨弄着它的九颗脑袋。 九婴被她戳得头晕:“停手停手!你这女子忒粗鲁了!” 舜汮松开它,它抖了抖腿,又甩了甩脑袋,伸出两个头来:“喏,这两个会喷火。” 舜汮这才把仙宫秘史搁在它跟前:“把这本书烧了。” 九婴抬爪掀了掀书页:“这不是你写的吗,就这么哎哟哇!” 话音未落,舜汮猛地一掌拍下来,合上了书,九婴的前爪顺带也给拍麻了。九婴疼得眼泪差点飙出来,不甘心地瞪着她。 “死丫头你!” 舜汮睨了它一眼:“不许看,立刻给我烧干净,留下一片渣渣,腿给你打折。” 虎落平阳被犬欺,九婴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嘀咕着:“不看就不看,本座还不稀罕呢!” 上古凶兽九婴,曾吞水吐火,叱咤一方,放眼八荒,皆为其食粮,然天道好轮回,如今的凶兽九婴正兢兢业业地用自己的兽火焚烧一话本子,还得留神别烧坏了桌案,兽火熊熊,最后真是连渣都没剩下。 看着干干净净且毫发无损的桌子,舜汮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九婴的一个脑袋:“不错,真乖。” “别把本座当狗养!”九婴不高兴地甩开她的手,到一边揉爪子去了。 舜汮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居缨便是在这时候牵着归晏晏进来寻她的。 一进门,居缨便捂着鼻子:“啧,三儿你这屋里怎么有股焦味儿?” “哦,我刚刚烧了点东西。”舜汮道,“这么晚了,二哥,你怎么来了?” 居缨牵着归晏晏到她跟前:“晏晏夜里睡不着,非要听故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我哪里会哄孩子。” 所以你就把孩子往我屋里塞? 舜汮白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就会带孩子了?” “晏晏这孩子似乎很喜欢你,留在你宫里总比和我一个男子一室要妥当。”居缨生性潇洒,喜好云游,让他带一个小娃娃确实有些为难他,“三儿你这屋里多少该添置些女儿家用的物什了,之前为你收拾时,怕你回来不习惯,也就没敢擅自添物,如今你既回来,我过几日便将妆镜,珠钗置办一些搬进来罢,这屋子空落落的,没个人气儿” 放眼四下,她住的寝宫确实冷清,别说花瓶香炉这些小物件,就连面镜子都没有。 舜汮摇摇头:“不必了二哥,你晓得我用不着那些玩意,若是你真觉得这屋子里缺了点什么,不如给我搬几件兵器,几箱兵书来。” 居缨听了直叹气:“哪有姑娘家往寝宫里搬些个刀枪棍棒的,被父君知道,又该说你不成体统。” “我不成体统横竖也不是一两日了,父君那边你帮我瞒着点,悄悄搬进来就是了。”舜汮倒是浑不在意。 居缨无奈地摇摇头:“大姐那边来信说,寻到了上好的药膏,过几日送来与你,你这手” 舜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粗粝冰冷,遍布伤疤,可以看出好几道当初受伤时都是深可见骨的。 “世间传闻,十万年前的武罗神将,曾有一双令人羡艳的手,与神兵武罗枪放在一处,更是夺目”居缨望着那双手,抚了抚她的头,“三儿,你受苦了” 舜汮笑了笑:“我这手上的伤,每一道都不是寻常兵刃留下的,便是再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抹去,大姐费心了。” “总是要试一试的,看你的手被伤成这样,若是一辈子就这样了二哥不甘心!”居缨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转瞬即逝。 舜汮拗不过他,便道:“好,待药膏送来,我会试一试的。” “三殿下!这是什么啊,你养的宠物吗?”晏晏突然喊了一声。 二人回过头,之间她正努力惦着脚,趴在案上盯着九婴瞧。 这浑身漆黑,还长着九颗脑袋的小兽令她萌生了好奇心。 居缨怔忡地看着桌上的九婴:“三儿,这是什么?” 瞧着有几分眼熟。 “二哥你自诩博览六界群书,怎的不认得它?”舜汮将一本图鉴递给他,“虽说变小了些,不过和这书上画得,倒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居缨看了看手中图鉴上九婴的画像,又抬眼仔细瞧了瞧案上那只巴掌大的小兽,眉心跳得厉害。 “三殿下,它是什么兽啊?”归晏晏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九婴。 “九婴。”舜汮走过去,瞟了九婴一眼,示意它不要伤害到这孩子。 九婴也没想动归晏晏,一个小肉团子有什么好欺负的?咬一口,指不定啃出一嘴油来。 “九婴是书上说的凶兽九婴吗?它真的有九个脑袋诶!”归晏晏一脸兴奋地伸手把九婴捞过来,大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架势,目光中充满了求知欲,“九婴九婴!你有九个脑袋,是不是可以同时吃九种东西?是不是可以同时做出九个鬼脸?你真的和书上说得一样,能吐水喷火吗?” ------题外话------ 我们九婴很可爱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9 本座乃是小可爱 一连串的问题朝九婴砸下来,堂堂一个上古凶兽愣了好半天开不了口,最后在舜汮的“和善的注视”下,它选择老老实实回答这个小肉团的问题。 “是,本座可以同时吃九种东西。” “虽然本座确实有九张脸,但是本座并不喜欢闲来无事几个头对着做鬼脸,那样显得本座很蠢。” “没错,本座的火焰可以顷刻间烧尽一座山,本座吐一次水,可以瞬间淹没一座城池!” “那你洗澡的时候是不是可以自己给自己吐水啊?”归晏晏一脸天真地问它。 九婴:“可以。” “那你平时是在用自己的口水洗澡?” 九婴:“” 本座拒绝和你说话! “九婴九婴!你喷个火给我看好不好?”归晏晏这会儿对九婴可感兴趣了,一点儿也没有面对上古凶兽的恐惧。 “本座不要!”九婴不乐意了,这是把它当做杂耍的了吗! 闻言,归晏晏立刻就恹恹的低下了头。 舜汮私下传音给它:“九婴,你喷一次给她看看。” 九婴白了她一眼:“你说喷本座就喷?你以为本座的火是无穷无尽的吗?本座现在法力低微,刚刚才帮你烧完书,火暂时用尽了!” 舜汮看了看归晏晏期待的小眼神儿,继续传音给九婴:“你就意思一下,打个嗝,糊弄她一下不行吗?” “你!”九婴气得九颗脑袋齐齐翻起了大白眼。 它瞄了瞄归晏晏,她这会儿可难过了,揪着袖口犹犹豫豫地望着它。 九婴挫败地叹了口气,对她说:“小丫头,本座就喷一次啊。” 闻言,归晏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啄米似的点点头,期待地望着它。 九婴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将自己能喷火的两颗脑袋仰起,真气游走,逆流聚气,张嘴一喷!—— “嗝——” 一簇小火苗飞了出来,在空中噼啪一声,熄灭了 居缨沉默了。 舜汮默默移开了视线,以免自己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归晏晏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欢喜地扑上去把九婴抱了起来:“九婴九婴!你真的会喷火诶!我以为书上说的都是假的呢!” 九婴被一个小娃娃搂在怀里,晃得发昏:“本,本座当然真的会喷火!今天本座有些累了,待本座养足精神,定给你喷个更大,更漂亮的火看看!” 舜汮哭笑不得,扭头对居缨道:“二哥放心,这九婴是我带回来的,另有他用。它如今法力低微,有我看着,它不敢造次。” 或许是头一次见如此温顺的上古凶兽,居缨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传说失去法力的神兽都会被打回原形重新修炼,变得如此幼小的九婴,确实不足以伤害到晏晏。 只是它方才喷的火真是令他大开眼界。 “二哥将晏晏留下罢,今天由我照顾她。”舜汮道。 居缨道:“如此,我先回去了。” 他蹲下来叮嘱归晏晏:“师父回去了,你乖乖听话,师父明早来接你,莫要惹事。” 晏晏点点头:“徒儿晓得了,恭送师父。” 居缨走后,晏晏便爬上了舜汮的美人榻,坐在她旁边问东问西。 舜汮着实佩服这孩子的精力,想哄她歇息,却又不知道如何做才好,沉思片刻,看向九婴:“你给她讲几个故事罢。” “本座不会讲故事!”九婴道。 舜汮扶着额:“你活了那么多年,所见所闻定然不少,随便说一段就好。” 简直是不可理喻! 九婴叹了口气:“那本座就给你们将一段伏羲真神的故事罢。” 晏晏麻溜地滚进舜汮怀里躺好,目光晶亮地瞅着九婴。 “咳嗯,传说伏羲真神起初乃是半人半神之身,乃创世祖神与人类女子风华胥之子” 殿中灯火随着怀中小娃娃逐渐合上的双眼,一盏接一盏熄灭,九婴说到伏羲创立八卦的传说那段时,晏晏已经睡着了。 舜汮示意九婴不必再讲下去了,随手扯了一条被子来给晏晏盖好,自己翻身站起,传音给九婴道:“我明日便要去储瑶宫了,你就留在葶洙宫中,这屋子里我施法设了结界,你出不去的,我不在麒华山的一月,你仔细看护好梵泠的魂魄,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你就连活着的价值都没了,记清了吗?” 九婴恹恹地趴在案边:“记清了放心吧,本座和他如今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本座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题外话------ 一代上古凶兽就这么被我写成了家养萌宠,感觉以后都不能只是度娘上的图了!想养一只会九婴肿么破!以后没事可以让他打个嗝看看,喷个水洗白白,还会哄孩子说睡前故事!简直是神界掌中宝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收。 注解时间 把我们小晏晏介绍一下。 凤凰: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0 夜半独处 被誉为四海七大神宫之首的储瑶宫,位于北胤仙山之巅,云雾缭绕之中。千百年来,肉眼凡胎难窥其角隅,灵息仙泽交汇于此。 上古至今,长居于此的北胤神君,就在这里守护着八荒四海,如无声细雨,渗透在八荒无尽的壮丽群山,渗透在那些为人千年赞颂的落日长河,融在世道脊骨中,俨然已是一部分。 坐在望舒殿中抄录佛经抄得脑子晕的舜汮一抬头,巧不巧正瞅见坐在对面小案前修缮佛学典籍的叶珩的脸。 他今日拣了件绛蓝的褂子着身,妥帖得很,这身段儿更是世间难得的颀长匀称。 说起来舜汮私底下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总喜欢没事儿拿别的男子和自家二哥比较一番。然而她发现,叶珩这些年到底是混上神位份的神君,光这眉梢一挑的动作,做起来就比她二哥来得勾人。 啧,怪不得说姜还是老的辣。 “抄完了?”叶珩突然开口问道她。 舜汮翻了翻手边才抄了一半的佛经,唔了一唔:“快了。” 叶珩抬眼注视她半响,起身走到她案边,翻了翻那本静心咒,沉思片刻,又看向舜汮:“你诓人脸都不红一下的?” 舜汮:“” 他拿起她的纸瞧了几眼,认真地再瞧上几眼,扭头来问她:“阿汮,你是不是饿了?” 这句话问得舜汮真是莫名其妙,好歹她也是个辟谷了好些年的帝姬,怎的有此一问? 他将纸整整齐齐地摊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些字你写得我一言难尽。” 舜汮仔细瞧了瞧自己写的那几页,诚如神君所言,可谓“一言难尽”,通俗来讲仿佛一个濒临饿死的人颤抖着写下的遗书 她略显尴尬:“我自小不擅诗书,父君亦不甚忧虑,还望神君海涵。” 话说得文绉绉的,理解一番就是,我打小字丑得没法说,我爹都为此愁得想削我,奈何并没有任何进步,您还是凑合着看吧。 叶珩似乎是给她气笑了,将那几页纸轻飘飘地挥到一边:“抄成这样实在没法儿送去天宫藏书阁,你便先练练字罢。” 他将一支蘸了墨的笔递给她,待她握稳后,梅骨一般修长好看的手便覆了上来,与她一同握住这支笔。 舜汮登时感到一股子别扭从脚底冲到了头顶,手猛地一抖,险些把墨汁给抖到素白的纸张上。 “神君您” 身后似乎有人靠近:“怎么,我教你写字,委屈你了?” 舜汮憋着一口气,整条胳膊都僵住了,嘴上还要波澜不惊地回话:“劳神君亲自教导,舜汮不胜惶恐,只是神君您老人家这手” “胳膊放松些,这样如何落笔?”叶珩提醒她,待她的胳膊稍稍松下来后,便握着她的手落笔纸上。他的字,本应恢弘肆意,确刻意换了习惯,以小楷书写,秀气得像个女子,“你的字委实看不过眼,姑娘家家,不像话。” 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在舜汮眼中像极了当年那个惊才艳艳的温怀瑾。 就连说过的话也像。 阿汮,你这字可拿不出去,姑娘家家的,太不像话了—— 她嘴唇动了动,几乎就要鬼迷心窍脱口而出的那一声“阿恪”,又被她的理智蛮横地压了回去。 直到叶珩握着她的手写完了一章,她都再没说过一个字,甚至连敷衍的笑都笑不出来了。 叶珩松开了她的手,她低眉乖顺地谢了他的教诲,那股子疏离却是明显得连屏风后偷看的涔阳都察觉到了。 它不禁皱眉。 啧,神君你怎么又惹得舜三殿下不快了? 抄录佛经的直到深夜,望舒殿的明月灯陆续亮起,舜汮生来仙骨神身,若是从前,几载不眠不休也不在话下,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受伤未愈,做的又尽是抄书这种百无聊赖的活,入夜便困顿不已。便是有菩提果撑着,她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苦于叶珩依旧巍然不动地坐在那,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累了。 不论人神仙魔,这一累,就极容易走神。 舜汮这会儿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会觉得疑惑,叶珩上神确实是个她怎么都看不透的人,就比如他明明前脚刚被她当着满天神佛的面退了婚,面子里子都给她祸害尽了,可这会儿竟然还能对她和颜悦色的,他若是抄起鸡毛掸子给她抡出储瑶宫,她还能安心些,现下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毛,着实没底。 “听说你不愿嫁与我的原因是心有所属,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叶珩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舜汮愣了愣:“神君很好奇?” 他道:“我活了千万年,败绩甚少,总该打听一下,我堂堂一个上神,到底输给了怎样一个人。” ------题外话------ 朕的黄金狗碗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1 吾心不可转 舜汮倒是没想到他会过问这事,足足沉默了半柱香功夫,才终于慢慢地说道:“其实他不比神君您老人家来得尊贵,他只是一介凡人,短短四十年寿命,甚至无福活到寿终正寝的年纪便死了,但他于我,视同性命。” 叶珩放下了笔,静静地听着自己溃败的理由。 舜汮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浅笑,浅到微不可查,但她确确实实是笑着的:“我待在他身边十五年,一同经历过盛世,战乱,流离或许在大多仙神看来,短短十五年,委实算不上什么,可那是我所见证到的他的一生。从我遇见他,到他战死沙场,感觉比一场梦来得还要短,我从死人堆地把他的尸体挖出来,然后安葬他,那几个时辰,却好像比十五年更漫长。” “其实神君您与他生得很像,像到就连我也一度将你认成他了,现在想来,着实惭愧。神君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恕舜三学识匮乏,无法用那些酸溜溜的话来形容他,他在我心里,万千星辰,不可比拟。” 整个望舒殿在她说完后,落针可闻。 沉默良久,叶珩叹了口气:“如此,便是你舍下我的理由?” “神君乃上神之尊,神界柱石,舜汮岂敢舍弃?是舜汮福薄,沧海一黍,实为尘埃,神君可娶,绝非我一人。”她顿了顿,“虽说麒麟神兽一族寿命长久,近乎不死之身,可说到底我亦只有一个一生,没有那份慷慨的心可以赠于他以外的人。” 他点点头:“如此,我明白了。” 望舒殿又恢复了寂静,这样悄无声息的大殿上,打起瞌睡来是十分容易的。舜汮几经挣扎,还是扛不住歪头睡了过去。她如今的状况算得上虚弱了,白日里倒是能端得精神些,到了夜里则更是倦怠,抄了一整日的佛经,她整个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全是那些打转的经文。 看着她的头一歪一歪地在半空中磕,对面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闪身上前伸手一托,便让人稳妥地歪在自己怀里,探了探她的脉象。 涔阳从屏风后爬出来,一脸疑惑:“不抄了些佛经而已,三殿下怎么会累成这样?” 叶珩的眉头从刚才探到她脉象便没松开过:“她身子很虚,不知道怎么回事,灵气一直聚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是谁把殿下伤成这样的?” 叶珩摇摇头:“不知,阿汮性子拧,问她想必也问不出什么,都累成这样还不肯跟我开口,唉” 他托住她的头,将人轻轻抱起来,几乎是飘着进了内殿,愣是连个颠簸都不曾有,转眼便将人放在榻上。他扯过被褥给她盖上,妥帖地掖了掖被角。 涔阳这会儿也迈着小短腿进来了,有些担忧地瞧着昏睡过去的舜汮, 叶珩正给她传些灵力,好让她的脸色回暖些。 “上神,这可怎么办?”涔阳道。 “不打紧,如今只是累着了。”叶珩道,“她吃过菩提果,今夜让她好好歇着,明早便能生龙活虎了。” 闻言,涔阳舒了口气。 “好了。”叶珩正欲起身出去,不防衣袖给人紧紧攥在手里,一个趔趄,险些摔在舜汮身上!好在他身手敏捷,双手撑在床头,半个人将压未压地盖在舜汮身上,真是好一个不可描述的姿势! 涔阳一度有些犹豫:“上神,您这是不是有点猴急了?” 猴急的上神给了它一个眼神,它登时感觉大热的天儿在飘雪,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如此瓦凉刺骨的眼神也就它家上神能散发出来了,于是,它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默默退了出去,顺带上了门。 成成成,我不看,您老人家爱干嘛干嘛。 屋内。 叶珩腾了只手出来,试图将自己的衣服从她手里拔出来,奈何她实在攥得太紧,就跟财迷攥着钱袋似的,使了狠劲儿,他又不想吵醒她,故而不敢强夺。且舜汮攥着的这一层,恰好是他的里衣领子,若他想挣脱,就得在这把自己剥光了才成 碍于堂堂一个上神的面子问题,他觉得这么做不太合适,无奈之下,只得先这么躺下。 舜汮攥着他的衣领,他躺得有些远,让她似乎睡得不太舒服,无法儿,他挪了挪自个儿,靠近了些,她便主动贴了过来。平日里绝不可能看到武罗神将窝成团子的画面,今儿是破天荒了。 一时间,他啼笑皆非。 只听她咕哝着什么,他凑近些才听清楚。 她说,阿恪,你别走。 心口的位置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有些发疼,叶珩看着她的脸,不由自主地伸手把她按在自己胸口,轻着手给她拍背。 拍着拍着,他便想起方才在望舒殿上她说的话了。 神君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恕舜三学识匮乏,无法用那些酸溜溜的话来形容他,他在我心里,万千星辰,不可比拟。 万千星辰,不可比拟。 万千星辰,不可比拟 挥灭了屋中的明月灯,黑暗中,他抵着她的额,嘴角微微扬起。 还记得当年伏羲真神对他说,这世间的缘分啊,连神都说不清道不明,最是难以掌控,那是一种十分脆弱的关系,若是不小心碎了,断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无论飞禽走兽,仙神妖魔,当真放在心上的,总得小心翼翼地护着才是,莫要到头来人去楼空,抱憾终身。 从前他不甚明白其中含义,却原来差一点,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夜色朦胧中,抱着怀里的尚且温暖的人,他竟然有那么一丝庆幸。就像是当年在法场上,最是千钧一发的瞬间,他抱着那个委屈得嚎啕大哭的她一样。 “阿汮,对不起,我来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2 开天辟地头一人 次日,舜汮从美梦中醒来,她已经许久没如此好眠过了。光亮从窗外照进来,有了一层窗纸的隔阂,好在并不刺眼。 然而,她却敏锐地发觉这屋子有些不对劲。且不说她是怎么睡在这里的,她现在伸手就能搂到的是谁的腰?她手里攥着的一截儿衣领又是谁的?她忐忑不安地慢慢抬起眼——很好,眼下这个被她扯得衣衫不整,香肩半露,还枕着半截胳膊的正是北胤仙山褚瑶宫的宫主,叶珩上神本人。 舜汮现在想狠狠抽自己以嘴巴,她她她昨夜到底对上神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为什么上神会睡在她不对,这是上神的床!上神的衣服怎么了,他的头发是被她啃的吗?难不成她昨晚对一个上神“霸王硬上弓”了? 作孽哦,她现在活像个在青楼招小倌的女流氓!父君啊我对不起你和母后的教诲,我昨晚好像把一个上神给嫖了!—— 活了十万又三千岁的舜汮头一次有了生无可恋的想法,此等罪行真真是罄竹难书,当场自戕都不为过。 于是,在叶珩清醒过来之前,已经将麒华山和桓君上神的脸面丢了个干净的舜三殿下利落地卷上细软一溜烟逃出了储瑶宫! 托某人的福,叶珩昨夜睡得不太好,虽说上神其实不用休憩,但并不代表他睡不着,然昨夜着实折腾得有些狠,他没想到平日里瞧着挺老实的舜汮夜里睡相如此之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着实称不上整洁的领口,他昨夜可算是誓死按住了她,才没给她一爪子撕烂了衣服。 然后,他发现舜汮不见了。 涔阳在外头扣了扣门:“上神。” “进来。” 涔阳推门进屋,就见自家上神坐在床边,一脸心力交瘁的神情揉着眉。 看来这夜里没少折腾啊涔阳偏头暗暗咳了一声。 “阿汮呢?”叶珩问。 “哦,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呢。”涔阳抖了抖毛,“我方才在外头瞧见三殿下抱着袍子跟松了绳的矔疏似的嗖地就冲出瑶光林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快上岸了吧。” 闻言,叶珩更头疼了:“她跑什么?” “难道不是昨夜您太猴急吓着人家了?”涔阳一脸意味深长。 “涔阳,再胡言乱语剔光你的毛。”叶珩风轻云淡地说完,涔阳只感到天边一溜西北风,吹得他鸡皮疙瘩一阵起。 他转眼注意到自家上神脑后那撮跟遭了雷劈一般的头发:“上神,您这头发是” “啧,阿汮半夜啃的,麒麟牙利,我实在夺不过来。” 涔阳:“” 叶珩眨眼间给自己换了身衣裳,顺带梳理了一下自己那被麒麟牙啃得炸了毛的发尾,见他似乎要出门,涔阳心领神会地给他备好了云驾。上神好不容易出趟门,比起腿儿着去找舜三殿下总还是坐着这瑶光舆更有面儿的。 都说这北胤储瑶宫自古有三宝,一宝开天沧溱剑,二宝流霞瑶光舆,三宝——北胤神君,叶珩上神。 涔阳觉着,其实自家上神完全可以凭着这副皮囊把帝后勾引到手啊!上神你套路太多了也不嫌麻烦噢! 且说舜汮御风一路冲到了北荒之地,这里是从前东极军的驻扎地,亦是她征战了数千年的地方。陆离和她还未找到更适合的地方扎营之前,听从号令从四海聚集而来的东极军将士依旧故地重聚。 舜汮一路上给风吹得有些狼狈,呼啦啦地从天上掉到陆离跟前的时候,陆离正清点今日归队的十几个将士,就见自家向来英姿飒爽的主帅吧唧一声砸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开始咆哮。 “陆离我完了我完了!我把北胤神君给睡了!” 陆离不太敢扭头去看后头那几个将士红橙黄绿青蓝紫的脸色是怎样闪得精彩,事实上他被主帅这劈头盖脸的一通搞得有点懵。 “北胤神君?” “就那个刚被我退了婚的上神!” “哦”陆离稍稍整理了一下这其中的逻辑,顿时感觉大事不妙,拉着舜汮跑远了说话,“你你你你把上神怎么了?!” 舜汮苦着脸:“睡了。” 陆离:“” 舜汮:“” 陆离:“您可真成啊!如今连上神也敢也敢睡?你还有什么不敢睡的!” 这话说得舜汮就不爱听了:“天地良心,什么叫‘我还有什么不敢睡的’,我活了十万三千岁,可就睡过这么一个男的!” 陆离并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头疼地扶着额:“所以您这一大清早的,是上东极军老窝这避难来了?” 舜汮点了点头。 “不是我说您啊,您昨晚才把上神给那什么了,醒来就翻脸不认账,这不大合适吧?”陆离语重心长地看着她。 “我也知道这样不大厚道”舜汮懊恼地靠在树干上,“可我不跑能怎么办,难不成你要我等他醒过来对他说,‘上神,晚辈昨夜言行不慎,把您给睡了,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成?被我父君知道,那还了得?” 陆离足足沉默了几十息功夫,才憋出一句话来反问她:“这种时候,难道您不应该说‘我会负责的’吗?” 舜汮:“” “您这想法不太对头啊,我说得直白点,您这是打算嫖了上神不认账。” 舜汮:“” 我的副将言辞如此犀利试问我该如何接话? 舜汮叹了口气:“总之,我想上这来避避风头,上神这么大岁数了,记性不好回头指不定就揭过去了。” 陆离:“您真是太乐观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3 北荒经年 舜汮算是暂时这么住下来了,她本就是主帅,如今她回来,自当名正言顺,诸将士不胜欣喜,当夜便架起火堆为她洗尘。 北荒这群人啊,都是舜汮收服进来的,每一个将士,她都掏心掏肺地对待,这里没有什么葶洙神宫帝姬,大伙儿都曾是吃一锅饭,扛一杆旗,相依为命的弟兄,若是在战场上,都是能相互交托性命的。 舜汮这十万年来,没有一刻不在怀念北荒的这片土地,怀念这熊熊的篝火,怀念这篝火旁举杯共醉,谈笑风生的铁血儿郎们。 在这里,她只是他们的主帅,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的束缚,活得酣畅淋漓,肆意洒脱,看着这些人,她就觉得畅快,这四海变迁,山河倾颓,她不过一命一人,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北荒饮酒,从来不用杯盏,舜汮一度嫌那些个玩意小家子气,这种时候,自然是要端着酒坛喝的。她在北荒时,从来不像个女子,她这会儿抱着酒坛子仰头便灌的样子若是让桓君上神瞧见,定要给她气得心肝脾肺肾来回抽着疼。 一群大老爷们凑在一起,说起话来就没个顾忌,又是十万年没聚在一起,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给没完没了地倒腾出来。什么东海鲛人族一战啊,妖族为祸人间啊,太上老君那炉子给一泼猴一脚踹到凡间去了还腆着老脸托陆离将军下凡给他弄回来啊,颜玦天女又给人叶珩上神做冬衣结果被上神拿去给自家乘黄兽垫窝了云云东拉西扯的,夜就深了。 大伙儿陆陆续续地散了,除了守夜的,都回帐子里歇着去了,只剩下舜汮和陆离坐在一截枯木干上,望着渐渐微弱下去的火苗。 舜汮顺手往里填了把柴。 陆离问她:“殿下,您这些年在天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舜汮没抬眼,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的:“能发生什么,天荒那地儿你又不是没见过,发生什么都有可能,我怎么知道该回答你哪一件?” 陆离想了想:“之前我去天荒接你回来,你站在一座墓前,你在替什么人守墓吗?” 舜汮握在手里的柴因他一句话脱了手,砸进火堆你,激起无数火星飞溅。她缓缓垂下手,笑了笑。 “他叫梵泠,是个禺疆。” “禺疆?那不是被真神贬谪到天荒的凶兽吗?他可有伤到你?”陆离是知道禺疆的,上古的风神,闯下大祸,堕落为魔,被伏羲真神和女娲真神联手制服,困于天荒,永不召回,他想不通舜汮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舜汮看了他一眼:“陆离,天荒那种地方,想要我的命和我这身血肉的不计其数,传闻不可尽信,禺疆确实是凶兽,可这么多年,若不是他和我站在一起,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她从腰间解下一把长剑,墨色的剑鞘里,“铿锵”一声拔出一把平锋剑来。 “此剑名为兮梧,我被流放天荒,武罗枪早已收归诸佛座下,是梵泠用他的肋骨为我铸剑。我自命甚高,仗着武罗神力,以为自己可以逆转因果轮回,便是到了天荒,还不肯将自己打磨得囫囵些。初到天荒那会儿,总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武罗神将舜汮,压根不知道退让为何物,可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荒啊,便是真神在世,估摸着也看不惯我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晚辈,可这劲儿揍我的” “梵泠护我八万年,八万年啊,陆离你知道这是怎样漫长的一段岁月,他教给我隐忍,教我怎样活着等你们来接我。他是脾气不好,说话又不中听,可他已经把他能给我的都给我了——包括他的命。” “他为我做的实在太多了,多到终我一生都无以为报,无处可报,可你看看,到头来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的命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这是梵泠他给我的命,我怎么能不珍惜?梵泠死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陆离看着她,忽然就觉得这十万年,实在将她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他听见她平静地说:“我就想着,我该怎么办呢?堂堂一个武罗神将,也曾率领一军征战八方,餐风饮浪,还以为无所畏惧,无所不能,所以不世猖狂,可到头来我只能一直站在那,一直站着,看着雪一点点把他埋了,我还是一直站在那,竟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啊” “我从前可真不是个东西,为了一个男人活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叶珩他有什么好啊,不过是长得像阿恪了一些,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我这般作践自己?我这样活着,不亏欠任何人,潇洒自在!人家又瞧不上你,你上赶着倒贴着实丢份儿,活该你被流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喝西北风,清醒清醒陆离,我已经醒了,再不会做傻事了,我放下了。” 她笑着如是说。 而陆离,却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太让人心疼了。 这么个小姑娘,硬生生挨过那十万年,再回来的时候,懂事得都不像她了。 陆离心里堵得慌,像个出生入死的兄弟那样抱了抱她:“没事儿,放下了就成,咱们东极军那么多优秀儿郎,哪一个娶了你回家,定然是当将军一样尊敬着的,比那个叶珩不知强多少!” 这话可把舜汮逗笑了:“陆离你这木头疙瘩,哪有人娶妻回家是当将军一样供着!” 陆离尴尬的笑了笑。 火快要熄了,舜汮搬来一坛酒,陆离以为她还要抱着坛子牛饮,却见她妥妥帖帖地整理了一下衣裳,从怀里取了三只碗出来,放在地上,满满斟上三大碗烈酒,正正经经地逐一端起,此时虽无祭坛百贡,仓促到只有一坛烈酒,但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她只要笔直立于天地间,便足以撑起这万里北荒。 那姿态可谓端方有度,目光明丽如有熠熠光辉,似是星辰临世,璀璨得不像话,那是陆离许久未见的,足以被传诸笔端,留存画卷,千载流芳的武罗神将的风姿。 如此不可轻视,傲视八荒之人,端着碗朝下一倾,那碗烈酒便撒于北荒大地,融入寸土之间,朝着八方蔓延开。 “敬,北荒山河万古,守我一方安然!” 紧接着便是下一碗酒。 “敬,碧落九重黄泉奈何,容我将士长眠!” 第三碗烈酒她自仰头一饮而竭,长夜月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掷地有声的一句—— “北荒,师父,我回来了。” ------题外话------ 注解时间: 咱们小涔阳说的“矔疏”啊,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一角马,辟火奇兽。最早见于山海经北山经中的带山。音:huānshu。简单来说?疏是一种跑得很快的马。 而舜汮给守墓的梵泠,原形是禺疆,禺疆是古代中国传说中的海神、风神和瘟神,据说禺疆的风能够传播瘟疫,如果遇上它刮起的西北风,将会受伤,所以西北风也被古人称为“厉风”。以后喝西北风就找他了 山海经大荒经中记载,“北极之神名禺疆,灵龟为之使也”,“北海之神名日禺疆,灵龟为之使”。 今日首推啦!接下来三天,作者菌给大家加更加粗长!一日三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4 找上门了 说起麒华山的舜三殿下,当年那可是四海闻名的熊,一向礼法严明的葶洙宫养出这么个混世魔王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在举着鸡毛掸子第八百次揍得舜三殿下满山乱窜后,桓君上神也开始怀疑人生了。 为了不让储瑶宫未来的帝后继续朝着不可挽回的道路上走下去,桓君上神狠下心,将舜三殿下锁在葶洙宫中“悉心教导”,本想着再怎么着也得把这不肖女教导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帝姬,可不曾想舜三殿下因为一幅画跌落凡间十五年。 十五年后,好不容易人回来了,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日不吃不喝,再出来时,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好学起来——尽管那一窍似乎开的和桓君上神期望的相差甚远。 舜三殿下跑到北荒老战神洞府外实打实地跪了一年,任凭风水日晒,雨淋雪覆,愣是死磕这不挪地儿。 老战神经历了上古那一战,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日将自己锁在洞中,彻底不与外界往来,便是叶珩上神前来,也没能请他出山。 也不知舜三殿下是不是天生克这老战神,在人家洞府外磨了一年多,最后从微微打开的石门后头甩出一摞捆好的书来,直接砸在她脑门上。 舜三殿下这还懵着呢,捡起来一看,竟然全是兵法和修炼秘笈。 门后传来老战神没好气的吼声:“小兔崽子拿了书就麻溜儿给我滚!自己学着先,不懂塞书信进来问!” 得,这是答应收了她了。 舜三殿下抱着书,在老战神的山头上寻了座石窟开始闭关修炼,这一学就是六百年。 待学成出关,她跑到老战神的洞府外唤了声“师父”,好半天没听到里头应声,她有些急了,扒这门边开始扯着嗓子喊:“师父!师父您没事吧!您老人家该不会饿死在里头了吧!师父——” 老战神气得砸了个包袱在她脸上:“小兔崽子有你这么咒你师父的吗!” 舜汮给这一包袱砸得眼冒金星,委屈地望着那扇六百年来从好好打开过的石门:“师父,徒儿要走了,您能不能让徒儿瞧瞧您老人家长啥样啊?” “教你那么多东西,你还想看为师的脸,想得美,滚滚滚!”老战神中气十足地吼道。 舜汮撇撇嘴:“小气老头儿” “你这兔崽子!——”老战神叹了口气,道,“那包袱里的东西就算是为师把你扫地出门,留给你的念想了,从今以后,没事别出现在这里了,讨人烦” 可这口气分明是有些舍不得的。 舜汮知道他心口不一,这六百年来,她都习惯了。 她解开包袱瞧了一眼,竟然是一件金色战甲和一柄缩小了的枪系神兵。 若是她没有认错的话,此时此刻被她捧在手中的这一整套金灿灿的东西,正是上古遗存下来的武罗战甲与武罗神枪。 她的师父,嘴上嫌弃她嫌弃得不行,最后竟然将这件上古至宝送给了她。 一时间,舜汮只感到眼眶里有热乎乎的泪在打转儿,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跪在洞府门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抱着武罗神兵下山去了。 舜汮出师,正巧赶上蛮蛮作乱,八荒水患成灾,仙魔界尚且受不住,人间简直是没法看了,死起人来简直要了十殿阎王的老命。黑白无常说,在地府干了几千年的勾魂使,头一次见到孟婆汤供不上的状况。 那会儿陆离还不是东极军的副将,被舜汮唆使着建立了东极军,随她平定蛮蛮水患,于九幽之海上,身穿金色战甲的女子一枪便将那蛮蛮王扎在九幽海中,斩其头颅,身化海岛,随后返回天宫复命。 此一战,四海闻名,天君赐封武罗神将,划北荒焉渊宫为东极军驻地,从此征战八方,万里驰骋,千钧难挡。 至此舜汮成为了开天辟地以来,继女娲真神后,第二个得获战神之名的女子。 舜汮清醒过来时,陆离已经在帐外等了半柱香了,她揉着发紧的眉头掀开帐子瞧着他:“怎么,校场练兵已经开始了?” 陆离摇摇头:“练兵还没开始,不过殿下您还是亲自去看一眼罢。” 他指了指军营大门的方向。 舜汮这会儿刚醒,眼神不大好使,也看不清门那头怎么回事,只得同陆离一道儿去瞧瞧。 走得近了些才看出,门外站着一人,还停着一辆颇有气势的车舆。 东极军素来治军严明,这会儿愣是没有一个人围上去瞧热闹,只晾着人家独自站在那吹风。 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众人腹诽一番。 毕竟站在那儿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四海八荒顶顶稀罕的北胤神君,叶珩上神本尊啊!三尺开外吸一吸仙气儿也是极为难得的! 舜汮停下了脚步,有些心虚地瞄了陆离一眼:“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陆离万分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上神早看见你过来了,现在逃显然晚了点。”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福利!小可爱们支持一下!收藏吧收藏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5 怼眼之说 他回想起半柱香前,天儿还蒙蒙亮那会儿,他站在哨塔上,远远便瞧见天边一抹昳丽亮色踏着晨曦朝这边飞来,要说他不认得这辆云驾是绝无可能的,毕竟放眼六界,也就这么一辆。 如此气势磅礴的云驾,因着御风极快,尾部飘扬的红色流苏恰似流霞一般闪过天际,一晃眼便到了跟前,除了那位上神大人的瑶光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还有别的东西了。 而上神从车舆上下来后,问他的第一句话便令他丧失了思考能力。 “阿汮睡醒了吗?” 因着自家主帅已经坦白将叶珩上神睡了这事儿,陆离现在瞧见叶珩就觉得一阵心虚。就这事儿上,他便是有心替舜汮圆几句都觉得尴尬。 不过,上神看起来不像是来找人算账的样子。 他在帐外催了半柱香,总算是把舜汮催了起来。 这会儿,舜汮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门口叶珩互相在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这种尴尬的气氛令舜汮十分为难,她若是先开口,就显得她有些欲盖弥彰,企图逃避她睡了他这件事,若等他先开口,万一他当头质问她昨夜之事,她又该如何答复? 他们这般盯着对方,在那帮大老粗看来就有得说道了。那些人本来是不太上心的,可瞧着自家主帅慢吞吞地朝上神挪过去,便忍不住隔着门头围了上来。 “哎哎哎,快看!咱主帅跟上神怼眼儿呢!” “是咯,你们觉得谁能赢?” “那必须是咱们主帅啊!你俩新来的还不知道吧,咱们主帅怼眼儿可没输过!” “可上神的眼睛比咱们主帅大,占优势啊!” “去去去!这怼眼儿能是谁眼睛大谁就能赢的么,没见识!” “可我瞧着咱们主帅有些心虚啊” “瞎了眼了你!咱们主帅心虚什么?” “昨日主帅一跟头砸陆将军面前的时候,不是嚷嚷着自个儿把北胤神君给睡了嘛?” “” “都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舜汮回头一通震天吼,那帮看热闹将士登时作鸟兽散,陆离摇摇头,也进去了。她扭头看向叶珩,“上神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叶珩迟疑了一下:“你佛经还没抄完,怎么就跑了?” “这不是夜里不慎冒犯了您老人家,晚辈深感惭愧” “你确实够‘冒犯’的,打上古起,也就你一人敢对我做出如此荒诞之事。” 舜汮心头咯噔一下,这么说她昨晚果真把上神给 “那依您老人家之见晚辈该当如何赔罪?” 叶珩的脸色似乎比平日更阴沉了:“给我腾个帐子出来。” 舜汮:“” 叶珩:“” 舜汮:“啊?” 她仔细揣摩了叶珩这句话有没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然而似乎并没有。 “您老人家的意思是,打算住在北荒?” 叶珩冷冷淡淡地回了个“嗯”。 今日的上神脸色似乎格外的差,这北荒的天似乎都因为他暗了几分,舜汮只能将此归结于昨夜她做的好事。 她猛一拍脑门:“行,晚辈这就去给您老人家准备住处。” 这北荒大营,本就是行军驻扎之处,闲置了十万年的焉渊宫如今还没清扫出来,众人都是暂时驻扎在焉渊宫外沿的山坡上,一个临时的大营哪里有使得叶珩落塌之处。 最后,舜汮一咬牙,将自己的帐子腾出来给了他,命人稍微拾掇了一番,这才有些能看了。 “我睡在你的帐子里,你睡在哪儿?”叶珩突然问。 “我暂且去陆离帐子里挤一挤,不碍事,您老人家安心住下吧。”舜汮倒是浑不在意,毕竟从前在行军途中经常风餐露宿,平定妖兽林那会儿,怕休憩时被袭击,两个人挤一根树杈上都是常有的事。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正经帝姬,指不定比北胤神君还糙些呢。 然而她发现自己说完后,叶珩的脸色陡然黑了:“你和陆离睡在一处?” 他拧眉看向一旁抱着褥子的陆离,那眼神儿扎得陆离浑身都疼,他赶忙接上一句:“不不不,上神莫要误会,殿下睡床我打地铺!” 闻言,他看到叶珩的嘴角抖了抖,那种如芒在背的刺痛感立刻消失了。 “原来如此。”叶珩看向舜汮,面儿上似是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将她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陆将军的帐子并非只有他一人,到底多有不便,不如还是住在原来的帐子里,安稳些。” 说罢,他便侧身进了帐子。 舜汮站在外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陆离:“他什么意思?” 陆离沉思片刻:“大概是让您和他一道儿住在这帐子里吧?” “啊?我和他住一个帐子?”舜汮的心情有些复杂。 “不得不说,上神胆儿真大,都被您睡了一回了还敢与您共处一室啊!”他由衷叹了一声。 舜汮:“”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勤奋的我!读者群欢迎加入哦!群号在评论区置顶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6 四海一枝花 夜色渐浓,此时此刻陆离的帐子里正围着一帮大老爷们。 “陆将军,咱们主帅真的与叶珩上神睡一屋了?” “褥子我亲自送去的,还能有假?”陆离被围在中间。 “我早先远远瞧了叶珩上神一眼,可真真是秀色可餐的四海一枝花啊!就是不爱笑,不然铁定更好看!” “叶珩上神看起来有些秀气,咱们主帅可是出了名的看脸不看人,你们说该不会是主帅她垂涎上神美貌,所以昨日才” “啊呀!那可不得了!上神他老人家这身子骨瞧着虚,以咱们主帅的身手,岂不是羊入虎口?!”一大老爷们猛一拍大腿。 与此同时,舜汮的帐子内,“貌美如花”的北胤神君与“如狼似虎”的舜三殿下正大眼瞪小眼。 “你睡在地上做什么?”叶珩瞧着她往北荒的大地上铺完了褥子,开始添被子了。 “打地铺啊。”舜汮道,“您老人家睡床上,晚辈打个地铺就成。” 叶珩的嘴角又抖了抖:“地上凉,你还是睡床上来吧。” 舜汮有些尴尬:“晚辈再不敢了,昨夜之事晚辈实在罪孽深重。” 罪孽深重? 叶珩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已经顺溜过来的头发,不太明白这嚼两口头发几时也称得上的罪孽深重了:“一点小事,不必介怀。” 您老人家真是心胸宽广,容人之量着实令人钦佩!舜汮暗暗拭了拭冷汗。 然就算叶珩没打算和她计较,她自己这坎儿也没法儿轻易迈过去:“昨日之事是晚辈不对,日后上神若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晚辈定尽力弥补上神。” 叶珩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不知是不是灯火过于温和,照在他身上,晕开舒和的光辉,煞是好看。 舜汮自诩定力过人,不甘承认自己让一个从上古活到现在的老上神撩了两回,不免尴尬地别开脸。 “这是你从前驻守之处?”叶珩问。 “嗯。”舜汮半截身子钻在被褥里,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一半,看了看叶珩,又默默穿了回去,“您明早可要回储瑶宫去?” 她如此一问,叶珩便看过来了,盯了她片刻才反问道:“不过一日功夫,你便要赶我了?” 这话舜汮可得好好斟酌一番,她之所以问他明日可有打算回去,一则是这北荒之地不必储瑶宫舒坦,哪里能供这么一尊大神,二则她瞧着叶珩这张脸着实尴尬,冷不丁就得起一层鸡皮疙瘩。 可叶珩上神这是什么意思呢?的确是她处事不慎先冒犯了他老人家,迈出去的泥腿子是收不回来了,上神这意思难不成还想让她给个交代? 正当舜汮忐忑不安之际,叶珩突然道:“你那佛经还不成抄完。” 舜汮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惦记着佛经。 她迟疑了须臾:“神君,您看这焉渊宫尚需些时日方能有个样子,东极军如今刚刚重建,晚辈身为主帅,确有责任留下主事,那佛经可否宽限几日?” “我倒是不妨事。”叶珩垂手脱下外袍,此处没有架子撑衣,他便妥当地折好放在床头,举手投足间,缓慢而端庄,却又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华流转。 啧,到底是上神,脱件衣裳都能脱得让人垂涎三尺。 舜汮暗暗腹诽。 ------题外话------ 今日第一更啦!有木有小可爱的收藏鼓励吖? 男主吧,大概属于那种瞧着特别想推到扒了他的那种咳咳,划掉重来。 男主吧,大概属于那种四海一枝花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7 上神监工 他接着说:“只是西天诸佛那边催得紧,五日后诸佛便要开坛布法,要为三百年前世间亡灵诵经超度,此事却是耽搁不起的。” “这”舜汮语塞。 三百年前六界劫祸虽然好歹度过去了,可因那事而死的六界亡魂何止万人,且这些年余孽作乱,陆陆续续又添亡魂。怨怼哀哉之气在人间徘徊不散,致使祸乱四起。 大局虽定,小乱不止。 故而西天诸佛开佛坛,诵梵经,以佛家大成之道度阴魂,驱百鬼,净污秽,这乃是无量功德。既已择吉日良辰,便不好突然变卦。 “我已将那些佛经带来,若是三殿下不介意,可以在这北荒抄录完成,届时我差涔阳送去大雷音寺也可。”叶珩道。 舜汮嘴角一抽:“上神这是早有准备。” 叶珩抖了抖嘴角,不知想表达个什么高深莫测的意思,舜汮倒是被他盯得背后发凉。 “活了这些个年月,做事总该妥当些才是。”他看向舜汮,“明日,便请三殿下继续抄罢,若是白日里得不出空儿,夜里抄也可。” 舜汮暗暗咬了咬牙:“是,晚辈遵命。” 东极军校场。 身披战甲的将士齐整队列,呼喝震天,红缨银枪,出云入海,皆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当年征战八荒的东极军风采依旧不减,所到之处,无往不催。 只不过,当年带领他们叱咤风云的武罗神将如今这路子似乎有些不对头,在这汗如雨下的校场之上,她竟然搬了张矮几,摆上文房四宝,正儿八经地抄起了金刚般若波罗蜜心经。 那头将士们铿锵有力地操演着,只听自家主帅托着下巴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三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呢”陆离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上前问她。 舜汮一副老僧入定的神色:“别说了,自作孽,不可活。” “殿下几时对佛经如此感兴趣?”陆离就纳闷了。 “就这几日吧。” “叶珩上神怎么没回去?这都好两日了吧?咱们这北荒也不见得多人杰地灵啊,怎的还住上瘾了?” “以我这几日参悟佛学,顿悟升华所见,此事没那么简单。”舜汮抬头看向校场那一头遥遥望着这边的叶珩,旋即意味深长地望着陆离,“陆离啊,不是我说,你也忒迟钝了些,上神这两日留在北荒这苦哈哈的地方,必定有他的打算,你可看清楚了,上神这两日守在校场那头,可一直瞅着你呢。” 陆离猛一激灵:“三,三殿下,此事不可乱说!上神与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舜汮啧了一声:“所以说你忒不上道儿了,若是清清白白,他连着两日盯着你瞧做什么?难不成你脸上长花了?” 陆离心中分外忐忑,看了看校场那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的叶珩,原本还不觉得,如今被舜汮这么猛一提醒,竟然愈发觉着他在瞧着自己了! “三,三殿下!我这可是第一次见上神本尊啊!”陆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舜汮握着笔,斜了他一眼:“指不定是两日前你替他拾掇床榻,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陆离:“” 他现在的心情言语难以表述其万一。 ------题外话------ 你们难道以为女主是什么正经人儿?不不不,不存在的! 今日第二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8 良辰美景莫耽误 接下来几日,舜汮依旧雷打不动地在校场上抄着佛经,夜里叶珩要检查,若是抄得不过关,她还得熬夜补足。 “我记得你的字不该如此的。”叶珩将一张不过关的递给她。 舜汮有些头疼:“右手,有些用不惯罢了。” “为何不用左手写?”叶珩记得,她原先可是个左撇子。 舜汮干笑两声:“觉得右手总闲着,怪浪费的,便用右手习字,左手如今倒是还有些用不惯了” 叶珩叹了口气:“你若喜欢,便继续用右手罢。” “神君放心,只是多费些功夫,不会耽误事的。”她自然知晓几日后的万佛布法事关重大,这些佛经必须在开坛前送到大雷音寺。 烛火昏黄,她坐在案边仔细抄录着这些经书。叶珩安排给她的经书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都由他亲力亲为,她白日里处理焉渊宫和东极军的事时,他便抄录完了,夜里给她监工。 舜汮其人,自己接下的事,是打死也不会抱怨的一句的,只是夜深后,菩提果的力量减弱,她便极容易感到疲惫。碍于叶珩坐在旁边看着,她不得不强打精神,执笔落墨,然抄到第三篇开头,她便一歪头,坐着睡过去了,那笔竟然还能僵在半空中,半天不曾落下去。 修长好看的手伸过来将那支笔从她手中抽走,妥当地架在笔搁上,用镇纸压住她胳膊下的纸张,以免夜风起,吹落了纸张。 而后,他默默起身,将那颗歪在半空中一磕一磕的脑袋往自己肩头轻轻一拨,她便枕在了那颈窝里,一手扶住肩背,一手勾住膝窝,将人打横抱起,回身数步,置于卧榻之上,又扯来被褥给她盖好,他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怕吵醒舜汮,他连气息都放缓了不少,只是不想她长年征战沙场,哪里是个易受惊吓耳朵女子,他如此小心的动作岂能吵醒得了她? 他在床榻边半蹲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瞧着舜汮,如此顾盼神飞的女子唯有在入睡时,一身锋芒才会尽数敛起,安稳得叫人放心。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才起身走向案几,拿起她方才用过的那支笔,接着她的继续抄录下去。 又是两日过去,当舜汮将全部抄录完的几本佛经交到叶珩手中时,感觉这天地都敞亮了不少。 叶珩点点头:“如此,倒是赶上了。” 他转身朝营门走去,眨眼间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北荒天地间。 陆离走过来给她递了碟点心:“上神这是走了?” 舜汮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舍不得了?” 陆离肩头一颤:“殿下你可别开玩笑了,就因为你那日说的胡话,我这几日都不敢单独和上神说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舜汮忽然觉着陆离这会儿的反应着实有趣。 陆离皱着眉:“殿下你真觉得上神他看的是我?” “那还能有谁?那台子上就你我二人,不是你难道是我?”舜汮不以为意。 “怎么就不可能是殿下你呢?” 舜汮摆摆手:“不可能的,陆离你信我,十万年前他就没能瞧上我,再过个十万年,他也一样瞧不上。” “万一上神他老人家眼光变了呢?” “变不了。”舜汮拍了拍他的肩,“退一步来讲,你看啊,他从见我到现在,总是拿眼睛瞪我,要不就是皮笑肉不笑地瞅着我,依你之见,他可能瞧上我吗?” 陆离:“如此,确实。” 试问放眼六界,若是喜欢一个人,瞪她是个什么道理? 若是没看舜三殿下,那上神可不就是在看陆离细思极恐。 “三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他额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舜汮抄录佛经数本,参悟个中不少奥妙,这厢双手一合,仿佛能瞧见她身后冒出的莹莹佛光,甚是璀璨耀目。 “依本将军之间,你俩郎才郎貌,正当顺应天命,行本心之事,莫要逆溯因缘际会为好。” “说人话。” “良辰美景,天作之合,你不如从了他吧。” “”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 看我真诚的眼神儿真诚无比。jpg,喜欢本文的亲们快来作者菌怀里! 话说,听说潇湘有角色领养的活动,如果本文也能领养的话,大家想领走谁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39 龙阳之癖? 叶珩上神离开北荒焉渊宫的那日,东极军大营那日的晨练只有舜汮一人到场,于是便有人上前打听陆离将军何在。 舜汮一脸淡定地答复他:“陆离将军今日心情欠佳,正在帐中参悟平生尔尔诸事,莫要前去打扰。” 众人听得一脸莫名,却也听从她的吩咐,不敢去打扰陆离。 黄昏时分,叶珩又回到了东极军的营地,这一次不曾驾着瑶光鸾,而是御风从天而降,恰逢舜汮带着几名将士视察北荒民情,不在营中,他不做多想便去了陆离帐中,想问他舜汮在哪。 哪想他刚踏入帐中,陆离便连退数步,不曾见礼,脸色竟是一阵白一阵红的。 “上,上神您怎么回来了?” 叶珩皱眉:“我从未说过一去不复返。” 他环顾四周,迟疑着看向陆离。他虽然想直接问舜汮下落,可这样脱口而出是否过于唐突了,他的本意是循序渐进,如此开门见山,陆离必然会察觉,届时倒是有些尴尬,倒不如迂回一番。 他略一思索,道:“陆离,你们今日吃了些什么?” 陆离一激灵,差点从这帐子里冲了出去,好不容易按捺出内心的不安,僵硬着答道:“一些普通吃食罢了,有劳上神挂心了。” 普通吃食?他记着阿汮从前甚是挑嘴,如今身子似乎也在天荒落下病根,不吃些好的怎么行?难不成这东极军还短缺了食粮? “回头多做些补身子的,若是不够,便让人去储瑶宫取。”他的脸色黯了黯。 这几句话旁人听来其实寻常得很,然陆离叫舜汮那样一说,心中自然而然会想到旁的意思。 他登时便朝叶珩一揖手:“上神大人,还请自重!” 叶珩愣了愣:“我何时不自重了?” 陆离一脸尴尬地劝他:“上神,末将不过一界小灵,福泽浅薄,着实当不起上神厚爱,如今只想随三殿下镇守北荒,为紫辰陛下分忧,还请上神放过末将。” 这话叶珩是越来越听不懂了,他不过是想问问阿汮去了哪里,这又是哪一出? “陆离将军这是何意,吾甚是不解。” 陆离咬着牙关,憋红了脸总算挤出一句:“上神,末将并没有龙阳之癖!” 叶珩:“” 沉默了许久,叶珩缓缓道:“陆离将军放心,我也没有此等癖好。” 陆离艰难地抬起头:“那上神今日来末将帐中” 叶珩顿了顿:“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下,阿汮人在何处?” 陆离:“” 这辈子的脸面今日算是丢干净了! 北荒大地,一半属于仙界,一半属于人间,以人间古城沧澜与仙界神宫焉渊为界,焉渊宫外设有禁制,凡人可视却不可踏足一步。此番,舜汮正是带着数名亲兵离开了仙门地界,前往人间。 据陆离禀报,午后传来消息,沧澜城中似乎出现了小股魔族余孽的踪迹,舜汮担心他们有所动作,便悄悄潜入城中伺机而动。 以往十万年,焉渊宫空置,此处无人接手,留下了不少漏洞,她如今回来,是断不会由着这些个孽障无法无天下去的。 沧澜城中顶顶有名的,除了一株活了千百年不死的相思树外,便要数这城东街头第三家的兴隆茶馆里的瞎眼说书人了,古往今来,仙神志怪,似乎就没有他说不上的,三寸金舌,抑扬顿挫,一段儿说完直让人拍手叫好! 而此时,舜汮与两名亲兵就在这兴隆茶馆二楼,贴着红漆栏杆听这沧澜一绝。 ------题外话------ 今日首更啦!小可爱们接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0 茶馆说书 辰巳与潆泓这些年在六界游历,这说书人所述的故事倒也有几分意思。 “三百年前,沧澜城遭了一场浩劫,给魔界屠了城,没想到这沧澜一绝竟然还能一代代这么传下来,倒是分外不易了。”辰巳唏嘘道。 说起三百年前那场天地浩劫,辰巳与潆泓至今都难以忘怀,仙魔第二回大战,那可是搅得六界不得安宁,沧澜城全城百姓都为了孕育魔种叫魔族放干了血,手段之残忍,罄竹难书。 舜汮不曾亲眼瞧见那惨况,不过听辰巳与潆泓所言,真真是人间地狱。 说书人说完一段儿女情长,台下打赏叫好声不断,说书人暂且歇息片刻,舜汮等人仔细审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如今化作凡人入城,线索不够,又不知该从何入手,只能先在这人多口杂的茶楼停留片刻,说不准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本想做个寻常人家打扮,在暗处不动声色地探查情况,然而舜汮到底是漏算了一事。 潆泓瞧着楼上楼下那些女子频频送来秋波,环肥燕瘦,一应俱全,不由得佩服起自家主帅那张脸来。 平时也没见主帅怎样万人垂怜,为何一换上男装,就成了招人青睐,那些个女子皆是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在主帅身上。 “早知道如此惹眼,您就该着女装的”潆泓叹了口气。 舜汮扶着额,尽量无视那些炽烈的目光:“这我如何事先想到,不是说这人间,以男子身份行走较为方便吗?” “那也耐不住您如此招蜂引蝶的一张脸啊!”辰巳分外头疼地望天。 “那我下回换张脸罢。”舜汮摸了摸自己“招蜂引蝶”的脸,若有所思道。 若不是辰巳说起,她自己是不太在意的,然如今既然提起来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从十万年前那会儿,她二哥居缨便不肯与化为男子的她一同走在路上,便是隔着一架九曲桥也绝不肯如此的,此事因何而起,她原先忘了,如今这么一提她倒是想了起来。 貌似是起因是那回她与居缨犯浑,一道儿溜下凡间吃花酒,一时间闹得起劲,二人争抢那花魁娘子,结果别说这家的花魁娘子,隔壁家的花魁娘子最后也哭着闹着要倒贴给她做小妾,挂在她身上哭天抢地海誓山盟,死活不撒手。 而居缨凄凄凉凉地站在一旁,脸都给气得发紫了,末了扔下银两,一把卷了她回麒华山去。 自那回起,居缨便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穿着男装来寻他的她,再不肯重蹈覆辙了。 啧,这男人心,海底针啊。 潆泓叹了口气:“世人皆道那昆仑白泽琼华仙尊容貌倾世无双,生得像个画上走出来的人,这话从前我是信的,可现在三殿下,咱以后还是女装下凡吧,您扮作男子——更不安全。” 容易被人掳去做相公。 舜汮干咳一声:“晓得了。”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1 上神与芙蓉糕 楼下一声惊堂木,那说书人又开始下一段儿故事了,这回说的是久远的十万年前的一段传说。 “要说这十万年前啊,还没有咱们如今的王朝,那有的,乃是女子为尊的青阳王朝这青阳王朝,世代女子为皇,继承大统,朝中众臣,亦多为女子。青阳女帝在世时,可谓国泰民安,堪比如今的鉴渊盛世,可青阳女帝当年即位,却不是那么顺利的。先帝仙逝于壮年,膝下唯青阳女帝一女,而当时的青阳女帝不过及笄之龄,尚不足以撑起大局,故先帝留下遗照,命右相为帝师,辅佐至女帝可以独掌朝局之时,我们今日便来讲一讲那青阳女帝与帝师温恪之间的故事” 说书人沉稳的声音传至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震天之音,在舜汮的心头狠狠撞了一下。 青阳王朝,温恪她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两个词了,久到差一点,她就要想不起那些音容笑貌了。 那一日下着细雨的青阳城,撑着蜡色绘牡丹的油纸伞的人,从伞下缓缓朝她递来的白皙好看的一只手,他将笑未笑地瞧着她。 “阿汮,我们回家吧,晚饭已经做好了。” 还有站在相府盛开的紫薇花下,将那枚金光闪耀的令牌塞进她手中的那女子。 “阿汮,我信你!即便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我也愿信你,我将背后交与你,你尽管放手一搏,有我护着你呢!” 紧紧捏在手心的杯盏被人以巧劲抽出放在一旁,那不温不火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再捏下去,你的戾气便藏不住了。” 一抬头,竟然是叶珩的脸。 “上神你”她一惊,还未起身便被他按住。 叶珩毫不在意三人诧异的目光,径自在舜汮对面坐下。 潆泓与辰巳本就觉得自家主帅一人着实够惹眼的,哪成想又来个叶珩上神,此等样貌,他们今日是别想低调了。 然,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叶珩的出现,更令人疑惑的是,方才那些个盯着舜汮的女子也纷纷消停下去了。 “我设了禁制,凡人是瞧不清我们的。”叶珩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瞧不清’是什么意思?” “他们所见并非你我本来样貌,受了干扰,事后印象也会逐渐模糊。”叶珩一向不喜欢解释什么,但今日却是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说与她听,“你既下凡,也该遮掩一下,日后还是着女装较为妥当。” “晚辈记住了。”舜汮嘴角一抽,扭头低声咕哝了一句,“着个男装有那么碍眼吗” “不碍眼。”叶珩的目光幽幽地瞥过来,意味深长地瞧着她,“甚是好看。” 舜汮心头咯噔一下,愈发觉得瘆的慌。 这叶珩上神将“甚是好看”这四个字说得可忒让人捉摸不透了,仿佛是在夸她,可他同时还瞪着她又是几个意思?一个上神一面皮笑肉不笑地瞪着你一面阴测测地说你“甚是好看”,恕她真的难以领会他个中深意! “上神我可有哪里做得不妥?”舜汮干咳一声。 “你做了什么吗?”叶珩也不太明白她此话何意。 舜汮暗暗垂眸,哦,合着您老人家是觉得我无所事事所以新生不悦?如此,确实是她有所懈怠了。 “辰巳,潆泓,你二人混进人群中打听一下近来城中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她低声对二人吩咐。 “是。”辰巳起身,瞧见潆泓抱着一盘榛子酥,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别吃了!殿下让我们下去打听情况!” 潆泓忙起身同他下楼去,临走又捞了一块海棠酥叼着跑了。 军中男子性子豪爽,不拘小节,平日里她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可偏偏今日是在叶珩面前,真真是贼鸡儿丢人! 她默默扶住了额头:“晨间出门急,还不曾用过早点您老人家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叶珩拿起手边一块芙蓉糕,给她递了过去。 舜汮吃了一惊,他将芙蓉糕放在她跟前的碟子里,那双白净修长的手竟然比这酥软点朱的芙蓉糕还好看,如此秀色可餐,险些她便想在那手上来一口。 “不曾用过早点便先垫垫肚子罢。” 舜汮有些怔忡地瞧着他,实在不能领会他是个什么想法,索性不作他想,横竖她与他不过是退了姻亲的关系,着实没必要特意去揣摩他的意思。 她将碟中的芙蓉糕塞进嘴里,心不在焉,故也不知是甜是咸。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 男主瞄着媳妇,难过,要抱抱,要亲亲才能好 作者菌会继续加油哒!不要犹豫入坑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2 探查义庄 且说潆泓与辰巳一道下楼打探,坐在楼下的多半是些百无聊赖之徒,在这茶楼中花一吊子钱财听些话本,打发一日光景。 潆泓与辰巳二人此时作凡人装束,钻入人群中,与他人无异。 潆泓扯了张长凳随意坐下,不动声色地融入,半场话本说完,他与辰巳便以“小生意人”的身份顺利与周遭之人打成一片。这兴隆茶馆甚是市井,但凡谈得来几句,不消一会儿便饭后茶余地谈笑起来。 潆泓看准时机将话题往正经方向转移:“我与小弟入城几日下来,听闻城中” “他俩如此能问出线索?”叶珩俯视着楼下。 “潆泓与辰巳曾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探子,这些凡人知道的,他们都能问出来。”舜汮目光沉了沉,“上神可知这沧澜城近来屡生命案,且蹊跷得很,凡人查不出所以然,本来我也只当是凡间**,并未放在心上,然今晨,东极军巡视的人在焉渊宫后山发现了一具被吸干三魂七魄的尸首,我去查看过,那绝非寻常凡人所为。” 叶珩皱眉:“你的意思,恐有妖魔作乱?” 舜汮压低了声音:“若是一般妖魔为修行食人,精魂倒也好处置,我担心的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又待了须臾功夫,这段故事也讲完了,潆泓与辰巳脱身出来,回到二楼。 “回禀将军,我二人已经问清楚了,这数日沧澜城接连发生的命案皆是发生在僻静坊间,行凶者诡谲难辨,官府束手无策,那些尸首至今还存放在义庄。寻常百姓是无法接触那些尸体的,现在只知道,这命案每隔三两日便有一起,死者或一人,或三五人不等,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舜汮沉思片刻,道:“沧澜城的命案至今仍是我的猜测,当务之急,先确认那些尸体是否与晨间那一具死因相同潆泓,辰巳,你二人与我一同潜入官府,我想亲眼确认一下那些尸首是何状况。” 她起身,搁下一块碎银作为结账,刚踏出两步,忽然想起叶珩还在此处,回头道:“叶珩上神,晚辈接下来有要事处理,先行告辞。” 她自认这逐客令已经下的十分明白了,相信以上神的智慧必然会悄然离去,遂放下心来,与辰巳,潆泓二人离开兴隆茶馆。 踏出门槛那一步,舜汮不知自己为何要回头瞧上一眼。 那二楼的人其实着实隔得有些远,人群熙攘,谈笑不绝,这嘈杂的市井似乎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他站在二楼雕花屏风前,一瞬不瞬地,遥遥望着她的眼睛——她不太明白他为何要这么看着她,就好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以至于那眼神竟然含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意思。 她领会不了那眼神的含义,只能朝他皱了皱眉,以表疑问。 他望着她,动了动嘴唇。 这儿真是太吵了,而他竟也不用传音之术,只是这么轻轻地念了两个字。 阿汮。 她看懂他在说些什么的瞬间,更加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那张与温恪极为相似的脸倒映在她眼中,她只觉得眼睛疼,然后心口的位置也跟着疼了一下。 她转过脸,不再去看了。 三人离开茶馆,在小巷中化形为鸟,飞入人间官府,顺利潜入义庄。 此时正是黄昏,人间有言称“日落”为逢魔时刻,阴气入,阳气渐衰,故而日落之后不再处理尸体,仵作落了锁便离去了,只留下几个门徒守着尸体。那些门徒胆小,入了夜便不敢靠近这屋子了,舜汮等人以鸟雀之身飞入,穿墙进门。 一股尸臭扑面而来,饶是仙神之躯也不禁要捂一捂口鼻。 这些尸体被存放在此处却久久难以结案,尽管仵作已经做了些药物处理,可依旧耐不住死人躯体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题外话------ 据说仙侠在潇湘蛮尴尬的,看得人不多,但是作者菌真的很喜欢写仙侠,自己挖的坑怎么样也得填上!还请小可爱们给作者菌一点动力,多多收藏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3 疑是魔族 幸好如今已经入秋,寒气渐显,瘟病不易散播,这些尸体才能在这义庄中存放数日。不过凡人之躯长久下来到底是抵不住的,若再不能查出凶手,这些尸体几日内便必须下葬。 舜汮掀开一条白布,仔细查看这具尸体。 她这些年看过的尸体不计其数,什么死法她没见过,然这些人着实死得蹊跷——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口,而三魂绝,七魄无,俨然一副躯壳而已。 “将军,这些人死得与早上在后山发现的那人一模一样。”潆泓道。 “看来是死于同一手法。”辰巳掀了其余的白布查看,“这抽魂散魄的做法,不像是凡人所为。” “恐是妖魔作乱。”舜汮愈发觉得此事谜团重重,“不过我们最初发现的那人为何会死在焉渊宫后山?焉渊宫附近都是设了禁制的,别说区区凡人,就连寻常妖魔之流都找不到入口所在” “那凡人的出现不简单。”身后突然传来叶珩的声音,倒叫舜汮吃了一惊。 回头一瞧,此时此刻笔直地站在尸体中央的不是叶珩又是谁。 “上,上神?!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到底是个遍地陈尸之所,眨眼间冒出这么一个人来,确实是有些惊悚的,尤其是他出现后还冲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她只觉得他比这些没了魂魄的尸体更让人脊梁骨发寒。 叶珩上前看了看那些尸体,顺手将白布盖上。 “我正巧手边得空,留在茶楼听话本子,可那些话本写得着实不怎么样,若是有那‘一枝梨花压海棠’的仙宫秘史一般出彩,我倒是还能听下去。”他幽幽地朝舜汮瞥了一眼。 舜汮生怕这话题再继续下去,回头就该开始背那些不可描述的内容了,遂干咳了一声:“既然如此,您老人家便当做随我们瞧个热闹吧。此事算是我北荒界内的家事,您着实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你的事我管不得?”叶珩反问道。 “这”舜汮有些尴尬。 他继续同她摆事实讲道理:“虽说你我退了婚,但我与桓君上神乃旧识,我照顾故友之女,有何不妥?” 舜汮:“” 四下一时间落针可闻,辰巳朝潆泓挪了两步,低声问:“潆泓,这事儿我怎么有点看不明白,上神与咱们将军这怎么又开始怼眼儿了?” “你问我我可问谁去?”潆泓这会儿也有些瞧不懂,“这叶珩上神老瞪着咱们将军作甚,存心找不痛快吗?” “依我看,叶珩上神准是记仇了,你听他方才又提起退婚一事,估摸着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 “那咱们将军可得小心着点儿,一不小心得罪了上神啊。” “你们早晨发现的尸体躺在焉渊宫后山?”叶珩突然问。 “是。就在后山一株枯树下。”潆泓答道。 “那一具尸体与这些比起来可还有其他异样?” “其他异样?”舜汮想了想,“后山发现的那个身上带着伤。” 她寻思或许是上神闲来无事找乐子,既然如此,她也并非小气之流,将这些告知他并无影响。且上神到底见多识广,说不准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叶珩指了指那些尸体,道:“你们可知,妖魔之流为修炼走上邪路,凡人虽弱,但其精魄却是能助妖魔修炼之物,而自古妖魔有分,妖食精元,魔取人魂。” 此话犹如醍醐灌顶,舜汮立刻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此事乃魔族所为?” 他点点头。 “这可不妙”舜汮陷入犹豫。 “如今仙魔修好,魔界承晔帝君早已与紫辰陛下立下休战书,他在位一日,仙魔两界便绝不开战,三百年前的惨祸不能再重演一回。为何如今又有魔族作乱?”辰巳问道。 “此事还有诸多谜团,一时之间恐怕查不清楚。”舜汮看向叶珩,“上神,您问后山那具尸体有何异样,可是发现了什么?” 叶珩神色微沉:“眼下也只是猜测,事实如何实在不好说只是我怀疑,后山那一具尸体另有蹊跷。这么多被抽取魂魄的凡人,唯独那一人身上带伤。” “或许是慌忙逃命,不慎受伤?”潆泓猜测。 舜汮摇摇头:“不太可能,我去看过那具尸体,那并非在山间逃窜时所受之伤,而是为利刃贯穿下腹,一路流血跌撞,最终死在枯树下。既然都是为了抽取魂魄,为何独独这一个如此费事?除非” “除非这一人对行凶者来说,另有用途。”叶珩道出她的后半句。 舜汮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正如之前所言,作为七大神宫之一的北荒焉渊宫,与沧澜毗邻,仙凡二界之间一直设有禁制,寻常凡人路过却不得视,妖魔之流更是难以涉足。此禁制对妖魔乃绝对的屏障,以妖魔之身企图入焉渊宫地界根本不得其法。 寻常妖魔只会被隔绝在禁制之外,难寻生门所在。 若说此禁制有何弱点,便只有一处——六界之中以凡间法力最弱,故而禁制对凡人的防备是最低的,只是禁止寻常凡人入内。从前,若有凡人过界,便会被诱导,最终不过是在边界转了几圈便放其离去。 如今想想,虽说禁止寻常凡人入内,但若是个“不寻常”的,被抽取了几缕魂魄的凡人,在魔族诱骗下,前来焉渊宫求助,恰好撞破了禁制“生门”所在呢? 魔族不急着杀人,而是将其重伤后驱赶至边界附近,惊慌之下,此人以离魂状态进入焉渊宫,逃往后山,此事可能性虽小,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若真是魔族所为,禁制此时生门已然暴露,形同虚设,那留守焉渊宫的陆离他们 尽管这只是猜测,舜汮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潆泓,辰巳听令!” “末将在!”二人当即跪下。 “我要立刻赶回焉渊宫确认陆将军等人的安危,你二人暂时留在沧澜城调查,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此事始作俑者极有可能是魔族余孽,你二人小心行事,保护城中百姓,若有情况立刻回报,听清楚了吗?” “末将遵命!” 留下潆泓辰巳二人,她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撇下一旁的叶珩,朝焉渊宫的方向赶去。 潆泓与辰巳只见方才还沉稳端方的上神这会儿竟连一丝犹豫都不曾,化作流光一抹,紧随着他们将军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 “我真是瞧不懂叶珩上神了。” ------题外话------ 都没有人和我交流交流吗?眨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4 雾气侵袭 舜汮一路驭风而行,飞过焉渊宫外围的禁制时,她明显感到一股阴戾之气,丝丝缕缕,如暗中藏刀,直蔓延向焉渊宫附近。 她心头一紧,飞身而往。 待到达营地时,果闻魔族气息萦绕不去,营地半空中漂浮着黑色的烟雾,正有逐渐消散之势。 “陆离!”她拔出腰间兮梧剑,指天一划,催散那些烟雾,冲进了营地,四下全是倒下的士兵,她不敢多做停留,直奔陆离的帐子。 掀了帘子,就见陆离倒在案边,昏睡不醒。 她立刻上前探他气息,却被身旁一只手拦了下来。 “你且等等。”叶珩越过她,径直走到陆离身旁探查他的状况,确信并无大碍后才对舜汮点点头,“他只是吸入了些烟雾,昏睡过去了。外面那些将士恐怕也是如此。” “可有危险?” “只是伤了些元灵,并无大碍。”叶珩起身。 “多谢上神。”舜汮伸手拍了拍陆离,“陆离?陆离你醒醒” 陆离挣扎片刻,终于睁开了眼:“三殿下?” “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舜汮扶他一旁坐下,示意他慢慢说。 陆离喘了几息,道:“你走后不久,便有烟雾漫过,我本想立刻告知你,没想到这烟雾如此厉害,不消片刻,我便难以动弹” “营中所有人都晕过去了,此事恐怕与晨间发现的那具尸体有关,极有可能是魔界余孽所为,我从沧澜城赶回来时,你们已经中了招,是我发现得晚了,差点害了你们”舜汮神色凝重。 “那烟雾只是将我们都放倒,如今我感觉不过没什么气力,其他倒是没什么,殿下且宽心。”陆离道,“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舜汮叹了口气:“还是先治好你们。上神,如今东极军诸将士元灵受损,可有办法救治?” “他们并无大碍,去昆仑碧霄宫取些云草丹服下即可。”叶珩道。 昆仑? 舜汮忆起在瑶池曾见过的琼华与碧渊,那真真是一双璧人,他二人曾向她示好,想来讨个一袋云草丹也非难事,只是她这般突然造访,对碧霄宫来说,礼数上是不合宜的。 她命陆离好好留在帐中好好休养,又将帐外昏迷的将士一一安置妥当,便以灵鸟传书至昆仑碧霄宫。 “我与你一同去昆仑走一趟。”叶珩作出提议时,舜汮正修补禁制,将焉渊宫与外界重新隔绝,听他如此说,倒是愣了一下。 “从前我只当是自己多心,如今看来上神对我北荒之事似乎格外关注。” 闻言,叶珩叹了一句:“你如今疑心倒是重了不少。” 舜汮笑了笑:“不过是觉得上神这段时日有些不寻常罢了,若换做十万年前,便是这北荒乱成一锅粥,您老人家恐怕也懒得多看一眼,怎的如今如此有雅兴?” 舜汮此人,本不是什么多疑之人,只不过在天荒待了十万年,与人来往到底是该警惕些的。尤其是如今她返回六界不久,这焉渊宫上下尚未处置妥当便出了这样的事,她更是不得不警醒几分。 且以叶珩的身份,着实没必要掺和进来,他大可以坐着那流霞瑶光舆回北胤仙山去,说白了她与他如今已经退了亲,她自是不会像从前那般脸厚心大上赶着引他注意,他便是就此扬长而去她也不可能做出挽留之举。 他久留北荒,甚至插手北荒内务,其中到底意欲何为? 须臾沉默后,叶珩道:“你放心,我并无其他打算,只是眼下东极军遇袭,事有蹊跷,若不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我也懒得管闲事。” 他唤来瑶光舆,掀帘让她上车:“待取了云草丹回来,我便会回储瑶宫。” 这几句话的语气乍一听与平日并无不同,可舜汮却莫名感到,他眼下有些不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5 所谓赔不是 待她将禁制加持,钻进瑶光舆中,两杯清茶已然煮好,温润茶香氤氲在车舆中,沁人心脾。 世人只知北胤仙山叶珩上神学识渊博,通晓古今,却不知其尤擅茶道,不过一盏清茶,经他烹煮,素手余香,缭绕不绝——如果此时他不将脸色摆的那样黯然的话,眼前之景确然美不胜收。 舜汮觉得,这活了千儿八百万年的上神是在同她闹脾气。 一代上神之尊,若是心中不快,喜怒亦可不显于色,旁人想要觉察,是不大可能的。可此刻,这叶珩上神就差吧“本上神很不高兴”写在他那张蓝颜祸水般的脸上了,仿佛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他在置气。 舜汮顿感伤脑筋,以她十一万又三千岁的年龄,着实不知该如何纾解一位上神的怒意,便是从前在她父君桓君上神跟前,她也做不出女儿家体贴小棉袄的姿态,末了总得挨一顿鸡毛掸子才行。 她二哥私底下没少给她支招,只是多半她是抹不开脸面去做的。 这会儿她有些为难,环顾四周,瑶光舆乃是上神座驾,车内糕点鲜果自是不少的。她想起居缨说的“赔罪”该有的姿态,必定是要放得低调些的,这时候捧些吃食上前,娇滴滴地赔个不是,总能事半功倍。 “娇滴滴”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如此举动换做那颜玦天女尚且有个楚楚可怜的样儿,若让她这等整日舞刀弄枪的来做一遍,怕是要将上神吓得肝颤。不过这捧个零嘴儿上前赔罪,倒也不是不可只是,要拿哪一种是个问题。 这些个糕点怎的做得还不如手心大,要知道东极军伙房里蒸出来的馒头个个儿顶拳头大,着实不能比,他如此捧到上神跟前,不免显得小气了些。 她又瞧见一旁的晶莹剔透的葡萄与香蕉,几经思索,她觉着无论是捧一串葡萄还是捧一串香蕉给上神,似乎都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那篮子里的西瓜倒是还挺顺眼的,个大甸手,圆润妥帖,至少显得她很有诚意。 居缨从前没少给她出馊主意,但这一件儿听起来倒还有那么几分道理,于是,她双手将那颗浑圆的西瓜捧到了叶珩眼皮子底下。 “晚辈方才并无恶意,那些话不过是随口一说,还请上神不要放在心上,这瓜果权当晚辈向您老人家赔不是了。” 眼见着那可西瓜在跟前岿然不动了半响,叶珩还是觉着有些不明所以:“你用我的瓜向我赔罪?” “这晚辈回头就让人给褚瑶宫送一筐瓜果聊表歉意。” 叶珩被如此正儿八经的赔罪气到有些想笑:“既是赔罪,你捧着整个儿瓜,是打算让我连皮吃下去吗?” 闻言,舜汮才觉出不妥,她二哥说过,赔罪要有诚意,否则还不如不赔,既已捧瓜致歉,需得全须全尾地做完才是。 “上神稍候。”她退后一步,将西瓜放在桌上。 叶珩这会儿觉察出一丝不妥来,可为时已晚,只见她一记利落且英姿飒爽的手刀下去,皮薄瓤红的瓜就教她劈成了两瓣儿! 她捧着半个西瓜上前:“请用。” 叶珩憋了半响,愣是憋不出一句话来回她,只觉一口气卡在喉间咽不下去,若是手边有把戒尺,他真相往她手心来上几下好教她长长记性。 从前他也不是没好好教她处世为人,礼仪章法,怎的转眼就在他跟前徒手劈瓜! 他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些,不往她脑门上敲栗子:“暂且放在那罢。” 舜汮倒是没觉察出他心中所想,只是将那两瓣儿瓜放在果盘中,瞧着叶珩这会儿脸色好看了些,便知他不置气了。 “北荒此次命案不简单,你可有想法?”他问道。 舜汮皱眉:“眼下的线索乱得很,要想理出头绪只怕不易,不过那些被取走三魂七魄的凡人尸首倒是有些端倪,虽然常言妖食精元魔取人魄,如此看来确实像是魔界所为,不过倒也不能完全排除妖物作乱的嫌疑。” “魔界如今与仙界修好,若真是魔界所为,只怕仙魔两界又起风浪。无论是妖是魔,既然对凡人下手,必然有所图谋,你要时时警惕。” “沧澜命案留下的线索太少,我虽以让潆泓与辰巳留在城中,却也不知能查出多少。”舜汮收紧了拳头,眼中怒意凛然,“我不过在天荒待了十万年,便有人敢动我的东极军,看来是我离开太久,愈发不被放在眼里了!” 一想起陆离等人被那来路不明的烟雾放倒,差一点遭遇险境她便气得牙痒,这世上她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对她身边的人使阴招。 上回那个敢用毒雾坑害东极军的鲛人王,原本已经告一段落,哪成想他竟背地里反咬一口,陆离险些因此瞎了一双眼。她便捆着他,让他用鲛人泪来医陆离的眼睛,用那武罗神枪抵着他的脑门儿,愣是逼得那鲛人王哭到瞎了眼才叫停。 她自问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十万年前更是杀伐果决,东极军的将士若是让人给动了,她这个做主帅的总是要给自家弟兄找回场子的。她不在意被人如何议论,只是她护着的,便要护到底而已。 她如今的脾气已经和气了不少,倒是不会再做出如当年那般的事来,不过东极军向来是她的逆鳞所在,这幕后之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动了东极军,实在是忒瞧不起她。 叶珩看了她一眼,道:“此事多半与三百年前发生的仙魔大战有关,昆仑琼华对此事知晓甚细,你可以问一问他,或许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6 昆仑碧霄 自上古遗留,分布八荒四海有七大神宫,北胤储瑶宫,麒华葶洙宫,昆仑碧霄宫,北荒焉渊宫,丹穴玉山宫,合虚太华宫,东山离瞀宫。六大神宫以拱卫之势环绕于储瑶宫周围。 昆仑碧霄宫,矗立于昆仑主峰之巅,七大神宫无事不相往来,故而舜汮从未踏足碧霄宫。据说,如今的碧霄神宫由瑞兽白泽化形的琼华仙尊守护,与新任宫主碧渊长居昆仑,不问世事已有三百余年。 而此事缘由,舜汮前不久曾听陆离与她讲过一段儿。 据说三百年前,魔种横空出世,那琼华仙尊承师门玉昆子遗命,务必诛杀那魔种宿主,谁曾想事情兜兜转转,几经波折,竟然发现那魔种宿主就是自己的小徒儿。 更令人着实意想不到的是,琼华仙尊竟然枉顾师命,愣是为了自家徒弟与三界对抗,力保那魔种宿主,甚至与之堕入十丈红尘也在所不惜。 乱世情缘总是艰难些,事情到了最后,那女子竟然当着琼华的面身祭了上古神物玉虚鼎,那鼎可是伏羲真神的法器,威力无边,当场便将那女子烧了个神魂俱散。 这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离无从知晓,只知道琼华突然辞去了上仙之位,隐居昆仑,此后又过了几百年,九霄星君与西海浣珠公主大婚之日,他带了个妙龄女子现身婚宴,那女子便是如今的碧渊上仙了。 流霞瑶光舆到底是上乘法器,不消半日,他们便到了昆仑境内。因着事先递了拜帖,他们还未下车,碧霄宫的大门已然敞开,仙童捧灯相迎。 白雪皑皑间,只见一双璧人并肩而立,皆是白衣落落,随风翻飞。 舜汮曾在瑶池与他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会儿多顾着承晔帝君的反应,倒还真不曾仔细打量过他们。如今迎面而来,真真是世间难得的冠绝之姿。 女子白衣流云,轻纱长锻,眉间一朵赤色七瓣红莲,其华灼灼,仙气更甚,实乃芳绚天成,腰悬一枚白莲玉牌,以正红流苏串之,为这一身无暇之色更添一抹昳丽。 而与她站在一处的琼华更是有着倾世之容,青丝白衣,衣袂处银丝绣出的九华兰随着他的走动光华流转,老远她便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白泽之灵。 舜汮听陆离提过,这二人似乎过些时日便要完婚了。 她瞧了瞧身旁的叶珩,上神的灵泽对于下等仙灵来说是极为有压力的,舜汮琼华等人已是上品仙阶,自然是能经受得住的,两旁迎候的小仙童们却是被他压得快要站不住了。 琼华一挥手,给他们施了护持之术,才没叫他们栽在地上。 他上前,对二人微微一笑:“早先已收到三殿下的帖子,只是没想到三殿下今日是与叶珩上神同行。那云草丹阿吟已在炼制,尚需些时辰,三殿下与上神可入内稍等。” 舜汮看了看他身旁垂手而立的女子,早先听闻碧渊上仙名中有个“吟”字,想来琼华口中的“阿吟”便是她了。 碧渊的性子比舜汮所想更为平和,修行不过三百余年便以上仙之身继任碧霄宫主之位,行事不骄不躁,眼中的笑意暖如朝阳,打心底里让人想要与之亲近。 她道:“今日我与小白做了些桃花糕,三殿下与叶珩上神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 一旁的琼华因这一句“小白”略显尴尬地轻咳几声,舜汮半响才反应过来,琼华仙尊姓白,名君卿,这碧渊上仙竟然如此称之,想必琼华平日里是极为宠她的。 二人将他们迎入碧霄宫,云草丹需炼制六个时辰方有成效,明日此时,舜汮才能拿到丹药。 她在拜帖中已将东极军的情况告知琼华与碧渊,求药之事以琼华的性子会相助也在意料之中,碧渊已将所需药材取来,舜汮踏入昆仑山之前,便已经开了炉,如今命仙童看着,静候便可。 只是碧渊倒是没料到,叶珩会与舜汮一道儿前来。 能见着叶珩上神本尊已经是件稀罕事,如今他同舜汮坐在一处就更是难得,要知道不久前舜三殿下瑶池退婚一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无论是当时在场的还是当时不在场的仙家,也都传了个七七八八。 碧渊将琼华扯到后面,问他:“小白,舜三殿下与叶珩上神这是闹哪出?” 琼华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碧渊又道:“这可是件稀罕事儿,你从前与我说他二人乃是天定姻缘,舜三殿下在瑶池当着诸天神佛说不嫁就不嫁了,那是顶着真神赐婚的名头退的婚,怎一个壮举了得!我不知上神心里怎么想的,可若是换做小白你突然不嫁了,我可是要气得掀了碧霄宫屋顶才罢休的” 琼华被她说得啼笑皆非:“阿吟,说了多少遍,是我娶你。” 碧渊笑意狡黠地斜了他一眼,将那枚宫主玉牌往他跟前晃了晃:“我如今可是碧霄上主,这昆仑地界上的一草一木皆属于我,你也不例外,小白你可算是连人带屋子一起‘嫁’给我了,我说得对也不对?” “强词夺理。”嘴上如此说,可却半点没有责备的意思,那双从前包容着六界苍生的眼中,如今全是她一人的笑颜。 她说得哪里有错呢,他如今可不就是实打实栽在她手里,半点逃脱的可能都无麽?从前那些苍生大任的道理,怎么可能有眼前这个人来得重要? 碧渊扶颚沉思:“此次东极军折损元灵一事,小白你怎么看的?” 琼华从前在九重天奉职之时,历经仙魔两次大战,她虽不知详情,却也信他对此事的见解。 琼华皱了皱眉,只道了一句:“此事怕是另有谋划,需提醒三殿下早做防备为上。” ------题外话------ 作者菌给章节都加了字,方便大家翻阅了解,看在我这么贴心的份上,来点收藏和流言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7 久候一人 与此同时,舜汮与叶珩在殿中等候,晨间刚出笼的桃花糕还冒着热气儿便给他们端了上来。这桃花糕本是人间点心,倒是不必那些宫廷糕点难得,桃李春日,初春时节,寻常人家都会做一些。 “想不到在这碧霄神宫中,竟然会有桃花糕。”舜汮瞧着盘中精巧可人的点心,如果她方才没听错,这些桃花糕可是碧霄宫主碧渊上仙与琼华仙尊亲手做的,早已辟谷的上仙竟然如凡人一般洗手作羹汤,这倒是有些意思。 她尝了一口,入口甘甜,余味桃香,倒是用了些心思的家常点心。 想不到琼华仙尊与碧渊宫主的手艺如此之妙。”她不由得夸赞了一句。 “是吗?”一旁的叶珩瞥了她一眼,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突然伸手抽走了方才她咬了一口的那块,送进了嘴里,“嗯,的确还不错。” 舜汮怔楞了半天,错愕地瞧着他:“上神你!” 叶珩语重心长地看着她:“不过一口吃的,你还舍不得了?” “那倒不是”舜汮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惊愕过了头讲话都有些结巴了,“诚,诚然您老人家虚长我几十万岁,论辈分晚辈是该先孝敬孝敬您,可您瞧这盘子里还有不少桃花糕,您着实犯不着从我嘴边抢” 叶珩咽下那块桃花糕,平静且异常地义正辞严道:“年纪大了,眼神儿愈发不好使,正瞧见你手上拿着一块,便拿来尝尝。” 可您老人家难道就没瞧见我刚才已经咬了一口了? 舜汮深吸一口气,不往下接茬了,口舌之争,到底是不敌上神的。 琼华与碧渊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去炼丹房查看一番,舜汮与叶珩呆在一处总觉得有些别扭,便寻个借口出门,在这碧霄宫四处走动走动。 昆仑碧霄宫,一年到头,没有几个月不下雪,她走到那株云荒树下时,恰逢白雪初落,落在云荒树晶莹剔透的叶片上。整座昆仑山脉,延绵天地间,岿然不动之姿,陷于一片无暇之中,纯净而安宁。 立于主峰之巅,一览众山小,本应深陷六界之乱的昆仑,究竟是如何维持这如此与世无争的境地,云卷云舒,沧海桑田,不知为何,世间所有的纷扰似乎都被隔绝在昆仑之外,而这里,则被小心翼翼地顾惜着。 她远远便能望见,炼丹室外的抄手游廊下,碧渊上仙扑进琼华仙尊怀里撒泼耍赖,这小性子实在是令人无奈,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可琼华仙尊何曾有过半点不耐,眼中全是笑意,一副任劳任怨任你耍无赖,我都捧着接着依着你的模样,天作之合,不过如是。 舜汮想起那时候在马车上,承晔明明万分不舍,却还是笑着说——如今他终于肯守着她,是她福缘终至。 福缘终至吗这般光景,确是世间福缘。 许是看得有些出神了,叶珩是几时走到她身后的,她竟也不知,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她身侧了。 “你可知琼华与碧渊之间的缘分,原本该是一段孽缘,如今的结果,乃是他二人拼了命向这天地争回来的?”叶珩若有所思道。 舜汮看向他:“我听说琼华仙尊从前爱的是自己的徒儿,只不过那女子后来身祭玉虚鼎,魂飞魄散了,妖元尽毁,连个转生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怎么如此宠爱碧渊上仙?” 叶珩嗯了一声:“你才回来,其中缘由你的确不知。三百年前魔种出世,六界大乱,那会儿琼华是压力极大的,一面是师门遗命,一面是自己心爱的徒儿,他原本打算以白泽之血身祭九幽大阵,不想却让他那入了魔的徒儿知晓了,先他一步毁了大阵,身祭玉虚鼎,以性命逆转因果,重塑苍生六界,那一日琼华险些随她一同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那女子受其师兄毕生法力,勉强抢出一枚莲子,交由琼华,自此,琼华辞去仙门一切位份,带着那枚莲子隐居昆仑,以半身白泽之血饲养之,终得其再生于世。”叶珩遥遥望着游廊下那一双人,“琼华之徒,名为花汐吟,自幼便唤作‘阿吟’,如今的碧渊便是阿吟再生之身,琼华自是恨不得捧在心尖儿上。” 舜汮这才晓得,这其中原来是如此因由。死而复生,失而复得,怪不得说这二人的缘分乃是与天争得。 “碧渊本是莲妖,入魔前便已渡了天劫,但妖若要成仙,还需‘破妖’。” 这等规矩舜汮是知晓的,妖物修仙,“破妖”之劫乃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渡则脱胎换骨,位列仙班。 叶珩道:“但碧渊因与琼华之间的缘分,‘破妖’极其艰难。” “可我听说碧渊上仙化形时便是仙骨仙身,这难道是”舜汮细思片刻,总算理顺了其中的前因后果,“难道说碧渊的‘破妖劫’就是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 叶珩点点头:“正是,她跳入玉虚鼎的那一刻,便是破妖劫伊始,本是要折在这一关的。然琼华以白泽之血逆天而为,几乎去了一条命,终令她再生。碧渊化形时天生仙骨,实是因她渡了‘破妖劫’,终得道成仙所致。” 舜汮将这前因后果理了理,总觉着这其中有些地方不对劲。 “三百年前,我大姐曾将破解六界浩劫的法子告知琼华仙尊,以麒华山的名义出手相助,那个法子据我所知,连我父君桓君上神也是不知晓的。” 叶珩平静地答复她:“嗯,那法子是我告诉她的。” 她皱眉:“为何?” 神界不插手仙魔二界之事是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矩,且那会儿他正要闭关,此事大可以袖手旁观,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思? 她这一问后,叶珩沉默了许久。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云荒树下,站在她面前,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的样子,仿佛要这样看着她,直到天地再合。 “为了等一个人回来。” ------题外话------ 这一章涉及了千重花冷中小白与阿吟的故事,也终于在这里向读者解释了为什么阿吟能够死而复生,前因后果总算理清楚啦!叶珩其实为了舜汮做了不少事,不过舜汮还不知道罢了。 更新到现在,为什么收藏都不涨吖,大家不喜欢这篇文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8 过往陈年 舜汮觉得自个儿是愈发瞧不懂叶珩了,叶珩该是什么个性子,她早早便有所领教,若是瞧不上眼的人物,他便是气儿都懒得与对方喘一声。 十万年前,她最是不懂事那会儿,愣是给这张肖似温恪的脸弄得有些五迷三道的,便是他与她说的话拢共加起来还没十五个字,她也乐得往这人跟前凑。如今想来,贼鸡儿丢人! 她并不认为时隔十万年,叶珩会突然对她有所改观,不如说她如今已然彻彻底底对他死了心。尽管前些日子不慎将他“睡”了一回,确然有些乱了分寸,但到底动摇不了她的想法。 可这叶珩上神如今又是什么意思,他对她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等一个人,偏偏这句话还是在那样的氛围下眼对眼与她讲出来的,那会儿他的神情,与当年的温恪相似极了,若不是本心笃定且在天荒磨砺多年,她险些又着了他的道儿,再次陷进同十万年前一模一样的坑里! “上神”她揉了揉眉心,语气称得上是分外为难了,“我可有说过,您老人家这张脸,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前些日子也与您提过他——我曾经深爱过的一个凡人。” 叶珩微微一愣:“那个温恪?” “正是他。上神您老人家自个儿大约还没意识到,您与他又七八分相似,有时候像到连我都觉得恍惚”舜汮真是觉得这一点令人很是尴尬,明知道叶珩与温恪是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却还是会产生犹豫,尤其是方才他望着她的那一刹那,岂止是像,简直就是打同一个娘胎里蹦出来似的,比起十万年前,如今这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相似,更为要命。叶珩想了想:“我好歹活了千儿八百万年,若说相像,也该是那个凡人像我才是,你若是因为一副皮囊将我与他混淆,我也并不介意。” 舜汮静静地望着他,诚然口吻依旧恭敬中带着一丝疏离之意,却也坚如磐石不可转移:“唯独此事,恕舜汮难以做到。或许上神觉得晚辈有些无理取闹了,然那人于我是无可替代的。十万年前,舜汮年少无知,一时糊涂,竟将上神当做了他,无论是对他还是上神,都是一种亵渎。如今我已然醒悟,再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举。上神便是上神,温恪便是温恪——我分得清。” 上神,乃是神界柱石,俯瞰四海八荒,千秋万载,岿然不灭之神。 而温恪,是她心中将亘古流长,万千星辰不可比拟的心上人。 这二者,从来都不可比较,哪怕再像,也不会是同一人。 这一点,经过十万载的岁月更迭,在她心上镌刻,根深蒂固。 叶珩自此,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似乎终于看懂了埋藏在她眼底,乃至心底的想法,她究竟是怎样看待他,又是怎样看待温恪的,今日他终于看得清清楚楚。 事到如今,他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荒那十万年啊,他从来不觉得十万年是一段多么漫长的岁月,至少于他来说,不过比几日更长几日的区别罢了。可如今站在他眼前,决然地告诉他,她已然醒悟的女子,却又在提醒他,这十万年,真是漫长得可怕 他原以为挽留是一件尚有余地之事,现如今看来,这余地怕是比开天辟地那会儿还要艰难些。 虽说面上她还对他保持着敬意,然说到底在她眼中,他怕是还不及那温恪一根手指头吧。 温恪,温怀瑾,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名字竟会成为他与舜汮之间最是难以逾越的阻碍。 他转过身,走远了。 铺天盖地的雪渐渐停歇,他的左眼倒映着天边千里流霞,右眼容纳着昆仑群山积雪,恍然如冰火两重天,于夕晖消逝处,自天地间涌现出星河烂漫。 望着他渐行渐远,舜汮陷入了沉思。 她愈发觉得,如今的叶珩与十万年前的叶珩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据说叶珩这十万年来,数次闭关,如此勤快,该不是哪一回闭关走了火,受刺激了? 这活了太久的神君啊,可真是高深莫测。 云草丹要明日才能开炉,今夜舜汮与叶珩要留在碧霄宫。碧渊上仙是个贴心人儿,早早便将厢房收拾出来了。容清阁本是琼华的屋子,不过如今他与碧渊住在一处,故而这容清阁便空了出来,稍做收拾,便可住人。 ------题外话------ 新封面到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49 吾之性命 舜汮倒是没想到碧渊专程为他们空出一座寝殿来,她从前行军时苦惯了,便是妖兽森林那样的地方,她有根树杈挂着便能睡,如今全按着帝姬的待遇伺候,她倒是有些别扭了。 “碧渊上仙,我不过小住一夜,着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且我眼下有求于昆仑,如此倒是叨扰了。”她瞧着碧渊忙里忙外给她拾掇屋子,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她素来偏爱长得好看的,无论妖魔仙神,就碧渊的样貌来说,便是她就给她一张床还不带被褥,她也不会同她计较。 碧渊素来心细,舜汮觉得麻烦了她,她却不这么认为:“女儿家的屋子啊,就该有女儿家的样子,三殿下虽是女中豪杰,却也不是个男子,住处精致些未尝不可。” 见她乐得为她准备,舜汮也不再说什么,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碧渊若是回头与她商量,她便回上几句。 她家二哥似乎也曾对她讲过,在屋中摆些女儿家用的物件儿,不过此事她从头到尾都不曾上心,权衡了数日总算是往屋子里摆了面镜子。论能折腾,她自问不及这碧渊上仙万分之一,但瞧着她一会儿往屋里摆玉屏风,一会儿往案上搁瓷瓶儿的架势,舜汮不禁怀疑她这是要给她长备着这间屋子。 “舜三殿下,容我多嘴问一句。”碧渊往那花瓶中插上几株新开的红梅,忽然对她笑了笑,“您与叶珩神君,是个什么打算?我从前便听小白说,你二人乃是真神赐婚,天定姻缘,这四海八荒等着喝你俩一杯喜酒的人,绝不在少数,您在瑶池当众退婚,已是拂了神君的颜面,如今却又结伴同行,实在是令人好奇。” 舜汮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如今也揣不出叶珩上神的心思实则我似乎也从未看懂过他。瑶池退婚之后,我以为我与他该是一刀两断,两两清净才是,哪成想兜兜转转,竟成如今之势。” “三殿下你对叶珩神君并无半点想法?”这倒让碧渊着实有些意外。 “说来话长,若是十万年前那会儿,我是极有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嫁给他,如今却是不可能了。”舜汮撑着额,“从前大约鬼迷心窍,将他认成了旁人,折腾了好些年,说起来这桩姻亲,倒是乱点鸳鸯谱,才会有如今的局面。” 碧渊陷入了沉思:“如此还真是造化弄人” 她想到先前与琼华从瑶池回程,半道上路过一片彩云,隐隐约约瞧见个人影站在云端,离近些好生瞧了瞧,这可不就是叶珩上神本尊么!他连册封大典都没露一面,此时站在云中作甚? 她央着琼华靠近些,便见不远处驶过一辆云驾,但看驾车者陆离,便能猜出这车内坐的是何许人也。令人意外的是,叶珩上神远远望着那辆云驾,眼都不带眨一下,如此专注的模样,不由得令她想起她刚刚化形那日,琼华看她的眼神,简直如出一辙。 那日所见的叶珩,情思所寄一目了然,可今日这二人同行,竟然丝毫不见当日的影子,舜汮殿下还道出这般说辞,碧渊心中万般好奇,上神与三殿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另一处,琼华也已将叶珩的厢房备置妥当,回身之际,却见叶珩眉间似有难色。 “上神,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叶珩似乎极为心累的样子,犹豫许久才道:“琼华,你与碧渊也算过来人,你二人之间若是遇到什么阻碍,你会如何做?” 此话问得着实模棱两可,说不清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以琼华才智,倒是还能听懂个五六分。叶珩上神怕是正遇上个坎儿,不知该如何化解,兀自烦恼着。能叫一个上神如此困扰,必定是件分外难办之事。 “若是个阻碍,自当寻其根源,找到其症结所在,方能一一化解。”琼华道。 “此事症结却是在我身上” “上神既已找出症结所在,为何还在烦恼?” 叶珩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比方说倘若你从前是个混账东西,可待你醒悟过来时,发现碧渊已经对你彻底死心,且打定主意不肯回头,你想澄清原委,奈何对方打心底里不愿信你,只当你不知所云,此等阻碍,该如何解?” “这”琼华叫他说得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比方打得着实准确,这可不就是在说从前的他与阿吟么,如今被上神这么一概括,他只觉得自己从前着实混账,“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小心谨慎处置比较妥当。” 毕竟当年他一时冲动,从结果来看,收效甚微,甚至是弄巧成拙。这女子的心思,从古至今,就是不大好揣测的。 叶珩望着容清阁中亮着灯的那一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上神所指的‘困扰’,可是舜三殿下?”琼华淡淡一笑。 “此事是我不好,从前没想起她来时,连句话都不曾同她好好说,如今却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只想离她近些,以吾心,换此心,总算体会到从前她求而不得的心情。”叶珩苦笑了一声。 琼华在这等遭遇上颇为感慨:“都说我们这些仙神啊,活得太久,这命中合该有有几处劫数,若换做凡人,这一生坎坷流离皆是寻常,所谓生则有难,生则有劫,避无可避,其实仙神亦是如此。看起来,这舜三殿下,便是您此生的劫数。” 闻此言,叶珩却只是回以理所当然之色,倒映着星辰万千的一双眼,给出了任凭千万载不可动摇的答案。 “她不是我的劫,她是我的命。” ------题外话------ 她不是我的劫,她是我的命。 这句话作者菌一直觉得超级苏的! 神君如此多娇内部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0 那年初见 舜汮自问此生,最是丢脸的,便是平定蛮蛮水患后,头一回于凌霄大殿上见着叶珩那会儿。 至今犹记,那一日,她与陆离一道儿入殿,手中还提着那蛮蛮王的一双头颅,血从布帛中渗出,染红了她的衣袂,武罗战甲上飞溅着蛮蛮的血迹,而她竟连衣裳都不曾换,便入殿复命。 那一身杀伐之气自她步入大殿,便犹如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教人心头直颤。 都说麒华山葶洙宫出了个武罗神将,曾拜在老战神刑天门下,虽是女子,却半点不输世间男儿。如今一出师,便绞杀了蛮蛮一族,为六界立下大功,着实不能小觑。 舜汮此时还未从杀戮中全然回过神来,九幽一战,算是她出师首捷,没有给师父丢人就好。 她提着蛮蛮王的双头半跪在大殿上,一字一句可谓掷地有声:“麒华灵山舜汮,已将蛮蛮王诛杀与九幽,现将此孽障头颅奉于天君,请天君陛下过目!” 如今在大殿上站着的仙家,多半也亲眼得见九幽那一战,至今想起仍唏嘘不已。这舜三殿下可了不得,光是这一身武罗战甲便已经是上古神兵,迎战蛮蛮王时,更是一枪刺穿那厮命门,其杀伐果决,放眼六界恐怕再难寻出第二人。 玉德天君从前也曾见过这舜三,她那会儿可不像现今这般雷厉风行,端的是个混世魔王,正事不干,闯祸不断,桓君上神与静姝娘娘跟着收拾她的烂摊子都赶不及,若不是她与储瑶宫那位还有一道婚约,在这仙神之中未必能成事。 不想时隔千年,再见着这舜三,却是彻彻底底变了个样儿。 天君惊讶了半响,想起她还提着那蛮蛮王的头,侧目朝身旁一人道:“叶珩上神,劳您看一看,这是否就是那孽障的真身。” 叶珩? 这个名字倒叫舜汮立时打了个激灵,她自幼便是听着这个名字长大的,说来有些可笑,北胤储瑶宫神君叶珩,她未来要委以终生之人,她长到如今却是头一回见他。更可况眼下的她着实称不上“得体”,甚至有些不堪入目,一身的血渍,还提着刚斩下的蛮蛮的头颅,浑然像个煞气满盈的修罗。 尽管她的父君也曾千叮咛万嘱咐,她今后要嫁的人,乃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拨上神,真神伏羲的养子,位份甚至比她父君还高。倘若日后她终于见着本尊,切记要以一个尊华帝姬的礼仪待之,切不可做出有**份之事。 然如今,在这众目睽睽的凌霄殿上,最不合礼数的便是她。 那一片浅翠色的衣袂晃到她眼皮子底下时,她可谓是硬着头皮抬起了眼,将包着那血汪汪的头颅的布帛递过去—— 而后,她终于得见叶珩真容。 黛眉斜飞,顾盼有晖,一双异瞳仿佛同时容纳了冰火两界,为亘古万物所眷顾之不世风姿,如有万千星辰,落于天地之间,凡俗之词,难以倾诉。 她连脸上的血渍都顾不上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满天神佛皆不在她眼中,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 “阿恪?” 叶珩与温恪,相像到如同同胞所出,尽管细微之处尚有不同,叶珩较之温恪,且说气度上更为高不可攀,将一个上神与一个凡人混淆,听起来着实荒谬且大不敬,可自凌霄殿上唤出那声“阿恪”后,舜汮便愈发分不清叶珩与温恪了。 与其说因着实相似而认错,倒不如说是她自己打从心底,便将叶珩当做了温恪,哪怕再细想几分便能分辨出他们的不同来,她却执拗得不肯清醒。 陆离那会没少劝她,毕竟那是位顶尊贵的上神,她该收敛一些,可舜汮怎么肯听呢?浑浑噩噩了一千多年,她的阿恪终于回来了,苍天可怜她,终于把她的阿恪还给她了啊 自那以后,有叶珩出没之处,必有麒华山舜汮殿下的身影,在叶珩上神身边,不厌其烦地唤他“阿恪”。 以灵鸟传书中,全是些琐碎之事,诸如“阿恪,你今天吃了什么”,“阿恪,天这么热,我去北海海底挖些寒冰回来给你送去可好”,“阿恪,你怎么从来不回信呢”云云 本就是有着婚约的二人,起初众人也并不觉得哪儿不对,可日子久了,明眼人都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头。且不说叶珩上神连句话都不曾对舜三殿下讲过,这舜三殿下为何要唤上神“阿恪”也令人甚是不解。 好事者查了一查才明白过来,这舜三殿下啊,根本就不是在对叶珩上神说话,而是将上神当做了另一个男子。 这可就有意思了,人还没过门呢,惦记的便全是别人,众仙仿佛瞧见了上神脑门上冒出了绿油油的光,也难怪上神不乐意搭理三殿下,着实是荒谬至极。 然舜三殿下的毅力非同寻常,叶珩上神不搭理她,她还是不屈不挠地在其周围转悠。 叶珩上神是个什么人物,长眼的都知道不能轻易得罪,此人便是伏羲真神在世,也要为其头疼,偏偏这回遇上个不怕死的。 这日,舜三殿下给上神送的北海寒冰被上神当着面儿放火融成了一滩水。 明日,舜三殿下往储瑶宫送的仙桃瓜果,被上神转身丢给了瑶光林中的奇珍异兽分食。 再下次,舜三殿下亲手捧过去的一盏茶,让上神倒进了天河。 扎得满手针孔才绣出来的鸳鸯锦帕,上神愣是瞧都不曾瞧一眼,只回以一句:“日后不要再送了,储瑶宫并不缺这些。” 这是叶珩上神那数百年来,唯一对舜三殿下说的话,刚好十五个字,听起来伤人得很。 舜汮觉得,那会儿自己那般死皮赖脸地纠缠他,他该是十分厌恶的,毕竟那声“阿恪”,从来不是在唤他啊。 而她那时候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似乎对他的厌恶浑不在意,只是想多留在他身边片刻来着,实在是脸厚心大,若不是看在她父君面子上,她估摸着叶珩也不会迁就他到忍无可忍的时候。 叶珩的忍无可忍,归结起来就是让她再也找不到他。 是了,无论她用什么手段打听,想尽办法去见他,他都不肯再露面——即便是她被宣判流放天荒的时候,他都不曾出现过。 离开仙界的那一日,她站在诛仙台那冰冷的诛仙柱下生生受了四十九道天雷,等啊等啊,直到最后都没能见他一面 她握着他给她的瑶光花,在天荒撑了好些年,终于领悟了一件事—— 叶珩不是温恪,他不会来了。 ------题外话------ 这两章稍微正经了点,剧情需要剧情需要哈哈,很快会轻松起来的,毕竟是愉悦的追妻之旅嘛咳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1 何来置气 翌日,琼华与碧渊将一袋云草丹交到她手中,琼华昨夜便将三百年前仙魔大战以及如今发生的事同她好生分析了一番,既是怀疑魔界余孽作乱,势必要有所防备。 三百年前那场大战过后,魔界帝君连陌禅位与如今的承晔帝君,至此云游六界,不知所踪,魔界大将军雾莲月陨落于北海,左护法为玉德天君拼死诛杀与南天门前,而右护法云苍遥与风祁将军不知所踪,至今仍未寻到下落。 这些年,魔界余党被仙界清剿得七零八落,但仍叫人难以放心。 琼华建议她与承晔帝君商议后行事,查出沧澜命案的真相,毕竟魔界帝君最是了解魔界之人行事。 “承晔帝君吗?”舜汮想起那小子被她捉弄的反应,忍俊不禁,与他商议,确实是一条线索,“如此,多谢琼华的建议了。” “三殿下客气了,琼华如今虽已再不插手六界诸事,这点小事却还不足挂齿。” 舜汮瞧了碧渊一眼,想了想,道:“昨日的桃花糕甚是美味,不知碧渊宫主可还有剩下的,容我打包一份。” 碧渊愣了一愣:“倒是还有些,三殿下如此喜欢那桃花糕吗?” 舜汮笑道:“此后便要前去圣魔宫叨扰一番,前些日子听说那承晔帝君也挺喜欢桃花糕的,便想着带一份与他,算是个见面礼了,就是不知碧渊宫主可愿让舜汮借花献佛?” 碧渊灿然一笑:“小事一桩,只是没想到承晔帝君也喜欢吃桃花糕” 见她反应,舜汮便知道她恐怕是不记得承晔了,不过无妨,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给那小子捎个礼物罢了。 她伸出手,两包桃花糕便出现在掌心,交到舜汮手中:“殿下收好。” 她对魔界并无感想,只是突然听舜汮提及“承晔”这个名字,倒教她觉得莫名亲切,仿佛很久以前便听过,却又想不起究竟是何时在何处有过这等感觉了。 将桃花糕与云草丹一并收好后,舜汮与叶珩就此拜别琼华与碧渊,一同步入瑶光舆,启程返回北荒。 东极军大营中,被迷雾所扰,折损了元灵的将士们虽还未恢复气力,也陆陆续续转醒。舜汮将云草丹分发下去,让众人服下,辅以调息。 陆离底子好,不消一日便复原了。待他出帐才发现,叶珩已经不见了。 “殿下,上神呢?”他只觉得叶珩着实让人捉摸不透,这一会儿要留宿焉渊宫,一会儿又走了,实在让人搞不懂。 “他已经回储瑶宫去了。”舜汮刚看着那瑶光舆离开北荒,“怎的,你突然舍不得他了?” 陆离不由头大:“殿下你可别再拿末将寻开心了!叶珩上神对末将半点心思都没有,直得不能再直了。” “哦?如此真是可惜,还指望你俩能成一段佳话,把我那仙宫秘史的往事给掩盖过去呢”她这感慨得颇有些漫不经心。 陆离听出不对头来,问道:“殿下,你看上去心情不佳。” “有吗?”他这么一说,舜汮倒是真觉得胸口有些不那么痛快,“你说那叶珩上神到底想做什么,先前不让他住,他还嫌我赶他走,我跟你说,他那副神情,好像我不给他挪窝,他就得睡大街了似的,那真是神仙都要瞎了眼。现在可倒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不就是昨日说了他几句么,陆离你也晓得我有时候说话是重了些,可也没什么恶意,枉他虚长我几十万岁,真是跟小孩子一样使性子” 陆离几乎昏迷了整一日,也不晓得其中原委,听舜汮如此说来,大约是自家将军说了什么话惹得上神不痛快,这才一走了之。 舜汮叹了口气:“这上神啊,可真不好哄,你也晓得我不大擅长这些个事儿,昨日已经按照二哥说的,低个头,给人赔礼道歉,就没想着他还没揭过这章” “且慢,‘赔礼道歉’末将多嘴问一句,你那什么跟上神赔的礼?”据他所知,自家主帅似乎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吧。 舜汮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如何权衡,又是如何生劈了个瓜的前因后果与他说了一遍。 陆离陷入了沉默。 咱家主帅似乎从来不知道常理二字作何解。 顿了顿,陆离道:“叶珩上神性子素来古怪,叫人琢磨不出,可殿下你如今到底是希望他走还是希望他留?” 这话倒是把舜汮问住了。 此次从天荒回来,她自然是想与前尘旧事,尤其是与叶珩划清界限的,如此,他离开北荒,该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可这会儿她怎么反而不太痛快起来? 叶珩确实说过此次从昆仑回来便离开北荒,她那会儿其实还松了口气,只是她没想到他会给她来个不告而别。 方才望着那瑶光舆消失在天际,她忽然就觉得叶珩这人凭的让人烦心!她的确不想挽留他,只不过心里头堵得慌,一股子气撒不出来,竟然越发烦躁起来。 他当还是十万年前那会儿,她合该上赶着让他开心么?这等自讨苦吃的麻烦事,她可再不会做了! “陆离!陪我去校场舒活一下筋骨!”她铿锵一声拔出兮梧剑,对陆离喝道。 陆离给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只感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殿下这是同谁置气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2 晏晏与九婴 拜访圣魔宫之前,舜汮回了趟麒华山。 因着去储瑶宫抄佛经,忧心一不留神让叶珩发现她随身带着一头上古凶兽,一个不慎给弄死了,她便将九婴留在了葶洙宫,嘱托居缨替她看着些,一晃数日光景,不知那厮可有惹事。 九婴如今虽让她封了大半法力,庞大的原形缩得只掌心大小,可到底是上古凶兽,真要折腾起来,也有得头疼。 她将焉渊宫诸事交由陆离处置后,回到了麒华山,原以为居缨该要前来抱怨几句,哪成想还未踏入寝殿便听见一阵震天动地的叫声,以她过人的耳力,这声音的来源,确然是九婴那厮没错。 便是当初在天荒,败在她手里时,也不曾听他叫得那样声嘶力竭,她不由得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院中。 只见偌大的院落里,赫然摆着一木桶温水,圆滚滚的小丫头正捏着九婴的身子,要将它往水里丢。 九婴嚎的好不凄惨:“臭丫头你还不放开本座!信不信本座烧了你!” 归晏晏撩起一捧水往它脑袋上一浇,它作势打出的那撮火苗“噗嗤”一声就灭了:“阿九你别乱动啦,我只是想给你洗个澡,你看你,灰不溜秋的,鳞片都不亮了。” “本座自己会洗!你撒手!”九婴现活像个炸了毛的落汤犬,在晏晏手中直扑棱。 “你都半个月没洗澡了,你自己闻闻,都有味儿了”晏晏蹙着眉。 闻言,九婴低头嗅了嗅,好像还真有股子怪味儿。 它转眼就瞪她:“还不是你个臭丫头笑话本座用口水洗澡!本座吐出来的明明是海里的水!” “那怎么看都是口水好吗”晏晏把它半个身子按进水里,又取来皂角往它身上抹。 九婴被她托着肚子半浮在水面上,肉嘟嘟的小手往它身体各处抹上香喷喷的皂角。 这洗着洗着还挺舒服的,它便不再挣扎了,有人伺候着,倒还不错。 “小丫头,你服侍本座服侍得还不错,回头本座夜里给你多讲讲伏羲那一家子的故事!”九婴哼哼了几声,想来是十分舒爽的。 “好啊,我要听叶珩上神的故事!”晏晏眉眼弯弯看着它。 九婴九颗脑袋齐齐露出了不以为意的眼神:“那家伙的事儿有什么好听的,还不如听听本座叱咤风云那会儿” “阿九你胳膊抬一下。” “哦。”它乖顺地抬起了一条腿儿,“还不如听听本座叱咤风云那会儿的风云事迹!” “尾巴也抬一下。” “哦停停停!小丫头你往哪儿摸呢!快住手!” 这画面真实神仙也要瞎眼了。 舜汮还以为出了什么危险,哪成想这厮正让人家凤凰小殿下伺候着沐浴呢,看起来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啊。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瞧着九婴:“你可真会享受。” 九婴冷不丁给她吓了一跳,差点从木桶里蹦出来,一爪子拍起的泡沫溅了舜汮一脸。 九婴觉得自个儿这回至少得有一颗脑袋不保,反射性地往晏晏胳膊后面躲。 晏晏抬手给它摁回水里:“阿九你别动啦,一会儿就洗完了呀,三殿下回来啦!” 舜汮抹了把脸,瞧着她兴致勃勃地给一头上古凶兽洗浴,总觉得她不在的这半月,这丫头怕不是把九婴当做灵宠养了。她原以为这孩子年幼,突然见着一头上古凶兽,总归胆怯些,哪成想倒似初生牛犊不怕虎,反倒把九婴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瞧瞧方才那架势,要抬胳膊抬胳膊,要伸脖子伸脖子,乖顺得不像话。 “晏晏,你不怕这九婴伤你吗,它从前可是上古凶兽,会吃人的。”舜汮俯身问道。 晏晏换了桶清水,将九婴身上的泡沫冲洗赶紧,用棉帕给它仔仔细细地擦干:“阿九可乖啦,它不会伤害我的。” 九婴坐在她腿上,抬着腿让她擦鳞片,嘴上却是不肯承认的:“哼,本座那是懒得同你个小丫头计较,欺负你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本座还嫌你不够塞牙缝的!” ------题外话------ 咱们九婴敲可爱哒!话说评论区好冷清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3 前往魔界 晏晏抬起眼冲她灿烂地一笑:“三殿下你看,阿九真的很乖吧?” 舜汮斜了九婴一眼,这厮在棉帕中蹭得乐不思蜀,俨然一头圈养灵宠的姿态,令人忍俊不禁。 “三殿下,你这几日去哪了呀?”晏晏好久没见着她了。 舜汮摸了摸她的头:“去办些事,你师父呢?” “师父在给我熬药,吩咐了不准去打扰。” 舜汮愣了愣,想起这丫头生来便体弱,也是为了治病才送来葶洙宫的。 “你近来可有不适?” “晏晏还好就是经常觉得累。”她将九婴放在石桌上。 九婴看着自己洗得锃光瓦亮的黑鳞,不由觉得一身爽利。 晏晏也高兴得很,趴在桌子上乐呵呵地笑:“阿九你洗干净之后真是太好看了!” 活了千儿八百万年的九婴冷不丁给她夸得老脸一红:“本,本座自然好看!” 晏晏对它宠得不行,凑上去在它一颗脑门儿上叭了一口:“嗯!阿九好看!” 别说九婴,便是舜汮都被她吓了一跳。 这可是上古凶兽啊,其凶残放眼六界都是排的上前三的,这丫头亲起来倒是真痛快! 九婴这会儿连个嗝都打不出来了,直愣愣地瞪着归晏晏,想开口却险些咬到自个儿的舌头。 还没等他二人回过神,归晏晏突然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舜汮吓得赶忙上前给她顺气儿:“晏晏你怎么了!” “小丫头你没事吧!”九婴也叫她吓住了。 归晏晏咳得小脸发红,好不容易缓过来:“咳咳!我没事的,大概是方才呛了口风。” 闻言,九婴才松了口气,瞪眼道:“本座差点给你吓断气!” 舜汮瞧着她的脸色,着实称不上“没事”,说起来自她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她的脸色便一直红润不起来。虽然生得肉嘟嘟的,可体虚的状况绝非一两日累积。 据说这孩子还在腹中事,凰后受六界动乱影响,险些没保住这一胎,便是最后诞下此胎,也是体弱多病。 玉山宫上下,为了保住这小殿下,可谓心思费尽,养到三百岁已是十分不易。如今送到麒华山,拜在居缨门下。麒华山乃灵脉汇集之地,近年来以无数灵丹稀药调理,总算是有了点起色,不过如今看来,依旧急不来啊。 “晏晏!”居缨端着一碗药走过来,见晏晏面色发红,便知她方才又咳了,伸手便探她的脉象。 “师父”归晏晏巴巴地望着他。 居缨脸色不太好,将药碗放在她眼前,“将药喝了。” 闻言,晏晏端起碗来,乖乖地全喝了。 “可要蜜饯?”舜汮问道。 晏晏摇头:“不用了三殿下,晏晏自幼服药无数,再苦的药我也喝过,这药里师父已经放了甘草,不太苦的。” 如此不哭不闹的孩子,实在懂事得叫人心疼,舜汮捏了捏她的手心。这孩子自幼服药,却依旧虚弱成这样,恐怕这肉嘟嘟的样子也是因为喝了太多的药,以至于浮肿了吧。 九婴伸出爪子往那碗沿处沾了沾,入口一尝,苦得他原地跳脚:“呸呸呸!这么苦你也喝得下?本座舌头都给苦麻了!” 见状,舜汮无奈地摇摇头,丢了块蜜饯与它:“还上古凶兽,出息。” 晏晏抱着九婴一旁去玩了,舜汮转头看向居缨:“二哥,晏晏的病可有法子治好?” 居缨皱着眉:“不好说。晏晏的病是胎中便落下的,她又是神兽之后,体内经脉灵气与一般仙族不同,调理起来极为困难。我已遍翻古籍,能想到的药方这些年也试的差不多了,起色甚微。” “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吗?” “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对晏晏来说,药效不大好。”居缨道,“近来又寻到一古方,且试一试罢,我既然做了她师父,便不能放着她不管。” 舜汮点点头:“这孩子我瞧着挺讨喜,“说起来你这些日子上哪去了,怎的都不在葶洙宫,父君问了你两回,我替你糊弄过去了。” 舜汮干咳两声:“去了北荒一趟,你也晓得我那焉渊宫荒废了十万年,如今也该拾掇拾掇,不然忒不像话。” 至于她“睡了”叶珩上神那事儿,自然能不提便不提,不然以她二哥的性子,定是要笑她个几千年的。 而后,她将沧澜城与东极军遇袭一事与居缨说了一通。 就此事来看,居缨也怀疑是魔界余孽所为,只是此举究竟有何深意,他暂时没有头绪。三百年前魔种乱世之时,他四海云游,也见过不少惨事,虽能救得一二人,却也于事无补。 当时的惨状历历在目,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心有余悸,居缨将自己的怀疑与三百年前发生的一些事串联了一番,将能想到的都告诉了她。 “我眼下要去圣魔宫走一趟,此事承晔帝君想来更为了解些。”舜汮道。 居缨点点头:“也好,魔界的人向来心眼儿多,你自己小心。” 舜汮将晏晏唤回来,从她手中接过了九婴,启程前往魔界。 ------题外话------ 再来安利一下读者群:563358104 欢迎广大小可爱的加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4 魔界之行 尽管瞧着晏晏真喜欢养着九婴,舜汮也不能放心将九婴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且不说它是个上古凶兽,单说它体内还养着梵泠的一魂一魄这一条,她便无时无刻不在意。 带着九婴,她也好时时照看梵泠,如今他只剩下一魂一魄,转生不能,要想救他,难如登天。 然让她放弃梵泠,非死不能。 此次去圣魔宫,除了找承晔打听一下那些魔界余党,更为紧要的是,她在天荒时曾听说,魔界有着能救梵泠的法子。 魔界圣魔宫,乃是历代魔界帝君所住之地,虽不在七大神宫之内,却也是末古时期遗存下来的宫殿。 虽说如今仙魔二界已然休战,但到底是数千年的仇怨,要想解开也不是这么几百年的事儿,故而她尽量敛起自己的气息,换了身最为素净衣袍,力求低调做仙。 她入魔界之前,先给那小子送了个信儿。虽说这其实是她与承晔第二回见面,但这小帝君着实有趣得很,性子又与当年的某人十分相似,她觉得分外亲切。 然,当她踏足圣魔宫,偌大的宫殿,数十名守卫,却没有一人有待见她的意思。她思量着自个儿的言行并无任何不妥,承晔帝君该是已经收到她的来信了,可这里别说帝君,连个能说上话的都没。 她向来愿意搭理那些生得养眼的,这些个守卫虽不是青面獠牙,可这一张张白中发青的面容,漆黑无光的眼睛,委实瘆人。 若换做平日,要她向这等辣眼的魔界傀儡搭话,她是断然要拒绝的。 舜汮在一筐烂桃子中挑了个稍微顺眼点的,胶着片刻,开口询问:“这位兄台,你家帝君在何处?” 那守卫抖了抖面部肌肉,后槽牙磨出了咯吱咯吱声,费了好大劲儿总算是挤出了一句话:“帝君在弱水河畔躲长老” 舜汮突然觉得自己找他问话着实是难为他了,道了句谢,便朝着弱水河畔而去。 这弱水河拢共分为两段,一半在冥界,名为忘川,一段在魔界,名为弱水。 她寻到承晔时,他正坐在河畔岩石上,往那水中打水漂,清秀的侧脸隐约可以瞧出些美人如画的影子来。 日后这小子定然是个能靠脸吃饭的。舜汮默默感慨道。 “谁?”承晔觉察到身后有人,警觉地回过头,见是她,方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舜三殿下” “给你的信没收到?” “收到了。”承晔从岩石上跳到她跟前,“那帮老头子烦得我头疼,这才出来寻个清净处。” “你手下十大长老?” “那十个老头儿素来就会没事找事。”说起来他便觉得头疼不已,“我即位不过三百年,他们便思量着要我将迎娶帝后一事提上日程,生怕我跟连陌一样,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便卷铺盖跑了” “连陌?”舜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就是前任魔界帝君,严格说起来他是我师父,他将半身法力给了我后,就撂挑子不干了,甩给下这么个烂摊子,险些累死小爷我!”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舜汮了,听陆离说,承晔之前确实有一位连陌帝君,法力高强,又是天魔之身,着实不好对付。 “那你师父为何突然不做帝君了?” 说起这事儿,承晔脸色更臭了:“想起来就来气,还不是三百年前那档子乌七八糟的事儿!好好一个魔界帝君,转眼就追着女人跑了,简直是见色忘徒!手底下的人也一个德行,不是跟男人跑了,就是成天催我娶媳妇!” 舜汮笑出了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帝君,便是娶了媳妇儿,你恐怕还不晓得洞房花烛夜该如何下口吧?” 承晔被这等没羞没臊的言论说得脸色一红:“你这女子羞不羞人!” “说句实话罢了。”舜汮存心逗这小子。 承晔好歹也是一界之主,气势上怎能落下风,当即把人摁在了岩石上,他这些年也抽了条儿,比舜汮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瞧着臂被他圈在臂弯中的女子,颇有些风华绝代之姿。 然而他到底是小瞧了舜汮,再怎么说她也不是寻常女子,被他咚在石头上,她愣是脸皮都没红一红,弯了弯嘴角,冲他微微一笑,抬手撩起他的发帘,指尖轻轻巧巧且分外熟稔地这么一勾。 “小帝君,你晓得你压着的是谁么?”她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让人顿时感觉脊骨一阵酥麻,那双赤金色的眼瞳仿佛无边银河,引人沉沦,英气逼人的眉宇间,便是男子都有些吃不消。 ------题外话------ 所以说在调戏这件事上,小帝君你还嫩了点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5 聚魂之法 承晔的脸红得都能冒烟了,嗖地退至五尺开外:“你你你当真是个女人吗!” “这还有假?”她顺势往那岩石上一坐,不经意地撩了撩鬓边碎发,那举手抬足间流露出的潇洒俊逸便是男子见了也要自惭形秽。 他不禁想,得亏她今日着的是女装,不然他这圣魔宫中的女魔非得都给她勾引回麒华山不可。 舜汮将一包东西扔到他怀里,低头闻了闻,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哪来的桃花糕?” “昨日从昆仑碧霄宫回来,顺便给你讨了两包。”舜汮笑道,“碧霄宫主碧渊上仙亲手做的,如何,这见面礼还满意吗?” “你倒是真不嫌麻烦。”嘴上别扭几句,可转眼他便将那两包桃花糕仔细收好了,在她身旁坐下,“此次来圣魔宫寻小爷,所为何事?” “有两件要紧事,想找你问问。”舜汮细细道来,“这第一件,便是想问你,对那些不服休战誓书的魔界余孽,你这边可有什么线索。这几日,我北荒辖地的沧澜城频发命案,焉渊宫后山还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与部下已经在着手调查此事,那些被杀的凡人皆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而死,此手法着实不像凡人所为。” “妖食精元,魔吞人魄,所以你怀疑是魔界的人?” 她点点头:“不止如此。不久前,趁我带人前往沧澜城查案之际,东极军驻地叫人钻了空子,下手之人放出了魔界的毒雾,毒性虽然不大,却伤了我东极军诸多将士的元灵,如今还在调养。既然盯上我的人,此事我自然要查清楚。” 承晔细思片刻:“你想问些什么?” “我听闻三百年前那一场浩劫过去后,魔界有十位叛逃的魔将,不知你对他们有何看法?” “的确,当年三十六魔将,叛逃十名,还有一位不知所踪的右护法,但这些年,仙界与圣魔宫联手清剿,已诛灭了其中九名叛将,如今在逃的只有魔将风祁。”承晔道,“风祁将军原是魔界大将军雾莲月的副将,大将军走后,他便率部叛出了魔界,有传言说他如今受妖界之王胡秋心庇护,却一直没有真凭实据,也寻不到风祁的下落。你如何会怀疑此事是他所为?” 舜汮笑了笑:“倒不是毫无根据,只不过还不能确定罢了。眼下魔界已与仙界休战,但凡想保命的魔族,都是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且你手下的人并没有理由暗害东极军,同我作对。那么想来也就只有那些不服气的余孽,想借此掀起风浪。只不过,一上来就在太岁头上动土,倒是让我挺意外的。” 她说这些时,口气十分随意,可承晔总感觉背后一阵阵发凉。舜汮身上的戾气就跟刀子似的,平日懒散时被她收敛着,只觉得是个恣意随性的姑娘,可一旦把这股子气势放出些苗头,立刻便叫人如坐针毡。 “传言风祁在妖界的妖兽森林里避着我,以小爷的身份,不太方便与妖界起冲突,也犯不着为一个叛徒和胡秋心那老娘们儿撕破脸,你若是有心查他,可以去那妖兽森林看看,保不齐就在那窝着,若真是他干的,给小爷捆回来,小爷抽得他喊你娘!”承晔的性子一向直率,有什么说什么,他与舜汮颇有些臭味相投,自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可别,我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让那风祁喊我‘娘’算个什么事,回头我父君又得教训我。”舜汮连连摆手,“妖兽森林吗?明儿我便去那看看。” “你要爷没意见,不过从你说的这些事来看,小爷倒觉得,风祁没这脑子,还能破你的禁制,他顶多是勇猛过人些,论脑子,小爷反正瞧不上。” “若是妖王暗中助他?” “胡秋心?”承晔哼了一声,“你被流放了十万年,恐怕不还不知道胡秋心那老娘们儿的德行,无利不起早,且行事分外谨慎,要她得罪东极军,若不是有天大的好处,她是绝不会做的。” 他显然并不觉得烟熏东极军这件事,能给妖界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得罪了武罗神将,胡那老狐狸真会如此不识好歹吗? “无论如何,我明日去那妖兽森林看一下,若能抓到风祁,就能问出此事究竟是不是他所为。”舜汮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去一趟妖界。 “那里是胡秋心的地盘,你虽是尊华帝姬,行事也要小心些,别叫人抓住把柄,小爷还得想法子捞你。”承晔提醒道。 “晓得了。” “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他挑了挑眉,以示疑问。 “第二件事有些棘手,我希望你替我保密。”舜汮迟疑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九婴。 “这是凶兽九婴?”承晔眼珠子险些掉下来,想伸手碰一碰,又有些忐忑地收回手,“怎的是这么个小不点?” 他原以为,九婴兽至少该如一座山峦大小,吐水喷焰,食人无数,乃暴戾凶残至极之象,舜汮之前同他讲她将九婴带了回来,他着实吓得不轻。哪成想今日一见,竟如此小巧! “它的法力被我封了,眼下只能维持这般大小。”舜汮伸手一点,他便瞧见九婴丹田元鼎中隐隐约约的一魂一魄,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散去,若不是有九婴的元鼎养着,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这是” “这是我从天荒带回的一魂一魄,乃我的故人,他如今太过虚弱,我只能用就应当额元鼎养护着他,保他最后一魂一魄不散,这也是我将九婴带回来的原因。”方才在说沧澜命案时,她还是一副懒散的姿态,但此时说起这一魂一魄,神色却是突然认真起来。 承晔仔细瞧了瞧那一魂一魄:“这魂魄实在太虚弱了,倒像是散魂之时,有心夺下的。” 他抬眼,舜汮的脸色仿佛在告诉他猜对了,他顿时震惊了:“这真是你夺下的?散魂之时夺魂可是逆天之举,往轻了都是要折去千年修为的,这人同你什么关系,值得你如此不要命?” 舜汮的笑容纯粹得仿佛是黎明初至之时乍现的晨曦,带着一丝不可动摇的理所当然:“他对我来说,与亲人无异,我的命都是他救的,他散魂之时,我怎能袖手旁观?不过是些修为罢了,再修回来便是,他若是散了魂,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承晔愣了愣,咳了一声:“你倒是挺在意他的。” “我此次来,第二件事便是想问问你,魔界相传的聚魂之法,你可知晓?” “聚魂之法?”承晔沉思许久,依旧无可奈何,“抱歉,我这个帝君算是让连陌赶鸭子上架,所知有限,对聚魂之法,我听也不曾听过。” 闻言,舜汮心中一阵失望。 只听他又道:“圣魔宫地下倒是有座书阁,放着不少魔界典籍,去那查查也许会有线索。” 他带着舜汮进了圣魔宫地下石屋,这里的书堆叠无数,少说也有千儿八百本,他二人翻查至深夜,也没能找出什么头绪。书虽多,却没有一本记载着“聚魂之法”。 舜汮看得眉头发紧,着实难过。 九婴鄙夷地瞧着她:“本座早就说过,那禺疆本就是堕神之体,想要替他聚魂,万般不易,你要找那‘聚魂之法’,或许早就没人知道了。” “你给我闭嘴。”舜汮烦躁地揉着眉心,现下她连揍他的心情都没。 她想救梵泠,怎么就这样难,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承晔见她这般失落,不由得安慰她几句:“你先别这么丧气,总会有办法救他的。” “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梵泠原身是风神禺疆,聚他的魂魄,便是要同天争,我打听了好多年才知道魔界有‘聚魂之法’可以救他,没想到连你也不知道”舜汮眼下是一点头绪都没了,与其说失望,不如说有些六神无主。 “我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啊!”承晔一拍脑门,“我师父也许能帮你,连陌是天魔,他在这世间活过的岁月,少说也有数万年,那什么‘聚魂之法’,也许他会知晓。” “那他如今在哪?” “他离开魔界后音讯全无,眼下我也不知他的下落,不过他总归还是在这六界之内的,我替你找到他就是。” 闻言,舜汮总算是有了些期盼:“如此,多谢你了!” 翌日,舜汮向他辞别,前往妖界,临走前,承晔给了他一块玉佩。 “这是小爷贴身之物,有着帝君的法力,你带着它进妖兽森林,一般妖物不敢近你身看什么看,小爷这是替你省点事儿,让你早些抓到风祁那瘪犊子,省的小爷日日被催着清剿余孽!”说罢他便转身进屋去了。 舜汮无奈地笑了笑,将那玉佩挂在腰间,化作一缕流光,消失在圣魔宫前。 ------题外话------ 粗加长一章!喜欢此文的小可爱酷爱来收藏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6 才会相思 储瑶宫中,清隽的白衣少年正在整理书卷,少年唇红齿白,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 他有条不紊地将书卷归类,一本一本妥当地安放在书架上。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往案前瞄了瞄,微微上挑的眼角合如桃花瓣。 案前青衣薄衫的男子执笔出神,且差不多该有半柱香没回过神来,少年觉得,若是再不和他说句话,他怕是要失落到掉色了。 他走到案边,垂头往素宣上瞧了一眼,愣是吓得他好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神君,您这是画的什么奇珍异兽?” 恕他见识短浅,您老人家在这起笔勾勒了大半天,合着就画了俩胖鹅? 叶珩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笔,拧眉道:“什么眼神,我这画的是正儿八经的鸳鸯。” 涔阳:“” 哪有墙,我要扶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内心静如止水,将那俩明显吃发福了的鸳鸯视而不见,“您要是心里头惦念着舜三殿下,不如去寻她罢,您这都魂不守舍了。” 叶珩点了点手边的朱砂,继续往那两只鸳鸯上点彩:“涔阳,我好像惹阿汮生气了。” 您有哪时哪刻不惹她生气么?涔阳的嘴角抽了抽。 他干咳两声:“依属下之见,神君您在三殿下面前,不如多笑笑?” “多笑笑?” “不是属下多嘴,您成天板着脸,别说三殿下不待见了,就是我”话音未落,叶珩轻飘飘一眼扫过来,话在喉间打了个急转,“当然,属下还是挺喜欢您老人家板着脸的!” 叶珩开始往花上上一抹绛蓝:“若是我对阿汮笑,她会高兴?” 涔阳点头:“您不光要笑,还要笑得温柔!属下之前不是教过您如何‘温柔’地笑么?” 他弯起嘴角,给叶珩做了个示范。 叶珩是什么人物,悟性自然颇高,故而涔阳就没担心过“温柔地笑”这件事上,自家上神会出什么岔子。 叶珩终于放下了笔,脸色不大好看:“可是之前我对阿汮笑的时候,她似乎并没有表现得高兴。” 这涔阳就不大明白了,按理说照上神这张脸,笑起来绝对方圆百里花见花开才是,难道说这舜三殿下品位与他人不同? 涔阳仔细打量了叶珩的脸:“兴许是您从前留给三殿下的印象多是板着脸的,这忽然间改了观,三殿下有些不习惯,您再多笑笑,待她习惯了就成了。” 叶珩点点头:“言之有理,这么多年,难得听你说句有用的。” 涔阳:“以神君的姿容,定叫三殿下垂涎三尺” 叶珩反手挥了他一脸墨汁:“回去好好看看‘垂涎三尺’是怎么个用法。” 涔阳有些委屈地抹了抹脸:“那神君您还去找三殿下么?” “不急。”叶珩道,“阿汮不喜拘束,逼得太紧反而不好,我已谴灵鸟替我看着她,待灵鸟回来再说。” 涔阳暗暗腹诽,瞧着倒是气定神闲,不晓得是哪一位才几日没瞧见三殿下,魂都快飞去北荒了。 “神君,您为何不直接告诉三殿下您是谁,三殿下若是知道真相,定不会这般拒绝您的。”涔阳道。 叶珩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早些告诉她,可以阿汮的性子,便是我对她说那温恪是我的转世之一,她也不会将我当做温恪。她性子死磕,从前我没有恢复记忆时,曾那样待她,她早就将我与温恪当做两个人看待,时至今日,我就算一五一十与她说清楚,怕是也只会让她与我更加疏远,她已经不信任我了,涔阳,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如今恨不得将我推得远远的,再不要和她扯上关系才好,无论我解释什么,她都不会信的,只当我是在戏耍她。” “况且温恪与我,其实算不上完完全全的同一人,温恪是我,我却不只是温恪,我是叶珩,北胤储瑶宫的上神,与温恪有着天差地别。” “我可以是温恪,但我更希望她爱上的不是温恪,而是完完整整的叶珩。否则,最终只不过是将十万年前的局面再上演一回罢了。” 涔阳知道他性子孤高又执拗,但凡认定一件事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改变,他想给舜三殿下的,是完完整整的叶珩,而他想得到的,同样是完完整整的舜汮。 他可以宠着她护着她,用这无尽的时光等她明白他的心,但他无法不计自尊,低声下气,甚至委曲求全去渴望她的垂怜。 涔阳摊了摊手:“您都这样说了,属下自然支持,只不过女人心海底针,向来难以捉摸,您打算与三殿下‘日久生情’,可您也得有这个机会不是,您现在的情况说白了,三殿下避着您都来不及,可怎么‘日久生情’啊?” 如此一针见血的话,令叶珩彻底僵在了那。 涔阳继续道:“以属下这段时日的观察,三殿下来储瑶宫偷书这坑是您亲手挖的,为着把人留在储瑶宫,您还特地问西天诸佛接了抄佛经的事,三殿下跑去北荒找东极军,您也跟去蹭床,可三殿下可有什么回应?” 他这么一问,叶珩的肩头晃了一下。 涔阳直叹气:“您出走呃不对不对,您回储瑶宫已经整整三日了,三殿下连封书信都没来过哎哎哎!神君您怎么了!属下不说了还不成么!” 叶珩给他打击得有些坐不稳,涔阳赶忙补救:“您别急,属下前几日从麒华山那边打听到,三殿下自幼便有个鲜为人知的喜好,近些年更是极少有人知道。” 叶珩斜了他一眼:“说。” 涔阳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属下听说,三殿下特别中意那些毛绒绒的,摸起来手感分外顺滑,揉起来绵软舒适的东西。” 叶珩:“” 涔阳皱着眉:“属下就打听到这些,剩下的神君您得自个儿想才行,说实话真没想到三殿下私底下喜欢这样的东西,我的皮毛倒是有些硬,想必不太合三殿下的心意” 沉思之际,窗外撞入一只灵鸟——涔阳没有眼花的话,确确实实是撞进来的。 那只灵鸟忽高忽低,最后一头栽在叶珩眼皮子底下,将纸上两只胖鸳鸯身上的颜料滚得一塌糊涂。 涔阳单手将它拎起:“怎么了,这么慌张,神君面前,这可是不敬的大罪!” 灵鸟飞得急,气儿都快顺不过来了,趴在涔阳掌心抖如筛糠:“神,神君恕罪!” 叶珩一挥手,将它翅膀上的颜色净去:“慢慢说。” 灵鸟喘了几息,终于能好好说话:“神君派属下看着舜三殿下,属下跟着三殿下三日,三殿下从北荒回了麒华灵山一趟后又去圣魔宫见了承晔帝君,眼下正为了找魔界余孽,独自闯入妖兽森林了!” “什么!”涔阳一惊。 “属下亲眼所见,那妖兽森林妖气太重,属下修为浅薄,无法进入,只能立即回来禀报!” 涔阳面色一沉:“那可是妖物齐聚的林子,据说穷奇,傲因也在那林子里栖居,三殿下孤身一人闯妖兽森林可太危险了,神君诶?神君呢?” 他望着人去茶还暖的案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灵鸟咽了咽口水:“涔阳仙君,神君他老人家方才嗖地一下就出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您方才说到‘三殿下孤身一人’这句的时候,就走了。” 涔阳:“” ------题外话------ 男主出走划掉重来男主回储瑶宫也放心不下女主,我感觉这段挺有爱哒! 之前重复的章节到这里就恢复正常啦!小伙伴们来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7 妖兽森林 位于妖界最北端的一片林子,被称为妖兽森林,乃妖物齐聚之处,虽也有一二聪慧之兽,但此林中妖兽多尚未开化,只知捕食厮杀。舜汮被流放到天荒之前,此处还是一片荒地,转眼十万年过去,便有茂树参天拔地而起,郁郁葱葱,一派绿意。 诚然这“绿意”中时不时透出一股阴寒之气,也并不妨碍这片林子生长得美不胜收。 绿萝藤蔓,繁花似锦,林中小涧潺潺,泉水叮咚鸣响,却并没有虫鸟之声,四下安静得有些压抑。越是往林子深处走,所见的阳光越少,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光亮仿佛随着逐渐深入的步伐,变得愈发微弱。 明明是午时,舜汮却感到阴气渐盛,一路盛开的花,也逐渐萎靡。仿佛有一只巨爪,正慢慢掐灭这儿所有的声息,直到最后,她踩断一根细枝所发出的响动,竟然都能在这幽深的林子里引起回鸣。 她觉得,这林子静得未免太不寻常,她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任何妖物,想必是承晔给她的玉佩起了威慑作用,毕竟一般妖物并没有胆子惹上魔界帝君。但此处已经靠近这片林子中心了,再走下去,恐怕连玉佩也没有什么用了。 她入妖界之前,隐去了自身的气息,妖王那边估摸着还不知道她进了妖兽森林,她可以趁着这段空隙,调查风祈的下落。 她不敢肯定承晔一定正确,风祈躲在妖兽森林某处这一消息,值得怀疑的地方有很多,她今日闯妖兽森林的原因除了风祈的下落外,还为了土蝼角。 九婴告诉她,尽管有他的元鼎养护,梵泠的一魂一魄依然不太稳定,最近更是如此,梵泠乃风神禺疆,本就是神族,要想稳固他的魂魄,比常人更难。 本来上古神物玉虚鼎有着封魂养魄之力,可惜自三百年前那场天地浩劫后,那鼎就被用来重塑六界,早就不复存在了,如今能暂时护着梵泠魂魄的药,世间有两种。 一种,是北胤仙山储瑶宫宫主叶珩上神的心头血。 另一种,是妖兽森林深处,凶兽土蝼的角。 九婴知道,只要她开口,那心头血叶珩未必不会给,上古神君,一口心头血,要不了命,顶多搭上几千年的修为,比起闯那妖兽森林,折土蝼角来说,要容易太多。 可舜汮听后,却让它准备准备,同她一道儿去妖兽森林走一趟。 九婴觉着,这姑娘多半是傻了。它晓得她低不下头去求叶珩,不过它先前以为只要是为了这半死不活的禺疆,此事也有个转圜的余地,不曾想,她想都没想便选择去折土蝼角。 舜汮的固执它早早便领教过,她既然说了去闯妖兽森林,叶珩的心头血,她便决计不可能往这上面动一点心思。 她要救梵泠,自然凭自己的本事救,这世间,她最不想去求的便是叶珩,更何况还是要他的心头血。 ------题外话------ 女主要闯妖兽森林了,您的男主还在顺丰快递途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8 北荒之脊 进入中心地域后,承晔给的玉佩与其说失去了威慑作用,倒不如说是被周围弥漫的妖气压制住了。 承晔留的那一缕气息,与他本人的法力相较,九牛一毛,此处妖气渐盛,那点法力根本无法震慑。 九婴在她袖中,也感觉到四周浓郁的妖气和隐藏在昏暗下的杀气:“舜汮,你小心些,这里妖物云集,若是它们蜂拥而上,只怕你难敌。” 舜汮从刚才起便握紧了兮梧剑,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她是来求土蝼角的,并不想与这些妖物多做纠缠,能不战便不战。 她虽无心恋战,但并不代表那些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妖物不觊觎她一身麒麟血。作为开天辟地以来,颇为难得的白麒麟,她的血肉对于那些急于提升修为的妖物来说,比灵丹妙药来得更为珍贵。 据说能喝她一口血,便可洗髓脱胎,跨越境界,而食她一口肉,至少涨千年修为。她自个儿平日里倒是没觉着这身骨肉多么稀罕,今日倒似一桌山珍海味晾在了一群饿狼面前。 四下妖气渐浓,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兮梧剑出鞘。 “看来避不开了。” 不知何时,她四周已经聚集了不少妖物,昏暗的灌木丛后,窸窸窣窣地钻出些豺狼虎豹,闪烁着不祥绿光的兽瞳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她只消动一下,它们便会蜂拥而上,将她蚕食。 “麒麟血麒麟肉”妖物们瞧着她的眼神,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将她撕成碎片,嚼烂了咽下去。盘踞在此处的妖物都有不少修为,非那些边角地域的花草小妖可比,长年难以晋升的它们早已饥渴难耐。 舜汮环顾四周,这群畜生,围得倒严实,连个缝都没给她留。 “这可怎么办呢”舜汮叹了口气,手中的兮梧剑寒光一闪。 她袖中的九婴被这寒光晃得眼花,唤起了当日它被这把剑这个人压制的恐惧。 舜汮的名头,它也有所耳闻,当年左手持武罗枪驰骋八荒四海的武罗神将,如今使起右手剑来也毫不逊色。 她手腕一转,众妖只看见剑光闪过,离她最近的一头豹精的脑袋便嗖地飞了出去,留下碗大的伤口,这一剑速度极快,以至于脑袋都飞出数尺远,鲜血才簌簌地往外喷,站在豹精旁边的蛇精愣是被溅了半身血。 四下因惊诧而沉寂了一瞬,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了她”,众妖纷纷亮出法器,不要命地涌上来!对于它们来说,能舔上一口麒麟血,今日便值了! “你这身血肉真够炙手可热的。”九婴嘀咕道,“不如给本座来一口,本座化成原形,将这片林子顷刻间烧成灰烬!岂不省事?” 舜汮冷笑:“我可赌不起,你要是得我血肉,便是只取回一半法力,我眼下也不一定拦的下你,你若是跑了,我上哪寻梵泠?” 九婴哼哼了两声:“既然答应帮你救这禺疆,本座岂是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 “省省罢您。”舜汮一面挥剑,一面对它道,“我虽没了武罗神枪,可兮梧剑亦是神骨所铸,宵小之辈,岂能拦我。” 重重包围之中,不断有寒光穿梭,她执剑化形,以气成剑,半空中瞬间凝出数十把兮梧,随着她起落翻转,光辉四溢。 如今她的脾气已经收敛了不少,平日里又颇为懒散随意,旁人都觉得这舜三殿下已经在天荒受了教训,反思归来,该是妥当得体的尊华帝姬,然这十万载累月经年,如江水东流,当年的舜汮该是个什么样子,已经很少有人记得。 那是杀伐四方的勇将,是驰骋八荒的战神,是她带领着东极军驻守北荒,守卫四海,磊磊如万古城墙,凭借一己之力,支撑着尚且不稳定的苍茫六界。 如今即便是卸下了武罗战甲,归还了武罗神枪,她也依旧是舜汮,说到底与那些神兵法器并无半点干系。 十万年前,她便不知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十万年后,她依旧不会对阻她去路之人报以同情。 她挥下兮梧剑时,血花迸溅,在这昏暗的妖兽森林中,一双赤金眼瞳熠熠生辉,伴随着血的颜色,异常绮丽。 随着被斩杀的妖越来越多,剩下的妖物渐露怯色,踌躇着不敢上前。 今日的舜汮难得穿了一身明亮的素白,手中的兮梧剑不断滴着血,恰似一抹白月光,利落笔直地站在众妖之中。 如此绰绰风姿,令那些活了不少年月的妖物们,忽然想起了不知是何时何地从何人口中听来的传说。 十万年前,北荒武罗战神,翩若惊鸿,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曾为北荒脊骨,任乱世沧海,她踏着千钧血骨,纵四海,守无疆,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那几千年她没有让这六界乱过一日。 它们只当是不知哪个麒麟兽误闯了妖兽森林,便宜了它们,不曾想一铲子竟铲在了太岁头上。 她轻巧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又是那副懒散样儿,往四下扫了一眼:“我如今的脾气比从前好了不少,正巧前些日子抄了不少佛经,也算是领悟了不少佛家道理,能不造杀孽便不造杀孽,成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底煞风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是就此离去,还是多挨几刀?” ------题外话------ 就问你们女主帅不帅! 今日双更放送!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59 神秘身影 四下沉默了须臾,众妖顷刻间作鸟兽散。 这片林子顿时清净了不少,杀气褪去后,似乎还亮堂了些。 舜汮甩去剑上的血渍,收回鞘中:“现在这些妖物啊,和十万年前那群说到底也没什么区别,总得像模像样地斩几个,才知道踢着铁板了,可怜我的兮梧剑,沾的不是蛇血就是豹子血,方才还沾了些野猪血,啧,这味儿臭得冲天了!” 九婴从她袖子里爬出来,跳上她的肩头:“你倒是气定神闲,可别忘了,你旧伤未愈,若不是靠着菩提果,也撑不了几时,方才那些孽畜再纠缠一会,你便知道本座说得全是真话。菩提果虽是妙药,却治不了你的伤,本座知你眼下一心想救那禺疆,可也不能全然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吧。” “我有分寸的。”她笑了笑,“‘舜汮’这个名字,虽说不及当年,但余威总还有些,逼它们退去足够了。眼下先去找土蝼,你警醒些,说不准那风祈真在这里。” 九婴仔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便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九颗脑袋还能匀出一颗来同舜汮说话:“若是真躲在这里,那风祈倒是个聪明的,此处妖气浓郁,想察觉他的气息极为不易。” “听承晔那小子说,风祈此人从前并不聪明,能藏身妖兽森林,避开仙魔二界的追捕,这法子估摸着也不是他想出来的,我眼下担心他背后有人撑腰,没事给我找不痛快”进入林子深处,便有些难走,断壁矮坡颇多,且陡,舜汮不愿多生事端,故不使用任何法术,徒步攀爬。 “这些小辈也是能折腾,换了本座,管他在不在这林子里,一把火烧了再说!”九婴道。 舜汮啼笑皆非:“这林子又不是他风祈的,林中数以万计的妖兽,在这活得好好的,被你一把火烧尽了,它们可往何处栖身?你倒是省事了,可有想过往后又是怎样混乱的局面?” 九婴嗤了一声:“少摆着一副神将的架子,你又不是十万年前的舜汮,这些个劳什子事轮不着你管。” 舜汮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如九婴所言,她确实不是十万年前的她了,如今她也不曾挂着那“武罗神将”的名头,着实犯不着忌讳许多。只不过,她承师父教诲,自接过武罗战甲的那日,便等同于继承了师父的衣钵。 这万古山河,四海重担,确实没有人逼着她去接,她如今也算不上接下了,不过是从前铭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也曾豁出命地为之厮杀,也曾对对着温恪的尸骨,那些东极军的将士们发过誓,有她舜汮在一日,便撑着这四海八荒一日,若是不幸战死,她的骨血也将溶于山河大地,万里北荒,继续撑下去。 这誓言太重了,不是她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如今她已然说不出那些掷地有声的话来,但这并不是说她已经将当初的誓言抛在脑后,她说过的话,便是再过十万年,也不会忘的。 “舜汮!”九婴突然扯了她一把,指着她右方的一片荆棘丛,“方才那有道人影!” 舜汮一怔,顺着它说的方向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看见:“你确定你瞧见的不是妖兽,而是个人?” 九婴瞪了她一眼:“本座活了几百万年了,人和妖兽还分不清么!那定是个人影没错!” “会是风祈吗?” “只是一晃眼就不见了,气息也很微弱,本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九婴看着她,“要追上去看看吗?” 舜汮想了想:“去看看情况,如此可疑,明显是跟着我到这的,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说罢,她便劈开荆棘丛,追着那缕气息而去。 九婴的嗅觉极是领命,很快便辨认出那股气息是魔族的,尽管已经被刻意压制住了,但还是泄露了些许。 “魔族的人?难不成让承晔说对了”舜汮驭风而行,逐渐拉近了与那人的距离。 然,眼看就要追上那人时,那道背影忽然一闪,竟然如凭空消失般退出了舜汮的视线。 舜汮只得暂时停下,四下查看。 “那人呢?”不过一瞬,就连九婴也察觉不出那人的气息了。 “逃得倒是够快”舜汮觉得今日看起来是抓不到人了,至于那人是不是风祈,尚且无法确信,她不曾见过风祈,仅凭一个背影实在无法确认。 九婴刚想问她接下来作何打算,突然感到不远处有一股奇异兽香飘来。 兽香需要妖兽至少万年修为,且灵力上乘,便是这样,寻常妖兽是不可能散发出这等奇异的香味,它从前还是山峦大小时,也能散发出与之相近的妙香。 在这里闻到这等香味,令九婴顿感不妙。 “舜汮,本座数三个数,马上离开这里!”它刻意压低了声音警告她。 “怎么了?” “这附近恐怕有修为上万年的妖兽,被它纠缠上,你今日不死也得脱层皮!” 舜汮一怔——就是在这一瞬间,不远处的奇花丛后,跳出了一头妖兽。 其体态如羊,皮毛顺滑光亮,在这一片昏黑的林子深处,那一身毛色纯白流光,甚至散发出点点灵泽来。头生四角,一足三爪,爪尖利有光,声如山猫哀哀,颇为凄厉。 如此姿态,舜汮几乎没有费什么心思,便能道出它的名字。 妖兽,土蝼。 ------题外话------ 国庆第二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0 眼前危机 土蝼,自上古时代便依存于此林深处的妖兽,原本是个庞大的种族,然心智难以开化,终日哀哀而鸣,茹毛饮血。其骨血美味,皮毛珍稀,土蝼角更是天生法宝,因而受到极其频繁的猎杀,据她所知,末古时代后,世间存活的土蝼兽不足十匹。 此林如此广袤,能在这碰上一匹,已是极为难得。 九婴瞧着她跃跃欲试的目光,心头发毛:“喂喂喂,你该不会这就要折它的角吧?这土蝼看着温顺无害,本性凶猛至极!别说斩它一角,你今日但凡敢动手削它一根毛,它都能跟你拼命的!” 舜汮握着兮梧,揣度着出剑的时机:“那你说怎么办,这土蝼极为难寻,今日碰上算我运气好,下回可没这么赶巧的” “至少也该从长计议!上古时期土蝼确实被猎杀殆尽,但至今为止,你可知道死在它脚下的妖魔仙神又有多少?你瞧那牙,那是羊能长出来的吗!” 土蝼适才咧开嘴,露出两排尖锐利齿,每颗都似剑锋凌刃,这一口下去,非得生生扯下半截胳膊! 舜汮倒吸一口凉气:“啧,这玩意光一颗牙就能要人命啊。” “可不是!土蝼的牙都是带毒的,虽说毒性并不强,可一旦中了招,至少半日不能动弹,本座如今巴掌大小,还不够它塞牙缝呢!”九婴道,“先撤罢” 舜汮冲它友善而不失礼貌地一笑:“晚了。” 她这般笑容,让九婴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低头一瞧,果不其然,兮梧剑已经出鞘了。剑光寒芒,闪过土蝼的眼,立时便感到一阵杀意汹涌而来。 土蝼已经觉察到危险,正目露凶光地望着舜汮。 舜汮转手将肩上的九婴扔进袖中:“看来这土蝼角今日是不拿也得拿了。” 九婴在她袖中打了个滚,气得想咬她:“还不是你触怒了它!” 舜汮嘴角一弯,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想要什么,就得自己想法子拿到手——这是我师父的教诲,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如此行事。” 对面的土蝼突然嗥叫一声,迈开腿脚径直朝她冲来!其攻势及强,狂奔而来之时,摧枯拉朽,劲风阵阵! 舜汮抬剑一挡,架住了它迎头扑下的前蹄,利爪与她近在咫尺,只差一点,便能刺进她的眼中! 那双赤金眼瞳中如有烈火灼灼,斗志昂扬,拼杀之势立显,往日被她压抑住的杀伐之气在此处陡然释放,昏暗的妖兽森林,登时如同一方战场,充满了血腥与杀戮之气。 她扬手挑开土蝼,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土蝼在原地摩拳擦掌,口中呼呼有声,连带灼热白气,两排獠牙森森,看准时机,便朝她狂奔而来!其速之快,雷霆一般砸下,四角发了狠地顶住那把平锋长剑。 这畜生虽为开化,力气却大得惊人,舜汮以兮梧挡它,正面相抗,此等攻击,是无法次次接下的。她借助附近的树杈,灵活躲闪,借此消耗土蝼的体力。 九婴在袖中道:“本座姑且提醒你,你如今的身子一半靠着菩提果支撑,一半靠着你自个儿的毅力,菩提果只要一入夜便会陷入沉睡,连带着你都将格外疲累,以我们进入妖兽森林后的消耗,只怕太阳一落山,菩提果就没用了,你可得抓紧时间,你比那土蝼更消耗不起” “知道了。”舜汮跃向另一根树杈,看着身后被土蝼顶翻的大树,她皱起了眉。 比这畜生更消耗不起吗 她突然对九婴嘱咐道:“喂,九婴,一会若是我动不了了,你隔着衣裳,狠狠咬我一口!” “啊?什么?”九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就见她一跃而下! 土蝼仍旧追着她狂奔,她所及之处,不断有树木轰然倒下。土蝼角极为坚固,别说这些树干了便是山石也得被顶得四分五裂! 舜汮几乎一直在躲闪,若是不得已迎面交锋,以武罗神力,她想接下那一击也并非难事。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日近西山,她愈发觉得力不从心。 许是觉察到她速度渐慢,土蝼更加不管不顾地发起攻击。 舜汮趁着它全力撞向一株千年古树之际,踏着古树树干凌空而起,一个鹞子翻身,绕到它背后,狠狠给了它一脚,让它的角更深地盯进树干中! “可让我找到能困住你的树了!”她费了这么多功夫,试图用树干困住这土蝼,可大多的树都禁不住这一顶,还没能卡住土蝼,便被它撞成了两截。 幸好这有一株千年古树,勉强能承受这一下。 她揪住其中一只角,利落地砍了下去!只听得一声刺耳哀鸣,终于教她斩下了一只土蝼角! 然,还未来得及欣喜,受此剧痛的土蝼发了狂,顷刻之间便将千年古树拦腰撞断!还没等她后撤,便反身扑来! ------题外话------ 今天涨了一个收藏哇!作者菌逢年过节给双更,国庆节双更了,接下来就是中秋节啦中秋双更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1 长夜漫漫 舜汮只来得及抬手一挡!土蝼的利爪就此刺穿了她的胳膊!鲜红的血瞬间渗了出来,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袍。 她感觉到痛意,却也只能继续这么挡着它,奋力将它往后推! 土蝼疯了一般嗥叫着,一口咬住了她的左臂,疼得她冷汗直冒!一面是土蝼的毒牙,一面是它的利爪,压得她动弹不得,冲劲之大,直叫她头晕目眩。 九婴大喊着,让她快跑。 “我倒是想跑!也得这畜生松口啊!——”舜汮也发了狠,扬手便将手中的土蝼角刺进了它的鼻梁!血噗地迸溅出来! 她紧握着土蝼角,手腕一转,朝它的右眼划去! 土蝼痛极,哀叫一声松开了她,朝着林子深处逃窜而去。 见土蝼跑了,舜汮喘了几息,总算从那种九死一生中回过神来。 九婴惊得从她袖中爬出来:“舜汮你没事吧!你的手” “挨了那畜生一口,不妨事。”她利落地撕了自己的衣角,简单地包扎了一通,“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 她捂着伤口从地上爬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令她又栽了回去。 九婴差点被她压住,错愕地瞧着她:“你该不是方才撞到头了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舜汮懒得同它斗嘴,“我没什么力气,你去瞧瞧可是日落了” 九婴几下蹿上了树杈,果然看到日近西山。它回到舜汮身边,道:“看来是菩提果渐渐失效了,你还能爬起来吗?” 舜汮啧了一声,拄着剑站起:“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九婴跳上她的肩头,替她警惕这四周。 这里是弱肉强食的妖兽森林,即便她眼下虚弱得快要站不稳,她也不敢在此时放松下来。土蝼虽然已经逃了,但这里时时有着别的妖兽对麒麟血肉虎视眈眈,方才被她震慑的那些妖物,问到她的血味,纷纷聚集过来。 一个受了伤的麒麟兽,舜汮自己都知道如今的自己有多令人垂涎,仿佛一桌饕餮盛宴,无时无刻不在邀请着暗中的捕食者。 土蝼的毒渐渐发作,她左半边身子已经麻痹了。 “舜汮!”九婴低呼一声,就见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有一群妖兽逼近,渐成包围之势,“这样下去就走不了了。” “闭嘴,别让我分神”她将土蝼角与它一同塞进袖中,默默握紧了兮梧剑。 妖物们终于还是为这一身血肉吸引,将她围了起来。 一头狐妖率先冲了上去,被兮梧一剑劈了个身首异处!紧接着,四面八方不断有妖物扑来,然那柄剑从始至终寸土不让,所有靠近她的妖物,俱被斩杀!手段之利落,为生平仅见。 冰冷的剑上染着数十妖物的血,干涸的血迹上不断覆上新的,白衣落落的女子浑身浴血,仍旧笔直地立于众妖之间,朗朗天地,任凭斗转星移,桑田沧海,都不曾压弯她高傲的脊梁。 她手持长剑,赤金色的眼中炽烈如焰,杀意铺天盖地:“还有谁敢上前!” 一声怒喝,如同那最后一根稻草,不少妖物在如此浓烈的血气中跪地不起。一阵窸窸窣窣后,竟然让开了一条道。 星河长夜,百里妖林,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握着饮血长剑,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包围,这一幕直到数百年后,仍为无数妖物所铭记。 “咳!”舜汮扶着一棵大树半跪下,捂着嘴还是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九婴朝后瞧了瞧,松了口气:“那些妖物没有追来。” 它回到舜汮身边,嗤了一声:“你可真成,都伤成那样了,还能唬得那些畜生一愣一愣的,你这样的女子,难怪那叶珩不娶你,吓都要给你吓死了” 舜汮呵了一声,靠在树坐下喘了一会:“输人不输阵,气势总不能落下风” 只是方才那一番折腾,用完了她最后的力气,如今全身都是麻的,动动手指都难,连剑都握不住了。能唬住那帮妖物实乃大幸,再多一会儿,她都拖不住。 她已经不记得上回受这样的伤是几时,她法力极高,便是过去给人捅了一剑,她都没如此狼狈过,不曾想今日竟然着了土蝼的道儿。 她看了看九婴:“如今我动弹不得,你不是很想恢复自由身吗,不如你喊一声,让那些妖物过来把我撕成一块一块的,分着吃,或者你现在杀了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2 白狼相救 她笑眯眯的嘴脸令九婴分外堵心:“本座乃正人君子,绝不乘人之危!由着那些畜生吃了你,本座也逃不掉,这利害关系,本座还是知道的!” 舜汮被它逗乐了:“正人君子,就你?我怕是失聪了” 九婴不满地爬上她的肩,指着她的鼻子争辩道:“本座在伏羲老儿那发誓改邪归正了,本座虽看不惯伏羲,但本座向来言出必行!那之后,本座可没吃过人” 说到这,它莫名有些心虚,遂又补充道:“禺疆那回是个意外,谁让他要偷菩提果,本座守着那棵树好些年了,白白叫人摘去,本座多没面子就那样,本座也没吃他!” 舜汮没力气和它吵架,又咳了两声:“我且歇息片刻,待能走动了,便离开这里。” 她合上眼,打算养一会神。 可是,还没等她喘口气,便感觉到四面有什么正朝这里逼近。 她立即睁眼,环顾四周,灌木丛后不断传来小动静,一股寒意朝这里蔓延而来 此处已经偏离了中心地域,该不是什么高等的妖物,她一摸腰间,承晔给的玉佩不知何时不见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了那块玉佩,就等于没了魔界帝君的威慑力,这附近的许多低等妖物便会肆无忌惮地寻来。 当被狼妖包围时,望着那些白森森的还滴着口水的獠牙,舜汮忽然觉得,这些畜生着实恶心。 她试图握住兮梧剑,可手指都动弹不得,菩提果陷入沉睡后,困顿的感觉涌了上来,尽管此刻千钧一发,她依旧抵抗不了那股困意。 一头狼朝她扑来,撞得她一头磕在树根上!被狼爪死死按在地上的她,连举起剑反抗的力气都没。 九婴没说错,土蝼的毒虽然不强,但足以让她无法动弹——真的是完全动不了。 发臭的血盆大口就在眼前,她脑子有些发昏,九婴呼喊的声音愈发遥远了,疲惫拖拽着她陷入无边深渊,她再也没力气睁开眼了 “舜汮!——”九婴昂首朝那狼喷了一口火! 狼妖畏火光,一时后退。 “都给本座滚开!”九婴守在舜汮身前,盯着那群蠢蠢欲动的狼妖,一旦它们有上前的趋势,它便喷火驱赶,逼它们离远些。 这确实有效,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舜汮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它法力又有限,喷出的火焰只能暂时驱散狼群,却不能杀它们,这样下去,迟早被它们找到破绽。 诚如它所想,它的火焰渐渐转小,很快就喷不出来了。狼群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不再一味退后,而是引诱它喷火,消耗自身,徐徐图之。 “这些狡猾的畜生”九婴心中又气又急,拼命拍打舜汮的脸,“舜汮你快醒醒!你要被吃了!本座也救不了你了!喂!——” 然而,任凭它如何叫喊,舜汮依旧昏迷不醒。 终于,它再喷不出火焰来了,狼群步步紧逼而上,它们有的是耐心,在头狼的带领下,锲而不舍地等待猎物露出破绽,一旦得手,便让猎物皮开肉绽! 眼见着黑压压的狼群围了上来,九婴也渗出了冷汗。 明月当空,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兽嗥,如有穿云之力,震得头顶树叶簌簌而落。 狼群听到这一声,先是一怔,旋即掉头四散,眨眼间便跑了个干净。 九婴倒是愣住了,那些狼妖显然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这才鼠窜而去,究竟是什么,令它们如此惧怕,连唾手可得的猎物都丢下不管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一团雪白突然跃出,月光从树杈间照下,恰好照亮了那一团。 九婴觉着,它这辈子大概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好看的白狼,那通身的雪白皮毛,在月光映照下,仿佛在发光。那头狼比方才狼群中的头狼还要大,且健硕优美,一双眼瞳在暗处竟然发出点点流光,璀璨夺目,如同温暖的夕阳,又像是浓烈的火焰,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琥珀金。 那样的身姿,竟然让人萌生出了君临天下的气魄。 不肖细想,九婴便知道,方才就是它救了他们。 白狼逐步靠近,周身没有一丝杀气,九婴能感觉到它没有恶意,便准它更近些。 白狼一直走到舜汮身边,低头嗅了嗅,而后一口咬住她的领口,将其叼起甩在背上——虽说在九婴看来的确是甩没错,可这劲儿用得可巧极了,半点没磕碰到,白狼背上的皮毛极为柔软,九婴伸手摸了一把,那简直是顺遂至极,软得不像话,贴着白狼背,故而还暖暖的。 九婴忽然就觉得,这白狼活像个贴心小棉袄。 ------题外话------ 您的男主已寄到——什么,你没看见? 哦? 哦奸笑。jpg 今日说好的双更来啦!祝小可爱们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3 携宠归来 有了这白狼相护,这一路上在没任何妖兽再敢上前找不痛快,快要走出林子时,舜汮适才转醒。 白狼将她放下,退后几步趴下。 “舜汮,你感觉还好吗?”九婴问。 “还有些累,不过那毒已经慢慢散去了。”舜汮抬了抬手,“我们怎么在这?” “还说呢,你差点被狼吃了!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胡闹”九婴气道,伸手指了指那白狼,“喏,是那边的白狼救了你。” 舜汮抬眼一瞧,只见一头漂亮得不像话的白狼乖顺地伏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它也抬起眼回看。 晨曦中,那双眼睛着实令她打了个激灵。 美则美矣,可这双眼睛,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这是哪来的白狼,看起来不像个妖兽。”她朝它招招手,它从容地走了过来,停在她眼前。 九婴也纳闷呢:“不知道,它突然出现,赶跑了那群狼妖,之后也是它一路背着你走到这里的。” “是吗?”舜汮伸出手摸了摸白狼的脸,那白狼微微眯了眯眼,也由着她对它上下其手,“这模样倒像个神兽,怎么会出现在妖兽森林?看起来也不像谁家灵宠” 这皮毛的触感实在太舒服了,毛茸茸的,还暖和,又不像那群畜生似的没完没了地流口水,这样好看的灵兽,她还是头一回见。 九婴都看不下去了:“嘿,你可别摸了,一会给你薅秃了!” 舜汮记着它那会儿没扔下她逃命的好,这会儿强忍着没踹它,一心一意薅狼毛:“你可有主?” 白狼通晓人性,听她如此一问,摇摇头。 “你救了我一命,若是无处可去,可愿随我回麒华山暂住?”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儿八经的帝姬而不是个企图诱拐灵宠的女流氓。 白狼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提议。 片刻之后,它靠近了些,蹭了蹭她的掌心,算是答应了。 舜汮心头一喜,往它脑门上摸了一把:“走,我们这就回去!” 她唤来一朵祥云,就这样带着白狼欢欢喜喜地回了麒华山。 葶洙宫。 “这你带回来的?——”居缨一进门便瞧见她身边那头大白狼,听说是她从妖界牵回来的,“你养着九婴就算了,这白狼来历不明,你也要养?三儿,真不是二哥小心眼儿,你一个姑娘家养养鱼啊,花啊的不好么,非得养这些吃肉的?” 舜汮撇撇嘴:“养什么鱼啊,那些小东西对我来说顶多就是下锅放不放辣的事儿,至于养花,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从来就没把花养活过,可别让我再祸害那些花了,怪可怜的。” 她伸手薅起了狼毛:“这白狼还救了我,有我一口吃的,总不能饿着它。吃肉的怎么了,我也爱吃肉,正好!” “那万一它那天饿极了啃你一口呢?”居缨觉得她就是在无理取闹。 白狼抬起头,与居缨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居缨愣是觉得这眼神有那么一丝熟悉,可有说不出在哪见过。 白狼扭头走到案边,抬爪一扫,扫下一只桃子来,张嘴便吃了。 吃完又看了看居缨,而后回到舜汮身边。 居缨的眉毛压抑不住地蹦跶了两下:“它方才是想说它吃素?” 舜汮也有些懵:“好像是这个意思。” 居缨:“” “如此,让它留下罢。”舜汮护着那白狼,冲居缨眨了眨眼。 就居缨看来,他的妹妹起码有十万又数千年没对他可着劲儿讨好了,看来今日他不同意留下这白狼,她是不会罢休的。 他叹了口气:“你自个儿养着,别指望我就成。” 舜汮痛痛快快地应了,牵着白狼进屋。 “这白狼有些宿慧啊。”九婴从她肩头跳到案上,“不过比起本座,可愚笨多了!” 话音刚落,它便感到一阵异样的视线朝它投来,定神一瞧竟是那白狼。那双琥珀金的狼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它,它顿时感到仿佛有什么尖锐之物一个劲往它身上扎,惊得它浑身一抖。 不过转眼,舜汮往白狼的方向望去,就见那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变脸比翻书还快,舜汮上前摸了摸它的头,这厮居然枉顾狼族自尊,摇了两下尾巴!乖顺得令人难以置信! ------题外话------ 中秋第二更!薅狼毛**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4 步步紧逼 舜汮坐下写了一封书信,道:“九婴,你看着它些,我去给承晔帝君传书。” 九婴抬爪按住她的手:“慢着,你急什么,你这手先治一治罢!” 它的爪子才碰到她的胳膊,便感到一股刺啦啦的痛,不可名状,它尝试着把爪子收回来,果然立马不疼了。 它忽然觉得,有些玄乎。 舜汮摇摇头:“那日我们在林中看到的人影恐怕就是风祈,先知会承晔帝君一声为好。毒已经解了,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她起身,走出了大殿。 方才还暖风和煦的大殿,自她离去那一瞬,突然冷了几分。 九婴感到脊梁骨一阵发麻,一股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寒意从身后逼近,饶是它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僵硬地回过头。 那白狼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这样近的距离,它几乎都能数清这厮睫毛有几根!那双琥珀金的眼瞳不知为何,转变成了极浅的蓝,虽极美,却也如同万里冰河,叫人不寒而栗。 “你,你要做什么?”九婴没想到它的眼睛能呈现出如此惊人的颜色,它突然逼近,不知是何用意,该不会是方才它笑它愚笨,这白狼记仇了吧? 白狼瞄了瞄它的右前爪——就是方才它碰了舜汮的那只了。 若是九婴没猜错的话,这厮十有**在警告它 九婴嗷了一声:“我就碰了一下!” 白狼口中发出“呼呼”的声音,双眼一眯,抬爪将它按在了案上,这力道不算大,但奇怪的是,九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了。 兽类的本能告诉它,这白狼的修为怕是在它之上。 九婴好歹是个上古凶兽,便是如此大小,除了舜汮,它可没在谁手里吃过亏,这白狼不晓得是什么来头,怎的还斗不过了! 九婴咬牙切齿地瞪着它:“你放手!若是被舜汮瞧见,定不饶你!” 它体内可是有着舜汮最为紧张的一魂一魄,若是它有什么损伤,相信舜汮也会先维护它。 闻言,那白狼仿佛听懂了似的,慢慢抬起了爪子。 九婴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开,那爪子突然一记横扫,直接将它从案边扫到了地上,半点没和它客气! 九婴摔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稳住,抬头便正对上那双蓝色的兽瞳,寒冷中带了一丝嘲讽。 它张了张嘴,不温不火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九婴耳中。 “下回敢碰她,哪只手碰的,我就剁了你哪只手。” 九婴惊愕地盯着它:“你你能说话!?” 白狼眼中闪过一抹冷意:“不准告诉阿汮,否则我让你九张嘴都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听到没有!” 这架势,就好像九婴胆敢对舜汮泄露一星半点,他就能剥了它一层皮似的。 上古凶兽,要能屈能伸。 九婴咬咬牙,道:“晓得了,不会对她说的。” 它顿了顿,又问:“不过你方才为何唤她‘阿汮’?” 白狼斜了它一眼:“与你何干。” 九婴:“” 有朝一日本座恢复法力,头一件事便是剃光你的狼毛! 舜汮推门进来时,便瞧见这两头大眼瞪小眼的,不晓得在做什么。 “你俩怼眼儿啊?” 见她进来,九婴撒丫子往她边上跑——绝对不是它眼花,就方才,一晃神功夫,那白狼便变回了一双琥珀金的兽瞳。 舜汮将它提起来放在案上说话,它开口便喊:“舜汮,你看那白狼!” “白狼它怎么了?”她不解地望过去,“这不挺好的吗?” 九婴回头一瞧,就见几息前还对它目露凶光的白狼,这会儿乖巧堪比哮天犬,端端正正地坐在那,一双金瞳闪闪发亮地望着舜汮。 它登时有些腿软。 “九婴,你方才说白狼怎么了?”舜汮不解地看向它。 九婴紧紧盯着那头颇会变脸的白狼,气得直磨牙:“本座的意思是,它着实乖,巧,得,很!” 闻言,舜汮笑了:“你怎的还夸起它来了。” 白狼的目光瞄过来,不得不说,那双琥珀金的兽瞳实在好看,不似寻常狼族的冷金色,反倒泛着暖意,然而就是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九婴却感到浑身发毛。 “本座乐意!”它颇为拧巴地挤出这句话。 ------题外话------ 咱们白狼啊咳咳,护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5 赐名阿宝 舜汮坐下,取出了土蝼角:“这角可算拿到手了,要怎么用,你就这么吞下去吗?” 九婴看着桌上的角:“可不能吞,得炼化方后能用。那禺疆的魂魄虚弱得很,本座也不晓得能护多久,权且用这土蝼角为他定魄,能拖一时是一时罢” “我会尽快找到聚魂之法,这之前你竭尽全力护住他。” “光是取这土蝼角便费了这么多功夫,要本座说,你也是个死心眼的。向叶珩那厮低个头你会少块肉吗?非得弄得这么艰难,跑去折个土蝼角?” 舜汮白了它一眼:“诚然去储瑶宫跑一趟确实容易些,但你怎么也不想想,我前脚才跟人家退了婚,后脚就腆着脸问人家要心头血,你不要脸我还要,便是我也不要脸了,麒华山还要呢!” “算了算了,横竖这角也拿回来了,本座说你有什么用,且炼化了拿来用吧。”九婴是懒得和她在这争执下去了,一扭头却见那白狼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脚边,静静地看着她俩。 它九个嘴角齐齐一抽:“它可真黏你,不如你将它收作灵宠得了。” 舜汮顺手摸了把狼毛,那手感舒服得她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我也不知道为何,但这白狼救了我的命,要我将它收作灵宠,主仆相称有些不妥,眼下是让它以自由身住下,若是有朝一日它想离去,我也会尊重它的意愿。” “你对它倒是好得很。”九婴阴阳怪气地斜了白狼一眼,“你既然决定留它在麒华山,总是唤它‘白狼’,日后多有不便,不如给它起个名儿,随便什么翠花啊,狗蛋啊,柱子什么的都行!” 它一向晓得舜汮不大擅长起名儿,这会儿就喜欢看她给这犊子起个傻乎乎的名儿,日后唤起来多解气啊! 舜汮皱了皱眉。 这起名啊,自古便是大学问,既要有所寄托,又要朗朗上口,才是好名儿。可她是真不会起名。 九婴嘴角一勾:“不过是头白狼的名字,合你心意便好,你尽管开口就是!” 舜汮这会儿倒是认真思量起来,到底是救过她的,她总不能真叫它“翠花”“狗蛋” 这千儿八百年下来,她唯一认真起了名的,便是仙宫秘史中的薛珩与云霄了。 “这有何难?”九婴劝道,“你瞧瞧它,你若是喜爱它,便给它起个讨喜的名儿,表达一番喜爱之情,你觉得它像什么,便叫什么,磨磨蹭蹭,到最后想不出了,还得叫人家‘翠花’。” 舜汮拧眉:“你别吵吵,我这不是在想嘛!” 她仔细打量着白狼,她确实挺喜欢它的,甚至动了想把它收在座下的心思,可到底临门刹住了。 这白狼生得如此漂亮,诸天神佛座下灵宠无数,可放眼望去,竟没一个及得上它,当真是世间尤物。 她好生思量了片刻,道:“大名儿就叫‘一枝梨花压海棠’吧!” 四下谜一般地沉寂了须臾功夫。 九婴迟疑再三,问道:“你当真思考过了?” “我自然是再三权衡过,这名儿我自个儿是没法再用了,给它倒是不错,你瞧瞧,它这样貌,可不就是‘一枝梨花压海棠’么!”舜汮捧着白狼的脸对它道。 这会儿,九婴似乎从白狼眼中瞧见一丝尴尬之色。 虽说这名儿确实一言难尽,但九婴就乐得见它不痛快。 “咳,那就叫‘一枝梨花压海棠’罢,不过平日里这么唤它,也太长了些,你再想个顺口些的小名儿。” 舜汮啧了一声,薅了会儿狼毛,突然道:“小名儿就唤作阿宝吧,听着就讨喜。” 白狼似乎僵了一下。 九婴瞄了它一眼,誓死压抑着才没笑出声:“成,就这个了!吉利!” ------题外话------ 阿宝你好,阿宝再见。 论女主如何花式作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6 是公是母? 寝殿内室,灯火通明,舜汮倚在美人榻上给资格儿烘头发。 这物件儿是居缨今日午后搬进她寝殿的,倒腾了好一会,闻见她满身血腥味儿直捂鼻子,非得让她好生将自己拾掇拾掇。 她是换了衣裳才来见他的,哪成想血腥味这样浓。 她在后山温泉中沐浴后回到寝殿中,那烘架已经给她暖起来了,九婴正拿它烘鳞片。她单手一提一扔,半点没客气地将它丢到一边:“你又没有毛,凑什么热闹,那头毯子上滚两下就成了。” 九婴九颗脑袋至少有八颗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本座的黑鳞金贵着呢,别随便拿什么就往上擦!” 舜汮仰面躺下,将长发散开铺在烘架上。下头这炉子里添了宁神的熏香,十分好闻,她随手拿了本兵书翻看起来。 “明日我便回北荒去,同二哥打过招呼了,你随我一同去。”她对九婴道。 九婴哼了一声:“本座的元鼎如今装着他的一魂一魄,你可得看紧了,回头你一不留神,指不定本座饿极了就把那一魂一魄吃了!” 它如此大小的时候,做出这等凶神恶煞的模样来,非但吓不住人,反倒引人发笑。 舜汮道:“方才已将那土蝼角炼化了给你,眼下如何了?” 九婴闭目凝神片刻,道:“魂魄暂时给定住了,该是能撑些时日。” “那便好。”舜汮转手拿起一旁的一只小玉瓶。 “这是何物?” “二哥先前送来的,说是大姐得的好药,给我敷手的。”她将瓶中凝露倒在掌心一些,然后均匀涂抹在双手上,“唉,这多好的东西啊,真够浪费的” 她平日里倒不是特别在意手上大大小小的疤痕,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更何况她还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着,糙得和爷们也差不了多少,要那么细皮嫩肉的作甚? 要她说,这一小瓶还不如给晏晏用呢。 九婴白了她一眼:“你可长点心吧!瞧瞧你这双手,姑娘家家,日后还嫁不嫁人了。” 舜汮好笑:“嫁人做什么,放眼六界,除了传宗接代那点事儿,男儿能做的,那一件我做不了?且比他们做得更好。我瞧着我母后,我大姐婚后的日子,我如今逍遥自在的,合着有了夫君我还得瞻前顾后,想方设法哄着他,讨他欢心,这可太荒唐了,回头我脾气上来了,万一反手给他拍在地上,那多尴尬!” 九婴:“” 它还真不知道做人夫君还得担着如此大的风险,看来这疯女人日后定然是嫁不出去的了。 它瞄了瞄伏在门外的白狼,皱眉问道:“它这闹什么脾气呢,都趴那儿好几个时辰了,那柱子有什么好看的?” 被它一问,舜汮难得有那么一丝不好意思:“你说阿宝啊,它不是在看柱子,我寻思着它大概有点生无可恋” 她灌了口茶,慢慢道来:“午后那会儿你让晏晏带走了,我二哥嫌阿宝血气重,让我给洗洗再带进屋。你也晓得阿宝个头大,搬了好大一个浴桶来,我又喊了几个仆从打下手。它不让别人碰,只得我亲自来。” 听到这,九婴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接下来它便听出些歪路子来了。 “那会儿不晓得谁说了句,‘阿宝’是公是母,我寻思着看一眼不就成了,若是头母狼,日后还能生一群小崽子不是。”舜汮望着门外那道略显凄凉的背影,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九婴想起了先前听到的阿宝的声音,心里头咯噔一下:“然后,你就看了?” 这事儿说起来她也没什么大错,她从妖兽森林牵回来的白狼,既然打算养着它,连人家是公是母都搞不清那叫什么事儿?那不知是谁问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遂立刻将阿宝翻了个个儿,打算一探究竟。 哪成想阿宝闹腾得厉害,几个山怪一起上手都没压住它,倒是折腾得桶中的水呼啦啦到处飞溅。 这样下去那成儿啊,舜汮当即让他们撒手退后,撸起袖子自个儿动手。 ------题外话------ 女主其实也没错嘛,家里养了宠物,总得看看公母啦! 好的,是我的锅,没错就是我的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叉腰。jpg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7 吾家阿宝 前一瞬还是个笑容满面的尊华帝姬,转眼就雷厉风行地将白狼摁在了地上!白狼哪里肯依,挣扎得更厉害了,口中不断发出隐忍的呜呜声,连牙都亮出来了! 不就是辨个雌雄么,舜汮不太明白它为何这样排斥,搞得她好像个霸王硬上弓的女流氓。 “阿宝乖,就看一眼,真的就一眼”她对它真诚地一笑后,单手攥住它的一双前爪按在它头顶,另一只手顺着它肚子上的皮毛往下摸索。 若是舜汮再仔细些的话,便能发现,白狼此事一双兽耳红得都能滴出血来了,大约是从没有过这样丢人的时候,最后实在没法儿挣扎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 舜汮从前在北荒时,也对不少山兽做过这档子事儿,不过那会儿都是要上灶的野味,她也没觉着什么。眼下轻车熟路地拨开最后一丛皮毛,当真只瞧了一眼便喊了出啦:“嘿,是个带把儿的!” 话音未落,便挨了一爪子,待她回过神来,就见白狼气势汹汹地瞪着她,好像受了莫大的屈辱似的,势要将她盯出个窟窿。 这真是男默女泪的一段儿,可九婴还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你你把他,把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太行了!本座活了这么久,就服你!” 舜汮一脸茫然:“我不就看了一眼嘛,它又没修出人形来,怎么这么大反应?” 九婴笑得在桌上打滚:“他可是给你半点不剩地看光了,你倒是半点自觉也无,本座突然有些同情他”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啊! “它这会儿真生气了?”舜汮觉得这事儿真有些棘手。 门外的白狼静静趴在那,一身雪白的狼毛在晚风中轻轻飘动,那双琥珀金的兽瞳倒映着满月,更是分外好看。 “我一直纳闷,阿宝这眼睛像谁,可我这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我先前只听说那林子里住着穷奇,土蝼这些妖兽,这样大的一头白狼却是听也不曾听过,那样的地方,能养出这么个灵兽来?” “本座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头,不过不像是会害你的样子。”九婴斜了她一眼,“他如今被你看了,于情于理你得哄哄他,本座瞧着他这样子,还真有些可怜巴巴的。” 舜汮嘴角一抽:“你几时见我哄过谁,我从前若是惹谁不高兴了,顶多赔句不是,我同它赔个不是,你说有用吗?” 九婴想了想:“你权且试试罢。” 舜汮坐起来,对着门外喊了一声:“阿宝!” 白狼愣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得,真把它惹炸毛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可亲些:“宝儿,阿宝——我晓得午后那会儿发生的事,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对,以后定不会那样对你了,你进屋来。” 白狼瞄了她一眼,似乎在犹豫。 九婴忍着笑,低声道:“你这次真是伤了狼心了” 舜汮将它扫开些:“去去去,可别添油加醋了,阿宝瞧着就难哄得很。” 白狼终于站了起来,隔着门槛望着她,一双兽瞳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舜汮弯下腰来,对它招招手:“宝儿,来。” 那样的笑容乃平生仅见,温柔得简直能滴出水了,好声好气,瞧着就绵软。 白狼总算是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被她抱住了脖子。 它这身狼毛舜汮喜爱得不行,抱在怀里也软乎,她满脑子全是薅狼毛,别无他求。 白狼起初似乎想推开她,但不知为何,不轻不重地折腾了两下后,便乖乖地任她摸了。 一头狼毛眼看着给她薅得一团乱,九婴都看不过眼了:“你可住手罢,一会儿该秃了!” 或许是“秃了”这一句引起了白狼的警觉,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舜汮随手变了把木梳,招呼它挨近些,帮它把那些乱糟糟的毛都梳理齐整。 而后,她十分满意地捏了捏白狼的脸蛋儿,调笑道:“我们家阿宝可真是好看,日后化成人形,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九婴呸了一声:“他可是公的。” “无妨无妨,长得好看就成。” 白狼的耳朵动了动,泛出桃花般艳丽的粉色来。 九婴对此嗤之以鼻。 出息,夸你一句就高兴成这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8 怀中至宝 待烘干了头发,舜汮便有些困了,之前在妖界消耗得有些狠了,菩提果陷入沉睡的时辰更早了些。她半躺在榻上,几个呵欠过后,手中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九婴趴在案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和睡了没什么两样,只是那九颗脑袋挂在纤长的脖颈上,瞧着有些瘆人。 她将书简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扯了条被褥过来,正欲灭灯,却瞧见美人榻边伏着的白狼,仿佛感觉到被人注视,它也抬眼看过来。 她微微一笑,对它张开手,轻声唤:“阿宝,过来。” 白狼慢慢走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拦腰抱起,一个翻转倒在了榻上。 看着它不知所谓的眼神,舜汮笑出了声,给它盖上被褥。 “睡吧,乖。” 白狼似乎僵在了那,好一会儿过去,在她旁边动了动,想要下去,黑暗中却被搂住了,害得它又是一僵,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抖。 舜汮这会儿也不晓得她搂得是狼背还是狼腰,横竖这皮毛这手感,简直**,她满足地薅了一把。 被窝里的狼渐渐平静下来,狼爪轻轻按在她胳膊上,甚至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利爪,以免一不留神伤了她。 舜汮入睡极快,几乎是沾枕睡,近日算是累着了,故而今夜睡得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鸟鸣声,三轻两重。 白狼陡然睁开眼,化作一缕青光灵巧地从被褥中脱身出来,再落地时,已然化作人形,随手掐了个诀儿,让九婴与舜汮睡得更熟些,这才出门去。 月色照中庭,枝头余光似是芳华吐露。 立于庭中的身影颀长笔直,着墨衣白襟,衣上流云熠熠生辉,一双异瞳四海仅有,冰火同生,若是舜汮此刻能看见他的模样,定然以为自己眼花了。 站在这的,正是叶珩本人。 “出来。” 自花丛后跳出一只乘黄,转眼化作白衣少年模样,恭恭敬敬地行礼:“神君多日未归,属下寻思着您大约就在这。” 叶珩问:“储瑶宫如何了?” “并无大事,只是事务堆叠,属下特来请示,神君您回去吗?”涔阳暗搓搓地往舜汮屋里瞄了瞄,再看看叶珩的脸色,他就料到,今日是没法儿把上神请回去了,“您是怎么留在舜三殿下屋里头的?” 叶珩颇为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投其所好罢了,她如今并不知我在这。” 这话涔阳有些听不明白了,神君明明是为了三殿下专程赶去妖兽森林的,怎么个“投其所好”才会有如此结果? 神君的心思向来难猜,也不晓得他这次又做了什么。 “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便回去罢。储瑶宫的事务暂且交由你处置,若有大事,须来问我,旁的便由你权衡。” “是。”不过低了低头的功夫,涔阳便看见叶珩化作一头白狼,转瞬间便进了屋。 这可着实让涔阳吃了一惊,他就说什么障眼法能瞒得过三殿下的法眼,敢情这压根没用障眼法,神君您老人家这是把原身都亮出来了啊! 诚然如今看着个头小了些,但以他跟随叶珩的时日怎么可能瞧花眼? 叶珩原身乃是天地初开之时所化的白狼始祖,其形巨大,可吞云吐月,跺一跺脚四海大地都得抖三抖。 我的乖乖,得亏此事舜三殿下不晓得,您老人家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她跟前转悠,回头叫三殿下发现了可怎么是好哟! 涔阳一脸苦闷之像,终是离开了麒华山。 叶珩回到屋中后,钻进了被褥,想了想,还是化出人形来,伸手将人勾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仿佛那是天底下顶顶稀罕的珍宝。 回想起午后那事儿,他至今还觉得脸红得发烫。 他实在是没料到,舜汮竟然大胆到那个程度,他一个不防,便被她摁住了。他自问上古诞生以来,就没吃过如此大的闷亏,偏偏那时候他不能在舜汮面前变回叶珩,也不便出声,其中憋屈,实在无奈。 他垂眼看了看舜汮,她对此事自是毫无自觉可言,将一个上古神君看了个干净,开天辟地以来,也就这一人了。 想到这,他不禁要笑,而后将她抱得更紧些。 ------题外话------ 这都是套路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69 我寄人间雪满头 翌日,舜汮醒来时,侧目便瞧见白狼侧躺在她旁边,一只胳膊被她枕着,另一只按在她脸上,毛茸茸的,很是舒服。 她身上盖着的,是它的尾巴。 白狼的尾巴,毛长且软,此刻盖在她身上,着实暖和。 她夜里不老实,又爱踢被子,估摸着这尾巴便是在她踹掉了被褥后,白狼给她盖上的。 白狼的额头抵在她额旁,乖顺得不得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可她一动,白狼便醒了。 那双兽瞳睁开的瞬间,她感到了异样的熟悉,可就是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 白狼想爬起来,前爪刚挨上床榻,便是一软。 舜汮赶忙托了他一把,给他瞧了瞧爪子:“怕是被我压麻了。” 化为白狼的叶珩此时确实感到手臂酸麻,气血阻滞,以至于完全不听使唤。 他如今不便开口,一说话定然会被舜汮认出,只能伏在榻边,让舜汮给他揉揉胳膊。 “我夜里睡相不太好,你多担待些,从前我的副将随我出征那会儿,便是睡在地上,也免不了挨我一脚。”同睡一榻,却如此折腾他,舜汮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叶珩对她的睡相并不想多言,但那也实在是太能折腾,昨夜他光是给她盖被子,便折腾到半夜,她夜里若是不爽利了,随时一条腿挂上来。他堂堂一个神君,愣是被闹得有些心力交瘁。 更甚,她夜里不知什么缘故,扯了他一把狼毛。 他可是原身现世,这一把狼毛拔下来,可是钻心地疼,饶是他也经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九婴这会儿也醒来了,睁眼便瞧见舜汮又在那薅毛。它真觉着,这白狼再这么下去,指不定那天就得薅秃了。 回北荒之前,舜汮专程去瞧了瞧归晏晏的情况。 那丫头正在居缨的指点下习武强身,梅花桩上,马步扎得有模有样的。 居缨对她说,归晏晏如今灵脉有损,难以聚灵修炼,便是聚起来了,也不过杯水车薪,很难让她的修为再进一层。 “眼下最要紧的,是替她聚个元鼎出来,否则她这辈子,怕是只能这样了。”居缨对这个徒儿算是上心的,这些年遍寻四海,倒也不是在游山玩水,尽是想方设法替她找寻聚灵之法。 “元鼎是汇灵之所,修行要害,晏晏原先的元鼎撑不住了吗?” “那元鼎在她出生时便毁了大半,如今也聚不了多少。若是能找到替代的元鼎,还有一线生机。” “晏晏是凤凰神女,这世间极为稀少的火凰,恐怕很难找到能做她的元鼎的宝物”舜汮有些为难。 居缨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差不多找遍了,始终没有合用的。” 舜汮望着归晏晏分外努力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 “你今日便启程回北荒了?” 她点点头:“陆离传书与我,焉渊宫那边收拾得差不多了,我身为主帅,也该回去了。” 他看了看她身后的白狼:“你还要将它带去?” “将它留在麒华山总不是个事儿,不如随我同去北荒。” 居缨笑得无奈:“你啊,怎么总惦记着北荒,那有什么值得你这般放不下的?” 舜汮遥望着北荒的方向:“若真要我说,我也说不清,只知那儿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为此征战,至死不悔。” 那北荒的大地啊,一望无垠,比不得世间繁华,令人眼花缭乱。那儿的一草一木,都没什么趣味,看多久,也还是那样。 说到底她究竟惦记着什么,她自个儿都讲不清。 她素来不太会说话,便是开了口,也不是什么好听的。 但是北荒啊,是不一样的——无论和哪儿比都是不一样的。 那儿的疆土冰冷僵硬,干旱时节,黄沙漫天飞,面对面连个脸都看不清,吃得也不精细。 ——可那里,曾见证她最辉煌的年少,她曾手持武罗神枪,身着金色战甲屹立寸土一方。 ——那里,曾回荡着那些豪气冲天的笑与泪,与那些风云变幻,终带不走的铮铮誓言。 ——那里,曾埋入无数与她并肩而战的东极军将士,她和那些森森白骨之间的情谊,说不清道不明,却重如泰山。 渺渺北荒,厉风呼号,她曾亲眼见到——六月飞雪,万骨终枯之景。 这世间的繁华与之相较,自是天差地别的。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她还是要回去啊。 ------题外话------ 收藏收藏快快涨 我再来安利一下本书读者群:563358104 欢迎小天使前来勾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0 疑点重重 北荒。 舜汮领着化作白狼的叶珩回到这,原先扎营在外的将士们都已撤了帐篷,进入焉渊宫了。眼下宫室虽然还未完全收拾出来,却也凑合能看些了。 见她回来,陆离便将她领进来。 “三殿下,这是你收服的灵宠?”陆离瞧着这白狼灵气纯净,绝非凡品,故而有此一问。 “它前些日子救了我一回,我见它无主,便暂且留在身边了,只是还未曾收作灵宠。” “要属下给它腾个窝么?” “不必麻烦了,它就随我一同住便是。”舜汮道,“我离开这几日,北荒可有异常?” 陆离正要同她禀报此事:“潆泓与辰巳这几日潜伏在城中,沧澜又出命案,依旧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而死,义庄都快放不下那些尸体了,城中传言妖物作祟,要将那些死人一把火烧干净” 她一顿:“尸体呢?” “潆泓与辰巳抢下几个,已经送回来了,就放在地牢中。” 她有些迟疑:“怎么把尸体放在那?” 说起这事儿,陆离也分外为难:“焉渊宫还有不少屋子没有腾出来,眼下只能暂放在地牢。” “地牢湿热,尸体会腐化得更快,你让人先挪出来,寻个阴凉干燥处放置。”她吩咐完,却半响没听到陆离应声,回头瞧见他一脸为难,“怎么?” 陆离犹豫再三才道:“三殿下,如今宫中屋舍着紧,若是要个空出来的,还得阴凉干燥的屋子,恐怕只有正殿了” “那便移过去。”她道,“让潆泓与辰巳来见我,我有话要问。” “是。” 舜汮的屋子还与十万年前一样,坐北朝南,二进靠东那一间,不算大,采光却不错,她驾轻就熟地回屋,领着白狼进去。 “阿宝,你且留在这,莫要瞎跑。”她起初想着留它在屋中等候,但关门之前,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朝它招招手,“罢了,你随我一同去吧。” 白狼立刻紧跟着她。 手下的人动作快,不消半柱香功夫,便将地牢中的那些凡人尸体都搬到了正殿。 这里本是舜汮点兵遣将之处,如今也想不出更好的地方,只能暂时用来陈放尸体了。 距上回所见,近日又添了两条人命,舜汮仔细查探了尸首,确实与先前一样,三魂尽散,七魄皆无。 “我近日去了趟圣魔宫,据承晔帝君提供的线索,此事十有**是魔界叛将风祈所为。”舜汮道,“但如今我们找不到证据,我潜入妖界追查,也没有得到什么蛛丝马迹,眼下只能是猜测。” “那风祈我倒是有所耳闻。”陆离道,“三百年前仙魔大战那会儿,他是魔界大将军雾莲月座下最为勇猛的战将,不少仙门弟子都是折损在他手中。此魔力大无穷,法力高强,当年仙门以十万兵力围剿,最后竟让他突出重围,逃了。这么些年,无论是魔界还是仙界,都找不到他。” “此魔心智如何?” “听说并不是个聪明的。” 舜汮陷入了沉思。 既然不是个脑子好使的,行事必定多有破绽,但就这几日发生的事来看,从沧澜命案,到妖兽森林的那道背影,这一连串的事联想下来,看似松散,实则如蛛网千缕,隐隐有着联系。 在妖兽森林见到那个背影时,她心中还想着土蝼角,故而来不及细想,待回到麒华山后,她便觉出些不对头来。 妖兽森林是什么地方,即便是为了躲避追杀,也不该在那等地方乱窜。 这么一想,之前承晔给她的消息也有了疑问。 承晔他是如何得知风祈可能隐匿在妖兽森林,妖王胡秋心包庇承晔之事又是如何得出的。 妖魔二界各自为王,妖王有意包庇的人那么容易便让魔界打听出来,着实有些奇怪。 仔细想来,此事极有可能从一开始便有人挖了个坑等着她往里跳,步步为营,精心算计,要的便是让她殒命在妖兽森林。 事实上她确实险些着了道,若不是阿宝突然出现,她的死将会是这四海八荒最大的笑话。 想到此处,她惊出一身冷汗。 真是好大手笔,原来要算计的是她吗? 她离开六界十万载之久,几时出了这么个精于算计的人物。 她沉默之际,叶珩靠近其中一具尸体,以兽爪将其翻了个身。 他的举动引起了旁人注意,陆离一眼看见那具尸体背后一抹干涸的血迹。 “殿下!您来看一眼!” 舜汮应声上前细看,那血黑中发紫,不留神便以为那不过是污渍,可低头一嗅便能分辨出不同来。 “这是魔族的血。” “凡人能伤得了魔族?” “凡间刀刃,自然不能。”舜汮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来,“除非这是那魔族本身带的伤。” 吸食魂魄可以疗伤,看来这些日子离奇死去的凡人魂魄,都是被用作治伤了。 “陆离,我记得你不久前曾带兵围剿过一群魔族余孽,可知来头?”她从天荒回来之前,陆离作为东极军副将,虽不为仙界所用,却也不是全然置身事外,那一回便是他插手清剿之事。 陆离摇头:“并没有旗号,不知是哪一路,不过那些余孽确实被属下所伤,那时东极军四散,人手不足,不慎让他们跑了” 看来就是那些魔族了。 “我们得把他们从沧澜城引出来,才能放开手脚。”陆离道,“不如让潆泓与辰巳再潜入城中一次,盯着他们的去向,再想法子。” 舜汮点点头:“去办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1 谁还不是个宝宝 “本座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九婴趴在窗台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庭中。 “哪不对劲,你倒是说明白点。”舜汮觉得它有点神经兮兮的,就眼下来说,一边仰望着今夜并没有的月色,一边语重心长地感叹一句“本座总感觉哪里不对劲”,那九颗脑袋一齐冲她皱眉的画面,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九婴咂了两下嘴:“依本座只见,方才那条羊腿烤老了,肉都卡牙缝里了。” 舜汮:“” 她诚心诚意地在内心默念了即便静心咒,才忍住没把手边的竹简全砸它脸上。 “我看你方才啃得倒很是欢喜,我的那份儿都让给你了。”她对它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嗤之以鼻。 “本座当年可谓吃遍天下,你敢质疑本座?” “我不是质疑你。”她扫了它一眼,“我是想让你麻溜团成团,滚窝里躺着去。” 她扬手一指角落里的小窝,垫了两尺布料,还算软和,只是对一个上古凶兽来说,未免太小气。 九婴瞪大了眼:“你,你让本座睡那?!” 舜汮眼皮都没抬一下:“怎么,那不好?我专程挑了个风水极佳的位置给你筑巢,坐北朝南,气运亨通,妖邪之气也不敢靠近,冬暖夏凉的,舒服得很。” 九婴眨了一下眼:“可本座怎么瞧着那像个狗窝。” “哪能啊,放眼仙界,谁家还用这么简陋的狗窝?二郎神家的哮天犬如今住的可是纯金镶玉的狗舍,你可别开玩笑了。这窝啊,仙门之内,独有一件,绝无雷同,你放心睡罢。” 九婴十八条眉毛都在颤抖,指着一旁的白狼质问:“那这崽子睡哪!” 她瞧了白狼一眼,道:“阿宝委屈些,暂时同我睡。” 九婴:“” 本座心里委屈!但是本座大人有大量,先记下了! 它悻悻地瞪了白狼一眼:“一头灵兽而已,你怎么这样偏心它?” 舜汮放下了手中的茶,淡然自持地瞧了它一眼:“阿宝贴心啊,夜里还知道给我盖被子,你瞧瞧你,带着你那会儿,别说给我盖被子了,你夜里不把被子都给我卷走我就该谢天谢地了你还好意思提?” 九婴:“” 舜汮脱下外袍,坐在床边,朝白狼挥挥手,唤他上前。 九婴在那小窝中卷成一团,拿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地面:“喂,本座听说北胤储瑶宫那位之前一直在你周围转悠来着,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 舜汮正拿布给白狼擦爪子,冷不丁愣了一下。 叶珩这会儿也怔住了,抬眼看她是何反应,却见她只是愣了一下,转眼便恢复了懒散的模样。 “北胤神君忙着呢,你当神君整日里都吃饱了撑着想方设法,往我这鸟不拉屎的北荒凑热闹?” 的确吃饱了撑着想法设法往鸟不拉屎的北荒凑热闹的叶珩此时有点下不来台。 九婴啧了一声:“是嘛,本座还以为他心悦于你” 叶珩看向它,示意它闭嘴,然九婴这会儿闭目养神,压根没瞧见。 “那不能够!”舜汮答得笃定,“叶珩上神什么性子,你没领教过,我还没领教过吗?十万年前,我在他手里栽的跟头,我自个儿都数不清了。他便是一句话都不对你说,也能教你浑身上下都不痛快。” “看来你与那北胤神君积怨颇深啊。” “谈不上积怨”她叹了口气,“不过是我十万年前瞎了眼,但是上神那会儿眼神犀利着呢,才没教我占了便宜罢了。我这些年确实也有气他当年无情,但我此次当众退了婚,也算是将这口气实打实撒出去了。他怎会心悦我这等人,我如此驳了他的颜面,除非他今生瞎了眼才会瞧得上我。” ------题外话------ 为了媳妇儿真是拼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2 为所欲为 “你就这么厌恶他?” “并不厌恶。”说起来,她其实并不讨厌叶珩,当年是她不对在先,有辱没上神之嫌,他生气是应该的。如今她回来了,不过是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权当前尘尽忘而已,厌恶二字,可当不起。 “那他若是还回来,怎么办?” “好生供着,上神之尊,客气些总没错。”她俯身将白狼抱上来,漫不经心地答道,“若供不起了,请出去便是。” 她说得轻轻巧巧,叶珩却不这样想。 他原以为经过这段时间,至少算个友人,没想到她心里是这样想他的。 舜汮有些累了,伸手抱了抱他:“还是阿宝好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抱着还软乎” 叶珩被她抱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望着她合上双眼,兽爪想要伸过去碰一碰她的脸,却又生生止住,默默又收了回去。 他晓得自己十万年前干的那些混账事,可那会儿他还没想起她是阿汮啊,那一世的记忆丢得蹊跷,他回到储瑶宫后竟然全想不起那一世发生的任何事。 后来,他在凌霄殿上遇到了舜汮。 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尊华帝姬,他知道她是他将来要迎娶的帝后,她将蛮蛮王的头颅交给他时,身上,脸上全是血,可那双眼睛却亮得炫目。 他那日穿得一身妥帖洁净的浅青色华衣,她的手心还沾着血污,便毫不顾忌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她问他,阿恪,是你回来了吗? 而他那一日,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后来种种,他狠着心将她送来的东西一一毁掉,毁不掉的也都给她送回,如今想起来,他都替她难受。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在被他一次次伤害后,是怎么又一次笑容满面地站在他面前,问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阿汮退了婚,他能责怪她吗? 阿汮从前对他的好,都是他的福气,可这福气如今用尽了,该还了。他只能想法子离她近一些,好把这颗被他冻透了的心捂着,小心些暖着,暖一点是一点 狼尾一抬,轻轻盖在她身上。 舜汮极是喜欢这大尾巴,到了怀里便伸手搂着,夜里睡得沉了,随手一拽,立时薅下一把狼毛来。 叶珩“嘶”了一声,睁开眼。 便见她正在啃他的尾巴尖儿,好家伙,他就说怎么这么疼。 他试图将自己的尾巴从她嘴里捞出来,然麒麟牙利也不是一两日了,他扯一下,倒是把她整个人扯了过来。 她哼哼了两声:“宝儿,别闹” 突如其来的翻身,令叶珩措手不及,怕她摔在地上,他眨眼间变回人形,将人捞住。 感觉到暖意,舜汮顺势趴在了他身上。因着尾巴被她叼住,叶珩此时正是人形狼尾,分外尴尬。 舜汮夜里睡相实在是一言难尽,诚然早已领教过,没想到今日又着了道儿。 叶珩挫败地仰躺在榻上,他不动,不代表舜汮就能老实了。片刻功夫,她的腿已经挂在了他腰上,右手更是得寸进尺,直接往他中衣里伸。 他这会儿只感到一阵冰凉贴在他胸口,连一层布料都没隔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只手仍不满足,顺着脊骨一路往下,直接环住了他的后腰。 “阿汮”一阵酥麻直冲天灵盖,他简直怀疑她是故意的。 他小心翼翼地捉住她为所欲为的手,一点点往外扯,哪想她有所知觉,挣脱开来,一低头直接扎进了他的颈窝里。 “烤羊腿”她迷迷糊糊地呓语着,“好香” 叶珩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脱身出来,便感到颈侧一阵滑腻湿热的触感袭来。 “阿汮!住口”他不由方寸大乱,她她竟然在舔他的脖子! ------题外话------ 上神是用来干嘛的?——睡啊!睡啊!不要怂推倒了睡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4 颜玦神女 有些笨拙的轻舔,顺着肌肤一寸寸地蔓延,时而因碰到牙齿而感觉到一丝痛楚,深夜里,万籁俱静,触碰更为清晰,这一切只让叶珩觉得要疯了。 这时,怀中的人抬起了头,一双赤金眼眸将睁未睁地望着他,这令他始料未及!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眼下的情况,舜汮却有些茫然地皱起了眉。 “真是疯了,叶珩怎么会在这”只当是一场幻梦,她一歪头又睡过去。 叶珩着实是松了口气。 方才一醒,她总算是松开了他的尾巴,安稳睡着了。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打算变回原身白狼前,又看了看熟睡的舜汮,清冷的夜色中,她就像褪下了浑身的刺,变得温顺了许多。 他迟疑许久,终于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眉心,顺着鼻梁往下,又亲了亲她的鼻尖,小心翼翼,却又暗自欢喜。 快要亲到她的嘴唇时,他停住了,退开些。 还不行,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他恢复了狼形,伏在她身旁,合上双眼。 与此同时,九重天之上,飞鸾阁中,一华服女子端坐于窗边,素手纤纤,执笔书画。女子之容碧玉清华,其姿冰洁渊清,孑然特立,东窗之下,明丽斐然。 正是君后羲和。 门外仙婢来报:“君后娘娘,颜玦天女求见。” “请她进来。” 须臾功夫,便有一黄衫女仙缓步而入。兰心蕙质,玉貌绛唇,真真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她行至羲和跟前三步处停下,敛目微屈:“颜玦拜见君后娘娘,颜玦长年侍奉于母后座下,未能赶上天君与君后娘娘大婚,委实失礼,特来请罪。” 羲和放下了笔,总算是正眼瞧她了。 要说这颜玦天女啊,她早就听说过,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玉一般的人儿,瞧着就水灵。老天君与老君后并没有子嗣,当今天君也不是老君后的骨肉,而是从凡间接上来的。 而这颜玦呢,本是天地灵根凝出的女子,无父无母,被老君后,也就是如今的西王母颜氏收为养女,得封神女之尊,位份上也就比帝姬差一些,称得上尊贵了。 她对颜玦原先并没什么兴趣,不过听说她一直心悦于北胤神君才多加注意了些,不过如今既然舜汮的婚事也退了,她与这颜玦,倒是没什么可计较的。 人家既然专程前来给她赔不是,她自然得接着。 “西王母近日可好?”羲和随口一问,这世间的客套话儿啊说到底都大同小异,问一句,便算是给了面子。 颜玦道:“母后很好,还念叨着过些日子亲自回天宫看看天君陛下与君后娘娘。” 场面话说得要顺,且脸上的笑容啊,都得斟酌着,就这件事上,羲和觉得颜玦做得着实不错了。至少这态度上,没让她觉得不顺心。 “多谢西王母娘娘挂念了。” 而后,颜玦呈上贺礼,乃是八宝莲台,颇为祥瑞,如此寒暄几句过后,也该送客了。 然,颜玦却好像还有话要说。 羲和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还有要问的。 “颜玦天女,可是有话要说?” 颜玦犹豫片刻,才问出了口:“颜玦来时,在路上听闻北胤神君已经出关了,故而斗胆来向君后娘娘打听一下,此事是否属实?” 小女儿家的羞涩尽显于脸上,羲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呵,这就是冲着叶珩上神来的啊,这么多年过去,这颜玦天女还没死心,也着实令人佩服。 羲和微微一笑:“确实如此。” 颜玦眼中闪过喜色,揪着自己的衣袖,以免在此失仪。 “多谢君后娘娘,颜玦告退。”她转身离开了此处。 羲和望着她走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题外话------ 女二出来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5 又打起来了? 舜汮正与陆离等人议事,外头突然有个将士来报——将军屋里头那两头灵兽打起来了。 舜汮怔了怔:“打起来了?” 她想都不用想便知他说的是白狼与九婴。 “三殿下您快去看看吧,属下拉不住啊。”那将士苦着脸。 晨间,舜汮离开屋子时便嘱咐他留在这看着,说实话,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缘由能让九婴与白狼互掐起来,吃了一惊后,立刻赶回屋子。 诚如回禀之言,这一架打得挺凶。她才进屋便瞧见九婴挂在白狼脖子上,张口便咬,白狼亦不甘示弱,扬爪扯它。屋中一片狼藉,它们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架势。 “阿宝!九婴!住手!”她赶忙上前劝阻,提着九婴的一条腿给它拎了起来,“松口松口!阿宝的毛都给你扯没了!” 将它们分开后,她将九婴放在矮案上,将白狼往身后挡了挡。 “舜汮你怎么就护着他!?”九婴指着自个儿被打肿的四双眼,不满这差别待遇。 “我还没问你这怎么回事呢!”她气得头疼,“你好歹活了那么久,一介上古凶兽如今竟然和一头白狼一般见识,算个什么事?阿宝灵智未开,我一会儿没注意你就这么欺负它?” 九婴嗷地跳了起来:“本座没错!明明就是阿宝这瘪犊子先动的手!嘿——你还知道躲了,这会儿装什么可怜!舜汮本座可提醒你,这瘪犊子机灵着呢,你别给他骗了!” 舜汮眼中全是无奈之色,回头看了看白狼,兽瞳中似有盈盈水光,正直勾勾地望着她,轻轻“呜”了一声。 这简直给舜汮萌坏了,好生摸了摸他,回头看着九婴:“诚然方才是阿宝先与你动的手,你也不该咬它,阿宝才几岁,你都可以当它老祖宗了,就不能让着它些?” 九婴气得捶胸顿足,一脸“女大不中留,本座有苦在心头难开”的神情:“你你你他是你未过门的相公不成!你瞧瞧你护短都护成啥样儿了!” 这话舜汮可不爱听了:“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不过是喜爱阿宝,心疼阿宝一些,怎么了?” 九婴懒得理她:“这小瘪犊子动机不纯,你就宠他吧,回头有你后悔的” 正伏在舜汮怀中的叶珩闻言,阴测测地扫了它一眼,在舜汮没瞧见的地方对它呲了下牙,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九婴光被这么一瞅便觉得通身发冷,它眼下虽然还猜不出叶珩身份,但隐隐觉得这白狼来历不简单。 九婴恶狠狠地瞪回去。 “话说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莫不是阿宝抢你早点了?”舜汮有些好奇地问道。 九婴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哼了一声。 叶珩也默默地移开视线。 关于他们晨间打起来这件事,他确实是有些小心眼儿了。 舜汮出门前,与九婴说了几句话后,将九婴抱了起来。她的本意是探查梵泠的魂魄是否无恙,但一着不慎,九婴的爪子按在了不可描述的位置 九婴翻了个大白眼:“本座早先不小心将爪子放在了有些尴尬的位置” 舜汮:“” “就你把本座举起来那会儿!”它实在不想回想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儿,更不想回想起后来它用这件事故意气叶珩,好生嘚瑟了一会而招致的后果! “哦,就你把爪子放我胸口上的事啊。”舜汮低头看了看胸口,“这又怎么了?” 眼下她裹了胸甲,往上敲一敲,便能听见梆梆梆的敲击声:“本将军结实吗?” 九婴扬起爪子不知该捂自己哪张脸:“你这女子!——不知羞也!” 哦,怎么没见您老人家知羞过?舜汮的嘴角抖了抖。 她低头瞧见怀中白狼眼中流露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隐隐透出一丝头疼。 “你是怎么同阿宝说的?” 九婴清了清嗓子:“本座告诉他柔软称手,波涛汹涌,然后这瘪犊子便冲上来要打本座!” 舜汮:“” 她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九婴,这就是你不对了,我虽然也知道你在夸我,但你也得据实而说才是” 不,本座没有夸你的意思你真的想多了。 九婴瞄了她一眼:“本座确实不该夸大其词,说实在的,你那地方和‘汹涌’二字压根没关系,实乃田野上的小土埂是也——” 舜汮反手给它拍墙上。 “为老不尊。” 九婴:“” 大实话都不让说了? “我这身材吧,确实比不上大姐丰腴匀称,妍丽蜿蜒,那也是因为我长年征战。”舜汮鄙夷道,“那些神女帝姬们平日里的穿着,好看是好看,不过可没法在战场上穿,就她们那五尺裙尾,一拽一个准儿!还有那些飞天髻啊,燕尾髻啊什么的,满头的步摇发簪,没等挥几剑就得凌乱在风里,要多碍事有多碍事” 她的长发平日里都是束成一束的,连个玉都不戴,利落得很。 九婴撇嘴:“别为你的糙找借口,活像个男子,不成样子” 它冷嘲热讽的样子舜汮早就习惯了,顺手一捞就给它塞进了袖中:“你随我去沧澜城走一趟。” 可怜九婴想拒绝都不成。 她迈了两步,感到身后有什么跟了上来。 她颇为无奈地笑了笑,附身拍了拍他的脑袋:“阿宝乖,留在屋子里,我很快回来。” 这回她打定主意不带白狼,吩咐门外的人照顾他后,便离开了。 叶珩静静望着被关上的门,片刻之后,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屋中。 ------题外话------ 大家相信我,女主不丑,就是有点糙,但是男主还是很宠她哒,你糙没事我瞎嘛! 开始宣传本文读者群,小可爱们来不来吖? 群号: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6 您从哪冒出来的? 舜汮与陆离二人一同前往沧澜城,潆泓与辰巳昨日便潜入了,作案之人极为奸猾,他们费了好大功夫也没将人逮住,只得将这段时间查到的尽数报给舜汮知晓。 距上一次命案,已经过去十日,他们需潜伏下来,等着凶手露出马脚,期间打听城中可疑之处。 经上回之后,潆泓与辰巳便在兴隆茶馆中谋了份小二的差事,在这样一个鱼龙混杂之所,打听事情并不困难。 舜汮与陆离依旧坐在二楼廊下,绣着玉兰花的屏风后头,这回她着一身颇为低调的素色女裙,避免了同上回一眼被一群凡人女子围观。 “三殿下,咱们就这么守在这?”陆离看着眼前极是顺心遂意地捧着把瓜子的女子,心里头不那么踏实。 “咱们现在找不到行凶者的蛛丝马迹,那些死了的凡人连魂魄都被抽干净了,便是想问话,黄泉路上也找不着鬼魂。我一回来便出了这档子事儿,显然是冲着我来的。” “这偌大的沧澜城,夜深人静时,可以下手的地方数不胜数,殿下有把握顺利拦下下一桩吗?” “可惜并没有。”舜汮气定神闲道,“陆离啊,我也想多救下几条人命,但是此事若不能尽快了解,只会死更多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要引诱行凶者动手?” “下手之人显然是盯上了凡人的三魂七魄,你我或是任何一个东极军将士前去,说实话,夜黑风高的,人家也不傻,没道理看着就是个坑还往里跳,唯今之计,只有用凡人做饵才有可能逮住那条该死的狐狸尾巴”她放下手中的瓜子,端起了茶,温和而平静地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此事她始终觉得有异,但总是欠缺了那一点线索,令她颇为为难。自上回妖兽森林遇袭,她便知道有人在背后给她挖坑。幕后之人想要她的命,估摸着是嫌她这个武罗神将碍事,想先下手为强。 而这个坑挖得还算有些高明,这就更令她好奇那些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沧澜城之事也许只是个开始,不过这也是她查明真相的机会。就此顺藤摸瓜,找出行凶者,或许妖兽森林的事也将会有头绪。 舜汮感到,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蛛丝马迹,东拼西凑的,看似毫无关联,但她总觉得其中有着某种关联,只不过眼下她还没有触碰到关键的那一环 正当她沉思之际,耳边突然传来熟悉中略有一丝尴尬的声音。 “下一次命案发生点,极有可能在西城郊。” 这着实是个惊吓,舜汮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好在极是打了个弯儿,倒是全喷在了地上。 “咳咳!”她错愕的仰头望着不知何时站在这的那人,这会儿说话都有些磕巴,“上神您几时来的!” “方才你发呆的时候。”叶珩见她呛住,顺势给她顺了顺气儿。 陆离也给吓得不轻,这叶珩上神走路跟山猫似的,一点动静都没,冷不丁出声,吓得人心肝儿直颤。 “你们既然是来查沧澜城的案子,还是多留心城西那条青冥河为好,那条河乃是弱水支流,暗含妖性。”叶珩缓缓道。 “上神您老人家怎么有空前来?”舜汮教他吓得不轻,饶是她瞧见这么一尊大佛跟雨后春笋似的突然冒出来,也得缓上一缓。 叶珩很自然地捻着袖子替她擦了擦嘴边的瓜子壳,且丝毫没觉着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 “储瑶宫那边近来无事,便来看看北荒的情况。” 这缘由令舜汮觉得分外牵强,储瑶宫那边闲下来,您大可以喝喝小酒,修身养性,跑来北荒作甚? 但这大庭广众的,总要给上神他老人家留点面子,遂她也就这么接受了。 “上神方才说,下一次命案极有可能发生在城西,这消息从何得来?” 叶珩又替她理了理衣裳:“来之前,我将之前发生过命案的地方在图上画了一遍,发现其先后是有规律可循的,以东西南北为顺序,接连发生命案,想必是为了扩大命案区域,混淆视听。” “确实有些道理”舜汮一抬眼,正巧叶珩想替她掸一掸衣裳上的瓜子壳,“上神,您” “怎么了?”他将那些瓜子壳掸得十分干净才收回手。 舜汮想着,大约是他颇为爱干净,见不得她这么邋遢懒散的模样才忍不住动手,上神的心思她素来猜不透的。 她想起先前出门时九婴对她的嘲讽,这会儿不免有些心虚:“上神您是不是有些有些嫌弃晚辈?” “嫌弃?”叶珩皱眉,“我为何要嫌弃你?” 舜汮:“” 不知为何,但我还是闭嘴吧。 ------题外话------ 叶珩:虽然不知道你觉得我嫌弃你什么,但是我觉得你哪都好,就是迟钝了点。 咳嗯,我闷骚了一下。 神君读者群:563358104 来抱团吗媚眼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7 沧澜花会 叶珩打定主意要同他们一道儿查案,这沧澜城命案,着实算不上个震动三界的大案,甚至还比不上前些年,太上老君那炉子翻到了凡间那一回,舜汮想不通这叶珩为何偏偏要插上一脚。 她原以为上回将人家气走,上神至少得有个几百年不待见她,哪成想这才几日功夫,上神这弯儿就遛回来了。 城墙之上,风萧萧兮。 “陆离,你说我这是哪里得罪他了啊”她默默扶额。 陆离瞥了她一眼:“三殿下您莫不是已经忘了,您上回可是把叶珩上神给给睡了啊。” “我一个女子能占他多大便宜?” 陆离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末了叹了口气:“若是别的女子,确实占不了多大便宜,不过若是殿下您出马真不好说。” “那天夜里的事我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可殿下您睡相不太好。” 舜汮:“” 沧澜的城楼上,今日的风有些大,吹得风沙迷眼,她依稀瞧见站在城楼下的叶珩。 她就纳闷了,叶珩他到底图什么呢? 论身份地位,他是尊贵的上古神君,她不过是个刚从流放之地回来的将军。 论容貌气度,他是皎皎天上月,万古星辉聚,她既不沉鱼落雁,还成天舞刀弄枪。 论北荒与北胤,虽说恰好都有个“北”字,可你瞧瞧储瑶宫那气派,在瞧瞧如今的焉渊宫,前些日子还在中庭那养了一窝山鸡野兔,种了几棚子菜,简直堪比云泥! 真不是她长叶珩志气灭自个儿威风,但凡没瞎的都能瞧出来,她与他从来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 偏偏这叶珩上神也邪门了,有事没事儿净往北荒这块儿跑,北荒的沙子比其他地方的更好吃些是怎么的? “陆离,你说神君他图什么?”她望着城楼下的叶珩,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他着一身绛蓝薄衫,质地轻柔的衣料随风而动,衣上暗纹流动,似有涟漪荡漾,令人心驰神往。 他身后便是沧澜古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夜幕降临,一盏盏手扎的花灯接连亮起,陆陆续续点亮了他身边的景致。 那一瞬间,灯火的亮光在他眼底跃动着,璀璨而昳丽,又费心仿佛染上了一抹温柔,一念之间,岁月都在那双眼中明媚起来。 “大概图个高兴呗。”陆离随口答道。 要他揣摩上神的心意,可太为难他了,不过他转念一想,问她:“殿下难道就不觉得,上神看您的眼神儿跟看旁人时不大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舜汮沉思片刻,疑惑道,“好像瞪得更凶些?” 陆离觉得,自个儿大概是没法和舜汮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了。 “今儿什么日子,沧澜城怎么这么热闹?”舜汮瞧着这大街小巷的,灯火通明,男女老幼,纷至沓来。 陆离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今儿是人间乞巧节啊,殿下你不知道?” 她算了算:“哟,还真是。” “这沧澜城位于人妖二界交汇处,此处的乞巧节要比别处更热闹些。”陆离指着下面,“你看那边,妖界生灵也混在其中,他们大多并无恶意,化作人形,凑个热闹罢了。” “妖与人一同参与这乞巧节,如此倒是有些意思。” 她原本只想在这城楼之上瞧个热闹,但城楼之下的叶珩却冲她轻轻招了招手。 花灯火辉中,他很是显眼,远远地,舜汮瞧见他脸色僵得厉害,那股子不可名状的抽搐感向她袭来,压得她心肝脾肺肾来回抽着疼,秋高气爽的天儿,愣是给她惊出一层冷汗。 她被这一眼吓的心头跳,半响,无奈地叹了口气:“陆离,依你之见,若是我这会儿不下去,他会不会给我一剑?” 陆离:“” ------题外话------ 沧澜城其实在千重花冷里也有写到,是阿吟出生的地方,真是城红是非多啊 神君读者群:563358104 欢迎小可爱来抱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8 他真不是我相公! 她有些艰难地从城楼上挪了下来,走到叶珩跟前。 “神君您老人家有何吩咐?”她端着笑脸请示。 在叶珩面前,她得放规矩点,该有的礼数都得先搬出来应付。 要说她原来啊,在这北荒可算是山头一霸,抱着坛子喝酒,那叫一个畅快!便是用膳时叉着腿坐也不见得有谁多说一句。 可叶珩在就不一样了,她得时刻牢记自己是个帝姬,别说喝酒了,平日里饮口茶都得小口小口地啜,用饭更是得端端正正地坐好咯,还敢叉腿子?人家一个眼神儿过来,她就觉得自个儿膝盖疼! 她尽量收敛着自己的本性,以免吓着上神。 叶珩却是将手递给她:“去瞧瞧热闹,别走散了。” 舜汮颇为惊诧地望着他:“您的意思是,要和那些凡人一起过这乞巧节?” 他点点头:“行凶之人这两日并无动作,你盯着也无用,正巧遇上节日,权当陪我这个老人家走动走动。” 按他活过的年岁,一句“老人家”都是自谦了,舜汮平日里对他也多用敬称,然这会突然听他自称“老人家”,她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愣神之际,他已经隔着衣料牵住了她,将她拉入人群中。 沧澜的乞巧节的确十分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游玩在街头巷尾,桥头树下,更有无数河灯顺流而下。 她知道,叶珩这会儿一定施了障眼法,将他二人原本的容貌掩盖,在旁人眼中他们是个什么模样,她不知,总是没有原来的模样显眼就是了。 他拉着她穿行在人群中,街头小贩的吆喝声还有谈笑声,让这座城显得生机勃勃,天上弦月弯弯,及不上这满城灯火。 她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色了,从前她极是喜欢人间,当初落在人间的十五年,她也逛过人间的庙会,人间的七夕灯会,那会儿的兴致,似乎突然间被唤醒了。 她从前是颇为胡闹的,压抑得久了,一时间便有些忘了礼数,也忘了身旁的人是谁。 叶珩一点儿也不想提醒她,倒不如说他就喜欢她如今不着边际的孩子样儿。那才是他的阿汮,而不是麒华山条条框框束缚下的帝姬。 他跟在她后头,将她喜欢的零嘴都包上,还替她举了一串儿糖果子。堂堂一个上神,活像个小相公,半点埋怨都无,若是让涔阳瞧见,也是要大吃一惊的。 舜汮跑到一个小摊子前,拿起一串相思豆串成的手链,回头一笑:“阿恪!你看这链子像不像之前你送我的?” 那样的笑颜便是灯火星辉也及不上其万分之一的耀眼,倏然明丽的刹那,仿佛让叶珩眼前所见所闻都寂静下来。 那是,十万年前,还在凡间的小阿汮。 他手中一包糕点落在了地上。 便是这一声,让舜汮及时回过神来,那笑容幻梦一般,眨眼便不见了。 “抱歉,上神,晚辈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记得,他十分不喜欢她将他认成温恪,十万年前,也是因为这事儿冷待于她。 “无妨。”他淡淡道。 另一头有些热闹,百姓们正围在一处打擂猜灯谜。设擂之人乃是城中颇有名气的花灯作坊,坊主今年亲手扎了一只灵鹊儿花灯,挂在高台之上。 做灯的手艺确实非凡,虽然比不得仙宫花灯明艳华美,却又股灵动之气,让那鹊儿栩栩如生,仿佛转眼间便会振翅飞去。 自然是有不少人想要拿到那盏灵鹊花灯的,那也需与其他人一争高下,最后胜出之人,坊主亲手奉上灵鹊花灯。 那花灯着实讨喜,舜汮瞧了一眼便心生喜爱。但她一个帝姬,跑去跟一群凡人争花灯,着实不成体统。 她正欲转身,叶珩却拉住了她。 “喜欢吗?”他轻声问。 舜汮尴尬地笑了笑:“喜欢倒是喜欢,不过犯不着和凡人争抢” 他拍了拍她的头:“若是喜欢,我替你拿回来就是了。” 说罢,便跃上了擂台。 “哎!上”舜汮倒是没想到他直接就跳上去了,眼下人多口杂的,她也不便唤他“上神”,只能喊他名字,“叶,叶珩!你快下来!” 一旁的女子打趣道:“哟,姑娘,你家相公这是要替你拿那灵鹊灯啊?” “他,他不是我相公!他是我是我”舜汮为难地朝台上看去,就见叶珩已经走到了坊主跟前。 坊主问道:“这位公子上台来所谓何?” 他指向那盏灵鹊灯:“为那盏灯。” “哦?公子这是替自己上台还是替他人求灯?” “我家娘子看上了这盏灵鹊花灯,今晚若是不把灯带回去,便罚我跪搓板。”他的神情颇为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之事。 台下舜汮有些腿软,若不是眼下不便,她定要冲上台去好好问问他,她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一旁女子了然于心:“姑娘,还说他不是你家相公,他可是为你求灯呀。” 舜汮:“” 她扶额,望着擂台上的叶珩,他平静地望着她,双唇微启,缓缓念了一句。 在那等我。 仙神在凡间不得随意使用法术,便是叶珩这等上神也牢记这规矩,猜个灯谜,他也着实用不着法术,不过是想替舜汮拿到那盏花灯,耗些时候罢了。 与叶珩一样上台猜谜的,还有十个人,沧澜城中民风开放,又是在这样的节日里,女子亦可出风头,故而男女皆有。学徒们将桌子搬上来,呈上纸笔,众人听题后,需在纸上作答,后呈交给坊主过目。 “第一题,咱们先猜个字。”这坊主也是个举人出身,为继承家业返乡,是个颇为雅趣之人,“谜面,千里江陵一日还。” 话音落,点上香,一题半柱香为限。 眼见着众人开始答题了,一旁的女子拍了拍舜汮。 “你就不担心你家相公?” “他真不是我相公”舜汮觉得这事儿解释起来有些心累,叹了口气。 担心他作甚,活了千儿八百万年的老祖宗,精明着呢,凡人的灯谜哪能难得住他? 果不其然,第一轮下来,叶珩依旧好好地站在擂台上。 谜底一个“皈”字,就连舜汮自个儿都猜出来了。 第一轮便下去了五人,想来也就是些胸无点墨,上来出个风头的。 “那么,第二题,我们来猜个成语。”坊主继续出题,“天涯何处无芳草。” 舜汮有些困了,虽说菩提果夜间沉睡,但只是走几步路对她来说也并不是真就不行了的事,她在台下等着叶珩,周围笑语欢声,她冷不丁瞥见一道可疑的身影闪了过去。 她皱了皱眉,拨开人群追过去。 ------题外话------ 这里涉及的字谜有两条:1。千里江陵一日还。谜底是“皈”字 2。天涯何处无芳草。谜底是“不毛之地”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猜出来吖?照例宣传读者群:563358104欢迎神君读者们来交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79 突发命案 那人身法极快,且尽往人群中钻,舜汮一路紧随着那道身影到了河边僻静处,便跟丢了。 方才凡人聚集,她也无法分辨那人是谁,只感觉和她之前在妖兽森林中遇到的那人背影极为相似,但无论哪一次都不曾得见真容,故而难以确认是不是同一人。 借着灯光,她倒是瞧见了那人束发银冠上似乎有一朵绿萼梅纹样,一闪即逝,她也没有瞧仔细。 为了追赶那人,她跑得有些远了,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把叶珩忘在猜灯谜的擂台上了。 “啧。”她有些犹豫是否要折返回去寻他,上神也不是个孩子,便是她将她忘在那儿了,他回头也能自己走回客栈。 她又想起方才自己脱口唤他“阿恪”,那一瞬间她真不是有意,不过是景致所致,一时大意罢了。 她不知叶珩是否放在心上了,说实在的,若是她一直被当做另一人来对待,心中难免也会不快,更何况他堂堂一个上神,性子孤高些,心里有疙瘩是理所当然的。 她叹了口气,就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一时半会儿,她既不想回客栈,也不想去寻叶珩,只想一个人在这静一静。横竖这儿荒僻,也没人过来搅扰,她总算可以松懈下来。 静流缓缓,从远处桥下飘来不少河灯,灯上写着凡人的祈愿,有人求姻缘,有人求平安,当然宣泄粗鄙之言也不是没有,不过放盏灯罢了,这河水流不到天上,这灯除了她也没有别的仙神能看到。 这灯火很温暖,时而有几盏飘到她脚边搁了浅,她随手一推,又送回河中。 当年她好像也同一些人放过一盏河灯,只是年岁久远,当初她在那灯上写了什么,如今竟全然记不得了。 桥上的百姓笑声不断,传到她耳中,已经有些远了,这儿真的很安静,灯火稀疏,也能瞧见月上柳梢头。 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吃了一惊:“谁!” 昏暗的小道儿上,叶珩静静地望着她,绛蓝衣袍上的流水暗纹在他手中灵鹊花灯的映照下清晰可见,他上前几步,衣摆划过脚下草叶,轻柔至极。 “你怎么没有等我?”他的声音融在夜风中,半点儿不显得突兀。 他抬起手,月光照在腕上一截雪白的衣袖上,光华清冷,晚风舒和,仿佛一瞬间踏过了千万年的岁月。 舜汮是晓得他生得好看的,但今日的叶珩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可她说不上是哪儿不同了,只是这一瞬间,她竟然萌生出,想要伸出手去,替他将鬓边一缕碎发绾至耳后的冲动。 他将那盏栩栩如生的花灯递到她手里。 舜汮怔了怔,迟疑片刻,接过了花灯:“其实你没有必要为了一盏花灯和一群凡人相争的。” “我知道。”宁静的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但,这灯是你想要的。” 舜汮心头咯噔一下,一时接不上话来。 回去的路上,她觉得自己应当解释几句,便道:“神君,其实方才,我瞧见有可疑之人出没,才追了上去,没来得及同您打声招呼” “无妨。那人呢?” “我追到河边,便不见了踪影。”她皱起了眉,“那人背影我瞧着有些眼熟,但不知是谁。” “日后谨慎些。” “是,晚辈谨记。” 快走到客栈时,舜汮突然听到旁边的巷子里传来阵阵啼哭。叶珩显然也听见了,停下脚步。 “婴孩的哭声?”舜汮觉得有些奇怪,便循着哭声过去。 巷子里有一座小院落,门扉虚掩,门后传来一阵血腥味儿。 “不好!”她推开门冲进去,院中一片狼藉,桌椅倾翻,门槛上倒着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被人剖腹取心,这血都流到台阶上了。 往里走,又在床帏旁发现了其妻子的尸体,死相亦然。 屋中血腥味儿极重,观二人尸首,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想来是今日乞巧节,街上热闹,四邻无人,竟连死了人都没人发现。 婴孩啼哭不止,是从地下传来的。 叶珩发现角落中地窖的门,推开木板便看到一襁褓婴儿嗷嗷啼哭,抱起一闻,似有酒味儿。 “看来是这对夫妇给孩子喂了酒,暂时哄睡了藏在地窖里才逃过一劫。” 这对夫妇虽死相残忍,但其魂魄尚在,已被鬼差勾走,倒不似之前那些人的死法。 就是这一点,令舜汮觉得十分奇怪。 “暂且将孩子带回去罢。”舜汮从他手中接过孩子,离开这座小院,先回了客栈。 ------题外话------ 搞事情了搞事情了! 神君读者群欢迎小可爱们来勾搭: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0 有孩子了? 她抱着孩子回屋时,陆离和辰巳他们刚好出门,迎面遇上,辰巳眼都直了。 “三,三殿下!这孩子是您的?——” 若不是怕吓着手里的孩子,舜汮定教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你有见过出去两个时辰便有孩子的?” 她想将孩子交给陆离照看,不料孩子却像是黏上了她,她只要一撒手,便大哭不止,无奈之下,她只得这么抱着。 潆泓在后头低声打趣:“啥时候咱们殿下还会哄孩子了?” 舜汮满心无奈无处说,这孩子是凡人的,软软的一小团,她生怕自己手劲儿一个拿不准,勒断孩子几根骨头,小心翼翼地托着。 那孩子窝在襁褓中,时不时砸吧两下,眼睛还没法儿好好地睁开,舜汮这边跟陆离等人解释孩子的来历,孩子没一会儿又哭了。 “哎哎哎!神君您快来看看这又怎么了!”陆离等人都是大老粗,哪里带过孩子,她情急之下只得喊叶珩。 叶珩瞧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看了看那孩子。 “孩子饿了。” 舜汮:“” 陆离:“” 潆泓:“” 辰巳:“怎,怎么办?” “城中有奶娘么?” “这个时辰,上哪去找奶娘?”舜汮也不知眼下怎么办,这么小的孩子得喂奶啊,不然没两顿就得饿死。 孩子还在哭,且有愈演愈凶的架势。 叶珩道:“我来罢。” 舜汮愣住了,望着他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神君您能喂奶?” 这说得忒不像句正经话了,说完她都想把话吞回去。 “客栈后院好像养了一头母羊,去要些羊奶来暂时喂着。” 舜汮:“” 待弄来了羊奶,又让后厨将奶温一温端上来,用竹管喂了半碗下去,才算消停。 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了,舜汮被闹得有些头疼。 “哄孩子可真艰难,到底是凡人的孩子,闹得凶。” “这与是不是凡人无关,你小时候比这孩子还闹腾。”叶珩轻轻给孩子盖上褥子。 “我?”舜汮怔了一下,诧异地望着他,“您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儿?” “知道。”他看了她一眼,“你出生不久,我抱过你。” 孩子睡得很熟,他压低了声音:“你那会儿就同这孩子一般大小,软得像个白团子,父君将你抱来给我看看,我抱着你去看了一场雪,回来后你病了好几天。” 舜汮:“” 为何有种她着实命大的感想? 将孩子安置好后,她便掩门出去,与陆离他们继续商谈今日这桩命案。 由于这次的情况与前几次的都不同,舜汮不禁怀疑这个节骨眼儿上兴许是凑巧,可行凶者手段残忍,那对夫妇不光是心脏,五脏六腑都被掏干净了。 “活像个未启智的凶兽!”辰巳叹道,“可怜那孩子,如此年幼便失了双亲,往后可怎么办” 舜汮将九婴抖出来:“你怎么看?像是凡人所为吗?” 九婴思忖良久,还是有些迟疑:“本座总觉得此事凡人难以为之,你可还记得那两具尸体的死状?开膛剖腹,手法极为利落,便是仵作,也不见得有如此能耐。可在那小院中却又不曾感觉到妖魔邪气,这倒是怪了。” “我今日倒是有见到一个可疑之人,只是追丢了。细想来,此案也就发生在我跟丢他前后”舜汮心中有了怀疑。 “这沧澜城明面儿上繁华,却有不少可疑之处啊”陆离皱眉,“不知上神怎么看?” 叶珩顿了顿,看向舜汮:“阿汮,你是在河边跟丢那人的?” 舜汮点点头:“是。” “发生命案的小巷与河边相隔甚远,若是凶手从河边赶到巷中杀人,剖腹取其内脏后再逃走,并不能及时在我们赶到前离开且清去气息。倒是那猜灯谜的擂台,所在之处与案发之地近些” 闻言,舜汮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 “您的意思是,我追的人,与行凶之人并不是同一人?” “不光如此。”叶珩道,“当时台下那人,很有可能是故意将你引开。” 而后,他又为寻她而去,这样一来,他们就都离开了那一带。 “可是凶手为何偏偏选在那一带杀人?不怕将旁人引来吗?”潆泓不免疑惑。 “不,不是‘偏偏选在’”舜汮将前后发生的事串了一串,得出了一个有趣的结论,“若是‘不得不’留在那里杀人呢?” ------题外话------ 所以说媳妇是要从小培养的 神君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0 孩子得哄 舜汮是不大会伺候凡人的孩子的,夜里孩子哭闹了几回,她将九婴放出来让它给哄哄,然刚出生的婴孩又不像晏晏那样好糊弄,瞧见九婴这黑漆漆的模样,愣是哭得更凶了! 她无法儿,只得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敲开叶珩的房门。 “上,上神,晚辈晓得这样麻烦您不太好,但这孩子哭了快半个时辰了,陆离他们几个手下没个轻重,我”她一脸为难地望着叶珩。 叶珩看着她手里哇哇大哭的婴儿半响,伸出手:“孩子给我。” 她赶忙将孩子递过去,奇的是那孩子到了叶珩怀里,不过轻轻摇晃了两下,便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叶珩,咂了咂嘴。 舜汮万万没想到叶珩这张脸还有能止孩童夜啼的能力,怪不得那帮大老爷们总说上神乃是“四海一枝花”呢。 “凡人婴孩尚且哄不好,若是你有了亲生的孩子,可怎么是好?”叶珩不经意般问了一句。 舜汮倒是浑不在意:“看来日后得寻个会哄孩子的夫婿了”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不晓得究竟想说什么,只是这么静静地看了她须臾,便移开了视线。 将一个捡来的孩子扔在上神屋中便撒手不管着实不妥,且不说有着推卸责任之嫌,这也忒不厚道了些,舜汮迟疑片刻,还是跟着孩子进了屋。 那孩子在叶珩手上乖巧得判若两人,不哭不闹,饿了就攥住叶珩的一根手指,哼哼两声,叶珩便会端着温热的羊奶投喂。 舜汮半蹲在床边,看着这个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东西,内心似乎有一处被轻轻撩拨了几下,暖得人心都要化了。 她分外谨慎地伸出手戳了戳孩子的脸蛋,软得像嫩豆腐,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戳破了。 孩子不经意地轻蹭她的掌心,一阵酥酥麻麻的,她嗖地缩回了手。 她一向晓得自己拿惯了刀枪,素来没轻没重的,这孩子好不容易从魔族手里捡回一条小命,要是被她折腾出个三长两短的可太冤枉了。 方才她也想过孩子的去处,东极军乃是军营重地,如今还算平静,可以后呢? 万一打起仗来,他们这些人都是要上战场拼杀的,东极军的旗帜是血染出来的,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跟着他们腥风血雨的,到底不合适。 她打算明日便让陆离在城中寻一户人家收养这孩子。 孩子在叶珩怀中渐渐安静下来,许是困了,没一会儿便睡熟了。 睡着的小东西软嫩得像是可口的糕点,格外讨喜,光是瞧着她的睡颜便让人心生怜惜。 叶珩伸出手:“来。” 舜汮不解其意,直到他捉住她的手,轻轻放在孩子额头,她才反应过来,他想让她同这孩子亲近些。 “上神,我会弄伤她的”她不免忐忑。 她这双手啊,如今全是伤疤,到底比不得从前那般细嫩好看,粗粝得甚至有些可怖。 但叶珩握着她的手时,面色没有半点嫌隙之意,只是这么轻轻地握,缓缓地靠近,与其说他怕她碰伤了孩子,倒更像是怕伤着她。 “我记得,你的手从前是极好看的。”他微微一叹。 舜汮怔了怔,别开脸:“一双手而已,好看不顶用,我握得住刀剑,守得住北荒和对师父的承诺,就够了。” “你的师父,是刑天战神吧?”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我曾数次请他出山,皆是无功而返,你能求得他收为徒弟,也算是你的机缘。” 她笑了笑:“师父他老人家只是不肯见我,能教的他一样都没落下,能有此机缘拜在师父门下,是我的福分。” “那武罗战甲和武罗神枪如今就收在西天文殊菩萨座下,你既然回来了,可有想过将它们取回?” “自然有想过,只是不急于一时”她顿了顿,“我如今兮梧剑用得挺顺手的,枪法许久未练,该是生疏了。” 叶珩盯了她片刻,问道:“阿汮,你可有事瞒着我?” 她莞尔:“上神想知道什么?” ------题外话------ 战神刑天比较有名,大家应该都知道他的,在这里我就不多加赘述了。 女主的设定是女将军类型的,所以不太会应付孩子,又怕伤害孩子,所以说会哄孩子的技能多么重要啊敲叶珩的桌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1 上神醋了 说到底她如今与他的关系算是前辈与晚辈,且算不上多么亲近,她有事瞒着他并没有什么错,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叶珩也知道她如今就想着怎么同他疏远,别说让她知无不言了,他多问一句,都得忧心她会不会疑心更甚。 她从前是吃过大亏的,从天荒回来后,更是变得谨言慎行,在他跟前半点破绽都不露,像个浑身带刺的小兽,他稍微靠近些,她便要竖起那些尖刺来扎他,逼他退远些。 有时他会想,干脆不管不顾地将自己与温恪的关系告诉她,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放低身段求一个原谅。 可那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冲动,他明白,若是他道了歉就能简单了结此事,那就不是舜汮了。 以她的脾气,别说既往不咎,恐怕是再也不肯见他了。 他会毁了她心中的温怀瑾的。 他不知要她如何回答,才能让自己觉得安心些,犹豫间,他感到她挣脱了他的手,巧妙地,不着痕迹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上神,孩子已经入睡了,不如我将她抱回去罢,省得她搅扰了上神。”说着,她伸手将孩子接过去。 哪成想,孩子仿佛有感应似的,一离开叶珩,便不适地呜咽起来。 这下惊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其实你大可以施个法术让她安睡。”叶珩提醒道。 舜汮拧眉:“那法术对孩子不太好,一个不慎便会睡上好几日,孩子恐怕吃不消。” 这仙神的法术也不是事事顺遂的,从古至今,因施法不当闹出人命的先例比比皆是,且她从未对这样小的婴孩施过法,哪里敢轻易动手? 凡人的孩子可太脆弱了,受点风都可能感染风寒早夭,磕碰一下兴许就一命呜呼,实在是身娇体弱。 她如今抱在手里,恨不得拿罩子给她罩起来,严严实实地护着才放心。 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令叶珩的神色柔和不少:“这场景倒是让我想起当初你父君将你交到我手上,你比这孩子还小些,也就我半截胳膊长短,我抱你的时候,你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 那一日光景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那是他生平头一回抱孩子,面儿上没什么波澜,但抱着那一小团的瞬间,看着她软绵绵地躺在怀中,他整颗心都要化了似的。 手里不敢用上力气,生怕弄伤了她,也不敢轻易动,耳边全是她哇哇的啼哭声,吵闹得很。 他那会儿还有些暴戾之气,看静姝娘娘的脸色,似乎很担心他一转眼就会将孩子扔出去,不少人在一旁盯着,好及时接住。 然他不曾将孩子扔出去,僵着身子将孩子托在手中,直到桓君上神教会他如何抱孩子,才终于将舜汮哄安稳了。 那日,身为上神的他头一次觉得,哄她,是一件比平定八荒更艰难的事。 他起身,手把手替她掰正了姿势,好让她怀里的孩子舒服些。 一番折腾后,怀中的孩子可算安静了下来。 舜汮松了口气。 “多谢上神。” 她抱着孩子离开后,一团雪白从窗外跃入,眨眼间化成人形,正是涔阳仙君。 涔阳将一摞文书摆在案上,事实上他半柱香前便将储瑶宫近日要处理的事务都搬来了,方才舜三殿下在外头敲门,上神反应倒是快,直接将他同文书团成团就地扔出了窗外。 得亏他机敏过人,才没崴了脚。 “属下晓得您事事以三殿下为先,可您也知会属下一声啊。”涔阳有些委屈地揉着方才磕碰到的胳膊肘,这撞得,可麻了好一会儿呢。 叶珩干咳一声:“没料到她会突然敲门,方才也是无意之举。” 好好好,知道您宠三殿下,我忍着还不成嘛。 涔阳无奈地摇摇头,将文书摆在他眼前:“神君,您打算在北荒待到几时,便是这么苦心瞒着,总有一日三殿下会察觉的。” 对于自家上神隐藏气息,变作白狼留在北荒的行为,涔阳整日都替他提心吊胆,三殿下什么性子,那可是个实打实吃肉的,指不定那天把上神下锅了他可上哪说理去! “您这打算是缓兵之计,循序渐进,可三殿下不定这样想。”涔阳很讲道理地劝说自家上神,“三殿下好歹是位尊华帝姬,您以白狼之身守在她身边,日子久了也不是个事儿。且不说三殿下会不会察觉到您的心思,退一步说便是她知晓了,她总不能嫁给一头白狼。便是您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桓君上神也不会同意的!” 叶珩:“” 他沉默片刻,道:“再等些日子罢,北荒出了事,我不放心阿汮一人。” 涔阳好一阵疑惑:“怎么是一个人呢,不是还有陆离将军他们陪着”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背后一股瓦凉钻心,吓得他抖一激灵。 叶珩皱起了眉:“陆离等人虽说是她的部下,可到底是男子,不该如此亲密。” “是是是,您若这么想着,便留几日,属下会按时将这些文书送来的。”他暗自咽了咽口水。 上神这醋味可真浓啊 ------题外话------ 涔阳真是为男主的感情生活操碎了心啊,还得来回搬书。 咱们男主可是个大醋缸,任何靠近我家阿汮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嗷嗷嗷!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2 能动手就别动口 巷中的命案,很快引来了官府的人,那对夫妇死状极惨,无论是官差还是围观的百姓,一时间也没人留心这家孩子不见了。 便是发觉了,估摸着也是被凶手带走,凶多吉少罢了。 与这家人熟识者,为其遭遇感慨哀伤,素无来往者,不过瞧个热闹,未免沾染不祥,都站得远远的。 舜汮与潆泓、辰巳二人蛰伏在墙头。 按舜汮昨晚的猜测,这院落附近定有结界一类的东西,将什么藏了起来,昨夜她光顾着那对夫妇的尸首和地窖中的孩子了,还是叶珩提醒了她一句,她才觉出有哪里不太对劲。 沧澜城说大也不大,客栈离此处不算远,便是杀了人后逃走,也该留有一丝破绽。 眼下凡人着实太多了,他们不方便在人前随意施法查探,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潆泓与辰巳顺着枝干爬到高处,警惕着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 舜汮瞧着那帮官差里里外外地捣鼓着,屋里头但凡能翻动的地方都没放过,那两具被掏干了内脏的尸体被仵作又来了几刀,横竖这血早就放干了,故而也没有什么血溢满地的画面。 她往属下瞥了一眼,叶珩好歹是个上古神君,她也没敢指望他会和他们一样蹲树上。 “上神,您今日似乎有些心情不佳?” 她想起早些时候,她将孩子交托给陆离,让他在城中寻个妥当的人家,她不大放心孩子的去处,多嘱咐了几句,如何抱孩子也仔细教与他了。 楼下的掌柜的瞧了他们一会,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这孩子可真讨喜,你二人必然十分恩爱吧?” 舜汮:“” 陆离:“” 而后,这位顶顶尊贵的上神大人,脸色便不大好看了,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他这眉头就没松快过。 舜汮估摸着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太妥当,惹得上神不悦,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私下猜测,兴许是上神心里头着实喜欢那娃娃,今晨却被她送走了。 细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上神活了这多么大岁数,在哪储瑶宫清清冷冷地待了千万年,也没几个贴心下属能陪着说说话,到底寂寞了些。 凡间不是也有些年纪大了,纵向伺候伺候孙辈的人嘛,想必上神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叶珩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曾。” 舜汮抖了一激灵。 这还不曾“心情不佳”,您老人家嘴角都抽搐得扭曲了,真把我当傻子呐! 她利索地从树上下来,几经犹豫道:“上神,那孩子只是肉身凡胎,不便长居北荒,您要是想带回储瑶宫养着,早些知会一声便是,晚辈回头让陆离抱回来与您。” 叶珩眼中透出一丝茫然:“你在说什么?” 她怔了怔:“自然是昨日那个孩子,上神不是挺舍不得么?先前是晚辈没能体谅上神,那孩子我瞧着也与上神有缘,上神抱回去养着,也是不错的。” 叶珩:“” 这都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必了,那孩子若留在寻常人家,也可快活一世。” 这下舜汮可就瞧不懂了:“那上神您从方才起是因何不悦?” “我几时不悦了?” “您这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了,晚辈还以为您老人家是因为您想养着那孩子,却被晚辈从中作梗。” 叶珩沉默了许久。 “阿汮,你着实想太多了。” 舜汮:“” 潆泓蹲树杈上冲她喊了一句:“殿下,您快看那两具尸体!那凡人仵作还真捣鼓出了些东西!” 舜汮立刻翻身上了墙头,就见那仵作切开了那对夫妇的喉管,寻常人自然是瞧不出异样来的,但她可看得清清楚楚——从喉管中飘出的丝缕黑色气息。 九婴跳上了她的肩头:“那是魔族的气息!但气息虚弱,看来那魔族中人已经受了伤,挨不住了才出来杀人!” 辰巳道:“殿下,咱们要不要让这帮凡人立刻离开此处?” “不行。”她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咱们现在还不知道那魔族余孽究竟藏匿于何处,贸然驱散凡人必会引起对方警惕,万一给他逃了,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才能找出来。青天白日,谅他也不敢乱来,且等等,不要伤及无辜。” “是,殿下。” 此院本就在小巷深处,附近坊间多小道,魔族又甚是狡猾,恐怕也是伤得厉害,给逼急了才会现身。 此番闹出这么大动静,必然更为警觉,他们唯有静观其变,方能找出其破绽。 巷中人家少说有十余户,突发此等命案,被官府下令各自散去后,便闭门不出。 坊间流言素来传得极快,不消半日,半座沧澜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城南深巷中发生的可怖命案。 官差抬走了尸身,回府衙中好生查验,院中留了数名官差守着。 黄昏时分,阴气渐盛,那些青天白日里难以察觉的角角落落此时,逐渐显出些蛛丝马迹来。 “殿下,那凶手今夜还会出现吗?”潆泓隐在绿叶间,低声问道。 “不好说。”舜汮眼下也拿不准,“我们如今盯着这附近,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即刻便能知晓。” “若是他不出来呢?” “魔族狡猾,但也就在这几日了,既然受了重伤,需要依靠吞吃凡人五脏疗伤,想必仅仅两人的五脏是满足不了他的。”她的笑意在暮色中,染上了浓郁的霞光,“狗急了也能跳墙,都给我盯紧了,我就不信他憋得住!” 潆泓默默吞了下口水。 殿下这是动真格了啊 舜汮从前什么性子他们也都知道,只是如今她从天荒回来,懒散了不少,也没见她同谁起过争执,险些都要忘了,他们的主帅以往可是个能动手绝不浪费时间动口的人。 ------题外话------ 评论区好安静啊 没人理我咩——打滚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3 邪魔现身 那些官差兢兢业业地守着这座院落,夜风一起,便感到一阵凉飕飕的。 估摸着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惨绝人寰的案子,上头的人下令严查,他们这些官差可就苦了,这大半夜的还不能回去媳妇孩子热炕头,只能捧个干粮坐在石阶上啃。 鬼神之说总是让人忌惮的,这桩命案还没理出头绪,这沧澜城也一日不得安宁,官差们一合计,既然守着也无事可做,不如围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也好解解闷。 于是,蹲在墙头上的舜汮等人便听了半宿的琐碎事。 虽说这坊间八卦,件件没什么紧要的,但听下来倒是十分有趣。 家家言,家家事,这凡人啊,寿命短,能活个七八十载已是高寿了。 一生匆忙,这琐碎事儿啊,也能活得有滋有味,跌宕起伏,离合悲欢,皆因着寿命短暂,而显得分外珍贵。 要说那些事儿仙神就不曾经历过吗? 不是的,都是一日日这么过来,所经之事,多少都是相似的。 可仙神们记不住,就像太上老君能记得自己的宝贝丹炉被一石猴一脚踹到下界去却记不住兜率宫中的小童究竟有几个,就像百花仙子会记着百花盛开的那一瞬,而想不起前几日她园中枯萎了的那几株梅树已被铲走换成了棠梨 活得长久了,能记住的都是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怎会去记着那一日日中微不足道的寻常? 舜汮听着那些官差们絮叨着自家与别家的小事,忽然觉得,活得太久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你喜欢听那些凡人的故事?”叶珩问道。 “上神不喜么?”她从墙头下来,掸了掸衣裳,“小事也好,大事也罢,不过是一群凡人说道说道,你我在此听个墙角,喜不喜欢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叶珩道:“这些凡人与你我相比,不过岁月一隅,转眼便再入轮回,喝一碗孟婆汤,走一遭奈何桥,便再想不起今世种种,便是刻骨铭心,也终将遗忘。” “依上神之见,轮回之中,是记得前世好,还是忘了好?”她微微一笑。 叶珩阖了阖眼,望着枝头渗出的一缕月华:“六道轮回,皆有规矩,凡人寿短,尽忘前尘,于这生世轮回中,省却许多麻烦。” 舜汮笑了一声:“如此一说,上神思虑可谓通透非常了。确然,如上神所言,凡人死后都是要入六道轮回,再世为人的,可也总有那么几个执迷不悟的,非要守着一世的记忆,等上千百轮回的” 叶珩顿了顿:“你说的可是孟婆?” “我与她相识已久,只是不晓得十万年了,她可有等到她要等的那人,若是等到了,她便该去轮回了,自会有下一个执迷之人接替她”她叹了口气,“这凡人啊,我竟也有看不懂的时候。” 叶珩看了她一眼:“那你呢,你就没有想要等的人?” 清清冷冷的月光落在她眼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涟漪。 “有啊可我找不到他了。” “为何?” “他的魂魄不见了,我在奈何桥上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他走过来,孟婆说,他的魂魄,十有**是散了” 叶珩皱眉:“你真的相信?” 她舒了口气:“信不信又能怎样呢?我费了那么多心思也没能找到他转生到哪里去了,兴许他根本就不想再见我吧” “我”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若是你最终找到他了,却发现他与你想的有些不大一样,你可会介意?” 闻言,舜汮啼笑皆非:“您可真会开玩笑。” 魂都散干净了,上哪去找他呢 忽然一阵阴风起,与寻常夜风不同,凌厉得很。 “殿下,有动静了。”辰巳传音道。 她立即飞身上树,与他二人一道盯着院中动静。 火折子忽闪一下,突然灭了。 “怎么回事?”一旁的官差惊了一下。 “别一惊一乍的,许是风大吹灭了火。”拿着火折子的官差给他吓了一跳,低头吹了吹,那火折子再度燃起,“看,这不就” 话音未落,那火“噗”地熄了。 这下,其他人也僵住了。 “这有点邪门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四周太安静了些?” 就在此时,阴风忽厉,犹如鬼门打开,寒气入体。平地风沙起,秋风一夜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叶珩微微一动:“来了。” ------题外话------ 继续宣传读者群,还是群里活跃些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4 青冥河畔 血腥味在狭小的院落中久久不散,仿佛有白骨厮磨,邪由心生,无状恐惧幽幽来,万缕寒气入梦中。 沙场上累积出来的直觉,令舜汮几乎在瞬息间便冲了出去,一把擒住试图从旁偷袭官差的一只手,然只消瞬息,那手便化作一缕黑烟,迅速退走! 被烟尾挥了一下的官差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却被一股从极为刁钻的角落袭来的力道反推一把。 她抬手接住惊魂甫定的官差,将他推至其他几人身旁,眼下她可没空顾及这几个官差:“潆泓!” 潆泓蹲在树杈上,愕然地望着她:“三,三殿下!上神他已经追过去了!” 叶珩? 她环顾四周,果然不见叶珩踪影。 “你二人看住这几个凡人!”说罢,她立刻朝着那缕黑烟遁走的方向追去。 “是!” 那黑烟遁走的速度极快,方才不过须臾犹豫,便与之拉开了距离。 她紧随而去,抄小道儿赶上叶珩,叶珩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 那团黑气背后究竟有什么眼下谁也不知,说是魔族余孽什么的,也全是她的揣测,在她的辖地内,他完全可以当个热闹瞧瞧。 打她出手到黑影逃走,不过发生在几个喘息之间,他既要帮她护住那个凡人,又要顾着去追那道黑烟。 她没能看清他是如何追上去的,但见不过片刻,他与那道黑烟便掠过了几条街。 她追上之处,便是在青冥河畔。 叶珩停在一丛苇草边,若有所思地望着平静的河面。 “上神,那孽障跟丢了?”她在这附近并未发现可疑的气息,想必是追赶之时,被他逃了。 对那团孽障的线索,是她截住的那只手,森白削瘦,如白骨覆上了一层皮囊,硌手不说,且半点温度也无,就像握住了一块冰。 不过,她觉得,那是个男子的手 “那黑烟诡异得很。”叶珩看着自己掌心残留的黑气,不由得拧眉。 这黑气极是诡谲,方才一时情急碰到了他,沾了一手黑雾,虽极是驱散了大半,却还有一丝钻入了掌心中。 “上神你的手!”舜汮一眼便瞧见了那丝黑气钻入了他的皮肉。 “不打紧。”他将手收于袖下,“今日虽侥幸给他逃了,不过他挨了我一掌,伤势必然不轻,这几日定会出来捕食,你差潆泓与辰巳盯紧这附近便是。” 舜汮遵照他的吩咐,在青冥河沿岸设下禁制,将这古河十八弯仔细地监视起来才同叶珩一道儿回了小院。 潆泓与辰巳正守着那几个官差,未免造成恐慌,他二人掐了个诀儿,让那几个官差通通睡下了。 舜汮与二人将官差各自送回家后,嘱咐他们盯紧青冥河附近。 既然是在河边跟丢的,那必然也跑不出太远,这几日看紧些,就等他自个儿挨不住了跑出来。 她与叶珩回到客栈时,恰好陆离也回来了。 只是他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孩子。 叶珩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转身便上楼去了。 “陆离,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将孩子送走吗?” 陆离面露愤慨:“我按殿下吩咐的,在城中为这孩子寻一处安家,可那些人忒不通情理了!瞧见是个女婴,便认为是个赔钱货,迟早都得嫁出去,就因为这点,好几户都给回绝了。还有几户我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孩子交到他们手里,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那贼眉鼠眼的样儿还敢在你爷爷面前显摆——分明就打算将孩子养大了好倒卖出去的!一群王八羔子!” 舜汮晓得他刀子嘴豆腐心,是不忍心委屈了孩子,叹了口气。 “那别的人家呢?难道就没有愿意收养这孩子的?” 陆离面露难色:“倒也不是如此,只是只是这孩子的来历是瞒不了一辈子的,我就照实跟那几人说了,听说这孩子的爹娘后,他们便说什么都不肯收了这孩子,说是,晦气” “啪!” 舜汮一掌下去,手边一张桌子直接崩出了裂纹。 虽未明说,但陆离看得出,她此时也是极为气愤的。 这孩子的命,是她的双亲拼死护下的,这何来晦气一说?便是搁到阎王爷面前,也容不得如此诋毁! “殿下,这孩子大难不死,是个有福气的,若是这样随意交托给旁人,着实令人放心不下,不如咱们先将孩子带回去,再另想办法?” 舜汮揉了揉眉心:“就这样办罢。” 守了一整日,又与那黑影争斗一番,她疲累得很,眼下匀不出精力替这孩子安排,便让陆离给孩子喂些羊奶,暂时抱到她房中歇着。 今日发生的一切,俨然一团乱麻,且不说那黑影的来历,便是她赶到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弄不清。 上神的意思是他对那黑影出手了,可究竟是怎么给人跑了的,她便是想问,也不知该如何这个开口。 堂堂储瑶宫上神,若是他有心,怎会让人溜了,可她也想不出上神有什么理由放水。 只可惜她当时只看清了那只白森森的手,没能仔细辨认来人容貌,否则至少能凭样貌确认此人来历 ------题外话------ 这几天降温好快啊,入冬了,小可爱们要多穿点衣服别感冒哟 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在评论区留言,作者菌看到了会第一时间回复哒!期待大家多多评论! 照常宣传神君读者群:563358104 不要犹豫快来作者菌怀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5 莫名的熟悉 九婴蜷在她袖中,方才情况混乱,她怕一不留神让梵泠的一魂一魄出了意外,便没放它出来,不过她所见所闻,它亦无遗漏。 “你方才也没瞧见那人的脸?” 九婴撇撇嘴:“你都没看清,本座那会儿在你袖子里,哪有机会仔细看?同你一样,本座也只看见那只手,瞧着跟爪子似的,瘆人得很” 舜汮啧了一声:“你这九颗脑袋十八只眼睛,都是长着玩的?” 这话九婴可不爱听了:“本座英姿岂是你个小丫头片子能置疑的?” 舜汮睨了它一眼:“您被我这个‘小丫头片子’摁地上揍那会儿,怎么都忘了?” 九婴:“” 没事不要揭人伤疤!不地道! “喂,本座方才发现那青冥河附近有些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 “要本座来说,便是太安静了。”九婴细细回想了一番,“对,就是太安静了!鸟兽鱼虫,世间万物,但凡活着的,或多或少总该有点动静——可那河邪门得很,除了你与叶珩,本座没有发现任何声响。” 舜汮顿了顿:“你的意思是,那处压根儿没有活物?” 它点点头:“那条河给本座的感觉,比天荒还要清冷” 别说活物了,置身于其中,它能感受到的唯有一片万籁俱静。四下全无半点灵气,花灵树灵,全被抽干了,故而四季变更,唯有那处毫无生机。 就像一座坟地。 她回到屋中,陆离已经将孩子安放在她榻上了。 她晓得自己睡相不太好,怕压着孩子,索性将床榻全让给了这娃娃,自己坐在案边想事。 然,她到底是低估了这孩子的能耐,夜半三更,她正想到最为尴尬的一环,生生一声啼哭给吓得回了神。 孩子闹得凶,九婴也她给吵醒了,九颗脑袋接二连三地打着呵欠:“你快哄哄这小东西!吵得本座头疼!” 舜汮头疼地扶着额,过去将孩子抱起来,按着先前叶珩教她的那样,轻轻摇着。 “之前看你同晏晏相处得极好,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小孩子的。”她调侃道。 九婴翻了个白眼:“归晏晏是归晏晏,和这小东西不是一码事你快些哄好她吧,这大半夜的,闹心。”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怎么不上?” “本座如今还没她个头大呢,怎么抱她?便是本座如从前一般大小,也决计不会去哄一个小破孩儿!”九婴义正言辞地反驳道。 叶珩教的法子,之前确实有些用处,可这一回,孩子闹得厉害,无论她怎么轻哄慢摇,耐着性子抱着她在屋中来回踱步,也不管用。 夜深人静,这动静确然有些大了。 片刻之后,传来一阵叩门声。 叶珩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可是那孩子又哭了?” 舜汮前去给他开门,一脸为难:“打扰上神清净了,只是这孩子哭个不停,也不知是怎么了” 他瞧了瞧孩子,半响,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阿汮” “嗯?” “给这孩子换个尿布罢。” “” 让上神给孩子换尿布这档子事儿,舜汮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怎么说叶珩上神也是个上古神君,这八荒**都得敬仰一番的人物,未免伤了那些倾心上神的仙娥们的心,此事她还是亲力亲为得好。 她从前别说给孩子换尿布了,便是抱一下孩子都是极少的。 生怕手底下没留神,就给磕碰伤了,这换个尿布,愣是比打一场仗还艰难。 更为难办的是,她经验不足,更换的过程中,弄得场面极为难看,无奈之下,只得打一桶水上来给孩子好生清洗一番。 而叶珩上神也就这么坐那儿看着,仿佛她手忙脚乱地侍弄一个孩子,是一件极为有趣之事。 可上神的脸色着实有些微妙,他坐在暖黄的烛光里,时不时给她打个灯,添些光,如果那嘴角不要抽搐得那么厉害就更好了 这叶珩上神怎么老这么拧巴地瞪着她啊? 难不成她做了什么难以言喻之事,上神憋在心里头,给她记了一笔?但她自问,从天荒回来后,在这叶珩上神跟前,最是收敛,平日里也算恪尽本分 若是除去她一着不慎将他睡了这档子事的话。 折腾到四更天将至,月已西垂,才算将这孩子哄舒坦了。 叶珩望着床榻上睡得香甜的婴孩,神色一松。 “哄个孩子不是件易事,还记着当年我也曾抱了你半日,你比这孩子闹得还厉害,蹭了我一身眼泪和口水。”他平静地揭了她当初的短。 舜汮顿感汗颜:“上神,我再不会干出这种有辱家门之事了。” “我有说怪你了吗?”他放下了那青瓷茶盏,“你似乎一直在疏远我。” 舜汮尴尬地笑了笑:“晚辈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他走到她面前,似有若无般撩起她一缕碎发,一晃神功夫,便替她别到耳后,“日子长着呢,不急一时” 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他便出了门。 舜汮愣了许久,也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 这上神说话啊,总不喜欢说明白,道一半偏还留一半让人猜,方才那一句,回想起来她觉得有些瘆的慌,总有种要同她秋后算账的意思。 她总想着离他远些,怎么近来愈发和她想得背道而驰了。 “舜汮。”九婴从窗上跳下来,走到她脚边,神色微沉地望着叶珩离开的方向,“或许是本座多心了,在叶珩身上,本座嗅到了旁人的气息。” 舜汮一怔:“什么人的气息?” “本座眼下说不上来。”它眯着眼,似乎也曾努力回想,可就是差那么一点意思,“那股气息让本座觉得很不舒服,但又有一丝熟悉,好像在哪里也闻到过” 夜色已稀,晨曦将至,依旧有着似有若无的阴冷之气,在天地间弥漫。 ------题外话------ 舜汮:您老人家怎么越来越黏糊了呀? 叶珩:本上神是你想离远点就能离远点的吗?哼唧! 作者菌蹭:还不哄哄我,不哄我,没媳妇。 ——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6 擒拿风祈 三日后,青冥河畔。 舜汮等人蛰伏于荒草中,紧盯着平静的河面。 “这孽障可真能忍,我与辰巳昼夜不分地守了足有三日才瞧见一点端倪。”潆泓低声道。 他与辰巳按舜汮吩咐,在河边蹲守,那孽障真了不得,挨了上神一掌,还能隐忍这么长时间,耗得他们都有些耐不住了,今早可算嗅到一丝血腥味儿。 陆离与舜汮赶到此处不久,那股子血腥味儿又传了出来。 只是仍不见人,其行踪诡异,舜汮料想这是在试探周遭,吩咐下去,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不晓得是什么来头,那日夜里瞧见的黑气,着实蹊跷。”陆离蹲在舜汮身旁,拨开一丛草望着河面。 “殿下。”潆泓瞧了瞧后头,“叶珩上神呢?” 这几日叶珩总在附近,或多或少提点过一二,今日眼看着就要事成,上神却不来了。 舜汮扫了他一眼:“咱们北荒内务事,莫要总把叶珩上神牵扯进来,上神来瞧个热闹,你们还当真了?” 辰巳欲言又止地望着她,沉默须臾,嘀咕道:“我怎么没看出,上神是来凑热闹的?” 舜汮一眼瞪过去,他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闭上嘴。 舜汮叹了口气:“叶珩上神在客栈看着那个孩子,咱们都出来了,总不能将孩子一人留在屋里。” 话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陆离稍一迟疑,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让叶珩上神奶孩子的理由?” 舜汮:“我” 陆离:“殿下,你这是愈发不把上神当外人了啊。” 舜汮:“” 我的副将说话为何如此犀利! 她尴尬地咳了一声:“无论如何,今日定要逮住那孽障。” 这岔开话题的套路略显生硬,但看在都是自己人的份儿上,陆离等人也就容她这么糊弄过去了。 青冥河上一片死寂,连株水草都活不下来的河水中隐隐飘来微弱的血腥味,随着河面朦胧的水雾飘进四下的黄草丛中。 入秋后,万物便步入阴盛阳衰之境,但怎么说此地也太过阴冷了。 舜汮等人屏息静待,直至那镜面般清澈的河面泛起圈圈涟漪,水中终于有了动静! 舜汮的手已然放在了剑柄上。 一片枯叶随着风,在半空中打了几个卷儿,轻轻落在河面,就在这一瞬间,一道人影突然从水下钻了出来! 此人还披着一身黑斗篷,遮住了半张脸,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竟能在上神和舜三殿下眼皮子底下蛰伏三日。 他似乎受了重伤,上岸后步履有些摇晃,所行之处,衣袂上的水滴了一路,其中还混杂着几滴血迹。 虽说不曾看清那夜来人样貌,但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分明就是魔族中人。 既是魔族,又受此重伤,行迹如此可疑,舜汮当机立断,一挥手,陆离等人便随她冲出去擒人! 那魔族吃了一惊,化出兵器来挡! 但其身负重伤,哪里是对手,被陆离十招之内拿下! 潆泓辰巳将此人压到舜汮跟前,膝窝一顶,便迫使其跪了下来。 “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敢在东极军的地盘上作乱,不过如此!”陆离收剑回鞘,“三殿下,人擒住了,打算如何处置,全凭殿下做主。” 舜汮也没想到会这般顺利,难不成上神那一掌真这样厉害,打得此人如此虚弱? 她伸手掀了那人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来。 此人形容着实有些狼狈,除去身上的伤口,这脸上竟也被人横劈一刀,血痂刚结上,却又在水里泡了许多时日,已有溃烂之像,横生在这张脸上,更显得可怖。 一旁的陆离有些惊愕:“风祈!” 闻言,舜汮也觉得在意料之外:“他就是风祈?” “之前清剿魔族余孽时,我见过他,他脸上这一刀还是我砍的,绝不会认错。”陆离没想到会在此处拿住他,看他这伤势,还是在那一战中留下的。 风祈咬牙切齿地瞪着舜汮和陆离,既然被认出来了,他认定今日在劫难逃,索性破罐子破摔,啐了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风祈将军倒是不怕死。”舜汮瞧着他这副样子,倒是有些想笑。 阶下囚一个,还真把自个儿当根葱啊。 “你们是承晔那小王八羔子派来的吧!你们带句话给,他爷爷我今日就算栽在你们手里,也绝不会对他俯首称臣!”风祈眦目欲裂,满脸愤然之色。 一把平锋长剑悄无声息地梗在他颈处,一抬眼正对上一双赤金眼瞳。 这双眼中仿佛蕴藏着无声的杀机,与她手中的长剑一样,将最凌厉的剑锋隐于最平静的表象下,甚至还含着一丝笑意。 “区区一个阶下囚,拿来的自信同我谈要求?风祈将军,敢在我面前自称‘爷爷’的,放眼八荒**,也没几个。” ------题外话------ 今天是作者菌母上大人的生日,可惜作者菌不在家,祝母上大人生日快乐!这两章给大家多加字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7 承晔来访 风祈曾为魔界征战多年,便是在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中,他也不曾见过眼前的女子。 那种似有千军万马披荆斩棘而来的气势从这女子身上缓缓散发出来,有如蚕丝席卷,让人难以动弹。 “你究竟是谁” “连我们殿下是谁都不知道,你可真有胆子惹事儿啊!”辰巳算是佩服这风祈了,也不打听打听这沧澜城是谁的地盘,还真当如今这儿没人管吗? 沧澜城从前叫魔界屠了一回,那也是搁在在他们殿下没回来的时候,眼下殿下已经回到北荒了,按着殿下的性子,别说屠城,魔界的人便是敢砍了沧澜城一棵树,殿下都能揭了他一层皮! “你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省省罢!”潆泓一巴掌削在他脑门上,“杀了沧澜城那么多人,在这充什么英雄好汉呢!” 迎上那双锐利的金瞳,风祈忽然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舜汮拿兮梧剑拍了拍他的脸:“我问你,三日前巷中那对夫妇,可是你杀的?” 眼前之人瞧着就不是什么善茬,风祈咬咬牙:“是我杀的。” “开膛破肚,挖其五脏,也是你的手笔?” “没错” “知道这是我焉渊宫的地盘吗?” “什么?” 兮梧剑猛一拍在他脑门上。 “问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儿!” 风祈一阵沉默:“这沧澜城位于人,妖二界之间,一直无人管辖,不知哪里惹到了仙长。” 舜汮冷笑一声:“行啊你,连我都不知道就敢动我地界上的人了?” 她“和善”地替他捋了捋湿漉漉的碎发。 “在下舜汮,这名儿你可记住了。” “风祈将军,这做人呢,也得讲讲道理,你在我的地盘上把我的人开了膛,往我东极军营地中放毒烟,闹这么大事儿,这脸皮也是够厚的,真当我好欺负了?” “我今日拿住了你,也不会急着把你交给承晔那小子,等你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我一五一十交代干净,咱们再来谈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陆离,把他压回去,今日便回焉渊宫。” 捆仙锁一落,便将风祈栓了个结实,有陆离亲自看着,一路押解回焉渊宫。 舜汮回客栈寻叶珩,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个上神,便是心里头不大愿意扯上关系,可也总不能怠慢了。 她刚想敲门,叶珩便将门拉开了。 “回来了?” “上神!” “嘘。”他指了指床上安睡的孩子,舜汮立即明白他的用意,将声音压低了。 “上神,我与陆离已经擒住了魔界叛将风祈,即刻启程回焉渊宫,上神您是打算随我们同去还是” “同去罢。” 舜汮原以为他会回储瑶宫去,毕竟耽搁了这些时日,储瑶宫那边应当有不少事务等他去处理才是。 “我去抱孩子吧。” 让叶珩奶了一日孩子,她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然叶珩却拦了她一下。 “我来吧,刚哄睡着,一会你再给弄醒了又得闹。” 说罢,他便将孩子轻轻托起,若不是不合时宜,舜汮当即就想感慨一句。 上神您老人家可真贤惠! 就这样,舜汮一行压着风祈离开了沧澜城。 刚踏入焉渊宫地界,便有将士来报,焉渊宫来客了。 舜汮正疑心是谁,只见一道红影转眼到了跟前。 “舜三!小爷来看看你有何进展!” 舜汮给他吓了一跳,要说这小帝君今日穿的可真够晃眼的,一身张扬的红袍,衬得这张清隽的脸多了几分昳丽的味道,愈发显得他生得好。 从旁伸出一只手来给他往后一提溜,抬眼一看,正是叶珩。 承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是哪位,只当是舜汮手下哪位没眼力见儿的将士,便又上前一步。 叶珩不动声色地将舜汮往后一拉,当即又同承晔隔开半步。 他静静地看着承晔:“承晔帝君,好好说话。” 这气氛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微妙,舜汮干咳一声:“承晔,你就站那说。” 承晔接连被人下脸子,心里头不大痛快,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叶珩。 他一度以为,按着舜汮这性子,身边的男人顶多也就是像陆离这样称兄道弟的,这又是何方神圣? 这一打量,巧不巧就瞧见了叶珩手里的孩子。 承晔脸色一变,狐疑地看向舜汮。 “舜三,这几日不见这不会是你俩的吧?” 有此一问,四下当即炸了锅。 舜汮险些给他一腿好教他长长脑子! “休要胡说!我哪来的孩子!”若不是看在他好歹是一界帝君的份上,总得给人家留点面子,她眼下非得收拾他不可,“这位可是储瑶宫叶珩上神!” 承晔愣了一愣。 叶珩上神? 哦——想起来了,可不就是被舜汮当众退了婚的那位嘛!这冤家路窄的,怎么又给凑一块儿去了? 舜汮怕他再往下说,忙让众人先入焉渊宫,陆离将风祈暂且压入牢中。 “我就不进去了。”叶珩突然道,而后将手中的孩子交给舜汮,“这孩子如何处置就由你自己决定,储瑶宫事务堆积,我这便要走了。” 他突然如此倒让舜汮有些意外。 “是,是吗,这些时日有劳您了” “自己小心些,若有为难之处,可来储瑶宫问我。”他似是无意般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若是不慎惹了事,也可来找我你是桓君上神之女,我自当照拂。” 说罢,他便化作流光离去了。 舜汮摸了摸方才被敲了的地方,一时间难以回神。 承晔凑上前。 “他这意思倒让人有些瞧不懂了。这真是叶珩上神?你不是和他退亲了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舜汮莫名有些头疼,懒得与这小子说。 “你又为何跑到我这焉渊宫来了?” 承晔略一迟疑,道:“来,来讨一杯酒喝也不行?” 舜汮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觉得我信吗?” 承晔:“”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那帮老头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胡秋心的女儿弄到圣魔宫来了” 舜汮这便一副了然模样:“敢情你是上我这逃婚来了。” 承晔叹了口气:“八字还没一撇呢,什么叫‘逃婚’,小爷是那种会逃跑的人?” 舜汮瞥了他一眼:“你可不就是么。” 承晔:“” 这还能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那妖王的女儿莫不是生了长罗刹脸,把你逼得连圣魔宫都待不下去了?” 一提起这事儿承晔就头疼。 “她不是生了张罗刹脸,她就是太粗鲁了!整日扛着把大刀四处晃悠,这母夜叉小爷可不娶!”他看了看舜汮,“要是逼着小爷娶她,小爷宁可娶你!” “噗——”陆离刚准备来口茶水歇歇,猛然闻此惊天一语,打从心底觉得,这小帝君是个人才。 舜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怎么会想到娶我的?” “横竖都要娶,就你小爷看着还顺眼,总比那母夜叉温柔些。”承晔仔细同她分析了,“若是到时候真逼急了,小爷就去跟那帮老爷子说说,将聘礼抬到葶洙宫去。” 陆离默默在后头竖起了大拇指。 小帝君好气魄,他跟着舜汮这么多年,愣是头一回听说自家殿下“温柔”的小帝君你怕不是猪油蒙了眼。 舜汮笑眯眯地将孩子往承晔怀里一塞,十分和善地拍了拍他的头。 “可我没有恋童癖。” 说罢,便扬长而去。 承晔帝君就此回想起她那十一万零三千岁的高龄。 陆离怀着一颗敬佩之心按了按他的肩,意味深长地叹道:“承晔帝君,佩服。” 独留承晔抱着孩子,在风中凌乱了许久。 ------题外话------ 嗯,温柔的女主小帝君怕不是石乐志,这话要是被男主知道修罗场啊! 这张加了字数,大家看到我真诚的眼神了吗!走过路过的旁友酷爱来收藏!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8 审讯 焉渊宫的地牢,素来固若金汤,眼下虽说刚收拾出来,用来关押风祈却是绰绰有余的。 陆离亲自上的捆仙锁,将人拧到舜汮面前。 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风祈也是个不肯轻易服软的,舜汮也懒得折弯他这根硬骨头,她需要的不过是撬开他的嘴,让他把事儿都交代清楚。 承晔也没想到,舜汮真能拿住风祈。他费了那么多功夫,也没得寻得其踪迹,哪成想竟然就在舜汮的辖地里窝着呢。 “这小子可不好捉,在青冥河中憋了好些日子,也亏得潆泓他们耐得住性子,才没给他逃了。”舜汮将风祈的脸掰正,“承晔,你仔细看看,可有抓错?” 承晔哪里能认不出风祈,光是为了抓他就耗了一百余年。 “就是他没错。” 闻言,她松开了风祈的下巴:“行了,你先出去吧。” 这话倒叫承晔有些错愕:“你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认个人?” 舜汮蹙眉:“不然呢,你还想如何?” 眼神儿中的疑问很是真诚,承晔嘴角一抽:“小爷好歹是他的主子,人难道不应该交给小爷吗?” “可没说不给你。”她道,“我打狗之前,向来是看主人的,只不过我这还有几个问题,若是今日不弄明白了,心里头不大顺畅。” 他二人说话间,陆离已经将风祈结结实实地绑在柱子上了。 陆离上前劝道:“承晔帝君,三殿下审讯犯人时,从不让人在旁,您还是随我出去等一会罢。” 承晔倒是想留下,舜汮的眼神却是教他背后一凉。 陆离将他带出地牢后,顺手带上了大门。 “舜三这什么道理,审个犯人还要把我们都赶出来?”承晔隔着门,想瞧瞧门缝后头的动静,却被陆离拦住了。 “承晔帝君,我奉劝你还是不要看了,殿下那是为你着想。”他讳莫如深地一笑,“夜里要做噩梦的” 承晔一脸茫然:“小爷什么世面没见过,你休要唬我!” 陆离只是笑,不置可否。 地牢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承晔是知道风祈这人的做派的,硬骨头一个,粗俗得很,急眼了什么难听拣什么说!便是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见得能让他老实交代。 “舜三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陆离面色泰然:“帝君耐心等会,估摸着快了。” 诚如他所言,没过一会儿,那门就开了。 陆离自然地递上一块帕子,供她擦擦手。 “全招了。” 任世间神情千万,难有一种能表达出承晔眼下万分之一的惊愕:“全,全招了?——” 他冲进地牢一看,风祈依旧端端正正地捆在那,连根头发都没掉,可那脸色分明已如死灰,颓败无神。 “你,你用了什么法子啊”承晔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放在就在门外,愣是没听到一点动静,舜汮一没有威吓利诱,二不曾严刑逼供,究竟是如何让风祈招供的? 舜汮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自然是同他摆事实,讲道理,他顿悟了,自然就招了。” 承晔:“” 信你的鬼话! “别这么看着我,我像是那种随意动武之人?” 承晔扶额。 你岂止是“像”,你可不就是么! “我的脾气已经宽和不少了,你瞧我这段时日,可有动怒过?”舜汮道,“像我这么好说话的仙家,如今可不多见了” “我倒是更佩服你说这话的时候,脸都不带红一下的。”承晔白了她一眼。 “既然审完了,回头你记得将人带回去处置,我这焉渊宫地牢,向来是不留人长住的。” 陆离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殿下,问出什么了?” 她的眉头始终皱着,同他们边走边说:“风祈的确都交代清楚了,那孩子的爹娘确实是他杀的,但那夜行凶之后,他便躲藏在河底疗伤,再没有出来过。” “可我们第二日夜里明明” “那天夜里我与叶珩上神所追之人,恐怕并不是风祈。” “那之前那些人的魂魄呢?” “他只杀了那两人,这一百余年他一直在东躲西藏,东极军重现,这才逼得他不得不尽快疗伤。挖心取脏是他所为,但他并未夺人魂魄,那毒烟也不是他放的。” “陆离,此事怕有蹊跷。” ------题外话------ 双休日啦!祝大家重阳节快乐!俗话说得好,逢年过节有双更!今天当然要双更啦!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儿上,有木有小天使来收藏留言吖? 咱们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也欢迎小可爱们进来勾搭哟! 群号: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89 安然相依 焉渊宫正殿停放的那些尸体,昨日已经搬到另一处去了,虽说东极军已经设法将尸体保存住,可这凡人的尸身哪里能放得久,这两日已经开始腐臭了。 舜汮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依旧毫无头绪。 细想下来,风祈被仙魔二界通缉了一百余年,怎会自投罗网,惹上东极军和焉渊宫?那些魂魄全然不知所踪,便是去查生死簿也无果。 原以为风祈便是凶手,如今却发现凶手竟然另有其人,线索至此全断了。 这数万年来,鲜少有如此令她不解之事,她独自在焉渊宫大殿中静思了许久,也想不出那些魂魄究竟还有什么用处。 与此同时,焉渊宫后殿中,涔阳正捧着一摞文书呈给眼前之人批阅。 怕是连三殿下都料不到,本应离开北荒数百里之遥的叶珩上神眼下,就在这后殿小屋中。 他每隔两日,便要将这些事务捎来北荒,待叶珩一一看过后,再搬回储瑶宫去。 “神君,您还留在北荒?”这段时日他算是遭了大罪,北荒与褚瑶宫之间何止千里,光是路上奔波就够累的,神君这还让他来回跑多少趟才算完啊? “留。”叶珩将最后一本放在他手上,“有些事还需弄清,否则,我不放心。” 涔阳犹豫再三,觉得还是把事儿跟他说了为好。 “神君,前两日颜玦天女来储瑶宫寻您了,还向属下打听您上哪去了,几时回。” 叶珩斜了他一眼:“你告诉她了?” 涔阳连连摆手:“属下哪能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儿啊,只说不知,暂且搪塞过去了。只是那颜玦天女看样子还会再来,您看这事儿” “你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莫要让她寻到北荒来,若是惹到了阿汮,你便再不用来见我了。” 涔阳:“” 神君您老人家还讲不讲道理了? 半响,他叹了口气:“您这些日子以真身待在三殿下身边,便是去沧澜城抓个魔族,您也跟着,您护着三殿下,事事以殿下的安危为先,平日里还得顾着殿下今日是不是不高兴了,不顺心了。可三殿下她不知道您私底下为她做的,这要到几时,殿下才能懂您的心啊?” 他心里头也盼着神君早日俘获三殿下芳心,可这过程也忒漫长了些,他全然瞧不见希望,神君倒是一点儿不急,储瑶宫上上下下的仙灵们,可是急得要挠墙了! “阿汮要回来了,你先回去罢,莫让她瞧见你在这。” 这逐客令下得半点没客气,涔阳心中一阵凄凉,抱着文书小心翼翼地翻窗离开。 舜汮烦扰了一日,眼下头疼得紧,踏入庭院,一眼便瞧见红枫树下站着一头白狼,琥珀金的兽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只这一瞬,她的心便软了三分。 “差点忘了你还在这”她走到树下,温和一笑,对他招了招手,“阿宝,来。” 叶珩晓得她今日费了不少心神,慢慢朝她走过去,任凭她伸手拥住他,用尾巴轻轻扫过她的手背。 作为叶珩时,他是她眼中的上神,便是想靠近些,也会被她推开。 唯有作为“阿宝”,她才肯这样亲近他,喜欢他,累了就靠在他的皮毛中稍稍合会儿眼。 他的阿汮啊,从来都是要强的,不能在叶珩面前流露的脆弱,面对阿宝便能无所顾忌。 涔阳说他宠她护她已经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以真身守着她这等事也做得出。可他倒觉得,这些事没什么了不得的。 伏羲真神有句话说得不错。 爱一个人,就要仔细地护着她,至于讲不讲理,重要吗? 舜汮这一合眼,也没一炷香功夫,便被吵醒了。 她枕在白狼的肚子上,身上盖得是毛茸茸的狼尾,愣是给那一声惨叫惊得眉心一跳。 那一声熟悉得很,若是她所料不错,确然是承晔无疑了。 “那小子”她揉了揉眉头,起身去查看。 叶珩跟着她一同到了前殿,只见承晔一手抱着那孩子,一手奋力与之撕扯,他一缕发帘被那孩子攥在手心里,他气急败坏地在那跳脚。 “小东西你给小爷撒手!你可知小爷是什么来头,快松开小爷的头发!嘶——”他这副情状,倒是把舜汮逗乐了。 “你这做什么呢?”她上前将孩子抱过来,掰开那孩子的手,这才将他的头发解脱出来。 承晔一脸懊恼:“你这从哪弄来的小不点,要不是小爷怕一不留神给弄死了,小爷非好好收拾她不可!” “我从沧澜城捡回来的,她爹娘都被风祈杀了,本想将她寄养在城中,然诸事不顺,又有许多顾忌,无奈之下我只能先将她带回焉渊宫。”她抱着孩子,孩子又开始闹了。 “这孩子怎么一直哭,你捡回来的人,你倒是哄啊!”承晔被这哭声闹得头疼。 “人是我捡回来的没错,可我从来不会带孩子,先前都是叶珩上神抱着她,我可哄不好。”她将孩子又塞回给他,“你试试吧,我实在没法子了。” “哎哎哎!舜汮你可不能这么害我啊!”承晔手忙脚乱地托着孩子,“她口水!口水啊!” 舜汮算是撂挑子不干了,冲他摊了摊手:“承晔帝君啊,哄孩子这事儿呢,一回生两回熟,你多习惯习惯。” “小爷凭什么要习惯奶孩子!别光看着你倒是快把她这口水擦擦呀——” 叶珩在一旁看着二人折腾那孩子,格外无奈地摇了摇头。 ------题外话------ 重阳节第二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0 赴往天宫 魔界十大长老齐聚焉渊宫大殿,也不过两日后的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帝君回圣魔宫,那妖王之女已在宫中等了他整整两日了。 妖王之女扬言,若是帝君再不现身给个说法,她今日便生劈了圣魔宫的匾额拿回去当柴火。 此女剽悍之处,舜汮亦有所耳闻。 妖王胡秋心之女,胡睢璧,百年前那可是敢单挑陆离的女子。 就凭这一点,她也顺着十大长老的意思,顺水推了一把舟,焉渊宫的捆仙绳可不是虚头巴脑的玩意,一旦捆上了,几个时辰内是没法儿解开的。 她将地牢中的风祈也一并送还,在承晔三步一回头的目光中,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 “走好,新婚大吉啊!” 老远还能听见承晔炸了毛般的嘶吼声。 “舜汮你个不仗义的家伙!小爷跟你没完!——” 舜汮掏了掏耳朵,今日的风儿甚是喧嚣,她这厢只当啥都没听见。 陆离迟疑须臾:“殿下,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了?” “怎么,你还担心起那小子了?”舜汮勾了勾嘴角。 “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儿。”陆离干咳一声,“只是那胡睢璧与我乃是旧识,她那个脾气,说得出就做得到倒是有些同情承晔帝君。” 舜汮笑了一声:“好歹是个帝君,总是抗揍些的。行了,回吧,焉渊宫重建,七七八八的事儿一堆,有得忙了。” “殿下,沧澜城那边,还派人看着吗?” 舜汮想了想:“我们前两日擒住了风祈,事儿已经闹得有些压不住了,不管那夺魂之人是个什么来头,估摸着一时半会也会收敛些,你让潆泓与辰巳回来,谴两个心细的过去盯着,若有意外,及时传个信儿回来便是。” “明白了。”陆离呈了一封书信给她,“殿下,天宫那边来信了,羲和娘娘让你抽个空儿去一趟。” 她拆了信仔细看了一遍,信中嘘寒问暖之语不少,却未提及唤她前去的缘由:“我大姐没说是为何事?” 陆离摇摇头。 她将信收好:“我晓得了。从沧澜城带回来的那孩子先搁我屋里吧,你替我照看一下,你若有事,便让阿宝陪着她。” “那白狼?”他顿了顿,“殿下您真打算将那畜生养在焉渊宫中?” “什么‘畜生’。”她皱眉,“阿宝救过我一命,你们记着以礼相待,可别欺负它。” 这话说得陆离啼笑皆非。 你逮着人家薅狼毛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以礼相待”这回事?这焉渊宫上下,就数你对它最不客气了。 “不欺负它,不欺负它行了吧”陆离无奈地笑笑,“殿下你怎么给它起这名儿,如此珍稀的白狼,忒不大气。”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不擅长起名,况且那什么,凡间不是有云:贱名好养活么。” 陆离:“” 你对救命恩狼可太不客气了。 “叫‘阿宝’多好啊,窝心,还挺顺口。”舜汮倒是满意得很。 陆离叹了口气。 阿宝就阿宝吧,横竖也不是他的狼。 他回想起那头皮毛漂亮得不像话的白狼,有些犹豫:“殿下,你就不觉得阿宝的眼睛有些眼熟么?” 这么一提,她也有些不确信。 “阿宝那眼睛确实生得极好看,只是,我在哪见过呢?” 稍作安排后,她便让陆离去备车。 天宫远了些,她如今懒散得很,腿儿着去不如坐车去。 九婴今日又让阿宝给打了一顿,为何她是不晓得,这俩素来不对付,三日必有一架。 九婴如今多少法力,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不过她倒是没料到阿宝的本事,竟能将一上古凶兽摁地上扇。 九婴被欺负得那是没法看了,未免她离开焉渊宫,没人看着它俩,回头闹出事儿来,她只得兜上九婴同去,将白狼留在屋中。 车舆内,她撑着额闭目养神,九婴趴在小桌上,往它九张嘴里丢葡萄。 “你哪里又惹到阿宝了?”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九婴一愣,一颗葡萄便掉回了盘中。 它咬牙切齿地白了她一眼:“怎么就是本座惹他了,明明就是那小狼崽子先动的手!” 回想起晨间将它们拉开时的场景,舜汮一阵好笑:“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和阿宝一般见识。” “要不是本座法力所剩无几,定打得他满地找牙!”九婴也是给压迫狠了,一爪子拍在桌上。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它这一下也只拍碎了颗葡萄。 舜汮抹了抹脸,把葡萄汁擦了,伸手削了它一记:“要吃就好好吃,不吃你也别浪费。” 九婴哼了一声:“你不顾着本座,也该顾着本座元鼎中那禺疆的魂魄,那崽子打本座的时候,也不晓得上来帮忙!” 她不以为意:“你不上古凶兽,你不吃遍八荒,叱咤一方么,怎么,一个阿宝就把你拍地上了?” ------题外话------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欢迎小可爱们加入!希望群里热热闹闹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1 君后长姐 说起这事儿九婴就来气。 就在今日凌晨,它好好地躺在窝里,一晃神就给拍醒了,睁了眼便瞧见一双近在咫尺的琥珀金兽瞳。 白狼那眼神儿就跟能把它盯穿了似的,它还没清醒过来呢,就被提出了房门。 在屋外,白狼没了顾忌,口吐人言:“你老实告诉我,阿汮在天荒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菩提果到底怎么回事?” 九婴没料到他有此一问:“你竟知道天荒禁地和菩提果?” 不过是个灵兽,这些事他都是从哪听来的? “废话少说,将你知道的都交代出来。” “本座凭什么听你的?” 他眯了眯眼:“上古凶兽九婴,沦落到如此境地,自当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我不想同你动手,你若是这般说清楚了,你我都能省点功夫。” 九婴这样就能服软倒是奇了,张口便喷出一簇火焰,直逼他的双眼。 他退后两步,避开了兽火,狼尾一扫,直接给它掀出五丈远!红枫树被这余力波及,震下了不少红叶。 还没等九婴爬起来,便被死死地摁在了树根上。 白狼是半点没客气,锐利的兽爪直接抵在它的兽丹处,只消稍一用力,便能让它修为尽散。 “你!”九婴吃了一惊,却也不敢张扬,“你若是杀了本座,舜汮可不能饶了你!” 白狼的利爪轻轻滑过元鼎所在,那语气可真是云淡风气:“杀了你?我倒是觉得,你这九颗脑袋太碍事了,不如我顺手帮个忙,给你削去八个,你意下如何?” 你这哪是帮忙啊兄台!九婴惊出一身冷汗。 便是从前舜汮总说要撅了它的脑袋,也不过是个威吓罢了,它应和一句就是,可眼下不同,这灵兽说得轻轻巧巧,可保不齐他一个手抖,真就让它掉脑袋! 诚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对它来说可是极为痛苦的。 在世上活了这么千儿八百万年的,九婴可不想将自己弄得这么凄惨,在白狼“和善而不失礼节”的注视下,它将事儿一一同他说了。 一直到天明时分,舜汮打开门瞧见这一幕,才将它从白狼爪下捞出来。 九婴心里憋屈,若是它法力尚在,也不至于吃这么大亏! “你还不知道那狼崽子能说话吧?”九婴斜了她一眼,“自己带回来的灵兽,什么底细都不知,你可真行” 舜汮微微一怔:“阿宝会说话?” “那小瘪犊子在你跟前扮猪吃虎,本座看它不光会说话,会的还多着呢!” 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本座倒是想说,只是那小瘪犊子盯得紧,你还总护着他,本座怎么同你说?”九婴神色微沉,“依本座看,那狼崽子来头不简单,你可长点心吧。” 闻言,她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当阿宝尚未启智,平日它同九婴争执时,也多回护些。 如今细想种种,最初相遇时,便是阿宝独自驱散了狼群,那样纯净的灵兽,究竟是怎么出现在妖气冲天的兽林中的? 若是本就在林中生活,为何又乖顺地同她离开?阿宝将她背出兽林后便一直在她身边,之后也同她一道回到北荒,从不曾逆着她的意思,倒不像是图谋不轨之徒。 可是若说底细,她确实没有匀出精力查探。 阿宝究竟什么来历,也是时候上些心思了。 天宫瑶池,终年百花齐放,灵鸟争鸣,一株榆叶梅下,立着一女子,细眉凤目,秀丽风姿,行容端方有度,月白翟裙上朵朵芍药栩栩如生。 她拿着一把剪子,颇有闲情地侍弄这花草。 身后的仙娥劝道:“君后娘娘,这些小事自有人来做,您不必如此劳心。” 羲和含着笑意剪去多余的枝条:“不妨事,几株花草罢了,称不上劳心费神。你去外头瞧瞧,舜三殿下可到了?” 仙娥正欲应声,却见另一人引着舜汮过来了。 “君后娘娘,三殿下到了。” 羲和放下剪子,回过身,眼中欣喜毫不掩饰。 舜汮走到她跟前,面露笑意:“姐姐专程传书到北荒,可是出了什么事?” “倒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多日不见,想让你回来看看我罢了。”羲和命闲杂之人都退下,只留舜汮在瑶池,同她说说话,“怎么成天穿得这样素净?葶洙宫可是短了你的衣裳?” 舜汮摇头:“二哥与母后哪能缺了我的衣裳,隔两日便差人往北荒送料子,我不大喜欢那些晃眼的花式,素净些好。” 羲和愣了愣:“你如今倒是转性子了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成日穿得不是黑就是灰的,日后若是没有婆家可怎生是好?” 舜汮笑出了声:“我的好姐姐,我这才退了婚,你可别急着给我找麻烦了。” 羲和叹息道:“要说这世间男子啊,能与叶珩上神相较一二的确实少有,你非要跟人家退婚,这下可好,放眼八荒**,也没几个敢高攀武罗神将的。” 舜汮倒是不以为意:“这成亲啊,自然要找个情投意合,顺遂心意的才好,我与叶珩无缘,早些解脱出来,倒也是桩好事。再说了,若是真心待我之人,我便是日日身着粗布麻衣,他也是将我放在心上头一位的,有什么要紧?” ------题外话------ 女二出场的次数是有点少啊,看来得把她放出来了,毕竟也是挺重要一角色啦! 日常宣传神君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2 故人旧事 此话说得在理,既然她心里有自己的打算,羲和也不再纠结过往,问道:“如此,你可有想过你日后的夫君是个什么样儿?” 这话问得忒直接了,但凡换做那循规蹈矩姑娘家,都得羞得说不出话来,然舜汮可不,既然问了,吞吞吐吐的哪里像她的作风? “这头一件啊,便是脸蛋儿要生得好看,最好是那种瞧着就能多吃三碗饭的好看。毕竟今后是要长长久久呆在一处的,若是不顺眼,可太难为人了。” 羲和怔了怔,听她继续往下说。 “若是个好看的,便是日后生了什么嫌隙,瞧着那张脸我也能说服自己宽容些。”自家姐姐跟前,她自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其次啊,得脾气好。我这性子没个千儿八百万年的是改不过来了,他总得比我脾气好些,否则日后定然是要家暴的,你晓得我脾气一上来手底下就没个轻重,他若是能再抗揍些就更好了” 这样一说,倒还真有些困难。 羲和不知说她什么才好,这哪里是在找夫君,分明是想找个生得好看的沙袋嘛! 这么个性子,也不知日后谁敢娶回去 羲和握了握她的手:“今日唤你前来,倒是真有两件事同你提一提。” “姐姐请讲。” “你可还记得西王母颜沅的养女,那个唤作颜玦的?” “颜玦?”舜汮哪能不记得,九重天上紫衣神女,她前不久还想着撮合她与叶珩来着,“我记得,她自幼便养在西王母座下,比我小上那么几百来岁。” “她前两日来见我了,向我打听叶珩上神的事。”羲和瞧了她一眼,“她同叶珩上神之间的事儿,你可还记着?” 舜汮笑了笑:“自然记得。” 颜玦此人,她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十万年前听说她爱慕叶珩,亲手为其缝衣,甚至不顾及自己神女身份,想尽办法往储瑶宫钻,待在储瑶宫为奴为婢的足有个五十载。 平日里瞧着娇滴滴的,风一吹就能给刮跑了似的,为了心上人,倒是真能忍。 如果说那会葶洙宫的脸面败在了她手里,那么西王母的脸面便是败在了颜玦手中。 羲和将茶盏轻置在案上,无奈地摇了摇头:“西王母为了约束这颜玦,不惜将其送到西天诸佛跟前,青灯古佛的留了一千年,如今看来——是白忙活了。” “姐姐怎么想到提起她了?” “倒不是我想提起她。”羲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她先同我提了你。” 一日前,颜玦一人前来拜谒羲和,此人心思剔透,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几番闲聊下来,就连羲和都有些佩服她为人处世的做派,虽说人心隔肚皮,可这面儿上功夫,她是做足了。 说话间,不知怎么的,就提起了舜汮。 “不知舜三殿下,可还安好?”问出这一句时,颜玦眼中全然是温和之色,既不显得过分关切,又不曾太过疏离,拿捏得可谓是恰好到好处,就连羲和也挑不出一个错处。 “阿汮康健,有劳神女挂心。”羲和不太了解颜玦,便是十万年前,她曾与舜汮一样,心属叶珩,也不曾在她眼中留下过什么深刻的印象。 只是这些年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关于颜玦的传闻,多是亲善之言,如今见了,也不过是个好相与的女子罢了。 “她问了些关于你的事,并未有任何逾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我都客气着些答复了她。”羲和道,“我还以为你同她有过交情。” 舜汮颇为尴尬:“交情倒是真有,不过却是我捉弄了她一通” 当初她还有些孩子气,那颜玦不曾与她有过往来,倒是因为一些事,她先找上了门。 她那会儿将叶珩认作了温恪,这样的误会甚至到了有些不讲道理的程度,虽不曾闹出过大事,私底下却也给那颜玦使了几个绊子,如今想来,心中倒有些愧怍。 “我与颜玦交情不深,难得人家还记得我,改日我自当拜会一二。”舜汮是想着届时上门将当年对人家做的荒唐事一一解释清楚,赔个不是,毕竟都是十万年前丢的人,如今若是人家能包涵,交个朋友未尝不可。 羲和道:“颜玦此人确实聪慧得体,明面上做的极好,只是她心系叶珩上神,如今回来了,也必然是要往上神那儿去的,你虽已与上神退了亲,人家心里头未必没有个疙瘩。” 舜汮点点头:“我记着了。不知姐姐近日过得可好,与天君陛下这桩婚事,可还顺心?” 说到此处,羲和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不少。 “日子就这么过着,有什么顺不顺心的” 舜汮皱眉:“天君欺负你了?” “他待我没什么不好的,一个夫君该做的,他都不曾怠慢,我什么都不缺,只是”她渐渐的有些笑不出来了,“只是他的心,从来都放在一个死人身上罢了。我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输给一个死人。” ------题外话------ 作者菌正经通知所有小可爱们!神君如此多娇将在11。1日正式上架!作者菌知道公众章节让大家等急了,所以——上架当日晚,有万字更新掉落!小可爱们可劲儿看!管饱! 希望喜欢这本书的小可爱们多多订阅支持,作者菌会多多努力给大家更新哒!在其他器上观看此书的小可爱们可能还没能看到新封面和新书名,不要着急,作者菌已经提交申请,编辑大大会尽快统一器的书名和封面,作者菌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最后,本书读者群:563358104真诚欢迎小可爱们前来抱团!mua!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3 何处不相逢 舜汮不太明白羲和话中深意,只是有一点,她倒是听出了些端倪。 “姐姐可是不甘心?” 羲和浅笑:“若说没一点不甘心,我自己也不信,只是那人都死了,我便是再不甘心,也赢不了” 紫辰心上之人,那只小白狐,她被老天君一掌劈死在南天门前那日,其实羲和也在,只不过她隐于暗处,没有现身罢了。 那日,她看着紫辰惊慌失措地跑向那只小白狐,想碰她却又不敢碰她,生怕一不小心就给碰碎了似的的模样,怎一个揪心了得。 他与小白狐的那根红线,是他亲手断的,后来他又亲手接上,只是这世间的姻缘啊,哪里是这么简单便可控制的? 逆天而为,赔上的,是那白狐的一条命。 “我与紫辰,怕是这辈子就这样了。”她心里明白,虽说她乃葶洙宫长女,六界之内,都是要尊她一声“帝姬”的,或许她生来便在九天之上,那白狐身份低微,何曾及得上她分毫? ——可她死了。 她也有着自己的尊严,总不能和一个死人争什么。 那白狐啊,这一死,紫辰便再也忘不了她了 她抚了抚舜汮的脸:“叶珩上神教我如何召你回来,就这一事来说,姐姐很感激他。阿汮,姐姐这辈子赢不了,却是真心希望你能赢得一人心,好好地白头偕老的。” 舜汮看着她笑了笑:“我见不得姐姐受委屈,若是心里难受,姐姐可来北荒寻我,便是天兵天将前来,我焉渊宫也不是那么好闯的。” 羲和晓得她是心疼她,也不愿让她担心,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除了颜玦,还有一人来问我你的近况。” “谁?” “你可还想得起合虚太华宫的那位小殿下?” 舜汮眉心一跳:“你说的莫不是阿虔那二愣子吧!” 羲和笑得颇为真诚:“太华宫可就这么一位殿下,除他之外,哪还有个阿虔?” 她笑着给舜汮斟了一杯茶:“十万年了,难为人家竟还念着你,当年你二人的交情可是极为亲厚的。” 舜汮有些头疼:“都是儿时的事了,还以为他早将我忘了” “那你倒是想错了,他如今还记着你爱吃枣花蜜糖,才托我转交给你呢。”说着,她便将一只半臂大小的纸包交到舜汮手中。 拆了一瞧,可真是满满一大包的枣花蜜糖,香甜诱人,还沉甸甸的,极为实在。 纸包外头还有一封书信,足足写了三页纸,字倒是极为俊逸,斟字酌句,字字扎心戳肺,也是难为写信之人竟用了这么长的信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且看最后一句。 舜汮你大爷的! 嗯,就是那二愣子没跑了。 “阿虔说,你从前最爱吃太华宫的枣花蜜糖,后来你不再去找他讨蜜糖了,倒是跑去北荒学艺,他如今把糖送来,让你尝尝可还是当年的口味。”羲和笑吟吟地替人传话,“这阿虔啊,从前是不像话,不过待你倒是掏心掏肺的,贴心得很。” 舜汮憋着笑,不打算在羲和面前揭露那二愣子的本性。 还“掏心掏肺”“贴心的很”?眼下她可不敢吃这包枣花蜜糖,那二愣子要是没在里头加料,她舜汮二字倒过来写! 听闻那小子一直被自家老子关在太华宫中修身养性,也不知如今修成了什么样子。 “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惦记着我,也挺不容易的。”舜汮不动声色地将那包瞧着十分可口的蜜糖推到一边,“他是何时送来的?” “昨日午后,太华宫那边派人送到我宫里的,想是他听说你回来了,一时半会儿不知你在哪,这才托我转交。”羲和见她并不碰那包枣花蜜糖,倒是有些奇怪,“你不尝一个?” 舜汮将那纸包妥帖地合上:“留着回去吃罢,不急。” 回想起当年吃的枣花蜜糖,可谓世间仅有,入口难忘,吃得她热烈盈眶,甚至一度想扒了那臭小子的狗皮!—— “毕竟是旧友,你平日若无事,可多去太华宫走动走动。”羲和劝道。 舜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那信与糖收好,起了身:“如此也好,我这便去合虚太华宫走一趟,好好感谢一下这赠,糖,之,情。” 偌大天宫,光是走走就得大半个时辰,舜汮从北天门进来,得从南天门出去,方可去往合虚太华宫。 这一路上,她懒得与其他仙家应付,自然不可能为之多作耽搁,就是远远瞧见了,也是要避开的。 只是她倒是没想到,竟会被人叫住。 唤她“舜三殿下”的那个声音,如娇莺婉转,清泉濯心,便是这么轻轻的说一句,也叫人心神一晃。 她回过神,但见方才经过的曲桥上,正立一人。最是芳华流转的年纪,又生的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云雾漫过水上桥下,正是一派佳人如画之境。 舜汮这人有时记性不大好,这样一个美人儿,她皱眉回忆了好半天,这才想起她是何人。 “颜玦神女,有何贵干?” 颜玦缓步朝她走来,那碧色的丝绦如初春细柳,煞是好看。 她走到舜汮面前,微微一笑:“舜三殿下,许久不见了,殿下风华依旧。我长年在诸佛座下清修,不问世事,直到前两日才听闻三殿下从天荒归来,还不曾前往北荒拜会,今日在路上匆忙拦住三殿下,是颜玦失礼了。” “神女客气了。”前脚才听说这位颜玦神女为叶珩而回,这后脚就遇上了,所以说这仙界啊,可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颜玦与她不同,自小为西王母亲自教导,礼数周祥,娇养的女儿家,便是走上两步,这其中都有着所谓的规矩。 “十万年前是我有些对不住你,没想到你今日还肯同我说话,赶明儿我挑几样宝物送去你那,权当我给你赔个不是。”她不曾失了礼数,舜汮自然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况且十万年前,她与阿虔那小子可把这姑娘折腾得够呛,如今是该补偿一二。 闻言,颜玦面露惶恐之色:“三殿下客气了,都是些小事,我并未放在心上,有劳三殿下还记挂着。” 舜汮笑了笑:“无妨,我这人不爱欠人情,虽是些小打小闹,但我心里总过意不去。” 如此,颜玦便也不再推脱,这歉意她算是收下了。 她犹豫了片刻,问道:“我听闻,三殿下已经同叶珩上神退了亲,可是真的?” 舜汮晓得她心里头挂念这事,今日拦下她估摸着也是想当面问清楚。 “瑶池仙宴,当着诸天神佛的面儿,不能有假。” “这”颜玦眼中的喜悦压都压不住了,舜汮瞧着她人在这,可这心恐怕早就飞到北胤仙山去了。 小女儿家怀春,舜汮都瞧在眼里。 要说她与这颜玦啊,也就因为叶珩才有点来往,颜玦心悦叶珩,那是四海皆知的事,也亏的这颜玦如此能忍,这么多年了,心思一点未变。 她既已与叶珩没了婚约,与颜玦之间,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嫌隙。 她倒是想撮合撮合颜玦与叶珩,这世间的男子啊,大多偏爱颜玦这样的美娇娘,叶珩约摸也是如此。否则那五十年里,她同阿虔给颜玦使坏的时候,他也不会回护她。 她这人吧,那会儿就是不喜欢颜玦这风一吹就能刮跑了的姿态,再加上阿虔因为颜玦受了委屈,她就更护短了。 自己的小竹马只能自己欺负,若是让别人欺负了,这犊子她自然是要护到底的。 而叶珩越是护着颜玦,她越是要给她找点不痛快,在欺负颜玦这件事上,她从来不玩阴的,她越是针对颜玦,叶珩越是不让她这么干。 如今想来,这本就是自讨没趣。 把叶珩从心里腾出去后,这颜玦瞧着也顺眼多了,说几句话她也不觉得有哪里膈应。 当年该动的手,也没同她客气,如今也没什么好同她计较的。 “那三殿下可知叶珩上神身在何处?” 舜汮皱眉:“上神不是在储瑶宫吗?” “我昨日想去储瑶宫拜谒上神,可涔阳仙君说,上神并不在宫中”颜玦面露愁色,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舜汮有些茫然:“你认为我会知道上神的去处?” “上神与三殿下之间的关系曾是非同一般,若是三殿下知晓可否告知?” 这话说得舜汮都觉得好笑:“神女你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怪了,我已经同上神退了婚,便是前几日见过一面,上神也早已离开,我如何会知道他在何处?” 颜玦稍有迟疑:“三殿下前日见过上神?” “在北荒沧澜城中一同查了些事罢了。”舜汮瞧见她眼中怀疑之色,叹了口气,“你不如再去储瑶宫瞧瞧,兴许上神今日回来了。” 颜玦细想之下,觉得确实有可能,这便告辞,朝着北胤仙山去了。 ------题外话------ 上架啦上架啦!今日万更奉上!订阅月票鲜花不要大意朝作者菌砸来吧!吧吧 往后的更新还请小可爱们多多指教咯!女二的戏份出来啦,男二也要出来啦!往后的故事更精彩,作者菌一定会认真填坑哒!么么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4 自古冤家总路窄 舜汮摇了摇头,出了南天门,前往合虚太华宫。 这合虚太华宫啊,乃是释元天尊的仙府,上古七大神宫中,除去储瑶宫外,最为气派的一宫。 释元天尊钟爱金色,故而这合虚谷中草木多为金黄,谷中银杏终年一色。 这样的颜色,竟比天边霞光更夺目,所行之处,金叶成路,直通往远处白垣金瓦的太华神宫。 金石瑶碧随处可见,谷中灵兽温顺无害,见人入谷,也不曾惊慌,从她身旁走过时,还回头看她一眼。 若要她来形容一下这合虚谷—— 什么都好,就是太晃眼了些。 谷中溪流潺潺,碧波荡漾,她远远便瞧见那白石桥下,有一人在河中猫着腰。 白玉小冠束着那一头檀黑的长发,随着他弯腰垂首,便如流水般倾泻在肩头。 一双似笑非笑鸽灰桃花眼,斜飞入鬓细勾眉,两处眉头上如朱砂点彩般的一对儿暗红胎记,瞧着像极了两片凋落的桃花瓣。 唇润而薄,不笑的时候,似有愁思牵绊着,有那么点悲春伤秋的感觉。 可一旦笑起来啊,便立如暖风迎面,神彩飞扬。 他一身月白的直襟长袍,领口袖口用金丝线绣了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金缎镶白玉的宽边腰带,这样一身华贵张扬的衣裳,倒是给他穿出了几分凡俗之外的意思。 眼下这袖子,裤腿都半卷着,那外袍也脱了放在河岸上,光着脚在河里摸鱼呢! 舜汮随手捡了枚石子,往他跟前一丢! 水花四溅,当时就糊了他一脸水。 他黑着脸抬起头,远远瞧见半坡上的舜汮,她站在一株银杏树下,抱着手将笑未笑地瞧着他,那姿态可谓昳丽风流,若是她再穿得像个男子些,能称得上一句公子如玉世无双了! 舜汮望着河中挽着裤腿的男子,微风轻拂,吹起他细柔的发尾,那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她,好像这十万年的岁月,也抵不过这一眼。 他勾起嘴角,动了动嘴唇。 看似漫不经心,可声音却半点不落下风。 舜汮听得十分真切。 他在说:“舜汮,你大爷的!我的鱼都给你吓跑了!” 嚯,是那二愣子本尊没错了。 她走过去,在斜坡上坐下,悠然自在地摸出一小坛酒:“十万年没见,亏你还记得我长啥样。” 酒一揭盖,醇香扑鼻,河中的人顺着香味就上岸了。 “君长醉?” 舜汮斜了他一眼:“狗鼻子倒是灵的。” 他侧身坐下,一把提起了酒坛,嗅了一下,酒香直冲天灵。 “还是你念着我,晓得我惦记这君长醉,你不在,你那二哥一坛子都不肯给我,实在小气!” 舜汮无奈地看着他,一条湿漉漉的腿架到她面前。 她顿时黑了脸:“你给我把泥腿子放下去。” 他肩头一抖,慢慢收回了腿,套上袜子,将鞋穿好:“十万年没见,你怎么还这么凶巴巴的” 舜汮呵了一声:“十万年未见,你还是怎么还这么傻乎乎的。” “你吓跑了我的鱼,还不对我客气点!” “跟你客气?”舜汮快笑出眼泪了,“阿虔你什么时候见我对你客气过?分你一坛子君长醉,没给你在酒里加点作料,便是我对你最大的‘客气’了。” 被她换做“阿虔”的男子抱着那坛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舜汮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喝啊,我真没给你下药。” 她这么一说,他就更不敢轻易下口了。 以他打小对舜汮的了解,她这人吧,要么不下料,一旦下了,至少能让他仨月下不来床。 这显然要慎重。 犹豫再三后,他忍痛放下了那坛酒。 “我听说你让人退婚了?” 舜汮白了他一眼:“你听岔劈了,是我提的退亲。” 他沉思片刻,用一种像是在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女儿似的的眼神瞧着她:“不是我说你,你这都十万年了,咋还没把自个儿嫁出去啊?” 舜汮:“” 我想扒了你的狗皮,你意下如何? 舜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来太华宫的路上,遇上那个颜玦了,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提起颜玦,他果然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又去招惹她了?” “哪里是我招惹她,明明是她先喊住了我。”舜汮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你心里还惦记她吗?” 阿虔那神情不知是笑是叹:“不惦记了,很早以前就不惦记了,信物都退了,我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哦?你想通了?” “谈不上想通,不过是清醒了罢了。”阿虔躺在山坡上,合上了眼,“不过是个没缘没分的女子,总惦记着显得我多丢人,况且你不都替我找回场子了么?颜玦她心悦叶珩上神,八荒皆知,只当我不要她了。” 闻言,舜汮的心也算是松快了些。 “你晓得就好,真怕你这傻二愣子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阿虔笑了一声,突然道:“我前日托羲和娘娘给你带的那包枣花蜜糖你可拿到了?” “拿到了。”她将那包糖扔给他。 看着怀中的枣花蜜糖,阿虔皱眉:“你就没尝一块?” 舜汮看了看那包沉甸甸的枣花蜜糖,冲他眨了眨眼:“我哪敢动口啊,你十万年前给我的头一份枣花蜜糖里,可真黑心啊,足足下了一斤药,我浑身痒了半个月——谁知道你这次又往里头加了什么玩意。” “这你可误会我了!你刚回来,看在我俩曾一起上山下河摸小龙虾的份儿上我怎么忍心这么折腾你呢?”说着,他拆了那包枣花蜜糖,拿起一块当面吃给她看,“你瞧,没什么事吧?” 舜汮半信半疑地瞧着他,犹豫片刻才伸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块金灿灿的蜜糖。 这枣花蜜糖做得精巧,恰好一口一个,待她吃下一块后不过须臾功夫,便觉出不对劲来。 一股子腥辣直冲喉咙,呛得她直冒泪花! 再看阿虔,因为强忍着腥辣,这才发作起来,当即辣得他嘴唇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哈哈哈哈哈!舜汮你这傻样儿!都上过一次当了你还敢吃我的枣花蜜糖!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他飙出了眼泪,笑得在地上直打滚。 添了相思花的辣椒粉,连神仙都受不住,舜汮嘴巴都发麻了,抱起酒坛就饮! 亏她还念着过往情谊,没在这酒中加料,这小子倒是半点没客气! 她气得给了他一腿子:“风华虔!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狗皮!——” 每每回想起与风华虔的初逢,舜汮都得长叹一声。 孽缘也。 想当年,她还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家的时候,最是喜欢往麒华山以外的地方跑。有居缨和羲和给她兜着,她便愈发地有恃无恐起来。 某日,正值春华灿烂,她恰好在南海之滨闲逛,收到羲和的灵鸟传信,她的父君即将出关,召她速速回葶洙宫。 舜汮活了三百来岁,平日里素来是能横着走绝不竖着走的主儿,但俗话说一物降一物,这葶洙宫上下,能治得住她的,唯有她的父君,桓君上神。 上回被桓君打板子的痛尚且记在心头,这次父君出关,她便是滚——也得在他老人家踏出石室前滚进葶洙宫的大门! 她正欲召下一朵彩云时,只听见一阵凄厉哀叫。 按理说,她如今自身难保,是万万不想去管这等闲事的。 “救命啊——救命啊——” 然那叫声着实凄惨了些,忽高忽低,时有时无,颇有几分抑扬顿挫的味道。舜汮觉着,她若是真不管了,呼救之人怕是要命不久矣。 且那声音分明就从她身后传来,并且愈发接近了。 她背后一凉,感到有只湿漉漉的凉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裙裾。 不能管不能管,父君马上要出关了!她如此在心中默默念着,抬起那条腿往后甩了甩。 那人力气倒是不小,被她甩了两下后,竟然双手抱住了她的腿肚子嗷地一声干嚎道:“小仙子救救我啊!我真的快饿死了啊!——” 我看你喊起来倒是很有气力啊兄台! 舜汮哭丧着脸,僵硬地回过头:“我真的还有事儿,大哥你不如找别人吧” 这一回头,她更觉得不想管这麻烦事儿了。 眼下死死抱着她腿肚子的是个满脸泥点子的少年,他一身白净的衣衫脏得活像是从泥巴堆里滚了三圈! 这并不是舜汮诧异之处,她真正惊叹的是,这少年的左腿上还挂着个一人大小的青黛色海蚌 依舜汮之见,这海蚌至少得有个白来斤重,少说也是只蚌王,也不晓得他这腿是怎么塞进这蚌王壳里的! 舜汮颇为犹豫地望着他:“你这洗脚呐?” 少年抱着她的腿,眼泪汪汪地瞅着她,那眼神儿就跟一快饿死的人猛然瞧见一块热腾腾的大肘子似的。 “小仙子你救我一次吧!我这腿卡在里面拔不出来了!我都在这饿了三日了” 说着,他的肚子发出冗长的一声“咕——”。 舜汮可为难了:“不是,我真有事,你看我法力这么低微,也帮不了你啊。” 少年委屈地瘪瘪嘴,一副“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死给你看”的嘴脸,好死赖活地抱着她的腿:“我等了这么多天,就看到你一个人啊小仙子!——”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你松开我的腿!”舜汮没想到这人力气这么大,别看他都惨这副样子了,她还能感觉到他上是有法力的,恐怕也是哪路仙家府上的孩子。 只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南海之滨,叫一只蚌精缠住,她却是不明白了。 这样下去,他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舜汮叹了口气:“行了,我帮你还不成嘛” ------题外话------ 男二出来啦!大家觉得如何?下一章护犊子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5 风月何曾把人留 待少年松开她后,她一面奋力试图替他撬开那蚌精的壳,一面还得用法力护住他的左腿,没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 蚌精的壳是四海皆知的严实,一旦合上了,便如同金汤固城,很难从外面撬开。 舜汮借着他的腿,好不容易扣出条细缝来,只是她还有一事尚不明白:“你这腿是怎么到蚌精嘴里的啊?” 蚌精虽然难对付,可性子也一直很温顺,从未听说会主动袭击人,为何这次会如此死心眼夹着这少年的腿不放呢?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是因为我偷了它壳中养了两千年的紫珍珠” 舜汮:“” 海蚌养珠极为不易,更何况是足足养了两千年的紫珍珠!换了她,非活剥了这小子一层皮不可! “你为何要偷紫珍珠?”她寻思着,万一人家有什么苦衷才不得不为呢。 少年嘿嘿一笑:“我听说紫珍珠极为好看,夜里还会发光,比夜明珠还要美,我就想着弄一颗回去放在床帐内做个灯来试试,不曾想那迷香药劲儿过得太快,我刚准备收左腿离开的时候,这蚌精就把我夹住了!” 舜汮:“” 我怎么突然觉得这缺德玩意是罪有应得呢。 “你快救我出来吧,我真的快饿死了!”少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你夺了它的宝贝,它当然不能放过你,蚌精的壳坚硬无比,我们手边连件法器都没有,是没法撬开的” 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伸出手去:“拿来。” “什么?” 舜汮削了他一记:“它的紫珍珠!你揣哪了?赶快还给人家!” 一听说要交出紫珍珠,少年急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珍珠,怎么能这么还回去?” 舜汮白了他一眼:“你那是‘拿’吗?你那不是‘偷’的吗!少废话,我还有要紧事,再不交出来我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饿死你算了。” 说着,她便要起身。 少年呼啦一下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别啊——我给,我给!” 他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摸出那颗足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紫珍珠,到了这个时候还跟财迷似的舍不得撒手。 要说这紫珍珠,可真是好看,在这四方明亮的南海之滨,它竟能散发出如此绚烂的光辉,且分毫不觉得刺目。 舜汮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将珍珠抱过来,走到蚌精跟前,轻轻扣了扣它的壳。 “喏,把你的珍珠还给你。” 蚌精感觉到了自己的珍珠近在咫尺,总算肯将壳打开一条缝。 舜汮一手将紫珍珠扔进蚌壳内,一手同时将少年的左腿捞了出来。 不过瞬息间,那蚌壳再次合拢,海蚌就地一弹,跳进海中不见了。 海滩上,少年抱着左腿直哼哼。 舜汮挽起他的裤腿一瞧,乖乖,这左腿都肿得快有两条腿粗了,给海水泡得没了知觉,看来得在这缓一会才能动弹。 舜汮可没工夫陪他在这等着,留下一句“你自个儿揉一会吧”,便匆匆离去。 身后传来少年的喊声。 “喂!小仙子你叫什么名儿!我回头报答你啊!” 舜汮随手抓来一朵云跳上去,回头看了他一眼。 “麒华山舜汮!报答就不必了,你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成了!”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了,这飞得快了也听不清他的声音,只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告诉她,他的名字。 可舜汮眼下哪里顾得上他,赶紧回葶洙宫要紧。 托这来路不明的少年的福,舜汮回到葶洙宫时,几乎是打着滚儿翻进去的! 得亏居缨呵羲和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在桓君上神踏入大殿的第一步,便趴在他脚下。 “参,参见父君”她有些心虚地低着头。 桓君瞧了她一眼,皱眉:“怎么气喘吁吁的?” 她干咳一声:“回父君,女儿刚练完剑” “怎么突然想习武了?女孩子家家,学点什么不好?” 眼见着这谎快扯不下去了,幸有静姝娘娘上前解围,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差点就被父君发现你偷偷溜出去”居缨低声在她耳边问。 “别提了”舜汮到现在还没缓过来,“路上碰到个傻二愣子,耽搁了不少功夫。” 居缨听得一头雾水,可碍于桓君在场,也只能稍后再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了。 数日之后,就在舜汮以为此事就此平息时,羲和告诉她,葶洙宫来客了,带了十余箱珍宝与上乘的丹药,说是从合虚谷专程来感谢舜汮小殿下救命之恩的。 从羲和的话中,舜汮大致听明白了。 她前两日在南海之滨救的那个少年,原来是合虚谷太华宫释元上尊的独子。 葶洙宫殿外,她再一次见到当日那个脏兮兮的少年,他已全然是另一副模样。 收拾得别提多干净了,那一身月白绣金边的直裰,肩上披了件银裘大氅,黑得像墨汁一般的长发绾成一束,唇红齿白的秀气少年郎,用一双鸽灰色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她。 “小仙子,我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合虚太华宫,那可是出了名的宝地,放眼八荒**,也不见得能有比那里更富铄之处。 虽说仙神用不上那些黄白之物,可四海珍宝绝不仅是黄金白银,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上乘法器以及灵丹妙药。 而太华宫中,别的没有,论说宝贝,光是数就能数上好几百年。 太华宫释元上尊,膝下唯一子,太华宫的小殿下,舜汮觉得他浑身上下就差没冒点金光了。 见她没反应,他便主动上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仙子,你还记得我是谁么?就那天你从蚌精嘴里救了我一命啊,你该不会忘了吧?” 舜汮眉心一跳:“我记得你,你叫你叫什么来着?” 当日走得太急,她实在听不清他的后半句。 他一笑便如和风煦日,眉上两点印记如朱红桃花瓣,煞是好看。 “我叫风华虔啊。” 与风华虔熟识后,舜汮才知道,这孩子是真的熊,要论会来事,她是不如他。 不过既然玩在一处,他折腾起来时,总会拉上舜汮。 舜汮与北胤神君之间的婚约在前头顶着,自然没人敢对她如何,而风华虔有释元上尊护着,也没人敢轻易得罪。 故而与风华虔一起的那几百年,二人简直成了这仙界人人避之不及的土霸王。 他二人虽说也没惹出什么大事,但小祸不断,就连当时的天君,提起他们也要无奈地摇摇头。 而自大舜汮在人间流落了十五年之后,便性情大变,跑去北荒师从刑天战神六百年,出师后率领东极军征战八荒,立下赫赫战功。 同时,太华宫小殿下也终于长了点心,潜心学医数百年,更是习得妙手回春之术。 那些年,舜汮大伤小伤,全仰仗太华宫的小殿下医治,便是肚子上让人捅出个血窟窿,送到太华宫去,也能生龙活虎地回来。 他二人真正出了事,是在舜汮得知风华虔被人退了婚之后了。 合虚太华宫与西王母颜沅之间曾定过一桩亲事,将颜沅养女颜玦神女许配给太华宫风华虔殿下。 要舜汮来说,风华虔那会儿是真喜欢那颜玦神女,便是她只是从风华虔的言语间听说过颜玦这人,她也不禁觉得,风华虔对她好得简直没边儿了。 她还挺想去瞧瞧这位神女殿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有本事治得这二愣子服服帖帖。 没想到,就在双方即将成婚时,西王母那边突然传信来,想要退了这桩婚事。 那颜玦神女不肯嫁给风华虔,且真的是誓死相逼! 收到消息后,舜汮立即赶到了太华宫。 风华虔手里还捏着那封退亲的书信,站在百来箱聘礼中间,一动不动地发呆。 那么多的聘礼,每一件都是他亲手挑选,心心念念的全是颜玦喜欢什么,颜玦想要什么,原本这些东西都将在数日后送往西王母的仙府中。 成天都笑嘻嘻的一个人,如今连灯都不点,就这么站在那,什么表情都没了。 舜汮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头来。 呆呆地站在那好久,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阿汮,我一直以为我给她的都是她喜欢的,都是她想要的,可到今日我才知道,她不想要我,也不想要我给的任何东西,她心里的人根本不是我” 颜玦爱慕的,是北胤仙山褚瑶宫的叶珩上神。 这八荒**中,神界唯一一位上古神君,舜汮将来要嫁的那人。 这是一种羞辱,无论那颜玦是否存了心,这婚期都定下了,一封书信,等同于狠狠掴了合虚太华宫一个耳光,狠狠给了风华虔一个耳光! 风华虔给人欺负成这样,舜汮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自己的犊子,便是个二愣子,也只能由自己来欺负,旁人算个什么东西,那颜玦算个什么东西?她倒是真狠啊,好端端一个人,被她折磨成这幅样子! 若是无心,早说便是,太华宫还不至于非结这门亲事,临门以死相逼是怎么回事,敢情风华虔在你颜玦面前就得事事依顺? 舜汮回到焉渊宫后,想了半宿,天明时分,吩咐陆离私底下去查颜玦神女。 陆离做事她向来放心,他呈上来的东西,自然最得她信任。 只是她没想到,那颜玦爱慕叶珩,可不仅仅是将人揣在心头记挂着,她是直接跑去储瑶宫为奴为婢去了! 乖乖,这人可真有意思啊。 舜汮那会儿最是在意叶珩,他那么像温恪,她自然是放在心尖儿上的。现在她心尖儿上的未来夫君,被人惦记上了,那人还顺带着欺负了风华虔那小子,可真是好不客气! 陆离站在一旁,只听见自家主帅发出了一声危险之极的轻笑,顿时觉得要出事儿。 这之后的事,也确实印证了他的猜测。 舜汮带着风华虔亲自走了一趟储瑶宫,在储瑶宫宫中小住几日。 叶珩虽不与她说话,也不曾拒绝她。 那数日,舜汮可算是见着了颜玦。这本人啊,长得确实是八荒难得一见的标致,美得像幅画儿似的,便是这样一个人,迷得风华虔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便是这样一个人,狠狠在他心上捅了一刀。 舜汮这人,别的倒不在意,就是有一条,不能动她的人。 颜玦一纸退婚书将风华虔伤了个透心凉,她还从没见过那样的风华虔,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恨不得立即死了才好。 风华虔将颜玦当做宝贝,捧着哄着,她为了替叶珩摘一朵九幽花,差点被蛮蛮王打死那会儿,为了救她,风华虔半条命都没了,可人家呢,半点不知感激,到头来还在这储瑶宫中等着叶珩瞧她一眼。 说到底就是因为当日在九幽,风华虔实在没了力气,只能求路过的叶珩将颜玦送回去。 此事后来也同她一五一十解释清楚了,可颜玦的心思就跟长在叶珩身上了似的,怎么都不肯信。 那副没骨气的样子,舜汮看着就碍眼。 风华虔劝她收手,可舜汮是什么人,响当当的武罗神将,还没有让她服软的道理! “为何要走?你都难受成那副样子了,她还要如何?”舜汮气得牙痒,“你看看她如今的样子,好像被退了婚的人是她,连个歉意也无,在你面前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负了她!” 她原本也没想将颜玦怎么样,可如今见着了,心里愈发替风华虔不值。 白日里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风华虔还没说什么,那颜玦可好,眼泪都要掉一盆了,她说得那叫什么话,她给她归结一下,那意思不就是希望风华虔日后不要再来纠缠,各归各安心过呗。 去你的“各自安好,莫要执迷”! 豁出命去珍惜的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 “阿虔我跟你说,她现在盯上的可是叶珩,八荒**谁人不知那是我舜汮将来的夫婿,她见了我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要为奴为婢报答叶珩相救之恩是吧,我倒要看看她如何报答!” 要说这颜玦啊,为了叶珩确实是豁出去了,为了得叶珩垂青,竟不惜诋毁护她如命的风华虔。 她见舜汮同叶珩走近不少,怕自己再无机会,趁着风华虔不备,给他下了药,将其拖入房中,扒了衣裳,大呼非礼! 当时此事直闹得储瑶宫上下无人不知,所有仙童灵兽无一不知,太华宫的风华虔殿下,企图对颜玦神女行不轨之事。 鉴于先前二人曾有婚约,风华虔痴迷颜玦神女一事也不是什么秘辛,这一闹,事儿就传开了。 舜汮与叶珩赶到时,场面可真是乱作一团了,颜玦在众仙童的搀扶下不住地哭,众仙童交头接耳,说得全是指责风华虔之词。 衣衫凌乱地散落了一地,光是如此场景都能让人浮想联翩。 而风华虔衣衫不整地呆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哭泣的颜玦。 这可真是好一出大戏! “阿虔!”舜汮几乎是立时跑过去,从地上捡起他的衣裳,给他披上,帮他好好整理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风华虔没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看向了颜玦。 他要说什么呢,或者说他应该说什么呢? 他如今,真是失望啊。 颜玦想做什么,他怎会不知,不过是为了一个叶珩而已。 看着他这副样子,舜汮心头一紧。 而此时,颜玦已经被扶到了叶珩面前,哭得好不凄惨,求他为她做主。 做你姥姥的主! 舜汮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便是一巴掌,那响亮的一声,响彻整个储瑶宫,四下落针可闻! “颜!玦!”她眼中怒火燎原,也懒得同她废话,上手就打。 颜玦哪里敢和舜汮动手,按她的性子只怕今日能给她打得见血,她立刻往叶珩身后躲,央叶珩庇护。 而叶珩也在此时伸手拦住了舜汮。 舜汮眼神一变:“阿恪,你帮她?” 叶珩没有回答她,只是回头看了看惊魂甫定的颜玦,道:“你回去吧。” 颜玦哭得眼睛发红,又看了看舜汮,只得暂时离开。 “阿汮,住手。”风华虔起身,过来拉住她,对她摇摇头,“我们走吧,别闹了。” 舜汮给气得不行,将他护在身后,盯着叶珩:“阿虔虽然愣了点,可今日之事,绝不是他的错,若是谁敢往他头上乱泼脏水,我第一个废了她!便是你护着她,我也做得到!” 她气冲冲地拉着风华虔离开了储瑶宫。 那日之后,她便再没见到过叶珩。 而离开储瑶宫后,风华虔说想静一静,此事他也不想追究,舜汮气他被颜玦迷昏了头,头也不回地回了北荒,好些年没理他。 如此折腾了一回,不久后,舜汮便出了事。 四十九道天雷齐降诛仙台,那日她站在天荒入口,远远瞧见有个人朝她跑来。 金丝玉锻,俊秀容颜,眉间两片朱红印记,如昳丽桃花瓣纷飞而落。 而她,终究没来得及同他说上一个字。 ------题外话------ 这章主要说的是十万年前的事,女主还没有受过天荒的苦,所以性格还比较张扬,当年的事以后的故事中会详细写到哒!男主其实一直是站在女主这边的!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6 知己损友 “当年那事儿,被叶珩上神压下去了,储瑶宫中凡事知道此事的人,都不敢往外说一个字,但此事我却还记着。”舜汮看了看身边这个已经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的二愣子,“要我说,当年你可真傻,我给你撑腰,你还那么窝囊。” 风华虔撇撇嘴:“我那不是怕你把事闹大么,你把颜玦打出血,回头桓君上神可不得抽折你的麒麟腿?” “可拉倒吧,你还不是护着那颜玦?”舜汮满脸不信。 风华虔低笑一声:“当年那事,我早就放下了。她利用我,换得叶珩上神注意,而你替我还了她一巴掌,这仇也报了我倒是想谢谢你,那日如此信我。” “咱俩打小一起长大的,我不信你,难不成信她?你要真有那个心思,也犯不着在储瑶宫动手。”如今舜汮提起这事心里头还有点疙瘩,“我也见过颜玦了,十万年了,她瞧着也懂事不少,过去的事,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打也打了,该揭过去的就算揭过去吧” “她如今还惦记着叶珩上神?” “嗯,还惦记着。”舜汮道,“但我替她试探了一下,叶珩到如今也没多稀罕她。” “这么多年了,叶珩上神就没个喜欢的人?”风华虔倒是有些奇怪了。 “我哪知道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我如今和他可没几分关系。”她好不容易从那股腥辣中缓过劲来,“当年那一巴掌,我可没后悔,只是想起来到底有些意气用事了,回头我挑几样小玩意给颜玦送去,同她就两清了。” 风华虔叹了口气:“得,又是上我这来搜刮的。” 舜汮猛拍他的背:“走,先去你屋里喝两杯,我有事同你商量。” 与此同时,北荒焉渊宫。 陆离按舜汮临走前的吩咐,热好羊奶送去舜汮屋中。 昨日已经让人专门做了张小摇床给那凡人孩子,舜汮走前告诉他,孩子是由那头白狼灵兽看着的。就这件事上,陆离是不大放心的。 怎么说一个才几月大的孩子身边蹲着一头狼,一呲牙还不得把孩子吓哭啊。 要说这白狼,舜汮将它带回北荒时,他便觉得有些眼熟。 那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琥珀金的兽瞳,瞧着他的时候,这种熟悉感更甚。 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怎么都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他推开门进屋,屋中一片寂静,床榻边安置着那张小摇床,那孩子哼哼的声音格外娇甜,看起来是刚醒。 这小摇床是潆泓做的,平日瞧着挺粗枝大叶的一个人,做出来的玩意竟然如此精巧,倒是叫人意外。 陆离走到摇床边,瞧着那孩子。 长明灯的光照亮了她的小脸,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挥舞,咧着嘴哼唧,也不晓得她想干什么,光是看着她这副娇憨模样便让人觉得心都要融化。 陆离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白狼踪迹,心中奇怪,随口唤了几声,却并未得到回应。 他皱起了眉。 明明中午来送羊奶的时候还见它趴在小摇床边看着孩子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回头派两个人四处找找罢。 陆离摇了摇头,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膝头,小心翼翼地把羊奶喂下去。 合虚太华宫。 舜汮抬起了眼:“怎么样,依你之见我还有救么?” 风华虔的脸色岂止是不好看,收回了放在她腕上的手,深吸口气,好让自己忍住揍她的冲动。 “舜汮啊舜汮,你可真能折腾啊!”他揉着眉心,不晓得该怎么说她才好。 她只是笑:“你又不是不晓得天荒那地方,我能活着回来就算我的造化了,自天荒建立到如今,能囫囵着出来的,也就我一个,受一点伤也在意料之中。” 风华虔神色凝重地瞪着她:“你这叫‘受一点伤’吗?舜汮你这人是不是对‘受一点伤’这句话有什么误解,我告诉你,要不是你体内那枚菩提果护着你的筋脉命门,你还能坐这同我说话——怕不是要去九幽海捞你!” 九幽之海,仙神散魂之处,当年陨落的伏羲女娲等真神的神元都是在九幽海中消失的。 她可真行啊,从天荒回来,之前还同他闹呢,他哪里想到这一把脉才知道,她身上还带着这样重的伤! 舜汮见他如此,也不免有些心虚,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真生气啊?我这不是来找你救命了么,当初我肚子上被同了个碗大的血窟窿,你都能治得生龙活虎的,这回不行了?” 说起那回风华虔就更来气了。 当年她奉命去三危山镇压狠因兽,那头畜生个头大得跟座小山似的,给舜汮一枪叉石缝里才算擒住。 舜汮也没落得好,肚子给那畜生的角顶出碗口大的窟窿,血流起来跟不要钱似的,陆离他们全慌了,七手八脚给抬到了合虚谷。 他那日正打算摸几尾鱼来做宵夜,好家伙,一个一群浑身是血的男人背着个个“血人”闯了进来,他定神一瞧,可不就是舜汮这不嫌事大的嘛! 这么多年了,那是他头一回见到伤成这样的舜汮,吓得手里好好的活鱼一急就给他掐死了! 为了救她,他不晓得搬了多少好药,能想到的法子全用上了。 他在那急得满头冒汗,舜汮倒是笑出了声,那张脸都白成啥样儿了,却偏偏要同他说笑。 她说,阿虔啊,我要是这么死了,你给我去葶洙宫捎句话,让二哥今后每年在我坟前浇坛君长醉,省得我惦记 他气得差点把手中的血纱布糊她脸上。 “你再乱说话我立马掐死你了事!” 他原以为,那已经是最后一回,可你看看现在,明摆着是来给他添堵的! “你这回和那回不是一码事,那回是外伤,瞧着直冒血,确实吓人——你这回这可是伤及了元神到底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舜汮顿了顿,道:“是狠因。” 闻言,风华虔惊得当即跳了起来:“那畜生不是被你擒住了吗!” 她无奈地摊了摊手:“擒是擒住了,哪成想最后也被天君送到天荒了,可不是给我找仇家么。我那时受了四十九道天雷责难,法力大不如前,又没了武罗神兵护体,这冤家路窄的,迎头就让我碰上了,那畜生记仇得很,哪能轻易放过我?” “光是一头狠因也不至于把你伤成这样吧!” “我还同九婴打了一场。” 风华虔:“” 她将九婴捞出来搁在桌上:“就是它了。” 风华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指了指一脸懵逼的九婴:“然后你把它带回来了?” 舜汮晓得他气,这厢赔着笑:“阿虔我同你说啊,这厮下手可真狠,一爪子打得我眼冒金星” 九婴可不乐意了:“你当时下手也没个轻重啊!这么说得好像就本座动了手似的!” “你打我我能不还手吗!” “你偷菩提果本座能不打你吗!” 只听那边传来一阵冷笑,舜汮心里有些发毛。 风华虔就这么端着笑吟吟的一张脸瞧着她:“长本事了,连上古凶兽你都敢找事,要我说你就是该。” 舜汮被他看的背后发凉:“我这也是迫于无奈。” “伤成这样倒是还知道来找我,至少没让九婴打坏了脑子。”他扫了九婴一眼,眼神儿是相当不友善,甚至有些阴测测的。 眼看着他周身杀气越来越浓,舜汮赶紧把九婴拽回来。 “你现在可不能拿它出气,我留着它尚有用处。” 闻言,他才稍稍收敛了一下。 “你这伤很麻烦,眼下我也说不上有把握能治好。”他转身给她写了张药方,又拿了一瓶丹药,“这药和方子配合着吃,能缓解一下菩提果朝烈夕衰的特性,让你不至于总是疲累,至于接下来如何治你容我想想。” 舜汮接过了那瓶丹药和方子,拍了拍他的肩:“这事儿你可得替我兜着,要让我父君他们知晓了,我日后怕是连门都出不了。” “知道了”风华虔叹了口气,“你方才同我说的沧澜城之事,你打算如何?”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手:“我原以为风祈便是始作俑者,如今擒住了风祈,事情却还没有真正结束。我曾在沧澜城中见过一个人影,虽然被黑雾笼罩,但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与之前在妖兽森林中险些抓住的可疑人物影之间或许有着某种联系”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我也不知道是我自己神神叨叨的,还是另有隐情,只是这几日我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稳,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此事拖得越久,她越觉得烦闷,可这几日无论怎么调查,都是一筹莫展。 所有的线索,仿佛在风祈被擒之后,全然断了 “你都伤成这样了,能不能别这么殚精竭虑的?”风华虔发现她从天荒回来后,这人倒是不那么意气用事,可思虑之事却愈发多了。 “事关东极军,不查清楚我哪能放心?” “那也不急在一时,你总得先把伤治好,旁的容后再议,我就不信你少动几日脑子,这六界还能翻了天不成?”风华虔指了指她手中的丹药,“这一小瓶可用了我不少功夫才配出来,你再这么思虑过度,若是影响了药效,回头我就让你赔偿给我。” 太华宫风华虔殿下亲手配置的药,那可是四海皆知的贵重。 “成成成,我不想了。”舜汮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药妥当收起。 ------题外话------ 要想活得久,不能得罪大(nan)夫(er)啊! 今日九千字,大家准备接住 日常宣传本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7 阿宝的真实身份 舜汮与风华虔的关系,打小就是土霸王之间不可言说的情谊。舜汮上树,他得在下头托着,他下河摸鱼,舜汮也得抱着篓子在岸上接着。 这回舜汮要回北荒,他收拾了个小药箱便跟着走了。 云头上,舜汮看着渐渐远去的太华宫,不免有些发虚:“你小子就不怕释元上尊抄鞋底抡你啊?” 风华虔一脸不以为意:“我已经给父君留了书信,情理俱在。” 舜汮一拧眉:“你写了什么给释元上尊?” “我说我要云游四海,太华宫没什么大事就不回去了。” 舜汮:“” 我要是释元上尊,非得打折你的狗腿! 果不其然,他二人离开不远便从合虚谷的方向传来一个洪亮的千里传音,正是释元上尊的声音。 “风华虔!本尊不打得你一年下不来床就不是你老子!——” 闻声抖三抖,舜汮颇为同情地拍了拍风华虔的肩。 风华虔有些腿软,眼神中带着一丝绝望:“舜汮,我思忖许久,还是觉得去你的焉渊宫避一避罢。” 舜汮挠了挠耳朵:“这释元上尊可不好惹啊,回头把我的焉渊宫给拆了可怎么是好?” 风华虔又气又急:“还是不是兄弟!还能不能救命了!” 舜汮颇为无奈:“我救你还少么?自你我头一回碰上,我便在救你,十万年都过去了,还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话虽如此,这云头还是一路往北荒而去。 她这云彩刚落地,陆离便迎了上来,瞧见她还带着一位,微微点了点头。 “风华虔殿下怎么来了?” 舜汮摊了摊手:“释元上尊放话,要卸了他,这不上我这避难来了吗?你给他安排个屋子住下,随意些便可。” 风华虔一点也不待见她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没良心,我来这还不是为了你的伤?” “哦?”舜汮随手揭了他老底,“你难道不是在太华宫憋久了,来北荒耍完的?” 确确实实是在太华宫憋久了出来寻乐的风华虔干咳了一声:“能不能低调些。” 陆离待他二人斗完嘴才上前禀报:“殿下,属下失职,你走后不久,阿宝便不见了。” 舜汮一愣:“阿宝怎么会不见了?” “属下在附近找了两日,还是没能找到,想是已经离开了”陆离也纳闷呢,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风华虔有些听不懂了:“阿宝是谁?” “是我带回来的一头白狼,我与它颇为投缘,便一直养在焉渊宫中。”舜汮摇着头,“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它突然跑了” 她平日待阿宝极好,难不成是阿宝遭遇了什么变故? “你怎么还养起狼来了?”风华虔是愈发搞不懂她了。 “您有所不知,那阿宝曾救过我家殿下性命,故而殿下平日里待它极为亲厚。”陆离在旁解释道。 舜汮叹了口气:“阿宝若真是待不下去了,想要离开,我倒只是有些不舍,可我担心它有什么危险陆离,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她在太华宫耽搁了足有两日,若是陆离早些传书与她,她定会赶回来。 陆离面露难色:“是属下大意了,只当阿宝淘气,没放在心上,这才没有及时告知殿下。” 他跟在舜汮左右,自然知道她平日里有多宠爱那白狼,便是要离开几日,也要先安置好它。 不过阿宝充其量是头灵兽,突然失踪,他也并未往坏处想。 北荒境内接连出事,但他从没想过,有谁会对一只灵兽出手。 这厢被舜汮一提醒,倒是有些不安起来。 风华虔见她愁眉不展,好奇地多问一句:“那白狼什么来头,值得你这般挂心?” “阿宝的来历尚未查清,是在妖兽森林中碰上的。”舜汮回想起来,心中也不免有些疑惑,“说来也奇怪,阿宝出现时,我恰好被狼群袭击,它救了我,甚至跟我回北荒,可我却不知它的来历。” “将一头来历不明的灵兽留在身边,你这心可真大。” “我那不是看它并无恶意,瞧着又极为好看,没多想嘛。”舜汮扶额。 “它万一是有心之人派来加害你的呢?你且将它样貌幻化出来我辨一辨,你十万年没回来,有些灵兽不认得也不奇怪。”风华虔着实替她担心了一把。 舜汮倒是极为信任自己的眼光,白狼虽说来历不明,可它眼中从未对她有过半分杀意,相反,还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感情。 她搂着它时,唯恐兽爪伤她,它时时都将利爪收起。 说阿宝对她图谋不轨,她是不信的。 只是眼下,最好还是弄清阿宝的来头为好。 她随手将脑海中白狼模样幻化在半空,雪白的狼毛,琥珀金的兽瞳,眉心有一道浅浅的银色印记。 “这便是阿宝了。” 陆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半空中的水镜:“殿下,属下越看越觉得阿宝这眼睛有些熟悉。” “的确,可我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看到过与之相似的眼睛了”舜汮犹豫道。 “这”风华虔的眉头差点打出结来,欲言又止地看向舜汮,“你想听我说实话么?” 这话问得,舜汮直翻白眼:“知道什么,还不快说?” 风华虔干咳一声:“这‘阿宝’你难道就不觉得,它像被你退了婚的那位么?” 舜汮:“” 陆离:“” 舜汮迟疑许久才接过话:“你指叶珩上神?” 被他这么一提,陆离一拍大腿:“对啊!我就说这眼睛像谁呢,敢情像叶珩上神!” 舜汮太过惊讶,这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这,这怎么就能像他呢?阿虔你莫要胡言,阿宝就是头白狼,和上神有何关系?” 风华虔用一种看着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她:“你难不成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北胤仙山储瑶宫的叶珩上神,乃是伏羲真神的养子,得天地蕴养,是为开天辟地之时,诞生于世的白狼始祖。你瞧见这眉间印没,这可是灵兽之皇的印记,打降世之初便为天地所予” 他后来说了什么,舜汮也没听进去。 叶珩真身是白狼一事,足以震惊得她好半天回不了神。她想起了在妖兽森林中,白狼驱散狼群救走了她,一路护送她出去。 她那会儿竟然没怀疑过,便是灵力精纯,身负修为,仅凭一头的白狼兽是如何镇住那么多妖兽的。 而她既与它不识,它又凭什么闯进来救她? 它跟着她回北荒,住在焉渊宫,竟然连九婴都对它忌惮三分,她怎么就没仔细想想,这又凭什么? 她原以为叶珩被她气走了,可原来他竟从未离开过么? 今日若不是阿虔通晓古今将其认出,还不知要到几时她才能反应过来。 “你行啊,何时诱骗得上神相伴左右,还如此煞费苦心地瞒着你,不惜以真身现世。”风华虔好奇地看着她,“白狼始祖自古便是世间最为野性难驯的神兽,你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留在了身边?你看看这温顺的模样,我险些想不起他当年是如何称霸一方了。” “阿宝叶珩上神既然是灵兽之皇,真神身怎么这样小。”陆离不免疑惑,要知道他平日里看到的白狼,也就是比一般的狼稍稍大了一些,并不足以与那传说中的巍巍之姿相较。 “人家是上神,还不是想变多大变多大?也就这傻姑娘,还真把上神当灵宠养着。”风华虔斜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传闻中叶珩上神现出真身平定百兽之乱那会,何等英姿,一爪子下去,那些作乱的妖兽就跟噶韭菜似的呼啦啦地倒下去” 舜汮此刻真恨不得立马凿个地缝钻进去才好:“阿虔,你确定阿宝就是叶珩上神么?” “那还能瞧错,光是这道印记,普天之下就只有叶珩上神才有!” 她有些发虚:“那我似乎,闯祸了。” 风华虔顿了顿:“你别告诉我,你不光把上神当灵宠养着,还做了其他荒唐事。” 舜汮捂着脸,不堪回首:“我把上神抱床上睡了几宿算么” 风华虔:“”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还没完,他稍稍缓了缓心神,只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把上神尾巴毛啃秃噜了一块。” 她的脸红得跟东极军的红幡一个色:“我还把上神压在地上,仔仔细细辨了回雌雄。” 风华虔这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世间言语万千,眼下却难寻一句能表述一隅。 这让他说什么好呢,如此惊世骇俗且忒不要脸的事儿打开天辟地以来也就她一个,兄弟你这是不要命了吧! 他有些绝望,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头:“舜汮,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上神他老人家心宽,要是我受此屈辱,当场就治你个不敬上神的大罪——不对,你这何止是不敬,给你丢把刀子自行了断都是看在桓君上神的颜面上了。” 舜汮:“” 你说句好听的能死不成! “依我之见,上神定是不堪受辱,这才离开了。”他一脸无奈,“自求多福吧您呐” 舜汮扶着额:“我头疼,容我静静。”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无用,这人也睡了,毛也薅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该摸得不该摸的也都没落下,这教她今后可怎么面对叶珩? 望着水镜中的阿宝,似乎还是那么温顺的目光,她却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他。 那日在沧澜城,他就可以好好教训她一番,可他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替她争回一盏花灯 叶珩,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题外话------ 你们要的男主身份曝光来了,不能再安安静静卖萌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8 年华东逝去 知晓阿宝便是叶珩后,陆离便差人去查了查上神近况,这一查还真得了些消息,回来同舜汮禀报。 舜汮这会儿还没从亵渎上神之事中缓过劲来,也不大听得进。 陆离禀报,叶珩以及回了储瑶宫。 “回就回呗,告诉我作甚?”舜汮头疼得很。 陆离犹豫了片刻,道出了下半句:“可属下得到消息,那颜玦天女也去了储瑶宫。” 她一怔:“颜玦?” “是,前两日便递了拜帖,今日该是已经到了。”陆离道。 前两日递的拜帖?那不就是叶珩离开的那日? 这前因后果一串,她可算明白了,敢情是为了颜玦回去的。 风华虔在一旁听着,也明白过来了。 “美人造访,值得一会。”他冷笑道。 他对颜玦十万年前就死心了,颜玦对叶珩倒是执着,这么些年下来,竟然还没放手。 舜汮若有所思道:“颜玦对上神的心思八荒**谁人不知,叶珩也为了她同我有过龃龉。当初她陷害你时,我打她那一巴掌,之后的拳头也是叶珩拦下来的。想来叶珩心里多少也是在意她的,否则不能这么护着。” “你就不介意?”风华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色。 她笑了笑:“我介意什么,他如今又不是我未来夫婿了,他要招待谁同我有何干系?人家是上古神君,在我这找了几日新鲜,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我能怎么着?” 风华虔拧着眉看向陆离:“哎,陆离啊,你觉不觉得这屋里头突然有些酸味儿?” 陆离措手不及:“这” 舜汮一个笔架子砸他怀里:“瞎说什么,哪来的酸味儿,我不过是觉得被他戏耍了一通,心里有些不平罢了。” “哟,你还心中不平呐?”风华虔一脸难以置信,“你都把上神的便宜占干净了,还有哪不满啊?” 舜汮老脸一红,跳起来便打:“还提这事!” 风华虔一面躲闪一面笑道:“你要是真在意,便去看看,又不能少块肉!” “我不去。”舜汮白了他一眼,“你可别添乱,坏了人家姻缘,可要折寿的。” 这话陆离听来都想笑,他们这些仙神,便是折寿能折多少啊。 舜汮道:“我与颜玦旧怨已了,她如今不来招惹你,我也不给她找麻烦,她若真与叶珩投缘,也是他二人的造化,同我并无干系,日后休要瞎扯,让旁人听去,又生误会。” 北胤仙山,储瑶宫。 叶珩端坐于上,待涔阳将颜玦请入殿中。 颜玦较之从前,行事更为妥帖,立于下方屈身一礼:“颜玦见过上神,上神万安。” “起来罢。”叶珩正执笔作画,连头也没抬起来。 颜玦看了他半响,笑道:“上神此次出关,恰逢祸乱初定,四海升平,实乃万幸,颜玦这些年一直在佛祖座下聆听教诲,未曾及时前来谒见,实在失礼。” “储瑶宫没这规矩,你不必专程前来。”叶珩不温不火地回答。 颜玦抿着唇,稍作犹豫:“其实颜玦前些日子便想前来拜谒,只是涔阳仙君说上神不在储瑶宫,颜玦只得另寻时日,上神可是有不得已的要事,若是有需要颜玦之处,颜玦决不推辞” 叶珩手中的笔轻轻一勾:“在此事上,你并没有能帮得上忙之处,不必费心了。” 这种疏离的口吻她最是熟悉,从十万年前便从未变过。 她握住了拳头,暗暗稳住心神。 不能操之过急,上神如今已经没了那桩婚约,她还是有机会的,十万年她的等下来了,此时万万不能乱了阵脚 她转身取来一件绛蓝的大氅,精致流云跃然于上,似能被风吹动,其中心思,不言自现。 涔阳看了一眼,也不禁要惊叹于她的心思,何等细腻的女子,才能做出这样一件大氅。 “听闻上神出关,颜玦多年承蒙照拂,这件大氅乃我亲手缝制,未曾假手于人,还望上神不弃。”她将大氅奉上,虔心之势,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这神女是个聪慧的,晓得进退,也知分寸,一件大氅中蕴含情思却不外露,真是好一颗七巧玲珑心。 这些年她对叶珩如何,涔阳是看在眼里的,没逢叶珩出关,她必定奉上贺礼,每一件都费尽心思,却又恰到好处。 然这一回可不一样,这件大氅啊,可没那么好送了。 果不其然,他转眼便听自家上神毫不委婉地回绝了她。 “心意到了便好,这衣裳你拿回去吧,储瑶宫不缺衣物。我早年欠过颜沅一个人情,不过是看在这个人情风份上,多关照了你些,你不必如此记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人情还得也差不多了,今后无事你也不必来储瑶宫。” 此话一出口,颜玦便险些站不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上神可是厌恶颜玦?” “不曾厌恶,只是你我之间传言颇多,于名声有损。”叶珩放下了手中的笔,终于抬眼看向她,“颜玦神女,我知你聪慧,两千年前我同你说过的那番话,想来你也听明白了,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你好自为之。” 那双异瞳注视着她时,颜玦什么都感觉不到,她明明就在他眼中,却又似乎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他只是“看着”她,再没有别的了。 这样一个足以睥睨天下的人,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她却偏偏记挂了这么多年。 涔阳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两千年前,上神有同颜玦神女说过什么吗?为何一提此事,颜玦的脸色便如此难堪? 他心中好奇,却也明白此事他不好过问。 跟着叶珩这么久,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是绝不逊色的。 颜玦似乎想起了什么极为难堪的事,脸上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艰难地站在那:“上神之言,颜玦句句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怀。” “既然不敢忘,今日为何还来送衣裳?” 颜玦勉强弯了弯嘴角:“颜玦只是,前来聊表谢意。” 他将笔轻轻放在白玉笔搁上,目光淡然地望着她:“既如此,你便可回了。” “是颜玦告退。”在婢女搀扶下,她离开了储瑶宫。 望着那道颇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涔阳不禁有些同情。 好好一个神女,怎么偏偏和上神在这死磕呢? 颜玦离开了北胤仙山后,险些在云头跌倒,婢女吓得连忙扶住她。 “神女,您怎么了?” 颜玦袖下的手,骨节都捏得发白了,眼中全是委屈的泪在打转。 “我已经见过她了,她还是那副样子,目中无人,连他也没放在眼里你说我到底哪儿不如她呢?我不好么?事事顺着他,时时念着他,他想要我做什么,一个眼神我便不惜一切去做,我这样还不能入他的眼么” “神女您这是怎么了!”婢女哪里见过她这般语无伦次的模样,吓得手足无措。 颜玦抱着自己的双肩,仰天任凭泪水落了满脸:“他都不知道我这心盼了多少年,又疼了多少年不甘啊!我真的不甘啊!” 如此凄凉的哭声被她死死压抑在喉间,直到将她的掌心都抠出了血色。 与此同时,叶珩起身,涔阳忙上前请示:“上神这是要回北荒吗?” “暂时不了。”叶珩将手中的画放在他手中,涔阳定神一瞧,画上之物竟然是混沌兽,“涔阳,你替我去查查,十万年前混沌兽出世一事发生时,究竟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是。”涔阳接过画,“上神怎么突然想起要查当年的事?” “不过是有些疑点罢了,你查来告知我便是,休要废话。”叶珩的神色有些凝重。 涔阳便猜到此事定于舜三殿下有关,毕竟十万年前的混沌之兽可是将舜三殿下逼得流放天荒啊。 看来上神这是要彻查此事了。 他领了命离开,叶珩独自坐在案前,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 日前,他不惜以武力威慑那九婴,逼它说出实情。 可它当真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他这心里却更加五味杂陈。 九婴所了解的舜汮,已经在天荒度过了整整九万又七千个年头,那副样子如今说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事情发生在它重伤了被流放天荒的风神禺疆之后,那禺疆该是为了救什么人,带走了一枚菩提果,而这代价也是巨大的。 禺疆身上本来就带着伤,想必也是被逼急了才前来夺菩提果。 九婴身为看守菩提树的凶兽,怎能放任他如此做法,他带走菩提果时,五脏六腑差不多都毁尽了。 九婴不明白他都伤成这样了,到底是怎样的执念,让他还要拼了命摘下一枚菩提果逃走。 后来它知道了,那枚菩提果是用来救舜汮的。 在此之前,舜汮被狠因所伤,难以救治,得了这枚菩提果,便能保住一命。 菩提果被夺走不过三两日光景,舜汮便来寻它了。 看她那恨不得将它剥皮抽筋的模样,它猜想,那禺疆该是已经死了。 事实上它不曾猜错。 禺疆死了,舜汮跟疯了一样来找它寻仇,那架势便是没有武罗神兵护持也不容小觑。 它与舜汮打了足有七天七夜,也不知这小姑娘哪里来的毅力,明明遍体鳞伤还撑了这么久。被那把兮梧剑逼得无路可退时九婴还在好奇,舜汮哪里来得如此滔天恨意。 最终,舜汮取走了最后一双菩提果,将禺疆的一魂一魄引入它的元鼎中,为了这一魂一魄留下了它一命。 它养护着禺疆的一魂一魄,陪舜汮在天荒等了三千年。 这三千年啊,舜汮孤身一人在北荒行走,一线水天间,守一块墓碑,可谓看尽世间苍凉,再无依靠之处。 她身上的伤,大大小小难以千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一日日的弱肉强食,才将她变成现在的舜汮。 叶珩听完这段后,便离开了北荒。 风神禺疆,名为梵泠,说起来他也听说过他,此人性格喜怒无常,因不服管教,随意散布瘟疫被伏羲贬谪天荒,永世封禁。 他竟与舜汮相识,甚至为之交付性命,以舜汮的性子,必然是不可能将其放下的。 天荒十万年光阴,如东流之水,再不复返,试问他要如何去填补这样的一段过往? ------题外话------ 今日第三章 有木有小可爱加群抱团啊 本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99 颜玦到访 自得知阿宝就是叶珩后,舜汮便担心若是他折返回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然而她忐忑了数日,也没见有什么消息,倒是等来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这北荒啊,算是这六界中颇为苦寒之处,方圆百里,也就焉渊宫独树一帜,再就是那沧澜城了。 平日里也没见生出什么花来,她就纳闷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欢往北荒跑,难不成真是她这北荒飞沙来得更好吃些? 陆离来同她禀报时,她还以为是自个儿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谁来了?” 陆离稍作犹豫:“颜玦神女。” 这舜汮可就真搞不懂了:“她这娇滴滴的神女,上我这来作甚?” “这殿下还是自己去问问罢,属下不好多嘴。”陆离指了指屋外,“她说来找殿下有要事相商,属下便将她带到正殿去了。” 略一沉吟,舜汮起身:“走,去瞧瞧她想做什么。” 如陆离所说,颜玦此刻就坐在焉渊宫的正殿中。 陆离不知从哪个犄角嘎达里翻出了一套白瓷茶杯,像模像样地给她倒了杯水——舜汮平日里从来不喝茶,也就是前些日子叶珩在这给她泡了一壶,这焉渊宫中,几千年不见这么秀气的玩意了。 “你这从哪找来的杯子?”她低声问陆离。 陆离想了想,答复她:“前两日从沧澜城地摊上淘来的,总比拿个海碗给神女喝茶来的妥当。” 舜汮赞许地点点头:“亏得你有先见之明。” 她刚入殿,颜玦便迎了上来,面含笑意地微微颔首:“三殿下,今日突然叨扰,还望殿下不要介意颜玦不请自来。” “神女客气了。”她进退有度,舜汮自然也以礼相待,“焉渊宫这几日方才重建,宫中只有些粗茶凉水,我与这些弟兄们都粗糙惯了,却是招待不周。” “三殿下言重了,我等本是仙门中人,一杯水罢了,何来介意。”颜玦面上确无半点不快。 她这副样子,确然称得上端方有礼,对得起她神女的位份。 不过舜汮从前就觉得她这规规矩矩的,活得忒累了。 “神女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这一问,颜玦看了看陆离,面露犹豫:“颜玦有些私话想单独同殿下说,不知” 她这意思,舜汮也听明白了,听听她的来意也无伤大雅,便朝陆离使了个眼色。 陆离转身退下。 殿中只剩下舜汮与颜玦二人,颜玦总算肯表露心思。 “颜玦此次前来,是专程求见舜三殿下的。” “哦?——来见我的?”舜汮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是如今我也不怕三殿下笑话,我是为了叶珩上神的事,想与三殿下做笔交易。”她目光晶亮,静静地望着舜汮。 舜汮一挑眉:“我与叶珩上神退亲一事早已传遍八荒,颜玦神女难道不知?” “此事颜玦自然知道。” “既如此,叶珩上神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颜玦面露为难:“三殿下虽已退了姻亲,到底与叶珩上神关系匪浅,此事我唯有一求三殿下。” 看样子,这是有备而来啊 舜汮有些好奇了:“你既是来同我交易,不妨说说筹码。” 颜玦的目光似乎要将她盯穿一般,至死不肯动摇:“我想拜托三殿下,帮我得上神真心,我嫁入褚瑶宫那日,定有厚礼相报。” 听到这,舜汮险些要笑出声。 这颜玦神女可忒有意思了,为了一个叶珩,竟能腆着脸,求到北荒来。 她与颜玦的关系,近日虽无怨,往日却还是有些龃龉的,至少当年那一巴掌,她就没留手,没当场废了她这张娇花似的脸,也得肿上十天半月。 她倒是心大,在这和颜悦色地在这同她谈条件,这样的心思,舜汮颇为佩服。 她往颜玦身旁一坐,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身为葶洙宫尊华帝姬,名利地位自是不缺,若我有心,天下珍宝亦可取之,来去无绊阻,生死不由天,放眼四海,你能拿什么来‘厚报’我?” “这世间交易达成共识的法子,无非两种。其一,是于双方皆有利可图,其二,是其中一方抓住了另一方的把柄——不知颜玦神女,可能拿得出值得我费心帮你的筹码?” 闻言,颜玦笑了笑:“我今日敢来见三殿下,自然能拿得出殿下想要的。我听闻殿下自从天荒归来,便一直在打听那魔界失传已久的‘聚魂之法’,是也不是?” 舜汮肩头一僵,看向颜玦的眼神也不同了:“你知道聚魂之法?” “颜玦清修万年,有幸读过一本记载了聚魂之法的书,那书如今已被我妥善收好,偶然听闻三殿下需要,我已将书备好,随时可以送到三殿下手中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她笑吟吟地看着舜汮,似乎拿准了此事对舜汮的重要性,半点也不着急。 舜汮的脸色不大好看:“颜玦神女,真是思虑周祥。” “论谋略,三殿下久经沙场,颜玦不敢班门弄斧,只是些小聪明,能入三殿下的眼,便足矣。”颜玦不急不缓道,“厚礼已备好,我所求之人早已与三殿下再无干系,只要殿下答应我,颜玦与上神大婚之日,便是殿下得到此法之时,这对如今的三殿下来说,该是并无损失” 颜玦所言并无差错,她确实想得到那聚魂之法,不过被如此算计了一回,舜汮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颜玦的心思,她也不是没领教过,那回阿虔可不就是着了她的道儿么。 没想到时隔十万载,她竟然连聚魂之法都能找到,承晔那边虽说在替她打听,可他那师父失踪已久,能不能找到还真没个准。 梵泠的一魂一魄不知还能撑多久,按九婴的话来说,自打他们离开天荒后,那一魂一魄便时有动摇,虽说她找到了土蝼角,暂且稳住了,可到底不是长久之策,早日聚魂,为其重塑肉身才是她想做的。 今日这颜玦是拿住了她最在意的事,来与她谈条件,便是她不想掺和她与叶珩之间的事,总得顾着梵泠。 “神女何以觉得有我相助,便能获得上神青睐?” 便是十万年前,她隔三差五地往叶珩身边凑,也不见得他多看几眼,虽说这些日子上神不知什么打算,总在北荒晃悠,她也不觉得是因为她。 “三殿下莫要妄自菲薄,依颜玦来看,你对上神的影响力,不可低估,若是得殿下相助,事半功倍”颜玦的笑容让舜汮觉得心头一颤。 她有什么打算,舜汮眼下尚且猜不出,不过她对叶珩的心思从来都是昭然若揭,她也曾一时兴起,在叶珩跟前提过一嘴,不过那时候叶珩似乎不大上心。 “那聚魂之法真在你手里?”舜汮问道。 “自是不敢诓骗三殿下。”颜玦一抬手,于空中凝出一面水镜来,镜中影像是几页字迹。 她将这面水镜递到舜汮手中:“这是聚魂之法第一章的内容,还请三殿下过目。” 舜汮神色凝重地望着她。 颜玦微微一笑:“殿下不必急着答复,若是不信我,可以仔细调查一番,辨别此书真伪。若是殿下愿意同我合作,可传书与我,这场交易,颜玦是诚心相邀,殿下并不吃亏” 留下此话后,她便告辞了。 舜汮一言不发地在殿中站了许久,手中的水镜似乎也随着她的思虑愈发沉重起来。 颜玦此人,行事素来周全,她既然敢同她商谈,她十有**真掌握着聚魂之法。 颜玦心仪叶珩,那是四海皆知的,她聪明就聪明在这,越是无所掩饰,便越是问心无愧。 唯一利用了阿虔那回,最后也让叶珩强压下去了。 仔细想来,她行事竟如此毫无纰漏,今日这事也不过是她二人私底下的秘话,梵泠之事,并不光彩,便是她最后回绝了,此事也不会叫第三人知晓。 每一步都算得清楚,便是这位九天神女的做派。 帮她得到叶珩吗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夜,叶珩站在城楼下,为俗世灯火包围的身影,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神君,也肯放下身段给她捧了一路的酥糖小点。 包括阿宝的事,她真是愈发看不懂叶珩了。 她曾问过陆离,上神图什么呢? 他图什么呢—— 帮颜玦这件事,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舒畅,就像有颗小石子一直膈应在那。 倒不是说她心里多在意叶珩这人,只是她实在不喜欢被人控制。 颜玦拿聚魂之法与她交换一颗真心,那本就不是能拿来交换的东西,更可况她压根就没有得到过那颗心,又如何同她做这笔交易呢? 她确实想救梵泠,可叶珩喜欢谁不喜欢谁,她亦无权左右。 颜玦是高估她了,无论是颜玦的深情还是她的错认,说到底十万年前,她与颜玦一样,费尽心思,终究没能得那人多看一眼。 可若是不帮她,梵泠该这么办 风华虔进来时,便看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那发呆。 “你怎么了?方才看到了颜玦,她怎么来了?” 舜汮没理他,只是将那水镜收起。 她的脸色有些发沉,风华虔不太放心:“她为难你了?” 舜汮抬起眼:“你几时见过我吃亏?” “那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她嘴角一弯,那笑意颇有些深不可测,似有无奈之色,却又隐含着另一层难以捉摸的意思。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从前有些低估了这颜玦神女罢了。” ------题外话------ 热乎乎的更新来啦!女二其实蛮漂亮的,可惜喜欢男主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0 给我腾间屋子吧 夜色渐浓,舜汮独自一人坐在焉渊宫前的半山坡上。 要说这儿啊,它也称不上什么好景致,北荒草原,走石飞沙,幸而今夜没有起大风,没有让她碰一鼻子灰。 她屈着一条腿,望着夜空。 今夜月色明朗,繁星足足从东边铺到了西边,在这旷野中,亮得格外温柔。 她方才做了个梦。 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掉落凡尘那十余年里发生的一些事。 那会儿她可真不懂事,任性又不肯低头,唯一记着的规矩,是不能在凡间使用法术。 一个活了六百多岁的小姑娘,被一群凡人绑了去,还差点给卖了。 她想来都觉得颇为丢人。 她梦见自己被关在黑漆漆的狭小船舱里,一直等,一直等—— 然后有一双温暖的手解开了蒙住她双眼的黑布,那名满京华的温相爷在对她笑。 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问。 他说—— “你想见我,我就来了啊。” 那一瞬间映在她眼里的温怀瑾,真是好看极了。 梦醒后,她就再无法入眠,只得去后头抱了坛酒出来,吹吹风。 “想见你,你就会来吗?哈”她望着漫天星辰,忽然就觉得自个儿被骗了。 温怀瑾。 我想你了。 想了好多好多年,可是你怎么不来呢? 想见的人,马上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仔细想想,恐怕连仙神都办不到吧 蜿蜒的山涧绕着焉渊宫,一直流过小坡前,月光在潺潺流动的水面闪动,照亮了堆叠的溪石,暗绿的青苔,而后随水而去——粼粼无返。 溪水对岸的小树林中突然有声响。 草丛中走出了一头白狼。 通身雪白的毛色在月光中几乎要发出光来,一双如火似晖的兽瞳染上了清清冷冷的颜色,似乎是刚刚从哪儿回来,以至于望见对岸山坡上的女子的瞬间,不免有些错愕,额头上的银色印记都没及时隐去。 舜汮怔住了。 风华虔那番话后,她觉得他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可眼前这白狼,放眼八荒,哪去找出第二只来? 她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坛,站起身来理了理自个儿的仪容,诚然她这大半夜的,再怎么整理,这一身单衣也不是能拿来见人的。 自从阿虔对她言明了白狼真身,她可再没脸喊他“阿宝”。堂堂一个上古神君,给她胡乱起了这么个小名儿,大名更是不可名状,她都不晓得该如何解释。 既然弄清楚了,断没有再装傻的道理,她正儿八经地向他一揖:“晚辈见过上神。” 叶珩吃了一惊,从她眼神中,也明白了她已尽数得知。 “你几时知道是我?”转眼间他已化为人形,依旧是那皎月明珠之容,四海皆臣之势,一颦一息,凡他所在,俱为八荒万物眷顾。 绛蓝的长襟外,薄如蝉翼的银纱随风而动,他眨眼间已跨过溪流,站在她眼前。 舜汮笑了笑:“难道上神不先解释一下为何要化作白狼,留在焉渊宫吗?” “我留在焉渊宫的理由,你猜不到吗?”叶珩静静凝视着她。 舜汮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立刻别开脸:“晚辈愚钝,不知上神用意。” “不过走了两日,你便如此不念旧情?” “上神说得这是哪里话,晚辈对您老人家只有敬仰之意,何来旧情” 叶珩漫不经心地仰头望了望天:“便是除去那几日帮你哄孩子,你我还有共榻之谊,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忘了。” 舜汮汗都要下来了。 “上,上神,此事此事也不能全怪晚辈,说到底是您先跑这自荐枕席,晚辈那时不知是上神真身,这才有所冒犯。” “哦”叶珩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所以你把我的便宜都占尽了,还成了我的不是?” 舜汮这会儿颇为心虚,毕竟将上神连哄带骗拖上榻,吃得一锅好豆腐,末了还啃秃了上神尾巴尖儿的确确实实是她啊。 “晚辈罪孽深重。”她这肠子都快悔青了,说好不再与他纠缠,这回可倒好,她就差没直接剥了他下口了! 叶珩也不急,抬起手替她别了别碎发:“怎么穿这么少跑出来,不嫌冷吗?” 他解了那件纱衣辟到她肩上,将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她在天荒受得伤,他已经知道了,她眼下不愿让人察觉,他也不会戳破,只是入秋之后,北荒寒凉,她还半夜跑出来,真是太不让人省心。 舜汮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眼下的气氛令她颇为尴尬,这叶珩待她的态度实在不寻常,十万年前连句话都懒得同她多说的人,这会儿怎么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莫不是哪回闭关闭岔劈了,这性子也跟着变了吧? 她干咳一声:“上神您不是应该在储瑶宫招待颜玦神女么,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叶珩皱眉:“你听说她来储瑶宫了?” “我虽刚回来,北荒却也不是消息闭塞之处,不过听了一耳朵罢了。”舜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颜玦神女啊,生得一副好皮囊,比我可好看多了,性子又温软,对您一心一意,无时无刻都牵挂着,您老人家难道就不考虑考虑?” 叶珩颇为疑惑:“她比你好看吗?” “可不!放眼四海,上哪去找这么个如诗如画的人儿,您老人家拣着这么个美人,就没一点自觉?”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倒觉得你更好看些。” 舜汮:“” “颜玦确实来过储瑶宫,不过已经离开了,我已经同她说过,今后不必再来了。” 这么一说舜汮就明白了,看来颜玦是在叶珩那碰了钉子,才来同她商量的。 不过叶珩的意思她就不太懂了。 “颜玦不是挺好的,您老人家怎么不把人留下,让她在储瑶宫伺候着,横竖她十万年前不也心甘情愿为您为奴为婢么?您放着那等温香软玉,跑我这作甚?北荒苍凉,可没有暖张红绡,事事周到。” 一提起颜玦,她便想起那场交易,虽说她还没打算答应,但颜玦既然诚心诚意拿出了聚魂之法,她心里自然是有几分犹豫的。 今日见了叶珩,心中那股不痛快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十万年前您老人家还挺护着她的,我要教训她,您还拦着不让呢,怎么这次倒让她不必再踏入储瑶宫了?”她得承认,当年叶珩在阿虔的事上护着颜玦,一直是哽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叶珩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年的事,我已看出真相,风华虔小殿下不可能做出那等事来。” “那您为何还护着颜玦?” 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或许我这是瞧错了,不过姑且问一句——阿汮,你这是醋了?” 舜汮惊得险些跳起来。 “上神您这话可太奇怪了些!我为何要醋?您为何觉得我会吃醋?我吃得又是哪门子醋?颜玦爱慕的是您,同我有什么干系?您莫要往我身上瞎想,你我之间如今是清清白白的!” “哦?清清白白?”他眉梢一挑,似乎在提醒她,之前她对他干的那些事。 舜汮默默扶额:“至少您在晚辈心里,依旧是清清白白的。” “颜玦来储瑶宫,你当真不介意?”他似乎是有意靠她近了些。 舜汮警觉地后退半步:“上神似乎很期待我介意此事,难道我介意了,对上神来说,便能欢愉几分不成?” “嗯,能。”他点点头。 “啊?”她茫然地望着他。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十万年前那次,我不是护着她,颜沅曾与我有些交情,你若打了她,我不便出面袒护你。” “可那会儿” “那会儿,你是我褚瑶宫未来的帝后,我晓得。” 便是十万年前,他还不曾记起她,那桩婚约却是他亲口允诺的,颜玦与她,在他心里,从来不是能相提并论的两人。 “那日你没等我同你解释,便拉着风华虔跑走了,还一副再不想理我的神情,我便在此事闹出风波之前,先一步压下去了。” 似乎怕她听得不仔细,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直到他说完,舜汮终于明白他当年是怎么看待那件事的。可这样一来,倒显得她小心眼儿了。 “此事早已过去,原本是误会一场,却是晚辈多想了,还请上神莫要介怀。”想起当初在他面前说得那些失礼之言,事到如今竟然都是她误解了他的意思,“时辰不早了,上神该早些回去才是。” 叶珩突然叹了口气:“储瑶宫人丁稀疏,着实冷清,我如今不太想回去了。” 舜汮眉心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上神您意欲何为?” 只见他幽幽地看过来,那双绝美的异瞳中泛开一抹难以拒绝的微妙深意,她在他脸上再度看到了那种似瞪非瞪,不知是生气还是抽搐的不可描述的神情,伴随着他愈发不自然的嘴角,她感到背心一凉。 “给我腾间屋子出来吧。” ------题外话------ 误会什么的,不存在的,愉快发糖最要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1 枫华灼灼 翌日。 当看到叶珩出现在焉渊宫的正殿中,还气定神闲地泡着茶时,风华虔的整张脸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神情来才比较妥当。 他略显僵硬地扭头看向一旁的舜汮:“这什么情况,能不能解释一下?” 舜汮干笑了两声:“就你看到的,这样。” 关于昨夜的事,她不大想再回忆一遍。 毕竟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至少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种种。 昨夜,在叶珩和善的提示下,她再度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把一个上古神君三下五除二压在地上一辨雌雄的过程,那真是禽兽不如啊! 她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若是叶珩有心追究,她估摸着得直戳双目才能偿还此等羞辱上神之罪。 那日虽然只有一眼,奈何她眼神儿好,瞧得可是清清楚楚 她若是叶珩,可不得当场拔出沧溱剑来同她拼命啊!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既然看了,是得弥补人家一二。 她自然是不能做出让人家瞧回去,扯平了事这种无耻之举的,可这客房,总得给他腾一间出来。 似乎在不久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一幕,那回是怎么来的? 哦,她把上神给睡了 一巴掌按在自个儿脸上,她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她自天荒回来这是中什么邪了,怎么老逮着这一个人睡啊? 叶珩抬起眼来,瞧见她快架到扶手上的二腿子,一拧眉:“放下来。” 舜汮心头咯噔一下,慢慢把腿规矩地放到地上,起身一拍风华虔的肩:“出去说,出去说” 东极军的将士这个时辰都被陆离带去校场训练了,庭院中还算清净。 舜汮将事情始末同他全须全尾地讲了一遍,引来风华虔一阵鄙夷。 “你这豆腐吃完,总算想起补偿人家了?”他算是服了她了,“真不是我说你啊舜汮,叶珩上神是什么人物,你怎么就能这么心大,把人家吧唧一下摁地上呢?” 舜汮苦着脸:“那会儿我哪知道是他啊,我要是知道,便是再好奇我也不能干出那缺德事啊!” 风华虔无奈地叹了口气:“叶珩上神也怪哉,按理说被你揩了那么多油,回头也该避着你走,怎么还自投罗网了?” 舜汮反手给了他一掌:“什么‘自投罗网’,说得我这像个虎狼之窝似的!那是上神自己提出来的,我不过是给他腾了间屋子出来,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再对上神做出无礼之事!” 风华虔呵了一声:“就你这喝醉了立马原形毕露的,我可要替上神捏把汗,回头你喝高了,指不定要做出觊觎上神美貌,霸王硬上弓之事。” 舜汮瞪了他一眼:“休要污我清白!我几时撒酒疯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风华虔就想揍她:“就前几日,在合虚谷那夜,你喝了我五坛子好酒,非要拉着我上房顶看月亮,抱你回房你差点把我衣裳都撕咯!若不是我本心笃定,誓死抵抗,我还能齐整地走出那扇门?” 舜汮有些懵:“我喝断片了你莫要唬我!” “你看我像是在同你开玩笑?”他真诚地报以“和善”的微笑。 沉默半响,她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辛苦你了,那夜发生的事莫要往外传,否则我会忍不住打断你的狗腿的。” 风华虔:“” 叶珩在焉渊宫住下一事,瞒是瞒不住的,没出一日,东极军上下尽数知晓。再加上先前舜汮不慎将人家上神给睡了的那回,早已不是什么秘辛,众人私下将这前因后果串了串,得出的结论就很有意思了。 虎狼主帅一夜风流情债,美貌神君终被金屋藏娇。 嗯诚然那算不上“金屋”,但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军中向来严肃,少有乐事,此事自然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唉呀——我们三殿下可真厉害啊,连上神都敢睡,实在是仙中豪杰! 唉呀——三殿下和上神又在怼眼儿了,成天怼来怼去的,这什么意思啊? 唉呀——上神又在泡茶了,看看那手也就咱们三殿下有如此眼光。 诸如此类,舜汮也晓得他们平日里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叶珩本人,在后头观望几眼也算长眼界了,可他们这说得都是什么? 关于“金屋藏娇”这个词,还是从陆离那听来的。 啧,愈发不成样子了。 她斜卧在参天的枫树上,于繁茂的枝叶间遥望苍穹。这株红枫,十万年前乃是她亲手种在焉渊宫的后山上,她没想到自己走了那么久,这株红枫却在这扎了那么多年的根。 都说栽树后,福荫子孙,她种下这棵树时,也曾想着年月逝去,自己有朝一日嫁为人妻,膝下亦有三两儿女。 那么秋寒霜冷后,领着他们来这树下看看满树红叶,说说往事种种,未尝不是一桩幸事。 只是转眼十万年过去,她还是独自一人来树下。 如今一看,倒是没想到它这般长久,当年不过是株还没她高的小枫苗,她从天荒回来,它却已经繁茂遮天了。 满树的红叶如火如荼,烈焰般浓郁,霞光般璀璨,她身处其中,夕晖透过叶片,连叶脉都照得透亮。 这样的宁静中,连思绪都变得随性起来。 她不禁想起了初次见到叶珩那日,巍然高崇的凌霄宝殿上,她一身鲜血就如眼前的红叶,将蛮蛮王的头颅呈到了他手里。 诞生于天地初开之时,行走于万里沧海之上,明明该是那样高不可攀的一人,却长着她最为熟悉的一张脸。 她那日抓住了他的衣袖,错愕无状地唤了一声“阿恪”。 可她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是她找到了他的尸首,也是她亲手将他埋在了青阳城脚下,自此岁月无情,世间再无温恪。 为何那个时候,仅凭一张脸,她竟然会将叶珩错认成温恪,即便真的生得相像,她也不该有那样混乱的瞬间。 说起来,那个时候,她究竟是怎么把叶珩认错的呢? 啧,时间过去太久,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她都记不起来了。 她有些烦闷地靠在树杈上,愈发想不通了,索性换了个姿势,双腿一勾,倒挂在了一根杈子上,悬在空中冷静冷静。 倒过来的风景确实别有一番韵味,北荒的广袤山河一览无余,天地颠倒,上有巍峨群山,下有千里流霞,美景如画。 尤其是站在树下的人,一身荼蘼色锦衣,衣摆上流云祥瑞,绛蓝的腰带上镶着翡翠玉石,妥帖的衣领,雪白的流苏结。 这脸蛋儿可真好看啊,就跟从画上走出来的人似的,一双异瞳似流火寒星交相辉映,仿佛要将人吸入那不可捉摸的亘古洪荒深处。 可这人长得怎么这么像叶珩 “这样挂着不累吗?”叶珩望着她,突然问道。 我的乖乖!就是叶珩本人! 舜汮给他吓了一跳,在后山好好看个风景,哪成想会突然冒出这么尊大神来,她这一慌就容易出岔子,方才勾着树杈的脚这么一松,整个人便直挺挺地栽了下来! 倒是没让她当场摔个脸着地,叶珩更快一步,伸手将她接住了。 接住她的瞬间,她明显感到他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也是,毕竟她还穿着十来斤重的甲胄呢,总是有些甸手的。 被她压弯的枝丫突然弹了出去,震得高处枫叶呼啦啦地掉了许多,火树银花般坠落翻飞。 她从前也从树上掉下来过,那会儿阿虔在树下接住她时差点把她骨头都磕碰折了,可眼下这双手托住她时真是轻极了,别说疼痛,便是震荡都感觉不到。 就好像她是件易碎的瓷器,须得小心对待才不会磕出裂痕来。 秋风起,厉风来,北荒本就比别处更冷些,她身上又带着伤,一到这个季节,手啊脚啊,就冷得跟冰坨子似的。 平日里她倒是习惯如此,可若是有个汤婆子给她捂着,自然更好些。 从前有阿宝,可现在 “上神,请放晚辈下来。”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叶珩这才轻轻将她放在地上:“可有伤着哪?” “没有没有” 叶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附身过来,拉起她的左手托到面前,指着她虎口处一道细微的划痕道:“这不是伤着了?” 舜汮一脸茫然。 在她眼中,这就是蹭破了点皮,血珠子都没见冒出来呢,哪里算得上伤? 被他一提,虎口处是有些微微的疼痛,可这和她手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上伤疤压根没法比,就是战场上被砍得都能看到手骨那回,也没觉着有多了不得。 “上神,这点小伤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被树枝蹭破点皮算个什么,她素来不在意,也没什么人在意。 “非要见了血才知道疼?”叶珩皱着眉,将那手托起来。 她觉得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道小伤,被他放在手心里,眼看着轻轻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拂过手背,掀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她抖一激灵。 他抬起眼,将笑未笑地望着她:“还疼吗?” 那一刹那,舜汮觉得脑子里全是嗡嗡声,当年与在凌霄大殿上相似的错觉这会儿又冒出来了。 在她还未尝过世间苦楚,未曾被岁月磋磨,无所顾忌亦无所忧虑之时,也曾有一个人像这样轻轻柔柔地为她吹一吹伤痛,对她说若是疼,就要说出来。 她一颗心都为之提到嗓子眼,险些就要应了他。 阿恪,我不疼了。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眼底的光华一闪而逝。 而后,她把手抽了回来。 “多谢上神。” 叶珩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未曾多言,只道:“天宫有旨意来,眼下就在焉渊宫中候着,你还是快些回去罢。” “天宫的旨意?”舜汮倒是没想到这会儿会传来天旨,想必是她那位天君姐夫有事找她,“是,晚辈这就回去接旨。” “阿汮。” 才迈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人喊住了,她回头看他。 红叶簌簌而落的枫树下,霞姿月韵的尊神似乎想对她笑一笑,可最终没能笑出来,便只是这样望着她,神情认真到有些郑重。 “若是遇上难事,记着同我说。”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 明天开始搞事情了!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2 犹如是 舜汮所料不错,传到焉渊宫的旨意确实是紫辰天君颁下的,她赶回焉渊宫时,陆离等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前来宣旨之人,乃是九重天上云刹星君,相传此人成仙数千年来终日戴着白狐面具,有时会换个样式,但大体相仿。 没人见过他面具之下真容,只能透过面具看到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恰如淡茶温润,宁神静心。 素闻这位云刹星君掌管天牢,数千载未曾出过纰漏,想来是位谨慎仔细之人,他立于殿中,见她进来,才回头对她微微一揖:“见过舜三殿下。” “星君不必多礼,既是天君有旨意来,请宣。” 以她的身份,听旨无需跪下,低一低头有个意思在便可。 云刹手腕一转,一道天旨便在手中展开,闪着金光的字浮于半空,由他一字一句念来。 “天君有旨,帝姬舜汮,禀乾纲之正性,蹈高世之殊轨,尊华耀耀,品性渊清,秉节持重,受天荒疾苦,而不夺心志,今,大道初定,复封武罗神将,赐还神兵,镇北荒万世。另有怀柔城妖邪作乱,祸患四起,着将军往,为君分忧。” 说罢,挥手间将一件金色战甲与一杆长枪置于桌案之上。 舜汮抬起手:“舜汮领旨。” 云刹走后,殿外跪了一片的将士也起身散去,陆离进殿来,一眼便瞧见案上搁着的衣裳和长枪,倒是吃了一惊:“武罗战甲与武罗枪?不是一直收在文殊菩萨座下吗?” “想是天君陛下让人给我取回来了吧。”舜汮托着那道旨意,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天君复封了我为武罗神将,命我前往人间怀柔城平定一桩祸乱。陆离,你看我像个收妖的?怎么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也着我前去,天宫没人了是怎么的?” 陆离也不好说:“如今大乱初平,天上确实有不少事辄待处置,殿下这每日闲着也是闲着,天君陛下大约是想给你找点事做做。” 她将那圣旨放在手里掂了掂:“我这天君姐夫啊,平日里倒没看出他怎么个学识渊博,这旨意倒是写得真不错,你看看这里头把我夸得,我自个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正说着,风华虔就进来了。 “舜汮,我听说天宫来旨意了,写得什么?”他一路带风地飘进来。 舜汮随手将天旨往他手里一塞:“喏,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他展开瞧了瞧,当即笑出了声:“唷,天君陛下文采斐然,这全是在夸你啊!品性渊清,秉节持重?陛下定是没领教过你私底下的德行,哎我说你,瞧着这几个词,就没觉得不好意思?” 舜汮斜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是我深得圣心,陛下夸起我来才如此不遗余力,你这辈子啊,也接不到这么好听的旨意。” “咳。”陆离实在是太佩服自家脸厚心大的主子了,前脚还说“有些不好意思”,阿虔殿下进来才说了两句话,就成了“深得圣心”了? 殿下您这“不好意思”可太不值钱了。 风华虔懒得同她争辩,说起了正经事:“手伸出来我看看。” 晓得他是要给她把脉,舜汮便将手递给他。 “这几日夜里可有困顿?” “稍有疲累,已经好多了。”她道,“你给我的是什么药,还挺有用的。” 风华虔拍开她的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去去去,独门秘方,哪能给你打听出来?” 陆离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出声询问:“殿下可要紧?” “暂无大碍。”风华虔道,“你家殿下可忒不知道要紧自个儿的身子了,我这个大夫忙着开药,她别给我再折腾出什么毛病来就成。” 舜汮连忙赔笑:“辛苦阿虔大夫。” 风华虔哼了一声,给了她一张药方:“按这个方子喝五日,我且看看效果如何。” 陆离接过药方,去给舜汮抓药。 风华虔将天旨还给她,问道:“你既然要去怀柔城,我身为大夫,自然要跟着病患一同去,但叶珩上神怎么办,你离开后他就这么住在焉渊宫?” 他这一提,舜汮猛地想起,这焉渊宫里还住着一尊上神。 不管怎么说,叶珩是客,断没有将客人撇在家,主人出去溜达个几天的道理? 此事不好办呐 她默默抱住了一旁的柱子:“要不去问问上神可愿随我们同去怀柔城?” 风华虔嘴角一抽:“让他回储瑶宫不行吗?” 她啧了一声:“总觉得我在赶人家,不妥” “那他留在焉渊宫也不成?” “回头上神问起,我俩都跑了,这不明摆着冷落上神嘛!不妥不妥。”她连连摇头,“若上神同我们一起去,就当出门散散心了,多给上神备些人间的小玩意儿,美味的吃食,我俩去查清祸乱,也不耽误事。” 哦,合着我就得跟着你风餐露宿,冒着危险查清案情,叶珩上神只用在哪吃吃玩玩,没事儿听个小曲儿是吧? 风华虔憋了好半天,一根指头戳在她脑门上:“舜汮,你这胳膊肘往哪拐的?退亲的是你,撇清关系的还是你,你这会儿咋这么惯着他呢!” “哪有‘惯着’?我这是礼待——礼待!” “我也是客人!你怎么不知道礼待礼待我呢!” “你?” 他不满地拍着桌子:“我也想去人间寻个花问回柳,找个花魁唱个曲儿,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 舜汮回以一声冷笑:“寻个花问回柳,找个花魁唱个曲儿?这想法不错啊少年郎回头让你父君知道,看他不扒了你一层皮,让你顶着水缸在房梁上唱小曲儿!” 一听到释元天尊,风华虔立马蔫了。 “总搬出我父君算什么好汉!” 舜汮拍了拍他的肩:“法子不在多,管用就好。” 叶珩屋前。 她在台阶上站了许久,终于抬手扣了扣门:“上神,晚辈有事要说,不知上神可有空闲?” 屋中没传出回应,她想着兴许上神今日不想说话,便自顾自说下去了。 “晚辈今日接到天宫来旨,不日将前往人间怀柔城,上神乃是焉渊宫贵客,晚辈思来想去,觉得让上神独自留在宫中实在不妥,故来问一句,上神可愿与我一同下界?” 说明来意后,屋中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禁有些奇怪,又敲了敲门:“不知上神意下如何?若是上神嫌麻烦,一切遵从上神心意也可。” “我愿与你同去。”身后突然传来叶珩的声音。 舜汮吃了一惊,回过身才发现,叶珩站在她后面。 她干咳一声:“您老人家原来不在屋里啊” “嗯。”他摊开手心,是一支还未雕完的木簪,“从那株枫树上折下来的,想雕一支簪子。” “上神您亲手雕?”舜汮怔然,“以您的法力,随手化一支出来不就成了?” 叶珩摇摇头,握紧了那支雕得尚有些粗糙的木簪:“我不想用法力。” “您这簪子是给自己用还是拿来送人?” “送人的,只是不知道她可会嫌弃。”他的眼神颇为忧虑。 诚然那簪子眼下削得确实有些不入眼,舜汮依旧好言宽慰:“上神您老人家亲手雕的簪子,那是极大的福分,哪会有人嫌弃?” 说罢,她眼见着叶珩面色柔和了不少,眼中似乎也有了一丝笑意。 这簪子看起来显然是送与女子的,放眼四海,与叶珩熟络到有资格收到这支簪子女子可谓屈指可数,她稍一细想便有了猜测。 “上神放心,便是您送跟树杈子给颜玦神女,她也必将视为珍宝!”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叶珩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这不是给颜玦的。” 舜汮愣了愣,晓得自己猜错了,可她不知为什么,自她回来后,但凡在叶珩面前提起颜玦,他便不大高兴,难不成这两人在她被流放期间,生了嫌隙? 不过既然是上神的簪子,她也不好多问,他说不是给颜玦的便不是给颜玦的,管他最后送给谁呢? “方才听你说要去怀柔城?”叶珩问。 “是,天宫来旨,即刻动身。”她看了看他,“上神可有什么要收拾一下的?” 他将那雕了一半的簪子收于袖中:“并无,走罢。” 清晨的怀柔城有一种将醒未醒的朦胧,薄雾与炊烟交错,小摊贩们已经入城,早点摊子也陆陆续续摆了出来。 舜汮等人在一个小摊子上要了三碗馄饨,他们刚到城中,正巧赶上开早市,一路没停过嘴儿的风华虔这会儿嚷嚷着要吃馄饨。 她觉得这小子在上神面前咳太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了,刚想询问叶珩的想法,就见他颇为专注地盯着那馄饨摊,末了抬头对她道:“时辰还早,吃碗馄饨吧。” 舜汮:“” 她才觉得此事略有不妥,可那馄饨汤的香味儿已经飘上了云头,她禁不住默默咽了下口水。 好的,那我们来碗馄饨吧。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她幼时确实很喜欢人间小吃,尤其是留在凡间那些年,能为了一碗街头馄饨拉着温恪大清早跑出门。 当初喜爱的那种味道,与今日吃的还真有些相似,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姑娘是个懂门道的。”老板一面往锅里丢馄饨,一面笑眯眯地同他们说话,“这馄饨啊,是小老儿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一代传一代,从未断过,据说青阳王朝那会儿便在城中经营。” 舜汮怔了怔,再看那碗汤面上飘着几朵干桂花的馄饨时,眼中多了几分了然的笑意。 往事如过眼云烟,当年的青阳王城,转眼消散,当年睡眼惺忪地陪着她出门吃第一碗馄饨的人,也早就不在人世,倒是这做馄饨的手艺一代一代流传了下来。 待吃完了馄饨,天已大亮,市井热闹非凡,三人走过一条街时,舜汮突然停下了。 “怎么?”风华虔不解地望着她。 舜汮的神色十分犹豫,拍了他一下:“你与上神在这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她扭头朝之前那家馄饨摊跑去。 吃早点的时辰快过了,老板正准备换一锅汤头,却见她一路冲回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老板见她折返,倒是吃了一惊:“怎么了姑娘?可是遗漏了物件?” 舜汮迟疑片刻,问他:“方才那三碗馄饨,晒干的桂花,醋腌的豆角,新鲜的葱花,这三样在另外两碗里都有,为何唯独我那碗没放葱花?” 吃馄饨时只是想着十万年前的事,入口的馄饨汤中一直没有放过葱花,她一时没有多想,方才猛然想起,这可是她第一次在那馄饨铺中吃早点,老板何以知晓她的喜好? 老板记性还算不错,闻言便笑了:“方才您与好友说话时,那位白衣公子过来提醒的小老儿,他说姑娘您不喜欢葱花,让我记着在您那碗里多放些酸豆角,莫要放葱花” 她放下了手,呆呆站在那。 怀柔城的轻烟漫过水上桥下,随风拂过那岁月一隅,似了无痕迹,却又早已刻在心间。 吃馄饨多放酸豆角,莫要放葱花。 这是居缨和羲和都不知晓的,她私底下的小癖好。 ------题外话------ 最近评论区和群里都好安静啊!小可爱们都潜水去了吗?双休日啊!大家不如来和作者说说话吖! 我辣么可爱还给你们天天三更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3 有城怀柔 皓月当空,星辰无际,街上渐渐只剩下打更人敲着更鼓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风华虔走到那株老槐树下时,头顶突然呼啦啦地落下不少叶子来,他一抬头便瞧见舜汮正躺在一根树杈上,屈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挂在半空中晃悠,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眉头皱得跟八宝结似的。 他给她吓了一跳,叉着腰在树下喊她:“舜汮你大半夜的挂树上想吓死我啊!” 舜汮斜了他一眼:“你要是这样就被我吓死,也白活这么些年了。” 她这语气可忒不对劲了,要是换做平时,说话前先扫他一腿子都有可能,这会儿这么瞧着有气无力的。 他颇为好奇地望着她:“喂,你这到底怎么了?” 舜汮叹了口气:“阿虔,我觉得我大概是疯了。” 风华虔:“没病吧你,用不用我给你把把脉,失心疯我还没治过哎哟舜汮你砸我作甚!” 她随手折的一根树杈打起人来,还怪疼的,他捂着脑门一脚踹在树干上。 舜汮纹丝不动地躺在那,似乎是漫不经心,似乎又有些若有所思:“我又犯了同十万年前一样的错” 这句话让风华虔回想起先前在街上,从馄饨摊那边跑回来的舜汮,他形容不出那会儿的她是怎样一种眼神,像是有些失魂落魄的,他问她回去做什么,她也不回答,只是上前抓住了叶珩上神的胳膊,一字一句地问他。 阿恪,是你吗? 叶珩上神自然是一脸疑惑。 就这样在大街上站了半响功夫,她仿佛突然回了魂似的,松开了上神的袖子,说了句“对不起”。 自那之后,上神与她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便是再迟钝,夹在这两人中间也该察觉到一丝不对头来。 阿恪这个名字,十万年前他倒是听过,但他到底是谁,他却无从知晓。只是十万年前,经常听舜汮如此称呼叶珩上神,此番回来后,倒不曾如此了。 他叹了口气:“你又将上神当做你的‘阿恪’了?” 舜汮叼着狗尾草点点头:“你说怎么会这样,明明心里头知道不可能是他,可这嘴怎么就管不住呢?唉,这回又把叶珩得罪了,你说我这么多年了,怎么就逮着这一个人得罪?” 风华虔摊了摊手:“兴许是你与上神八字不合,你看,自打你出生起,你二人的婚约便在了,按理说若是有缘,早该结为连理,拖到现在,如今还退了,可不就是八字不合么?” 舜汮斜了他一眼:“眼下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又惹上神不快了。” 风华虔就奇了怪了:“你不是说他绝对不可能是那什么‘阿恪’吗,怎么这会儿又出岔子了?世上真有那般相像的两个人?” “该说是阿恪他长得像上神吧,毕竟上神已经活了那么久”舜汮一想起这事儿就头疼,“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又有这种错觉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上神已经在屋里待了一整日没出来了,你不去看看?”他倚在树干上,风华万千地瞄着树杈上的人。 “可拉倒吧,上回我得罪他,他起码有五百年没理我,我在诛仙台上被天雷劈得眼冒金星的时候,也没见他来看一眼,我这会儿出现在他面前,指不定火上浇油。” “不见得吧。”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我瞧着最近上神待你还挺耐心的。你当年可是储瑶宫未来的帝后娘娘,阿恪阿恪的喊得倒比叶珩顺口多了,换了我也笑不出来啊,毕竟是一枝红杏” 话音未落上头便掉下一截树杈来,糊了他一身老叶子。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舜汮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下来,“如今这婚也退了,上神那边就不是我该多嘴的,处理正事要紧。” 风华虔掸了掸身上的叶子:“不久捉个妖嘛,你急什么?” 舜汮眉心一跳:“正经点,咱们好歹是领了天旨的。” “那不是你领的吗,和我有何干系?” “你还想不想在焉渊宫住着了?” “咱俩谁跟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哈哈哈哈!”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立马上前勾住舜汮的肩膀,熟络地拍了两下。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感,惊得他渗出了冷汗,待他回头去看时,身后却空无一人。 他好生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并没有任何伤口,待他缓缓放下勾着舜汮的手时,那股刺痛感便奇异地消失了。 咦? 他尝试着把手再搭回去。 嘶,又开始了 他猛地回头一瞪,身后依旧一片寂静。 “你作甚?”他这一惊一乍的,舜汮感到颇为奇怪。 他莫名其妙地皱起了眉:“我觉得好像活见鬼了。” 舜汮:“什么毛病。”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哪有鬼敢往他俩跟前凑! 怀柔城中的怪事,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 最初的那一桩发生在城西一户姓王的富商家中。当时正值中秋满月,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完节,准备歇下时,忽然发现自家少爷不见了。 那少爷前些日子刚刚及冠,乃是家中独苗,平日里锦衣玉食地养着,这一失踪,可把王家急坏了,连夜让人四处去找,还报了官,费了好大周折,可怎么都找不到。 没想到过了两日,家中庭院的荷花池中浮起一具死尸,王家下人们捞上来一看,险些吓得晕死过去。 这句尸首可不就是王家失踪了两日的少爷! 人找着了,却一直作为悬案搁置着,至今没能查明。 捞起王家少爷时,下人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王家少爷的眉心不知被什么开了瓢,将脑髓啊——全吸干了。 此案震惊了整座怀柔城,市井流言道,是妖邪作祟,王家专程从城外怀恩寺请来了得道高僧为其子超度,为王府驱邪。 可就在高僧前来诵经那日,有个随行的小沙弥半夜不见踪影。 小沙弥的尸体在次日清晨被赶早市的摊贩发现,就躺在王家隔壁的一条窄巷中。 死状,与王家少爷如出一辙。 这回可别提念经超度,歌功颂德了,那高僧吓得带着一道前来的僧侣们当日便打道回寺去了。 这两桩命案后,怀柔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恐慌中。 明面儿上与从前并无二致,但只要一入夜,城中家家门户紧闭,挂上驱邪的门神,就是怕那不知名的妖邪前来作祟。 “这都本月第七起命案了吧?”舜汮沉着脸数了数。 “可不是嘛。”风华虔正在翻看从府衙后院偷出来的卷宗,“啧啧,来看看啊,你最生气那会儿也不过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这什么仇什么怨,连人的脑髓都给吸干了” 舜汮随手甩了本卷宗过去:“别没事把我和这等不知所谓的玩意相提并论,丢份儿。” “那你也犯不着冲着我的脸打啊,要我说你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舜汮白了他一眼:“省省吧,我若是穿男装,还有你什么事儿?我是让你看看这本里写的内容,瞎扯什么玩意?” 风华虔拿起卷宗仔细看了看:“这是最初那个王家少爷的案子?” “世间因缘际会皆有道理,这第一桩命案既然发生在王家,那必然与王家的什么人有一定关联,从王家入手,或许会有线索。” “你想进王家查那个少爷的死因?”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虽然颜色质朴得很,和到底是仙家的东西,就这么跑去查,王家大门都进不去。 风华虔略一沉吟,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王家乃是怀柔城的巨贾,王家产业遍布各地,就连人间帝都城也有王家的店铺。近来王家似乎有意发展香料生意,联络了西域那边的香料商,明日那香料商就该入城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舜汮就奇了怪了,他是从哪打听到这些的。 “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风华虔的脸色有些为难,“那香料商确实从西域来了,不过昨日经过一片山头时,让山匪给劫了,商队的人都被杀了扔到山崖下头,香料商让土匪头子劫到山上去了。” 舜汮沉默了须臾功夫,颇为诧异地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干咳一声:“他们毁尸灭迹的时候,我正在另一座山头上给你捉山参精。” 舜汮:“所以你说这话的意思是?” “我觉得我们可以假扮西域商队进入王家。” 她瞧了瞧他身后,狐疑道:“那商队呢?这里可就咱俩,你不会指望撒豆成兵吧,那些豆子一碰水就现原形了。”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然能找到人。”他话锋一转,“不过眼下确实有一件难事。” “什么?” “那西域香料商的主事,是个异域女子,我俩得有一人扮作她。”他朝她使眼色。 “我不行。”她拒绝得十分果决。 “为何?” 她抬了抬自个儿的手,手背手心全是去不掉的伤疤,这些伤全是法器所致,便是法术也无法遮掩:“你看这双手,王家人能信我?” 想想也是,一个西域商队的主事,平日里最重的活也不过是看看香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疤痕。 “那可如何是好?这里可就你一个女子啊” “倒是还有个法子。”舜汮的笑容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题外话------ 怀柔城这个地方在千重花冷中也出现过,故事背景是共通的,所以是一个地方 搞事情搞事情!敲桌小可爱们,月票与鲜花在哪里!尽情朝我砸过来吧!乌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4 颜如舜华 怀柔城虽然并不排斥外邦人,但西域商队入城对百姓们来说,可是件极其稀罕的事。 骏马香车,驼铃叮咚,随行之人服饰奇异,与城中之人大为不同,就是男子也佩戴珠宝金银,样式华丽,且十分精巧。 百姓们围在城门前,眼看着一辆金丝马车驶过来,包裹着车篷的料子勾勒着洁白的荼蘼花,边缘处滚了一条金色花边,缀着小小的金铃铛,轻纱缦帐后,隐隐约约一道婀娜身姿,蒙着面纱,似有若无看来一眼。 商队最前头,有一挺拔男子领队,那男子戴着半张银色面具,遮住大半容颜,鸦发高束,一身异族劲装,白衣上银丝绣叶,窄腰玉带,尤为利落。 尽管不曾一睹真容,可那风姿绰约,绝非俗世男子可比。 都说那西域的人儿生来便于中原人大为不同,五官要更深邃些,一双眼睛光是这么瞧着你,便能把你的魂都吸走咯。 这一日,怀柔城中不少女子皆为那马上少年郎一掷芳心,长夜里魂牵梦萦,辗转难眠。 商队一路行到王家大门前,王家大门敞开,以贵客之礼相待,王老爷更是亲自前来迎接。 领头的男子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微微颔首:“苏蔓夫人,请下车。” 似乎迟疑了片刻,那层纱幔被撩起,深处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来,轻轻搭在车边男子的掌心,由他托着走下来。 那一瞬间,王府的人仿佛感到天地忽地明亮起来。 虽说早听闻这位苏蔓夫人年过双十仍非常美貌,但今日所见之人,仿佛自天上而来的神女,身着紫罗兰色绮罗裙,蒙着半块面纱,一双似笑非笑鸽灰桃花眼,斜飞入鬓细勾眉,美得不可方物。 一众人等被惊艳得许久回不过神来,就见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搀着她走到王老爷跟前,一合手:“您就是王老爷吧?” 她突然开口,王老爷这才回过神来,笑道:“苏蔓夫人远道而来,府中以备好酒宴,为夫人洗尘。” 苏蔓夫人微微一点头:“有劳王老爷了。” 商队的其他人被王府下人安排去歇脚了,而苏蔓妇人则在随行男子的搀扶下,同王老爷一道走进了王府。 王老爷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半点不曾怠慢,就连吃食都是专程从酒楼里请回来为其精心烹制西域美食。住处也早已收拾妥当,想来苏蔓夫人在怀柔城中这段时日,是打算一直住在王家的。 洗尘之宴办得有模有样,虽说中原没有给女子敬酒的规矩,但西域女子想来不同些,王老爷敬的酒,苏蔓夫人也不曾推辞,一一饮下。 她摘下面纱的瞬间,王老爷手中的酒杯都掉了。 “苏蔓夫人当真是人间绝色!”他不禁如此赞誉。 苏蔓夫人似乎僵了僵,旋即露出了笑容:“王老爷过誉了,苏蔓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怎当得起‘绝色’二字?” 王老爷大笑道:“夫人无需妄自菲薄,您经营如此庞大的一个商队,前来同我王家合作,怎么只是‘一介平凡女子’呢?” 推杯酒盏,酒过三巡,毕竟有男女之嫌,不可再饮,这酒宴自然就散了。 王老爷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后便离开了,自有下人引路,带着苏蔓夫人和侍从回厢房。 “你们都下去吧,我不习惯生人伺候。”苏蔓夫人进屋后,便让闲杂人等都退下。 下人们虽然担心照顾不周,有违王老爷的命令,可也不敢得罪贵客,稍稍犹豫后便合手离开。 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了苏蔓夫人与那位戴着银面具的侍从。 那位侍从上前两步,熟稔地勾起了苏蔓夫人的下巴,面具后一双赤金色的眼中笑意狡黠:“哟,夫人您和真是人间绝色,我从前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苏蔓夫人”抬手一掌挥开:“去去去,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那侍从将银面具一摘,露出一张颇为英气的脸来,斜飞的细眉下,一双赤金的眼眸熠熠如光辉耀世,乍一看真是位世间难得的俊俏郎君。 她一开口,分明是女子的声音:“谁让你生得这么细皮嫩肉的,扮成苏蔓正好,那王家人可是一个都没瞧出破绽来。” “舜汮,你这也忒不厚道了吧!我堂堂太华宫少君,你你竟然让我扮成女子!这要是传出去,我这脸还要不要了!”风华虔直接将那块面纱扯下来扔给她。 舜汮稳稳接住了面纱,对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我这不是没法子了嘛,我身上杀伐之气太重,那王老爷可是个人精,万一露了馅儿,可就前功尽弃了。” “你,你怎么没去和上神商量商量?”风华虔这会儿一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就觉得浑身别扭,眼下也没有旁人在,他不必继续装下去,索性撩起裤管架起了二腿子。 舜汮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和叶珩上神商量?——风华虔你真疯了吧!我脸皮就是城墙那么厚,也拉不下脸来同他老人家商量这种事啊!” 这话怎么说?上神你老人家得空穿两天裙子,和我去查查案子吗? 想想都觉得真是要瞎眼了! “你怎么就能拉的下脸逼我穿?——”风华虔一把拽住她,“我就纳闷了,你这胳膊肘是啥时候拐到储瑶宫那头去的?” 舜汮沉默片刻,道:“阿虔你这眼神像个为闺女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风华虔撸起袖子就要扑上来:“我今天要跟你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舜汮安排的客栈上房中,一道白影从窗口嗖地闪了进去,转眼涔阳已经将一摞文书放在桌上。 “神君,这几日的文书属下都给您送来了,您怎么突然跑来怀柔城了,属下好找上神?”他在那叽里咕噜了一通,然而并没有听到叶珩的回应,侧目一看,叶珩压根没抬眼。 他只是静静坐在窗下,不知摆弄着什么,看样子极为专注。 “神君,您这是削什么呢?”涔阳上前细看,叶珩手里正拿着一根枫树枝,颇为细致地琢磨着,依稀能看出他想雕一支簪子。 再仔细些,他这才注意到叶珩拿来削木枝的工具是何物。 修颀秀丽的剑身,剑柄上镶嵌着七颗沧海明珠,通体如霜华夺目,不可逼视,世间最为锋利的长剑,却瞧不见一星半点的血腥之色,飘然如风,濯净无尘。 此物便是上古流传至今,北胤神君叶珩的佩剑,沧溱。 尽管只是化出手掌大小,然如此宝剑,却用来吊一根木簪,上神愣是没觉得半点可惜,细致地雕琢着,似乎比起沧溱剑,他更在意这支尚未成形的枫木簪。 ------题外话------ 男儿穿女装,想想都刺激!看到这么美腻的男二与这么帅气的女主,小可爱们难道不想来点月票吗嗯哼?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欢迎来勾搭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5 明月如霜 沧溱剑身沾染了不少木屑,涔阳看着都有些心疼。 “神君,您怎么想起做簪子来了?” “做了送人。”叶珩轻轻吹去簪子上多余的木屑,仔细斟酌着任何不妥之处。 “送舜三殿下的?” 叶珩沉默了须臾,道:“她以为我拿来送颜玦的。” 涔阳一时语塞。 我的三殿下诶,您是怎么联想到颜玦神女那儿的?您就不能想想自个儿么? 他笑着宽慰道:“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三殿下她可能还没转过这个弯来,殿下她性子一直是那样,若是不喜欢的人,就容易会错意” 叶珩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阿汮不喜欢我?” 涔阳心头咯噔一下。 呀,一不留神戳中神君痛处了。 “属下的意思是您还得加把劲。”涔阳尽量委婉地说,“这女人心啊,海底针,您得有点耐心。比如说您现在削的这支簪子,您告诉三殿下这是要送给她的吗?” 叶珩一愣:“没有。” 涔阳一拍大腿:“这怎么行呢!您得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就是给她做的,您亲手做的!这样才能让三殿下知道您待她好!” 叶珩有些迟疑:“她知道了,又会如何?” “这”涔阳一时半会也答不上来,可这事儿能憋着吗?神君您老人家怎么这会儿这么老实巴交的呢! 叶珩看了看手里雕得有些模样了的发簪:“阿汮她对我无意,她心里只有温恪,我告诉她,又能如何?” “可您不就是那温恪吗!”涔阳简直要急死,“依属下之见,轮回一世又如何,那个人本就是您,想法子让三殿下再爱上您一回不行么?” 叶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涔阳,那不一样。” 就好比夜之于白昼,影之于光,轮回一世,便会有太多不一样,一个人等了你十万年,跋山涉水,受尽风霜,再回到这里时,她想见的还是不是那个你呢。 走过冰冷的江河,白骨累累的山坳,凝望孤高的月色,还是那个明丽如初的你,还能再爱上同一个人吗? 叶珩起初不确定,见了舜汮后,更不敢确定了。 涔阳亲眼见到他站在北荒最高的山峦上眺望天荒的方向,那高高在上,上古至今多少风浪都不曾让他面露犹疑的上古神君啊,就在那站了七天七夜。 他在等什么呢? 那时的涔阳还不明白,只能远远地看着。 后来舜三殿下回来了,最不喜欢凑热闹的神君竟然换了身衣裳,专程去天宫走了一趟。 有没有见着三殿下他无从得知,但神君从九重天回来后,好几日没说过一句话。 之后,从天宫送还了一朵蓝色瑶光花,神君什么都没说,亲手将那朵瑶光花重新凝成了沧海明珠,嵌回了沧溱剑的剑柄上。 叶珩虽从未表现出什么,可涔阳都替自家神君觉得难受。 叶珩忽然起身,拿起了簪子:“我去把簪子给她,若她不要便丢了罢。” 他出门去寻舜汮,本以为她在客栈后院中,可转悠了一圈,也没见着人。 回到她房中,却见桌上摆着一张纸,上书一段留信儿。 上神,晚辈与阿虔奉天君旨意查案,离开几日,还请见谅。 涔阳追进来时,就见叶珩站在案边,盯着桌上的纸,脸色发沉。 “神,神君?” 叶珩揉了揉眉心,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 “想法子把她找出来。” 且说舜汮与风华虔在王家暂住,风华虔扮作苏蔓夫人,一时间竟连王老爷也没辨出真假,舜汮以护卫为由随侍左右,找机会向王家的下人打听那桩命案。 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一连两日,她所问之人,皆像是从不曾听说过此事似的,看样子也不像假话。 风华虔那边向王老爷旁敲侧击,也都被一一岔开了话题。 王家上下,似乎对此事极为忌讳。 “王家那么多双眼睛,少爷死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会没有一个能说不出个所以然呢?”舜汮斜倚在门框上直发愁。 风华虔往嘴里扔了块糕点:“你以为我能问出什么来,那王老爷就是喝醉了还守口如瓶,我一提他儿子,他就同我天南地北地扯,说的尽是些废话” “难不成王家少爷死后,王家把所有知情的下人都换了?” “都换了?”风华虔更想不明白了,“自家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的,他不急着调查真相,换什么下人?” “问题可不就在这?”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这王家表面上只不过是户商贾,可他们住进来后,总觉得哪有点不那么自然。 “干脆把王老爷逮回天荒地牢里审问一番。” 舜汮白了他一眼:“一个太华宫少君,说得话怎么跟土匪头子似的?王老爷是一介凡人,平白无故把人逮回去,于情于理都不妥。” 风华虔呵了一声:“你几时讲道理的?” “什么话,我几时不讲道理了?”舜汮抄起一只杯子砸过去。 踏入怀柔城后,要说线索也不是没有,可就是零零散散的,怎么都拼不起来。 这王家,必然有蹊跷之处,可王老爷防得这么密不透风,该从哪儿着手呢? “这王家上下,可还有遗漏的人?” 舜汮仔细想了想:“王家,似乎还有位小姐。” 王老爷院中并没有妾室,正室也只娶了一位,据说王老爷与王夫人一生恩爱,只是天不随人愿,王夫人在生下王小姐后身子就不大好了,没几年便溘然长逝,留下一双子女由王老爷带大。 王老爷思念亡妻,又要顾着家业,对两个孩子关照得少,心中有愧,平日里能宠着便宠着,王少爷便是这样被养成了怀柔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那位王小姐今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若不是兄长暴毙,这会儿也该张罗着让媒婆上门了。 王老爷便是换走了所有的下人,总不能连自己的女儿都换掉,王少爷之死,王小姐一定知情。 只是这是王家的家事,王小姐又是娇养在闺阁的姑娘家,他们贸然去问,只怕到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还惹来怀疑。 天君陛下既然颁旨命她来处理,此事必然不是凡人能应付的,思虑不周而打草惊蛇,伤及无辜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时候就要靠你了。”风华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 舜汮一脸莫名:“关我什么事?” “诶——此言差矣。”他道,“芳华豆蔻,少女怀春,你可以使个美男计啊!” 王家在城中算是大户,王家小姐日后也是要嫁入高门的,自记事以来,王老爷便请了教养嬷嬷入府,书画女工那是日日不可懈怠的。 每日晨起,便要去嬷嬷那温习礼仪,用过早点,便开始另一门功课,及笄后先生隔着竹帘教授诗书及女子德容,稍作歇息,午后又要学女工,直到用晚饭时,才算结束。 阁楼中,丫鬟正给王家小姐揉肩,做了一下午的女工,着实疲累。 “小姐,您脸色这么差,不如请个大夫回来瞧瞧?”丫鬟看着自家小姐略显苍白的脸色,着实担忧她的身子。 “不必了,我没什么事。”王小姐叹息道,“爹爹整日为家业操劳,莫让他老人家再我为我忧心。” “可今日您晚饭只用了一点汤水,奴婢让厨房再做写点心送来吧?” “我没什么胃口”王小姐摇摇头,“屋中闷得很,你去将窗子打开透透气吧。” “是。”丫鬟打开了窗,一阵花香扑鼻而来。 “小姐,园子里的桂花都开了!”丫鬟惊喜道。 王小姐怔了怔:“是吗?不知不觉都这个时候了,大哥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桂花了,花如旧,只可惜人却” 她起身走到窗前,果然是满园馥郁,沁人心脾。 见她面露忧伤,丫鬟忙上前宽慰:“小姐节哀,您这般神伤,大少爷在天有灵,也难以放心啊。” 提起兄长,王小姐不由红了眼眶:“大哥他死得那样惨,凶手尚在逍遥法外,他怎能走得安心呢?” “小姐”丫鬟叹息,忽然又喊了起来,“小姐你看!那好像有个人!”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王小姐从高处望去,果然瞧见一道白影在隔壁的院子里。 “那似乎是位公子”丫鬟猜测道。 那人在院中练剑,飒飒银光在月色下格外夺目,其身姿飘逸,似惊鸿一般,让人难以错目。 “这是什么人?怎么从前没见过?”她及笄后便一直在闺阁中,极少见到外男,更不用说陌生男子了。 丫鬟想了想,道:“听说近来老爷正与一队外邦商队洽谈,想必这公子便是商队中的人吧。” “外邦人?”她若有所思地遥望着那道翩然卓绝的身影,回头对丫鬟道,“走,我们去看看。” 丫鬟惊得连连摆手:“不可啊小姐,如今天色已晚,您怎可与外男见面,损害了您的清誉可怎么是好?” “我们只远远看几眼便走,不同他说话,也不曾违背礼训,你莫要告诉其他人就行。”王小姐拉上丫鬟便下了阁楼。 她二人站在月洞门后朝园中张望,桂香满溢的院落中,鸦发白衣的俊逸身影于树下舞剑,戴着一张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容颜,只看到微微抿起的唇。 似霁月光风,白雪层峦,可谓遗世翩翩,王小姐平日里接触的人就少,最熟悉的男子莫过于王老爷与已逝的兄长。 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竟让她忘记了身在何处,待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出了景门,站在游廊中了。 舞剑之人越是戴着面具,越是引人遐想,不知这张面具下是怎样的容颜 刀剑素来无眼,离得近,便容易被其所伤。 被那把剑削断了一截桂花枝突然朝她飞来时,她还未曾意识到危险,只听身后丫鬟惊呼“小心”,再想避开,已经迟了。 桂花枝砸在她的手背上,顿时钻心的疼,再加上剑风的力道,一个趔趄便坐在了地上。 她轻轻“哎哟”了一声,没等丫鬟跑过来扶她,眼前忽地飘过一截雪白的衣袖,温和如风的声音近在咫尺。 “姑娘,你还好吗?” 她抬起头,方才舞剑的白衣公子已经收剑赶到她身边。 她从没有离一个陌生人这样近,近到她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月光照在他指尖上,那淡淡的光辉。 “伤着你了?”他注意到她手背上一条红痕,显然是方才那根桂花枝,“不好意思。” 他拿出一条帕子,托起她的手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小姐!”丫鬟赶到她身边,赶忙将人扶起来。 “多,多谢公子。”才系上帕子,王小姐便抽回了手,在丫鬟的搀扶下惊慌地跑走了。 ------题外话------ 今日热腾腾的更新又到啦!有木有很准时啊? 女主帅不帅啊——好的我知道她帅,大家踊跃留言啊!我总感觉我在尬聊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6 重阳日 她走后,园中万籁俱静,从桂花树后走出了挽着大袖子的风华虔。 “唉呀,真是好一个浊世佳公子!”他憋着笑调侃道,“看看方才人家姑娘瞧你的眼神儿,哎哟——我牙酸!” 舜汮抬手便摘了银面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存心公报私仇呢吧!” “哪里哪里,这不是很有效嘛!”风华虔道,“三更半夜,私会佳人,你当年写的话本子有没有这种桥段啊?” 舜汮哼了一声:“废话少说,这法子真能打听到王家少爷的事?” “莫急嘛”他随意地往树上一靠,语重心长道,“这美男计啊,得使得高明,话呢不要太多,说人家爱听的,能吊住胃口的就成,等这王家小姐对你死心塌地的时候,还怕问不出王少爷的事?” 舜汮一脸鄙夷:“你哪学来的门道儿,回头被你父君知道,还不扒了你的皮?” 他撇撇嘴:“你不说不就得了,我这还不是为了帮你,白眼狼” “见是见到她了,之后怎么办?” “接下来的两日,你避着这王小姐,两日后我自会安排你和她‘偶然’碰个面。” “啊?”这她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得避着呢,多见几面不好吗?” 他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一看你就不懂姑娘家的心思。” 舜汮:“” 哦,我不懂,你个七尺男儿倒是知道德挺详尽啊。 “我跟你说,你今天和王小姐见的这一面,是为了让她记住你。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要操之过急。以退为进,让她心里记挂着你,又见不到你,那份好奇啊,慢慢的就会变成惦念”风华虔娓娓道来。 “哦——” “王小姐年纪小,还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只需按我说得做,必定能俘获她的芳心!” 她思虑片刻,忽一皱眉:“可是,我要她的芳心作甚?我是写过龙阳,但我对‘磨镜’一点兴趣都没,你别把我忘火坑里推啊!” “这我可就管不着了。”他莞尔。 风华虔如今也不嫌事大,这“美男计”既然都使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至于那王家小姐的芳心,等查出王少爷暴毙的真相再说吧。 舜汮按风华虔所言,果真晾了那王小姐两日。 第三日恰逢重阳节,王老爷邀请西域商队苏蔓夫人前往城外登高踏秋,饮菊花酒,吃重阳糕,因有着“重阳避灾”的习俗,王小姐也被一同带出来了。 以为苏蔓夫人是女子,王小姐出来时,也不曾戴面纱,与苏蔓夫人同乘一舆。 舜汮以侍卫的身份跟在马车旁。 上回在夜间也不曾仔细看过,她没想到这王家小姐还是个美人,虽说倾国倾城还称不上,闭月羞花倒是受之无愧。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马车边时,便看到了舜汮,顿时满面娇羞,转眼便钻进车中去了。 舜汮觉得自己这次大概算是“罪孽深重”了。 出门前,风华虔便交代了她今日该怎么做,这小子也不知哪里琢磨出的弯弯绕绕,还振振有词,要不是为了查清真相,她才不想使什么“美男计”! 王家在城外有个别庄,前几日已经吩咐下去,摆上了金菊,茱萸也都备好了。 凡人的习俗舜汮不太懂,总在小事上出岔子,当初过节时,都是温恪一一安排好,她乖乖跟着他就行。 幸亏这回以外邦人的身份,王老爷也没起疑心。 风华虔暗里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叹了口气,出去了。 王小姐此时正在丫鬟陪同下散心,别庄周围便是山林,漫山秋景,红枫黄叶交错,绮丽如画。 所谓茱萸红,秋意浓,便是这时候了。 她远远望见半山凉亭上,素然飘逸的背影,依旧戴着那张银制的面具,似乎在欣赏秋景。 “是他”王小姐心中一喜,回头吩咐丫鬟,“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丫鬟是个识趣的,听她如此说,就默默退下了。 王小姐走进凉亭,福身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公子。” 舜汮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今日这衣着,还有这凉亭,都是风华虔算好的,她不过按部就班,在此等候罢了。 此时还需矜持些,朝她微微一点头:“当日不慎伤了姑娘,心中深感不安,不知姑娘的手可好些了?” 按风华虔的路子走,她此时是该还她一礼的。但她乃是武罗神将,麒华山帝姬,王小姐一介凡胎,受她一礼,不晓得要折去多少福寿。 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厚道些好。 王小姐羞赧地低下头:“多谢公子挂念,我的手已经不碍事了。” 她看了舜汮一眼,问道:“听说公子是苏蔓夫人的侍卫?” 舜汮点了点头:“是,我乃外邦人。” “公子为何一直带着面具,这是外邦的习俗吗?”王小姐好奇地望着她。 四下沉默了片刻,似乎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王小姐面带歉意:“是小女子多言了,如有难处,还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我无意打探公子**。” “王姑娘客气了。”舜汮一笑置之,“这面具是我家主人所赠,平日里戴习惯了,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 说着,她解开了脑后的绳结,将面具取下。 居缨曾说过,她这张脸对凡人来说,威力极大,尤其是着男装时,天下不知多少男子要自惭形秽。 居缨一度觉得,她原先该是个男胎才对。 仅仅一身素衣,并无任何饰物,可就凭这一张脸,这一双眼睛,便足以撩人心魂。 那是一种怎样的好看,怕是世间难寻出词句来形容其分毫,引人沉迷的浅笑,如漫天星光一齐坠落,凡间所言的谪仙之容,不外如是。 王小姐在看到她的真容的刹那,便呆住了。 把怀柔城翻个个儿,怕是也找不出这样品貌的男子。 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中似有星河无边,璀璨得不像话,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触碰一下,看看是不是一场幻梦。 原本该是素雅飘然的一个人,正是因为这双眼睛,仿佛又有千钧逆流之势汹涌而来,扼在喉间,为之惊心动魄。 “王姑娘?”舜汮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王小姐这才回过神来,为自己方才失仪感到抱歉,却还由衷感慨:“公子虽是外邦人,但这双眼睛,真是珠玉难及” “王姑娘过誉了,不过一双眼睛。”舜汮笑着重新戴上了面具。 进退要得当,过犹不及,今日给王小姐看到的,已经足够。 “公子是头一回过重阳吗?”王小姐道。 舜汮点点头:“是的,我是第一次跟着苏蔓夫人来中原,还有许多不懂之处。” 王小姐望着山下秋景,缓缓道:“这重阳节啊,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风俗,九月九,登高时,闻雁去,知秋意,还得喝菊花酒,吃重阳糕,佩茱萸驱灾辟邪,往后才能和和顺顺” 说到这,她眼中闪过一抹忧伤:“只可惜今年灾祸来得突然,这茱萸,倒是晚了” 舜汮看了她一眼:“王姑娘可是有什么伤心事,秋浓伤肝脾,与其闷在心里,不如说出来一解烦忧。” “我大哥他”刚有苗头,她忽然想起什么,将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只是些家事,不便与外人说,是我失礼了。” 她不肯说下去,舜汮只得暂且作罢。 “是我多嘴了,王姑娘见谅。” 王小姐默了须臾,问道:“说了那么多,公子今日似乎也不曾佩戴茱萸出门。” “我非中原人,记不住这习俗。” “这可不行,公子既然来到这怀柔城,入乡随俗才是。”她从腰间解下香囊递给她,“这茱萸乃是趋吉避凶之物,若是公子不嫌弃,我这茱萸香包便送与公子。” 舜汮接过那香囊,收入怀中,对她道:“多谢姑娘美意,茱萸香囊我收下了,也希望姑娘心中烦闷之事,早日纾解。天色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 送王小姐回庄子里之后,舜汮便去寻风华虔。这厮正坐在院子里赏菊,面前摆着一盘重阳糕,真是好不惬意。 她随手将香囊甩给他。 “这什么?”他低头一嗅,“哟,茱萸果,哪来的?” 舜汮先灌了杯茶才答复:“王小姐送的。” 闻言,风华虔暗搓搓地凑过来:“不错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香囊都拿到了,这‘美男计’还挺奏效啊!” “去去去,少在这阴阳怪气的。”她怕隔墙有耳,私下给他传音,“我今天全按着你说的,在亭子里等着王小姐,差一点就套出话了。” 风华虔叹了口气,用传音回答道:“你怎么这么急啊,这风花雪月的事儿是能急得来的?再等几日,我看此事能成” 舜汮一面喝着茶一面同他传话:“我如今就怕那王小姐跟当初那俩花魁娘子似的,闹得非我不嫁,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我可怎么办?” “当初不也这么过来了嘛?”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去对王老爷使个什么‘美人计’呢,我看两三天你就能成王夫人了。” 风华虔手一抖:“王老爷这满脸褶子,我哪好意思下口啊?” “那你也不能盘算着让我去祸害一姑娘啊!”舜汮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个缺德玩意,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就该认清的。 风华虔赶紧让她冷静点:“别嚷嚷,让人听见,你这案子还查不查了?” 舜汮缓了口气,以免自己被这混小子气死。 “接下来怎么办?” 满院金菊为衬,她看见了风华虔高深莫测的笑容,直叫人背后发凉。 之后数日,有风华虔这狗头军师,舜汮在那王家小姐面前,可谓如鱼得水,自茱萸香囊之后,什么披风啊,鞋垫啊,都开始往她这送。 “这王小姐的绣工是真不错。”风华虔拿着那双绣了小金鱼儿的鞋垫往舜汮跟前甩了甩,“你这样下去,怕不是要入赘啊。” 舜汮此刻真想大嘴巴呼死这不嫌事大的家伙,这几日她光是应付王老爷和商队的生意,以防露出马脚,就已经颇耗费心力了,回到府上还得顾着王小姐。 这要是再找不出线索,她回头就把风华虔扒光了吊在焉渊宫旗杆上示众! “九婴说,这几日下来,它在王家感觉到一股妖气,只是太微弱了,便是它也只能感觉到那股气息存在于此,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实在麻烦。”舜汮道,“你若是有余力,留点心” “公子!你在吗?”院外传来王家小姐的声音。 舜汮抖一激灵。 方才略显凝重的气氛,突然就崩了,风华虔扭过脸,笑得肩膀都打颤了:“你快去吧,回头她进来,我现在的样子,可不大合适。” 她鄙夷地瞧了瞧他撩着裤衩子的熊样,抬脚给了他一腿:“正经点!” 她转身跑出去,只见王家小姐就在院外等着,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 “王姑娘,有事吗?”舜汮笑着问。 王小姐拿出一块帕子给他:“突然想起公子之前给我的帕子已经洗干净了,今日得空给公子送来,多谢公子当日为我包扎。” 舜汮接过那帕子:“王姑娘客气了,姑娘本就是因我受伤,这是应该的。” 王小姐羞红了脸,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片刻之后,福身告辞。 她这含羞带怯的女儿家姿态,舜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面上笑容温和,心里却直叹气。 多好一姑娘,作孽哦 ------题外话------ 虽说这重阳节已经过去了,但作者菌还是在这给大家普及一下重阳节的习俗,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过重阳节了 重阳指的是每年的九月初九,易经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曰重阳,也叫重九。重阳节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形成,自魏晋重阳气氛日渐浓郁,倍受历代文人墨客吟咏,到了唐代被正式定为民间的节日,此后历朝历代沿袭至今。 又称重九节、晒秋节、“踏秋”,庆祝重阳节一般包括出游赏秋、登高远眺、观赏菊花、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等活动。重阳与三月初三日“踏春”皆是家族倾室而出,重阳这天所有亲人都要一起登高“避灾”。 而文中的“磨镜”,指的是古代女同啦,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7 往生咒 这循序渐进的“美男计”没能按着风华虔算计的路子走到头,怀柔城就又出了一桩命案。 舜汮盯着桥下这具新鲜的,显然又给人开了瓢的女尸足足有半刻钟,一口气就这么憋在喉咙里,最后长叹一声。 “风华虔,你还能不能抓点紧了?” 风华虔分外心虚地瞧了她两眼:“这不是,快成了嘛” 她气得想给他一腿子。 这命案发生在后半夜,他们察觉到血腥味时,已经迟了。眼看着天渐渐亮起来,水面上还飘着女尸的长发,血就这么顺着水流丝丝缕缕地淌到下游,想必不用多久,就会被人发现。 “先回去吧。”风华虔劝道,“我俩这么跑出来,被王家发现,就露馅了。” “等等。”舜汮突然拦住他,走到那具女尸旁看了看,“我们是什么时候到这的?” 他回想了一番:“约摸寅时初刻吧。” “这人那会刚死不久,尸身还温热着,你可有见到勾魂使?” “黑白无常?”他摇摇头,“不曾见到,尸身温热,魂魄未离,是无法勾魂的。” 闻言,舜汮的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既然无常尚未勾魂,这女尸的魂魄,为何不在她身上?” “什么?不在?——”风华虔立即上前一探,果真如她所说,这具尸体明明还未凉透,可三魂七魄早已不在体内,“这是怎么回事,魂魄怎么会不见了?” “看来是被人取走了”舜汮沉着脸道,“在北荒时也发生过类似的案子,生剥人魂。” “竟有人敢在你的地界上作乱?” “我只见过那凶手一次,还是在黑雾中,瞧不清长什么样子,至今还没查出是什么人。”一提这事她心中便有一股子无名火,“没想到沧澜的案子平息后,竟然转而对怀柔城下手,看来天君陛下是觉察到端倪才让我过来一查究竟。” “你既见过凶手,可有什么印象?” “手。”她皱着眉,“一双很冷的手,比这死人的手还要冷。” “这算什么印象?”从她的话中,风华虔理不出什么头绪。 她起身:“回去罢,看来得尽快从王小姐口中问出线索了。” 他们已经耽误了数日,原以为不过是寻常妖邪作祟,没想到竟让她发现此事与沧澜城那几桩命案有关,尽管见了血,却都被夺走了魂魄。 做出这种事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回到王家后,舜汮立即去寻王小姐,却发现她并不在屋中。 今日沐休,王小姐不用去嬷嬷那学女工,她在府中找了几圈,才在一间祠堂中找到她。 她似乎在祭拜什么人,口中低低诵着经文。 这是一段往生咒,舜汮之前抄过一遍。 透过窗纱,舜汮看到那排位上写着王家大少爷的名字,王家在那桩命案后,婉拒了官府插手,敛了尸身,过了头七便给葬了,还是半夜发丧,显然不想让外人掺和进来。 其中缘由,舜汮不知,但这王小姐如今跪在大哥灵前,为其超度往生,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 “小妹昨夜梦到大哥了。”王小姐的声音似乎微有哽咽,“是大哥你死后不得安宁,所以才向小妹托梦诉苦吗?我知道大哥死得冤枉,难以瞑目,亦想为你讨个说法,可人微言轻,小妹只能在这为你念一段往生咒,还望大哥莫要流连人世,早日转生” 舜汮推门而入:“你兄长怕是再无法转世为人了。” 王小姐吃了一惊,回头看清来人,面露犹疑:“公子?” “这是王少爷吧?”舜汮望着那牌位,“听闻王少爷一月前暴毙,官府至今还没查获凶手,不知王姑娘可还心安?” 王小姐脸色一白:“公子为何知道此事?” “不瞒你说,我就是为你兄长的案子来到府中,查探多日,府中之人皆守口如瓶,不知此事是否另有隐情?”舜汮俯身将她扶起。 王小姐目光躲闪:“公子还是莫要追问,家兄已逝,死者为大,我一介女流,不便多言。” “王姑娘明知王少爷死得蹊跷,却宁愿闭口不言,可知近来城中怪案连连,皆由你兄长之死为始,真相一日不明,便有无辜之人殒命,王姑娘于心何忍?” “可我” “姑娘若是信我,便将所知告诉我,我自会弄清王少爷死因,给你一个交代。” 王小姐心中动摇,眼前的人虽然并非王家人,但她早已倾之慕之,或许这王家上下,只有他值得信任。 “我大哥死不瞑目,若是公子能还兄长一个公道,小女子感激不尽!”王小姐终于下定决心,谨慎地关上了所有门窗,细细道来,“大哥是一月前出事的,那日正是中秋佳节,爹爹放下了铺子里的事,回府与我们团聚,图个热闹,设了家宴,还给府上所有下人分了月饼,宴席散去后,我便回房歇下了。” “可睡到半夜,约摸亥时那会儿,府中有了动静,我让丫鬟出去瞧瞧,才知道是大哥不见了。大哥从前也时常如此夜不归宿,但从未在爹爹在家时胡闹过,大哥素来怕爹爹生气,那天夜里却不在屋中,问过伺候的小厮,他说大哥说要在府中走走,消消食,不让人跟着,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 “爹爹急坏了,命所有人都去找大哥,还特地去了大哥常去的烟花巷里找了几圈,还是没找到大哥。” “起初我以为只是大哥喝醉了跑出去胡闹,但第二日,大哥还不曾回家,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去官府报案,但爹爹拦住了我,说家丑不可外扬,私下命人继续找。” “但你们翻遍了怀柔城,还是没能找到你哥哥对吗?”舜汮道。 王小姐点点头:“我猜测大哥可能出城了,可又想不通他因何事出城,日日提心吊胆。哪成想大哥失踪后第三日天降大雨,有家仆来报,在庭院的荷花池中找到了大哥,他被水草缠着,想必是雨后池中涨水,尸体浮了上来。” “你大哥是尸身,你可有看到?” 她摇摇头:“爹爹说我尚在议亲,此事不吉利,不让我靠近。”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舜汮顿了顿,“打捞尸体时,你大哥的头上,有个血窟窿,脑髓被吸干了。” 闻言,王小姐吓得险些晕过去:“怎,怎么会这样” 她在灵堂见到王少爷的尸身时,他已经被收拾妥帖,躺在棺木中,她当时哭得伤心,也没有仔细看。 “城中还有数人接连暴毙,死状与你兄长极为相似,怕是同一凶手所为。此事后来是谁压下去的?” 王小姐稍有犹豫:“是我爹。大哥死得不体面,有辱家门,爹爹头七过后便让人葬在城外山上,在府中留了牌位供奉。” “府上的下人也被换了,你知道吗?” “嗯,确实有许多生面孔。”王小姐道。“爹爹说大哥死了,看着那些下人便会想到从前,心里难受,让管家将人都换了。” 舜汮沉思片刻,对她道:“这府中尚有许多未明之处,最近命案频发,王姑娘平日谨慎些,此事交由我来查,待有了结果,自会告知。” 说罢,便转身离去。 “公子留步!”王小姐喊住她,正色道,“我兄长已经惨遭毒手,此案凶险,公子行事小心些,若是因为此事牵累公子,我今生难安。” 舜汮微微一笑:“姑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8 露馅 她直接回了院中,找到风华虔。 风华虔见她风风火火地冲击进来,便知她是问出什么了。 舜汮连口茶都没顾得上喝,便说出了心中所想:“那王老爷有问题。” 他给她递了杯水,她喝了一口转头就给吐了。 “这什么?苦死人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能是什么,给你煎的药,全喝了,别浪费。” 舜汮直皱眉,捏着鼻子一口闷了:“你这药里头放了什么,这么苦?” “黄连啊。”他笑道,“天干物燥,给你降降火。” “没工夫跟你瞎扯,说正事。”她往嘴里丢了枚蜜饯,将黄连的苦味缓过去,“王少爷恐怕中秋那日就被杀了,被人丢进荷花池里藏起来,尸体碰巧被水草缠住,隔了几日才浮上来。” “王小姐告诉你的?” “我推测出来的,一个闺中小姐哪能跑去看尸体,吓都得吓出病来”她道,“王少爷死后,王老爷这个做爹的竟然没有报官,你之前说得怀恩寺的僧人是他私底下请过来给自己儿子做法的,没想到经没念完,又出一条人命。王少爷是连夜下葬的,坟头就在城外山上,去找找应该能找出来。” “唯一的儿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竟然也不查一查幕后元凶,反倒换了家中所有知情的下人,连女儿都瞒着,看似为了遮掩家丑,我倒是没觉得这王少爷的死是家丑一桩呢。”风华虔不以为意道。 “王老爷此举确实古怪,与其说在葬儿子,还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舜汮拍了他一下,“你平时多留个心眼儿,这王家,恐怕没这么简单。” “那你呢?接下来打算如何?” “王家小姐给的线索将疑点引向王老爷,但证据不足,也不知道这凶手和王老爷有什么关系,权且待我找到王家少爷的坟头,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风华虔手一抖:“你要挖他的坟啊?” “不然怎么找线索?”舜汮斜了他一眼,“王少爷可是最初受害者,他身上说不定还留着最初的证据,得抓紧点把尸身挖出来看看。” 风华虔颇为犹豫:“这不大厚道吧,人家可都死了。” “人这会儿都没凉透了哪还有什么厚不厚道,我还怕他诈尸不成?”她灌了一口水,随手放在案上,转眼出去了。 直到亥时,风华虔都快睡着了,就见舜汮一阵风似的进了屋。 他被吓得心口一跳,起身给她倒了杯茶:“你找到王少爷的坟了?” “嗯。”她皱着眉一口喝完了茶,“那坟头可真够隐蔽的,那么密的林子,我来回找了好几圈才找到,自家儿子是有多见不得人啊。” “这恰恰说明他心里有鬼啊。”他顿了顿,“你真去挖坟了?” 看她的衣裳和双手,倒是沾了些泥垢。 “我叫了个土地,帮我把棺材挖出来,我也就撬了个棺材板儿。”她气定神闲道。 风华虔哭笑不得:“多损阴德的事儿,也就你干得出来。” “我可还记得给他盖回去呢,一个神仙给他盖棺,也算有点仙缘了。” 他不想同她争辩,直接问道:“坟也挖了,棺也撬了,查出什么线索没?” “王家少爷的死状与今早咱们在桥下发现的那具女尸一样,眉心开了窟窿,脑髓全吸干了。我问过土地,王少爷被葬在这时,并没有看到他的魂魄,因当时头七已过,土地以为无常勾走了魂魄,也没有当回事。” “王少爷的魂魄也不见了?” “我方才去地府走了一趟,借生死簿查了查,生死簿上有王少爷的名字,但无常却没有找到他的魂魄,看来也被夺走了。”她将几片青色的东西放在桌上,“从王少爷手心里发现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仔细瞧了瞧,面露疑色:“好像是什么鳞片” “我当然看得出这是鳞片,让你看看这是从什么身上扒下来的。” 他拿起青麟细看,琢磨了许久:“像龙鳞,也有点像鱼鳞,这鳞片大小和气味没错了,是蛇鳞!” “蛇鳞?”她有些诧异,“一个纨绔大少爷,怎么会在死前捏着几片蛇鳞?” “这就不知道了。”他低头嗅了嗅,又拿出一只小瓷瓶,往鳞片上滴了一滴药汁,一丝残留的妖气从鳞片中漏出,“看来是蛇妖,这鳞片大小,少说也得有个数百来年的修为。” 他看了她一眼:“蛇妖吞人魂吗?” 舜汮直摇头:“人的魂魄对妖修行作用不大,真是蛇妖杀人也犯不上吞噬人魂,脑髓倒是个好东西,能提升妖的修为。” “说得怪瘆人的。你怀疑那蛇妖在王家?” “最先死的就是王家少爷,他也是唯一一个死后三天才被发现的受害者,你觉得是谁把他的尸体丢进荷花池的?”她这么一问,倒是给风华虔提了个醒。 “蛇妖在王家还有帮手?” “我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但那蛇妖必定还会出来杀人。能在王家藏着蛇妖,还能掩人耳目的人,王家上下屈指可数,我守在王家附近,蛇妖出不去,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自然会狗急跳墙,这几日你盯紧王老爷和他身边的人。” “晓得了,你放心吧。” 更鼓三声过,夜半无声时,一片寂静的王府庭院中,一人提着灯匆匆而行,走到南苑深处一扇小门前,吹熄了灯火,推门而入。 门内一片漆黑,狭窄的窗外照进几缕月光,层层纱帘后,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来人隔着纱帘低声道:“你又出去杀人了?” 纱帘后的东西并未答话,他便继续说下去:“万一被人发现了,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近日收敛一些,待风头过了,我再想办法” 纱帘后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 他咬牙道:“我唯一的儿子都被你杀了,只要你替我复活夫人,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了,希望你说到做到!” 纱帘后传来“嘶嘶”的声音,他感到自己脑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女音:“只要你给我足够的脑髓,我一定让你的夫人重新回到你身边” “如此最好。” 转眼三日过去,风华虔提着裙子大步走进屋。 “王老爷一直在跟我谈香料合作的事,我都换了一百多个理由搪塞了,你那边有没有点动静啊!”他简直要疯了。 假扮苏蔓夫人进入王府本来就是一时想到的法子,虽然尽力准备周全了,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他又不是真的苏蔓夫人,哪能和王老爷谈生意,三两下就得露馅。 前两日她已水土不服为由,一直在拖延时间,可再水土不服,也没有一直不服下去的道理。眼看着王老爷已经起了疑心,这身份怕是拖延不了多久了。 舜汮抬起手掐算了一番:“整个王家眼下都在我的禁制中,若是那蛇妖敢有动作,我必定能及时察觉。这三日怀柔城中没有再发生过命案,王家明面儿上也风平浪静的,那妖孽估计也忍到极限了,再等等” 风华虔深吸一口气:“好,再等等就是了” 在王家耗着的日子,已经超出了舜汮的预想。原以为能从王家找到人命案子的线索,没想到意外发现了和沧澜城一样的杀人夺魂的情况,越往下查,越觉得王家可疑。 王老爷似乎一直在隐瞒着什么,关于王少爷的死,他的反应看似是为爱子伤神,可舜汮和风华虔活了这么久,什么人没见过,就是个人精他们也能瞧出点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没想到他如此谨慎,这几日下来,竟然没露出什么马脚。 没有证据,他们不好直接动凡人。 这人间啊,处事就是规矩多,就算是仙神,也不能乱来。况且舜汮此次不想引起太大的混乱,既然幕后之人目的未明,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万一出了岔子,线索又断了,不知道能上哪查下去。 风华虔这几日也有些疲惫,一面要应付王老爷,一面还得处理王小姐的“好意”,之前欠下的风流债,可不就给现世报了吗?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时,有家丁来报,王老爷请他们去正厅一叙。 家丁并未说清缘由,只说家中来了一位客人,也许苏蔓夫人认识,还是去见一见为好。 苏蔓夫人认识的人?苏蔓夫人在怀柔城还有熟人吗? 舜汮有些迟疑。 去正厅的路上,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两下。 他们走进正厅时,王老爷正等着,他左手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颇为憔悴的女子。 那女子面色苍白,衣衫也沾附了不少污垢,可纱巾下的脸却生得极美。 鸦黑的长发,深邃的眼眸,虽然脸颊上有几点褐色小斑,可丝毫不影响她绮丽的容貌。 她穿着一身紫罗兰色绮罗裙,没有蒙面,可这身衣服与风华虔刚入城那日,如出一辙。 倘若这女子眼中不曾含着愤怒的泪水,那真是美人一笑倾人城。 美人一开口便是指责之语:“王老爷,果真有人假扮成我,混入怀柔城!” 此话一出,舜汮与风华虔皆吃了一惊。 王老爷起身,缓缓道:“我还不成介绍一下,这位夫人午后入府,说自己是真正的苏蔓夫人,不知二位作何解释啊?” 他依旧是客客气气的口气,可言语间已经起了疑。 “这”风华虔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答复。 那女子气得脸色发白:“在带领商队入城之前,我不幸遭到劫掠,被匪徒所害,昨日千辛万苦逃离贼窝,进城一打听才知道有居心叵测之人假扮我和我的商队欺瞒王老爷,不知有何目的!” 舜汮私下给风华虔传了音:“怎么搞的,这不会是真的吧?” 风华虔这会儿也挺尴尬的:“好像是本人” “她真是苏蔓?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哪知道她还能从土匪手里逃出来,还进了城啊”风华虔觉得眼前的情形真是难以言喻的糟糕。 被苏蔓突然戳穿身份,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他原以为在苏蔓被劫走后,假扮成她,换掉商队的人入城,就能顺利把事情解决,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你”舜汮咬牙低声道。 苏蔓还担心王老爷不信她的话,直接亮出了商队的印信,这印信是商贾买卖时决断之物,王老爷经营王家家业这么多年,自然也懂这东西的用处。 他命人拿出之前与苏蔓的商队来往书信,将书信上的印章与她手中的印信一对比,立见真假。 之前风华虔用种种借口拖延时间,已经令王老爷心中渐疑,今日这位自称是“真正的苏蔓”的女子入府,陈词叙述详尽周全,全然不像是编造出来的,他便让下人去请府上的“苏蔓”前来对峙。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枚印信不是假的,那么这几日住在府中的“苏蔓夫人”就一定是假的。 “来人!把这两个假扮苏蔓夫人的贼人抓起来!”王老爷一声喝,便有数十家丁蜂拥而入,显然是早有准备。 看着这重重包围之势,舜汮倒是没放在眼里,不过,这下确实有些麻烦。 “走!”舜汮一把揽住风华虔,眨眼间便消失在原地,留下那帮家丁面面相觑,不知瞬息间发生了何事。 ------题外话------ 小可爱们!更新来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09 蛇妖 舜汮带着风华虔直接飞出了城,在城外的林子里停下来。 风华虔扶着树直喘:“这,这可怎么办?” 舜汮斜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怎么都没防备着真的苏蔓夫人?” “我哪知道她还能一个人逃出来啊!” “现在她可不光逃出来了,还进了王家,拆穿了我们,这下我们是回不去了。”她颇为头疼地坐在树根上。 蛇妖的事还没查明,她这一走,王家附近的禁制就消失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就不能直接闯进去把蛇妖揪出来吗?” “说你愣你还真愣上了。”舜汮白了他一眼,“你知道蛇妖藏在哪吗?知道蛇妖什么道行吗?倘若我们就这么冲进去闹个天翻地覆的,蛇妖就是不出来你能奈何?就算逼出了蛇妖,万一它妖性大发,不管不顾地杀人,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光凭我一人,不知道能护住几个人。” 越想越觉得麻烦,手里的树枝被她喀嚓一下掰成了两截。 这话风华虔没法反驳,他虽说是太华宫的少君,但一直在钻研医术,手底下的功夫确实不够看的。 搁在舜汮面前,就更凄惨了,估摸着还走不过她一招呢。 “那就这么放着不管了?” 她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不管?费了这么大劲儿,空手而归我可不干!” “难道我俩去王家墙头上蹲着吗?”他觉得这事确实办砸了,现在王家回不去,蛇妖的事也没头绪,这几日的线索难不成都得白费了? 舜汮若有所思地点着下巴:“我记得王家西苑外头,长了一株石榴树” 日近西山,天色渐暗,王家上下为真正的苏蔓夫人办了一桌宴席,为其接风洗尘,也对这几日不曾发觉有人冒名顶替而道歉。 王老爷十分客气,好酒好菜招待,清扫出了一间厢房供苏蔓休憩。 上上下下的人好像已经忘了这几日“假的苏蔓夫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活。 只有阁楼上的王家小姐,为今日的变故而叹息。 丫鬟在她身后念叨:“没想到那个‘苏蔓夫人’竟然是冒名顶替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咱们府上对她那么好,竟是个骗子!” “别说了”王小姐喝止她,“此事不可议论,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爹会不高兴的。” “是”丫鬟低头应道。 王小姐叹了口气,望着窗外。那个开满桂花的院子如今空无一人,树下的白衣郎君也不见了。 舒星淡月秋千院,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 一行相思一行情寄——她的情,又该寄托于何处呢? 晚霞渐沉,没入夜色,瑰红的霞光照在院墙边一株石榴树上,留下斑驳的浅影。 鸟鸣声如铃铛叮叮,于晚风中连响,已经转黄的枝叶间,仍有两只雀鸟在此驻足。 如果此时仔细听,便能听到其中一只对另一只道:“所以说,为什么偏偏是麻雀?” 这声音分明是风华虔。 另一只麻雀发出了舜汮的声音:“你将就点儿吧,难不成你还想变成大雕之类的吗?” 风华虔鸟眼一翻:“算了,麻雀就麻雀吧,不准说出去,毁我一世英名!” 舜汮只觉得好笑:“你几时有过‘英名’这种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只有厚脸皮吗?” 风华虔:“” 真是没法好好做鸟友了! 他二人化为雀鸟已经在这守了两个时辰,舜汮紧密监视着王家上下,风华虔就算功夫不到家,至少还能帮她看着几个院子。 “舜汮,那王家小姐在阁楼上看着之前咱们住的院子呢。”他遥遥望着那阁楼小窗,突然笑了一声,“你这美男计使得真划算,这王家小姐对你可是日思夜想,怕不是要望穿秋水。” 舜汮差点一脚给他踹树下去:“你还好意思提?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我哪来这笔风流债!” “诶——这怎么是‘馊主意’呢,你话也套到了,人也套到了,倒来怪我?” 舜汮气得直翻白眼:“盯紧点吧,要是让蛇妖跑了,咱们这些天都白耗在这!” 又盯了一会,风华虔欲言又止地望过来。 “有话就说,别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我的,能被你看出花来不成?”舜汮目不斜视道。 “我只是在想,咱们这么多天没回去,把上神独自留在客栈里,上神不会生气吧?” “他不是已经在生我的气了吗?”她颇为诧异,要知道她出来前,叶珩就不和她说话了,这情形她可太熟悉了,十万年前他不就是这个德行,一旦不想理你,就算你磨破嘴皮子也换不回半个字。 她是想明白了,生气就生气吧,她又不会哄人,他变成阿宝跑来骗了她那么久,她还没揭过这章呢。 只要一回想起阿宝在焉渊宫时共塌而眠的日子,她就觉得自己像个女流氓,半夜里还啃人家的尾巴啧,实在是一言难尽。 风华虔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看上神对你挺不一般啊,以我这么多年的阅历和经验来看,上神八成是看上你了。” 她抬手一记,正挥在他脑门上:“我看你八成是瞎了。” 风华虔似乎也给她这一巴掌挥醒了:“也是,十万年前人家就巴不得你离得远一点,最后都没来见你一面,十万年后哪还能突然就对上眼了。这算什么事啊,婚也退了,你也不去纠缠他了,他留在这图什么呢?” “图开心吧。”舜汮想起自己先前也问过这个问题,陆离的话倒是恰好用来回答他,“上神兴许是活得太久了,想找点新鲜的。” 他迟疑了须臾,问道:“你新鲜吗?” 舜汮挑眉:“我不新鲜?” “就算新鲜,十万年前也该尝够了。”他嗤了一声,“你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么,虽然你说是认错了人,但舜汮你扪心自问,从前你对叶珩上神那般上心,就没有一点盼着他有所回应?” 她沉默了好一会,那似有若无的叹息中好像还有那么点无奈的意思。 “我的心啊,十万年前便没脸没皮地捧到人家跟前,结果被人退了回来,还连着退了好几次,再喜欢的人,也该留着点自尊吧。他的确像温恪,可那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我本来就要嫁给他的,就算他长得不像阿恪,最后我也得嫁给他我那会儿,其实在庆幸吧,庆幸叶珩上神和阿恪那么像,我不用再竭尽全力去爱上另一个长得完全陌生的人,只要将他当做阿恪就好了。” “可是我错了啊,那不过是一个很自私的想法,无论对谁都不公平。从天荒回来后,我就决定退婚了,因为我发现,如果我不爱叶珩,迟早有一天我还是会将他当做温恪,那才是对上神,对温恪——最大的侮辱。” 风华虔默默看了她许久,最后伸出翅膀拍了拍她的肩。 “我说你啊,就是爱钻牛角尖,这世上的事,哪里就真的得分得如此清楚?那个凡人温恪也好,叶珩上神也罢,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就算真的有,天荒那十万年,也都还清了。” “就是如今退了亲,轻松是轻松了,可我从前到底做了几万年的未来帝后,求亲的门槛一开始就那么高,二哥说我今后怕是要孤独终老了。”她不禁笑道。 “听你二哥瞎说什么”他自信地拍了怕胸脯,结果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是只麻雀,这一捶差点把自己的肺捶出来,“咳咳咳!你以后的婚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舜汮略一错愕:“怎么,你娶我啊?” 他一脸惊恐,连忙往旁边挪了两步:“我没有龙阳之癖的!” 舜汮:“” 要不是看在你眼下还能算个人手,我现在就扒光你的鸟毛! 二人在树杈上蹲到了半夜,王家上下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只留了几盏小灯照明,家丁们也陆陆续续地歇下了。 “这畜生可真能忍啊。”风华虔低声感慨道。 他们盯了整整三日,麒麟一族向来嗅觉灵敏,能清晰地分辨出人血与家畜血气味上的区别,这几日王甭说王家,整座怀柔城也没人被杀,再能忍耐的妖怪,也该憋不住了。 子时刚过,一阵寒风掠过树梢,带来一阵极淡的腥味。 “来了。”舜汮以雀鸟之身,与风华虔一起飞进了王家。 顺着那股腥味,径直飞入了王家小姐所住的南苑阁楼。 阁楼顶层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惊呼,分明是王小姐的声音! “不好!”舜汮没想到那妖孽动作如此之快,竟然冲着王家小姐而来,看来是被他们逼急了,连王家的人都不放过。 她直接飞上顶楼,恢复人身一脚踹开了窗户。 只见那蛇妖盘踞在狭小的屋子里,足有八丈长,本就不宽敞的闺阁几乎被其占满,青色的蛇身窸窸窣窣地游动。 它的蛇头正对着王小姐,口中蛇信嘶嘶地吞吐,浓郁的黑雾如同化开的浓墨,在空中缭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0 动怒 王小姐吓得脸色煞白,惊恐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拔出兮梧剑冲上去架住了那落下来的獠牙,匀出一只手来抱住王小姐,就势滚到一边。 “王姑娘,没事吧!”她明显感到怀里的王家小姐怕得直发抖,看见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吓晕过去了。 带着一个凡人与这蛇妖争斗,实在太碍手碍脚了,她想起风华虔那厮还在下面,便直接将王小姐从窗口扔了出去! “阿虔!接住她!” 风华虔刚恢复人身,便有一人从数丈高的阁楼上飞出来,吓得他赶紧上去接。 “舜汮你大爷的!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吗!” 把人丢出来才喊他,万一摔死了算谁的! 他心惊胆战地把晕过去的王小姐放在树下,为她把了脉,确认她只是惊吓过度而晕厥,并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蛇妖的毒对凡人来说,尤其是对王小姐这么柔弱的女子来说,是致命的,所幸舜汮及时赶到,她才逃过一劫。 且说舜汮在阁楼上,独自面对蛇妖,八百年道行的青蛇,确实有些难对付。 若是从前用武罗枪那会儿,这种妖邪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不一样,以她的剑法,要想在护着王家上下的前提下,制服这蛇妖,还真不好说。 “就是你在怀柔城作乱?”她时刻警惕着,以防蛇妖逃走。 蛇妖将头转过来,静静地盯着她。那双眼睛一片赤红,那样浓烈的颜色,在这黑夜中却冷得像冰,一直沉到最深的黑暗中,透出令人胆寒的杀意。 “王家周围的禁制是你设下的吧,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了吗?”蛇妖缓缓逼近,嗜血的本性逐渐显露出来,“王家为了除掉我,也请过不少道士僧侣,他们死之前都会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问吗?” 舜汮轻笑:“我为什么要问?你吸食凡人脑髓,夺走他们的三魂七魄,我倒是想问问,你把那些魂魄给了谁” 蛇妖没想到她如此开门见山:“你怎么知道魂魄的事?” “看来还真有人给我找麻烦啊,我倒要看看是谁胆敢再起祸乱!”她握紧了兮梧,意见刺去。 蛇妖瞧见她手中的剑,明明是利刃,剑锋却是平的,虽说从未听说过六界中有过这样一把剑,但从剑中散发出来的灵泽却十分淳厚,宛如丝缕月华,混沌深处射出的一道曦光,不容小觑。 蛇妖立即躲避,然屋中狭小,它又身长数丈,着实局促。 舜汮的剑来得又快又利,不消片刻便在它身上留下十余血痕,若不是它鳞片坚硬,怕是要给她劈成几节。 再纠缠下去,总是它吃亏,只有到宽敞处,才能施展。 蛇妖突然发难,朝着她张口咬来。 屋内争斗对舜汮来说也十分促狭,蛇尾横扫过来,她连躲的地方都没,已经硬接下数次。 趁她用剑架住毒牙之际,蛇身在屋中剧烈地扭动起来,生生将屋中陈设碾成了碎片! 与此同时,将王家小姐安置好的风华虔正想去楼上帮她,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整座阁楼被蛇妖的身躯撞得四分五裂,阁楼瞬间倾颓! 散落的断壁残垣间,那条巨蛇与舜汮一同掉下来,落地的同时,蛇妖张口便咬,舜汮就势朝后一滚,用兮梧剑硬生生架住了那张血盆大口! “舜汮!”风华虔惊呼,“小心它的牙,带有剧毒!” 舜汮吃力地格挡着那獠牙,胳膊不住颤抖着,风华虔留意到,从那雪白的衣料下渗出的黑血,染透了她半截胳膊。 她咬着牙坚持:“你这混蛋怎么不早说!” 她猛一发力,将蛇妖推了出去。 胳膊上的血还没止住,顺着衣料往下滴,不消一会,她便已经站不稳了。 风华虔想过来替她看伤,却被她厉声喝止。 他的功夫如何,她很清楚,蛇妖如此狡猾,连她都没防住,若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这蛇毒恐怕能要了他俩的小命。 她从衣摆处扯了点布条,利落地给自己扎上。 从前在沙场上什么伤没受过,肚子上被捅出个血窟窿她还能杀敌,不过是蛇毒,一时半会还要不了命。 蛇妖的身躯在院落中簌簌游走,逐渐形成了庞大的桎梏,将她层层包围:“看来你道行不浅,若是吃了你的脑髓,想必能助我化为人形了” 那双血红的眼睛仿佛与天边月一般大小,漆黑的夜色中,似是血月当空。 如此巨蛇,竟然藏身在王家府上,还差点杀了王家小姐,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头发寒。 舜汮目不斜视:“我的道行,恐怕你消受不起。” 兮梧凌空而起,转眼凝出数十把利刃一列排开。 化意为剑,心剑自成。 她素来不喜欢废话,况且她还中了蛇毒,拖延下去于她不利。 蛇妖知道她要动手了,立即反扑,庞大的身躯如厉风急雨朝她扇来!每一次的力道都足以摧枯拉朽,蛇妖利齿带毒,鳞下还藏着浓郁瘴气,院中草木被其瘴气所染,顷刻间一片萎靡焦黑。 数十把兮梧剑将其团团围住,剑光四溅,如漆夜晓辉,只见残影,难辨剑轨。 风华虔是头一次看到她用剑,比起她的剑法出处,他更疑惑她为什么不用武罗枪。 天宫传旨时,明明已经将武罗神兵归还,可她只是将东西留在焉渊宫,连门都没带出去。 竟不知,当年意气风发,明丽如灼灼烈阳的武罗神将,几时开始用剑的? 凝气而成的剑,不过是剑气,能伤蛇妖却无法予它致命一击,数十把兮梧中唯有真正的那一把,最具威力。 舜汮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神将,八百年道行的蛇妖在她面前班门弄斧,哪里够看?虚招连发,不消一会便将蛇妖的注意力引到那些剑气上去了。 她从剑气中召回兮梧,径直朝着蛇身七寸刺去! 蛇之七寸,乃命门所在,离元丹极近,这一剑下去,穿鳞入骨,半点没客气。 蛇妖受此痛苦,几欲发狂,如同痉挛一般在院中疯狂扭动!风华虔眼疾手快,将树下的王小姐抱起来避开蛇尾,方才那棵树转瞬间就被拦腰截断! 这么大的动静,不仅是王家,附近几条街的百姓都被惊醒了,纷纷走出来查看,王家的下人担忧小姐安危,更是着急往这边跑,老远便看到夜色中翻滚的蛇身以及那双血染的赤瞳。 蛇妖眼见不敌,想要遁逃,看见不远处正在赶来的凡人,立即朝他们横扫过去。 似乎就是料准了舜汮不会见死不救,趁着她回护凡人之际,对着她的眼睛喷出毒瘴,漆黑的瘴气瞬间吞没了她的视线,痛得她难以睁眼! 惶恐的众人惊呼“妖怪”,连连后退,风华虔见势不好,也顾不上舜汮让他不要上前的叮嘱,出掌打在蛇身,暂时将其逼退。 他将王家小姐交给下人,让他们速速离开此地。 剧痛难耐的蛇妖发了狂,他拉着舜汮急撤,跳上墙头,给她看眼睛。 她的双眼被瘴气所伤,一片通红,别说视物,连睁开都困难。 他立即取出一枚解毒丹给她服下:“十二个时辰内不要动真气,否则你这眼睛日后会落下病根。” “那蛇妖呢!”舜汮不敢松懈,她方才那一剑,只是刺穿了七寸,对一个有八百年道行的蛇妖来说还不足以致命。 眼下有这么多百姓在附近,万一蛇妖发难,对凡人下手,结果必将难以预料。 风华虔一面要扶着她,一面留心不被蛇尾扫中,他是医者,治病救人这世上他敢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但真要他和蛇妖对抗,还得护着舜汮和百姓,实在是为难他了。 他们躲开了蛇尾,另一边的王家下人可就没这本事了。 风华虔欲救而不及,眼见着要出人命,一把长剑从天而降,一剑将蛇尾钉在了地上。 那剑可谓霜华夺目,剑柄上镶嵌着七颗沧海明珠,不可逼视,缭绕在剑锋上的气息如风卷云散,自云霄之上飘然而下,又如墨落水渊升腾而起,仅凭一剑便将蛇妖困在原处动弹不得。 有道绛蓝的身影一闪而过,如风雷过境,一掌劈在兮梧剑的剑柄上。 兮梧剑一直插在蛇妖七寸,被他这么一捅,直接戳穿了元丹,真气顿时一泻千里。 舜汮此时目不能视,只听见蛇妖惨叫连连,不消须臾便轰然一声,似是倒在了院中。 她扯了扯风华虔的衣领:“阿虔,发生什么了?” 一股强大却很温厚的灵泽仿佛从黑暗中缓缓向她漫过来,一丝一缕飘然而至,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到其存在于此。仿佛拂过草叶的微风,淌过河岸的溪流,融在万物间,悄无声息却又震撼人心。 这气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有如缓缓绽放的花叶,她一伸手便能触及。 事实上,真的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风华虔慢慢将她放下,似乎有些迟疑。 “上神,您怎么在这” 温热的手轻轻托住她的胳膊,以免她站不稳。 她耳边传来叶珩的声音:“我找了你们整整两日。” “上神?”她有些不确定地皱起了眉。 “你先安静会儿,我怕我忍不住现在就剁了那畜生。”他的声音很平静,可说出的话却不禁令人打个寒颤。 “请您手下留情,晚辈还有话问它!”舜汮连忙按住他。 扶着她的那双手握得很紧,她看不见后感觉愈发清晰起来,几乎能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他抱着她到一旁坐下时,仍没有放开手,就这么让风华虔给她解毒。 在风华虔看来,叶珩此时的脸色岂止是不悦啊,被他这么看一眼,就让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疼。 上神生气的时候可真吓人啊 ------题外话------ 吾家男主生气啦!护妻护妻!有人动你媳妇儿啦! 安利本文读者群,作者菌也在哦: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1 灭口 跟着上神一同来的白衣少年也不容小觑,将修为尽散的蛇妖困在凝水而成的禁制中,任凭它如何折腾,也没能撞破这水壁。 风华虔为舜汮诊治蛇毒时,叶珩便对那白衣少年道:“涔阳,把蛇胆取出来,再拿一碗水来。” 闻言,风华虔吃了一惊。 这少年年纪轻轻,竟是传言中储瑶宫神官涔阳仙君吗? 涔阳微微颔首:“是。” 只见他走进禁制中,面不改色地破开蛇妖腹腔,利落地将蛇胆挖出,全然没将那蛇妖痛苦的惨叫声放在心上,又取了一杯水呈给叶珩。 叶珩看了看那蛇胆:“嗯,未满千年,功效确实差点,将就着用吧。” 他在指尖划了条小口,挤出一滴血滴在那蛇胆上,原本深青色的蛇胆瞬间变为极浅的玉色。 八百年的蛇胆能解瘴毒,他的血又蕴含灵兽始祖的法力,更是药效非凡。恐怕不用十二个时辰,她的眼睛便能复明。 他将蛇胆和水递到她嘴边,沉声道:“吃药。” 虽说口吻僵硬,显然是心情不佳,她也知道他不会害她,张开嘴把那蛇胆吞了。 又腥又苦的蛇胆就算就着水也难以下咽,这一口把她苦得直皱眉。 “现在知道药难吃了?方才倒是挺不要命的,让你长长记性也好。”叶珩冷冰冰道,然一转眼,就有一枚蜜饯塞进了她口中。 这味道她一下就尝出来了,枣花蜜糖。 风华虔已经看傻眼了。 乖乖,这可是灵兽始祖的血啊,是能说给就给的东西吗? 他用银针配合解毒的丹药,很快便将还未进入心脉中的蛇毒逼了出来,放出毒血后,舜汮感觉轻快了不少,眼前也由漆黑一片变成了一种雾蒙蒙的状况,虽然还不能看清东西,但多少能感受到明暗变化了。 “上神,我有几句话要问那蛇妖。”舜汮想站起来,却被叶珩按住了。 “我将它带过来便是,你老实坐着。”他起身朝着水壁中的蛇妖走去。 那蛇妖元丹已毁,修为尽散,眼下不过勉强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你们住手!”王老爷突然挣脱了下人的劝阻冲出来,挡在了蛇妖前面。 风华虔给他吓了一跳:“那危险!你没看到有蛇妖吗!” 王老爷面色惨白,面对叶珩的时候,仿佛与生俱来的敬畏之心令他浑身打颤,若是叶珩再这么看着他,他怕是要跪下了。 上神与凡人,何止云泥之别,他今日敢拦在叶珩面前,已是极大的勇气了。 “这,这是我王家家事,无论你们是何方神圣,还请不要插手!”王老爷额上全是冷汗,就是不肯退让半步。 “你王家的家事?”叶珩眉头一皱,“你可知它手里有多少人命,就连你的儿子也为它所害,你为何要袒护一个孽障?” 叶珩此时已经施了障眼法,王老爷眼中的他不过是一张不足为道的普通面容,但他到底是一界神君,便是换了面貌,掩藏修为,可这千儿八百年积淀下来的从容与威严是毋庸置疑的。 王老爷咬牙与之对峙:“我,我知道它杀了我儿子,但是它对我来说还有别的用途,请仙长不要带走它” “妖孽之言,不可轻信,你可知你今日袒护妖孽,便是与其同罪?” “那我也不能让你们带走它”王老爷已经失去了理智,“我好不容易找到法子让萍儿回来就算是仙神也不能妨碍我的萍儿复活!这是我王家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我从没有请你们来除妖,你们这是多管闲事!”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咆哮了。 寂静的深夜,他的吼声如同困兽,不顾一切地向周遭宣泄。 “我祈求上苍,祈求菩萨慈悲为怀,让萍儿康复,可有什么用!你们这些仙神有什么用!没有人能救我的妻子!只有这蛇妖——只有它愿意把萍儿还给我!”王老爷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下去,再不是怀柔城中精于算计的商贾龙头,他这一刻只不过是个过于思念亡妻的可怜人罢了。 “我的萍儿啊我的萍儿她就快回来了只要再给它更多的脑髓,就能救我的妻子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风华虔觉得此人多半是疯了,用那么多条人命换自己的妻子,且不说最后能不能复活他的爱妻,能干出这种事来,就连神仙都为之发指。 “你死去的妻子,是王孙氏吧?”舜汮看不清王老爷在哪,只能通过声音的方向勉强辨认出他的位置,“王孙氏,闺名唤作悦萍,我可有说错?” 王老爷一怔:“确,确实,我的妻子名叫孙悦萍,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如何得知的若我说我看过生死簿上有她的名字,你可信?” 她为了查王家少爷的魂魄,之前特地去了趟地府,向判官借了一个时辰的生死簿,神将的品阶再加上那道天旨,地府非常恭敬地将生死簿交到了她手里。 一户人家的生死记录会记在同一页上,在查找王家少爷时,她也看到了记在王老爷旁边,那已经用朱笔画上红圈的名字。 王孙氏,悦萍。 “你的妻子五年前就已经淌过忘川河,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将今生尽忘了,如今应该已经入了六道轮回,转世投胎去了。” “就连我都没有办法让她作为‘孙悦萍’复生,我倒想知道这蛇妖凭何夸下海口。” 被舜汮如此一问,王老爷突然有些动摇,他回头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蛇妖,踉跄数步:“它,它说它可以用凡人的脑髓作为引子,将我的妻子从黄泉路上带回,你说萍儿她已经转生了,不,不可能我和萍儿说好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舜汮叹了口气:“你以为什么是‘一生一世’?五年前她死的时候,就是她的‘一生一世’了,那是她的命数,从她出生那一刻就注定好的。你苛求太多,只怕今世的孽会折了她来世的寿。” 王老爷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般跌坐在地:“你的意思是,我的萍儿回不来了?” “你与她今生缘分已尽,还是早些醒悟为好。” 他回头看着蛇妖,眼中全是不甘:“你不是说你可以救我妻子的吗!为了养你,我连儿子都被你杀了!你竟然骗我吗!” 蛇妖自知气数已尽,眯着血红的眼看向王老爷:“严格意义上我也不算骗你,我确实能让你的妻子‘回来’,只不过是以‘傀儡’的样子回来,你不是只想她‘回来’吗,我这么做骗你了吗?” 妖施法为其重塑肉身,并非难事,尤其对于一条已经有八百年道行的蛇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过是造一个人偶出来,就能得到那么多脑髓,这笔账着实不亏。 只是它没想到,竟会引来叶珩插手。 看来今日,是要栽在这了。 王老爷已经彻底失去了希望,瘫软在原地,目光涣散。 饲养妖邪,助纣为虐,此事之后,王家将再无法在怀柔城立足。 涔阳的水壁看似无形,却十分坚固,若不是有这层水壁挡着,恐怕他已经被蛇妖趁机杀了,要知道这会儿能吸食一人脑髓,蛇妖至少有精力化烟遁逃。 “让开。”叶珩目不斜视地从王老爷身边走过,径自走进水壁中,抬手合掌间,将那蛇妖连同水壁一同收在掌心。 他托着蛇妖回到舜汮面前:“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吧,它活不久了。” 舜汮能感觉到蛇妖就在眼前,它的气息微弱得快要彻底消散了。 “我只问一次,你若老实回答,可酌情留你一命,打回原形。” 蛇妖抬了抬眼:“你想知道什么” “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他们的魂魄现在何处?”在翻阅生死簿时,她顺手查了其他殒命之人的魂魄,竟然都不知所踪。 前后算起来,至少有十余人的魂魄下落不明,就连地府都没找到这些魂魄如今在哪,若是魂魄游离于其他五界,冥界水镜至少会有所反应,但这一次,那些魂魄像是突然间彻底消散了似的,冥界费尽心思都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我也不知道那些魂魄现在何处”蛇妖说话已经相当吃力了,舜汮只能耐心听它慢慢说下去,“只是有一个人对我说,吸食凡人的脑髓能尽快提升修为,他给我指明了王家这藏身之处,作为回报,我帮他抽取魂魄” “你对那人可有印象?” 蛇妖艰难地回想了一番:“他一直披着黑色的斗篷,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只听过声音,似乎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变化过,那声音非常低沉。” “还有吗?” “还有他的手我曾有一次借着月光看到过他的手,像是一双死人的手,没有活气,有一节衣袖露了出来袖子上好像绣着绿萼梅呃!” 蛇妖刚说到重点,一道黑色雾气突然凌空射来,看似缥缈却锋利如刃,一击便刺破了涔阳的水壁,将蛇妖劈成了两截!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也在叶珩意料之外,蛇血迸溅出来时,他一把将舜汮拉到怀里,抬手遮住她的脸。 那血也带着剧毒,将他的衣袖烧出了几点焦黑。 “上神!” “舜汮!” 风华虔欲涔阳离得稍远,反应过来后立即上前查看二人可有受伤。 “我没事。”舜汮没想到叶珩反应如此之快,从他臂弯里直起腰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被保护了一回,“上神您怎么样?” “无妨。”叶珩不动声色地将略有灼伤的手背收起。 “那蛇妖死了。”涔阳看着地上被切成两截的蛇妖,以及溅了一地,还在发出“刺啦刺啦”声的血,略有些为难。 “阿虔,看清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杀招吗?”舜汮率先反应过来。 风华虔摇摇头:“太突然了,事先也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大意了。” 她叹了口气:“罢了。” 事发突然,她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本来都快问出点东西了,可惜魂魄的线索还是断在这了。 “今夜闹得有些过了,涔阳你留在这处理一下,我们先回客栈。”说罢,叶珩便俯身将舜汮抱起。 这会儿她本就看不清东西,猝不及防被人抱起,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抓住了他的衣襟。 “上,上神您”她这会儿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才合适。 再怎么说,她一个晚辈让上神抱着回去,着实有些尴尬,风华虔看出她的为难,连忙上前解围。 “这种小事怎能劳驾上神,由晚辈将舜汮送回客栈就好。”他伸出了手,却被晾在那好半天。 叶珩的眼神扎得他如芒在背,可半点没有将人交给他的打算。 “不必了。”他抱着舜汮,堂而皇之地从风华虔面前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风华虔在那一瞬间,感到自己仿佛被敌视了。 上神的眼神儿真可怕啊 涔阳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劝道:“兄弟啊,不是我说,你可太没眼力见儿了!” “啊?”一向自诩聪慧的风华虔一脸茫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2 皎皎天上月 且说叶珩抱着舜汮一路走回客栈,如此寂静的深夜,坊间空无一人,故而也没有谁能在路上看见他么,只有一个风华虔,在涔阳的“劝诫”下,还站得特别远。 舜汮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叶珩此刻是个什么表情,也就无从反应。 “上神,我” “眼睛还疼吗?”他突然问。 “啊?哦,不疼了。”她有些蒙圈,“多谢您出手相救,晚辈又给您添麻烦了” 从她回来到现在,仔细想来似乎大大小小的给他招了不少事,他能替她一桩桩地收拾过来,已经算是极大的耐心了。 叶珩顿了顿,道:“你不算麻烦。” 啊?舜汮一怔。 这话什么意思?她不算麻烦?上神莫不是把她当孩子,又看在她父君的面子上,所以才多有照拂。 就算是凡人,对孩童确实也宽容些。 “上神您老人家之前不是在同我生气吗?”她突然想起这事儿了。 他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还在焉渊宫那会儿,您那簪子的事”那时她该是说错了话,惹得他面色不快,再加上后来失言,又将他认错,这两桩事加起来,他会气到现在她也不意外。 叶珩犹豫了须臾:“簪子的事我并未同你生气,只是没想好怎么同你解释。” 舜汮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听他如此说,倒是觉得是自己小心眼了。 碰上叶珩后,她愈发觉得自己容易小心眼儿,之前颜玦的事也是,明明不该放在心上的,但总有种不舒坦的感觉。 如今想来,她的气量何时变得如此之小的? “不是同你说过,有事便告诉我,这次怎么这么鲁莽?” 她稍一迟疑:“这晚辈也不好意思事事烦劳上神,况且晚辈遇上险境时,就算想到上神,您也不会出现啊。” “我会来的。”叶珩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在寂静的夜晚显得低沉而动听,该是九天之上遥不可及的存在,却偏偏离得那样近,“你若是遇上危险,在心里喊我一声,我就能听见。” 那一瞬,一片朦胧白雾的眼前,她仿佛又见到了当年被人贩子关在船舱下的时候,将她轻轻抱起的那个人解开了她眼前的黑布,让她重见光明。 ——阿恪,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能感觉到你在想我啊,你在心里喊我,我就能听见。 她渐渐的能看见路,看见无边星河,看见天上弦月,看见眼前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的人——但是她没有告诉他。 就那么刹那间的犹豫,让她选择了沉默。 她静静地倚靠着他的臂弯,目光澄明如镜,无声注视。 皎皎天上月,万古星辉聚,说的就是眼前这人啊。 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好像都沉淀在那双稀世的眼眸里,这八荒**毫不吝啬地将他眷顾,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叶珩与从前的叶珩莫名的有些不同。 他似乎对她格外耐心 就连陆离和风华虔有时都会觉得她行事欠妥,有所犹疑,可叶珩却是一直迁就着她的意思,这样的“耐心”实在令她费解。 看到今夜的叶珩,她就更加疑惑了。 望着今夜的他,她仿佛在不经意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认真地去了解过这个名为叶珩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自以为是地将他视为“温恪”,把“温恪”的一生不讲理地套用子他身上,希望他成为那个死去的“温恪”。 可是,她又凭什么要求他变成那样呢? 她凭什么觉得这个人会一直迁就她? 叶珩,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夜之后,蛇妖虽除,但王家在怀柔城的生意是彻底做不下去了。 王老爷一病不起,家道就此中落,府上的下人也纷纷散去。舜汮阻止了风华虔捉拿王老爷,他已病入膏肓,虽然王小姐四处求药,却也回天乏术。 “我之前在查看生死簿的时候,已经看到他的死期了,也就这一两日光景了啊”她叹道。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她没必要赶尽杀绝,他到了黄泉路上,自有法子评判他这一生。 让她觉得有愧的,是王家小姐。 年少失恃失怙,恐怕得投奔亲戚生活,前途未卜,可谓艰难至极。 这年冬至,辰时三刻,王家当家溘然长逝,留下一女,操持丧葬。 王家小姐离开怀柔城前,给舜汮传了封书信,约她城外长亭一见。 舜汮去见她时,依旧着那件白缎银色流云纹的直裰,没有戴面具,一派翩翩公子妆扮。 数日不见,王家小姐憔悴不少,原本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硬生生给这世道逼得不得不坚强起来,父亲、兄长接连逝世,对她打击颇大。 她如今还穿着素衣戴孝,珠钗配饰一概没有,只在发间别了一朵白花。 见到舜汮,她微微福身施礼:“好久不见,公子安好?” 舜汮心中有愧,这女子说起来也是因为她查了王家,才会落得如此田地。 “我一切都好,王姑娘却清减不少,王老爷的事还请节哀。” 王小姐笑意苍白:“那夜我虽惊吓过度,却看得清楚,是公子从蛇妖手中救了我吧?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事出突然,姑娘没有受伤就好。” “爹爹这几年非常思念娘亲,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听信妖邪之言,害了那么多人,连大哥也惨遭毒手公子与那个假扮的苏蔓夫人恐怕就是为此事而来,接近我也是为了从我这查出线索,我说的对也不对?” 舜汮目光微沉:“是若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我并没有责怪公子的意思。”王小姐叹了口气,“爹爹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怪不得旁人,只可惜大哥已死,也不曾留下王家血脉,王家怕是已经完了我即日将离开怀柔城,临走前想当面问一问公子,公子虽是为查案接近于我,此间可有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真情?” “这”舜汮颇为尴尬。 她本就是女扮男装,何谈有情?王小姐心性单纯,此时告诉她真相,怕是又一遭打击。 王小姐捻着帕子,似乎已有此决心:“公子若是有心,我愿随公子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舜汮心头咯噔一下。 这还得了!真就海誓山盟了!? “那个,王小姐你听我说啊”她犹豫再三,想着不如还是把真相告诉这可怜的姑娘吧,再这么下去,她怕不是要跟着她回北荒。 “她不能带你天涯海角。”叶珩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舜汮愣神之际,他已经径直走到二人面前,一把拉住舜汮的手。 “她不能答应你,因为她有龙阳之癖。”他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后,舜汮差点一口气噎死在这。 王家小姐已是面色惨白:“龙,龙阳之癖?和谁?” 他目不斜视:“和我。” 他此时虽是以凡人面貌示人,但其姿容却足以令人折服,说出这等荒唐之言使,却一派坦然。 “咳咳咳!”舜汮脑子里轰地炸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和你” “没有吗?”他幽幽地看过来,“你把我摁在榻上,整夜搂着我入眠可是真的?” 她一噎:“是,是真的。” 他变成白狼那段时日,她确实这么干过。 “你亲口说喜欢我,自然要多心疼我一些,可是真的?”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舜汮冷汗都下来了:“是,是真的。” 叶珩转而看向王小姐:“姑娘可都听清楚了?” 王小姐看看他,又看了看满脸通红的舜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慌慌张张地提着裙子跑开。 舜汮捂着脸,几番犹豫:“上,上神啊龙阳之事,不可妄言,晚辈虽说糙了些,但也是个女子” 叶珩瞥了她一眼:“怎么,你真像同她天涯海角去?” “不不不!”她连连摆手,“只是王家小姐并无恶意,您这么诓她,不太好” 他义正辞严地反问:“我所言句句属实,你承认否?” 她干咳一声:“诚然如此” “既然如此,何来诓骗一说?” 舜汮:“” 在上神面前耍嘴皮子显然是不明智的,她叹了口气:“您怎么在这?” “跟着你来的。”他承认得倒是痛快。 “您跟着我作甚?” “有件东西要给你。”他从袖中拿出那支枫木簪子,“前几日就做好了,只是那时候你还在王家,耽搁了下来。” 舜汮瞧着那簪子有些眼熟:“这不是您亲手削的那支么?” 这支木簪折自焉渊宫后山上的那株红枫,式样算不上精巧,微微上扬的簪尾,却有着说不出的潇洒恣意,簪头雕着几朵瑶光花,却也要细看才能分辨得出。 簪子上没有镶嵌任何珠玉宝石,却颇有几分秀丽干练的情致。 她不由得诧异:“这不是” “这不是送给颜玦的。”将簪子递过来的那手修长如玉,她不经意间瞥见他虎口处的几道擦伤,想必是为了削簪子留下的,而他只字未提,只是将簪子交给她,“许多年没做过这样的精细活,先前雕毁了十几根枫木,只有这根尚可入眼,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扔了也无妨。” 舜汮看着掌心的簪子,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3 犹是故人来 她从头到尾都没把这根簪子的去处往自己身上想,毕竟她和簪子素来是不大相称的,刀剑与她倒是更合适些。 束发时,通常一根素钗就结了,也不在意什么样式,像这样雕着花的簪子,她还是头一回收到。 上神亲手雕篆,沧溱剑刻画,哪一条不稀罕,这支瞧着并不惹眼的木簪,却好像在掌心发烫似的。 为何要费心雕一支簪子呢?明明只要他愿意,随手变幻一支也不是不可,就算是在这怀柔城中,也有数家首饰铺子。 他说,她喜欢便留着,不喜欢就扔了。 可这样一支簪子,让她如何说扔就扔呢? 她静静地望着叶珩,他还是那副安之若素的神情,甚至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那双仿佛容纳了冰火两重天的眼眸也在看着她,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模样填满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她还是头一次真正意识到,叶珩待她,真的很好。 尽管不明白为何她这次回来,他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大,可他对她的好,却都如水暖茶香,触手可及的同时,半点没让她觉得为难。 包括这支簪子,他若是想让她收下,大可以以上神的身份命令她留着,可他全然在顾及着她的想法。 她愿,就留。 不愿,就扔。 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起如此迁就她的? “上神,我”她踟蹰片刻,还是没能问他究竟为什么,最终只是拆下发冠上原本的那根素钗,将这支瑶光枫木簪戴上,“多谢上神赠簪。” 长亭夕晖中,她似乎看到叶珩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花叶轻绽,风过柳梢,霞光照在他肩头,那颜色暖的十分窝心。 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 “很好看。”他道。 舜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身后,恰巧开了一丛木芙蓉,纤细而娇艳,惹人怜爱。 她迟疑了一瞬:“您是指这木芙蓉花?” 叶珩眼中似有无奈之色,伸手替她正了正簪子。 “我说的是你。” 舜汮这辈子都没被如此直白地称赞过,禁不住面上一红。 “咳咳您老人家真会开玩笑啊。” 叶珩垂下手,顿了顿:“我今日要回储瑶宫去了,宫中事务一直堆叠着,涔阳一人也不便处理。” 这话说得突然,舜汮愣了愣:“您要回去了?” “嗯。” 这时候舜汮才突然间意识到,眼前的人还是一位上古神君,神界没落后,一直是他在处置遗留下来的神族后裔,各处事宜,绝不是成天闲来无事,在她这边耽误工夫的人。 “蛇妖已除,你也可以向天宫交差了,回到北荒,记着顾惜自己,莫要轻涉险境才是。”他叮嘱至此,忽又觉得不太妥当,遂补了一句,“免得你父君和母后放心不下。” 舜汮点头应道:“是,上神教诲,晚辈谨记。” 他似乎还想对她说什么,几番欲言又止,化作一声轻叹。 “罢了,我走了,你保重。”他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转眼已登上云端,飘然而去。 舜汮望着他离开,始终想不出他方才憋回去的话是什么,叶珩这人素来难猜,他的心思她就没摸准过,从前也因此总惹他不快。 他最近似乎一直想对她说什么,可每每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压下去。 她提着一口气,却总等不到他说下去。 一来二去的,她也习惯了。 上神的心里话,自然要等到他自个儿愿意了才行,她好奇有什么用。 待回到客栈,风华虔告诉她,涔阳仙君也走了,临走前交给他一包东西,再三叮嘱他亲手交给舜三殿下。 风华虔将那包东西郑重其事地搁在她手心时,还不忘阴阳怪气地来一句:“人家涔阳仙君说了,让我‘亲手’交给你,说是上神让他备着的。不是我说啊舜汮,你这次回来踩了什么狗屎运,叶珩上神怎么疼你跟疼亲生女儿似的?” 舜汮白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叶珩上神是看在我父君,桓君上神的面子上,才对我多加照顾,怎么到你嘴里就成‘狗屎运’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这包东西,解开绳结,摊开纸包,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风华虔凑了上来:“枣花蜜糖?” 舜汮也颇为诧异,又想到这几日都得按时服用风华虔开的药,这恐怕是过口的蜜饯。 只是,怎么会是枣花蜜糖? “枣花蜜糖可是你早些年喜欢的零嘴儿,除了我也就你二哥和大姐知晓,上神是如何得知的?”风华虔一脸疑惑。 上神难不成真会神机妙算,愣是算出舜汮喜欢枣花蜜糖? “我也不知”她若有所思地尝了一块,枣花的香气与蜜糖的甜糯在口中交融,有些黏牙,吃多了更是腻口,可她早些年时非常喜欢这味道。 青阳城东门,早市街口那一家小铺,一包枣花蜜糖,若是买到了,她能欢喜小半天。 那会儿,她的阿恪会笑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啪嗒。 风华虔还在疑心,一回头却看见她一面吃着糖,一面红了眼眶,顿时慌了手脚:“舜汮你怎么了!吃个糖怎么还哭了?不就是一包枣花糖么!” 她的眼泪就像突然间脱离了她的控制,连串儿地往下掉,越是看着这包糖,越是觉得扎心地疼。 这香甜的味道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熟悉到能在一瞬间勾起那些久远的回忆,仿佛昨日才发生过的事,又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遭。 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半个时辰了,风华虔知道她想静一静,也出去好一会了。 九婴从她袖子下钻出来,犹豫了片刻,道:“你心情不好,按理说本座这会儿不该多嘴的,但事情有些棘手,还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比较好。” 舜汮看了它一眼:“发生什么了?” 九婴颇为为难:“就是那禺疆的魂魄” “梵泠怎么了?” “那一魂一魄近来愈发不稳定了。”九婴也不明白究竟怎么了,“近几日魂魄愈发躁动起来,我的元鼎也快稳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散魂。” 她面色一白:“怎会如此?我不是已经将土蝼角用上了吗?” “土蝼角确然已经炼化,可也只稳定了一月光景,自从来到这怀柔城后,你忙于查那蛇妖的事,本座也找不到机会同你说再不聚魂,禺疆怕是撑不住了。” 近来事端频发,她本以为靠土蝼角至少能撑上一年半载,此间若是能找到承晔的师父,或许能从他口中问出聚魂之法,也就不必与颜玦扯上关系。 虽说十万年前与她有过龃龉,如今也无需斤斤计较,可她也并不想同颜玦之间有过多的交集。 然眼下又生一事,承晔那边全无消息,想来他那云游四方的师父也没踪迹,无论如何,眼下最耽搁不起的,是梵泠 梵泠的一魂一魄近来愈发不稳,她只得先叫风华虔过来,为其定魂。 风华虔的医术在八荒**中都是屈指可数的,由他亲自施法,将四十九枚镇魂针打入九婴的元鼎中,暂且稳住其命门。 固魂之术本就艰难,风神之魂,较之普通的魂魄则更为难办,风华虔耗费了一整日,才将镇魂针全数打入九婴体内,九婴此时也是精疲力竭。 “暂时没有大碍了。”风华虔擦了擦额上的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舜汮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这倒无妨。”他忽然皱起了眉,“只是打入镇魂针时总觉得那魂魄有些奇怪,你确定这一魂一魄,是上古风神,禺疆的?” 她不解他何来此问:“这魂魄确实是梵泠魂飞魄散之际,我夺下来的,怎么了?” 他陷入了沉思:“不,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不对?” “神界遭逢大难之后,遗留下的古籍就被分放在七大神宫中,我恰巧在其中一本上找到过风神堕魔的记载。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禺疆乃是上古的风神与瘟神,执掌天下风水疫病,支配北方,却因情劫而堕落成魔,就连魂魄都染上了业障,无法再归神籍,故而被伏羲真神流放天荒,永不召回。” 他看了看身后的九婴,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可被你带回来的这一魂一魄,别说魔障,连半点戾气都无,纯粹之至,这可是只有位居上神,凌驾于尘世之上,众生之巅的人才能修炼出的魂魄啊” 诚然禺疆从前确实是上神,可既然被贬谪到天荒,没道理还能拥有这样的魂魄,这其中难不成还有什么误会? 上古神界,如今已然烟消云散,那时究竟发生过什么无从考究,风神当初如何堕魔的,也只有伏羲真神知晓。 舜汮静静凝视着九婴,自她夺下这一魂一魄到现今,头一次有了怀疑。 当初在天荒以命护他的梵泠,那个自称是禺疆的男子,真的是上古风神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4 姻缘线 北胤仙山,储瑶宫。 偌大的正殿中,叶珩盘坐于明台之上,凝神调息,四下落针可闻,他周身的灵气在经脉中游走,而他紧皱着眉,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咳!”气息突然走岔,一口甜腥涌上来,染红了他的嘴角。 “神君!”一直在门外护法的涔阳听到动静,赶忙进来查看,只见叶珩撑着身子,面色发白,“您这是怎么了?” 涔阳吓得立即上前扶他。 叶珩挥了挥手:“分神走岔罢了,无需大惊小怪,你退下吧。” “可您” “退下罢。” 他自从怀柔城回来后,已经在屋内待了几个时辰了,涔阳心中担忧,却也不敢违逆,垂着头退了出去。 那扇门又关上了,他心中不安,也只能在外头等着。 上神自有上神的打算,他不该多问。 此时,叶珩独自留在屋内,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方才他并未走神,可以说已经尽力驱逐,可这股黑气却一直在他掌心萦绕不去,无论他如何疏导,也无法将其逼出体外。 在沧澜城中的招,他原本并未放在心上,但自从与蛇妖那一战后,这股黑气便活跃了起来,他急于离开也是因此。 这股黑气让他感觉有一丝熟悉,且是打从心底里发寒的那种熟悉。 尽管暂且想不起出处,但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舜汮往天宫复命那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头总记挂着,竟然在回来的路上,迎面遇上了颜玦。 她似乎十分偏爱素色,今日这一件月白色流彩暗花的缎裙也极为衬她,九重天上,白衣神女,可谓世间难得的姿容。 她隔着几步,对舜汮得体地一笑:“三殿下,日安。” 与之相较,舜汮这帝姬倒是更低调几分,墨色轻纱,素白深衣,长发利落地绾成一束,别说珠钗步摇了,从头到脚能称得上饰物的,也只有那支枫木簪子。 “你们都退下吧,我与三殿下有话要说。”颜玦挥退了身后的几名婢女,缓步上前,“三殿下今日是来九重天复命的?” 颜玦到底是西王母手把手教出来的神女,举手投足无一不令人叹服,若不是知道她十万年前对风华虔做过的事,舜汮对她也不免心生好感。 “怀柔城蛇妖作乱,我已除之,也算是替天君分忧了。”舜汮答得很客气。 颜玦的眼中总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过分亲热,也不会表现得拒人千里,她道:“三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闹得六界不得安生,虽已成定局,但六界之中依然有不少蠢蠢欲动之辈,伺机而动。如今有三殿下相助,仙界如虎添翼,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四海升平,再现盛世之况。” “神女过誉了,舜三不过刚刚被召回,可担不起如此重任。” “三殿下何必妄自菲薄?当年三殿下征战四方,驱妖邪之辈,逐魍魉之徒,天下莫不赞颂,若非后来混沌一事,殿下如今的名望定然非同一般。”臻美之词从她口中说出,如流水一般自然。 但这句话,却也点中了舜汮心头的疙瘩。 混沌兽。 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她当年被流放天荒的原因,整整十万年的囚禁,正是因为那头上古凶兽啊。 此事在资历较老的仙神之间,早已算不上秘辛,倒不如说,此事当年闹得仙界无人不知,虽说后来老天君下旨不可再谈论此事,可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骁勇善战的武罗神将,尊华耀耀的麒麟帝姬,曾沦为混沌兽的傀儡,险些做出毁天灭地的事来,这桩大案,惊动了诸天神佛同堂严审。 光是想想那日的场面,都让人心生寒意。 颜玦适时地转了话锋:“今日在这等着殿下,其实也是想问问,上回同您商量的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舜汮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颜玦神女,若是我没有记错,自你与太华宫少君解除姻亲,前后已有十万年,你既然如此中意叶珩上神,为何不把握那十万年?” 颜玦掩唇而笑:“三殿下说笑了,颜玦虽说属意于上神,却也知道那十万年,殿下与上神之间,尚有真神留下的婚约,廉耻之心,颜玦还是有的。况且若是能轻易为我所愿的,也就不是叶珩上神本尊了。” 她所言不无道理,舜汮迟疑片刻,道:“你既然请我帮忙,便是心中笃定我出面会让此事有转机,为何?” “我且问一句,三殿下心中,可有上神?” 舜汮一愣:“既已退婚,自当以长辈待之。” “如此便好。”颜玦道,“上神于我,重中之重,便是再艰难,我也想试上一试,否则心中总是不甘。我来求殿下相助,亦是无奈之举,还望殿下不遗余力,助我达成心愿。” 颜玦爱慕叶珩,舜汮心知肚明,以她的性子,能这样求到她跟前来,想必也是豁出了。 只是她心里,总觉得没来由的膈应,就好像一口气卡在那,上不去又下不来,憋得慌,却又无从使力。 但眼下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救梵泠。 他是不是真正的上古风神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的命都是他护下的,便是要她现在还回去,她也不会有所迟疑。 她收紧了拳头,问道:“若是此事不成,那聚魂之法” “聚魂之法我依然会交给殿下当做谢礼,我只要殿下诚心助我,尽力即可。”颜玦道。 “我如何相信你?” “我并没有理由欺骗殿下,此事对殿下并无害处,答不答应,全凭殿下一言。”颜玦面色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急于听到答案,又像是早已笃定了她的答案。 舜汮咬咬牙:“我尽力而为。” 她微微一揖,面露笑意:“如此,颜玦先谢过三殿下仗义相助了。” 月白的身影渐行渐远,舜汮停在原地,忽然觉得一阵烦躁。 她有多少年没被人捏着把柄了,这颜玦的本事倒是不小,竟能查出她在打听聚魂之法。此人聪明就聪明在,除了聚魂之法,其余概不深究,从不打听多余的事。 只是光凭一本“聚魂之法”就能换得她答应撮合她与叶珩,也是好手段。 她之前确实想过,既然退了婚,颜玦喜欢谁便与她无关,她更是乐见其成,但如今颜玦当真同她提及此事后,她心里头那个疙瘩却愈发难以忽视。 她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但亲手促成叶珩与颜玦的好事,仿佛如鲠在喉。 历经十万年,颜玦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她无从得知,反正十万年前那些破事她提都懒得提,颜玦若是已经稳重不少,确然也挑不出不是来。 她与叶珩,一个是上古神君,一个是九天神女,这么看来,确实相配。 为这事,她特地去月老府上走了一趟,向他打听姻缘一事。 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压根没有。 位列上神之尊,这姻缘线啊,便不由天命掌控,月老这自然也找不到红线。 叶珩上神心中有谁,没人算得出。 只因他的姻缘,早已不在因果轮回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5 绾绾安衾 舜汮回到焉渊宫时,风华虔正在逗她之前从沧澜城带回来的那孩子,医者总是要比军营中的大老粗们懂些门道,那孩子在他手里,咯咯咯地笑。 他抱着孩子在庭院里来回走动,远远看见她进来,迎上来问她:“怎么样,交差了吗?” “嗯,天君陛下很满意,赐了不少东西,明日应该就会差人送过来。” 见她沉着脸,风华虔倒是有些奇怪:“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我有这么惹不起么”她叹了口气,颜玦的事她原本想同他提一嘴的,不过细想下来,觉得不妥,索性不提了,“你倒是挺招孩子喜欢的。” 看着他怀里的小团子,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咧着还没长几颗牙的小嘴笑得很开心。比起刚从沧澜城抱回来那会儿,倒是养得愈发白胖了。 今日风华虔趁着她去天宫复命的功夫,给这孩子从头到脚拾掇了一番,又熬了奶汤,孩子的小脸这会儿是白里透红的,分外讨喜。 风华虔从来到焉渊宫那日,便一直在照顾这孩子,这几日闲下来,更是上心,这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引发了他极大的怜爱之心。 舜汮正巧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交到他手里,至少能放心些。 “这小东西叫什么名字?”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舜汮了。 当初将她抱走时,她的父母都死在风祈手里,连个名字都不知道,也就这么养着了,原以为几日后就要送走,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曾想这一养便是数月,眼看这孩子都会咿咿呀呀地喊了,她才意识到连个名都没起,日后不晓得如何唤她。 风华虔一脸鄙夷:“你忘记了,陆离他们几个也不放在心上,这孩子没了爹娘已经够可怜的了,如今连个名字都没,忒不像话了。” 舜汮挠了挠头:“哎呀,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向来不擅长这种事。” “我记得你上回不是给上神起了个名儿么?” 你可别再提这事了!一想起她唤了上神一个多月的“阿宝”她就觉得再没有颜面站在上神跟前了! “别皱眉啊,那不是你起的吗!”风华虔笑道,“‘阿宝’多吉利啊,还亲切,不过这是私下唤的小名儿吧,你没给起大名?” 就像二郎真君家的那只,大名叫哮天犬,小名叫——咳嗯,叫阿黄。 “起了” 他凑上来:“叫什么?” 舜汮的面色不大好看,硬着头皮说出口:“一枝梨花压海棠。” 此后的沉默真是分外尴尬,风华虔用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瞅了她好一会,最后憋出一句话。 “你没被上神打死,也是他老人家宽容了。” 舜汮:“” 我的发小近来言语间愈发和我的副将一样犀利了我该如何是好? “你就别管我给上神起了什么名儿了,这孩子的名字,交给你来起,如何?”舜汮毫不犹豫地将这一重任甩给他。 风华虔问道:“你可知她亲生父母的姓氏?” 她想了想:“据邻里所言,似乎是姓谢” “不论原本如何,她生于乱世,又遭横祸,父母双亡,本应坎坷流离,却又得你相救,这也算是一番缘分。”他思忖良久,笑道,“不如以安衾为名,小字唤作绾绾如何?” “谢安衾”她反复念了几遍,“平安和乐,衣食无忧,好名字。” “绾绾二字也顺口,她记事前,倒可以一直用着。”风华虔将孩子托起来,往她怀里一递,“你既然将她捡回来,也得上点心吧,如今这名字也起好了,你总不能再撒手不管她了。” 舜汮紧张兮兮地抱着孩子,瞪眼道:“我几时有撒手不管她,她如今养在焉渊宫,哪个敢亏待她,我都不能答应。” “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你就连一株狗尾巴草都养不活,这孩子在你手里,我甚是担忧啊” 她瞪了他一眼:“你若是看不过眼,抱去养大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只是不知道释元天尊他老人家会如何看待这孩子你的私生女?” “去去去,别总拿我爹吓唬我!”风华虔一脸不耐,将孩子抱回去,“绾绾也是命大,那么凶险的情况下还能活,幸好你去得及时,不然这孩子不是饿死,就是活活憋死在地窖里。” “那日也是凑巧听到了哭声,才留意到巷子里出了人命。”想起那日,舜汮不由得为绾绾捏了把冷汗,若不是孩子突然哭出声,她恐怕也不会有所迟疑。 “听说那回是叶珩上神与你一起去的?” 这会儿提起叶珩,舜汮心里咯噔一下:“啊,是。” “你同我说过,沧澜城命案中也发生过和怀柔城一样的情况,所有被杀的凡人皆被夺走了魂魄,上神可有什么发现?” 她摇摇头:“那黑影来历不明,行踪诡异,连人都跟丢了,更别提察觉到其他的线索。” 风华虔对她所说的那个黑影,并未亲眼见过,只是在蛇妖被杀当晚,瞧见那道黑色雾气罢了,待他们回过神来时,蛇妖已然被灭口。 他自幼阅尽千书,天下之事鲜有他不知的,可这一次,他对那道黑影却半点头绪也无。 “你可有将此事一并呈报给天君?” 舜汮叹了口气:“眼下一点证据都没,便是我想禀报,也不知该如何同天君提,届时天君若是垂询,我该如何答复?” 天君乃三界之主,何止日理万机,她这没头没尾的一通怀疑之言,只怕非但无法引起重视,反倒会遭人诟病。 况且她眼下也不知此事缓急轻重如何,若是冲着她来的,还需她自己动手处理。 “此事确实还需查出些端倪来才好禀报”风华虔瞥了她一眼,“你近来感觉身子如何?体内菩提果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她道。 “手伸过来我瞧瞧。”风华虔把住她的脉,一探便知各中状况,“确实好转了些,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我在药中放了几味新药,看来还是有些作用的。” 她不禁汗颜:“合着你这臭小子拿我试药呢。” 风华虔睨了她一眼:“就你这伤势,若是没有菩提果,早就去见真神了,我从前也没治过你这样的伤,总得有所尝试吧。这运气好,你能捡回一条命来,运气不好我一定给你劈一块最稀罕的石料做墓碑。” 话音未落舜汮就给了他一脚:“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若不是看在你半夜三更还在琢磨如何用药的份上,我现在就把你捆了送回你爹那去! 风华虔眼见着打不过,自然不能站在那找揍,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舜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都说久病成医,她在天荒受的伤,到如今也有不少年头了,风华虔嘴上说得像句玩笑话,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找不到药,最多也就剩这三两年了。 趁还有些时日,她只想快些替梵泠聚魂。 死这件事,她也没什么想不开的,想不开的该是风华虔和她二哥他们,若是她真死了,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一定气得想骂她个狗血淋头吧。 颜玦的提议确实非常有诱惑力,只是要插手别人的姻缘,总让她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梵泠的命与叶珩的姻缘,本就不是能相较的两件事,她今日为了梵泠答应了颜玦,他日若是真让颜玦称心了,她心里定然也会留下个疙瘩。 似乎,挺对不住叶珩上神 “舜汮,你当真要帮那颜玦神女?”九婴的声音从袖中传出,她将它放出来,“虽说本座不待见叶珩,但说句良心话,他近来对你真是不错。” 舜汮似笑非笑:“怎么,你几时长出的‘良心’,竟然为叶珩上神说话?” “本座实话实说罢了”九婴道。 之前叶珩化身白狼时,它没认出他来,只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知道真相后,它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一度看他不顺眼了。 当年它还是叱咤一方的凶兽之时,就是叶珩亲手将它擒住,灵兽始祖的一剑,至今还在它胸口留着一道疤痕。 那一剑真是又狠又准,半点情面都不讲,若不是伏羲动了恻隐之心,怕是这世上早就没有九婴兽了。 当年有过那等深仇大恨,如今竟然还能扯上关系,只能说是一场孽缘了。 掐架归掐架,跟他对舜汮好是两码事,九婴也不瞎,十八只眼睛都看着呢,说实话,它不待见叶珩那么久,还真想不到能等到他小阴沟里翻船的一日。 虽说它也想不通叶珩究竟看上舜汮那一点了,成天舞刀弄枪,折腾得一身是伤,简直不像个姑娘家,就连穿着打扮上,也英气得像个儿郎,平日里能和一帮大老爷们处得如鱼得水,叉腿子大口喝酒吃肉,它都有些不忍看。 叶珩怎么就把自个儿绑在这棵歪脖子树上下不来了呢? 且这棵歪脖子树还想着如何撮合他和另一个女子,总之它要是叶珩,非得气得吐血三升不可! “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救梵泠要紧。”她叹了口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6 帝都命案 再有夺魂的命案消息传来,已是近两月之后的事了,北荒刚下了一场大雪,焉渊宫内烧上了地龙,暖烘烘的,庭院里的红梅也在今晨开了一串花,皑皑白雪间,煞是好看。 风华虔正乐此不疲地教绾绾唤她娘亲,唤自己哥哥,她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哟,这可差辈儿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了亏,立马改口,让绾绾唤他叔叔。 舜汮前几日去地府查过绾绾的生辰八字,那生死簿上记录得比亲生爹娘还详尽,算下来绾绾还有几日才满周岁,如今也不记事,整日咿咿呀呀的在美人榻上爬来爬去,估摸着风华虔教她的,她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另一边,归晏晏揣着汤婆子,把自己裹得像只毛茸茸的幼崽,在院子里同九婴滚雪球,居缨则站在廊下看着。 他二人是几日前过来的,说是晏晏想念她与九婴了,居缨便带她来串个门。 舜汮在屋中看着他们胡闹,端起一碗汤药慢慢地喝。 这段时间,风华虔都快把全天下的药都找来挨个给她灌下去了,这是最近琢磨出的方子,她这舌头都喝的麻木了,喝完了药,随手拿起一块枣花蜜糖,缓一缓口味。 叶珩虽说这两个月一直没出现过,但这枣花蜜糖却每隔半月便会让涔阳送一次,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如今若是没有这枣花蜜糖,她连一碗药都喝不下去。 风华虔说,她这就是给上神惯出来的毛病,从前没有糖的时候,她也没惦记过,不过俩月光景,就舍不下了。 每逢他如此说,舜汮也只是一笑置之。 传言说叶珩上神又闭关了,整个北胤仙山,除了涔阳仙君,闲杂人等不可出入,故而除了涔阳也没人知道叶珩上神怎么了。 她也曾问过涔阳仙君,上神是否出了事,涔阳却缄口不言,让她莫要追问,上神自有打算。 北荒一片太平之像,自怀柔城蛇妖被除之后,再无动静,线索七零八落,也无从下手,陆离从外头带回消息之前,她觉得自己过得像个颐养天年的凡人。 “三殿下,出事了。”陆离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阵寒风拂面,他便站在了她面前。 舜汮放下杯子:“怎么了?” 陆离的脸色颇为凝重:“人间帝都城连发命案,一夜之间死了数十人,方才地府鬼差走了一趟,发现那些人的魂魄全部下落不明,无一例外。” 舜汮目光一深:“又是夺魂” “此次与往日不同,死者众多,全沉在护城河里,用绳索捆了一串,前两日有人下河凫水,给扯出一具来,不成想这后头还连着数十人,一下子惊动了整个帝都城。”陆离禀报时都不禁为此震惊,“究竟是谁做出如此惨案!” 舜汮转眼间已披上外袍,将兮梧绑在腰间:“走,我们去帝都城看看。” “三殿下!”晏晏带着九婴进屋,见舜汮穿戴妥帖,俨然要出门的架势,便上前拉住她,“殿下要出去玩么?” 舜汮拍了拍她冰凉的小脸,替她拢了拢小袄:“并非去玩,有些正事要办。你和师父留在这,我几日后就回。” 晏晏拧着眉,一副十分为难的神色:“可是,师父好像也很想和三殿下一起去的样子——是不是啊,师父!” 她扭头看向居缨。 居缨的脸色就差没把“我要去”三个字加粗写脸上了。 “夺魂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一人去查,我不放心。”居缨冷着脸,一副“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最后都会跟去”的神情。 舜汮颇为无奈:“二哥,你这还带着晏晏呢,做师父的人了,总得顾着徒儿吧” “你少在这跟我打太极,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能闯出一箩筐的祸来。”自从知道叶珩上神一直在给自家不成器的妹妹收拾烂摊子后,居缨就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太放心了,再弄出个妖毒入眼,险些失明这种事,他非得给她气死不可。 这次他无论如何不会由着她胡来,风华虔说她此次从天荒回来,落下伤病,虽然几度被她打哈哈糊弄过去,到头来也没问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他还是了解舜汮的,越是掖着藏着,这事越是大。 “还未查出幕后真凶,帝都城又出命案,指不定如何凶险,这次我会带着晏晏和你一起去,我护着她就是了。”居缨道。 舜汮简直哭笑不得:“过去这十万年我一个人不是也好好地过来了,二哥你怎么就这么不放心我呢。” 居缨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就是因为十万年都没管着你,你如今回来了,便以为没人管你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休要再找借口推脱。” 闻言,舜汮也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蹲下身揉了揉归晏晏的脑袋:“看来这回得带你一起去咯,晏晏开不开心啊?” 归晏晏笑弯了眼:“嗯!” 人间帝都城,可谓天子脚下,繁华似锦,闹市长街,自天明至三更,百姓往来如流水,熙攘不绝。 舜汮也有许多年没走在这样热闹的都城中了,归晏晏更是新奇不已,一路上东瞧西看,问这问那,也亏的居缨有耐心,一一为她讲解。 风华虔将绾绾交给潆泓他们照料后,便随同前来,事发过程陆离在路上就同他们讲了一遍。 帝都城中一夜之间惊现数十名死者,漂浮在护城河中,腐臭味久久不散,寻常百姓根本不敢靠近。 官府已经将护城河沿岸封锁起来了,天子下旨,五日内彻查此案。 据说这次的尸身都出自一户人家,朱雀桥南边的葛家,据说祖上还是做封妖师的,坊间都在传,是葛家祖上得罪了哪路妖邪,招致报复,才会一夜之间被灭了门。 一路打听过去,总算找到了葛家的宅子。 “葛家算不上京中大户,祖上是做封妖师的,近五十年内逐渐退出了封妖师的圈子,开始经营商道,做一些布料买卖。”陆离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就这点,至于房间那些传言,都是百姓间的臆测,没有证实过,当不得真。 舜汮望着被贴上封条的大门,不过几日功夫,偌大的宅邸就一片死寂,就连从门前经过的人都纷纷低头敛行,快步离开,生怕沾染邪秽,引来灾祸。 “师父,这里的人呢?”晏晏望着萧条的门庭问道。 闻言,舜汮回头冲她笑了笑:“晏晏跟着师父去别处走走好不好,这里会有点可怕。” 还没进门,她已经感觉到宅邸内有浓郁的血腥味。 晏晏天真地望着她:“晏晏不怕。” “二哥。”舜汮看向居缨,示意他把孩子带走。 居缨也察觉到宅邸内不祥的气味,若是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晏晏还小,总归会受到惊吓。 “两个时辰后天祥楼汇合,你自己小心点。”权衡之后,他捏了捏晏晏的小手,“晏晏,师父带你去买糖人吧。” “糖人!好啊好啊!”到底是孩子心性,听说能买糖人,便兴致盎然地跟着居缨走了。 晏晏离开后,舜汮不动声色地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转身望着葛家屋宅。 “我们进去看看。” 葛家满门一夜被屠尽,抛尸护城河,如今宅中宛如坟地,一片死寂。步入中庭,便有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涌来。 风华虔扇了扇鼻子:“这么浓的血腥味你俩就不觉得难受?” 舜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是陆离同他解释了一句。 对于久经沙场的人来说,这点气味算的了什么,若是闻到过那铺天盖地的血味儿,熏到脑子发昏,又怎会为眼前的惨案而感慨。 从正厅到三进院落,就连花卉上都有干涸的血迹,整座葛宅,虽无断壁残垣,却也是满目狼藉,所到之处,几乎是血流成河之景,但尸体却又不在原处,以至于葛家上下,仿若血染的空城。 舜汮在一株腊梅旁蹲下,指尖在叶尖一拂,叶片上的血早已干透,呈现出暗淡的沉红色。 “葛家上下,连个家丁都不放过,这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做得出啊”风华虔看着地板上一滩连着一滩的血迹,简直下不去脚。 “陆离,有什么发现吗?”舜汮看向他。 陆离眉头紧锁:“暂时还没有看出什么,原以为此事可能是妖邪所为,可” “尽管被一夜灭门,可葛家上下只有血迹,没有妖邪之气。”舜汮也觉察到这一点。 葛家祖上是封妖师,虽说已经洗手不干,但难保不是之前结下仇怨的妖回来寻仇,她一开始也有此怀疑。 不过葛家都转了个遍了,除了血腥味,连丁点妖气都没发现,若说隐藏得好,未免太过低估他们。 且不说她与陆离,要想骗过风华虔的眼睛,就已经难如登天。 医者心思缜密,别看平时那么吊儿郎当的熊样,风华虔的本事舜汮是见识过的,之前藏在蛇鳞中那几乎散尽的妖气,他只一眼就瞧出来了。 杀害葛家的凶手若真是妖物,绝逃不出他的眼睛。 “我倒是比较好奇,这人都杀了,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功夫抛尸呢?”风华虔一脸疑惑地拧着眉。 “这倒是挺奇怪的”舜汮从一进门就觉得比起灭人满门,凶手抛尸护城河的做法更令人在意些,若是不想让人发现葛家人已经死绝了,大可以关上大门,这大冷天的,只要没人硬闯,尸体在屋中至少数日不会被人察觉。 倒是抛进护城河,人来人往的,保不齐哪天就浮上来了。 到底是什么缘由使得凶手这么做呢? “殿下,您来看看这间屋子。”陆离从后院走出,神色有异,看来是发现了什么。 舜汮与风华虔跟着他进了后院,找到一间耳房。 要说这耳房的位置,着实偏僻,竟然在影壁的侧面,要不是陆离细心,恐怕就给看漏了。 看起来像小仓房,但推开门却发现是一间灵堂。 只是灵龛上香炉贡品等均在,唯独缺了最紧要的一样。 正中央的灵位不见了。 风华虔笑了一声:“灵堂里竟然没有灵位,这可有意思了。你们觉得这里供奉的是谁?” 舜汮四下看了一圈:“在如此偏僻的耳房里设灵位供奉,恐怕是心里有鬼,不便明目张胆地祭奠,香炉里的香灰年月并不久,恐怕死去的这位也是在不久前离世。 灵堂里供奉的吃食刚换不久,恐怕是葛家被人灭门前摆上去的,都是一些瓜果小食,应该是死去的人生前爱吃的东西。 堂中气味出了香灰瓜果以外,还有一股隐约的茶花香,该是女子衣衫上香薰的气味,经常前来祭拜才会遗留下来能在葛家设灵祭拜的,这灵堂的主人定然不是下人,应该也是葛家族人。” “舜汮,我觉得你当武罗神将太屈才了,让天君陛下封你个捕头吧。”风华虔不过随口一问,她竟然能将这屋中的细节联系起来。 “不过是在北荒时积累的经验罢了。”舜汮往那灵龛上一摸,蹭了一指薄灰,“离世不久,死得却不光彩的葛家人,和葛家被灭门有关系吗?” ------题外话------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7 花香 眼下的线索还是太零散了,一时半会她也无法将乱成一团的蛛丝马迹串连起来。葛家的案子是帝都大案,已经惊动了当今天子亲自下旨彻查,官家人戒严了全城,要想依旨五日内破案,看来得下一番功夫。 舜汮心里比凡人着急多了,此案又一次涉及“夺魂”,这已经是自沧澜城的案子之后的第三座城了,怀柔城的时候没能从蛇妖口中问出关键的线索,还让幕后之人得手灭口,她怎么想这心里都堵得慌。 曾几何时,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被人在眼皮子底下逞威风,连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抓不到。 难不成真是她在天荒待久了,松懈不少? 又在宅子里转了一圈,风华虔突然在一滩血前面蹲下身,伸手探了探。 “阿虔,发现什么了?” 他轻轻摸索着干涸的血迹,又拿出一瓶药水往上滴了一滴,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都是被人所杀。”风华虔道。 “不是妖邪之物?” 他摇摇头:“不是,如果是妖邪下的手,必定会有残余的气息,可我用药试了一下,并无异样。” “这是第三座发生夺魂案的城了,不可能只是寻常命案。”舜汮环顾四周,“你们觉得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殿下是指夺魂还是葛家的灭门?”陆离看向她。 “都说说吧,这两件案子必定是有联系的。” 风华虔折了一朵染血的腊梅,轻轻一抖,好几片腐烂的花瓣飘零而下:“下手这么狠,想必是深仇大恨吧。葛家在帝都有仇家吗?” 陆离想了想,也不大确定:“葛家的铺子是经营酒馆的,并未听说曾与人不善,葛家门风甚严,决不允许葛家族人在外惹是生非,如此看来,倒是不知何人与葛家结下如此大仇,竟然满门被屠。” 舜汮沉思片刻,问道:“葛家近来可曾有族人离世?” “近来倒是没有”陆离在向她禀报之前将官府目前掌握的线索都看了一遍,回想一番倒是忆起一条来,“不过葛家有个女儿一年前患急病死了,据说是害了水痘,死得时候尸体都不像样了,所以也没在家中停到头七,当夜便将尸体烧成了灰,立了个衣冠冢,就埋在城外。” 一年前死的这隔得有点久啊。 “舜汮,你不会觉得此事与葛家被灭门有关吧?那葛家小姐都死了那么久了,还是得病死的,再怎么样也扯不上仇怨啊。”风华虔道。 “我这不是随口问问嘛。”舜汮头疼地撑着额,“这案子可真乱啊,比牵扯上妖邪还乱,如果真像你说的,葛家人都是死于凡人之手,咱们的立场就不大适合插手了,和蛇妖那回不同,至少这次明面儿上,我们不能左右此事进展,更不必说让他们协助我们了” 仙门之人,不得在凡间随意使用法术,更不允许无故干扰凡人的一生,这是天条上的明文禁令。 他们都是仙门中人,且都有上仙品阶,若是做得有失妥当,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不如先去义庄看看葛家人的尸身?”陆离提议道。 舜汮无奈地笑了笑:“总觉得自打我从天荒回来,隔三差五的总要和尸首打交道” 风华虔摇起了折扇,一副江湖神棍的嘴脸:“肯定是你今年命犯太岁,我掐指一算,你命中贵人已然现身。” 舜汮憋着笑:“哦?在哪呢?” 他反手一指:“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不拿几坛子君长醉来巴结贵人?” 舜汮叉着腰,一脸鄙夷之色:“阿虔,你可知人间将那种夸起自个儿来脸皮都不带红一下的行为称作什么吗?” “什么?” 她莞尔一笑:“臭不要脸。” 风华虔:“” “你啊,成天就惦记着葶洙宫的酒,太华宫短了你的酒水不成?”舜汮敲了他一记,“行了,先办正事。” 震惊朝野的葛家灭门案发生在天子脚下,帝都城中,又由天子下旨敕令彻查,这义庄的守卫已经增派到了平日的三倍之多。放眼望去,里外都有禁军把守,出入义庄的人,必携带令牌,否则一律被挡在门外。 “都给我盯紧了!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一只苍蝇都别放进去!若是出了岔子,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禁军统领再三强调此案之重,明令众人打起精神,就算入了夜,也不能松懈下来。 义庄中停放的是从护城河中打捞上来的所有葛家人的尸身,案情未明,不得下葬,仵作先前已经进出了三回,此案真相依旧难辨。 屋里屋外的守卫能挡住的是凡人,对于舜汮三人来说,不过是瞬息间就能绕过的障碍。 他们趁着仵作出去用饭的功夫,进入停尸的耳房。 葛家上下包括家仆拢共四十七口人,如今全部躺在这里。掀了盖头的白布,便能看到一张张青白的脸,被河水泡得发白,肿胀起来,五官都扭曲在一处了。 河泥与尸体腐烂散发出的异味混杂在一起,怎一个难闻了得。 “阿虔,你是学医的,你来看看这些尸体。”舜汮一把将他拉过来。 风华虔猝不及防,险些摔在那具尸体上,正想斥责她手底下不知轻重,却因此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怎么样?”见他神色有异,舜汮便知他有所发现。 风华虔皱着眉嗅了嗅那尸体,从腐臭与淤泥的恶臭中找出了另一种气味:“绿萼梅花香?” 闻言,陆离吃了一惊:“少君殿下您竟能嗅出花香?” 毕竟在他闻来,这屋子里又是尸臭又是泥淖的浊气,着实不好受,这位太华宫少君的鼻子倒是够灵的。 “绝对是绿萼梅,我之前为了配制一味药,在堆满绿萼梅的库房里待了整整半个月,这种花香,我不会认错。”他皱起了眉,“可是尸体上怎么会有绿萼梅花香” “葛家有绿萼梅吗?” 他们在葛家来回转了起码三圈,葛家庭院中种了茶花,二月梅,桃花,海棠,可就是没有绿萼梅。 “葛家没有绿萼梅,自然不会开绿萼梅花,那么这香味是从哪来的?”舜汮也低头嗅了嗅,扑鼻而来的恶臭中确实混杂着一丝极为细微的绿萼梅花香。 她将白布完全揭开,在死者身上找到了十八道伤口,这些伤口中,十七道都不是致命的,只有一道贯穿了肺腑,要了此人性命。 陆离随即查看了旁边的几具尸体,在他们身上,也找到了不少伤口。 最少的,也有十道。 “真是残忍”陆离叹道。 “舜汮,你在兵器上比我在行,依你之见,这些人是被什么兵器杀死的?”风华虔拨开一处伤口上的布料,让她来看。 舜汮仔细查看那道伤口。 伤口自上而下,自厚而薄,切口平整,以劈为主。 “恐怕是刀。”她道,“且并不是长刀,刀应该非常短,最多也就十寸上下。” “用这么小的刀杀了数十人?”风华虔扭头去查看了其他的尸首,他们身上的伤基本一致,是同一凶器留下的。 陆离神色凝重:“看来此人必定是武功高强之辈。” “武功高不高强倒不一定,不过力气肯定不小。”舜汮唤他们上前,指给他们看,“这些伤口切得并不高明,多数是靠蛮力劈出来的,所以切口深却很钝。” 风华虔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一个凶手依靠蛮力杀光了葛家的人?” 她点点头:“恐怕是这样。” 眼前这些人死于同一种凶器之下,这是一把很短的刀,杀他们的人力气很大,以至于屠杀了葛家满门竟无一人得以幸免。 劈得如此用力,想必是非常痛恨葛家的人,可就眼下的线索来看,还无法判断出凶手。 葛家,护城河,影壁侧面的小灵堂,还有绿萼梅香,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联系 又是谁将葛家人的魂魄都抽走了?这一切都显得太过零碎,明明隐约中能够感觉到它们之间相互交织的关系,可就是无法串连起来。 舜汮看着满屋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看来是仵作回来了。 “先离开这再说。”舜汮道。 三道流光在仵作推开门的瞬间,从窗户的缝隙中离去了。 天色不早了,依照之前所说的,他们回到了天香楼与居缨汇合。 居缨与归晏晏已经在二楼等着他们了,见他们进来,晏晏迈着小短腿巴巴地扑上来。 舜汮伸手接住她,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嗬,真甸手啊。” 圆滚滚的小姑娘从她怀里仰起脸,笑嘻嘻地望着她:“三殿下,阿九呢?” 还没等舜汮回答,藏在袖子里的九婴已经应了声:“小丫头,本座在这。” 舜汮无奈地笑笑,将他放出交给晏晏。 “阿九!”晏晏欢欢喜喜地接过去,轻轻蹭了蹭九婴的一颗脑袋,“可有想我呀?” 九婴别开脸:“本座想你这个小丫头作甚?起开起开,一嘴的油都蹭到本座身上了!” 晏晏哪里会把它的话放在心上,托着它回到居缨旁边坐下。 菜肴陆陆续续端上来了,舜汮等人也都落了座。 归晏晏一门心思都在九婴身上,将它放在旁边,还给它准备了一副碗碟:“阿九,你有想吃的菜吗,我给你夹过来。” 九婴看了看她纯真无邪的笑脸,真不晓得这丫头怎么就一点也不怕它呢,它好歹是被写入书籍中万古流传的凶兽啊,真是一点威严都没了。 “本座要吃那个。”它臭着脸嚷嚷道。 晏晏就噔噔噔地跑过去,把它想吃的菜夹到小碟中,跑回来,再给它放在碗里:“吃吧。” ------题外话------ 今日第一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8 多事之河 她乐得和九婴待在一起,居缨眼下也懒得管了,转而问舜汮:“三儿,今日在葛家可有发现?” 舜汮啜了口茶:“我们在葛家发现了一座没有灵位的小灵堂,葛家近段时间并未有族人离世,倒是一年前有个女儿害急病死了。 我猜这灵堂可能就是她的。只是灵位不知为何会不翼而飞,翻遍了整个葛家也没能找到。 我们还去了一趟义庄,见到了葛家人的尸身,就如陆离之前禀报的,头七未过,三魂七魄却早已不在,着实蹊跷。葛家人身上的伤,是短刀留下的,多半是仇杀,但葛家的仇人暂且不明。” “还有绿萼梅花香。”风华虔提醒道,“尸体上有一缕绿萼梅花香,奇的是葛家宅中并没有绿萼梅。” “会是凶手留下的吗?”居缨猜测道。 “尚不能肯定。”舜汮也十分为难,“眼下线索都是乱的,要想找出真相,必须理清一条线,才能继续追查下去。” “殿下,不如从灵堂着手吧。”陆离提议,“灵堂中灵位的下落或许是一个突破口,若是能找到灵位所在,或许能将此案的前因后果串连起来。” “那绿萼梅花香呢?”风华虔总觉得那股花香不太对劲,按常理来说,如此清新的花香必定会被尸体和河底淤泥的恶臭所掩盖,可这股香器虽然微弱,却能被他察觉到。 当时光顾着尸体上的伤口,也不曾细想,如今想来,那股顽固的花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那股花香或许只是在哪儿蹭到了绿萼梅呢?”陆离道。 风华虔意味深长地斜了他一眼:“这么冷的天,上哪蹭的绿萼梅?帝都城难不成还有温暖如春之地?” “这” 舜汮皱眉思虑片刻:“阿虔,花香的事交给你去查吧,与本案不一定有联系,你留个心眼就好。”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失踪的牌位。 “师父”归晏晏揉着眼拉了拉居缨的衣摆,整个人都蔫蔫的。 舜汮有些诧异:“晏晏这是怎么了?” 风华虔离得近,伸手替她号了回脉:“不碍事,该是累着了,让她早些去睡吧。” 闻言,居缨暗暗松了口气:“白日里确实走了不少路,又去茶楼听了话本,是该累了。晏晏,来,师父带你回屋。” 归晏晏拉着他的袖子,睡眼惺忪地伸手去捞九婴:“我想我想和阿九一起睡。” 居缨看向舜汮:“三儿,可以吗?” 这小团子可怜巴巴的眼神,舜汮看着都想笑,挥了挥手:“去吧,九婴,你看顾着晏晏一些,她身子弱。” 九婴跳到晏晏的肩上,嘀咕了一句:“本座怎么成哄孩子的了” 话虽如此,晏晏说要带它回屋,它也不曾拒绝。 回到屋中后,居缨给她喂了一颗药,给她铺好被子。 “师父,帝都死了很多人吗?”归晏晏躺在床上,眨巴着眼睛望着居缨。 居缨叹了口气:“别担心这些,师父会处理好的,你安心休息,不要乱跑就好。” “哦”她乖乖闭上眼。 见她要睡了,居缨吹灭了几盏灯,留了一盏子在床头,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门一合,榻上的小姑娘便睁开了眼。 “阿九,阿九!”她压低了声音。 九婴从桌子上蹦到榻边:“唤本座作甚?” 晏晏伸手将它捞到枕边,趴在它旁边暗搓搓地问:“你今天是不是一直跟在三殿下身边啊?” “是啊,怎么?” “那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归晏晏弹了它一记:“就是那些尸体啊!” 九婴眼皮一跳:“你对命案感兴趣?” 只见方才还疲累得睁不开眼的小姑娘转眼间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地拉着九婴问东问西:“那些尸体长什么样啊?你们在葛家发现什么线索了吗?那个灵位又是怎么回事,阿九你同我说说嘛!” 九婴瞥了她一眼:“你这么好奇?” 她拼命点头:“好奇得不得了!” 她机敏地往里挪了挪,给它腾了个地儿,那眼神儿都能发光了。 九婴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本座也不是不可以说给你听,不过本座有个条件。” “你说。” 它眯着眼:“本座明早起来想吃灌汤小笼和桂花糕。” 她一拍枕头:“没问题!” 九婴利索地趴在枕头边,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归晏晏就撑着下巴兴致盎然地听着。 归晏晏这孩子胆子忒大,九婴说起义庄中的所见所闻时,有意想吓唬一下她,结果自己都说出一身鸡皮疙瘩了,这孩子愣是没个反应,目光晶亮晶亮地望着它。 “你不怕吗?”九婴疑惑道。 归晏晏眨了眨眼:“怕什么?阿九你说得故事一点儿都不吓人,我师父经常在我睡前给我讲鬼故事的,什么无头鬼啊,三更敲门声啊,我都听过!” 九婴挫败不已:“你师父怎么给你讲那种故事啊!” “我觉得很好玩啊。”她一脸天真。 九婴打了个寒颤。 真是愈发搞不懂如今的孩子了。 “阿九,你说那些人的魂魄都到哪里去了?” “本座怎么知道”九婴摊了摊手,“不过你师父和舜汮心里该是有数的,只是眼下尚未找到证据而已。你别问东问西了,好好歇着,被子盖好,回头又病了。” 它凶巴巴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归晏晏笑嘻嘻地对它招招手:“阿九,你和我一起睡吧。” 她的笑脸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柔软又可爱,九婴看了看自己漆黑的鳞片,摇摇头:“不了,本座身上很凉,会冻着你。” “那你能呆在这么?” 它在她枕边趴了下来:“嗯,睡吧。” 舜汮等人几乎彻夜盯着葛家和衙门的动向,风华虔想要调查一下绿萼梅花香,陆离便说愿意帮他,之后单独行动了几个时辰,破晓时分,他们回到了天香楼。 “舜汮,又出事了。”风华虔进门一阵灌水,“陆离,你跟她说。” 陆离上前禀报:“三殿下,二殿下,护城河边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什么,又有尸体?!”居缨霍地站起来。 归晏晏这会儿刚醒,抱着九婴来找师父,在门外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立刻停在了门边,示意九婴别做声。 舜汮的脸色相当难看,盯了一夜,竟然又死了一个。 “什么时候的事。” “天明时分,一个路过的脚夫发现的。”陆离道,“死的是个男子,衣衫齐整,身上并未发现任何伤痕,但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一碰就瘫了下去。和之前一样,他的魂魄也不见了。” 啪!舜汮一掌拍在案上,气得眉心突突地跳:“又是夺魂!” 这事儿不查清楚,看来是没完没了了! “还有两件奇怪的事。”风华虔眉头紧锁,“第一件,是那个男子尸体上也有一股绿萼梅花香,且比葛家的人身上所带的味道更浓一些。第二件那男子死时靠在河堤一处乱石上,他怀里抱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爱女葛仪之灵位。” 舜汮立时便联想到在葛家找到的灵堂。 “是那间灵堂里的?” “多半就是了。”风华虔道,“只是为何要拿走一个牌位。” “那个‘葛仪’是什么人?”居缨问。 舜汮给他解释了一番:“葛家曾有一位小姐,一年前突然病逝,如此推测,多半就是这‘葛仪’了。” 她看向陆离:“那男子的身份可查出来了?” 陆离摇摇头:“死状极惨,难辨面容,更不知是什么来历,如今还躺在河堤上,只是官府的人还从河中打捞出一把不足十寸的短刀。” “短刀?”她略一思量,心中有了打算:“二哥,可否拜托你走一趟地府,查一查生死簿,将那男子的来历问来,我与阿虔,陆离去河堤上看看尸体如何。” 居缨点点头。 这次他们没有天旨,但是以麒华灵山二殿下的名头去借阅生死簿,阎王该是会卖个人情与他。 舜汮刚踏出门去,就注意到门边窝着的归晏晏,她显然是在这偷听,也不知道藏得隐蔽些。 她无奈地笑笑:“九婴,今日你留在晏晏身边看顾,不必随我出门了,城中情势未明,你们暂且不要离开天香楼,多加谨慎,若是出了事,九婴你立刻用千里传音喊我。” “知道了。”九婴应声,“小丫头,我们回屋。” 归晏晏在外头听了许久,眼下的情况她心里也有点数,这会儿不该胡闹了,便乖乖地抱着九婴回房去了。 居缨留了道护持的法术给晏晏后,便前往地府。 护城河边。 河堤已经被官府的衙役围起来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违者严惩。 短短数日,风平浪静的帝都护城河竟然连发命案,且桩桩离奇,今早发现的这具男尸更是骇人听闻。 舜汮等人混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河堤乱世旁瘫倒的那具尸体。 方才她已化为飞鸟凑近转了一圈,那尸体的模样也都看清楚了。 果真如风华虔所言,全身的骨头莫名其妙都碎了,且是由内而外的碎裂,筋脉尽断,浑身上下没一处算个支撑,整个人自然摊在了地上。 但除此之外,没在此人身上找到一处伤痕。 一般的尸首死后都会出现尸僵,但浑身的肌肉筋骨都断裂之后,连僵硬都无法出现,仵作暂时无法将这具瘫软的尸体完好无损地搬回义庄,只能就地查验。 日头渐渐升高了,围观的百姓逐渐多了起来,虽说衙役已经尽力阻拦,但河堤四周还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四下众说纷纭,如此奇异的尸体竟然出现在护城河边,且就与前两日打捞葛家人的地方如此接近,这世上哪来这么凑巧的事。 百姓私下都在议论,说这葛家啊,定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会招来灾祸,连这护城河都染上了不祥。 “你怎么看?”舜汮捅了风华虔一肘子。 风华虔遥望着那具尸体,啧了一声:“这人应该和葛仪有关系。” “这不废话,要是没关系他抱着葛仪的灵位作甚?我问的是,他俩什么关系。” 风华虔眉梢一挑:“一个男人和一个闺中小姐,无非情仇二字。” “会是情,还是仇呢?”陆离道。 他略一迟疑:“我觉得是情。” 舜汮拧眉:“这葛仪都死了一年了,他为什么在这时候偷走牌位呢?无论是为‘情’还是为‘仇’,你们不觉得都太迟了吗?” “这”风华虔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间,舜汮在河对岸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那人披着一件紫色的斗篷,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斗篷下渗出,肉眼凡胎是无法看见那些黑色雾气的。 舜汮一眼便认出这黑气与当初在沧澜城,怀柔城时看到的一模一样,当即拨开人群追了出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19 冥府梦兰花 “舜汮!” “殿下!” 风华虔与陆离见她如此反常,立刻紧随而来。 舜汮从桥上冲到对岸,挤进了人群中,明明一路上都她都紧盯着人,可待她追过来,那人已经不在了。 “舜汮!”风华虔一把拉住她,“你在找什么?” “那个人出现了。”她神色凝重地在百姓间张望。 “谁?” “你们可还记得在沧澜城和怀柔城中见到的黑影?” 陆离一惊:“殿下看见他了?” “他刚才就在这附近,我亲眼所见。”舜汮又在人群中转了几圈,依然无果,只得先退出来。 风华虔往人群中望了许久,也没看到她说的黑影:“该不会是你看走眼了吧?” “不可能,就算没见过脸,那股不祥的黑色雾气却不会认错。”她飞身上树,站在高处俯瞰两岸百姓,但这一次,那道黑影并没有再出现。 一瞬即逝,然确实出现过。 她从树上下来:“葛家的案子看来确实不简单,查出始末才有机会抓住他。” 河堤上,官府的人费了极大心思,用两根竹材和一张席子做了个临时的架子,将那具男尸抬走了。 河堤两岸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百姓也陆续散去。 舜汮等人尾随着抬尸的衙役到了义庄。 这具男尸被单独放置在一间耳房中,仵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尸体,连忙差人将自己的师父请过来。 老仵作活到这个年纪,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死法,只能同自己的徒儿好好研究一番。 此时,舜汮,风华虔和陆离则化为雀鸟停在房梁上静静观望。 这具男尸比他们所想的更为蹊跷,这回风华虔在旁,能察觉到的东西,自然更多些。 男尸周身骨骼筋脉几乎尽毁,却不见血,若不是瞧见那张脸都软成一滩了,倒像是安详睡去。 风华虔抚着下巴与她传音:“这人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伤口,难不成是从体内开始崩溃的?” 眼看着两名仵作切开了死者的肌肉,只漏出一滩血水。 “这可不像是旁人下的手啊”饶是风华虔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 他这便同她解释:“若是旁人动的手,皮肉上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至少尸体的骨头上会呈现出一定伤痕,但你看此人,表面完好,皮肉下却已经溃烂不堪,他的骨头断裂的形状,倒像是承受不住重压而折断的。” “这是什么”老仵作切开了男尸的腹腔,从尸体的肚子里拿出了一朵雪白的花。 花朵如白绫无垢,即便泡在血水中依旧不染尘埃,但这样的白却毫无生气。 再看那具男尸腹中,岂止一朵,这晶莹剔透的花竟从他的血肉中生长出来,于尸身上绽放,绮丽而诡谲。 这种花一出现,风华虔的脸色都变了。 “冥府梦兰花!” 闻言,舜汮与陆离俱是一惊:“这就是冥府梦兰花?” “错不了,我曾亲眼见过。”风华虔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去,“这种草连着花叶,都是白色,是开在黄泉深处,红莲地狱入口的腐朽之花。 红莲地狱是为了惩治大奸大恶之徒而造,就连这梦兰花也是刑具之一。传言恶鬼服之,能尝到万箭穿心之痛,整整三日饱受煎熬。 嗅其花香,则入幻境,生前种种,不管你愿不愿,都将如走马灯一般再现,周而复始,苦痛自知。” 陆离不由诧异:“既是地府的花,为何会开在凡人体内?” 风华虔犹豫再三才道:“此事源自一个传闻,是否属实,我也不知。据传言,梦兰花是为鬼魂准备的刑具,活人是无法接触到的,但若是真的被活人服下,将会被灼烧魂魄,活活痛死,死后肉身化为活死人,不得安息。” “你的意思是,梦兰花会把人变成傀儡?”舜汮心中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想。 “恐怕不止如此。”风华虔脸色发沉,“我父君释元天尊对奇花异草颇有兴趣,曾将一株梦兰花带回太华宫中,本想精心栽培,却发现无论用什么土,都种不活,这时候不成想竟被谷中灵兽,一头白鹿误食。 当夜那头白鹿突发癔症,疯魔了一般攻击谷中其他灵兽,原本温顺的白鹿变得犹如猛兽一般凶狠暴戾,力大无穷,若不是我及时发现,将白鹿的头颅斩下,只怕谷中灵兽近半数死在它蹄下。我将白鹿的尸身带回石室中,切开腹腔,发现白鹿体内竟然开满了梦兰花” 以腐尸为皿,血肉为养料,竟然开得如此旺盛,果真是不祥之花。 死尸腹中开花,两个仵作哪里见过这等骇人听闻的场景,当下脸色都白了。 “快,快去禀告”老仵作自知以他们的本事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得离开耳房,将此情上报。 舜汮等人在他们走后,便从房梁上下来了。 她折下尸身上的一朵花递给风华虔:“干系重大,你看仔细些。” 风华虔拿着那朵花左右端详了一番:“就是冥府梦兰花。” 她轻轻啧了一声:“竟有人胆敢把黄泉深处的异界之花带入人间作乱,看来压根不担心被人发现啊。” “这花在此人体内生长至今,早已吸尽了人的精气与血气,和那头白鹿一样,此人生前可能也被此花激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以凡胎去承受,定会崩溃。”风华虔仔细查看了尸身的四肢骨骼。 这具尸身的手骨与腿骨,都断成一截一截了,明显是不堪重负造成的。 他终于明白此前一直挥之不去的异样感是源自何处了,此人的死状与多年前的那头白鹿极为相似。 就在此时,一直白毛红喙的灵鸟飞了进来。 舜汮伸手接住:“这是葶洙宫的传信灵鸟,看来我二哥已经查出此人的来历了。” 灵鸟咕咕了几声,告知他们居缨所在的地方。 朱雀桥,小茶摊。 “先去见我二哥,既然找到了冥府梦兰花,想必二哥此行也有线索。”三人离开了义庄,前去与居缨汇合。 到达茶摊时,居缨已经等着了。 眼下城中连着闹出两桩命案,百姓人心惶惶,今日前来喝茶的人少之又少。 居缨将生死簿推到她面前:“阎王说,可以借我一个时辰,你想查什么,快些查罢。” “嗬,不愧是二殿下,面子够大啊。”舜汮倒是没想到他有本事把生死簿借出来。 “葛家的人我已经替你查过了,他们的死期并不在这几日,生死簿上他们的名字一夜之间被画上了叉,鬼使也没有想到,急匆匆地前来勾魂时,却只在河底找到了尸身,魂魄全都不在了。”居缨道。 “此事定然有人从中作梗,目的便是拿走这些魂魄。”舜汮翻到了今早死去的那个男子的名字,果然已经画上了叉,但魂魄却并未记录在名簿上,显然是因为鬼使根本没找到他的三魂七魄。 ------题外话------ 这里出现的“冥府梦兰花”原型是一种名叫“水晶兰”的植物,水晶兰属于多年生草本腐生植物,全株无叶绿素,呈现出纯白色,浑身晶莹剔透,据说经常会开在有腐烂的尸体上的花,虽然听起来有点瘆人,不过水晶兰在夜里会散发出诱人的白色亮光,十分美丽,其本身也是一种非常洁净的植物,不易染尘。 水晶兰的别称是“梦兰花”,“幽灵草”,“银锁匙”,“死亡之花”,“冥界之花”。 如果感兴趣可以去找找它的图片哦! 最近都没人跟我交流留言,唉,作者菌有点寂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0 往事如烟 生死簿本就是一件法器,只需稍动念头,便能查阅死者的一生。 这名男子的生平被生死簿尽数记录在册。 李颖,字仲白,禹城人氏,生于甲子年二月初三,卒于丁亥年冬月初十,年二十有四 往后看,便是他这二十四年间所历经的一切。 舜汮掠过了前二十载光阴,注意到他二十二岁那年春分之日,与葛家小姐葛仪相识,数月之后私定终身,往后种种,再无安宁。 葛家有意与帝都城书香名门结为姻亲,虽未言明,但两家人早已私下商定,自然不会同意葛仪与李颖的事。 李颖为了迎娶葛仪为妻,与葛家签下誓书,参加科考,入朝为官,一朝中举,定会让葛仪风光大嫁。 李颖是从外乡入京的书生,便是有几分才学,在葛家人心里也及不上帝都城的名门望户,嘴上答应,但在他走后不久,便开始张罗着葛仪的亲事。 葛仪的名字在生死簿上倒是明明白白地记着,她确确实实只有十六年的寿数,丙戌年六月十四亥时三刻,溺死于帝都护城河中。 “溺死?”风华虔蹙眉,“不是说她是得急病死的吗?” “生死簿上记着的不会有假,看来葛仪的死也十分蹊跷。”舜汮翻看了葛仪的一生。 果真在丙戌年六月十四,辰时一刻,她的魂魄被鬼使套上了锁。 她的一生,前十五年锦衣玉食,受的都是大家闺秀的教育,琴棋书画,厨艺女红,皆是女中翘楚。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好女子,认识了李颖后,尝到了人世情爱的欢愉后,竟然怀上了李颖的孩子。 诊出喜脉时,李颖已经留下誓书参加科举了,按朝廷以往的做法,新晋的官员需得外放数月,视情况决定是否留京入朝,所以她怀了身子的事,李颖起初并不知道。 葛仪在闺中小心翼翼地养胎,却因丫鬟一日不慎,被管家发现从外头买回的安胎药,葛父葛母由此知晓女儿做了如此荒诞之事。 此事,葛仪与书香世家少爷之间的婚事已经定下,若是悔婚,必定会得罪权贵,招来无妄之灾。 葛家劝葛仪落胎,葛仪不肯,不顾父母反对执意留下胎儿。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女儿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再这样下去,必会酿成大祸。 这时候即便葛仪打掉了孩子,也再不是贞洁之身,素来主张恪守女德的葛父终于忍无可忍,给葛仪下了药,亲手将顽固不化的女儿腹中孽种落了,要将她送去庵中礼佛。 哪成想葛仪性子刚烈,看到腹中已然成型的孩子摆在面前,竟然趁下人不注意,抱着死胎跳了护城河。 待家中发现,将其打捞上来时,人早就凉透了。 此事实乃葛家家丑,为了掩饰女儿未婚先孕的事,葛家只得对外宣称女儿害了急病,早早葬了。 “没想到葛仪竟是这样死的”风华虔一阵唏嘘,“诶,那李颖呢?” 舜汮看了他一眼:“急什么,这不正要告诉你。” 生死簿记载,李颖外放为官时,政绩突出,赞誉不断,当朝天子决定将刚刚空缺出来的吏部侍郎的职位交给他,便颁了一道旨意召他回帝都城。 终于得到面圣机会的李颖回来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入宫,而是径直奔赴葛家见心上人,但得到的却是葛仪的死讯,几番追问却始终无果。 深受打击的李颖入宫辞了官,而后四处打探葛仪的墓,最后在城外挖出了葛仪的棺钵,然棺钵中只有衣冠冢。 他始终不相信葛仪是得病死的,一直在调查她的死因,直到他死前五日,他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他告诉了李颖,葛仪真正的死因 “然后呢?”风华虔见她突然不说了,急着追问。 舜汮将生死簿递给他:“之后的事,生死簿并未记录。” 果真,所有的笔墨都断在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将葛仪的死因说出时,之后便是一片空白,末了便写着这李颖卒于今晨寅时三刻。 关于那个不明人物,还有李颖之后经历的事,一概不知,线索突然就断了。 “怎么会这样”陆离看着生死簿上的文字,不知怎么说才好。 风华虔感喟地摇了摇头:“好好一个姑娘,遭受如此对待,作孽哟” “世上许多事,皆是身不由己,这是葛仪的命,却不是李颖该遭受的。”舜汮面色一沉,将生死簿给他们看,“李颖的寿数,本该是四十有三,心中愤懑,不得其解,官场上屡屡不如意,葛仪死后,一生未娶,郁郁而终。可你们看,他余下的寿数,突然间都没了。” 凡人的寿命与他们的一生息息相关,明明还有十余年的寿数,却不明不白地暴毙在今日,简直匪夷所思。 要想逆天改命,极为困难,生死簿上记着的寿命,该是多少就是多少,绝不可能轻易改变,既然如此那些突然消失的李颖的寿数又去了哪里? “我们在李颖的腹中发现了大量的冥府梦兰花。”舜汮将带出来的一株放在桌上,“二哥,你可知这冥府梦兰花若是被活人服之,会有什么反应?” 居缨看到此花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竟会出现在这” “阿虔说,冥府梦兰花有致人暴戾之效,发作极快,只是这还是头一次在人身上发现,不知这李颖可是因为这梦兰花而死。” 居缨执起那朵梦兰花,仔细端看:“冥府梦兰花,有强烈的致幻能力,它必须以血肉浇灌,所长之处,腐尸遍野,它从尸身上开出世上最为纯净的花朵,其毒性却令人发指。若是活人服下,便会被幻境吞噬,又因剧毒刺激,变得异常凶残。” “之前我从葛家一具尸体的指甲里发现了这个。”风华虔将一小节布料放在桌上,“这料子,和李颖穿的,是一样的。” “是李颖杀了葛家满门?”陆离难以置信,“就李颖那身子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他凭什么杀人?” “凭这株冥府梦兰花啊。”居缨将梦兰花递给舜汮,“你方才说李颖剩下十余年的寿命不知去向——恐怕并非是‘不知去向’,而是已经耗干了。” 肉身凡胎,最是脆弱,凡人的一生匆匆数十载,容颜会随光阴苍老,手脚会逐渐迟钝,一点一点耗尽寿元,精力,直至油尽灯枯。 这样的一生有多长,自有因果定数,行逆天之举,必遭反噬。 梦兰花的效用对凡人来说等同剧毒,转眼间便会吞噬人性,他所看大的,所思所想,都将被扭曲。 心里的不甘与痛恨,也随之被放大数倍。 “李颖恐怕是被梦兰花一夜之间吸干了寿元,变得异常暴戾,才会杀了葛家满门,而他的身体也因如此不堪重负,体内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俱被化为血水”风华虔终于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串连起来。 如此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李颖会死得那样蹊跷,葛家那些尸体又为什么会遭受如此残忍的对待。 “那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葛家人的尸身丢进护城河呢?”陆离问道。 风华虔略一沉思:“那个葛仪当初不是抱着孩子跳了护城河嘛,也许是怕她寂寞才把她的亲人也丢在同一个地方。” “是这样吗?”舜汮从刚才起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风华虔这么一说,更是提醒了她,“葛仪是被葛家人逼死的,李颖已经杀了他们,还会让他们去打扰葛仪吗?如果我是李颖,带走葛仪的灵位后,一把火烧个干净岂不痛快?” “这”风华虔一阵语塞。 居缨见她面色凝重:“三儿,你想到什么?” 舜汮有些迟疑:“我觉得这案子尚有疑点。” “什么?” “首先,葛家的尸体为什么会被丢进护城河,其次,是谁给了李颖冥府梦兰花?”冥府梦兰花是什么玩意,她不信就凭李颖这弱书生有本事从黄泉深处拿到它。 幽冥尽头,红莲地狱,恶鬼横生,有来无回。 区区一介凡人,就算想报仇,也绝不会和幽冥草扯上关系。 除非,有人把幽冥草交给了他。 生死簿上,对此后发生的一切都仿佛被人抹去,竟然连半点蛛丝马迹都不留。 在河堤上看到的那个人影,她不觉得是她看走眼,在看到生死簿时她更加确信他的存在。 从沧澜城到帝都城,一桩接一桩的夺魂案,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当初在妖兽森林有意引她前去,险些要了她的命的那道背影,或许就是这个人。 他究竟什么来头,她无从得知,但既然敢往她身上动歪脑筋,她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刚从天荒回来就被人盯上,看来是个会来事儿的啊。 他想做的事,眼下还无法预料,不过搜集了这么凡人的魂魄,必定在预谋着大动作。 “舜汮,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风华虔现在想起义庄里满地的尸体就觉得毛骨悚然,帝都城的命案,比起之前在怀柔城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查查这梦兰花的来历吧。”她道,“能不动声色地从黄泉深处取走梦兰花,还能抹去生死簿上的字迹,看来不是个简单角色,能查清他的意图最好,若是查不出” 她眼中闪过一抹决然,杀伐果决的武罗神将似乎从不知怕事为何物,十万年前是如此,十万年后亦然。 “若是查不出他的目的,便视为妖邪之徒,就地格杀未尝不可。” ------题外话------ 更新到啦!小可爱们接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1 晏晏遇险 这时间委实太紧,即便是风华虔,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限内查清梦兰花的来历。不过他倒是找到了将梦兰花从尸身上剥离下来的方法。 李颖腹中的梦兰花不可留在凡世,若是不今早剥除,只会留下祸端。 至于官府的人发现尸身上的白色异花突然消失会如何应对,便不是他们该管的事了。 将李颖尸身上的梦兰花销毁后,他们又去了葛府。 万籁俱寂的府邸中,还留着满地触目惊心的血迹,足以见得下手之人心中之恨,刻骨铭心。 心上人和未出世的孩子被活活逼死,换做谁都受不住。 李颖对葛家的恨,就算没有梦兰花,也如疯长之蔓,锥心刺骨,梦兰花以及给他梦兰花的人不过是在复仇之路上又推了他一把。 葛家人的尸身他们都见过,那真是恨不得将他们剐成碎片来偿还他痛失所爱之痛。 葛仪与李颖,生死簿上那一笔,虽有情深不寿,奈何有缘无分,抱憾终身,没想到,却因为一株梦兰花,令整个葛家遭受灭顶之灾。 异界之物,果真不能随意带入凡世 舜汮静静凝望着院中的腊梅,芳香馥郁,清冽扑鼻,若不是因为梦兰花,这府中不该是如此凄清之景。 一朵花,究竟毁了多少人的一生啊。 “舜汮,你来看!”风华虔突然喊了一声。 她回过神,朝他走去:“怎么?” 他手里拿着一封书信:“我刚刚在葛仪闺房中找到的。” “你跑进人家姑娘的闺房了?”她戏谑一笑。 风华虔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行了你,还不是为了找线索,你看看罢,这似乎是葛仪的遗书。” 她看了看手里略显陈旧的信件,搁置了一载,信封上都落了一层灰。 她将信拆来看,只见微黄的宣纸上寥寥数笔,小字娟秀。 一时别后一世别,相思入黄泉,奈何桥上问奈何,望乡台顶望归人,愿君长生。 一页绝笔,满纸心凉。 她所爱的,所信的,帮不了她,求神佛庇佑,也毫无用处。 即便李颖为她杀了葛家所有人,可这个女子,被如此辜负了一生,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舜汮轻轻合上这页纸,将它放回了它原本的地方,转身合上了这扇深院门扉,也如同合上了这屋中女子的凄凄一生。 “葛家的人是被李颖杀的,葛仪的牌位也是他带走的,如今李颖因梦兰花而死,此案却并没有结束,有人取走了葛家人和李颖的魂魄,不找到他,此事无法了结。” “你曾说在河堤上看到了一个可疑人影,是他吗?”风华虔猜测道。 她颇为犹豫:“不能肯定,但那人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自从第一次接触到那股黑色气息,她就觉得这气息不祥,除此之外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令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殿下,那人会不会就在帝都城中?”陆离心中有些不安。 “极有可能,我们行事小心为上,莫让人钻了空子。” 居缨在葛家转了一圈后,眉头就没松快过:“回天祥楼细谈,这葛家,恐怕已经查不出有用的线索了。” 葛家的案子与李颖有关,可李颖如今抱着葛仪的灵位在护城河边暴毙,光凭凡人能查到的,仅限于此。 他们回到天祥楼,已是用晚饭的时辰,舜汮等人在外头暂候,居缨去喊归晏晏和九婴出来吃饭。 “晏晏。”他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传出任何动静,风华虔笑了笑:“那小团子莫不是睡着了?” 归晏晏平日确实爱睡觉,但是都这个时辰了,也该觉得饿了吧。 “晏晏?”居缨继续敲门。 屋里依旧没有回应,他眉头一皱:“师父进来了。” 说罢,他便推开了门。 进屋一片安静,掀了帘子才发现归晏晏根本不在屋里,只有九婴昏睡在床边,不省人事。 “三儿!”居缨心中一紧。 “怎么了!”舜汮听见他的声音,提袍进屋,来到床边看到九婴,归晏晏不知去向,当即变了脸色,上前将九婴拍醒,“九婴!这怎么回事,晏晏呢?!” 九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九颗脑袋传来一阵阵的抽痛,缓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风华虔一探便知它这是中了毒,给它服了药,好让它尽快将毒逼出。 九婴眼下昏沉得很,看见舜汮便拉住她的衣袖,咬牙切齿道:“你们怎么才回来小丫头被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抓走了,本座法力不及那人,没能拦住!” “什么!”居缨吃了一惊。 他恐怕也没想到,归晏晏会被人盯上。 “这么个小丫头片子,抓她作甚?”舜汮不解地拧着眉。 九婴愤然顿足:“午后不久,本座和晏晏在屋中,她想小睡一睡,本座便守在一旁看顾,没想到突然嗅到一阵香味,便没了力气晏晏被那人带走了,本座已经在晏晏身上藏了一张鳞片,你们你们可以顺着本座的气息找到她,快去救她” 九婴如今的法力就如它自己所说,被封得所剩无几,碰上修为厉害的妖邪,是拦不住的。它拼着一口气,在晕之前动了手脚,把自己的鳞片塞进归晏晏衣衫中,之后便晕了过去。 “晏晏是丹穴玉山宫的凰女,那人绑走她,定然有所打算,得快些把人救回来。”舜汮神色凝重。 风华虔看向九婴:“你说你是在闻到一股香气后中毒的,可还记得是什么样的香味?” 九婴仔细回想了一番:“并不刺鼻,反而清新好闻的一种香味是花香!” “花香?”风华虔陡一激灵,“可是绿萼梅的香味?” 九婴咬牙站起来:“本座对花草的香味不太敏感,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绿萼梅,但是那个小丫头现在很危险,本座答应过她,要保护她,就得去救她。” 舜汮一阵头疼:“你现在余毒未清,如何出去救人?阿虔,你替我看着它,陆离,二哥,我们去救晏晏。” 居缨对风华虔点点头:“三儿说得对,你俩留在天祥楼,我们去救人。晏晏是我的徒弟,是我照拂不周致使她遭此危难,九婴还是留在这把毒解了再说。” 说罢,三人便离开了天祥楼,追寻着九婴鳞片的气息而去。 九婴的鳞片上,附着着神兽的气息,对生来嗅觉过人的麒麟一族来说,想要追踪,并不是难事。 只是隔得有些久了,风中残留的气息已然散去大半,剩下的气息微不可闻,更是随风散作数缕,一时间难以分辨绑走晏晏的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样不行。”眼看天色渐暗,舜汮阻止了陆离和居缨继续这样盲目地找下去,“我们分头找,对方来历不明,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虽说归晏晏法力低微,但那一身凰女的血可是货真价实,难保不会被人盯上。当初她在妖兽森林中,差点被那些未开化的妖兽分食,可那会儿至少她尚能自保,晏晏有什么? 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葶洙宫与玉山宫之间,只怕横生一场祸端。 “三殿下,让我跟着你吧!”陆离道。 “少添乱,找到晏晏要紧。”她知道他是在担心她一个人遇到危险,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归晏晏要是出了事,他们都难辞其咎,“陆离,二哥,我们朝三个方向去找,若是谁先找到晏晏和绑走她的人,先不要轻举妄动,难保那人不是挖了个坑让我们跳,可别着了他的道儿。” 居缨点点头:“好,我们立刻去追。” 他们就此兵分三路,陆离朝城南,居缨朝东北方向去追,舜汮则沿着护城河一路去往西北方向。 护城河沿岸,如今还是戒严状态,舜汮也不想太引人注目,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使用法术,只能徒步去追。 这一路上,她将今日发生之事与之前在沧澜城中所见所闻串连了一番,她始终想不通的,便是这葛家的人,为何会在被杀后弃尸护城河。 看似想要掩盖罪行,却又并没有藏好,不过隔了一日便被人捞出来了。李颖杀了那么多人,大可以丢了凶器遁逃,时隔一年的复仇,官府就算想查,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查的到他头上。 说起来,李颖之死,疑点诸多,这桩命案中处处透出不寻常的违和感。 冥府梦兰花,夺魂案,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在他们发现真相时带走归晏晏? 这一连串的人命案子,做得倒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风中的气息愈发淡去,但她隐隐嗅到了归晏晏的气息,以及一股似有若无的绿萼梅花香 另一边,居缨前往的东北方向,九婴的鳞片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气息,他能感觉到,离那枚鳞片越来越近了。 居缨门下只有晏晏这一个徒弟,身子骨还弱,平日里他从来都是带在身边,没想到今日不过几个时辰没看着她,就让人给掳走了,他哪能罢休?若是被他知道是谁敢往他徒弟身上动心思,他非把人拆一遍才算完! 他追着这股缥缈的气息追到了城外林间,黑压压的树林中,万籁俱静。入冬后,连虫鸣都消失于旷野,鸟兽蛰伏,卧而不出。 他在一棵榕树下感觉到了鳞片所在,抬头一看,树顶搭了一处鸟窝。 他轻轻一跃,便飞上了树,停在那鸟窝旁,伸手一探,竟从鸟窝中拿出一片黑色鳞片。 “二殿下?”树下传来陆离的声音。 居缨拿着那枚鳞片,飞身而下:“你怎么在这?” 陆离道:“我往南边追时,没走多远便发现气息消失了,便折返回来,重新寻找,一路过来,没想到能遇到二殿下。” 居缨蹙着眉,将那枚黑鳞给他:“鳞片确实在这,但并没有发现晏晏,恐怕是九婴放在晏晏身上的鳞片被发现了,丢到这里来的。” 陆离略一迟疑:“会有人不嫌麻烦,特地将鳞片丢到这么远的地方?” 居缨心中也有疑惑,但被他这么一说,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跟着鳞片的气息一路追到城外,最后却相互碰了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2 无量莲华镜 居缨一怔:“三儿呢?” “三殿下不是朝西北方向去了吗?” 居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暗道糟糕:“我们都是跟着鳞片的气息追出去的,既然你我二人能汇合,三儿怎会找不到这里?” 闻言,陆离的脸色也变了:“难道说三殿下那边,才是正确的?” 居缨沉着脸:“陆离,帝都城命案,葛家,李颖你不觉得这案子发生的时机未免太凑巧了,倒像是一环紧扣着一环,生怕我们会查不到线索。” 他起初也没有注意到这案子有何特别之处,直到舜汮让他去查生死簿,发现其中有被篡改过的痕迹。 舜汮向来很有主张,要想让她插手一桩凡间的命案,仅仅震惊朝野是不够的,夺魂的线索又远远不够,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竟然那么巧发现了冥府梦兰花,由此解开了李颖杀人的真相。 细想来,这一切都像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引导他们走下去,解开谜题,然后再带走归晏晏,让他们想尽办法去找,居缨总觉得这几日下来,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终于知道一直让他感觉不自然的是什么了。 太顺利了 从他们走进帝都城,葛家,死尸,灵堂,葛仪,最后是李颖,他们想找到的新线索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舜汮曾说,发现李颖尸首的那日,曾在河对岸看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与在沧澜城遇到的神秘人极为相像,她才会不顾一切地去追。 尽管最后无果,舜汮也一直没能放下心来。 从插手此案,到找到李颖,不过短短三日功夫,事情发展得如此顺遂人意,倒不是说他们的能力不足,只是就这件案子来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现真凶,且真凶已经是个死人,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这是个圈套,恐怕三儿也察觉到了。”居缨意识到有人在背地里使绊子,虽然不知目的是什么,但八成是冲着舜汮来的,“陆离,你可还记得帝都城的命案是谁告诉你和夺魂有关的?” 陆离愣了愣:“是谁来着?” 当日发生的事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可他就是想不起那人的脸了。只记得似乎是个东极军将士急匆匆地前来禀报,那会儿他确实在替舜汮查夺魂之事,这桩案子闹得如此大,他自然会第一时间禀报舜汮,由她定夺。 “二殿下,我想不起那人的模样,只记得他将案情陈述于我。”陆离神色为难。 “看来是有人成心引我们入帝都城,他的目的只怕也不是晏晏那孩子”居缨将种种迹象串连起来。 帝都城命案,先以夺魂之事引北荒插手,又利用葛家与李颖之间的恩怨将他们的视线带向葛仪之死,趁他们一门心思都在冥府梦兰花的来历上时,带走归晏晏 帝都城如此之大,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孩子,他们必定会分头行动。 若是有心,大可以对其中一人下手 “不好,得快去找三儿!”居缨立即朝西北方向赶去。 此时,舜汮已经追到了朱雀桥上。 皇城正门前,整个帝都城最为繁华的街巷,初掌明灯,明丽如昼。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如流水川行,络绎不绝,古玩珠宝陈列摊上,高楼红帐暖香阵阵,似乎连寒冬都为之春融。 她站在桥一头,望着另一头,来往人群中,一道黑影若隐若现,削瘦苍白的手中,抱着一个孩子。 耳边的谈笑声不绝如缕,她只紧紧盯着那道人影,如染墨色的斗篷下露出半面青白的唇角。 他在笑。 一晃眼,人就消失在桥头。 “站住!”舜汮立刻追上去。 帝都北面的角楼,最是阴冷,拱门边偶尔经过两个游手好闲之人,这么冷的天儿,也不作停留。 舜汮一路追着人爬上角楼:“你还想把我引到哪里,我已经顺着你的意来了,可以把那个孩子还给我了吗?” 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回身静静地看着她。 黑色的雾气萦绕在他周身,如蝉蛹般包裹着他的身体,让她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舜汮道:“是你把冥府梦兰花交给李颖的,对吗?你利用葛仪与李颖,牵连到整个葛家,甚至不惜将尸体丢进护城河,闹得帝都城人心惶惶,就是为了引我插手?” 那人并未急着回答,斗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他的笑意愈发诡谲。 “为了引我出来,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舜汮缓缓抬起手,“我如今就在这,你想如何,直说便是。” 自打她着手查葛家的案子,就觉得此事顺利得有违常理,直至李颖之死,看似为此案做了了结,但在她看来,不过是刚刚开始。 晏晏被绑走,在她意料之外,但此事是冲着她来的,不会有假。 “妖兽森林中,也是你吧。”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夺走那么多人魂?” 而这一次,斗篷下的人终于开口了。 “武罗神将,十万年不见,你依旧自负如初。” 低哑到了无生气的嗓音,如同从厮磨的石缝中生生挤出来,明明在同你说话,却又像是在自语,直叫人心头发毛。 舜汮猛一皱眉:“你认得我?” “认得,你我之间,老熟人了”那声音嘶哑得仿佛随时会断裂,他抬起手,于掌心凝聚出一面明镜。 镜中并未映出任何人,却一派澄明,以白莲为底座,凭空生无数涟漪,看似精巧绝伦,却又年久陈旧,镜子边缘,甚至有数道划痕。 他将这面镜子缓缓托起,如冰霜般的涟漪朝她涌来,寒凉入骨。 “无量莲华镜,不知将军可还记得它。” 天地初生时,天神以森罗万物为依凭,山海陆川之千万精华,凝出五大不世法宝。 奏之可汇八方灵泽,一弦能循世间之法的定世?琈琴,后赠与伏羲真神,流传后世时,贯称伏羲琴。 曾流落凡尘数千年,能炼化一切妖魔,亦能封魂养魄重塑肉身的化邪玉虚鼎。 斩天下不平,辟八荒**,世间最为锋利的法器,开天沧溱剑。 破敌百万,镇若群山,受千刃不损分毫的千钧武罗甲。 映世间百态,观洪荒前尘,以人心为囚笼铸造的异牢,无量莲华镜。 这五件法器各有其强大之处,神界鼎盛之时,五**器各归其位,自混沌劫难,诸神陨落后,伏羲琴随神界长埋九幽台下。 玉虚鼎多年不知所踪,三百年前已为了重建六界而毁去。 沧溱剑依旧由叶珩上神保管。 武罗甲则在焉渊宫中存放。 唯有无量莲华镜,千万年来下落不明。 舜汮也是头一回见到所谓的无量莲华镜,真伪且不论,单凭这件法器所散发出的强大灵泽,她就知道不好对付。 黑色雾气中的人指骨纤长,青色的指甲缓缓划过镜面,激起无数涟漪。 他说:“武罗神将,你本该死在十万年前,不过,苟活至今,结果也一样” 伴随着沙哑的低笑,他手中的镜子突然白莲盛放,散发出冰霜之华,他轻巧地提起了尚且不省人事的归晏晏,在舜汮的注视下,丢进了镜子里。 “晏晏!”眼看着归晏晏消失在这片光辉中,她来不及细想,也紧跟着扑了进去! 这道光转瞬即逝,镜子也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托着镜子的那手,从袖子下抽出一根红绳,细致而温柔地穿进镜子顶端的花纹中,然后将镜子挂在角楼飞檐上。 镜座上的白莲如同真物一般,鲜活地绽放着。红绳的尾端垂落下来,如同风中浮萍,飘摇无依,似乎有冰霜为铃,传来阵阵缥缈轻音。 角楼下,行人来去匆匆,无人注意到这一面小镜。 黑色的身影恍然一闪,便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题外话------ 第三更!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3 镜中幻象 舜汮随归晏晏闯进镜中,伸手将她拉入怀里,利落地翻身站稳。 “晏晏?”她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小团子。 归晏晏似乎并没有受伤,如此唤了几声后,终于转醒。 “三殿下?”她还迷糊着,以为自己仍在天祥楼的上房中,“您回来啦,阿九呢?” “晏晏,能站得起来吗?”舜汮不大放心她的状况。 归晏晏点点头,乖乖地站直,这才注意到周围不太对劲:“三殿下,这是哪?” 舜汮环顾四周,皆是一片浓雾,她只知她们在那个神秘人的法器中,却不知该如何离开。 眼下的状况,一时也说不清,她怕吓着这孩子,便推说误闯了幻境,待找到出口便能找到居缨他们。 “晏晏,来。”她牵起归晏晏的手,慢慢往前走。 她不敢肯定这是不是真的无量莲华镜,据传无量莲华镜乃是一座牢笼,曾困住无数上古妖邪,若此物是真,她们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走了许久,依旧在这片茫茫大雾中,所视之处无一活物,唯有寒意渐渐压了过来。 率先感到不适的是晏晏,凤凰属火性,但她毕竟年幼,穿得又少,抓着舜汮的小手一阵阵地抖:“三殿下,好冷啊” 舜汮将外袍脱了给她裹上:“再忍一忍,你师父一定在找我们,我们得想法子离开这。” “这里究竟是哪啊,我们怎么会在这呢?”她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的,期间发生的一概不知,一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又找不着居缨,心中难免不安。 舜汮抚了抚她的脸,露出温和的笑意:“不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且忍耐片刻。” “嗯。”晏晏乖巧地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周围的寒冷就像慢慢正在收拢的囚笼,她们在这雾中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白雾渐渐散去,一片广袤的雪原出现在眼前。 厉风阵阵,吹得人睁不开眼。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白色,延绵到不知何处的远方,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归晏晏仰着脸问:“三殿下,我们还要继续走吗?” 舜汮捏了捏她的小手,给她渡去一些温暖:“走吧。” 放眼望去,百里之内杳无人烟,她也不知这片雪原将会通往哪里,但她肯定的是,这里就是镜中的幻象。 山河湖海,因缘际会,皆有推演之法,再复杂的阵法,也必定同时有着生死二门,如果能找到生门所在,就能安全离开此地。 只是这幻象十分厉害,竟能如此真实地捏造出天地一隅,寒风霜雪,都可触碰,如同神灵创世,赋之则存。 寻常的法器即便幻化万千,也不过于虚空中飘着,可眼下她们走过的大地,望见的苍穹,都是如此真实。 这是何等精妙的法器,她愈发怀疑此物就是无量莲华镜。 以她的法力,尚能抵御严寒,但归晏晏已经冷得一直对着手心呵气,说话时牙关都在打颤。 “三殿下,我我走不,走不动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舜汮。 舜汮蹲下身又给她渡了些真气,好让她暖和些。 “晏晏听话,我们得继续往前走,留在这里,会冻死的。” 此处的严寒与天荒极为相似,她曾饱受其苦,仙神之体也抗不了多久,她只能带着归晏晏继续往前走,希望能找到一处避寒之地。 可惜这幻境比天荒还冷酷无情,在她们跋涉之时,竟下起了大雪。 寒风夹着霜雪不断地打在脸上,跟刀子剐过似的,疼得人倒抽一口凉气。 舜汮只好用法力撑起护持的结界,将归晏晏放在身后。 然,她刚撑起结界不久,就感到胸腔中传来一阵钝痛,激出一口血卡在喉间,怕吓着晏晏,她只能生生咽回去。 虽然不知是何缘故,但这分明就是旧伤复发之兆。 她的伤是在天荒时受的,狠因兽那回之后,就一直没好透,她偏偏去挑战九婴,大战了七个日夜,九婴重伤,她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天荒那种地方,哪里是个养伤之处,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新伤之上再添新伤,长此以往,不知这副身子留下了多少伤疤。一直以来,都是体内的菩提果替她压制了伤势,所以她回来时,看起来才能与常人无异。 可就在方才,菩提果的药效竟然被驱散了 “晏晏,继续走。”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常,拉着归晏晏往前走。 她这会儿不能倒下,居缨和陆离不知何时才能察觉到她们在镜子里,若是连她都护不住晏晏,这孩子必死无疑。 她的手握得很紧,生怕归晏晏离开她的视线,在这个前路未卜的雪原中,她就是硬撑也要撑到带着晏晏离开为止。 幻象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她们翻过一座山坡后,舜汮听见一阵异动。附耳贴近地面,有轰鸣声传来,疾行至她们脚下。 舜汮觉察到不对劲时,只来得及一把将归晏晏拽过来,就地一滚。 方才她们所站的地方,平地拔起数根碗口粗细的冰刃,如荆棘丛生,若不是她们躲避及时,只怕就得血溅当场! 归晏晏吓得脸都白了:“三,三殿下!这是什么!” 她自小娇养,年幼体弱,玉山宫上下将她视为珠玉供养,平日里便是被草叶割伤,都是不容小觑的大事。送到葶洙宫后,虽说有居缨管教,但哪能真罚她,眼见着都是当闺女疼惜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舜汮知道她怕,但眼下也匀不出功夫安慰她。 冰刃一连数波,皆是朝着她们攻来。她紧紧将归晏晏抱在怀里,迅速躲避,冰刃攻势狠辣,若是只有她一人尚且能自保,带着一个孩子就要艰难许多。 一直被菩提果压制的伤势接连复发,即便夺过了冰刃,身上也崩开了不少口子,内腑的伤势更重,她已竭力压抑,还是喷出一口血。 见她嘴角流血,归晏晏慌得六神无主:“三殿下汮姑姑你怎么了呀!” 苍白的小脸挂满担忧之色,像是快哭出来了。 舜汮笑着摸摸她的头:“不哭,我没事,忍一忍,我想法子带你出去” 她自己的伤自己最清楚,没有菩提果的药效,再这么下去,别说离开这里了,连带着归晏晏逃命的力气都会耗尽。 这幻境确实厉害,封住菩提果的力量,非神物所不能。 无量莲华镜,看来遇上真品了啊 待她们逃离冰刃之地,舜汮一身白衣染上不少血色,腹中钝痛,她自知脾脏的伤已经崩裂,但生门还未找到。 她抱着归晏晏到了一处冰泉边,拔剑劈开冰面,取了些水将手脚和脸上的血洗掉。 不知是不是她流血后出现的错觉,只觉得这附近更为寒凉了,沾了泉水的双手冷得发僵,只勉强有些知觉。 她咬咬牙,将用法力温过的泉水捧着喂了些给晏晏。 这孩子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心中惧怕,但看看舜汮的伤势,愣是憋住了眼泪。 舜汮便是再迟钝,也明白那人是冲着她来的。 虽说她还没认出他是谁,但她能确信,妖兽森林中给她下套的就是他。从那时起,便有人想方设法要她的命。 她轻轻捂着晏晏冰凉的脸,又给她搓了搓手,无奈地叹了口气:“晏晏,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归晏晏小心翼翼地望着她:“没,没关系,我们快点回去找师父,就没事了” 舜汮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挡住一些寒风:“好,我们快些回去。” “汮姑姑,阿九还在屋里等我它一个人会很寂寞的,我要回去陪它”晏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都说不出话来了。 寒风冻坏了她的嗓子,没过多久,她就晕过去了。 “晏晏!晏晏别睡!”舜汮有些慌了,拼命给她渡去法力,护住她的心脉。 她几时照顾过这样脆弱的孩子,便是在天荒时,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流浪,也不曾怕过任何险阻,但归晏晏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苦寒。 她抱着晏晏一直跑,身上的伤口也顾不上了,只想着这幻境中的生门究竟在何处。 无量莲华镜中,亦有因果可循,五行八卦,总在其中,只是更为复杂,难得要领。便是再着急,她也得凝神静心,参悟其中妙义。 穿过黑夜中的雪原,饱经厉风刺骨而过,再经无水之地,受烈阳灼目,皑皑白雪令她几乎晕眩,难以视物。 又一次回到无边大雾中,暮色茫茫,四方未明,无处依凭,她也只能咬牙继续走。 这样的场景,总让她回想起天荒。 那个不会有人告诉你该往哪里走,也不会有人在意你的死活的地方,你除了走下去,还是走下去,天之尽头,直至白骨成冢,剑锋蒙尘,也不会被任何人想起 好累啊。 她脑海里有一瞬间闪过了放弃二字。 她以为十万年的忍耐,已经让她坚不可摧,但是,真的好累啊。 书上说得没错,这无量莲华镜,是心之牢笼,在这里,人的心极容易感到无助,这寒冷无边无际,如无形的利刃一遍又一遍往心上剐,完全不让人看到希望。 不知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是心里的绝望,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怀里的孩子越来越冷了,她也不敢停下,只能继续跑。 八卦五行,乾坤移位,无量莲华镜中的幻境是不断变化的。 她在一片冰雪中前行,两边的雪原中,躺着数以千计在沙场上战死的人,士兵与百姓,重叠在一起,远处的山坡上,插着一杆绛蓝色的旗帜,旗面上绣着一个“温”字,再高一些的半山坡上,鲜红的旗子在风雪中飘扬,那上面写着一个“萧”字。 破碎的战旗似乎被战火烧去了一半,皑皑白雪中格外刺目。 她静静地望着那两面残破的战旗,眼前横陈着数不清的尸山血海,这样的场景,她太熟悉了 青阳开国第两百二十三年,腊月初八,堂庭山延胥城下,青丝枯骨,就地掩埋。 她和温怀瑾,守住了青阳王朝,百年荣盛不衰。 可她,没能守住温怀瑾。 被血染红的茫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万籁俱静,无处依凭。她紧紧抱住了归晏晏,继续往前走。 此后无论是天荒经年所受之苦,或是已逝故人陈述之泪,皆不能让她驻足片刻,她只想快些带晏晏出去。 那个神秘人想让她屈服于镜中幻象,绝望之死,却是小瞧了她。 她舜汮还有什么苦头没吃过,竟然搬出当年堂庭山之战,那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怕是连着无量莲华镜都不明白。 她终于穿越这片雪原后,踏入了一片冰雪廊柱密集的高台,每一根廊柱上都缠着寒霜所化的锁链。 这地方在舜汮看来难免眼熟,当年她承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之刑的诛仙台,就是这番景象。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抬头去望天,果然看到浓云之后,电闪雷鸣。 ------题外话------ 今日第一更!米有留言我好寂寞今天会把男主放出来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4 一梦千年 一如十万年前的诛仙台,第一道天雷落下时,生生劈断了一条诛仙链,然后落到她的身上。 今日的天雷威力不及当时,却也不容小觑,偌大的高台,不断有青雷砸下,冰铸的诛仙柱哪里挨得过这一下,被拦腰切断,七零八落地倒下来。 此处比诛仙台狭窄,诛仙柱一倒,则更为局促,舜汮没想到会将十万年前的四十九道天雷之刑重演,只得慌忙躲避。 她的身体已经被冻得发僵了,行动难免慢下来,冷不防便会被碎石砸中。 她抱着归晏晏退到冰墙边,三根冰柱一齐朝这边倒下,竟成顶角之势,留下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外面的青雷进不来,她们也无法出去。 待四下平息之后,舜汮试着推开冰柱,手脚却僵得没了力气,推了半天,也不见其松动。 归晏晏已经晕死过去了,气息也异常微弱,这样下去看来是活不成了 她将归晏晏放在膝上,抬手拔下发间的枫木簪子,心一横,用簪尾划破手腕皮肉,她如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簪尾又不够锋利,来回磨了好久,才磨出血来。 将血喂到归晏晏嘴里,见她还能咽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麒麟腕上三寸血,比千年人参还管用,便是将死之人,也能吊住最后一口气。 这种时候,她甚至想到,倘若归晏晏能得救,她死得也值了。 手脚僵得像冰块,竟连簪子都握不住了,木簪滑落在膝头,她只剩下这么看着的力气。 她不敢睡,她的法力还能护晏晏一会,说不定能撑到二哥和陆离过来。 染血的枫木簪静静躺在她眼前,略显粗糙的做工这会儿看着还挺顺眼的。她至今还想不通,叶珩为何要劳心费力地做这么一根簪子给她。 人之将死,总会胡思乱想。这时候,她竟然有些感慨自己这辈子,还没穿过那一身凤冠霞帔呢。 并不是真的想穿,只是有点遗憾罢了。 不久前她的姐姐羲和君后还如此问过她。 你可有想过你日后的夫君是个什么样儿? 她又是如何答复的呢,如今想来倒似一句玩笑话。 她说,首先得生得好看,最好是那种瞧着就能多吃三碗饭的好看,若是这样,日后她要是生气了,光是看着他的脸,就能原谅了。 生得耐看,还得脾气好这样的良人,上哪去找呢? 如今一想,确然不可太较真。 你看,她如今连命都要丢在这了,还指望什么呢 北胤储瑶宫中,正在殿中调息的叶珩突然睁开眼。 在门外守了几个日夜没合眼的涔阳仙君,眼见着自家主子突然拉开门,连句话都没说上,便如风卷残云般消失在眼前,凭他的眼力,竟连他朝哪个方向去了都没看清。 都说神兽是不会随便做梦的,梦见的多半是过往前尘,漫长一生中,被小心翼翼记在心上的回忆。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被水匪绑架的时候,置身于漆黑的船舱中,被蒙上了双眼,又堵住了嘴,丢在狭小的船底小仓中。 她能听见水流淌而过的声音,目不能视后,这种声音更是被放大数倍。 不知在河上飘了多久,只是觉得一个时辰像一年那么漫长。 明明能用法力逃脱,但是她那时一点也不想动。 就这么被绑走算了 反正温怀瑾也不会来找他。 他入宫了吧,一心一意陪在他的小女帝身边,被一群侍婢伺候着。 他对女帝真好,说话的声音永远都是轻轻柔柔的,生怕会吓着她似的,倒是对她大呼小叫的那么不客气。 现在什么时辰了,又过去了几日?是不是要离开青阳国界了? 离开了青阳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他吼她的时候好凶啊,明明女帝就蹭破了一层皮,而她都流血了 她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忍住不哭。 笨蛋温怀瑾,你就守着你的小女帝去吧,我再也不回来了!我要回麒华山去,现在就回去!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尽管一直这么想着,痛快地在心里把温恪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她依旧没有用法力挣脱绳子。 绑走她的水匪有一顿没一顿地喂她几口水和食物,从不让她吃饱,就怕她有力气逃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作甚,只是这么静静地躺在船舱下,听着没完没了的水声。 她那时候在等什么呢 明明都气得再也不想回去了,可就是一直等着。 直到那天,除了水声外,她听到上面传来一阵打斗声,没过多久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这时候,船舱的盖子被人揭开了,将她抱起来的人动作很轻,却抱得很稳,一点也不像那些粗鲁的水匪。 一双温热的手细心地解开了遮住她双眼的臭黑布,船板上阳光正盛,刺得她眼睛发疼,那人就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挡了一挡,好让她慢慢适应。 她终于看清了。 让她生气,让她委屈得不行,却又一直等待的温怀瑾,此时就在她眼前。 “怎么这么能跑,再远些,我可就不来找你了。”他依旧用那种戏谑的口吻对她说话。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何止离开了青阳城,都快到岭南了。 这条水路少说也跨了五座城,数十个村镇,百里之遥,他竟然追过来了。 水匪已经被案上的禁卫军制服,此处狭湾多,用木石筑堤,便能轻易拦住顺流而下的船只。 只是江上往来船只众多,要找到她,实属不易。 他的侍卫忍不住对她说道:“汮姑娘,相爷为了找你,快马从城都顺流而下,这几日都快把江底翻过来了,往来的渔船通通拦下来搜查,这才找到您呢。” 温恪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为她解开背后的绳结:“你啊” 一股酸意涌上来,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将下巴搁在他肩头,闷声道:“阿恪,我饿了,我要吃枣花蜜糖,还有青阳城的小馄饨” “嗯。” “我错了,不该带女帝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的” “嗯。” “你下回来的再早些吧。” “嗯。” 一片漆黑的冰天雪地,就如当年那个小船舱,只是她如今浑身都在痛,也听不见水声,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似的,唯一的意识就是将真气渡给怀里的归晏晏。 她的指尖搭在枫木簪的簪头上,再无气力动弹一下。 嗡嗡作响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人的声音。 阿汮—— 阿汮! 是谁在喊她?是二哥吗,还是陆离 不,他们都不会这么喊她。 一道剑光闪过,困住她们的三根冰柱被震成了齑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疑是幻梦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他依旧轻轻地将她抱起,紧紧护在怀里。 她忽然有些委屈,泪光迷住了她的视线,她圈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闷声低语。 “你怎么才来啊,不是说好下回来的再早些的吗” 抱着她的人,步伐沉稳,凭白让人觉得很安心。 他的脸颊抵在她额头上,轻声对她道:“对不起,阿汮,我从未如此庆幸将那根簪子交给你” 话音未落,舜汮已经昏了过去。 角楼上,陆离与居缨正焦急万分地看着那面镜子。 他们翻遍了帝都城,终于在这面镜子上发现了一缕舜汮留下的气息,然距她二人失踪已有整整两日。 正当他们商量着该如何进去时,叶珩突然出现在角楼上,将镜子拿了过去,仔细看了看,脸色沉得有些吓人。 “这是无量莲华镜。” “那件失踪多年的法宝?”居缨吃了一惊。 陆离顿感不安:“这可怎么是好,三殿下和晏晏殿下恐怕被困在镜子里了!” “你们在外面等着。”叶珩当即以自身法力催动了无量莲华镜,流光一闪间,他便进入了镜中。 “上神都进去一个时辰了,不知找到三殿下她们没有”陆离看着毫无动静的镜面,心中十分不安。 居缨也只是听说过这无量莲华镜的威力,只怕进去的人再多,也派不上用场。 “再等一刻钟罢,若是他们再不出来,我们只能另想法子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镜面青光迸射,刺得人睁不开眼,镜面随之崩出了裂纹,转瞬间碎成数块。 霜雪扑面而来,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僵,只见叶珩抱着舜汮与归晏晏从镜中飞身而出。 “三儿!晏晏!” “三殿下!” 陆离与居缨立即上前。 “先别碰她。”叶珩归晏晏交给居缨,但舜汮暂时不便挪动,“她一身法力都用来护着那孩子了,如今伤得极重,我已设法护住了她的心脉,需得尽快医治。” 果真如他所言,舜汮的脸色苍白得发青,浑身上下像结了冰,归晏晏一直被她护着,只是冻伤了,并无大碍,可她仿佛在两日间去了半条命。 叶珩在镜中找到她时,便用自己的外袍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眼下正不断给她渡真气。 自葶洙宫与储瑶宫退婚后,居缨还是第一次见到叶珩,原以为是个全然没将他妹妹放在心上之人,可眼下抱着他妹妹不肯假手于人的态度又算怎么回事?神君您老人家的心思怎么就让人看不懂呢? “先离开这里。”叶珩将舜汮的头轻轻搁在自己颈窝里,将人抱起来往回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5 簪中花 舜汮是让针给扎醒的,她一睁眼便看到风华虔打着灯往她脑门上扎针,给她疼得叫出了声,刚想坐起来就被他按了回去。 风华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可消停会吧!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伤吗还乱动!信不信我一针扎晕你!” 他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许久未见了,上一回还是她被狠因顶伤找他医治的时候。 她低了低眼才发现不仅是脑门儿,手脚各处也插着金针。 太华宫少君的医术,冠绝天下,其中最为高超的便是这金针灸穴之术。以浸过药汁的混元金针刺穴,疏导筋脉,再通全身穴道,她只感觉周身有阵阵暖意涌出。 “晏晏呢?”她的嗓子还未恢复,说话时不免有些嘶哑。 “她没事,我已经替她瞧过了,冻伤而已,敷两帖药就成,你二哥在隔壁守着,九婴也在那。”他一面为她施针,一面答道,“比起她,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你自个儿罢,你这一身的伤,在无量莲华镜中复发了,将你带回来时,也亏得你还有口气在,不愧是祸害遗千年” 舜汮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能拣句中听的说?” “话说得好听有什么用,能保你的命吗?”舜汮不知道,为了保住她的命,他都两天没离开这间屋子了,针灸、药蒸接连着试,恨不得拿口锅来,把她扔进去烫一烫,好让这个冷得像个死人的臭丫头暖和起来,“舜汮啊舜汮,我迟早得被你气得夭寿!” 她啼笑皆非:“我又怎么了,不是被你救回来了么?” 风华虔静静看了她一会,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拿起了手里的金针,往她胳膊上一扎。 这力气大得,分明是在泄愤啊。 舜汮一阵哆嗦:“臭小子你公报私仇!” 风华虔幽幽道:“让你长点记性。”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和晏晏的?”她忽然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可惜她那会儿神志不清。 风华虔望着床帐叹了口气:“不是我们先找到你的,二殿下和陆离将军只是守在外面,进去救你的人,是叶珩上神。” 她一僵,身上十几根金针也跟着抖了两下,被风华虔当头一顿骂。 “瞎动什么!不要命了!” 她一脸错愕地盯着他:“你说的是叶珩上神?” 风华虔撇撇嘴:“可不是嘛,听陆离将军说,上神突然出现在角楼上,看见那面镜子时,脸色就不大好看,没等二殿下和陆离将军说什么,他就进了镜中。那可是无量莲华镜啊,从这件法器被造出来那天起就没听说过谁能从里面逃出来的,为了捞你出来,那么珍贵的镜子,愣是被上神劈成了几块儿,你要看看吗,就在那布袋里兜着呢。” 他指了指墙上一只羊皮袋子。 舜汮摇了摇头:“不看了,闹心。” 风华虔将一只汤婆子塞进她被窝里,若有所思道:“我就纳闷了,上神怎么知道你有危险,那么巧出现在那” 她一脸“你问我我可问谁去”的神情:“那上神人呢?” “给你煎药去了。”他摇了摇头,感慨道,“你到底哪里入了上神的眼,连一碗药都要亲自煎给你” 舜汮仔细回想了一下,在莲华幻境中的情形,那时来救她的人若是叶珩,也就是说 “你怎么才来啊,不是说好下回来的再早些的吗” “咳咳!”她不由得面上发烫,佯装镇定地别开脸。 她竟然在叶珩面前又哭又抱怨的,这可怎么解释? 眼看着针灸的疗效也差不多了,他便将金针一一拔下,收回针套中,他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沉着,舜汮歪了歪头。 “我的伤势很糟糕吗?”她的状况,自己心里也有点数,光是在天荒时留下的伤,就足以令人心生感喟,如今又在无量莲华镜中再添新伤,恐怕连风华虔不知该如何下手医治。 风华虔瞥了她一眼,只道:“这几日你别瞎折腾了,其余的我会想法子。”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叶珩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汁走进来,见她醒了,脸色微微一变。 “她如何了?” 风华虔恭敬地对他行礼:“上神放心,人醒了就还有救。” 他看了看目光就没从舜汮身上移开的叶珩,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舜汮,颇为主动地先行告辞,打了个呵欠,便出去了。 舜汮如今浑身钝痛,跟被人剐了几刀似的,只能这么看着叶珩走过来,将药碗放在床头,不知从哪拿出一包枣花蜜糖来,拆开纸包,放在碗旁。 修长好看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片刻之后,又收回去。 “还有些烫,先把药喝了。” 他坐在床边,将她扶起来,端着药碗,轻轻地吹凉,用勺子送到她嘴边。 舜汮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上,上神,不如我自己来吧” 叶珩平静地看着她:“你的手脚刚上了药,不要乱动。”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手真的被裹得像俩粽子,别说拿物,抬一下都沉得慌。 “喝药,听话。”他的声音不温不火,称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干巴巴的,但说得很轻,像是在耳旁的低语。 舜汮只得张开嘴,将药喝下去。 这药难喝至极,她一尝便知风华虔那小子定然又往里头加了黄连,苦得人直皱眉。若是她的手不曾包成这般模样,她一咬牙就灌下去了。 然眼下不同,给她喂药的人,偏偏是叶珩,且上神似乎喂得挺有兴致,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硬着头皮一勺一勺地往下咽,喝到最后她倒是觉得,还不如风华虔再往她身上多扎几针呢,这简直是要苦死她啊! 总算喝完了药,叶珩放下碗,给她递了一块枣花蜜糖。 出来时,焉渊宫中的枣花蜜糖已经吃完,原以为涔阳仙君照例会送来,没想到叶珩竟然亲自带过来了。 香甜微糯的枣花糖,转眼间便将口中药味冲淡不少。她一连吃了两块,就被拦住了。 “良药苦口,莫要贪嘴。”叶珩道,而后将枣花蜜糖重新包好,给她放在枕边,“下回喝药时,再拿来润口吧。” 舜汮疑惑地望着他:“上神怎会来此?” 叶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听实话吗?” 这还有实话与假话之分吗?舜汮一怔汗颜。 “晚辈愚钝,还请上神明示。”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迟疑片刻,从袖下拿出那一支枫木瑶光簪,簪尾如今还沾着她的血,微微泛着红。 她微微一怔:“这支簪子” 梅骨般修长的手轻轻一拂,簪头的一朵将开未开的瑶光花雕饰便散发出莹莹光华,花瓣缓缓绽开,露出珠玉的花蕊。 她颇为震惊地看着那朵花,若是她没记错,这朵花不就是当年送到葶洙宫的姻亲信物吗! 沧溱剑上七枚沧海珠玉之首,婴垣石,是赠与储瑶宫未来帝后之物。 ------题外话------ 久违的科普时间 前面提到的五件上古法器中的?琈(音同图芙)琴,?琈原来是一种玉,出自山海经西山经小华山篇。 这章中的婴垣石,也是指一种玉名,出自山海经西山经浮山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6 颜玦来信 “晚辈记得,已将此物归还。”舜汮面露尴尬。 “我知道,紫辰天君数月前便交还储瑶宫了。”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当之处,将簪尾的血清理干净,依旧给她簪在发间,“你戴着罢,玉上有沧溱剑的气息,你若是遇到危险,便沾一点血,我自当知晓你的处境。” 她迟疑片刻:“您的意思是,这次晚辈困在无量莲华镜中,您是因为这支簪子上偶然沾上了我的血,才赶来的?” “嗯。”他点点头,“这簪子,今后你便一直戴着罢。” “不可。”她怎会不明白这朵瑶光花代表着什么,她与叶珩之间,已经退了婚,怎可再佩戴这帝后之物,当即将簪子取下双手奉上,“上神,此物贵重,请恕晚辈不能收下。” 叶珩看着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你如今,连我送的东西都不肯要了” “晚辈不知这支簪子里暗含婴垣石,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再收着,还请上神恕罪。”舜汮这人,素来偏执,既然退了婚,该还的就要还回去,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固执如她,叶珩也毫无办法,只能暂且将簪子收回。 “无量莲华镜,是怎么回事?”他匆忙赶来时,只在角楼上看到陆离与居缨,再没其他人,将舜汮救出后又忙于救治,也不曾细思,如今想来,仅凭无量莲华镜出世,就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 “晚辈那日在角楼上,见到了一个人。”她将那神秘人的事细细与他道来,她不知那人是何来历,有何目的,只是他似乎是认得她的。 她被流放天荒十万年,仙门中认得她的人鲜少,更别提与她熟识之人,只怕屈指可数。 可那人言语间,分明与她是旧识,她却想不起自己何时与这等人物有过交集。 他周身气息十分不祥,却并非妖魔之流,否则定然无法催动无量莲华镜这等上古神器。 他绑走归晏晏引她前去,后以无量莲华镜困住她,是想将她就地了结在镜中。既然不与她直接动手,难道说他法力并不如她? 眼下诸多疑点汇于一身,她委实想不通他的身份。 只有一点,之前无端消失的魂魄,似乎与他有关。 帝都城的案子,在李颖暴毙后便已了结,剩下的只需交由凡人处置便好,而那夜遇到的神秘人似乎也已离去,他们在城中暂留了数日后,便返回了北荒。 归晏晏的伤势较之舜汮,要轻许多,只是底子弱,还需休养一段时日。 九婴一直守在她床头,无事便同她说说话。 她刚刚被居缨抱回来的那日,烧了一整夜,身上烫得简直要吓死人,还傻兮兮地冲它笑。 “阿九,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九婴的眉头就没松快过,沉着脸给她换帕子。 “阿九你是不是生气了呀”她可怜巴巴地缩着,一张小脸烧得通红,还闷在被子下。 九婴伸爪给她掖了掖被角,将她的口鼻露出来喘气儿。 沉默了许久,它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郑重地对她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本座向你保证。” 晏晏被它说得一愣一愣的:“阿九你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九婴别开脸:“没什么,这次是本座大意了,没想到会有人对你下手。” “这也不是阿九的错啊。”她笑眯眯道,一双眼睛晶莹水亮,带着些许病态,多了几分娇憨,“真是太危险了呢,幸好有汮姑姑在。” “嗯”九婴垂了垂眸。 “阿九,你挨近些。”她从被褥下递出一只肉嘟嘟的小手,去牵九婴的爪子。 九婴往后躲了躲:“不了,你还病着,本座身上的鳞片太冷了。” “没有的事!”她不由分说地将它拉到被窝里一裹,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它,“阿九不冷,捂一会儿就好” “你!你快松开本座!”九婴被她严严实实地搂在怀里,惊得一动不敢动。 “不嘛。”她狡黠地笑着,“我就要抱着阿九一起睡,阿九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本座和你一起睡也太”九婴不由得一阵羞窘,她不肯撒手,它挣扎了两下,也只能作罢。 归晏晏合上眼,迷迷糊糊中,挨着它低声嘀咕:“阿九,你会不会变成人啊?” 九婴一愣:“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想看看你变成人是什么样子啊。” 静了片刻,九婴叹了口气。 “等本座取回了法力,便让你看” 她微弱地嗯了一声,进入梦乡。 他们回到焉渊宫时,潆泓恰好抱着绾绾在廊下晒太阳,绾绾近来乳牙都长出来了,咿咿呀呀地学说话,潆泓也不懂怎么侍弄孩子,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回来,赶紧将孩子往风华虔怀里塞。 风华虔脸都黑了:“敢情我在你们焉渊宫,就是个奶娘啊。” 舜汮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可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你顶多是娘,奶还不是从后院羊圈里挤的?” 她上前小心地捏了捏绾绾的脸蛋儿,这段时日,多亏了羲和送来的药膏,她手上的疤淡了不少,但常年握枪持刀的,这手自然不能跟深闺中的女子相提并论。孩子的肌肤跟嫩豆腐似的,她稍微一碰,就是一圈红,吓得她立马收回了手。 辰巳这时候上前同她禀报,昨日颜玦神女送来一封书信。 听到“颜玦”二字,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风华虔皱着眉:“你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 对于此事,她也不好详说,只道可能是之前她让手底下的人挑拣了一些北荒土特产给颜玦送去,她回信言谢。 她拉着辰巳到一边,将信打开看几眼,风华虔凑过来,她又立即合上了。 他一脸鄙夷:“不就看看写了什么嘛,怎么还掖着藏着的” 舜汮不动声色地将信收起来:“只不过是封道谢信,有什么可看的。” 她转而对居缨道:“二哥,你先带晏晏去歇着吧,我有些事要处理,有什么需要,便让陆离帮你安排。” 说罢,她便朝着书房去了。 进屋后,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九婴跳到案上,看着她攥着的信,略作犹豫:“颜玦写了什么?” 她坐下来,将信往它眼前一推:“你看看吧,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她这是让我把叶珩带去赴宴呢。” 她从未觉得如此头疼,这女儿家的小心思,怎么就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喜欢一个人,还得想方设法地与他多见上几面,这也就罢了,颜玦爱慕叶珩这么久,竟然连见人家一面,都得让她去骗,这可真是 况且眼下叶珩刚走,她偏偏还回绝了他送的簪子,正是尴尬之时,这会儿让她去请叶珩,她都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这颜玦神女有点意思啊,竟然让你去请叶珩。”九婴呵了一声,“她怎么就对你那么有信心呢?” 舜汮扶着额叹道:“我怎么知道只是她用‘聚魂之法’跟我作交换,这是能救梵泠的唯一办法,我总不能视而不见。” “那你就得这么撮合她与叶珩?”这颜玦的做法,在九婴看来上不得台面,但她拿捏住了舜汮最在意之事,这也是她聪明之处,毕竟这世上,能让舜汮为她做事的,可不多见。 “如今夺魂之事尚未查清,还得操心这档子事,我只望早些拿到‘聚魂之法’,莫在生出旁隙就好”她默默叹了口气,取来纸笔。 “你真要给叶珩写信啊?”九婴诧异地望着她。 “颜玦的生辰在冬月十五,届时定会在西王母府上设宴款待宾客,眼下还有半月不到,早些告诉叶珩上神,万一出了纰漏,也可早作应对。”她皱着眉,开始写这封信。 叶珩对颜玦的态度该是较为亲善的,但不知为何,颜玦却让她去请叶珩。她的用意舜汮不太明白,但她既然说了要想她交出“聚魂之法”,就需尽力帮她。 不过是去赴一场生辰宴,横竖也不会少块肉,舜汮到不觉得颜玦亲自邀请,叶珩会拒绝,即便换做她来写这封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故而她只是简单地在信中书明来意,至于叶珩答不答应,她暂时不知。 “你之前是与叶珩订了姻亲的吧,如今竟然帮另一个女子邀他,就不怕他生气?”九婴若有所思道。 舜汮笔尖一顿,而后继续写下去:“为何要生气?我如今不过是北荒的武罗神将,于他来说,没有多大干系,以晚辈的身份相邀,合情合理。” 九婴嗤了一声:“本座怎么觉得,叶珩待你不一般呢。” 舜汮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多想了吧。” 她将信折好,唤来灵鸟,传信到储瑶宫,不到一日,灵鸟便带回了叶珩的回音。 素白的纸张上,只写了一个字。 好。 舜汮看着这封信,愣了许久,还有些缓不过神来:“这,这就答应了?” 九婴斜了她一眼:“你看不见这字吗。” 字是看到了,只是她没想到叶珩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这生辰宴他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便是颜玦来求他,想必也会去的。 她舒了口气,提笔给颜玦回信。 “你这么做,是在拿叶珩去换梵泠。”九婴冷不丁插了一句。 她手中的笔锋走偏些许,扯出一道墨痕,只得放下笔,另起一封。 “颜玦爱慕叶珩,四海皆知,我又何尝不晓得。颜玦虽说性子上让我觉得有些膈应,但她待叶珩极好——至少比我好多了,又生得美,她与叶珩上神若是真能成,也是一桩好姻缘,储瑶宫能有一位帝后,而我能救梵泠,两全其美不是吗?” 九婴歪着头:“那颜玦真有你说得那么好?本座瞧着只是个还算周正的姑娘罢了。” “颜玦神女乃是西王母颜沅亲手教导出来的,九重天上,就数她最为温婉娴静,十万年前,还有不少仙友背地里议论,她才是能配得上叶珩之人,而我,只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俗女子罢了。”她无奈地笑笑,“其实他们说什么,我倒是不在意,横竖我就是这般性子,便是再学,也学不来颜玦那副知书识礼的模样。” 十万年前,她和叶珩因为这桩亲事被绑在一起,八荒**中谁人不知,她舜汮终有一日,将会加入储瑶宫。可偏偏这时候,冒出一个颜玦来,那帮仙家自然会将她同颜玦比较一番。 这可真是没法说了,任谁都觉得,她除了武艺,没一样比得上颜玦的。 她那会儿乖张,还有心胸也不宽广,总觉得叶珩因为颜玦的存在,觉得她碍眼,期间又出了风华虔那档子事儿,自然是怎么看颜玦都不顺眼的。 不过如今,她倒是想开了。 为何她要和颜玦比?没有叶珩,她与颜玦不过是同在仙界为仙的关系,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即便是二郎真君那等小心眼儿的,也不可能吃饱了撑着将自己同西天的诸佛比较一番吧。 “你舞刀弄枪是不假,但要说她颜玦能配得上叶珩,本座倒是不以为然。”九婴与叶珩虽说有旧怨,但这件事上,它可不站在颜玦那边。 叶珩是个什么人,这些个年轻人不清楚,它还能不知道? 神界尚未没落之时,他作为伏羲真神的养子,贵为天下灵兽之祖,性子哪里似如今这般,那可是一句话谈不拢,就能照着它的脑门来上一剑的人物。 就凭颜玦这温吞安逸的小姑娘,何曾见过他当年种种雷厉风行的做派,叶珩不将此人放在眼里,它也不奇怪。 “行了,这种话多说无益。”舜汮放飞了灵鸟后,转身过来查看它的情况,“梵泠的魂魄如何了?” 九婴稍作犹豫:“有风华虔的金针镇压着,近来倒是安分许多,并无大碍,只是不宜久拖。” 需得尽快将聚魂之法拿到手,否则就是真神在世也阻止不了禺疆散魂。 舜汮紧锁眉头:“晓得了。” ------题外话------ 其实有个小问题啊,姑且问一句——大家喜欢糖呢,还是玻璃渣,还是糖里掺点玻璃渣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7 生辰之宴 颜玦神女生辰当日,素来疼爱她的西王母颜沅为她大肆操办了一番,天宫百花园中,一派绮丽缤纷,漫天花海接连盛放,前来赴宴的仙家络绎不绝。 据说此次颜玦神女请来了储瑶宫的叶珩上神,为了款待上神,颜玦神女拿出了万年的美酒,且专程在自己右手边留了个上座。 神女之心,用意昭然,众仙缄默不语,但心里头都跟明镜儿似的。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 “北胤仙山褚瑶宫叶珩上神到!——” “北荒焉渊宫舜三殿下到!——” 紧挨着的两声,令方才入席的众仙纷纷起身。 来者一位是神界顶顶尊贵的上神,一位是不久前复职的武罗神将,论位份,在仙界都是首屈一指的。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二人竟然是一道儿走进来的。 舜三殿下在瑶池退婚那回,就没见叶珩上神现身,事后听说这婚事确确实实是黄了,哪成想今日他们竟然一起来赴宴。 这其中深意,恕他们参悟不透。 舜汮这会儿也有些抹不开面,与叶珩走在一处,却一直不看他。 她今早本想迟些再去,毕竟这热闹,她也懒得去凑。恰好风华虔这几日在教绾绾说话,与其跑来掺这一脚,还不如在焉渊宫中逗绾绾。 没想到陆离突然来同她说,叶珩上神的瑶光舆已经停在大门口了。 这一句话,惊得她险些打翻了绾绾的羊奶碗,出去一看,此时站在焉渊宫的大门外的,可不就是叶珩本人嘛。 他回身看向她时,脸色僵得吓人,久违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似看她不顺眼的神情又冒出来了,不仅如此,他这嘴角抽搐得仿佛马上就要开口骂人似的。 舜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跟前:“上神,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叶珩就这么一直盯着她,半响,道:“我是来接你去赴宴的。” 舜汮疑心自己耳朵不好使了,不然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上神,您其实可以先去的。” 叶珩拿出了十几日前,她给他写的信,往她眼皮子底下一送:“你邀请了我,自然由你带路。” “储瑶宫与百花园其实离得也不远”叶珩的目光盯得她心里一阵虚,她暗自汗颜,“罢了,您容我稍作准备,这就随您同去赴宴。” 他这才点了点头:“嗯,我在这等你。” 舜汮回到焉渊宫,一刻钟之内,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去库房中挑了件还算看得过眼的贺礼,拣了只锦盒装好,便随叶珩一道儿离开了北荒。 风华虔这会儿还纳闷呢,怎么一转眼,人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百花园中,众仙望着那两人并肩而来,虽说早知道他们已经退了亲,但眼下还是忍不住暗暗揣测一番。 舜汮一向不喜欢在这种说句话都得拐几个弯儿的场合多言,今日也特地挑了件不太起眼的衣裳前来,奈何她这武罗神将的气势犹在,细眉斜飞,目光不怒自威,她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仿佛跟着千军万马一般,无端让人觉得不可逼视。 相比之下,叶珩上神俨然亲厚不少。 颜玦远远望见他们过来,立即起身相迎。 “舜三殿下与叶珩上神赏脸赴宴,实在是蓬荜生辉,颜玦心中甚是欢喜。”她似乎有些紧张。 舜汮看了叶珩一眼,也懂她是何心思,她如今已经按颜玦说的,把叶珩请来这里,自当功成身退。 颜玦笑吟吟地对她点了点头:“多谢三殿下赏脸。” “神女客气了,适逢神女生辰,我今日不过是来讨杯酒喝。”随口客套两句,送上贺礼,她便朝着自己的席位走去。 刚迈出两步,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叶珩竟然跟着她走了过来。 她瞧了颜玦一眼,颜玦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跟着她转身就走,斟酌许久的问候之辞就这么硬生生憋在喉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这场面一度极为尴尬,舜汮为难地望着他:“上神,颜玦神女似乎有话想同您说,您不如陪她说说话?” 如此绝色,您老人家倒是多看几眼啊,跟着我作甚?咱俩也没用绳子捆在一起啊! 叶珩面露惑色:“有什么话要说吗?” 颜玦上前一步:“叶,叶珩上神,我想” “嗯,我想起来了,是有话要说的。”他转过身,看着颜玦,在她欢欣期许的注视下,亲手将一只二尺长的红木盒放在她手里。 颜玦面色绯红,伸手托住了木盒:“上神,这是” “生辰贺礼。”叶珩颇为淡然,没等她说出感激之言,便转过身看向舜汮,“好了,话已说完。” 别说颜玦了,舜汮都不免替她感到尴尬。 她见过不给面子的,但这么不给面子的还是头一回见,那颜玦好歹是今日的寿星,竟被如此晾在一旁,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在叶珩转身的瞬间,煞白如纸,眼看着都有些站不稳了,托着那只二尺长的盒子,直发抖。 舜汮估摸着这是得气得不轻,她望过去时,颜玦抬起眼看着她,那双泫然欲泣的眼中,似乎在暗暗与她示意。 爱一个人爱到如此卑微的,舜汮这辈子也就见过她一个了,尽管心里不大愿意帮这个忙,但颜玦手里还握着聚魂之法的秘密,她既然要她帮她得到叶珩的心,必然不会在这时候轻易罢休。 舜汮阖了阖眼,暗自叹息,仰起头望着叶珩:“上神,颜玦神女如此盛情,您既然与西王母娘娘是旧识,也算是她的长辈,不如多叙叙旧罢,晚辈就不在此叨扰二位了。” 她大步走到席间坐下,她坐的位置恰好夹在九霄星君与混元大仙之间,独独一个席位,便是挤,也挤不下第四个人了。 颜玦趁此机会上前拦住了叶珩的去路,巧妙地引开他的注意:“叶珩上神,听闻您前来,颜玦已备好了美酒珍馐,还请上神赏脸上座。” 她伸手一引,指向那个精心安排好的坐席。 叶珩瞥了她一眼,许久不言。 颜玦的手都举酸了,还不见他有所反应,不免有些忐忑:“叶珩上神?”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迈开腿,径直走向那九霄星君的位子。 二郎真君正与身旁的云九霄说话,却见叶珩目不斜视地走来,私下捅了捅九霄:“叶珩上神怎么过来了?” 云九霄一抬眼,叶珩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他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揖:“九霄见过师父。” 叶珩抬了抬手:“你早已出师,不必多礼。” 闻言,九霄的态度却依旧敬慕有加:“一日为师,则终身为师,师父的教诲,九霄一刻不敢忘怀。师父您有何吩咐?” 叶珩往旁边略斜一眼,面色如常:“与你换个位子,可愿?” “这”九霄看了看颜玦为他准备的上座,再一观神女如今的脸色,此事确然颇为微妙。 他不太明白叶珩为何将如此美貌无双的颜玦神女生生晾在一旁,不过看神女的反应,那是相当的难堪啊! “师父,那位子” “我坐不惯。”叶珩面不改色。 九霄险些被这等简直莫名其妙的借口呛住,那位子怎么得罪他了?他偏巧朝旁边扫了一眼,就见舜汮正在斟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嘴脸,再回头看看他师父的脸色,心中顿悟。 他颇有眼力见儿地离开了席位:“师父,您请。” 他摇着纸扇,悠然走向那上等的席位,笑眯眯地坐下,留下二郎真君一脸蒙圈地眼看着叶珩坐在了他旁边。 这可是活生生的叶珩上神啊,换了谁这心里不颤得慌!上神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今日不宜多嘴,他干咳一声,默默抱着哮天犬,规规矩矩地喝酒吃菜,其余的充耳不闻。 与之相比,舜汮这心里更是没底。 她这能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这叶珩上神莫不是没听明白?诚然您老人家真没听明白,也犯不着把人家九霄星君赶到那个位子上吧,她瞧着颜玦的脸色都快绷不住了啊。 叶珩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她面前的酒杯换成了一杯热茶。 舜汮错愕地看着他。 “就没什么话想同我说的?”他语气平和地问道。 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但舜汮莫名觉得,他今日这心情,恐怕不大好。 “什,什么话” 叶珩斜了她一眼:“比如说一说你为何要与颜玦串通一气,将我请来赴宴,还十分起劲地将我往颜玦身旁推。” 她尴尬地端起杯子,发现是茶,疑惑地瞄了叶珩一眼,默默又拿了一只杯子,倒上酒:“上神的话,晚辈怎么听不明白,晚辈何曾与颜玦神女‘串通一气’,只不过瞧着人家似乎有话要说,晚辈避个嫌罢了。” 她正欲饮尽,手中的酒杯眨眼间又被换成一盏热茶,再看叶珩,依旧端坐自若。 她压下心中的不悦,将茶水放在一旁,再取一杯来斟酒。 “你避的什么嫌,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刻意躲着我?”这回,叶珩直接拿走了她已经递到唇边的杯子,将第三杯清香怡人的茶放在她手中。 看着这三杯茶,舜汮感到一阵糟心。 看来他今日是打定主意不让她好好喝酒了,她不过是暗地里撮合撮合他和颜玦,多好的事儿,他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上神,晚辈平日不爱喝茶”她道。 闻言,叶珩眨眼间给她变出一只碗来,碗里装着黑糊糊的药汁,似乎是一直用法力温着,眼下还冒着热气儿。 “不喝茶,那就先把今日的药喝了吧,过了时辰,药效就弱了。”他稳稳当当地将这碗药放在她桌上。 ------题外话------ 好了,男主生气了,女主你看着办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8 醋醋更健康 舜汮自个儿都忘了今日喝药的时辰,离开焉渊宫时,走得匆忙,也没想起灶上还煮着一锅药。 上神倒是好记性,直接将药带到人家的宴席上来了。 “服药期间,不许再喝酒。”他不动声色地将她面前的酒盅拿走。 她有些为难:“上神,这好歹是在筵席上,这恐怕不妥。” 旁人喝酒她喝药,委实怪异。 “可是怕苦?”他突然问道,在她愣神之际,一碟枣花蜜糖已经摆在她眼皮子底下。 “上神,您还随身带着蜜饯?”她不由得诧异一番。 “良药苦口,然你素来喜欢这糖,带来给你当零嘴儿,未尝不可。”他指了指那碗药,“快凉了,你若是不嫌药味熏着其他人,便同我耗着罢。” 这药方是风华虔新配的,虽说没有再往里头下黄连,但药浓必苦,喝起来也令人直皱眉,且不知这回又放了什么,气味还有些腥,大庭广众的,确实不好闻。 舜汮只得硬着头皮将药灌下去。 “咳咳!”这药又苦又呛,莫名的竟还有些辣喉,一口气喝完,她险些咳出眼泪来。 风华虔确实医术不凡,经这段时日的调理,她体内伤势也有所缓和,只是他给她的药,却是一回比一回难喝,酸的苦的辣的,接连涌上来,偏偏不喝还不行。 “喝得慢些,此处没人同你抢这碗药。”叶珩自然而然般伸手给她顺了顺气。 她连吃了三块枣花蜜糖才缓过劲儿来。 恰好此时颜玦前来敬酒,叶珩不愿坐在她安排的位子,她也不好勉强,但今日她好不容易让他到此,自然不会将这机会白白浪费了。 “叶珩上神百忙之中抽空到此,专程为晚辈送来生辰贺礼,颜玦感激上神垂询,上神对颜玦多年的照拂,颜玦亦时刻铭记于心,薄酒一杯,颜玦敬上神。”她敛袖抬手,微微一仰,将手中的酒饮尽。 这杯酒敬的是照拂之情,即便是叶珩,也不好回绝,遂起身,略饮一杯。 颜玦又端起一杯酒来:“这第二杯酒,颜玦再敬上神守护神界,不辞辛劳,苍生万物,皆对上神心怀敬慕,颜玦不才,今日替天下生灵,向上神聊表谢意。” 都说敬酒得有说辞,这颜玦可忒会说话了,酒敬之有道,舜汮自问平日喝酒,不过图个痛快,她却能说出这么多门道。 叶珩没有作答,只又饮一杯。 颜玦此时奉上第三杯:“晚辈听闻上神近日有烦心事,这一杯,颜玦敬上神,望上神诸事皆顺,早解烦忧。” 饮下这杯酒后,这才算完。 此番场景在旁人看来可就有意思了,仙界绝色颜玦神女对叶珩上神连敬三杯,这颜玦神女偏巧爱慕叶珩上神,更值得琢磨的是,旁边还坐着舜三殿下。 这叶珩上神曾是舜三殿下的未婚夫君,虽说前些日子这门亲事黄了,但舜三殿下这会儿半点反应都无,全然一副作壁上观之态,任凭颜玦神女对叶珩上神暗送秋波,未免太心宽了些。 颜玦转而看向舜汮,端起一杯酒:“颜玦敬舜三殿下赏光前来。” 舜汮正要起身,叶珩已经抽走了她的酒杯,对颜玦道:“阿汮近来不宜饮酒,这一杯便当她喝过了,如何。” 不仅是舜汮,连颜玦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舜汮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不明所以地望着叶珩:“上神,这酒” 叶珩看了她一眼,那种似瞪非瞪的眼神,令她背心一凉,只得为难地冲颜玦笑了笑。 颜玦放下了酒杯,得体地回以微笑:“既然如此,颜玦就不勉强舜三殿下了。” 然这在舜汮看来,她心里怕是下不来台的,这时候还能以笑示人,也十分能忍了。 颜玦对叶珩施然一笑:“上神送的仙鹤图,栩栩如生,颜玦十分喜欢,舜三殿下的夜明珠也颇为精巧,在此谢过二位美意。” 夜明珠舜汮是知晓的,她匆忙从库房中挑的一对儿,算不上用心置备之物,难为这颜玦还要同她客气一番。不过叶珩竟然送了一幅画,看颜玦的反应,难不成是亲手画的? 且不论画了什么,若真是叶珩上神亲手绘制,可当得上一件珍品了。 她回想起方才足有二尺的木盒,想必里头的画卷也不小,若要赶制这样一幅画送与颜玦,想必也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她意味深长地瞄了叶珩一眼,顿觉他心口不一,面儿上如此冷淡,私底下倒是挺会讨姑娘欢心啊。 满堂宾客,颜玦贵为神女,也应当去应付一二,她走后,舜汮凑过去低声对叶珩道:“看来颜玦神女对您亲手画的贺礼格外满意啊,您都如此耗费心神了,怎么不同她多说几句话呢?” 她记得那些个话本中,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是相隔千山万水也托鸿雁传书,难道他就不想与颜玦在一处? 叶珩面露犹豫,静静看着她。 舜汮心领神会道:“您不必在意我,我便是再没眼力见儿,也不会在这时候给您添堵啊!” 叶珩静静听她慷慨陈词,末了皱着眉反问:“谁同你说那幅画是我的手笔了?” 舜汮一怔;“可颜玦方才不是说” 他放下了手中酒杯,解释道:“那是前些日子,涔阳画的。” 她不由错愕:“这,这既然是涔阳仙君的画,您怎么拿到这来了?” 他阖了阖眼:“今早才想起要同你来赴宴,匆忙之下,随手拿的。” 舜汮:“”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同情方才满心欢喜的颜玦了。 “您这不是骗了颜玦么?” “我几时说过那幅画是我画的?”叶珩眉梢微挑。 她一时啼笑皆非:“诚然您是没这么说过,可颜玦神女却是如此认为的。” “那是她的事。”他不过是觉得空手前来到底有些不妥,至于颜玦是怎么认为的,他管不着,也懒得管,“况且涔阳画的并不是仙鹤,她恐怕看走眼了。” 涔阳近来迷上钻研上古诸山中的鸟兽,屋中挂了一堆鹿蜀、旋龟、赤鱬的画像,桌上还摊着几张尚未框裱起来的蛊雕与灌灌,他随手拿了一幅罢了。 若是没有看错,应该是灭绝已久的毕方鸟。 涔阳遵他之命,调查十万年前混沌出世之劫,牵扯之物,大小诸事一律细查,这也是涔阳翻阅上古典籍的起因。 “您平日很少作画吗?”她问。 “不常画,却也有个几十幅吧。”他看了她一眼:“你若是想要,下回来储瑶宫挑几件便是。” 舜汮一时语塞。 乖乖,原来上神的真迹是可以任她拿取的吗? 他稍一犹豫,又补上一句:“若是你都不喜欢,我也可另作几幅,送去焉渊宫。” “不不不,这太麻烦您了。”舜汮连声道。 一直在旁观望的二郎真君这会儿连酒都喝不下去了,听听这话说得,就跟让舜三殿下回家拿件小玩意似的,他怎的不知储瑶宫的做派几时变得如此慷慨了! 他默默抱紧了自家的狗,自顾自喝酒吃肉。 叶珩上神给舜三殿下倒了杯茶。 片刻之后,叶珩上神又给舜三殿下夹了块肉。 再一转眼,叶珩上神把一碟芙蓉糕放在了舜三殿下眼皮子底下。 二郎真君觉得自己在这待不下去了,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通是哪里不痛快,但莫名觉得有些膈应。 舜汮看着自己碗里堆得跟小山似的的珍馐佳肴,都不知道自个儿的筷子该往哪下。 她瞥见二郎真君怀里的哮天犬,眼前一亮:“真君的狗,颇有灵性啊。” 二郎真君麾下,最是喜欢这条狗,逢人夸赞,心中不免一喜:“三殿下好眼力,我的哮天犬十分聪慧,自我位列仙班,便一直跟随我左右。” 哮天犬似乎能听懂他们在夸它,发出欢愉的“呜呜”声,对舜汮摇了摇尾巴,一双兽目水灵灵的,惹人怜爱。 二郎真君将狗递到她跟前:“三殿下可以摸摸它。” 舜汮伸手在哮天犬的头上轻抚两下,哮天犬的皮毛松软顺滑,摸起来颇为舒服,它还会用鼻子轻轻蹭她的掌心。 “看来哮天犬与三殿下十分投缘啊。”二郎真君笑道。 舜汮笑道:“此狗确实聪慧,常伴真君左右,想必它亦对真君忠心耿耿。我虽未养过灵兽,但却对它颇为喜欢。” 二郎真君杨戬也是头一回接触舜汮,以往听闻这位武罗神将威名赫赫,鼎盛之时更是无往不胜,本以为是个杀伐四方的暴戾之人,然今日闲谈数语,竟是个如此坦率的女子。 “舜三殿下说笑了,哮天犬何德何能竟入得了殿下法眼,殿下战功赫赫,身份尊贵,却如此平易近人,在下能与三殿下结识一番,实乃荣幸。” 舜汮顺手拍了拍他的肩:“真君亦是豪杰,虽是初识,你我却相谈甚欢,就是缘分!” 她素来直爽,有话说话,若是觉得一人顺眼,便愿意与之多说几句,反之,不过敷衍。她平日里与东极军将士亦是称兄道弟,难得在外头遇到个率性之人,一时高兴便管不住手脚,往来几句之后,他二人已经挨在一处笑谈不休,哮天犬不知何时将爪子搭在了她膝头上,十分乖巧的眯着眼。 ------题外话------ 俗话说,吃醋有益身体健康,男主吃醋,大家就愉快地来碗狗粮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29 偷听 舜汮的性子,极容易让人敞开心扉与之交谈,杨戬不一会儿已经连自己儿时淘气被家中打了板子的事都抖搂出来了。 舜汮听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一尊大佛的存在。 “二郎真君,我同你说,责罚这种事,你家中还是对你手下留情了的,想当初我修行不善,四处闯祸那会儿,我父君可是提着鸡毛掸子满山遍野追着我打!为了罚我,葶洙宫的鸡毛掸子愣是被他炼成了一件兵器!”她正在兴头上,当初被桓君上神管教的日子,可真是不堪回首,她这身筋骨估摸着就是被她父君打惯了,才能如此结实。 她这人一旦高兴起来,就容易忘乎所以,胳膊一勾,二腿子一架,当年的霸王形象又显露出来。 身后仿佛忽然间刮起一阵西北风,冷得她打了个激灵。 只听一个相当心平气和的声音如此说道:“腿,放下。” 她看了看自己差点挂到矮案上的腿,没来得及细想是谁在说话,先呲溜一下将腿规规矩矩地放了下来。 而后她发现,这不是叶珩的声音嘛。 叶珩幽幽地朝这边扫了一眼,目光在她搭在杨戬肩头的手上,明明是如此波澜不惊的视线,却凭白让人觉得刺啦啦的,连带着杨戬都觉得自己肩膀疼了起来。 “手。”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个字。 话音刚落,杨戬便感到放在肩头的那只手嗖地收了回去。 舜汮有些纳闷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这确实是她的手没错啊,为何他一看过来,这手就自己往回缩呢! 反观叶珩的脸色,想必是她太不像话了,他才出言阻止,以免她忘了此地并不是北荒焉渊宫。 杨戬干咳一声:“三殿下,您与叶珩上神” 他怎么瞧着这满堂宾客,叶珩上神唯独对舜三殿下的态度有些不寻常呢。 舜汮压低了声音:“你莫要误会,上神恪守礼法,我方才是有些过分了,他这才提点一二,上神如今不过看在我父君的面子上,对我多些照拂罢了,非要说的话,许是个关怀小辈的老父亲?” 杨戬:“” 三殿下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倒是回头看一眼,上神那脸都黑成啥样了啊! 颜玦端着一盅百花羹走过来时,就见叶珩面色微沉,坐在一旁,舜汮则与二郎真君聊着什么,隔着几步远,她都能感到叶珩眼下心情不佳,却不知他这是在同谁置气。 颜玦微微一笑,捧着百花羹上前:“上神,颜玦今日献丑,跟百花仙子学着熬了一盅百花甜羹,上神若是不弃,可愿尝上一尝?” 端上筵席的百花羹大多是百花仙子熬制,颜玦亲手做的,独独这一份儿,专程给他端来。 “你做的?”叶珩看了一眼。 颜玦揪着衣角,忐忑不安地望着他:“是,颜玦不才,想来手艺不及百花仙子,上神若是肯品尝一番” 她心中也极为犹豫,百花仙子乃是她闺中好友,一直晓得她倾心于叶珩上神,遂帮她出了这个主意,但叶珩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她的脸面,确实不好说。 只是他若拒绝,今日她必会下不来台。 她这是赌,即便他说自己是看在西王母的情面上,才出面回护她,但她不信这么多年她费尽心思待他好,他就一点儿都不感动。 叶珩不动声色地往舜汮身上瞥了一眼,她果真如她说得那样,很有“眼力见儿”地避开了他与颜玦,与杨戬谈笑风生。 他微微眯了眯眼,回头看着颜玦,静默半响,他道:“你如此有心,我不尝一尝,倒是可惜了。” 闻言,颜玦心头一喜。 他,他这是答应了? “多谢上神!” 他揭开盖子,一股怡人馨香扑鼻而来,浅尝一勺,便有百花蜜露在口中融开,似有馥郁花香,流连不去,让人仿佛置身与烂漫春日,清风拂面,甘香醉人。 便是百花仙子,也见得有如此手艺,“不才”二字,着实谦逊了。 叶珩放下小勺,抬眼看着她:“品之如临百花之境,不错。” 正与杨戬说到北荒风情的舜汮听他如此一说,倒是怔了一怔。 叶珩平日极少夸赞何人,想来这百花甜羹确实是上等佳肴,颜玦烹制时必然竭尽了心思吧。 她轻轻一瞥,颜玦果然面带娇羞,心中欢悦之情溢于言表,面如飞霞,怎一个娇俏了得。 不愧是九重天第一绝色啊 筵席散去之时,众仙各自打道回府,远远看见颜玦与叶珩并肩走在一处,舜汮忽然不想凑上去找不自在,便与刚刚结识的杨戬一道儿走出了百花园。 “三殿下不是与叶珩上神一同来此赴宴,回去时不同上神打声招呼吗?”杨戬迟疑道。 “不必了。”舜汮倒也不是不想跟叶珩说一声再走,只是方才她可瞧见他正与颜玦在树下说话,神色怡然,颜玦亦是含羞带笑,她思量着自个儿这会儿可别上去搅扰上神的好事,免得招人烦。 颜玦托她办的事,横竖她都办完了,剩下的便由颜玦自己把握,能不能成,她可管不着了。 “三殿下心情不好?”杨戬突然问道。 她一怔,错愕地望着他:“真君何出此言?” 杨戬顿了顿:“我见三殿下从方才起便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今日饭菜不合胃口?”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自己几时心不在焉了。 “今日美酒佳肴,许是难得安逸了一回,有些不适应罢”她笑道。 “三殿下这是要回北荒了?” “嗯,焉渊宫中尚有事务辄待处置,我需尽快回去。” “既是这样,不如”杨戬刚想说,不如用他的车舆先送她回北荒,毕竟从百花园到北荒,路途确实有些远。 哪成想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一人拉到一旁。 九霄星君不知这厢是从哪冒出来的,上来就对杨戬道:“二郎真君,不是说好去你府上畅饮千年美酒么,我们快些走吧!” 闻言,舜汮点点头:“看来你二人有约在先,不必在意我,先回罢。” “对了,三殿下,方才从园中出来,我恰好瞧见师父与颜玦神女,您可有同师父打过招呼?”九霄问道。 舜汮一愣:“这倒不曾,我见上神与颜玦神女相谈甚欢,不便上前搅扰。” 九霄悠哉地摇起了这扇:“这不好吧说起来您既是与师父一道儿来的,如此不告而别,未免有失礼数,还是知会一声为好。” 他言之有理,舜汮犹豫片刻,道:“九霄星君果然细致,我这就回去同上神说一声,再离开此地。” 眼见着她折返回去,九霄反手敲打了杨戬一番:“二郎真君啊,不是我说你,即便位列仙班,你也得有点眼力不是。” 杨戬摸不着头脑:“我只是想送三殿下回去而已啊。” 九霄无语望天:“你今日要是把三殿下送回去,可太不识趣了。” 他遥望着舜汮的背影走进了百花园,意味深长地一笑。 舜汮找打叶珩时,他还与颜玦站在树下,似乎在说着紧要之事,她也不便贸然上前。 要说颜玦与叶珩,当初在仙界,被称为天造地设的一对,远远望着,也如金童玉女般,甚是相称。舜汮这么瞧着,都觉得他俩合该在一处,若不是有那桩姻亲横在中间,说不定这颜玦早就嫁进储瑶宫了吧。 这么一来,倒是她棒打鸳鸯,作了恶事。 如今叶珩终于从与她的婚事中解脱出来,想必也迫不及待地与颜玦亲近,而她不过是他闲来无事,想照顾便照顾一下的小辈罢了。 只是如画的场景,多少让她有些不痛快。 帮颜玦,是为了得到聚魂之法救梵泠,可她如今这心里怎么就这么堵得慌呢。叶珩同颜玦说话,说便是了,与她何干,他吃不吃颜玦做的百花羹,也是他的意愿,同她也没有半分干系,她今日不过是按着颜玦的意思,将人带来罢了。 回过神来时,她竟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树后的。 诚然偷听并非她所愿,但眼下她的处境十分尴尬,即便想退回去,恐怕也会立即被他们发现。 比起还要费力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她倒宁愿敛气屏息,静静等他们说完走开。 只听颜玦道:“今日多谢上神驾临,没想到您真的回来,颜玦不胜欣喜。” 叶珩道:“不必如此,不过是偶有空闲,今日的筵席是你让阿汮来请我的?” 颜玦一僵,旋即笑吟吟地望向他:“上神说的什么,颜玦听不明白” 不仅是她,就连树后的舜汮都为之一震。 他一早便看出那封信背后深意,等到筵席散去,才私下戳破,已是在给颜玦台阶了。 他背过身去:“你不必同我解释什么,能让她出手助你,也是你的本事。” 颜玦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上神误会我了,舜三殿下只是同情颜玦多年求而不得,一番好意,还请上神莫要怪罪。” 叶珩似乎冷笑了一声:“我要怪罪于谁,她还是你?颜玦,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当年我念你年幼无依,流落在北海之滨,才将你送到西王母处教养至今,望你有所参悟,莫要有朝一日,栽在自己的聪慧上。” 颜玦面色苍白,几乎是强撑着站在他身后,颤抖着问他:“上神,难道颜玦在您心里,就一点位置都无吗?” 叶珩看了她一眼,只道:“若是属于你的因缘,无需多言,若本就在强求,便是费尽心思,也最终不得。” 颜玦仰起脸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颜玦非要强求,又当如何?” 这是多年来,她头一回在叶珩面前展露出强硬的姿态,虽说眼中仍有泪水,但已是极为不易了。 舜汮靠在树后,无声叹息。 看来颜玦今生,是认定叶珩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曾几何时,她也对他说过相似的话,只是他不曾作过任何回应罢了,他那日静静看了她许久,而后转身走进了储瑶宫,合上了门。 今时今日,如此相似,却听叶珩道。 “你若执意如此,我拦不住你,但——早些醒悟为上。” ------题外话------ 给旁友一个题外 东池青萍落养怡斋主人新作 宫斗,权谋,谍战,兼并,悲剧,历史部分严谨,还原秦国一统六国前夕的不易。政儿呀,我从没有后悔遇见你,只是吾本青萍,顺水而流,我欠你的,用我的一生还了,你欠我的,终究还不了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0 家常小面 僵持了许久,舜汮站得腿都麻了,颜玦才告辞离开。 叶珩依旧站在树下,沉默了半响,他忽然看向树后:“她走了,你出来罢。” 舜汮僵了僵,硬着头皮从树后出来:“上神,晚辈并非有意在此偷听。” “无妨,你听便是。”他走过来。 她挠了挠头:“没想到颜玦神女竟是您送到西王母府上的,难怪她与您如此亲近” 叶珩嗯了一声:“当年路过北海,见她一人坐在礁石上,便有些不忍,故而将她捡了回来,这些年她一直在颜沅座下静修。” “多年的情谊,您怎么不与她多说几句好听些的?”她在后头听了半天,那颜玦都快哭出来了,她也晓得叶珩说话不客气,可没想到他如此不客气。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道:“我怕有些人同我闹脾气。” 她诧异道:“谁敢同您闹脾气呀!” “有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若是生气了,可不好哄。” 她略一犹豫:“上神,我邀您前来赴宴一事” “此事容后再说,我先将你送回北荒。”他迈开一步,“走吧。” 舜汮紧随其后,待上了瑶光舆才反应过来,自己难道不是来向他辞行的么!怎么稀里糊涂地上车了? 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懊恼。 “上神,其实您可以在这多留一会,晚辈自己回去便好。” 叶珩随手翻看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反问她:“留在这作甚?” “你可以和颜玦叙叙旧啊,吟诗作对,赏九重天的美景,闲暇之余,还能让她给您再熬一盅百花甜羹,晚辈看您似乎挺中意神女的手艺。” 叶珩抬了抬眼,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怎么,这就醋上了?” 舜汮一噎:“晚,晚辈怎么可能” 他轻轻翻动书页:“那甜汤花蜜放多了些,有些腻口。” “可您方才不是还夸她做得不错吗?” 他顿了顿:“那句不是说给她听的。” 这话舜汮就听不明白了,明明他就是喝了颜玦的百花羹才说的“不错”,怎么又不是说给她听的了?旁边拢共那么几个人,不是说给颜玦听的,又能说给谁听? 他忽而抬头看着她:“方才席上光顾着接酒,不曾享用佳肴,眼下有些饿了,不如去你的焉渊宫中给我煮碗面,阿汮意下如何?” 她着实吃了一惊:“焉渊宫中比不得筵席上,恐怕没有能合上神口味的东西。” “哦?”他略一思量,信口便道,“无需美酒佳肴,一碗家常小面就好。” 舜汮甚是为难:“焉渊宫中还未曾请厨娘呢” 叶珩瞥了她一眼:“不是有你么。” 回到焉渊宫时,天色已晚,厨房中空无一人。 夜色中,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动静,舜汮也有好些年没往灶头边凑了,还是流落凡间那些年,跟着温府的厨娘学做宵夜,如今再上手,倒是生疏不少。 她就不明白叶珩什么意思了,天下面馆无数,他一个上神,挑哪一家不好,偏偏要往焉渊宫的后厨房跑。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面粉揉成面团,弄得一身白粉。 眼下陆离他们估摸着都睡了,她也不好将他拉起来煮碗面,只能依靠记忆慢慢做。一碗手擀面,被她切得一会儿粗的像面皮,一会儿细得像发丝,简直不忍直视。 下了锅之后,更是惨不忍睹地糊成一团,她这火显然烧旺了,手忙脚乱地剁了颗白菜往锅里扔,想打个鸡蛋,差点把蛋壳扔下去!一阵折腾后,她总算将这碗苦命的面盛到碗里,给叶珩端出去。 “上神,您凑合一下吧,晚辈不擅厨艺。”她回想起颜玦那盅百花甜羹,再看看自己这碗糊成一坨的手擀面,实在不想往他跟前送。 叶珩接过那碗面,拿起筷子就吃。 舜汮看着碗里粗细长短全然不一,还被煮得结在一处的面条,有一瞬间想把碗抢回来,让他别吃了。 这卖相,换了她都吃不下去。 叶珩面色如常,一口一口地将面条吃下去,半点都不嫌弃这碗丑得不像话的手擀面。 “上神,味道如何?”她好奇地问。 他似乎在笑,似乎又没有,只是凭白让人觉得他温和了下来,好像这碗手擀面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很好吃。”他末了,竟然连汤都喝完了,这才起身,离开了焉渊宫。 舜汮收拾了一下,回到后厨。 其实她方才煮了两碗面,一碗给了叶珩,另一碗是想留给自己吃的,百花园确实不是正经吃饭的地方,碗碟中的糕点都是三四块,垫个肚子她还嫌少。既然都要煮面了索性也给自己煮一碗吧。 她端起那碗面时,风华虔恰好进来,见她也在,吃了一惊。 似乎是绾绾半夜哭醒了,他来给她温些羊奶,哪成想一进来就看到舜汮抱着一碗糊成一团的面坐在灶头上。 “怎么这个时辰来煮面”他揭开锅,一面温羊奶一面问她。 舜汮一时半会也同他说不清,只说自己从天宫回来,闲来无事做碗面。 她拿起筷子,将面送入口中。 “噗!——”还没嚼两下呢,连汤带面都喷了出来! 风华虔一脸诧异:“怎么,你还给自己下料了?” 舜汮拧着眉直摇头:“这面煮过头了,软得跟糊似的。” 她为难地看着手里的面碗。 “而且我好像什么作料都没放” 她虽说也是吃过苦的,但如此难吃的面条实在忍不了,她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将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面端给了叶珩,还看着他全都吃了下去。 若是她没有记错,他方才还答复她“很好吃”吧!这不睁眼说瞎话嘛! “呸!呸!”她将一碗面都倒进了泔水桶中,用清水漱了漱口。 风华虔这会儿已经温好了羊奶,从一旁的蒸笼中拿出一碗一直暖着的药汁来递给她,和她之前喝的一样,光闻这味儿就有些受不住。 “别磨叽了,早喝早回屋,省得我还得看着你喝药。”风华虔一手端着羊奶,一手托着药碗,示意她痛快点。 舜汮心一横,眼一闭,接过药碗灌下去。 “这药能缓解你的内伤,替你压住伤势,但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他叹息道,“如今不仅是在天荒落下的病根,无量莲华镜中你也受伤不轻,如今若想治好你的病,光靠菩提果是不可能的。” “那还有什么法子?”她往嘴里塞了几块枣花蜜糖,冲掉口中的苦腥味。 “倒是真有一个,不过实为不易”他沉着脸,“前些日子,叶珩上神也来我这问过你的伤势,我遍翻古籍,才查到有一物名唤长生草,据传言生长在东神山脉中的姑射山中。” “姑射山?”她不免疑惑,“东神山脉乃是离瞀宫的领地,姑射山自上古至今,就长不出任何植株,山上只有从横交错的水流,何来什么长生草?” “我也只是这么听说过,并未亲眼见到长生草。”风华虔道,“离瞀宫的宫主本是白帝少昊,只是神界没落后,他该是已经随着真神陨落散魂了,离瞀宫如今是西王母颜沅暂掌。 据说姑射山乃是少昊陨落之地,如今山海之下,还留着少昊的一缕神识,日夜守护着离瞀宫至宝长生草。” “西王母颜沅”舜汮猛一合掌,可不就是颜玦的养母么! 风华虔看着她:“舜汮,你与西王母可有交情?” “交情称不上”她有些为难,“不过我不是还打了颜玦一巴掌么,不晓得西王母还记不记得。” 风华虔扶额:“一时忘了还有这茬了” 情分没有倒有旧怨,这回可不晓得该如何跟西王母开这个口。 “阿虔,你方才是不是说叶珩上神来问过你长生草的事?”她忽然想起。 风华虔眨了眨眼:“是啊,确实来问过,怎么了?” “他问你这个作甚?” “我怎么知道?兴许是随口一问罢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别想太多,长生草的事,我过两日替你走一趟,离瞀宫与太华宫当年退婚一事,离瞀宫总是理亏些,西王母看在我这个‘曾经的女婿’的份上,这事说不定还能商量商量” 舜汮有些担忧:“万一颜玦也回了离瞀宫,你” “她回来如何,见着面又如何?你难不成觉得我如今还会在她手里吃亏?”他释然一笑,端着羊奶出去了。 一个人的心要被伤到什么样,才会知道要悔改呢?他想,如果他的心真的死了,大约就是在颜玦迷晕他换得叶珩上神注意那一刻吧。 他承认,年少之时,他确实因为颜玦妒忌过叶珩上神,他放心心尖儿上的女子,竟然肯让自己卑微到去给人家为奴为婢,也不愿嫁入太华宫。 不过他如今不这样想了,当年的事不过是他太过一厢情愿了,仔细想来,何必呢?她颜玦能为了叶珩忍到那种地步,他为何还要执着于她? 眼下治好舜汮的病才最要紧,这混蛋玩意动不动就一身是伤地来找他,自个儿的命不当命看,真不晓得她今后怎么办。 与此同时,东山离瞀宫中,迎来了一位贵客。 西王母颜沅带着十余名仙童出门迎接,流霞长曳般的瑶光舆翩然而至,身着绛蓝长袍的神君从车上走下,浑自天成的气势缓缓而来,一直走到颜沅面前。 “见过叶珩上神。”颜沅施然一礼。 “突然造访,有劳你了。”叶珩微一点头。 “上神言重,请入殿吧。” 从门口道大殿,一路点灯引路,直到殿内,奉上了茶水,闲杂人等才纷纷退避。 今日午后她便收到储瑶宫的灵鸟传书,三更时分,叶珩上神将会前来离瞀宫拜谒西王母,故而颜沅早有准备。 “不知上神前来,所为何事?”她与叶珩虽是旧识,但她心里清楚,以叶珩的身份,突然前来,断不会是上离瞀宫串门儿的。 能惊动叶珩的,必然是件要紧事。 叶珩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为了离瞀宫秘宝,长生草。” ------题外话------ 我所尝过所有的世间珍馐,都及不上你一碗清汤素面。 作者菌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细水长流,天长地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1 白帝阵 叶珩前来离瞀宫求长生草一事,次日清晨,便有灵鸟传书到九重天百花园。 彼时颜玦正与百花仙子说着体己话,接到此信后,脸色都变了,收拾了一番,便着急赶回了离瞀宫。 “母后!上神呢!”她提着裙摆冲入殿中,颜沅正坐在殿上,见她进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风风火火,成何体统。” 颜玦自知失礼,屈了屈身:“母后恕罪,玦儿只是心中着急,不知母后信上所言,可是真的?叶珩上神他果真果真一人去闯白帝阵了?” 颜沅阖了阖眼:“是啊,昨夜便进去了。” “母后不曾阻拦吗?那白帝阵如此凶险,从古至今就无一人能活着走出来,您怎能让上神犯险?”颜玦急得脸都白了,旁人不知,她自幼在离瞀宫长大,姑射山中的白帝阵是个什么地方,她比谁都清楚。 颜沅叹道:“如何没有拦着?可上神执着于长生草,还是去了姑射山。” 闻言,颜玦转身往外跑。 “上哪去!”颜沅喊住她。 她咬咬牙:“姑射山,我去找他。” “站住!”颜沅厉声喝止,当即便有数名仙童在门外拦住去路,“姑射山乃是白帝阵所在,就凭你的修为,去了又能如何?” 颜玦眼睛都红了:“我要去救他,他不能出事!” “叶珩上神法力高强,其修为并非你我能比,他敢闯白帝阵,必然由他的打算,你休要胡为。” “母后,您就让我去吧!”颜玦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中。 颜沅何曾不知她心中挂念,但 “来人。”她叹了口气,“把神女带回房好生看管,没有本宫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母后!——”颜玦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然而并没有用,她还是被宫中侍从带回房中,门口上了缚仙锁,寸步难离。 颜沅站在门外,听着颜玦苦苦哀求她,却也唯有叹息,遥望着姑射山的方向,眼下只能在此观望。 东神姑射山,乃上古时代留存至今,一山分作南北两座峰峦,称作南姑射山与北姑射山,山上寸草不生,却又无数水流相互交集,似是汇聚一处,却又各自分流,不息之水,往来奔走。 海上之山,水上不过露出其一隅,世人皆道峰峦高耸,却不知水下另有乾坤。 南北姑射山,表面上是两座山峰,但山基却于海底相汇,如根茎一般,连结在一起。传言中,姑射山本是一座山峰,矗立于东神山脉之间。 上古时期,刑天战神与伏羲真神大打出手之时,手中神斧掉落在姑射山上,自此姑射山裂为南北二峰。 白帝少昊受混沌之劫牵累,散尽修为,真身陨落,元灵归于九幽海中,而他的一缕神识依旧存于天地间。 姑射山地底,汪洋深处,相传有着少昊亲自布下的白帝阵,此阵竭尽少昊一生心血而成,以天地万物为依凭,奇门遁甲无所不有,一百零九种变化,法门无数,生门藏于千万死门之间,每走错一步,都将被此阵反噬一次。 置身于白帝阵中,如同行走在一片虚空幻境,但刀山火海,霜雪飞沙,无一不真,更有无尽缥缈之感,如汪洋行舟,不知来去何如。 便是叶珩,在进入此阵后,也生出前路未卜之感,千丝万缕的气息交错在一起,难以分辨其来处,他昨夜对颜沅说明来意时,便已经有此打算。 离瞀宫的长生草,乃是汇聚天地灵气的宝物,与其说是一味药材,不如称之为一件法器。 少昊当年乃是东夷首领,接掌离瞀宫之前,长居穷桑之地,长生草乃是白帝少昊为救其妻淖子氏而凝练的,只可惜他苦心凝练长生草之际,他的妻子便病逝了。 少昊悲痛之余,终于将长生草凝成,将其视作亡妻遗物,深藏于姑射山深处。 如今少昊陨落,而白帝阵犹在,叶珩虽识得少昊,却并未解接触过白他所创的帝阵。 进入阵法前,颜沅亦曾再三劝阻。此阵凶险,自少昊离去后,便再无人敢闯,那长生草更是传言之物,是否真的在阵中,尚不能断言。 但他还是进去了。 这世上,若有一个人值得他为了这么一个有着诸多不确定,而甘愿冒险,也唯有他的阿汮了。 阿汮的病情,他是向风华虔问来的,这位太华宫的小殿下,即便武艺不精,修为也算不得上乘,但在医术上,便是神农氏在世,也不遑多让。 菩提果虽能让她支撑至今,但那些伤却无法由菩提果治愈,天荒菩提果,那是用来吊住将死之人一口气的烈性药材,长久下去,对阿汮并无好处。 被无量莲华镜困住的那两日,她为了救归晏晏,几乎耗尽了真元,为了救回她,不晓得耗费了多少心力。风华虔每日给她的药中,都添了一味还阳枝,生怕一个纰漏,她再出意外。 旁人不知,他心里却十分清楚,若是拿不到长生草,恐怕她命在旦夕。 白帝阵中,起初一片漆黑,两个时辰后,四下便化出一片汪洋,平静无波,如同镜面一般,天地随之失色,似是撒墨入画,所见之景,皆为素白,勾勒婉转,仿若行笔落拓。 四下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的呼吸声。 他行过柔长墨迹,寂静无声,他所踏过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耳边传来朦胧水声,远处缓缓漫来茫茫水雾,将他吞没其中。 水天一色间,一叶扁舟随水而来,小舟上似乎坐着一人,氤氲雾气间,看不真切。 不过一晃眼,他便站在了船上。 耳边传来悠远的歌谣,抑扬顿挫,不知起于何处。 有远山兮,明月楼。 日三望兮,不见君。 长河东去兮,何时归。 忘川,记川,复相思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小调,叶珩也不知其起源,只是曾听女娲真神哼过。 船头上有一人盘膝而坐,似乎在此处荡舟畅游,长发倾撒肩头,着一身如雪白衣,无风自飘,仿佛随时会直上九霄,翩然而去。 他和着歌声,指尖轻轻在膝头打着拍子。 叶珩有些不确定,上前两步,问道:“少昊帝君?” 船头的男子没有应他,与其说是不愿理会,倒更像是压根没听见。 他走上船头,想一睹男子真容,然刚伸出手去,那男子便化作流光消散了。 四周的歌声未停,他独自站在小舟上,在一片无际汪洋中飘荡。 突然间,雾中闪过一道急促的厉风,如利刃般从他胳膊上擦过,眨眼间留下一道血痕! 他一惊,心道这阵法该是启动了,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腰间,想拔出沧溱剑应战,却发现沧溱剑不在他身上。 不知何时,就连他的剑都被这浓雾隐藏起来。 雾中刺来无数利刃,皆如辉霞流光,不见其形,但见雾气中无数轨迹交错,他只能凭着雾气流动的方向判断其来路,加以避让。 白帝阵中,便是真神在世,其法力也会被封印大半,如今的他不过区区上仙法力,没有沧溱剑在手,也无御敌之兵。 ------题外话------ 科普时间: 东山离瞀宫是以山海经东山经中的山脉为背景,姑射(音同夜)山是东次二经部分的一座山脉,分南北姑射山,山上没有草木植被,但是有很多水流。 “又南水行三百里流沙百里,曰北姑射之山,无草木,多石。” “又南三百里曰南姑射之山,无草木,多水。” 少昊,三皇五帝之一,中国神话中的五方上帝之一,又称白帝,又作少皞、少皓、少颢,史称青阳氏、金天氏、穷桑、云阳氏或朱宣,一说其为玄嚣,是黄帝长子。少昊是远古时代华夏部落联盟首领,同时也是早期东夷族的首领,定都穷桑。 据说他的妻子是淖子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2 腊八粥 从方才起,他便觉得此处十分诡异,白帝阵乃是少昊帝君亲手创造,但再厉害的阵法,其中也必定遵循因果轮回,天道正法,雾中的利刃既无形,便也不是这天地万象中真实存在的一物。 于雾中化刃,那么必定与雾有关。 他在船上来回躲避,雾中利刃来势汹汹,且接连不断,便是他也有些应接不暇。 这白帝阵不容小觑,且最为关键的,是他暂时找不到幻象转换的规律,长久困于一处,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长生草。 他一面在流光利刃中飞身闪避,一面凝神静思。 若想离开这个幻境,眼下最有可能的法子,大概就是破解这无形之阵,白帝阵乃天地大阵,阵中每一个幻境都是一个法阵,想找到真正的生门,尚需将这些一一化解。 数道利刃迎面而来,他侧身朝后一番,躲开大多,却还是没能挡住最为刁钻的两道,左臂与腰间各挨了一刀。 他看了看手臂上的伤,血转瞬间渗透了衣衫,绛蓝的布料上染出一片深紫色。他注意到伤口处渗出了几缕雾气,尽管很快便散开了,但却着实令人惊讶。 从伤口中溢出的雾,难不成攻击他的是 他凝神站定,将法力汇于掌心,但见光辉灼灼,周围雾气纷纷涌来,转眼间便于虚空中凝出一把白雾长剑,以无形应对无形,方才不知如何下手的利刃竟被这把剑挡开! 看来这第一关,便是要看破白雾迷局,应对这数千流刃。 待小舟飘至岸边,叶珩上岸的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也随之消散,消失了数个时辰的沧溱剑依旧完好无损地悬在他腰间,仿佛方才在雾中遭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痕,稍作整理后,继续往前走。 方才的汪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凄冷刀山。 此处兵戈无数,以刀斧堆成的山峦,弓箭铸成的城墙,便是暗河中飘过的,都是数不清的刀剑。锁链从山巅延伸到昏暗的苍穹,直上云霄,似乎要将这天都拉扯下来。 冰冷的大地广袤无边,似乎无论如何往前,所见不过是这些锋利的矛戈。 此处狂风大作,满山刀剑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嚣叫,如同禁锢着无数亡魂,在此处哭叫怨恨。 他往前走,便听见震耳欲聋的呼喊,千军万马淌过剑河,一路奔腾而下,如有摧枯拉朽之势,所经之处,掀起席卷天地的走石飞沙。 他走在这杀伐之地,触碰不到任何人,眼睁睁看着这场战争从开始到结束,直至尸横遍野,血气滔天。 他已经许久没有亲身站在沙场上,天光似乎本就薄凉,染上这无边血色,逐渐黯然。鲜血从脚下漫道天尽头,流入剑河中,将那些刀剑浸透。 不远处,破碎的战旗在风中飘摇,发出飒飒的响声,无声的天地间,震耳欲聋。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熟悉。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他回头去看,只见有个削瘦的人影提着一盏明灯踏血而来,她还那样稚嫩,却有一双明珠般的碧金色眼瞳,身上的铠甲溅着血,破烂不堪,这苍茫世间,好像就剩下她一人。 她的目光坚定而专注,放下灯火后,她独自一人将堆在一处的尸体一具一具搬开,到最后,她从哪些尸体中拖出了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人。 那眉眼,像极了叶珩。 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具尸体旁,直到叶珩走到她面前。 延胥城之战,此处,是他第一次离开舜汮之地。 “阿汮”他轻声唤她。 原以为她会与那些人一样,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她却仰起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温怀瑾,你回来了?”她呆呆地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万年前的舜汮,不像如今这般浑身带刺,仿佛他一走,她就会被这片血海吞没,他的心忽然跟着疼了一下,捻着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放轻了声音:“不怕,我在这。” 他拉起舜汮的手,继续往前走,寻找攻破此地的生门。 她从方才起,便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便是叶珩问她话,她也多半只是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她身上的盔甲有一块没一块地耷拉着,早已损坏,叶珩便替她将甲胄脱下,让她披上他的外袍,袍子有些大,她只能提着衣摆跟在他身后。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违逆,他们在这片战场上走了许久,还是没能走出此处。 她忽然停了下来。 叶珩看了她一眼:“可是走累了?” 她点了点头。 “来。”他拉着她走到那面旗帜下暂做休憩。 舜汮依旧一言不发,挨着他坐下。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在这里,除了刀剑,他唯一能碰到的就是她。当初他回到储瑶宫后,就忘却了在凡间种种,温恪死后,她究竟是如何承受得起这一切的,他甚至都想象不出来。 周围的刀山开始蠢蠢欲动,在风中狂啸的剑鸣声不绝于耳,大地开始崩裂,此处的阵法也开始变幻了。 锁链断裂,原本沉寂的兵刃冲天而起,如洪流一般朝他们刺来! 叶珩立即抱起舜汮,朝后急避,同时唤沧溱剑出鞘,与之对抗。 沧溱剑的神力在白帝阵中亦受到抑制,竟如普通法器一般,只可挡住刀剑,却无法阻止洪流。 那些锁链似乎另有深意,随着锁链接连断裂,天色愈发昏暗,刀剑的洪流来势汹汹,他独自应对尚且勉强,更何况还带着一个。 怀中的舜汮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哭不闹,很是听话。 他无暇将她放下,只得这么迎战。 这阵法中的变化比方才更加可怕,且似乎已经将他困于此处,无论他朝那个方向跑,最终都会回到同一处。 循环往复,不见天日。 世间阵法无数,却同源共通,少昊的白帝阵便是再复杂,也不会逃出阵法本源,五行八卦。 乾坤互通,生死无常,一旦开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乾坤天地定相,震巽雷风相对,艮兑山泽互通,坎离水火不容,六十四宫位,各司其职,行大周天之道法,循因果之轮回,万物苍生,皆融于其中。 在无数变幻中,生死相对,死门凶险,且极易触发。 少昊在创此阵法时,更添五行之门,随阵法任意合炁,其变化更是难以预料。 然,这不过是基于死门之上得出的结论罢了,若想找到生门,总在如何破解无数死门上琢磨,终不得其法。 所谓的生门,于千万变化中唯一,故而是所有变化中出现最少的那一种。 最少,即定数,这阵法幻境中,最为安定的那件东西。 刀山阵中,共有十处通天锁链,每断一根,便增加一条洪流,当第五根锁链断掉时,刀剑的洪流已经渐成包围之势。 叶珩牵着舜汮,站在洪流之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阿汮,如果我们今日死在这,你怕吗?” 舜汮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 叶珩无奈地握紧了她的手:“是该怕的,毕竟我还没能替你拿到长生草啊。” 舜汮有些茫然,却见他冰火交融的眼中倒映着她的容颜。 他说:“即便知道你是假的,还是有些舍不下。” 他的手慢慢松开了。 她伸出手,试图挽留,却没能抓住他的指尖,无数刀剑奔流朝她袭来,她与他指尖,仿佛横着岁月的鸿沟,被生生劈成两岸。 她被刀剑吞没的瞬间,天地光辉乍起,生门突然大开,周围的刀山崩裂一般片片轻碎。 他的生门,便是这舜汮的幻影。 若是不作出取舍,他将被这刀山囚笼吞噬。 温恪已死,青阳王朝也早就湮灭在岁月一隅,如今对于他来说,没有比拿到长生草更为紧要的事。 连闯两关,他身上已经带着不少伤口了,再闯下去,只怕更为凶险。 他看着缓缓汇聚成型的下一处阵法,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沧溱剑。 今日的北荒一直飘着雪,焉渊宫中烧着暖烘烘的地龙,过两日居缨便要带着归晏晏回玉山宫见一见凤王与凰后,而后直接回葶洙宫。 “难得出来一趟,不多留几日吗?”舜汮看着正缠着九婴喷火的晏晏,九婴难得遇上能降得住它的人,被晏晏追得绕着柱子乱窜的样子,着实滑稽。 居缨叹了口气:“你说得倒是轻巧,如今大姐嫁入天宫,成了君后,而你又成天待在北荒,父君母后膝下就剩我了,葶洙宫中总得有个少君看着吧。” 对此,舜汮颇感抱歉:“二哥,你也晓得我也就是挂着帝姬的名头,干得哪是帝姬的活啊,父君平日里看着我就犯头疼,回头给别我气出病来葶洙宫得靠你操持啊。” 居缨呵了一声,拍开她的手:“你给我老实点,少闯点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几时闯祸了?这次要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在我的地界上杀人,我能插得上手吗?”舜汮一拍大腿,义正辞严道,“回头被我逮住,我非得卸了那个黑皮崽子一身骨头!哎哟!” 话音未落,就被居缨敲了一记。 “还卸了人家的骨头呢,你看看你自个儿!”他戳了戳她的痛处,疼得她直叫唤,“你这身骨头差点被人家折腾散了,可省省吧!” 一想起上回无量莲华镜的事,她心里就憋屈:“我那不是一时失策,没想到那镜子是真货嘛。” 居缨摇摇头:“你啊,这段时间便留在焉渊宫中好好养伤,休要在往外头瞎跑了,你刚从天荒回来,有很多事还不知道,自从三百年前仙魔那一战后,六界元气大损,便是借玉虚鼎神力,也只是面上恢复了,不晓得还有多少凶险尚未平定。” “这事儿总归是冲我来的,我就是不想管,人家也会找上门来啊。”舜汮摊了摊手,“二哥,你曾游历四方,见识广,对夺魂之事有什么头绪吗?” 居缨皱着眉:“我遍寻古籍,也不曾找到关于你说的那人的来历,不过倒是查到了另一件事。虽寿短,凡人的三魂七魄,却是这世上最易影响轮回之物,聚集如此多的凡人魂魄,若想逆转生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用那些魂魄,复生某人?” “眼下证据不足,我无法断言,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你平日里警醒些,莫让人钻了空子。” 她点点头:“晓得了。”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不一会儿便在窗台上积了一层薄雪。再过几日恰好是腊八节,陆离等将士学着凡间习俗,熬了一大锅腊八粥,众人坐在殿中,手捧腊八粥,说一些趣事。 这人间的腊八粥啊,熬得很有门道,黄米、白米、小米、菱角米、粟子,红豆泥,枣泥混在一处,下锅煮得发糯,又添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以蜜糖调味,满满的一碗,盛到跟前,光是看着都觉得实在。 腊八者,合聚万物而索飨之,在民间有着阖家团圆,调和千灵之意,家家户户求个吉祥如意。 这对仙神来说,本是不需要的,不过是图个热闹。 风华虔在她那碗中加了一些药材,多加了一些糖,喝下去便通身暖和起来。 “也是难为你了。”舜汮尝出她这碗粥中另加了不少作料,有些感慨地看了风华虔一眼。 他道:“知道我为难就少让自己挨刀子。” 她笑了笑:“你说以前我多结实啊,现在怎就成了药罐子了呢?” “那还是不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风华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他二人坐在门边,舜汮捧着一碗腊八药粥慢慢地喝,陆离将腊八粥端去分给其他将士了,归晏晏正与居缨逗刚刚睡醒的绾绾,一时间也无人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长生草的事,你没告诉我二哥吧?”她问道。 “没有。” 居缨在焉渊宫这么多日,若是要说,她自己就告诉他了,瞒到现在,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的。 舜汮点点头:“嗯,过两日,我和你一道儿去离瞀宫走一趟罢。” “你去作甚?”风华虔当即拦住了她,“我去是有着当初退婚的人情,你这还打了人家颜玦一巴掌呢,这么跑去问西王母要长生草,这不添堵嘛。去去去,你留在焉渊宫就成,少给我添乱了。” 闻言,舜汮不由得笑出了声:“好,那我在北荒等你消息。” ------题外话------ 科普时间: 文中的乾坤天地定相,震巽雷风相对,艮兑山泽互通,坎离水火不容,都是中国八卦阵的中相互对应的东西,老祖宗的八卦阵真的很玄妙,要想解开,不那么容易。 这章写到了腊八粥,现在也是大冬天啦,相信大家都知道腊八节,腊八粥真的很好喝呢!有兴趣的小可爱也可以照着作者菌的方子煮一锅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3 连陌 啪! 离瞀宫的寝宫中又传出一声脆响,紧闭的房门后,颜玦的声音几乎是在吼了。 “滚!我谁也不想见!” “神女您这是怎么了呀?”被拒之门外的仙婢们手足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颜沅带人过来时,恰巧听到屋内的花瓶摔碎的声音,猛一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仙婢们齐齐跪下:“恭迎西王母娘娘!” “起来回话。” 仙婢战战兢兢地起身答道:“奴婢,奴婢们也不知神女这是怎么了,今早叶珩上神从白帝阵中出来,神女便送上神回储瑶宫,不许我们跟着,不过半日功夫,神女回来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屋里” 姑射山的白帝阵,在少昊帝君掌管之时便有言在先,破此阵者,可得长生草。 此事颜沅也是知道的,姑射山白帝阵被破,叶珩只身闯阵,亦受了伤,她怜惜颜玦用情至深,便将她从屋中放出来,许她送上神回去。 本以为成全了她的心思,但颜玦自从北胤仙山归来后,似乎生了极大的气,她也是听人禀报才知道此事。 没人知道颜玦护送叶珩回去时发生了什么,但颜沅素来不同意颜玦心系于叶珩,叶珩上神是什么身份,便是帝姬都不一定看得上眼,原以为她过去碰几回钉子,吃些苦头,便能收收心,然而这么多年下来,颜玦竟然还不曾放弃,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她上前瞧扣了扣门:“玦儿,发生什么事了?” “母后?”门内传来颜玦哽咽的声音,“女儿心中难受,还请母后让我静一静。” 颜沅一顿,迟疑道:“可是在储瑶宫受了委屈?” 屋中许久无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总往牛角尖上死磕呢” 罢了罢了,颜沅也知道她的性子,若是能回心转意,又怎会拖到今时今日,挥了挥手,命众人全都退下,留她独自想一想。 颜玦坐在屋中,连一盏灯都没有点,只这么静坐于榻边,看着方才被她掷碎的花瓶。 今晨,她去姑射山找叶珩时,他刚从白帝阵中出来,浑身都是血,面色苍白地靠在岩石上,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枚雪白的珠子。 她从未见他受过这样重的伤,连忙上去搀扶。 他见到她,倒是有些惊讶,她唤来车舆,将他送回储瑶宫。 涔阳仙君眼见着他全须全尾地出去,一身是伤地回来,吓得赶忙命人去取清水与药物,着实折腾了一番,才将他的伤口都包扎好。 他躺在榻上时,脸色惨白如纸,颜玦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叶珩睁开眼,见她站在床边,道:“多谢你送我回来。” 颜玦转身去给他倒水:“上神请用。” 她记得,当初他刚刚把她捡回来时,也曾为她倒过一杯水,悉心照料数日,那几日光阴,她时刻都记着。 他接过那杯茶,却没有喝,只是轻咳了两声:“涔阳呢?” “涔阳仙君在为您煎药。”她小心翼翼道,“神君您劳累数日,不如我为您做些羹汤来,也能暖暖肠胃” “不必了,我不饿。”他看了看手中的珠子,将它妥帖地收进盒子里。 “这就是长生草?”颜玦一愣。 “嗯,这就是了。”他也没想到传说中的长生草竟然是一枚珠子,凝沧海之灵,以九天神火淬炼,方能成如此光辉流转之物。 袖下的手默默紧握,她艰难地问出口:“又是为了她吗?” 叶珩将长生草放在枕边,平和地与她道:“此处有涔阳侍候,你先回离瞀宫吧。” 颜玦心中不平,险些逼出眼泪来:“你为了她去闯白帝阵,却不肯让我留下照顾你,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如她?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心里只有一个早就死了的凡人,根本没有你啊!” 叶珩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为她做什么,皆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又有和干系?” 颜玦苦笑两声,竭力隐忍着:“是啊,是与我无关,我求而不得这么多年,再多几年也无妨,叶珩上神,我颜玦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说罢,她转身离去,险些在门外撞上涔阳。 涔阳端着药进来时,叶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枕边的锦盒,突然间连咳数声,惊得涔阳赶忙放下药,上前替他顺气儿。 “上神啊,您怎么出去一趟,就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今日简直要给叶珩吓死了,浑身是血的人被颜玦神女扶进来,都不晓得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副样子。 “莫要大惊小怪,去离瞀宫取了点东西罢了。”叶珩道。 取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涔阳是不知,他只知道,这事儿准和舜汮有关。 果不其然,叶珩转身便将枕边的盒子交到他手里,吩咐他将此物妥善送往焉渊宫,亲手交给舜汮。 带着锦盒前往北荒时,涔阳这心里啊,就忒不是滋味。 虽不知这盒子里装着什么,但能让上神如此费心拿到,必定是稀罕之物。上神待舜三殿下好,他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跟在叶珩身边几千年,就没见上神对谁这么上心过,但这几千年啊,但凡与舜三殿下有关的,上神可是摆在头一位的。 这次为了拿这么个东西给舜三殿下,自个儿的命都不顾惜了! 尽管上神嘴上不说,可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吗,那个在九幽台上望着天荒数千年的上神,如今是把舜三殿下当眼珠子护着的啊。 涔阳赶到焉渊宫时,给他开门的,是陆离。 说明来意后,陆离直言:“涔阳仙君,你来得可不凑巧,三殿下一个时辰前出门了,眼下不在宫中。” 涔阳一怔:“陆将军可知殿下去哪了?” “这”陆离想了想,“三殿下似乎是要去魔界见什么人,早些时候承晔帝君送来一张字条,殿下看了之后就出去了。” 他看了看涔阳手中的盒子,笑道:“不知三殿下几时才能回,不如我帮仙君转交给殿下吧。” 涔阳毅然摇了摇头:“此事恕涔阳不能答应,上神吩咐,定要亲手将此物交到三殿下手中,涔阳不敢忤逆上神旨意。” “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勉强仙君了。”陆离道。 涔阳即刻启程前往魔界。 他乃是储瑶宫的仙君,平日里极少与魔族打交道,更不用说踏入魔界领地。如今魔界由承晔帝君接手,诸多事宜,他尚且不敢定论,只是听说那承晔帝君十分年轻,却不晓得是何来历。 而此时,舜汮确实就在圣魔宫。 早先她收到承晔的传书,字条上只留了一行字。 我已找到师父,速来。 风华虔今早便去离瞀宫了,在他走后,她便离开了焉渊宫,到这圣魔宫中见承晔。 承晔似乎在这等了她许久,一见她便迎上来:“你怎的这样慢,小爷等得头发都白了!” 舜汮将大氅脱了递给一旁的侍婢,对他道;“你的书信来自魔界,一直被拦在焉渊宫的禁制外,我费了些功夫,才让它顺利到我手里。” 承晔“啧”了一声:“你们这些神仙就是麻烦。” “你在信中说找到你师父了,可是真的?” 承晔点点头:“小爷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他的行踪,昨日便将他带回圣魔宫了,你跟我来。” 他领着舜汮往琴心殿走。 承晔的师父,舜汮有所耳闻,据说是天魔降世,活了数十万年,法力深不可测,光是传给承晔的功力,便已是惊世骇俗。 传言此魔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一个魔界帝君,说不干就不干了,若不是他留下了一个徒弟,如今这魔界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承晔推开琴心殿的大门:“师父,我把她带来了。” 琴心殿中点着明亮的灯火,舜汮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待回过神来时,便见一道玄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那一瞬间她几乎不确定看到的是仙还是魔。 传言中的天魔帝君连陌,当年在六界中可谓举足轻重,却生得一张如此昳丽如画的容颜,倾绝天下也不外如是。 那双潋滟行波的紫色眼眸朝她看过来,仿佛能将人吸入无边暗夜,眉间一朵绮丽之花,时隐时现。 “你就是武罗神将,舜三殿下?”他的声音似水过境,全然不带一丝戾气。 舜汮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你就是连陌帝君?” 承晔同她形容这个师父时,多半是“不负责任”,“任性胡为”,“不讲道理”之辞,她还以为得是个极难相处之人。 连陌笑了笑:“我如今已经不是帝君了,三殿下唤我连陌便好。我听承晔说,你想向我打听‘聚魂之法’?” “是,承晔帝君说,此法失传已久,魔界并未记载着,但我确有急用,才托他四处找你。”舜汮道。 昨日他到圣魔宫时,承晔便同他提及此事,他略一犹豫:“听闻你想用聚魂之法救你的友人,倒不是我不想帮你。聚魂之法一直收在圣魔宫中,只是三百年前六界大乱,之后魔界遭受重创,无数魔族叛变,无暇顾及,等我发现时,记载着聚魂之法的两本书,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她一怔。 连陌点点头:“我也只看过其中一本,恐怕帮不上你了。” 闻言,舜汮不免失落:“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她以为找到了连陌,便有一丝转机,没想到连他都没有法子。 ------题外话------ 有木有小可爱觉得眼熟啊,没错!看过千重花冷的小可爱们肯定还记得咱们的连陌大大吧!一如既往的养眼!抱回家抱回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4 您去看看上神吧 “聚魂之法也不是百试百灵的,也曾有施展聚魂之术,却无法成功凝魂的情况,若是你的朋友真的只剩下一魂一魄了,劝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舜汮捏紧了拳头:“我明白此事不易,但我心意已决。” 连陌叹了口气,转而对承晔道:“我言尽于此,剩下的是你们的事,我出来得也够久了,再不回去,你师娘该着急了。” 说罢,他便朝门口走去。 承晔连忙喊住他:“哎哎哎!这就走了?前些日子风祈那混球给我带回来了,好歹是你的部下,怎么处置你倒是给句准话!” 连陌回过头,如妖似仙莞尔一笑:“问我作甚,既已叛出魔界,就不是魔界的人了,你小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休来烦我。” 眨眼间,他已化作轻烟,离开了圣魔宫。 承晔叹了口气,对舜汮道:“抱歉,这下小爷也没法子了。” 她摇摇头:“你尽力了,况且我已经知道丢失的聚魂之法现在何处。” 承晔不免诧异:“在何处?” “此事还不能外传,待我拿到书,救梵泠要紧。”没想到还是得从颜玦手里拿,看来此事有些麻烦了。 若是换做从前,她兴许已经逼着颜玦交出聚魂之法,大不了给她罩个麻袋打一顿的事儿。可如今不同,以颜玦的性子,就算将她打死了,恐怕也不会松口。 且这事上,她确实有求于人。 唯一拿到聚魂术的办法,就是帮颜玦得到叶珩的心。 在此事上,她愈发觉得膈应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禀报,储瑶宫的涔阳仙君,正在魔界大门外,求见舜三殿下。 这话说得十分清楚,不是来找承晔的,而是要见她,舜汮不免有些诧异。 “涔阳?他怎么来了”舜汮立即出门去,“走,去看看什么事。” 魔界与仙界的交界处,乃是弱水之畔,涔阳眼下就在此处等候。 以他的身份,若是没有先递拜帖,是不被允许踏入魔界的。 他远远瞧见舜汮与承晔朝这边走来,眼底一亮。 “三殿下!” 舜汮急忙走过去:“涔阳仙君,你如何知道我在这?” “我去焉渊宫找您时,陆离将军说您来了魔界,我便上这儿来见您了。”他将手中盒子呈给她,“三殿下,这长生草是我家上神吩咐,亲手交给您的。” 闻言,不光是舜汮,就连承晔都为之一惊:“长生草?可是传言中的白帝遗物!” “正是。” 舜汮打开盒子一看,只见一枚雪白的珠子通体闪耀着温润的光,仿佛涤尽世俗铅华,生出灼灼流芳之感。 舜汮听风华虔说过,这长生草长在东神姑射山深处,有少昊帝君所设的白帝阵守护,寻常人连看都看不得一眼。 “竟能拿得到长生草,难不成叶珩上神破了白帝阵?”承晔讶然,“那阵法可非比寻常,竖着进去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是横着出来的,叶珩上神就这么把长生草拿出来了?” 涔阳低着头踌躇许久,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望向舜汮:“三殿下,请您跟我回储瑶宫看看上神吧!” 舜汮怔了怔:“上神怎么了?” 涔阳难受得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离开储瑶宫时,上神叮嘱过,不可在殿下面前提起他的情况,但属下觉得,这么瞒着殿下,实为不妥——上神他为了摘长生草,硬闯白帝阵,长生草是拿到了,但上神也伤得不轻,是被颜玦神女扶着回到储瑶宫的” “上神受伤了?” “何止,眼见着跟个血人似的走进门,储瑶宫上下都给吓坏了,我跟着上神几千年,还没见过他受这样的伤。那白帝阵是什么地方,就连离瞀宫的西王母娘娘也不敢轻易进去,这全是为了替您拿到长生草啊!” 涔阳算是憋不住了,一股脑儿地将话都说明白了。 “三殿下,我晓得您还记恨着上神从前对您颇为冷淡,连您在诛仙台受苦他也没去见您一面,但那已经过去十万年了,混沌之劫的事上,上神实在没法儿护着您了,您就算记着上神过去的不好,也该念着他如今的好啊这长生草我是给您送到了,愿不愿去见见上神,全听您一句话吧。” 承晔眼看着舜汮每听涔阳说一句,脸色便沉几分,到最后,便有些凝重了。 她将长生草收好,对承晔道:“抱歉,今日有急事,过几日再来找你。” 她径自朝前走去,走出几步路后,回头看向涔阳:“涔阳仙君,还愣在那作甚,不用回去看看你家上神吗?” 闻言,涔阳一个激灵,赶紧跟上。 风华虔向东山离瞀宫递了拜帖后,心里也没什么把握,长生草毕竟是离瞀宫的秘宝,没道理轻易就给了他。 他踏进离瞀宫的大门时,颜沅已经在正殿中等着他了。 因着太华宫与离瞀宫先前的关系,他与颜沅也不是头一回见面了,颜沅倒是挺中意这位太华宫的少君殿下,原本打算将颜玦嫁给他的,不成想后来闹成那样,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风华虔抬手一揖:“见过颜沅娘娘。” 颜沅温声道:“不必多礼,你我也有百来年不曾见过了,不知释元上尊近来可还康健?” “父君一切安好,多谢娘娘挂念。”他规规矩矩地答道。 颜沅起身,走下台阶:“你如今也沉稳不少,倒是有几分少君该有的样子了。” “晚辈年轻气盛,从前不知礼数,惹下不少事端,说来着实惭愧。” “不知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稍稍一顿,道:“实不相瞒,晚辈此次是斗胆来向娘娘讨长生草的。” 颜沅一怔:“你想要长生草?” “是。”他道,“长生草乃是离瞀宫秘宝,晚辈深知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晚辈确有急用,救人性命之事,恐难耽搁,故而前来求见娘娘,晚辈愿竭尽所能,与离瞀宫交换长生草。” 沉默了片刻,颜沅叹了口气:“竟不知这长生草几时变得如此抢手,一个接一个地向本宫来讨?这长生草确实在东山中,但并非本宫舍不得给你,只是你来晚一步,今晨白帝阵被破,阵中的长生草已经被人取走了。少昊帝君在世时便有言在先,破白帝阵者,可得长生草,便是本宫,也没有资格拦着。” 闻言,风华虔有些怔忡:“被,被拿走了?何人拿走的?” “北胤储瑶宫,叶珩上神。” ------题外话------ 诶嘿嘿,准备发糖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5 身娇体弱的上神 舜汮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踏入储瑶宫的大门。 一路上,涔阳与她细说了叶珩的状况,说是伤得极重,如今还昏睡着。不晓得是被什么兵器所伤,浑身上下就没几处完好的皮肉,若不是颜玦神女将他送回来,他恐怕还在姑射山上。 上神也是个偏执的,颜玦神女想留下来照顾,也被他气走了。 涔阳说,如今上神最想见的人,恐怕就是三殿下您了。 涔阳将长生草奉上时,舜汮只觉震惊,但听了他之后的话,这心里总不是滋味。就好像有人揪着心头某一处,一阵一阵地疼着。 风华虔曾同叶珩提及过长生草的事,但也不过是面对上神的询问,随口说了几句罢了,她原以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哪里想到他竟然转眼就去了姑射山。 少昊帝君的白帝阵她亦有所耳闻,那可是震慑八方的天地大阵,其中变化何以千计,叶珩一身的伤,估摸着就是拜白帝阵反噬所赐。 贵为神君,他的身份足以令仙界仰慕,却为了她这个不足挂齿的小辈如此劳神,若说是看在与她父君的情义上,这“照拂”未免过头了 涔阳见她送到门前,低声道:“三殿下,上神就在里面,您有什么吩咐,喊我一声就成。” 说罢,他便退下去了。 舜汮望着这扇门,踟蹰许久,轻轻扣了两下:“叶珩上神?” 门内并未有任何动静,她只得推开门,进去。 屋外已日薄西山,屋内点着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亮如白昼。明丽温暖的灯火中,轻纱随着开门时掀起的凉风轻摇,烛火微漾,她走过雕花的玄关,掀开蚕丝幕帘,终于见到了叶珩。 他此时此刻就躺在榻上,长发如落入水中的墨汁般散落在枕上,面色有些苍白,眉头也紧紧皱着。 她走近,便能看到他胳膊上缠着的绷带下,渗出丝丝血色。 涔阳没有骗她,他真的受了伤。 她还以为,只是涔阳夸大其词了呢 明明将她送回焉渊宫时,还对她说想吃她煮的面,好好的一个神君,怎么转眼间就变成这样了? 这一路上,她心里一直都膈应着,等见到了叶珩,就更难受了。 她这辈子,从不亏欠任何人,平日里也尽量不让自己招惹人情债,但唯独叶珩,自她从天荒回来,与他退婚后,欠他的却越来越多了。 从妖兽森林,到沧澜城,再到怀柔城,无量莲华镜,他不知替她做了多少,如今为了拿这什么长生草给她,连白帝阵都去闯。 风华虔与陆离都问过她,上神他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也答不上来。 就像眼下,她看着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却不知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拿到长生草的。 他从未要求她如何,却一直在她身边。 她明明都放下他了啊,为何还要 还要来招惹她呢? 她伸出手,缓缓抚过那张与温恪极为相似的面容,但这一刻,她竟然觉得他就是叶珩了。 他怎么可能是温恪呢? 十万年前她就明白了吧,当她在诛仙台上,一直等着,想要再见一面的人,怎么会是早就不在人世的温恪呢 流放天荒那十万年,她什么都不求了。 终有一日,有人会陪他赏遍花开花谢,看尽生死离别。 安然相守,无关风花雪月。 而她,没有这个福分可以再耗下去了。 她要救梵泠,要找到当年害她掀起混沌之劫的幕后之人,她连自己能不能活到将这些事做完,都不知道 “叶珩,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注视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 最后却也只是在他指尖捏了捏,便收了回来。 那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了,她错愕之际,被人朝前一拉,便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往榻上倒去! 幸亏她反应快,用另一只手撑住了身子,才没有整个人压到叶珩身上。 诚然如此,她这会儿的处境可着实有些难以言喻。 她的右手被叶珩紧紧抓着,几乎是趴在他的胸口,额头巧不巧就挨着他的下颚,若是一不小心,就能碰到他的嘴唇。 舜汮觉得这场景可以说是十分熟悉了,当初她夜闯储瑶宫从他枕头下偷仙宫秘史那会儿,可不就是这么个姿势么! 她默默将身子撑起来一些,恰好迎上那双仿佛容纳着上古星河与苍穹流霞的眼睛,无论看多少次,依旧美得摄人心魂。 舜汮倒是没料到他会突然醒过来,涔阳不是说他昏迷着至今不省人事嘛!那小混蛋该不是骗她吧! 她心中五味杂陈之际,叶珩开口了。 “你怎么来了?” 她干笑道:“晚辈听说上神为了拿到长生草负伤,心中有愧,故而前来探望一番。” 叶珩略一犹豫:“倒是涔阳多嘴了。” “不知这伤得可要紧?” 叶珩饶有兴致地瞥了她一眼:“阿汮,你可是在关心我?” 她看向床边的一盏长明灯,清了清嗓子:“上神是为了替我拿药才闯的白帝阵,晚辈于情于理都该前来言谢。” “嗯。”他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一睁眼就看到你,我很高兴。” 舜汮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脸上发烫,颇为为难地提醒他:“上神,不如先让晚辈站起来吧” 闻言,他松开了手,舜汮总算可以起身说话。 叶珩坐了起来:“是涔阳将你带回来的?” 她点点头:“涔阳仙君说,您老人家受了重伤,晚辈便随他一道儿回来了。” 他轻咳了几声,舜汮难得有些眼力见儿地回头给他端来一杯茶水。 “是晚辈累的您负伤,自当担起这个人情,您有何吩咐,皆可以命晚辈去做,晚辈决不推辞。” 闻言,叶珩稍有迟疑:“阿汮的意思是,愿意留下照顾我这个伤重的前辈?” 舜汮道:“若上神不嫌弃,晚辈愿意效劳。” 他抿了口热茶,道:“我突然想吃面了,不如阿汮你替我煮一碗?” 她不由得回想起前日在焉渊宫煮的那锅不可名状的手擀面,为难地看着他:“上神,要不还是让您府上的仙童替您煮吧,晚辈煮的面,怕是不利于您恢复” “可我只想吃你做的。” “可”可我煮的面怕是夭了您的寿啊!她欲言又止。 叶珩突然一阵咳嗽,吓得她赶忙上前给他顺气儿,那还敢推拒,连声道:“好好好!晚辈这就去煮面!您稍等一会儿啊” 她出去后,一直暗搓搓地蹲在门外的涔阳悄咪咪地钻进屋。 “上神,怎么样?” 叶珩扫了他一眼:“你如今倒是长本事了,学会自作主张了。” 涔阳心虚地往回一缩:“属下也是想着您此番受伤,也是为了三殿下,若是三殿下来见您,您定然欢喜啊!您总憋着不说,何年何月才能让三殿下对您动心,属下替您着急嘛!” “瞎操心”叶珩阖了阖眼,“下回不可如此。” “是,属下知道了。”涔阳贼兮兮地一笑,他这算盘打得可响了,三殿下就是嘴硬心软,看到上神为她受伤,怎么可能甩手走人呢?有三殿下在这照顾,上神嘴上不说,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唉呀,他可真是太机智了!简直是上神身边一等一的智将啊! 储瑶宫的是上古神君的居所,自然不可能同焉渊宫一样,萝卜青菜还有点葱花,舜汮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也没找到面粉这种东西。 她想了想,还是到下界跑了一趟,弄了点菜,顺便去东海里捞了两条鱼回来,撸起袖子开始揉面。趁着醒面的功夫,她给焉渊宫那边传了个信儿,言明自己的去处,省得陆离他们担心。 上回是她出师不利,一碗面什么作料都没放,这回好歹知道买点盐和油回来,艰难地折腾了一碗清汤蛋花面,给叶珩端去。 出锅前她特地尝了一口,怎么说呢她已经尽力了。 “上神,晚辈厨艺不佳,还请您海涵。”她有些忐忑地将面端到叶珩面前。 叶珩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吃着,她在一旁犹豫了许久,道:“听说是颜玦神女将你从姑射山送回来的,晚辈相信,颜玦神女心里定然非常乐意照顾您的起居,若是您想吃面,她也必定比晚辈做得好吃” 他顿了顿,放下了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姑射山时,我刚从阵中出来,颜玦将我送回来后,便离开了储瑶宫,她煮的面好不好吃我尚且不能定论,你如今这醋味却是越来越浓了。” 舜汮一怔:“您这话可就误会晚辈了!晚辈不过是在替您着想,晚辈这厨艺,您也尝过,便是拿去让东极军的将士吃,恐怕他们也咽不下去。颜玦神女可就不一样了,貌美如花不说,厨艺也过人一等,必定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子”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但细看时,叶珩脸上可什么表情都没有。 躲在暗处的涔阳脸都给憋红了。 他是不晓得上神此时是个什么心情,但他敢肯定,这醋味啊,确实有点浓。 听听这一口一个“颜玦神女”的,摆明了是在呛上神啊! 叶珩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床沿:“阿汮,你坐下。”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指的位置。 “坐过来,我有话同你说。”他如此道,舜汮听从他的意思坐在他旁边后,他抬起手,在她额上冷不丁敲了一记,“怎么尽长别人志气,从前不是挺嚣张的吗。” 舜汮有些摸不着头脑,错愕地看着他:“上,上神” “行了,我想看会儿书,将碗收拾一下罢。”他道。 舜汮点点头,端起碗筷正欲走,却被他拉住。 “不是让你走。”他朝着屋中某处盯了一会,涔阳一脸尴尬地走出来,从舜汮手里接过碗筷,再默默退出去。 “阿汮。”他忽然唤她。 “啊啊?”她猛地回过神。 “给我倒杯水吧。”他似乎有些犹豫,“方才那面汤,有些咸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平日口味重,倒是没想到叶珩喜欢清淡些的,立刻给他倒了杯茶。 “是晚辈思虑不周,下回会少放些盐的。” ------题外话------ 嘿嘿嘿,口嫌体正直的男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6 记吃不记打 叶珩倚在那,她闲着也是闲着,遂随手拿了一本,也翻看起来。叶珩案上的书多半晦涩难懂,一页下来,好些内容她都看不懂,只知道似乎说的是上古时期的事。 她从前也是一就犯困,羲和教她琴棋书画之时,没说几句她就趴在桌上了,如今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叶珩抬了抬眼,见她颇为为难的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晚辈愚钝,这书中所述,深奥了些。”她不好意思道。 他从她手中抽走了书,看了两眼,道:“这本书说的都是上古时代的奇闻轶事,还有些草木花鸟,只是用古时的文字撰写,确实有些不易理解。” “您是说,这本书是上古时代的话本子?” 他微微一顿:“可以这么说。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给你讲解一番。” 除了兵书,她最是喜欢看的,便是话本了,自神界没落后,诸神陨落,那时发生过的事,便极少有留存下来的,没想到储瑶宫中竟然有如此孤本。 她当即道:“那就有劳上神了!” 叶珩便翻开第一页,就此叙说:“相传上古初始,天地合一,灵气汇于一处,祖神由此诞生,将天地一分为二,所谓的混沌初开,便是指那时” 他所说的其实大多都是真的,记录在这本书里的,也都是从上古初期延续至今的大小诸事。有些舜汮曾经听说过,有些却也是头一回知道。 听到感兴趣的那一段,她会忍不住问上几句,叶珩都耐心听她如何说,而后细细同她解释。 当说到神农氏撰写百草经时,此书已经念完一半,舜汮许久没有动静,低头一看,她竟不知何时趴在他膝头睡着了。 他晓得菩提果到了这个时辰便会衰弱下去,人极易困顿,她能听这样久,也是因为对书中传说极为感兴趣吧。 他轻轻合上书,搁在一旁,一挥袖便熄了这满屋的烛火,只留床尾一盏微光,伸手将她托起,抱到床榻内侧,盖上被褥,合衣躺下。 舜汮睡得很熟,别扭又偏执的小性子,此时都收了起来,他抬手碰了碰她的额。 还说要照料他,自己倒是睡得安逸。 如今长生草也拿到了,且过几日,便去找那太华宫的少君,让他给阿汮用药罢 翌日,舜汮睡眼惺忪地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躺在了储瑶宫的床榻上,且这次还卷了一身被褥,横七竖八的睡相,愣是将这床榻的正主儿挤到了床沿。 抬眼看清枕边的人时,她一个激灵,脑子瞬间不犯迷糊了。 这是又睡了? 虽说这结果已经毋庸置疑了,可她全然想不起自个儿昨天夜里是如何爬上这张床的,只记得那会儿似乎在听叶珩念话本子,念着念着,她就犯困了然后呢? 她怎么又把上神给睡了!? 在她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之际,忽然感到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了她身上。这是谁的尾巴,不言而喻。 舜汮盯着那条雪白的狼尾吞了吞口水。 真不能怪她意志不坚,只是这条尾巴的手感着实太**了,自从知道阿宝就是叶珩后,她就再没敢薅他的狼毛。心里头惦记归惦记,总不能逮着堂堂灵兽之祖过手瘾吧! 不过 她瞄了叶珩一眼,他似乎还没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没见什么动静。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盯着那条尾巴许久,她还是没能拧过内心的**,暗搓搓地伸出了蹂躏的麒麟爪 她一度觉着,叶珩平日里瞧着不苟言笑,但这尾巴薅起来可真舒服,若是经常笑一笑什么的就更好了。 她薅了一会儿后,适时刹住了手,小心翼翼地爬下床,临了还不忘把被自己卷走的被子重新盖回叶珩身上。 她在储瑶宫这几日,内服的药交由涔阳着手,她要做的,便是每日替叶珩更换身上的伤药。 这件事上,她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毕竟之前四处征战时,人手不够,她还替不少东极军的将士包扎过。 倒是叶珩,她上手剥他衣裳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极为犹豫。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女土匪,笑着对他道:“上神放心,晚辈会记着下手轻些的,绝不会弄疼您老人家!” 叶珩拢了拢自己的衣裳:“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让涔阳进来帮我罢。” 舜汮倒是浑不在意:“您不必放在心上,晚辈既然答应了要照料您,就不会撒手不管,涔阳仙君正在外头煎药,恐怕也腾不出手脚来为您换药,晚辈从前在战场上也常做这些,您且坐下便好。” 叶珩眉头一拧:“你常为男子包扎伤口?” “这有什么,他们若是动弹不得了,我还得给他们脱下甲胄呢。”她说得口顺,丝毫没留意到叶珩的脸色已经沉下去了,“您这伤可别耽误了,先把衣裳脱了吧。” 他沉默了须臾功夫,松开了手,将上衣脱下。 舜汮自问看过不少男人的身子,东极军那帮糙汉子,便是当着她的面脱了上衣跳水里蹦跶,她都能气定神闲地拿着兵书在一旁琢磨,可叶珩往那一站,就跟刚剥了壳的荔枝似的,可不就是水嫩嫩的四海一枝花啊! 她鼻头一热,赶紧拿手捂住,背过身去。 叶珩瞥了她一眼:“怎么,方才不是说得挺豪迈吗,转过去作甚?” “这,晚辈”她赶紧给自己拍了拍脸,“晚辈需得适应一下。” 叶珩将笑未笑地看着她,自个儿动手将身上的绷带解了:“若是‘适应’好了,便过来帮我换药。” 她站在柱子边足足念了三遍静心咒,才让脑子冷静一些,回过头来拿起药瓶,一抬眼,便见叶珩已经坐在那,比起方才的香艳玉体,她此刻看到的,是他一身的伤。 她走过去,托起他的胳膊,将药粉洒在伤处。 “白帝阵,很凶险吧?” “少昊帝君的手笔,确实不容小觑。” 她迟疑片刻,问道:“晚辈听闻白帝阵十分凶险,您在闯阵时,在想什么呢?”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我在想,若是我为了拿长生草而死,你可会为我难过。” 她指尖一僵,旋即莞尔:“您这话说得也太不吉利了,您是上古神君,自当与天地齐寿。” 风华虔听闻舜汮回到焉渊宫,已是五日后的事了,她将长生草带了回来,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他爬到山顶找到她时,她正仰躺在那株红枫的树杈上,口中叼一根稻草,百无聊赖地晃悠着一条腿。 他往树干上踹了两脚,引的她往树下看了一眼。 “你这怎么了,往储瑶宫跑了一回,怎么跟丢了魂似的?”他倒是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她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将装着长生草的盒子拿出来:“我先前去离瞀宫求药,颜沅娘娘同我说,叶珩上神已经把长生草拿走了,没想到兜兜转转的,竟然送到你的手里,上神倒是大方得很啊。” “是挺大方的”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缓缓飘过的一朵云彩,“白帝阵你该知道吧?” 他点点头:“嗯,知道啊,少昊帝君亲手建在姑射山地下的天地大阵。” “叶珩就是为了闯这个阵才受的伤。”她叼着那根稻草,有些出神,“我去瞧过了,即便是上古神君的修为,也没落得好。长生草是拿到了,这人情,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还” 风华虔狐疑地拧着眉:“上神可有对你提什么条件?” “倒是提了一句。”她侧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上神说,让我今后,莫要再让自己伤成这样。” “这就没了?” “没了。” 风华虔足足沉默了半刻钟,仰头对她道:“我觉得,叶珩上神对你可太好了些,莫不是真想不开,瞧上你了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若是换做从前,舜汮这会儿指不定将稻草砸他脑门上了。 但这回,她这心里却有些发虚。 就像阿虔说的,叶珩待她真的好得有些不寻常,按理说瑶池退婚后,他俩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各自两清才是。 可这瓜葛却愈发多了起来。 她先前一直没有细想其中缘由,如今静下心来,这心里反倒五味杂陈的。 今早,她离开储瑶宫,叶珩虽没有阻拦,但她刚走到岸边,涔阳仙君便着急忙慌地追上来,往她怀里塞了一大包枣花蜜糖,抱在手里,不仅甸手,还有些温温的,想来是赶着今早第一笼出锅,专程到下界给她买的。 涔阳告诉她,上神此次硬闯白帝阵,皮外伤还好,折损了不少修为才是最紧要的,若不是她这几日在储瑶宫,上神已经闭关了。 今日她回北荒,早些用那长生草治病,莫再耽误为好。 舜汮这才知晓,原来她这几日所谓的“照料”,不过是给他换了几回药罢了,他对自己的内伤只字未提,待她离开,才潜心闭关。 想想也是,白帝阵那么厉害的阵法,就算是叶珩,也不可能只受了点皮外伤啊。 涔阳说以上神的修为,数日之内,便能痊愈,让她无需挂念,可她怎能放心得下呢? “阿虔,我头一次觉得,自己闯起祸来,好像还挺给别人添麻烦的。”她笑了一声。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风华虔道,“这长生草可别浪费了,我回头准备一下,过几日便给你用上。” “我明日要去一趟人间,晚些回来。”她突然道。 风华虔一愣:“你去人间作甚,莫不是又出现夺魂命案了?” 她摇摇头:“你想多了,不过是时隔多年,要去祭拜一个人罢了。” 他略一沉思,想起明日便是腊月初八,从前,每年这个日子,舜汮都会消失个三两日,似乎是去哪儿祭拜什么人,但他从来不知她去了哪里,又祭拜了谁。 此次从天荒回来的第一个腊八节,想来她是必定会去的。 他叹了口气:“晓得了,若是可以用药了,我会差灵鸟去找你,你记着回来就好。” 舜汮朝树下挥了挥手,风华虔也知道她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便转身下山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7 青阳故人墓 人间的腊八节,向来是一家人坐在一处,喝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之时,如今这天下,不知易了几回主,这老祖宗的习俗却是代代相传。 人世更迭,旧城翻新,试问又有谁人记得,千万年前曾有一座堂庭山,堂庭山下的延胥城又是何等繁华模样。 那些曾饱经风霜的城墙,不知被垒了几层新砖,如今也看不到了。曾于此地长眠之人,也随着岁月流逝,长埋地下,被人渐渐遗忘。 犹记得,谁对她说过,志在千里,报效家国,死后也定要埋在青阳城下,千秋万代,矢志不渝。 舜汮幻化成凡人模样,买了些香烛,又包了一包枣花蜜糖,走上了青阳山。 青阳山上,荆棘横生,又逢寒冬腊月,草叶枯黄,更为难行。她用兮梧剑清出一条路来,凭着往年的记忆,在树林深处的一处小坡上,找到了一座墓碑。 长年无人祭拜,墓碑周围的藤蔓已经将它遮掩得几乎看不到了,坟前的香炉也不知滚到何处去了。 她耐心地将杂草一点点清理干净,重新摆上香炉,小碟,将祭拜的细香点上,在摆上几块枣花蜜糖。 经年累月,日晒雨淋,将墓碑上刻的字都冲刷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什么人的坟头,又是谁立下的碑。 她细心将墓碑擦拭了一遍,在坟边就地坐下,望着墓碑上模糊不清的字,不禁有些恍惚。 一晃眼,十万年过去,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在来此地祭拜。当初遵照他的遗愿,她将他埋在此处,背着他的尸首一步一步爬上青阳山时,她就在想,这是不是一场梦呢? 一场做了十五年的梦,现在梦醒了,他就不见了。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墓碑,用最是轻柔小心的口吻如此说道。 “温怀瑾,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她拿出两只酒杯,各自满上,拿起其中一杯,与另一杯碰了一下,似乎此处还有什么人正坐在她面前,与她酣醉一场。 她拿的是焉渊宫最烈的酒,不求醉人,只愿自醉一场。 她的阿恪就埋在这里,荒冢枯骨,她竟然十万年没有来见他一面。 当年,她没能找到他轮回转世的三魂七魄,这座坟墓,便是留给她唯一的念想。 她靠在墓碑上,喝到最后,索性抱起了酒坛。 “阿恪,你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仙界有个和你长得极为相像的神君吗?”明知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纠缠了他几百年,把人家惹烦了,人家就不理我了,仔细想来,此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从前跟你抱怨的,你都忘了吧。” “阿恪,我在天荒待了十万年,认识了一个堕落的神族,他叫梵泠,就是你从前跟我说的那些传说里的风神禺疆,你一定不知道,他生得很是秀气,若不是堕神了,被贬到天荒,恐怕也会随诸神陨落。” “他救了我,我能活到现在,都是他的功劳,他为了救我死了,我很想救他,哪怕让他转生,也无妨。可若要救他,得用一个人的真心去换。” “我这次回来,已经同叶珩退了婚,本以为可以就这么放下,可我最近愈发有些不对劲了。阿恪,你可知这世上有人竟也会记着我喜欢吃枣花蜜糖,吃小馄饨时不爱放葱,你说这是巧合吗?” 她望着这茫茫荒野,叹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她似乎看到温恪站在她面前,静静对她笑。 依旧如温风雅玉,煞是好看。 她伸出手,他却仿佛又远了。 她垂下了手,就这么望着他,幻觉就幻觉罢,能再看见他,本就是一种奢侈了。 “阿恪,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毫无缘由地待我那般好呢?叶珩上神到底在想什么,为了我闯白帝阵,莫不是真的想不开了”她笑出了声,“我这回可欠了个大恩情啊。” 不知何时,她倾诉的内容,竟然都与叶珩有关,有时像在问旁人,有时又像是在问自己,忽而大笑,忽而哽咽,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想知道什么。 她这些年满腔的委屈,都一股脑儿地在这墓碑前倾吐出来,到最后,醉得都站不稳了。 而此时,远在北胤仙山的储瑶宫中,涔阳刚刚拿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看完后脸色大变,拉开门冲了出去,到叶珩闭关的石室前敲门。 “上神!出事了,属下刚查到的消息,是关于三殿下在天荒时发生的一件事,您快来看一眼吧!” “阿恪,你听我说,那个叶珩可难懂了,一会儿见都不见我一面,一会儿又待我那么好,我实在不知道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舜汮扶着墓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眼都快睁不开了。 “阿虔说他好像看上我了哈哈哈,怎么可能嘛!他能看上我什么?阿虔肯定又在诓我了!我哪里配得上他,若是从前还成,武罗神将,意气风发,八荒**中,就数我的东极军最能打,可现在不行了,我已经做不到了”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便是拿个酒杯,它都在微微地发抖。 她从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何她不再用武罗枪。 ——为何呢? 这就像她人生的梦魇,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都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她的额轻轻抵在墓碑上,辛辣的酒逼得她流出两行清泪,落在那香甜的枣花糖上。 入天荒的第十一个年头,曾驰骋八荒未尝败绩的武罗神将,被数百囚徒围困在断崖,无路可退。 崖下,是雾茫茫的深渊,从这掉下去,必将尸骨无存。 她法力高强,然失去了武罗神兵,终究不敌,被死死按在地上。 天荒的尘土呛得她难以呼吸,却又动弹不得。 曾被她亲手缉拿的酸与兽死死踩着她的肩臂,六只眼中全是滔天的恨意,她想,它一定非常想立刻掏出她的五脏。 “武罗神将舜汮,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巧啊,您怎么也落到天荒来了?” 她侧目瞪着它:“酸与,当初没在景山将你杀了,竟留下如此祸患!” 酸与大笑,挥动着它的四个翅膀,扇了她一脸沙尘:“都落得如此田地了,还逞个什么威风!舜三殿下,您睁大眼睛看清楚,此处可没有什么东极军,您孤身一人,已经穷途末路了。” 诚如它所言,她如今的处境确实不妙,四周的妖兽鬼怪皆受尽天荒苦楚,她落到它们手里,岂能落得好? 她咬咬牙:“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此话一出,引得一阵哄笑。 “你听到了吗,她都这样了,还耍什么横啊!” “酸与,莫与她客气!今日便宰了她!仙门能奈我们何!” 酸与笑了笑:“你们且静一静,咱们这位杀伐勇将舜三殿下,来头可不小,上古之时,女娲真神曾赐婚与那位北胤神君,她可是未来的储瑶宫帝后娘娘呢!” “哈哈哈哈!哟,这么说咱们还得叫她一声‘帝后娘娘’了?”一旁的妖兽哄笑不止,上前捏住舜汮的下颚,“尊贵的帝后娘娘,您都这么惨了,怎么不见叶珩上神来救您呢?哦我倒是忘了,这可是天荒啊,便是叶珩上神,他也不能说来就来呢!” “呸!恶心!”她狠狠甩开那只手。 “诶,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蛊雕从她怀里捞出一朵蓝色瑶光花,仔细打量,“这是玉兰花吗?” “哪有蓝色的玉兰花?” “畜生!还给我!”谁也没料到舜汮会突然扑过去,一把从蛊雕手里夺回了那朵花。 酸与立刻将她重新按回地上:“哟,三殿下还有这么多力气啊,这可不好,若是不将你收拾了,咱们在这天荒,都得混不下去。” 舜汮的右手死死捏着那朵花,不肯放:“有本事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必将一雪今日之耻!” 四下又是一阵大笑。 “三殿下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酸与贴着她的耳边,窃笑着,“我突然不想就这么杀了你了,武罗神将最为厉害的,便是枪法吧,武罗神枪,当年可是威震八方呢” 它朝蛊雕看了一眼,蛊雕等妖魔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将她的左手拉出来摆在酸与脚下。 这一刻,舜汮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酸与的利爪轻轻擦过她的左臂,似是漫不经心却又令人心头发寒。 “舜三殿下您流落至此,想来也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不如今日,我们帮您断了这最后一丝念想,如何?” 舜汮心头一颤:“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酸与笑道:“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当然是” 尖锐的利爪在瞬息间刺穿了她的左臂,她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左臂的骨骼与筋脉在一瞬间被碾成了数节! 酸与的声音如同暗夜中的梦魇。 “当然是,废了您的左手啊” “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在山谷间回荡,似裂肺撕心,肝肠寸断。 ------题外话------ 科普时间: 酸与:出自山海经北次三经: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叫,见则其邑有恐。 酸与的叫声就像在叫“酸与”一样,它出现在哪,哪里就会有恐怖的事发生,而景山就是酸与的栖居地。 蛊雕,出自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是食人。 蛊雕是一种似鸟非鸟的食人怪兽,叫声如婴儿啼哭。 —— 在这里解释一下,女主原来是个左撇子,然后废了。 顶着锅盖默默溜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8 酒后一吻 咣啷! 一只酒坛从树上落下,砸得粉碎。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舜汮靠在树杈间,手里抱着一坛烈酒,喝得醉醺醺的。她将自己的左手举到眼前,借着天边的月光,看着微微僵硬的指尖。她握住了一旁的树枝,猛一收紧,树枝崩出了一丝裂纹,却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她忽然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啊 天边一缕晨曦,眼看着就要天明,清晨的树林中泛起了寒雾,尚且悬在西方的月色透过叶隙清清冷冷照在草叶白霜上。 她微微翻了个身,在那雾蒙蒙的山林间,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 恰似皎皎白月光,世间绝无仅有的一双异瞳,烈阳与寒夜,如万古星河般璀璨。 她歪了歪头,不解地望着他,忽而自嘲地一笑。 温恪之后又是叶珩吗?看来她真是醉了 叶珩怎么会在这呢?且不说涔阳说他已经闭关了,她离开储瑶宫前,还惹他生气了啊。 为什么呢? 哦似乎是因为她一直在说颜玦吧。 倒并不是她妄自菲薄,长他人志气,只是她已经释然了。 就算不是颜玦,也总会有其他人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如果这一日总会来,她还不如让颜玦得逞,至少至少还能救梵泠不是吗? 可是叶珩似乎很生气,她想不通他在气什么,颜玦不好吗,美貌无双,知书达理,绝不会给储瑶宫丢脸。 她已经将自己平生识得的所有夸赞之辞都用在了颜玦身上,可叶珩生气了。 她歪着头看向从雾中走来的人,喃喃自语:“你可真难懂啊” 叶珩站在树下,静静凝望了她一会儿。 只见她勾着嘴角,微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娇柔姿态:“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叶珩还是头一次见她喝成这样,看了那墓碑一眼,也就明白了。 温怀瑾。 舜汮心中不可触碰的千万星辰。 他闭关第二日,涔阳便来向他禀报,之前他谴他去查十万年前发生的事时,本意是调查混沌为何会突然出世,却被他查出了另一件事。 事关舜汮,涔阳也拿不定主意,忐忑之余,只得来寻他。 叶珩记得,自己还曾问她,为何用右手抄书,为何突然用右手持剑,当年的武罗神将,可是惯用左手的。 他如何就没有细想下去呢? 骄傲如她,又怎会在这件事上同他说实话。 他以为,她在天荒所受之苦,乃是一身伤疤与万年孤独,竟不知,原来初到天荒之时,她便承受了那样的痛。 涔阳将天荒断崖上发生的事呈到他手中时,他几乎是一路驭风冲到了北荒,劈头盖脸地追问风华虔,舜汮在哪。 此后,他便在这茫茫人间,找了她整整三日。 这一刻,他望着喝得昏天黑地的她,忽然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发疼,就像是极细的针尖扎着最柔软的一处,不知如何是好。 曾经征战无数,使得一手威震八方的太裳枪法的武罗神将,竟然再也拿不起那把武罗枪了。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逢人问起,也不过一笑置之。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阿汮,上头凉,你先下来吧。”他伸出了手。 舜汮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没有动弹。 他叹息道:“你喝了三日,已经醉了。” 她望着渐明的天色,竟发起了呆,醉眼朦胧中,连叶子在哪都看不清,身子一歪,便坠落下来。 叶珩连忙上前一步,稳稳接住她。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又去拿酒。 叶珩试图从她手中抽走酒坛,那坛子却被她死死抱在怀里,活像个护食的花栗鼠,他一时啼笑皆非。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阿汮,你再喝下去,我便走了。” 舜汮没有反应,依旧抱着酒坛。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作势起身。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摆,一回头,就见她仰着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先别走”她喝得迷迷糊糊的,只当自己看到了幻影,不管不顾地扒拉着他。 原本英气逼人的面容醉了之后,倒是柔软不少。绯红的面颊仿佛扫了一层霞光般的胭脂,赤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沉淀着令人迷醉的月光,水光潋滟间,让人不由得为之乱了心神。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反正是幻觉,她便无所顾忌地伸出手抚过他的眉眼,划过英挺的鼻梁,触碰到他柔软的唇,又抬手摸了摸那双眼睛,笑得有些傻呵呵的。 “怎么这么好看啊” 她如此嘀咕着。 叶珩就这么看着她对自己为所欲为,也不着急告诉她,他真的在这。 她目光迷离地望着他,双手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两下:“你要去哪” “焉渊宫。” 她扬起头,皱了皱眉:“焉渊宫我好像也要回那,咱们顺路呢!” 他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宠溺而温柔,好似春归叶展,豆蔻枝头,即将开出这世上最绚丽的芳华。 “不然,不然你带我一起回去吧,我走不动了”她的声音因为醉酒而无意地拉长了尾音,与平时全然不同的嗫喏温软,甚至还有些可怜兮兮的。 叶珩看着这样的她,倒是有了几分周旋的兴致:“我为何要带你一起回焉渊宫?” “你本来就要去的呀,带上我,嗝,带上我就好了嘛” 叶珩按住一直往他怀里蹭的那颗脑袋:“你不是希望我去找颜玦吗?现在抱着我作甚,还不松手?” 他心里这气其实还没消,她肯留在储瑶宫,还以为已经开窍了呢,哪成想,她这三日盘算的都是什么,她就这么盼着他爱上颜玦吗? “我不松!嗝,我不!”越说,她抱得越紧,叶珩简直无处使力,险些喘不上气来,“这里好冷,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你带我一起回去吧” 她身上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熏得他都有些微醺。 他轻轻撩起她的发帘,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孩童想要一件东西时,尚且知道有所示好,你既然求我带你一起回去,总得有点回报,你可知该如何做?” 舜汮歪着脑袋,疑惑地望着他:“什么回报?我怎么回报你呢?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教教我” 他缓缓凑近:“真要我教你?” 近在咫尺的那双异瞳美得如此不可思议,仿佛积淀着漫长岁月,流光过处,星辉齐聚。 离得如此之近,竟然有那么点诱人。 那一瞬间,仿佛受其蛊惑,舜汮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眼角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 而后,她用一种迷蒙醉人的眼神瞧着他,那双赤金色的眼中倒映着叶珩的容颜,慢慢地,又化作涟漪,缓缓荡开。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饶是叶珩也有些动摇。 他犹豫着问她:“阿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怕,怕她又将他当做旁人,怕她其实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舜汮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仰着脸看了他许久,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眼。 “你是谁?是阿恪吗?”她突然摇了摇头,“不,不对,你不是阿恪,你是叶珩上神!”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轻声问:“真的看清楚了?” “嗯”她晃着脑袋,笑意嫣然地盯着他看,“叶珩叶珩你来了啊” 她为眼前人的美貌而屈服,趁着酒意彻底不管不顾了,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双手贴在他的脸上,稍一用劲儿,便让他低下了头。 而后,染着酒香的唇轻轻贴在了他唇上。 叶珩猛然一僵,错愕地盯着她。 这对舜汮来说,不过一场酒后幻觉,可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唇上的柔软,如那最烈的酒,一瞬间令他失了心神。 他的手穿过她的长发,紧紧扣住了她的后脑,缓缓合上眼,俯下身,轻巧地撬开她的唇齿,让这个吻更为绵长。 清冽的晨风吹开枝头的花叶,冷霜化露,水光温润。 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叶珩倒是没想到,世上还有能在这种状况下睡着的人,看着怀里软倒下去的舜汮,他唯有无奈地摇摇头,将她手中的酒坛扔下,抱着她返回北荒。 ------题外话------ 诶嘿,啥都不说了,我知道你们也都盼着这一刻呢娇羞捂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39 清白不复? 宿醉的昏沉感袭来时,舜汮觉得自己一个脑袋简直要裂成两个,撑着沉重的头,她意识到自己这三日真是喝多了。 她坐在床边,足足用了一刻钟,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在青阳山上了。 黄杨木矮几上,丢得东一本西一本的兵书,床头架子上,挂着她的甲胄。 这里,是她在焉渊宫的屋子。 脑子里一跳一跳地疼,她揉着眉心从床上爬起来,扶着柱子迷迷瞪瞪地走到门前。 她到现在还有些糊涂,明明记得自己带着酒去了青阳山,可她是怎么回到焉渊宫的? 嗯 她记得自己在坟前喝酒,不知喝了多久,似乎看到了阿恪,阿恪转眼不见了,然后她又看到了叶珩,他在她眼前晃啊晃啊,她想让他别再晃了 然后呢? 唉呀,所以说喝酒误事,这都断片儿了。 她摇摇头,刚想拉开门,门却被人推开了,她呆呆地看着门外的站着的叶珩,茫然地眨了眨眼,脚下一拐,掉头回到床边躺下:“看来我这酒还没醒,再睡会儿” 叶珩端着一碗醒酒茶,眼看着她跟遛弯儿似的,从门口遛回了床榻,全然当他是幻觉,也不恼,一言不发地迈步进屋,将茶放在她床头。 四下沉寂了须臾功夫,舜汮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颇有那垂死病中惊坐起之感,一脸活见鬼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床边的叶珩。 然后,她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胳膊,迟疑片刻后,又捏了捏他的手指。 嗯,竟然是暖的。 她默默收回了自个儿的手,顺便理了理睡得不成样子的头发:“咳,叶珩上神,您怎么在这?” 叶珩目不斜视:“昨夜难道不是你抱着我的腰,硬是要我将你捎回焉渊宫的?” 舜汮沉默了再三又再三,还是没能记起自己做了什么。 “晚辈之前喝多了,昨夜的事全想不起来了,若是晚辈曾做过失礼之举,还请上神不要放在心上。” 闻言,叶珩眯了眯眼:“哦?你当真都不记得了?” 看他神色,舜汮心头咯噔一下。 难不成她昨夜真的做了什么出格之事,又惹到这叶珩上神了? 叶珩上前一步,一手撑在床沿,一手轻轻勾起她的下颚,缓缓靠近。 “上,上神,太太太近了!”她吃了一惊,本就糊成一锅的脑子眼下更是晕得七荤八素,这手脚都不晓得该如何摆才好。 叶珩的眼中映着她失措的脸,如是泛着点点晨曦,微光之中,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还记不起昨日你做了什么吗?” 薄唇似有还无地擦过她的嘴角,如同那枝头的花叶,突然间绽放开来。 她的脑子里就像装了一壶刚烧开的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昨夜发生的一切接连在脑海中闪过。 湿润的唇,温暖的怀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己做的荒唐事。 她默默往后挪了挪,索性往床上一倒,一把将被褥扯过来,连头一起蒙上。 叶珩看着她就这么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着,活像个要下锅的春卷儿,一时间啼笑皆非。 怕她把自己憋坏了,叶珩伸手扯了扯那“春卷皮”,唤了一声:“阿汮,出来。” 舜汮大约是觉得自己已经无颜见人了,窝在被子里闷声道:“上神,晚辈真不是有意的” 前有仙宫秘史,退婚后没两日就把人睡了,如今还酒后非礼上神,她怎么就逮着这一人占便宜呢?换个人会死吗! 叶珩见扯不开被褥,只得将她连人带被子整个儿捞过来,跟剥春笋似的,把她的脑袋捞出来。 他将这一根“春卷”摆摆正,省得一松手她就跌到床下去。 “你亲也亲了,如今还打算赖账?” 她颇为为难:“晚辈晚辈不是这个意思,上神若是想要晚辈补偿,尽管开口,晚辈一定尽力替上神办到!至于昨日之事,晚辈必不会泄露出去,有损上神清誉!您依旧是清清白白的,绝不会被此事拖累!” 她说得信誓旦旦,甚至从被褥下伸出一只手来,对天发誓。 叶珩倒是云淡风轻,将醒酒茶端给她,幽幽道:“我并不担心你会泄露出去,你也不必发誓,昨夜的事,焉渊宫上下,这会儿应该都知道了。” “噗——!”她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地上,愕然地瞪着他,“上神,您说什么?” 只听他如此道:“你营中有个叫潆泓的吧,我记得他是个喜欢听新鲜事儿的,我刚写了段儿话本,这个时辰该说的,他应当都说完了。” 舜汮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潆泓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便是没有的事他都能编出花来,何况还给了个话本子! 她已经能想象出焉渊宫上下是何反应了。 “上神您这是作甚?”她苦着脸问他。 叶珩平静地将茶杯放下:“省得你还得苦心遮掩。” 她简直要疯了:“上神,您怎么能在这么干呢?您这样,让晚辈今后如何面对手下将士,如何树立威信?” 他略一犹豫:“你几时开始如此讲道理的?” “我一直很讲道理!”她急于出去澄清误会,掀了被子跳下床,倒是忘了自己这酒还没醒,一站起来便是一阵地转天旋。 “小心!”叶珩欲伸手拉住她,哪成想她这手劲儿还挺大,冷不防被她拽了过去! 咚! 这一跤摔得极为实在,舜汮更是摔懵了,脑子里不晓得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不偏不倚地压在叶珩身上,下巴磕着他的锁骨,还挺疼。 “嘶”她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 “舜汮!我听说你和叶珩上神”巧不巧风华虔这会儿闯了进来,显然是刚听完话本子,心急火燎地来问她的。 他前脚刚踏进门槛,便瞧见舜汮将叶珩咚在地上,二人皆是衣衫不整,这画面可比潆泓说的香艳多了! 于是,他默默收回了那条腿,转过身:“打扰了,这就告辞。” “阿虔!”舜汮试图挽留他,然而连一片衣角都没够着。 半日后,焉渊宫中又流传出了“虎狼主帅霸王硬上弓,美貌神君清白终不复”的桥段。 待舜汮将前因后果单独同风华虔说清楚,已是当日晚上了。 舜汮气得想把他摁在墙上踹:“还‘虎狼主帅霸王硬上弓’?你倒是看看我哪里如狼似虎了!” 风华虔瞥了她一眼:“那不是润色润色嘛” 她白了他一眼。 他暗搓搓地凑过来,低声问:“话说你真的把叶珩上神给” 他暗示性地努了努嘴。 舜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那会儿喝高了,不过好像是真的。” 风华虔猛一拍大腿:“看不出来啊!你竟然如此生猛!佩服佩服!” “我喝了那么多酒,早就醉了,哪里晓得看见的是幻觉还是真人啊!” 风华虔“啧”了一声:“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喝醉之后就没个边儿,我上回那是侥幸守住了清白,上神这回显然是遭了你的毒手。” 舜汮现在想起昨日的事就想给自己一嘴巴,然此事已成定局,多想无益。 她斜了风华虔一眼:“昨日是上神将我送回来的?” “可不是嘛,上神将你抱回来时,你一身酒气,我和陆离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你从上神身上扒拉下来,好不容易给你弄干净了,你又非得上房顶高歌一曲,那唱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啧啧啧,就听你在哪干嚎了半晚,我上去拉你,你一脚就把我踹下来了!”他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一块淤青,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舜汮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又断片儿了?” 他哼了一声:“何止断片儿,你都快把我们折腾散架了。最后还是叶珩上神到房顶上把你弄下来,你就跟长在上神身上似的,抱着人家的脖子不肯撒手,非得让上神给你唱小曲儿!” 舜汮:“你且容我静静。” 他叹了口气:“你啊你,就算叶珩上神真的是惊绝天下之容,灼灼桃夭之姿,你也不能逮着这一锅豆腐吃啊!” 她苦着脸:“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他无奈道:“罢了罢了,如今上神暂住焉渊宫,说是要等你服下长生草再做打算,我这几日已将药引备好,待你缓一缓酒劲,便可以用药了。” 舜汮一怔:“这么快?” “若不是为了去取北海寒冰和祝余草做药引,也不必耽搁这几日功夫”他道,“长生草非药,而是一枚内丹,乃是少昊帝君穷尽一生,淬炼而成的秘宝。你服下后,需运行周天,将其吸收内化,与你的骨血筋脉相融,方可发挥其效。” “可知需要多久?” 他摇头:“因人而异,你服下长生草后,神识将会飘忽于世间,其间我与陆离会为你护法,能不能成功将长生草内化,全看你的造化了。” “既如此,我昏睡期间,会将九婴留在焉渊宫中,你替我看着它,它如今虽说被我封住了法力,但依旧是上古凶兽,梵泠的魂魄还需你的金针来护持一段时日,切莫掉以轻心。” 风华虔点点头:“你放心,你醒来之前,我与陆离自会帮你守着北荒。” 得此答复,她也算暂且放下一桩心事。 她沉默片刻,又道:“若是我无法将长生草内化,又将如何?” 风华虔注视着她,神色从未如此凝重。 “若是不成,最多不过一年,你必死无疑。” 服药那日,风华虔早早将药引与长生草备好,与陆离在暗室外等候。 舜汮倒是素来看得开,至于服下长生草后,能不能活命,也只有等她醒来才能知晓。 今早她睡得极香,难得日上三竿了还未起身,叶珩进屋时,她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那缓神。 叶珩走到她身边,她才转过头来看着他:“上神,我正要过去呢。” “且等等。”他将木梳取来,轻轻替她梳理头发,将她的长发绾做一束,而后,拿出了那支枫木簪,插在她发间。 “上神?”她错愕地看着他。 “这簪子,你还是戴着罢,那枚婴垣石我已取下,你不必多想。” 她伸手摸了摸簪子,弯了弯嘴角:“好,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服下长生草,也不知何日才能醒来,这簪子,权当个念想吧。”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上神,那日在青阳山,晚辈以为您是酒醉后的幻觉,所以才多有冒犯” “哦?若我真的是一场幻觉,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他反问道。 “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只是毕竟是酒后做的荒唐事,为了您的清誉,不如忘了吧” “阿汮。”他绕到她面前,仿佛汇聚着万古星光的眼,专注而认真地注视着她,好像这茫茫天地间,他不过看见了她一人而已。 忽然间,他俯下身,勾起她的下巴,毫不迟疑地含住了她的唇瓣,好似品尝这人世间最美味的珍馐,温柔而小心地唇齿轻磨,忽而有些坏心眼地咬上一下。 舜汮此时仿佛置身云巅之上,顷刻间不知今夕何夕,脑海中全然空白。 近在咫尺的男子,乃是世上最为尊贵的上古神君,如扇子般的睫毛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脸颊,她突然想起挣扎,双手却早已被他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身后。 待他起身,她早已恍然不知何如,双颊通红,一脸错愕地盯着他。 他如此问道:“这样一来,还忘得掉吗?” 之后,就连自己是如何到暗室门前的,舜汮都想不起来了。 风华虔一眼便瞧见她唇上的伤口,不由得蹙眉询问:“舜汮,你这嘴哪儿磕的?” 回答他的,是一记毫不客气的扫堂腿,以及舜汮突然间跟炸了毛似的嚷嚷:“不许问!” 她身后的叶珩别开脸,默默扬了扬唇角。 风华虔有些委屈,转身将她带进暗室,让她先服下祝余草,然后躺在北海寒冰做的冰床上,最后把长生草交给她。 “服下长生草,你便会陷入沉睡。” 舜汮点点头,看了看陆离和他:“护法之事,拜托你们了。” “殿下放心,属下和少君殿下会一直守在这里的!”陆离道。 她点点头,将长生草吞下,慢慢躺平。 很快,她便感到意识开始模糊,长生草的法力在她筋脉中游走,如流水潺潺,缓慢而温和。 困意涌了上来,在她就此昏睡之前,看到叶珩握住了她的手,直到她终于合上眼。 “阿汮,我会在这等你醒来。” ------题外话------ 女主要睡会儿,下一章要开始进入前世篇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0 昔日云烟 上古灵山麒华,乃是天下少有的灵气汇集之处,峰峦叠翠,细雪纷扬,苍茫天地间,矗立着神宫葶洙。 而今日,看着屋中七零八落的字帖,挂在案边的一张,被风抖搂到一双流云暗纹锦靴旁,素白的宣纸上,挥毫数笔,活像个鬼画符,只见那上头写着拳头大的俩字:无聊。 素来以温文尔雅,恪守礼节闻名六界的葶洙宫主面色越来越沉,跟随其后的白衣女子颇为尴尬地上前。 “父君,您别生气,阿汮年纪还小,难免淘气” “羲和你别再为那个小兔崽子说情了,她什么个德行本君还能不清楚?”桓君上神已经开始撸袖子了,“你看看这都什么玩意,本君苦心教导她,她就学成这副样子!前两日一会儿没看着她,她就把人家鹊山神给打了!今日不过让她练一会儿字,这不肖女竟然还嫌无聊——” 羲和眼见着他抽出了那根玄铁柄的鸡毛掸子,吓得赶紧拉住他:“父君息怒,女儿这就让居缨去找她回来跟您认错,阿汮只是一时不适应,过几日便好了” 她看着满屋狼藉,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汮啊阿汮,你可跑哪去了呀! 与此同时,居缨应羲和的请求,正漫山遍野地找人。 “三儿!——三儿你在哪!——” 麒华山终年严冬,乌云压过来,没一会儿便开始飘起了雪,满山的万年松,松针上挂着化不开的积雪,稍一震,便落了下来。 他是在小悬坡边一株万年松上找到舜汮的。 白轻纱,红丝绫,鸦青的长发用红绳高高地绾成一束,随风恣意飞扬。细眉斜飞,年少张扬,一双赤金色的眼瞳中,倒映着翩飞的雪花,似有无数流萤闪过,无论看上多少遍,依旧觉得摄人心魂。 居缨叉着腰,气恼地往树干上来了一脚:“三儿!” 松枝上落下一把积雪,斜坐在树杈上的明丽少女总算低头瞧了一眼:“哟,二哥啊。” 居缨简直要给她气死:“你不在屋里好好练字,偷溜出来作甚!父君都发火了!” 舜汮摆摆手:“父君不是一直没消气儿嘛。” “你还敢说?”居缨仰着脸喊道,“若不是你砸了人家鹊山神的祭祀大典,父君能那么教训你吗?” “二哥你这可就不讲理了。”她板着脸争辩,“明明就是那鹊山神以大欺小,为老不尊!” 舜汮想起这事,到如今还卧着一肚子的火。 那西海边的鹊山神,她还没笑他长得龙不龙鸟不鸟的,成天在河边顾影自怜,他倒是先来找她麻烦了。不就是折了他几根迷榖树的树枝么,他至于小气成那样,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诚然她确实投胎在葶洙宫,一出生便有帝姬的品阶,可他也用不那般质疑她。 反正那鹊山神说的话,实在不堪入耳,她一时气不过,便将他祭祀时用的精米一把火全烧了。 为了这事,她的父君桓君上神,罚她在葶洙宫外跪了两日。 “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回不知父君又该如何罚你了。”居缨叹道。 她耸了耸肩,心大得很。 “你就这么不喜欢练字?” “也不是不喜欢练字”舜汮想了想,给他好好数了一遍,“自我满六万岁以来,母后教我琴棋,大姐教我书画,父君督促我礼仪我哪一样都不喜欢。就你说的那些奇闻异事还有些意思。” “那还不是为了” “为了和储瑶宫的亲事——我晓得。”她无奈地笑了笑,“葶洙宫上下,成天就盼着我嫁人” “这话怎么说的”居缨颇为尴尬,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反问她,“三儿,你不想嫁给叶珩上神吗?” 闻言,舜汮有些犹豫。 她不想嫁给叶珩上神吗?真神定下的姻亲,就连父君都得掂量着办,哪里是她说不嫁就不嫁了,况且,好像也没什么理由不嫁啊。 自她满六万岁那天,她的父君便同她说起一桩亲事。 她与储瑶宫的叶珩上神之间,早已定下姻亲,她出生那日,便注定是要成为储瑶宫的帝后的,那朵婴垣石化成的瑶光花如今就放在葶洙宫大殿上。 她打小便是听着八荒**间的种种传说长大的,对那个叶珩上神还算有所耳闻。 上古之时便存在于世的神君,如今仙神中顶顶尊贵的一位上神,据说他长居于北胤仙山,以一己之力支撑着如今的神界,便是天君,也得以礼相待。 尽管父君一直以来都为了让她与之相称,但她依然觉得,自己与叶珩上神,乃是天底下最不相配的人。 且不说自她出生以来,印象中就没见过他,便是平日的喜好,也有诸多不同。 他喜静,少言,锦屏兰香,清茶一盏,传言中便是如此。 而她偏爱热闹,莫说泡茶了,连喝杯水她都是用灌的。 她二哥常说,她这性子就是从小给惯出来的,葶洙宫的幺女,自然不会像长女那般严格管束,日子久了,也就成了这样。 待桓君终于想起那桩要紧的婚事,才回过头来悉心教导。 然,就如今的舜汮,若是真能乖乖坐在屋子里抚琴练字,还不如让他相信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二哥啊,你说伏羲真神怎么就瞧上我了呢,非要我嫁给叶珩上神,换个人不成吗?”她盘膝坐在树上,苦恼地托着下巴,苦思冥想。 居缨摇了摇头:“这桩婚事说起来其实是叶珩上神当初自个儿选的,伏羲真神希望葶洙宫与储瑶宫结为秦晋之好,当日原本定的,是咱们的姨母,扶纥帝姬,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一桩亲事,却被叶珩上神回绝了。” “扶纥姨母在末古之时便羽化散灵了吧?”舜汮略一犹豫,“为何上神不愿娶姨母呢?” “这我就无从得知了。听父君说,虽然叶珩上神并未答应迎娶扶纥姨母,但作出了日后葶洙宫若出白麒麟,便可嫁入褚瑶宫为后的承诺。” 舜汮愣了愣:“所以,咱们麒华灵山这么多年来,就我一个白麒麟帝姬?” 居缨点点头:“想来是的。” 若不是还在树上,她能气得就地打滚:“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此事居缨也颇为为难,舜汮因为这桩亲事,被管教得更严了,平日里就算想出门溜达一圈,都得在麒华山的地界上,踏出一步都不成。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折磨她了。 “三儿,你就那么不喜欢叶珩上神啊?” 舜汮挂在树上,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二哥,难道你会喜欢上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吗?就算他是这四海八荒中,最为尊贵的神祗,我也不一定非要喜欢他呀!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叶珩上神长得啊咦?上神长啥样来着?” 仔细一想,就连居缨都没见过叶珩上神真容,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对舜汮说。 他突然一合掌:“唉,对了!我听闻天宫藏书阁顶,留存着一副咱们姨母给叶珩上神画的画像,不如咱们去看一眼?” 舜汮在这山中已是度日如年,听他一说,陡然一激灵:“咱们能出去?” 居缨想了想:“大姐正在殿中劝慰父君,想必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咱们,出去溜一圈再回来就是了,你先下来,总仰着头说话,我脖子酸。” 闻言,舜汮立时来了精神,从树上一跃而下,抓住了他的衣袖:“二哥你可别骗我!” “骗你作甚,正好我也想知道叶珩上神生得什么模样。”他拉上她,谨慎小心地离开了麒华山的地界,朝天宫而去。 ------题外话------ 神君如此多娇读者群:563358104 快来群里一起玩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1 落入凡尘 舜汮如今不过六万岁,在麒麟兽中还未成年,便是在人间,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前只知玩闹,法术不精,只得靠居缨带她驾云。 天宫藏书阁,乃是存放上古以来,三界中所有古籍典法之处,藏书何止万卷。书阁以南,便是滚滚天河,凭栏远眺,可见巍峨仙宫,彩云千里,美不胜收。 趁着天兵换防的空隙,居缨带着舜汮溜进了书阁中。 他们要找的东西,作为末古遗物,被深藏在书阁顶楼,待爬上百来级台阶,二人累得直喘。 “不就一座书楼吗,搭这么高作甚,累死人了”舜汮扶着栏杆捶了会儿腿。 居缨比她道行高些,稍微缓了缓,便开始翻箱倒柜。 顶楼的构造十分精巧,这些书架皆是按八卦之道摆放的,刁钻得很,找了许久,才从一座极为靠里的书架上,找到了放画的锦盒。 居缨将画拿到窗边,打开锦盒,借着光解开了画轴上的细绳。 “二哥,找着了?”舜汮一面揉着膝盖,一面走过来,“快给我看一眼!” “去去去,我还没看清呢!”居缨这会儿刚展开画,脸都没看到,哪里肯给她。 舜汮这脾气就上来了:“又不是你未来的夫君,你这么急着看作甚,说好的是带我来看一眼呢!” 她伸手欲夺。 居缨举着画往后退,愣是避开了她的手:“哎哎哎,带你出门就不错了,姑娘家矜持些,待我看完再说。” 他越是不给,舜汮越是想看。借着窗外的光,隐隐约约看到纸的背面透出了画面一隅,但也不过是一头墨色长发罢了,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实在看不清。 “唉呀,二哥你就给我看一眼嘛!”她按住他一只手,扑上去抢。 争执间,居缨手腕一转,本想将画藏在身后,却被她打中了胳膊肘,一时大意,那画竟然脱手而去,飞出了轩窗! “糟了!” 那画是扶纥帝姬的遗物,若是损毁,可是闯下大祸了!居缨欲飞身去接,却被身旁的人抢先一步。 只见一道绯红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紧跟着那画跳了出去,吓得他慌忙去捞,却失手错开,眼睁睁看着她和那幅画坠入了天河中! “三儿!”他大惊失色,却不敢声张,只得避开下头巡视的天兵,飞身跃下,绕着天河的白玉栏杆,不断地喊她。 然茫茫天河中,只见流云翻滚,舜汮与扶纥帝姬的画,都不见踪影。 他们今日偷溜进藏书阁,本就不光彩,哪成想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天河下便是凡间,他这一时半会的,便是下凡,也不知舜汮与那幅画究竟掉在哪里,唯有在天河边干着急。 思忖良久,他咬咬牙,还是决定先回葶洙宫找羲和商量,毕竟遗失末古遗物,私自下凡这两桩罪过,要是被桓君上神知晓,他和舜汮都得受到重罚。 如今,他只能盼着舜汮在凡间安分些,别闹出什么事来才好。 夜幕四合,浓云蔽月。 四下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藏在树后的玄衣男子往更深的黑暗中移了移,屏住了呼吸。 葱白的手紧紧捂住腰上的伤口,血色染湿了衣料,从指缝间淌出,悄无声息地滴落在草叶上。 四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从林中追过来,其中一个弯下腰摸了摸一片草叶上的血迹,冷笑一声。 “温大人还是别再垂死挣扎了,那一刀,伤得不轻吧。”冰冷的声音在山林间回响。 四下寂静无声,忽而一阵晚风来,掀起一片玄色衣角,杀手立即朝那棵树围攻而去,横劈一刀,好好一株枣树就这么被拦腰砍断,激起飞沙千尘。 零落的碧叶后,站着一个人。 夜色如浓墨一般,墨色中他的眼睛却是清晰而澄净,就好像这四周哪怕一片混沌,他也如此与众不同。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四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握紧了刀:“这你就别问了,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既然有人花重金买你的命,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你们可知我是谁。” “自然知道,名满青阳的温大人,当今陛下最为倚重之臣,放眼青阳城,谁人不知?” “既然知道,还敢对我下手,胆子不小。”漆夜中,那双仿佛容纳着万古星辉的眼中透出一丝杀意。 “既然做这行,胆子怎么能小?”杀手们蠢蠢欲动,只待他露出破绽,他们便能在瞬息间取之性命。 他腰腹的伤还未止血,再这么僵持下去,只怕要流血身亡了。 他今日的本是要秘密入宫,与女帝萧云商议立储之事的,没成想竟然半路被人伏击,车夫死了,而他挨了一刀,逃到此处,再无退路。 以一敌四,确实有些困难,不过总比引颈待戮要好。 他默默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只待殊死一搏。 “喂,该不会再有援兵来救他吧?”其中一个杀手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此次的目标是温恪,据说此人心思玲珑,稍有不慎便会在他手里栽跟头。 另一杀手啐了一口:“别疑神疑鬼的,若是有援兵早来了!我们费了那么多功夫,才将他逼到此处,我就不信他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这月黑风高的,除非从天上掉下个神仙来,否则他今夜必死无疑!” 这么一说,其余三人都放心了。 鬼神之说不过是一场妄谈,谁也没见过真的神仙。再说这大半夜的,哪路不开眼的神仙会往这里走? 不知从何处起的风,缓缓将天上的云吹散,淡淡的月光自云巅照下,逐渐地明亮起来。为这光华所眷顾的树林中,杀手与被追杀之人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待其他人抬眼观望时,便见一颗黑影从九天落下,借着那月光,依稀可以看出似乎是个人。 女儿家的惊呼声可谓震天动地,那些杀手活了半辈子,愣是没听过如此凄惨冗长的惨叫! 白素纱,红丝绫,再配上这凄厉的叫声,如同夜半女鬼前来寻仇索命,那场景可谓十分诡异了。 四个杀手几时见过这等情况,愣神之际,教温恪钻了空子,手中匕首数道银光一闪而过,顷刻间便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温恪是不信半夜女鬼这一说的,放到那四人后,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已经在他头顶的树杈间滚了一圈。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怎么的,竟然神使鬼差般伸手接住了她。 那力道可不小,险些把他的手骨砸折了,这么一下,腰上的伤口裂得更厉害了,他强忍住疼痛,才没将她扔在地上。 “哎哟!”舜汮这厢摔得眼冒金星,这会儿还晕晕乎乎的,从天河掉下来的时候她就后悔了,你说一幅画掉了就掉了呗,她跟着跳下来作甚啊! 二哥也笨,亏她这么信任他,倒是拉她一把啊! 她揉了揉眼,总算注意到自己被人抱着,而那人的脸色着实不太好。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生得好看,舜汮活了六万岁,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好看的人。便是在如此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也一片澄澈,如同倒映在河水上的灯火,水光潋滟,温润而绚丽。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沧海碧落间,千万风景,也及不上这双眼眸。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姑娘,可否先下来,在下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抱着人家的脖子呢,赶紧松开手,从他身上下来。 他捂着伤口靠着树干缓缓坐下,撕了一条布料扎了一圈。 舜汮环顾四下,发现那四具杀手的尸体,不免诧异:“他们怎么都躺着?” “他们已经死了。”他答道,看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疑心是那户人家的女子,想了想又道,“你不用怕,他们都来者不善,是罪有应得。” “哦。”舜汮回头看了看他,“他们不会都是来杀你的吧?” “嗯。” “你这么招人恨啊?”她走过去踹了踹那几具尸体,迟疑片刻,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他,“他们不会是被我砸死的吧?” 他一顿,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姑娘,你是从哪来的,这么晚了,怎么会怎么会掉下来的?” 这姑娘现身的方式未免太诡异,不过若不是她突然出现,他也无法找到杀手的破绽,将其除去。 “你问我啊?”舜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现自己的头绳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长发就这么披了下来,十分不便,她随手将头发别到耳后,蹲在他跟前,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我是神仙,从天上掉下来的。” 四下沉默良久,他阖了阖眼:“姑娘莫要说笑了。” 看她这狼狈模样,着实无法和仙神相较。 舜汮登时急了:“我真是神仙!凡人,你别不信啊!” 他极为艰难地爬起来:“无论姑娘是什么人,天色已晚,此处危险,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见他要走,舜汮忽然想起最要紧的事:“那个凡人,你可有看到附近掉下一副画?” “没有。”今夜之事有太多蹊跷之处,他需得尽快回城,实在匀不出精力来同她耗着。 来历不明之人,还是莫要随便招惹为好。 ------题外话------ 男女主的初遇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2 林间再遇 “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舜汮没在附近看到那幅画,眼前又只有这一个活着的凡人,情急之下伸手一扯,“那你有没有” 她毕竟是仙神之体,与寻常人不同,平日里那这力道对待居缨他们,倒是不妨事,但对于一个凡人,尤其还是个受了伤的凡人来说,可是禁不住这般折腾的。 他当即被拽得一个趔趄,直接倒在了地上,腰腹处的伤口猛然一撕,他的脸色刷地白了下去。 “姑娘你!”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诧异地瞪着她。 舜汮嗖地缩回手:“啊呀,忘记你们凡人都很脆弱了,没控制好,对不住对不住我扶你起来。” 她欲将他搀起,没想到还是失了手,这么一“扶”,他险些疼晕过去!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姑娘,在下哪里得罪你了吗” “没有没有!”舜汮连连摆手,“你也太脆弱了,我,我还是暂时别碰你了。” 他咬牙欲起身,然伤势加重,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站起来。 “你是要去哪里吗?”她好奇地问。 “在下要回城。” 她眨眨眼,起身朝远处眺望,果然看见山坡下有一座城。 “你要回那里?”她看着他几番努力无果,不免有些歉疚,“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确实令人欣慰,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就不一定了。 他看了看自己裂了两回的伤口,艰难地挤出三个字:“不必了。” 你怕不是真的想“送我一程”。 “别这么客气嘛,我会小心点的。”她背对着他蹲下来,“来吧凡人,你自己爬上来,我背你回去。” 再怎么看,那肩背也着实瘦弱了些,他想象不出就是这么个看似娇弱的小姑娘,方才愣是拽得他脱不开身。 “别磨磨蹭蹭的,你要是被我害死,我可就遭殃了!”舜汮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他。 他犹豫再三,奈何自己实在无法站起。 舜汮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他爬上来,回头瞧了一眼:“你怎么还趴着啊?” 他一口气憋在喉间,不知怎么说才好。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帮你一把吧。” 她伸出手,轻轻巧巧地一捞,就将眼前这七尺男儿直接扛在了肩上。 “你给我指路,我把你送回去!”她道。 诧异其怪力之余,他亦知轻重,照她的意思,为她指明回城的路。 对于舜汮来说,背起一个凡人不足称道,他这还没葶洙宫后院的玄铁流星锤重呢。 她果真放轻了手脚,再没弄伤他,只是这下山之路颇为坎坷,难免颠簸,他也只能强忍着。 “姑娘今夜救了我一命,在下还未言谢。”他忽然道。 “你这凡人还挺客气啊。”她笑道,“我没有救你,只不过你恰巧站在我掉下来的地方罢了,你若是被我砸死,我还真得去地府求阎王将你放回来呢。” 谈笑般的一句话,他倒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她受了惊吓胡言乱语。 “你当真没有看到一幅画吗?”她心中还惦记这档子事,按理说她是追着画跳下来的,这跳都跳了,若是找不回画,可不就白跳了吗。 他吃力地咳了两声:“在下一直在那,除了姑娘,不曾看到别的。” “这可就怪了”她嘀咕着。 她一直将他扛回了温府,替他敲开了大门。开门之人一见他负伤归来,吓得赶紧命人去请大夫,准备热水。 “大人怎么伤成这样了,您不是入宫面圣了吗?”管家惊慌失措地从舜汮肩上搀下他。 他摇摇头,示意他进去再说。 “既然你到了,我就走了。”她整了整衣衫,转身欲走。 “姑娘留步!”他突然喊住她,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在下温恪,乃是朝中太傅,今夜多谢姑娘出手相助,送我回府,敢问姑娘芳名,日后好报答今夜之恩。” 她回过头,冲他展颜一笑:“我叫舜汮,报答就不必了,你没被我害死,我就放心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温府门口。 管家皱眉:“这姑娘好生奇怪,大人您都说了要答谢她,她竟然什么都不要。” 这可是温府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套近乎,捞好处,登门之人必有所求,还是头一回遇上个什么都不要的傻子。 温恪望着她离去,忽而一笑。 罢了,说不定今后无缘再见了。 管家搀着他进屋,温府上下顿时忙碌起来。 舜汮扛着浑身是血的温恪这么招摇过市,不过一日光景,温太傅遇刺之事已传遍了青阳城。 女帝萧云得知后,龙颜震怒,下令彻查此案。 且允温太傅随意取用宫中药材,便是他不拿,女帝也下旨将药材送到温府,望他安心养伤,早日康复。 此中倚重之意,不言而喻。 众人皆言,温太傅虽年轻,却学识渊博,深谙治国之道,乃是难得一遇的国之柱石,朝堂上下,恐怕再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温恪在府中养了五日的伤,总算能下地,便亲自着手查办刺杀案。下面官员送来的卷宗与线索都十分零散,虽说已经派人去林中将那四名杀手的尸身运回城中,但收效甚微。 本就是隐姓埋名,刀口舔血之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查出其来历的。 他行事素来谨慎,那天夜里入宫也是因为突然接到女帝口谕,匆忙备车出门,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那些杀手却显然在街巷中埋伏已久,只待他一出现,便可以动手。 这必定是先他一步得到的消息。 此事发生的太突然,他猝不及防,才会陷入险境。 看来这青阳城中,觊觎他性命的,还是大有人在啊。 如今已过去五日,想要查出真相,更是艰难,一时间他亦不知从何查起,便想着再回到案发现场,找寻蛛丝马迹。 他命管家备车,带上几名随从,当日出城。 那夜处境凶险,他再回到这片林子时,才发现林子并不茂密,难怪杀手那么快就能追上来。 他沿着山路,回到了杀手殒命之处,昨日下了一场雨,冲掉了地上的血迹,在当日所站的那棵树下,他仰起头,当夜被剐断的几根树枝还挂在那,提醒他那夜发生的并不是一场梦。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回想起当日的情形,仍觉得难以置信。 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子,惊鸿一般,那双赤金色的眼瞳,竟然比那月光还亮几分。 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又为何要帮他这个素昧平生的人 一名侍从上前禀报:“温大人,属下四处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线索,是否继续” “不必找了,便是有证据,也都被雨冲完了。”他挥挥手,“回吧。” “是。”侍从微微一揖,回身去牵马。 今日一无所获,温恪一度眉头紧皱,侍从也不敢多言,扶着他上车。 当他准备掀帘入内之际,忽而从林中传来一声懊恼的抱怨。 “明明是一起掉下来的啊,怎么会不在这呢!” “大人,这是”侍从绾万万没想到林中还有人,方才明明已经四处查探过,并未发现还有旁人在此啊。 他惊慌地看向自家主子,却发现温恪唇边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放开帘子,走下车舆,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侍从们一脸茫然,急忙跟上。 拨开灌木丛,便看到一红衣姑娘正猫着腰四处翻找着什么,连石头都要搬起来瞧上一眼才罢休。 侍从刚要开口,却被温恪拦住了。 他慢步走到她身后,笑道:“没想到还能遇到舜汮姑娘。” 舜汮惊愕地望着他:“怎么是你啊凡人!你又被人追杀了?” 他莞尔:“不,在下今日是回来查线索的。” “那查到什么了吗?” “下了一场雨,将该冲掉的不该冲掉的,都冲走了,如今也找不到什么。”他微微一顿,“不知姑娘在寻何物?” “一幅画。”她一面答,一面继续翻弄着草丛。 “那画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吗?” 她撇撇嘴:“那幅画贵重得很,天上地下就这么一件,我要是给弄丢了,我父父亲定会重重罚我的,你说重不重要?” 闻言,他略一思忖:“不知是怎样的画,在下说不定可以帮姑娘一起找。” “我也没看见过那幅画,只知是一副画像,画上的人是我的”她权衡了一番,“画上的人,是我未来的夫君。” 温恪一怔:“姑娘已经定亲了?” 她唔了一唔:“算是吧。我还没出生,就有这门亲事了,是我父父亲的意思,那人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她直起身,叹了口气:“都来回找了五日了,看来真的没有掉在这里” 她对此颇为苦恼,按理说都是从天河掉下来的,她到凡间前一刻,还瞧见那幅画了,怎么掉到这里后,就找不着了呢? “姑娘在林中待了五日?”温恪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确然不曾换过衣裳,长发依旧披散着,只是她浑不在意,且理所当然地站在此处与他说话,倒并没有显得多么狼狈。 “怎么?” “姑娘不回家去?姑娘家中的人亦不曾找寻姑娘?” 舜汮想了想:“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掉在这里了,我总得把画找到了再回去,不然不好交代。” 他笑道:“此处不安全,姑娘孤身一人,恐会遇到贼匪。” “这倒不打紧!区区凡人,能奈我何?” 他低笑一声:“姑娘说的话真有意思。既然姑娘执意找到那幅画,在下也不好拦着,只是姑娘在林中找画,还是多加小心。” 舜汮随口应了几声,到别处继续翻找。 看着她如此努力的模样,温恪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随身的匕首留给了她:“这把匕首赠与姑娘,可作防身之用。” 舜汮看着那把匕首,着实愣了一下。 还是头一回有人送她兵刃呢。 这把匕首确实十分精巧,刀柄上镶嵌着一枚红玉,如淬血一般,艳丽逼人。刀刃尾端与刀柄之间设了个小机关,可将刀刃收入刀柄中,再按一下,便可弹出。 她握着匕首,眼看着这个凡人走远,面露迟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3 入府 入夜,凉风习习,温府上下,点起了明灯。 温恪在书房中处理文书,回过神来时已是深夜,起身去院中透口气。 庭院深深,遍地洒着素白的月光,墙角那一株白玉兰开得正盛,浓墨般的夜色中,洁白的花朵如灯盏一般明亮,又从那花蕊中渗出丝缕浅淡的红来,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他坐在亭中,随手为自己斟了杯热茶。 春寒料峭之时,玉兰芬芳,晚风轻掀暖纱帘,春意悄然入梦中。 只是这梦里,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酒香? 他诧异地回过头,在那数丈高的温府墙头上,竟然趴着一个人! 那披散的长发,飘扬的素纱与红衣,以及那似笑非笑的面容,着实令他打了个寒颤。 犹豫片刻,他起身走到墙下:“舜汮姑娘?” 舜汮手里还举着酒囊,那里头装着她从麒华山带出来的君长醉,居缨别的长处她没瞧出来,不过这酿酒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喝了一口,便再也忘不掉这滋味。 她歪着脑袋俯瞰着他:“凡人?” “你怎会在这墙头上喝酒?”他问。 她想了想:“我在人间就认识你,这是你家,我没地方去了,只能来这里坐一会儿,嗝” 他无奈地笑了笑:“墙头上风大,舜汮姑娘喝醉了,先下来吧。” 他不晓得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喝这么多,诚然那酒香确实醉人,但这也太不成体统了些,便是看在那夜她一路背他回府的份上,他也不能扔下她不管。 舜汮看了他一会儿,迷迷糊糊的眨眨眼:“凡人,我没醉,嗝,休要乱说!” 他啼笑皆非:“姑娘还是先下来慢慢说罢。” 而她似乎认真地思考了半响,指了指他:“那你接着我。” 他轻笑着伸出手去:“好,在下接着你。” 她抱着酒囊,从墙头上翻下来,温恪将手一抬,便接住了。 她挂在他胳膊上,揉着眼:“这回,嗝,没压伤你了吧?” “没有。”他顺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酒囊,“醉酒伤身,还是少喝些为好。” 舜汮哪里肯依,伸手要夺:“莫要胡说!我二哥酿的酒,嗝,怎么可能伤身” 他手腕一转,将酒囊藏在身后,扶着她到亭子里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舜汮的酒量不算好,喝个几口就醉了,眼下看什么都是迷迷瞪瞪的,一杯热茶放在她手中,她只当是酒,仰头便饮。 喝了一口才知不是,又吵吵着要酒。 温恪左避右躲,就是不让她再碰那酒囊。 “凡人你还我酒!”舜汮急躁地扑过去,却被他用胳膊拦住。 他将酒囊举高,一字一句道:“舜汮姑娘,你今夜真的不能再喝了。” 舜汮的个头不过到他胸口,要想够到酒囊,在他看来是不可能的。 然,他到底是低估了舜汮,寻常女子自然做不到,但这对于舜汮来说,不过如同探囊取物。 她轻轻一踮脚,飞到半空中,眨眼间便够到了酒囊。 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她志得意满地晃了晃酒囊,满院月色似乎也及不上她如此明丽的一笑。 “你看,这不是拿到了吗?” 她突然从半空中落下,温恪慌忙去接,却见她已经睡过去了。 即便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酒囊,生怕给他抢走似的。 他叹了口气:“来人。” 路过的下人急忙上前,一眼瞧见他手里托着的姑娘:“大人,这位是” 他并未回答,只道:“莫要声张,去将东厢房收拾出来。” 三月的春,桥头的柳,刚下过一场春雨,晨露尚悬在花叶尖上,青阳城中晴绕初春日,素云天边游。 草长莺飞的时节,最是繁华,街头巷尾,熙熙攘攘。 日上三竿,偌大的温府里响起了中气十足的喊声。 “凡人!——凡人你上哪去了!快把酒囊还给我!” 管家哪里见过这等不讲礼数的女子,着急忙慌地跟在后头:“姑娘,姑娘且等等,大人上朝去了,一会儿便回来,您别喊了” “上朝?”她眉头一拧,疑惑地看着管家,“上朝是什么,好吃吗?” 管家险些呛住:“姑娘啊,上朝那不是能吃的东西。” “那凡人为何大清早去上朝?”她还以为他出门吃早点呢。 管家一阵汗颜:“大人乃是朝中太傅,自然要按时辰去朝中议事的,姑娘且坐下等会吧。” 他将她迎入花厅,命人备上茶点,供她消遣。 舜汮正巧有些饿了,随手拿起碟中一块酥糖模样的点心,入口绵软甜糯,缓缓化开的蜜香令人更是着迷。 咬开后,里头还夹着几朵玲珑小花,甘甜扑鼻。 她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管家笑道:“这是明月楼的枣花蜜糖,今早刚出笼的,姑娘可喜欢?” 她看着手中的点心,满意地点点头:“想不到你们凡人的糕点还挺好吃的。” 这话说得管家也接不上嘴,合了合手,道句“姑娘慢用”,便退了出去。 对于花厅中这位,他全然不知其来历,也不知她是几时入府的。只是今早温恪出门前叮嘱过,东厢房的姑娘,于他有恩,暂且住在府上,须得以礼相待。 这姑娘也甚是奇怪,晨间派去伺候的丫鬟,想给她梳个头,她却三两下将长发束起,倒像个儿郎脾性,没有半点规矩。费了好大劲给她换了身衣裳,将她原来那身拿去濯洗时,却发现这料子十分古怪。 三盆水倒下去,竟然都没能浸湿一角。 婆子吓得不敢再动那衣裳,将其叠放整齐,又给送回了原处。 温恪辰时回到府上,虽说已经命管家操持着,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府中情况,下了朝便匆匆回来。 一进门,管家便来禀报:“大人,您可算回来,那姑娘一直在这找您。” 他将御寒的大氅解下递给管家:“她找我作甚?” “似乎是问您讨要什么酒囊小人告诉她,您出门了,将她带到花厅中等着。” “如此,便去看看她。” 管家迎他去花厅时,舜汮正捧着一碟枣花蜜糖坐在廊下,呆呆地望着墙头停着的两只雀鸟。这满园的景致可谓春意烂漫,白棠梨,红木棉,还有墙角那一株玉兰。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一身水色青衣,斜坐在廊中,那双眼睛不知何时竟然转为浓郁的黑色,似滴墨入水,绽开一层潋滟的波光,倒映着满树繁花。 她模样生得极好,却不似这青阳城中娇柔端庄的贵女,一颦一笑都极为灵动,好像天下之大,就没有能将她束缚的桎梏。 一瞧见他,她便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提溜着裙摆,直接踩着椅子跳下来,跑到他跟前:“凡人你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一会了,你快把我的酒囊还我,我还有正经事要办!” 看她走两步就得踩着裙摆的样子,显然十分不习惯这种繁复的衣裳。 温恪接过她手里的碟子,交给管家,转而道:“你要去找画?” “对啊!”她抖了抖手里的裙摆,“这都什么呀,你府上的人折腾了我半天,非要我穿上,你看看这裙子,都拖到地上了,走个路差点摔着我!你赶紧把酒囊给我,我换了衣裳就走!” 她可没这闲工夫跟他耗,要是找不到那幅画,她和居缨都得遭殃。 诚然居缨那个不厚道的,眼见着她掉下天河也不拉她一把,但看在他院子里那几坛酒的份上,她就不跟他斤斤计较了。 管家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在温府伺候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有谁敢对温恪如此放肆的。 但看自家主子,似乎并未生气,只道:“姑娘若要找画,茫茫天下,实为不易,既然姑娘曾救过在下,不如让在下帮你找一找。” “你?”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听你的管家说,你是在人间做官的,你权力很大吗,能帮我找到画?” 温恪想了想:“在下认识一些消息灵通之人,可帮姑娘打听打听。” 闻言,舜汮踟蹰片刻,往他肩上一拍:“你们凡人就是喜欢报恩,既然这样,你就帮我找找吧,我在你府上等着,若是你也找不到,我再想别的法子。” 温恪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住下,让一个姑娘家在外头瞎晃,多有不妥。东厢房如今也收拾出来了,住下也可:“舜汮姑娘放心,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凡人。”她欲言又止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能不能把这身换了,走个路都迈不开腿。” 他掩唇一咳,强忍住笑意,吩咐下人带她去换衣裳。 ------题外话------ 作者菌感谢最近给神君订阅,打赏的小可爱们!我会更加努力地给大家更新哒! 也欢迎喜欢本文的小可爱们来群里愉快玩耍!读者群号: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4 规矩 舜汮就这么在温府住下了,平日里除了向温恪讨酒囊,就是在园中捞个鱼,逮只鸟,这日,她兜着一尾锦鲤兴冲冲地跑到书房寻温恪。 “凡人!我拿这条鱼跟你换酒囊吧!” 说罢,一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就这么横在了他案头上,噼里啪啦地甩着尾,溅了他一身水渍。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往后挪了挪:“舜汮姑娘还是莫要总惦记着喝酒。” 舜汮苦着脸:“你,你总藏着我酒囊干嘛呀,你又不喝酒还不如早些还给我呢!你看这鱼多好啊,你喜欢清蒸还是红烧,我看那池子里还有好多,要不我都给你捞上来?” 那条鱼已经蹦跶不起来了,奄奄一息地躺在他面前,一双透亮的鱼眼死死盯着他。 他不由得一颤:“你还是放过那些可怜的鱼吧。” 他唤管家进来,将案上的红鲤鱼捧出去放回池塘里。 舜汮住进温府的第十日,她已经捞起了二十条锦鲤,逮住了十八只麻雀,当她把刚从树上掏下来的两颗鸟蛋兴冲冲地捧到温恪跟前那日,他终于意识到,找画归找画,这规矩,也是不得不教一教了。 为了让舜汮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特地带她到青阳城中最好的教坊转了一圈,这城中大户人家请去的教养嬷嬷,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官宦人家的女子,一举一动,待人接物,皆有严格的规矩,倒用不上都学,他只是希望舜汮能像个寻常的姑娘家,被动不动上蹿下跳的就成。 他们在二楼瞧了许久,温恪问她:“姑娘有何想法?” 舜汮面色复杂地望着下头娉婷而过的女子,迟疑片刻,道:“她们穿着这么长的裙子,怎么就不会踩着呢?你说这要是摔了,该多丢人啊” “咳”温恪语塞,“姑娘难道就不想如她们一般,窈窕淑女,巧笑倩兮?” 她一挑眉:“她们的举止,倒是挺像我大姐的,我父父亲一直想让我如大姐那般知书达理,可那些东西,未免太无趣了些。” 说着,她顺势将左腿架在了右腿上。 温恪瞥了一眼,叹息道:“世间规矩,可不是为了有趣才学的。” 她忽而一笑:“我家里人最近正逼着我练字,我看你写字挺好的,你若是闲着,教我写写字如何?” 他偏头一笑:“若是我来教姑娘,比这教坊嬷嬷,可得严格许多。” 她摆摆手:“无妨无妨!横竖我如今也没找到画,与其每日在池子里抓鱼,还不如学点别的,你生得好看,我乐意跟你学。” 他倒是怔了怔:“我好看?” “你当然好看啊!”她毫不避讳地凑上来,眉眼弯弯地瞧着他,“凡人,要是我未来的夫君长得同你一般好看,我嫁了也不亏。” 他干咳一声:“你不曾见过他?” “不曾。他比我年长许多,可能跟我父亲一般大吧,也许比我父亲还长个几年”她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姑娘要嫁的人,比令尊年纪还大?”他心中一沉,瞧着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家中竟如此舍得。 不知是哪里的人家,如此糟践一个小姑娘。 “姑娘真心想嫁吗?” “我不知道”她托着腮,一脸无奈,“我出生前就注定要嫁过去的,父亲说了,这门亲事由不得他,亦由不得我,总之,待我再大些,便要备嫁了。” 无论是伛偻老朽还是尖嘴猴腮,只要他是叶珩就成,她不过是遵从真神赐婚,嫁给他做帝后罢了。 温恪不由得替她感喟。 这桩婚事竟只是夫家决定的,看来她今后要嫁的人,非富即贵,只是可怜这姑娘,如此豆蔻年华,却要嫁给一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 舜汮倒没觉得伤感,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懂时间情爱,亦不知该如何与夫家相处。 虽说这储瑶宫上下,就叶珩上神一人主事,她嫁给他,便是一人之下,他乃是天地灵根,生而为神,故而她也不必伺候公婆,只需留在储瑶宫中便可。 但她尚不知上神是何脾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有什么忌讳之事,全然没有头绪,甚至连他是个什么模样,她都没瞧见一眼。 那画上的人,她愣是一眼都没见着,便掉进了天河,如今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能见一见叶珩上神就好了 回府后,温恪便找来纸笔,让她写两个字给他过目,好知晓她是何水准,因材施教。 他被封为太傅,官居正一品,虽说眼下储君未立,但女帝膝下两位皇女,皆是由他教导,舜汮便是再愚钝,他想,也总有法子让她学会。既然她说在家中曾被逼着习字,想必也有些底子。 然,他这一回着实高估了她。 当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案边,拿着笔洋洋洒洒地写完,拿到她跟前时,有一瞬,他动了想当场撕了这张纸的念头。 寻常百姓压根用不起的素帛上,被她写上了拳头大的俩字。 温恪。 他自个儿的名字,愣是看了半天才认出来,其笔锋走势全无章法,与其说她在写字,还不如说她是画符! 此等字迹,乃是他生平仅见,万千言语难描述其万分之一,说是“丑”未免太过粗浅,他眼下只想转身烧了它。 “舜汮姑娘。”他有些笑不出来了,“不然,在下还是去给你请个嬷嬷吧。” 教坊的嬷嬷最终还是没有请回府上,温恪秉承着从一而终的原则,决定由自己从头教起。 他平日里极好说话,但舜汮若是在授课之时稍有松懈,他严厉起来,丝毫不亚于桓君上神。 她父君的作风更为直接写,顶多就是抄起鸡毛掸子抡她几下,可温恪不会如此。 他从不打骂于她,但他会用她的酒囊与她爱吃的枣花糖来“折磨”她。 那酒囊里装的可是她下凡后最后半壶君长醉,便是有钱也买不来,他就拿着酒囊坐在湖心亭中,督促她练字,她说是撒泼耍横,他便拧开盖子,将酒囊中的饿酒往池子里泼。 起初她以为他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不会真干。 可当他将一半的酒毫不犹豫地倒进池子里,她就差没跟着那些酒扑下去了!连声认错,央他放过她的酒。 自此以后,她再不敢小瞧温恪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 这日,她坐在亭子里练字,时不时幽幽地朝不远处的那碟枣花蜜糖看了一眼,咽咽口水。 温恪说了,若是她今日不练完这本字帖,便一口都吃不得,否则,便将她的君长醉再往池子力倒一半。 她心中憋屈,可这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既然说了要人家教她,断没有反过来怪人家的道理。 温恪的字确实好看,她光是这么挨个儿描过去,都觉得其中气韵如行云流水,却又有一分内敛,以至于瞧着潇洒却不放荡,沉稳而不刻板,分外好看。 她写了大半本,冷不丁瞧见有人走近了园子。 那人不是温恪,竟是个与她身量差不多的凡人女子。 她穿着一身碧水色绣银蝶的撒花宫裙,弯眉杏眼,白净的脸蛋透出朝霞般的绯色,行姿做派同之前温恪带她去见的女子如出一辙,似乎还更矜贵些。 那女子远远走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温恪府上的丫鬟一个个都无趣的很,便是她突然蹦出来吓她们一吓,她们也只是微微屈身行礼,然后垂手退下,数次下来,她都腻了。 她在府中闷了好几日,赶巧碰上一个生面孔,且一看就是个好欺负的凡人,登时来了兴致,放下笔,悄咪咪地绕到她身后一株枣树上,朝她脚边丢了枚石子。 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不免面露疑惑。 舜汮又丢了一枚:“喂,我在这!” 她这才仰起头,朝树上看。 果真有一人蹲在树杈上,朝她眨了眨眼。 “你是谁,为何会来这里?”舜汮好奇地问。 她犹豫了半响,反问她:“小公子,你又是何许人也?” “小公子?”舜汮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平日里不爱妆扮,衣裳也尽量拣一些劲装来穿,这样往树上一蹿,也难怪她会将她认作男子。 她饶有兴致地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我是温府新来的侍卫,专门跟着温大人的。” 她面露喜色:“既然如此,可否请小公子告知,太傅现在何处?” 这一问,舜汮也犯了难:“温恪啊温恪现在可能在书房,也可能在花厅,说不准在喂鱼”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令树下的女子起了疑心:“你难道不是太傅的侍卫吗?” “我是啊,不过可能同你想象的不大一样”舜汮为难地挠挠头。 她的身份是温恪临时让管家安排的,挂着名头,每日在府中跟着温恪练字的侍卫,也是一种“侍卫”嘛。 “公子若再不说实话,我可要喊人过来好好问一问你的来历。”树下的女子面色一沉。 “别别别” 正当她苦于如何解释之际,温恪恰好回来。 他瞧见树下的女子时,便有些惊讶:“二殿下,您怎会在此?” “阿恪阿恪!”舜汮眼见着来了救星,从树上直接飞身而下,跃到他跟前,“你快跟她说说,我真是你的侍卫啊!” 温恪反手敲了她一记:“又在胡闹,不是说了不准上树吗?” 她心虚地吐了吐舌:“一时忘了嘛” 他转而看向那女子:“皇女殿下莫要见怪,阿汮不懂规矩,平日里淘气惯了,她并无恶意。” “这么说,这位公子确实是太傅的侍卫?” “公子?”他看了舜汮一眼,发现她今日又穿了件男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阿汮并非男儿,只是不爱着女装,让殿下见笑了。” 闻言,那女子不免惊讶,仔细瞧了瞧舜汮的脸:“姑娘生得如此俊俏,倒是我眼拙了。” 温恪带她上前:“阿汮,这位是青阳王朝的二皇女殿下。” “这就是人间的帝姬啊”舜汮饶有兴致地往她跟前凑了凑,“这位二皇女殿下,我叫舜汮,方才多有冒犯,没吓着你吧?” 皇女莞尔:“阿汮姑娘性子直率,倒是十分有趣,我名唤萧缓,是宫中皇女。” 青阳王朝萧云女帝膝下唯两位殿下,长女名唤萧濯,此女唤作萧缓,皆由温恪教导,日后便要在她二人之间,择立储君。 舜汮在人间待了一月有余,跟在温恪身边,这青阳王朝的事,也了解了不少。 不过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女,没想到也是个同她相仿的小姑娘。 ------题外话------ 男主:是谁如此老牛吃嫩草,糟践一个小姑娘 作者菌:似李似李就似李! 缓缓菇凉总算被我放出来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5 萧缓 萧缓的性子温和,三言两语间,方才的不快便揭了过去。她走到温恪跟前,行弟子礼,恭敬有加:“今日太傅所授,萧缓尚有疑惑,故而前来叨扰,还望太傅不吝赐教。” 温恪笑道:“殿下既有不解之处,尽管问便是,下官定不遗余力,为殿下解惑。” 他二人朝书房走去,舜汮站在原地,实在插不上话。 温恪突然回过头来,对她道:“阿汮,今日的字可练完了?” 她一噎:“还有几页。” “那便先抄完了再来找我,莫要偷懒。” 她噘着嘴哦了一声,转身走回亭中。 字帖没一个时辰便抄完了,她闲来无事,又拿了几张纸来画。 温恪似乎在给那个皇女授课,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没工夫管她,说起来他还是个太傅啊,对他来说,教导皇女才是他应当做的。 他肯纡尊降贵来纠正她的字实在是不容易,从前她将刚写完的字拿去给风华虔那个混小子看的时候,他竟然敢嘲笑她写得活像个下了锅还在挣扎的山鸡爪。 如今温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手把手教她描红习字,可算是尚能入眼了。 那幅画一直没有音讯,人间那么大,她也晓得急不来,唯有慢慢寻找。 她抬头望向书房的方向,依旧没看到什么动静,叹了口气,继续有一笔每一笔地作画。 过了一会,身后突然响起萧缓的声音:“阿汮姑娘颇有闲情啊。” 她走了会儿神,一时大意,连人家走到身旁了都没注意到,不免有些吃惊:“皇,皇女,你和阿恪说完了?” 萧缓释然一笑:“太傅学识渊博,我心中的疑惑已经一一化解,今日受益匪浅。” 舜汮不太懂她说的意思,大约听出她今日想问之事,已经都问清楚了。 萧缓看了看她手边的字帖,不禁讶异:“这是太傅的字迹。” 舜汮耸耸肩:“阿恪拿来让我照着练的,晚饭前他还要检查功课,我这刚抄完。” “想不到太傅竟会对阿汮姑娘如此悉心教导,要知道,便是我与皇姐,也无缘拿着太傅的字迹习字呢。” 舜汮怔了怔:“阿恪的字这么金贵啊?” 怪不得她之前拿着一本字帖上街,能换回那么一大包枣花蜜糖呢! “阿汮姑娘是如何与太傅相识的?”萧缓面上看起来是个温柔端方的皇女殿下,但毕竟是个小姑娘,遇上新鲜事,总是忍不住好奇多问几句。 舜汮拍了拍旁边的石凳,让她坐下慢慢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同你讲明白,我是来找画的,画没找到,但是那天晚上我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把阿恪的伤口给砸裂了,我怕他死在荒郊野岭的,就把他背回来了”她将事情的始末大概地说了一通。 “你见着刺客了?”萧缓一阵心惊肉跳。 她唔了一唔:“没瞧清楚脸,当时林子里黑漆漆的,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都躺地上了。” 那夜的情形,她也记不分明,唯一的印象便是温恪的伤口因她裂了两回,差点被她折腾得英年早逝。 后来他竟然没同她记这个仇,她倒是挺意外的。 “我听说太傅遇刺身受重伤,险些要了命,多亏阿汮姑娘施以援手。”萧缓心有余悸道。 舜汮最喜欢同人谈天,她说得兴致盎然,萧缓亦听得津津有味,她说到温恪抢了她的酒囊时,萧缓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到阿汮姑娘如此喜欢喝酒,这在女子中,倒是非常少见了。” “我向来只喝好酒,我二哥说过,好酒醉心不醉人!” 萧缓想了想:“宫里倒是有不少陈年佳酿,大宴之时才会拿出来款待宾客,若是阿汮你喜欢,下回出宫时,我给你捎一坛?” 闻言,舜汮不由得喜上眉梢:“好啊!我可算找到知音了,皇女你下回来时,可得将酒藏得隐秘些,若是被阿恪发现了,定然都给倒进湖里去,好生浪费!” 萧缓轻笑:“那是自然。你也别总以‘皇女殿下’唤我,你我年纪相仿,难得能遇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不如我唤你阿汮,你唤我缓缓,可好?” “缓缓?”她思虑片刻,忽然觉得这名字颇为顺口,便答应了。 横竖她也不是尘世中人,不必受人间君臣之礼的束缚,看得顺眼的,结交为友,有何不可? 既然如此,萧缓便想对之前的误会弥补一番,恰好看见她在作画,便上前一看。 那画着实令人一言难尽。 迟疑半响,她总算在脑子里斟酌出一句:“阿汮这两只胖鹅画得挺实在的。” 舜汮颇为尴尬地笑了笑:“难得有人肯欣赏我的画,不过我画得是鸳鸯。” 萧缓:“” 舜汮倒是挺喜欢萧缓这人的,虽说她是人间的皇女,有个顶顶尊贵的身份,但能养出这么个温和沉稳的性子,着实令人意外。 与之交谈,既不费力,亦不耗神,如温茶过喉,不经意间便让人卸下防备,一番畅谈。 然人间的皇女与仙界的帝姬,有一处倒是一样的,那便是得守规矩。 萧缓的身份,本就不能随意离开王宫,说要给她捎的美酒,也没找到机会送来。 舜汮在温府闷得不行,她规矩没学好,温恪便不许她随意出门,她如今只能坐在温府后院中望着快要凋零的棠梨树,独自发愁。 这日,温恪下朝回来,她便去书房寻他。 “阿恪,你明日是不是要入宫给缓缓授课啊?”她笑眯眯地凑过去扯了扯他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 温恪看了她一眼:“怎么?” “明日你带我一起去嘛,我都两个月没见着缓缓了,甚是想念。”她冲他挤眉弄眼。 他不仅要笑:“我看你是惦记着宫中的美酒吧。” 萧缓私底下给她塞酒的事,还真当他不知呢,这两个鬼灵精,明知道他不许她多饮,还这般顶风作案。 她苦着脸,颇有些委委屈屈的模样:“我与缓缓平日里只能飞鸽传书,连句话都说不上,再这样下去,我俩连彼此的脸都要想不起来了。阿恪,你就让我扮成书童,跟你一起入宫吧。” 她突然间对他温声软语的,还真让人有些不忍拒绝,他思量片刻,道:“想同我一起入宫不是不行,但教你的规矩可都记清了?这宫里可不比府上,由着你胡来。” “晓得晓得!”她仔细给他复述了一遍,“不能上树,不能捞鱼,也不准捉麻雀,若有旁人在场,我得低着头回话就这些了吧?” “还有一样。”他郑重地看着她,“入宫后必须跟在我身边,不准瞎跑。” 她连连点头。 温恪无奈地替她理了理鬓发。 她是个什么性子,这几个月下来,他也晓得了。肚子里就没长什么心眼儿,有什么说什么,宫中那些老狐狸简直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她若是想对你好,便是掏心掏肺地对你好。 起初他对她还有所怀疑,他身居高位,有不少人觊觎着温府,想方设法地往他身边安插眼线,说不准这女子也是其中之一。 但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的疑心也渐渐放下了。 这姑娘似乎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无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出她的来历。可她这心思,纯善如镜,这尘世凡俗的弯弯绕绕,竟然半点不曾影响她。 在她面前,他就只是温恪,无需掩藏任何秘密,也无需担心她别有用心,想笑便笑,出神发呆也无妨。 他也想过,留着她,培养一番,让她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可每当看着她欢愉的笑容,比那春色还要明媚,他便有些不忍心如此待她。 替她找到那幅画吧,找到了,她或许就如她突然出现的那夜,又突然消失在他眼前,这样的日子,不知还剩下多久。 翌日。 温恪下朝后,便要前往宫中归玉阁为两位皇女授课。 扮作书童的舜汮,十分低调地低着头,在石阶下等着他,辰时刚过,殿外钟鸣,朝臣们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她老远便瞧见一声玄色朝服的温恪同几位不惑之年的老臣说着话,瞥见她后,便朝这边走来。 她有些雀跃地朝他挥了挥手,又觉得有些不合宜,灿灿地将手放下。 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拉了她一下:“跟我来。” 宫中归玉阁,乃是皇女跟随太傅,受教之所,寻常人不可擅入。 因着温恪乃是当朝太傅,他带着的人,自然可以在归玉阁中畅行无阻。 待至知行堂,两位皇女殿下已经规规矩矩地等在那了。 见太傅步入,萧缓与萧濯起身,上前行弟子礼。 一如知行堂,便无皇亲贵胄之分,一概为弟子,尊师重道,恪守礼仪,不可僭越。 这是从先帝时传下来的规矩。 “太傅,这是昨日您布置的功课,我与皇姐已用心完成,请太傅指点。”萧缓将两叠纸张捧给他。 温恪接过来一一审阅。 忽然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来,舜汮笑眯眯地冲她摆了摆手。 萧缓惊得险些叫出声来,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低了声音:“阿汮,你怎么在这?还这副打扮” ------题外话------ 今日第二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6 归元堂与狼牙棒 她穿着一身青黛色的小童衣衫,瞧着有些别扭。 本就生得英气,这么一来,更像个俊俏的少年郎了。 趁着温恪检查她二人的功课之际,她拉着萧缓到一旁说话。 “为了来见你一面啊,你们人间的规矩可太多了,一早上我都没敢大喘气儿”她低声对萧缓嘀嘀咕咕。 萧缓哑然失笑:“可真是难为你了。” “不妨事,前几日给你寄的信,你没有回,我担心你这出什么事了,便央着阿恪带我进宫找你。” 萧缓想了想:“这事怪不得我,宫里的信鸽不知在哪吃坏了肚子,这几日一直没法往温府送信,本来想等明日沐休,得空出宫见你的,你在信中说的馄饨摊和枣花蜜糖,我夜夜惦记呢!” 她满眼都是期待之色,舜汮颇为嘚瑟地拍了拍胸膛:“赶明儿姐姐我带你去吃遍青阳城!” “阿汮。”温恪幽幽地朝她看了一眼。 她立即收敛了声音。 “缓缓,她是哪位?”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舜汮回过头,便瞧见一个身着月白缀红梅宫裙的俏丽女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只听萧缓道:“皇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阿汮姑娘,她是温太傅的侍卫。” 那女子微微一怔,讶异地盯着她:“你就是上回给缓缓寄了一副画的阿汮?” 明媚的晚春,窗外的竹叶间透出点点微光,洒在手边的桌案上。明丽如绯色木棉的皇长女萧濯微微偏着头,满脸好奇地望着她。 这番景象,直到多年之后,舜汮仍然镌刻在心上。 那便是她第一次见到萧濯的场景。 此后,每当回想起那日在知行堂中,萧濯与萧缓的种种,饶是长生的仙神,也不免为之唏嘘。 萧濯的性子相较于萧缓,更为张扬些,一颦一笑间,如同浓烈的相思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如果萧缓如温茶,稳重自若。 那萧濯必定是烈酒,令人一醉方休。 舜汮想起温恪曾同她说起过的萧濯,刚及笄的皇长女,琴棋书画,骑射刀剑,无一不精,可谓人中翘楚了。 舜汮一见萧濯,便觉得和自己是同道中人,不由得与之攀谈几句:“皇长女殿下也看了我的画?” 萧濯点点头,仔细回想了一番,正儿八经道:“我觉得你那驴子画得十分传神啊!” 舜汮面色一僵。 萧缓不免尴尬地低声同她解释:“皇姐,你可别说了,阿汮在信中同我说过,她画的是千里驹” 萧濯:“” 她就说一头驴子怎么还套着鞍呢! 四下沉默了片刻,萧濯上前道:“阿汮姑娘,你画的千里驹脸胖了点。” 舜汮:“” 皇长女殿下,你说话为何如此耿直,咱们委婉点不行吗? “哎呀皇姐,这怎么能说出来呢!”萧缓急忙扯她,“阿汮她多没面子啊!” 萧濯眉头一皱,低声道:“可哪有这么胖的马脸啊” “吃多了不成吗?”萧缓歪着头。 “成成成”她素来宠妹妹,既然缓缓说了,那驴哦不对不对,那千里驹吃多了,那肯定就是它吃多了! 不晓得为什么,舜汮突然对作画失去了信心。 温恪这会儿已经看完了她二人的功课,当场将二人的进步与不妥之处一一讲明,这一堂课,舜汮是听得云里雾里的,索性在一旁坐着吃糕点。 萧缓与萧濯听得极为用心,温恪说的话,每一句都与朝堂,权谋博弈息息相关,不论她们中哪一个,将来继承大统,今日所学,都将受益匪浅。 舜汮借着温恪的光,坐在一旁听了几个时辰,所谓用人之道,治国之术,她倒是觉得更像是个兵不血刃的战场。 她记事以来,光顾着和风华虔四处瞎转悠了,也不曾吃过什么苦,这些在她听来,就有些难以领会。 不过她记性好,他说过一遍,她就都记下来了。 这文课上完,还有骑射课,温恪带着她们前往演武场。 皇女自幼学之年便要习武强身,不说学得多好,既为皇族,自当严于律己,片刻不怠。 别看萧缓文文弱弱的模样,若是上了马,弯弓搭箭,也是能入眼的。 萧濯身为长姐,更胜一筹,已是能驭马狩猎的程度了。 今日不教骑射,端看武艺。 今年萧濯及笄,女帝特意命宫中巧匠为她铸双剑涤墨。 而萧缓自小练的兵器,乃是轻剑,于她来说,倒是十分称手了。 二人皆有自己的兵器,眼见着舜汮独自在旁发呆,有些不忍,便央着温恪,也教一教她。 起初温恪并不想如此,舜汮并非宫中之人,甚至只是暂时挂着是侍卫的身份留在温府,着实没有必要习武,但萧缓与萧濯却想和舜汮一起学。 一再恳求下,才让温恪松了口。 “阿汮!你上这挑件称手的兵器吧!”萧缓拉着她到架子前,“据说太傅不仅学识渊博,这武艺也是半点不落,你想学什么,任意择一样便可。” 舜汮呆呆地站在兵器架子前,观望良久。 “阿恪什么都会吗?” 她一一看过此处的刀剑,伸手颠了颠。 对她来说,人间的刀剑都太轻了些,握在手里,仿佛随时会被她扔出去。 她默默挑选兵器之际,萧濯与萧缓已经摆开了架势。 二人的剑法皆是温恪所授,一招一式,极为精炼。 萧缓习武不久,尚有不足,萧濯则已小有模样。 “缓缓,阿恪,你们觉得这件如何?”就在此时,舜汮挑出了一样兵器,对着他们扬了扬手。 莫说萧缓,萧濯手里的涤墨双剑都险些脱了手,二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提着一条碗口粗的狼牙棒回来了。 看那神色,似乎还对此十分满意。 “阿恪,你能教我用这个吗?”她目光明亮地望着他。 若不是知道她就这么个性子,温恪会认为她是存心来找茬的。 看着她单手提着狼牙棒,简直像个混市井的土霸王,他的脸色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放回去,重新选。” 舜汮一拧眉:“阿恪你这是歧视狼牙棒!” 这狼牙棒多好,甸手还扎人,抡过去就跟噶韭菜似的,哗啦啦地倒一片啊! 温恪咬咬牙,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放回去,重,新,选。” 入夏后,骄阳渐灼。 一城芳菲谢,绿意满枝头,正是春衫薄,轻纱舞袖的好时候,演武场上,却是另一番场景。 萧濯与萧缓在温恪的指点下,剑术小有所成,尤其是萧濯,涤墨双剑,剑舞生风,飒爽风姿,灼灼之华,莫不让人赞叹。 萧缓的剑,更为稳重些,不疾不徐,却自有一番剑意。 反观一旁的舜汮,这马步扎得着实辛苦。 那日她择兵刃,历经了狼牙棒,流星锤,双板斧,钢叉之后总算择了样看得过眼的红缨长枪。 诚然那枪比她的个头还高出一大截,她也丝毫不介意。 那红缨长枪比涤墨双剑更重几分,萧缓将其举起尚有些吃力,不必说还要握着它习武了。 舜汮大约是觉得这枪挺顺手的,便同温恪商量,要不就学这个。 温恪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之后,让她端着红缨枪,在演武场上足足扎了一个月的马步。 萧濯与萧缓休息时,会过来看看她。 “阿汮,你还好吗?”萧缓看她满头大汗地扎在那,不免有些忧心。 “温太傅说,可以暂做休憩,你为何不歇会?”萧濯道。 舜汮硬是挤出个笑脸来,万般无奈地看着她们:“我倒是想起来,可腿腿麻了,全身都麻了,你俩别光看着,倒是扶我一把啊!” ------题外话------ 今日第三更!看我这么勤奋地更新,难道就没有几张月票来敷敷脸吗卖萌打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7 蜜糖 闻言,二人急忙上前,萧濯替她托着长枪,萧缓扶着她慢慢坐下。 舜汮摊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受如此酷刑” 萧濯轻笑:“就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就温太傅能治得住了。” “阿汮,太傅这是认真教你呢。”萧缓一面替她揉腿,一面道,“我和皇姐当初练剑之时,也扎了好久的马步。如今你要练长枪,下盘不稳,可是不行的。” “那也不能一直让我这么扎着吧哎哟哟,疼疼疼!”她仰着头直叫唤。 萧缓无奈地笑了笑:“你蹲得久,腿上的血都阻滞在一处了,得快些揉开,你且忍一忍罢。” “缓缓的手法可厉害了,当初我扎马步全身酸痛,全靠她给我揉开淤血。”萧濯一逮着机会就夸妹妹。 都如此说了,舜汮也只能暂且忍着酸疼。 “今年秋狩,母皇准许我与缓缓同往,我俩这才如此勤习武艺,届时君臣同欢,一派盛景,定然好生热闹!”萧濯眼中熠熠生辉,“阿汮,你可想一同前去?” 舜汮最是喜欢热闹,也顾不上身上的酸麻,蹭地坐了起来:“秋狩?好玩吗?” “岂止好玩!”萧缓也来劲了,“每年秋狩都是青阳城盛况!无论皇亲贵胄还是士族子弟,但凡有心,便可上奏参加。 百来人在青阳山上狩猎,正是秋收时节,山中的野兔、野鹿,还有野雁,数都数不清!若是运气好,还能猎到虎狼豺貂,当日所猎,除去上贡入宫的几件,便可留下享用。” “阿汮你既是太傅的侍卫,不妨去求上一求,或许太傅心一软,就带上你了!”萧濯兴致勃勃地给她出主意。 闲谈几句后,温恪唤二人回来习武,舜汮自然也要继续扎马步。 温恪偶尔会走过来指点一番,不过只是让她胳膊举高些,身子再扎低些,没一会儿,她额上的汗又冒出一层来。 好不容易等到酉时,宫中来人将二位皇女接回去洗漱用膳,舜汮还比她俩多扎了半个时辰。 温恪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眼前,端着茶慢慢地品。 “阿恪”她的腿抖得跟风中残烛似的,苦着脸对他挤眉弄眼,“还要扎多久啊?” 他偏头看了看一旁快要燃尽的香,放下了茶盏:“今日便到这。” 她刚松了口气,身子便稳不住了,咚的一声,栽在地上,疼得她直呲牙。 “怎么?”他瞧着她。 她委屈地趴在地上,憋了半响,嘀咕道:“还不是你一直让我扎马步,扎得太久,起不来了” “自己下盘不稳,还怨上我了?”他不禁要笑,上前坏心眼儿地碰了碰她的膝盖,“这疼?” “哎哟——别碰别碰!疼着呢!”她蜷在那直叫唤。 “我看看。”他伸手将她的腿轻轻揉了揉,确实气血阻滞,僵硬不少。 她撇撇嘴,特意又把胳膊举起来:“你看你看,它都不听使唤了!” 温恪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想习武,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这些不过是入门罢了。” 他背过身蹲下:“上来,回府了。” 舜汮迟疑片刻,忍着痛攀上他的肩。 他勾住她的膝窝,便将她背了起来,朝演武场外候着的车马走去。 “阿恪,缓缓说今年秋狩很是热闹好玩,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她突然想起这件事,便同他提了一嘴。 那背脊微微一顿。 “你想去秋狩?” 她趴在他肩上点点头:“这段时间不是练武就是习字,我都快闷死了,你也还没找到我的画,不如带我去玩嘛!” “就知道玩,秋狩可不是光顾着玩的地方。”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我想去啊,阿恪你就带我一起去嘛!缓缓和萧濯也会去,难不成我那日还要扎马步么?” 她如今满心都是秋狩的事,便是温恪不让她去,她也会自己跑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往上托了托:“你就是闲不住,习武你要跟着学,如今秋狩也要凑热闹。” 她吐了吐舌,忽然觉得靠在他肩上十分舒服,便毫不迟疑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阿濯与缓缓已经贵为皇女,平日里出门自有近卫护着,为何还要学武?难不成有朝一日还让她俩出去拼命么?” “习武并非只为无谓之争,杀伐之道与治国之道才是她们该领悟的。这宫中的争斗,你还是不懂为好。”他背着她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那我也习武了呀!” 温恪顿了顿:“你不过是玩乐罢了,我教你的,若是有用,便记在心里,若是觉得无趣,也可忘记。” “我为何要忘?”她不满地敲了他一记,“谁说我习武只是为了玩乐?你们人间不是常说什么‘在其位,司其职’么,我既然答应做你的侍卫,留在你府中,断然不能吃白饭!” “哦?你当真想做我的侍卫了?不是找到了画就要走的吗?” “那也等到找到画再说,我现在可是你府上登记在册的侍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略一思量,哦了一声,“你都给了我名分,我当然也要负起责任来!” 温恪猛然一僵,尴尬地笑了笑:“阿汮,你真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舜汮倒是浑不在意,他能明白就成:“阿恪,待我学好武艺给你撑腰,让你在青阳城横着走!” 他无奈地笑了笑,背着她钻进车中,轻轻放下。 “若是真想去秋狩,便去罢。” “真的!”她眼底一亮。 他正色道:“但不许乱跑。” “当然!” 以他的肯松口,舜汮已经十分意外了,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先应下来。 又扎了小半月的马步后,温恪终于开始教她如何使枪。 他最擅剑法,但枪法也不落下成,舜汮做学问尚有欠缺,武艺上却极有天赋,无论何等招式,只要温恪教上一遍,她便能使的有模有样。 她同萧濯,萧缓一道在归元堂上课,国学朝事她记住了也不知其中深意,倒是对兵书很感兴趣。两位皇女听温恪讲解之时,她就坐在一旁的矮案前翻兵书,若有不懂,也可向温恪讨教。 温恪之才,乃是世间少见,上到天象推演,下至民间百态,朝堂之中,颇受倚重,未及而立,便已官居一品,可谓青阳开朝以来第一人。 青阳百姓皆言,有温太傅在朝一日,青阳便荣盛长安。 舜汮最是喜欢趴在案头,翻一翻兵书,偶尔抬起眼看温恪如何对萧缓与萧濯授课。 听不懂不妨事,至少温恪生得如此好看,瞧一眼,便能多吃下三碗饭,她觉得,便是仙界,恐怕也找不出如此好看的人吧。 在凡间待久了,她愈发体会凡间与麒华山的不同。 居缨说过,凡人寿命都短得不像话,区区数十载光阴,对于神兽麒麟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山间才一日,尘世已千年。 不论是萧濯萧缓,还是温恪,多年之后,还是要去投胎转世的吧。 而她那时候,或许已经带着画像回麒华山去了。 都说奈何桥上走一遭,饮下那一碗孟婆汤,变成了却一生,在世为人。舜汮可没想过轮回一事,若是真到了那时候,他们都白发苍苍,容颜迟暮,而她依旧是这般模样。 物是人非,往事灰飞,再入轮回的他们,可还会记得她? 或许这就是二哥常说的,不可随意与凡人结缘的原因吧。 “阿汮,想什么呢,你都发了好久的呆了。”萧缓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陡然回过神来:“啊,没事,没事” “莫不是太傅答应带你一同去秋狩,兴奋得睡不着觉了吧?”萧濯笑嘻嘻地凑过来。 温恪朝她们看了一眼。 舜汮连连摆手:“哪能大半个月睡不着啊!对了,我今日给你们带了明月楼的枣花蜜糖!” 赶着今早第一笼,最是抢手,今早这天才蒙蒙亮,她便冲进温恪房中,不由分说地将他从被窝里拽起来,拖着他一道儿去买回来的。 温恪望着那包枣花蜜糖,唯有无奈地摇摇头。 “阿恪,你也尝尝?”舜汮将一块蜜糖递到他眼前。 举着酥糖的那手白皙好看,如素玉一般,粉贝似的指甲莹润饱满,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她的笑容亦是明媚非常,漆夜般的眼中似乎还能瞧见那晚他所看到的,璀璨的赤金色。 他低下头,咬住了枣花蜜糖,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指尖,惹得一阵酥麻穿体而过,舜汮嗖地将手收了回来。 “嗯,挺甜的。”他笑了笑,继而拿起手边的书继续翻看。 舜汮转过头,盯着方才被亲到的那只手,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怎么麻麻的”她小声嘀咕,不解地皱着眉。 “阿汮!”萧濯举着一块酥糖朝她挥了挥,“你再不来,枣花蜜糖可被我们吃完了!” 她面带迟疑地快步走过去,张口便叼走了萧濯手里的枣花蜜糖,而后一本正经地问她:“怎么样?” 萧濯一脸茫然:“什么怎么样?” “手。”她郑重道,“麻吗?” 萧濯想了想,还是答复了她:“不麻,就是你方才牙磕了到我手指了,有点疼” 这舜汮就不明白了,回头望着温恪,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指。 怎么被他这么碰一下,浑身都发麻呢? ------题外话------ 世间皆苦,唯你是我的枣花蜜糖。 这句话作者菌一度被苏到! 更新啦更新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8 何不来一卦? 被扔进大牢的那一刻,舜汮还没反应过来,因桓君上神的位份与那一桩天定姻亲,她自小便冠着“尊华帝姬”的名分,寻常人是万万不敢动她一根头发丝的。 然今日,她竟然被一帮官差逮进了大牢。 关于这事的前因,就得从昨日说起了。 秋狩将至,她这武艺学得半斤八两,温恪虽同意带她一同前往,但不许她瞎掺和,昨晚同她约法三章,只准坐在他身旁看,那弓箭兵刃,碰都甭想碰一下。 她就纳闷了,萧缓与萧濯都能入围场狩猎,为何她就哪儿都去不得? 她疑心是他忧虑过头,担心她受伤,才不让她乱跑,但她是神仙啊,她还特地变了朵花给他看呢! 然温恪却只当是市井戏法,不与她多言。 这大清早,她窝着一肚子火,翻了个墙头便溜出府了。 平日里这个时辰,她常会拉着温恪出门吃早点,再买一包枣花蜜糖,但昨日与他闹得不愉快,她今早也拉不下脸去寻他。 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明月楼下。 楼内飘出了阵阵枣花蜜香,她一闻便知是刚出炉的枣花糖,早上出门时赌气没用早点,一时间还真有些饿。 入明月楼一问,才知原来要吃枣花蜜糖,还得先付银两。 在温府中,想吃枣花糖了,只需吩咐一声,管家便会遣人出门去买,她哪里知道银两是怎么回事。 温恪不在,她只能随手抓个人来问问。 打听了半天,她总算弄懂了银两为何物,可这赚银子,也是件难事。 她正欲离开明月楼,却瞧见街头有几个卖艺的,吐火吞剑,如家常便饭,铁烙刀山,似行于平地。 她起初还以为是哪路仙友,走近仔细看了看,却发现只是几个凡人。 她眼见着他们数人表演,又有一人端着铁盘在人群中绕了一圈,便有不少人施以银两,众人拍手叫好之际,那铁盘都快装满了。 这倒是个生财之道。 舜汮看了看自己的手,诚然长姐与二哥都曾再三叮嘱过,位列仙班之人,不可轻易在凡间施法。本不属于人间的法术,若是施用不当,便会招来祸端,届时便逆天而行,便触犯了天条。 可她的法术似乎微不足道。 平日里便贪玩,居缨与羲和又对她颇为宠爱,她不想学法术,也不会逼着她。如今她空有六万年的岁数,却没有与之相称的法力,莫说引起什么祸端,就连掀个茅草屋顶都费劲。 然,她还是想试一试。 她问一旁馄饨摊的掌柜借了张木桌,又用前些日子温恪送她的一条绕着珠玉的流苏换了一面旌旗,一条浮尘,当即在朱雀桥头摆了个摊儿,只见那旌旗上七扭八歪地写着三个大字:来一卦。 但凡路过的,总要瞧上一眼,毕竟如今这街头算命的挺多,把自己招牌写得如此清新脱俗的可不多见了。 舜汮自称“麒麟子”,这一早上拢共给十个人算了卦。 观面像,闻天机什么的她可不会,但从前居缨教过一个一语成谶的小法术,这法术作用不大,但坏就坏在,她法术学得不到家,好的不灵坏的灵。 凡间通常称之为——乌鸦嘴。 “哟,我看您今日煞星主位,恐怕将会有血光之灾啊!” 半个时辰后,那人买了豆腐正准备回家去,出了豆腐坊,就被阁楼上一只陶罐砸中了脑门,那血嘤嘤地往外冒,立即就被抬去医馆了。 “嘿,姑娘,在下看你眉间阴气涌动,小心破财。” 才说完,人家姑娘腰间的荷包就让人抢了。 “大哥!大哥!在下窥见天机,你头顶阴云笼罩,近日要仔细后宅不宁!” 结果这位大哥一回到家就撞见自己的侍妾与儿子同榻而眠,红绡帐暖,真是好一出花前柳下的大戏啊! 一连数人遭殃,也不知是谁去官府报案,说朱雀桥上有一妖道蛊惑人心,青天白日,妖言惑众,致使百姓惶恐不安。 至此,她便被一众官差不由分说地架回了衙门,容后一查,她的名字压根就不曾在青阳城任何一户中。 身份不明,妖言惑众,她险些被当做奸细,捆起来拷问。 蹲在牢里数稻草的时候,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她说得都是真话,不曾骗人,要她说,这些凡人就是听不得实话。 这凡间的牢房可真不怎么样,地上湿漉漉的不说,还总有股刺鼻的酸臭味,待温恪找到她时,她已经在牢里蹲了几个时辰了。 他穿的一身纯白无暇的直裰,与这阴暗的大牢格格不入,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似乎他就是那不染纤尘的白月光。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示意身旁的狱卒给她开锁。 狱卒对当朝太傅自然是毕恭毕敬的,没想到今日抓回来的“妖道”,竟劳动太傅大人亲临。 牢门打开后,狱卒点头哈腰地连声道歉,将舜汮领出来,带到温恪跟前。 “太傅大人,您要的人就是她吧,我们不曾用刑,您放心,这位姑娘毫发无损。” 舜汮这会儿憋着一口气,正愁没处撒呢,将胳膊往他眼皮子底下一举。 她双手还被锁链捆着,这锁链日子久了,上头又是血又是锈的,粗糙至极,磨得她的手腕一片通红。 “真是对不住!小人这就给姑娘解开!”狱卒战战兢兢地掏出钥匙,帮她把铐锁打开。 温恪没有看她的手腕,只是道了句:“回去吧。” 他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带出了地牢,身后的狱卒将那面旌旗与浮尘一同收拾好,给他们送了出去。 上了马车后,他依旧没多言,舜汮还真没见过他生气,一时间有些心虚。 “我我只是想出门买些枣花蜜糖,没带银两,可不曾做过什么坏事” 四下又沉默了片刻,她几乎要忍不住再开口时,车停了下来,他转身下去,须臾功夫,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瓶膏药。 她掀了帘子往外头看,发现竟是在医馆门前。 “手,伸过来我看看。”他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想多问她今日所做之事。 她犹犹豫豫地将手递过去,他便将刚买来的膏药抹在她手腕上,一阵沁凉漫开,他托着她的胳膊轻轻地揉。 “牢中的锁链不干净,若是不及时上药,你这手日后怕是要留疤。”他缓缓道。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抹上了膏药后,便不再火辣辣地疼了,她倒是不担心凡人的玩意会给她留下伤疤,不过有人这么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似乎也不错。 车马行驶许久扔不见停,舜汮有些诧异地撩开帘子,发现他们竟然出了城:“阿恪,咱们不回府么?” 温恪将膏药收好,放在匣子里,道:“明日便是秋狩,今夜女帝便会驾临青阳行宫,我须得先去行宫中安置一番。你的行李我已经让管家收拾好带在车里了,不必回府。” 舜汮愣了愣:“缓缓与阿濯呢?” “她们贵为皇女,自当与女帝陛下一同前往行宫。”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迟疑片刻,不死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阿恪,明日秋狩,许我猎只山兔吧?” 温恪颇为无奈地看向她:“你就这么闲不住吗,为了这事,今日还同我使性子。” 她噘着嘴:“还不是因为你不许我动手,我可是神仙啊,那些山鸡山兔还能咬死我不成?” “又说这等胡话了,既然如此,那我倒要问一问,你是哪路仙家?”他浅笑道。 她狡黠一笑:“说出来吓死你,我可是麒麟兽呢!麒华灵山可听说过?我就是从那来的。” 他一时啼笑皆非:“哦?麒麟兽?那你为何会被当做妖道抓起来?” “这”她一噎,“一时大意罢了,我当真是神仙!” “好好好”他也懒得同她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转而从袖间取出一条绕玉珠的青色流苏,“我送你的东西,你就拿来换一面旗,一根浮尘?” 寻到这条流苏时,它正挂在当铺掌柜的腰上,温府的下人前去办事时,一眼就瞧出此物来历,立即回府禀报与他。 当他知道她当了流苏换来之物,简直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舜汮撇撇嘴:“我没带银子,买不了枣花蜜糖,只能想法子赚银两嘛” 他将流苏往她跟前一放,笑道:“你可知光是这条流苏上的玉珠,便能帮你换来一栋明月楼了。” 她吃了一惊:“可,可那个道士说这旌旗和浮尘就这个价钱” 她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手里买回这两样东西时,还以为凡间的银两就是这么用的呢。 闻言,温恪扶着额直摇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傻阿汮,你被那江湖术士骗了。” 他将这条流苏重新系回她腰间,顺手又摘掉衣角上粘着的一根稻草。 舜汮为这事憋闷了一路,愈发觉得这凡间弯弯绕绕得可太多了。 青阳行宫,坐落于青阳山南坡,毗邻大片山林,每至仲秋,气寒虫蛰,林中百兽,皆可猎。 青阳王朝自开国以来,便有秋狩的习俗,君臣同猎,策马林间,可谓朝中盛事。温恪也是近两年着手操持秋狩之事,女帝倚重,猎场内外,皆由他安排妥当。 女帝銮驾约摸酉时抵达行宫前,温恪一早便在宫门前迎候。 舜汮此时不过是个侍卫身份,无缘觐见圣驾,但她眼力好,扒在宫门边张望,一眼便瞧见了青阳女帝。 这人间的帝王,她本是不感兴趣的,不过时常听萧缓萧濯提起,温恪也对她颇为恭敬,言语间常说她乃是青阳开国以来,最为圣明的帝王。 青阳女帝,萧云。 年过不惑,依旧英姿绰约,一身玄色帝王袍,君王气宇,令人折服。 舜汮突然明白,为何萧缓与萧濯,会如此憧憬于她。 ------题外话------ 希望这个月的收藏过百吧,感觉数据好惨淡哦托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49 秋狩 萧缓与萧濯,身为皇女,初到行宫,当长伴女帝左右,宴饮之时,也需有个皇女的样子,筵席间不得随意走动,舜汮便是想与她二人说话,也没什么机会。 直至次日,秋狩盛事,女帝等高台,祭五谷,酬天大礼之后,萧濯才寻到机会,拉着萧缓来寻她。 “阿汮!”她二人兴冲冲地跑到舜汮跟前,“一会儿就该入林了,你不如和我们一同去吧。” 她们今日换下了繁复的宫裙,着一身轻巧劲装,一蓝一白,颇为精神。 青阳的皇女,可不是娇养在阁中的弱女子,若要继承大统,便要文武双全,上了马背,也不见得输给男儿。 舜汮偷偷瞄了温恪一眼:“阿恪他似乎不想让我参加秋狩,这可怎么办” 她二人面面相觑:“太傅这是怎么了,往年他自己也会入林,去年他可是呈上一头白虎,颇得母皇欢心呢。” 提起去年的秋狩盛事,萧濯便满脸憧憬:“阿汮,你不知道,去年秋狩,最出风头的,便是太傅。母皇常夸太傅文武奇才,必堪大用!去年那一头白虎,太傅一箭便射穿了虎眼,拖回帐中时,白虎皮丝毫未损,通身纯白如雪,稀罕得很!母皇为此大加赏赐了太傅。” 萧缓也颇为敬佩:“太傅箭术过人,可百步穿杨呢。不过据说平弘王近日带着其孙回青阳城,太傅今年许是忙着招待他们吧。” “平弘王?”萧濯略一迟疑,“可是那在外巡游多年的开国之臣,深得先皇器重的那位?” “是了。”萧缓转头道,“阿汮,你可能不晓得,这平弘王当年劳苦功高,随咱们青阳王朝开国女帝一手打下江山,此后便被封异姓王,便是母皇也对其颇为礼遇。” “可他去招待那个什么平弘王的,我这么等着多无趣啊”舜汮苦着脸,不甘心地往温恪的方向张望。 温恪恰好也瞧见她,便朝这边过来。 萧缓与萧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一看便知她们脑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转而看着舜汮:“若真想去,便在附近,莫要跑远,不可深入林中犯险,我今日诸事繁多,一时间顾不上你。” 闻言,她欢喜地连连点头,他说什么都答应,拉着萧濯与萧缓,策马朝林子里去了。 青阳南山草木郁葱,便是入了秋,依旧有长青之树,未落之花,晨间有林雾弥漫,穿行期间,秋高气爽,颇有情致。 舜汮回想起方才未完的话,便询问她二人,那个多年未归京的平弘王之事。 无论是萧濯还是萧缓,对此事都知之不多,只是传闻中平弘王心悦于先帝,也就是她们的祖奶奶,却一生求而不得,二人恪守礼法,君臣之纲,断不可废。 平弘王扶毓一生辅佐先帝,拱卫王室,扶家两个儿子,皆是战死边疆,可谓鞠躬尽瘁,直至先帝薨逝,他才请命离开青阳城,于边城巡察。 青阳国界,何止千里,盘桓数年,故人方归。 即便是萧云,对扶毓亦是敬佩有加,此次他奉诏回来,携其唯一的孙儿面见女帝,祖荫在上,想必日后在朝堂,也将是平步青云之辈。 “要我说,便是个才俊,也及不上太傅吧。”萧濯笑道,“太傅博学,文武并重,乃是青阳王朝百年一遇之才,平弘王的孙子,岂能与之相比?” 闻言,萧缓不禁要笑:“皇姐,你张口闭口都是温太傅,这样下去,王城怕是也留不住你的心咯!” 萧濯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伸手便打:“瞎说什么呢,如今倒是长本事了,连皇姐的玩笑也敢开了?” “岂敢岂敢,妹妹不过照实说罢了,皇姐怎的还生气了呢?”萧缓闪避着往舜汮身旁靠了靠,“阿汮,你日日跟着太傅,可知太傅有什么喜好么,快给皇姐出出主意。” 舜汮有些茫然:“阿恪的喜好?” 仔细想来,她似乎还真没留心过温恪喜欢什么,也不知要帮萧濯做什么,憋了半天才道出一句:“他好像挺喜欢喝茶的。” 萧濯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道:“阿汮,我觉得太傅待你挺不一般。” 这话说得舜汮一愣:“不一般?” “是啊,你这般恣意的性子,倒也愿意听太傅的话,他不让你做的事,你便会顾虑许多。” 舜汮回想了一番,好像确实如她所言。 温恪是她下凡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原以为凡人多是无趣之辈,可与他待在一起,日子久了,竟然会觉得人世冷暖,尚有趣味。 “说起来,阿汮你为何会住在温太傅府中?”萧缓道。 “我其实是来这里找一幅画的。”这是她头一回同她二人提及此事,“我在青阳城附近弄丢了一幅画,阿恪答应帮我找到,我便留下来了。” 萧濯看了她一眼:“若是找到了画,你将会如何?” 她唔了一唔:“若是找到了画,我就该回家了,在外久了,家父严厉,不好交代。” 闻言,二人沉默片刻,萧缓先开口道:“想来是幅极为重要的画,你若是不介意,我与皇姐或许能帮上忙。” “不知那画如何辨认?” 舜汮仔细回想了一番:“我不曾展开过画轴,只知道那画轴上,似乎刻着一朵花,形似玉兰。” 萧濯点点头:“若是我与缓缓找到画,定会告知你。” 三人在林中转了几圈,连只野兔也没见着,觉得兴许是这附近没什么可猎,便商量着换个地方。 就在这时,从林子深处传来似有若无的喊声。 舜汮比凡人灵敏许多,那声音她是头一个发觉的。 “阿濯,缓缓,林中似乎有人。”她道。 萧缓与萧濯这才勒马细听,果真有人在呼救。 那声音颇为缥缈,想来在林子深处,三人一时间有些犹豫。 “太傅说了,我们不可太过深入。”萧缓皱眉道。 “可禁卫都去保护母皇她们了,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万一真有人危在旦夕,我们弃之不顾,心不能安。”萧濯将调转马头,“阿汮,你怎么想?” 舜汮稍一迟疑,也将马头转了过来:“还是去瞧瞧吧,说不准就是一条人命,若是情况不对,我们即刻返回便是。” 闻言,萧缓也只好跟随其后,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越是深入林中,山雾越浓,待日头渐高,雾气退散后,她们已经到了林子深处。 那呼救声愈发清晰,舜汮很快便听出其来源,三人赶至一处断坡上,低头一看,果真见一青衣公子挂在树藤上,无处着力。 此处原是一山坡,想来是前几日几场秋雨过后,土层松动,今日被人一踩,便塌陷了半截。 眼见着一匹马已经摔死在断坡下,想来就是这青衣公子的了。 萧濯翻身下马,蹲在坡顶朝下张望:“喂!是你在呼救吗?” 青衣公子仰起头,秋阳炫目,他只能依稀看见一个俏丽的蓝衣女子在同他说话,一双明眸中倒映着他的脸。 他动了动嘴唇:“姑娘,在下不慎跌落此地,姑娘可否施以援手,在下必有重谢!” “重谢不必了,我先拉你上来吧。”萧濯回过头,“缓缓,阿汮,你们搭把手。” 舜汮从一旁扯了截树藤过来,萧濯往下一抛,丢给那青衣公子:“你抓住了,我们拉你上来!” 待那青衣公子拉住树藤一端后,她们便往上拽。 自从差点要了温恪的命之后,舜汮平日里便一直在克制自己力气,这会儿趁着她二人不注意,猛一用劲,一口气将人拖了上来。 那青衣公子坐在坡顶喘了一会,与她们道谢。 “你是来参加秋狩的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萧缓问道。 看他穿衣打扮,想必是官宦世家出身,此次秋狩,确实邀请了朝中不少官员同乐,只是她很奇怪,这人不跟着秋狩的队伍,独自一人来这么深的林子里作甚。 青衣公子合手一揖:“是在下一时贪玩,与其他人走失了,想回去时,却不慎踩中了这断坡,多亏诸位姑娘搭救。” “你的脚没事吧?”萧濯注意到他从方才起,左脚便一直不敢落地似的,便问了一句。 他笑了笑:“不碍事,略有扭伤,歇一会便好。” “我瞧瞧。”舜汮上前捏起他的左脚,不想方才那劲儿还没过去,一时没刹住,这青衣公子竟被她直接掀倒在地!只听咯嚓一声,他的左脚扭向另一个方向,他顿时疼得脸色煞白! “阿汮!”萧缓吓得赶忙过来扶人,“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力气大,下手有些没轻没重,你没事吧?” 青衣公子便是想客套一番说句“不碍事”,这会儿也痛得张不开嘴。 舜汮立马收回手:“抱歉!我只是想给你看看脚而已” 一旁的萧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位公子,你的马已经摔死了,你要如何回去寻你的亲信?” 青衣公子咬着牙忍住痛,对她艰难地一笑:“待我稍作歇息,慢慢走回去便是,如今时辰还早,天黑前总能回去的,今日三位姑娘相救之恩,扶夷必会谨记在心。” 闻言,萧濯倒是怔了怔:“你叫什么?” 青衣公子顿了顿:“在下扶夷。” 迟疑片刻,她猜测道:“你与平弘王扶毓大人有何关系?” 他便道:“实不相瞒,平弘王乃是在下祖父。” 这回,萧缓也不免诧异。 不过是路过,顺手施救,没想到救起的竟然是扶毓的孙子。 她仔细打量这扶夷,若是他不曾跌落断坡,蹭了一身泥垢,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便是这双丹凤眼,便如月辉一般撩人心魂。 她走到萧濯身旁,低声道:“皇姐,平弘王乃是贵客,若是我们将他的孙儿扔在这不管,恐怕事后落人口舌。” 萧濯叹了口气,将马牵过来,对扶夷道:“扶公子,我乃是当朝皇长女萧濯,林中福祸尚未可料,若是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带你一起回去。” 扶夷不免怔忡:“没想到姑娘竟是皇长女殿下,殿下仁厚,若是能载我一程,扶夷不胜感激。” 萧濯上前,在舜汮的帮衬下,先把行动不便的扶夷托上了马背,而后翻身上马。 扶夷坐在萧濯身后,与之相隔些距离,形式做派十分谦和有礼,便是萧缓在旁看了,也觉得这扶夷为人,乃是君子。 ------题外话------ 三更齐活!最近咋都没人进群抱团呀首页评论置顶了,感兴趣的小可爱都可以来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0 最是风流年少时 三人带着扶夷穿过密林,总算是回到行宫附近。 扶家公子于林中走失,连禁卫都惊动了,她们带着扶夷归来时,温恪已经奉女帝手谕,准备调动兵马入林寻人。 扶夷被自家下人搀下马背,之前被舜汮失手误伤,这左脚至今还动弹不得,当即让人去传医官前来诊治,临走前回身对萧濯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 萧濯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便去女帝跟前解释事情的始末。 行宫中忙作一团,舜汮只好先回屋里。 温恪前来寻她时,带了一碟枣花蜜糖,她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同他说了。 “阿恪,那个什么扶夷的,可真能跑,那么深的林子,也不怕遇到猛兽。”她一面吃着点心一面道,“若是我们今日没听到他的声音,他怕不是得一直吊在那。” “你听到扶夷公子的声音?” “是啊。”她点点头,忽而又顿住,“说起来,他那会儿喊了什么来着” 他眉头一皱:“难道不是在呼救?” 舜汮沉思须臾,摇摇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起初只有我听见了,不过似乎喊的并不是‘救命’” 那会儿山雾正浓,就算是她的耳力,也听不清扶夷那会儿到底说了什么,萧缓与萧濯只是凡人,她们能听到的就更模糊了。 直到她们三人接近断坡,才隐约听到扶夷在喊救命。 温恪沉思了一会。 方才萧濯与萧缓御前回话时,似乎也只是听到一些微弱的动静,猜测有人在那,便过去一看。 扶夷公子究竟为何会跑到那密林中,他只说与亲信走散了。 秋狩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狩猎上,确实无暇顾及其他,便是他那时也有所疏忽。 扶夷公子之言,倒是在情理之中。 “此事你不必细想,今日暂且好好休息罢。”他起身欲走。 “阿恪。”她忽然伸手拉住他,眼神中有一丝犹豫,“那个扶夷,我总觉得有些不寻常,我不懂凡间的世故人情,也许这只是我杞人忧天了” 传言中,神兽麒麟有明辨忠贤,殊离奸佞的直觉,然她也不知传言真假。只是自见到扶夷的第一眼起,她便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她只是如此提醒一句罢了。 温恪弯了弯嘴角:“我记着了。” 他转身离开了帐子,舜汮独自在帐中待了一会,萧濯与萧缓便来寻她。 手里还抱着两坛酒。 萧濯冲她眨了眨眼:“阿汮,我与缓缓从酒窖里偷了两坛陈年佳酿,特意避开了太傅,咱们来尝尝如何?” 听说有酒,舜汮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与她二人抱着酒坛爬上屋顶。 萧缓看她二人放下酒坛便随意地盘膝而坐,不禁笑道:“皇姐,你几时跟阿汮学的这般坐姿,若是被温太傅知道,又该说你有失体统。” 萧濯吐了吐舌:“那又如何,如今咱们是在青阳行宫中,哪来那么多规矩,便是这一两日间松快一下,不让太傅晓得就成了!” 舜汮提过一坛酒搁在膝头,将盖子揭了,轻轻一嗅:“阿濯说得对,喝酒便喝酒,规矩什么的都暂且放一边,纵情一番岂不痛快?” “行行行,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俩。”萧缓笑道,“阿汮,你那么喜欢酒,我且问问你,这二十年份的宫廷御酿如何?” 舜汮倒了一碗,尝了尝,眉梢一挑:“虽是酒香浓郁,却不够清冽甘醇,与我二哥酿的,没法比。” “哦?”萧濯来了兴致,“看来阿汮家中,乃是酿酒的高手啊。” “说来还不曾听你说过,你家在何处呢。”萧缓道。 舜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眯着眼望着天上的明月:“我家啊我家在离青阳城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没有四季之分,一直在下雪,我家就在那座山的最高处。” “阿汮家原来在山上。” “嗯,我家有三个孩子,我的长姐端庄淑仪,深得我父父亲喜爱,二哥博学多识,酿得一手好酒,名叫‘君长醉’,就数我最不学无术。”舜汮笑道,“我记事之后才知道,原来我早就和一个比我年长许多的前辈订下姻亲,待过几年,我学好了规矩,便要嫁过去了。” 萧濯蹭地坐直:“你要嫁人了?” 她无力地点点头:“是啊,面儿都没见过的人,居然要成为同我携手一生的夫君,你们也觉得挺可笑吧。” 萧缓顿了顿,才道:“阿汮,其实我与皇姐贵为皇女,婚姻大事也多是身不由己,你并未生在帝王家,若是不愿,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舜汮没作答,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回旋的余地?那位上古神君都已经把信物送到葶洙宫了,哪来的余地? “人这一生啊,总是有些起起落落的,多想无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也强求不来。”萧缓感慨道。 “你们怎么突然说得这么伤感,咱们不是上来喝酒的么?”萧濯不满地皱着眉,将酒碗往她们面前一搁,“喝!” 舜汮接过那酒,忽然觉得好笑:“是啊,咱们明明是来一醉方休的,说这些作甚!” 中天月明,她们三人就这么并肩坐在房檐上,天南地北地说笑。 舜汮与她们说起当初在南海之滨,与风华虔那一段缘起,逗得二人笑得直不起腰。 “那阿虔公子可真是个有趣之人,竟想着去偷海蚌口中的珍珠。” 舜汮摇着头:“依我看,他就是个缺德玩意,若不是他觊觎蚌中珍珠,岂会被那海蚌纠缠了整整三日?” 之后,又说起许多她与风华虔上山下河掏鸟蛋的往事,省去了仙神的法力,倒不算是泄露天机,只当是儿时趣事。 萧濯与萧缓也拣了不少往事同她说,就连当年萧濯偷懒不做功课,结果被温太傅用戒尺打了手心,回来还哭鼻子的糗事都抖搂出来了。 “阿汮可知道温太傅的字?”萧濯喝得脸颊通红,抓着舜汮说个不停,“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温太傅啊名恪,字怀瑾。” 舜汮愣了愣,轻轻地念这名字:“温恪,温怀瑾” “皇姐,你喝多了。”萧缓看她已经对着房顶的獬豸雕像喊了好一会儿“阿汮”了,不免觉得好笑。 萧濯转过来,索性就地一躺。 舜汮见她躺下,便也寻了个舒坦的姿势,躺在她身边。 萧缓无奈地替她俩把酒坛往一旁挪了挪,挨着萧濯坐下。 秋夜无云,褪去了夏热后,这夜里也舒爽许多。饮好酒,酬知己,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舜汮即便知道仙凡殊途,也许再过数十载,她二人便都会离她而去。 然今宵有酒今宵醉,今生缘来今生了,就连居缨都说过,莫要辜负一段缘分,无论那是良缘还是孽缘,若非亲身历经,总归说不清道不明。 她为了一幅画下凡,转眼已有半载,如今画轴下落不明,她却对人世有了留恋。 无论是萧濯萧缓还是温恪,于她而言,从前不过是苍茫世间,沧海一粟,眨眼间便烟消云散。 可即便诸事冗杂,说到底,也是她不愿去记罢了。 而对于萧濯萧缓来说,眼前这个生性直率的姑娘,是个来历不明,却没什么坏心眼儿的小侍卫。 温恪肯将她留下,是念她救他之恩。 年岁匆匆,或许缘起缘灭只在瞬息之间,今夜的开怀畅饮,不知他日可否再续。 便是白云苍狗,世事变迁,今后之事无法预料,但她们总觉得,她们的阿汮无论过多久,都还会是这般率性而为。 “阿濯,缓缓,你俩将来是要继承帝位的吧?”不知怎么的,舜汮突然想到这件事了,或许是偶然间听到温恪说起立储一事。 萧缓看了萧濯一眼,笑道:“立储一事尚未定下,一切决定都是母皇来做。” 舜汮弯着唇:“你们可有想过,自己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萧濯扭头看着她俩:“太傅曾说过,身为皇女,便要做皇长女应当做的,我日后若是称帝,必定要让青阳王朝再迎盛世,泱泱天下,皆为我臣民,以我青阳为尊!” “皇姐,这话可只能在私下说。”萧缓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晓得。”她看向她,“那缓缓呢,你可有想过?” 萧缓望着天边的星辰,忽而一笑:“我愿辅佐皇姐,开明治世,天下百姓,乐业安居,天灾**,皆化祥和。尽人事,知天命,让我青阳盛世长安。” 萧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旋即看向舜汮:“阿汮呢?” “我啊”她凝神细思,想了许久,最终也没想到自己想要什么,“我不知未来如何,但我现在想留在这,看一看有朝一日,你们说的青阳盛世。” 麒麟神兽,有着漫长到难以窥视的万古寿元,只要她想,便能在这伴她们一世。 便是有一日,她们华发苍苍,再入轮回,饮下忘川水,前尘尽忘,走过奈何桥时,还能看到有个人站在桥头,送她们走完今生最后一程。 月华如纱,岁月留痕,萧濯笑着举起酒碗:“有朝一日,必定。” ------题外话------ 久违的科普时间: 文中的獬豸(音同谢智),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通常长一角,俗称独角兽。 獬豸拥有很高的智慧,懂人言知人性。它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发现奸邪的官员,就用角把他触倒,然后吃下肚子。它能辨曲直,又有神羊之称,它是勇猛、公正的象征,是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光明天下”的象征。 古时候会将獬豸雕在屋顶上装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1 朝忆梨花暮忆雪 都说世事无常,待到人间无情时,方可一醉解千忧。 舜汮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天的无常,会来的这样快。 直到许多年后,她都记得,当她与萧缓翻遍青阳城所有的酒楼,最终找到萧濯时,她是个什么模样。 骄傲如灼灼桃花的萧濯,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一笑置之的皇长女萧濯,那一日—— 喝得酩酊大醉。 舜汮在温府中喂鱼,萧缓突然冲了进来,什么礼数规矩全顾不上了,拉着她急得眼圈通红。 她说,萧濯不见了。 她找遍了皇城,也找不到她。 舜汮不解,问及缘由,她便照实同她说了。 秋狩结束不过两月,青阳城刚刚入冬,女帝这日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颁下了一道圣旨。 平弘王嫡孙扶夷,谦和恭顺,鸿鹄之才,与皇长女萧濯实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今赐婚于二人,另择良辰吉日完婚。 萧缓说,这道旨意下达时,萧濯跪在殿上,迟迟不接。 最后还是她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才抬起了手。 接过旨意的瞬间,她听见萧濯跪在大殿中央,死死咬着唇,叩谢皇恩。 “这旨意来得太突然了,我没想到没想到母皇有这等打算。”萧缓都快急哭了,“皇姐一直倾慕于温太傅,这一道旨意下来,她怎么受得了!” 舜汮听得一头雾水:“那阿濯现在何处?” 萧缓一个劲儿摇头:“我实在不知,不过一转眼功夫,皇姐就不见了!” “皇城中都找过了?” “找过了,连草丛里都没放过,皇姐能去哪儿呢?” 她想了想:“既然皇城中找不到人,兴许是离开王宫了,咱们去城中好好找找,让人看紧城门,莫让她出城便好!” 都这个时辰了,温恪也没有回来,她一时间手忙脚乱,只能托管家帮忙打听一下。 萧缓以皇女身份,下令戒严城门,找寻皇长女殿下,她与舜汮前前后后跑了二十多家酒楼,最终在其中一家最靠内的一间屋子里,找到了萧濯。 屋中酒气熏天,便是舜汮这等好酒之人,都有些难受。 萧濯抱着酒坛,趴在桌上,一杯接一杯地喝。 萧缓这会儿已经被她吓得够呛,唤一声皇姐,便哭了出来。 “阿濯!”舜汮进屋,抽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别喝了!” 萧濯迷迷糊糊地抬起眼,歪着脑袋打量她:“阿汮啊你几时练的分身术?” “皇姐”萧缓上前欲扶她回宫,却被她推开了。 “别碰我!谁都别碰我!”她大笑着又去拿酒。 舜汮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 她突然低笑一声:“怎么,嫁人不由我,如今连喝酒都不由我了?” 看她这样子,萧缓都替她难过,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的酒:“皇姐,你还好吗?” “你觉得我还好吗?”萧濯沿着墙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绫缦,“缓缓,阿汮,我去找他了。” “谁?” “温恪啊”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我问他,我要嫁人了,他作何感想?你们猜猜他说了什么?” 萧缓与舜汮就这么静静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说——愿我与扶夷百年好合。”她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有时候我常会想,我怎么就喜欢他呢?他那么好,对青阳也忠心不二,文武双全,放眼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温怀瑾来——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一点儿都不明白我的心意。” 她忽而苦笑:“不,或许他知道。那么聪明的温怀瑾,怎会不知呢?阿汮,缓缓,你们知道吗,我竟然要嫁给扶夷了” 青阳女帝才貌双绝的皇长女,王城上下,莫不交口称赞,可偏偏,她一生的幸福,都握在她的母皇手中。 她以为还能再等几年,待时机成熟,她便可以告诉女帝,她爱的人是谁,想嫁的人又是谁。 然而她没料到,平弘王回朝,便是来促成她与扶夷的婚事的。 扶夷不好吗? 他没有不好,只是他再好,也不是她心里的温怀瑾罢了。 这世间所谓的缘分,从来都是不论先后,不讲道理的,她的爱慕,无论如何的一往而深,都将随着这一纸圣谕,永远地沉寂下去。 这满屋的酒,藏在笑容下的不甘,让舜汮头一次意识到,这世上,还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萧缓抱着萧濯,任她又哭又笑直到睡着,在将她搬上马车。 “阿汮。”萧缓撩开车帘,对她点点头,“今日,多谢你了。” 舜汮笑了笑:“这几日,且好好看着她罢。” 车马远去,她独自在酒楼下站了一会,也没能想到该如何帮萧濯。 凡人的事,她不便插手,那是生死簿上早已写好的一生,若是随意篡改,便是逆天之举。 她回到温府时,听说温恪已经回来了,如今就在书房中,遂立即去见了他。 灯光下的温恪,好看得像是一幅画,只是他明明在,那书页却久久不曾翻过一张。 “阿恪!”她匆忙冲进来的同时,他的眼中的愁思还未散去,被她瞧了个分明,“你怎么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没什么,你去哪了,我午后回府,听管家说,你同二殿下出门了。” 她捏着拳,踟蹰片刻,道:“阿恪,我和缓缓去找阿濯了。” 他微微一顿:“可找到了?” “找到了。”她点点头,目光复杂地凝望着他,“阿濯不见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阿恪,赐婚的事,你可知?” “昨日便知。”他起身,走到她面前,“若我说,那道旨意,是我同陛下提及的,阿汮你会如何看我?” 他伸出手,想替她将鬓边碎发理一理,她却突然往后一退,生生避开了他的手。 她仰着脸不解地望着他:“为何?” “为了青阳,平弘王手握兵权,再放任之,必成祸患罢了,同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他叹了口气。 “我确实不明白你们凡人这些尔虞我诈的心思,我也不懂为何非要让阿濯嫁给那个扶夷公子——”她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可是阿恪,我知道阿濯她喜欢你,她那么喜欢你” 你怎么忍心就这样将她的一生拱手赠与他人。 阿濯她,该有多难过。 沉默良久,她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却是他在问:“阿汮,你可知何为‘喜欢’,何为‘思慕’?” 舜汮垂下头,她确实不知世间情爱为何物,甚至父君让她嫁给叶珩上神,她心里也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今日,她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萧濯,心口就像是被人狠狠剐了一刀似的。 她只想替她问一问,他为何要如此待她。 温恪眼中似有千般思绪,让她难以理解,却又莫名觉得无奈。 “阿汮,大殿下的事已成定局,你还是莫要多管,此事牵扯太多,你日后总会明白,大殿下也会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他似乎亦有些伤感,淡淡地笑着,看向她,“明月楼今日最后一笼枣花蜜糖,我让管家买回来了,给你放在屋里。” 她咬咬牙,转身跑出了门。 温恪站在案边,静静望着她愤然离去,可解释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末了,也只能疲惫地弯了弯嘴角。 赐婚一事,其实自秋狩那夜,便已现端倪。 女帝夜半召他到帐中问询,所提之事,便是萧濯的婚事。 皇长女已满二八,到了婚配之龄,然皇族姻亲,岂会像寻常百姓那样简单。 女帝问他,平弘王归朝,他如何看。 他直言,平弘王扶毓手握边疆重兵,动辄王朝震荡,不容小觑。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岂有二君,便是开国功臣,女帝也不能由着他继续壮大。 “依怀瑾之见,该如何应对?” 温恪道:“平弘王乃是先帝信任之臣,在朝中颇有威望,权倾朝野,党羽更是根深蒂固,若想稳固陛下王位,必要收回兵权。” 女帝点点头:“此事却也急不得。孤在位数十载,如今已是力不从心,立储之事也需尽快,孤去见先帝之前,总要帮两位皇女把路铺好,让她们走得顺畅些” 她稍稍一顿,回头看向温恪:“怀瑾既为太傅,孤的两个孩儿一直由你教导,她二人,谁该为储君,怀瑾心中可有数?” 温恪神色郑重:“陛下乃是青阳一国之君,心中自有打算,若问臣之言,莫敢妄加揣测,二位皇女皆是人中翘楚,各有千秋,然为君者,非朝臣所向,当是民心所向。” “怀瑾啊,你当真是我青阳奇才,孤心甚慰。”女帝悦然,“孤的两个皇儿,都是孤的心头肉,无论哪一个,孤都舍不得——但,为我青阳,孤亦是不得不如此,孤不仅是她二人之母,亦是青阳百姓之母啊” 朝中之事,对舜汮来说,太过复杂,说到底,温恪是不愿将她牵扯进来的。 她若是不懂,一直不懂下去便好。 他若身陷朝堂,机关算尽,百般筹谋,为青阳虽死不悔。 他若归来,庭院灼灼桃花,烹一壶热茶,待繁华落尽,至少还有一个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2 十里红妆谁思量 青阳历,冬月初三,辰时一刻。 乃是女帝萧云亲自择取的良辰吉日,亦是皇长女萧濯与扶家长孙扶夷大婚之时。 接到这道谕旨时,萧缓与舜汮就在萧濯的宫殿中。 萧濯已经不再哭了,她静静地将旨意接下,叩谢皇恩。 而后,她回过头,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们,似乎想笑一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 “你们看,我要成亲了。” 舜汮为了这件事,不止一次去问过温恪,问他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温恪什么都不说,只是让她别再插手此事。 今日,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拉着萧濯一路奔到女帝的寝宫外,替萧濯求情。 萧云没有让她们进去,萧缓想将她二人拉走,却也没这个力气。 她心疼萧濯,却不同意这二人如此做法。 萧濯在宫殿外笔直地跪着,希望她的母皇能因此心软。 但结果却令人唏嘘。 女帝并未走出殿门,却下旨,将这二人各打三十鞭,就地执行。 帝王的威严,是不容质疑的。 人间的鞭子,对舜汮来说,不足称道,但萧濯不一样。 她挡在萧濯面前,替她再受了三十鞭。 即便知道殿外跪着的是她的亲生女儿,这鞭子打得却是半点不留情,虽说未能见血,舜汮也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疼,她法力低微,从前父君揍她时,有羲和与居缨护着她,如今却是只能生生受着。 六十鞭下来,她还不肯退让,女帝下令继续打,打到她们知错为止。 舜汮素来是个倔脾气,既然是为了萧濯的婚事,她说什么都不肯低头。 打到两百鞭时,她渐渐有些撑不住了。 在凡间呆久了,连身子都脆弱不少她不由得后悔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好好学法术,如今还能替萧濯多挨一会。 萧濯看着她咬牙忍耐的模样,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拉着她的衣袖直哭。 “阿汮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母皇您别打了!我嫁!我嫁给扶夷!”她对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哭喊。 温恪得萧缓传信,这会儿匆匆入宫,到殿前,便见萧缓还跪在门前替她二人求情,那凌厉的鞭子,飒飒地往舜汮身上抽,她却还死死护着萧濯,寸步不让。 他面色一沉,撩袍跪在殿前:“陛下!臣管教不严,还请陛下将阿汮交给臣,带回府中严惩!” 那扇门终于打开了,萧云在女官的搀扶下缓步而出,抬了抬手,那鞭子终于停了。 萧濯与萧缓吓得赶忙扶住舜汮,僵持太久,她如今连跪着的力气都没了。 若是寻常女子,怕不是早就被生生抽死过去。 萧濯眼里全是泪:“阿汮你还好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胡闹了,我嫁给扶夷!你别再犯傻了好不好” 舜汮浑身上下全是鞭伤,她俩都不知该不该碰她。 她伸手拉住萧濯的衣袖,想说什么,却疼得开不了口。 这种痛楚,便是当初父君最为气愤时,拿那根鸡毛掸子抽得她满山乱窜,都不曾有过。 萧云看了她一眼,转而对温恪道:“区区侍卫,也敢在孤面前大言不惭,怀瑾,你确实松懈了。” “是,臣知罪。”温恪恭敬地跪在她面前。 萧云一挥手:“人,你可以带回去,但从今往后,孤不希望她再出现在宫中。” “多谢陛下!” “你二人也回去好好反省,濯儿大婚之前,不得离宫。”萧云淡淡地看了萧濯萧缓一眼,转身入殿。 待她走后,温恪才起身,神色凝重地走过来,脱下外袍将舜汮裹着,轻轻将她抱起。 便是萧濯与萧缓,都不曾见过他如此沉郁的脸色。 “大殿下,二殿下,臣与阿汮,告退。”他并未对今日之事如何评断,只是带着舜汮,立即出宫。 马车上还是有些硌得慌,舜汮一身是伤,他仍旧将她抱着。 舜汮咬着牙,一声都不喊。 “胡闹!”温恪显然气得不轻。 舜汮大胆他是晓得的,但他没料到,她竟敢为了萧濯到陛下跟前惹事。他晓得她放不下萧濯的事,可君王的威严岂容置喙,她只是在逼迫陛下! 若不是陛下宽容,当场将她拉出去砍了都在情理之中! 他语气稍重了些,舜汮一时委屈,忍不住瞪了回去:“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阿濯伤心么?” “那也不能如此胡来!”他看着她一身的伤,又气又急,“阿汮,你以为你是在帮大殿下吗?那道赐婚的旨意已经不可能收回,你越是如此,只会让事情更加难堪。为何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舜汮吸了吸鼻子,沉默许久,仍觉得不得其解。 “你们凡人,怎么这么奇怪,这也不能做,那也不可以我只是想帮阿濯,她明明是皇长女,为何谁都不愿帮她?” “并非不愿。”他轻轻叹息,“而是不能。” 她稍稍动一下,便觉得浑身都像撕裂一般,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疼吗?”他低下头。 “疼”她已经想不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了,眼下只知道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他一问,这委屈便汹涌而来,“疼死了,我要吃枣花蜜糖,全明月楼的枣花蜜糖” 他无奈地笑了笑:“好。” 冬月初三,青阳王城,十里红妆。 皇长女大婚,光是嫁妆,便有百来箱,其中珍宝,更是价值连城。红绸从宫门铺到了皇女府新房,满城同欢,庆此连理。 舜汮站在宫门外,看着身穿凤冠霞帔的萧濯,在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青阳城的细雪随风翻飞,众人皆道,皇族大喜,故而天降瑞雪,实乃祥瑞之兆。 萧濯贵为皇长女,自然不可能嫁入扶家,做个后宅妇人。 扶夷虽为扶家嫡孙,却也没有委屈皇女下嫁的道理,故而这门亲事,实则还是扶夷入赘皇室。 修皇女府,迎驸马,自此,扶家也算是入了萧濯手中。 那日,漫天飞雪,与满城娇艳的红绸交错一处,成了青阳城最为绮丽盛大的一景。 十六抬的喜轿中,萧濯规规矩矩地端坐着,扶夷身着大红喜服,坐在高头大马上,初见时略显狼狈的青衣公子,今日正是春风得意,他眸中含笑,静静望着红纱后的绰绰人影。 舜汮没有瞧错,这扶夷果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俊逸之姿,君子翩翩,温雅如兰,若不是知晓萧濯真正的心意,她倒是觉得,此人与萧濯,确为良配。 舜汮一路跟着喜轿,到皇女府门前。 她今日是瞒着温恪来看的,温恪怕她忍不住,鲁莽行事,专门遣了两个人看着她。 即便是麒华山的仙仆都拿她无法儿,一两个凡人又如何能将她困住。 然此事上,他多想了,其实她心里清楚,此事已成定局。 那日鞭刑后,她在府中养伤,她乃是天生仙骨的神兽,皮外伤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疼个一两日,便能下床了。 萧缓来看她时,便说起了萧濯的近况。 女帝将她关在宫中,就连踏出殿门,都有十余名宫女紧随。 萧缓还担心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女帝看得这样严,便是有心寻死,恐怕也是无门。 在萧缓看来,也算是松了口气。 她的皇姐,性子烈,那日之后,却在没有哭闹过一回。 许是舜汮被鞭笞的画面让她意识到,此事再闹下去,谁都没有好结果,她渐渐地,便也不再反抗了。 “皇姐出不来,托我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了。” 舜汮许久没说话,看着手里的红缨枪,最终将其狠狠地插进地面,石面崩裂,顷刻间碎成了几块。 “我没事。” 就连萧濯都认了,她还能如何呢? 舜汮站在看热闹的百姓间,远远望着萧濯走下轿子,扶夷上前,将红绸的另一头递给她,萧缓从容地笑着,在他们身后默默跟随。 四下是前来赴宴的官员,女帝已经在府中等着他们,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一件件奇珍异宝,接连送入皇女府,这家送的明珠,那家又送了如意 迎亲之曲,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好不喜庆。 扶夷乃心细之人,便是上个台阶,也留心着不让萧濯踩空,二人手中紧紧相连的合欢花红绸,艳丽而刺目,晃花了舜汮的眼。 一片欢悦中,她只看到盖头下,萧濯时隐时现的侧脸。 苍白而绝艳,那双神采奕奕的眼,宛如一汪死水,只是按部就班地照着礼数做下去。 她终于还是放下了。 放下了年少的天真无虞,放下了曾经暗自欢喜的一段深情,亦放下了温恪。 她似乎透过那朦胧的轻纱盖头,看见了人群中的舜汮。 也仅仅是淡淡的一眼,她再度转过身去,而后,迈过了那道门槛。 这场貌合神离的婚事,让舜汮仿佛看到了自己。 或许有朝一日,她也将在如此盛大而喧闹的景象中,穿上父君母后为她准备的嫁衣,与那位未曾谋面的上神,共结连理。 从前那个俏丽明媚的萧濯已经随着今日的喧哗远去了,越是这个时候,脑海里往日的笑语欢声就越是清晰。 人间繁华三月天,最是无忧少年时。 从今往后,便再也寻不回那样的萧濯了。 ------题外话------ 听说写点刺激的读者们就会被炸出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3 及笄之礼 冬去春来,夏又衔秋,宛如白驹过隙,岁月流逝,一晃三载。 这日,舜汮在温府庭院中练习枪法,昨日温恪刚给她带回一本新书,书中枪法,甚为精妙,她近日闲来无事,便勤加苦练。 这柄红缨枪回想起来,还是三年前与萧濯萧缓在演武场时选的,当初一时兴起,没想到如今却愈发顺手。 那幅画像至今还没有消息,说来也怪,明明是同她一起掉下来的,转眼间竟然就不见踪影,三年下来。 “阿汮。” 忽然听见有人唤她,她回过神,便瞧见梅树下的鸦发蓝衣的男子。 银冠束发,玄色丝绦暗垂于发间,绛蓝的外袍上,绣着洁白的玉兰花,敛眉浅笑,微微上挑的眼角,横生一抹妍丽之色,唇角微弯,如敷潋滟水光,让人禁不住想试一试,那唇,是个什么滋味。 舜汮微微一怔:“阿恪?” 温恪给她递了块帕子:“时辰差不多了,去换身衣裳,该出门了。” 她一看日头:“哎哟,还真是!” 练枪太过入神,她险些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要是迟了,缓缓那姑娘还不得同她生气好几日。 她冲回屋中,换了身殷红的春衫,长发高绾,一如她初到青阳城时,明媚昳丽。 她走出府门时,车舆已备好,她利索地钻进车中,温恪就坐在那,抬眼看着她:“风风火火的,也不怕摔着。” 她闲适地往他身旁一坐:“难得出个门,阿恪你还训我。” 闻言,他无奈地笑笑:“这般上蹿下跳的,还怨我管你,不识好歹。” 她一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掀开帘子朝外张望:“阿恪你最近对我愈发严厉了。” “难道不是你太会闯祸?”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去应春阁查点事,你转眼就把人家大门都踹下来了。” 她撇撇嘴:“那还不是你的错,明明答应我下了朝给我带明月楼的枣花蜜糖,转眼就跑去喝花酒” 温恪啼笑皆非:“我那是为了查一件案子,这是公事,你也来胡闹。” 舜汮这眉头都快打成八宝结了:“那叫什么公事,我看那个花魁娘子的手都恨不得伸到你衣服里去了!她再往前一点,我非剁了她的爪子不可!” 这叫什么——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那前几日,你把黄大人家的公子捆了挂在黄府门上,又是怎么回事?”温恪眉梢一挑。 她心头咯噔一下:“这,这事儿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 “黄家公子出事那晚,恰好那个时辰,我发现你不在府上,黄府离温府约摸半个时辰的距离,按你的脚程,回来的时辰也恰好对上。” 听他娓娓道来,舜汮顿时心虚了。 “那,那是因为那个小王八羔子当街欺负一个小孩子,我一时气不过给了他一拳。” 他一皱眉:“一拳?” 她干咳一声:“好吧,两拳。可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呀,才打掉他两颗门牙,那一根手骨也是因为他后来想上来寻仇,我顺手就给轻轻掰了一下。” 她当即演示了一下“轻轻掰”这个动作。 “然后你就把人捆成了粽子,吊在黄家大门上了?” 她嘿嘿一笑:“我还给他送回家,多周到啊!哎哟!阿恪你干嘛打我!” 温恪手中的书已经敲在她脑袋上,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就算黄公子做事欠妥,你也该收敛一些,幸好那黄公子不知你是温府的人,否则黄家还不得闹到御前,拿你问罪?” “那不是还有你给我撑腰嘛。”她揉了揉额头,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冲他眨眨眼。 温恪摇摇头:“你莫要再折腾我府上的锦鲤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想起昨日她一筐子下水,荷花池中十几条锦鲤被一气捞起,送到后厨,他就一阵头疼。 马车停住,显然是已经到了。 舜汮先一步跳下车,望着巍峨的宫门,不免一阵唏嘘。 三年前,女帝叱令她不得再入皇城,她果真三年都没来过这。 此次是萧缓在御前求了恩典,女帝念着幺女求情,才同意她入宫。 今日,乃是萧缓及笄之日,绾了髻,簪了花,她便已成人。 皇女及笄,乃是当朝大事,按祖制,需得事前斋戒三日,涤尽污垢,随女帝共祭先祖,酬拜参天,铺陈玉石,环其身,捧精米,撒至高台之下,再由女帝亲自为其簪花,方礼成。 舜汮如今还是个侍卫身份,自然不可能站在那高台之下,随群臣叩拜,况且她乃仙神之躯,若是对凡人行此君臣大礼,怕是要天降神罚,折了萧缓的福寿。 她就站在一株棠梨树下,远远地望着祭天大礼。 萧缓被围在三圈玉石中央,眼中含着明媚的笑意,同她初见时,那温柔而娴静的姑娘,如今也要簪花佩璎了。 她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熟悉的一声轻唤令她瞬间回了神。 “阿汮。” 如今的萧濯已为人妇,少了些张扬,多了几分端庄,身着湘黄色曳地宫裙,随着她款步而来,裙袂上绣着的点点桃花,似竞相绽放,春朝燕归。 她与扶夷大婚后,舜汮与她便极少见面。 朝堂之上,她似乎定了心性一般,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女帝垂询,她亦答得十分漂亮。 想来,立储之时,已不远了。 舜汮也曾远远在皇女府门前见过她的座驾,想上前同她说话,她转眼便已入府,故而只能作罢。 如今再相见,果真是物是人非,当年的萧濯,已褪去青涩,如此这般,确然是个**端方的皇长女殿下了。 “阿濯”舜汮心中欢喜,自然而然地大步上前同她说话。 她身旁的婢女连忙伸手阻拦:“何处宵小,竟然对大殿下如此放肆!” 如此厉喝,舜汮倒是怔了怔。 萧濯看了婢女一眼:“你退下罢,这位姑娘乃是本宫故友。” “是。”婢女这才垂手走开。 萧濯笑了笑:“这婢子是两年前来皇女府的,不识得你,阿汮莫要放在心上。” “怎会,你我之间,几时如此客气?”舜汮一笑置之,“许久未见,阿濯你过得可还如意?” 萧濯莞尔:“如不如意,还不都是一样地过,平生安稳罢了。倒是你,三年过去,竟然还是这般模样。” 闻言,舜汮倒是有些尴尬。 仙神的寿元原本就与凡人不同,更何况她还是神兽之后,这三年下来,当初比她矮半个头的萧缓,如今都比她高出一截了,可她莫说个头,连容貌都未曾改变过分毫。 见她不知如何作答,萧濯也没打算继续追问,转而道:“不知太傅近日可好?” 舜汮看向高台下,立于文臣之首的温恪,稍一迟疑,道:“阿恪近来挺好,只是有些食欲不振。” “春困秋乏,太傅整日为国事操劳,替母皇分忧,劳苦得很,需得温养脾胃。”萧濯道,“皇女府上刚运来些茯苓和薏米,回头我差人送到温府去。” “不用不用,近日刚请大夫过来瞧过,没什么大碍的。”舜汮觉得还要从皇女府绕半座青阳城送到温府,着实辛苦,“我近日同厨娘学了如何煲粥,大夫说,夜里若是脾胃不适,可喝一些热粥,不过我煮得还不是很好喝罢了” 萧濯轻笑道:“你的热粥,可别把青阳的栋梁之才吃得上不了朝才好。” “那不能够!”她粲然一笑,“阿恪说,我近来进步很大呢!” “是吗”萧濯若有所思地望向高台,萧缓已经开始布撒精米了,“阿汮,你要找的那幅画可有线索了?” 她摇摇头:“不知怎么回事,那幅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阿恪和我找了这么久,竟然一点头绪都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来。” 萧濯看了她一眼:“若是找了画,你岂不是要离开青阳,你舍得我与缓缓,舍得太傅吗?” 她沉默了。 舍不舍得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找到那幅画之后,她便没有理由再流连凡间,麒华山那边,定然也在四处找寻她的下落。 无论如何,她都应当离开青阳城,离开温府。 可今日被萧濯一提,她竟会犹豫不决。 “阿汮的家乡,很美吧”萧濯道,“从前听你说,那是片白雪皑皑的世外山林,这样的地方,找遍青阳,我也没能找出一处,你曾提起的南海之滨,远在千里之外,还有那些闻所未闻的志怪传说我时常会想,阿汮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对她的目光,舜汮唯有蒙混一番:“那些故事啊,都是我二哥说给我听的,他常年云游四方,见识得多!” 这会儿往居缨身上扣锅,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萧濯点点头:“如此,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扶夷待你可好?”她问道。 萧濯将笑未笑地望着远处:“扶夷他性子温和,便是我不讲理之时,他亦多有包容,这三年,我与他还算相敬如宾,并未有任何争执。” 这一句,她没有骗舜汮。 与扶夷成亲之后,她本就不情不愿,私底下闹过不少脾气,同他说话也不冷不热,有时心中愤懑,还冲他扔过花瓶。 然扶夷却从未同她生气过。 无论她如何不讲道理,他都能一一容忍,她喜欢吃的菜肴,中意的发钗,甚至连她闻不惯山茶的花香,他都时刻替她记着。 平日里,没有一件事需要她劳心费神。 日子久了,她愈发觉得自己太无理取闹,扶夷与她成亲也不过是因为一道圣旨,怪不得他。这三年,他能如此待她,可谓仁至义尽。 她若再不依不饶,确实有失体统。 与扶夷之间,若以友人看待,未尝不可。 “我该走了。”萧濯道,“若是你愿意,可常来皇女府中,与我说说话。” 舜汮笑了笑。 她临走前,忽而回过头问了她一个问题:“阿汮,你可还记得秋狩之夜,我曾说过的话?” 舜汮点点头:“记着的。” 愿青阳王朝再迎盛世,泱泱天下,皆为我臣民,以我青阳为尊! 她目光笃定,一字一句道:“那一日,不会让你等太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4 寿宴 舜汮不太明白萧濯那一日所说的话有何深意,但此后两年,萧濯在朝堂中,可谓如日中天。 南方大旱,黄河水涝,西岭匪患,她请命前去,皆表现不凡,深得女帝赞赏。朝堂中,愈发觉得皇长女殿下近年必定会被立为储君,但凡她在朝中提出的议案,能获多数支持。 扶家的兵权尚未收回,如今却也相当于皇长女囊中之物,有如此强盛的夫家帮衬,一朝之中,无人可撼。 听温恪说起此事时,舜汮已有大半年不曾见过萧濯了。 据说她近日又去南方镇压暴民,少说三两月才能回来。 “阿濯真辛苦啊”她揣着一只汤婆子,靠在廊柱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池中的锦鲤。 温恪走到她身后时,她早已察觉,随手往池中丢了一块鱼食。 “听说卢大人的嫡子,昨夜逛烟花巷回来的路上,让人用麻袋套了头,拖到窄巷中捆了一夜,今早才被寻到。”她头头是道地分析来,“卢大人乃是当朝元老,顶着丞相的位子少说也有个三十来年。阿恪你说,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对他的宝贝儿子下手?” 对于这位卢公子,她印象不深,唯一记着的便是昨日女帝寿宴,宫中群臣来贺,可谓盛世大宴。 她扮作男子,随温恪入宫,原本不过惦记热闹,又有些想念萧缓萧濯,哪成想酒过三巡,她出去透口气儿的功夫,就给人缠上了。 世家贵族子弟,那些个花魁娘子看得厌了,找两个小倌寻乐的亦有不少。不过是私底下的癖好,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失了体统,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这卢公子瞧着人模狗样的,胆子倒是不小,上来就把她拉住了。 舜汮的容貌本就生得英气些,今日又着了男装,瞧着就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她一身侍卫衣衫,显然并非宫中达官显贵,往那廊下一站,竟比那些烟花巷中的小倌儿更为好看。 舜汮倒是没把此人放在眼里,便是他此时此刻攥着她的手腕,她也不觉着自个儿能吃亏,倒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这位小郎君,可是宫中当差的?今夜明月高悬,不如和我一起到湖边赏月?”卢公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舜汮淡淡一笑:“我不想去。” 便是拒绝人,这样直截了当的,也是少见。 卢公子一噎,将她的胳膊捏得更紧些:“你可知我乃是当朝丞相之子,与我同游,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舜汮偏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竟不知我的福分,是为了和你游湖而修的,这位兄台,和气生财,你不如先松开我?”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对本公子说话!”她这不冷不热的反应着实令人气恼,卢公子莫说放手,今日便是硬拖也要将她拖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舜汮在凡间待了三年,还从未见过这样耿直的人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脸愤懑地扯着她的袖子,像是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位兄台,你要把我带去哪?”她歪了歪头。 此时,卢公子已经唤来了随侍的家仆,竟是要将她捆了。 他冷笑道:“你这样的本公子见多了,看似清高,一会儿有你求饶的时候!” “我何时清高了?”她不解地望着他,家仆们上前往她身上绕绳子的时候,她轻巧地一退,竟然在眨眼间到了另一边,“这位兄台,你这可忒不讲理了,我不过是问问你想作甚,你何必这么大火气?” 见她避开,卢公子脸色都黑了,给了那几个家仆一人一脚:“来杵着作甚!给本公子把他捆起来带回去!” 如此俊逸的小郎君,若是好好调教,有朝一日必定是人间绝色,他可不会轻易放手。 家仆们扑上来时,舜汮倒是想还手,忽然记起今日出门前温恪曾再三嘱咐,决不可在宫中惹是生非,犹豫了一瞬,她还是放下了拳头。 绳索缚住她的手腕时,她试着使了使劲儿。 嗯,只消用些力气便能挣脱了,倒是不妨事。 “这位兄台啊。”她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不就想让我陪你赏个月,这绳子未免有些过分了,这好歹是女帝的寿宴,如此行事,你就不怕被怪罪?” “小郎君倒是伶牙俐齿。”卢公子大笑道,“可惜你不过是一个侍卫,我只需说是你对本公子出言不逊,辱没本公子,不知礼数,不服管教,本公子将你捆了讨个说法,有何不可?” 闻言,她点点头:“你这故事编得似乎挺有道理,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她展颜一笑:“可惜今日阿恪说了,不许我动手伤人,你若是立即将这绳子解开,我便不打你了。” 卢公子面色发青:“真是大言不惭!看来本公子今日要好好教教你何为尊卑!” 他正欲上前,身后突然响起冰冷的问询:“卢公子这是要把本官的侍卫带到哪去?” 游廊转角,紫衣翩翩的男子,漆夜般的一双眼,为灯火所映照,竟如冬月霜寒,一片清冽。 “阿恪!”她随手一挣,那些绳索当即断成几节,眼看着他走到眼前,她冲他挤了挤眼,“我这回可没动手啊。” 卢公子怔忡良久才缓过神:“太,太傅大人” 便是本朝未立储君,女帝却亲封了太傅,将两个皇女交到他手中,足以见得对其信任有加。 此等恩宠,青阳上下,唯温恪一人而已。 他如今就站在这,将那侍卫往身后一拉:“卢丞相一生清廉勤勉,竟不知卢公子却要在陛下寿诞之日,要做出何等无礼之举。” “太,太傅误会在下了!”在温恪面前,卢公子自然不敢造次,当即拱手行礼,命侍从退下,“在下不过是与这位小郎君开个玩笑,不成想他竟是太傅的人。” 温恪回头看了她一眼:“阿汮,卢公子对你说了些什么?” 舜汮想了想:“他说要同我赏赏月,还要将我带回府中哦,带回府中调教来着!阿恪,什么是‘调教’?” 闻言,温恪面色一沉,斜了那卢公子一眼:“卢公子这‘玩笑’,开得可有些大啊。” 卢公子额上渗出一层冷汗,仔细瞧了瞧那侍卫与温恪,似乎明白了什么,赔着笑脸道:“今日是在下鲁莽了,不知这位小郎君是太傅养在府中的稀罕人儿,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温恪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太傅放心,此事在下不会出去乱说,横竖不过一件玩物,您日夜操劳,为女帝陛下分忧,私底下排解一番,也在情理之中”他说得十分隐晦,但温恪岂会听不出这话中之意,这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卢公子也知道今日动了温太傅心尖儿上的人,再纠缠下去,必然讨不到好。他犯不着为了个养在手下的娈童,与温恪过不去,今日之事,自认倒霉,早些离开此处为上。 卢公子走后,舜汮颇为好奇地拍了拍温恪的肩:“阿恪,他方才同你说什么呢,叽里咕噜一堆,我一句都没听懂。” 他拧着眉,沉默了半响,忽而一笑:“没什么,都是些无稽之谈,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领着她回到席间,一切如常,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舜汮一度以为此事就这么了结了,转眼就将卢公子忘了。 然,当日夜里,卢家公子上烟花巷中寻小倌儿,回来的路上,便让人给截了。 没看到何人下的手不说,还和随侍的仆从一道儿,捆得结结实实的,在市井深巷中躺了整整一夜,一个个都被堵上了嘴,便是想喊个救命,都分外为难。 那卢丞相老来得子,自然心疼,此事上誓要为卢公子讨回公道。 可即便报了官,一番询问下来,卢公子一问三不知,到了这个时辰,案情依旧毫无进展。 舜汮听闻此事时,正在后院练枪,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那个什么卢公子,可不就是昨夜非要“调教”她的那位嘛。 此事因温恪出面,并未闹大,故而没几个人知道。 那卢公子丢了面子,自然不可能同旁人说起,她与温恪也犯不着四处宣扬。 只是没想到,这卢公子转眼就让人给收拾了。 温恪随手掰走了她手中的鱼食,往那池中丢去,似是漫不经心般答道:“此事是我让人做的,怎么了?” 舜汮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他得罪你了?” 他捻碎了手中最后一块鱼食,随手一撒:“嗯,得罪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5 尽惹浮生几多愁 这话舜汮就有些想不通了。 其实昨夜那卢公子也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顶多是想捆了她去园中看月亮。 她在葶洙宫时,居缨也喜欢拖着她饮酒赏月,山头上的月亮白花花的,在她看来就像块没裹馅儿的面饼,着实想不出为何有那么多人喜欢整夜瞧着。 如今就更不明白,温恪又在怄哪门子的气。 只是可怜那卢家公子,欢欢喜喜地回府,愣是让他丢在臭气熏天的后巷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是这寒冬腊月里,不晓得如今还下不下的来床。 “阿恪,你倒是记仇。”她狡黠地挑了挑眉。 温恪目不斜视:“这你可说得不对,我不记仇,昨日仇都是昨日了,何必拿到今日烦忧?”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这般折腾卢家公子,不是说不许惹事生非么?”她不免疑惑。 “一码归一码。”他顿了顿,正色道,“若是日后再遇上这等人,无需废话,照着脸打就是。” 她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手,有些为难地望着他:“你也晓得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这是要我卸了他一嘴牙么?” 他随意地掸了掸衣袖,坐在廊下:“莫闹出人命来,自然有我给你撑腰。” 她笑吟吟地撑着脑袋,回过头来看他:“我倒是忘了,阿恪你有权有势,可许我恃宠而骄!” 她这几年在温府,武艺学得有模有样,只这学问,依旧是个半桶水,但今日的“恃宠而骄”他倒是觉得并无不妥,偏头一笑,道:“那是自然。” 温恪在朝堂经营多年,自他加冠之年入朝为官,如今已有九个年头,在这条官途上,他可谓深谋远虑,旁人能想到的不过眼前,他却能将数月乃至数年之后的事,细细谋算。 在舜汮看来,一介凡人,能做到如此,已是天纵奇才。 她愈发好奇,温恪日后,将会有怎样一番作为。 是否真如他所说,辅朝纲,佐明君,为青阳,尽此余生,惟愿家国长宁。 若真能得见他亲手迎来盛世青阳之景,倒是不虚此行。 萧缓来信邀她明月楼一聚这日,她恰好练完了温恪送她的这本枪法,换了身衣裳,便出门去了。 萧缓及笄后,随女帝处置朝中诸事,已有数月不曾出宫,今日难得忙里偷闲,来此会友。 如今的萧缓,眼里心里,似乎都装了许多事,便是笑容,也不似往日的无忧。 “阿汮。”她依旧如此唤她。 今日,满满一桌的好酒好菜,还有刚出笼的枣花蜜糖,舜汮许久不曾见她,自然欢喜,眼见着还热腾腾的枣花糖,伸手就来了一块。 萧缓哑然失笑:“阿汮你还是这般性子。” 无所顾忌,率性而为,真教她羡慕。 “你今日怎么出宫了?”舜汮问道。 她莞尔:“母皇寿宴过后,诸事暂歇,我出来透透气。” 舜汮不由叹息:“你与阿濯,怎的都这样忙碌?” “生在皇室,自然有应当去承担之事。我留在宫中,不过是帮着处理些奏章,皇姐却是东奔西走,不晓得南方暴乱,她可有危险”提起这件事,她便满脸忧虑。 萧濯与扶夷大婚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说平日相见,并不不妥,可这一年多,她哪里歇下来过,母皇寿宴刚了,她便率军动身离城,便是想为君分忧,也该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阿濯许是,不愿留在青阳城,面对阿恪与扶夷吧”舜汮轻叹一声。 这桩婚事,当初定下时,便闹成那般场面,以萧濯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欣然嫁了? 萧缓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市集,唇边的笑意似乎多了几分无奈:“阿汮你被太傅护得太好,这五年以来,这朝中之事你都不了解,便是偶尔入宫,也多半不会让你接触到其中的龃龉。从前我也不知,一心想着君臣共勉,百策为民,可这朝堂漩涡,远非想象中这般简单” 明面儿有多光鲜,私底下便有多少尔虞我诈。 她释然地笑了笑:“这两年,皇姐在朝中颇有威信,皇长女的威仪令群臣拜服,文韬武略,莫不精通,琴棋书画,亦是人中翘楚,我偶然间得到消息,来年内,母皇便会立储,想来日后我也将辅佐皇姐,尽心而为。” 她们的母皇,慧心灵明,立储之事必然心中有数,便是温恪,也拿不准其心思。 但若论这朝堂局势,萧濯确实深得人心。 “当女帝有那么好吗?”舜汮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她。 萧缓顿了顿,莞尔道:“为君者,岂是为了一己之悦。民安居,百事兴,方有朝局稳固,君王荣尊,我与皇姐,都是为了青阳王朝而生之人。” “阿恪也这么说过,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么?” 萧缓微微一笑:“怎么没有?此乃吾之夙愿,为青阳而活,亦是为我自己而活。阿汮,待有一日,你也寻到了值得你为之付诸一生心血之物,便能体会到我如今的心情了。” 舜汮一脸费解地瞧着她,思忖良久,依旧不解其意,只得放下此事,享用这一桌美酒佳肴。 无论前路如何,今宵自当不醉不归! 舜汮记得,居缨曾同她说过,凡人的一生,短如瞬息,以麒麟的岁月来算,也许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偏隅一角,便是多瞧一眼,都极为难得了。 与凡人结缘,乃是仙神最不明智之举。 然舜汮,却得以见证了那些本应为岁月长河所湮没的人的一生。 麒麟的寿命委实漫长得难以想象,以至于下凡之后,她从未想过,生老病死,别离无常之事。 而凡人的寿数,却都是注定好的。 冬末之时,年节刚过,青阳国境频发天灾,北地风雪连天,百亩良田半月内,冻裂成冰。 南陵鼠患难平,灾民不断,暴乱四起,即便皇长女萧濯已经亲自赶去平乱,数月下来,却毫无起色。 春潮将至,凉江下游泥沙淤积,一旦开春,上游融冰,江水便会奔腾而下,一泻千里,届时必定淹没两岸村落,又将是一场祸患。 女帝数日未歇,与温恪萧缓一起,彻夜在长宁殿中议事,寒气入体,不久便染上了风寒。 温恪回到府中时,舜汮见他尽是疲惫之色,回到书房,更深露重,细思良久,却还要准备明日早朝时的奏章。 她站在门边,想唤他去歇着,可看着他如此凝重的神色,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默默在门边站了许久。 他终于发现她在门外时,手边的烛火已经燃了一半有余。 他揉了揉眉心,竭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温声道:“阿汮,怎么还不回屋歇着?” 她走上前,看了看他手边的奏章。 她看不懂他写的那些弯弯绕绕的词句,但他似乎为此而烦恼。 若是换做从前,便是拖,她也会将他拖回屋睡一会。 但眼下不同,青阳国境内,不晓得有多少灾民流离失所,暴乱难以平息,他无心歇下,亦不敢歇下。 凉江沉泥之患刻不容缓,他思虑了数日,方下此决定,若是这一纸奏章,能救下一些无辜之人,他宁愿不眠不休。 “若是想吃明月楼的枣花糖,可吩咐管家给你去买回来,这几日我暂且无暇顾及你,你在府中也挺无趣吧,唤两个家仆,陪你出门走走,也可。”他无力地笑了笑,面色还有些苍白。 忽然,他别开脸,禁不住咳了数声。 舜汮担忧地看着他:“阿恪,我晓得你忙于朝政,可你这样下去,身子会熬坏的” “无妨,不过小病罢了,比起千万灾民所受之苦,这算不得什么。”他淡淡地笑着,眼中似有潋滟之光,温柔而笃定,“阿汮,你可知那些灾民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即便陛下已经下令开仓赈灾,每日数万旦粮食放出去,却还是有千千万万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靠着草根树皮度日,每过一日,便有数不清的百姓饿死、冻死,那些人,都是我青阳的子民” 紧握的拳头,发白的骨节,舜汮眼看着他手中的笔都快被他折断了。 他所说的那些,她从未历经过,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妥。 温恪看了她一眼,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天色晚了,你先回屋歇着罢。” 舜汮摇摇头,转身坐下:“我不困,在这陪你。” 他弯了弯嘴角,并未阻止,低下头继续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6 花灯与汤团 舜汮眼力好,瞧着他所写之事皆是关于凉江水患的,一时好奇,趴在案边多看了几眼。 “阿恪,你要将凉江下游的淤泥移走吗?”她枕着胳膊,疑惑地望着他。 “嗯。此处已清理出一条水道,借着水流,可将淤泥冲到凉城后山。”他道。 舜汮皱了皱眉,指着他手边的凉江图,似是随口一提:“为何要搬走呢,多费事儿啊,不如将淤泥拖到两岸,垒出个堤坝,待春潮来时,自然就不会淹没凉城了” 温恪的笔尖突然顿住,颇为惊异地看向她。 舜汮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不免有些迟疑:“我又说错了?” 他将笔搁在一旁:“不,你继续说。” “哦。”她点点头,“我瞧着这淤泥也是个好东西,垒完堤坝若是还有剩余,运到田里种些稻米,说不准会有好收成!” 随着她神采奕奕地叙说,温恪眼中渐有欣喜之意。 他这几日心系各地灾患,脑中似有一团乱麻,在凉江水患上,确实钻进了牛角尖,光想着将淤泥搬走,竟忘了还有这等法子。 舜汮之言,倒是一出妙计。 他立即另起一张纸,重新写这份奏章。 舜汮见他心无旁骛地奋笔疾书,便不再多言,枕着自己的胳膊,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偶有发问,她便依着自己心中所想,照实同他说。 直到巷中更鼓敲了四下,管家前来禀报,寅时将至,方觉晨曦朦胧,竟是一夜已过。 他又是一夜未合眼,用冷水净了面,稍稍清醒些,便又换上朝服,收好连夜书写的奏章,准备入宫议事。 “阿恪!”舜汮追出来,待他回头,她又有些犹豫了,“你今日,几时回府?” 闻言,温恪也答不上来:“今日呈上这奏章,恐怕陛下会留下群臣商议此事,近来诸事繁多,多半会留在长宁殿中与陛下,平弘王以及二殿下共商对策,或许今夜无法回府了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没什么,只是今日是元宵节,城中的灯会似乎挺热闹的” 她这么一说,温恪突然想起,年前曾同她说起过青阳的灯会,朱雀桥头,万家灯火,还有河畔的花灯 往年元宵节,宫中总会设宴,他身为天子宠臣,哪能推拒,便是一次灯会,都没带着她去过。今年青阳接连受灾,自然不可能在此时享乐,宫宴虽说不办了,可他到底还是没能抽出空来。 “阿汮,那元宵灯会你若是想去瞧瞧热闹,我可以吩咐管家陪着你。”他不忍心看她失望的模样,年年食言,说起来也是他对不住她。 舜汮摇了摇头:“无妨,不过是灯会罢了,兴许压根没什么意思,我还是留在府中练练枪法吧。” 她粲然一笑,温恪道了句“抱歉”,转身进了车舆中。 舜汮在府门口站了许久,昏暗的大街小巷,逐渐为晨曦照亮,太阳升了起来,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望着不远处一户人家,爹娘抱着孩子,往门前廊柱上,挂小兔状的花灯。 雪白的灯纸,朱砂的眼,分外讨喜。 她不禁为之一笑。 管家走到她跟前,笑道:“汮姑娘可喜欢这元宵节?在青阳城啊,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这元宵节啊,就得吃一口汤团子,来年才能阖家团圆,和和美美。” “汤团子?”舜汮怔了怔,“可是往年府中煮的芝麻馅儿糯米团子?” “就是那糯米团子!”管家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慈祥地看着她,“汮姑娘可想学着做一碗,待大人回府,给大人尝一尝您的手艺?” 舜汮有些跃跃欲试:“阿恪他会喜欢吗?” 管家眨了眨眼:“依小人之见,但凡是姑娘您做的东西,无论什么,大人他都会喜欢。” 舜汮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似是下了决心,道:“那我今日就来学一学这元宵汤团!” 从前在麒华山,别说下厨了,葶洙宫中都是仙人,连个后厨都没,唯一能让她日夜惦记的,便是居缨寝殿中那几坛子酒,今日竟要尝试这凡人的菜肴,于她来说,倒是六万年来头一遭。 温恪晓得她素来挑嘴,温府的厨娘,个个都是堪比御厨的好手,听说她要学做汤团子,转眼便将物件备齐了。 这元宵汤团子,瞧着囫囵一个,可这其中的门道却是极为讲究。 舜汮哪里知晓这些锅碗瓢盆如何用,好一番折腾,光是这汤团皮儿,就反复揉了三两个时辰才算成了。 元宵汤团的馅儿,仅仅是最简单的芝麻,都得过十余道功夫。 炒香,研磨,熬煮,过筛,再熬煮厨娘耐着性子教,舜汮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好不容易包了几只团子,刚下锅,这馅儿就流了出来,糊了一锅做个汤团,竟比学一套枪法还要艰难。 而舜汮这性子,既然做了,必定是要死磕到底的。 青阳城的灯会确实热闹非凡,舜汮坐在墙头上,远远望着街头巷尾挂满了千奇百怪的花灯,朱雀桥上,来往百姓络绎不绝,谈笑间,仿佛这寒冬都要为之春融。 便是各地天灾**不断,可这都城啊,似乎总是这般繁华模样。八方来客,普天同乐,无论怎样的灾难,似乎都无法将其压垮,青阳王城,就如那长河奔流,生生不息。 舜汮时常会想,眼前这些凡人,不过区区数十载的寿命,活得久一些的,也不过百年。春荣秋谢,转眼逝去,就连那桥头的树,都比他们活得久。 为何他们却能笑得那样开怀?悲喜愁欢,都在这短暂的一生中,炽烈而急切,仿佛烈火一般,要将自己燃尽? 她自问做不到如他们这般,将自己的喜怒哀乐,付诸于几十年甚至几年之中。 那样的一生,她想象不出来。 但她仍觉得,这是美好的——美好到,她唯有羡艳着。 温恪回府时,灯会已然散了,寒风料峭三更天,飘起了细雪。 管家急匆匆地来告诉她,她立即跑到后厨,按着先前厨娘说的,小心翼翼地煮了几个汤团子。 她擀的皮着实有些厚,包了馅儿之后,这汤团就比街头卖的大了一圈,下了锅后,更是浑圆一大个儿,她挑了只大碗,装上汤团,放在食盒中,给温恪送去。 本以为他会在书房,却听管家说,他回来时很是疲惫,稍稍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 听管家这么一说,舜汮回想起,他似乎已经三日没合眼了。 “姑娘,那这碗汤团”管家瞧着她手里的汤团还冒着热气儿,显然刚刚出锅,就着急端来了。 她看了看那间黑漆漆的屋子,摇摇头:“一碗汤团罢了,别打扰阿恪歇息。” “那小人先退下了。”管家低着头离开。 舜汮坐在廊下,望着纷飞的漫天细雪,犹豫了一会,端着那碗汤团吃起来。 咬了第一口,她就顿住了。 “啊呀,原来我放的是盐”她无奈地笑了笑。 一碗咸芝麻馅儿汤团,幸好没有端给阿恪。 她将碗装好,提着食盒回去了。 过了一会,点着一盏花灯到温恪门前,轻手轻脚地挂在廊下。 这花灯也是府上的人教她扎的,原本想扎个小麒麟,可惜她总是做不好这等巧手活,反反复复做了许久,最终扎出来的花灯,活像只小白狗。 父君说过,麒麟乃是瑞兽,能带来福气,她不晓得自己这半吊子的麒麟兽有没有给他招来什么福缘,闯的祸却都是他来善后,心中不免惭愧。 神兽麒麟亲手做的花灯,或许真的能为他添些福寿吧。 长夜漫漫,草叶霜寒,廊下寂静无声,一盏明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到天明。 ------题外话------ 写着写着,突然就想吃汤圆了哈哈哈!元宵节的习俗好像是南方汤圆,北方饺子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7 薨逝 青阳城一连下了半月的雪,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偶尔有脚夫挑着担子吆喝,也不过是这白雪屋檐下微不足道的过客罢了。 在舜汮看来,这场雪同麒华山相比,还是差远了。 麒华山的雪,一下便是数月,山野间,白雪皑皑,偶见青松绿枝,也称不上什么春色。 她清晨起身耍枪,待温恪出门后,再练几张字帖,便别无他事了。时常抱着一只汤婆子,坐在亭中看鱼。 如今天寒,塘中的锦鲤亦懒散不少,往日她若是往水中扔些鱼食,满池的鱼眨眼间蜂拥而上,而如今,即便往它们之中砸块小石头,它们也不见得稀罕搭理。 她听温恪说,自从前些日子染上风寒后,女帝的病情便反反复复总不见好,近日南岭那边传回消息,萧濯为平息贼寇作乱,胳膊受了伤,且伤势不轻。 此事传回朝中后,女帝颇为担忧,寒症拖得久了,身子本就不好,这两日已经不上朝了。朝中诸事全由萧缓,温恪以及平弘王扶毓操持着。 昨日,女帝的病情突然加重,想来是病根反复,又服药数月,加之操劳过度,身子终究是熬坏了。 舜汮虽未曾入宫面见女帝,但从温恪字里行间以及神色中,总能瞧出些端倪来。 女帝萧云,怕是挨不过今年春天了。 女帝这一病,凉江水患一事便彻底落到了温恪肩上。他这几日连顿像样的饭都未曾好好吃过,时常坐在案前沉思,话也渐渐少了。 她想让他歇一会,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寻思着帮不上忙,好歹也给他做些宵夜,便跟厨娘们学了如何做面,蒸包子。 前些时候,她偶然间翻出一本枪法,便练来打发时间,不解之处,到他跟前询问,他却匀不出什么精力来教她,多半让她等一等,或是自己再琢磨一下。待他处理好手边的事,再来寻她。 可等着等着,便到了深夜。 近几日,她也不再去烦他了。 萧缓好几日没有来信,想来也在处理朝政,或是在御前侍奉吧。 女帝此次病得如此重,已然下诏,命远在南陵的皇长女回城,恐怕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舜汮虽不会什么夜观天象,推算天机,但她身为神兽麒麟,若是有明君离世,总归会有些不寻常的感觉。 这日夜里,她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不知怎的,这眼皮跳得厉害,一合眼便会想起女帝。 无论是多年前秋狩时的威仪君王,还是为萧濯赐婚时的狠心母亲,萧云的身影就这么在她脑海中来回晃。 那时,她便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了。 果然,次日丑时,青阳城的雪在漆夜中漫天翻飞,皇城中传来消息。 女帝病重,召群臣即刻入宫候旨。 这一回,恐怕是遗旨了。 舜汮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打开门一问才知宫中果真出了事,随手捞了件衣衫便冲了出去。 府门前,车舆已经备好,温恪也换上了朝服,准备入宫。 “阿恪!”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一脸担忧,“我同你一起去吧,我放心不下缓缓” 他迟疑了一瞬,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她系上:“上车。” 更深露重,繁华的青阳城万籁俱寂,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唯有马车在疾驰。 御前女官遵照女帝吩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他们一至宫门,便将他们带往女帝寝宫。 一路沉默,无人敢多言。 舜汮跟在温恪身后,望着这巍峨却有些清冷的皇城,不远处的石桥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昏暗天色下,格外刺目。 她从前经过此处时,似乎都不曾注意到,原来那枣红的宫墙边,还长了一株棠梨,雪色茫茫间,似是一夜冷香绽。 他们抵达寝宫前时,萧缓早已等候在那,她面色不大好,这几日下来,愈发苍白了,见他们走来,淡淡地笑了笑。 “太傅,阿汮,你们来了。” “陛下如何了?”温恪问道。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医官刚进去,尚不好说,且等等罢。” 舜汮隔着门扉,都能感觉到从屋中传出浓郁的药草味,以及无论用多少熏香都掩盖不住的一股死气。 这种气味她从前闻到过,那还是她四万岁时,与风华虔四处游玩,恰逢南海兵变,在尸横遍野的海边,她曾嗅到如此令人不悦的腐浊之气。 看来,这屋里的人,已是油尽灯枯。 她看了看满脸愁云的萧缓,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上前握了握她冰凉的手,笑着宽慰她:“女帝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康复的。” 萧缓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又候了一会,百官陆续赶到寝宫前,平弘王扶毓年过六旬,也与扶夷一同遵照旨意在雪中候旨,女官念其年迈,恐怕受不住,便吩咐下去,递了一把伞。 那门突然打开,众臣翘首以待,御前女官走出来,神色平静地看向四下:“温太傅,二殿下,陛下传召二位入内,商榷要事。” 萧缓一怔,看向温恪。 温恪面色如常,但也隐隐觉察到今日将会发生大事,随女官即刻入内。 他二人进去后,女官便领着闲杂人等退了出来,再度将门合上,立于两旁随时候命。 舜汮站在台阶上,四下除了风雪吹动衣袍的声音,再没有旁的,众人似乎都意识到女帝陛下命不久矣,连口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地垂着头。 寝宫内。 温恪与萧缓进屋后,侍奉的宫人与医官便都退下了,如今这屋里,只有萧云一人。 萧云的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白,生机渐褪,可谓垂死病中,强撑着命人将她扶起来,倚在床边。 见她如此模样,饶是萧缓也被惊得心头一紧。 她抬起眼,看向温恪,吃力地笑了笑:“怀瑾啊” “臣在。”温恪撩袍跪下。 萧云叹了一声:“这些年难为你了,如此大才,孤却只让你做个太傅” “陛下言重了,能得陛下器重,是臣的荣幸。” 她看了萧缓一眼:“孤这两个皇儿,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她们心性尚浅,日后恐怕也得辛苦你在旁帮衬。” “是。” “孤平日忙于朝政,顾不上两个皇儿,将她们交给你,孤放心”萧云虚弱地喘着气,“你可还记得,孤前几日同你说的话?” 他稍作犹豫:“臣,记着。” “你答应孤的事,可不能忘了,否则孤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会回来找你”她的口吻不温不火,但说出的话却有着一代君王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双浑浊的眼此刻竟如出鞘之刃,紧盯着他。 他低着头,郑重地答道:“陛下之托,臣温怀瑾,万死不忘。” 闻言,她才安心地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萧缓。 “缓儿,你上前来。” “是。”萧缓在床边跪下,“母皇有何吩咐。” 萧云忽而一笑:“母皇怕是熬不到天明了” 萧缓顿时慌了神:“母皇莫要胡说!您定能长命百岁!” 她摇摇头:“孤的身子,孤比谁都清楚,长命百岁,不过是说来听听的,孤不指望这些孤如今放心不下你与濯儿。” 她眼中渐渐浮现出慈爱之色,伸手摸了摸萧缓的脸:“孤的缓儿,一转眼,就长大了,孤还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哭鼻子,向孤讨糕点吃” “母皇”萧缓禁不住红了眼眶。 “孤对不住你和濯儿,孤的一生都给了青阳,从未尽过一个母亲的心意,亦没能好好教导你们,孤能在死前,为你二人留下这锦绣河山,于愿足矣,只是眼下四方未平,还需你与濯儿共同治理。孤接下来说的话,你要谨记在心,决不可忘” 舜汮在台阶上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寅时的更鼓响起时,这场夜雪终于停歇,她轻轻掸去肩头的霜雪,拢了拢大氅。 那扇门终于打开,萧缓眼眶中还含着泪,却不复慌乱,沉稳而坚定地迈步而出。 温恪紧跟在她身后,神色肃穆,手中紧握着三道玄色的圣旨。 他立在台阶上,望着眼前众臣,四下落针可闻,唯他声如钟罄。 “女帝陛下,驾崩了。” 满城霜白,似凄冷缟素,巍巍皇城,为之哀默。 还未等群臣接受这一噩耗,他便展开了手中一道圣旨:“陛下遗诏,二殿下萧缓接旨!” 萧缓行至他面前,俯首跪下:“儿臣在!” 其声朗朗,磊落泰然。 “青阳江山,自先帝以来,行元储之宗命,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孤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先帝谟烈昭垂,托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奈何孤病重垂危,有负先帝所托,实有愧惭。 孤之皇次女萧缓,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文武皆备,德仪双兼,仁德爱民,为君王之才,孤思虑多时,今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萧缓以册宝,立为青阳储君!” 萧缓三叩首,双手奉旨:“儿臣,领旨!” 四下一度哗然,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手中圣旨,谁也不曾料到,萧云临死,竟然册立了萧缓而非皇长女萧濯。 御前女官上前凛然厉喝:“圣旨面前,谁敢放肆!” 喧哗暂熄之际,温恪拿出第二道圣旨。 “太傅温恪,天惠聪颖,谦和恭悌,日夜勤勉,为君分忧,乃青阳国之柱石,今册为右丞,赐青阳令,位居君王之下,城中禁军,予右丞调度,辅佐新君,匡扶社稷,不可懈怠!” 待念完后,他亦手托圣旨,面对宫殿跪下,谨而重之地叩拜。 “臣温恪,领旨!陛下之托,必万死不悔!” 如此变故,令所有人措手不及,转眼间,女帝驾崩,皇次女将承袭大统,东方将明,可这时局,却愈发让人忐忑。 宫门处传来一声烈马嘶鸣,萧濯终是没能见到萧云最后一面。 漫长的台阶下,舜汮望着她。 她一身的霜雪还未清理,就这么一路狂奔而回,一身战袍,被林间的树枝划得不成样子,长发在寒风中翻飞,大氅下的左臂,还裹着棉纱,连夜赶路,以至于伤口再度崩裂。 可这些,她都不在意。 在温恪念完那两道遗旨后,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茫然无措的身影。 她一步一趔趄地走到温恪面前,被风雪吹得通红的眼中,似乎有些急切。 “母皇呢?” ------题外话------ 册立萧缓的那段圣旨,作者菌借鉴了一下清朝最后一位皇太子胤礽的那道册封圣旨,都说写文要严谨一点,这里给大家标明出处哦 糖吃得差不多了吧,那咱们上点玻璃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8 风云骤变 温恪静静地注视着她:“陛下已经驾崩了。” 她身子一晃,险些站不住。 “皇姐小心!”萧缓立即上前扶了她一把。 这一扶,她便看到了那道册立储君的遗旨。 那一刻,萧濯的心就如同被人硬生生掏空了,她没想到,自己努力至今,得到的却是这样一番结果。 “母皇她,立了缓缓吗?” “陛下遗旨,确是立萧缓殿下为储。”温恪的声音就如那腊月的冰河,冷透了萧濯的心,“大殿下,请您接旨。” 萧濯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跪下的,只听到温恪沉稳而郑重地念道。 “孤之皇长女,萧濯,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屡立奇功,乃青阳之福。今授以册宝,封为敏孝亲王,望与右丞拱卫新君,勤勉勿怠” “敏孝亲王”萧濯捧着那道遗旨,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什么皇长女,什么恪勤益懋 她原以为她东奔西走,替君分忧,早已是储君不二之选,没想到啊——她的母皇临时,将了她一军! 她愿让青阳王朝再迎盛世,泱泱天下,莫不来朝,愿付诸一生,为君治世,甚至想到待她登基之后,便出兵西岭南陵,将其纳入青阳版图,届时繁华盛世,唾手可得。 可现在,都已成空。 敏孝亲王,敏慧孝悌,哪一样是君王该有的气度,无论群臣如何拥戴,她的母皇,始终没有将她当做储君栽培! “这不可能!陛下怎么会立二殿下为君!”扶毓无法接受现实,撑着冻僵的双腿,爬到寝宫门前,质问温恪,“温太傅,方才只有你与二殿下在屋中,最后见到陛下的亦是你二人,这等结果,我等不能苟同!” 此话一出,似是石落汪洋,激起无数涟漪。台阶下的群臣纷纷躁动起来,交头接耳,谈论不休。 眼看着那扶毓似要动手抢夺圣旨,舜汮眼疾手快,挡在了温恪身前:“平弘王,此乃陛下驾崩之地,请您慎言!” “老夫为官数十载,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就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敢在老夫面前逞凶!还不速速退下!”扶毓厉声道。 舜汮的脾气也上来了:“今日谁敢动阿恪一下试试!” 一把红缨长枪铿锵一声立在青石砖上。 “阿汮!”身后传来温恪的声音,“你退下。” “阿恪!” “退下!”他转眼已绕到她前面,神色凝重地望着扶毓,高举着手中遗旨,“陛下离世前,留下这三道圣旨,我与二殿下不曾篡改其中一字一句,既为人臣,自当遵君命,恪守其职,平弘王今日在遗旨前如此置疑陛下,此乃不敬大罪!再敢妄言,以律法处置!” 此番呵斥,于情在理,丝毫不惧扶毓之威,字字锥心,饶是扶毓这等老臣,也不由得为之气魄而震颤。 这样的温恪,舜汮从未见过。 温和如玉,名满青阳,从文武双全的当朝太傅,到今日以一己之力肩负先帝遗命的右丞,她不知区区一个凡人,究竟还能承受多少重担。 但她相信他,仿佛只要他不曾倒下,这青阳王朝,便无人敢乱。 最后,还是扶夷上前劝住了扶毓,众臣莫敢在此时惹出事端,此事只能静观其变了。 “皇姐”萧濯依旧跪在那,萧缓看她脸色不佳,以为她是受不住母皇突然离世,担忧她的伤势,便想上前扶她起来。 萧濯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握着圣旨,对着那扇寝宫大门,磕了三个响头,冰雪之上,青石台阶,直磕出了血。 她的声音响彻宫闱。 “儿臣谢过母皇恩赐!” 天地通明,乾坤浩瀚,一夜之间,风云骤变。 君王薨逝,乃国之大丧,青阳城中,家家悬白绫,着素衣,往日最是繁华的朱雀桥头,如今连个卖糖葫芦的都没了。城中斋戒七日,为先帝戴孝。 皇城各处,冰雪覆白绸,鸦发落霜白。 女帝已死,国却不可一日无君。 温恪如今已是右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需要他处理的事更是冗杂,朝中质疑不断,但遗旨上的笔迹确实是萧云所写,就立储一事,群臣争论不休。 温恪一面要操持丧葬事宜,一面还要与之周旋,为萧缓排除万难,这几日舜汮就没见他怎么合过眼。 守灵七日后,按祖制,便要盖棺入陵。 辰时三刻,下葬之时,禁军抬棺上山,一路魂幡飒飒作响,长歌高亢。 无常前来勾魂时,舜汮都看在眼里,看着他们用牵魂锁缚住萧云的三魂七魄,带着她渐行渐远。 七日已过,肉身凉,留恋无,黄泉路上走一遭,奈何桥旁莫回首。 青阳女帝萧云,一生为江山社稷,山河永固,可谓赫赫明君,却也终将长眠于皇陵深处。 不知流芳百世,不论芳华不朽,何问生前身后名,不过人世笑谈间。 萧缓的登基大典,便在丧葬后一日。 酬天台下,舜汮看见了萧濯。 她的伤势似乎一直不太好,这七日也没见她露面,想必是在皇女府中调养。今日酬天台下,她的面色尚有些苍白,以敏孝亲王的身份随新帝行祭天大礼。 卯时末,日东升,辰时初,新君至。 萧缓着一身玄色绣苍龙冕服,配五彩十二玉旒冕冠,朱缨串明珠,垂于耳旁,玉笄簪之,玄衣纁裳,以日月星辰,锦绣山河,游龙华虫为饰,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可谓尊华耀耀,星辰昭明,上以酬天,下泽万民。 君王至此,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因先帝薨逝,举国缟素,冕服下的乌色深衣,也临时改成了素白。 自宫门到酬天台,以天子之态端方而来。 众臣拜服在其脚下,呼之万岁。 萧濯上前,奉精米,撒甘露,迎其登上高处。 无论是萧缓还是萧濯,舜汮此时都不知她们是如何想的,如此肃穆之景,她二人始终面色淡然,闻朝贺之辞,听四方风起。 今日之后,她二人便再不仅仅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更是一朝君臣。 萧缓从她手中接过温恪亲手所写的祝祷之语,高声吟诵。 猎猎寒风中,玄色的冕服恣意飞扬,如那苍穹碧落,乍现之光。 舜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见萧缓登上帝位,虽有平弘王为首的数名朝臣置疑遗旨真假,但有温恪在前头担着,手握青阳令,调度皇城禁军,明里好言,暗中施压,几日内便以数道罪名,革除了五名朝臣的官职,家中老小,随其贬为庶民,立即离城。 如此雷霆手段,在此等局势下,力保新君,再无人敢借着遗旨出言诋毁。 今日萧缓才能如此顺利地登基。 舜汮站在温恪身旁,私下扯了扯他的衣摆,低声道:“阿恪,这真像一场梦” 其实在她心中,谁称帝都不重要,只是没想到,女帝突然驾崩,萧缓奉旨登基,一切都发生得这般快。 他偏头对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瞧见他眼下的一圈青黑,这几日,为了让那些不服新君的朝臣闭嘴,他颇为辛劳,筹备这祭天大典,更是自昨日便没有合过眼,这一站少说也得有两个时辰,她是真的担心他受不住。 “阿恪。”她不动声色地往他身旁挨了挨,扶住他的胳膊,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你若是站不住了,便靠着我歇会吧,我力气大,不妨事。” 他看了她一眼,疲惫地弯了弯嘴角:“你如此一说,还真有些累” 她直起背脊,好让他靠在她肩上,幸好这朝服宽大,四下百官云集,他稍作休憩,也不会被发现。 舜汮悄咪咪地给他捏了捏肩。 好不容易挨过了新帝登基,服丧期间宫中禁宴饮,故而群臣朝拜一番后,便各自出宫了。 温恪留在宫中将诸多事宜整理完,已是酉时。 萧缓本想留他们用个晚膳,但舜汮瞧着温恪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便婉拒了,萧缓夜里还有不少奏章需得尽快处置,便吩咐女官将他二人送出宫。 一上马车,温恪便累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奈何马车实在摇得厉害,着实没法好好歇一会,便开始思量起这几日快要竣工的凉江堤坝。 舜汮噘着嘴:“阿恪,你别再想东想西了,过来。” 她冲他招了招手。 待他探过去,她便将他的身子掰过来,让他枕着她的腿。 “我二哥常说,若是能枕在漂亮姑娘的膝头上小憩片刻,便是再疲累,也能化为烟云,我不晓得这法子究竟有没有用,我也不算什么‘漂亮姑娘’,你将就着试一试罢。” 他啼笑皆非:“你二哥都教了你什么乱七八糟的,姑娘家的腿岂是能随便给男子枕的?” “我没有随便让人枕!”她连连摆手,“我就给你一人枕过,真的。” 他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阿汮,你将来是要嫁人的,今后这等事,要同你夫君才可。” 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她曾说起的那个“家中安排的夫婿”是个比她父亲还要年长之人,她如此芳华之龄,不知心中该有多少不甘。 倒是他失言了。 ------题外话------ 今日科普: 册封萧濯为王的圣旨内容,改编出自清朝册封和廉亲王的圣旨。 萧缓祭天所穿的冕衣,是古代的一种礼服名称。主要冕冠、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等构成。是古代帝王举行重大仪式所穿戴的礼服。王祀昊天上帝所用,配十二旒冕冠,大裘、玄衣纁裳。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共十二章,因此又称十二章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59 何以两不疑 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她曾说起的那个“家中安排的夫婿”是个比她父亲还要年长之人,她如此芳华之龄,不知心中该有多少不甘。 倒是他失言了。 反观舜汮,却是并未放在心上:“我的夫君啊他老人家估摸着都瞧不上我这小丫头,我二哥说,我若是嫁过去,只需规规矩矩地过日子,莫要四处闯祸便好,这样看来,我在你府上,似乎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我没有那桩婚约,就能嫁给阿恪你了” 他一僵,极不自然地别开脸:“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呀!”她眼中的笑意真挚而绚烂,如灯火摇曳,分外温暖,“你教我规矩,我闯了祸还给我撑腰,我要是嫁给你,每日都有枣花蜜糖,你长得也好看啊,我日日都看不厌!阿恪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病了吧!” 他挡开她的手,默默捂住了发烫的脸,转向另一边。 “无事。” 她以为他是累着了,便轻轻地给他按穴。她力气非比常人,这头上的穴位又十分紧要,每揉一下,都得小心克制着指尖的力道,她同管家学了好几日,才敢往人头上按。 温恪连日未歇,十分疲惫,便是她按得不那么舒服,他也觉得困顿不已,渐渐合上了眼。 “阿恪,我同厨娘学了如何做手擀面,这两日进步了不少,待回到府中,我给你做一碗吧!”她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嗯,好。”他轻声应和。 “昨日看的兵书里,有几句我想不通,你一会儿能同我说说么?” “嗯” “阿恪?” “嗯。” “阿恪?” “” 见他没了回应,她低下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觉得,他躺在她膝头安睡时,她的心口仿佛装了一只灵鸟,噗通噗通地乱飞瞎撞,以至于她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他的眉宇,他的鼻梁,苍白的面颊。 他实在太累了,萧云交给他的,不止是萧缓的帝位,还有这青阳王朝的万里河山。 他接下了那道遗旨,便等同于肩负起青阳国的命运。 萧缓尚且稚嫩,帝位不稳,又恰逢天灾之年,真不晓得他要如何撑下去。 马车停在温府门前,车夫撩开车帘,只见温恪躺在舜汮膝上安睡着,正欲出声唤醒他,却被舜汮制止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背下马车,送他回屋歇息。 新帝登基后,朝事繁杂,一日要议之事,便已堆积如山。 温恪吩咐御前女官,这些奏章在呈道萧缓面前时,需得先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逐类上奏。若是些无需陛下亲自过目的小事,便由他着手处理,一番整顿下来,总算是有了几分模样。 然为先帝守灵那几日堆积下来的奏章,却是不容懈怠,其中有不少边疆急报,各地灾况,光是看看,都得耗上数日。 舜汮入宫寻温恪时,他与萧缓彻夜议事,到了这个时辰,还未匀出功夫歇息。 眼看着他面上显出了病气,舜汮说什么都不许他再这么折腾下去了,他若再不去休息,她便一把火烧光这些该死的奏章! “阿汮,休要胡闹!”他神色凝重。 眼见着就要起争执,萧缓发话,让温恪去偏殿中睡两个时辰,再继续议事。 君王金口玉言,他身为臣子,理当听从,只得起身去偏殿小憩。 萧缓夜里睡过几个时辰,如今倒还精神,便于舜汮坐在一处叙话。 “阿汮,你我二人,上回这般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近来诸事烦忧,她有些恍然。 舜汮想了想:“半年前了吧,七夕乞巧节,你那会儿到温府来寻我,我俩还扮作男子,溜出府,去河边放了灯” “真是世事难料啊”她长叹一声。 “我都两日不曾见过阿恪了,方才那一句,是两日来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舜汮有些怅然,“你二人一个是人间帝王,一个是国之栋梁,怎么就过得这般辛苦呢?” 萧缓笑了笑:“可不是,我都两日没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了,温相比我更累。这朝堂上下,没几个服我称帝的,他们都觉得如今坐在这个皇位上的,该是皇姐才对。我从未想过同皇姐争,只是此乃母皇遗命,我接了旨,便不能再去辜负” 她望着被宫墙围起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我如今,是再也不能出去找你喝酒逛灯会了。” 舜汮回头看了看满桌的奏折,疑惑道:“阿濯呢,她不曾入宫来帮你?” 萧缓肩头微僵,眼中闪过一抹叹惋之色:“阿汮,你还不知道吧,皇姐她出事了。” 此事发生得突然,萧濯与扶家又瞒得极隐秘,她亦是这几日才得知。 原来萧濯前往南陵平乱时,便怀了一月身孕,胳膊受伤后,为了腹中胎儿,她坚持不让大夫用麻沸散,硬是就这么把那支箭头拔了出来,疼得她一身冷汗。 此后不久,青阳城传来女帝病重的消息,她吊着伤臂连夜赶回,一路颠簸,已经有些不适,寝殿外那三道遗旨,对她来说,是极大的刺激。 便是扶夷,也没能当场瞧出端倪来,直到她回到皇女府,见了红,方知孩子已经没了。 萧濯素来倔强,即便萧缓与扶夷多次规劝,她依旧撑完了祭天大殿,待群臣散去,她的脸色陡然苍白一片,还是扶夷抱着她离宫回府。 “皇姐心里,必然是有怨的。”萧缓无奈地笑着,“她怨母皇,也怨我,这帝位,本该是她的” 舜汮托着腮,若有所思道:“我倒是觉得这世间的因缘际会,皆有定数,先帝既然将帝位传给你,想来是早有打算的。你如今是青阳女帝,便是你命中注定该有的机缘,至于阿濯她如今在气头上,待过两年,气消了,便能接受了。” 萧缓莞尔:“阿汮,有时候我觉得你天真烂漫,仿佛永远不会被俗世牵累,有时又觉得你心思慧明,能窥见我与皇姐,乃至温相都看不透的东西。” 她挠了挠头:“或许是我没心没肺吧。” 萧缓笑出了声:“这是什么话,阿汮你若是没心没肺,也不会如此关心我与皇姐了。” 她顿了顿,又道:“阿汮,你知道吗,我愈发觉得扶夷是疼惜皇姐的,扶家权倾朝野,扶夷迎娶皇长女,他们便是皇亲贵胄,而母皇也想借着这桩姻亲,牵制平弘王的野心,如此两厢利用的婚事中,恐怕只有扶夷,真心待皇姐好。皇姐此次小产,听说他一直守在榻边,寸步不离,若是皇姐能想通,未尝不是一段良缘” 舜汮晓得她意指何处,只是她如今也不好说。 萧濯的心思,藏得太好,从前在她心里扎了根的温恪,曾令她如此神伤,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六年过去,她依旧忘不了那个在明月楼喝得烂醉如泥的萧濯,跪在先帝面前,哭着说自己愿意嫁给扶夷的萧濯,还有那个曾如灼灼桃夭的皇长女殿下。 世间多少物是人非,嘴上说放下了,心里却还难以释怀。 她知道,人心难测的道理,可她也早已习惯了漫长的时光,萧濯的伤痛,她无法体会,而萧缓的惆怅,她亦难以捉摸。 可她相信,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待温相醒来,你们便出宫吧。”萧缓走到廊下,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白石桥,“温相心高,这世上能劝得了他的人,便只有你了,莫让他熬坏了自个儿。” 这青阳王朝,还需他鼎力相助。 萧濯小产后,在府中静养了两个月,舜汮再见到她,是在明月楼中。 她似乎清减不少,穿着当年在归元堂初见时,那身白缎绣红梅的春衫,当年的娉婷少女,已为人妇数载,敛起往日锋芒,稳重了许多。 她说:“阿汮,我点了刚出笼的枣花糖,你来尝尝。” 笑意清浅温和,仿佛那逝去的六年,不过是幻梦一场。 舜汮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身子如何了?” 萧濯淡淡一笑,啜了口茶水:“已无大碍,大夫说,日后小心些,子嗣总会有的。” “怎的这样不小心?” 她低笑一声:“是我太过自负了,还以为能保住这个孩子,却终究没能留住,或许是这孩子同我缘分未到罢” 舜汮看着她不温不火的模样,莫名觉得很是压抑:“阿濯,你可是心中有怨?” 她摇了摇头:“怨倒是言重了,母皇的决定,我如何去怨?只是我始终不明白,母皇为何要如此待我。阿汮,若是你,能明白吗?” “我不知道” 当日奉旨进屋的,只有温恪和萧缓二人,那一个时辰,萧云究竟同他二人说了些什么,她无从得知。 或许是君心难测,又或许是萧缓与温恪说了什么,令先帝犹豫了 她实在不懂这宫中的人心,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拿不准温恪心中在想什么。 当年为了萧濯的事,她曾与他起过争执,后来却是不了了之收场。 “你与温相如今可还好?”萧濯突然问道。 舜汮拧着眉,颇为发愁:“阿恪自从做了什么右丞之后,时常不在府中,我想同他说句话都难,我问他可要吃枣花糖,他竟然说这点小事不需来问他,他整日都在宫中与缓缓议事,我都好几天没和他说过话了” 萧濯微微一笑,放下茶盏:“温怀瑾慧心明智,能治国兴邦,在朝堂中受到两位女帝的倚重,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阿汮你心思纯良,许多事都不曾历经过,又怎知人心深浅?” 舜汮不解地望着她:“难不成阿恪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她一时好笑,“温相爷做的事,如何能用得上‘不好’二字?你果真被瞒得什么都不知,母皇驾崩那日,温怀瑾代君连下三道遗旨,持青阳令,王城禁军,都成了他的兵马。不少老臣怀疑遗旨有假,曾联名上书,望彻查此事,而那封要紧的奏章,却压根没到新君手中,你猜猜,是谁给截下了?” 舜汮心头一紧:“是,是阿恪?” “他的手段,想来你是不曾见过的,我从前也不知道他的心思,有多深不可测”萧濯一字一句讲给她听。 那些参与联名上书之人,数日间,罪名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革除官职,连同家眷,逐出青阳城。 “最是刚烈的一位,不服温相爷的处置,竟然一头撞死在宫门前。温相爷连头都不曾回一下,便让人裹起来拖走了。”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舜汮,“如此雷霆手段,才能在那七日内平息此事,令新君顺利登基。” 舜汮怔住了。 酬天大典那日,她见他那般疲惫,只是觉得他太过操劳,他所做的,必定都是为了青阳社稷,为了国泰民安,可她没想到,那条称帝之路,竟是如此铺陈出来的。 这世间的事,但凡扯上皇权,便不会那样简单。 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貌如谪仙,才冠八方,这样的温怀瑾,如何让人放得下呢?”萧濯无奈地摇了摇头,“阿汮,你我都一样,心有相思不自知,不过你比我要好些,至少他肯将你留在身边护着。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与温怀瑾相处,浅则君子如玉,若是陷的深了,你怕是会受不住” 萧濯的话一度在她脑海中回旋不去,待她回到府上,仍在反复思量。 往日是她不愿细想,今日萧濯一番话却是令她有些犹豫。自她结识温恪已有六年,她知他是朝中肱骨之臣,从太傅到如今的右丞,可谓平步青云。 朝中尔虞我诈,云波诡谲,都没能撼动他的地位。 亦知他是文武双全的温怀瑾,总是纵容她的小性子,仿佛只要有他在,她在这青阳城中,便可以无所顾忌。 但除此之外呢? 他究竟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又是如何在这等艰难的境地中,让萧缓即位,满朝文武,皆为之俯首称臣? 仅凭那三道遗旨吗?还是凭他是先帝宠臣?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并不了解温恪啊。 “阿汮?”温恪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时,她吓了一大跳,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阿,阿恪!你怎么在这?” 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他不免有些疑惑:“今日朝事已了,我便早些回来,经过明月楼,便给你带了些枣花糖。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两日没同她说话的温恪,伸手探了探她的额。 “近日春寒,莫要冻病了” 萧濯的话一闪而过,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离他一步远了。 温恪的手就这么僵在了那,他不解地望着她:“阿汮?” 她看了看他的手。 白皙而修长,如梅骨一般秀丽好看,她无法想象,这样的一双手,是从何时起,沾满血腥。 这倒并不意味着她心中惧怕,只是这些年,突然间发现,自以为熟识之人,却又如此陌生,她有些想不明白而已。 她不会向他追问他从前杀过多少人,就像他不曾追问过她的身份一样。 她只是需要静下来,理一理头绪 他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迟疑,却并不急于问她出了什么事,只是将手中的枣花糖递给她:“趁热吃吧,凉了咯牙。” 望着他负手而去,舜汮稍稍松了口气,手中的枣花蜜糖尚有些余温,想来是这一路,一直放在大氅下捂着带回来的,拆开纸封,便有沁人心脾的蜜香扑鼻而来。 心中有事,这枣花糖似乎也没有平日里香甜了,她吃了两块,便合了上纸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0 心魔由是生 皇长女府。 萧濯回府之时,扶夷便在廊下抚琴。七弦的古琴,在他指下,竟能奏出如此天籁之乐。琴音起,满园芳菲似乎都为之而绽,枝头鸟雀,驻足静聆,好一派祥和美景。 这些年,她最是喜欢他的琴音。 便是貌合神离,可他的琴技,却令她钦佩。 一曲毕,仍有余音绕梁,耐人寻味。 他瞧见她,便将膝头的琴放下,起身相迎:“亲王殿下。” 虽为赘婿,可扶家嫡孙的风骨却是半点不落下乘,便是同她行礼,脊背依旧笔直。 她微微一笑:“你的琴技,愈发精进了,假以时日,青阳境内,怕是无人有资格与你琴瑟相和。” 他凝神注视着她:“扶夷的琴,不为名扬天下,奏与殿下一人听,足矣。” 闻言,萧濯倒是愣了愣。 他性子冷,平日里话甚少,今日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令她吃惊。 “殿下这是去哪了?”他注意到她肩上的披风。 “同阿汮见了一面罢了。”她随口道。 扶夷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殿下如今贵为亲王,还愿与那温府的小侍卫来往?” 她解下披风,随手搁在椅背上:“阿汮乃是故友,与身份无关,何必大惊小怪的。” 扶夷却是话锋一转:“那小侍卫确实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殿下似乎,还是在意那温府” 意犹未尽的话,令人浮想联翩。 萧濯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扶夷,你此话何意?” “扶夷不会随意揣测殿下的心思,但我已是殿下的夫君,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扶家乃是殿下的夫家,自然愿意站在殿下这边。”他的口吻平和而缓慢,似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却理所当然之事,“殿下心中一直放不下的那个人,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辅佐新君,荣宠一身,可殿下呢” 萧濯袖下的手已然紧握成拳:“扶夷,不要再说了。”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温柔地抚过她的唇角:“殿下啊,当您看着新君登基,我们的孩子却就这么没了,您心中可会不甘?敏孝亲王,您想要的,便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够了,扶夷”她眼中的冷意几乎要将他冻为霜白。 扶夷摇摇头:“殿下在外平乱,腥风血雨都闯过来了,还为此废了一条胳膊,涤墨双剑,再无缘现世,便是您做得再多,无论是王位还是心上人,最终还是落在了旁人手中——” “缓缓和阿汮不是旁人!” “是啊,那是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与至交好友。”他笑道,“可殿下扪心自问,您就甘心如此?” “不甘心又如何——”她盯着他,“我且问你,便是我不甘心,又能如何!缓缓是我的亲妹妹!” 扶夷轻轻撩起她鬓边一缕碎发,替她别到耳后:“殿下一心为了青阳,到头来却只能空怀抱负,我心疼殿下啊只要殿下希望,扶家自会不遗余力助殿下登基。” 萧濯猛然退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扶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垂下手:“殿下难道不想?” 她神色凛然:“便是我心中不甘,也轮不到你,轮不到扶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念在夫妻一场,今日权当我什么都没听到,此事你日后休要再提!否则我定将你捆了拖出去治罪!” 她拂袖而去,扶夷立在原地,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有时候,不甘心便如同一枚种子,只需将它种下,来日方长,他不急于一时。 此时,萧濯已回到屋内。 扶夷的话搅得她脑子一团乱,这等放肆的言论,若是传出去,便是意图谋逆之罪!他与阿汮都没有说错,她的确心有不甘,为何母皇不愿讲帝位交托与她,而是册立了缓缓,此事一直是她心头的疙瘩。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想篡位。 缓缓亦是遵照遗旨继承大统,名正言顺,又有温恪扶持,以她的性子,日后也将是一代仁君。 她的不甘,不过是一道坎儿,或许终有一日,她会释然吧。 而阿汮 或许连阿汮自己都没有发觉,当初她求而不得的温恪,是多么心高气傲之人,她从未见他向谁求过什么。 可那一日,他竟然为了阿汮,如此恳切地向她的母皇求情。 惊才艳艳的温怀瑾,有朝一日竟然会栽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手里,真真是可笑 扶夷说,她无论付出了多少,心上人与皇位,却一个都得不到。 这话说得不错。 她的确,都输了。 她起身走到一只木箱前,此乃她的嫁妆,落了锁,除了她随身的钥匙,世上无人能开。 她将箱盖揭开,满箱珍奇字画间,摆着一只画轴。 不染纤尘的纸张,漆黑的卷轴上,精雕着一朵玉兰花。 她至今无法打开这幅画,但细看下来,应当就是舜汮曾说过,她丢失的那幅。 若是将这幅画交给阿汮,她是不是就会离开青阳城,离开温恪了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窗外忽然响起碎裂声,似是府上下人打碎了杯盏,却惊得她立即将画轴扔回了木箱中。 她倚着墙忐忑不安地喘息着,慢慢捂住了脸。 真是疯了,她怎么会想到逼阿汮离开 今日真是疯了 青阳的春来得悄然,转眼芳菲谢尽,随着那第一声惊雷,人间入夏。 半月梅雨过后,各处水涝,千亩良田受灾,朝中不断有人上奏,萧缓这几日批阅的奏折中,众说纷纭。 其中,过半的奏章中都提及了“妖邪作乱”。 这种传言本是毫无根据的,可自去年冬,天灾**频发,又逢春寒夏涝,如此这般,人心惶惶,即便是莫须有的妖邪之说,在民间也颇为盛行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种说法,会被写入直达圣听的奏章中。 近来这“妖邪之说”在青阳境内愈发遏制不住,百姓私下皆道,青阳近年多灾多难,只因天降妖物,在朝中为祸,引得苍天震怒,方才有此惩处。 此言一出,听似荒唐,却成了百姓心中的一种慰藉。 妖魔仙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到今日第十七道奏折中的“妖邪”二字,萧缓颇为头疼地将奏章推至一旁。 “这些文臣,不知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南方水涝未平,北方贼匪四起,他们竟与孤谈论起除妖这等事来了!” 温恪静坐于下首,女官将他批注好的奏折搬到御前,供萧缓过目。 “如今灾祸横生,百姓心中不安,难免如此,陛下不必忧虑,待灾荒过去,社稷稳固,此等传言自会不攻而破。”他平和地劝慰道,展开手边的一份奏章,一眼看去,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萧缓见他脸色不好,询问了一句:“怎么了,温相?” 他莞尔:“无事,南正大人今日的奏章,无甚大事可言,多是劝诫陛下保重身体之辞,陛下日理万机,此等奏章,不必垂询。” 萧缓近日被涝灾与匪患闹得头疼,若是些无关紧要之事,确实无心过目:“不必呈上来了,这奏章便由温相代孤处置吧。” “是。”他将那封奏章合上,收于袖中。 波澜不惊的眼底,闪过一抹深色。 他回到府中时,并未见到舜汮,仔细想来,他近日忙于朝事,似乎已有多日不曾与她照面,那日她从外面回来后,便心事重重的模样,话也渐渐少了。 他曾派人去查,可却只知道她那日走进了明月楼,至于见了谁,又说了什么,却是一概不知。 “阿汮在何处?”他询问管家。 管家迟疑了一瞬:“小人也不知汮姑娘近日总是出门,直到晚膳的时辰才回府。” 他皱了皱眉:“可知她出去作甚?” “小人打听了几句,只知道汮姑娘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舜汮渐渐习惯了回到府中,命后厨随意做些吃食,用完饭,便回后院练枪,再看几页兵法。 然今日,她踏入正厅时,却是灯火通明,摆了一桌热腾腾的菜肴,香气四溢,瞧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绘着白鹤衔枝的锦屏前,青衣鸦发的男子笑意温和,似乎在此处等了多时。 她不由得愣在了门边:“阿恪?” “许久不曾与你一起用饭了,便让下人备了一桌,你若是回来得晚些,这桌菜还得再热一遍。”他示意她落下吃饭。 舜汮有些缓不过神:“你,你怎么回来了?” “今日宫中奏章不多,酉时前我便离宫了。”他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鱼,“听管家说,你近来在找东西,是那幅画吧?” “你怎么知道?” 他轻笑道:“这青阳城中,除了那幅画,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你每日寻找?” 她抿了抿唇,叹道:“我已经在青阳城待了六年,却一点头绪都无,不晓得究竟掉在了哪里” 这几日,她又回到当初那片林子,几乎把地皮都翻起来了,依旧一无所获。 扶纥帝姬的遗物,乃是仙界之宝,她倒是不担心能被凡人打开,只是长久下去,怕是麒华山那边也瞒不了多久了。 她父君素来不晓得手下留情是个什么玩意,若是此画因她遗失,一顿家法是跑不了的。葶洙宫的“家法”可不同于凡间,让你跪在祖宗牌位前打会儿瞌睡,或是不痛不痒的几板子,而是实打实的捆仙锁,笞仙鞭。 那要是抽在身上,啧啧,少说也得百来年才能养好。 “这段时日,朝中诸多要事辄待处置,一时没能顾上此事,待南方涝灾平息,我便遣人继续为你找画。”他又往她碗里夹了些菌菇。 她点点头,转而看向他,面露犹豫:“阿恪,我今日在街上,听到一些传闻” “听说了什么?” 她欲言又止。 “直说便是。”他道。 “市井中流传,先帝遗旨曾被篡改,缓缓并非先帝心中为君之选,只是右丞心悦于二殿下,故而扶持其登基,如今右丞手握大权,无人可撼。”她越说越觉得离谱了。 他看了她一眼:“你可信这些话?” 她摇摇头:“我与你们相识六年,又如何会去相信这等莫名其妙的传闻,而不信你们?只是阿恪,人言可畏,便是我不在意,也会有人放在心上,我担心有人会借此大作文章,对你和缓缓不利。” “无需担心,此事我自会处理。” 闻言,舜汮心口一跳,忽然有了迟疑:“你想如何处置?” 阿濯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不愿去想,却也无法充耳不闻。 温恪没有作答,她心中一阵发沉,也不再问下去了。 低头瞧见自己碗里不知何时堆起一摞菜肴,不禁怔然,拿起筷子,都不晓得该先吃哪一样。 见她颇为为难,温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些菜都是管家准备的,我不知你更喜欢哪一道,不如再来个肘子?” 眼见着他的筷子朝那盘肘子伸去,舜汮连忙按住:“这碗都放不下了,你可歇会吧!” 是夜,舜汮躺在屋中,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萧濯的告诫,与今日温恪似是随口之言交错在一处,令她心生不安。辗转了一会,她起身出去透透气,在拐角处瞧见了温恪。 他换了身衣裳,披上了斗篷,似乎正要出府。 眼下已近亥时,市井散,灯火歇,她不知他为何会在此时离府。 管家已替他备好车舆,掌着灯送他出门。 舜汮心中疑惑,为了不惊动府中的人,她便从墙头翻了出去。 温恪的车舆一路朝城东而去,若是舜汮没记错,城东除了酬天台,便只有一座南正阁了。 青阳王朝自开国起,便设立南正阁,掌管祭祀,先帝以来,又添乾坤八卦,星象推演之责,测国运,佐君王,可谓青阳朝中不可或缺的一职。 这南正阁历代,由高阳氏世袭,虽未封王,却极有威望。 温恪的马车停在南正阁前时,南正阁灯火尚在,门扉大开,显然是一直等着他过府。 高阳止自先帝时便在南正阁主事,今已年过半百,今夜右丞到访,他早早便命小童在外恭候。 舜汮看着他走进南正阁,思量片刻,绕到舍后的窄巷中,从墙头翻了进去。 这南正阁的布局十分精妙,遵伏羲八卦而建,她在葶洙宫时,曾看居缨推演过几回,在府中绕了数圈后,终于找出法门,寻到温恪所在。 他此时就在高阳止房中,只能看到他二人的影子被烛光映照在一层窗纸上。 隔得远了,听不真切,她值得蹑手蹑脚地攀上房梁,寻个隐秘处,贴在门边仔细辨认二人的声音。 此时屋中,温恪于高阳止相对而坐,高阳止泰然自若地为他倒了一杯茶:“右丞大人深夜到访南正阁,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难道高阳大人心里不清楚?”他将袖中的奏章搁在高阳止眼前,“这奏章,可是高阳大人亲笔所书。” 高阳止瞥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这封奏折确是本官所写,不知陛下可有看过?” 温恪面色微沉:“这封奏章,无需陛下过目。” 至此,高阳止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可笑之事:“竟不知从几时起,陛下需不需要看奏章,还得等右丞大人发话了。” “高阳大人可知,你这一封奏章呈上去,便是大不敬之罪!”温恪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拳。 高阳止目不斜视:“右丞大人若是心中坦然,又怎会惧怕这一纸陈言?” 温恪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紧盯着他的双眼:“高阳大人,置疑先帝遗旨是何等大罪,如今青阳上下,灾荒未平,你们却纠缠于此事,可有将江山社稷,将先帝放在眼里!” ------题外话------ 今天虽然只有两更,但是字数其实还是和之前一样多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1 出宫 “老臣今日写下这一纸谏言,就是为了青阳江山,为了先帝!”高阳止面色凝重,“便是右丞大人权倾朝野,若是假传先帝遗旨,也难逃天下悠悠之口,温大人还是早些醒悟为好。” 温恪眼底的霜寒愈发浓重:“我从不曾假传遗旨,你信与不信,我不在乎,究竟是谁在背后撺掇此事,欲掀风浪,我亦无暇查证。但高阳大人,怀瑾素来敬佩你的为人,眼下朝局不稳,社稷危难,这南正阁,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 高阳止大笑:“是非曲直,自有天道评断,老臣不过竭尽人事,顺应天命罢了,比不得温大人心狠,为了让二殿下稳坐帝位,你的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夜深人静,温大人可会觉得心中愧怍?” 温恪端坐于此,目光平静:“怀瑾蒙受先帝赏识,得以施展抱负,今日所做之事,所杀之人,皆为青阳江山,轮回杀孽,心中自知,高阳大人若问那遗旨真假,怀瑾问心无愧。” “好一句问心无愧。”高阳止起身,冷冷地注视着他,“看来若是我今日不收回这封奏章,温大人便也要让我消失在这青阳城中了?” “眼下四方未平,遗旨之事,来日我必会给个交代,这封奏章如今不宜呈给陛下。高阳大人在朝多年,想必不会看不出其中利害轻重,若是继续执迷不悟,怀瑾只有得罪了。” 他平静地说完后,高阳止倒是笑了一声:“短短七日,你便将那些反对二殿下登基的朝臣一一肃清,如今竟能在陛下面前将这封奏折截下,兵不血刃,却能扭转局势,温大人果真是天纵奇才,不知是我青阳之福,还是天降灾佞。” 温恪看着他将眼前的奏章丢入火盆,阖了阖眼:“福星或是佞臣,自有后世论断,既然高阳大人想通了,怀瑾就此告辞。” 他起身离去,身后突然传来高阳止的声音。 “温大人,老臣今日作罢,是为了青阳,为了先帝,并非信你。待社稷安稳,望你能谨记今日之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温恪大步离去,缩在角落中的舜汮抖一激灵,回头瞧了瞧那高阳止。 他依旧端坐于案前,烹一壶热茶,安之若素。 方才那些话,她在外头听得不太真切,屋内声音忽高忽低,只听到温恪于他似乎在为那三道遗旨争执。 如今就连南正阁都开始插手此事了吗 她拧着眉,踟蹰片刻,忧心回头被温恪发觉,便立即离开了此地。 一时疏忽,腰间的流苏玉珠遗落在房梁上,夜风中,无声摇动。 “唉”舜汮坐在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个儿的膝头。 萧缓从一摞奏折后抬起头:“阿汮,你这几日怎么总是没精打采的?” 她又叹了口气:“你不懂” 萧缓勾着嘴角:“莫不是和温相吵架了?” 舜汮挨着门框,望着宫墙便枝叶葳蕤的棠梨树:“阿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哪能和我吵起来” 萧缓放下笔:“那到底出了何事?你不回相府,这几日怎么就躲到宫里来了?” “若是我说相府的饭菜最近变得难吃了你信么”她漫不经心道。 萧缓简直乐了:“唬谁呢你,相府的厨子比起宫中御厨也不遑多让,你少拿这些话来敷衍我。” 她起身走到舜汮身后,拢了拢宽大的宫裙,与她并肩坐下。 舜汮托着腮,有些无所适从:“缓缓,你了解阿恪吗?” 萧缓一怔:“为何突然这么问?” 她顿了顿:“我同你们相识,这是第七个年头了,仔细想来,我了解你和阿濯,却从未真正了解过阿恪。他是你们的太傅,如今又是辅佐你即位的右丞,他所做的事,我永远只能看到他愿意让我看到的,他私底下做过什么,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信他吗?” “并非不信,只是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她合上双眼,“缓缓,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了,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阿恪或许只是将我当做一个孩子,无论我做什么,想什么,他都不会深究,可他做的,他想的,也同样不会让我涉足。” 萧缓莞尔道:“阿汮,你可还记得,我俩在温府初次相遇的那日?” 她点点头。 “那日我是去找温相求教的。”萧缓静静地望着她,“那日早课,温相同我和皇姐讲到了为君之道,我心中存了疑惑,希望他为我解答。” “我记得你们谈了许久,可有问明白?” 萧缓粲然一笑:“我那时尚且不懂世事,温相的话也听得似懂非懂,如今想来,却是有些领悟了。 那日,我问温相,何为君,何为臣,治国之道又何如?温相对我说,统领千军万马驰骋疆场,食君之禄,奉命而为者,为臣,统御文武百官,安邦定国,忧天下人所不能忧,谋天下人所不能谋,能负一朝社稷,治天下清明者,为君。” 她看向舜汮,眼中似有无奈之色。 “阿汮,温相在先帝榻前受命,他当日走出了那扇门,就不再仅仅是温恪,他还是我青阳王朝的右丞。我虽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扶持我登基,可我知道,他所做的,都是为了青阳江山,朝堂之上,如履薄冰,他瞒着你,是在护着你。” 舜汮不禁怅然:“我就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吗?” 她并非是怀疑他,只是眼下朝外有天灾,朝中又置疑颇多,他的处境,着实令人担心,她晓得人心难测的道理,只怕他深陷其中,再无法自拔。 她的阿恪,会变成另一个人。 萧缓握了握她的手,笑道:“阿汮你啊,只要留在温相身边就好。你是他的侍卫,他若是在这条路上走远了,你可要记得将他带回来” 她起身,拍了怕舜汮的肩:“既然入宫来陪我,你也别闲在这,过来帮我理一理奏折。” 转眼间,舜汮手里便垒了一摞。 舜汮哭笑不得:“敢情我是来给你做苦力的!” 萧缓狡黠地眨了眨眼:“这叫用人有道。” 舜汮将奏折搬到一旁,按着所奏之事,轻重缓急逐一分好,再搬到案上,做了一个时辰,她这眼睛都要看花了。 “你这女帝做得,都不用歇息的么?”她皱眉看向案前年轻的帝王。 “你以为女帝每日都在享乐?”萧缓拿起一本奏折看了看,反手甩到她怀里,“这本可分错了。” 舜汮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重新将手边的奏章理了一遍。 一本奏折不小心落了下来,摊在地上,她拾起来一看,竟是萧濯呈上来的。 “缓缓。”她将这本奏折摆在萧缓眼前,“你看看。” 萧缓放下手中朱笔,仔细将奏章中陈述的内容看了一遍,沉默许久,道:“皇姐说,西北匪患,她欲前去平定。” 舜汮一怔:“可阿濯的身子” “前几日我问过医官,皇姐已无大碍。”她摇了摇头,“让她离开青阳城冷静一番也好,待她回来,说不准就想通了。” 御笔朱批,恩准此奏。 她二人在殿中待了数个时辰,回过神来时,已是午膳的时辰。 舜汮在宫中住了几日下来,只在附近转悠过几圈,着实憋闷,萧缓日日如此,不晓得是怎么熬过来的。 “女帝陛下”她突然贼兮兮地对她勾了勾手指,“我们出宫逛一逛如何?” 萧缓吃了一惊:“宫中四处都有禁军把守,你莫要说笑。” “山人自有妙计,你就说你想不想出去?” “这”萧缓颇为为难,回头看了看案上的奏章,今日确实也没剩下多少了。 她自即位以来,再没有踏出宫门一步,每日除了议事,便是批阅奏折,若不是舜汮这几日在宫中,她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 只是若要出宫 她看了看高耸的宫墙,咽了咽口水。 “咱们真能出去吗?” 舜汮猛一拍大腿:“那当然!” 半个时辰后。 换了一身素色撒花罗裙的萧缓低着头走在舜汮身后,恨不得变成一根针,让所有人都瞧不见才好,每当有宫女禁军经过时,她这脑袋都要钻进舜汮袖子里去了。 舜汮一路憋着笑:“你别怕呀,没人认得你的。” 她的法术虽小,可这障眼法她素来自信,当初就连父君都没能识破,二哥说,她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了。 萧缓谨慎地从她身后探出头来:“你说得轻巧,我如今好歹是女帝,宫中谁能不认得我!” “哟,你不信啊?”舜汮当即冲最近的那位禁军将士招了招手,“那边的大哥,你过来一下!” 萧缓吓得心头一咯噔,一把扯住她:“阿汮!” “莫怕莫怕”她胸有成竹地安抚着她。 那位禁军将士一脸茫然地走过来,她时常出入王宫,这宫中如今也有不少人认得她是谁,便是看在温恪的面子上,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汮姑娘,怎么了?” 离得这样近,萧缓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她这可是头一回偷溜出来,万一被发现了,不晓得会被温恪如何说教。 舜汮半点没犹豫,将她拽出来,大大方方地问道:“女帝陛下命这位新来的宫女送我出宫,不慎迷了路,敢问宫门往何处走?” 那将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萧缓,半响,伸手朝东边一指:“沿着这宫墙一直走,便能看到了。” 舜汮灿笑:“多谢了。” 她从袖下伸出手来,拉着萧缓堂而皇之地从那一排禁军眼皮子底下走过。 萧缓好一阵心惊肉跳,走出老远才敢出声:“他们他们竟然没认出我?阿汮,你是如何做到的!” 舜汮伸手扯回被她用来掩面的衣袖,一脸嘚瑟,往她额上谈了一记:“厉害吧,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叫我一声神仙姐姐?” 萧缓睨了她一眼:“就数你皮厚,夸一句就飘起来了。” 出宫门时,舜汮随口将萧缓说成是女帝吩咐随她出宫的小宫女,酉时前便会回宫。 驻守宫门的禁军瞧了几眼,便放她们出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2 争执 萧缓虽不知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所有人都认不出她,但能再一次见到宫外的天空,看到繁华的市集,熙熙攘攘的百姓,她的心仿佛突然间轻快了起来。 不过是隔着一道宫墙,出来了,却像是恍然数年,昔日光景,历历在目。 今日的市井十分热闹,舜汮带着她去明月楼买新鲜出笼的枣花糖,在朱雀桥上看吹糖人,又到茶馆听一段民间轶事,几乎要将这青阳城逛个遍。 茶馆中,说书人正讲到青阳天灾四起,疑是妖邪作祟,舜汮听得津津有味,萧缓却有些心事重重。 “这些人编的故事倒是有些意思啊。”舜汮随口道。 萧缓犹豫再三,问道:“阿汮,这故事,你觉得可信吗?” 舜汮往楼下瞥了一眼,那说书人的脑门倒是锃光瓦亮,晃得她眼有些花。 “都是胡扯。”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什么天降灾星,祸乱朝纲,仙界那些成天游手好闲的家伙,那有闲情来折腾这种事。” 闻言,萧缓愣了愣:“阿汮的想法,倒是有趣得很。” “实话实说罢了。”她拍了拍手,“唉呀,这故事越说越离谱了,我们走吧,去城外看日落!” “日落?哎哎哎阿汮你慢点儿!”萧缓一脸错愕地被她拉出了茶楼。 城门的守卫同样也被障眼法所迷惑,看了她们一眼,便放行了。 与此同时,宫中的女官前去送茶点,发现殿中空无一人,吓得手中的茶点砸了一地,惊慌失措地跑出去禀报。 宫人四处寻找无果,恰好温恪入宫,与萧缓有事相商,转眼间,女帝不见了的消息,便传到了他耳中。 御前女官在宫中侍奉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右丞大人如此震怒,四下的人都快站不住脚了。 温恪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字一句下令:“所有人都去找,城中所有角落都不要放过,务必将陛下带回宫!” 宫中乱作一团之际,舜汮正拉着“不知所踪”的女帝陛下爬上了城外半山腰。 萧缓爬得气喘吁吁:“阿汮,这是什么地方?” 舜汮此时站在一株老槐树下,树上的槐花都快掉尽了,翠绿的枝叶间,透出细碎的天光。 “这儿啊”她指着一处树枝,似是回想起一段令人欢愉的往事,“,七年前,我就是从这掉下来,险些砸断了阿恪的胳膊!” 萧缓怔了怔,望着她所指的方向,葳蕤密叶间,有几截树枝的颜色,与其他的相较,似乎更为稚嫩些。 “你从这掉下来?” “其实还要更高些”她犹豫着瞄了瞄高远的天空。 九重天河,云浪翻腾,她掉下来那日的光景,似乎还在眼前。 “我听说,七年前温相曾遭到刺客追杀,负伤回城,有一女子扛着他招摇过市难道是你?” 那日的刺客都死在了温恪手中,事后追查,至今无果,此案也就一直被搁置着。 舜汮笑得坦然:“那会儿我不认得去温府的路,随手拉了两个人问问,哪成想那人就跟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 你肩上扛着个浑身是血的人,寻常百姓不跑才奇怪呢。 萧缓哑然失笑。 “阿恪说,我对他救命之恩,我倒觉得没那么了不得。”舜汮撇撇嘴,“我那时下手不知轻重,他没死在刺客手里,却差点被我给弄死了” 她拉着萧缓爬上山坡:“缓缓你瞧。” 顺着她的指尖,萧缓从此处俯瞰着整座青阳城。 今日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偌大的青阳城,在这座山上,可尽收眼底。市集坊间,亭台楼阁,巍巍皇城,还有那城墙上猎猎翻飞的旌旗。 百年青阳,千年古城,那是她的先祖一手打下的锦绣河山,冬去春来,夏又衔秋,数栽光阴,不过岁月一瞬。她们今日站在此处,所看见的,所铭记的,或许百年之后,又将是另一番景象。 这世上,没有人真的可以千秋万代,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因果轮回。 “此处风景甚好,我无事可做时,便坐在这山头上,看一看青阳城,你一定不曾见过满城飞雪的美景吧。”舜汮饶有兴致地说起,“还有春盛之时,秋霞之丽,一会儿日落,也定是一番别有情致的模样” 萧缓忽然就笑了:“阿汮,我知你想带我见一见王城外的一切,但眼下时辰不早了,若是不尽快回宫,怕是会被人发现。况且” 她仰起头看了看逐渐压过来的云:“况且今日,多半也是看不到日落了。” 天边传来一声惊雷,舜汮陡然一僵。 这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更可况她们还在山中。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眼间便有浓云蔽日,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萧缓不禁担忧:“得快些回去了” 既无日落可看,舜汮只得同她下山去。 此处山坡时陡时缓,上山是还好,下山就有些艰难了。 舜汮平日里上蹿下跳惯了,便是麒华山的断坡,她都能上下自如,自然不放在心上。 而萧缓不同,养尊处优的女帝陛下,即便早年习武强身,如今也渐渐荒废了,且在王宫中,着实用不着她舞刀弄枪,便是下台阶,也有御前女官上前搀扶,这山路于她,倒是有些吃力。 她提着裙摆谨慎地往下走,行至山道狭窄处,竟有一条蛇盘踞在前,惊得她往后一退! 舜汮眼疾手快,抬脚便将那条蛇掀到远处的草丛中。 “估摸着是听到雷声,刚从洞穴中爬出来,不足为惧。”她回头看着萧缓,“缓缓,你没事吧?” 萧缓惊魂甫定地捂着心口:“无妨,突然间吓着了” 她朝前一步,脚下青石突然松动,猝不及防间,她便顺着陡坡滑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惊呼,舜汮伸出手时,她已经跌下去了! “缓缓!”她想也没想,便跟着跳了下去,在半坡处一把拉住了萧缓的手! “阿汮!”萧缓没想到会遭遇这等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她二人眼下挂在陡坡中央,唯有舜汮抓住的那节藤蔓作为支撑,又是一声雷鸣,豆大的雨点落在泥地上,片刻后,已成瓢泼大雨之势。 鲜红的血水混着雨滴,落在萧缓脸上,她伸手一摸,顿时吃了一惊,仰头望着舜汮。 她拉住的并非是只是藤蔓,其中还生长着一条荆棘,锐利的倒勾刺入她的手心,胳膊,她的血顺着雨水一路往下淌,简直触目惊心。 舜汮此时可顾不上疼,从这里跌下去,她倒是不妨事,萧缓少说也得折条腿。 “缓缓,你抓紧,我背你上去!”她单手将萧缓拽上来,让她抱住自己的脖子,待萧缓抓稳,她便顺着藤蔓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法力低微,力气却有的是,带着萧缓爬上去后,便拉着她下山。 山路颇为泥泞,幸好她们在官道上遇到一辆牛车要入城,赶车的老伯心肠好,见两个姑娘淋着雨从山上下来,还给她俩递了两件蓑衣。 坐在牛车上时,萧缓冻得直发抖,舜汮解了一件外袍给她裹上。 “阿嚏!”萧缓掩着嘴,望着她直笑。 舜汮看她沾了一身泥泞,脸上还有一根杂草,摇了摇头:“堂堂青阳女帝,弄成这副样子,竟然还笑得出来” “为何笑不出来?”她反问,“今日我吃了枣花糖,看了吹糖人,还去茶楼听了一段儿说书。往后,我可能再也不能入今日这般自由自在,与你携手同游,便是最后淋一场雨,也值了。” 西宫门。 禁军与宫人正四处寻找失踪的萧缓,温恪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此事也惊动了萧濯,她带着亲王府的人在城中打听。 温恪问起萧缓今日的起居时,女官只道一切如常,下了早朝后便于汮姑娘一道儿在殿中批阅奏折,用过午膳后不久,汮姑娘突然离宫,之后陛下便不见了 温恪头疼地揉着眉心,挥挥手让她下去。 萧濯猜测道:“难不成是阿汮把陛下带出宫去了?” “皇城中,谁不认得陛下,岂是随意就能被人带出宫的。”他神色凝重地叹了口气,“再去找,今日势必要找到陛下。”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禀报:“温相!亲王殿下!女帝陛下和汮姑娘回来了!” “什么!”萧濯霍地站了起来。 温恪眨眼间便走了出去,一旁的宫人赶紧撑伞跟上。 他们赶到宫门口时,萧濯淋了太久的雨,已经晕过去了,舜汮背着她,二人皆是浑身湿透。 女官立即命人将萧缓扶回寝宫,传医官来诊治。 “我来。”温恪上前,从宫婢手中接过不省人事的萧缓,面色沉郁地瞥了舜汮一眼,“怎么回事?” 如今天色已晚,高耸的宫墙下,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同他怎么解释:“我我只是想带缓缓出宫散散心” 不知为何,被他如此注视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便是被雨淋得透湿,她亦不曾感觉如何,可眼下,他抱着萧缓,看向她的这一瞬,她忽然觉得,心口在一阵一阵地疼。 “你可知她乃是一国之君,随意离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当如何!”他今日找了她们多久,心中又是何等焦急,她怎能如此胡闹! 舜汮一噎,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我,我不是把她平安无事地带回来了,你怎么突然这么凶!” “这叫‘平安无事’?”他看了看怀中浑身发凉的萧缓,面色一沉,厉声下令,“来人!速速传召医官!” 他转过身,抱着萧缓朝寝宫走去。 “阿恪!”她站在宫墙下大声喊他,“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肩头微僵,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说。” 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萧濯也跟着去了,她突然觉得很委屈,便是当年闯祸,被桓君上神抽得几十年没能下床,她都不曾这般委屈过。 这是她认识温恪以来,他头一回对她动怒。 因为她偷偷带萧缓出宫,他便这般生气么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宫门下,一旁的宫女过来给她打伞,劝她去换身衣裳,莫要冻坏了。她忽然笑了一声,推开那把伞,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宫外走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3 出走 女帝寝宫中,医官十万火急地赶到时,萧缓已经换上了赶干净的衣裳,面色尚有些苍白。 诊治之后,医官道:“陛下淋了一场雨,寒气入体,故而晕了过去。” “可有大碍?”萧濯追问。 当初先帝也是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久病不治,眼下她一听说这病症便心口一紧。 方才萧缓浑身透湿地回来,她一口气提在胸口,险些被她吓得喘不上气来。 她与阿汮,此次确实太不知分寸了。 医官跪在榻边回话:“陛下素来康健,此事并无大碍,待下官开一道方子,让陛下服用,夜里发一场虚汗,明日便好了。” 闻言,她这才舒了口气。 “咳咳”萧缓悠悠转醒,睁眼便看见萧濯站在榻边,“皇姐?” 萧缓立即蹲下身,关切地望着她:“感觉如何了?” “有些晕”她揉了揉眉心,“阿汮呢?” 她这么一问,萧濯倒是反应过来,方才光顾着妹妹,一时竟没留心舜汮是否跟上来了。 她回身询问宫女:“阿汮呢?” 那宫女茫然无措地垂着手:“回亲王殿下,奴婢一直没见到汮姑娘,不知她现在何处。” 萧濯眉头一皱,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宫女低着头退出去。 不消片刻,温恪进来了。 “温相,你可知阿汮在哪?”没等他开口,萧缓便着急询问舜汮的下落。 温恪拧眉:“阿汮不曾在此处更衣?” 方才见她也淋得够呛,他以为她早已去偏殿换了干净衣裳,本想处理好手边的事再去寻她的。 “阿汮不曾来过这。”萧濯道,“我还以为是你将她带走了。” 见他二人脸色不大好看,萧缓不免担忧:“我昏过去时,发生了什么?” “倒不是什么大事”萧濯迟疑了半响,“只是阿汮私自带你出宫,温相斥责了她几句。” 方才她也在场,温恪此次气得不轻,说话也有些重了。 “她会不会还在宫门那?” 闻言,萧缓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此事不是阿汮的错,她只是想让我散散心,本想着赶在酉时前回宫,这场雨却下得很是突然你们可别守着我了,我不碍事的,先把阿汮找回来吧,她为了救我,胳膊上还带着伤呢!” “阿汮受伤了?”他突然怔住。 宫门下,他心中又气又急,且萧缓还晕了过去,他哪里顾得上其他,如今想来,她似乎一直捂着一条胳膊同他说话。 他快步走出了寝宫大门,随手接过一把伞,神色焦虑地朝西宫门赶去。 待他走到宫门下,舜汮已然不在此处。 他唤了个守门的禁卫上前:“送陛下回来的那位姑娘人在何处?” 那禁卫身份低微,还是头一次与当朝右丞说上话,激动得有些磕巴:“那那那那那位姑娘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了,小小小小人也不知她去了哪!” 他目光一沉,转而命人去备车,马不停蹄地赶回温府。 见他回来,管家连忙出来给他打伞:“大人,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温恪眼下没工夫同他细说,连车都没下,直接问道:“阿汮可有回府?” “汮姑娘?”管家愣了愣,“汮姑娘这几日不是都在宫中伴驾么?不曾回府过,大人,出什么事了?” 他摆摆手:“无事,你先回府吧,我还有事要办。” 他放下车帘,命车夫掉头,直奔禁卫府。 禁卫统领看这场雨还得下个小半日,正准备小憩一会,却听下头的人在外禀报,右丞温大人突然莅临,这会儿已经到大门口了!惊得他立即起身,出去迎接。 这位右丞大人他早有耳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可谓天纵英才,年纪轻轻便得先帝与当今陛下的赏识,委以重任,先帝更是赐了他青阳令,命他辅佐新君治国。 青阳上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 他不知今日什么风能吹来这么一尊大佛,无论温恪为何来此,他都得小心伺候着。 温恪入府时,这脸色黑得都能挤出墨来,惊得禁军统领愣是把嘀咕了一路的谄媚之辞生生给咽回了肚子里。 “温,温相爷,您这是有何贵干啊?”他小心地赔着笑。 传闻中能调度王城所有兵马的青阳令啪地甩在了他眼前,温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立即调出一队人,看住城门,给我拦住一个姑娘。” 半个时辰后。 前往城门的禁军回来禀报,温相爷要找的那位姑娘,在禁军赶到的前一刻,已经走出了青阳城的大门。 “听当时守城门的将士说,那姑娘浑身都湿透了,一条胳膊还在淌血,叫她她也不应声” 禁军统领这话还没说完,便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浑身上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刺啦啦地疼,心惊肉跳地抬头瞄了一眼,上头那位的脸色,跟要活剥了他们似的,分外吓人。 不知那位出城的姑娘究竟什么来头,这温相爷的神情竟比得知女帝陛下失踪时还要凝重。 “去找。”他沉声道,如此平静的两个字,却让人禁不住连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禁军统领苦着脸:“温相爷,那姑娘已经出城去了,这天大地大的” 温恪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便叫人如同置身与寒冬腊月。 “找到她的下落后,立即告知相府。” 您这,这分明就是不讲道理啊 禁卫统领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是,下官这就去办。” 舜汮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被装在一条麻袋里,似乎在赶路,十分颠簸。 嘶—— 她是怎么到这的来着? 从西宫门出来后,她便出城了。 活了六万年,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在凡间待了六七年,她还真将自己当做个凡人了。麒华灵山的三殿下,论阶品,她自降世那日,便是尊华帝姬。 她素来是随心而为,当年南海龙王说了几句她不爱听的,她同风华虔一道儿搅了南海一锅鱼汤,也不曾想过后果。 怎的今日,竟因为几个凡人如此烦扰? 做了便做了,何需解释。 她气温恪,更气自己,怎的就这般不争气,人家说什么,不顺耳了,驳回去便是,如此没出息地扭头走人,忒不像她的作风! 然,她还是出城了。 温恪若要守着他的小女帝,那便去守着罢,她脾气不好,也懒得奉陪下去了,还不如去找找那幅画。 若是真找不着了,打不了回麒华山领一顿家法,一介帝姬在这受气算怎么回事! 看看天色,这场雨还得下一会儿,她寻了一处破庙歇脚。 这一坐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方才温恪的斥责反反复复在她脑子里萦绕不去,她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这心真是太大了,竟然由着他说。 她应该冲上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的! 唉呀,吃亏了。 她东想西想之时,突然间挨了一闷棍! 所以说如今这凡人啊,一个个的都忒胆大了,举着一根扁担都敢往仙神脑门上招呼,若不是想知道他们要作甚,她可不得当场把他们囫囵捆一捆吊树上! 佯装昏过去后,她听见那两个凡人如此说道。 “就这姑娘?” “看衣着样貌,该是她没错了。” “长得是挺俊的,可惜得罪人了” “行了,拿钱办事,手脚麻利点!”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舜汮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绳子捆了起来,然后套上了麻袋。那两个凡人扛着她上车,眼下应该已经走出好几里地了。 从这二人言语中可知,该是有人背后主使。但舜汮一时间想不通,她在青阳城中得罪过谁,人家竟然舍得花重金雇人将她绑走。 难不成是被她教训过的那几个纨绔子弟? 从前有阿恪给她撑腰,那些人便是熊心豹子胆,也得先掂量掂量。便是没有阿恪,以她如今的身手,可不是谁都能捏得起的软柿子。 看来此事,另有蹊跷啊。 她合上眼,静待其变。 ------题外话------ 我这么勤奋,有木有小可爱来一张月票啊啊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4 搜寻 与此同时,青阳皇城中,萧缓看着眼前的奏折,手里笔怎么都落不下去。 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看向下首。 “温相,阿汮可有消息了?” 温恪的笔尖微微一顿,最后那一捺,生生偏了出去。 “此事臣会去查,陛下将心思放在朝事上便好。”他道。 可萧缓哪里能静得下心:“阿汮能去哪,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他的笔尖突然压在了纸张上,留下一块漆黑的墨迹。 萧缓见此,不由得为之叹息:“若是在意,便去寻她,何苦逼着自己坐在这,明明心里恨不得立刻将她找回来。” 他阖了阖眼:“臣乃是一朝右丞,不可随意离城。” 闻言,萧缓偏头一笑:“便是当朝丞相又如何,若是心上人出了事,你可还能安心留在朝中?” 她走到他面前,抽走了他手中的笔,搁在一边。 “快去快回,孤等着你们。”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起身:“臣,告退。” 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萧缓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情几许,何人能参透,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也不过是,两个痴心人罢了。 舜汮不知究竟被关在船舱中多久了,耳边除了那两个水匪的交谈声,只有凉江的水流拍打着船底的声音,听得久了,她有些犯困。 她盘算着,等船靠岸,她就把这两个成天让她啃白馒头的凡人吊树杈上去,把剩下的硬馒头都塞他们嘴里去! 然后她就回麒华山,父君要罚便罚吧,伸头一刀缩头还得一棍,还不如痛痛快快挨顿揍呢。 至于温恪他爱干嘛干嘛去!她再也不会来了! 江水渐缓,她估摸着船该是要靠岸了,还没等她将绳子挣开,船板上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刀枪相接,好大一阵动静。 她这还没缓过神来,便听到有人掀了她头顶的船板,快步走进船舱。 原以为是那两个水匪,她正欲给他们来一腿子,却嗅到一阵熟悉的淡香。 这是温府中用来熏衣时所用的香膏,如枝头花叶般温和的气味,不知调了什么香料进去,闻来令人宁神静心。 她被轻轻抱到船板上,那时她还在想,要不要马上逃走呢?诚然她法力不高,但对付几个凡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这手脚,仿佛被捆仙锁缚住了似的,她就这么僵着身子坐在那。 待那双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开眼前的黑布,江上波光粼粼,刺得她眼睛发疼。 他抬起手,用衣袖替她挡了挡光。 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 他似乎有些疲惫,可他看着她时,那双眼睛却如星辉耀耀,在他眼中,她能清晰地看到狼狈的自己,披头散发,活像个小女鬼。 她扭头不看他,憋着一肚子气:“你怎么来了,不用在宫里陪着缓缓么” 他捻着雪白的衣袖给她抹脸,一脸无奈:“才说了你几句,你生气,怎么这么能跑,再远些,我可就不来找你了。” “不来便不来,谁稀罕”她噘着嘴,拍开他的手。 那两个水匪已经被随行的禁军制服,眼看着这都已经到凉江下游了,若是再往前些,就是禹丘的地界。 沿途的船只,竟然一路被拦了下来,堵在峡湾处,辄待处置。 “汮姑娘,相爷为了找您,快马从青阳城赶到这,这几日都快把江底翻过来了,你瞧瞧,往来的渔船可不都在那候着呢。” 禁军统领这几日可被折腾得够呛,自从听说这位汮姑娘被水匪绑走,朝禹丘去了,这温相爷仿佛不用歇息似的,马不停蹄地顺着江水南下,就为了拦这一艘船。 眼下总算找到了人,这满江的停船可得耗上多少时日,才能疏通河道哟。 光是想想,他这一个脑袋都得两个大。 那峡湾处停泊的船只密密麻麻,舜汮不由得愣住了。 温恪摇了摇头,俯身为她解开身后的绳结,叹一句:“你啊” 这几日他眼都不敢合,就怕稍微歇一会,这艘船便带着她离开了青阳。陛下说得不错,他即便再气她任性胡为,也终究是放不下的。 她要同他使性子,也无妨,可若是她真的走了,天下之大,他该去哪找她? 鼻尖一阵发酸,她这眼睛顿时红了一圈,还沾着血的胳膊慢慢圈住他的脖子,一抽一抽地掉眼泪。 这几日的委屈仿佛突然间汹涌而来,她闷着声,紧紧攥着他的一缕长发。 “阿恪,我饿了,我要吃枣花蜜糖,还有青阳城的小馄饨” 他稳稳地将她抱起来,走上岸:“嗯,我带你去买。” 她往他颈窝里缩了缩:“我错了,不该擅自带缓缓出宫的。” “嗯。” “你下回来得再早些吧。” “嗯。”看着她衣衫上已然干涸的血迹,他眉头紧皱,收紧了手臂,将她拢在怀中。 “温相!”禁军统领喊道,“不知这两个水匪如何处置?” 这俩不长眼的东西绑的可是温恪的人,他于情于理都该问一问他的意思。 温恪抱着舜汮上马车,只淡淡说了一句。 “带回去,审。” “是!” 马车内铺了一层褥子,十分软乎,舜汮这几日都躺在硬邦邦的船舱中,衣裳虽然已经干了,但一股子鱼腥味儿,浑身不爽利。 “阿恪,我这身衣裳好像都臭了”她嘀咕着,低头嗅了嗅,自个儿都有些吃不消。 温恪给她裹了层棉被,又往她手里塞了个手炉。 “且忍忍,一会儿带你去梳洗一番,再回青阳城。” 她颇为尴尬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你这都把我裹成球了” “你在船中待了这么久,伤势如何了?可有不适?”他沉着脸一一询问。 “没事没事!”她撸起袖子来给他看,“我可是神仙,就算那两个小王八羔子把我扔江里,龙王那厮也不敢把我如何!”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沉默良久,她看了他一眼:“阿恪,你还生我气么?” 他摇摇头:“那日是我太着急了,话说得有些重,回过神来时,你已经走了。” “谁让你对我那么凶”她撇撇嘴,“你下回再这样对我,我便一走了之,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他哑然失笑:“你这算是在威胁我了?” 半响,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好让她的靠在他肩上歇一会,温声道:“我记着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同你好好说。” “嗯”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眼。 且说那两个水匪,被温恪带回了凉城。 凉城的官员对他可谓恭敬有加,特意清扫出自己的府邸,供他休憩。 舜汮被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没两日,便能活蹦乱跳地跟在他身后转悠了。 温恪亲自提审了那两人,这凡间审讯的门道,舜汮不大了解,但温恪的手段,倒是令她大开眼界。 他既没有给那两人上刑具,也不曾让他们忍饥挨饿,倒是寻了一处水里湍急的峡谷,将他们吊在断崖上,每日呢,就见他一面命人将栓绳子的那棵树的树干锯掉一点,一面在岸边用竹棍给两个水匪喂两口肘子。 无论水匪如何哭喊着饶命,他一天只问他们一次。 是谁指使他们绑走舜汮的。 起初两个水匪尚能嘴硬,数日下来,都快被折磨得崩溃了。 头顶的树干保不齐哪天就会被锯断,且这位官爷,可半点瞧不出是在吓唬他们,每日虽有好酒好菜,可每吃一口,他们都觉得像是那刑场上的辞阳饭!哪里咽得下啊! 到了夜里,江水急流,明月当头,压根没人管他们的死活,看着头顶上摇摇欲坠的树枝,愣是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舜汮跟着温恪去看他俩时,这好好的两个壮汉正一边被人喂肘子,一边嘤嘤地掉眼泪呢。 光是看着,都令人唏嘘。 “啧啧啧,这也太残忍了”她抱着一包糖糕,向他们投以同情的目光。 见她站在岸边长吁短叹,手里的糖糕香气四溢,两个水匪哭得更委屈了。 “饶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招!都招!” 闻言,温恪挥了挥手:“把他们放下来。” 二人被押到温恪面前,温恪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两个水匪这几日被折磨的心力交瘁,手脚不住地发抖,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他二人乃是凉江边的俩兄弟,只因这两年天灾频发,无奈之下,便做起了水匪,往日倒卖过一些私盐,打劫过几船粮食。前些日子,江上来了一艘船,找到了他们,给了一大笔钱财,让他们到青阳城找机会绑走一个姑娘。 他们拿到了画像,在城中等了好几日,恰好那天看到舜汮出城,便抄小道赶在她前头,埋伏在破庙后头,将其打晕后,搬上了船。 那人的意思,是要将这姑娘扔进凉江溺死,但他俩心里盘算着能转手卖个好价钱,便将她留了下来。 没成想,在凉江下游,被官府的人逮住了。 关于那个给他们银两的幕后之人,他们也没见着面,贼匪之流,不过拿钱办事,哪管雇主的身份。 “看来他们就知道这么多了。”舜汮道。 温恪略一沉吟,让人将水匪带下去,凉江的水匪,自然交给凉城的官员发落,他们在此处逗留多日,也是时候启程回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5 措手不及 回青阳城的路上,温恪难得没有捧着奏折,听她说了一路的话。 许是觉得马车中闲来无事,她从麒华山,说到她的大姐与二哥,又说到八荒**中诸多奇闻,世间百态,她都同他一一说来,其中的传说,便是温恪,也有许多不曾听过。 她说起故事来,总是神采奕奕,其实并没有多么异彩纷呈的一段传言,在她口中,却仿佛是世间难得的趣事。 温恪也不打断她,由着她说下去。 犹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便同他说,她是天上来的神仙,他只当是句玩笑话,从未放在心上,然这些年下来,无论是他,还是萧缓萧濯,皆有了变化,可再看她时才发觉,她与当年并无二致。 依旧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昳丽明媚,好似那春朝之阳,顾盼生辉。 这世上,难不成真有长生不老之人? “阿恪?”舜汮一连唤了他几声,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忽而一笑,“只是想起你该是与陛下年纪相仿,陛下两年前便行了及笄大礼,不知你是何时。” 她猛然一僵。 “这,这个啊”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她已经六万岁了来着。 凡人女子满十五而及笄,由至亲之人,或是德高望重的师长为其插簪,然麒麟兽的寿命与凡人不同,她的及笄之礼总觉得差辈儿了。 “我其实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她信口胡诌道,随手从身后变了一截树枝,往头上一插,“喏,是你们一直将我当个小姑娘,我其实比缓缓要大呢!” 瞧着她发间那根还挂着一片绿叶的树杈,温恪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伸手将树枝拿下:“及笄便及笄了,你用不着拿根树枝来糊弄我。” “我看你们凡人不是经常用树杈来簪发么?”她指了指车外经过的两个农妇头上的木簪。 他无奈地敲了她一记:“那是雕刻过的簪子,虽是木头的,可不是你这般随手折下的树杈。” “我大姐说过,万物有灵,心诚则矣,都是一截木头,有何不同?”她不解道。 闻言,他也只能一笑置之。 “这么一瞧确然都是木头,可若是用来束发的簪子,则要更为精致些。”他思量片刻,道,“你若是喜欢木簪,待闲下来,我雕一支送与你,如何?” “那你可得好好记着。”她精明地冲他眨了眨眼,“我这人记性好,说好要给我雕一支簪子,若你忘了,便是你轮回个几百世,我也会向你来讨的。” 他低笑:“这轮回,每一世都与前世不同,我若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你如何能认得出?” 如此一说,舜汮道是愣了愣。 “诚,诚然你变了模样,怎晓得我就认不出你了?”她颇为理直气壮,“大不了我在忘川河边等着你过来,你总要过那孟婆桥的!” “是是是,你说得对”他挫败地摇了摇头,波澜不惊的眼底,似乎荡开了温柔的涟漪,静静注视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姑娘。 快到青阳城门时,舜汮还在同温恪说,一会儿回府换件衣裳,便同他一道儿去朱雀桥下吃小馄饨。 那家馄饨摊虽小,可熬的汤头却极是鲜美,那馄饨馅儿也拌得很劲道,撒上晒干的桂花瓣与花生碎,再来一勺酸豆角,光是想想,她便馋的不行! 还有明月楼的枣花蜜糖,听说掌柜的近日正在琢磨新口味,她一直很想试试往枣花糖里加点老蒜头会是个什么滋味,蘸点醋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温恪听她掰扯了一路,脑子都给念疼了,好不容易瞧见了青阳城的大门,舜汮恨不得来朵五彩祥云,载着她飞进城才好! 然而,她今日既没能吃到朱雀桥的小馄饨,也没能尝到明月楼的枣花糖,他们的马车,刚到城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拦他们的人,是萧濯。 如今能使得动禁军的只有温恪手里的青阳令,而萧濯调动的,是扶家的兵马。 一队精锐的扶家军,身着戎装的皇长女,舜汮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 可她的话一字一句都那样清晰地传到她耳中。 “来人,即刻将温相连同侍卫舜汮,压入大牢!听候审问!” 牢门被铿锵一声上锁时,舜汮这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方才在城门下,扶家军给温恪和她上镣铐时,她想动手来着,被温恪暗里拦了一把。 萧濯亲自带人来,对他们已经极为客气了。若是他们胆敢反抗,恐怕扶家军会立刻与他们兵戈相见。 “阿濯!”见萧濯转身欲走,她隔着牢门喊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萧濯顿了顿,却没有回头,转眼间走出了大牢。 舜汮捶着牢门喊她的名字,却终究没能让她说出只言片语。 “阿汮,别喊了。”温恪道。 “可这算什么啊,咱俩犯了什么事,要让人将我们关起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凡人就是胆子肥,她一忍再忍,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她伸手拨拉了两下那锁头,冷笑一声:“就这破铜烂铁,还想困住我?” “你且住手。”温恪将她拉过来,沉声道,“敏孝亲王亲自将我们压入大牢,在我离开青阳城这几天,必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且不说你,要想将我押入牢中,女帝陛下肯定也知晓其中因由” “缓缓?”她一震,“是缓缓下的令?” “恐怕是”他眉头紧锁。 他是先帝册封的右丞,又是帝师,若不是出了大事,女帝怎么可能同意让他下狱? 只是他与舜汮一入城便被拦下了,他至今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二人的牢房是被单独安排的,此处一片寂静,狱卒都守在门外,只剩下他与舜汮。 直到夜半三更,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低语,而后,有一个披着深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揭开帽子,竟是萧濯。 舜汮有些错愕,而温恪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平静地起身,对她行了一礼:“亲王殿下。” “如今还守这些虚礼作甚,起来说话。”萧濯道。 “阿濯,你怎么来了?”舜汮上前一步。 萧濯面色凝重:“白日里人多口杂,不便与你们多说,我是借着入宫伴驾的由头,才得以避开扶家的人,到这里见你们。” “扶家的人为何盯着你?” 她道:“扶毓这老狐狸,素来精明,亲王府的人多半都是他安排的,我只要走出王府,便有人在后头跟着,我是从侧宫门拐到这里的。” 温恪目光一沉:“这青阳城究竟出了何事?” 他为了找寻舜汮,离城前后不过七日,转眼间,他就从权倾朝野的右丞,变成了一介阶下囚,就连舜汮都受到了牵连。 萧濯尚且难以置信:“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压低了声音,细细道来。 “我是两日前剿匪回城,听闻南正阁高阳大人自日前抱恙,已有五日不曾上朝,缓女帝陛下遣去探病的女官,一连三日被拒于门外。 南正阁自开国起便是问天卜命之处,据说能测国运,酬天祭祖之事都由南正阁操持,深受宠幸,便是大门紧闭,回禀时,陛下也多为宽容,只当通天修道之人,脾性确实有些不同罢了” 舜汮也见过那南正阁的高阳大人,半百之人,仍面色红润,一如鼎盛之年,瞧着倒是有几分仙缘,不过尚未到通天之境。 他似乎与温恪不和,那日在房梁上听了许久,这位高阳大人该是十分不赞同温恪的做派。他所说的那些话,在她听来,分外刺耳,若她是温恪,恐怕气得当场就得抄鞋底抡他了。 “此事就是在这出了岔子。”萧濯眉间沉重,“我回来那日,高阳大人依旧没有上朝,女帝陛下便命女官再去南正阁瞧瞧,还带了两名医官,若是那高阳大人真得病得下不来床,还是早些对症下药为好。” “高阳大人怎么了?” “那日,女官带人去南正阁敲门,依旧无人应声,思量君上之令,便让人将门撞开。”萧濯顿了顿,凝眸注视着温恪的双眼,“门是打开了,但却看到了骇人听闻之景。” 若是可以,她亦不愿去回想。 女官去南正阁拜访时,她恰好想起前些日子有些事尚未同高阳大人探讨,便一同去了。 南正阁的大门一度紧闭,她恰好带着几个随侍,便让他们将门打开。 那几名随侍都是军中出身,便是如此气力,也折腾了许久。 直到总算推出一条缝隙来,便有汩汩血水流出,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亲王殿下!这门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门闩!”一名侍从发现了藏在门口的端倪。 闻言,萧濯低头看了看不断从缝隙间淌出的血水,心头一紧:“给我砸!立刻把门砸开!” 南正阁的大门十分坚固,再加上门后不知何物硌住了门闩,强行撞开,颇费了一番功夫。 待门闩断裂,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从门后倒下,噗通一声砸在血泊中,死状之惨,难以言喻,跟在萧濯身后的女官脸色顿时煞白。 看来方才卡在门后的,便是这具尸体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6 高阳之死 “你们可知,当我推开那扇门时,看到了什么。”萧濯的眼神仿佛染上了最为凌厉的寒霜,震彻人心,“我看到,南正阁上下,尸如山堆,血流成河。” 她大概一生都忘不了那场景。 总萦绕着清冽浅香,尽管栖身朝堂,却如同世外桃源般清净的一个地方,她上一回走进这里,园中的木槿开得正盛,身着白衣的侍童手捧书卷,来来去去地走动。 可眼下,所有人都成了狰狞的尸体。 庭中的荷花池被血染得沉红一片,池边几株寒兰被尸体压得东倒西歪,血水沉积,至今还未能流尽,又逢入夏,这院中的气味格外腥臭。 女官已经受不住,扶着柱子吐得一塌糊涂,最后吐不出什么来了,便一直干呕。 萧濯这几年在外,亦见过不少死人,可眼前的惨况,仍令她脑中嗡响。 她一连迈过数具尸体,直奔内舍。 而后,她在待客的花厅中,发现了身中数剑而亡的高阳止。 “高阳大人死了?”温恪不由得为之一惊,随后沉默了下去,思量了片刻,道,“高阳大人之死,与我有关?” “此事发生后,陛下便派人围住了南正阁,由我与平弘王彻查此案。”萧濯将仵作的陈词递给他,“尸首已经让人验过了,杀死高阳大人与南正阁中其他人的凶手,剑法高超,目前能如此十步杀一人,却不露行迹的,青阳国上下,不超过三人。而其中,与南正阁这等官家之地扯上瓜葛的,唯有一人了” 温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怀疑,是我?” “我与陛下的武艺,都是你教的,寻遍青阳,也不见得有人能胜过你的剑法,这只不过是一处疑点,尚不足以动你。”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牢门,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真正让陛下都护不住你的证据,是当时在火盆中拣出的几片奏章碎屑,以及挂在房梁上的一条青色流苏。” 青色流苏? 舜汮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探,果然空无一物。 她心头一阵发凉,那条流苏是温恪送她的,平日东奔西跑的她不常戴着,然而那一晚,她一时犹豫,便将它系在腰间。 若是直言,她跟踪他前去南正阁的事,必然是瞒不住的。 况且,此时就算说了,也只会让事情愈发复杂。 一旁的温恪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转而看向萧濯:“这又如何?” “高阳大人出事前,曾递了一封奏折,但之后却并未呈道陛下手中,那几片碎屑显然是焚烧奏折后留下的,你可知是谁截下了那封奏折?” 他缓缓闭上眼:“是我留下的。” 萧濯目光一冷:“你可知被找到的那些碎片上零零散散的内容中,提到了先帝遗旨和你的名字!你可是去找过高阳止!” 他的目光澄明如镜,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濯:“是,我的确拿着一封奏折去找过高阳大人。高阳大人受人蒙蔽,藐视先帝遗旨,实乃大不敬,我身为右丞,自当劝诫一二。” “那又如何!”萧濯突然间怒上心头,“朝中有多少人怀疑过那三道遗旨,皆被你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这一次又是高阳大人——若是你心中无愧,怎惧那些流言蜚语?还是说温恪,那三道遗旨另有乾坤” 他静静凝视着她怒不可遏的双眼,沉默了半响,无声一叹:“亲王殿下若要这么想,臣,无言以对。” “你!” “阿濯!”舜汮实在听不下去了,“那个什么高阳大人死在了自己的府邸中,与阿恪有何干系?便是阿恪真的去找过他,也不见得就是他下的手。阿恪的性子,旁人不知,你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怎会跟着旁人怀疑他?不过是找到几张纸片,如何能断定此事是阿恪所为!” 此事虽有诸多疑点指向温恪,但她最是清楚,那天夜里,她是看着他踏出南正阁的大门的,他离开时,那高阳止分明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是他下的手? “阿汮,你不知这几日,此案已经闹成什么样子,并非我跟着旁人胡乱怀疑,是不得不怀疑!” 萧濯的骨头都捏得发白了,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可知今日让我抓你的,便是陛下。南正阁乃是酬天之府,高阳止在民间甚有威望,如今青阳城上下疯传,说你乃是妖邪降世,为青阳带来诸多灾祸,在朝中一手遮天,陷害忠良,高阳大人为向陛下揭发你的真身,才会被你所杀。” “这等莫须有的传言如何能信!”舜汮记得,这番话似乎不久前在茶楼中听过,当时她不过视为一场笑谈,尚觉荒谬至极,没想到短短几日间,竟然会落在温恪身上! “信不信又能如何?”萧濯苦笑,“青阳连年逢灾,王城中尚且瞧不出什么,可其他地方呢?那里的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们想象得到吗?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你就是仙神。这些传言一旦流传开来,根本无法遏制!” 这世间的流言是如此可怕的东西,有时甚至比刀剑还要锋利。它会一传十,十传百,直至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旁人不清楚,她心里却明白得很。 那些饱受灾荒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走投无路之中,若是朝中混入妖邪作祟的传言散播开来,会有招致何等后果。 而南正阁命案的罪名一旦被坐实,温恪必定会成为众之矢地,届时便是女帝,也无力在悠悠众口下护他周全。 “平弘王查出,高阳大人殒命那夜,有一更夫曾亲眼看见温府的马车停在南正阁门口,这世上,真有如此凑巧之事?”萧濯气到极点,末了竟笑了出来,“那条青色流苏,是先帝赐给你的,举国上下,也找不出第二条来,高阳大人的尸首旁,捡到的奏章残片,你今日也亲口承认那夜确实去过,温恪,你要我如何再信你?” 她眼中的失望与犹豫,舜汮难以纾解,可这些话有多令人伤心,她却是感同身受。 “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好自为之。”她拢上斗篷,将脸遮住,离开了大牢。 “阿恪,你怎么不同她解释呢?”舜汮眼看着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不免难受。 温恪叹了口气:“她如今在气头上,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只会让她乱了心神。” “可,可你并没有杀高阳止啊。” 他睨了她一眼:“那夜,你也在南正阁?” 舜汮一噎。 从萧濯提起那条挂在房梁上的青色流苏时,她便知此事瞒不过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是担心你半夜出门有危险,才跟着的” 这谎撒得可忒拙劣了,温恪不禁要笑:“罢了,你跟都跟来了,现在说这些也无用。” 他顿了顿,突然问道:“那日你去明月楼见的人,是亲王殿下?” “嗯嗯。”她偏了偏头,看着牢门。 “她同你说了什么?” 舜汮欲言又止,几番下来,还是没能说出口。 萧濯的话着实令她震惊,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怕这会儿说了,他该是更难过了。 哪成想他转身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为了让陛下顺利登基,我确实曾经将朝中官员一家老小逐出青阳城,永不召回,此事想必亲王殿下早已对你说过了。”他见她肩头微微一僵,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是不是也开始相信我是那降世的妖邪,祸乱朝纲,迫害忠良?” 舜汮将他从头仔仔细细地看到脚,撇撇嘴:“胡说什么,我可是神仙,你若是妖邪,我第一次见你时,便能瞧出来。那些凡人怎么说你我管不着,但我是不会相信这等莫名其妙的传言的!” 温恪眸中似有笑意,如漆夜中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却透出一丝暖意来。 她微微失了会神,干咳一声,问他:“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在这等着么?” 温恪沉思片刻,道:“此案重大,南正阁中连个活口都不曾留下,那凶手若是想嫁祸与我,必定事先筹备过,若想查案,并不容易。陛下着亲王殿下与平弘王一同办案,却不知能否查出端倪来,禁军统领秦朔倒是可以私下找寻线索,可眼下你我身陷牢狱,难以脱身,如何能将青阳令交给秦朔” 话音未落,只听“喀啦”一声脆响,牢门上的锁头应声而断。 舜汮一脸无辜地摆了摆手:“这,这可不能赖我,我就轻轻掰了两下,哪想到它这么不结实!” 她手中捧着的,正是断成两截的锁身与锁把。 温恪:“” ------题外话------ 这两天忙疯了,差点来不及给大家更新,吓得我 不过还好赶上啦!听说会卖萌的作者有月票,我卖个萌试试先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7 夜谈 是夜。 窄巷深处的小宅中,点了两盏明灯,屋中横着一面木架,上头搁着甲胄与里衣。木桶中热气氤氲,桶沿上搭着一条白巾。 秦朔将长发束起,缓缓坐进木桶中,奔走多日,正是疲惫不堪之时,往热水中一躺,可谓通体舒畅。 若是再来点美酒,就更好了。 今日可真是措手不及,他护送右丞大人返回王城,没想到右丞大人竟然被亲王殿下押走了,他还纳闷呢,回到军营中才从旁人口中听说,南正阁出了一桩命案,女帝陛下正命敏孝亲王和平弘王一道彻查此事呢。 这桩案子里,似乎牵扯到了温右丞,且如今民间盛传,说温右丞乃是妖魔化身,四处作乱,青阳才会连逢灾祸。 唉呀,这些个破事,没完没了,小老百姓整日碎嘴谈论,到哪儿都能听到传闻,他这耳朵都得听得起茧了! 前些年还说人家温相是天纵奇才,青阳的福星,这才多久,就成妖怪了。 要他说,什么妖魔鬼怪作祟,也不能是温相啊!那般仙神似的人物,平日里多瞧几眼都觉得奢侈得很,说他祸乱朝纲,可别逗了。 若不是温相,前些年凉江水患,还不晓得得死多少人呢。 他的故乡就在凉江下游,当时春潮迅猛,竟然全被河堤拦了下来,一家老小,方能活命。 旁的他管不上,但在他营中,严禁谈论妖邪之说。 若有人管不住自个儿的嘴,不如上鞭子来给你管管! 要说这南正阁一案啊,他刚归来,东听一句西听一段的,如今还有些糊涂。 真相为何,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眼下不好评断,只是死了那么多人,连高阳大人都没能活命,那凶手心肠果真狠辣。 据说平弘王扶毓大人在南正阁中找到了当年先帝在秋狩上赐给温相的青珠流苏,那可是件稀罕的宝贝,若是如此,温相身上的嫌疑,只怕更大了 “唉”他无奈地长叹一声,仰头靠在桶沿上,拿白巾沾了热水,敷在眼睛上。 这几日一直在赶路,从青阳城到凉江下游,再一个回程,他这眼睛啊,都被风吹得发疼了。 露重更深时,烛火且幽幽。 忽然“吱呀”一声,一股凉意随风而入,耳边传来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秦朔!我有件事唉呀!你在洗澡啊!” 眼上的白巾缓缓滑了下来,四下沉寂了几息功夫,屋中突然传来“嗷!”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一阵水撞木桶的动静! “阿阿阿阿阿汮姑娘!”秦朔呼啦一下坐了起来。 “我不叫‘阿阿阿阿阿汮姑娘’,你叫我舜汮就成。”她半蹲在窗沿上,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 “你不是和温相爷一起被抓进大牢了嘛!”秦朔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可别提了,就你们那锁头,脆得跟筷子似的,我还没用什么力气呢,它就断成两瓣儿了!”她鄙夷地摇了摇头,“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她说着就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我跟你说啊” 她低头看了看还扒在木桶边上的秦朔,迟疑了一下。 阿恪说过,姑娘家要矜持一点,这看男人洗澡好像确实不太矜持 于是,她利落地转了个身。 “你要不先从桶里出来,穿件衣裳吧。” 秦朔被她突然推窗而入的行为吓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怔忡了好一会,发现自己一直没穿衣裳 “咿呀!——” 舜汮还是头一次听到一个七尺男儿发出这等凄厉的惨叫,那动静足矣吓得窗外院子里那窝母鸡,第二天下不出蛋来。 “咳嗯,舜汮姑娘,可以了”秦朔缓慢地从衣架后头挪出来。 舜汮瞧着他这样儿都觉得好笑:“你一个大男人扭捏个什么劲儿,不就看了你洗澡么,我又没往下看!” 秦朔的脸腾地红了个透:“你你你还想往下看!” 舜汮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二哥说过,若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是会长针眼的!所以我一般只看上半身!” 秦朔脸都给憋青了,愣是不知如何接这茬。 “唉呀,大多点儿事儿!你看,我这不是提醒你先穿条裤衩了嘛!”舜汮拍了拍他的肩,“你这身材,比起阿恪来,可差远了!” 秦朔险些崴了脚:“您还在温相爷沐浴之时,破窗而入了?” “那倒没。”她回想了一番,“不过我在屏风上戳了个坑!” 秦朔:“” 那您真是能耐了。 看他脸色,舜汮疑心他不信,当即从兜里摸出一块儿雕着双鱼的玉块,掂了掂:“就是从凉城回来的路上,在那个客栈里,我本来想问问阿恪吃不吃宵夜,可没存心想看!” 秦朔扯了扯嘴角,挤了个笑脸出来:“那您为何还看下去了?” “那不是”她眉头皱得格外拧巴,“那不是太好看了嘛!” 啥叫红颜祸水她不晓得,不过要是将温恪扒了衣裳往那一躺,可真是 “呲溜——” 秦朔不知她脑子里盘算着什么,但是她突然间意犹未尽地咽一下唾沫算是怎么回事! “那这块玉是怎么回事?”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舜汮一脸无奈,耐心地同他解释:“我那会儿挪不动脚,就蹲在屏风后头,后来脚蹲麻了,就更走不动了,看得有点入神,又怕被阿恪发现,也不晓得是几时揪着他的衣裳的。他抬胳膊的时候,我一激动就把他腰带上的玉抠下来了。” 秦朔:“” 这玉的来历真是离奇啊。 “不能再同你瞎扯了,我是来找你办正经事的!”她一拍脑门,从怀里拿出一枚玄色令牌,举到他眼前。 秦朔的脸色陡然变了,当即跪了下去,行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舜汮错愕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正色道:“此乃先帝御赐的青阳令,见令如见君,臣秦朔,自当恭迎。” “这令牌还挺好使的嘛”她低声嘀咕了一句,清了清嗓子,照着临走前温恪嘱咐她的说道,“秦朔,南正阁一案,你可有听说?” 秦朔一愣,照实回答:“方入城,略有耳闻。” “阿濯敏孝亲王与平弘王奉旨查案,想必也会调用禁军,你若是能进南正阁,可否帮忙调查一件事?” “这是温相的意思?”秦朔抬起头。 “嘘——”舜汮示意他小声些,在他耳旁嘱咐了几句,“此事不可声张,过两日这个时辰,我再来此处寻你。” 她将青阳令揣好,还是跳窗离开。 秦朔站在屋内,望着大开的窗门,木桶中的水还冒着热气,他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明月高悬,心中隐隐觉得,这青阳城,怕是要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敏孝亲王府。 萧濯绕道从正宫门出来,很快便到了府门口。 侍从麻利地为她垫上台阶,供她下车。 扶夷站在门前等着她。 她走到门前,见他面有异色,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扶夷淡淡一笑:“祖父来了,如今正在花厅中,是来见殿下的。” 萧濯一怔:“见我?” 这都什么时辰了,扶毓那老狐狸怎么会突然造访?萧濯心中疑惑,可既然来了,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扶毓怎么说都是扶夷的祖父,她嫁给了扶夷,若按辈分,也应当唤他一声“祖父”才是。 她与扶夷快步朝花厅走去,一路上询问了几句,扶夷只道,扶毓今日,似乎是为了南正阁的案子来的。 他二人步入花厅时,扶毓确然在那。 他缓缓喝了口茶,搁在手边,起身走来:“殿下入宫伴驾,竟到了这个时辰才归,颇为辛劳啊。” 萧濯欣然一笑,顺口接道:“哪里及得上平弘王,日夜操劳,为君分忧,这南正阁的案子,还需仰仗您老多加指点。” “殿下言过了,老臣不过就是比殿下多吃了几年饭,殿下天资聪颖,老臣不敢妄言‘指点’二字。”扶毓从善如流道。 萧濯可懒得在这同他打太极,上前直言:“平弘王深夜造访,可是南正阁那边出了什么事?” 扶毓笑了笑:“正是如此。仵作近日查验了高阳大人的尸身,高阳大人身上拢共五处伤口,四处伤在四肢软筋,最后一处,正中心肺。伤口薄而窄,皆是细剑留下的。” 萧濯瞥了他一眼:“平弘王此话何意?” 扶毓面色微沉,郑重道:“若是老臣没有记错,当朝右丞温恪,文可通古今,武可定边疆,他最擅长的兵器,便是细剑吧。” “平弘王!”她眼底如覆寒霜,“温相乃我青阳栋梁之才,还请慎言。” “若非温相有此嫌疑,老臣也不会信口胡言。”扶毓阖了阖眼,“亲王殿下,您是温相亲手教导,他的剑法,您该是熟悉的,老臣是否在胡说,您最清楚。此案干系重大,殿下查案需秉持公正之心,切不可因一己之私而有所偏袒。” “这是自然。”她凛然道,“陛下既然将此案交予你我彻查,我必定会查明真相,若真是温相做的,即便他曾是我的师长,也终会有国法处置,绝不姑息。可若不是他做的,谁胆敢陷害我朝右丞,意图扰乱朝纲,我也同样不会放过他!” ------题外话------ 有小可爱问前世篇还有多久写完,的确还要一段时间,前世篇中有很多伏笔,是整个故事的前因,所以作者菌才决定要好好写一下,不然之后可能会有很多地方情节出bug,这一世,女主是男主的太阳,是这段感情的开始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8 夜探义庄 眼看四下沉默,扶夷上前道:“祖父与殿下一心为了青阳,为了女帝陛下,此案尚有诸多疑点,确然不宜随意评断,不如坐下细谈。” 扶夷的性子温和,说话时不急不缓,让人不知不觉便随之平和下来。 萧濯今日也不想同扶毓闹出龃龉来,便顺水推舟,邀他坐下说话。 “如今青阳城中的流言愈发厉害了,这样下去人心惶惶,着实令人担忧,不知平弘王心中有何想法?”她近来最为头疼的便是这“妖邪降世”的传闻,听似荒谬,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青阳王朝一直靠南正阁推算国运,酬天祭祖,上贡苍天,求得风调雨顺,百姓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可近年来,仿佛撞了邪似的,青阳各处频发天灾,天灾之后必有**,南有洪涝,北有灾荒,流寇四起,民不聊生。便是开仓赈灾,广济灾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如此这般,致使许多人开始怀疑此乃天降横祸。 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开始流传妖邪作乱的说法,起初只是几个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足为虑。 可自从南正阁命案起,这荒唐的传言便一发不可收拾,将祸源引到了温恪头上。 仔细想来,温恪这几年确然在朝中如日中天,深得圣宠。 但究竟是谁将妖邪之说引到他身上的,无从得知。 如今,流言愈演愈烈,自打南正阁一案的各种罪证逐渐与温恪联系起来后,民间甚至已经将他视为凶手。 高阳氏被称为天道之族,历代掌管祭天卜算之事,在民间的威望不容小觑。高阳止一死,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若是不尽快查明真相,温恪的处境,不知会如何 “流言之事,乃是坊间流传开来的,再怎么样,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此事有些难办。”扶毓皱眉,“恕老臣直言,自温相把持朝政以来,青阳连年逢灾,这民间的传闻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世间自有妖魔仙神,状似人者,不足为奇。” 萧濯低笑一声:“这么说就连平弘王也觉得温相是妖邪?” 扶毓略迟疑:“神魔之说,乃是天机,并非我等肉眼凡胎可以窥见,老臣只是觉得此事辄待细查,至于温右丞究竟是不是‘妖物’,来乱我青阳,暂且不论,眼下先将杀害高阳大人的凶手擒住,最为紧要。” “那便查!我就不信,杀了那么多人,就没有留下一点马脚!”萧濯紧握着手中的茶盏,面色凝重,“如今温相已被押入大牢,若是平弘王查出什么,也尽可以审问,只是真相未明之前,他仍是先帝亲封的右丞,我与女帝陛下的师长,绝不可用刑。” 扶毓笑了笑:“那是自然,老臣素来敬佩温相的学识,怎会如此落井下石呢?” 他顿了顿,继续道。 “明日南正阁中所有的尸首将会移交义庄,殿下可要再去看一眼?” “南正阁中死了这么多人,我自然要‘仔细’地看着。”萧濯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 且说舜汮回到牢中时,门外那俩狱卒还在昏睡。 她这法术还是跟风华虔那混小子学来逮山鸡的,合虚谷的山鸡都成精了,聪明得很,不迷晕了,根本甭想下手。 没想到今日,竟拿来对付两个狱卒。 她尽量克制着自己,只让他们睡过去两个时辰,眼下也快醒了。 她将二人托起来,靠在墙根,悄咪咪地进去,推开牢门,然后将锁链和锁头小心翼翼地勾在一起,装作这牢门一直锁着的样子。 “见到秦朔了?”温恪低声问。 她点点头:“你吩咐的事我都告诉他了,同他说两日后我再去找他。”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离开这一个时辰,他心里总觉得不安,怕她出岔子,没想到她竟然真能绕开所有守卫,在这大牢中来去自如。 “阿恪你饿不饿,我回来的路上,顺道儿去了明月楼。”她暗搓搓地从怀里摸出一包糯米鸡来,献宝似的往他跟前递。 他睨了一眼:“偷来的?” “哪能啊!我在灶上留了一锭银子的!”她道,“本来还想带点枣花糖的,可惜都凉了,笼屉里只有几份糯米鸡,我给你热了一下,你都饿了一整天了吧。” “我”他稍一犹豫,肚子倒是很应景地叫了一声,惹得她直笑。 一包热腾腾的糯米鸡,就算是在这大牢中,依旧香气四溢。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颜,温恪突然觉得,即便遭到陷害,被天下人污蔑为妖邪,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在这牢笼中,他不必再去理会尘世浮华,官场阴诡,不扼叹世道无常,亦没有那么多愁思纷扰,只需看着她——这冷暖人间,始终干净如初的小丫头。 无论发生什么,他身边,至少还有这么一个人,不问缘由,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地信任着他。 足矣。 青阳的大牢,被誉为固若金汤,只可惜那是用来关凡人的,舜汮打小就闹心,为了关住她,桓君上神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但她每次,总有法子逃出去,再给他闯几个祸回来。 第二次逃出大牢时,舜汮觉着自己已经熟门熟路了,回来时说不准还能去朱雀桥下给温恪带碗小馄饨。 她尚且不会驾云,驭风之术也学得半斤八两,说起来丢人,竟还如不风华虔那个混小子,不过在青阳城的屋顶上来回跑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窄巷小院中,秦朔依照她两日前说的那般,到了这个时辰,便在屋中等着她,以舜汮的脚程,这回还早来了一刻钟。 “舜汮姑娘。”眼看着她驾轻就熟地推窗而入,秦朔连忙起身。 她将窗合上,谨防着隔墙有耳:“怎么样?” 秦朔压低了声音:“下官昨日奉命去南正阁值夜,南正阁中一片狼藉,当真是血流成河。” “可有见到高阳止的尸首?” 他摇摇头:“南正阁中的所有的尸体一早便已经搬去义庄了,我到阁中时,已然空无一人,只剩满院的血迹。” 这倒有些为难了 温恪嘱咐的,是想法子让他见一见高阳止身上的伤口,若是没有尸体,可什么都看不到啊。 她啧了一声:“秦朔,你可知义庄在何处?” “就在城外一里的庄子里。”秦朔看了看天色,“如今城中戒严,这个时辰,城门都关上了,若要出城,只怕会惹来怀疑。” 他虽为禁军统领,但无故出城,却也不行,且不说他不是奉旨出城,单凭擅自插手南正阁一案,便足以让平弘王与敏孝亲王生疑了。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出城。”她将他拉过来,郑重叮嘱,“秦朔,一会儿我带你出城,你不要多问,到了城门前也不要开口说话,可记着了?” 秦朔怔愣地看着她:“舜汮姑娘有法子出城?” 舜汮狡黠地眨了眨眼。 半个时辰后,城门口。 舜汮敛眉紧跟在秦朔身后,行至城门下。 守城的禁军一见他二人,便跪了下去。 “末将见过亲王殿下,殿下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吗?” 秦朔心中虽惊,但谨记着出门前舜汮的话,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 此时在他们眼中,秦朔的容貌已经被舜汮幻化成萧濯的模样,这法术她学得不到家,若是秦朔开口说话,必然露馅。 “殿下可有出城的令牌?” 闻言,秦朔心头一紧。 “放肆!”化为女官模样的舜汮当即上前一步,义正辞严地对那两个将士道,“眼下南正阁命案,陛下痛心疾首,亲王殿下不辞劳苦出城查案,尔等什么身份,怎敢怀疑殿下!” 萧濯的身份,青阳上下何人不知,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长姐,佐君治国的敏孝亲王,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她不敬。被舜汮如此呵斥后,那还有人敢阻拦,当即打开了城门,恭敬有加地将他们放出城。 待走出半里地,再看不见城门时,秦朔这心才放了下来。 “舜汮姑娘,您这是用来什么法子,竟能让下官扮作亲王殿下。”他惊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明穿的是粗布麻衣,脸上也不曾蒙上人皮面具,怎的就这么顺利地出来了? “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不足称道。”她睨了他一眼,她的障眼法只能撑个一刻钟,方才被那几个禁军拦住时,还真是捏了把汗。 眼下秦朔已经变回原来的模样了,看来回城时还得再变一次。 “走,我们先去义庄。” 城外的庄子建在一片竹林中,秦朔曾来过一次,深林中的义庄,门前只点一盏灯,在夜风中幽幽地飘摇,竹叶窸窸窣窣地摩挲着。 守门的是个双目失明的伛偻老者,年纪大了,耳朵也有些不好使,他们敲了好一会儿,老者才颤颤巍巍地拉开门。 他从门后探出头来的瞬间,舜汮都被吓得浑身一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凡人。 灰白的发丝脱落殆尽,皱纹犹如沟壑横生,交错在他憔悴的脸上,面色苍白得仿佛一具尸体,眼窝发青,眼角结了一层翳,耷拉的眼皮下,是毫无生气的一双眼睛,不知在看着什么,沉寂而阴冷。 说是颓败未免过于粗浅,此人就像个干枯的泥人,就连碰一下,怕是都会碎成渣滓。 秦朔告诉她,这老者无名无姓,也没有什么亲友,孤身一人在这义庄中做了三十来年的守尸人,义庄中瘴气重,他们偶尔来查案,尚且不妨事,若是住的久了,身子迟早受不住。 这老者的眼睛,似乎就是同那些尸体日夜相伴,不知从何时起视物艰难,近几年彻底看不见了。 守尸人从不问来者是谁,毕竟这阴森森的义庄,若不是为了查案,几乎也不会有人涉足,道了声“请”,便将他们迎了进去。 老者脚步蹒跚,手中的油灯却端得很稳,掌了三十余年的义庄灯火,在漆夜中哔啵作响。 舜汮只说了“南正阁”三个字,他便将他们带到了那屋前,推开老旧的木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守尸人仿佛已经没了情感般,缓缓走过去,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为他们点上屋中的油灯,而后默默地退出去。 看着他僵硬的背影,一顿一顿地走远,舜汮心中不免担忧,他万一一步踏错,这人是不是就会在顷刻间散架。 “舜汮姑娘,咱们开始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69 故人非 城门。 萧濯这日将南正阁命案的各个线索仔细整理了一遍,依旧没太大的进展,夜里心绪不宁,便思量着带人出城去看看那些尸体。 她走到城门下,身后侍从亮出亲王令牌,命城下禁军打开城门。 那几名禁军见了她,面面相觑,皆是一脸难以置信之色。 侍卫面色一沉:“怎么,连亲王殿下都不认得了?还不速速开门!” “这”那些将士也糊涂了,看看萧濯,再看看城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濯觉察到他们面色有异,便问:“发生了何事?” 一名将士上前,面露尴尬:“殿下您几时回城的?” 萧濯一愣,身旁侍从登时恼了:“亲王殿下一直在城中,何来此问!” 那将士茫然地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可半个时辰前,殿下您明明说要去城外查案,命属下开门这,这怎么一转眼,您又要出城了?” 闻言,萧濯心中一惊:“你说本王半个时辰前出城了?” “确然如此,我们亲眼所见。” 就连侍从都有些懵了:“可殿下,您半个时辰前明明还在亲王府” 萧濯抬了抬手,让他住口,转而询问那些禁军将士:“半个时辰前,你们放出城的那位‘亲王殿下’,可有令牌?” “这”那将士一顿,“那位‘亲王殿下’不曾给属下看过令牌,属下问起时,被她身边的女官喝止了。亲王殿下身份尊贵,属下不敢阻拦” 她面色一沉,翻身上马:“开城门,本王要立即去义庄!” 城门大开,转眼间,她便疾驰而出。 义庄中。 在门外问道的血腥味与屋中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满屋尸体横陈,除了血味,还掺杂着阵阵腐臭,比那囤放了数月的泔水还要令人难以忍受,入夏后蚊蝇四起,为了防止引发疫病,存放尸身的屋子都是门窗紧闭的,满屋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舜汮顿感一阵恶心。 秦朔给她递了条帕子:“捂一捂罢,我第一次来这时,也受不住,吐得一塌糊涂,你一个姑娘家,能有胆走进这屋子,已经相当了不得了。” 舜汮走进这义庄之前,原本还想着一会儿不久看几具死尸麽,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眼下,她着实无法对这满屋恶臭一笑置之,从秦朔手中接过那帕子,捂着口鼻,开始翻找。 高阳止位居南正阁之首,身份非同一般,自然不会同这些侍童安置在一处。 他们拿着油灯走进里屋,才在重重白绫间,找到了躺在桌案上的高阳止。 与萧濯之前说得一样,高阳止身上拢共有五处伤口,窄而薄,皆是剑伤。 刺穿他心肺要害的一剑尤为利落,不偏不倚,一剑毙命。其余四剑,精准地挑断了高阳止的手脚筋,足以令其瞬间动弹不得。 下手狠辣,却也十分高绝。 秦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布帛与笔,开始勾画这伤口。 “这你都能画出来?”舜汮凑过去。 秦朔微微一笑:“下官在禁军中摸爬滚打多年,时常协助朝中官员查案,那些仵作收录尸体线索的本事,我私下学了些,只能尽力画得像一些,若能帮忙查出凶手,倒是没白学了。” 她歪着头看着他落笔,嘀咕道:“总比我画得好些,我总是画什么不像什么。” 秦朔勾勒了数笔,尽力将那伤口仿画下来,眼看着最后一笔将要画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亲王殿下前来办案,速速将门打开!” 敲门声急促,守尸人艰难地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侍卫一把将他拨到一边:“让开!” 萧濯大步走进来,环顾四周,一片寂静。 “今夜可还有人来过?” 守尸人哆哆嗦嗦道:“有,来过两个人” “现在何处?” “在东边的耳房。” 那屋子正是用来安置南正阁一众尸身之处,萧濯立刻便觉出事情不对,命守尸人即刻带路。 他们走进东面耳房时,屋中的油灯已经熄了,侍从上前一摸灯壁,道:“殿下,还是热的。” 守尸人再度将灯点起,小心谨慎地立在一旁。 “守尸人,你可知今夜来此的是何人?”侍从询问。 守尸人颤巍巍地低着头:“老朽早已瞎了眼,只知守着庄子,旁的一概不问” “你!” “行了。”萧濯眉头一皱,“既然灯壁还是热的,想来刚才人还在此。这义庄没有后门,屋子也不多,若是翻墙走的,我们进来时便能听到动静。” 侍从心头一跳:“殿下的意思是” 萧濯神色凝重地扫视着屋内各处,本就是用来停放尸首的屋子,十分简陋,除去放置油灯的桌案外,便是空无一物的四壁,以及横陈一地,盖着草席的十余具尸体。 她朝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心领神会,立即上前,将那些草席一张一张揭开来看。 躲在另一间屋子里的舜汮此时,心中万分急迫。 萧濯突然到来,令她措手不及,情急之下,只能让秦朔换上尸体的衣服,躺在其中。原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萧濯心思如此缜密,竟然连尸体都要一一过目。 她是见过秦朔的,若是那草席被揭开,今夜之事必将败露。别说帮温恪查出真凶了,恐怕连秦朔都得被连累 她望着秦朔所躺的位置,又看了看那侍从,再过三两具尸体,便轮到秦朔了。 秦朔此时亦万分紧张,草席下的拳头越收越紧,那骨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突然,布帘摇晃了一下,从里屋闪出一道人影,眨眼间从窗口跳了出去! “殿下!”侍从惊呼。 萧濯目光一沉:“追上去!” 二人紧跟着那道人影冲出了义庄。 义庄后竹林茂密,山坡又陡,那道白影步法诡异,不知怎么的,一晃眼便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萧濯轻功不凡,借着几株翠竹弯折时的回劲,紧随其后,侍从刚出竹林便不见她二人踪影了。 追出数里,萧濯仍不肯放弃,待到僻静处,她立在坡下高声唤道。 “阿汮!别再跑了!” 坡顶的白影突然顿住,犹豫片刻后,她扯下了那件随手从尸体上上扒下的白衫,回过头望着萧濯,澄明如镜的眼中映着一片白月光,粼粼闪动。 “你是如何从牢中出来的?”寂静的夜色中,萧濯沉声问她。 舜汮偏头一笑:“阿濯,那大牢是关不住我的。” “是你假扮成我,深夜离城?” 她将那件血衣提在手里,沉默了片刻:“是我。此案尚有诸多疑点,阿恪不可能是凶手,我想帮他查清真相。” “所以你便逃出了大牢?”萧濯冷冷地看着她,“阿汮,你可知你此时逃出来,便是逃犯!” “我知道。”她紧紧捏着那件血衣,“逃犯又如何,阿恪与我都不曾杀过南正阁那些人,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上一拼,难道连你也认为阿恪便是凶手?” “人命关天,便是在陛下面前,也得拿证据说话,即便我信你们,天下人会信吗?朝中百官能信吗?”萧濯凛然道,“阿汮,你我乃是至交,我知你心性单纯,尚不知人世险恶,你莫要逼我亲手缉拿你!” 她的手已然按在了腰间佩剑上,只待出鞘之时,便能将眼前之人拿下。 这一刻,舜汮忽然觉得,她变了。 那个率真得如同烈酒,直言不讳的萧濯,变得世故,恪守规矩,她今日站在这,竟然要与她刀剑相向。 她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阿濯,你若抓我回去,想要如何?将我治罪,还是就地把我砍了?” 她嫣然一笑。 “那你便动手试试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0 月夜天雷 萧濯知她性子,今日这理是说不清了,横竖她也不是来同她讲道理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志在千里的皇长女了,舜汮一而再再而三地同她作对,便是为了温恪——正因为了温恪,她心中怒火更甚。 涤墨剑铿锵一声出鞘,当年的双剑如今只剩这一把,她的手也只能握住这一把了,她忘不了,那个雪夜,她的胳膊被一箭射穿的瞬间,那种痛谁都不知道 她日夜兼程赶回王城,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没能保住,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 从她嫁给扶夷的那一日,她与舜汮,便注定会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羡慕啊 日复一日的羡慕着,到如今依旧是这般。 求而不得,得而非愿,有谁问过她心中所想?她既然问她是要将她带回去治罪还是就地正法,若不是还念着这些年的情谊,她又怎会将侍从甩开,单独来问她? 萧濯心中积着怒意,一步踏上山坡,飞身向她刺来! 涤墨剑轻而迅捷,当初温恪传授她剑法时,便颇为用心,她如今的武艺可谓卓绝,剑锋直逼舜汮面门。 舜汮不避不退,仿佛料准她不会下手,那凌厉的剑锋在最后一刻擦着她耳边一缕碎发而下,手腕一转,单手擒住她的胳膊,眨眼间绕到她的身后,将她的手腕反捏在身后,重重往下一压! “跪下!” 这是她七年来第一次对她叱令,她不会伤她,却不代表她一个小小的侍卫可以对她如此放肆! 舜汮岿然不动,只是似笑非笑地问了她一句:“阿濯,你真要我跪?” 萧濯朝她膝窝一顶,迫使她低头,呵斥道:“你如今是在逃的钦犯,理当认罪,随我回去!” 舜汮低笑一声:“我若跪你,怕是你受不起。” 闻言,萧濯面色一沉:“放肆!” 这些年她与萧缓都太纵容她,从不曾追究过她的来历,任凭其留在温府,留在温恪身边,允她入行知堂与皇女一同受教,甚至连尊卑礼数都不曾勉强过她,如今看来,倒是她们太宠这姑娘了。 堂堂青阳敏孝亲王,如何受不起她小小侍卫的一跪? 舜汮觉得眼下的场景实在讽刺,她曾以为,萧濯便是萧濯,涤墨的剑锋终此一生都不会指向她。 却原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她微微屈下了身:“你若执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她的膝盖还未碰到地面,却听天边陡然响起一声惊雷!顷刻间浓云蔽月,林中狂风大作,飞沙迷眼!但见漆黑的夜空中,闪过数道青光,眼前闪过一道刺亮之色,她们周围的翠竹转眼间被数道青光劈中! 帝姬下跪,非上神不可受,此乃天道伦常。 若是再继续下去,这下一道天雷,怕是要降在萧濯头上。 萧濯从未见过如此诡谲之景,方才被劈中的竹子,已然一片焦黑,自上而下,被劈成数片,直挺挺地倒在路边。 风沙狂啸中,舜汮维持着将跪未跪的姿态,静静地垂着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萧濯大惊失色,几乎站不住脚。 天罚之兆,仙神尚且勉力为之,凡人如何消受得起? 舜汮待了片刻,起身站直,异象顷刻间便消失了。 明月高悬于枝头,林中依旧万籁俱寂,仿佛刚才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幻境。 唯有满地落叶与那几株被天雷劈断的竹子,提醒着萧濯,方才那些都是真的。 她惊愕地望着舜汮,难以置信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屈下了身 舜汮转眼便从她手中挣脱,静静凝望着她。 浓云褪去后,她站在薄纱般的月华中,萧濯从未像今日这般仔细瞧过她。 七年光阴,转瞬而逝,她一如初见那般,仿佛早已涤尽铅华般洁净明丽的双眼中,似乎融进了万世不殆的天光,泛着点点零星的,却令人迷醉不已的赤金色。 这世间的繁华与败落,岁月的兴盛与颓靡,似乎都与她无关,她从不为其而改变分毫。 这样的一个人,明明身在尘世中,似乎又遥不可及。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曾说的白雪皑皑的故乡又在何方,纵然相识七年,这一切,她们竟全然不知。 她的心不免感到一阵发寒。 “阿濯,再给我一点时间。”舜汮转身,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一件染血的白衣,随风飘落在她脚下。 萧濯望着她离去,手中紧握的涤墨剑,最终还是没能再追过去。 舜汮绕回了义庄附近的官道上,于一处矮坡后寻到了秦朔。 方才她将萧濯引开,便是为了替他掩饰行踪,拖了这么久,足够他逃出义庄。 “舜汮姑娘”秦朔从怀中摸出那块布帛,交予她,“这便是高阳大人心口上的伤口,姑娘可将此画带给温相,南正阁那边,我再想想法子。” 舜汮握着那布帛,颇为犹豫:“我一人回城,确有法子回到大牢中,可你怎么办?” “姑娘无需担心,今夜险些被亲王殿下发觉,我不便回城,只待明早城门开启,我会混在百姓中入城。”秦朔道。 她面色不佳:“我已被阿濯认出,不能再留在牢中了,我会将此画交给阿恪,若有要紧事,我会去找你。” 秦朔点点头:“姑娘万事小心。” 萧濯出城前便已下令戒严城门,她与秦朔都无法在今夜回城,只能暂且分头行动,待早市开,百姓涌入城中时,混入其中。 与秦朔分开后,舜汮一人在林中静候,眼看着萧濯与侍从连夜策马回城,萧濯眼中尽是凝重之色,方才那番争执后,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存包庇之心。 舜汮心里清楚,她若回去,或许会立即将今夜之事禀报萧缓,她的通缉令想是明早便会贴满街头,她倒是不惧如此,只是今后她若要在青阳城中行走,都得乔装改扮,想要再见到温恪,亦是难上加难。 随着萧濯与扶毓插手彻查,近年温恪在朝中提拔的文武官员,皆受到牵连,或被降罪,或被贬职,可谓如履薄冰。 她不知今夜过后,萧缓会如何看待此事,看待她与温恪。她已不仅仅是萧缓,亦是青阳女帝,便是萧缓信他们,女帝却未必。 就如萧濯,多年知交,依然会心生疑虑,更何况那一国之君。 若是连萧缓都认为温恪是杀死高阳止与那些侍童的凶手,此事可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得先想个法子,让阿恪离开大牢。 东方微曦,城中早市开,城外百姓赶车挑担,陆陆续续涌入城中。 舜汮以障眼法幻化成一个农家少年,跟在一辆牛车后,装作一位老农的亲朋,顺利过了盘查,回到青阳城。 至天明,果真如她所料,官府在市集东头张贴了通缉令。 温府女侍卫舜汮,于昨夜畏罪潜逃,知情不报者,以共犯论处。 入城时,舜汮买了顶箬笠戴着,如今挤在围观的百姓间,看着那张通缉令上自己的画像。 她的障眼法只能维持一刻钟,眼下只能靠箬笠遮掩,看了一会儿后,她默默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从前熟识之处都不能再去,她在巷子里藏了几个时辰,决定回府一趟。 自从温恪被南正阁一案所累,往日众人争相巴结的温府,转眼间已是门可罗雀。她绕到后巷,熟门熟路地翻墙入院,府中也甚是冷清,只有数名下人在扫洒游廊。 如今的温府,人心惶惶,若是温恪的罪名被坐实,温府上下都将受到连累。 她看见管家正在院中训斥两个收拾行李打算离府的小厮。 那两人亦颇为为难,这温相都入狱了,他们总不能留在这白白等死,且坊间盛传的妖邪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管家怎么说,他们去意已决。 管家神色凝重,却也知道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何苦勉强他们,给了他们一些银两,将人打发走了。 舜汮眼看着管家一人在那株梅树下站了许久,略有佝偻的背脊微微地起伏着,他在这府中伺候了多年,春去秋来,人世冷暖,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桩南正阁命案,倒是让他看透了这府上不少人。 便是勉强留下他们,日后也都是些不可信之人罢了。 舜汮摇摇头,朝后院奔去。 她今日本是想回来看看府中状况,这人去茶凉之景,倒是令她唏嘘不已。 昨夜秦朔画的伤口图尚被她带在身上,她得去阿恪房中找出他的剑,比对一番。 温恪的佩剑,名为皓月,剑身修长轻盈,挥剑时,残影如皎皎之月,因而得名。 他近年倒是极少用剑了,这把皓月一直摆在剑架上,被小心供着,舜汮找到这把剑时,它一如既往的纤尘不染。 她将剑拔出来,又把怀中布帛摊放在案上,两厢对比。 然秦朔所绘的伤口,无论大小长短,或是其形状,竟与这把皓月剑极其相似! 她难以置信,反复确认,结果却始终如一。 “这不可能”她捏着布帛,眉头紧锁。 旁人不知,她岂会不知,这把皓月平日里一直搁在这剑架上,连她都不能随意触碰。 除了温恪,没人能将皓月带离这温府。 难道是阿恪?不,不会的。 她甩了甩头,让自己镇定下来。 就算高阳止身上的伤口与皓月一致,也不能认定是温恪杀了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越是查下去,所有的罪证都对阿恪不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1 如履薄冰 “进去搜!”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舜汮心头一紧,立即靠在门后仔细听。 管家奋力阻拦那些官差:“你们可知这是谁的府邸!竟敢如此放肆!” 今日领头的是扶毓的亲信,换做从前,或许他还有所忌惮,但今时今日,温恪已是阶下囚,他岂会放在眼里? “我等奉平弘王之命,前来取皓月剑入宫,便是温怀瑾在此,我们也要进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速速让开!” 管家气得面色赤红:“你们你们这些落井下石狗奴才,大人为青阳日夜操劳,辅佐君上,却被如此陷害,如今温府不过一时没落,还不至于沦落到要看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奴才的脸色!” 话音未落,他便被两人压住,狠狠挨了一脚!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温怀瑾都得乖乖在牢中听候发落,动不得他,还动不得你个小小的管家吗!” 舜汮在屋中听到门外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掺杂着管家的惨叫,捏着布帛的手几乎要将那画都掐碎了。 若是从前,她哪管他们是什么来路,先上手揍老实了再说!可眼下不行,阿恪身陷囹圄,步履维艰,一步错便步步错,她不能这么做。 今日若是她逞一时之快,冲出去救了管家,她的行踪必会暴露,那样对牢中的阿恪更加不利。 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能再给他惹事了。 她回过头凝视着案上的皓月剑,目光凛然。 门外的官差拳脚交加,管家无力还手,只得抱着头瑟缩在角落,眼见着给打得鼻青脸肿,那亲信挥了挥手。 “行了,今日是来取剑的,莫要闹出人命给扶大人添麻烦。” 闻言,那些人才收了手。 管家倒在地上,难以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推开了那扇门。 片刻之后,入内搜查的官差神色惊诧地出来禀报,屋中并没有什么皓月剑,剑架上亦空无一物。 闻言,那亲信脸色一白:“怎会没有!” “属下翻遍各处,皓月剑确实不见了。” 那亲信两步上前,一把将管家提过来:“皓月剑在哪!” 管家冷笑,啐了他一口:“不长眼的狗奴才,便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他被一脚踹翻在地,依旧不肯讨饶,愤然怒视着这些人。 那亲信气极,下令四处搜查,势必要将皓月剑找出来。 与此同时,舜汮已然背着剑翻墙离开了温府,那些人突然来搜剑,虽不知意欲何为,但多半又想对温恪不利,眼下尚不知扶毓打算干什么,她只得先将皓月带出来,再考虑其他了。 日暮时分,秦朔从禁军营回到家中。 他借着追查逃犯的由头,今早入城,禁军营中的其他人只当统领今早睡过了时辰,这才晚了一会,并未有人疑心他昨夜的去向。 只是今日早朝时,发生了两件令人头疼的事。 第一件,便是敏孝亲王上奏,昨夜温府侍卫舜汮逃出大牢,不知所踪,请旨缉拿逃犯。 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毕竟昨夜在义庄,舜汮为了救他独自引开了敏孝亲王和她的侍从,为他争得逃走的机会。她与亲王殿下本就是旧识,此番相遇,必然是被认出来了。 光是畏罪潜逃这一罪名,她的处境便极为艰难了。 第二件,是平弘王扶毓突然参了温右丞一本,称仵作已查验过高阳大人的尸身,高阳大人身上的五道剑伤,皆为细剑所留,而温恪惯用的皓月剑,便是一把极为轻盈的细剑。 他已命人将伤口绘制出来,未免天下人说他冤枉了温相,还请女帝下旨,将那把皓月剑取来,两厢比对一番,便知他此话真假。 此话一出,一连数位官员站出来附议。 如此周详的准备,显然是早有预谋,眼下南正阁一案闹得正盛,其他的官员也不愿为了温恪与扶毓相抗。 萧缓犹豫片刻,准了他的禀奏:“既然如此,那便将皓月剑取来一看。” 扶毓派人去温府取皓月时,秦朔便疑心此事另有蹊跷,平弘王既然敢御前陈词,心中必定是有把握的。若是今日真将皓月剑摆在殿上,真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他心中忐忑,却也只能忍耐。 半个时辰后,扶毓派去的人回来禀报,他们搜遍温府,也没能找到那把皓月剑。 众人心中疑虑,但既然没有找到剑,便无法在此对质,一番沉默后,萧缓下令退朝,此事容后再议。 他反复思量了一整日,也没想通皓月何以不翼而飞,待他回到家中,四下一片漆黑,他点上灯,打算稍作休憩,再考虑别的法子,暗中却突然响起旁人说话声。 “你可算回来了。” 木架后走出一个人来,一双透亮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怀中还抱着一把长剑。 他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叫出声来! “舜,舜汮姑娘?”他竭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惊愕,她突然出现在此,他着实是措手不及。 “嘘”她谨慎地贴着墙,不让自己的影子映在窗上,示意他照常坐下。 她不晓得这青阳城中有多少平弘王或是萧濯的眼线,她冒了极大的风险藏身于此,“如今禁军四处搜查我,我今日回了温府一趟,本想比对一下你画的伤口与阿恪的剑,恰好撞到平弘王的人,我看这势头不大对劲,便带着剑逃出来了” 她指了指手中的皓月。 秦朔明白她的意思,一如平常地脱下甲胄,挂在木架上,而后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是将今日早朝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同她说了。 “温相若再坐以待毙,只怕此事难办。”他暗暗叹息。 舜汮将布帛摊开,道:“我瞧过了,这伤口的确与阿恪的剑极为吻合,若是今日被他们带到宫中,只怕阿恪这凶手的罪名,就要被平弘王坐实了。” 秦朔面露犹豫:“连伤口都对上了,难不成” “不可能。”她断然道,“阿恪绝不是杀害那些人的凶手,有人在幕后筹划,欲将此事嫁祸与他。” 即便萧濯曾说温恪手段如何雷厉风行,不留情面,可她依旧觉得,那夜高阳止既然已经答应暂且放下遗旨的事,他又怎会不依不饶。更何况,她曾亲眼看着他离开南正阁。 只可惜她如今是逃犯,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作为证词,为阿恪洗脱嫌疑。 “舜汮姑娘,恕在下直言,南正阁的案子查到这,便是女帝陛下恐怕都已经对温相起了疑心,平弘王与敏孝亲王,无论哪一个,我们都无力抗衡。事到如今,仅凭你我,是无法帮到温相的。” 舜汮拧眉:“的确,扶毓在官场多年,若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推翻之前的种种罪证,以阿濯以敏孝亲王的脾气,恐怕也不会手下留情” 从前的萧濯,恋慕着温恪。 正因为求而不得,心中恐怕十分不好受,且她如今已与扶夷成亲数年,便是再念旧情,也不可能如年少时那般无所顾忌地站在他们这边,扶家如今与她休戚相关,她手下的兵马也都是扶毓一手带出来的,她亦有诸多身不由己。 舜汮不曾怪她无情,若她今日在朝堂上与扶毓分庭抗礼,便是在与扶家作对,扶毓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这等举动,确也不妥。 眼下,朝中无人敢在风口浪尖上,为温恪出头,有心帮他的,只有她与秦朔了。 “既然你我如今都不便继续深查,若是让阿恪自己来查呢?”她忽然道。 秦朔吃了一惊:“温相身陷牢狱,如何能查案?” 她冷笑道:“扶毓不过是将南正阁的命案与城中妖邪降世之说这两顶高帽,扣在了阿恪头上,才令他成为众之矢地,但你别忘了,只要真相一日未明,他依旧是先帝亲封的温右丞,他手中的青阳令岂是拿来看看的?若他能得陛下恩准,离开牢狱,参与查案,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诚然如此,可如今两顶高帽都压在温相头上,陛下如何会准他同查此案?” 她狡黠地眯了眯眼:“此事我自有办法,这些东西暂且放在你这,待阿恪离开大牢,自然会来找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2 兵行险着 青阳帝都的茶馆,武夫书生,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乃是鱼龙混杂之地,闲散午后,茶客便陆陆续续地落座,在此处听一段民间奇闻,品一壶茗茶芬芳,阁楼散客去,门前新人来,可谓热闹非凡。 今日这台上说的是近日来在青阳境内盛传的“妖邪降世”之说,那说书人惊堂木一拍,端得是舌灿莲花,将这因果缘由娓娓道来。 “今日咱说起这温相爷啊,单名一个‘恪’,字怀瑾,当年可是深受先帝赏识。人家既非世家大族出身,也不曾同任何皇亲贵胄攀上关系,然就凭着自己的本事,入了朝。 在座诸位可能不知,这温怀瑾啊,原本是个武将,在军营中待过数年,却一直默默无名,却一朝得君王另眼相待,青云直上,入朝不过一载,便被封为太傅。诸位休要觉得此事乃是夸张之谈,此事在当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温怀瑾也在一夜之间,名扬帝都!” 这说书人确实没有撒谎,青阳城谁人不知,当朝右丞温恪,当年愣是从一介无名小卒,一跃而成先帝最为信赖之人,就连两位皇女殿下,都是由他亲手教导出来的。 说来传奇,且这温恪生得如斯俊美,亦有不少人私下揣测他以色侍君。 然他入朝后,颇有建树,行为端正,处事有道,竟连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文韬武略无一不令人钦羡,朝堂民间,那些不入流的流言便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夸赞之辞。 当时不觉,如今细想来,世上哪有如此完备之人,若不是仙神显灵,便只能是妖邪降世,以妖术蒙蔽人心了。 若是太平盛世,一度风调雨顺,此人自然会被称为百姓之福,一国柱石,高高在上,甚至是望尘莫及。 可青阳王朝如今内忧外患,正是风雨飘摇,时局动荡之际,世人心中惶惶,信奉天道,觉得此乃因果报应,越是无从说起的谣言,便越是深入人心。 时至今日,已无从查证究竟是谁将这等说法散播开来的,唯有坊间口耳相传,愈演愈烈。 今日在这茶馆之中,说书人将此事细细说来,若无妖邪当政,怎会招来如此天罚? 那妖孽隐忍多年,近来终于按捺不住,将企图想女帝陛下揭发此事的南正大人残忍杀害,若再不将他揪出来,只怕还将为祸人间! 台上说得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此番侃侃而谈,令台下众人纷纷点头赞同,毕竟大伙儿都想安生度日,若真有妖怪作祟,还是早些除去为好。 “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众人纷纷张望,只见柱子后坐着一个红衣姑娘,带着一顶箬笠,箬沿垂下的白纱刚巧遮住了她的下巴,只能瞧见一截白皙脖颈。 她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撩起纱帘一角,小啜一口,姿容不似那大家闺秀般纤柔端庄,却透出一股子恣意潇洒的做派来。 “我且问一问,何为‘妖邪’?” 她的声音并不温柔,或似娇莺婉转,却凭白让人觉得很是顺耳,不由得臆想这纱帘后的容颜。 台上说书人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怔了一下,旋即解释道:“这‘妖邪’啊,乃是那些使妖术,行妖法,为祸人间,不思悔改之徒,山精魅怪,妖魔魍魉,皆在其中。” “哦?”那纱帘后隐约传来一声轻笑,那杯热茶如泼墨挥毫般飞出,将说书人手中的纸扇掀了出去,不过眨眼功夫,那红衣姑娘站在了台边,凭空一抓,竟直接将台上的说书人提了起来! 奇的是,她分明不曾碰到那人,众人尚且错愕之时,茶馆中无端刮起厉风,吹得四下幕帘翻飞,犹如厉鬼哭叫,呼啸穿堂! 箬笠被吹落,那红衣姑娘眸中含笑,那双赤金色的眼,有如渊底华玉,缓缓扫视着所有人,俏丽的容颜因这意味深长的一笑染上了诡谲之色。 白纱绫,红罗衣,似乎连天光都为之黯淡。 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说的‘妖邪’,可是这般模样?” 莫说寻常百姓了,即便是当朝陛下,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恐怕都是闻所未闻! 邪风四起,人心惶惶,这姑娘还隔空提着那面色惨白的说书人,此等画面,怎能不令人胆寒? “妖,妖怪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茶馆中的百姓顿时慌不择路地朝外奔逃! 没了箬笠遮掩,许多百姓都认出她乃是榜文上的逃犯,只是不晓得为何她的双眼会变成这等昳丽之色,凡人哪来的金色眼睛,这不是妖物是什么! 待众人逃出茶馆后,舜汮回过头看了看那说书人,他已经被吓得不省人事。 她敛起那种鬼魅的笑意,平静地将人放下来,从后门离开了这里。 恐惧就像一种疫病,一旦染上,便会疯狂地散播。或是市井街头,或是家宅后院,但凡有人之处,便有流言口耳相传。 茶馆中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榜文上明令搜捕的逃犯,便是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且她不仅出现在茶楼,朱雀桥头,护城河畔,明目张胆,招摇过市,然待官兵闻讯而来,她却又消失了。 离奇而鬼魅,似是从天而降,为印证那“妖邪”之说,于人间作祟,几日之内,便成了青阳城中炙手可热的谈资,就连南正阁的命案一时都被抛于脑后。 民间渐有传言,那“妖邪”便是这红衣女子。一些曾见过她的人纷纷为其佐证,这姑娘啊,似乎是七年前来到城中的,这么多年都没有亲人前来找寻,更不见她有任何变化,更有甚者称道,她这么多年来容颜毫无变化,说不准私下吸食了不少凡人精气,以此驻颜。 此话一出,众人觉得极为可信,且她一直住在温府,那温相爷近日遭难,保不齐就是被她所累。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众口不一,却各有道理。凡人惧怕妖魔,再正常不过,对此事的说辞不知不觉中已经演变为天降妖邪,入温府迷惑当朝右丞,伺机在城中作乱,妖法高强,以至招来天灾,企图覆灭青阳。 秦朔听闻这些说法时,正在朱雀桥下吃早点。那传言中的“红衣妖邪”着实耳熟,他上前问了几句,待那人同他描述了一番后,他觉得愈发不对头了。 这祸乱青阳的“红衣妖邪”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啊? 他放下银钱结账,转身返回家中。 他推门而入时,舜汮正坐在桌边吃包子,一身明丽红衣,衬得她愈发英姿俏丽。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被通缉后,便一直藏身在秦朔家中,没有人会怀疑禁军统领私藏逃犯,故而这几日,她住得很是安稳。 秦朔将自己方才打听到的事说与她听:“舜汮姑娘,我今日在街上听到百姓谈论‘红衣妖邪’,着实耳熟” 他欲言又止。 舜汮睨了他一眼:“怎么着,觉得像我?” “这”他是急匆匆地赶回来的,况且那些百姓所说的“妖邪”,的确与她极其相似。 她弯了弯嘴角,漫不经心道:“嗯,那就是我。” 他吃了一惊:“这等玩笑可开不得。” “谁同你开玩笑了?”她将昨日从城门那揭下的通缉令往他眼前甩了甩,“若是不信,你尽可拿着我的画像去城中转一圈,说不准那些百姓能给你详尽地说说我是如何招灾引祸的。” 她说得坦然,着实不像是在同他说笑的样子,他踟蹰片刻,接过那张画像,认真地打量着她。 “舜汮姑娘,您这两日究竟做了什么?” 她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随口给他数了数:“也没做什么,可不就是去茶馆作作妖法,吓唬吓唬那些无辜百姓,再当众掀个屋顶麽。” 闻言,秦朔脸色都变了:“您可知如今城中风传,说您是那降世的妖邪,闹得青阳民不聊生,灾祸频频?” “我晓得”她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这么做自有我的打算,你难道没注意到,如今青阳城中,再没有人议论阿恪了么?” 秦朔一愣。 这么一说,确然如此。 他已有数日不曾在市井坊间听到温恪的名字,随着“红衣妖邪”的传言,南正阁命案与温恪的嫌疑,似乎都被百姓暂时忘却。 数月间一度沸沸扬扬的流言,竟然被如此直接,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地压了下去。对温恪就是妖邪这一说法的百姓,逐渐开始心生怀疑。 “红衣妖邪”的突然出现,将坊间舆论彻底引往另一个方向,人们愈发觉得之前的说法耳听为虚,实则多是臆测之言,不过是众口皆言如此,又恰逢南正阁的命案,便渐渐地当了真。 细想来,若温相是妖邪,为何还要为了各地灾情日夜操劳? 虽不知这“红衣妖邪”为何会突然在城中发难,可她所做的事岂是凡人能办到的? “眼下,他们最在意的,恐怕就是该如何除掉我这‘妖邪’吧。”她莞尔道。 至此,秦朔隐隐有些明白她想做什么了,只是这法子对她一个姑娘家来说,可谓清誉尽毁。 “我理解您是为了救温相才兵行险着,只是日后若是无法洗清这妖邪之名,您要如何在青阳境内立足?” “能不能洗脱这罪名我倒是不在乎,横竖我其实也不是青阳人。你放心,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不曾伤人性命。此举不过是为了阿恪一人,至于世人如何评论,我何须放在心上。”她说得坦荡,半点不为妖邪二字而烦扰。 她终有一日是要回到葶洙宫去的,能在这凡间多久,她也不知。 她虽是神兽之后,可叹这些年下来竟没能学到多少本事,如今她与秦朔皆做不到的事,阿恪却能做到。 既然如此,何不舍下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头,将他救出来呢?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杯中茶水。 “秦朔,就这几日了,我们且忍耐一番,待时机到了,我会换他出来。” ------题外话------ 看到评论区有人想薅狼毛啊,其实我也想薅啊,不过得等前世篇结束哟! 不要捉急,还是挺快的,觉得不够看的话,多屯两天的,看起来也很过瘾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3 入狱 阴暗的水牢,黢黑的铁链,门外更有重重禁军把守,青阳王城中最是森严的牢狱,乃是用来关押十恶不赦的重犯之处。 萧缓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此地见到舜汮。 冰凉的水没过她的腰胯,浸透了衣衫,水面上飘着几张镇妖符,墙壁与拴住她的铁链上也都贴着不少。她静静地垂着头,望着从小窗外映照在水面上的几缕白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说她昨夜欲在深巷中行凶,被恰好路过的禁军统领秦朔拿住,而后压到了这里。 此事传到萧缓耳朵里,已是第二日早朝了。 她凝眸望着牢中被严密禁锢的女子,沉声问:“阿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朔上奏时曾提起近日在民间兴起的“红衣妖邪”之说,不少百姓皆可指证,在帝都作祟的妖邪,正是那温府侍卫,舜汮。 可萧缓不信。 “你我相识七载,今日却有那么多人将你视作妖物,阿汮,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站在覆满青苔的石阶上,一字一句地问。 舜汮抬了抬眼,忽而一笑:“你总算肯来见我了,缓缓。” 铁链轻晃,幽暗的水牢中,回响着冰冷的撞击声。 “你真的是妖吗?” “这重要吗?”她轻笑道,“阿恪不是妖,依然被人陷害,人心中的妖邪,比真正的妖邪可怕多了不是吗?” 不是何时流传开的谣言,到最后,竟然令人深信不疑。 凡人啊,可真是容易动摇呢。 若不是她将事情闹得满城皆知,恐怕也无法在这见到萧缓。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贴的道符:“以妖法作祟,祸乱青阳,整整七年毫无变化,缓缓你看,我已经是传言中的天降妖邪了。” “阿汮” “我不擅权谋,亦不懂人心,唯一会的,便是闯祸了。”她静静地说道,“高阳止死的那夜,我跟在阿恪后面进了南正阁,阿恪他没有杀人,那串流苏是我遗落在房梁上的,不关阿恪的事。” “你可知‘红衣妖邪’之事,朝中已有不少人将你与高阳大人的死连在了一起,甚至有传言,说你妖性大发,闯入南正阁,害了诸多性命!”萧缓捏紧了拳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他们要我将你治罪,当众斩首——阿汮,这罪名,你如何承担得起?” 沉默了良久,舜汮动了动胳膊,想往前走一些,却被那些道符所禁锢,浑身都僵得厉害。 这些道符似乎都是高阳止留下的,他确然有些本事,若她真是妖邪,恐怕此时已经倒在牢中,动弹不得了吧。 堂堂神兽麒麟之后,竟然会被凡人所设的道符所困,不知此事若是传到仙界,葶洙宫的脸,是否都要被她丢尽了。 “缓缓,你可还愿意相信我?” “我信你。”萧缓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即便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说你和温相是妖邪,我也不会怀疑你们!我自幼受温相教诲,他是什么人,我怎会不清楚,这等莫须有的传言,分明是在趁乱滋事!我更不会不信你,阿汮——” “可你不仅是萧缓,你也是青阳女帝。”舜汮叹息道,“阿恪说过,你女帝要心系天下,我不想让你为难” “所以你就让自己代替温相,成了‘天降妖邪’?”萧缓心中又气又急,“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能在几日内令青阳城上下,那么多百姓官员,信了这邪门的传闻,但我不会信那些鬼话!” “缓缓。”她无奈地笑了笑,吃力地抬起手,隔着牢门握住了萧缓的指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今所有人都怀疑我,你便能将阿恪放出去了。我总觉得此事蹊跷诸多,却不知从何查起,阿恪一定有法子的。” 萧缓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若是他也查不出来呢,你要怎么办?” 承受了所有罪名的你,我该如何救? “他可以的。”舜汮笃定地看着她,“我信他。” 萧缓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你怎么能这么胡闹呢” “俗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别担心我,若是能抓住真凶,都是值得的。”她忍着道符的桎梏,慢慢把手收回来,“缓缓,你听我说,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这‘红衣妖邪’身上,你找个借口,让阿恪插手此案,告诉他去找秦朔。我不知如今还有多少时间来查案,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便会被定罪,你只需顺势而为,不可出手救我,可记住了?” 萧缓阖了阖眼:“我从未觉得,做女帝,如此无用。” 妖邪之说,实在闹得太大,她便是想力保舜汮,可若是阿汮执意如此,她也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自她登基以来,似乎一切都变了,她不求他们都能一如既往,只是不希望有朝一日,曲终人散,物是人非罢了。 可现在,竟到了随时都有可能要她下旨杀了舜汮的地步。 萧缓离开水牢后,舜汮才稍稍松了口气。 水中飘着的道符已经令这水变成了符水,泡在其中,身子都有些发沉。 就如她方才说的,她也不知还有多少时间,她此次闯的祸着实不小,若要收场,只怕不易。届时群情激奋,说不准她真会被当众斩首,现出原形,她只是个修行不足的小麒麟,若是用浸了道符的刀子来砍她,不知会不会真的送命 走一步看一步吧。 亲王府。 萧濯回到府中时,仍在为今日早朝禁军统领秦朔所奏之事烦扰。 当日在城外,她放走了舜汮,原以为她会就此离开青阳城,没想到她不仅回到城中,几日内还将那妖邪之说引到了自己身上,如今就连南正阁命案的凶手,都与她脱不了干系,此事着实令人头疼。 她原本也不信舜汮是妖邪,只是那夜天显异象,分外诡谲,她至今也想不通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城中传言,说舜汮乃是天降妖邪,她不禁开始怀疑,此事有几分真假。 若那夜的事,是她用了妖法所致,确实不容小觑。 她并未将此事呈报上去,如今也只她一人知晓。 “殿下对那秦朔所奏之事,有何看法?”扶夷问道。 他今日也在朝堂上,亲耳听到秦朔将昨夜如何抓捕逃犯的情况一一详述。 萧濯揉了揉眉心:“红衣妖孽的传闻在城中传得愈发厉害,如今连官府都压制不住,看来百姓已经全然信了此事。” “若我没有记错,那‘红衣妖孽’乃是当年在青阳山上,和殿下一同救下我的姑娘吧?” “嗯,阿汮与我相识多年,可称得上是至交。”萧濯道,“没想到,她竟成了‘红衣妖孽’。” “此事殿下信吗?” “我不知道”萧濯叹了口气,“南正阁的案子还未了,又闹出这等事来,如今乱得很。” 扶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斗胆问殿下一个问题——殿下心中,可希望她是?” 萧濯一怔:“此话何意?” 扶夷的指尖缓缓抚过那琴弦:“若舜汮姑娘真是天降妖邪,乃我青阳大患,即便不杀,也必须驱逐,她将再也不能回到青阳城,亦无法再迷惑温右丞,殿下心中,不高兴吗?” “放肆!”她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扶夷,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荒唐话,阿汮怎么可能是青阳大患!她不过是她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殿下的友人吗?”扶夷浅笑,“我与殿下成婚数载,殿下即便心中无我,也无需在我面前违背本心。扶夷并非痴傻之人,怎会看不出那位舜汮姑娘乃是温相的心上人,即便她学识不精,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依旧不费吹灰之力便抢走了殿下心中的人,殿下忍耐了这么多年,还没忍够吗?” 萧濯面色发白:“我与温相,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休要胡言。” “哦?”扶夷随意撩拨了一下琴弦,清脆的弦音如振聋发聩一般在屋中回响,“世间万千事,情字最难解,就如我恋慕着殿下,即便殿下只将我视为姻亲的对象,也无妨,殿下心里,就能放得下温怀瑾?” “放不下又如何,本王还能将他如何!”那一声弦音,仿佛激起她心中千层浪,压抑多年的愤懑如洪潮涌来。 当年之事,虽说已成定局,但她始终难以释怀。 她嫁给了扶夷,皇位交予缓缓,而温恪,眼里心里就只有阿汮。她有什么,又能做什么,这些年除了扶夷,谁也不知她心中的苦。 她曾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到那人面前,小心翼翼,满心欢喜却又忐忑不安地爱慕着,可到头来,却被掷在地上,碎成一地渣滓。 她清楚地记得,当她对他说,她要嫁给扶夷时,他说的话—— 臣,恭贺殿下大喜,这桩姻亲后,扶家与皇家,终成秦晋之好。 看,她爱慕了数年的人,足以让她在那一瞬,万念俱灰。 扶夷莞尔:“殿下失了皇位,失了心上人,扶夷都看在眼里,殿下之痛,非常人可以想象,您为了青阳不遗余力,却什么都得不到,委实可叹。眼下妖邪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若是找不到真凶,那位舜汮姑娘的下场,不知会如何。扶夷自然知道,殿下心慈,不希望看到友人殒命,但即便是为了青阳社稷,也不能将此妖物留在城中,留在温相枕边” 她心口突突地跳,神色凝重地望着他:“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扶夷弯了弯嘴角:“自然是,以大局为重。” ------题外话------ 准备反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4 受刑 翌日早朝,萧缓以南正阁命案久查无果,城中妖邪之说引得人心惶惶为由,下旨让右丞温恪着手查办,予五日为限,将真凶缉拿归案。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有几名官员谏言劝阻,然萧缓今日为南正阁一案毫无进展而龙颜大怒,此旨下的十分强硬,任何人不得置疑,就连萧濯的话,也被怒斥回来。 最终,身陷牢狱数日的温恪,官复原职,奉旨查案。 昨夜,萧缓曾暗访大牢,与温恪见了一面,舜汮的想法也一一同他说了。青阳城中的百姓,几乎已经将舜汮视为妖物,如今她就被关押在地下水牢中,听候发落,若是南正阁一案不能为她洗清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舜汮决定如此兵行险招前,并未与他商量过。 那夜她离开大牢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几日都在不安中度过,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萧缓对他说,舜汮以替他担下了妖孽的罪名,南正阁命案中,那串流苏的来历,她也亦供认不讳,她将一切都赌在了他身上,若是他能查出真凶,她所做的便不是白费。 转述这些话时,萧缓的神色格外凝重。 这案子已经闹成什么样,她心里清楚,若是找不到真凶,阿汮的下场将会非常凄惨,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阿汮是妖物,她从未如此急切地希望一桩案子能尽快查明。 “温相,阿汮信你,孤也信你,孤不希望阿汮因为这等莫须有的传言而死。此事,还望慎重。” 温恪拿着那道圣旨走出大牢时,秦朔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温相爷。”秦朔上前一揖。 “走,去南正阁。” 扶府。 屋中落针可闻,端坐于上的扶毓突然猛一拍桌,震得四下官员皆是一僵。 “温恪真是好本事,都进了大牢了,竟然还能等到翻身的一日!倒是小瞧那个丫头片子了,竟然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祖父息怒。”扶夷劝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温怀瑾在朝中的势力不可小觑,今日陛下下旨命其彻查南正阁一案,亦有不少官员附议,若我们与之相抗,未免不妥。” 闻言,四下连忙随之言是。 扶毓面色铁青:“费了那么大劲才将他关进大牢,难不成还让他回来,继续同老夫作对?” 扶夷微微一笑:“祖父莫急,温怀瑾不过是暂时洗脱了罪名,眼下城中人心惶惶,要想力挽狂澜,可不容易。谅那温怀瑾天纵奇才,也不见得能力排众议,保下那舜汮,他素来自负甚高,这次,就让他败在自己的自负上。” “哦?”扶毓睨了他一眼,“你有何想法?” “祖父还不知道吧,那位帮温怀瑾担下妖孽之名,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姑娘,可是温怀瑾心尖儿上的人,若是她出了事,温怀瑾还能坐视不理吗?” 扶夷早已从萧濯言语间听出温恪十分在意那舜汮,前不久甚至为了寻她,扔下了青阳城繁重的事务,带着一队禁军沿凉江南下。 若非如此,怎会因南正阁的命案,弄得如此措手不及? 世人皆言,青阳温怀瑾,乃不世奇才,得之可得天下,行事果决,就没见他在谁手里吃过亏。 但他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翻不出天去。 人都是有弱点的,只不过看谁藏得深罢了。 而那舜汮,便是温怀瑾的软肋。 说来如此可笑,叱咤朝堂,只手遮天的温恪,有朝一日竟会栽在个黄毛丫头手里。 扶家在外多年,苦寒边疆,餐风饮浪,不晓得受了多少苦难。 什么先帝病逝,请命离京,不过是世人心中美好的传言罢了。这权势的漩涡中,有几件事是简单的?当年的情深不寿,早已在春去秋来,尔虞我诈中变了味,谁会想到,曾让他的祖父以命相护的青阳开国女帝,竟逐渐开始惧怕他。 他的祖父,为青阳打下万里江山,驰骋八方,无往不胜,今生唯一输给的,便是他一生挚爱。 社稷初定,盛世来朝,英雄便不再是英雄,而成了女帝心中的一处疙瘩。 清誉,兵权,闲话令这一处疙瘩越来越大,最终成了悬在女帝心中的一柄利剑。 夜半惊醒,整日难安。 可他的祖父做了什么呢?他不过是想留在女帝身边,辅佐她罢了,一颗真心,就这么被逐渐扭曲成不堪入目的样子。 直到女帝临终,赐扶家一道密旨,命其举家离城,前往边疆戍守。 这一守,便是五十载。 没有人知道,他的祖父站在那城楼上,望着青阳城的方向,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年年如此,边疆的黄沙迷乱了双眼,从不曾流泪的铁血男儿,竟在孙儿面前,泪湿衣衫。 他从前也不知,一个人的心,要被另一个人伤成什么样才会彻底变冷,才会知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的道理。 他的父亲与叔伯战死沙场后,祖父在那两副棺椁前坐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看透了。 便是他守住这疆土千里又如何,他不过是个被放逐之臣,便是他不愿再争名夺利,可扶家的子孙呢? 再这样下去,青阳扶家,便要在这凄冷之地,彻底没落了。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扶夷自小便被悉心教导,他将来要肩负的,是整个扶家的命运。 水牢。 牢门突然被打开,舜汮抬了抬眼,瞧见那石阶上的人,青衫雅致,翩翩如玉,一双秀丽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她愣了一下:“扶公子怎么在这?” “舜汮姑娘既为阶下囚,扶夷自然是来提审的。” 她一眼瞧见他手中的令牌,目光一沉:“你是奉谁的命?” 扶夷将那令牌举到她眼前,上面雕刻的“濯”字分外刺目:“自然是奉亲王殿下的命令,姑娘莫不是忘了,殿下奉旨查办南正阁一案,怎会没有权利提审一个犯人?” 他吩咐狱卒将牢门打开,将她带到另一间屋子里,捆在刑架上。 舜汮身上贴满了道符,又被浸了符水的绳索如此捆着,已然难以动弹,唯有怒视着扶夷。 “扶公子这是作甚,如今真相未明,难不成要对我用刑吗?” 扶夷冷笑:“红衣妖孽,阶下之囚,即便不为南正阁一案,也照样能审你。你为祸青阳,残害无辜百姓,蒙蔽女帝陛下和温右丞,我倒要问问你是何方妖孽。” 舜汮眯了眯眼:“扶公子这顶高帽扣得真是顺手啊,我即便是妖,又何须同你废话?你今日拿了阿濯的令牌,夜审于我,若是有种,你就动手,我受着便是!” 闻言,扶夷脸色微变,旋即命人取来了刑具。 “区区妖孽,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住你吗?”他将每一件刑具都用符水浸了一遍,摆在了舜汮眼前,“都说这符水对妖邪来说,乃是酷刑,不知一会,你可还能嘴硬。” 一鞭下来,她的胳膊便显出一条血痕,然转眼间,便恢复如初。 行刑的两名狱卒大惊失色。 扶夷怔了怔:“你果真是妖怪。” 而后,他命人取来一小瓶药水,泼在鞭子上。 “打。” 舜汮不晓得他往鞭子上洒的是何物,但这一次,鞭子抽在身上,竟传来钻心的疼!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见着那些伤口再没有那样离奇地愈合起来,反倒冒出丝丝血水,扶夷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加了什么东西”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扶夷看了看手中的药瓶,道:“此乃化尸粉,掺了符水后,寻常妖物都受不住,你倒是有些本事,竟然还有力气在这苦撑。” 舜汮忍着剧痛,捏紧了拳头,看着他笑出了声:“打从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不简单,扶夷,你果真心狠手辣。” “刑不在多,能治得住你便好。”扶夷道,“怎么样,现在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了吗?你从何处来,在青阳意欲何为?温恪可是你的帮凶?” 舜汮大笑道:“就凭你也想知道我从何处来,我便是在青阳城待了七年,也不曾作过伤天害理之事,你今日如此对我,有朝一日,我定会让你十倍奉还!” 她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有仇必报才是她的做派。 若不是为了阿恪,她岂会同他在这废话。 见她不答,扶夷也不着急,命狱卒继续打,打到她招认为之。 那鞭子抽在身上真是又辣又疼,没过多久,她便感觉自己的身子疼得无从说起,脸上的伤口也火辣辣的,她稍微扯一扯嘴角,便扎心地痛。 疼到最后,她脑子里一片嗡鸣。 扶夷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问:“高阳大人也是你杀的吧?” 她脑中一片混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种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我费那个劲儿作甚” “舜汮姑娘还是莫要再嘴硬了,这细皮嫩肉的,打到现在,还受得住吗?” “我当年被父君打断腿那会儿,你这小王八羔子还不知道在哪轮回呢,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她瞪了他一记,挣开他的手。 扶夷嗤笑:“我在边疆时,扶家军曾捉住一个鹿精,它最初也如你这般嘴硬,然而被这化尸粉泡过的鞭子打得皮开肉绽后,它哭着向我求饶。你真该听听它的哭喊声,或许便会回心转意了。” 他松开手,转身用帕子擦去指尖的血迹,平静地命令道。 “继续打,化尸粉与符水还剩了不少,若是舜汮姑娘觉得这鞭子不过瘾,咱们也可以换个花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5 怒意 “温相爷!出事了!”秦朔一大早便急匆匆地赶过来寻温恪。 温恪此时正在整理卷宗,从中理出头绪,见他进屋,便抬了抬眼:“怎么了?” 秦朔是一路狂奔过来的,这会儿还有些气喘吁吁。 “温,温相爷,是舜汮姑娘出事了!” 那握着卷宗的手猛然一僵。 “阿汮怎么了?” “下官在水牢那边认识几个弟兄,他们昨夜在水牢当值,亲眼见到扶夷公子带着敏孝亲王的令牌,连夜提审了舜汮姑娘。”他犹豫了一瞬,才道,“从昨夜的动静来看,这恐怕是上了刑。” 他这还没细说情形,就眼见这素来稳重的温右丞脸色都变了,手中的卷宗啪地落在了案头上,眼中陡然闪过的怒意令他这个禁军统领都有些腿软。 “眼下案情辄待调查,他竟敢夜审阿汮,好大的胆子!”不过眨眼功夫,他已经迈出了这道门槛。 秦朔心惊肉跳地紧随而来,方才他确实太着急了,也没多想便来向他禀报了此事,舜汮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温相爷的脾气,那是铁定要替她讨个说法的! 这要是一会儿,相爷把扶夷公子的胳膊腿儿什么的给卸下一截来,此事还得了! 与此同时,被鞭笞了几个时辰的舜汮已经被送回了水牢。 一身的伤口再度泡在符水中,更是钻心地疼。将她拖回牢中的两个狱卒,碰她时都是胆战心惊的,生怕她这“妖孽”会突然反扑,给他们身上添几处血窟窿。 而事实上,她眼下是真的没有力气动了,任凭他们给她拴上锁链,半吊在水牢深处。 “你快看啊,这都抽了几百鞭了,还浸了药水,这要是寻常人,早就被打死了吧,这姑娘果真是个妖物,依我看,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嘘,这可是重犯,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可不能死了,一会儿咱去给她找点药吧” “去去去!这可是个妖孽!上什么药,你不要命了?” 那二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轻,直至大门被关上,这水牢中便只剩下水滴在石阶上的声音与她的喘息声。 嘶——好疼啊。 她动了动嘴唇,发现方才忍得太吃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小王八羔子,待姑奶奶我出去了,非剥你三层皮不可 她在心中暗暗咒骂。 身上的伤都疼得麻木了,也就不那么疼了。 她喘了一会儿,动了动手腕。 这些伤倒是不打紧,她好歹是麒麟兽,不至于挨不过去,只是得疼几日。 扶夷对她用刑,她只是怒,可他说他是奉萧濯的命令前来提审的,她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这一身的伤,都抵不过看到那枚令牌的瞬间,心中的寒意。 自从那夜在林中,她屈身下跪,引来天雷,阿濯便开始怀疑她了吧?毕竟凡人怎么可能招来如此异象,她放她走,不过是因为太震惊了,待她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她让扶夷带着亲王的令牌前来,其中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 真狠啊 她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疼 她忍了几个时辰,嗓子都干了,低下头啜了一口水。 “咳咳咳!”符水入喉,又涩又苦,她被呛得面色通红,险些缓不上气来。 不过喝下这一口水,她总算能发出声音了。 阴冷潮湿的水牢中,连油灯都吝啬于点起,她置身于黑暗,倒是可以透过高处拳头大小的窗子,望见夜空中的明月。 算算日子,今日正是月中,圆月高悬,如薄纱般轻盈的月光照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如同被碾碎的珠玉,洒在水中。 她忽然很是想念麒华山的一切。 在葶洙宫屋顶,她与二哥并肩而坐,饮一壶君长醉,望云巅明月光,好不惬意。 她自幼被娇宠着,除了父君,谁都镇不住她,放眼八荒**,她闯的祸,可谓比比皆是。 父君的确恨铁不成钢,将她的腿打折过一回,可事后母后送来的伤药,却也都是他吩咐的。 她那时是葶洙宫的尊华帝姬,便是胡闹了些,却也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更不必说被人用符水浸的鞭子抽得遍体鳞伤了。 好想家啊。 想父君,想母后,想大姐二哥,想念麒华山的一切,便是小悬坡上一块石头,都令她魂牵梦萦。 扶夷问她是何方妖孽,她如何能回答呢? 麒华山葶洙宫,那是万世灵泽汇集的仙山神宫,四海八荒无不敬仰,一草一木皆有元神,可谓慧明灵心,何来的妖邪? 二哥对她说过,便是有朝一日流落他处,也定要隐瞒自己的真身。 麒麟神兽,乃是上古时代便存于天地间的灵明,一身血肉皆是神丹妙药,凡人食之,可长生不老,即刻位列仙班,妖魔喰之,可获千年修为。 她就像一盘饕餮大宴,若是被人发现,必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被认作妖邪也无妨,总比她乃是麒麟兽一事闹得人尽皆知来得好些。 她合上双眼,打算稍稍休憩片刻。 同扶夷周旋了半宿,她现在不光身上疼,脑子也疼得难受,便是这么半吊着,她也能睡着。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那声音焦急而担忧,她觉得很是熟悉,便睁开了眼。 此时站在她眼前的人,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那样从容镇定的一个人,这会儿慌得竟然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才好。 看着她一身的伤口,他的脸色沉得吓人。 “你怎么来了呀”她吃力地笑了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扶夷说,缓缓让你出来了,他没有骗我。” 她脸上也带着两道鞭伤,俏丽的容颜染上了可怖的血痕,令他几乎要疯掉。 他用力将她嵌在怀里,肩头微微地发抖。 “不查了,这案子我不管了”他的手都不敢用力碰她,如今就算抱着她,他都觉得心里发慌,不过一夜功夫,她就成了这样,再多待几日,岂不是连命都要没了?他一把将铁链上的道符撕了下来,“我带你出去,先给你看伤。” 闻言,守在外头的秦朔都慌了。 今日若是他将人带出水牢,此案就更说不清了。包庇“红衣妖邪”,藐视圣恩,还有南正阁的案子,只怕真要扣在他和舜汮头上。 舜汮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阿恪,你冷静些,我没事” “这算哪门子的‘没事’?”他指着她半身的血,气得双目发红,“是扶夷打的吗,他真奉了亲王的命令,对你用刑了?” 他不过一时疏忽,便让人钻了空子。原以为有女帝看着,没有人敢对她下手,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扶夷! 秦朔在路上对他说,那场审问持续了半宿,鞭子、铁烙、夹板牢中有的刑具,差不多都用了一遍,他就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混账! 是谁给他的胆子,胆敢动阿汮! 他平日里视同珍宝的姑娘,扶夷竟敢将她打成这样! 舜汮仰着脸对他笑:“我没事的,都是些皮肉伤,瞧着吓人,过几日就好了” “相爷您三思啊,今日若是带走舜汮姑娘,此事没法交代。”秦朔劝道。 他第一眼看到半吊在水中的舜汮时,也禁不住心中一颤。 那么多伤口都打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该有多疼啊。 可此事牵扯甚多,一时冲动,可能会误了大事。 温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为何这么做?为何要替我去承受百姓的骂名,还让秦朔亲手将你抓进这里?” 她与秦朔所做的事,秦朔见到他之后,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无论是那一件事,都仿佛是在胡闹,可将她所做的连在一起,竟然真的让他暂时脱了罪,得以离开大牢。 她看似什么都不懂,心里却看得比谁都远。 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过是她一手筹划的局,整座青阳城的百姓,满朝文武,都按着她的想法,将她视作妖邪,甚至是南正阁的命案,也被她一并担下了。 “因为我信你啊。”她轻轻推开他,突然皱眉,“你不该来见我的,阿恪,你应该去查案,昨夜该是密审,扶夷拿着亲王令牌将我提走,此事原本不该传到你和秦朔耳中,有人在扰乱你们。” 从他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间,她便觉得不对劲了。 就算扶夷真的要审问她,也犯不上费这么多事,化尸粉,符水,大可以不用这些。 “若是我今日被你带走,便是缓缓,也再护不住你我。”她眼中一片澄明,浑身的痛令她此时分外清醒,“或许我这几日还会被用刑,但你不可再来这里见我。” 温恪目光一凛:“你的意思是,有人不希望我插手南正阁命案?” 她点点头:“恐怕是如此。南正阁的案子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越是因为我受刑一事而慌乱,越是对查案不利。” “可你在这牢中” “我没事的。”她坚定道,“你只管查案,我会熬到你来救我。” 温恪陷入犹豫。 “相爷。”秦朔在外头提醒,此地不便久留,若他再作耽搁,恐怕会惹来非议。 舜汮拍了拍他的手背:“快走吧,便是扶夷,也不敢要了我的命。” “你等着我。”他咬咬牙,转身离开了水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6 决裂 舜汮被用刑一事既然能传到秦朔耳中,自然也瞒不过萧缓,自舜汮被关入水牢那一日起,她便一直让自己身边的暗卫盯着,昨夜若不是她已经睡下,暗卫不便入寝宫禀报,也不会拖到今日才让她得知。 早朝之后,独独将萧濯留了下来。 偌大的宫殿中,身着玄色朝服的女帝背对着她,沉默良久,终于发出一声叹息。 “皇姐,你如今连阿汮都下得了手了吗?” 萧濯僵了僵:“陛下指的可是昨夜提审犯人一事?” 萧缓转过身,目光复杂的望着她:“早些年,孤曾听说你为了清剿马匪,下令放火烧光一座山寨,也曾杀过人这些孤都不在意,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孤的皇姐,你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青阳。可是昨夜的事,孤无法理解” 她垂了垂眼:“陛下有何不解?” “那令牌,可是你交给扶夷的?” “是。” “他夜审阿汮,可是你授意?” “是。” “皇姐”萧缓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你的心几时变得如此之狠?” 萧濯动了动嘴唇,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臣心再狠,也是为了陛下,为了青阳。” 昨夜。 扶夷回到府上后,身上沾了几滴血,她起了疑心,便多问了几句。 他并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将如何对舜汮用刑一事,同她说了——包括那鞭子打在舜汮身上,顷刻间便恢复如初的事。 “我让你去审问,你为何自作主张,对阿汮用了刑?”她心中又惊又怒,可扶夷所说的,也在她意料之外。 这世上,哪有受了鞭子立即便能痊愈的人,舜汮的身份,果真不简单。 起初她还对“红衣妖邪”之事将信将疑,可扶夷亲眼所见,断不会有假,他从不会欺骗她,用刑一事确实出乎她的意料。若阿汮真是妖邪之流,她留在青阳,留在温恪与缓缓身边,未免太危险了 “陛下可有听说过‘天降妖邪’的传闻?”她道。 萧缓皱眉:“怎么,连皇姐也信这等荒唐之言了?” “若此事并非空穴来风,该当如何?” 萧缓一怔:“皇姐此话何意?” “我们与阿汮认识多少年了,你可还记得当年初见她时,她是什么模样,与现在相比,可有变化?” “这” “七载光阴,她依旧是豆蔻少女,眉眼身量,毫无改变,难道陛下就不曾起过疑心?”萧濯正色道,“阿汮的身世,我们只知一二,她家中有谁,做何营生,她又是如何流落到青阳城的,恐怕连温相都说不明白,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萧缓阖了阖眼,叹道:“此事确然如你所说,阿汮身上有太多不解之事,可她从未害过我们,害过温相,她在断坡上救了孤,若是没有她,孤也不能站在这里。皇姐,南正阁一案,闹得人心惶惶,恐怕你也累了,近日便无需再上朝,将案子交给温相处理,在府中好生休养几日吧,至于阿汮,孤自有分寸。” 说罢,她沉着脸走出了大殿。 萧濯站在殿中,久久无法回神。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这是让她不必再插手南正阁和舜汮的案子吗? 倒是没想到,她的皇妹,竟然已经可以不露声色地拿走她手里的权力了 她苦笑一声。 “臣,恭送陛下。” 温府。 温恪将这几日秦朔查到的线索整理了一遍,也仔细看过秦朔所画的伤口图。 高阳止和那些侍童所受的剑伤确实与他的皓月剑极为相似,可他心里清楚,皓月剑已有数月不曾出鞘,别说见血了,连滴水都没沾过。 那夜他去南正阁时,也不曾带剑,何以这伤口会与皓月剑吻合? 秦朔捧着一摞卷宗进来寻他时,他正对着院中的木桩一阵猛刺,剑影确如皓月当空,皎皎不可逼视。 他担心他心中气愤难以纾解,这才在此发泄,放下卷宗便上前劝慰。 “温相爷,下官知道您心中记挂着舜汮姑娘,可眼下查清真凶最是要紧,您可千万别一时冲动,误了正事啊!” 他瞧着温恪这架势,怕不是将这木桩视作那扶夷公子,欲杀之而后快,不由得一阵担忧。 “你在说什么胡话。”温恪斜了他一眼,顺势将剑收回,“且过来看看这些剑痕。” 秦朔愣了愣,这才定睛细看。 只见木桩上被刺了数个窟窿,其深度,形状皆与他所绘的那张图极为相像。 “同样的剑,不同的人来用,便会有诸多不同,便是同样的人,以不同的剑法,也会刺出不同的剑伤,你这图上所画的伤口,确实与皓月剑的形状极为相似,我不曾去过义庄,你看看这木桩上的剑痕,与高阳大人身上的可是一模一样?” 闻言,秦朔低下头,仔细打量着木桩上的伤痕,甚至伸手丈量了一番。 半响之后,他眉头一拧。 “温相,的确有些不同之处。”他指着木桩上的剑痕,“画上想来不够精细,高阳大人心口上的剑伤,虽与皓月剑一般宽窄,可刺入的手法与您稍有不同,切口十分均匀,可您刺出的剑痕,左边切口相较于右边的,宽了一些。” 温恪若有所思地抚过那道剑痕:“皓月剑在铸造时,曾因一时纰漏,以致剑身左右厚薄不一,此事纯属偶然,鲜少有人知晓。” 他将手中的剑递给秦朔,仔细看来,确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高阳大人身上的剑伤,为何会与皓月剑如此相像呢?”秦朔不禁犯难。 “佩剑于人,乃是其心性之象,因而铸剑师一生,通常不会铸造两把一模一样的剑,若是有心为之”他目光一寒,“秦朔,立即去查青阳城附近可有人仿造皓月剑。” 秦朔颇为惊诧:“您的意思是,凶手用的剑,有意仿造皓月?” 温恪神色凝重:“眼下尚且不知,但若真是如此,南正阁的案子,恐怕就是蓄谋已久了” “下官这就去查!” 秦朔走后,他命人备马,再一次去了南正阁。 命案之后,往日清风雅乐的南正阁一片死寂,宛如荒郊坟地,就连院中的梅树,都纷纷枯死了。 各处的血迹尚未清理,入夏后,蝇虫渐多,循着血腥味四处萦飞。 当日与高阳止所坐的那间屋子,门窗紧闭,更是恶臭扑鼻,血溅到了墙上,留下刺目的血痕,满地的狼藉,就连窗边的花瓶都倾翻在地。 他仔细观察着这些痕迹,将那日凶手行凶时可能发生的一切,逐渐推演出来。 从门口到窗边,案前至墙角,高阳大人的挣扎,凶手的步步紧逼,逐一在脑海中成形。 凶手所用的剑法,似乎与他的破为相似,出剑极快,转瞬间高阳大人便被其逼至墙边,连挨了两剑,被挑断了脚筋,待他奋力爬到案边,手筋也相继被挑,最后—— 一剑刺穿了心肺。 这等功夫,放眼青阳,可不多见。 且皓月乃是轻巧的细剑,若想一剑刺穿皮肉,将心肺贯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究竟是什么人,为了嫁祸他,如此费尽心机。 被关入水牢的第四日,舜汮见到了萧濯。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罗裙,静静站在石阶上,隔着牢门望着被半吊在符水中的女子。 舜汮身上的血被水泡得久了,渐渐淡了下去。 她的面色分明是苍白的,水渍顺着鸦黑的长发淌下,划过她脸颊上的鞭痕。 她抬了抬眼:“阿濯。” 萧濯平静地看着她:“怨我吗?” 舜汮弯了弯嘴角:“有什么好怨的,你也不过是想让扶夷撬开我的嘴。” “疼吗?” “我若说疼,你在意吗?”舜汮动了动,想走到牢门边,却被那些铁链阻拦,她只能站在距门边一尺的地方同她说话,“你今日也是来审问我的?” 萧濯低笑:“我不是来审问你的,如今南正阁的案子,陛下已经交给了温相,我不过是连朝堂之事都无法插手的一个闲散亲王罢了。” 她默了默,走到牢门边。 “有时我会想,阿汮你真是不简单,明明不过是个小侍卫,竟然能让陛下和温相如此维护你,甚至不惜与我翻脸你的手段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能在数日间,将局势逆转,待你入狱,温相便不再是‘妖邪’,顺理成章地插手南正阁命案,就连平弘王都没想到,你有这等本事。” “我不过是能闯祸罢了,你着实高估我了。”舜汮吃力地弯起嘴角,“南正阁一案,本真凶本就并非阿恪,不过是有人从中陷害。阿濯你曾对我说,要让我见到青阳盛世,便是如此一个枉顾人命,冤枉忠臣的‘盛世’吗?” 萧濯无力地望着自己的手:“我能如何?当年宣读遗旨时,你也在场,先帝立了陛下,而非我,那青阳盛世,该是陛下之事,我不过是辅佐女帝的敏孝亲王,南正阁的案子,震惊朝野,你与温相,都在风口浪尖上,我能做的,是尽快彻查此案——可如今,我竟连插手的权力都没有,你心中可满意了?” 舜汮嗤笑:“我这刑倒是没白受阿濯,我如今说什么你都听不进,眼下有太多蹊跷之处尚未明晰,你若是还念着这七年的情谊,便再信我一次,莫要再听信扶夷的话。” 萧濯面色一沉:“扶夷是我的夫君,你此话未免荒唐。” 舜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该如何同你解释,扶夷看似温吞,行事手段却颇为狠辣,你留个心眼罢。” “该如何面对扶夷,我心中自有分寸,当初先帝逼我嫁给他时,可没有这等说法,如今你却来劝我远离他,难道不觉得为时太晚吗?” “当年的事,评断已晚,你所受的委屈,我亦无法代你承受,只是我有个素来不学无术的友人,他说的话中,仅有一句,我是认同的。”舜汮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世间因果,皆有道理,你今日所做的决定,来日方长,总有尝到那果子的一日。” “阿汮,你这是在同我讲理么?”她不免觉得可笑,“过了这些年,我已经不信天道了,倘若真有什么天道轮回,我又何惧?我所做的,皆是为了青阳,至于我杀了多少人,早已数不清,便是要入地府,不得转生,我也不悔。” 她转过身,忽然顿住。 “阿汮,你我相识七载,我一直视你为友,但若你真是妖邪,我亦绝不会姑息养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7 线索渐明 舜汮被囚禁的第五日,南正阁的案子尚无任何奏禀,右丞温恪与禁军统领秦朔接手此案后,所有的卷宗便都搬进了温府,至此,就连女帝陛下都不知究竟如何了。 然,“红衣妖邪”的传言却在青阳城中愈演愈烈,容颜不老的女妖,在城中作祟,为青阳招来天灾**,可谓罪孽深重,若是不除去这等孽障,社稷危矣。 今日早朝,已有半数官员联名上书,为社稷安宁,为百姓请愿,望女帝陛下早作决断。 萧缓因此事颇为头疼。 “这些个老臣,是要逼孤杀了阿汮啊!”她焦躁地将手中的奏折扔在一旁。 自她下旨,命温恪于五日内彻查南正阁命案,明日午时便是最后期限。 可“红衣妖邪”一事,已闹得群情激奋,城中百姓视阿汮为妖物,即便她已被关入水牢,严密看守,依旧不能平息众怒。 “陛下,先喝口茶降降火罢。”女官见她眉头紧锁,为她斟了一杯茶。 萧缓端起茶来,却没有兴致喝一口,迟疑半响,再度放下。 “传孤口谕,命所有暗卫前去协助温相和秦统领查案,温相之命,如孤亲临。” 女官一惊:“可是陛下,宫中暗卫都是为了保护您” “孤很安全,用不着那么多人护着。”萧缓道,“孤于阿汮相识多年,她并非妖邪,若她因此案出事,孤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女官从她手中接过令牌,恭敬地退下。 秦朔火急火燎地冲进温府,身后的管家跟不上他的脚步,转眼他便踏入了书房。 “温相,找到了!” 闻言,温恪立即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吩咐管家立即备马。 这几日,秦朔一直在追查青阳城附近的刀匠。若是寻常刀剑,城中随意一家铺子便能做,若是细剑,却不那么容易了。 细剑质轻,薄而韧,打制中无论是火候还是落锤的力道,都至关紧要,稍有不慎,剑身便会断裂。即便铸成,若非长短恰好,厚薄有度,也极易折断。 一把上好的细剑,成,则为世间利器,可谓十分不易。 秦朔寻了数日,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打听到城外五里地有一处山坳,住着一位老铁匠。他的儿子与儿媳,在青阳城中开了间刀剑铺子,经营买卖。而他则在这山坳中铸剑,无事也不进城,将铸成的刀剑交给儿子儿媳,拿去铺子里卖。 据他儿子说,他铸剑的手艺精湛,便是那薄如蝉翼的细剑,他一样能打出来。 他们倒也不是第一个来找他打听细剑的人,一个月前,曾有一个家仆模样的男子来铺子里询问老铁匠的住处,想同他做笔买卖。 秦朔向铺子里老铁匠的儿子打听到老铁匠在何处,便与温恪一起出了城。 那老铁匠的已经在山坳中住了五六年了,平日都由儿媳为他送饭,他一旦打起刀剑来,便废寝忘食,数日都不会离开那间简陋的茅屋。 他们在山间找到那间茅舍时,老铁匠正在屋中锻刀。炉火烧得很旺,屋中炎热难耐,那老铁匠赤着上身,一手举着锤子,一手按着刀尾,铿锵有力地捶打着。 烧得发红的刀刃,逐渐成形,浇一瓢冷水下去,便有水雾氤氲而起,不过片刻间,便让人大汗淋漓。 秦朔正欲出声喊那老铁匠,却被温恪按住了。 “且等等。” 他仔细打量着老铁匠铸刀的动作,细致而娴熟,每凿一下,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若不是长年铸刀,是不可能有这等巧妙的技艺的。 待这把刀浇了三回冷水,已初具刀形,老铁匠终于注意到在一旁看了许久的二人。 “来做兵刃的?”他将手中的刀片搁在一旁,随手舀了一瓢水,将手上的污垢搓了搓。 他的态度着实冷淡,他们进门以来,他不过瞧了一眼。 秦朔不满地上前呵斥:“放肆!这位可是当朝右丞温大人,区区一个刀匠,怎敢对温相如此无礼!” “秦朔,无妨。”温恪看了他一眼。 老铁匠随手将葫芦瓢儿扔回水缸中,睨了他俩一眼:“官府的人?呵小老儿只管打兵刃,可不认得什么右丞大人,你们要什么兵器,将图纸与定金搁在那边的桌子上,五日后来取便是。” 说罢,他往那剑炉中添了些柴火,继续顾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温恪也不恼,只将皓月解下,往他眼前一递:“老先生可认得这把剑?” 老铁匠瞥了一眼,怔了怔,接过剑来仔细瞧了瞧,脸色有些不大好:“这把剑是你的?” “正是,此剑名为皓月,敢问老先生,近来可有人让你打制过一把极为相似的剑?” 老铁匠若有所思地抚过剑身:“这把剑很是精巧,只可惜剑锋左右宽窄略有不同,倒是一处败笔,不过小老儿倒是真做过一把颇为相仿的剑。” “是什么时候的事?”秦朔追问。 “这本是客人的私事,小老儿不好议论,可今日见了这把剑,才知当日竟是让小老儿仿制,若是如此,倒是真有些蹊跷了”老铁匠示意他俩坐下慢慢说,“一个月前,曾有一个人带着银两来寻我,说要尽快打造一把细剑,绘了图纸,交代了尺寸,便开始铸剑了。 细剑烧制不易,因此多用了五日,那人来取剑时,留了一袋银钱,颇为丰厚,命小老儿守口如瓶。小老儿一生,从不仿剑,若是早些知晓,也不会接下这笔生意,你们今日前来问起,难不成是小老儿铸的剑,闹出了什么事端?” 秦朔看了看温恪,得他应允后,才道:“实不相瞒,那把剑可能与城中一桩命案有关,我与温大人此次,就是来查办此案的。” 老铁匠吃了一惊:“刀剑无眼,竟惹出如此祸事。” “不知老先生可还记得那个来找你铸剑之人,有何特征?”温恪问道。 老铁匠想了想:“那人容貌寻常,身量倒是很高,身上的衣料是细棉,寻常人家用不起,看他行为举止,倒像是官宦人家府中的家生子,许是奉命前来铸剑哦,他的右脸上,长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青痣。” “那人的钱袋可还留着?” “在这。”老铁匠起身,到另一间屋子的木橱中取来一只绣着团纹的钱袋,“就是它了。” 温恪接过钱袋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不是寻常百姓家能用得起的料子和绣工,瞧着像是出自名坊之手,秦朔,你去城中打听这前来的来历,务必要在今日子时前查出来。” “是,下官这就去办!”秦朔接过钱袋,快马回城。 温恪转而看向老铁匠,正色道:“老先生,关于那把剑,还有些事想同您打听,还望您据实以答。” 是夜,亲王府的庭院中,月光一片澄明,倒映在池水中,点着明灯的凉亭,绫缦轻摇,微凉的夜风拂过亭中,吹起女子鬓边的碎发。 萧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的明月,酒过三巡,面上浮现出诱人的绯红,她独自坐在亭中已有半个时辰,四下一片静谧,好像这茫茫天地,忽然间只剩下她一人在此饮酒。 今夜的酒苦得呛人,她想快些醉去,省得去想那些烦心事。 这几日她留在府中,连王府的大门都不曾踏出过,旁人说她是被女帝陛下软禁了,可只有她知道,她这是累了。 为青阳奔波的这数年,于她来说,有如一场过于匆忙的噩梦。 从她第一次带兵剿匪,斩下第一个人头的那一日起,这场噩梦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百姓敬她杀敌万千,庇佑一方,却也惧怕她手中的涤墨剑。 身为皇女,却早已没了那股子骄矜姿态,在匪窝中摸爬滚打,数次九死一生,她都熬过来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妹给夺了权。 她的缓缓,自小便聪慧过人,论才学,悟性,其实都在她之上,只是她性子温和,从不与她争罢了。 可如今想来,真是这样吗? 这些年,她在深宫与朝堂之间,究竟看过了多少明争暗斗,多少不堪入目的龃龉,一朝称帝,心中又有何打算,她竟越来越看不透了。 缓缓,你究竟要做什么 忽然间,一条披风盖在了她的肩头,不知何时,扶夷已站在了凉亭中。 他伸手取走了她手中的酒壶,搁在一旁,浅笑道:“更深露重,殿下仔细着凉。” “你怎么来了”她疑惑地皱起了眉。 “自然是来寻殿下的。”夜色中,扶夷的眼睛如星辰般粲然。 许是有些醉了,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双眼,喃喃道:“你这眼睛很是好看。” 扶夷温柔地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贴在眼角边:“殿下喜欢吗?” 萧濯有些迷糊,轻轻点了点头:“喜欢” “殿下可喜欢我?”他的声音如夜色中的魅,低沉而诱惑。 萧濯歪着脑袋,不解地望着他:“我喜欢你吗?” 他稍一使劲儿,便将她拉入怀中,萧濯醉得站不稳,顺势便坐在了他腿上。 她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皱了皱眉:“扶夷,你怎么了?” ------题外话------ 下一章稍微开个小车,不晓得会不会被红,咳咳,驳回来再改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8 清风莞月 便是醉得昏天黑地,她依旧能感觉到,他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那双眼睛里,有一丝焦躁? 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或许是她平日便忽视他的存在,以至于连他在想什么都猜不出。 扶夷眸中含笑,轻轻抚过她的脸:“殿下,若我说,我一直爱慕着您,您可信?” 萧濯揉了揉眉心,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他紧紧按住。 “你这是怎么了?” 扶夷只是笑了笑:“您信不信也无妨,我信便好殿下近日心情不佳,若是心中烦闷,不如同我说说,莫要一个人憋在心里,我是殿下的夫君,自当为殿下分忧的。” 闻言,萧濯低笑一声,有些疲倦地靠在了他肩头。 “罢了,同你说说也无妨。”她叹了口气,“南正阁的案子,我不会再插手了,我如今唯一担忧的,便是‘红衣妖邪’之事,可就连这件事,陛下也不愿听我一言扶夷,我有些累了。 我从前啊,也曾有过鸿鹄之志,想让青阳国再迎开国盛世之景,八方皆为我臣民,若有他国来犯,我便将他们都打出去,卫我青阳疆土,不让寸余! 我曾有个至交好友,也曾有过一个心心念念之人,还有我的皇妹我想护着他们,便是真的遭逢乱世,也不愿他们受到伤害,我着实太高估自己了到头来,被骗得最苦的,就是我。” 她无力地笑着。 她早该认清的,自从那个雪夜,先帝薨逝,留下三道遗旨,这一切就都不同了。 无上皇权,最是容易改变一个人。 初心为何,早已不那么重要了。 扶夷静静抱着她:“殿下无需伤心,世事无常,有些人是留不住的。殿下的鸿鹄之志,可还存于心中?” 萧濯冷笑:“记不记得又如何?我如今只是个闲散亲王,还能做什么呢?”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他眼底,荡开一抹意味深长的颜色。 “扶夷说过,殿下若是有心,整个扶家都将是殿下的后盾,殿下之才,足以为青阳谋得盛世长安,何须妄自菲薄?” “你可真会逗我开心”她莞尔,伸手圈住他的腰,“如今啊,我身边就剩你了,扶夷” “只要殿下不赶我走,我会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的。”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萧濯愈发困顿了,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香味很淡,却十分熟悉,熟悉到她几乎有些分不清今夜身在何处,醉眼朦胧地仰起脸来,就这么迷茫地望着他。 “温怀瑾?” 她渐渐收拢了胳膊,忽而有些委屈。 “你终于肯这样抱着我了啊” 扶夷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他特意将平日所用的熏香,换成了与温恪同一种,没想到她会这样开心。 原来,你从没有忘了他。 “阿濯”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唤她,却是在她将他认作另一个男人之时,可他不在乎,能将她留在身边,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吗? 那我就将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吧。 他勾着她的膝窝,将她打横抱起,穿过洒满月光的小径,缓步走向屋中。 朱门合,烛光暗,酒香醉人,可谓美景良辰。 素纱落,解罗裳,满室旖旎,寂夜闻声。 温府。 秦朔进门连口茶都没顾上喝,便向温恪禀报。 “温相,那钱袋的做工果真不凡,乃是青阳城云璎绣坊的手笔,这样式当时正应春景,绣了两只燕子,但摆出去不到半日,绣娘便发觉那面儿上的一行诗句中,抄错了一个字,几十个钱袋照着一个绣样,便都出了错,着急忙慌地撤下。可当时已经卖出两只,是再没法儿寻回来了。” “可查到那两只钱袋卖给了何人?” “查到了。”秦朔将从老铁匠那拿来的钱袋取出来,又从怀里摸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钱袋来,一同搁在案头,“这一只钱袋恰好被我手底下一个弟兄买了去,打算送给刚订了亲的姑娘,这还没送出手呢。另一只当时卖给了扶府的管事,扶琅。” 温恪面色一沉。 扶家 “温相,此事可要禀报陛下?”秦朔也没想到,这查着查着,竟然会查到平弘王头上,扶家如今可谓权倾朝野,若是就此事参他一本,若是不成,只怕后患无穷。 温恪端详着那两只钱袋,眉头紧锁:“只有这两个钱袋,尚不足以指证扶家。” “可一个管事,若没有扶家撑腰,怎么敢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 “眼下尚且不好说,扶琅毕竟是扶家的人,若是他们一口咬定不知此事,我们也无可奈何。只怕届时逼急了,他们弃卒保车。” 闻言,秦朔犯了难:“那该怎么办,明日便是陛下给的最后期限了,舜汮姑娘” “我自有分寸。” 他心中清楚,此案牵扯众多,若要救阿汮,必须堂堂正正拿出切实的证据来,仅凭一只钱袋,一个老铁匠的证词,尚不足以与扶毓当堂对峙。 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 翌日,早朝。 “诸卿有事请奏,无事退朝。”萧缓端坐于帝位之上,睥睨这殿中文武官员。 话音刚落,便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老臣有事要奏!”扶毓走上前,端着玉铭微微颔首。 萧缓微微一顿:“平弘王请讲。” “先帝顺应天命,治社稷昌隆,以百姓为本,为君王之楷模,老臣莫不敬佩,后世理当以此为鉴。陛下登基未满一载,该知天灾四起,江山岌岌可危,百姓苦不堪言,老臣体谅陛下念故人情谊,才对那‘红衣妖孽’诸多回护,只是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若那妖孽不除,只怕社稷难保,老臣恳请陛下降至,惩处妖孽,为民除害!” 其振振有词,响彻朝堂。 萧缓眼中一寒:“平弘王想说的,就是这些?” “老臣以为,陛下乃是我青阳女帝,切不可为一介妖孽,而优柔寡断,逞一时妇人之仁,错失良机,若那妖孽发起狂来,只怕又将徒添人命!陛下难道忘了南正阁的惨案了吗?” 萧缓一掌拍在椅扶上,郑重道:“南正阁一案尚未查明,平弘王倒是未卜先知,竟如此笃定此事是舜汮所为?” “陛下!”扶夷随之上前,“城中妖孽作乱,民怨四起,水牢中的妖孽曾亲口承认,高阳大人出事那夜,她曾去过南正阁,那串青色流苏,便是她遗落的,与温相无关,如此看来,那夜只有她与温相去过南正阁,见过高阳大人,凶手不是她,难道还是温相不成?” “陛下,如今青阳百姓都可指认那舜汮乃是天降妖孽,罪该万死,陛下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真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妖孽,不顾民心所向吗!”扶毓再三劝诫,身旁的扶夷也一同跪了下去。 见他二人跪下,身后的官员也纷纷跪地请命。 “请陛下三思!” 眼下温恪奉旨查案,不在朝堂上,只留她一人面对百官,心中愤然,却无法为舜汮辩驳。 阿汮叮嘱过,她入狱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出手相救。 她今日若是力抗众议,便成了包庇妖孽的昏君,这恐怕也是阿汮不让她轻举妄动的原因。 可若是顺其自然,此事又该如何收场 女官突然疾步走到她身边,神色凝重,俯身在她耳旁禀奏:“陛下,不好了,扶家军已将水牢团团围住,暗卫寡不敌众,恐怕护不住汮姑娘” “什么!”萧缓脸色大变,错愕地盯着扶毓。 他依旧手捧玉铭,谦恭有度,令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懂声色地掐住了她的软肋。 扶毓道:“陛下若是再不早作决断,老臣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青阳除害!” “你敢!”萧缓拍案而起,险些要当场拔出剑来砍了他,“平弘王,你这是在威胁朕” “老臣不敢。”他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老臣是在劝陛下,不愿眼睁睁看着陛下走错。” 宽大的袍袖下,萧缓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眼底如有数丈寒霜冻结。 “陛下,妖孽留不得,即便不是为了南正阁一案,也当为青阳千万百姓,严惩不怠!”身后的一名文官也出言劝阻。 至此,文武百官纷纷附议。 御前女官低声禀报:“陛下,若是再不下决断,水牢那边恐怕” 萧缓面色铁青,她从未感到如此屈辱,扶毓一人便能逼得她无路可退,自古君无戏言,若是今日颁下圣旨,便是覆水难收。 可若是再犹豫下去,阿汮那边就 “传孤旨意!”她高声道,身旁女官立即取来纸笔与玺印,为其拟旨。殿上百官,皆跪地听候,此起彼伏之声,陡然肃静,“城中妖孽横行,乃青阳之祸患,孤遭受蒙蔽,幸得百官力谏,今体恤民情,特颁此旨,孽障舜汮,混入帝都,欲行不轨,必将除之,于明日午时,当街斩首,以正视听!” 朱红的玺印盖在那道玄色的圣旨末尾,金口玉言,就此落定。 ------题外话------ 嘿,嘿,嘿好的,今天就是小开一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79 行刑 扶夷将处斩之事告知萧濯时,她尚未从宿醉中清醒过来,这一消息,她始终觉得难以置信。 且不说扶毓究竟是如何在朝堂上得到那么多臣子的支持,缓缓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能让一国之君不得不下旨处斩自己想要维护之人,扶家可真是好手段。 “明日午时,便要当街处斩妖孽,殿下想去看看吗?”扶夷端来了一碗醒酒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嗡嗡作响的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那道圣旨。 阿汮要死了。 在满城百姓怒不可遏的咒骂声中,人头落地。 明明是为了青阳除害,明明她也曾告诫自己不可优柔寡断,姑息养奸,不知为何,却总在这时回想起初见的场景。 清幽雅致的归玉阁,穿着一身素色侍童衣衫的姑娘,俏丽而明媚,如晨曦穿云,不守礼数,却又直率得令人羡艳。 缓缓曾同她说过,温府中有个小侍卫,与她很是投缘,若有机会,定要让她也见一见。 后来,七年光阴,转瞬即逝。 或许物是人非,或许人心不古,她渐渐都遗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唯有她,便是荏苒春冬谢,寒暑忽流逝,依旧洁净如初。 坦率又任性,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即便被关在水牢中,受万人唾骂,她的笑容依旧能那样灿烂。 有时她不禁会想,这个姑娘,到底想要什么呢? 然而这些,如今都无关紧要了,明日,她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斩。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舜汮了吗? 萧濯愈发头疼,阖了阖眼:“我不去。” 宫中。 御前女官眼看着萧缓静静站在窗下已有一个时辰,眉头就没松开过,仿佛窗外那一株棠梨树,格外碍眼。 “陛下,方才暗卫从温府回来” 萧缓一僵:“温相如何说?” 女官顿了顿,平静地回道:“温相只说,请陛下忍耐。” 她从袖下取出一张字条,呈上去:“陛下,这是温相让暗卫带回来的。” 萧缓展开纸张,片刻之后,目光一沉。 “让暗卫给温相带句话,孤明白他的意思了。” 南正阁一案,一度悄无声息,众人皆言,看来这一回,即便是右丞大人亲自查案,也再翻不出什么不同的结果,这红衣妖孽,恐怕就是杀害高阳大人与一众侍童的凶手了。 舜汮被押上囚车时,抬头看了一眼,碧落之上,云卷云舒,好像这世间无论发生什么,都无关紧要。 她身上贴满了道符,押送她的囚车四周也密密麻麻地铺着,生怕她这“妖孽”会做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来,不过这可着实多此一举了。 她并不打算挣扎。 昨日前来传旨的两位宫人,临走前,曾背过手去,给她看了写在掌心的一个字。 忍。 那一瞬间,她便知道,温恪还没有放弃。 她说过会等他的,直到人头落地之前,必定会等下去。 她曾无数次走过青阳的大街小巷,可从没有一回,如今日这般漫长。 车马走得不快,行过最繁华的街头,她又看到了明月楼,看到了城楼上猎猎飘扬的旌旗,两旁的百姓咒骂着她这为非作歹的“妖孽”,不断有臭鸡蛋,烂白菜朝她砸来,其中甚至混杂着石头。 她起初还侧身躲避,到后来连动都懒得再动了,横竖在这囚车中,她也无处可躲,还不如就这么受着。 她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些百姓口中所喊的罪名,她更是听都没听过。 如今倒是连孩子被拐走了,也怪到她头上来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神仙又如何,妖邪又怎样,这些人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凡人生来便免不了七情六欲,痴嗔怨怒,谁的一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求而不得便有怨,得而再失则有悲,她不过是他们心中可以发泄怨恨的一处罢了。 被连拖带拽地拉上刑场时,她望着眼前义愤填膺的青阳百姓,不禁有些好奇,若是她今日真的死了,天灾再袭,他们又将视谁为妖邪呢? 今日是扶毓亲自监刑,舜汮的目光令他觉得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发寒,遂命她立即跪下。 舜汮笔直地站在那,唇角将弯未弯,便是为铁链所缚,受尽唾骂,她的目光依旧一片澄澈,于刑场之上坦然而立。 “大胆妖孽,速速跪下!”扶毓怒斥道。 她简直要笑出声了:“宵小之辈,何德何能让我跪下?” “放肆!”扶毓面色铁青。 身旁陪同的官员连忙上前劝道:“扶大人息怒,这妖孽今日就要斩首了,何必同她一般见识,跪或不跪,一会可不都得身首异处?” 扶毓冷哼一声,看了看时辰,吩咐将辞阳饭端上来。 “陛下仁厚,即便你是个妖孽,也念在往日情谊上,给你上一碗辞阳饭,快些吃了,好上路。” 舜汮垂眸瞧了瞧眼前的饭菜,的确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菜肴,还有一碟枣花糖。 刑场下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谩骂妖孽何须辞阳饭,还不如就此灰飞湮灭来得痛快,有人赞许女帝宅心仁厚,对妖孽也能如此宽宏,实在难能可贵。 然而这些,舜汮并不在乎。 她拿起一旁的小酒坛。 据说这人间啊,有个规矩,斩首的犯人需得吃一碗辞阳饭,再来一盅烈酒,吃饱喝足,方可上路。 待走过漫漫黄泉道,渡十里忘川河,在望乡台上回首之时,不为此世诸多离合悲欢而苦恼,放下生前执念,为自己曾造下的业障而忏悔,赎罪,而后方可踏过奈何桥,前往六道轮回。 可她又能上哪儿去呢? 父君曾说过,麒麟的寿命何其漫长,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在轮回之中,一旦死了,便会羽化散灵,沉入九幽之海。 她听说,末古时代,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便是如此消失在六界中的。 她从未去过九幽台,故而也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该是十分寂寞荒凉吧。 她望着一众百姓,莫怪她耳力好,他们的谩骂每一字每一句都恨不得化为利刃将她活剐,这些年青阳的天灾确然夺走了数万人的性命,那其中或许有着他们的至亲好友,父母妻子。 若她的兄弟姐妹,父君母后,因一个妖孽而死,想必她也会将它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吧。 只是没想到,堂堂麒麟神兽,竟也有被视为妖物的一日,传出去,葶洙宫的脸面都要给她丢尽了。 她揭开封泥,仰头便灌下一大口烈酒! “这妖孽竟然如此胆大,都要被斩首了,还能这样豪饮!”人群中传来百姓的议论。 许是从未见过哪个犯人,能在刑场上将辞阳饭吃得如此之香的,众人不由得一阵愕然。 她旁若无人一般饮酒吃肉,盘膝坐在刽子手旁边,就差没打个拍子高歌一曲了。 那刽子手都傻眼了。 这,这姑娘倒是看得开啊 一片嘈杂中,惊堂木如雷灌顶,扶毓面色一凛:“时辰到,行刑!” 她喝下最后一口酒,面前的辞阳饭被端走了,刽子手取来符水与化尸粉,往刀上一浸。 她的膝窝狠狠挨了一下,疼得她不得不跪了下去。 她的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上的那一瞬,万里晴空转眼间暗了下来,浓云蔽日,滚滚而来!苍穹之上,青雷闪耀,风起云涌! “这是怎么回事!” “天显异象,果真是妖邪降世!” “妖孽要作法了!快杀了她!杀了她!” 百姓们惊恐地指着天,慌乱不已。 “肃静!”扶毓高声呵斥,“立刻行刑!” 刽子手见这天色,心中也不免惊慌失措,在扶毓的命令下,只能硬着头皮将舜汮押在了刑台上,往手心呸了两口唾沫,握紧了手中的刀。 舜汮低着头跪在那,耳边不断传来百姓的怒骂与催促声,这些人啊,都想让她死,她可真是有史以来最不中用的帝姬了,苍天都看不下去了吧 脑海中闪过那个宫人传旨时给她看的那个“忍”字,除了缓缓以外,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在这种时候派人给她传信。 真奇怪啊,她为什么这么相信他们呢? 若是换做从前,被如此谩骂、冤枉,甚至是明目张胆地侮辱,以她的性子,是断然忍不了的,将这青阳城闹得人仰马翻才能罢休。 可现在,她是怎么了? 明明只是些凡人,脆弱不堪,却又生性多疑,匆匆忙忙数十载,就如蜡烛一般,不顾一切地燃烧着——明明只是这样的凡人罢了,她大可以舍之弃之,为何就是舍不得呢? 围观的人群后面,不起眼的拐角处,披着素色斗篷的女子正紧紧捏着手中的剑。 连萧濯自己都没想到,为何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不再为此事烦扰,危害社稷的妖孽,自当杀之而后快才是。 可今日一早,扶夷离开王府后,她便拿上涤墨剑,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随囚车一路从大牢走到了刑场。 看着舜汮大口喝酒,吃下那一碗辞阳饭时,她忽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从前下定的决心,在这一刻令她无所适从,甚至想要不顾青阳律法,冲上去劫法场。 若真是妖孽的话,驱逐出去便够了。 她从没想过,萧缓会下旨,处斩舜汮。 亲眼看着舜汮跪在了刑场上,她突然有些不忍。 若是舜汮真的死了,若是她真的不在了,她们这七年的情谊,是否就这么结束了 一道天雷砸在刑场上,数尺厚的石板顷刻间被劈成了齑粉! 与此同时,刽子手举起了手中的刀,对着那一截雪白的颈狠狠斩下! 涤墨剑铿锵出鞘,却有一支箭比她更快一步,以凌空破晓之势,穿过人群,一箭射穿了刽子手的手腕,那把大刀随之飞了出去! 自朱雀桥上,一袭蓝衣如潋潋天光,策马疾驰而来,手中高举着一道玄色的圣旨。 “陛下有旨!刀下留人!” ------题外话------ 转眼,十一月就要结束啦!大家看得过不过瘾啊?作者菌晓得好多小可爱想看天宫篇的,前世篇也快结束啦!十二月的月票大家可以屯一屯哦,12。26有双倍月票活动,大家可以等到那天把票票砸过来给作者菌敷敷脸嘿!mua! 评论区有点冷清,好寂寞写长评的小可爱作者菌会给打赏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0 御前审问 温恪的出现,已在扶毓的意料之外。 若是他记得没错,昨夜他便吩咐了扶夷,今日无论如何,要截住从城外带老铁匠入城的温恪,必要时,可将那老铁匠就地格杀!可他为何会在此处见到温恪! 温恪出现的那一刻,萧濯便愣住了,眼见他奔至刑场边,猛一勒马,马蹄还未落地,他已踏着鞍,转眼跃到了舜汮身边,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对不起,我来晚了。” 舜汮怔怔地靠在他肩头,熟悉的浅香再一次包围着她,这些日子积压在心中的憋屈与恼怒瞬间涌了上来,化作滚烫的泪水砸在他肩头。 你可算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死了!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她从未如此心慌过,那把蘸了符水与化尸粉的长刀就插在她脸颊边,那一瞬间,她险些没坚持下来 看着她哭得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温恪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 “在城外耽搁了,费了些功夫才赶过来” 她一眼看见他胳膊上的血口子,因他穿着蓝衣,倒是不那么明显,只是凑近了才知,这是多深的一道剑伤,血还汩汩地往外淌。 他拉着她起身,目光微寒:“扶大人可真是心急,离午时尚有一刻钟,您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了?” 扶毓面色铁青地看着他堂而皇之地拔出剑,斩断了舜汮身上的铁链。 “温大人这是想做什么,这妖孽是陛下下旨处斩的犯人,难不成温大人还想包庇她?” 温恪淡淡地斜了他一眼,道:“温府未过门的夫人,温某不护着,谁来护着?”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未,未过门的夫人?”就连舜汮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温恪便将她的手握住了,眨眼间,她已经被他护在了身后。 扶毓自然是不信的,紧盯着他:“此乃祸乱青阳的妖孽,温大人说话可要慎重。” “是谁告诉扶大人,我的阿汮是妖孽了?”他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嘴角,将那道圣旨举到人前,高声道,“南正阁一案事发突然,真凶未明,陛下甚是忧心,我遭人诬陷,被困牢中,为免有心之人借此事兴风作浪,阿汮奉陛下旨意假意逃狱,以妖邪之名引诱幕后之人露出马脚,方才忍耐至今,扶大人若是不信,可以看一看这道圣旨。” 扶毓一把将圣旨夺来,越是看下去,脸色越是沉郁。 青阳王朝的圣旨,每日用的朱砂都是御前女官亲手调配,因此隔日下达的圣旨,御笔朱批,略有不同。 朱砂干透之后,显现出的颜色更是各有差异,若是拿出当日所批阅的奏折,与之对比便会发现,这的的确确不是临时颁下的旨意。 五日前不,或许更早些,这道圣旨便已经交到了温恪手中。 饶是扶毓经营官场数十载,也不曾料到会面临这等状况。 他死死盯着温恪身后的舜汮,面色发白:“这,这分明就是妖孽!” 温恪目光一沉:“扶大人现在连陛下的决断都敢置疑了吗?” 当着满城百姓,即便扶毓心中当真不满,也不便表露,只得悻悻垂首。 “老臣不敢。” “阿汮今后将会嫁入温府,她是不是妖孽,我温某最是清楚,莫说扶大人,放眼天下谁人胆敢动她一根头发,先问问温某的皓月剑答不答应。” 凛凛皓月,于天地间,岿然不动。 方才高喊着惩妖除邪的百姓皆为之一震,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掷地有声,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子,仿佛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他于此处,寸土不让。 此时,秦朔带着老铁匠赶到,他身后的一队禁军押着数名黑衣刺客,其中一名,被揭了面巾,正是扶家嫡孙,扶夷。 扶夷也是世家子弟中为人称道的人物,又是敏孝亲王的夫婿,谁能想到,他今日会被五花大绑着带入城中。 秦朔翻身下马,跪在刑台边:“温相,下官已将所有刺客擒获,听候温相发落!” 在见到自家孙儿的那一刻,扶毓险些要将温恪当场提起来问罪。 “温相这是何意?” “扶大人还没看明白?温某奉陛下之命彻查南正阁命案,如今真凶已然伏法,自然要入宫向陛下复命。” 扶毓脸色大变:“你,你休要胡言乱语!” “温某是否在胡言乱语,待到御前对峙一番,自然就清楚了。” 此时秦朔已在温恪的示意下,将围观的百姓驱散。 温恪带着舜汮上马,长鞭一挥:“秦朔,带上扶公子和证人,即刻入宫!” 一行人策马而去,留下一地尘土飞扬。 扶毓气得险些呕出血来,侍从前来搀扶,被他一脚蹬了出去:“还杵这作甚!备马!入宫!” 一直在暗处的萧濯眼看着温恪带人离开,手中的涤墨剑几乎要握不住了。 方才他说了什么? 温府未过门的夫人他是几时有这等打算的?缓缓知道吗?还是说,只有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好一个温夫人什么侍卫,什么报恩,究竟还要如何愚弄她才甘心! 她将剑收于斗篷下,默默转过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此地。 且说温恪带着一众人策马赶赴宫门,由秦朔亲自押解扶夷入宫。 温恪将外袍转眼间到了舜汮身上,这衣衫对她来说,不免有些宽大了,一双手半天够不着袖口,折腾了好一会。 忽然从旁伸来一只温暖的手,将她的手裹在掌心,她有些怔忡地看了看后头的扶夷,不解地望着他:“你怎么把他抓来了?” 他道:“今早我与秦朔出城接证人,回来的路上,被刺客伏击,他就在这些刺客中。” “那你也犯不着这么捆着他吧”她瞧着扶夷和那些刺客被捆得跟要下锅的螃蟹似的,挪个步子都甚是艰难。 他面不改色地睨了她一眼:“我胳膊上这一剑,是他刺的。” 舜汮当即哦了一声:“我觉着捆得不错,还应当再严实些的。” 他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南正阁的案子,我已经找到确凿的证据了,你不用担心会再被视为妖邪。” “这倒是没什么”她抿了抿嘴唇,犹犹豫豫的看向他,“缓缓是几时将那道圣旨给你的?” 什么奉旨假扮妖邪,引出真凶,她听都没听萧缓提过,听说凡人喜欢那什么未雨绸缪,可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到府上再同你细说。” 她疑惑地挠了挠头:“那,那什么,你在刑场上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猛然一僵,低头正迎上她澄澈如镜的一双眼,旋即别开脸。 “此事也容后再说吧。” 舜汮有些茫然,跟着他走进了大殿。 萧缓端坐于帝位上,舜汮从未见过她如此凝重的神色,便是想同她说句话,都不晓得该如何张口。 那正襟危坐的女帝郑重而威严地看着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阿汮,你果真没有辜负孤的嘱托,孤心甚慰。” 舜汮心中疑惑,这个时候也知道应当识时务些,应声道:“多谢陛下信任。” 而此时,扶毓带着人也入了宫,一进殿便跪在了萧缓跟前,请萧缓为扶家做主。 可那架势,哪里像是来请人主持公道的,舜汮瞧着,他分明想染血萧缓立即下旨,把她和温恪都处斩了才好。 萧缓平静地看着他:“既然平弘王也到了,不如就坐下来听听,温相查出的真相,有几分道理。来人,给平弘王搬把椅子来。” 舜汮至今还没弄明白萧濯与温恪今日要做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扶夷恐怕,是没法儿全须全尾地踏出这座宫殿的大门了。 待扶毓落座,温恪才上前奏禀。 “陛下,臣温恪,与禁军统领秦朔,奉旨彻查南正阁一案,幸不辱圣命,将真凶扶夷缉拿归案。” 说罢,命秦朔将扶夷和那几名刺客一同押上来。 “一派胡言!”扶毓怒斥,当即起身跪下,“陛下,温相这是血口喷人!老臣的孙儿怎么可能是杀害高阳大人的凶手,这是栽赃陷害,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萧缓面色如常,对他挥了挥手:“平弘王何须如此着急,且坐下好好听着,扶夷可有冤枉,孤心中有数。” 扶毓咬咬牙,艰难起身,坐回去继续听。 秦朔将收缴的兵刃搬了上来:“启禀陛下,这些刺客于官道两旁设下埋伏,企图杀害本案证人,拦住下官与温相爷,如今已被下官尽数擒获,这些便是他们所使兵器,下官已验过这几人的身,他们皆是扶家的私卫。” 他命人当场揭起刺客衣袖,领口,果真烙着扶家的徽印。 世家大族豢养私卫并不少见,多为护卫主子之用,王公子弟出门在外,便是不带家丁,也得有几个私卫跟随,若是养得不多,宫中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然今日,这些扶家私卫胆敢对当朝右丞下手,岂能姑息。 那几名私卫嘴里皆塞了布帛,以防他们还藏着毒药,或是咬舌自尽,秦朔的也是见过不少私卫的,对付他们的手段,自然也不少。 萧濯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平弘王,你作何解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1 定罪 扶毓正色道:“陛下,扶府为了家宅安宁,的确豢养了一些私卫,但此事是个误会。温相乃是青阳肱骨之臣,老臣与温相无冤无仇,岂会做出这等荒唐事?这些私卫前不久因偷盗府中财物,已被赶出府中。扶夷心善,定然是想瞒着老臣给他们送些银钱度日,才会出城,恰好遇到温相与秦统领,这才生出龃龉,是老臣管教不严,还请陛下降罪。” 不愧是在官场混迹数十载,短短几句话,便将刺杀当朝右丞的重罪变为因管教不严而造成的误会,这几名私卫也被不动声色地从扶家擇了出去。 城外的刺杀,只有温恪,秦朔与数名禁军在场,任扶毓如何说,萧缓也无法当场驳回。 温恪低笑了一声,将扶夷腰间的剑拔了出来,举起了自己的胳膊:“陛下,臣在城外遭受刺杀,刺客能埋伏在必经的官道上,显然是早有预谋,臣一着不慎,挨了一剑,巧得很,这胳膊上的剑伤与扶夷公子所用的兵刃恰好吻合,公子这剑上,可还沾着臣的血啊。” 还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长剑就这么呈到了萧缓眼前,扶夷先前受了温恪一掌,此时五脏钝痛,一口浓血堵在喉间,便是想争辩一番,也无力开口,唯有怨愤地瞪着他。 温恪的说法着实令他有苦说不出,他的确带着私卫在城外伏击,但他没想到,温恪棋高一着,竟然设下诱饵,引他们出手,更是命秦朔绕后包围了他们。 措手不及的,并非温恪,而是他们。 这是个局,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将他们都算计了进去。 看陛下的反应,恐怕也是事先知道的。 扶毓盯着那把带血的剑,一时语塞。 萧缓道:“平弘王,这可是扶夷公子的剑?” 扶毓咬着牙:“是。只是扶夷素来与温相并无纠葛,老臣相信,这其中定有隐情。” “确有隐情。”温恪命人将老铁匠带进来,“陛下,这是青阳城外的一位老铁匠,他锻造的刀剑,不计其数,只要付了银钱,便能在数日内,锻造出图上所绘的兵刃。臣今早出城,便是为了将这名至关重要的证人带到陛下面前。” 老铁匠一生都在山野打刀,做梦都没有想到,有幸觐见一国之君,诚惶诚恐地跪在了殿上。 “小人参见女帝陛下!” 萧缓沉声道:“你无需惧怕,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若敢有半句假话,欺君之罪,孤绝不手软。” 老铁匠颤巍巍地磕了个头:“小人本是青阳人氏,在城外五里的山坳中锻刀三十载,平日若无事,不会进城,故而也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小人。一个月前,有个面上长着青痣的男人来寻小人,付了许多银钱,命小人照着图纸锻造一把细剑。” 他将藏在怀中的图纸交给御前女官,呈给萧缓过目。 只看了一眼,萧缓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老铁匠低着头道:“小人远离尘世多年,并不知这画上所绘,乃是温大人的佩剑,便照着这般模样锻了一把出来。” 温恪朝秦朔使了个眼色,秦朔点点头,朝外喊道:“把人带上来!” 片刻之后,两个禁军压着一个瘦高的男子入殿,那男子稍一抬头,便能看见他脸上拇指大小的青痣。 “你瞧瞧,可是这个人来找的你?” 老铁匠侧目看了一眼:“就是他。” 此时,扶毓面色逐渐转白了。 温恪上前禀道:“陛下可能不知,此人乃是扶家管事,扶琅,秦统领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在应春阁睡着。” 这应春阁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青阳城中出了名的红绡帐暖,一掷千金之处,烟花巷中,谁人不知。 “大胆奴才!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扶毓上前给了扶琅一巴掌,用力之大,直将那扶琅掀了出去,磕掉了两颗牙。他旋即跪在了萧缓眼前,满脸痛心之色,“陛下明鉴,扶琅胆大包天,任意妄为,竟连温相的佩剑都敢仿制,这等刁奴,老臣必定严惩!” 闻言,温恪欣然一笑:“平弘王今日,似乎格外焦躁啊,温某的话还没说完呢,您就迫不及待地将罪名都推到一个扶琅身上未免太早了,若没有主子授意,他哪来的胆子与银钱,再造一把皓月剑出来。秦统领,把东西拿上来。” “是。”秦朔从身后解下一把细剑来,交给他。 温恪亦取出皓月剑,一同捧到萧缓面前。 两把剑,无论长短,宽窄,甚至连剑柄上的纹饰都如出一辙,不免令人唏嘘。 “这就是那把仿制的皓月剑?”萧缓拧眉。 “正是。”他道,“若不细看,恐怕会视为同一把剑。” “有何不同?” “这位老铁匠铸剑的手艺的确精妙绝伦,若单论剑,只怕还是仿制的那把更胜一筹。不过因铸剑时出了纰漏,真的皓月,剑身的右边,要比左边更厚些许,若是以皓月杀人,伤口断然不会如高阳大人心口的伤处那般,如此匀称。” 闻言,萧缓拿起两把剑,仔细端详了一番。 她亦是习剑多年,稍一辨认,便能看出两把剑刃的不同来。确如他所言,仿制的那把,几乎以假乱真,甚至比真的皓月更为精细,可最大的败笔,亦是出在这“精细”上。 温恪道:“为了查清凶手,臣不得已,昨夜擅闯了扶府,在扶夷公子的房中,发现了一道暗格,这把仿制的皓月剑就藏在暗格之中。” “你!”扶毓愤然而起,“私闯家宅,不请自来,温相难不成想与那梁上君子为伍吗!” 温恪冲他微微一揖:“此事确实是温某鲁莽了,不过也幸而如此,温某才得以在扶公子房中搜出这等铁证,陛下可将此剑的剑痕与高阳大人身上的伤痕比较一番,便知真假。” 萧缓注视着跪在扶琅身旁的扶夷,问道:“你有何话说。” 自温恪将那把剑呈上来的那刻起,扶夷便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便是他巧舌如簧,祖父多方维护,也无法说清为何杀害高阳止的凶器会出现在他房中。 他冷冷地看向温恪,忽而一笑:“精心布局,一朝成事,温相的手段,扶夷领教了。此事,扶夷无话可说。” 若说他被秦朔擒住时,尚且没有意识到,眼下却看得分明。 能先他一步,埋伏在官道上,让秦朔驾着空马车诱他出手灭口,提前一日潜入扶府,不动声色地取走暗格中的凶器,就连舜汮被全城百姓视为“红衣妖孽”恐怕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步步为营,蛰伏至今,何等隐忍才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从前听闻温恪为太傅时,便是天纵英才,放眼青阳,鲜有人物能与他相提并论,他是不信的。 现如今,竟然真的栽在他手中。 他算计到的,竟然都被温恪抢先一步,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老铁匠已经被那一碗茶水毒死在山坳中。他在不知不觉中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就连可以用来顶罪的扶琅,都被他擇了出去。 眼下看来,高阳之死,他怕是已经难逃罪名。 “我倒是没想到,扶夷公子如此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竟会有如此精进的剑法。” 扶夷冷笑:“温相说笑了,扶夷不会用剑。” “哦?”温恪将他的手翻过来,“曾听亲王殿下提起,公子的琴艺令人如临仙境,着实美妙,指尖的茧便是抚琴留下的吧。只是公子可否解释一下,若你不会用剑,虎口处的厚茧是从何而来?还有这掌心与四指指腹处的茧又是如何留下的?” 扶夷面色一沉,默默收紧了拳头。 “够了!”萧缓怒斥,“草菅人命,残杀同僚,更是陷害当朝右丞,视律法如无物,平弘王,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孙儿!” 她扬手将那把仿制的皓月剑掷在他脚下,铿锵一声,如雷贯耳。 扶毓跪在殿中,额上渗出丝丝冷汗。 “陛下,老臣为青阳征战多年,两个儿子皆是战死边疆,膝下唯有这一个孙儿,温相拿出的证据,扶夷确然难逃干系,但此事牵扯重大,扶夷与高阳大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因何杀人?” “这难道不该问问你自己?”萧缓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扶家在朝多年,平弘王乃我青阳元老,孤念在扶家是开国功臣,已是诸多包容,然南正阁一案,扶夷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谁人能指使堂堂扶家嫡孙,又是谁事后将一切罪证指向温相,你当孤是傻子吗!” 相识至今,这还是舜汮头一次见萧缓发怒。 从前,她只当她是那个温柔细心,端方有度的皇次女缓缓,却忘了她早已登基称帝,乃是青阳一国之君。 一个仅有温柔的君王,如何能撑得起这万里江山,社稷朝堂。 今日当堂审讯南正阁一案,便是她着手处置扶家的伊始。 “来人!将扶夷,扶琅及这些刺客关入大牢,严密看守,听候发落!”她的声音响彻大殿。 扶夷面色惨白,无力地合上双眼,被秦朔拖了出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2 人间冷暖心自知 舜汮回到温府后,一连三日不曾再见过温恪,当日御前审问后,扶夷被收押,而她则被大赦。温恪将她带回了温府,萧缓派来的医官每日都会按时来府上为她换药,管家与女婢们伺候得无微不至,这几日都将她养得懒散了。 只是除此之外,再没有人对她提及南正阁与扶家。 甚至连萧濯的消息都被隔绝在外。 她费了好大劲才从管家口中打听到那日之后发生的事。 温恪与萧缓此次,似是铁了心要对付扶家,自扶夷下狱以来,不过短短三日,扶家嫡系旁支,私底下的腌臜龌龊都接二连三地被挖了出来,前些年扶家旁支子弟,在边关屠杀妇孺一事,甚至闹得半数官员联名弹劾。 这背后,究竟是谁在安排,不言而喻。 呈到萧缓眼皮子底下的罪证就如刀片似的,往扶毓脸上剐,即便出言辩驳,只要有温恪在,必然会与他当堂对峙。 众人皆言,这温右丞此次,恐怕是与平弘王杠上了。 而萧缓的反应更在扶家意料之外。 开国功臣,三朝元老,没有功劳总还有些苦劳,然自南正阁一案后,女帝对其手段可谓毫不留情。 温恪正如先帝临终嘱托那般,成为了新君手中最为锋利的矛与盾,直指扶家。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扶夷惹上命案,且这一桩案子,委实要紧,扶家在青阳根基如何深厚,却也只是臣子,既为臣,怎可与君相抗? 从前支持扶家的朝臣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竟纷纷缄口不言,扶毓气得险些当堂掷碎手中的玉铭。 听闻今晨,敏孝亲王入宫求见陛下,想去牢中见一见自己的夫婿,却被陛下留在了宫中,不得随意离开。 舜汮便是再不谙世事,此事也隐隐察觉到温恪与萧缓心中的打算。 温恪究竟是何时找到扶家那么多把柄,趁着南正阁这桩大案顺理成章地一一铺陈在人前,莫说萧缓,就连她听来也觉震惊。 但凡世家大族,人前光鲜,私下谁的手就是干干净净的,只不过没闹到明面儿上来,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揭过去了。 扶家有扶毓在前头护着,嫡系子孙确然只剩下扶夷一人,但旁支子弟尚有不少,有平弘王撑腰,行事乖张纨绔,可谓有恃无恐。 三两年前的严冬,禹丘蛮族来犯,扶毓率军于南皇山附近大败敌军,乘胜追击,一连夺下禹丘三城。 扶家搜刮了这三城的财物,原本已然了结,没想到几个旁支子弟,私下捉来了一个村子的老弱妇孺,将她们捆在分为几拨,或是被困在木桩上作为骑射的靶子,或是放入山林间,众人策马狩猎,互相打赌,猎多者,可拔得今日头筹,获夜明珠一对。 更有甚者,将十五名孩童以铁桩圈在一处,每日送去的水粮,总是少一人份,若想活命,就得奋起搏杀,否则只有活活饿死的下场。 那十五个孩子,多是年幼无知之童,被困在铁桩中,如牲畜一般苟延残喘,起初还能互相依偎取暖,可随着饥寒交迫,心中的恐惧与无助令他们难以忍受,直到那一日,两个孩子为一口粗糠大打出手,其中一个拿起手边的石头,狠狠砸向另一个的脑袋 寒冬腊月中,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冻僵的厚土。 自那一日起,每一天都会有一个孩子被杀,尸体会不动声色地被抬走,扔进山林间,由豺狼分食。 直至最后一个孩子站在这铁桩中,以为这一切终于得以结束之时,却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那几个旁支子弟,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头狼,一时兴起就像看看被逼到绝路的人与狼搏斗,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那个存活下来的孩子,就这么成了供人赏玩之物,拖入了那间黑漆漆的小屋中。 那间小屋比寻常屋子低矮许多,旁支子弟大可以坐在屋外,透过一扇小窗看到屋中发生的一切。 霜雪连天,热酒香茗。 据说那一日,孩子的哭喊声混杂着野兽的咆哮,于天地久久不息。 当年这档子事,一度传到了扶毓耳中,实乃家族之丑,门风不善,扶毓下令将此事压下去,把所有看见此事的下人灭口,那几名旁支子弟也由各房带回,严加看管,再不许出来惹是生非。 边陲之地,死的又是禹丘的百姓,便是青阳边城的官员,也不敢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为几个平头百姓得罪平弘王。 这事没过多久,便揭过去了。 本来三两年前已然了结的案子,不必呈到萧缓面前。可这一回不晓得温恪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将那案子重新彻查,甚至揪出了当年那几个旁支子弟,将他们押到殿上,当堂对证。 谁也没想到,当初被扶毓灭口的诸多下人中,有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于半年前,就被温恪安置在城外一处别庄中,待时机成熟,便是旧账重算之日! 萧缓听完事情的始末后,大为震怒,当场将那几个旁支子弟判了腰斩之刑,便是扶毓也无法为其求情。 短短数日间,扶家在朝中党羽被温恪以雷霆手段一一根除,最为严重者,甚至九族连坐。 一时间,青阳城的刑场,有如菜市,被斩之人,连日不绝。 舜汮终于见到温恪时,他刚从宫中回来,听说,今日在朝堂上,他与扶毓又是一场争辩,而最后,扶夷刺杀南正阁高阳止及阁中一众侍童之案,终于定罪。 至此,扶家在朝中势力,可谓一落千丈。 温恪数日未眠,连口饭都未曾好好吃过,舜汮眼见着他坐在书房中,便是站着,都要睡过去了似的。 “阿恪。”她端着一碗素面,给他搁在案头,“案子如何了?” 他回过头,疲惫地笑了笑:“陛下已经颁旨,三日后,处斩扶夷,扶家教子无方,致其惹下如此大祸,即日起革去世袭爵位,罚俸三载——南正阁的命案,算是了结了。” 她静静地望着他,有些犹豫:“阿濯呢?” 他叹了口气:“扶夷毕竟是亲王殿下的夫婿,总是要受些牵连的。” 回想起如今被软禁宫中的萧濯,他唯有唏嘘。 舜汮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仰起脸,郑而重之地问他:“南正阁命案,妖邪降世,禹丘百姓被屠,还有那诸多的罪名你与缓缓,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有这等计划的?” 温恪眉头微皱一下:“你察觉到了?” 她目光凝重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从你秉承先帝遗旨,被封为右丞的那日起,便不知在忙些什么,哪来那么多奏章需得你这个右丞来处理,你每隔几日便会入宫与缓缓长谈,至于说了什么,也只有你二人知晓。 高阳死后,你我被嫁祸入狱,而我为了救你,逃出大牢,将妖邪之事闹得满城皆知,那段时日,你在牢中究竟做了什么安排,我全然不知,直到你绑着扶夷来法场 阿恪,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间将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扭转成这样一帆风顺呢?这一切,是你与缓缓早就打算好的吧” 沉默了半响,温恪叹息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何须再问一遍呢?” 他从来都知道,她的聪慧非常人可比,只不过她不愿深究那诸多的腌臜事罢了。 看似没心没肺,又不守规矩,可她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 “是从何时开始的?先帝驾崩那夜么?” 他犹豫了一瞬:“是。” 那日萧云病重,将他二人唤入屋中,摒退左右。这世上,除了萧缓与他,谁都不知那日萧云究竟说了什么。 然事到如今,舜汮也猜出大半了。 萧云的遗旨,其实有四道,只不过那最后一道,乃是口谕。 于两年之内,务必铲除扶家在朝堂的势力,逼其退让。 否则,江山不稳,帝位难保。 “扶家,留不得。”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这一点,他最是清楚。扶家此次回到青阳城,再归朝堂,绝不可能仅仅满足于一个世袭侯爵之位了。 当初扶毓手握兵权,在边疆几乎另立一朝,逼得先帝不得不暂且召回,搁在王城脚下,至少还能暂缓时局。若不是先帝病逝,如今也不会由萧缓亲自处置扶家之事。 先帝一心想为两个皇女留下一个青阳盛世,到头来,却不得不匆匆将这江山重担,交到她们手中。 “便是扶家有不臣之心,可阿濯呢?”舜汮回想起来,心头一阵阵地发寒,“先帝明知道扶家日后的下场,还是把她嫁给了扶夷” 扶家留不得,难道连萧濯也留不得吗? 温恪平静道:“扶家手握重兵,若不是还念着唯一的嫡孙与皇室这点姻亲,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若想与之相抗,若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这一仗,我们赢不了。” 此话说来不过寥寥数语,舜汮却由衷感到朝堂之争的可怕。 无论是阿濯还是缓缓,都曾感慨生在皇家,身不由己,许多事,便是不愿为也必要为之。 她终于明白了 萧濯出嫁那日,她眼中的悲哀,终于明白了 温恪神色淡淡:“太医今早为亲王殿下诊脉,她已有一月身孕,那是扶家嫡系的血脉,即便殿下坚持生下来也活不到记事。” 扶家的没落,早已成为定局,若是此事心软,之前所做的,都将付之东流。 “你们凡人的心,都这样狠吗?”她有些踉跄。 “孩子不能留,但亲王殿下毕竟是陛下的亲姐姐,若是能与扶夷合离,不再掺和扶家之事,此生自当过得平稳顺遂,衣食无忧。”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温柔地笑,“阿汮,身在朝堂,我的双手早就沾满了血腥,你若是怕了,我可以送你去城外,待一切平息后,再接你回来。” “我不走。”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走了又能怎样,你与缓缓布局铲除扶家,都做到这一步了,哪还有回头的道理?横竖我也是一手促成这等局面的其中一人,这时候想着擇出去,未免太自私自大。缓缓说过,百年青阳,盛世长安,我要亲眼见证!” 闻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先帝说得对,生逢乱世,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之时,便是心中千万不忍,也要为青阳万千百姓着想。他不负先帝,不负当今陛下,不负这苍茫山河,独独不忍伤害的,便是这个明丽如初的姑娘。 只要她在,这漫漫长路,他总还能逼着自己继续走下去。 宫中。 萧濯在这座宫殿中已有数日,那日她从法场回到府中,便听闻扶夷行刺温恪,被当场擒获,带入宫中,当日便同扶家扶琅等人一同下狱,打听了一番才知,是与南正阁命案有关。 她怎么都没想到,扶夷会与南正阁的案子扯上关系。 她立即入宫求见萧缓,欲弄清事情真相,然萧缓始终不愿对她多言,只一再劝她远离扶家,莫要再插手了。 此话令她很是不解,希望能去牢中见扶夷一面。 萧缓不允,更是增派人手,将这座宫殿围了起来。 往好听了说,是为了她的安危,实则就是为了将她软禁在此。 萧濯起初只是对其做法感到疑惑不安,然接下来数日,朝堂中发生的种种事端,却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扶家的没落比她想象中还要快,温恪将这几年的新仇旧账一一翻了出来,详尽地陈与人前。光是她听说的,便有近五十人被当街斩首。 而下旨之人,不是萧缓还能是谁? 今日扶家暗中派人给她传信,扶夷已被定罪,将于三日后被斩首。 这个消息对萧濯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扶夷如今不仅仅是她的夫婿,更是她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儿的爹爹,若是他以此等罪名而死,她往后的日子,将会变得何等艰难。 她便是个愚笨之人,此时也该醒悟过来。 若非早有预谋,怎会将扶家打压得如此彻底,如今连爵位都削了,只怕接下来,便要收回扶家手中的兵权,皆是,扶家就如同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温恪的心思是何等缜密,以他为对手,着实可怕。 他与缓缓,早已将扶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辄待时机,一朝拔之,竟连她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真的遭人陷害,走投无路,甚至想让扶家连同敏孝亲王府一同在殿上为他求情 真是可笑啊。 温怀瑾及时让自己陷入过那样的绝境,一切都不过是她杞人忧天罢了。 扶毓的信点醒了她,无论如何,扶夷都是她的夫君,即便她不爱他,也不会如此无情无义地舍他而去。 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这场局中的一枚棋子,或许她的母皇在世时,便已经料到了这一日,她暂时牵制住了扶家的野心,这数年下来,足够温怀瑾与萧缓做足准备。 若是留在这,她腹中的孩子,只怕还未降世,便会在“种种不经意间”小产。 那个雪夜,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痛,历历在目,便是铁石心肠,也为之肝肠寸断。 她舍不得,也狠不下心来,等着这孩子再度离她而去。 这么多年,扶夷一直守在她身边,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不曾离开过。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她身边的。 可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眼睁睁看着他身首异处吗? 不,便是心中无他,他也依旧是她的夫君。 便是无缘白首不离心,也不可劳燕分飞两厢陌路! 她站在窗边,神色凝重地望着满园快要凋零的木槿花,紧紧捏着手中的书信。 ------题外话------ 十二月开始啦! 推荐好友pk文影帝的圈宠喵妻封徊 简介: 有幸成为一只“别人家的猫”,本该是人人称羡的,可夏樨这新开始的猫生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作为一只被影帝“迫不得已”圈养的小白喵,夏樨被规定,不准掉毛,不准吃猫不能吃的东西,不准随意靠近影帝大人,更不准在家里无故寻找存在感。喵的,这么多事儿,你丫咋不养只乌龟? 关于掉毛 影帝大人劲长有力的手指在桌面轻敲,深潭一般的乌眸闪着威胁的光芒,对着面前那只雪白的小奶猫咬牙警告道:“想让我养你,可以,但是你不准给我随便掉毛!” 小奶喵一脸懵懂,瞪着近乎黑色的深海蓝眼歪头看他,内心无力吐槽:“毛它不是我说不掉,啊不掉就不掉!” 萌宠,圈养,一对一,欢迎小天使们入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3 劫狱 萧濯不见了。 满屋子的奴婢战战兢兢地跪了一片,萧缓面色沉郁地望着空荡荡的寝宫,四下一片忐忑的寂静。 皇姐到底是辜负了她的苦心啊 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一页书信,信上只有短短一句对不起。 “去找。”萧缓无力地合上双眼,“把她带回来。” 身后的女官有些迟疑:“陛下,若是亲王殿下不愿回宫” 萧缓目光一沉:“便是捆——也得把她给孤捆回王城!” “是!” 与此同时,萧濯已进了扶府。 扶家的人说,扶大人正在等她。 她见到扶毓时,他正在深院一处暗室中祭拜着谁。她走近一看,那牌位上赫然写着“先帝萧若之灵位”。 这个名字,萧濯绝不陌生。 青阳开国女帝,曾与扶毓并肩作战,一手打下青阳万里河山之人,亦是她的皇祖母。 “平弘王这是” “老臣如今已被削去爵位,平弘王这个名号,着实担不起。”扶毓平静地点上香,朝着那牌位三叩首,最后郑而重之地插在香炉中。 这灵龛上供奉的吃食,都是今日新换上的,四下打扫得十分干净,想来是一直有人在照看的。 一双布满沟壑的手缓缓抚过案沿,烛火幽幽,仿佛能将人带回到数十年前那段峥嵘年岁。 “殿下的皇祖母,与我乃是故交,我认识她时,她已经嫁了人。”扶毓的声音平缓而苍凉,偏偏眼中含了一丝缱绻的笑意,透出岁月陈迹下,挥之不去的温柔,“殿下也许听说过,我曾倾心于您的皇祖母,这话说得其实不大恰当” 他顿了顿。 “我对萧若的情,并非‘倾心’二字可言,只要是为了她,便是让我战死沙场,我也心甘情愿的。” 萧濯微微一僵。 “殿下的皇祖母,是个心怀天下的女子,整个青阳王朝的英雄,受万人敬慕,永载青史,她的一生,都为了青阳而奔波,我随着她南征北战,万死不悔,那些年啊,真是三生有幸。” “你想娶她?”萧濯问道。 扶毓摇了摇头:“且不说她已经嫁为人妻,便是她尚未婚配,我与她也不过是有缘无分罢了她是青阳的天,而我是为她而战的将军,这就够了,我那时,已不敢肖想更多。可我没想到,待四方平定,社稷初安,我竟会成为她容不下的那个人” 这人心啊,可真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 回想起当年奉旨离开青阳城的那日,扶毓仍觉得心中落寞不已。 他带着一家亲眷,收拾了一些细软,滂沱的大雨,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回过头,望见高耸的宫墙下,打着一把油纸伞的玄衣女子。 她就这么静静望着他走,眼中再没有当年围坐在篝火旁,熠熠生辉的笑意。 她放心不下他手握重兵,在朝中日益壮大,便命他戍守边关,他这一守,便是五十年。 本以为就这么远远望着青阳城的方向,替她守着这青阳边关,此生不该再有他求,然他到边疆不过半月,便收到国丧之讯。 女帝萧若,驾崩了。 那一日,他在边关,呆呆地望了一夜的星辰。 “自古薄情帝王家,可笑我竟然真就这么守着边疆,五十年不归,连两个儿子,都相继战死了。即便是你的女儿将我召回,扶家依旧难逃一劫。”扶毓苦笑着看向那灵位,“你的心可真狠啊” 萧濯自幼听到的传言,不过是如市井茶馆中那般,先帝病逝,将军心痛不已,遂断然请命,前往边疆。 然真相,竟是如此令人心寒。 “当年她逐我离城,我不怨她,便是让我在那苦寒之地征伐,也无妨。”扶毓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可扶家,不该遭受如此对待。” 如今的扶家,乃是他穷尽一生操持起来的,他的心血,全都在此。 他自问没有任何对不住她萧若之处,为何她就算死了,还步步紧逼,非要他手中兵权? 他得不到她,就连这点权力也容不得吗? “亲王殿下,老臣已没有多少年岁好活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孙儿,扶家的血脉,眼看就要断绝于此,您于心何忍?”扶毓将一枚玉佩交到她手中,萧濯一眼便认出,此乃扶家家主的令牌,将来必然是要交给扶夷的,“扶夷是您的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之间这么多年的相伴,您难不成正要亲眼看着他被斩首?” “这”捧着那块玉佩,萧濯感到掌心一片滚烫。 “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当初先帝将您赐婚到扶家,就是为了让老臣心里有个疙瘩,便是看在你这孙媳妇的份上,也不该做出僭越之事。温右丞与当今陛下,为了眼下的局面,早已谋算多年,扶家能有今日,亦是拜他们所赐,就连殿下,也不过是一枚拖垮扶家的棋子罢了。这天子之心,何其之狠。” 在踏入扶家大门前,萧濯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 从温恪插手南正阁一案至今,实在发生了太多令人措手不及之事,每一桩每一件,都精心算计过,萧缓将她软禁在宫中,恐怕也是怕她插手这些事。 她的心早就凉了,这些年若不是扶夷一直陪在她身边,她还剩下谁可以依靠?扶毓有句话说得不错,自古薄情帝王家,不争不过是表象,若是能坐上那个位置,恐怕谁都会变的。 扶毓叹了口气:“殿下啊,扶家虽说是陛下的心腹之患,您这些年也并不甘心如此认命,可您平心而论,扶夷待您如何?那个傻孩子,一直爱慕着殿下您,当初听说先帝赐婚之时,他高兴得一夜未眠,百来箱聘礼全是他为了殿下亲手安排的。他不善言辞,这些年或许都不曾对殿下表明心迹,可他心里,全是殿下一人啊!” 萧濯心头一震,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晚,她喝得迷迷糊糊之时,似乎听到他的声音。 殿下,若我说,我一直爱慕着您,您可信? 她那时喝醉了,脑子里一片混沌,之后发生的事,也都记得断断续续。 原来,那不是一场梦。 “扶家嫡系,就剩这一个孩子,若是他没了,老臣也没什么指望了。”他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她,“老臣言尽于此,若是殿下不愿出手相救,老臣也不能拿着刀子硬逼着殿下去做,殿下若还有些恻隐之心,念着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老臣心中自然是感激的,扶夷明日便要处斩,今夜子时,殿下若是想清楚了,便让人来知会一声,便是不愿相助,也请殿下不要阻拦扶家欠你们萧家的,早已还清了。” 说罢,他便吩咐下人,将她带出了暗室。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萧濯回过头,望见昏黄烛火中,笔直而立的扶毓。 他静静地望着萧若的灵位,仿佛能将这漫长的五十年都看尽,再一次见到那策马扬鞭,爽朗而笑的女子。 他的容颜早已苍老,皱纹横生,甚至还有数道难以消去的疤痕。 她突然停下了,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珏,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不必再想了,我救他。” 潜入大牢这件事,萧濯并未想过自己真的做出来了。 在扶家时,扶毓对她说,由她进牢中将扶夷救出来,无论南正阁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要先将人救出来,日后总会有法子。 南正阁的案子,她一度心存疑虑,萧缓将扶夷定罪时,她尚且被软禁在宫殿中,此事的前因后果究竟是怎样的,她无从得知。但要她详细扶夷会杀人,她是断然难以接受的。 就如扶毓所说,只要人救出来了,便是冤案,也总有平反的一日,总比让扶夷死了好。 她拿着亲王的令牌,顺利地走进了大牢。 看守的狱卒起初还犹豫不决,但亲王殿下想来见一见自己的夫婿,他这个小卒也不好阻拦,点头哈腰地带着她去见扶夷。 扶夷乃是南正阁一案的重犯,被关押在大牢深处,萧濯见到他时,他坐在一丛稻草上,面色十分苍白。 她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狱卒吞吞吐吐:“这个犯人送来时便受了内伤,这几日又连番受审” “怎么不请大夫?” “这殿下啊,哪有给犯人请大夫的道理,小人人微言轻,还请殿下莫要为难。”狱卒苦着脸。 萧濯面色发沉:“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他讲。” “是,小人在外头守着,您若有吩咐,只管喊一声。”狱卒给她开了锁,转身出去了。 萧濯拉开了牢门,径直走到他身边。 扶夷颇为意外,掩唇轻咳了几声:“殿下,您怎么来了?” 萧濯光是看着他一身的伤,便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这些狗奴才,连敏孝亲王府的人都敢下如此重手!” “咳咳!他们是奉命行事,自然有恃无恐。”扶夷如今虚弱不堪,一身单薄的衣衫,被血染得触目惊心,萧濯都不晓得他身上还有多少伤口,不知碰哪里,才不会再弄伤他。 她心口一跳,怒道:“奉命?奉的是谁的命?” 扶夷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不置一词。 可以萧濯的聪慧,又如何会猜不出?南正阁的案子,是谁在查,又是谁有这样的权力,能动扶夷。 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面色凝重地解下衣袍,给他披上:“我带你出去,扶家的人会在城外接应你,你暂且离开青阳城,再想别的办法。” 扶夷一惊:“殿下是来救我的?” 她点点头:“你明日便要处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目中含悲:“可是殿下,我乃是朝廷重犯,您犯不着为我涉险我知道,殿下心中的人不是我,若是我死了,殿下也能解脱了不是吗?” 一句话,令萧濯僵在了那。 “说什么胡话!”她的肩头微微在颤抖,轻轻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是重犯又如何,同样是我的夫君和我腹中孩子的爹爹,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不成!” 闻言,扶夷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 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着她平坦的小腹,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孩子的脉搏。 “殿下,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呆滞又无措的模样,瞧着竟有几分可爱。 萧濯由衷地笑了出来:“便是为了这个孩子,你也要活下去啊。” “可天牢守备森严,我们要如何出去?” 她压低了声音:“无妨,我自有办法,你且在这等我一会。” 她起身,快步走上石阶,走出了这间牢狱。 不消一会,她再回来时,拖着刚才守在门外的狱卒。 她利落地剥下了狱卒的衣裳,递给扶夷:“快换上。” 扶夷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将那衣衫穿在了身上。 而此时,萧濯已将昏过去的狱卒拖进牢门,扯下他腰间的钥匙,又搬了一些稻草洒在他身上,而后拉着扶夷往外走。 以萧濯的身份,在大牢中可谓无人敢拦,四处巡逻的禁卫只当扶夷是之前那个给亲王殿下带路的小卒,亦不曾过问。 扶夷低着头,提着一盏小灯,给萧濯照着,一路走出了大牢。 这个节骨眼儿上,无论是车舆还是马,都太过显眼,他们只得选择穿过小巷,赶到城门。 城门那边,应该已经被扶家的人控制住了,他们只需尽快出城,便能争得一线生机。 扶夷带着伤,萧濯不敢走得太快,城中小巷错综复杂,幸好她离府前,扶毓给了她一幅地图,否则一时半会,她真没有把握能将扶夷安然无恙地带出城。 “扶夷,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她一直搀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在巷中穿行。 扶夷忍着伤口崩裂的痛,握着她的手,竭尽全力跟着她。 眼看着再过一条街便能看到城楼了,数名宫中暗卫突然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 “亲王殿下,陛下有旨,请您速速回宫。” 萧濯心头一紧。 竟然来得这么快 “殿下,此人乃是明日要处斩的重犯,殿下还是将他交出来吧。” “休想!”她将扶夷护在身后,握住了腰间的涤墨剑,“今日谁敢动他,先杀本王!” ------题外话------ 萧濯这个人物吧,其实是个挺矛盾的人,让人又爱又恨,被诸多的事弄得身不由己,一点一点黑化,其实作者菌挺心疼她的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4 谁道别离 暗卫们面面相觑,正色道:“陛下吩咐过,若是殿下不从,属下便是捆也得将您捆回宫,若是殿下执意如此,属下只有得罪了!” 涤墨剑出鞘,她凛然道:“一群狗奴才,本王要护的人,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抢了!” 她一把将扶夷推到拐角处,与那些暗卫缠斗起来。 宫中养出的暗卫,与府宅后院里那些私卫还是不同的,且不论他们每个人的手脚功夫,若是相互配合出招,连她都有些吃力。 “扶夷,你先走!”她喝道。 话音未落,扶夷已冲了过来,铿锵一声,拔出了她腰间的另一把剑。 涤墨双剑,一雄一雌,她废了一条胳膊后,便只能用其中一把了,然另一把也一直被她带在身边。 “殿下是来救我的,眼下殿下有难,我怎可丢下殿下离开?”扶夷眼中一寒,执剑便刺。 这还是萧濯头一次知道,他会用剑,且如此精妙,以她的身手,也不敢说能赢他。 他二人联手一战,将暗卫眼见不敌,唯有暂时撤退,回去禀报萧缓。 方才只顾着击退那些暗卫,待人走后,扶夷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萧缓上前,将他的胳膊搁在肩头,撑着他往城门走。 “殿下什么都不问吗?”扶夷的手脚都没剩什么力气,只得靠在她的肩头。 同她成亲这几年,他从未在她面前露过功夫,她自然是不知道的。方才那一战,她想必都瞧得清清楚楚吧。 “你希望我问什么都容后再说,暗卫已经发现了你,追兵很快会到,得快些送你出城。”萧濯咬牙扶着他的肩,“再坚持一下,扶家的人就在城门那等你。” 她带着扶夷走到城门下,扶毓和扶家的人果真已将守城的禁军换成了扶家军,见扶夷平安出来,当即有人上前搀扶。 扶毓对她深深一揖:“老臣多谢殿下救我孙儿!” 萧濯将扶夷交给扶家的人,道:“人我已经如约带来了,你们快离开青阳城吧,免得再生事端。” “那殿下作何打算?” “我得回去,陛下找不到我,必然会龙颜大怒。” 闻言,扶夷面色一变:“殿下还要回去?” 她无奈地笑了笑。 扶夷转过身,突然将她拉了过去,紧紧抱在怀中:“我们一起走吧。” 萧濯一僵:“你说什么呢,我可是青阳王朝的敏孝亲王啊,如何能随你们走?” “可你回去,就有什么好下场吗?”扶夷愤然道,“且不说殿下为了救我而劫狱,便是殿下腹中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女帝陛下视扶家为大患,殿下与我成婚,自然也是扶家的人,难道陛下会就此作罢吗?” 她叹了口气:“我晓得扶夷,从前是我对不住你,这一次,我不能看着你被斩首,才出此下册,你快些走吧。” “殿下连孩子都不顾了吗?”扶夷的话再度令萧濯为之一震,“那是我与殿下的骨肉,殿下此次回去,可还能保得住这个孩子?” 萧濯抚着小腹,禁不住红了眼眶:“我如何就能舍得,这个孩子是长在我身上的肉,与我骨血相融,若能保下他,我于愿足矣”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愿和我一起走?”扶夷握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这些年,殿下受的委屈,在外吃的苦,为青阳所做的一切,旁人不心疼,我却心疼!殿下心怀大志,怎可就这样碌碌而过,如今殿下手中既无兵权,也无朝中支持,有陛下与温怀瑾在,您再无还手之力!” “我还能如何呢?”她叹道,“陛下有温相辅佐,渐揽大权,终有一日,能威慑天下,我能做的,也不过是一个闲散的亲王” “您就甘心如此?”扶夷看着她的双眼,“您不甘心对吗,殿下是扶家的人,为何不依靠扶家的力量,与其任人宰割,整日哀叹过去,不如奋力一搏!殿下,我们走吧,离开青阳城,殿下想要的东西,扶夷与扶家定会帮殿下达成,便是要倾覆这天下,也在所不惜!” 萧濯震惊地注视着他:“扶夷,你可知你说的话是要谋反啊!” “这并非谋反。”他道,“如今温怀瑾把持朝政,拥立二殿下称帝,当年那三道遗旨,真假不明,难道殿下就不曾怀疑过?若是他温怀瑾假传先帝遗旨,便是欺君大罪!殿下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此乃天命所归,何来谋反一说?” “这” “况且,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他凝眸,温柔地替她披上一件斗篷,“扶夷向您立誓,今生今世,都会在殿下左右,无论殿下想做什么,扶夷都会站在殿下这边,生死不弃。” 旁人如何说他不管,什么真命天子,众望所归,在他眼中,她就是他的天命,便是错了,也要一路错下去。 萧濯从未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这样的执念,仿佛前路遍布荆棘,他也愿随她同往。 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心中微乎其微的一点期望,而不顾一切地为之一试,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记得母皇曾说过,人这一生,总是带着一些福气降世。 她以为自己的福气早已耗尽了,却原来,眼前的人,才是她此生姗姗来迟的福气。 他对她说,我们走吧。 那有些吃力的笑,仿佛将她的一切都包容了。 从没有一个人,待她这样好。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回应这笑容。 身后的青阳城,远处巍峨的王宫,都在这一瞬成了陪衬。 她不禁想,此生此世,便是搏这一回,又何妨。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扶夷转身吩咐,给她备马,随扶家一同走。 扶毓并未反对,或者说,他心中更愿意支持她的决定。 况且她腹中还有着扶家嫡系的骨血,他自然不可能让她回去。 “立刻启程!” 而此时,舜汮正骑着一匹快马,飞驰向城楼。 她方才遇到了撤回来的暗卫,萧濯劫狱一事,令她措手不及,她怎么都没想到,聪慧如她,竟会为了扶夷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眼下她只能尽快赶去城楼,希望还来得及拦下他们。 扶家此次被温恪几乎逼上了绝路,扶毓能忍到现在,也极为不易了。扶夷明日便要被处斩,扶家为了保下这个嫡孙,会狗急跳墙也不奇怪。 她料到了今夜大牢可能会出事,可扶家那边久久没有动静,扶毓带着的人,就没有一个朝大牢走的。 没想到他们竟然能说动萧濯出手,救出扶夷。 听到萧濯劫狱之后,她这心里始终忐忑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便一路追了过来。 待她冲到城门下时,扶家的车马已经离开了,萧濯也不见踪影。 她往马屁股上狠狠挥了一鞭,策马出城去追! 扶家是趁夜离城的,城门守卫又被扶家军制住,如今发现他们逃走的,只有她一人。 既然要逃,必然不会光明正大地走官道。 舜汮仔细查看了沿途的车辙印,将其中混淆视听的几条路排除,沿着最左边一条山道追了过去。 她没有行装,自然要更快些,追了一里路,总算看到扶家的车马。 她调转马头,从一旁的斜坡绕过去,拦住了他们。 前头探路的私卫自然不会放任她阻拦去路,二话不说便朝她冲了过去。 舜汮今日带着兵刃的,颀长的红缨银枪在她手中猎猎生风,她的枪法与寻常人不同,惯用左手,若想阻挡,可要费些力气。 前方争斗不休,萧濯很快便察觉到有追兵,上前一看,顿觉吃惊。 “阿汮,你怎么在这?” 舜汮见她果真在此,心中自然要恼:“阿濯,你怎么能跟着他们走!你可知你今日离开,意味着什么!” 萧濯从未见她如此生气,一时语塞。 身旁的扶夷握住了她的手:“殿下,不要怕。” 萧濯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舜汮,高声道:“阿汮,我要走了!我晓得今日踏出了青阳城,我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你不必拦我,我想得很清楚。” “扶家究竟给你灌了什么**汤!你走了,缓缓怎么办!”舜汮一面抵挡那些私卫,一面对她喊道。 闻言,萧濯苦笑一声:“陛下自然还是陛下,与我何干?我若是跟你回去,我的孩子要怎么办,你觉得温恪和萧缓,能容得下他?” 舜汮一怔:“难道你真打算和扶家走?” “阿汮,有时候我真羡慕你,随心所欲,无所顾忌,便是这样的你,还能被他爱着,我却再也做不到了”她疲惫地叹息着,“我累了,就当我死了吧” “阿濯!啊!” 不知从何处射出一只暗箭,刺穿了她的琵琶骨,钻心的剧痛令她险些倒下去! 这箭上,抹了符水和化尸粉。 萧濯眼中闪过一抹迟疑,却也只是迟疑罢了,转瞬即逝。 “别走!”她捂着肩上的伤口,左手还紧紧握着枪,奋力想要拉住她,“阿濯你听我说,你不能走!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濯翻身上马,漠然地俯瞰着她,浓云渐渐翻滚起来,月华消散,也遮住了她眼中最后一丝光辉。 “那又如何?” 扶家的私卫拦住了舜汮,而她终究不再回头。 “你给我回来!萧濯!你回来啊!——” 冷漠而刺耳的雷声中,她的声音震耳欲聋。 “回去告诉萧缓和温恪,我萧濯——反了!” 这场雨,突如其来,宫中接到回禀后,萧缓立时觉察出此事不对劲,急召温恪入宫,取青阳令,率领禁军全城搜捕萧濯与扶夷。 温恪心中有些不安,命秦朔带一队人去扶家看了一眼。 扶家大门前,两盏纸灯在风雨中飘摇,院中也似有灯光,然秦朔等人在门前敲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待禁军将这扇门撞开,才发现府中只有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瑟瑟发抖地缩在一处,而扶家的人,全不见踪影。 秦朔暗道不好,立即遣人告知温恪。 扶家人去楼空,显然是早有准备,扶夷又被萧濯劫走,城中已然乱成了一团。 温恪无暇顾及其他,冒着雨带人全城搜捕。 萧缓派来协助他的暗卫禀报,似乎有人看到萧濯带着人往城楼那边去了,他立即与秦朔赶赴城楼。 此时的城门下,空无一人,本该在此守着的禁军将士,竟然一个都不在。 秦朔带人在附近搜了一圈,最后在小巷深处的竹筐下,挖出了被灌了迷药的将士。 一问才知,是扶毓带着人给他们下了药,昏睡过去后,他们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温相,这可怎么办?”秦朔此时心里也有些没底。 温恪眉头紧锁:“扶家将他们迷昏,恐怕是为了让敏孝亲王带着扶夷出城,他们此时该是已经不在城中了。” 秦朔心中一紧:“下官这就带人去追!” “不必了。”温恪出言制止,“从暗卫回禀到我们搜城,直至赶到这里,算算时辰,他们早已跑远,便是你快马加鞭,恐怕也拦不下。” “可扶夷” 温恪面色微沉:“扶夷是扶家嫡系唯一的血脉,他被斩首,扶毓也是给逼急了,他们今日离开,怕是有所谋划。” 秦朔一惊:“您的意思是,扶家要反?” “多半如此,回去禀报陛下吧。” “那亲王殿下呢,她不是劫走了扶夷吗?”他发觉这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萧濯。 闻言,温恪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萧濯人在何处,他此时也多半猜出来了,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他要如何同萧缓说 就在此时,秦朔突然指着城外喊道:“温相你看!那有个人!”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滂沱大雨中,真有个人影牵着一匹马,踉踉跄跄地往城门走来。 待离得近些,才看清面容。 秦朔吓了一跳:“怎么是舜汮姑娘!” 温恪一怔,撑开油纸伞,快步过去给她挡雨。 舜汮的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红缨枪,左肩上还插着一支箭,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来,混在雨水中,染了一片殷红。 温恪没想到她是从城外回来,看她这样子,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阿汮,你去追扶夷和亲王殿下了?”他温声问。 舜汮的眼眶还泛着红,松开了红缨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阿濯走了”她轻轻道,平静而漠然,可那双眼中,满满的全是不甘,“我追到她了,可她说什么都不跟我回来。我怎么会拦不住她呢,我追了好久,她都不回头看一眼,阿恪,她就那么走了,她连缓缓都不要了” 她能怎么办呢,什么话都喊了,甚至和扶家的人大打出手,可萧濯仿佛铁了心一般,和扶夷一起,离开了这里。 那样的眼神,她要怎么去留住,谁能告诉她,如何去留! 她留不住啊 ------题外话------ 唉,写到这里,还真有些感慨,当年互为至交,无话不谈,转眼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事事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5 大婚与贺礼 萧濯随扶家远走的消息传到萧缓耳中,她倒是不像舜汮所想的那样,难以置信或是怒上心头。 她很平静,平静得令舜汮有感到不安。 殿中的压抑如鲠在喉,此时仿佛落针般细微的动静都会令人胆战心惊。 “你们出去罢,孤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扇大门被轻轻掩上,将这世间的尘嚣与是非都隔绝在外。 舜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面临这些,人间的别离,总被说得那样肝肠寸断,可当真亲身经历时,却又觉得不是那般简单。 她愈发不明白,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局面,想问一问温恪,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一切都像是不可言说的混沌,怎么说,都是错的。 萧缓独自在屋中待了两日,不曾上朝,不曾让任何人进去,女官端来的饭食,怎么搁在门外的,最后又怎么端回去。就在舜汮打算将这扇门强行撞开时,她终于出来了。 不过短短两日,却仿佛已然换了一个人。 舜汮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只是眼前的萧缓,像极了从前的萧云。 举手投足间,威仪端方,不可逼视。 “传孤旨意,扶家狼子野心,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可谓不忠不义,即日起以视同反贼,诛之以正我青阳国律!敏孝亲王萧濯,德容有失,不遵祖训,与扶家反贼沆瀣一气,企图犯上作乱,革除其亲王爵位,逐出族谱!与扶家同罪论处!” 这道旨意不过一日功夫,便张贴在市井街头,官府布告中,传遍了整个青阳城。 舜汮不敢相信萧缓会颁下这样一道旨意,去寻温恪时,他作为朝臣,早些时辰便听闻了。 “陛下并未做错,乱臣贼子,理当诛之。” “连阿濯也是吗?”她捏紧了拳头,“非要这样吗,阿恪,你们非要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温恪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亲王殿下已经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亲王殿下了,她选择了扶家,从踏出了青阳城的那一刻起,她所做的,就是谋逆。” “阿恪,你能老实地回答我一件事吗?”她竭力隐忍着,“除去扶家的计划中,你们可有替阿濯想过退路?你步步为营的时候,可有想过,阿濯的心会不会疼?” “大局当前,若是我不这样做,扶家会做到哪一步,你可有想过?那是,陛下又将如何自处?” 诚然如她所言,萧濯是这一局中最为无辜的人,扶家若是被连根拔起,她作为扶家长媳,必将进退两难。若是他们败了,萧缓这帝位定然不保,扶毓的野心昭然若揭,若不是先下手为强,令他们措手不及,何来转圜的余地? “所以就这样了吗?”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 温恪握了握她的手,道:“阿汮,这就是朝堂,有太多事,你我都无从选择,那些所谓的‘盛世’背后,埋着的,都是累累白骨,我们不能败。” 边关密报,不消半月便传回了青阳城。 扶家手持兵符,屯兵边城,声称朝中奸佞当道,蛊惑女帝,假传先帝遗旨,为达目的,与当今陛下一同谋害先帝,偷换遗旨,以此为由,举兵清君侧,拥立皇长女萧濯为新君,欲正朝纲。 扶家手持重兵,自开国女帝萧若那时,便有功高震主之嫌,若说从前不过是权倾朝野,如今便是明目张胆地与萧缓分庭抗礼。 扶家想要温恪的命,也想要萧缓的命,此事早已毋庸置疑。 扶家军攻势甚猛,边境城池仅能防御,八百里加急军报,恳请萧缓派兵增援,这场仗谁也不肯退让,来来去去,数月难分胜负。 人间芳菲四月天,萧缓接到边关的禀报,萧濯十月怀胎,顺利诞下一双儿女,龙凤双胎,可谓祥瑞之兆,扶家士气大盛。 看这封奏报时,萧缓正与舜汮坐在棠梨树下,这是数月以来,舜汮头一回见她眼中浮现出笑意。 萧濯的孩子,便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外甥,她该是想见一见的。 “我还记得,皇姐说,无论我和她谁先有孩子,都要让彼此抱一抱。如今来看,我怕是连孩子的脸都看不到”她轻轻叹。 自扶家起兵以来,朝局便一度动荡,若不是有温恪帮她稳住,如今不晓得会是什么局面。 近日,朝中又人提起子嗣一事。 她后宫至今空缺,身为女帝,无后何其荒唐。 内监呈上一些画像来供她挑选,她却始终不愿上心。 “阿汮,若是同我大婚,你觉得哪一个合适?”她指了指眼前摆了一排的画像。 这些人,都是底下报上来,再由温恪甄选盘查出来的世家子弟,无论哪一个,都是人中翘楚,若是入了后宫,也能笼络前朝官员。 舜汮粗略地瞧了一遍,委实有些尴尬。 这给人选夫婿的事她哪里懂啊,她自个儿的夫婿,连面儿都没见上呢! “咳嗯,你既然要嫁嘛,依我之见,得找个好看些的。”她一本正经地开始给她出主意,“青阳的后宫拢共那么大点地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若是收了几个不顺眼的,你得多膈应啊!” 不仅是萧缓,连身后伺候的女官听了这话都笑出了声。 萧缓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说得在理,同你一样好看的就成。” 这话说得舜汮闹了个大红脸:“我可是个姑娘。” “那又如何?”萧缓回头问那女官,“你来瞧瞧,青阳城中的青年才俊,可有能及得上阿汮的?” 舜汮今日穿着一身浅青色绣竹叶的春衫,悬丝绦,佩白玉,单手托着下巴,银冠束发,眉目英华,春风落尽棠梨花,一眼恰似梦中人,怎一个风华绝代了得。若非是女子,恐怕放眼青阳,也寻不出几个与之相较的儿郎来。 女官微微低着头回话:“阿汮姑娘确为人中龙凤,若为男儿,将来必是我青阳第一美男。” “你可别抬举我了。”舜汮哑然失笑,“缓缓,咱们一起来挑挑!” 她将一摞画像通通摆开,与萧缓一道儿品评。 “这骆公子眼睛生得不错,可这鼻子有点塌这王世子的鼻子倒是挺好,可嘴巴是不是大了点?” “我觉着这个徐公子的招风耳挺有意思的,你没事还能让他摇个头,给你扇扇风!” “啊呀,缓缓你看,这个不错!比之前的那些都好!”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萧缓在一旁静静地听,时不时搭两句,可舜汮始终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搁下手中的画像,探了探萧缓的额头:“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萧缓摇摇头:“只是有些累,无妨,你继续说,我听着的。” “我看你对这些人一点都不上心,他们都不能让你动心吗?” 萧缓笑了笑:“什么动心不动心的,何曾有谁在意这些,做做样子罢了,待日后有了子嗣,让那些朝臣闭嘴便够了” “你心里就没有喜欢的人?”舜汮在那些画像中扫了一圈,有些迟疑,“若是这些人都不对,这青阳城中能配得上你,且不在名册中的男子难不成你爱慕的,是阿恪?”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想,温恪是萧缓的帝师,护她助她,当年也是他力排众议拥立她顺利登基,虽说这是遵照先帝遗命,可这些年他为萧缓,为青阳所做的,无不令人动容。 就连萧濯,也曾想过嫁给温恪,与她一同长大的萧缓是是如何想的,却始终无人知晓。 可这样一个男子,萧缓会动心,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闻言,萧缓望向那开满棠梨的枝头,随风而落的花瓣拂过她的手背,轻盈而无声。 她轻轻一笑:“温相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文武双全,博学多识,这些年若不是还有他,仅凭我一人也支撑不到现在,母皇也曾动过将我赐婚给他的念头可是阿汮,我是不能嫁给温相的。 你看,我如今是一国之君,岂有嫁入温府之理,他为右丞,乃国之柱石,又安能入后宫,白白蹉跎了这一腔抱负?况且,我从未说过,我爱慕的人是温相啊。” 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她对温恪从来都只是敬仰之情,他所言,她尊之,他所为,她重之,君臣之间,这般最是恰当。 舜汮这回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你不喜欢阿恪?那还有谁能入你的眼呢?”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岁月无虞,容颜苍老,终将归去。 豆蔻年华,亭台小径,一树槐香悠悠来。 她能记着的,不过是那一瞬间。 舜汮到最后,也没能问出,萧缓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回去问温恪,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温和如水的一个人,何曾露出过那般伤感的神情,即便在笑,也藏不住眼底那一抹无奈。 此后不久,萧缓大婚,册立宁国公世子为后。 女帝大婚,举国同贺,青阳城中十里筵席,连摆七日。 舜汮随温恪去宫中赴宴,遥遥望着高台上与宁国公世子执手祈福的女子,她的神情淡然如水,仿佛今日的婚典,不过是为了一个过场,能顺顺利利地走完就可。 看着这样的萧缓,不知为何,她会觉得有些难受。 就像当年看着萧濯嫁给扶夷时,她唯有站在人群中束手无策。 她是神仙,按理说不该过多地插手凡人的一生,所以今生无论她们嫁给谁,都与她无关。 萧缓今日穿着正红的翟衣,绣着祥瑞五谷的衣袂随风飘扬,不知从何时起,当年那个温柔细致,沉稳安然的姑娘,已然成了一代君王。她将站在青阳之巅,俯瞰这锦绣山河,如她所说的那样,励精图治,为这天下而活。 都说这皇权令人垂涎,多少人趋之若鹜,可当真握在手中后,便注定了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那宁国公世子是那日她与萧缓在树下琢磨了大半日,最后萧缓亲自从数十幅画像中挑出来的。 据说宁国公府历经三代,自青阳开国时便随女帝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宁国公许英行事却十分低调。 许家虽为武将出身,但四方平定后,便愈发注重文采教养,宁国公世子更是自小受到家族熏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泡的一手好茶,拳脚功夫也不曾落下,可谓文武兼备,德仪端方。 舜汮在今日之前,还特地潜入宁国公府打听了一番,这宁国公世子的的确确是个温雅如玉之人,为人处世也十分得体,若是留在萧缓身边,还是不错的。 明明是自己挑出来的人,可在舜汮看来,萧缓今日着实称不上喜悦。 纵然那宁国公世子生得十分好看,还贴心地替她提了提衣摆,以免她上台阶时不慎踩到,萧缓对他,始终是客客气气的。 人间有个词,叫相敬如宾,舜汮想,或许就是这般。 她望见那高台上,萧缓朝她看了一眼,那么多官员和宫人,她竟然能一眼找到她在哪。 舜汮悄悄朝她挥了挥手。 萧缓眼中含着笑,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却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可这一眼,却令她不由得想起七年前,与萧缓在温府初见的光景。 明眸如水的小皇女殿下,一身碧水色宫裙,裙袂上的银蝶仿佛随时会振翅而去,那日的萧缓啊,蓬勃如朝霞,会生气,会为难,会怯怯地同她搭话。 她蹲在那株槐花树上朝她脚下扔石子,雪白的槐花落在她发间,她一低头,便瞧见一双满含娇嗔的杏眼。 而如今,她终是要婚嫁了。 舜汮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对着那高台上的人遥遥一敬。 缓缓,愿你今生坎坷皆如流云过,顺遂如意事事安。 回到温府时,时辰已经不早了,折腾了一整日,温恪只顾着安排大婚的事宜,一日下来,莫说吃一杯喜酒,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松懈下来,才发觉腹中空空。 舜汮自告奋勇地下厨给他煮了一碗手擀面,她厨艺不佳,跟厨娘学到如今,还能见人的,便只有手擀面,放几根青菜,打俩鸡蛋,再撒些葱花,瞧着十分朴素,这味道确实也一般。 温恪吃了两口,本想提醒她这回似乎忘了放盐,可一抬眼便看见她笑靥如花地望着他。 “好吃么?” 他顿了顿,话到嘴边生生打了个弯儿:“嗯,还不错。” 如此,她眉眼弯弯,似乎极为开心。 待他吃完了面,她才问道:“缓缓大婚,阿濯可有消息?她该是已经知道了吧?” 他沉默了片刻,叹道:“确实送来了贺礼,被我拦下来了。” 她一怔:“为何?”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我不知那份贺礼究竟是濯殿下亲手置备,或是扶家给陛下准备的,送来的是一只木箱,就搁在城楼下。我也是听秦朔说起,才知有这么一样,待我去看时,已经出了人命——那箱子里有机关,第一个去打开它的禁军,被一箭穿喉,渗出来的血,也是黑的” “怎会阿濯怎会送这样的贺礼!” “我不知”他神色凝重,“总而言之,此事还是暂时不要传到陛下耳朵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6 百日无安 据史书记载,青阳王朝元安女帝萧缓即位第二年夏,皇长女敏孝亲王随夫家夜离王城,至边关举兵谋反,春荣秋谢,白驹过隙,谁也没料到,这场仗足足打了三载。 扶家兵马长年驻守边疆,骁勇善战,在扶毓与萧濯的率领下,终在第三年的严冬,攻破了凉城,驻扎于凉江南岸。 这个消息对青阳城来说,着实危急。 凉城距青阳城不过两日脚程,若是让大军涉川过江,后果不堪设想。 朝中人心惶惶,幸亏还有温恪撑着,一时半会儿还乱不了。 就他看来,萧缓对萧濯的谋逆之举,似乎还是多有忍让了。这三年,她不止一次派人给萧濯送信,试图与她和谈。 舜汮曾问她为何如此执着,她唯有叹息。 她心里清楚,萧濯是怨着她,怨着先帝的。 当她从先帝那接过那第四道遗旨,此后她与温恪所做的一切,都只能对不住萧濯。扶家的事,萧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后幡然醒悟,剩下的,便是无尽的痛恨与不甘。 萧濯的一生,都葬送在这个局中,她爱谁,她为谁而战,都不重要,先帝想要的,是她牵制住扶家。 骄傲如萧濯,这样的真相,她如何受得住? 作为妹妹,却要如此算计自己的姐姐,事成之前,还要若无其事地与她谈笑风生,说到底,萧濯会走到今日,她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吧。 她的皇姐,从来都是将她捧着疼着,事事都想着她,可插在她身上那么多刀子,最为锋利的一把,就是拜她所赐。 此生,她亏欠最多的人,就是萧濯,诚然她已经是反贼,可她总想着,若是能将她带回来,让她活下去也好啊 这三年来,她前前后后送出的信拢共有五封,从边城到凉城,一路走来,且不说竟没有一封有回音,派出去的人也没有一个能回来复命的。 还记得萧濯攻破连城时,她送去和谈信,三个暗卫,最后的尸首就挂在连城城楼的旗杆上,风水日晒,无人收敛。 可她就是不死心呐,那是她的皇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何等的心灰意冷,才会令她变得如此无情! 昨日,凉城被破,扶毓派人送来了一只大木箱,打开一看,竟是凉城所有官员的项上人头!鲜血淋漓地堆在木箱中,面目狰狞!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一不为之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温恪会一直劝说她莫要执迷,她的皇姐已经不再是她的皇姐了。 这年严冬,女帝萧缓决定御驾亲征,讨伐逆贼,着右丞温恪同往凉江北岸。 舜汮原本不在出征名册中,可就在温恪和萧缓走后第二夜,她做了一个梦。 非常糟糕的梦。 她梦见萧缓与萧濯都死在了战场上,血海尸山,染红了整片凉江! 这个梦令她惊出一身冷汗。 父君说过,神兽是不会随便做梦的,她下凡以来,这还是头一回。 她实在不能安心留在青阳城,便让管家备了匹马,昼夜不歇地去追他们。 舜汮这一路片刻都不敢停下,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追上了萧缓。 温恪听说她在营地外,始料未及,立即出去见她。 严冬的寒风中,她牵着马,累得气喘吁吁,脸颊被风吹得发青,竟然连件披风都没穿,那神情,显然是急坏了。 他顺势解下自己肩上的大氅,给她裹上:“你怎么来了?” 舜汮拉住他的衣袖:“缓缓呢,她还好吗?” “陛下一切都好,你为何突然这么着急?” 她迟疑了片刻,道:“我做了个噩梦,有些担心你们,就跟过来了。” 梦中场景,她尚不能肯定必然会发生,那只是她的忧虑,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此事暂且还是不说为好,以免思虑过多,致使人心惶惶。 不过若是真的,她应该插手吗? 随意介入凡人的命运,可是仙规大忌,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令温恪放心不下。 “许是魇着了,你先随我进来吧。”他带她回到营地,去帐中取暖。 萧缓听说她跟来,也十分意外,听说缘由后,不禁笑出了声。 “阿汮你啊,就是魇着了,这还没开始打,何来那等画面?你既然来了,便留下罢,外头天寒地冻的,莫要来来回回地跑,仔细生病。” 这军营中匀不出帐子来,萧缓便将她安排在温恪帐中,横竖她是温府的侍卫,名正言顺。 夜里,温恪将床榻让给了舜汮,坐在案前琢磨战术,这凉江南北岸地势不同,如今冬寒,乃是枯水季,江上过几日该是要结冰了,若是等那冰结厚了,大军从江上过来,届时只怕一发不可收拾。 他思索到半宿,察觉到一道视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了。 他叹了口气:“怎么还不睡?” 舜汮窝在棉被里,直勾勾地望着他:“一闭眼都是之前做的噩梦,我睡不着” 他放下了手中的地图,温声问:“那梦很可怕?” 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勾了勾嘴角,起身将桌案整个儿搬到了床边,挨着床沿坐下。 “这样还怕吗?” 她眨了眨眼,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来:“阿恪,你把手给我。” 他迟疑片刻,将左手递给她。 她紧紧握住那只手,心满意足地弯着眼笑:“现在不怕了。” “个头不大,还挺会来事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将手收回去,任她这么握着,专心地研究眼前的地图。 这么坐久了,舜汮觉得他的手有些凉,皱眉道:“阿恪,你冷么?” “还好,如今在行军路上,条件有限,自然会有些冷的。”他随口答复。 他习以为常,舜汮却不这样想。 她卷着被褥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顺势将捂得暖烘烘的棉被往他身上一盖,与他裹在一起。 “还冷么?”她拢了拢两边,好遮得掩饰些。 温恪僵了僵,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手中的地图都滚到了地上。 “啊呀,阿恪你怎么连地图都拿不住了。”她眼疾手快地一捞,将地图放回案头。 “可能是方才有些冷。”他面色微红,“现在已经不冷了。” “你们这行军路上怎么连个汤婆子都没,你这手都冻得这么冷了。”她将他的手捧起来呵了两下,又搓了搓。 他淡淡一笑:“你的手倒是很暖和。” “我,我内火旺。” 她心口胡诌的借口温恪倒是真信了,由她这么搓了一会儿,他的冻得发僵的双手总算是热了起来。然而她这样坐在这,他这手都不晓得该如何摆才好。 “阿汮,你别动。”他抬起手,从她背后绕了过去,总算是够到了纸笔。 可这样一来,舜汮几乎是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稍一抬头,便撞到了他的嘴唇,生生给磕出血来,吓得她一阵慌乱,想伸手给他擦擦,却被他按住了。 “你老实坐着就行。”他轻轻舔去唇上的血迹,继续琢磨这地图。 然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舜汮的心口却突突突地跳了起来,且有着愈演愈烈的架势。 她悄咪咪地瞄了那唇一眼,唇上被她撞出的伤口又开始冒血珠子了,烛光中,晶晶亮亮,像颗熟透的小樱桃 她从未觉得温恪这般诱人过。 真好看啊,唇红齿白,秀色可餐,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当场给他摁在地上,将那颗血珠子小心翼翼地吞掉。 还想把他藏起来,藏到葶洙宫里,谁也不让看,就她一个人看,每天都看! “发什么呆。”他轻轻敲了敲她的额。 她瞬间回了神,瞥见那地图上被他画出来的几个圈儿。 “这是凉江吗?” “嗯。”他指了指北岸,“我们要去这里,拦截南岸的反军。” “阿濯也在对岸吗?” “是。” “你可有想过如何拦住他们?” 他皱着眉:“确实有个计策,只是不好办” 烛火昏黄,寒夜漫漫,他细细道来,她便静静地听。 与此同时,凉江南岸,凉城城守府上,萧濯等人就住在这。 这几日,四处奔波,萧濯染上了风寒,倒不是很严重,每日按时辰服药便可。 她早早便让乳娘将两个孩子抱走了,她身上寒气重,怕会冻着他们。 扶夷一进门便瞧见她坐在灯下,有一声没一声地咳着,还在思量着这场仗该如何打。 “都病了,怎么不早些休息?”他上前给她斟了杯热茶。 她啜了一口,润润喉,对他道:“我放心不下。今日探子来报,北岸那边有动静了,似乎是女帝御驾亲征,温怀瑾也跟着来了,若对手是他,我自然要仔细些,免得出了纰漏咳咳!” 扶夷给她顺了顺气儿:“那夜不能熬坏了自个儿的身子,眼下是我们占尽先机,你无需如此操劳。” “你不了解他。”萧濯摇了摇头,“温怀瑾的手段深不可测,与他为敌,必须小心谨慎,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不能输” 正说着,门外丫鬟送来一碗汤药。 “殿下,该用药了。”丫鬟乖顺地跪在门边,将药捧给她。 萧濯轻轻“嗯”了一声,正欲伸手,却被扶夷抢先一步。 “这药可是刚煎好的?” “是。” 他将药端到眼前嗅了嗅,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山茶花的香味,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你先下去吧,这药有些烫口,待凉一凉,殿下自会服用。”他沉声吩咐。 “是。”丫鬟起身,弯着腰退下。 “这药很烫吗?”萧濯疑惑地看着他手中的药,伸手欲接。 “不要碰!”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趁着四下无人,转身就将这碗药倒进了盆栽中。 萧濯错愕地看着他:“扶夷,你怎么了?那药有问题吗?” “可能是我多心了”他握住了她的手,眉头紧锁,“最近丫鬟送来的药你都想法子先倒掉,除了我亲手熬的药,其他人送来的,你一律不要喝,记住了吗?” 萧濯有些疑惑,却也知道他总不会害她:“好,我记着了。” 他拿着空碗,交给了在外候着的丫鬟,而后去军中见了扶毓。 扶毓正与几个副将商讨该如何对付温恪,却见扶夷面色凝重地走进来,沉默了片刻,他示意那几个副将先退下。 待帐中只剩他与扶夷,他缓缓坐下:“何事如此匆忙?” 扶夷面色铁青,郑重地问道:“祖父,给殿下的药,您是不是动了手脚?” 扶毓斜了他一眼:“你怀疑我?” “并非孙儿不肖,只是今日孙儿在殿下每日服用的汤药中,闻到了百日安的香气”他看向扶毓,“祖父,这是想作甚?” 扶毓示意他坐下:“你这孩子,祖父所做的,不是为你,还能为谁?你难道忘了扶家会走到今日,皆是起于帝王家的疑心?萧家是容不下我们的,扶家就像梗在她们喉间的鱼刺,若是不拔出来,她们总不能安心度日,萧缓是如此,你以为萧濯就不会了?” 扶夷一惊:“祖父是觉得有朝一日扶家助殿下登基,他日殿下会反咬一口?” “正是如此。”扶毓叹了口气,“孩子啊,祖父这一生,都栽在萧家人手里,不希望连你也步此的后尘,我老了,扶家今后都要靠你支撑,你若是妇人之仁,我着实放心不下” “可这与您给殿下下‘百日安’有何关系?那药可是” “你在怕什么,这难道是你第一次知道百日安不成?”扶毓拧眉,“你不会忘了先帝是如何死的吧?” 扶夷捏紧了拳头:“孙儿记得。可殿下,是孙儿的妻子,便是看在孙儿和两个孩子的份上,都不能让您回心转意吗?” 扶毓摇了摇头:“你还是太过心慈了,若是日后,扶家被九族连坐,萧濯可会对你心怀不忍?她心中的人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殿下,不会如此还请祖父收手罢。”他咬牙恳求。 扶毓的打算,他已猜出了大半。 百日安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既然名为“百日安”,便要服用百日,方可成事。 这一种极为奇特的毒药分为两味,两味药起初不会放在一处,只要不在一处,服用便于人无害。将其中一味服用过百日,药素日渐累积在体内,此时再服用另一味,便成了毒。 中毒之人会迅速枯竭衰败下去,如急症突发,却又无法从外部验出任何毒性,直至油尽灯枯,药石罔顾,最后似是安然永眠。 故名,百日安。 而那要服用百日的一味药,嗅之,便有一股极为清淡的山茶花香。 他曾亲眼看着先帝萧云死于百日安,正因为清楚地知道百日安的的作用,他才不免心惊肉跳。若是他记得不错,自萧濯患病以来,已有半月,若是之前祖父便已经开始下药,他根本不知道离百日还有多久。 祖父不放心萧家的人,而扶家如今的旗号又是清君侧,若是贸然篡位,只怕天下人都不能答应。且萧濯也不会容许扶家如此欺骗于她,若是败露,扶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只要能扶持萧濯登基,再用百日安无声无息地取她性命,朝中又资格继承大统的,便是他与萧濯的孩子。一个孩童能懂什么,届时扶家便可以独揽大权,挟新君号令群臣,普天之下,再无人能出其右。 而萧濯,就是扶家名正言顺起兵的借口。 他的祖父,着实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休要废话。”扶毓正色道,“你是扶家的长孙,至死都担着扶家的命运,该晓得孰轻孰重,莫要为了儿女情长,而葬送了整个扶家。” 扶夷垂着头,咬咬牙:“是,孙儿谨记祖父教诲。”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7 凉江一战 萧缓率领的军队于凉江北岸集结,如今的凉江已经开始结冰,不断有零星的冰块顺流而下,眼看江水渐缓,寒冰渐厚,想必再过几日,便可从此处涉江而过。 凉江对岸,可以清楚地窥见扶家的兵马在凉城脚下安营扎寨。 以舜汮的眼力,能看到林间石后,躲藏的探子。 这一仗,已迫在眉睫。 “阿恪。”她驱马到他身边,不免有些担忧,“扶家的兵力在我们之上,若是硬拼,没有任何胜算,你之前说的法子有几成把握?” “若是进展顺利,至少有七成把握。”温恪道,“阿汮,昨夜交代你的,可都记清了?” “放心,给我两日,定能完成。”她调转马头。 “阿汮!”他突然唤住她,神色郑重,“要平安回来。” 舜汮欣然一笑:“那是自然!” 她率领一队精兵朝退至林中,凭借山林隐蔽,不动声色地朝着凉江上游而去。 萧缓看向他:“温相,此事交给阿汮,是否过于凶险了?” 温恪凝眸:“陛下御驾亲征,扶毓必然派人紧盯,臣等若是离开北岸,势必会打草惊蛇。唯有阿汮,她在营中的身份是我的侍卫,且并未在名册中。阿汮平日行事虽说没规没距的,但她是臣亲手教出来的人,此事交给她,臣放心。” 此时,萧濯等人也收到急报,温恪与萧缓亲率大军屯集于北岸,蓄势待发。 “看来要在这凉江决一死战了”她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地图。 “殿下切不可在此时心软啊。”扶毓再三道。 为了让萧濯站在扶家这边,他前后费了不少心思,若是她心中尚未对萧缓和温恪死心,此战将十分难办。 可对扶家来说,凉江这一仗,败不得。 他筹谋至今,就是为了杀了萧缓和温恪,让扶家重回朝堂,萧濯心中是有扶夷和孩子的,只需拿捏住这一点,扶家重揽大权,指日可待。 “我自有分寸。”萧濯垂眸,“吩咐下去,派探子盯紧凉江,眼下正值枯水季,江水极有可能近日便会封冻,不能让他们先过来。” “是!” 正如双方所料,夜间突降风雪,整整两日未停,风霜覆盖了江河两岸,染做一片清冷素白。百里凉江,水流渐缓,不知是不是上游封冻严重,如今流到中下游的水,着实少得可怜。 江水浅,便极易结冰,没几日,便能在江上策马行车了。 萧濯率先发难,率领一万先锋先行过江,江水果真冻得十分结实,便是如此疾驰而过,也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数万扶家军在南岸严阵以待,只消她一声令下,便立即朝北岸进攻。 早在今晨,温恪便已知晓凉江封冻,料想萧濯今日必然过江,所有兵马退至北岸山林间,待扶家的兵马上了岸,便引其进入山林,再行伏击。 借着山间曲折,设下陷阱,一时占却上风。 萧濯领兵也非一日两日,便是萧缓与她在此周旋,她的攻势依旧迅猛。 望着身穿甲胄的温恪,萧濯忽然就笑了。 “仔细想来,这似乎是我头一回见你武将的模样。” 青阳右丞温恪,世人只知他文采斐然,谋略过人,却不知他乃是军中出身,当年他在秋狩中一箭射穿白虎右目,为先帝献上一块完美无瑕的白虎皮,何等意气风发,令人至今难以忘怀。 她也是在那时,对他心生爱慕。 如今再见,却是兵戈相接,你死我活,着实令人唏嘘。 温恪与萧缓各领一队兵马,两面夹击,又有崎岖山道,萧濯的兵马一时间难免局促,萧濯当机立断,下令后撤,欲与后面的队伍汇合。 此时,秦朔率领的一万精兵从山林绕后,将萧濯与扶毓率领的队伍从中截断,于凉江之上暂且拦住了数万兵马。 虽说以一万人拦下数万人着实艰难,且支撑不了多久,幸而萧缓与温恪将萧濯缠住,令两方人马无法在北岸汇合! 萧濯见状,自知这样下去,她这一万人马将会全部葬送在北岸,立即下令折返,欲与秦朔一战。 秦朔眼看山林间放出了白烟,心知时候到了,率领尚且活着的将士边打边撤,终在萧濯赶回时,顺利上了岸。 温恪的兵马在后紧追不舍,而萧缓则从左右翼包抄,速度极快。 秦朔的兵马也看准时机,融入右翼中,如此夹击,逼得萧濯不得不暂且朝南岸退去!北岸兵马紧追不舍,几乎要冲上南岸之时,林间忽又升起一缕白烟。 此时,扶毓的兵马已经重整旗鼓,前来接应,温恪立即下令撤退。 数万兵马与扶家军于封冻的凉江之上纠缠不休,萧缓的兵马逐渐撤了出去,温恪与秦朔负责断后,双方互有伤亡,扶家因扶毓的到来,而逐渐占了上风,将他们的兵马一点点逼得退回了北岸。 第三道白烟升腾而起时,萧濯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了。 若说第一道烟是开战的讯号,第二道是撤退的讯号,那这第三道又是何意? 此时,温恪猛然挑开了涤墨剑,调转马头,随秦朔一起朝北岸奔去。 “休想跑!”扶毓怒喝一声,提剑来追,身后的兵马也紧随他朝北岸压了过来。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天地仿佛都为之震动,封冻的凉江似乎在颤抖,以至于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仔细去听,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竟是从峡湾之间传来的,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不好! 萧濯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急忙策马追上扶毓:“快上岸!” 此处乃是中游峡湾与下游缓坡相接之处,呈葫芦口状的地势对于江河来说,是个极为危险的地方,尤其是治理了这么多年的水患之后,她更是清楚。 然数万扶家军此时已随着扶毓踏上了这片封冻的江面,拥堵在一处,便是想立即调转马头,也来不及了。 从峡湾深处传来的轰鸣如雷霆万钧,先是滚滚而下的冰冷湍急的江水,紧接着无数碎冰夹挟其中,顺势奔腾而来!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巨大冰块与碎石一路冲过峡谷,陡坡,将岸边草木连根拔起,所谓摧枯拉朽,不外如是! 尚未从江上撤离的将士面对如此猛烈的江水,一切都始料未及,“逃命”二字,在他们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人的双脚,该如何胜过奔腾的江河。 巨大的冰岩随陡坡而下,又为江水所推,竟是凌空而起,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冰岩砸在了封冻的江面上,将深厚的冰面,砸出了数尺裂缝! 被阻隔冰层阻隔的江水并未停下,所有人都发了疯似的朝高处逃窜,七零八落的碎冰如锋利的刀刃,砯击着两岸,掀起冻僵的泥土,与粗壮的树根,势不可挡地淹没了正在凉江中央的数万将士! 不过转眼间,跟随扶毓的兵马便折损大半,哀叫声不绝于耳,江河之中,漂浮着无数尸身与兵刃,夹杂在冰块之中,顺流而下,一直被冲进宽广的凉江下游。 待江水过境,逐渐平息,从高处俯瞰,便能看见凉江之中,兵戈交错,寒冰堆叠,被冰或碎石砸中的人的尸体在水中浮浮沉沉,鲜血染红了凉江的水,南北两岸,数里之内,皆被江水吞没,草木沉于江底,山河寂静。 此情此景,触目惊心。 已按事先安排及时撤到高处的萧缓与温恪,立于山坡之上,遥望着这一切,久久无言。 不知是谁在身后试探道:“我们赢了?” 只这一句,便令人声沸腾,胜利的欢欣鼓舞令每一个人心潮澎湃。 “还没有结束。”温恪面色微沉,“秦朔!” 秦朔闻声上前:“末将在!” “立即去准备下一步计划,片刻不得松懈。” “是!” 萧缓静静望着这片凉江,叹道:“先帝留下的锦绣河山,没想到会成为孤于皇姐手足相残之地,这些将士若非跟随扶毓,也是青阳的铁血儿郎,孤,敬重他们。” “陛下仁厚,心存宏德,只是沙场之上,需知当机立断。”温恪道。 她无奈地阖了阖眼:“温相所言甚是,孤受教了。” 而此时,随萧濯登上北岸的人,寻了一处山坳藏身,等待江潮退去。 扶毓眼看着数万人就这么落入奔腾的江水中,心中恨极,狠狠将手中的剑插入土中。 眼下尚且不知南岸那边逃回去多少人,但眼下跟着他们的,不过区区百人,以此与萧缓对抗,简直是痴人说梦。 “祖父,您太冲动了。”萧濯沉着脸,“温怀瑾素来精于算计,他既然敢应战,便是有所准备,您不该去追。” 扶毓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老夫驰骋疆场多年,还轮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说教!那温怀瑾如此狡诈,竟能算计到这一步” 先引萧濯入山林,又派秦朔在江面拦截,最后让江水顺流而下,一举歼灭,围着这凉江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究竟是谁在上游动了手脚,我早已派人去探过,凉江上游该是都冻住了才是。”萧濯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刚刚生起的一堆火。 温恪与萧缓都在北岸,就连秦朔都未曾离开,派出去的探子更是不曾见到对岸有人离开,会是谁将冰河解冻,引来如此汹涌的潮水,足以吞没千顷之地? 眼下的局势对他们很是不利,留在北岸,不知何时萧缓的兵马便会发现他们。所幸凉城中,还有扶夷镇守,城中尚且有些兵力,能与之相抗,若是能回到南岸,便能重振旗鼓。 她思量了片刻,决定同扶毓商量,待江水退去,便让一半人手想护送他回凉城。而她则留在北岸,伺机而动,待扶夷率兵前来,便能里应外合,若是能趁此机会一举擒住女帝萧缓,这一仗尚且能争取到一些胜算。 眼下,这确实是最妥善的策略,扶毓稍稍包扎了一下伤口,缄默不语。 是夜,白日的江水终于缓缓退至下游沉积在峡湾中的坚冰随着水势渐弱,停在了江面上,尚未被冲到下游的尸体聚集在一处,堵住了江流的方向,致使江河改道。 萧濯带人护送扶毓到江边,替他引开了附近的探子,让他踩着淤积在一处的冰块与尸体,淌到对岸去。 严冬的江水冰冷刺骨,便是用手碰一下,都觉得针扎般地疼,更不必说半截身子泡在水中,未免被发现行踪,到深处,甚至要弯下身躯,只露口鼻,慢慢朝对岸挪去。 扶毓早些年也是吃过苦的,边城苦寒,飞沙冷雪,他也曾带着兵马在山间伏击敌军,一等就是一日一夜 只是如今身子到底不如从前,在江水中泡了一会儿,身子便开始发僵了。 只要一想到温恪的脸,他心中的恨便如熊熊烈火,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不能输,败给谁,都不能败给温恪! 待亲眼看着扶毓上岸,萧濯才带领剩下的人回到林中隐藏,在扶夷带兵来救之前,她得想法子在此处埋伏,寻到萧缓的营地。 今日在温恪手中吃了如此大亏,莫说扶毓,便是她都咽不下这口气。 往日她只道他才学过人,没想到在行军打仗上也有如此诡变之才,与他为敌,当真是要不不小心谨慎,他能布下此局,以江水破敌,下一步,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来。 这样的人,若是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她怎会输给萧缓! 她咬咬牙,稳住心神,命众人散入山林。 与此同时,扶毓带着数十将士回到南岸,稍作整顿后,决定从小路绕回凉城。 就在这时,忽闻凉城脚下传来震天动地的厮杀声,眼见那处火光冲天,刀剑争鸣,俨然是夜袭之势! 他心口一跳,难不成温恪的速度如此之快,竟已经开始进攻凉城了?他们究竟是何时过的江! 远处绣着“萧”字的旌旗猎猎翻飞,他岂敢在此多做耽搁,立即决定抄小径回城救援!同时命人放出红烟为信,召萧濯回来,北岸那边,恐怕已是一座空营! 此时凉城下,温恪与秦朔正与城中驻守的扶家军交战,早在水淹扶家军之后,他便命秦朔将早早准备好的淤泥沙土装包填入峡湾处,趁着下游洪水未退,兵马绕道过江,避开了扶家的探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凉城脚下,夜袭了凉城。 此等战术,定然要快,片刻的耽搁,都会打乱之后的部署。 “温相,咱们今日要攻破凉城吗?”秦朔问。 温恪捏紧了拳头:“不,今日我们尚且无法破城,扶夷虽不如扶毓骁勇善战,也是个难得的将才,他若死守,一时半会,连我也毫无办法。” 闻言,秦朔皱起了眉:“那我们在这有何用?”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凉江的方向:“等。” ------题外话------ 这几章会比较压抑,前世篇所剩无几,之前有小可爱问作者菌这文虐不虐,作者菌就在这里再说一遍哈,主甜路线,但糖吃多了也会腻的,所以会有一些情节稍微放点玻璃渣子,泪点低的小伙伴备点纸巾哈,要不来作者君怀里蹭蹭也欢迎啊!笑容逐渐灿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8 生擒扶毓 通往凉城的山间小径十分崎岖,故而一般是不会有人放着宽阔的官道不走的,然而今日,扶毓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今日折损在温恪手中的兵马难以计数,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疼,若不一雪今日之耻,他寝食难安! 凉城遭袭,更是令他始料未及,他需得尽快赶回去,城中只有扶夷在镇守,他如何放心得下。 憋着一腔的怒火,在小径中穿行,扶毓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过去才好。 而此时,四下密林中,一片死寂,黑暗中,渗出丝丝寒意,钻心刺骨。 枯黄的草丛后,伸出一只手来,无声地做了个手势,四下晃过几道黑影。 扶毓停了下来,警觉地环顾四周。 “将军?”随行的人疑惑地看向他。 “看来今日,有人并不希望老夫回到凉城啊” 话音未落,一柄红缨银枪破空而出,直逼他面门!他立即拔剑来挡,将其格开,侧身一避! 待定神看清来人,他不禁冷笑:“竟是你这小丫头。” 舜汮抬眼轻笑:“好久不见了,扶大人。” 与此同时,萧缓立于凉城下,与温恪共看这时局。 “阿汮可有消息了?”她问。 “陛下放心,阿汮她自有分寸,算算时辰,也快了。”他转而吩咐下去,再攻城门,与守军纠缠,不得放一兵一卒离开凉城。 林中。 打斗声不绝于耳,十余名宫廷暗卫都是奉萧缓之命前来协助她,她能及时从凉江上游赶回此处埋伏,也多亏了他们。 从昨日起,她便用山石将水流堵住,火烤了上游冰层与两岸冰川,按温恪的指令,以第三道白烟为信,移开山石,将融化的江水释放,一举淹了江上兵马。 温恪同她说起这个计划时,她尚且有些犹豫,毕竟水流难以控制,万一温恪他们没能及时撤到上游,便会被殃及。 然她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他说得对,这一仗他们输不起。 待江水涌至下游,她便从南岸朝凉城进发。她不知温恪是如何料定扶毓会从北岸回援凉城,吩咐她在此处埋伏,无论是官道还是小径,此处都是回到凉城的必经之地。 扶毓的身手不容小觑,便是到了这个年纪,挥出的剑依旧颇为凌厉,挨得近了,剑气便如利刃在脸上剐。 跟随扶毓一起从北岸回来的人皆被暗卫拦住,将士擅长的是堂堂正正的厮杀,若是在战场上,刀剑相接,尚且不好说,可眼下不同,他们岂能与精于一招毙命的宫廷暗卫相提并论。 不过转眼间,便有数人毙命。 这些暗卫的手段,舜汮是见识过的,将他们交给她时,萧缓就曾告诉她,这些人,是天子手中最为锋利的剑,若是今夜她拿不住扶毓,可命他们将其就地格杀勿论。 她谨记着温恪的话,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盛世的垫脚石,这些死去的扶家军是,他们也是。 手中的长枪如流水行云,穿风而过,她这些年从未有一日懈怠过自己的功夫,当初选择了这件长枪,不过一时兴起,哪成想真就这么练下来了。 扶毓的剑并不快,却十分沉重,每接一次,都震得她虎口发麻。如此骁勇之人,若还是盛年,只怕更难对付。 她从不觉得偷袭是卑鄙之举,正所谓兵不厌诈,战场之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便是如此。 这一仗,她要让阿恪赢。 以长枪架住重剑,她顺势朝下一滑,借力使力,将枪往上一抛,整个人遁至扶毓左侧,擒住他的左臂,往后一拧!稍一用力,便令他的左臂脱了臼,抬手接住落下的长枪,自他腋下穿过,将他左右臂绕着枪杆一缠,狠狠往他右腕处来了一记,震得他长剑脱手! 她素来是不喜欢拘泥于一种打法的,与他这般打下去还不知得多久才能擒住,她没工夫和他在这耗着。 几番缠斗下来,她已将扶毓的剑踹出数丈远,枪身一转,锋利的枪头便抵在了他喉间。 她淡淡一笑:“扶大人,奉劝你还是莫要负隅顽抗。” 四下暗卫已将闲杂人等尽数格杀,上前将扶毓强行摁住,她收回长枪,就地放出白烟。 凉城脚下,秦朔一眼瞅见,立即来报:“温相,陛下,看到白烟了!” 温恪眸光一闪:“传令撤退!” 萧濯赶至凉城脚下时,萧缓的兵马已尽数撤走,满地的狼藉混杂着冲天的血腥味,熏得她头疼。 她在北岸时,被几个暗卫缠住了,待将其解决后,再淌过凉江回来,已经晚了。 所幸凉城并未被破,扶夷与孩子也安然无恙,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待入城后,扶夷突然问及扶毓去向,她闻之不禁皱眉。 “祖父先我一步回到南岸,怎的还没到城中与你汇合?” 扶夷心头一沉:“我一直在城中,从未见过祖父。” “这怎么可能,祖父一个时辰前就该到了才是” 扶夷沉思片刻,道:“我立即派人去找,许是路上出了意外,耽搁了。” 城中的探子一路搜寻,不消半个时辰,便回来了——带回了林中十余具尸体。 这些人萧濯与扶夷并不陌生,他们都是扶毓的亲兵,跟随扶毓东征西战多年,挨过多少生死关头,没想到今日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林中。 这些尸首中并未找到扶毓,可眼下的情形,只怕是凶多吉少。 扶毓乃是扶家家主,他的失踪对于扶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且如今扶毓生死未卜,自然是人心惶惶,若是此事传到军中,只怕军心不稳,更是一发不可收。 扶夷看着眼前横陈一地的尸首,心中焦虑不已,扶毓出事,凉城被袭,这两件事绝不是偶然。 圈套。 这定然是温恪设下的圈套! 他集结了兵力围住了凉城,明明久攻不下,却依旧纠缠不休,没想到是早有打算。他到底是小看了温恪的城府,他能深得两代君王倚重,心思怎会简单,今日发生的一切,恐怕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耳边窸窸窣窣的低声议论吵得人静不下心来,扶毓在时,扶家上下无一敢违抗其命,倒也安稳,倒不是他不能理解几位叔伯心中的担忧,祖父的安危他亦时刻牵挂,然而便是在这吵翻了天,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够了!”萧濯拍案而起,“祖父只是下落不明,你们在此信口臆测,是何居心!” 闻言,其中一个扶家旁支的人便上前解释:“殿下,眼下战事未果,大事未成,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扶大人此时不见踪影,我等怎能安心?” “难不成在这杞人忧天,就能找回祖父?”扶夷怒道,“眼下最是要紧的,是找到祖父下落,此事暂且不可外传!” “可” “报!——”门外突然有一人急至,手捧一支羽箭,箭上还捆着一封信与一包东西。 扶夷上前接过:“此物何处来的?” “是方才从城外射到旗杆上的,不知是谁干的。”说罢,他便退下了。 扶夷将此物拿给萧濯:“殿下,您来看看。” 萧濯将信件和包裹拆下,展开看了内容,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扶夷将那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支银簪,乃是男子用来束发之物。 “这是祖父的发冠上的!”他一眼认出。 萧濯捏着那封信,竭力忍着怒意,道:“祖父眼下在萧缓手中。” “什么!”四下一惊。 若说扶毓下落不明令人心生不安,这个消息便足以致使人心动荡。 能在凉城附近将人抓走,显然是早有预谋,抓住扶毓,便等同于拿捏住了扶家,扶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仗的结果,便真的不好说了。 “萧缓想用祖父与我们和谈,让扶家开城投降。”萧濯攥着那封信,面色铁青。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不得不说温恪这一招,使得漂亮。 “他们以扶大人的性命要挟,我们该如何应对?”众人平日皆对扶毓唯命是从,此时失了主心骨,难免失措。 “慌什么!”萧濯怒道,“便是祖父不在,扶家的嫡孙还在,我还在,这一仗,未必就会输!” “唯今之计,先将祖父救回来要紧,若是温恪捏着祖父的命与我们和谈,扶家势必陷入被动。”扶夷接过她手中的书信,仔仔细细将信中内容看了一遍,“和谈在三日后的凉江边,我们可事先设下埋伏,殿下与之周旋之时,趁机救回祖父。” 萧濯点点头:“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将祖父救回。” 此时,舜汮已然押着扶毓按计划顺利与温恪汇合,为防营地被扶家探出,兵马尽数化整为零,散入山林间驻扎。 扶毓被单独关押起来,派重兵重重把守,以防不测。 “阿恪,你是怎么料到他会在今夜潜回南岸的?”扶毓被带走后,舜汮好奇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她从凉江上游一路到此,若是扶毓没有来,她今夜便是白跑一趟。 他笑道:“扶毓的性子急功好利,又不肯服软,今日在我手中损失了那么多人,他势必不会甘心,想要卷土重来,与我决一死战。若是他上岸后瞧见凉城被袭,心中自然会慌,况且那城中可是他唯一的孙子,他不可能弃之不顾,必然快马加鞭往回赶。只是我起初尚不能肯定他会走官道还是抄小径,便将动静闹得大了些,他一乱,自然想快些赶回城中,从那条路过,就撞上了你。” 她恍然大悟:“噢敢情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夜天时地利人和,乃是我青阳气数未尽,方能如此顺利,我不过是顺势而为。”他狡黠地眯了眯眼。 “得了吧,若论谋算之术,能有几人及得上你,这扶毓撞在你手里,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揉了揉尚有些酸麻的双手,嘀咕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手劲儿倒是不小,他手里若是拿着个锤子,还不得把我抡扁了” 他莞尔:“扶毓早年确实力大无穷,那把重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若非他狼子野心,谋朝篡位,如今应当还是我青阳边境的战神,只可惜” 都说人心难测,数十年过去,当年守卫青阳,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终究是没能迈过那道心结。孰是孰非,早已无从论断,只是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也经不起蹉跎。 扶毓的怨恨与不甘,他并非不懂,只是立场各异,所见自然不同。 他曾在先帝榻前立誓,此生拥立陛下,尽心辅佐,守护这山河万里,至死方休。 他忘不了先帝临终时看他的眼神,凌厉而执着,仿佛要穿透他的骨血,看穿他的魂魄。 她紧紧捏着他的胳膊,逼他答应扛起这重担,否则,她死不瞑目。 先帝的执念,是青阳江山,是如今的陛下,而他的执念,便是那日的誓言。 山坡上寒风猎猎,吹得人睁不开眼。 舜汮走到他身边,望着山下的凉城和不远处潺潺而逝的一江水。 “阿恪,我们能赢吗?” 他的长发在风中翻飞,如墨染漆夜,眼中倒映着明亮的灯火,如璀璨的星辰,温柔而坚定。 他似是不经意般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同她并肩而立。 “嗯。” 萧缓亲自去见了扶毓。 此事是瞒着温恪与舜汮的,她避开那两人,倒是有些话想同他说。 扶毓被关在山坳中的帐子里,用铁链严严实实地捆着,四周都钉了木桩,算是个临时的牢狱。 就连扶毓都没想过,还能见到她。 “女帝陛下胆量不小,来见我这反贼,竟连一个护卫都不带,就不怕我杀了你?”他冷笑道。 萧缓摇了摇头:“孤不怕你,扶毓,你不过是个可怜人,孤来见你,是同情你一生求而不得,到头来将一腔怨愤,发泄在孤与皇姐身上。” 扶毓脸色一白,旋即释然:“区区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同情老夫?” “孤不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皇姐,让她随你造反,不过孤是个记仇的人,扶家带走了孤的皇姐,孤总要也给你找点不痛快。”萧缓走近了些,面含笑意,“孤听先帝说过,皇祖母还在世时,你就被外放到边城了,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又如何?” 她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当年你功高震主,权势滔天,便是皇祖母,也镇不住你,但你可知皇祖母的死因?” ------题外话------ 咱们缓缓可不是圣母白莲花,傻白甜女配,逼急了也是会咬人哒!推荐友文,元潇冷王霸宠:逆天妖妃太诱人 权势,他有!修为,他有!容貌,他也有! 可是他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某天看见一只妖后,嗯,他觉得他应该养只妖来解解闷。 养妖好哇,虽然傻了点,但是很有乐趣嘛! 但是这年头,养只妖都不容易了! 你看看,那个魔尊,那个仙族太子,都想来跟他抢妖。 可是,这可能吗?他的东西,谁敢抢!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9 风景依稀似往年 扶毓一怔:“你知道?” 当年他在边城,收到萧若死讯,为时已晚,那信上匆匆写着女帝驾崩,再无其他,他到如今依旧不知萧若是因何而死。 萧缓细细道来:“此事先帝曾与孤提起过,连皇姐也不知,皇祖母她,是死于旧伤复发——不知你可还记得,刺入她腰腹的伤,是因何而来?” 此话一出,扶毓的脸色陡然煞白。 他怎会忘记呢,当年在战场上,萧若曾替他挡了一剑,正值四方战乱,她也无暇安心养伤,那道伤口上了药后,待止住了血,便由着它慢慢愈合。 “那剑上抹了毒,皇祖母恐怕一直瞒着你吧。”萧缓不温不火地叙述着这段陈年往事。 若说她心中对扶毓毫无恨意,那显然是信口雌黄,萧濯随扶家踏出青阳城的那一日起,她没有一刻不对扶家恨之入骨,若不是为了铲除扶家,她与萧濯,怎会兵戈相向,自相残杀,她不能怨先帝,唯有怨眼前的人。 “皇祖母一直在服药,只可惜那毒始终无法根除,渐渐地,便侵入了心脉中。仗着开国功勋,你扶家行事何其张扬,甚至连律法都不放在眼里,便是天子都要对你忌惮三分!何为君臣之纲,何为尊卑之礼,扶毓,是你自己逼得皇祖母不得不将你逐出青阳城!” 她将一支金钗搁在他眼前:“此物是你当初送给皇祖母的,并未随她入皇陵,而是交由先帝保管,如今传到了我手里,也是时候还给你了。扶毓,你的爱慕与狷狂,对于皇祖母来说,是梗在青阳王朝咽喉的毒刺,她容不了你,却又舍不得杀你,你当知,这对一代君王来说,何其为难” 扶毓盯着那支金钗,双目赤红,那双眼中涌出春融般小心翼翼的湿润来:“她她心中有我?” “那又如何呢,到头来,你依旧做了她最是担忧的事。”萧缓平静地看着他,“孤不是皇祖母,可不会如她那般对你和扶家顾念着旧情,你利用皇姐,起兵谋反,孤也可以用你劝皇姐回来,扶夷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落在孤手里。” 闻言,扶毓大笑:“倒是老夫眼拙了,萧云选了你继承大统,而非萧濯,确是没走眼!” 只道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姑娘,竟能将他和扶家逼到这一步,此等心性,萧濯是断然及不上的。 凉城。 扶毓被擒的消息,被萧濯和扶夷强压下来,严令不得外传。可扶毓毕竟是一军统帅,此事也不知能瞒多久。 “殿下。”扶夷端着刚煎好的药进屋,见萧濯愁容满面,她手边放着婢女方才端过来的药。 他上前,端起那碗药一嗅,百日安的清香果真还混在其中,便是扶毓不在,此事依旧有人在幕后安排,看来他需得多加小心防范。 “是我小瞧了萧缓,没想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祖父,才会酿成今日的困局”她苦笑道,“我还当她是那个需要人护着的小姑娘,到头来,倒是被她反将一军。” “殿下无需担忧,祖父会平安回来的。”扶夷将掺有百日安的药倒在窗下,留下了他亲手熬的那碗。 祖父的话并未说错,扶家若要在朝堂立足,必须手揽大权,甚至凌驾于君王之上,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能下得了手,可唯独对萧濯,心中明知她一旦登上帝位,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已然会走上同萧缓一样的路,他就是狠不下心肠。 扶家回到青阳城的那一日起,便开始了一场博弈。 那日秋狩,他与扶家私卫在林中接头,没想到那里还有旁人,他情急之下跳下山崖,悬在半空中,装作不慎跌落,假意呼救。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己的心也输在了那一日。 恣意飞扬的蓝衣皇女,如明媚春华,枝头豆蔻,猝不及防地撞在他心头。 她一定不知,当他接下那道赐婚的圣旨时,有多高兴。 他恨不得把全青阳最好,最珍贵的宝物送给她,最好的模样去迎娶她 她不知道,她那时满心满眼的,只有那名满京华的温怀瑾。 不过他赢了,她最终跟着他离开了青阳,她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了,他怎能允许有人暗害她? 祖父要她的命,便是顶着不孝的罪名,他也会护着她。 萧濯服了药,将碗搁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着摇曳的烛火:“扶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若是若先帝遗旨是真的,我们便是在谋逆” “殿下。”扶夷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您看看如今的局势,哪还有什么是非对错,在扶夷心中,您就是君,您想要的,我都会助您达成,三年前我们离开青阳城,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蹲下身,握住了她的双手,贴在自己心口。 看着这样的他,萧濯的心便会难以克制地疼起来,一寸一寸地撕扯着她的良知。 “你这傻瓜,为何待我这样好呢,你明知我心里” 从未爱过你啊。 三载陪伴,岁月更迭,也曾因你的好而动容,可这一切都如镜花水月,稍稍一碰,便会消散。 她心中的愧,日复一日地堆积,终有一日,会难以维系。 “无妨。”他的温柔一如既往,“殿下在我心里,就够了。” 凉江和谈之日,一夜风雪将凉江再度封冻,淤积在江河中的尸体与染血的兵戈亦被冻在一处。皑皑凉江两岸,铺天盖地的素白,如天地凄哀,山河似永寂的墓碑,矗立在苍茫之中,直让人骨血都冻僵。 而扶毓,就死在这一日。 看守的士兵急匆匆地前来禀报时,温恪与舜汮已准备前往凉江岸边见萧濯。 谁也没料到,扶毓如此决绝地做出了选择。 赶到帐中时,他就躺在木桩边,依旧被铁链捆着,双目呲裂,死死盯着牢门外数寸间的一支金钗。 温恪早已下令,不可让他碰到任何尖锐之物,可他执念至此,竟是生生用牙将自己的舌头齐根磨断,血流了一地。 昨夜,谁也没听到任何动静,扶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温恪原本打算以扶毓的性命,逼扶家投降,可扶毓宁死也不愿做和谈的筹码,临了竟然被他算计了一着。 “阿恪,这可怎么办?”舜汮也没想到这老爷子临时还要给他们找点不痛快,若是扶家知道此事,和谈简直是痴人说梦。 温恪眉头紧锁,陷入沉默。 萧缓静静地望着扶毓的脸,苍老而悲凉,命途多舛,戎马一生,唯一能让他惦念着的人,也早已下了黄泉。他在这人世间,还能留恋什么呢? 到头来一抔黄土,一盏薄酒,什么生前身后名,都无关痛痒。 心有万千语,落笔一字难。 不可道,不可忘,万里山河咫尺间—— 相守短,执意长。 她将地上的金钗拾起来,轻轻放在扶毓手心里,叹息道:“将这尸身敛了,送回南岸去罢。” 舜汮一惊,“这时候把扶毓的尸体送回,扶家只怕会同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纸包不住火,我们交不出活生生的扶毓,扶家是不会献降的,这一仗避无可避。” 舜汮咬咬牙,扭头看向秦朔:“去办吧。” 此后的状况正如舜汮所料,扶毓的死令这场和谈彻底无望,扶家群情激奋,誓要为扶毓报仇,凉江两岸,剑拔弩张。 扶夷于扶毓死后,坐上了家主之位,当夜便向北岸送出了战书,这一仗,怕是要不死不休。 萧缓独自在山崖上站了许久,望着眼前延绵千里的凉江,涛涛东逝,川流入海,仿佛这世间的烽火连天,白骨成城,都不过是弹指一瞬,多少年之后,这里埋葬的千万将士,都会被遗忘。 他们的骨血会沉在这片土地下,与这一江之水,长伴千年。 “这大冷天的,你倒是真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为她披上一件大氅,严严实实地将她裹了起来,“你啊,好歹是个女帝,一会儿吹病了,这仗可靠谁来打?” 待看清来人,萧缓微微一笑:“阿汮。” 舜汮循着她的目光望去,锦绣河山尽落眼底,昨夜那场雪,将整座凉城覆上一层素白,几盏红灯笼在风中飘摇着。 “你看什么呢?” 萧缓一直望着江对岸凉城城头上的灯笼,笑意斐然:“阿汮,你喜欢青阳国吗?” 舜汮一怔:“怎么突然这么问?” “先帝将青阳交给我时,曾对我说,让我爱这片山河,为青阳社稷而活,从前我不懂是何意,可现在我明白了” 她指着眼前的凉江,岿然的凉城,远处绵延千里的漫漫山川如此说道,“既为君王,便没有为自己而活的一日,青阳的河山,青阳的百姓,就是君王的一切,若是没了这些,我什么都不是。我遵先帝遗命,除扶家,卫社稷,所做的一切,都不是错了,便是会伤害到至亲,我也从未后悔过。都说君王是孤身一人的,可我很庆幸,身边还有温相,还有你,便是天下人都离我而去,我也不怕。盛世青阳,国泰民安,我愿与你们共看。” 舜汮欣然一笑:“我从前啊,一直住在山里,人世的一切,全靠我二哥告诉我,你问我可喜欢青阳,我是喜欢的,有你,阿濯和阿恪在的地方,我总想着能多留一会,这一留便是十一年你和阿濯,也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缓缓,若是有一日,结束了这场厮杀,可否请你留阿濯一命?” 萧缓愣了愣:“还未开战,你便觉得皇姐会输?” “是啊”她神色凝重地望着凉城中的扶家军,或许真是麒麟天生的直觉,唯有明君,才能吸引她留下,她如今站在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扶家气数已尽,整座凉城都弥漫着颓败之气,又如何能胜。 她曾一时兴起,同居缨学了些观星之术,虽然只是些皮毛,不过也不至于会瞧错。 前些年萧濯与萧缓的命星尚且都在紫薇宫附近徘徊,可今年她再去看时,紫薇宫中,就只剩下萧缓的命星了。 她说萧濯赢不了,并非信口胡诌,天时地利人和,皆离她远去,这一仗,扶家必败无疑。 萧缓忽然叹了口气:“阿汮,我想见一见皇姐。” 萧濯坐在窗下,满目愁思,扶毓的尸首今早便被遣送回了南岸,看到尸体的那一瞬,她便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饶是扶夷这等温润的性子,也怒得双目赤红,若不是还需以长孙的身份站出来稳住大局,恐怕他会当即冲到北岸与温恪拼命。 扶夷的父亲和叔父战死沙场时,他不过十二岁,他的母亲是个刚烈的女子,他父亲下葬的那日,她便随着棺木一同埋了下去,待扶毓发觉,将棺木打开时,人已经没气了。 自那以后,扶夷便一直由祖父教导成人,文韬武略,都极为严格。 在扶家,真心为他筹谋的人,只有扶毓一人,他选择一死,扶家的担子便落在了扶夷肩上。 身为长孙,此时此刻他的难处,萧濯自然能够体谅。 她终究是萧家人,扶毓是在萧家大营中被逼死的,她的处境便尤为尴尬了。 血海深仇,试问她该如何自处。 扶夷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不曾在她面前提及萧家,带着扶家的人将扶毓敛回城中,操持后事。 眼下的情况,也没有余力风光大办一场,只是设了灵堂,停灵七日。 她看着扶夷一身素白,笔直地跪在棺木前,看着棺椁中的尸首,久久无言。 她走进灵堂,为扶毓上了一炷香。 而后转过身,默默跪在了扶夷身旁的蒲团上。 扶夷有些惊愕:“殿下,您如今是君,怎可跪在这?” 她摇了摇头:“我是你的妻,他亦是我的祖父,如何跪不得?” 诚然她也曾因这桩婚事对扶毓,对扶家心生厌恶,可现在,她已然放下了。 无论生前多大的仇怨,都不该留到黄泉之下。 他为了青阳,戎马一生,她当钦之佩之,皇权名利,尔虞我诈,终会在合上双眼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吧。 她望着窗外的一株寒梅,轻轻叹息。 突然,一支箭从窗外射来,笔直地扎在窗框上。 她一惊,朝后退了半步。 片刻之后,再无动静,她瞧见那支箭上似乎还绑着一封信,便取了下来。 这字迹,她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 这是萧缓的亲笔书信。 她朝窗下张望,早已空无一人。 萧缓的人是如何混进凉城的她无从得知,只是眼下这封信,究竟是何意。 她迟疑片刻,终是启了封。 信中除了一张纸,还画了一只小纸鸢,燕翅上所绘的,乃是十一年前,秋狩之夜。 青阳行宫,马头飞檐,三个芳华正貌的姑娘,举杯豪饮,欢畅淋漓。 此情此景,莫敢忘怀。 这颗心,猝不及防地疼了起来。 ------题外话------ 接下来几章可能会比较刺激,建议屯起来看 然后,控制手中的刀片(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0 伏击 “殿下,该喝药了。”扶夷推开门,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桌上还摆着一盏未喝完的茶水,一本被风掀开的书。 扶毓死后,虽查不出究竟是谁在萧濯的药中下百日安,但在他的暗中施压下,那药已经停了,这几日倒是用不着他日日盯着药炉,只是萧濯的伤寒之症一直没好透,寒冬腊月的,又涉水回城,少不得要多喝几帖药了。 他将药搁在案头,换了侍婢进来。 “殿下去哪了?” 侍婢规规矩矩地跪在门边:“回家主,方才军中来人,请殿下过去商讨军情,殿下吩咐,若是家主有事,可去军营寻她。” 他点了点头:“你去备个食盒,夹层里放些炭火。” “是。” 侍婢退下后,他便在屋中随意看了看。 这虽是他与萧濯的屋子,可近来事务繁忙,他倒是好几日不曾宿在这了。 扶家的担子太重了,要想在这乱世中保住这一族人,着实不易,从前祖父在世,倒还未觉,如今亲手接过这家主之位,才知其中难处,岂止是这一场仗。 祖父一死,在扶家诸多族人眼中,他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愣头小子,阳奉阴违之人不在少数,这扶家内部,早已如同中空之干,徒有其表罢了。 为了稳住这些各怀鬼胎之人,他费了不少心思,莫说同萧濯说几句体己话,就连两个孩子,也全由乳母带着。 他与萧濯的孩子,回想起来可真是来之不易。 当年萧濯怀胎一月,扶家便遭算计,被逼离城。他一路小心护着,可旅途颠簸,她又心结难舒,最后生产时胎位不正,极为艰难,接生的稳婆都吓得想逃。 他拿剑架着稳婆,逼着她继续接生。 旁人说女子产房阴气重,男子进来便不吉利,说不好要遭灾,可他哪里敢走? 萧濯就躺在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从未见她如此无助的样子。 经历过那么多风浪,便是亲眼看过了尸山血海,也不曾皱一下眉的女子,就躺在那,哭着唤他一声“夫君”,那一刻,他就决定无论前路何如,他都再不会离开她。 两个孩子平安降世时,他吩咐稳婆将孩子放在她枕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从今以后,我们一家四口,都要好好的。 他在屋中翻看了一些书,萧濯喜欢读一些古书,这些年前前后后也收集了不少,稍稍整理了一番后,他正打算将桌子上那半杯凉透的茶倒进盆栽中,不经意却瞥见床头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上前轻轻抽出,竟是一封书信。 神使鬼差的,他将信展开来,看了一遍。 信中字句,令他的面色越来越沉。 他不动声色地将信装好,原样放回枕头下。 就在这时,侍婢提着食盒进来了:“家主,按您的吩咐,已经在夹层中放了炭火。” “嗯,你退下吧。”他将桌上的药放入食盒中,以炭火煨着,又摆了一小碟蜜饯进去,这才吩咐私卫送到营中给萧濯。 他回过头朝床头瞥了一眼,默默收紧了拳。 萧濯回到府中,已是用晚膳的时辰,一身寒气入门来,却见扶夷坐在桌边等着她。 桌上摆了数道佳肴,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怎么不先用些点心,这么干等着?”她解下大氅,由侍婢拿去清理。 待她入座,他便合手将她的双手捂在掌心。 “自然是想等你回来一起用饭。”他皱了皱眉,“怎么又冻的这样冷,不晓得出门多穿几件?” 萧濯笑道:“我穿得够多了,再添,还怎么上阵打仗。” 他看了看她胳膊上的伤,想必是凉江上那一战留下的,虽说他心里清楚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刀剑无眼,这都是家常便饭,可他到底是放心不下的。 萧濯见他神色凝重地望着自己的伤口,叹了口气:“我会回来的。” “殿下骁勇,却不知珍惜自己的身子,我如何能放心的下?”扶夷摇了摇头,“罢了,先用饭吧。” 是夜,扶夷宿在了这间屋子里,灭了灯烛后,窗外的月光便格外明亮,洒在案头,如覆薄纱。 “扶家族人近来劝我给你纳几房妾室。”萧濯背对着他,蜷着身子,说起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我俩成亲这么多年,只有欢儿和峋儿两个孩子,他们说,总要开枝散叶的” 扶夷一怔,转而道:“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萧濯顿了顿:“我仔细想了想,他们说得也在情在理,你如今是扶家的家主,膝下总该多几个孩子的,我生欢儿和峋儿时,坏了身子,怕是再难有子嗣了,你” 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圈住了她的腰,紧接着便有温暖的怀靠上她的背,将她拥在臂弯间,耳边传来笃定的答复。 “我不纳妾。” 她僵了僵,想将他的手掰开,不知怎么的,他抱得倒是紧,好像一松手,她就会没了似的。 她无力地笑了笑:“我有什么好啊,既不会嘘寒问暖,也不懂风花雪月,值得你这般真心相待” 他依着她的长发,合上双眼:“阿濯,我心悦你。” 温柔如水的一声轻唤,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颤抖。 她迟疑了片刻,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我有些冷,能牵一会儿吗?” “嗯。” 沉默了半响,她又道:“我明日午后要出门一趟,军中的事,暂且交给你了。” 闻言,扶夷陡然一怔。 枕头下那封信的内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去哪?” “年节将至,我去买些布料给欢儿和峋儿做身衣裳,你若有想要的,我也一并买回来。”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说出这话时,双手僵得厉害。 扶夷收了收胳膊,将她抱得更紧些。 “好,你去吧。” 翌日。 用完午膳,萧濯稍作收拾,便打算出门。 “殿下,等一等。”扶夷将药碗端到她跟前,“出门前,先将今日的药服了,耽误了时辰,这药就该凉了。” 萧濯怔了怔,旋即笑道:“我总要忘,难为你每日都替我记着服药的时辰了。” 她端起药来,饮尽。 “我晚膳前会回来,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她问道。 扶夷摇摇头。 “嗯,那我走了。”她刚转过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全然不知怎么会这样,恍惚间,但见扶夷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殿下,对不住了。” 失去意识的瞬间,她被稳稳接入怀中。 扶夷将她抱到榻上,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阿濯,你还是不会撒谎” 门边私卫来报:“家主,都准备好了。” 他目光一冷,从枕头下抽出了那封书信,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看紧殿下,我回来之前,不许她踏出这屋子半步,否则——你们提头来见!” “是!” 他紧捏着那封信,带着数十名暗卫朝凉江边的密林赶去。 萧缓,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今日我便要替祖父报仇! 与此同时,江边密林中,舜汮带着一帮宫廷暗卫蹲在草丛中等候。 “唉”她发出一声长叹。 今日来的人本该是萧缓,她信也替缓缓送到了,萧濯便是不来,大不了就是她护着缓缓在这等几个时辰的事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此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温恪? 这不,她们前脚刚换了衣裳,他后脚就带着人把营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莫说她俩,连只跳蚤都蹦不出去。 她俩在里头负隅顽抗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翻出他的五指山。 得知萧缓要去南岸见萧濯,他干脆地给了两个字。 不行。 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是她们理亏,萧缓同她说起这打算时,她起初也是极力阻止的。 南岸是什么地方,何等凶险,万一萧濯对她起了杀心,要替扶毓报仇可怎么是好? 可最终,她还是妥协了。 萧缓心中始终觉得愧对自己的皇姐,想劝她回心转意,随她回青阳城。即便此事十分渺茫,萧濯大有可能给她一剑以泄心头之恨,可这世上至少还有人愿意为了她去试一试这万分之一的“也许”,至少日后回想起来,不至于抱憾终身,为此,萧缓也要去见她一回,若是不成,她也能死心了。 然温恪说什么都不同意。 萧缓是青阳的君王,这数万将士,都是跟随她来此,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谁来继承大统,谁又能稳住大局?届时恐怕朝局大乱,社稷危矣! “孤知道,这件事的确是孤任性了,可那是孤的皇姐,孤舍不下。”萧缓亦不愿退让。 最后,还是舜汮出了个还算折中的主意。 “既然想让阿濯会来,我去把她带回来就是了,你同她说半天有什么用,还不如找根绳子捆回来省事儿。有什么话,回来慢慢说就是了,何必在江边吹冷风?” 或许是觉得此话甚是有理,萧缓便将手底下所有的暗卫都交给她了。 “唉”她叼着根甘草,拢了拢肩上的披风。 眼看着这都等了一个时辰了,阿濯怎么还没来,该不会白跑一趟吧? 她心里有些没底,可到底是自个儿拦下来的事儿,断没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啊。 啧,这风可真够冷的。 突然,在高处观望的暗卫冲树下做了个手势,立即有人来向她禀报:“阿汮姑娘,有人来了。” “可是阿濯?” 暗卫目光迟疑:“不知,但来人少说也有数十,皆带着兵刃。” 闻言,她心头一紧。 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难不成真如阿恪所言,阿濯她,想借此机会杀了缓缓? 她压低了声音:“吩咐下去,准备迎敌。” 扶夷带人入林,吩咐两翼包抄,成环围之势,逐渐逼近。 林中万籁俱寂,却又如一张崩到极致的弓,随时会迸射出最锋利的刃。 舜汮一眼便认出了一身劲装的扶夷,疑惑他为何会在此之余,如何擒住他便成了她心中头一位打算。 他想将萧缓的人一网打尽,她可是个任人宰割的主儿。 临走前,温恪就提醒过她,如今的萧濯是扶家的人,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她要懂得未雨绸缪。故而她一入林便让暗卫将附近的情势都摸清了,此时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扶夷身后去,并非难事。 待时机成熟,她一挥手,暗卫们便从外围开始朝内发起攻势。 扶夷原本是想伏击萧缓,哪成想这场伏击比他预想得还要快,抢在他之前,令他措手不及,匆忙之下,只得立即应战。 若来的人是萧濯,舜汮还会手下留情些,若是扶夷,她可不会劳心费力地同他讲道理。 送上门来的肉,自然是要擒回去再说的。 暗卫应对扶家私卫之际,她便上前单挑扶夷。 扶夷的功夫,温恪曾与她提过几回,当初南正阁一案,他杀了高阳止和那么多侍童,竟能做到连个脚印都不曾留下,南正阁中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温恪,若不是皓月剑难以仿制,恐怕还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足以见得此人心思缜密。 只是再谨慎的人,也终会有破绽。 今日,便是他的破绽。 “竟然是你,萧缓呢!”扶夷没想到今日约见萧濯的,另有其人。 舜汮冷笑:“来的人若是缓缓,岂不是中了你的计?我倒要问问你,如何得知今日之事,是阿濯告诉你的?” 扶夷挑开她的枪,怒道:“你们杀我祖父,还想掳我妻子,欺人太甚!今日殿下是不会来的,既然萧缓这昏君没来,我也不必在此与你纠缠!撤!” 他高声下令,转身欲走。 “哪跑!”舜汮借一旁树干使力,一个鹞子翻身跃到他跟前,回身便刺! 这都踩到她头上来了,岂有放跑之理! 扶夷抬剑架住,她立即翻身蓄力,就势朝下一劈!她的气力,在寻常凡人之上,平日里都有意压抑,今日倒是用不着掖着藏着了。 扶夷硬是接下这一击,震得虎口崩裂,悻悻地望着她。 “舜汮!” 被逼至此,想走也难,他索性与之一战。 一时间,林中缠斗不休,兵戈交加,铿锵不绝。 ------题外话------ 大家都屯着吧,下一章开始,嗯我会顶好金刚石盾牌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1 风雪城头无归人 两个时辰后。 萧缓在帐中焦急地来回踱步,尽管舜汮临走前再三保证,她这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萧濯的性子她最是清楚,这等用强的法子,实在是下策。 她想去看一看,温恪却一直守在帐外,以护卫为由,阻止她去涉险。 时隔三年,她如今也拿不准萧濯对她是何想法,或许确如温恪所言,早已恨之入骨,可她只不过想让她活着回到青阳城罢了,她恨不恨她,倒是不打紧。 阿汮已经出去两个时辰了,不知可有见到皇姐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她隔着幕帘,数次徘徊,终于听到外面有人禀报,她们回来了。 她掀了帐子,立即出去查看。 舜汮确实回来了,温恪亲自接她朝这边来,可她身边的人,并非萧濯。 扶夷被生擒回来,在萧缓意料之外,就连温恪,也没想到会是这等状况。 扶夷被捆得很是严实,舜汮嫌他一路上太咋呼,拿布条给他堵上了嘴。 她为了捉扶夷,显然费了不少功夫,右肩还挨了一剑,雪落在伤口处,转眼化开,连着那血迹染红了衣衫。 温恪已经吩咐下去,传唤医官前来包扎,她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的,若非这一剑,她恐怕也没这么快找到扶夷的破绽,将其擒回来。 况且只要没有那符水和化尸粉,凡人的刀剑于她来说,着实瞧不上眼。 她倒是有些心疼这麒麟血,随便嘬一口,能延不少寿呢! 扶夷跪在帐中,由萧缓亲自审问。 舜汮将此事的经过交代了一遍后,便随温恪回帐中包扎伤口。 “阿恪,如今扶夷在我们手里,阿濯会降吗?”她问道。 温恪拧着眉:“尚且不能下定论,明日必有一战,届时是否能将此事平息下去,全看濯殿下如何打算了。” “我不知我这么做对也不对,阿濯如今就在凉城中,我与缓缓都希望她活着回来,今日我将扶夷擒住,也是为了同她再谈谈,缓缓说得对,便是用逼的,也要逼她降。阿恪,我从未杀过人,也不想与阿濯刀剑相向,咱们带她回来吧,回青阳城,让一切都回到原来的样子,好不好?” 她轻轻捻着他的衣袖,无力地叹息。 他俯身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好,我尽力” 扶夷被关押了起来,严密看守,这一回断不会再重蹈覆辙,给他任何自尽的机会。 温恪单独见了他。 用不着看扶夷此时的眼神,他也能猜得出,他对他有多恨之入骨。 他设的局,逼得扶家在青阳城无以立足,扶毓也是死在这里,温恪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恐怕早已被千刀万剐过数千回。 难为他这翩翩公子,背负着血海深仇,与朝廷相抗至今。 “你不用这般看我,扶夷。”他忽然低笑一声,“扶家是个什么德行,你祖父又做过什么对不住陛下的事,你比我更清楚,若要说恨,也该是陛下恨你们才对。” 扶夷死死盯着他,若不是口中塞着布帛,他恨不得噬其骨血。 “你带走了濯殿下,是你的本事,也是唯一令我失算之处,从前倒是小瞧你了。”温恪坐在了牢笼边,不急不缓道,“十一年前,我曾在青阳城外被人追杀,若非一直盯着我,恐怕也找不出这等机会来——是扶家派的杀手吧。” 他睨了扶夷一眼:“你不必惊讶于我是如何查到的,你们雇用了江湖上的杀手,可但凡有人的地方,总有嘴巴不牢靠的时候,我若真心想查,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扶家在那时便有势力潜入青阳城,看来早已将未经召不得入王城的祖训抛于脑后,扶家的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你们还真当先帝不知? 南正阁的案子,你做得确实漂亮——只可惜,那是一局必输无疑的棋,你太急于除掉我了,急到甚至连棋局都没看清楚,便落了子。扶夷,你的自作聪明,便是你的败因。” 扶夷双目赤红,奋力向挣脱枷锁,然一切都无用。 温恪走到他面前,眼中如有寒霜冻结,铺天盖地的杀意朝他袭来。 “然扶家最不该做的,便是在先帝的药里动手脚。” 下在萧云药中的百日安,是萧云死后,他才查出来的。 这种毒着实奇特,若是光饮其中一味,并不会致命,只会令人身体虚弱,久病难愈。可萧云死前那夜,屋中香炱里,点着的龙涎香中,却混入了另一味药。 两者相合,百日无安。 萧云便这么去了。 没能早些发觉扶家的手笔,一直是哽在他心头的疙瘩,扶家恨他,他又何曾不恨扶家? “不忠不义,谋杀先帝,扶家可真是一代肱骨之臣啊!” 尽管他想立即杀了扶夷为先帝雪恨,可眼下还不是时候,唯有再等等,一切都要待到明日才能见分晓。 他不会将此事禀报萧缓,她应当如先帝期望的那样,心无旁骛,成为一代明君,这段怨恨,让他一个人去记便足够了。即便除去弑君这一条,扶家的罪行也早已不容于世,此战之后,扶家,再留不得。 凉城。 萧濯从昏睡中醒来已是半夜,迷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她依旧昏昏沉沉的。 她不明白为何扶夷会给她下药,不经意间朝枕下一摸,发现那封信不见了。 她心中一沉,挣扎着爬起来想出去,拉开门却发现门外守着数名私卫。 “殿下,您醒了。”私卫对她恭恭敬敬地一揖。 她揉了揉发疼的头,问:“扶夷呢?” 私卫答道:“家主带人出城了。” “可知他去哪了?” “这”私卫欲言又止。 萧濯眼下心中烦躁得很,蹙眉道:“怎么,在主子面前倒是学会知情不报了?” “属下不敢!”私卫忙道,“家主午后便带着府中私卫出城去擒女帝萧缓了。” 她面色一冷,仰头看看天色:“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吩咐下去,立即派人去找!” 私卫们跟着她去城外寻人,入了那片信中所说的密林,却发现林中只有几具私扶府私卫的尸体,寻了一圈,终于找到扶夷遗落的佩剑。 萧濯握着那把剑,骨节逐渐发白。 如果扶夷是看了她枕头下的那封信前来赴约,那么此刻,他极有可能已经被押回北岸了。 以萧缓的功夫,不是扶夷的对手,那么今日来的人会是谁? 是温恪,还是阿汮。 她吩咐私卫将尸体敛回去,回到凉城,立即召集了军中的扶家人,共商对策。 明日之战,在所难免,只是要想救回扶夷,着实艰难。 有了扶毓的前车之鉴,她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夜里一合眼,便会梦到扶夷死在她面前。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起兵造反,是不甘屈服于命运,她要打回青阳城,坐上那王位,向天下人证明,她萧濯才应当是青阳的君。 可如今,她竟然犹豫了。 扶夷落在萧缓手里,一着不慎便会殒命,若是他死了 若是他死了 她真的想不出自己要怎么面对他的尸体。 这些年他陪着她,什么风浪都闯过,他说过会对她生死不弃,事到如今她又如何能放弃他的性命? 便是铁石心肠,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萧缓的心思她知道,她想让她回去,可她如何还能回得去呢? 明日,无论结果如何,殊死一搏吧。 扶家与萧家,总是要有个了结,凉江便是这最后一战。 铁蹄踏雪,冰封千里。 两岸兵马遥遥对峙,旌旗猎猎,支离东北风尘,万里云卷天地,冷兵厉戈,于风雪间岿然肃立,战鼓擂,震苍穹,冰河残垣,风似笙箫起。 萧濯策马上前,高声道:“我萧濯愿堂堂正正应战,夺人夫婿算什么本事!既然要打,先将我的夫君还来!” 舜汮看了温恪一眼,他摇了摇头。 扶夷如今是扶家家主,既然已经缉拿,岂能随意放回? 她咬咬牙,驱马出阵,于冰河上与萧濯相对。 “阿濯!扶夷是我抓的,你若想要回她,便与我打一场,若你赢了,便将人还你,如何!”她的声音比那擂鼓更嘹亮,如惊雷响彻山林,令人心头一震。 温恪想阻止已经晚了,看向萧缓,却见她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萧濯大笑道:“也好,我早想与你打一场,阿汮,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结才是!” 涤墨剑与红缨枪齐声亮出,凉江之上,剑拔弩张。 兵戈相接,二人皆互不相让,除去那些年颇有分寸的切磋,这是她二人头一回放开手脚,决一胜负。 内心的怒与怨,早已堆积如山,再难以忍耐下去。 萧濯更是全力以赴,手中的剑半点没留情,招招咄咄逼人。 舜汮后仰在马背上,避开那凌厉的一剑,翻转长枪起身后刺,又被格挡回来。她俩的功夫是出自同一人,这些年下来,又各自磨砺,如此动真格,胜负还真未可定论。 萧濯的剑轻而快,灵活多变,而舜汮的枪法则更扎实些,出枪稳,落枪重,收枪快,二人在江上足足打了百来回合。 双方难解难分之际,温恪突然注意到南岸的阵列中有人正用弓弩对着舜汮,箭在弦上,随时会伤了她。 此时赶过去定然是来不及的,他立即从秦朔的马上抽出弓箭,拉满。 所有人都专注于这场决斗时,两支箭一同射出。 短弩射出的那支箭显然是瞄准了舜汮背后的,本就极快,眼见着就要射中,自北岸射出的那支箭竟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以力破千军之势凌空而来,一箭截断了那支短箭! 这一幕,恰好被萧濯清清楚楚地瞧见。 怔楞不过是一瞬,可胜负也恰恰就在这瞬息之间便可落定。 舜汮握着枪尾,猛然一旋,整支红缨枪急速翻转,力道瞬间重了数倍,压得萧濯连连后退,底盘不稳,翻身落马。 趁此机会,向上一挑,便将涤墨剑掀了出去,铿锵一声砸在冰面上。 锐利的枪锋刹那间逼至眼前,英姿绰约的女子稳坐于马上,俯瞰着她。 “阿濯,你输了。” 萧缓下令进攻的同时,她亦调转马头,与之汇合,南北两岸,终是开战了。 萧濯不知自己是被谁拉回马上,待她缓过神来,双方的兵马已然交织在一处,她拾起涤墨剑,于战场上拼杀。 也就在这时,她看到北岸一辆囚车中,被捆在木桩上的扶夷。 冰天雪地里,他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倔强地望着她。 漫天箭雨铺天盖地地朝南岸落下的瞬间,她终于看清了他在说什么。 阿濯,快走。 耳边不断有撕心裂肺的哭号与刀剑刺穿血肉的声音,她发了疯一般试图冲到北岸去,将他救出来,可是无论她杀多少人,都接近不了。 她输了啊,她怎么能输了他呢! 扶家军此时早已人心涣散,这一仗必定大败,不断有将士倒在她面前,血染红了冰面,如滚烫的溪流,缓缓朝着天边淌去 君埋泉下泥削骨,风雪城头无归人,成为王,败为寇,天道如此,命数已尽。 身后突然有几名私卫拉住了她。 “殿下!家主吩咐了,若是落败,定要护您周全!您快随我们走吧!” “你们放手!我要去救他!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在那!”她浑身都是伤,私卫已经没法子了,只得强行将她拉到马上,不顾一切地杀出重围! 扶夷远远望着他安排的人将萧濯带走,终是露出了安然的笑。 扶家完了,这一仗败了,可他要她活着。 不惜一切,也要她活下去。 待萧缓发现萧濯不见时,为时已晚,战局已定,数万扶家军,最后活下来受降的,只有区区一千人。凉江之上,尸山血海,断肢残臂,流落一地,数不清的人命葬送于此,便是事后清理,也需好几日。 一切结束的时候,舜汮站在这片土地上,望着眼前悲凉的一幕,忽然觉得心口被什么扼住了,以至于连呼吸,都有些无所适从。 寒风中,她摇摇欲坠,直到温恪将她揽入怀中,遮住了她的双眼。 “别看了”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他的怀抱暖得令人安心,她紧紧环着他的腰,合上了双眼。 “这就是战场吗,我们赢了吗?” 他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的发,将她的颤抖尽数接纳。 “嗯,我们赢了,都结束了。” ------题外话------ 忍住啊,手里的刀片要忍住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2 一夜风雪人白头 私卫们带着挣扎不休的萧濯到凉江下游时,船只已经在岸边等着了,两个孩子也被接了出来,由乳母抱着,如今就在船上。 她从私卫口中得知,原来这都是扶夷事先安排好的,若是能赢这一局,便用不上这些,若是败了这便是她与两个孩子的后路。 这些私卫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比起效忠扶家,更效忠于他。他们今后的任务,便是带着孩子和萧濯离开青阳国,去禹丘也好,更远一些的地方也罢,护她们一世周全。 本以为他们将会同生共死,却原来他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萧濯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两个孩子如今也有两岁半了,正是咿呀学语之时,他们用嗫喏软声唤她“娘亲”,笑得无忧无虑。 这般纯真,只令她感到心头发酸。 她紧紧地抱着孩子,泪如雨下。 “殿下,我们快些启程吧,再晚些,追兵就来了!”私卫催促道。 萧濯微微一僵,亲了亲两个孩子的脸,笑道:“欢儿,峋儿,娘亲对不住你们,你们的爹爹如今生死未卜,娘亲不能扔下他不管,你们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她郑而重之地将孩子交到乳母手中。 “殿下?”乳母愕然。 她摇了摇头,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欢儿和峋儿就交给你了,带着她们,尽量逃远些,不要回头。” 说罢,她便跳回岸上,铿锵一声拔出了剑,凛然道:“你们带着孩子走,我回去救扶夷。” 私卫们面面相觑,齐声跪地:“家主吩咐过,我等今后效忠于殿下,殿下要去哪,属下愿与殿下共进退!” 萧濯紧握着手中的剑,将眼中的泪拭去。 “好,我们这便回去,救出你们的家主,一起离开这!” 此时,北岸兵马已顺利夺回凉城,萧缓站在城楼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舜汮走到她身旁。 沉默良久,萧缓问她:“阿汮,你觉得孤心狠吗?” 舜汮看了她一眼,没有作答。 她苦笑一声:“有时候连孤自己都觉得,孤的心真狠啊你看,那么多人,都是为了这皇位而死,孤还能稳坐于此,心安理得,甚至连皇姐,孤都能算计了——可是孤没办法啊,孤的心不够狠,便受不住这青阳江山,孤的心不狠,怎能守得住你们?” 为君者,统御天下,也注定要失去很多。 这天上,确实不会白白掉个馅饼,她得了,也会失。 她回过头看了看城门下囚车中的扶夷,萧濯失踪后,她便命人将他捆在城门下。 她在等。 皇姐会回来的,便是为了这个男人,她也一定会回来。 扶家上下,唯有扶夷,才是皇姐的软肋,以她的性子,怎可能弃之不顾。卑鄙也好,狠心也罢,她既然做了,便不在乎皇姐会如何看待她。 直到夜幕将至,风雪渐盛,有探子回来禀报,有数人正朝着凉城而来。 她的唇边浮现出温和的笑意。 皇姐,你终于来了。 萧濯带着私卫潜入凉城时,城门大开,关押这扶夷的囚车就摆在城门下,可囚车中,并没有扶夷。此处仿佛是专门为了迎接她一般,竟连个守卫都没。 “情况不太对,小心些。”她警觉地步入城中。 私卫将她护在中间,随时准备迎敌。 凉城的街巷一片死寂,经过早晨那一战,城中百姓都躲在家中,唯有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尚有几盏灯笼在风中飘摇。 楼上窗后,雪白的衣袖微微一动,立时便有数道暗箭从暗处射出,显然都是早有准备,一阵箭雨之后,她左腿挨了一箭,身边的暗卫都已毙命。 萧缓自城楼上走下,与她隔着几步距离,便被温恪拦住了。 “陛下,不可再上前。” 萧缓便停在了那,对她微微一笑:“皇姐。” 萧濯忍着腿伤,以剑支撑,挣扎着站起来:“扶夷在哪。” “他是谋逆重犯,自然关在牢中听候发落。” 萧濯利落地砍断了箭尾,咬牙看着她:“把他还给我,你要我的命,我给。” “皇姐难道以为,孤费这么多周折,是想让你死?”萧缓道,“你与孤终究是至亲的姐妹,便是你错了,孤也不会要你的命。孤希望你回来,再不要与扶家有任何瓜葛。” “陛下!”身后的臣子闻言都惊愕得不知何如,齐齐跪下,“陛下三思!扶家谋逆,此乃共犯,按律应当同罪论处!陛下切不可因一时心软,枉顾国法啊!” “难道孤想保自己的皇姐一命,也不行吗!”萧缓怒斥。 众臣跪在那,颇为为难,再三叩拜请命:“请陛下三思啊!这这可是谋逆之罪,按律当五马分尸!” 萧缓面色一沉:“放肆!” “哈哈”萧濯勉强撑着身子,不住地笑,她看向萧缓身边的温恪,他一声月白,仿佛是下凡的谪仙,他紧紧皱着眉,虽然什么都不曾说,可她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 连他也觉得,她非死不可。 是啊,她随扶家谋反,罪大恶极,为律法不容,这世上她还有什么容身之处呢? 在心里苦苦藏了多年的爱慕,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她该清醒了。 “缓缓,你想将我如何呢?若是我随你会青阳城,你能让我活下去么?”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萧缓。 萧缓一字一句道:“孤会为你修一座道观,派人护着你,你可以在那潜心悔过,余生清净。” 萧濯环顾四周,权臣与将士,都面露犹疑。 萧缓的话一诺千金,她若是执意保下她,她的确有可能在青阳城外的一处道观中,远离朝堂,衣食无忧,了此一生。 可扶夷呢? 她活着,他却是罪无可赦这样的结果,她真能心安理得吗? “是吗,听起来不错”她一步一踉跄地朝她走过来,秦朔立即让人上前拦住她,她抬起眼,无力地弯了弯嘴角,“我有些话想对陛下说,不知陛下可愿再给我一个机会?” 四下的臣子都劝萧缓不要相信逆臣,以身犯险,万一萧濯孤注一掷,伤了女帝,该当如何? “你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给我了吗?”萧濯苦笑着,慢慢垂下了手。 “让开。”萧缓推开了温恪的手,目光澄净如曦,“她是孤的皇姐,与孤血脉相连,她不会害孤,孤愿意信她。” 温恪迟疑片刻,终是放下了手,替她拦住了那些拼死进谏的权臣,放她去萧濯身边。 她一步一步走到萧濯面前,命旁边的人都退开,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皇姐想说什么?” 萧濯忽而一笑:“你还愿意信我啊,你怎么还这样信我呢,缓缓” 眼前剑光一闪,还未等萧缓回过神来,手中便多了一把剑,耳边传来温恪等人的呼喊声,然而这一刻,谁都来不及阻止。 锋利的剑刃没入心口,顷刻间,血流如注! 她错愕地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而萧濯,正对她灿烂而温柔地笑着,一点点倒了下去 “皇姐!”她惊慌地抱住了萧濯,那把涤墨剑就插在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萧濯的青衣。 “阿濯!”舜汮一路狂奔到此,也只能亲眼看着萧濯握着萧缓的手,给了自己致命一剑。 “皇姐皇姐!”萧缓都快疯了,拼命按住那伤口,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医官!都滚去给孤把医官带过来!” 温恪也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等决绝之举,上前查看,一眼便知,这一剑已经断了心脉,药石无医。 “阿濯你撑住啊,我我去找医官!”她推开人群,奔了出去。 萧濯想拉住她,却无力抓住那一片翻飞的衣角,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远。 萧缓抱着她,慌得浑身都在发抖,无助地望着温恪:“温相,太傅,你救救皇姐啊你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皇姐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孤什么都有,你要什么孤都给,你救救她救救她” 对此,温恪也无能为力。 他并非仙神,也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即便有心,也无力。 一个文臣上前劝道:“陛下,您快起来吧,这么多血,还是交给旁人” “给孤闭上你的嘴!否则孤让它这辈子都再吐不出一个字来!”萧缓怒吼着,震得四下再无人敢上前搅扰。 “缓缓”萧濯拉住了她的衣袖,吃力地笑了笑,“别再吓他们了,这一剑,我刺得很准,你放心,我这谋逆之臣,不会乱了青阳律法” 萧缓双目赤红,平日里沉稳镇定的一国之君,竟慌得不知该不该碰她。 “皇姐,你就宁死也不肯跟孤回去吗,孤已经答应你,会护着你的,你为何还要这样” 她紧紧握着她的手,似是为了印证什么:“这次谋反,是我一手策划的,是我与扶毓暗中谋划,欲夺帝位扶夷他只是为了我,他待我很好,从来不曾亏欠过我,可我欠他太多了,我这辈子还不清,只能到下辈子再还他了 缓缓,你若是还愿意认我这个皇姐,就答应我,谋逆之罪,全在我一人身上,扶家的所作所为你若是觉得不解气,杀了也可 只是你能不能放扶夷走,扶家已经没了,他不会再对你有威胁了,还有我的孩子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就当我这个皇姐求你了,我拿这条命,跟你换好不好” 她强颜欢笑着,撑着这最后一口气,为她的夫君和幼子争一个活命的机会。她的确在赌,那自己的命和姊妹之情,赌萧缓可会心软。 她的孩子都还小,他们还什么都不懂,日后也不会知道这段往事,她只想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 萧缓颤抖着握住那沾满血迹的手,这样的血,烫得她心口生疼,几乎要落下泪来。 “缓缓”她吃力地仰起脸。 “好,孤答应你。”萧缓一字一顿道。 闻言,萧濯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意,一如早春枝头,吐露的芳菲般明丽温婉,仿佛已然做完了她此生最后一件事。 她转过头看向温恪,他的模样,一如她初见他时,好看得像是梦中桥上阁楼,策马而过的白衣少年郎,只一眼,便令她此生难忘。 她轻轻抚过他的脸庞,留下浅浅的血色。 直到最后,她都未曾有一刻是得到过他的。 “你真好啊,可惜我爱不起了替我告诉阿汮,我输得心服口服”她千疮百孔的心,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仿佛一叶扁舟过,潺潺溪水来,西亭暮色晚,可携手同归。 她总以为温恪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可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却是扶夷。 一生一人,月下廊前,得一双儿女绕膝,得一场霜雪白头,所谓的福气,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能嫁给你,是我三生有幸啊 “医官来了!”舜汮提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医官赶回来时,四下一片沉寂,萧缓抱着萧濯的尸体,望着这场风雪。 温恪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多言了,她突然间愣在了那,手中提着的医官也摔在了地上。 萧缓怀中的人,面色苍白,一地的血随着她的身子逐渐凉透。 她再不会开口说话,哪怕是仇怨之辞。 冰冷的雪飘落在她脸上,化为透凉的水,寒如骨髓。 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忽然涌出无数的回忆。 这十一年,从繁华到战乱,从欢聚到别离,宛如一场过于短暂的幻梦,随着她合上双眼的瞬间,支离破碎。 这一刻,舜汮突然觉得整颗心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剐过,疼得她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掉。 好疼啊 阿濯,活生生的阿濯,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萧缓终于站了起来,站在萧濯的尸体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扶家藐视皇恩,起兵谋反,以乱臣贼子论处,九族连坐,秋后问斩!敏孝亲王萧濯,悖逆祖训,与扶家叛逆勾结,谋朝篡位,实为大逆不道!即日起,革除宗籍,从族谱除名,死后不得入皇陵!于凉城山中,寻个清净处,埋了罢” 她转过身,朝城中走去。 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摔倒。 舜汮上前扶住她:“缓缓” 萧缓看了她一眼,那神情不知在哭还是在笑,看得舜汮心里一阵难受。 她说:“阿汮,扶孤回去吧,孤累了。” 一夜雪满头,两处心哀哀。 从此以后,她便要以君王之身,去扛起这青阳江山,这条路,没有人能陪她一起走 ------题外话------ 我顶好盾乖巧坐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3 桂堂东畔画西楼 萧濯死后,萧缓仿佛变了一个人,白日里不言不语,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雪,即便只是看着一杯茶水,也会突然间红了眼眶。 面对这样的萧缓,舜汮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素来不懂得如何安慰一个人,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逼得她就此崩溃。 女帝这个位置,或许对于旁人来说,是青阳的君王,至上的权力,可在她看来,那只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桎梏。 它困住了萧缓,蛮横又无情,催促着她一直向前走。 萧缓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窗台上的那株寒梅开得正盛,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她走上前,将一只手炉塞在她手中,小心翼翼地唤她。 “缓缓,我们出去走走吧。” 萧缓此时,会慢慢转过头来,注视着她。 倒映在舜汮眼中的人,面色苍白,目如枯水,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她不会笑了,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舜汮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的疼都不知落在何处,这疼扼住了喉,以至于连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知道她心里难受,阿濯的死,她在人前不能怯懦,可她的心,早就被揉碎了,淌着血,流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 萧缓是如此,她的心里又何曾好受。 阿濯就这么死了,谁也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 她强忍着泪,紧紧抱住了萧缓。 “缓缓,我还在呢,我还在这” 靠在她肩头的女帝,滚烫的泪水滴在她颈间,她的声音低哑而苦涩:“阿汮,我把皇姐逼死了” 舜汮将她抱得更紧些:“别胡说。” 萧缓无力地望着窗台上的梅花,屋中香炱袅袅轻烟,随风而散,落在花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这几日一直梦见皇姐,她死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倒下去,一次一次阿汮,是我错了吗?皇姐她为什么死都不愿跟我走呢?我好想皇姐,好想她啊” 耳边的声音逐渐哽咽,最后变成了无助的号啕,一声接一声,揪着舜汮的心,令她也不由自主地也湿了眼眶。 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仿佛在哄一个伤心的孩童:“缓缓,我们回去吧,等凉城的事都了结,我们就回青阳城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今日她去见了扶夷一面,凉城的地牢又湿又冷,他穿着一件单衣,目光涣散地坐在那。 得知萧濯的死讯时,他眼中涌现出的恨意,令人心惊。 她将萧濯的遗物搁在了他面前,萧缓曾答应不会杀他和那两个孩子,可身为扶家家主,他如何能脱得了罪。 昨日温恪与萧缓商谈此事时,她就在门外。 萧缓若想特赦扶夷,无论于情于理,皆不能服众。且萧濯是为扶夷而死的,仅凭这一点,萧缓对他,便恨之入骨。 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她怎能说悔便悔? “臣是陛下的矛与盾,陛下做不到的事,臣当为陛下分忧,只愿陛下能明白臣的良苦用心。”温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令人心头一颤。 是啊,他是先帝为了萧缓而安排的利刃,朝堂之中,云波诡谲,身为君王,不可沾染污秽。 可他不同,他尊萧缓为君,自当站在她前面。 她做不了的,便由他代劳,无论是骂名还是鲜血,皆由他去承担。 所谓君王之刃,如是而已。 萧缓沉默了许久,起身:“孤答应皇姐,不杀扶夷和她的孩子,孤不能食言。扶夷罪大恶极,留之必成大患,孤不会下旨杀他,但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孤也救不了此事,就交给温相了,孤不会再过问。” 风雪连天的傍晚,温恪拿着青阳令,打开了牢门,与秦朔一起,提走了扶夷,一路押送上山。 凉江边的山路很不好走,多陡坡,断崖,小道崎岖。 扶夷被带到了一座吊桥边,桥那一头,是延绵的群山,桥下是滚滚东流的江水。 秦朔按温恪的吩咐,替他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 “你什么意思。”扶夷紧盯着他。 温恪平静地指着眼前的吊桥:“濯殿下死前,曾求陛下留你一命,我如今奉旨前来,放你离开。只要走过这座桥,你就自由了。” 扶夷回过头看着眼前这座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吊桥,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突然笑出了声,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温怀瑾,你手中染了那么多血,连阿濯你都不放过,你真以为凭你一人便能守住青阳社稷,午夜梦回,你就不怕因果报应,遗臭万年吗?” 温恪但笑:“为臣者,只需对陛下尽忠,忠臣奸佞,自有后世评断,我不在乎这身后之名,也无需与你多言。” 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秦朔将萧濯的遗物交到他手中,默默退后。 扶夷握着那包遗物,咬咬牙,转身朝吊桥走去。 温恪与秦朔亦朝着来路返回,与他背道而驰。 风雪中,吊桥飘摇不止,扶夷抓着绳子,一步一步小心地朝对岸走去。 “温相,就这么让他走吗?”秦朔低声问。 温恪默不作声地睨了他一眼,转眼间抽走了他背上的长弓与一支羽箭,就地回身,满弓对准了扶夷前方的一截绳索,眼底如霜寒千尺。 多年前,王城雪夜,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的君王,曾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命他立下此生最重之誓。 怀瑾,对孤发誓,你会守护青阳的江山,守护新君,便是千古骂名,世人唾弃,便是不择手段,冷血无情,也要站在君王之前,成为青阳王朝最为锋利的剑与盾! 指尖一松,箭已离弦,数丈开外,绳索顷刻间崩断。 漫天白雪中,他亲眼看着扶夷落入深渊,再无声息。 而后,他将弓递给秦朔,目不斜视地朝山下走去。 秦朔自知,今日之事,还是不要多言,扶夷之死,乃是必然,斩草不除根,乃是妇人之仁,是为大忌。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开口禀奏:“温相,属下派去的人,已经找到那两个孩子和乳母了,两个私卫护着他们顺着凉江朝禹丘去了,可要将人追回来?” 温恪稍一迟疑:“不必了,若是他们此生再不踏入青阳,便放他们走吧。” “是。” 萧缓连夜噩梦,舜汮费了好些功夫,才见她睡下,而后便出来寻温恪。 温恪此时正在屋中处理军中事宜,凉城这一仗虽然结束了,但扶家的余孽尚未全部抓住,数座城池尚待夺回,还不能松懈。 他在案前整理文书,她便在一旁给他磨一磨墨。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同他开口。 “陛下如何了?”他温声问。 她叹了口气:“不太好,不过已经服了安神茶,有婢女伺候着,歇下了。”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她迟疑道:“这雪下得真大啊,咱们几时才能回青阳城呢?” 他搁下笔,望向窗外的风雪:“还需再等几日罢,待天放晴了,就启程。” 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眼前的墨汁:“阿濯她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若是来生能投在好人家,圆圆满满的,就好了” 他微微一笑:“会的。” 就在此时,秦朔面色匆忙地闯了进来:“温相!” 舜汮一惊,手中的墨块险些掉在地上,一脸错愕地看向温恪:“这是出什么事了?” 温恪皱了皱眉:“怎么了?” 秦朔有些为难地看了舜汮一眼,不知该不该当着她的面开口。 温恪对他点了点头:“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秦朔捏紧了拳头,一身霜雪还未化开,他整个人都如冰塑般僵在那。 “属下照您的吩咐,命追踪那两个孩子的人撤回来,放他们离开,可是可是江上风雪太大,待命令传到时,两个孩子乘坐的船只已经在峡湾中翻了。” 啪。 墨块骨碌碌滚到地上,摔作两截。 三日后,凉江冬雪初歇,兵马开拔,押送俘虏与凡人返回青阳城,扶家被定罪,连诛九族,无论男女,一律连坐,以儆效尤。 此后于边城盘踞的扶家余孽,也逐一被擒,或就地格杀,或押回王城问罪。 后世记载,青阳元安四年,开国勋爵扶氏满门,大逆不道,谋朝篡位,于青阳城头,斩首示众。 腊月寒冬,血溅三尺,那日之后,此案也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禁忌。 转眼冬去春来,一场瑞雪照丰年,青阳各地的天灾**也逐渐平息,三月桃李满枝头,河堤垂柳又添绿,青阳城中熙熙攘攘,往来百姓络绎不绝。朱雀桥头吆喝叫卖,糖人玩意儿,一直摆到了宫门前的石桥边。 扶家掀起的三年内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随着凉江之水,悄然逝去。 开春后,萧缓便颁下圣旨,减免各地赋税,轻徭役,和四方,以仁德治国,更是重新修订青阳律法,官民共同奉行。 遣右丞温恪肃清官场,整治贪贿,一经查证,严惩不贷。民情得以上达天听,君臣得以直言相谏,朝野上下,一片清明。 史称,元安盛世。 温府。 碧水亭中,以银冠束发的绯衣女子正凭栏投食,池塘中的锦鲤争先恐后地围上来,抢夺水面上的鱼食。 枝头的杏花随风而落,悄无声息地飘在水上,荡开细碎的涟漪。 府中的下人先后换了数批,管事也已是两鬓斑白,唯有她一如十一年前,初次踏入这府门,明眸皓齿,烂漫芳华。 放眼青阳城,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都已出嫁,膝下也先后添了孩儿,她在这温府中,始终是一个小侍卫,高不成低不就,却能得天子青睐,自由出入宫门。 坊间流传,名满京华的温怀瑾,温右丞,年近而立,府中却无一妻妾,便是为了等她。 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撒出去,舜汮拍了拍手,回到亭中。 石桌上摆了一碟枣花蜜糖,乃是她拉着温恪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才买回来的明月楼今早第一笼。 她来到人间后,最是喜欢的点心,便是这枣花蜜糖,这些年温府的管事也摸透了她的脾气,时时都给她备着。 昨日,她去了一趟归玉阁,在那桌案前坐了许久。 归玉阁一如当年,甚至连窗外的芭蕉,都未曾移动过半分,庭院中的西府海棠已有碗口粗细,再过些日子也该开了。 曾经就是在这里,她与缓缓,阿濯一道儿听阿恪授课,阿恪总讲些家国大道,而她更喜欢同那二人说一说这四海八荒某些犄角嘎达里的奇闻异事,没回说到兴头上,阿恪总要敲她的脑袋,说是莫要带坏了两个皇女。 那时候真好啊,恣意明媚的阿濯,温婉娴静的缓缓,还有嘴硬心软的阿恪。 可惜,都找不回来了。 倒不是她悲春伤秋,多愁善感,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像一场梦,她徒活了六万年,倒还不如这十一年来得深刻,心中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便是凡人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得到,麒华灵山的方向。 她这么多年没有回去,不知葶洙宫中如何了,大姐和二哥可还在寻她,父君若是知晓她私自下凡,不知又是如何的生气。 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又有多少个十一年,她留在这,或许会看着他们一点点苍老,再入轮回,那时,她又当身在何处,情何以堪。 她坐在亭中默默叹息。 “阿汮姑娘。”管事前来寻她,“门外来了一个小童,说是有重要的东西交还,您可要去看一眼?” “找我的?”她皱了皱眉,起身,“去瞧瞧。” 她随管家到府门前,果真有一青衫小童垂手而立,手捧一只锦盒,十分恭顺候在门边。 小童生得平平无奇,她从前并未见过,可他一见她,便迎了上来。 “请问您可是舜汮姑娘?” “你是”她疑惑地打量着这小童,确信自己与他素未谋面。 小童道:“小人是城中四方当铺的伙计,受人之托,专程将此物交给舜汮姑娘。” 说罢,他便将手中锦盒递给她。 四方当铺她从前倒是听说过,办事牢靠,信誉极好,不仅可以典当物件,还可替主顾暂存宝物,青阳城中也算颇有名气。 “我并未在四方当铺中存过任何物件”舜汮一脸茫然地看着手中锦盒。 小童笑道:“并非是您来存的,乃是半年前,有一人将此物交托给四方当铺,付了报酬,吩咐了春分之后,便将此物交给温府的舜汮姑娘。我家掌柜瞧着时候到了,便着小人前来将此事办妥。” “是谁嘱咐你们给我送东西?” “小人只负责将此物送到,其他一概不知,既然姑娘已经拿到了,小人这便告退了。”小童一揖手,转身离开。 舜汮心中疑惑,却也无法细问,看了看手中的锦盒,将其拆开。 盒身细长,打开后,里面装着一只画轴,乌木檀香,隐有仙泽,画轴尾端雕着一朵状似玉兰的花。 舜汮蓦地僵在了那。 ------题外话------ 大家玻璃渣子吃得如何啊心虚,虽然阿濯以死交换扶夷和两个孩子的性命,但是其实谋反这种事,并没有那么简单的,缓缓身为一国之君,有些事没办法明面上去做,但是男主可以替她做,一代君臣,有很多必须要做出抉择的时刻,能走到元安盛世,付出的比常人想象中更多,并非都那么光鲜,作者菌希望大家不要因此讨厌男主和缓缓,这件事上,其实谁都没有做错,不得不如此为之罢了。 前世篇逐渐接近尾声了,我知道大家都等着薅狼尾巴呢,还有个几章,寒冬腊月的,没有狼尾巴,作者菌给大家抱抱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4 曾记灯火阑珊 舜汮抱着画回到府中,一度魂不守舍,管事在她身后唤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阿汮姑娘。”管事拍了拍她的肩,“您这是怎么了,这画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回过神来,对他摇了摇头:“没事,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管事心中疑惑,还是照她的吩咐,暂时退下了。 她抱着锦盒回到碧水亭中,搁在石桌上,面色逐渐沉下去。 都十一年了,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这幅画。 十一年前,她同二哥偷溜进天宫藏书阁,在阁楼中找到这幅画,还未来得及亲眼看一看,便不慎被二哥丢了出去,她那时满脑子都是这画若是丢了,父君定会打断他俩的麒麟腿,想也没想就飞了出去。 从天河坠落凡尘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她在人间寻了十一年,杳无音讯,怎会被当铺的人送回来?当初将画寄存在四方当铺的人又是谁? 细看之下,锦盒边缘还夹着一封书信。 只一眼,她便怔住了。 这是萧濯的字迹。 温恪回府已是酉时,一进门便见舜汮站在正厅外的游廊中,出神地望着墙角那一株白玉兰。 “怎么站在这?”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墙根下的玉兰确实开得极好,芳华正盛。 不知怎么的,这番景象竟会让他想起多年前,趴在墙头上喝酒的小姑娘,那回,可真将他吓了一跳。 十一年转瞬即逝,那个小姑娘如今就站在他身旁,眉眼如初。 难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玉兰花好看吗?”他笑着问。 舜汮默了默,道:“我有同你说过,这世上有一种花,和玉兰生得极为相像吗?” “哦?倒是不曾听过还有这样的花。” 她弯起了嘴角:“那种花四时不谢,芳华永固,形似玉兰,却如冰霜般晶莹剔透,花名为‘瑶光’,它们开在凡人永远到不了的一个地方。” “瑶光?” 明明从未听说过,可这花的名字,却令他感到莫名的熟悉——甚至在她说出口的瞬间,他的脑海中便有如镜花水月般一闪而逝。 晶莹剔透的瑶光花,在一片清澈如镜的湖水边盛开。 这景象,仿佛曾在哪里见到过,以至于令人有些恍然。 “阿恪,你怎么了?”舜汮见他脸色不太好。 “无妨,可能是累了。”他叹息道,“你在这作甚?” 她莞尔:“自然是等你一起吃晚饭啊。” 他回屋中换下朝服,再回到正厅中时,下人已经将饭菜一一摆上桌了,明亮的灯光下,舜汮坐在那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腿。 他忽然觉得,这般景色,竟在不知不觉中,到了令他着迷的地步。 “你这个右丞可当得太辛苦了,如今太平盛世的,你怎的还不得闲?”她瞥了过来。 闻言,温恪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每日早上都陪你去朱雀桥下吃馄饨了么。” 她撇撇嘴:“托你这个大忙人的福,我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爬起来,不然一天下来都不见你人。” “也不晓得是谁,府里这么多吃的,还惦记着外头的馄饨。”他夹了一块鱼,在小碟子里将鱼刺都剔干净,然后摆在她面前,“眼下虽说扶家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但世道还称不上太平二字。三年战乱,百姓尚需休养生息,一些边城还有贼匪作乱,我自然是闲不得的。” 她将那块鱼肉塞入口中,鼓着腮帮子嘀咕道:“你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成天忙东忙西的,哪一天我要是不见了,你可能都不知道” 温恪一怔。 “你又想上哪儿胡闹去?”这些年,他倒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隔三差五总会惹两个小祸回来,让他收拾烂摊子,久而久之,若是看她哪天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习字,他倒是觉得今儿少了点什么似的。 她忽而一笑:“你忘了我是神仙吗,神仙都要回天上去的呀。” 他哑然失笑:“都多少年了,这玩笑你还没厌吗?” 她愣了愣,无奈地看着他:“你为何总觉得我在骗你呢?” 僵持了良久,温恪清了清嗓子:“好了,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就罢了,休要到处宣扬,届时再被当做‘妖道’抓进牢里,就让你多吃几天牢饭长长记性。” 闻言,她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阿恪,十一年前,你从我手里收走的那个酒囊,可还在?”她突然问起。 温恪指尖一顿:“还在的,怎么想起酒囊来了?” “这个嘛”她为难地挠了挠头,“那个酒囊是我从麒华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你看我这些年喝酒也晓得分寸了,你能将它还给我吗?” 他想了想:“当初收你酒囊,是因为你一个小姑娘,喝得醉醺醺的不成体统,在外也容易吃亏,如今你想要回去,倒是无妨,只是那酒囊多年不曾拿出来,如今大约不能用了。” “没事没事,它坚固着呢!” 仙家之物,哪里在凡间放个十几年就能坏了,莫说十一年,便是百年之后,也不见得沾染尘埃。 “嗯,回头我让管家给你找出来。”他道。 动了几筷子,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阿汮,你之前托我找的那幅画,有些头绪了。” 舜汮陡然一僵,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 “那,那画你找着了?” 他摇摇头:“还不曾,不过秦朔已经打听到,青阳城中似乎有人见过你说的画轴,若是如此,那幅画极有可能就在青阳城中。” “哦,是,是吗,其实也不着急的”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令温恪心生疑虑:“你不是一直在找那画轴,怎的如今有了线索,反倒没什么兴致了?” “哈哈哈我,我只是觉得,既然都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也不急于这几天了。”她一脸尴尬地敷衍着。 听她如此说,温恪倒是觉得有些惭愧:“没想到一幅画,就寻了十一年,我记得你说过,那画上的人,是你未来的夫君,你耽搁了这么多年,夫家那边” “不妨事的,也就十一年!”说完这话,她才觉出不对,哪有凡人家的姑娘,一场婚事耽误了十一年还这么满不在乎,遂立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夫家那边脾气好,耽误个几年,也不会介意的。” 好歹是一个活了千儿八百万年的上神,总不至于为了这十几年功夫,跟她斤斤计较吧 啊呀,据说活得特别久的仙神,脾气都不大好揣摩,万一叶珩上神是个小心眼儿的可怎么是好! 不过事发前,她倒是听说他下凡历劫去了,没个几十年应当是回不来了,如此看来,她还是有机会蒙混过关的。 这心大的,温恪算是服了。 她瞅了瞅外头的天色,惊蛰过后,四方回暖,这夜里,也不怎么冷了。 “说起来,青阳城近日是不是开了夜市,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阿恪,咱们去瞧瞧吧。” 青阳城的夜市,是开春后,朝廷下旨开放的。 如今佞臣已除,城中一片太平,百姓衣食足,商户兴,白日里有早市,夜里也图个热闹。 女帝特开夜市,每日戌时起,至亥时三刻闭。 街头巷尾,灯光亮如白昼,自宫门朝朱雀桥那头一路过去,人群熙熙攘攘,无论是垂髫小童,还是伛偻老朽,贩族走夫,或是世家公子,皆为夜市而来。 白日里街头的杂耍,夜晚看来,火光灼灼,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舜汮此刻换了一身男子装束,跟在温恪身旁。 青叶素纱衣,白玉流苏佩,银冠束发,丝绦垂肩,可谓英姿绰约,若是不开口,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仅凭这张脸,便引得周围的姑娘频频回首,面露娇羞。 她自个儿倒是浑然未觉,拉着温恪的衣袖,一会儿想要小摊上的泥娃娃,一会儿又想吃桥头的糖人,没一会儿便抱着一堆吃的玩的。 细想来,似乎有许多年不曾一同逛集市了,青阳城的街巷,明明一直都在眼皮子底下,却始终被大大小小的琐事牵绊着。 她抱着一包枣花蜜糖,兴致勃勃地想挤进去看杂耍,一回头冷不防撞倒了一位姑娘,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拉,倒是忘了悠着点劲儿,那姑娘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她怀里。 “姑娘,你还好吧?”她后退一步,瞅见那姑娘额头都撞红了,不免有些愧意,想也没想便伸手给人家揉了两下。 “你!”那姑娘一抬眼,便见一张谪仙般的容颜,想说的话全噎在噗通乱跳的胸口,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待回过神才发觉方才发生了什么,她羞红了脸,连忙避开他的手:“公子,方才,方才我们” 她可是结结实实地被人当众搂在怀里了啊!众目睽睽之下,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怎么了?”舜汮一脸莫名。 四下的目光戳得那姑娘抬不起头来,再怎么说她也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她踟蹰了许久,道:“我” “阿汮!”温恪从一旁走来,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一转眼你就跑没影了,让我好找。” 舜汮撇撇嘴:“还不是你走得太慢了?” 他转而看向眼前不知所措的姑娘,皱眉道:“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夫人说?” “夫,夫人?”那姑娘吃惊地看向舜汮,倒是她眼拙了,虽说生得十分俊俏,可眉眼间依稀可见女儿家的娇色。她不识得这姑娘,却是认得温恪的,右丞大人竟带着夫人出来逛夜市,可真是稀罕。她福了福身,“只是些小误会,还望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匆忙错身而去。 “她方才想说什么啊?”舜汮着实摸不着头脑。 转眼间,脸上多了一副面具。 温恪叹息道:“你还是戴上这个吧,省些麻烦。” 这面具只遮住了半张脸,倒是不妨碍她吃零嘴儿,她瞧着这花鸟纹饰十分好看,便就这么戴上了。 温恪恐她再乱跑,就这么一直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看街头杂耍,杂货小摊,还去明月楼上吃了些宵夜。舜汮趴在明月楼窗口,恰好能瞧见不远处的护城河,河面上飘过零星的亮光,顺水而下,缓缓经过朱雀桥。 她歪了歪头:“阿恪,那是什么?” 温恪瞥了一眼,道:“是有人在桥下放灯,本是上元节,乞巧节那样的日子才会有,不过如今开了夜市,闲来无事,也会放几盏图个趣儿。” “真好看” 她静静趴在窗台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河中的明灯,那烛光宛若天上的星辰,令人迷醉。 见她如此憧憬,他温声道:“我们去桥下放一盏试试,如何?” 闻言,她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的光华。 朱雀桥上,摆着几处小摊,摊子上有数只刚扎好的河灯,或是莲台状,或是元宝状,瞧着十分讨喜。 舜汮挑了两盏莲台河灯,向摊主借了纸笔,小心翼翼地往纸上写。 温恪探头过来,还没等瞧见一个字,便被她推到一旁了。 “去去去,姑娘家的小字条你可不能看。”她吐了吐舌。 温恪低笑一声:“难道不是因为字写得丑了,不好意思让人看?” 她白了他一眼,谨慎地将字条写好,塞进莲花瓣里。 此时,温恪也写好了,她好奇地凑过去:“你写了什么?” 他往后一避,一本正经道:“我字丑,不能给你看。” 闻言,舜汮简直要气笑了:“小气巴拉,不看就不看。” 捧着灯下到河边,温恪拿出火折子,将两盏灯都点上,放入河中,轻轻一推,那两盏灯便沿着护城河,缓缓地飘走了。 她蹲在河岸边,专注地望着渐行渐远的灯火:“我听说这凡间的水啊,有不少并不会汇入海里,而是与忘川合而为一,不晓得这条河会流到哪里去啊” “怎么总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轻笑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说完这句话后,她沉默了许久,耳边萦绕着桥上百姓的谈笑声,商贩们的叫卖声,仿佛这一切的声音都不能化开她眼底的愁思。 她轻轻叹了一声。 “阿恪,我有些想家了。” 灯火阑珊,月色朦胧,风拂过河岸垂柳,芳菲幽幽来,她的眼中倒映着朗朗夜空,似乎那伤感不过是一瞬即逝的错觉。 “如果我不在了,你可会记挂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5 告别 麒华山的灵鸟出现在青阳城,出乎舜汮的意料,诚然她这么多年杳无音讯,麒华山那边的确也该找来了,但当那只白羽红喙的灵鸟停在温府的墙头上,一瞬不瞬地瞅着她时,她心头还是咯噔了一下。 麒华山的灵鸟,是居缨养的,原本尚未启智的鸟兽,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到了能口吐人言的地步。 只听那灵鸟如此道:“三殿下,可算找到您了,二殿下让小仙给您带个口信儿,‘无论找没找到画,先回葶洙宫再说。’” 她面露难色:“这就不能再宽限几日?” 灵鸟歪了歪脑袋,一本正经道:“二殿下说了,您若是还紧着您和他的麒麟腿儿,便快些回去吧。况且据小仙所知,您不是已经找回扶纥帝姬的遗物了吗?” 她浑身一僵:“你在监视我?” “小仙不敢。”灵鸟垂首,“小仙只是觉得,以三殿下这般身份,若是与凡人纠缠不休,怕是会令桓君上神不悦,小仙听从二殿下的吩咐在凡间寻了您十一年,这几日总算找到了您,却不好让凡人瞧见,便在一旁候了几日罢了。” 舜汮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对它招了招手:“你站近些说话。” 灵鸟看了看自己所站的墙头,较之帝姬还要高出一截,这样回话着实不妥,便顺着她的意思,飞到她手心里。 “三殿下,小仙唔唔!”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鸟喙上便被扎上了绳子,穿过鸟羽,顺手把它囫囵捆了个结实!它惊诧地抬起眼,正对上舜汮阴测测的笑脸,吓得它抖一激灵! 她笑吟吟地将它搁在手心里掂了掂,又拎着细绳尾端晃了几下,幽幽道:“唉呀,二哥养出来的鸟可真是肥硕,听你在这里叨叨太浪费了,难得下凡,不如我带你去后厨走走?不知你喜欢红烧还是清蒸啊,煲汤我觉得也很不错” “噫!——”灵鸟吓得在她掌心直扑棱,无奈这绳子捆得忒严实了些,凭它的力气,别说挣断,动一下就觉得勒住肺管子了。 遥想它离开麒华山前,居缨曾对它提起,三殿下可是个实打实吃肉的,它今日该不会要变成一盅鸟汤了吧! 二殿下,救命啊!要出鸟命啦! 舜汮就这么提着它走到厨房,揭开了锅盖,眼见着这灵鸟都快被她吓昏过去了,她唇边浮现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不炖了你也成,你在凡间找到我的事,暂且不准禀告给葶洙宫那边,连我二哥都不准透露半个字。” 灵鸟苦着脸,艰难地摇了摇头。 不行,二殿下待它恩重如山,它怎能做出背叛二殿下的事! “嗯?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啊”她慢慢松开了手。 一片白羽滑落下去,落在滚水上,只听咕噜一声,便被这锅水吞没了 “唔唔唔!唔唔唔!”灵鸟疯狂地点头,舜汮抽走了它喙上的细绳,只听一阵咆哮,“小仙愿唯三殿下马首是瞻!三殿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看你,这么见外,都是麒华山出来的,你早点说,我也不至于费这么大劲儿啊!”舜汮笑嘻嘻地将它从锅上挪开,拍了拍它的小脑袋,解了它身上的绳子,只拴住它一条爪子。 灵鸟这会儿还惊魂甫定,紧紧攥着她的衣裳,两条腿都在抖。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出门前一日,居缨对它说的话。 那时的居缨,神色颇为散漫,让人觉得他压根就没怎么上心。 “三儿啊,脑子还挺好使的,就是不用在正经事上,心大,不记仇,就是有点顽皮。” 二殿下诶,这叫“顽皮”吗! 舜汮避开了下人,托着它往外走。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眼下还有些事没处理好,须耽搁耽搁”她压低了声音。 灵鸟仰起头:“三殿下指的可是前几日夜里与您一起放河灯的那个凡人?” 她陷入了沉默。 这事儿可怎么说呢,她的确是为了扶纥姨母的画轴才下凡的,眼下画轴已经找回来了,按理说她应当立即将画轴送回麒华山或是天宫,再去同父君认个错才是。 但阿恪于她来说,究竟算什么呢?她乃是麒麟神兽的后裔,拥有漫长到无以计数的寿命,这十一年只是她这一生中,物不足道的一瞬罢了。 若是在这一瞬间,却留下了难以收回的牵挂,可怎么是好? 灵鸟见她神色有异,心中顿觉糟糕:“三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因一时糊涂,被凡人牵累!您是尊华帝姬,便是这人间的君王,都不能与您相提并论,凡人寿短,百年之后必会归于尘土,这道理不用小仙来告诉您吧?况且,您与储瑶宫那位上神的婚事,那可是铁板钉钉的,你不能在这时候犹豫啊!” 她头疼的啧了一声:“我晓得,自古仙神与凡人之间的纠缠,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她心里何尝不清楚,她不可能陪他们老去,便是数十载后,他们容颜迟暮,她依旧是这般模样,虽说眼下阿恪扔当她只是在说笑,可若真到了那一日,任谁也不会再相信,她只是个寻常人了吧。 仙凡殊途,不舍又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黄泉碧落两茫茫,故人相见不相识罢了。 灵鸟见她迟疑,小心翼翼道:“既然殿下您也知道,不如咱们这就回去吧” “再等等罢。” 灵鸟眨了眨眼:“三殿下,这人间有什么好的,哪比得上咱们麒华山人杰地灵!便是下雪,也不会刮这样冷嗖嗖的风” 舜汮叹了口气:“再给我一日,我们便离开这。” 青阳王宫中,萧缓正在案前批阅今日呈上来的奏章,温恪近来逐渐地将朝政大权交到她手里,虽说他手握青阳令,执掌城中大权,可他心里有数,先帝将这些权力给他,是为了让他辅佐新君。 既然萧缓已有接手之心,他自当将权力还给她。 身为臣子,有些事,还是不可僭越的。 萧缓已经看了一整日的折子,尚且还有半数叠在案头,从前这些都有温恪帮她处理,能让她费心的,倒是不多。 她忙活了好几日,深切体会到从前温恪的不易。 一盏热茶搁在了她眼下,她只当是御前女官送来的,随口道了句“放着吧”,便继续埋头于眼前的折子。 “女帝陛下真是辛苦啊。” 熟悉的声音令她怔了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汮,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见见你的。”舜汮粲然一笑,看了看桌子上成堆的折子,感慨道,“这些臣子莫不是要累死你吧?” 萧缓哑然失笑:“可不是,我这几日都是宿在这殿中的,每日天刚亮就得更衣上朝,若是不喝一杯提神茶,我怕是得在群臣眼前睡过去。” “我也是从温府溜出来的,阿恪说,你如今日理万机,我得少来搅扰你才是。”她抿了抿唇,沉默半响,忽然道,“缓缓,咱们还能一起去宫外放纸鸢么?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放纸鸢,清明节快到了,我瞧着城郊那边也有不少出门踏青的百姓,出宫走走如何?” 萧缓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只是她如今已经不能随意离宫了。 “纸鸢是放不成了,近来连城那边闹疫病,这些折子多半是在议论此事。”她递给她几本折子,“这些大臣,有的劝我派遣医官前去治瘟,有的说瘟疫肆虐,为防疫情蔓延,应当封锁连城,甚至有人向我谏言,将染病的百姓都杀了,便不会造成更大的病灾阿汮,你说,我该听谁的呢?” 舜汮将那几本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皱眉道:“我是不懂这朝政之事,这疫病一事该如何处理也不该让我过问,你是女帝,那些臣子们说什么,于你不过是几句建议,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闻言,萧缓莞尔,御笔朱批落于奏折上:“说得不错,孤,是这青阳的君王。” 舜汮陪她在殿中坐了一会,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同她说出口。 “缓缓,我要走了。” 萧缓的笔尖生生偏出一撇:“去哪?” “你还记得,我曾说过,我留在青阳城,是为了寻一幅画吗?”她平静地望着萧缓,“那幅画,如今已经找回来了。” 萧缓久久无言。 她便继续道:“其实我家中这些年一直派人四处找我,兄长十分记挂,命我立刻回去。” 萧缓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是啊,已经十一年了,家中总是挂念着你的。此去,可还回来?” 她默了默:“不回来了。” 且不说父君知道她私自下凡,多年不归,会不会将她关在葶洙宫中面壁思过,便是麒华灵山与青阳城,这一来一去,若以人间的年岁来算,已过百年。 即便回来,他们也都不在人世了吧。 萧缓合上了折子,搁在一旁,柔声问:“此事,你可有对温相说过?” 她一僵,萧缓便知她还瞒着温恪。 “你啊,在温府这么多年,温相待你如何,你怎就不知呢?若是你忽然走了,他该如何?”萧缓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若是你就这么走了,我又该如何呢 舜汮想了想:“我会同阿恪说的。” 她离开王宫时,暮色正浓,萧缓站在冗长的石阶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不曾转身。 从王宫到温府,不知不觉,天已然暗了下来,她踏入府门时,温恪还未回来。 听管家说,他今日似乎与朝臣们商议连城瘟疫之事,不知到几时才会回府。 “我知道了。”她示意管家退下,独自回到屋中。 灵鸟仍被她栓在床头,见她进来,一阵雀跃。 “三殿下,咱们明日几时启程啊?” 舜汮给自己斟了杯热茶,斜了它一眼:“你就这么想回葶洙宫,我若是回去,保不齐是要挨顿板子的。” 灵鸟尴尬地咳了两声:“您好歹是上神的亲闺女,在凡间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也不惦记麒华山?” 她叹道:“倒也不是不惦记,我挺想家的只是眼下,我不知该怎么同阿恪说明白。” 她心中忐忑得很,若是她跟他直言要回家的事,那和诀别有何不同?横竖她这一走,没个百年是回不来了,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会不会依旧当她在说笑? “您在意这些作甚?”灵鸟不解道,“您是葶洙宫的帝姬,何须与一个凡人讲理,你要走,他还能留得住不成?” 舜汮白了它一眼:“凭一个凡人,的确拦不住我,但阿恪他不同。” “有何不同?” 她趴在桌上,枕着自个儿的胳膊,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里的茶杯:“我说不上来,可要我同他诀别,我心口这就一阵一阵地疼” 灵鸟语塞,怔怔地望着她:“三殿下,您可要想清楚啊。” 她将脸埋进臂弯中,闷声道:“我这不正在想嘛!” 亥时三刻,青阳夜市毕,温恪也终于回来了。 “阿汮呢?”他踏入府门,随口一问。 管家接过他手中的披风,答道:“姑娘可能已经歇下了,要小的去告诉姑娘,您回来了吗?” “不必了。”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让她歇着罢,送一壶茶到书房来,我今日要在书房过夜。” “大人又要熬夜处理文书?”管家面露担忧,犹豫再三,劝道,“大人,恕小的多嘴,您若是得了闲,不如同阿汮姑娘好好说几句话吧。” “阿汮怎么了?” 管家摇了摇头:“前几日四方当铺的伙计给姑娘送了一只锦盒,姑娘看了之后,便心事重重的,小的只是个下人,不好多嘴,还是大人亲自去问吧。” 他沉思须臾:“知道了。” 这几日,他为连城疫病来回奔走,便是到了深夜,也不得歇,管家说的话,他暗暗记在心里,却也只能过几日再过问了。 他在书房中思虑到半夜三更,案头烛火忽地一晃,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他抬头瞧了一眼,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管家说你歇下了。” 舜汮端着一碗手擀面进来,搁在桌上。 “我睡不着,就去后厨给你煮了碗面。” 今日的面倒是与平日不同,卧了两个蛋,做得有模有样。 他看了一眼,却无暇顾及:“你放在那吧,我过会儿再吃。” 舜汮搬了把椅子,在案边坐下,见他眉头紧锁,专注于手中的案宗。 “是连城的瘟疫吗?” “嗯。”他应道,“连城去年闹灾荒,虽说平息下去了,却也死了不少人,都堆在乱葬岗上,无人收敛,回春时雨水一泡,疫病便蔓延开了。” “这样啊”她垂下了头,紧紧捏住了椅子边沿,试探道,“阿恪,其实我有件事想同你说,说不上紧要,不过我犹豫了好几天了” 温恪愣了愣,叹息道:“今夜我得将连城的事处理好,连城的百姓还等着王城派人去救命,着实抽不出空来,若不是紧急之事,便等明日再说,可好?” 闻言,舜汮憋了一路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磕磕巴巴了好一会,她慢慢起身:“好,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一只脚踏出门槛时,她顿了顿,回过头来对他一笑。 “阿恪,我走了。” “嗯。” “我真的走了。” 或许是隐约感到她这口吻莫名的有些郑重了,他终于抬起了头。 廊下灯火阑珊,一片昏黄中,她的笑容明丽得不像话,仿佛能从那双眼中,看到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她就站在那,静静地望着他,便有一股暖意一直淌进他心口。 ------题外话------ 不知不觉都写到这了,前世篇开始进入尾声,这段轮回可以说是阿汮和叶珩之间姻缘的开始,也是阿汮促成日后改变的原因,没有这段前世篇,就没有日后的武罗神将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6 所谓因缘未了 得知舜汮离开了温府,是在他第二日下朝后,管家急匆匆地前来告诉他,她不见了,晨间说是出门去买明月楼的枣花蜜糖,到了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府中已经派了不少下人出去打听,只知她当真去了明月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在青阳城中见过她。 管家觉察到不对劲,让婢女去她屋中看看情况,她平日里穿的衣物,喜爱的摆设一件都没少,唯独缺了那件十一年前,她刚来温府时穿的红色衣衫。 没有只字片语,走得如此干净利落。 他回想起今日下朝后,萧缓曾不经意般问他,阿汮可还在温府中。 当时不觉,眼下想来,恐怕她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立即命人备车入宫,求见萧缓,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缓倒是有些讶异:“怎么,阿汮不曾对你说吗?她昨日入宫来告诉孤,她已经找到了那幅画,打算离开青阳城。这是已经走了?”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沉一分,待问清楚后,他握拳的那只手,骨节都发白了。 “臣告退。”他匆匆离去,出宫回府。 此时,管家还在四处寻人,见他回来,便问他可有消息。 他摇了摇头,直奔舜汮的屋子:“找一找那酒囊可还在?” 下人们翻了半天,垂头道:“大人,没找到酒囊” 管家在温府伺候了十余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温恪露出这般吓人的神色,四下众人愣是大气儿都不敢喘,战战兢兢地跪着听令。 温恪僵硬地站在廊下,看着这屋中的一切。 除了她来时的东西,什么都不曾带走,就好像她与这里从来都是毫无瓜葛一般。 昨夜的场景一闪而过,她反常的犹豫,想必是酝酿了许久才来同他告别吧,那一碗格外丰盛的面,直至凉透,他也没能匀出时间来吃一口。 阿恪,我走了。 我真的走了。 她说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十一年,她一直都在这里,他甚至早就忘了,她终有一日,将要离开。 他轻轻一叹:“不必再找了,她大概是回家了。” 青阳城外,有座城隍庙,据说求签尤为灵验,逢年过节,总有不少百姓专程前来求个平安签什么的。 而城隍庙后门的桃花树下,还有一座低矮的土地庙。 庙小人稀,泥像前的香炉中也只有寥寥数根残香,神龛上供奉的果品,也大多都干瘪了。它在似乎早已被世人所遗忘,于这株桃树下,风吹日晒,逐渐残破。 坐在土地庙旁的红衣姑娘瞧着那东缺一片瓦,西少一块砖的土地庙,捡起被风雨刮落在地的碎瓦片,顺手盖了回去。 摆在庙中的土地像突然受宠若惊地齁了齁:“多谢上仙。” 诚然他只是一介土地,也不认得这是哪路仙长,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着了不得的仙气,甭管是哪个仙宫洞府的,恭敬些总不会出错。 “客气了。”舜汮又从手中的纸包里拿了几块枣花蜜糖,搁在灵龛上。 白羽红喙的灵鸟站在土地庙的屋顶上,焦躁不安的看着她:“三殿下,不是说好回麒华山了吗?” 舜汮斜了它一眼:“谁同你说好的?” 灵鸟诧异道:“昨日您不是答应小仙,离开青阳城了?” “我这不是已经出城了?” “” 灵鸟给她这一句噎得,憋了好半天也接不上这茬来。 她往嘴里塞了一块枣花糖:“你急什么,容我再想想” “您还想什么啊,画不都找回来了?”灵鸟看着她膝头的锦盒,着实搞不懂她到底还有什么理由流连人世。 舜汮低头瞧了瞧画,没有作答。 她找了这么多年,倒是从未想过,此画会落在萧濯手里。 萧濯在信中说,画是跟着她的嫁妆,一起抬进皇女府的,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将画物归原主。 半年前就放在当铺中,看来她是早已想好了。 “这位上仙,可是有什么烦恼?”土地像化作一道轻烟,转眼间变成了一个不足五尺的伛偻老朽,颤颤巍巍地转过身,一笑起来,那双小眼睛便彻底看不见了,“若是不介意,小仙愿洗耳恭听。” 说着,他便在自己的庙门前盘膝而坐。 舜汮托着下巴,望着枝头的桃花,忽然问道:“土地,你来在这多少年了?” 土地掰了掰手指:“少说也有个三百年了吧。” “三百年啊若是让你离开青阳城,去别的地方做土地,你可愿意?” 闻言,土地捋着白须笑道:“小仙本就是此地的人,位列仙班后也一直在此处做土地,这世上还没有青阳王朝时,小仙便在这了,小仙的土地庙虽小,却早已与青阳城连在了一处,除非羽化散灵,否则小仙是离不开这的。” 她摇了摇头,愁眉紧锁:“你在这三百余年才如此舍不得,我不过区区十一年,为何就走不了了呢?” 土地略一沉思,笑眯眯地望着她:“这青阳城中,可有令上仙牵挂的人?” 她微微一怔:“牵挂的人?” 土地轻轻点了点头:“小仙在人间多年,虽说法力低微,却也看过无数离合悲欢,世间冷暖,上仙的疑虑,在小仙看来,并非是那年月长短的问题,上仙心里牵挂的人还在这青阳城中,上仙自然舍不下的。” “你可别瞎说,三殿下是什么人物,由得你这下界小仙在这编排?”灵鸟雄赳赳地冲他喊道。 话音未落便被塞了一嘴的枣花糖。 “可闭会儿嘴吧你!”舜汮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继而看向土地:“这话怎么说?” “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办。”土地道,“世间所有的因缘际会,都有它的道理,有了因自然得有果,上仙与那人尘缘未尽,才会如此举棋不定,俗缘了,方能归九天。” 她唔了一唔:“你这小土地说的话还挺耐人寻味的。” 土地拱手:“上仙过誉了,小仙不过是斗胆出个主意,上仙要走或留,说到底还是上仙自己的事。” 灵鸟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糖吞下去,焦急地拽着她的衣袖:“三殿下,您该不会还要回去吧!” 自晨间,它跟着她走出青阳城的城门后,便觉得不太对劲了——这压根就不是回麒华山的方向啊!昨日说好要走的三殿下,带着它走到这,坐了整整两天,这可真是要急死它了! 舜汮并不理会它的焦躁,就它这点儿劲,顶多也就拽一拽她的头发了。 “这土地也没说错啊,若是尘缘未尽,有因无果,可太缺德了些。”她若有所思地抱着自己的膝头,“我和阿恪究竟算是什么缘分呢,神仙和凡人的缘分又该怎么了这些可从没有人同我说过。” 她生而为仙,又是神兽后裔,从未在修行上吃过什么苦。但她也曾听说过,便是成了仙,也在天道之中。因果循环间,若是随意为之,必遭报应。 诚然她四处惹了那么多事,也没见天道恁死她,但这也不是能心存侥幸的事儿,与凡人结缘,本就不该,更何况她似乎还有些不知悔改的势头,若是这段缘分真是她该有命中劫数,她便是再逃,也无用。 “其实什么因缘尘世,都不过是一种说法。”土地看着她的双眼,会心一笑,“不过是因为上仙您的心,因为某个人,而被困在这青阳城中了。” 此话令舜汮心头一震,迷茫地望着青阳城的方向:“我的心,被困在那了吗?” 灵鸟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 它也曾听说过,这成仙的人啊,天道也见不得他们消停,冥冥中总得降几个劫数,能挨得过去,那是命不该绝,挨不过去,也怨不得旁人。 可二殿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将这位小祖宗毫发无伤地带回麒华山,这要万一好巧不巧地遇上那什么“命中劫数”,它这点修为可怎么办哟! “灵鸟啊,我跟你打个商量吧。”她忽然转过头来,笑容灿烂地都能开出花来。 “三,三殿下”灵鸟一阵腿软。 她幽幽道:“炖汤,红烧,卤煮和跟我回城,你选一个。” 灵鸟险些呕出一口血来:“殿下这是认真在和小仙商量吗?” “我看起来不认真吗?”她眨了眨眼,那笑容可以说是非常真诚了,“我向来是很讲道理的,你可以随便选一个,我绝不反悔!” 那一刻,灵鸟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崩成数块的声音。 它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心酸的泪水:“小仙愿随殿下回城” “想清楚了?我可不喜欢勉强一只鸟做事。” 灵鸟隔着羽毛摸了摸自己透凉的心,坚强地昂起头:“小仙是心甘情愿追随殿下的!” 闻言,舜汮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它的鸟头。 “挺懂事啊你!” 温府。 管家送饭进来时,温恪正坐在案边看着一只破旧的花灯。 管家将饭菜摆在桌上:“大人,您好歹吃两口吧。” 自从阿汮姑娘走后,他回府的时间更少了,便是回来,也时常望着某一处发呆,旁人连唤数声,他才能缓过神来。 “这花灯小的记得,是前些年阿汮姑娘扎的,说是要送给大人您。”他瞧着那泛黄的灯,那日的光景历历在目,“阿汮姑娘为了做这盏灯,可费了不少功夫,扎了好几天才成这样。” 这人啊,一旦陷入回忆,便容易伤感,说着说着,管家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么多年,他眼见着大人与姑娘这般好,分明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姑娘怎么就能舍得下 他在温恪身边服侍了十余载,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这话总不说透,阿汮姑娘那性子,怎会知晓呢? 温恪凝视这花灯,眼中逐渐浮现出的笑意,温柔的不像话。 犹记得那年元宵节,他还答应了她要带她去看花灯,猜灯谜,可他总是失信于她,而她也从不会在那等时候同他使性子。次日一早,他推开门,便瞧见廊下挂着一盏花灯,这做工着实粗糙了些,他瞧了好久,才认出扎的是瑞兽麒麟。 此后,这盏灯便一直被他收在箱中,如今再拿出来看,糊上去的薄纸都泛黄了,轻轻一碰,便脆得裂出了洞,他命人拿了些纸来,仔细地将坏了的地方修补好,重新放回木箱里。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他问道。 管家嗳了一声:“都收拾妥当了,车马也在门外候着,午后便能启程。” “嗯。” 管家迟疑再三,道:“大人,您真要亲自去连城?疫病可不是玩笑,便是阿汮姑娘走了,您也不能如此胡来啊” “这并非一时兴起。”温恪正色道,“连城如今瘟疫肆行,陛下早有派遣医官前去医治百姓的想法,朝中总要有人前去,我向陛下请命,也是为了早些平息疫情。” “可” “行了,此事耽搁不得,休再多言。”他阖了阖眼。 “是。” 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着实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便出去了。 今日的饭菜连一口都没动,这样下去可怎么撑得住?管家无奈地叹了一声。 且说舜汮在土地庙同土地公絮叨了好一会,看看天色已晚,暂且也没想好该怎么同温恪解释不告而别的事,便在城隍庙里待了一夜。 出门时她心中想着横竖告不告别都得走,在那酝酿半天还没把事情说清楚,着实闹心,况且她也没有把握,若是温恪希望她留下来,她还有没有这样的自信,能潇洒地走出青阳城的城门。 再一次站在青阳城门下,不知为何,她竟然有种迈不开腿儿的感觉。 “三殿下,您不进去了?”灵鸟站在她肩头,压低了声音问道。 “啧,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走!”她深吸一口气,大步进了青阳城。 她回到温府时,门前只有几个小厮在扫洒,抬头一见她,手忙脚乱地连扫帚都扔了,提着衣摆往府里冲。 舜汮这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跑没影了。 “我这才几天没回来啊,一个个的都跟见了鬼似的” 没一会儿,小厮便跟着管家出来了,管家瞧她的眼神,就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热泪盈眶啊,倒是把她吓得抖一激灵。 “怎,怎么了这是?” “阿汮姑娘您可算回来了!”管家拉着她不肯撒手,“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呀,大人都要急疯了,您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啊我的祖宗诶!” 这话说得她一阵语塞,看着一脸紧张的管家,她不免有些心虚:“我,我就是出去遛个弯儿,这不是回来了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管家连声道。 “阿恪呢,这个时辰,下朝了吗?”她朝府里望了望。 闻言,管家面露难色:“这阿汮姑娘,大人他眼下不在府中。” “他又进宫了?” “大人如今不在青阳城。”管家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姑娘您突然不见了,大人听陛下说,您是回家去了,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中整整一日一夜,送去的饭菜也没怎么动,第二日便上奏陛下,请命去连城镇压疫情,昨日午后便离城了。” 舜汮错愕地怔在了那:“阿恪他去连城了?” “是的,连城如今瘟疫横行,大人执意要去,小的是担心” 管家的话令她回想起前些日子听萧缓提起过的疫病,连城现如今究竟死了多少百姓她并不知,但她没想到温恪竟会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谅他再怎么天纵奇才,也只是一介肉身凡胎,生老病死乃人世常态,这要是有个万一 “管家,给我牵匹马来!” ------题外话------ 土地公公神助攻,不过女主要是就这么走了可太扒瞎了,你们以为我会按套路出牌吗,哼哼,不存在的!(叉腰) 昨天有个小可爱问读者群,其实作者菌之前宣传过,现在再说一次吧咱们神君的读者群号是563358104,欢迎小可爱前来抱团哦! 作者菌现在经常在看的是和qq上的情况,这两个平台的评论回复得会快一些,其他平台作者菌暂时没有留意,如果有在其他平台给作者菌留言的小可爱,很抱歉作者菌没能及时回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7 瘟疫蔓延 连城的疫病早在年节前便已初露征兆,城外半里的一处山坳,原本就荒凉,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堆砌战乱后的死尸之处。 起初清扫战场后,还会用草席将尸体裹好,埋入土中,可死去的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战死沙场的将士,还有数不清的被牵累的无辜百姓,他们的尸首就这么被草草地堆在山坳中,逐渐腐朽发臭。 究竟是何时引发的疫病,如今已无人知晓,一连数日的春雨,不仅带来复苏,还带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温恪带着医官入城时,连城中已有数百人染上了疫症,最初的轻微伤寒之症,数日后便高热不退,紧接着浑身发红发肿,表皮溃烂。 经过城门时,正有两人抬着一具尸体出来,温恪命人拦下他们,医官上前一诊,发现此人是因喉部肿胀压迫,窒息而亡。 为免疫病继续蔓延,温恪当即下令封锁全城,将所有染病者安置在一处大宅中,半座城池被划分开,严令许进不许出,直至将疫情控制住。 城中官员皆劝他留在尚未染病的半座城池中,若是当朝右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后果不堪设想。 温恪却以自己略通医理,理当身先士卒为由,与医官们一同走进了疫病区。 这在其他人看来,简直是不要命了。 “秦统领,您也劝劝温相吧。”城中官员心中忐忑不安,却又拦不住温恪,只得向一同前来的秦朔求助。 秦朔带来的兵马已遵照温恪的吩咐,将疫病区外围团团围了起来,看着那道身影,他也唯有叹息。 “别拦了这是温相的打算,你我只需照办。” 自从阿汮姑娘走后,都没见温相笑过,只是一心扑在这疫病上,吃饭也没个定数,便是放下了案宗,也只是望着窗外出神。 都说这青阳城的温恪温相爷,才学渊博,稳重自持,可那只不过是给旁人看的,凡事只要扯上阿汮姑娘,饶是天纵英才也变得如此不知所措。 这人才走了几日,心都不知跟到何处去了啊。 他不知阿汮姑娘为何突然就走了,若是争执,未免太不知所谓了些,温相说她是回家去了,可他就不明白了,只是回家,怎么会再也不回来了呢? 与此同时,连城的城墙根下,舜汮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看。 肩头的灵鸟满眼鄙夷之色:“三殿下,您都在这猫了一早上了,这是在做啥呢?” “嘘,你可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只会说话的鸟吗?”舜汮白了它一眼,“我这是在找时机,时机你懂不懂?” 灵鸟想了想,猛一拍脑门:“石鸡啊!小仙当然知道!那不就有一个嘛!” 舜汮心中纳闷,顺着它扬起的翅膀尖儿一瞧,不远处的田埂上,确确实实放着一只雕得雄赳赳气昂昂的——石鸡。 为了吓唬偷食的山狸鸟雀,还特意刷得五彩斑斓的。 舜汮:“” 灵鸟疑惑地望着她:“不过三殿下你为何要在这找石鸡啊,诚然您是麒麟,这玩意啃起来也怪咯牙的。” 舜汮的眉心跳了两下:“你可以闭嘴了。” 倒不是因为她胆子小了,只是前些日子已经决定要走,到头来还是这么追了过来,她这一路也想了很多,可人都站在城门下了,却有些为难。 她这么追过来,要怎么同他说呢? 青阳城土地的话犹言在耳,尘缘这东西,她从未仔细想过,它似乎也不是由她说了算,天道是什么,她始终不明白,生就为仙神,又为何偏偏要徒惹尘埃?她今日留下,真的能将这段尘缘好好地了结吗? 她转过身,离开了城门。 灵鸟颇为诧异:“三殿下,咱们不进去吗?您可是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这的,怎么又往回走呢?” “且等等罢,让我再想想。” 这人世间的缘分着实难懂,她在凡间久了,自己都有些糊里糊涂的,时常会忘了自己本是仙神,甚至想过若有一日同他们一起白发苍苍,会是怎样的光景。 可凡人的一生,旦夕祸福,离合悲欢,说到底她并没有资格去插手,这些年她已经不再使用法术了,就是怕一朝不慎,有违命数。 既然不能插手,亦不该插手,那么她马不停蹄地赶到连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脑子里乱糟糟的,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随意在城外走着,因这疫病,村庄中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只余了了数人,苟延残喘,四处弥漫着压抑的气息,所过之处,虫蝇嗡鸣,随处可见那些染病而死的人的尸体横陈路旁,无人收敛。 灵鸟不由得一阵瑟缩:“三殿下,这是” 舜汮望着不远处趴在门槛上奄奄一息的人,拧眉道:“嗯,是疫病,太迟了,这里的人恐怕已经没救了。” “这青阳国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刚平息战乱,又染上瘟疫”灵鸟唏嘘道。 “是啊,战乱之后多疫病,青阳着实不易。”她顺着山道继续往前走,路边的死尸被雨水泡过,溃烂的皮肉泛着令人作呕的死白,外翻的唇舌更是形容凄惨。 灵鸟捂着眼,直道“作孽”,跟着她一道翻过小坡,找到了那处山坳。 腐臭冲天,虫蛆遍地,四周的花木都枯死了,干涸的血迹早已与土地融为一体,堆陈在此处的尸体任凭风吹日晒,风雨浇淋,浑浊的脓水从腐肉中不断冒出,有些已经烂得瞧见了森森白骨。 灵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阵扑棱:“三殿下!咱们上这地方来干嘛,这也太恶心了!” “这是瘟疫的源头,如今疫病已经蔓延开来了,四处都是病源。”她将长发绾高,撩起衣袍,踏入了这片污浊之地,仔细地查看这些尸体。 “三殿下您怎么能碰这些尸体!”灵鸟光是看着就觉得几欲作呕,她竟然伸手将眼前的尸体翻了个儿。 “别吵。”舜汮专注地琢磨着这些尸体,“瞧你这点出息,我们又不是凡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拔出随身的小匕首,将尸体上溃烂的伤口割开:“灵鸟,你觉得这是一场寻常的瘟疫吗?” 灵鸟不解地看着她:“这不寻常吗?” “我只是觉得这场疫病蔓延得太快了些。”她连续切开了数具尸体身上的腐肉,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灵鸟虽然看不明白,但她这般认真的样子,倒是头一回见到。 “三殿下,您变了。” 闻言,舜汮睨了它一眼。 “您从前可不会在意这些事,在麒华山的时候,能让您惦记的,只有二殿下的君长醉。”灵鸟嘀咕道。 它从前也是见过舜汮的,虽然舜汮不认得它,可葶洙宫的三殿下是个什么德行,放眼仙界,恐怕没几个不知道的。 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一天不闯祸就皮痒,上山下河,爬树摸鱼,那些仙家每日最怕的就是葶洙宫的三殿下闲来没事到府上转一转,恐怕这世上也就凌霄宝殿的屋顶,她不敢揭了。 它所知道的舜汮,是个没心没肺,惯会搞事的帝姬,虽说令人头疼了些,但依然是为尊华无双的帝姬殿下,哪里能想得到下凡十余载,她竟然转变如此之多。 稳重镇定,思虑细详,面对如此恶心的尸首也毫不避讳。 这十余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舜汮叹了口气,终于站了起来:“不行,这些人死得太久了,什么都没发现,放把火烧了吧,省得害人。” 她回到村子里,从一户人家的灶头下取了些火折和木头,临走瞧见灶台上有一小坛猪油,也顺手带上了。 用碎布条裹着木棍,再抹上些猪油,用火折子点燃,投在这山坳间,衣物与皮肉胶结在一起,没多久,便着了。 舜汮站在高处,又扔了几支火棍下去,荒凉的山坳间,浓烟滚滚。 秦朔在城门口瞧见远处升腾的烟雾与火光,待他率人赶过去时,除了在火中渐渐焦黑的尸体,并未看到任何人。 “统领,这是怎么回事?”将士们一脸错愕,他们才刚刚发现此处病源,是谁直接一把火烧干净了? 秦朔亦百思不得其解,沉默片刻,道:“待烧完后,回城向温相禀报。” 这场火之后,疫病依旧笼罩着连城,尽管温恪已经将病患都隔离在一处,避免了疫情继续蔓延,可如果不能配出药来,这些百姓就只能等死。 温恪为此事愁眉不展,到连城已有三五日了,医官们都在尽力医治染上瘟疫的百姓,可始终只是扬汤止沸。 这场瘟疫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每日都有人接连死去,或是被肿胀的烂肉扼住了喉而窒息,或是高热不退,心悸而亡,甚至因受不住浑身溃烂而自尽 他是来这救人的,若是到最后依旧束手无策,便要遵照女帝之命,行下下之策,烧尽患病之人,无论死活。 这是最后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用。 可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如此的时候 “大人,您好歹吃些东西吧。”侍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搁在了他眼前,“您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小的便自作主张做了碗面,您即便胃口不好,也吃一些吧。” 清汤中飘着几抹葱绿,还卧了一个蛋,瞧着很是清爽。 温恪看着看着,便出了神。 真是好久都没吃过面了 侍童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这侍童是他从温府带出来伺候起居的,小小年纪,手艺倒是不错。 只是,他印象中的手擀面,并非这个味道。 时而忘了放盐,有时还糊成一团,青菜没煮熟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尽管有不少瑕疵,他仍觉得很是怀念。 他一直是孤身一人,最初在军营中混迹时,也吃过不少苦,渐渐地就习惯了。入朝后,有了自己的府邸,也不过是个休憩之地,衣食起居自有管事安排,他从没在意过自己的事。 仔细想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在府中等着他,不知从何时开始让他有了期盼。 吵吵闹闹,笑语欢声的温府,那个总是不守规矩的丫头,一碗平凡得甚至有些难吃的面,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 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个家了,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啊。 果真,不该有这等天真的想法。 今日,秦朔传信,城外那些染病的尸体已经烧干净了,尚未染病的百姓也都被集中在了一处,好生安置。 所有的衣物都得用滚水煮洗过,再用草药熏一遍,方可再用,整座连城于两日前完全封闭,疫病根治前,谁也不能离开。 他将整理出来的病患名册翻了一遍,依照今日的禀报,又划去了几个名字。 从青阳城中带来的医官并不多,肯来此地的已经实属难得,昨日已有两名医官染上了疫病,趁着症状稍轻,还能照顾病人,但也已被隔离起来。 今日午后,他们便已有发热之症,卧床不起。 照这样下去,只怕会有更多人染病。 喉间突然涌上一阵异样感,他禁不住低头咳了几声。 不行,得快些配出药来,连城绝不可变成一座死城。 他随意地扒了两口面,便起身去疫病区查看。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城外的村落几乎都被舜汮走了一遍,还能治的早已被带到城中,村里几乎没有活人了,她每一日都能看见秦朔带着人前来焚烧尸体。 这日,她眼见着几个用药熏过的白布蒙着面的将士抬着两具尸体出城,搁在了每日焚烧的山坡上,又回去抬人。 她从树上跳下来,上前看了看那两具被草席裹着的尸首。 灵鸟在她肩头嘀咕道:“三殿下,看来今天又死了几个,这病还有得治吗?” 舜汮没有接话,俯身揭开了草席,待看清这裹的人,她不由得一惊。 若是她没有记错,这两人身上穿的,可是御前医官的衣裳。 连医官都死了吗,那连城的情况岂不是很糟糕? 她将灵鸟挥出去:“你飞高些,替我放风,有人来了吱一声。” “是!”灵鸟立即飞到树杈上,四处张望。 她抽出匕首来,抱着最后再试一次的想法,切开了医官胳膊上的腐肉。 刚死之人,身子尚且温热,魂魄也还未被勾走,最易显出端倪。 尽管这只是令她一时生疑之处,并没有什么依据来证明她是对的,单凭这场瘟疫给她带来的那莫名的违和感,她在这附近转悠了好几日。 看到这些尸体时,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怎么厉害的疫病,也不该蔓延得如此之快,就好像这些人的生气在一夕之间被抽干了似的。 随着刀锋游走,血肉与脓水一并流出,她紧盯着眼前污浊的伤口,直至一缕幽暗的气息从中泛出,转瞬即逝。 她往后一退,警觉地避开。 下凡这么多年,她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她应该早些想到才是,毕竟能出入凡世的并非只有仙神,对凡人虎视眈眈的,也不在少数。 残留在尸体上的气息与连城中的瘟疫,说是巧合,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些。 在凡间太久,倒是她疏忽了 “三殿下!有人来了!”灵鸟冲她喊道。 那些将士又抬着尸体过来,她收回了匕首,将草席重新盖回去,带着灵鸟离开了此处。 “唉,今日又死了四个,再这样下去,城里的人都要死完了”那些将士把尸体扔在一处,浇上油。 火焰熊熊,不消多时,便将这些尸体烧了个干净。 ------题外话------ 这场疫病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转折伏笔哦! 推荐好友正在1p的新文 作者:什么不爱吃 书名:帝少娇妻:种下的萌宝 她是古代来的魔女,他是现代的帝王。她来到现代,决心要好好的玩一把,可是没过多久,因为一次意外,她就被他用孩子给绑住了。 那天是她和他的一夜,醒来,她发现酒店中只有她一个人,她有点崩溃:“居然遇到渣男了!气死了,脸都没看过呢,万一长得丑怎么办啊?那我岂不是很亏?” 她口中的渣男:“老子只不过想要下楼亲自给未来妻子买份早餐而已,回来人影都没了,真是的,亏得我还特意留了张纸条呢,渣女啊,光吃不负责!” 渣男和渣女接下来会怎么样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希望各位亲都能来给本什支持一波哦。(抱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8 无常勾魂 连城中。 尚未染上疫病的医官与兵卒们来往匆匆,治疗疫病的药至今还未配制出来,然而每一日都有人因瘟疫而死,昨日,一直跟着温恪的侍童被确诊染上了瘟疫,已有发热肿胀的症状,眼下已经抬去医治了。 秦朔得知疫病区的状况后,心头始终忐忑难安,这疫病来势汹汹,着实不好对付,再让温恪留在疫病区,且不说能否及时配制出药方,万一他也染上瘟疫,他可怎么向女帝陛下交代! 他火急火燎地奔到温恪的屋子时,他正坐在烛光下,整理着今日的进展,看他的脸色,便知这几日都不曾好好歇息过。 秦朔知道,阿汮姑娘不在,就没人能劝得住他,可人都走了,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匀出些时辰稍稍休憩,此处可还会有人在意? 青阳王朝的柱石,或许在百姓乃至多半官员眼中,是个坚不可摧之人,可除了那个已经离开的姑娘,谁又真正心疼过他? “温相。”他扣了扣门扉。 温恪抬起眼,连日的操劳令他有些恍惚:“秦朔啊你怎么来了,这是疫病区,快出去。” 秦朔已然跨入了屋中:“温相,您还是随下官离开这里吧,别再糟践自个儿的身子了。” 温恪面色发白,困倦地揉了揉眉心:“休要胡言,我已经在这了,疫病根治前,不可随意离开。” “您不能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若是阿汮姑娘在这阿汮姑娘在这的话,也定会将您拉出去的。”他下定了决心,“下官一家人的命,都是您和阿汮姑娘救的,您今日若是不走,下官也绝不会离开这!” 凉江堤坝一事,他这些年也都查清楚了,当年若不是舜汮和温恪提前筹谋,他哪还有家,他秦朔不是什么旷古绝今的大人物,却也晓得何为知恩图报,此等恩情,于他岂止千斤。 他对温恪打从心眼儿里敬佩,这与忠贤或奸佞都无关,今日他就是捆,都得把他捆出去! 温恪感到眼中发干发涩,不知为何今日格外疲惫,也无暇与他争辩:“你走吧,外头还有许多没有染病的百姓等着你安置” “大人您今日说什么下官都得带您出去!”秦朔不由分说地上前将他搀起,哪想到方才还好好的人,还没待站稳,便软倒了下去!他赶忙扶住他的双肩,以免他撞到桌角上,“温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温恪此时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听使唤,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若不是秦朔力气大,他恐怕已经倒在地上了。 秦朔被他吓得一阵无措,看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却烫得惊人,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医官!医官何在!” 温恪这一昏,便是小半日过去,再醒过来,人躺在榻上,四周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药草味,蒙着白布的医官正在熬药,而秦朔也在这屋中。 浑身又麻又痛,使不上劲儿,看看秦朔和医官的脸色,他也能猜出七八分来。 “我是不是也染上瘟疫了” 四下陷入一片沉默,没有人知道这时候应该如何宽慰他。 尚未有根治药方的疫病,每一日他都看着一具具的尸体被卷在草席中抬出城焚烧成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都说久病成医,他在城中看了这么久,眼下自己是个什么状况,还是知道的。 或许再过三五日,他的身体便会红肿溃烂,从难以忍受的痛,到一点一点失去知觉,最后若是没能挨到药方配出,恐怕他最终也将化为一抔尘土 他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也不必都在这杵着了,去照顾那些百姓吧。” 秦朔心中又气又急,揪着一名医官的衣领吼道:“还愣在这等什么!去配药!若是右丞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都得人头落地!” 医官们被他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退出去。 “秦朔,你不必吓唬他们,他们这些日子也不曾松懈过。”他摇了摇头。 秦朔自从知道他染上了瘟疫后,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束手无策,他是个武将,要他上阵杀敌,挨刀子拼性命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这是瘟疫,他一点药理都不懂,甚至没能及时注意到温恪的病症,一切都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他知道自己眼下就算把那些医官都打死,也于事无补,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全然没有头绪。 他能做的,不过是一遍一遍地催着药方。 这次的瘟疫有多厉害,他都是知道的,从发病到死,最多十日,他怎么可能不急! “是下官的错,如果阿汮姑娘在这,她定会拼死拦住您的!” 舜汮走之前,其实是来见过他的。 那日她说的话就令秦朔感到有些不对劲,可他这人脑子笨,也没能帮温相留住她。 她对他说,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温相的安危就交托给他了。 这世上,真正待他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他算一个。 可这才几天,他就让温相在他眼皮子底下染上了瘟疫,这叫他如何跟阿汮姑娘交代! 听到这个名字,温恪平静的眉眼间总算有了一丝涟漪。 “阿汮” 这么久了,此时身染瘟疫,卧病在床,他竟然会庆幸她已经离开。 那丫头的性子啊,若是看到他这样,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疫病横行之地,她可不能来 城中为右丞大人染病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舜汮与灵鸟正在城外转悠。 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都在附近来回找了好久了,怎的都没瞧见连城的土地? 土地庙倒是找着了,可土地像中并没有神灵的踪迹,前几日从医官尸体上发现的气息总让她放心不下,故而想找个土地问问。 这走着走着,又转回了城门口。 连城封城了,如今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瘟疫之城,谁敢随便靠近。四下一片冷清,唯有那只石鸡在阳光下颇为扎眼。 她也走累了,便倚在石鸡上歇口气儿,灵鸟蹦到石鸡脑袋上,梳理自己的羽毛。 “三殿下,咱们还要在这转多久啊?” 舜汮这会儿正心烦呢,推了推它凑上来的脑袋:“我也急呢,你说这土地会跑到哪儿去,按理说也不可能离开连城的地界啊!” 灵鸟沉思片刻,突然“啊”了一声:“三殿下,您不是怀疑这地儿又妖邪作祟么,土地该不会被妖怪给” 它绘声绘色地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舜汮无奈地摇摇头:“虽说土地只是下界小仙,但好歹是个仙灵,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她望着连城紧闭的城门,神色忧虑:“阿恪都在里面待了快半个月了,不晓得怎么样。” 瘟疫未平,妖邪的事又没有头绪,她这几日都快把连城周边走遍了,心中不知怎么的一阵焦躁难安,脾气一上来,她就想寻个地儿发泄一下,正巧瞅见眼前的石鸡,抬脚便是一踹。 “哎哟我的老腰喂!——”石鸡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吓得灵鸟嗖地飞到了舜汮肩上。 “三,三殿下,闹鬼啊!” 舜汮反手拍了它一记:“出息!” 她倒是不信有什么小鬼敢在麒麟兽跟前撒野,抄起脚边小石头往那石鸡脑门上招呼:“何方妖孽,滚出来!” 话音刚落,便从石鸡中滚出一道烟幕,一个五尺高矮的小老头拄着拐杖麻溜地冒了出来,扶着腰跪在舜汮面前。 “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小仙是连城的土地!” 舜汮仔细打量了他一通:“你是土地?” “正是。”他颤颤巍巍地拿出了自己的仙印,给她过目。 得,敢情她绕了这么些天,他倒是在石鸡中窝着呢。 “小仙长有何贵干啊?”不知是不是因为城中闹瘟疫的缘故,土地的脸色也有些发虚。 见他喘得吃力,方才那一脚也实属意外,舜汮心里头倒是有些愧怍,从酒囊中倒了一点君长醉递给他:“你先把这个喝了,缓一缓罢。” 居缨酿的君长醉乃是灵气浓厚的仙酿,对于地仙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土地喝了一小杯后,面色好了不少。 “你为何不在自己的土地庙中?”她问。 土地颇为愤懑地用拐杖敲了两下地:“小仙也是被逼无奈,仙长有所不知,连城闹瘟疫之后,便有邪物趁机作祟,小仙法力低微,不能与之相抗,这才躲在此处避祸。” 灵鸟闻言一惊:“三殿下,果真如您所言!” 舜汮正色道:“是什么样的妖怪?” 土地眉头紧皱:“其实那东西看起来并不是妖” “不是妖?” “它没有妖气,但周身的邪气丝毫不弱,不知仙长可有听说过‘魇’?” 她陷入沉思。 关于“魇”,她倒是听闻过一二。传言人死后,执念不散,怨气深积,魂魄难以转生,七七四十九日后便会彻底脱离轮回,说是恶鬼,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似于魔物的存在,被称为“魇”。 魇并非是妖,却是邪流,若是放任其在人间肆虐,恐怕会酿成大祸。 “你可知那魇现在何处?” 土地道:“小仙一直藏在石鸡中,那魇前些日子还在这附近游荡,这几日却不晓得去了哪里。” 见她陷入沉默,灵鸟有种不好的预感:“三殿下,您该不会是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那邪物的底细咱们还没弄清楚呢,您可不能拿自个儿去冒险!” 舜汮的法力确实不足,早些年她在麒华山便是个半桶水,然而静姝娘娘与桓君上神对其颇为纵容,也没有紧着督促她修行,别说除妖驱邪了,她恐怕连只鬼都赶不走! 更何况她这一身麒麟血肉,在妖物眼中可谓是饕餮大宴,它眼下只希望这小祖宗可千万别再闯祸了,赶紧回麒华山交差要紧啊! 舜汮神色凝重:“阿恪还在城里呢” 旁人她倒是不在意,唯独温恪,他的安危对于她来说,总是放在头一位的,若是那魇欲行不轨,她至少得提醒他有所防范。 天色渐晚,日暮月升,四下很快一片漆黑。 舜汮跟着土地回到土地庙,据土地所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只魇的地方,他在连城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地公,也见过不少风浪,可怨气如此之重的魇,还真是头一回见。 那魇似乎在吸收人的精气,这也是城中染上瘟疫的百姓为何会在如此短短几日见,便死去的原因,那魇吸食精气到近日,元灵已经逐渐稳固,漆黑的雾霭中,依稀可见手脚凝成,怕是用不了几日,便能拥有肉身了。 土地说完后,舜汮的脸色沉得几乎要与四下浓郁的夜色融为一体。 “仙长可有对策?”土地小心翼翼地问。 沉思之际,灵鸟突然发现不远处晃过两道身影,立即嚷道:“三殿下,那有人!” 舜汮心头一紧,谨慎地盯着那个方向:“是谁!” 漆黑的林子里,一片雪白的衣角飘过,传来试探的询问声:“您难道是舜汮殿下?” 只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从林中步出,面白如霜,唇红似血,二人眉间皆印着漆黑的“冥”字,手持勾魂刃与锁魂链,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二人的模样令舜汮怔楞了一瞬:“无常勾魂使?” “唉呀,还真是舜汮殿下啊!”黑白无常一笑,白森森的模样更是说不出的诡异起来。 舜汮与这二人的相识,还得追溯到七十多年前,她非要看生死簿那会儿的事,生死簿乃是冥界至关重要的法器,作为勾魂使的他们自然得拦着。她素来不晓得轻重,遇事多随性而为,他们越是拦,她越是不服软,末了俩人都被她从奈何桥头一脚踹进了忘川河中。 虽说那件事最后,她二哥亲自把她逮了回去,好生向地府赔了不是,但她相信,黑白无常是绝不会忘记她的脸以及忘川河的水究竟有多冷的。 “你们是来勾魂的?” 黑白无常,乃是冥界引魂入黄泉的使者,他们出现的地方,便预示着死亡。连城瘟疫,病死的人绝不会少,她之前倒是没想到他们。 “可不是嘛,这几日就没歇下来过。”白无常摇头道,“阎王说了,这连城瘟疫中死掉的凡人,七日内逐一带入黄泉便是,然今夜,还着我二人前来勾一人的魂魄。” 黑无常接过这话,继续道:“是啊,阎王说了,此人的魂魄甚是要紧,决不可耽搁,我等需守在一旁,人一死,便带走。” “哦?”这话倒是令舜汮有些意外了,“什么要紧的人物,劳动阎王亲自叮嘱?” 黑无常摸出临行前,阎王交给他二人的一张纸:“这是从生死簿上誊抄下来的,免得我二人出了差错。我看看啊今夜必须勾走的,乃是青阳国当朝右丞温恪,温怀瑾的魂魄,子时三刻勾魂走,一刻都不得耽搁。” ------题外话------ 无常勾魂,厉鬼索命,下一章要搞事情了,何为因果,正因为一切都是有它的道理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99 九死一生 凡间有句俗语:阎王让你三更死,你绝活不到五更。 舜汮没有想过,这句话有朝一日竟然会应在温恪身上。 从生死簿上誊写下来的那张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的寿元,今夜子时三刻,三十六寿夭,身染疫病,亡于连城中。 她在很久以前便知道,凡人寿短,且总要历经生老病死,她私以为她走后,他总能活到儿孙满堂,寿终正寝,却不曾料到,他仅有三十六年的寿命。 黑白无常只是遵照生死簿执法,天命如此,怪不得旁人,可她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他将会死在今夜这件事。 她的阿恪,应该长命百岁,圆圆满满地过完这一生才是。 可生死簿是不会有假的,既在六道轮回间,当循命中定数,不可悖逆。 但她接受不了。 一时间,脑中思绪全乱成了一团,只剩下温恪的命数萦绕不去,她看看时辰,转身朝连城跑去! 黑白无常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一愣:“舜汮殿下这是怎么了?” 灵鸟慌得手足无措,恨不得在黑白无常的脑门上狠狠啄几下:“你们两个家伙是存心添乱吗!三殿下您等等我!——” 它追着舜汮去了。 与此同时,温恪躺在榻上,这几日他感到日渐疲软,起初还能勉强看些公文,近来却连起身都十分艰难了。 医官开的药一日三服,片刻不敢松懈,但他的病情却并无起色,今日四肢与脖颈处已经逐渐呈现溃烂之兆,已然上了药包扎好,但也只能缓解一时罢了。 “咳咳!”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想坐起来喝口水。 茶盏并不远,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却为难至极。 今晨秦朔告诉他,伺候他的那名染上瘟疫的侍童,受不住浑身溃烂之苦,已经咬舌自尽,让人抬出去烧了。 他想,自己或许也将命不久矣。 一旦开始红肿溃烂,病情便难以控制,浑身都疼得厉害,每动一下,都仿佛有刀子在剐,方才坐起,他便已大汗淋漓。 他握紧了拳,扶着木架朝桌边走去,然而才迈开两步,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磕在地上的痛楚远远及不上皮肉撕裂所带来的剧痛,他倒在地上,冷汗涔涔,喉间钝痛,已然喊不出声。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如同骨骼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又似血肉交融而产生的黏腻之音,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元灵啊”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传来了嘶哑的言语,温恪只看到一道黑影向他走来,森森白骨从黑色的烟雾中探出来,那分明不是个人!那道黑影逐渐逼近,令人作呕的唾液顺着参差的唇齿淌下,滴在他身上,“元灵竟然有上神的元灵!” 温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眼前的怪物显然是要对他不利,糟糕的是他现在喊不出声来。 冰冷的骨头在他脸上轻抚,粗粝而恶心,他紧盯着木架上的皓月剑。 若是能动的话,他定要斩了这畜生! 千钧一发之际,秦朔及时赶到,眼见温恪被这黑影钳制,他当即拔出腰间佩剑,上前便刺! 那黑影一时大意,挨了一剑,竟然淌出血来,连连后退! 秦朔趁机将温恪扶起:“温相您没事吧!” 温恪早已疼得头晕,抓住他的左臂勉强站稳,“秦朔,快走” 闻言,秦朔立即带着他后撤。 那黑影穷追不舍,竟然紧跟着他们出来:“元灵把上神的元灵交出来!” 黑影叫嚣着,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秦朔高声唤来人手,将它团团围住。 此时在城门外,舜汮正拼命砸着门:“有没有人在里面!把门打开!我要见温恪!喂!——” 灵鸟飞得直喘:“三,三殿下,您来这做什么啊,方才黑白无常可都说了,那温恪命该如此,眼下都快子时了,过了子时三刻,无常勾了魂,他这一生就算走完了,您还在这拧什么呢?” 舜汮恼火的瞪了它一眼:“少说两句你能短一截舌头不成!我告诉你,就算他到了黄泉路上,我也给他拽回来!开门!” 直敲得手都麻了,总算有人拉开了半扇城门,瞧见是个姑娘,门里的人顿时沉了脸:“连城已封,小姑娘你速速离开!” “封你姥姥!滚!”舜汮也没工夫和他废话,直接将人推开,往城里闯!随手抓了个士兵问,“你们右丞大人呢?” 那士兵从未见过她,却被她眼中的凌厉之色吓得浑身一僵。 “温,温相在城南疫病区” 她撒了手,夺了一匹马径直朝城南赶去,灵鸟一路紧随:“三殿下!您可千万别冲动啊!” 沿途的人被她这策马扬尘的身影惊得慌忙退避,皆不知何如。 而眼下的城南,已经乱成一团。 凡人根本拦不住那道黑影,秦朔手下的人上去一拨,便如螳臂当车一般被其所杀,这黑影似乎始终执着于温恪,秦朔护着他逃到哪,它便跟到哪。 这附近还有不少染了疫病的百姓,几番折腾下来,这些百姓已经惊恐万分,在来路不明的敌人面前,医官也不敢去护着百姓,这要是万一它发了狂,伤及池鱼就不好办了。 “秦朔”温恪按住了他的胳膊,他眼下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每说一个字,喉咙便如火烧般疼痛,“你去保护百姓,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去” “温相!”秦朔担忧地看着他,“您如今成了这样,下官怎能放心离开?” 他艰难地摇着头:“不碍事,我会想法子避开那妖孽,你赶紧带人转移百姓,这妖孽是冲着我来的,别牵累旁人咳咳!” “可您” 一枚青阳令郑重地放在秦朔手心,他苍白的面色更衬得双眼亮得惊心。 “带着医官和百姓走,这是命令!” 青阳令,见之如君亲临,举国上下,莫敢不从。 秦朔捧着这枚令牌,只觉重如千斤。 耳边传来百姓无助的哭号,仿佛在不断提醒着他,他是青阳的将军,他的此时此刻应当如何做。 他心一横,咬牙道:“温相,您可千万坚持住,下官定会回来救您!” 他松开了温恪,示意手下将士去救百姓和医官,掩护他们绕后撤走。 温恪眼看着百姓被接连带走,转身继续朝前走,穿过渺无人烟的街巷,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城南的书阁。 不知是不是直觉在作祟,他能感觉到那黑影正朝着这边来,这倒是正和他心意,将这妖孽引开,秦朔他们便能及时救走更多的无辜百姓了。 他坚信治疗瘟疫的药终会配制出,在此之前,连城不能变成一座死城。 他曾立下重誓守护的,是生生不息的锦绣河山,灯火万家的青阳盛世,这一生唯有此誓,不可辜负。 溃烂之处渗出了血水,他已经痛得麻木了,扶着书架的手阵阵颤抖,骨节都在泛白,所经之处,书架晃动,油灯倾翻,落在书册上,顿时烧了起来。 他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眼前时而清明时而昏黑,渐渐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何时神智是清醒的了,只是这么一直走着,艰难地爬到了顶层。 书阁中存放的书册何止千计,一层着火,火势很快便蔓延到楼上。 他浑身冷汗,精疲力竭地靠在里侧的一个书架下。 而此时,那道黑影已经踏入了书阁中,倒了一地的木架陷在火海中,一踩即碎。 秦朔将百姓救出来的途中,看见一人策马而来,高声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可太熟悉了,以至于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出现了幻觉。 舜汮勒马停在他面前,神色焦急:“秦朔,阿恪呢!” “阿汮姑娘?!”他诧异地望着她,“您怎么回来了!” “日后在同你解释,先告诉我阿恪在哪里!”舜汮一时半会也跟他说不清,眼下最要紧的是温恪的寿数将尽,得抢在黑白无常之前找到他。 远处火光冲天,秦朔顿时脸色大变:“糟了!” 他们带人赶到书阁下时,整座书阁已经陷入了一片熊熊火海,炙热难耐,寻常人便是靠近都难,更别说冲进去了。 “阿恪在里面吗?”舜汮抬手挡了挡扑面而来的炽焰。 秦朔此刻也不敢肯定:“温相命我救走百姓,之后便是朝着这个方向离开的,不知是不是进了这书阁!” 眼看着时辰将至,舜汮四下张望了一番,本想看看温恪在哪,却意外瞧见一道黑影顺着楼梯向上攀爬。 “那是什么!”她遥遥一指。 秦朔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脸色一变:“是那个妖物!就是它袭击了温相,不知是何方妖孽!” 闻言,舜汮不由得联想到土地所说的“魇”,若温恪真的被魇盯上,可不妙了。 魇既然是追杀温恪的,它出现在此,恐怕 “秦朔,你们守在外面!” “阿汮姑娘!”秦朔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冲进了火海中,梁木塌了下来,挡住了大门,再无人能进去。 凡间的火焰是伤不了仙神的,一身仙骨足以让这些火焰退避而行,唯有这炙热难以排解,她唯有忍耐,攀着尚未完全烧断的楼梯上去。 此时,温恪在顶层,已经被烟呛得难以呼吸,却又动弹不得,半昏半醒间,隐约听到舜汮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都说人死前,会看到此生最舍不下的光景,那么他想再见一见的那人,真的会出现在眼前吗 在这烈火深处,舜汮的声音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安慰,许是人之将死,心中的执念也如藤蔓般随之疯长,他从未如此想念一个人,无论是生是死,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再看她一眼 为什么要走呢,留下来不好吗,我护着你不好吗? 他艰难地朝外爬去,短短一段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堪比登天。 终于从书架后爬出来的那一刻,一道人影停在了他面前。 他慢慢抬起头,不祥的黑色雾气逐渐逼近,白骨森森的一双手近在咫尺,唾液混着血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背,烫得惊心! 舜汮冒着大火爬上顶层时,一眼看到那只魇掐着温恪的脖子,它周身的黑气对凡人来说,比烈火更烫,顷刻间便灼伤了他的喉咙。 她眼中瞬间霜寒千丈,拔出匕首刺去! 这一击她用上了法术,毕竟对付妖邪之物,她可用不着那么客气! 魇被秦朔刺中过一次,此番警惕起来,舜汮也只能将它逼退,好让它暂时松开温恪。 许是觉察到了危险,魇迅速退走,房梁塌了下来,不过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眼下舜汮也无暇去追它,温恪在火海中待了太久,若再不救治,只怕性命不保。 她将他托起来,探了探鼻息,果然十分微弱。 “阿恪!阿恪!”她试图将他唤醒,然而此处显然不宜再耽搁下去,再不走,他俩都会被埋在这! 她抓住他的手,将人背起来,绕过一地的狼藉与火焰,不顾一切地朝外冲! 书阁外,灵鸟都快急哭了。 火势这么大,三殿下怎么还不出来啊!它法力太低,修为不足,不能同身为神兽后裔的三殿下相提并论,这火海自然也进不去,这么巴巴地张望着,也不知里头情形如何了。 虽说这火焰伤不了三殿下,可方才它瞧见那邪物也在书阁里,万一和三殿下起了冲突,万一三殿下受伤了啊啊啊!它可怎么办呀! 它在凡人面前不能说话,只能绕着书阁来回打圈儿。 秦朔等人此时亦是焦急万分,虽说已经安排人手前来灭火,可照眼下这火势,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平息不了。 一片火光中,丝毫没有人逃出来的迹象,这令秦朔愈发忐忑。 他们在此处奋力灭火救人,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一道黑影从书阁顶层一跃而下,一晃眼功夫,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天道伦常,世间因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题外话------ 友情提示,请大家记住这只魇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0 为君逆天 温恪做了一个梦。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去相信的梦。 他的阿汮回来了。 被烟火熏得喘不上气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掐死,耳边传来了舜汮的声音,一遍接一遍地喊他—— 阿恪。 你醒醒。 这声音不断在脑海中盘旋,如同无形的锁链,强硬的,甚至有些不讲理地拉住他,阻止他走上那条名为黄泉的路。 周身的痛楚令他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河边,而此刻抱着他的人,分明是温暖的。 她被烟火熏的有些狼狈,急得眼眶都红了,抱着他不肯撒手。 “阿恪你醒醒!别吓我啊,我回来了,我我再也不走了!”她的眼泪接连落在他额上,或许是他真的烧得厉害,这泪水如冰一般,令他稍稍恢复了神智。 他指尖一动,回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 “是你吗,阿汮” 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一片迷蒙的眼前,只有微弱的光影在晃动。 “你在吗,我看不清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火中待了太久,他的双眼疼得厉害,尽管努力去看了,可依旧是模模糊糊的。 此时此刻能听到他的声音,对舜汮来说,像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是我,我在这!”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都不敢相信他病得这样重。且不说浑身滚烫,周身皮肉溃烂的状况便已令她相当吃惊了。他的脖子上还留着被魇灼伤的血痕,稍稍碰一下,便有腐肉脱落,脓水与血迹混在一处,她慌得不知该不该碰他。 生死簿上的字句都是不可更改的,温恪的一生,或许在今夜便注定到了尽头,可让她亲眼看着他如此凄惨的死去,她怎么受得住! “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不是说要好好守着青阳江山,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她看见他胳膊上溃烂的伤口,便是并不懂多少医理,她也能看得出,这疫病已经将他磋磨得不成样子。 这样的温恪,真是要急疯她啊! “对不起。”他吃力地抬起手抚过她的脸,触到她眼角的温热时,他忽然有些慌,“别哭啊,我吓着你了?” “你这个大混蛋!我只是离开一会儿,你怎么把自己照顾成这样!你这样你这样我还怎么走?”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看着他变成这幅样子,她的心口便疼得仿佛被人活活撕裂了一般。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怕,不过是个徒有数十载寿命的凡人,竟然让她怕得直掉眼泪。 “你别死,阿恪,你别死我错了,我不该走的,应该早点回来的!” 什么借口,什么破画,她在乎那些作甚,早知如此,她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哪怕是把他打晕,也不会让他踏入这连城一步! “别哭啊”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他望着模糊的她,露出了欣慰的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能等到你回来,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啊你!”舜汮一阵鼻酸,恨不得打他一顿解气,扬起的手却怎么都落不下去,唯有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我不要你死,你听到没有!不许死,这是神仙的命令!” 温恪无奈地笑了笑,不知为何,似乎在隐隐约约间,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从未见她哭成这样,仪容的都顾不上了,只是这么紧紧抱着他,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任性又伤心。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眼中全是无措;“阿恪,我这好疼,你别死好不好,我不走了,麒华山太远了,我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听不懂她说的“麒华山”是什么地方,但他隐隐感觉到,方才的明亮在逐渐散去,如渐渐消失的暮光,无法抗拒。 舜汮的声音忽远忽近,他竭力想握住的那只手,也像是遥不可及之物。 生死一线间,寿终正寝时。 “好,我不走,不走”他试图抵抗这股倦意,可怎么都睁不开眼,不知何时,他的眼前,陷入一片昏黑。 再也听不到舜汮的声音,深渊般的黑暗中,只剩下他一人,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微弱下去。 子时三刻,魂断奈何。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的一生了。 或许在黄泉路上,只剩他一人独行,望乡台顶,还能再看到生前种种。 他只想再看看她,无论喜怒哀乐,皆为至宝。 那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小姑娘,他爱了她十一年,最终还是让她哭着看他死去 突然,这片黑暗中淌过一股热流,如温泉潺潺,穿体而过。 他的意识飘忽在半空中,无处着落,却又无法消散,于混沌中盘旋,逐渐感觉到周身撕裂般的剧痛,转瞬间便再度昏死过去。 染血的匕首叮地落在石板上,舜汮捂住自己的手腕,望着他唇边残留的血迹,咬牙忍着疼,利落地撕下衣衫,缠在伤口处。 麒麟腕上三寸血,有着神兽精纯的灵元,乃是起死回生,逆天续命的灵药,世间不知多少鬼怪妖魔觊觎麒麟的血肉,正是因为麒麟兽拥有世间争相夺取的鼎盛灵力,麒麟骨血,有如稀世灵丹。 尽管只有几滴,可这样的血喂给一个凡人,可是不得了的东西。 方才还明月高悬的夜空,突然间浓云滚滚,青雷在苍穹时隐时现。 仙神不遵天道,以麒麟血强改天命,本就是触犯天规之罪,九重天上,神罚涌动,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落在她身上。 她紧张地看着温恪的情况,虽说身子还是烫得吓人,但他的面色正在逐渐红润,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 那一刻,她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一头麒麟兽。 或许今日为他改命,终有一日会报应在她身上,但是她绝不后悔。 天道又如何,无论是谁要他的命,她都不会轻易放手。 他的命,她会从天道手里夺回来! 她将匕首收好,背起他一步一步往回走,方才情急之下,从书阁另一边逃出来,只顾着救温恪,倒是忘了灵鸟和秦朔。 天幕微曦之时,书阁的火终于被扑灭了,望着一片焦土和满目狼藉,秦朔神色凝重。 救火的人缓缓放下了木桶,四下静默无声。 这样的大火,没有人能逃出来,里面的人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 “秦将军,咱们还找吗?”一名将士小心翼翼地问。 秦朔僵着脸,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一字一句道:“找——今日不找到温相和阿汮姑娘,谁都别想走!” 闻言,众人走进已经烧成废墟的书阁,七手八脚地开始翻找。 灵鸟已经绕着书阁飞了上百圈了,就是找不到舜汮,急得它心里发怵。 这,这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看着进去的啊!神兽难不成还能被火烧死! 三殿下,您在哪啊,可别吓小仙啊! 秦朔绷着脸,将断垣残壁一一搬开,这书阁烧得怎一个惨字了得,四层的楼阁,上千藏书,愣是烧成了一片焦黑。 烧成这幅样子,能找到些尸骨已是极为难得了,几乎没人相信进去的人能够生还。 四下除了翻动砖瓦的声音,连喘气都分外小心,在此的人心里都清楚,当朝右丞殒命,这对于整个青阳国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事,且不说这连城瘟疫的担子谁能接过去,女帝陛下将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护卫不利之人都令他们胆战心惊。 就连秦朔都快要绝望之际,突然从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秦朔!快来帮忙!” 这声音不仅于秦朔,更是所有将士的救星一般,只见那明亮的曦光中,灰头土脸的舜汮从桥头跑来,她背上的人,可不就是温恪! 灵鸟仗着长了翅膀,嗖地飞了过去。 秦朔扔了手中的焦炭,带着人冲了过去。 “阿汮姑娘,您和温相都没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书阁的大火他们可都看在眼里,那样的火势她竟然能带人逃出生天,她胳膊上似乎受了伤,被布帛扎着。而她背上的温恪,虽说很是虚弱,但尚且活着。 舜汮有些趔趄,见他怔忡的模样,直接往他脚背上跺了一记:“还愣着,马上把医官找来救人啊!” 闻言,他总算回了神,立即命人去寻医官。 将温恪带回宅子里后,舜汮便暂时出去了,医官前来诊治,惊奇于温恪身上溃烂的血肉正在逐渐愈合,热度还没退下去,可脉象却是稳健有力。 这病情,竟然好转了。 得知此事的秦朔总算是松了口气,正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舜汮,却见她独自在廊下,扶着柱子喘息。 灵鸟此时都急坏了,见她这幅样子,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三殿下,您怎么能用自己的血救一个凡人呢!”看到她胳膊的伤口时它便知道此事不对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麒麟血是说给就给的东西吗,“您可知这要折损您多少修为!” 舜汮的双腿都在发颤,一路硬撑回来,她早已站不住了。 麒麟的血肉的确是难得的珍宝,可并不是所有的血都能用来续命的,强行替温恪改了命数,自然要用她自己的修为去填上,这世间哪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总是得付出点代价的。 “你安静会,嚷得我脑子疼”她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挨着柱子缓缓坐下,她的气息已经全乱了。 腕上三寸血,对于麒麟兽来说,可是颇为要紧的,她修为尚浅,如此放血救人,极耗神元。其实刚给温恪喂完血她就有些头晕目眩,那会儿若是真降下一道天雷,说不准她就这么被劈死了。 做出这等决定,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那会儿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救他。 眼下的痛苦也是她自作自受,合该她在这忍着。 “咳咳!”一阵腥甜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捂住嘴。 “阿汮姑娘,您怎么不去看看温相?”身后突然传来秦朔的声音,惊得她生生将这口血咽了回去。 她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阿恪他,怎么样了?” “医官说已经不碍事了,病情也在好转,不用多久便能清醒过来。”秦朔道。 “是吗,那就好”她强压下不适,别开脸。 “阿汮姑娘,您不舒服吗?”秦朔见她面色苍白,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她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瓷瓶递给他,“找一缸水,把这个倒进去,按医官开给阿恪的药方煮一锅汤药,给城中百姓服用,能解瘟疫之症。” 秦朔诧异地看着手中的小瓶:“这能解瘟疫?” 她点点头:“快去吧,别耽搁了。” 此次的疫病就连御前医官都束手无策,只能开出一些缓解的药方来,眼看着连城日渐萎靡,她给出的药虽不知来历,秦朔却不会怀疑她想害这一城百姓。 就如信任着温恪一般,他同样信任着她。 况且还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情况吗,旦凭一试,有何不可。 “我这就去办。”他握着瓷瓶跑远。 灵鸟错愕地望着她:“三殿下,那瓶中是” “我的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割都割了,与其浪费,还不如拿出来救人。” “您还想救那些染了瘟疫的凡人么!” “咳咳咳!”她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强忍的痛苦更为难耐,手心一片血色,她已经站不稳了。 “三殿下!”灵鸟被她吓得魂不附体,焦急地绕着她飞。 她额上全是冷汗,未免在此处被人发觉,她只得扶着柱子一步步朝后院走去,找个清静处调息。 与此同时,在书阁附近久寻未果的黑白无常可以说是六神无主了,他们在这转了好半天,也没能找到温恪的魂魄,甚至连他的尸体都没见着。 阎王吩咐过,此人魂魄十分要紧,万不可出一点差错。 眼下这魂魄都没了,岂止是差错,只怕他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几番斟酌后,他们决定先回地府向阎王禀报,丢失人魂之罪可不小,他俩只是勾魂使,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还是让上头拿主意吧。 他俩将此事细细禀报给阎王后,战战兢兢地跪着听令,阎王沉默良久,命人即刻取来生死簿。 只要名字还在生死簿上,即便一时走失,总归还有补救的余地。 然而,当判官将生死簿捧到他眼前,默念出温恪的名字后,摊开的书页上却是一片空白。 别说生平详记,就连名字,都不见踪影。 生死簿乃是冥界法器,千百年来掌管六道轮回,这等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 饶是阎王也不禁冷汗涔涔。 “这下糟了” ------题外话------ 这本的伏笔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作者菌看重这前世篇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一世和之后有着许多关联,可以说前世篇是整个故事的因,没有这一世,之后的故事是不会那样发生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1 边关将危 温恪睁开眼,望见绣着木棉的床帐,床头的灯火有些刺目,他偏头瞧见榻边趴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乎犹豫了许久,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突然笑了一声。 “暖的,真好。” 他刚刚退了热,神智还不太清明,感到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鼻梁,贴着他的脸颊。 她的笑起来时,那双眼睛里仿佛盛放灿烂的芳菲,满满的全是温暖——全是他。 “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的面色确实不太好,可她浑不在意,只是这么趴在他床前,盯着他看。 “总看着我做什么,回去休息罢。”他温声道。 她摇了摇头:“我就想多看你一会,再一会儿就好。” 不知是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缘故,温恪觉得眼前的人好似一场梦境,一眨眼,或许就不在了。 “医官说你得大病初愈,得好好休息,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瘟疫怎么样了?”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药已经配出来了,秦朔和医官正在医治那些百姓,很快就没事了。”她托着下巴,同他粗略地说了几句,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你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没有,只是在想,原来之前不是梦境,一觉醒来,你还在这。” “傻不傻啊你,我当然在这”她握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不满道,“都说自古文臣身娇体弱,我这个侍卫若是不在你身边,指不定哪天你就得在某个角落里一命呜呼,可忒不让人省心了。” 他一笑置之,并未反驳她。 他知道她不会走了。 “过些日子,回青阳城吧,陛下也在等着你。” “嗯。” 连城的疫情暂且稳定了下来,并有着逐渐好转的趋势,舜汮嘱咐过秦朔,她给的那个小瓷瓶的事,就不要声张出去了,对外宣称是温恪带去的医官配出的药方,救了全城百姓。 由此,得以活命的连城百姓对温恪更是感激涕零。 秦朔问她,为什么要将这功劳推出去,若是让连城百姓知道是她救了他们,她在民间的声望必定高涨。 然舜汮自个儿是全然不在意这些的,她不需要百姓的赞美,亦不需要朝廷的表彰,这些若是对温恪有好处,给他便是。 服用了麒麟血后,温恪恢复得很快,服了几日的药后,便能下床了。 倒是她,此次耗费了不少神元,至今还觉得有些发虚。 温恪来寻她时,她正靠在廊下闭目养神。 “不回家了吗?”他在她身边坐下。 舜汮懒得睁眼,随意一斜,靠在了他肩头:“突然不想走了。” “家中爹娘不担心你吗?” “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就行,其他的,我二哥和大姐会帮我搪塞几日的” 温恪从未见她如此疲惫的样子,似乎连睁个眼,都要挣扎好一会才行。他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回屋睡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在这坐一会,阳光很暖和” 透过叶隙的光仿佛被揉碎了一般照在她肩上,温软安逸,好像这世上所有的喧嚣都在此刻远去,只余下岁月静好,宁静人间。 温恪就这么坐着,由着她在他肩头睡着,秦朔前来禀报王城来人,请他去接旨,他也不曾挪动过。 “嘘,把人带过来吧。”他轻声吩咐。 秦朔看了看熟睡的舜汮,心领神会:“是。” 不消一会儿,他便将前来宣旨的女官带了进来,按理应当是臣子前去听旨,然这一路秦朔却再三对她嘱咐,一会儿定要轻声细语,能不开口便不要开口了。 女官心里还纳闷呢,待见着温恪,登时了然。 她眼神尚且好使,此时此刻倚在温相肩头的女子,可不就是离开了半月有余的阿汮姑娘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温恪神色柔和,压低了声音:“阿汮这几日累坏了,还请见谅。” 女官在御前伺候数载,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在这连城中,既然温恪都不介意,她还执着于那些虚礼可忒不识趣了,当即展开圣旨,轻而又轻地将上头的内容念了一遍。 “温相,陛下的意思您可都听清楚了?”女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舜汮的睡脸,见她依旧安睡,不禁松了口气。 温恪点了点头,接过那道旨意:“连城疫病已愈,明日我便遵照陛下旨意回城复命。” 女官合手一揖:“如此,下官告退。” 秦朔无声地道了一个“请”字,领着她离开。 待走出那条游廊,女官提在嗓子眼儿的那口气儿才终于顺下去,拍着胸脯问秦朔:“秦将军,那阿汮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秦朔摊了摊手:“我问谁去,总之回来了就好,否则温相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是啊,温相宠她都宠成什么样了” 就连接旨这等要紧事都不能打扰阿汮姑娘睡觉,方才他瞧着阿汮姑娘的眼神,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恨不得揣在身上,盛在眼里,时时刻刻都看着才好,这还是那个稳重自持的温相爷么。 秦朔无奈地摇摇头:“要我说,这俩人可别再相互折腾了,早些成亲多好!” 温相这都三十六了吧,也是个死心眼儿的,青阳城那么多士族贵女,都盯着右丞夫人这个位置,可他偏偏一个都瞧不上,十一年死磕在这一个人身上,温府中愣是连个侍妾都没。 既然惦记着,干嘛不把话说敞亮呢? 萧缓的旨意催得急,连城的疫病平息后,温恪必须速回青阳城。 将身上的衣物彻头彻尾地清洗过一次后,他们准备启程回去,留下了一名医官和一队将士善后。 舜汮的状况还是不太好,坐在马车中休养,她将灵鸟称作自己养的宠物,一同带回青阳城去。 一路上,她坐在马车中静静调息,未免让人发现她的异样,特意嘱咐秦朔无事不要靠近马车。 灵鸟一直待在她身边,越是看着温恪与她之间的感情,越是令它担忧。 “三殿下,您别嫌小仙多嘴,您这样下去,会惹出大事的” 舜汮正在吐纳调息,闻言回应了它一句:“怎么了?” “您用自己的血替一个凡人改命,已经有违天道,若是您您还想嫁给这个凡人,小仙小仙”它慌得都快哭出来了。 闻言,她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担心我嫁给阿恪吗?” 她顿了顿,平静道;“你放心,我晓得轻重,便是我再喜欢阿恪,也不会嫁给他的。” 灵鸟吸了吸鼻子:“真的么” “我的确舍不下他,但是葶洙宫与储瑶宫之前的姻亲,由不得我胡闹,只要这桩婚事还在,我便不可能嫁给其他人。” 父君他们都觉得她没有分寸,只这一点,她心知肚明。真神赐婚,那是何等殊荣,除非她不顾葶洙宫,不顾父君母后,也不顾大姐与二哥了,便是如此,温恪也承受不住这天罚。 自古仙凡殊途,强行为之,虽有一时欢愉,却并没有什么好结果,其因不是仙界蛮不讲理,拆散姻缘,而是因为六界天道自有其法则,本就殊途陌路的两人,强筑缘分,那是要折损福寿去填补的。 贵为储瑶宫帝后,却嫁与凡人,怕是要将温恪的寿元都折尽,也只能换得几日相守吧。 那样,她舍不得啊。 待他们回到青阳城,她再度站在萧缓面前,诚然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她臭骂一顿了,但萧缓的反应依旧在她意料之外。 她哭了。 她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当初萧缓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在她走后镇定地处理朝政,每日批改奏折,将这江山掌握在自己手中。 每一日都告诉自己,她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她将被这个位置困住一生,至死方休。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铜墙铁壁,在见到舜汮的刹那,轰然崩塌了。 “缓缓,对不起啊,我可能还得多赖在这几年了。”她也不知自己这会儿说些什么才好,她是不大擅长安慰人的,只能笨拙地拍了拍萧缓哭得发抖的肩,“别哭啊,一国之君这样哭鼻子,可不像话。” 萧缓气得捶了她一拳:“既然回来,孤可不会轻易再让你离开了!” “是是是,女帝陛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温恪等在一旁,待萧缓整理好情绪,上前一步道:“陛下,您急召臣回来,可是城中发生了什么?” 闻言,萧缓的神色变得凝重:“不是青阳城,是边关出了事。你可还记得与青阳毗邻的部族,禹丘。” 温恪目光一深。 禹丘对于他,乃至整个青阳来说,都不是什么善茬。 塞外蛮族,生于苦寒之地,骁勇好斗,他在军中历练那几年,曾随军与之交战数回。禹丘国实则是个部族,百姓依靠狩猎为生,虽也有农耕,但土地贫瘠,并无多少收成。 禹丘一直觊觎青阳的土地,数次来犯,过去一直由扶家镇守边关,他们也没能从青阳这边捞去什么好处,上一回交战后,青阳连夺禹丘三城,禹丘尝到了厉害,平息了数年。 如今扶家因谋反大罪而败落,边关薄弱,一时间倒是还没有人补上去。 “禹丘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知道扶毓已经死了,开始在边关蠢蠢欲动,孤担心这一次,他们并不再满足于掠夺食粮布匹”萧缓已经隐隐感觉到,此次禹丘野心勃勃。 当初铲除扶家,是奉先帝遗命,也为社稷稳固,与温恪筹谋数年,才得以肃清朝堂。 但除去扶家有利有弊,这弊端,也到了逐渐显露出来的时候。 没有了扶家的守卫,青阳边关,岌岌可危。 这条路,还远远没有到可以松懈下来的时候。 ------题外话------ 咳咳,作者菌看到留言了,关于更新这件事嘛,其实吧是因为作者菌存稿用完了,最近还没屯起来,所以一天只有一章啦,想到接下来逢年过节的加更压力就山大!容我屯屯稿子吧(抹一把辛酸泪) 有小可爱问到剧情了,大家是不是都等着剧透啊,咳嗯,好吧,那我剧透一下下哈(就一丢丢哦!) ——那就是,前世篇真的进入收尾部分了,大家也知道根据前面的剧情,温恪必定是要领一下便当的(不要打我),然后,对,有个角色没死透,还是要搞事情的!还有,我们阿濯和颜玦这白莲花小婊砸没有任何关系哦!阿濯的死其实作者菌也很伤心(好的我知道有一箱刀片早就瞄准了我) 看在我剧透的份上,小阔爱们多多支持哈!如果能留点月票26号活动投给神君作者菌真的超感激的mua!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2 不问人心落何处 扶家在朝中的党羽被肃清得差不多的同时,也意味着青阳朝堂一时中空,虽说温恪也提拔了不少新血,但这些人大多年轻气盛,虽有无量前程,可这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可以顶替扶毓这等老练之人。 扶家旧部多为武将,当初拔出扶家这颗毒瘤时便能想象到今日之状,这也是为什么先帝明明如此忌惮扶家,却迟迟难下决断的原因。 扶家叛乱那三年,萧缓手下可用的武将也折损过半,眼下禹丘来犯,派谁去应战,成了一道难题。 然,在她意料之外的是,温恪竟于朝堂之上,当众上书请命,率军前往边关退敌。 萧缓自然不能答应他。 一国右相,辅君之臣,怎能随意离开王城,但凡朝中还有一个武将能担此任,萧缓都绝不会让他去和禹丘那帮蛮夷交手。 温恪对于如今的青阳来说,已不再仅仅是一个臣子,他是青阳王朝的半边天。 这年的梅雨季过后,边关传来急报,禹丘终是按捺不住,对青阳发兵了。 舜汮的伤,这几日养得差不多了,她别的法术不太行,好在身体结实,当年被桓君上神追着满山瞎蹿那会儿,可抗揍了。 窗外的雨刚停,涤尽铅华的碧叶上还挂着几滴露水,将坠未坠地悬在半空中,风一吹,便微微地颤抖起来。 舜汮趴在窗台上发了一会儿呆,就见游廊尽头,温恪下朝回来了。 看他脸色,她就知道,今日他的奏折又被萧缓驳回来了。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拧呢?”她撇了撇嘴角,“缓缓不让你去,那不是为你好么。” 自从她用了麒麟血强行把他从鬼门关口拽回来后,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有时看着他,都在担心他的魂魄会不会在某一天被天道夺走,这样的他要去边关打仗,她怎么能安心呢? 缓缓将他的奏折驳回来的时候,她着实松了口气。 温恪将湿漉漉的伞靠在廊下,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沉默中,就连这样的声音都清晰地在耳边挥之不去。 “你非得那天死在战场上,才会后悔么?”他这不温不火的模样,没来由地激起了她心底的火气。 这是他第五次上书,她就不明白了,边关有什么让他魂牵梦萦的东西,以至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奔去,这样的决定,从第一本奏折递上去后,就再没有见他动摇过。 那战场她也曾见过,尸山血海,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到最后躺在那的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那样的地方,值得他豁出命么? “仗,还没打够吗”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阿恪,别去了。” 留在青阳城,做你的右丞大人,富贵荣华,唾手可得,这对于凡人短暂如斯的一生来说,不是很好吗? 我耗费神元喂给你的血,可不是为了让你再把自己的命搭在边关啊。 温恪就这么静静地任由她拉着他的袖子,良久无言。 认识他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性子,舜汮很清楚。 他这是铁了心了。 她终是松开了手:“这次又是为什么?”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温恪绝不会为一时冲动做傻事,肃清扶家那次,他连自己都能算进去,筹谋数年,一朝成事。那么这一次,想必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不懂一个凡人为何要让自己背负这么多,究竟是怎样的一颗铜墙铁壁的心,才能逼得自己一力担下这一切。 “我该离开朝堂了。”他如是说道。 舜汮愣了愣:“为何?” “陛下已是一代明君,而我,不能成为第二个扶毓。”他神色郑重地望着苍青的天空。 舜汮心头咯噔一下:“怎么会呢,你怎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扶毓!” “阿汮,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事,而是我若一直在这青阳城中,终有一日,扶家的事必会重演。”他一字一句道,“你觉得,为何先帝会将青阳令而不是皇城禁军的兵符交托于我?” 闻言,她一时语塞。 是啊,青阳令的确有着如君亲临的权力,可这权力并不曾凌驾于兵符之上,当年先帝驾崩前,将调度禁军的兵符与立储的遗旨一起,留给了萧缓,这便是萧缓登基后,不可动摇的一道保障。 辅佐新君的右丞,乃是君王的剑与盾,而此剑此盾,若是有朝一日,对君王有了威胁又该当如何? 这一切,想必萧缓心里也是有数的。 扶家已除,朝堂中权势最盛之人,一目了然。 当年的扶毓,何等尊华耀耀,冠绝天下,就连女帝萧若,也对之礼让三分,可这对于臣子来说,才是最不该犯下的罪责。 温恪的声望越是高,越是对君王的不敬,君臣之纲,断不可废。 便是萧缓信任他,可如何堵住天下百姓悠悠之口,民间的呼声全是温右丞的名字,她身为青阳的君,情何以堪? 若他不想变成第二个扶毓,若他还念着君臣之情,师徒之谊,便不能再留在朝中。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对不对,三年前还是五年前,你就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舜汮知道,他素来看得比谁都清楚,比谁都远,可这一次,他连自己的一生,都已经算尽了吗? “从我官拜太傅的那一日吧既为臣,该当如此,我从未后悔过。”他拍了拍她的肩,道,“我明日会再向陛下上奏,直至陛下下旨准我离城。” “阿恪,你这一生,可有一次,为自己想过?” 他望着她的双眼,仿佛这茫茫天地间,任凭红尘千万,他眼中也只能容下这一人。 “有啊,就在我眼前。” 舜汮入宫见了萧缓一面,她这些年愈发有帝王的气魄了,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时,像极了当年的萧云。 听说她已经怀了身子,是同宁国公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宫中医官们都尤为紧张。 她走进大殿时,正巧撞上宁国公世子给萧缓送安胎药,见她进殿,萧缓便让他先退下了。 “今日是来找你谈谈阿恪的事的。”她素来喜欢开门见山,且她与萧缓之间,这么多年过去,似乎也从没有在意过哪些虚礼。 萧缓示意她坐下:“是为了温相要去边关之事吧,孤想想你也该来了。” “缓缓,你觉得阿恪他,该留下吗?” 萧缓笑了笑:“若是作为萧缓,定然希望你们都留在青阳城,相伴左右,若是作为青阳的女帝,孤是不能容他的,这些,想必温相已经同你说过了吧。” 这几年温恪在朝中如日中天,声望更如江潮澎湃,甚至连当年的扶毓,都未必能及。权,乃是天下最诱人的东西,即便温恪无心去争,也自会有见风使舵之徒从旁推波助澜。 第二个扶毓,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阿汮,其实你也隐隐感觉到了不是吗,温府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萧缓淡淡一笑。 舜汮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拳头:“禹丘,便是阿恪退出朝堂的机会吗?” “是。”萧缓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汮,你与温相,都是孤至亲至爱之人,孤不想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孤能将温相的折子驳回去五次,十次,却不能拦住他一辈子,若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你当理解孤的难处。” “不得已的时候”舜汮不禁笑出了声,“江山难坐,君臣难为,阿濯死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缓缓,阿濯一直都那么羡慕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可我如今倒是觉得,她错了。” 仔细想来,或许萧濯得到的,比如今的萧缓更多一些,至少她解脱了。 有时候活着,只会更痛。 萧缓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石麒麟:“这就是调度青阳所有兵马的麒麟符,当年先帝当着温相的面,亲手将它交托到孤手中,孤便知道,此事若成,便终会有这一日的阿汮,你可会怪孤无情?” 舜汮摇了摇头:“怪你作甚,你为君,当做君王该做之事,而阿恪为臣,应遵命而为,这些,可都是当初在归玉阁中,阿恪教给我们的。” 她嫣然一笑:“你还记得啊” 懵懂少年,豆蔻芳华,那谆谆教诲却成了今日最大的讽刺。 舜汮叹了口气:“下旨吧,这是你的决定,也是阿恪的,我今日来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我会和他一起去边关的,他想守着的青阳,我亦是如此。” 她放下茶盏,起身离去。 “阿汮!”萧缓突然起身。 舜汮停在了门槛前。 她握了握拳,几番想要脱口而出的那句“对不起”,最终还是生生止于唇边:“孤,会为你们送行的。” 舜汮弯了弯唇角,走出了大殿,渐行渐远。 试问一颗心,要如何千锤百炼,又待历经多少人间冷暖,离合悲欢,才能不为这物是人非而动摇,这权势之巅比那腊月寒冬更冷,孤寂就如世上最锋利的刀刃,扎在骨血中,疼得她无从说起,却又无处可逃。 青阳元安九年春,禹丘大肆进犯,因朝中无人可担重任,边城接连陷落,拖延之策已无法应对。 禹丘为报当年之仇,于边关屠杀无辜百姓,一日间,数百人命惨遭屠戮,无数将士埋骨边疆,朝中官员接连上书奏禀,恳请温右丞领兵出战。 而一直犹豫不决的女帝陛下也终于颁下圣旨,册封温怀瑾为元帅,领十万兵马赶赴边关。 开拔那一日,恰逢满城繁花盛放,韶光如画,旌旗猎猎,呼声震耳欲聋。 舜汮坐在马背上,与温恪并肩齐行,秦朔则在他二人身后。 温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一去,可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舜汮毫不犹豫:“少废话,你的命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救回来的,可别想在边关胡来。禹丘这帮小王八羔子,我们定要打得他们磕头求饶!” 他哑然失笑,覆着战甲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仰起头,望着王城高强上,身着玄衣的女子。 她说过会来为他们送行,果真没有食言。 昨日,萧缓亲自来了温府一趟,就在她们初识的那株槐树下,将那枚麒麟兵符交给了她。 “孤只想让你知道,孤是相信你们的,放心去吧,孤在这等着你们回来。”她紧紧抱住了她,“放手去做,不管发生什么,还有孤给你撑腰呢!” 那一瞬,舜汮忽然就红了眼眶。 此去千里之遥,为青阳江山,为万千百姓,我想做的事,原来你都知道。 “我和阿恪,都会好好的。” 擂鼓起,声轰鸣,芳菲落英,与君辞别。 ------题外话------ emmmm朝堂中其实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无论是君王还是臣子,还是蛮复杂的,尤其是当臣子的势力威胁到君王的时候,更是残酷,缓缓已经很宽容了,这也是温恪自己做出的决定,作者菌不会写出什么只手遮天还深受倚重的狗血情节,这样缓缓就成傀儡了,也有违温恪辅佐她的初衷,这个逻辑大家看起来应该没问题吧? 26号快到了,作者菌在这提前卖萌求月票,骨气什么的都暂时爆炸吧,小可爱们还请给我留点月票吖!么么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3 粮草遗失 寒风劲,霜雪飞,穿街过巷的冷意如细针般扎得人面颊生疼,巡防的将士的须发上都结了一层冰,一呵气,又消融成水,直往领口里钻,城墙上的旌旗仿佛要被这呼啸的风撕成两截。 握着枪杆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这么静静地眺望着不知从何时起,又该在何时结束的的山河。 点了炉子的营帐中还算暖和,身穿甲胄的红衣女子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竹简,俊逸秀丽的眉眼间,愁思隐隐。 这是前些日子派出去的探子送回来的敌情奏报,十二个人出去,只有一个撑着最后一口气,拼死将这封奏报送回。 这竹简上还沾着血,踏入军营的那一瞬,那名将士就没了声息,尽管军医已经竭尽全力施救,他还是没能撑过当晚。 他们拿命换来的敌情,她握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她看完竹简上的内容后,霍地站起来,掀了帐子往外走。 “秦朔,随我去见主帅。” 帐外巡视的秦朔闻言,吩咐下去不可掉以轻心后,立刻跟上她。 “阿汮姑娘,怎么了?” 舜汮紧握着手中的竹简,神色凝重:“前线奏报,我们又失了一座城池。” 秦朔一僵。 她仰起头,望着雪铺天盖地地落下,仿佛要将这人间尽数淹没在其中,冰冷的风吹得她快要睁不开眼,高耸的城墙,凄清的街巷,就像压在心头的巨石,让人无所适从。 这是她离开青阳王城的第四个年头。 今日大寒,冰雪冗积,年节也不远了。 真快啊,她从不知道,原来这日子,竟然如此匆忙,一晃眼,便是四年光阴。 这四年,她跟着阿恪四处与禹丘作战,胜负却始终胶着,那些禹丘人实在难缠,本以为最多一载便可了结的战争,竟被他们拖到如今。 青阳城那边,又来信了。 萧缓半月前诞下皇子,如今膝下也有二女一子了。 朝中似乎因此战久久不能分出胜负而颇有争议,那些文臣的酸话她是不爱听,便是说得再天花乱坠,倒不如自己来前线试一试,无论是她还是阿恪,这几年从没有一刻是松懈的。 禹丘一改以往蛮夷做派,行军作战颇有章法,且数次奇袭得手,这也是令他们措手不及之事。几日前,连城沦陷,温恪当即下令十万人马从连城之后的倚月城撤到这座延胥城中。 延胥城依仗堂庭山险要地势,易守难攻,暂且可作为安营之处。 但一味防守总不是办法,不能击退禹丘兵马,这座延胥城迟早也会被攻陷。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冒险派遣探子潜入禹丘军中刺探敌情的原因,那十二人虽因此而死,可他们带回来的情报,却证明此番费心安排,还是值得的。 她走进宅门,穿过抄手游廊,在书房中寻到了温恪。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发上的霜雪还未化尽,见她与秦朔进来,抬起了头。 “阿恪,你看看这个。”她将竹简搁在案上。 来的路上,她已经让秦朔看过,这封奏报对于青阳来说,尤为要紧。 温恪越是看下去,脸色越是沉得厉害,到最后,骨节都握得发白。 奏报中明言,青阳边关接连陷落的原因,该是有人将边城各处的布防情况泄露给了禹丘。 “能做到此事者,必定对边关兵马排布十分清楚。”舜汮犹豫道,在她看来,温恪在行军作战上筹谋周密,虽然耗费了四年,但先后能在他手中夺下五座城池的,绝非善类。 青阳边关的兵马部署,一直交由扶毓,扶家叛乱那三年,边关更是如铜墙铁壁,若非凉江那一战,要对付扶家,想必会十分棘手。 扶家被九族连坐后,边关的部署并未有太大的变动,只是将主帅更换了一番。扶毓便是谋反,也曾经是青阳军神,扶家军镇守边关时,四方莫敢来犯,凭禹丘一国之力,按理说不该有如此状况。 探子查到的情报是,禹丘军中,似乎一直有一名神秘的军师为其出谋划策,攻陷那五座城池的计谋,也是那位军师进言的。 只可惜,探子没能见到军师真容,最近的一回,是在禹丘主帅的营帐外,远远望见那位军师的侧影,披着一身灰色斗篷,匆匆而去。 竹简中提及,禹丘已经兵临倚月城下,待攻下倚月城,下一个目标,便是延胥城了。 秦朔道:“我查遍近十年的卷宗,并未发现军中乃至朝堂上,有任何行迹不明之人,或许那军师并非青阳人氏。” “如此了解青阳行军作战之法,此人不简单。”温恪凝神沉思片刻,道,“秦朔,你二人再抽派几名探子前去,用上私卫也未尝不可,务必尽快查清那位禹丘军师的来历。” “是,属下这就去办!”秦朔转身离开。 “阿汮,这几日大雪封路,城中粮草恐会紧张,你替我留心些,待过几日青阳城的粮草送到,便要准备迎敌了。”他看向舜汮,忽而一笑,“怎么愁眉苦脸的,咱们还没到成天皱着眉头的时候吧。” 舜汮摇了摇头:“还说我呢,你都多久没笑了。” “这半年连失两城,确实啊”他叹了口气,“我为太傅,为右丞,在朝中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后倒是成了一个武将。” “我倒觉得你做武将挺好。”她伸出一根手指,将他紧皱的眉头揉开,“没有那么多的暗枪冷箭,你不用每天算计别人,也不担心有人在背后算计你,也不用时时刻刻记得守规矩,虽说苦了点,可是日子很实在啊。” 他将那根手指按下,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么说来,倒也没错,只是那明月楼的枣花蜜糖,你却是吃不到了。” 闻言,她僵了僵:“那,那又何妨,不过是区区枣花糖,眼下哪里是惦记这个的时候!” 这话说得她自个儿都有些心虚,他不提便罢了,这冷不丁一提,她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枣花蜜糖的香味了。 自从离开青阳城,她便再也没吃过明月楼的枣花糖了,吃不到还时常惦记着,可两军交战,她哪有那功夫去管枣花蜜糖啊! 温恪看着她一脸正直,然这手指还在下头抠掌心呢。 “行了,拿着吧。”他从案头下拿出一只小食盒,递到她怀里。 食盒做得十分精致,里头还搁着小炉子,她揭开盖儿一看,屉笼中放着一包印着明月二字的红纸包,轻轻一嗅,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她又惊又喜地望着他:“这不是明月楼的枣花蜜糖么!阿恪你怎么变出来的!” 他一脸无奈:“这是我让私卫回青阳城排队买回来的,赶了整整一日,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变出来的了?” 她摸了摸纸包,难为这一路奔波,还有些余温。 拆了细绳,捻起一块枣花糖入口,熟悉的甜香软糯令她心满意足,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你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啊?” 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往案头上一敲:“得了便宜还卖乖。” 舜汮耸耸肩,抱着枣花糖出去了查看粮草了。 一连数日的风雪,几乎将通往青阳方向的路完全封住了,积雪快有半人高,便是骑着马,都举步维艰。原本该在昨夜便运送至延胥城的粮草,过了午时依旧不见踪影。 舜汮总觉得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生,许是因为这雪积得深了,车舆不好行路,才耽搁了,便让秦朔带几个人沿路去接应一下,若是被困在半路上,还能搭把手。 秦朔带了三五名将士离城,一去便是半日。 黄昏时分,才停了不久的雪又下了起来,舜汮在城中等得心焦,就听城门开启,秦朔他们终于回来了。 他的肩上,发上都落着雪,顾不上缓口气儿,下了马便来向温恪禀报,手中还拉着一个武将。 “秦朔,怎么了,为什么你们只带回一车粮草?”舜汮随后也过来了,路上她瞧见那几个随他一同去接应的将士,两万旦粮草,却只运回区区一车。 秦朔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你说话呀!” 他看了看温恪,又看向她,指着身旁面如土色的武将:“还是让他自己说罢。” 舜汮的目光刚落在那武将身上,他已然笔直地跪在了温恪面前,艰难地开口:“将,将军恕罪,末将押送粮草前来,因风雪堵路,恐山路难行,末将便让人将装有粮草的车马都用绳索连在了一起,没想到一时疏忽,途径堂庭山断崖时,粮草倾翻,百余将士随粮草跌下悬崖,末将斩断了绳索,却只来得及抢下一车粮草” 话音未落,舜汮已经拔出了木架上的皓月剑,架在了他脖子上!若是怒火能够杀人,此人恐怕已经被她活活烧成焦炭了! “阿汮姑娘您冷静一点!”秦朔见势不好,赶忙拉住她往后拖。 “秦朔你放手!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在他身上开个窟窿!”舜汮气得浑身发抖,“两万旦粮草,就运回来一车!你可真有脸来这啊!禹丘都要打过来了,没有粮草这仗还怎么打!秦朔你松开我!” “祖宗诶,你先把剑放下吧!”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秦朔哪里敢撒手,他也知道丢失粮草是多大的罪,“您就算把他砍成段儿,那些粮草也回不来啊!” 堂庭山峭壁下,就是湍急的凉江峡湾,那些粮草转眼间就不知被水流冲到什么地方去了。 舜汮抬脚就把那人踹翻了:“你的脑子都被雪塞住了吗!陛下让你押送粮草,现在倒是都在凉江里了,城中的将士怎么办!延胥城怎么办!你还有脸说‘恕罪’,我!” “行了!”温恪终于开口制止了她,“事已至此,他自有军法处置。” 他语气平和,可看向那武将时,眼神却锐利如刀,比窗外的霜雪更冷。 “秦朔,你和阿汮先出去。” “是。”秦朔拉着舜汮的胳膊,强行将她拽走。 屋中一片寂静,只剩下甲胄相互摩擦的声音。 那武将战战兢兢地跪着,连连磕头:“末将知罪!末将不该自作主张,将运送粮草的车马捆在一处!听凭将军处置!” 温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一时之错,却可能酿成动摇军心,延误战机的大祸,你可知此罪按律当斩。” 武将额上渗出了冷汗:“末将知道。” 烛火葳蕤,所有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都沉寂下来,只听他问:“你在军中多久了?” 武将一怔:“二,二十年了。” “也算是名老将了眼下若是当众将你斩了,难免人心惶惶,可不处置你,便没法向这些浴血征战的将士们交代。”他将皓月剑放在他面前,“粮草已失,罪无可恕,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武将看着那把剑,浑身一震。 那些粮草跌落山崖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这城中的将士,皆为青阳而战,便是战死沙场,也是心中夙愿,可这些人,却因为他一时疏忽不得不挨饿受冻,想到这,他心中的愧便如凛凛刀剑,接连剐在心头。 此事的确是意外,可他既然负责押送粮草,便没有将这责任推卸到“意外”二字上的道理。 他在军中二十年,当知军法无情,说一不二。 “如此处置,你可有不服?” “末将罪该万死,无话可说,多谢将军成全。”他颤抖着拿起了皓月剑,缓缓架在了喉间。 温恪背过身去,合上双眼。 一声叹息间,烛火微颤,血溅三尺,长剑铿锵落地 舜汮与秦朔回来时,屋中已不见那武将身影,仿佛他从未踏入过这间屋子。 温恪坐在案前,神色平静。 舜汮原本还想问那人去了哪,不经意间瞥见案边一小滩血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不再多言了。 “阿汮,辛苦你去看看粮仓中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尽量拖延些时日。”他忽然道。 他依旧是那般不温不火的样子,舜汮握紧了拳头,转身退了出去。 她走后,温恪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秦朔,传令下去,全城戒严,按这张图重新部署城中兵力。” 他将一张新的布防图交给他。 秦朔看了一眼,颇为惊讶:“这是将军,这样是否太过冒险了?” “照办便是,我自有安排。”他的指尖缓缓摩挲着指腹,陷入良久的沉思。 大战在即,唯有赌一把了。 ------题外话------ 订阅的小可爱们,趁着活动作者菌给大家准备了红包!记得去首页领取哦!先到先得!送完即止!感谢大家的支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4 开战在即 不出温恪所料,两日后,倚月城被禹丘攻破,随后禹丘的矛头直逼延胥城。 今日的风雪停了小半日,高远的苍穹似乎愈发广阔了,层云交叠,似逐波而来,薄如蝉翼的天光穿透云幕,落在延胥城头,飘扬的旌旗上。 山峦依旧在积雪下,似有若无的浓重,仿佛是落入水中的墨汁,缓缓荡漾开细碎的涟漪,偶有飞鸟掠过山腰,傍晚的清亮啼鸣,显得寂寞而悠远。 舜汮在城墙上寻到温恪时,他正遥望着青阳城的方向,可惜隔着一座堂庭山,难以窥见那繁华的王城。 “延胥城是青阳的咽喉,若是让禹丘的兵马越过这里,青阳城就保不住了” 他的目光专注而虔诚,倒映在眼中的雪色河山,绮丽而壮阔——那是埋藏着他一生誓言的地方,是他为之付诸一生,虽死不悔的故土。 他守在这里,无论一年,十年,哪怕是死,都不能退让半步。 这样的眼神,让舜汮有些害怕。 她走到他身侧,无言地牵住他的手。 今早探子来报,禹丘的兵马正在重整态势,准备朝延胥城进发,很快便会兵临城下,从青阳城到延胥城的山道昨夜坍塌了,而城中的粮草,最多只能再坚持五日。 五日,要挡住禹丘,谈何容易。 “秦朔已经将新的部署图给我看过了,你想做什么,便放开手脚去做吧,你安排的那些私卫我都给轰出去了,别琢磨着把我一个人送走这种事这四年我都和你一起走过来,你这个时候想把我推开,可没这么不讲道理的。”她冲他粲然一笑。 温恪瞧了她一眼,慢慢握紧了她的手:“倒是都被你看穿了。” “当然了,我可是神仙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眼睛:“哦?既然你是神仙,可知道我此刻心中所想?” 舜汮迟疑良久,清了清嗓子:“本仙还不曾习得读心术。” 他轻笑:“那么这位小仙君,替我算一卦可好?” 她瞄了他一眼:“你想算什么?” 他想了想:“不如你替我算算,我的姻缘在哪?” 他眼中满是温柔笑意,像是层云后的辉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烫。 “你,你的姻缘啊!”她结结巴巴地移开视线,望着天掐指算了许久,脑子里全是他的笑,以至于什么都没算出来,“我没试过给人算姻缘,回头我帮你跟月老打听打听吧!” 温恪摇了摇头:“罢了,不必劳烦月老,我心里知道便好。” 她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低着头“哦”了一声。 城门下,秦朔正安排人手,将负伤的探子抬入城中,急传医官前来。 “听说人死后,都会顺着黄泉入地府,那条路上风景极好,人间是看不到的,若是我死了,是不是就能亲眼见一见。”他突然如此说道。 “黄泉可不好看!”她脱口而出,“那很冷的。” 他侧目:“然而人终有一死。” 她久久无言。 “怎么,我说错了?” 她摇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就在奈何桥上等你,看看你会轮回到哪。” “然后呢?”温恪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我是神仙啊,活得比你久,你轮回到哪儿,我可以去找你。”她笑眯眯地答道。 他一笑置之。 “阿恪,你为青阳付出了这么多,可曾想过不值得?”她有些犹豫,“你明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即便不是锦衣玉食,也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的” 他沉默了半响,道:“我选择了这条路,便没想过要回头,若有朝一日,你也能找到甘愿为此付诸一生之物,便会明白我为何如此了。” 他指她去看城墙下的那些将士:“我们身为将领,得他们信任,而他们的命,也都在我们手中,他们不能辜负的是亲友,是自己的信仰,而我们不能辜负的是他们,是青阳的万千百姓。阿汮,你可明白?” “嗯。”她将掌心贴在心口,冰冷的甲胄下,是一颗滚烫的心,它正炽烈而坚定地跳动着。 他为了青阳而战,那么她呢,待百年,千年之后,她又能为了什么,虽死不悔。 舜汮同他在城墙上站了很久,天色渐晚之时,她忽然笑了笑:“阿恪,我知道你都想好了,这一仗,若是能赢,可大挫禹丘,保青阳百年无忧,若是败了” 暮光黯淡,寒风萧萧,拂去她眼中的尘埃,如缓缓沉淀的光辉,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中璀璨起来。 “江山百年,我也陪你一起输。” 青阳行军重稳妥,可温恪这一回,偏偏兵行险着,禹丘的兵马占领倚月城那日,遵照他的命令,秦朔将城内兵马部署彻底改换了一番。 舜汮看过了那张部署图后,并未发现自己手下的先锋军身在何处。 她原以为温恪的意在守城,可细想一番却又觉得并非如此。 延胥城的主力大半都交到了秦朔手里,先锋军的两万人,右翼的三万人,她与温恪手中,不过五万兵马,而禹丘此次,对延胥城可谓志在必得,十万兵马正浩浩荡荡地朝城下逼近。 昨夜,前线再传战报,禹丘的十万兵马距延胥城不足五十里。 温恪急传她前去,走进正厅才发现,来的人不止她一个。 延胥城的守将,秦朔,还有几名副将,都在聚在此处。 “阿汮,你来了。”温恪正在地图前排演军阵,见她进来,便让她上前。 舜汮点了点头,走到他旁边。 “禹丘如今十分了解我们排兵布阵的习惯,此次大军兵临城下,若按以往,固守城池与之消耗,确实较为稳妥,但眼下我们缺乏粮草,若是与禹丘长久地耗下去,必败无疑。”他将手边的一只小旗子移到地图上画着青阳城的位置,“这一仗,我们不仅要守住延胥城,还要瓦解禹丘主力。禹丘连夺两城,眼下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他们集结了如此庞大的兵力发起进攻,想必是要一气攻下延胥城,直逼青阳城的。” 她沉思片刻,道:“十万兵马可不是个小数目,禹丘发兵延胥城之际,后方必定有破绽。” 她的话点中了要害。 秦朔眼底一亮:“若是能用延胥城吸引禹丘的主力,再派人绕过此处峡谷,便能到那十万兵马的身后去!” “正是如此。”温恪将另一枚小旗搁在标着禹丘战旗的小旗后,“这一计战机十分要紧,片刻都不能耽误。唯有及时迂回到敌军后方,且延胥城中防守之人同时将敌军拖住,方能成合围之势,两方兵马,但凡有一方延误了时机,满盘皆输。” 这的确是一场赌局,可也是能否守住青阳城,将禹丘逼退的紧要一战。 禹丘的兵马已经深入青阳,其主力更是直逼王城,正因为如此,若是此战得胜,他们的损失绝不会小。 禹丘并不富硕,这四年的僵持,国内亏空损耗颇为庞大,青阳可以说是他们虎视眈眈的钱袋,这一战,对于禹丘来说,是绝不会退让的。 派出去调查那位给禹丘出谋划策的神秘军师的探子,昨夜传回密报,总算是与之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个戴着半张黑色面具的男子,终日穿着灰色的斗篷,就连禹丘军中的人,都不曾见过他脱下这件斗篷,他永远微微低着头,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斗篷下,偶有机会瞧见他的脸,却只能看见那张面具下,一双死水般寂静的眼,令人不寒而栗。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探子在密信中提到,虽然一直佝偻着,但那位禹丘军师的身影,像极了数年前因谋反而株连九族的扶家嫡长孙。 看到这一句时,饶是舜汮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年在凉城,萧缓暗中授意温恪处决扶夷之事,她也是一年后才知晓的,温恪是亲眼看着他跌落万丈山崖,他的尸身落入湍急的凉江中,连一片衣袂都不曾留下。 那样的绝境,凭肉身凡胎怎么可能活下来? 这道密信只有她和温恪看过,随后便烧成了灰烬。 她问过他,可信厉鬼索命。 他也不过一笑置之。 “便是厉鬼,我也不会让他踏过这道城门。” “阿汮,若是给你一万兵马,你可有把握在两日后的黄昏之前,赶回延胥城?”温恪看向她。 她琢磨了一番,指着地图道:“若是从凉江上游穿过这道峡谷南下,直取禹丘大帐,或许可以。” 她略一沉吟,又道:“不,一万兵马行军太慢,你给我三千精兵,二十个死士,一万兵马全部化整为零,左右翼先锋各自为阵,埋伏在山谷中,我两日后定会及时赶回来接应!” 他立即领会到她的意思:“好,依你说的办。” 他将两名先锋官归入她旗下,由她随意调派,又抽调出二十名私卫一并交给了她。 “延胥城侧翼有一处山坳,禹丘极有可能从此处绕道,避开延胥城,直取王都,秦朔,你带着四万兵马守住此处,一兵一卒都不可放过去,红烟为信,不见红烟,决不可撤退。” 闻言,秦朔吃了一惊:“四万兵马?延续城中只有八万人,阿汮姑娘带走一万人,可就只剩下三万兵力了!禹丘发兵十万,这如何能挡得住?” “我自有打算。”他郑而重之地望着秦朔,“你听好,那处山坳是延胥城通往青阳城唯一的破绽,交战之时,我与阿汮都无暇顾及,若是熟悉地形之人为禹丘献策,那处的凶险,毫不亚于城下。” 这筹谋多时的应敌之策,他算到了舜汮该如何绕到敌后,他又该如何仅凭三万兵马拖住禹丘十万精兵,为她争取两日时间,甚至算到了若是有个万一,便退到堂庭山,死守到最后,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处山坳。 若是禹丘匀出兵马从山坳中行军,便能绕过延胥城,不过半日功夫,便能抵达青阳城下。 他没有把握,禹丘最后究竟会把兵力压在哪一处,他能想到最好的安排,便是由他镇守延胥城,将护卫青阳城的任务交给秦朔。 “若是被禹丘钻了空子,青阳城和陛下便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守不住那里,你提头来见!” 秦朔心头一震,双手接过他递来的青阳令:“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拼死也会守住青阳城!” ------题外话------ 昨天没有领到红包的小可爱们别急,今天还有的!没错!作者菌我又发红包啦!给我最最可爱的读者们!感谢你们的支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5 通敌叛国 离开延胥城之日,天色昏沉,舜汮下了一道密令后,便将七千精兵散入山林,剩下的三千精兵,则跟随她即刻出城。 温恪站在城墙上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她回过头来,冲他挥了挥手。 黯淡的天光下,沉红色的旌旗猎猎翻飞,她从不知,原来像这样仰望着苍穹,会如此冰冷而刺眼。黛瓦青砖,霜雪层叠,厚重的,深青色的城墙显得巍峨而沧桑。 他站在那,一如既往地对她笑了笑。 那一瞬,被郑重而细腻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觉得,大概会记得一辈子。 这四年,她也曾为了征战而与他这样告别过数回,然而不知为何,这一次,却令她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或许是这天色过于阴沉了吧。 这乱世,总会多愁善感些的 她摇摇头,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奇袭对于她来说,算是驾轻就熟了,可带着三千人迂回到敌后,却是头一回。 秦朔应该在她走后,便会率领四万兵马出城,这些安排都得在禹丘兵临城下之前完成,她粗略估计过,按禹丘的行军速度,她和这三千精兵日夜兼程,应当能在他们到达延胥城之时,顺利赶到他们后方的大营。 就凭这四年交战的经验,她觉得,禹丘人作战,大多时候都有个臭毛病。 且这个臭毛病在他们攻下连城之后,更是无法无天地凸显出来。 禹丘人认为,他们的王乃是天命之子,能为前线的将士带来无上的福祉,助他们赢得胜利,所以一旦开战,王即便不在前线身先士卒,也应当坐镇后方。 至于她为什么说这是个“臭毛病”,那是因为据她所知,禹丘的王去年秋后便驾崩了,继承大统的是个十岁的小丫头。 那几乎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一位王上,国中权力全都握在臣子手中,在她看来,恐怕和傀儡差不了多少。 温恪此次交给她的任务,便是生擒禹丘的王。 就如她之前料想的那般,她带着三千精兵凌晨奇袭于禹丘大营时,营地中留守的将士还不足五千,再加上她在山林间虚造声势,令他们错以为是青阳主力在此,一时间陷入慌乱。 趁着禹丘人措手不及之际,舜汮与二十名私卫不动声色地潜入了其中。 营中将士此刻被奇袭乱了分寸,谁也没想到青阳的兵马会从如此险峻的陡坡上俯冲下来,本以为最是安全的方位,此时却成了后方最大的漏洞。 以三千兵马虚造声势,二十人突入大帐,私卫几息之间便将大帐附近的禹丘人解决,帐中那个年仅十岁的小王上哭出声之前,就倒在了舜汮怀里。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啧,力道还是有点重了,这孩子醒来后估摸着还得落几天枕。 私卫递上一件黑斗篷,将孩子严严实实地裹好。 即便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好歹也是禹丘的君王,若是能将她带回延胥城,说不定能乱禹丘军心。 帐外刀戈相接,铮铮不绝,只消他们撤出禹丘军营,便以玉笛三声,下令撤军。 青阳兵马偃旗息鼓,按计划迅速散入山林,各自隐蔽,于一里外的山谷中再度汇合。 私卫们紧跟舜汮于林间疾走,借着蜿蜒的山道,避开前来追赶的禹丘人。 “什么时辰了?”她问。 私卫扛着小国君,看看天上日头:“已过辰时。” 她皱了皱眉。 比预想中迟了一个时辰啊。 她下令加快脚程,巳时前,必须穿过这片密林,抵达山谷。 温恪给她两日时间,她为避开禹丘主力兵马绕道而行,已经耗费了一日,待敌军凌晨时分,头脑昏沉之际,劫走禹丘王上,如今又耗费半日光景,第三日黄昏前,她必须赶回延胥城下与城中三万兵马成合围之势,方有一线生机。 巳时三刻,她的兵马顺利在山谷东部聚集,三千精兵为拖住禹丘五千人,能回来的只剩半数不到。 但,这已是令她欣慰的人数了。 “跟我走!”她翻身上马,一声令下,率领众人朝延胥城的方向赶去。 如她所料,两日内往返延胥城与禹丘大营之间,实在紧迫。她劫走这丫头时,在营帐中做了一番手脚,可那也只是一时的障眼法,至多能瞒住禹丘人一刻钟。待他们发现王上失踪,势必会立即追来,这么多人穿过山林,不可能一点破绽都不留。 要想甩掉追兵,行军路线便要更为小心。 如此一来,来时的那条路便不能再走了。 “阿汮姑娘,禹丘人追过来了!”身后私卫禀报。 她咬牙策马:“此地不便躲避,莫要恋战,朝峡谷走!” “可是那处峡谷”私卫心生不安。 要知道,虽说能节省不少时间,可峡谷行军可是极为凶险的。 峭壁林立,地势蜿蜒,一旦遭到埋伏,连撤退都艰难之至。 舜汮握紧了缰绳,斩钉截铁道:“你们跟随阿恪多年,当知军令如山,明日黄昏前,便是用爬的,也要穿过这座峡谷!” 延胥城下,禹丘的兵马此时已是第五次强行破城。 或许是知道青阳温怀瑾就在这座城中,群情激奋,禹丘军中甚至颁下悬赏,能取温怀瑾首级者,擢升三级,赏金千两! 整整一日一夜,火攻,围困,劝降轮番袭来,破城锤已将数丈高的城门撞得凹陷了进去。 攀云梯再一次架上了城墙,墙头的将士交替上前,以弓矢将云梯上的禹丘士兵射落,弓箭接不上了,就用滚水滚油往下浇,哀叫与嘶吼震耳欲聋,整座延胥城陷入了苦战。 “将军!城门快被撞破了!”副将前来禀报。 温恪面色一沉:“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不到两万。”副将道,“禹丘来势汹汹,兵力悬殊,将士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虽然早已料到会有今日的困局,他也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禹丘亦有折损,但与延胥城相较,还是有着兵力上的优势,这一日一夜下来,禹丘的战法的确与从前不同,他们对延胥城的了解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连城中断了粮草一事,也泄露了出去。 兵临城下的禹丘兵马只有五万上下,剩下一半恐怕应了他事先的猜测,已经冲着秦朔所守的山坳去了。 他们果真是想在攻下延胥城的同时,直取青阳城。 他看了看地图,以阿汮他们的脚程,想必已经到禹丘后方了,眼下能做的,便是凭他的人头和貌似唾手可得的城池,将禹丘的兵马拖住,为阿汮争取迂回的时间。 “将军,若是阿汮姑娘没能按计划及时赶回来,延胥城可就”副将心中颇为忐忑。 一城的人命啊,如此冒险的计划,但凡有个纰漏,他们都得死。 “等。”温恪披上玄甲,将皓月取来,凝眸望着门外萧索的天地,“既然说了两日,她无论如何都会赶回。” “将军!”一名将士从城头冲回来禀报,“城外有一人在禹丘阵前喊话,说要见将军您!还说您若是不去,恐怕会后悔的!” 闻言,温恪愣了一瞬,踏出了门槛:“走,去看看情况。” 他登上城墙,俯瞰着严阵以待的禹丘兵马,黄沙与霜白迷蒙人眼,披着灰色斗篷的男子立于马上,略微佝偻的背脊,在他出现的瞬间,缓缓直起,漆黑的面具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墙上的人。 昏暗的天地间,无端涌动着一股寒凉的肃杀之气,胜过严冬的刺骨冰冷,如蛛网般千丝万缕地蔓延开来。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温恪便已经将他认出了。 由他亲手处决的人,那个本应该早在四年前便已葬身万丈深渊的人,却再度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血色,风掀起那件斗篷,露出一双如虬根般曲折狰狞的手,苍白灰败,如死尸一般,却因为滔天的仇恨而微微地颤抖着。 “温怀瑾,你可还记得我。” 厉风呼号,他的脸终于展露在人前,饶是禹丘的将士,都不由得为其可怖的面容倒吸一口凉气。 即便戴着半张面具,也遮不住那蔓延到脖颈处的扭曲血疤,如百足蜈蚣,盘踞其身,苍白得发黑的唇布满皴裂,苍白得如同多年不见天日的怪物。 温恪沉默了许久,心中沉积的疑惑终于在此时被一一解开。 禹丘进犯,往年军阵接连被破,边关部署无端泄露,四年僵持不下 “多年不见了,扶夷,那样的境地,你竟然还能活下来,实属不易。” 扶夷冷笑:“当年你那一箭可真狠啊,温怀瑾,我说过,你会遭报应的!” “濯殿下的死,扶家灭门,你恨我是应当的,可你为了这些通敌叛国,帮禹丘屠戮我青阳百姓,心中就不曾有愧吗!”温恪不动声色地收紧的拳头。 扶夷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面的疮痍皆因他的笑而更为扭曲。 “愧?温怀瑾啊,你凭什么觉得到了今天,我还会对谁感到愧疚?扶家没了,阿濯死了,青阳王朝究竟要把我逼成什么样才甘心!通敌叛国?——我如何就叛不得!只要能杀了你,杀了萧缓,为阿濯报仇,便是毁了青阳又有何妨!” 早已渗入骨血中的恨意吞噬了他的理智,只剩下那唯一的心愿在脑海中嚣叫。 杀了他!杀了温怀瑾!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兵符,高声下令:“众将听令,攻下延胥城!得温怀瑾首级者,重重有赏!” 顷刻间,禹丘士气大振,箭如急雨,朝着延胥城射来! “将军退后!”副将冲到温恪身前,将射向他的弓箭劈落。 禹丘第六次强攻势在必得,破城锤接连而来,城墙震颤,尽管已经派遣人手抵住城门,但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温恪下令,死守城门,能拖几个时辰是几个时辰。 扶夷已经知道城中断粮,令禹丘兵马不准退后,誓要攻下延胥城。 战乱之中,果真是成王败寇,天道好轮回,他今日便要让温怀瑾尝尝,兵败身死的滋味! 天明时分,风雪再起,延胥城中已无弓箭可以御敌,就连滚水与石砖,都消耗殆尽。 然,禹丘还未撤退。 “将军!我们快挡不住了!”副将看着浴血厮杀的将士接连死去,城中的兵马越来越少,粮草昨日便断了,大家是拼着一口气,宁吃下草根树皮,也在这苦苦支撑啊! 可是,这又能坚持多久,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生机?或者说,困守在城中的人,已经没有生机可言了吗 城门被装出了裂痕,无数锋利的刀剑从缺口处刺进来,抵在门后的将士就这么丢了性命,后面的人已经顾不上许多,接连扑上来压住城门,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在了门边,让身后的同伴有机会用木板封住那道缺口。 滚烫的血将城门都染红,那些人命,在这狭窄的——甚至看不见天空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却又壮烈地消逝。 温恪一剑刺穿了攀上城墙的一名禹丘士兵,挥手一掷,把紧随其后的数名士兵一同击落。 城墙下,扶夷高声道:“温怀瑾,你不会再等什么援兵吧。你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这一句话,不仅是温恪,一旁的副将也为此心惊。 扶夷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边回响。 “十里峡谷,凉江天险,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题外话------ 小阔爱们平安夜快乐!有没有吃苹果啊!之前一个小阔爱算是猜中咱们的剧情了哟,扶夷的确回来报仇了,咱们前世篇完结进入倒计时,仙界篇即将回归啦!明天圣诞节,当然是给我的小阔爱们加更啦!感谢大家的支持,往后也请多多指教!鞠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6 江山百年 此时,舜汮已经走入了峡谷中,一路曲折蜿蜒,行到狭窄处仅能一人一人侧身走过。 “阿汮姑娘,此处地势凶险,若有埋伏,我们恐怕难敌。”私卫低声提醒。 “我晓得。”舜汮谨慎地注意着四周,片刻不敢松懈。 峡谷行军的危险,她心中自然清楚,可除了这里,从其他路线赶回延胥城,至少还需一日功夫。 延胥城等不起。 途径一处拐角时,她突然停了下来,瞥了那些私卫们一眼:“你们几个,过来。” 一众将士继续向前,疾风呼啸,在峡谷中似厉鬼哭嚎,令人心头直发毛。 加快了脚程后,距离峡谷出口只剩五里。 峭壁之上,杂草丛生,数百弓弩缓缓伸出。 “停下。”跟在舜汮身后的将领感觉到不对劲,猛一挥手,“所有人,保持警惕!” 久经沙场之人,对于战场的直觉相当敏锐,尤其是蓄势待发的杀机。 伴随着第一道冷箭射中一名将士,密密麻麻的流矢从崖顶飞落而下!陡峭的绝壁上,早已设下了埋伏,依凭这地势,数百人将上前士兵围困在峡谷中。 一时间,惨叫与刀剑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率领禹丘伏兵的将领见状,高声下令:“军师有命,将这些青阳人困在此处!决不能放他们去增援延胥城!杀光他们!” 峡谷之下,已有数名将士丧命,就如事先所言,此处不适合迎战。 禹丘伏兵高声呼喊,身后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一柄红缨银枪似穿云破空而至,一枪捅穿了禹丘将领的要害! 不知何时接近的私卫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几个哨兵,舜汮眼中霜寒千尺,手中银枪饮血长鸣。 “你刚才说,想要困住谁?” 那名将领愣是连看清来人是谁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她一脚踹下山崖了。 “是阿汮姑娘!”峡谷中的将士立时激动了起来,士气大振。 半个时辰前。 “你们几个,过来。”舜汮望着眼前陡峭的山崖,眉头一蹙。若她是禹丘人,放着这样好的机会,能拦截他们,岂会放过,即便是冒险一试,也会在此处设伏,只是还不知道他们设在何处罢了。 私卫上前听令:“姑娘有何吩咐?” 她看了看身后的千余将士和被他们掳来的禹丘国君,沉声道:“你们随我绕到山崖上去,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就这么继续往前走,以免打草惊蛇,反倒不好对付,若是真遇上伏击,迎战为次,走出这座峡谷要紧。” “你们继续走!”舜汮高喊道,回身挑翻了意欲偷袭的禹丘士兵。 跟随她的私卫率先了结那些弓兵,为峡谷中的人争取突出重围的机会,若是来不及一刀毙命,便将人踢入谷中,便是摔不死,也交由谷中的将士处置。 “阿汮姑娘,快到黄昏了!”私卫喊道。 舜汮朝天边看了一眼,果真已经逐渐暗下来了。 她出枪将一支弦上之箭抡了出去,咬牙上马:“毁掉弓箭!我们杀出去!” 延胥城下,战火连天,城墙两侧,躺着无数尸体,禹丘人,青阳人,堆叠在一处,渐渐冰凉。 “将军!已经酉时了!援兵还没到!”副将看着沙漏,冷汗直冒。 回想起扶夷之前说的话,恐怕已经在援军到来的路途中设了伏兵,将舜汮他们拖住了。 温恪登上了城墙,紧握着手中皓月剑,冷冷看向扶夷。 城门摇摇欲坠,禹丘的兵马破城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这一仗,他们就要拖不住了。 “温怀瑾,你也快撑不下去了吧,弱肉强食的滋味,如何?”扶夷立于阵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是你欠阿濯的,我会替她讨回来!” 温恪挥剑斩断迎面而来的一支利箭,剑锋直指着他:“扶夷,你不是要为濯殿下讨回公道吗,我便与你堂堂正正地战一场!打开城门,全军迎战!” 旌旗扬,长角鸣,延胥城的大门终于打开,温恪亲自率军出城,于两军阵前,直面扶夷。 他没有说错,延胥城已是强弩之末,再死守下去,也没有任何用处。迟迟不见的援军,更是将眼下的局势逼到了绝路,战,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阿汮会赶回来的,便是糟了埋伏,她也定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无论如何,他要为她撑到那一刻。 “通敌叛国,其罪当株!当年让你侥幸活下来,是我疏忽了,那一箭,应当射穿你的脑袋!”再见扶夷,温恪眼中更多的是失望,当年的扶家长孙,便是造反,也坦坦荡荡,成败皆磊落,与眼下的禹丘军师,判若两人。 扶夷大笑:“侥幸?何为侥幸?我这幅样子,都是拜你温怀瑾所赐啊!还是说,你以为当年我跌落山崖后,还能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吗?” 他的指尖缭绕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转眼间凝出一把黑色利刃,那团黑雾逐渐将他的身体吞没,骨骼厮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错愕之余,温恪终于辨认出这双枯水般的眼睛:“四年前在连城——是你!” 烈火中的书阁,黑雾来历不明的妖魔,那段过往一闪而过,虽然记忆中那妖物的面容都隐藏在漆黑的烟雾下,可唯独那双眼睛与扶夷如出一辙! 扶夷抚过自己的面具,嗤地一笑:“凉江天险,我掉落下去的时候,其实已经死了,可我还得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知道,原来仇恨也能杀人” 当年他坠落悬崖,浑身骨骼尽碎,心脉断裂,却偏偏留了一口气。 他躺在凉江河岸上,冰冷的江水冲在身上,起初还会觉得好冷,渐渐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的血一点点渗入石缝中,他无力离开此处,也没有说话的余力,甚至连动一下嘴唇都做不到。 他在那躺了整整三日才断气,山鹰分食他的身体,风雪迷蒙他的眼睛,疼痛与愤恨一点点在他体内沉积,等他发觉时,已经变成了非妖非人的魇。 他不断地杀人,利用瘟疫为自己聚集数百精魂,终得以化成人形,有了自己的意识。 在他拥有肉身之后,生前的记忆便尽数回来了。 至此,为萧濯复仇,便成了他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唯一的理由。 “我时常会想,若是能早些拥有这样的力量,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扶夷执剑一震,杀气轰然四溅,温恪所骑的战马似乎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半步。 长剑落,尘嚣飞扬,那双枯潭般毫无波澜的眼睛涌起刻骨铭心的恨意,忍耐了四年的怨愤,于此处迸发。 “杀!” 伴随着长鸣的号角,两军于延胥城下交战!战马嘶鸣,刀戈交错,无论是为了家国天下,还是好友亲朋,在如此悬殊的兵力下,竟没有一人肯退让。再精明的谋略,短兵相接之时,也没了用处,唯有不顾一切的厮杀。 手中的刀剑无休无止地落下,拔起,再落下甚至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在这连草菅人命都算不上的战场中,疼痛成了唯一能证明你还活着的证据。 扶夷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温恪,一旦开战,他手中的剑便直逼他而去。 温恪立即抬剑格挡,却发现这把黑色的剑极为沉重,随手一剑,就震得他虎口撕裂!他猛一扯缰绳,令战马后退数步,堪堪避开紧接着落下的那一剑。 一道黑气从旁掠过,瞬间削掉了战马的头颅,马身倾翻,他不得不舍弃马匹,落地应战。 扶夷的双眼渐渐发红,如鬼魅的妖物,紧盯着他:“温怀瑾,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对于凡人来说,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是吗。”温恪勾了勾唇角,皓月的寒光映在他眼底,“你不妨试试。” 与此同时,舜汮等人终于冲出了峡谷,虽未能将伏击的禹丘人一网打尽,却也不成气候了。她立即往延胥城的方向策马而来,望着天边渐渐黯淡下去的夕光,她心头一紧。 一直隐藏在山林间的七千青阳将士,以狼烟为号,迅速在她四周汇合,禹丘的国君此时已经醒了,被绳索反绑着,由私卫看守。 看着她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舜汮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禹丘国君,委屈你一下,待平息这场战争,你手下的人退回禹丘境内,我便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家。我素来不喜欢同人废话,若是我发现你企图逃走,我就先折你一条腿。” 闻言,那丫头抖得更厉害了:“我,我会乖乖听话的,不要打我” 如此没出息的国君,倒是省了她许多功夫,能吓得住的人,她就没必要费力气去揍了。 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瞧着可怜兮兮的,舜汮犹豫了片刻,吩咐下去,给她拿了件袍子。 “谢,谢谢”禹丘国君的脑袋都快缩到膝盖里去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袍子,裹在身上。 倒是个老实的主儿。 舜汮正欲下令出发,一直搁在怀里的青玉流苏突然滑了出来,眨眼间磕在碎石上,碎成了几块。 她立即下马去拣,却还是迟了一步。 看着碎了一地的玉珠,她脑子里突然懵了一下。 这条流苏还是许多年前,先帝赐给温恪的,她那会儿不懂事,觉得很好看,便向他讨来戴着,这几年在外征战,多有不便,她一直把这条流苏揣在怀里。 许是一路颠簸,不小心掉出来了吧。 “阿汮姑娘?”私卫见她半跪在地上,捧着碎掉的玉珠和流苏,怔怔地发呆,下意识地催促了一句。 “没事。”她将碎片拾起来收进口袋里,翻身上马,“时辰不早了,我们走!” 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回延胥城与阿恪他们汇合,至于这串玉珠以后再找机会解释吧。 她率军赶到城下时,眼前已是一片混战,她迟了半个时辰,看来温恪已经下令开城迎战了,能拖到现在,已是万分不易。 她立即下令,接应延胥城中的守军,于两侧合围,以雷霆之势直入战局,彻底堵死了禹丘的退路! 没人想到她能这么快突出重围,赶到城下,且她手中还有禹丘国君,一时间,禹丘军心大乱。 国君被俘之事,昨日便传到了将领耳中,只是未免军心不稳,便一直隐瞒着,然今日她竟然如此毫不犹豫地带着国君闯过战场,被蒙在鼓里的禹丘将士心生慌乱,军阵也全乱了! 青阳趁此机会反攻,合围之势下,对禹丘十分不利。 “主帅呢!阿恪在哪!”她在战场上疾驰,却一直没有找到温恪的身影。 眼下的局势实在太乱了,她得将禹丘国君带到他那边才行。 一个身中数刀的将士倒在她面前,被她抬手接住:“可有看到阿恪?” 血汩汩地往下淌,此人看来已经救不活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东面:“阿汮姑娘,终于终于等到您了主帅在那边,快有妖怪” 话音未落,他便气绝身亡了。 “妖怪?”舜汮留意到他话中端倪,带着禹丘国君朝着东面奔去。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也顾不上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国君,马鞭打得又快又急。 早先碎掉的青玉流苏在她怀里叮叮当当地撞着,膈应在心口的位置,她没来由地有些慌乱。 不知在慌什么,也不知慌从何来,只是这种强烈的不安催促着她飞快地赶去。 她晓得自己迟了半个时辰,晓得他定会撑到她回来,但她没有把握,留他一人支撑着延胥城,会面对怎样的艰难局面。 那个死去的将士说,这战场上有妖怪。 她不知这是何意,但身为仙神,她对于妖魔的了解,总比凡人来得清楚。 一路杀过去,飞溅的鲜血滴在她脸上,也溅在小国君身上,吓得她哇哇直哭。 可舜汮眼下着实没有空看顾她,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赶到温恪身边去。 远远地,她终于望见了他,他就在东面的战场中央,与一个穿着灰色斗篷的人交战。 她只觉那人的背影瞧着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他是谁,那声“阿恪”还卡在喉间,那人手中的利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同时有数道漆黑的利刃已从天而降,深深扎在他的背上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缠绕在剑上的黑雾逐渐散去,扶夷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这把涤墨剑,我一直带着,就是为了这一天。温怀瑾,你输了!” “咳!”皓月剑同时没入扶夷的心口,血渗了出来,可是魇,是没有心的 倒下去的那一刻,温恪感到自己的眼前忽明忽暗,远处一抹红衣如天光耀耀,一如他初见她时,那般明丽如画。 你回来了啊 阿汮 他偏头看着这战场,青阳的兵马正逐渐逼退禹丘,援兵已至,局面迅速逆转。 他看着扶夷,轻笑一声:“不,我没有输,延胥城,我守住了。” 扶夷举起涤墨剑,架在他的颈上,平静道:“无妨,只要杀了你,我于愿足矣。这一剑,是为了阿濯——” 血,飞溅而起,划过苍茫白雪,绮丽而绝望。 他的血慢慢染红了这片大地,天边最后一抹夕光,他的眼前黯淡下去。 皓月剑叮地一声落在他身侧,他艰难地朝战场另一头望去,他搁在心尖儿上许多年的那个姑娘,正不顾一切地朝他跑来。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 本以为为了青阳,为了百姓而活的这一生,唯一的意外,便是十五年前那一夜,他伸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她。 朱雀桥下的河灯,明月楼的枣花糖,一碗咸得发苦的手擀面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得不得了。 他的阿汮,给了他一个家啊。 为青阳国而做的,无论善恶对错,他都不曾后悔过,后世将如何评断他的一生,他此刻也不甚在意了。 我等到你了。 十五年啊,好想再陪你更多的十五年,待战乱平息,家国安泰,我想每一天都看着你,我当做宝贝的阿汮,谁都不能把你抢走。 这风真冷,雪很涩,我快要看不清你了。 你不知道,大概谁也不知道吧 这世间那么多的苦难,也及不上及赠我这十五年的温暖。 ------题外话------ 圣诞快乐小阔爱们!作者菌来给你们过节加更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7 君埋泉下泥销骨 “阿恪!——”舜汮发了疯一般朝东面冲去,谁敢上前阻拦,她当即给他一刀。 冲到东面时,她浑身都被染红了,血顺着枪尖滴答滴答地落在冻僵的土地上,马背上的小国君被吓得要命,被她从马背上提下来,扔给了离得最近的一个私卫。 她一眼看到的,是温恪的尸体。 那一瞬间,仿佛是北海的极寒之水当头浇下,冷得她浑身发僵。 他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胸口淌出的血滚烫而刺目,在这冰天雪地中一点一点冻成了冰。 她说不出话来,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只是一直站在寒风中,突然间意识到,她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我才走开这么一小会儿,为什么你就死了呢? 她的心像是被生生剜掉了一半,说是疼未免太过浅薄,这不是疼,她只是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活了六万年,她素来自视甚高,且从不知惧怕为何物,可就在看着他死在城墙下的这一天,她觉得自己渺小得像一颗沙粒,风一吹,就该消失了。 杀了他的那个男子缓缓转过了头,她看到从他伤口中溢出的黑色气息,争斗中,他的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一张厉鬼般可怖的容颜。 她一直在想,她费尽心力从天道手中夺下的阿恪,是被什么人杀了呢,在看清那张脸的刹那间,她就明白了。 “绝望吗?”扶夷也伤得不轻,但对于魇来说,这些伤口只需吸食几个人的精气便能恢复如初,他将笑未笑地望着她,手中的涤墨剑上还留着温恪的血,“你们杀了我的阿濯,便该料到会有这一日的。” 舜汮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渐渐沉了下来:“你已经不再是凡人了啊” 这句话未免有些没头没尾,在扶夷听来,颇有些突兀了,他抬起手,凝聚起一团黑雾:“怎么,我变成了魇,令你很惊讶吗?方才温怀瑾见到这样的我时,可是非常意外啊。” “不,我用不着惊讶。”她的目光如灼灼辉光,眨眼一瞬,一双赤金色的眼瞳显露于人前,似苍穹瑶碧,美得令人心惊,可偏偏觉得,她本该如此尊华耀目,“从前家中长辈再三教导我,不可在人间滥用法术,所以这十五年,我一直有所克制,担心自己做错了事,惹下不能平息的祸端,所以便是在战场上,也只是用凡间的功夫迎敌,” 那双赤金色的眼眸看向他的时,一股杀意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草木萧瑟,残火明灭,她将自己的手掌按在枪尖上,用力一握! 温热的血淌了下来,逐渐流在枪尖上,涌动出绮丽的光华。 她仰头望着黯淡的天穹,叹了口气:“若是妖邪,也就不算触犯天规了吧。” 长枪破空而出,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居然径直朝扶夷射来!扶夷立即以掌中黑雾抵挡,低笑一声:“凡人的枪,不过是皮肉之伤。” 然转眼间,他便笑不出来了。 舜汮不知何时闪身到他面前,握着枪尾往回一收,抬脚将他踹到城墙上,其力道之大,远在扶夷意料之外!扶夷也曾听闻她气力非比寻常,可这一脚竟有千钧之力,饶是他已成了魇,也受不住此等怪力! 他重重撞在墙上,还没等缓一口气,那把银枪便从数丈外一枪刺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城墙上!他身后的城墙竟被这一枪震出了裂痕! 他的身体是用魇的力量凝成的,寻常兵器无法刺穿,可这个女子愣是用一把平平无奇的红缨枪令他动弹不得!他试图将枪拔出来,可手掌刚触到枪头,便被灼伤了。 她步步逼近,最后掐住了他的脖子,眼中没有愤怒,亦没有悲伤,只有无穷无尽,深渊般的冷意。 她拔出了枪,却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便再度刺穿了他的腹部。 自伤口处传来了烈火般滚烫的剧痛,令扶夷惊诧万分。 “你究竟是什么”他难以形容这种疼痛,仿佛连三魂七魄都被架在火上灼烧,无论他怎么压制,都难以逃脱。 即便是死的时候,都不曾感觉到如此恐惧。 她用长枪一寸一寸地剖开他的身体,黑雾散尽,只留下森森白骨。 她滴在枪尖上的血,如火种般燃过扶夷的身体,将那些黑雾烧得干干净净。 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金色的火中变成了累累白骨,不可名状的恐怖在他脑海中盘旋。 她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吗,魇这种东西,和鬼,和妖都不一样,若是我将你的身体烧了,你的魂魄也会散,六道轮回,你哪儿都去不了。” “你杀了他,我杀你,以命抵命,我一直觉得很公平。”她明明在笑,眼中却没有一丝波动,“可你已经死了,你拿什么抵给我呢?” 银枪一息之间刺穿了他的咽喉,震裂了墙砖,火焰吞没了他的脸。 他无需回答,她也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破碎的头骨骨碌碌地滚到墙根下,剩下的骨头眨眼间散了,天火还未停歇,直到将骨头都烧成了焦炭。 四周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直到她再度回过头,将目光落在了禹丘小国君身上。 她拖着长枪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提了过来。 她的眼神如同在看着一件死物,小国君吓得哭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你们禹丘就这么喜欢杀人?”她紧紧揪着小国君的领口,像是魔怔了一般,“你说话呀,打仗有趣吗?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把他逼死了你能还给我吗?能把我的阿恪还我吗!我好不容易从天道那儿把他夺回来,小心翼翼地守着,就因为你们这些禹丘人,他死了” 小国君怕得瑟瑟发抖,一直哭着道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她坐在这个位子上,难道错了吗? “阿汮姑娘快住手!”私卫眼看着她就快把小国君掐死了,连忙上前阻止,“将军吩咐过,这小国君是逼禹丘退敌的筹码,您冷静些!” 他们心中也恨不得将这些禹丘人千刀万剐为温恪报仇,可眼下大局为重,若是小国君死了,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温将军所做的一切可都白费了啊! 闻言,舜汮手中一松,小国君便跌落在地上,摔得浑身都痛,可看看自己的处境,只能默默忍着,不敢吭声。 她拖着小国君站在战场中央,高喊道:“你们的王上就在我手里,要么撤军!要么我在这杀了她!” 如此直言不讳的威胁,实则没有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禹丘将领顿时一惊,国君年幼,尚无子嗣,若是死在延胥城下,禹丘王室便没了血脉,势必大乱。 舜汮的匕首已经架在了小国君喉间,神色漠然,只需稍稍一动,便能割开她的喉咙。 “住手!”禹丘将领疾呼,战场上所有的禹丘将士都僵在了那,“不要伤害王上!” 她上前一步,禹丘人便退后三步,那小国君哭得满脸泪水,却无处可逃。 “滚。” 禹丘人是如何撤走的,她一点也不关心,这一仗打完,延胥城下只留一片尸山血海,城门破败,青石皴裂,茫茫天地间,只有青阳和禹丘的旌旗猎猎作响。 活下来的人还不足半数,伤兵躺在城下,甚至找不到医官为其包扎。 她站在战场中央,恍惚如黄粱一梦。 今日战死沙场的将士,她甚至都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不曾名垂千古,记得他们的人与他们记着的人,都随着冬月的风雪,被掩埋在这座巍峨的城池下,甚至都无人将他们的尸首敛回故乡。 就这么埋于漫漫黄尘之下,青丝枯骨,百年寂寥。 而她的阿恪,就躺在他们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他身边的,他静静地躺在那,血已经冷了,她突然不敢去碰他。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如同一个无尽的循环,将她困在这冷得彻骨的延胥城下,再也醒不过来。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死这件事。 他的身子凉得像冰,魂魄竟然已经被勾走了,没有三魂七魄的躯壳,便是麒麟心头血,也救不活的。 她在那站了很久很久,终于弯下腰来将他托起,抱在怀里。 浑浑噩噩的脑海中,不知为什么,这会儿总是回想起他的声音。 一遍又一遍地,唤她“阿汮”。 疼得麻木了的心,仿佛再度被狠狠扎了一回,令她瞬间清醒。 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灵鸟前来寻她时,远远地望见雪夜初晴的天空下,她抱着他早已僵硬的尸体,在这一片死寂的战场中,哭得撕心裂肺 青阳开国二百二十三年,腊月初八,禹丘战败于延胥城,折损过半,无力再战,愿与青阳谈和,百年之内,不再进犯。 那年,被称为天纵奇才的青阳右丞温怀瑾,为守城,战死于延胥城下,女帝萧缓亲自为其立祠,以帝师尊之,贤良忠义,名垂青史。 骸骨累累,终得安然。 ------题外话------ 虽然是双更,分量还是足的,emmm我在圣诞节放玻璃渣了,你们的刀片还攥得住不(笑) 在这里,还是谢谢大家陪伴神君和作者菌到今天,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卖萌求月票票mua!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8 河过忘川 温恪的墓,是舜汮亲手立的。 萧缓看着她坐在屋子里,一言不发地在石碑上刻出他的名字。 那夜之后,她再没有哭过,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背着温恪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上青阳山,亲手将他放进棺椁,亲手封棺,谁上前一步,都会被她的目光逼得退回去。 “你曾说在这等我们回来,可惜他回不来了”她如今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我不怪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我替他高兴。” 这样的舜汮,让萧缓感到心慌,她就像一个脆弱的幻影,稍稍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她说,我要走了,缓缓,这盛世青阳,从今以后,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这一回,她没有骗她。 她走得很干净,一丝一毫的念想都不曾留下,悄无声息地,仿佛从未来过这世间。 数日后,忘川河边的奈何桥上,多了个红衣灼灼的小姑娘。 孟婆看她已经在这坐了很久了,不像个鬼魂,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仙气可不得了。昨日路过的黑白无常似乎称她“三殿下”,实在是客气得不行,便是被她提着衣领,脸上的笑容也跟春花似的。 “你在等人吗?”孟婆走到她身边,“这奈何桥可不是用来坐的。” 舜汮侧目瞧了她一眼,将左肩上的白鸟挪到右肩,这才开口:“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是来过奈何桥的。” 孟婆见她似乎颇为偏执,便打消了劝她下来的想法,转而问道:“你昨日在桥上拦住了黑白无常,我似乎听到你向他们打听鬼魂。” “我在找人我在找一个鬼。”她改口道,“你就是孟婆?” “正是妾身。” 她微微有些诧异:“我一直以为孟婆是个年迈的老奶奶。” 孟婆低头看了看自己婀娜的身段和白皙如玉的双手,轻笑道:“其实孟婆只是冥界的一个职务,我生前是个青楼女子,恰好会熬汤罢了,让小仙君见笑了。” 鬼魂来来去去,她一直坐在桥头,忘川河水无声淌过,她也浑不在意。 孟婆平日里除了熬汤,也无事可做,闲下来便与她说说地府的事。 这人死后,经过的第一关名叫鬼门关,出了鬼门关,途径的第一条路,名为黄泉路,黄泉路的尽头,就是忘川河,而奈何桥便是忘川河上唯一的一座桥。 要入轮回的鬼魂,须得在奈何桥边的茶摊上,喝一碗孟婆汤,将前尘尽忘,心无旁骛地来,了无牵挂地去,今生的爱恨情仇,浮尘得失,便都留在今生。 “孟婆汤啊,其实是这人一生流过的泪,喝了,便能将此生忘得一干二净。”孟婆笑着将一碗汤递给一个鬼魂,柔声劝他,“喝了吧,一切都能放下。” 舜汮在一旁看着她送走一个又一个的鬼魂,忽然有些好奇:“你也是鬼魂吧,为何你不过桥呢?” 孟婆只是笑了笑:“刚才送走的那个鬼魂,他是我生前的相公,这已经是我第五次送他入轮回了” 舜汮蹙眉:“为何你不随他同去?” “因为我想记着他呀。”孟婆放下了手中的银勺,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的忘川,“小仙君知道吗,一个人死后,若是想带着今生的记忆转世,须得在这忘川河边历经千年煎熬,方可再去转生,我能看见他,却只能劝他一次次喝下孟婆汤,一次次走过这座桥,可我不能告诉他,我是谁。” 千年之后,她转生为人,便可以去茫茫人世中寻他,也许只能与陌生的他说上几句话,可那对于她来说,这一千年的磋磨,也都变得不算什么了。 “我也在等一个人。”舜汮望着过桥的鬼魂们,“他不见了,我问黑白无常,可他们也不知他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他们说,压根就没接他走过鬼门关,可是他分明已经死了,怎么会不在这呢” 孟婆看了她一眼:“你想找的人,或许早已过桥去了,你若是找到他,还想与他再续前缘吗?” 舜汮摇了摇头:“不了,尘缘已了,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若是过得不错,我也能放心回去了。他这辈子,都不曾为自己活过一日,我只想再看他一眼” 灵鸟在她身边盘旋:“三殿下,二殿下传信来了,命您速速回山,再不能耽搁了!” 她为难地望着黄泉路。 孟婆拍了拍她的肩:“小仙君还是尽早离开这吧,黄泉奈何,不宜久留。你想找的人,我替你留心着,若是他来了,我便将他留下。” 舜汮迟疑片刻,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你记着,他叫温恪,这是他的画像,若是见着他,你一定传信到麒华山告诉我!” 她将离开温府时,留作念想的一副丹青郑重地交托给孟婆,再三叮嘱后,随灵鸟离开了地府。 对于麒华山来说,十五年只是弹指一瞬,山中情境,一如既往。 苍青的松,洁白的雪,清冽的溪,天地灵气在山林间涌动,这里的岁月悠长而缓慢,好像这十五年的光阴,她从未历经过。 那是她的一场梦,在重回麒华山的那一刻,梦就该醒了。 通往葶洙宫的那条路,六万年来,她也曾走过无数回,站在冗长的石阶下,仰望着岿然不动的神宫,在那尽头,站着一个人。 鸦青的发,月白的衣,手中执着一把绘着半面流云的纸伞。 风仪绚丽,潇潇如玉尽濯尘。 她好歹挤了个笑脸出来:“二哥,我回来了。” 居缨从石阶上走下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抚过她微微泛红的眼角:“怎么还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想家了。” “父君在殿中等着你,大姐和母后也在,你下凡这么久,一顿责骂总是免不了的” “没事。”她摇摇头,“我们走吧。” 随居缨步入之时,她的父君,麒华山桓君上神立在玉色的屏风下,面色很是难看。 羲和与静姝娘娘就在一旁,瞧见她进殿,刚想唤她,却被桓君上神一眼给瞪得憋了回去。 居缨忐忑地上前,一揖手:“父君,三儿回来了” 舜汮恭顺地往地上一跪:“父君万安。” 头顶传来桓君上神一声冷笑:“如今你是愈发地不像话了,往日小打小闹也就容着你,这一回趁着为父闭关,你连私自下凡这等事都敢做了?你可知羲和同居缨找了你多久,你还知道回来!” 居缨见势不好,赶忙上前:“父君息怒,三儿下凡也是为了寻回扶纥姨母的画轴,事出有因,孩儿也有责任。” “你给我闭嘴!”桓君上神简直要被这两个不孝子气死,“让你管着她,不是惯着她,画轴丢失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上报也就罢了,还帮着阿汮隐瞒,这笔账回头好好跟你清算清算!” 居缨汗颜:“是,此事确是孩儿做得不妥。可是三儿是为了画轴才跌入天河的,实属意外,还请父君从轻发落。” “二哥,你别说了。”舜汮扯了扯他的衣摆,平静地将怀中的画轴呈上,“这就是扶纥帝姬的遗物,我四年前已经寻回,的确是我流连凡间,迟迟不归,父君如何责罚,孩儿绝无二话。” “阿汮?”羲和吃了一惊。 这还是她的妹妹吗,换做从前,父君的鞭子还没落下来,她就该逃了,哪里会跪在这乖乖认错? 桓君上神也有些意外,她突然之间如此乖顺,倒叫他有些不习惯了。 他干咳一声:“念在你寻回画轴,且未在凡间闯出大祸的份上,此次便按着规矩,去后山面壁半月罢。” “谢父君宽宏。”她磕了三个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居缨拿着画轴,颇为纳闷:“这真是三儿吗?她可是最讨厌面壁的啊。” 话音未落,便被桓君上神踹了一脚:“小兔崽子,越来越能耐了,把这幅画送回天宫去,然后滚去山门前领五十炼神鞭!” 看着拂袖而去的桓君上神,居缨苦着脸嘀咕:“父君也太偏心了三儿了吧” 羲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似笑非笑道:“阿汮打小就是被父君惯的,从前总说要好好教训她,除去不慎打折了她的腿的那次,之后那一回真揍她了?你个做兄长的,皮肉糙实些,五十炼神鞭,咬咬牙就过去了。” 居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是先去天宫一趟吧。” 居缨领完五十鞭子后,便去后山瞧了一眼,本以为舜汮会偷懒耍滑,可这一次,她真就老老实实地跪在石壁前,一动也不动。 他险些以为是自个儿的眼神出问题了,再仔细瞧了瞧,没错呀,那边跪着的可不就是他妹妹么! “阿汮,你这是怎么了?”今日的舜汮令他很不适应,老实得令人心头发毛。 舜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思过。” “不是吧你,还真这么听话啊!”居缨简直给她吓坏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也没烧坏脑子啊。” 舜汮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我没病。” 他索性在她旁边盘膝坐下,饶有兴致地打听:“你这十五年跑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找画,找了很久。”她回答得言简意赅。 “凡间好玩吗,你都遇上什么事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么死气沉沉的?” 舜汮斜了他一眼:“不好玩。” 他轻轻“啧”了一声:“我怎么听说凡间有很多天上没有的小玩意啊” “凡间的枣花蜜糖很好吃。” “什么?”他一下子没听明白。 她叹了口气,合上双眼:“没什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她不理人了,居缨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掸了掸衣裳:“行行行,你静一静,我回去上药了,五十炼神鞭,嘶真疼。” 他有些僵硬地离开了此处,舜汮回头看了他一眼,久久无言。 桓君上神到底还是心疼闺女的,嘴上说面壁半月,才关了五日,就默许了静姝娘娘把舜汮接回来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舜汮离开后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居缨打了一架。 然后,她的枪头被居缨一剑削断了。 “三儿,你这是凡间的兵器吧?”居缨一脸鄙夷,“你二哥我再不济,这把为泷剑也是件法器,你拿着凡人的兵刃和我较量,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她看着掉在雪地里的枪头,沉思许久,忽然对他道:“二哥,我想学武。” 居缨怔了好半天:“啊?” 之后的千年光阴,舜汮征得桓君上神应允,独自前往北荒刑天战神门下学艺,学成归来,又得赠武罗神兵,彻底变了一番模样。 她再一次出现在奈何桥边,忘川河潺潺流过,黄泉路依旧寂寥凄清,而孟婆,也还是当年的容貌,若非要说出些不同来,那便是她眼中的寂寞,更甚当年了。 “是你啊。”孟婆认出了她。 “你为何还在这?”她记得她曾说千年之后,要入轮回去寻自己的相公的。 孟婆淡淡地笑着:“我这一世没能找到他,只能再等千年了。” 她望着舜汮,忽而道:“小丫头,你变了许多。” 舜汮望着桥头游走的鬼魂:“你可有他的消息?” “没有,这一千年了,我从未在这里见过你要找的人。”孟婆也唯有遗憾,“他或许并未来此轮回,这么多年,多半是散魂了。” 她一僵,默不作声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袖。 “再等等罢,再等等” 孟婆看着她在奈何桥头等了又等,桥上魂魄如水川流,她拿着那幅已经退了色的画像,问每一个经过的鬼,可有见过画上的人。 可回答,从来都不曾变过。 孟婆从未见过有哪一位高高在上的帝姬如此低声下气地和一群鬼魂打交道,或许是等得太久了,连她都不禁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 她等的人,或许早已化作尘埃,再难寻回了。 孟婆走到她身边,拿走了她手边的白纸,那是她的心上人,可如今,连个画像都留不住。 “我记得你说过,画上的人死在人间延胥城下,我这几日听判官说起,延胥城那边的堂庭山中,似乎有一个千年不曾转世的厉鬼,你去瞧瞧吧。” 那一刻,她看到舜汮眼中,分明涌起了令人心疼的期望。 舜汮当日便离开了地府,回到了延胥城。 一千年来,她从不敢回到这里,如今风景如故,微风缱绻,可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都换了模样。 她按着孟婆的话,走进了堂庭山。 山依旧是那座山,便是一千年过去,也没有多少不同,山坡上的草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荣秋枯,葳蕤不衰。 山间的小道蜿蜒曲折,她爬过开着旋覆花的山坡,淌过布满溪石的山涧,在一株快要枯死的连翘下,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在那,手中握着一把长刀,刀锋血迹斑斑,累月经年的斑痕在他脸上留下了蹉跎的印记,一身盔甲早已如破烂般陈旧,他却一直守在这,千年不离。 只为了当初那一句铁骨铮铮的誓言。 那一瞬间,舜汮的眼眶涌出了温热的泪。 她再度回到奈何桥边,身后多了一个人。 孟婆吃了一惊:“这不是堂庭山的千年厉鬼么,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盘桓千年不散,其怨气之深,早已无法投胎转世,这样的厉鬼,应当要被驱散三魂七魄的。 那厉鬼浑身黢黑,鬼气森森,双目赤红,瞧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他不会就是你在等的人吧?” “他不是阿恪,是我一位故人。”舜汮摇了摇头,回头扣住了那厉鬼的手腕,有些为难地看着孟婆,“我能带他去清洗一下么?” 孟婆想了想,让她带着这厉鬼去她院子里梳洗了一番。 这厉鬼也很是奇怪,虽说一身杀戾之气,却不见他对舜汮露出丝毫敌意,她为他洗脸时,他也只是有些惊慌地往后缩了缩。 “他在凡间游荡太久,不用喝孟婆汤,也已经记不起生前的一切了。”孟婆叹息道。 “嗯,没关系。”舜汮帮厉鬼擦去脸颊上的血痕,又给他梳理了头发,而后停在了他眼前,柔声问,“你愿意跟我走吗?以后,你就是我的副将了。” 厉鬼怔忡地望着她,周身萦绕千年的森然戾气缓缓散开,露出一张清俊端正的面容。 他终于开口说话:“你认识我吗?” 他想不起所有的一切,只记得自己守在堂庭山中,好多好多年,他身边的人都死了,只有他还在那日以继夜地等待着。 可他在等什么,也记不得了。 只是眼前这个女子的脸,让他觉得莫名地亲切,好像许多年前,就相识了。 舜汮微微一笑:“嗯,我认得你,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以为他早已在千年前便战死沙场,转世轮回去了。 可是这世间的缘分啊,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秦朔,你早已不用再守着堂庭山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秦朔眼中全是迷茫之色。 “你叫”她还未说出口,便被孟婆拉到了一旁。 孟婆低声道:“你若要带走他,便给他换个名字吧,他既然都忘了,何苦再想起来。” 她说得确有几分道理,如今的秦朔,可是游荡千年的厉鬼,只能让他改名换姓,才能安心带在身边。 舜汮看了看失去记忆的秦朔,望乡台上恰好传来女鬼凄婉绵长的唱调。 悠悠忘川,黄泉漫漫。 离合纷总,陆离光怪。 三生石旁,早登彼岸。 她望着他的眼睛,欣然道:“从今以后,你便唤作‘陆离’吧。” ------题外话------ 五千前世篇结束章福利给大家捧来了!打滚卖萌求各位小可爱的月票哇!今天到1月5号月票双倍哦!活动期间希望小可爱们给点支持!作者菌会发红包哒!投了月票的小可爱记得去拼个手气哟,抢完一波也还会补发下一波的!大家踊跃参与,才能发得多多哟!么么啾! 前世篇到这里就结束啦,还挺感慨的,作者菌很喜欢前世篇里的各个人物,无论是缓缓,阿濯,还是扶夷,当然最喜欢的就是温恪和阿汮啦!想做一个小小的前世篇mv给大家,做好了会发到读者群里的哦,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来抱团! 读者群号:563358104 明天要回仙界去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09 苏醒 曦光乍暖,万物回春,煦风吹开一树繁花,莺飞草长,清溪复流,冰封了一整个严冬的北荒,悄然中变了模样。 行过焉渊宫冗长的廊亭,攀上寂静的谯明山,谯水汩汩而流,依稀可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成群游过的何罗鱼,草木稀疏的河岸上,偶尔有一两头孟槐兽前来饮水。 南山的石室中,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照亮了整间屋子,烛光安然,映照着石榻上沉睡的白衣女子,枕边的香炱中飘出缕缕轻烟,在她眉宇间萦绕片刻,转眼散去。 素白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嘶”她揉了揉自己发沉的头,睁开了眼,昏黑了许久的眼前,突然亮堂起来,总归不太适应,费了好一会儿,她才从一片混乱的脑海中理出思绪。 这是,北荒谯明山啊 起身时掀动的风,令四下的灯火忽地一摇,哔啵声如细针穿耳,很是难受。 能感觉到施加在石室附近的护持突然消散,想必是因为她醒过来了,在榻边静坐了许久,还是觉得头脑昏沉,直至有人推开了石室的门。 屋外的阳光,比这些灯火更为明亮,称得上分外绚烂的天光,令她有一瞬的恍惚,待定神看清来人,她总算缓了过来。 “陆离啊。” “三殿下,您终于醒了。”陆离还未卸下一身的甲胄,显然是感觉到护持之阵的异动,急匆匆地从焉渊宫赶过来的。 “嗯,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叹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陆离道:“自您服下长生草,而今已有整整一年。” 她动了动自个儿的胳膊,静心调息了一番长生草不愧是东山灵药,这一年已尽数被她的身体吸收,融入损毁的经脉骨血中,从昏睡中醒来后,她明显感觉到之前严重到需要依靠菩提果的药力勉强压制的伤势,好转不少,身子也轻快许多。 “陆离”她正欲开口说什么,忽见一道金光闪过,从门外山坡上冲了过来。 阳光正灿,恰好这山坡上没长多少草木,这明晃晃地一片金色刺得她眼珠子疼,倒不是说这身不好看,只是一如既往地晃眼。 “阿汮!”风华虔这一路跑得忒急了,光瞧着她坐在石榻边,进门却忘了撩袍子,好家伙,舜汮这会儿还懵得慌呢,他直接绊在门槛上,就见一团金灿灿滚到了她面前,把住了一旁陆离的手腕,才勉强稳住了。 舜汮叫他吓得往后一退,瞧了瞧他俩这姿势,风华虔这会儿可还拉着她家副将的手,半趴半跪地杵在那,陆离一脸惊诧,都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好了。 这阵尴尬的沉默令眼下的气氛多了一丝微妙,她清了清嗓子:“不过一年没见,你就是想问我讨陆离,也不必行如此大礼的,心意到了就好,心意到了就好” 她语重心长地对他们点了点头,仿佛一位通情达理的老丈人。 风华虔这一跤跌得有点蒙圈,还没反应过来呢,陆离倒是先嗖地把手抽了回来,一脸正直地对舜汮道:“三殿下,属下真的没有这等兴趣。” 您上回忽悠得我在上神面前丢了一会脸面,这回我可再不会上当了! 风华虔听得云里雾里的,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什么意思,起身掸了掸衣衫:“你个白眼狼,忒没良心,我是感应到我给你施的护持散了,急忙赶回来瞧瞧你是不是被哪个仇家剁成馅儿了。” 她挑了挑眉:“拉倒吧你,自个儿摆的阵法,里头什么情况,你还能不晓得?” 话虽如此,她一醒来就感觉到,为了保她真身无虞,这间屋子四面的护持,少说也有个七层,就差做个蝉蛹,将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了。 嘴上免不了互相呛几句,可阿虔,从未对她的安危疏忽过。 风华虔伸手探了探她的脉:“嗯,恢复得不错,内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只需靠调息便能痊愈。只是” 他看向她的左臂,她昏睡期间,他也曾数次以金针相助,自然也发现她左臂的情况。 “长生草对内伤有奇效,可你的胳膊乃是被利刃折断数次,又拖了万年之久,我只能将你的骨头接起来,可若想再拿起武罗枪” “我晓得。”她抬起左手,握住了枕边的兮梧剑,片刻后,又松开,“我已经习惯了,平日里不碍事就好。” “你从前多喜欢那把武罗枪啊,我的医术若能再精进些”他心有不甘,可眼下却毫无办法。 “有得有失,我这条胳膊又不是给人剁了,说得这么伤感作甚?”她倒是没放在心上,当年左臂被妖兽连穿数次,一点知觉都没了的那会儿,她的确有些暴躁,可日子长了,她渐渐地就看开了。在天荒都能熬过来,如今回来了,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不过眼下确有件事儿须得你搭把手。” “什么,你尽管说。” 她为难地笑了笑:“长生草的确好用,就是睡得有些久了,这胳膊腿儿的,麻得慌,你拿几根金针给我扎扎,我脖子转不过来了” 风华虔:“” 片刻之后,她的肩背,胳膊腿儿上便被扎了一圈金针,盘膝往那一坐,只觉得自己活像只刺猬。 “疼疼疼!我这重病初愈呢,你下手敢不敢轻着点!”她不懂医术,也不晓得这会儿风华虔扎的是什么穴道,可照这疼法,这混小子分明是公报私仇啊! 风华虔抬手一捋,把她的脑袋推到另一边,往她肩膀上又插了一根针:“疼就少动弹。陆离你过来把她这撮头发提着,省得在这抽来抽去的碍事。” 陆离从他手里接过舜汮的长发,就听他一脸嫌弃地说道:“你看看你这头发,别人睡着了就是睡着了,你什么睡相才能把自个儿的头发睡得像被雷劈岔了似的?” 她伸手摸了摸,狐疑道:“难道你们刚睡醒不是这样?” 风华虔斜了她一眼:“本少君不管醒着还是睡着,都玉树临风。” 她顿了顿:“阿虔,这么多年了,自卖自夸这一点上,放眼九重天,我就服你嗷,疼!” 又过了一会儿,她脑袋上也多了两根金针,不晓得他抹了什么药,针孔中丝丝地冒出了烟,风华虔收了手,端了杯茶坐在一旁。 渐渐地,她感到周身游走着一股热意,如流水川行,融汇在四肢百骸中,热得她冒了一层薄汗。 “叶珩上神呢?”她迟疑许久,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记得自己服下长生草睡去之前,他曾经说过,会在这等她醒来。可眼下陆离和阿虔都赶过来了,却迟迟不见他。 风华虔呵了一声:“哟,我可记着你说过,已经跟他桥归桥路归路,怎么这一睁眼就惦记起来了?” “咳”她别开脸,正色道,“怎么能说是惦记呢,这是一个晚辈对前辈的敬意。” “敬意没瞧出来。”他意味深长地瞄了瞄她纠缠的手指,“床榻之谊倒是有个几回,莫不是你睡了上神不认账这事儿终于让你心虚了吧?” “胡扯!我怎么可能心虚!”她浑身一震,连带着金针轮番地颤。 一旁的陆离捂了捂脸:“三殿下,属下私以为,这等事上,您不该这么理直气壮吧” “她这哪是‘理直气壮’。”风华虔无奈地搁下了茶盏,“她分明是‘理不直,气也得壮’,你就可劲儿作吧。叶珩上神已经离开北荒了,你睡了一年,发生了一些事——九幽台下的涂琈琴不晓得被哪个不嫌事大的偷了,叶珩上神正忙着追查此事,一时半会抽不出身来,恐怕也不知道你已经醒了。” “?琈琴?”她怔了怔,“这琴不是和伏羲真神一起,陨落了吗?” “好歹是件上古神器,说是毁了,也不至于全毁尽了,平日里就让你多读点书,连涂琈琴就保存在九幽台下的石室中都不晓得。” “我没事去关心一把消失了千儿八百万年的破琴作甚。”舜汮白了他一眼,“可有进展?” “眼下除了涂琈琴不翼而飞,暂且没有其他动静。”他叹道,“毕竟是真神的遗物,若是丢得如此不明不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沉默了片刻,她抬眼望着从自个儿天灵盖上往外冒的烟气,犹豫再三,问道:“阿虔,这没问题吧,我怎么闻到香味儿了?” “那就对了。”风华虔小啜了一口茶水,幽幽地看过来,“你知道沧澜城的鲜肉包吧,就是这个味儿。” 舜汮觉得自个儿现在就像锅上的包子,并且给总感觉越来越热了。 “阿,阿虔,这好像不太对啊,怎么真有肉香呢!” 她可没听说过针灸给扎出香味来的,她可不想被他治成一盘菜! “再等等,一会儿就该熟了。”他托着脑袋,坐在那不紧不慢地对她道,“你可别乱动,一会儿夹生了,可不好。” 这越说,她心里越是没底。 “我这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商量,这事儿吧,说急也急不来,说不急也耽搁不起。”风华虔抬起了胳膊,想了想又放下去,“怎么同你说呢” 舜汮这脑门冒烟,心里正恼着呢,看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儿就心烦:“有事说事,天塌了是怎么的!” “我说了你可别激动。”他好好斟酌了一下,道,“我父君上葶洙宫提亲了。” 她愣了愣:“给谁提的亲?” “太华宫就我一个少君,还能谁的婚事能劳动我父君?” “提了谁?” 他一脸正经地反问:“麒华山三殿下。” “哦”她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道是哪一位呢,默了默才忆起自个儿的位份来,僵着脸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不就是麒华山的三殿下么?” 他点点头:“看来没睡糊涂,还记得自己是谁。” 话音未落,就见她从榻上蹦了下来:“这瞎掺和什么呢!哎哟陆离你撒开我头发释元上尊怎么把我俩凑一块儿去了?” 她可记得释元上尊斩钉截铁地说过,太华宫的帝后,要温厚淑德,方能担得起神宫的门面,横竖绝不可能是她这性子吧。 “都说让你别激动了,看看这针抖得”风华虔眼疾手快地把她按回榻上。 “拔了拔了!”这可真是措手不及,她怎么都没料到,释元上尊会有这等打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才跟我说!” 风华虔一面给她拔针,一面对她道:“我父君瞒着我,拿着彩礼就跑去葶洙宫寻桓君上神了,估摸着是觉得你既然和叶珩上神退了婚,我俩又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就有了这么一出。” “那我父君呢?” 他收好金针,从她身后拿出一屉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她这才发现这小王八羔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后搁了一只小火炉,炉子上的两笼包子正冒着热烟呢,她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我没跟你说吗?就前两日发生的事,桓君上神已经答应这门亲事了,这会儿可能正盘算着什么时候把你嫁进太华宫吧。” “你几时跟我说过?”她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印象。 他拿起一只肉包子,若有所思道:“前天。” 她直接抓起一只包子糊在他脑门上! “陆离,你去给我拿件衣裳,我要回麒华山。” “是。” “你还吃!”她狠狠瞪了风华虔一眼,“再耽误下去,我就真要嫁给你了!” “急有什么用?”他摊了摊手,“你以为我没劝过我父君吗?” 舜汮着急忙慌地套上鞋袜,狐疑地望着他:“释元上尊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盯上我了?” 她这好不容易才退了储瑶宫的姻亲,太华宫又是瞧上她那一点了。 “兴许是突然看你特别顺眼呢?”他猜测道。 “他老人家觉得我哪顺眼,我改还不成么!”她心烦意乱地挠了挠头,把自个儿的头发扒拉顺畅,随手绾成一束,案头上还放着那支枫木簪,她怔了一瞬,拿起来插在发上束住,“父君怎么还真就答应了呢!不会也突然瞧上你了吧?” 风华虔叹了口气:“原本想着给你张罗张罗姻缘,哪成想倒是张罗到自个儿头上了,咱俩这婚事要是真成了,不晓得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你想得倒美!”她接过陆离递来的衣袍,收拾妥帖,将他手中的包子拍了出去,“就你这小胳膊腿,还扛不住我一顿揍,赶紧想法子把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退了!”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父君是个什么脾气,我前几日才劝了他几句,差点又挨一顿揍。”他清了清嗓子,学着释元上尊的口吻,端起架子来,“‘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一个不肯嫁,一个不愿娶,凑在一处刚刚好,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日后你再胡来,也好有个儿媳妇帮着为父教训你!’你听听,他这是给我娶个媳妇还是娶个打手呢!” 这几日下来,他算是已经黔驴技穷,半点法子都想不出。 再看看舜汮的拳头,他不由得回想起这十几万年以来屡战屡败的日子,顿时连个盼头都没了。 “这不胡闹嘛!”她一把将他拉出门,随手从天边唤了一朵云,将他推上去,对陆离交代了几句后,二人便朝着麒华山的方向去了。 陆离在石室外琢磨了一会,觉得舜汮醒来这件事,毕竟蒙上神恩惠,还是得告知储瑶宫那边一声,遂写了一张字条,让灵鸟带去北胤仙山了。 ------题外话------ 咱们女主终于醒啦,虽然一醒来就听到这么个消息,不过大家放心,这两个绝对是哥俩好,闺蜜!作者菌好喜欢风华虔这个角色的!?琈琴的?显示不出来,所以作者菌把它换成了同音字“涂” 来来来,科普时间到 谯明山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又北四百里,曰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有兽焉,其状如貆而赤毫,其音如榴榴,名曰孟槐,可以御凶。是山也,无草木,多青、雄黄。 文中的何罗鱼还有孟槐都是谯明山上的兽,何罗鱼,一头十身,叫声像狗叫,吃它的肉就可以治疗痈肿病,孟槐,长得有点像豪猪,叫声如同用辘轳抽水的响声,人饲养它可以辟凶邪之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0 琅玕果 舜汮从未觉得自己回个家搞得像是做贼,拉着风华虔回到麒华山时,连面儿都没敢露,直接从山门顶上飞过去了。 葶洙宫中,释元上尊与桓君上神相谈甚欢,她扯了好半天愣是没把他从门框上撕下来。 “出息呢,那是你亲爹!”她一脸恨铁不成钢。 风华虔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桓君上神难道不在里头?你怕爹,就不许我也怕吗!” “我父君还不知道我已经醒了,回头吓到他老人家,你先进去探探口风”她嘴上说着,手里也没忘记把他从门框上抠下来,“我家大门都让你挠烂了,还不撒手!” 风华虔一个劲儿摇头,说什么也不放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桓君上神还知道手下留情,他父君抡起他来那是半点不含糊,这会儿冲出去,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你去你去,桓君上神到底是心疼闺女的,大不了再折一次腿,回头我给你接上,保证你活蹦乱跳的!”他努了努嘴。 舜汮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还‘活蹦乱跳’呢,你是不是忘了你上回给我接骨,父君那一鸡毛掸子还没把我的腿打折呢,你倒好,上手就给我掰裂了!” 她算是瞧出来了,这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父君。 不过这释元上尊教训儿子的手段她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啧啧,那绝对是能让他躺在床上哼唧,绝不让他坐着哼唧,说了然他在山顶上顶一天水缸,没十天半个月是想不起让他下来的。 她掐了个诀,变出一只蚊子来,让它飞进大殿中做个耳目。 风华虔犹豫了片刻,问她:“道理我都懂,但是为什么偏偏是蚊子,麒华山冰天雪地,几万年没瞧见这么稀罕的虫子了吧?” 她回身踩了他一脚:“就你废话多,安静些!” 借蚊蝇之眼窥得殿中情景,需得凝神静气,风华虔憋着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她:“听见什么了?” 舜汮的脸色很是微妙:“他们好像在” “在干嘛?” “互相揭老底。”她正色道,“没看出来啊,你父君年轻时,还有一屁股桃花债呀。” 他吃了一惊:“我父君有桃花债?不可能不可能,我半点没听过。” 她听得津津有味:“当然了,你母后姑媱娘娘可不是一般人哎哎哎,你父君恼羞成怒了!” “你让我听听!”他耐不住好奇心,松开门框,上前来夺她手里的小螺,贴在耳边仔细听。 舜汮这会儿还没听够呢,凑上去问:“怎么样,又说什么了?” 不晓得听见了什么,他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颇为尴尬地望着她:“我父君说,我们俩一个嫁不出去,一个娶不到媳妇,还是早些定下良辰吉日,把婚事办了,省得不明不白地成天就知道厮混在一处” 闻言,她登时就懵了。 这,这是趁她睡着,葶洙宫和太华宫就要把该办的都办了啊! 风华虔回过身,一脸义重情深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以咱俩的交情,我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来,就算你被人涮洗干净了丢在我床榻上,我也会心平气和地把你扔出去的!” 舜汮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憋了好半天也没能接上这茬。 “三儿,阿虔?你们怎么在这?”身后突然响起居缨的声音。 他俩正悄咪咪地偷听呢,冷不丁这么一吓,手忙脚乱地收了术法,捂着居缨的嘴就往偏殿里拖。 好在似乎并没有被桓君上神和释元上尊发现,二人合上门窗,这才松了口气。 “二哥你要吓死我啊!”舜汮看了看手中碎成渣的小螺,方才着实吓得不轻,她一时失手,好好的玉螺就这么毁了。 居缨不禁纳闷:“你既然醒了,入殿见父君便是了,为何要这么鬼鬼祟祟地窝在门外偷听?” 他这几日还想去北荒看看她的情况,自打她服下长生草后,便一直在北荒谯明山上昏睡,尽管有风华虔和陆离在旁看顾,他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的,隔三差五总要去一回。 上回去的时候,尚无异动,没想到几日功夫,她竟然醒来了。 舜汮摇了摇头:“还不是因为唉,二哥,你可知父君打算让我嫁给阿虔?” 居缨看了看他俩:“自然知道。” “你为何没拦着?” “怎么,阿虔不好吗?”他看了看风华虔,“你既然已经与储瑶宫退了婚,总不能一辈子都留守北荒,我晓得你舍不得东极军,可长久下去,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我觉得阿虔不错啊,性子好,长得也俊,打不过你还能扛得住揍,葶洙宫与太华宫也有多年交情,你俩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有何不好?” 风华虔连连摆手:“你可太抬举我了,我承认我性子好长得俊,但我不扛揍。” 舜汮嘴角一抽:“二哥,这男婚女嫁的事儿也不是这么算的吧,青梅竹马不假,可也不能这样乱点鸳鸯谱啊,我对自己的兄弟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就像我和南海那只蚌王也相识了千儿八百年了,我心里也只有它肚子里的紫珍珠。”风华虔义正辞严地附和道。 舜汮脸色一变,反手就抽:“你怎么又去惦记人家的紫珍珠!” 居缨叹了口气:“可这事父君都应承下来了,若是再退一次婚三儿,你可就真嫁不出去了。” “那我也不能嫁给阿虔啊!”她无奈地捂着脸,“二哥,你想个法子让父君拒了释元上尊,我的婚事,暂且不做考虑,少添些乱罢” “你啊,父君那是为了你好,你以为你拒了储瑶宫的那桩婚事就一了百了了吗?这世间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堂堂葶洙宫麒麟帝姬,终日弄得自己不男不女的,在军营里厮混,外头的闲话你是可以不在意,但父君的脸面呢?你可曾想过父君听到旁人如此说你,他心里是什么滋味?”居缨极少对她说起这些,当日她在瑶池当众拂了上神的脸,那些神佛看在麒华山和她父君的面子上,平日里依旧尊她一声“三殿下”,以帝姬之礼相待,可私底下都是怎么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竟连真神都不放在眼里,忒不识抬举。 舜汮心里当然晓得,这世上,多少仙娥神女明里暗里惦记着叶珩上神,她明明已经得到了她们最想要的,却弃若敝屐。决意如此时,她便料到总会有人因此颇有微词。 她最不愿的,便是这些话传到父君耳中。 她的父君,虽说有些顽固,教子也极是严厉,可她依旧敬他爱他,十万年前,她铸成大错,被漫天神佛同审,流放天荒之时,他是这世间,唯一为了她,向天君下跪之人。 严父,慈父,终归是最疼爱她的父君。 “二哥,我知道父君他是为了让那些人闭嘴,但我不能嫁给阿虔。”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对他说过话,一字一句,如磐石不移,“若非心中所爱,便是再好,我也不会这般委曲求全。” 居缨沉默良久,终是对她妥协了:“你容我想想” 舜汮没想到会在麒华山见到九婴。 从谯明山醒来后,她被这桩来得莫名其妙的婚事闹得糟心,一时间倒是没想起它来,哪成想刚转到后山,便瞧见它和归晏晏窝在树下,不知在鼓捣些什么。走进一看,只见一座乱石垒成的小炉灶,这俩正兴致勃勃地烤番薯呢! 她伸手捏住了九婴的一截脖子,将它提溜了起来。 “哟,一年没见,你还重了些。” 九婴也没想到她会在这,十八只眼睛齐刷刷地干瞪着她,直到归晏晏站起来揪着他的尾巴,将他捞回怀里:“汮姑姑,你回来啦!” 她倒是并不知舜汮因服用长生草而昏睡的事,只当她在北荒待了一年,而今才回到麒华山。 舜汮笑眯眯地捻起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也不晓得这丫头怎么折腾的,烤个番薯竟能把自己的脸熏得一块黑一块黄。 “晏晏,你跟我说说,阿九怎么会在这呀?” 晏晏搂着还在发怔的九婴,乖巧地回答:“是风少君送阿九来的,他说汮姑姑公务繁忙,无暇看顾阿九,让晏晏代为照料几日。” “哦?”她幽幽地望向身后的风华虔,“你倒是挺会偷懒啊。” 风华虔被她盯得背后发凉:“我可不能把它带回太华宫,被我父君发现我私养上古凶兽,还不打断我的腿!虽说养在麒华山,我还是替你时时留心的,这一年不曾出什么岔子。” 她伸手探了探九婴的丹田,有了风华虔的金针护持,梵泠的一魂一魄果真安然无恙。 九婴没好气地一爪子拍开她的手:“一醒来就知道关心那禺疆,本座为了养护这一魂一魄,不知费了多少精力,怎么没见你关心关心本座?” 舜汮看着他窝在晏晏臂弯间使性子的嘴脸,不由得好笑:“不是有晏晏关心你么,看看你这胳膊腿儿胖得,这一年没少吃吧?” 闻言,九婴警觉地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腿:“本座哪胖了?哪胖了!?不过就是多吃了点肉,待本座恢复法力,自然还如从前那般威武!” 归晏晏亲昵地蹭了蹭它:“可是我觉得阿九胖胖的比较可爱啊!你要是恢复了法力,变得和书里说得那样大个儿,我可就抱不动你了” 九婴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到那时本座抱着你就是了!万里山川,江河湖海,你想去哪儿,本座都带你去!” “真的呀?”晏晏笑弯了眼,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你还是先想法子把火点着吧。” 她弯下腰,捧着九婴蹲在了小炉灶前。 “你们烤什么呢?”风华虔凑上前翻了翻,从炉灶里挖出两截圆滚滚的东西来。 舜汮眉头一皱:“这好像不是番薯啊。” 他拍掉尘土,仔细端详了一番,诚如她所说,这的确不是番薯。他低头嗅了半天也没闻出来,遂转头问晏晏:“这两截东西你们从哪拿的?” 归晏晏一脸纯真地眨了眨眼:“北胤仙山啊。” 舜汮登时僵住:“哪儿?” 九婴瞥了她一眼:“就前几日,你二哥带我们去拜访叶珩,这东西就是在储瑶宫庭院中挖的。” “且等等”风华虔有种不好的预感,捧着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再闻了闻。 啊,这下没错了。 “叶珩上神多年前曾得两株琅玕树,七千年一开花,七千年一结果,其果如美玉,熠熠生辉,其香似雪莲,水火不侵。”他将这两块烤得像炭似的的果子搁在她眼前,“琅玕果,我还以为只存在于典籍中。” “怪不得本座总点不着火。”九婴愤然道。 舜汮:“” ------题外话------ 昨天出了点岔子,上传完了没能赶上审核,只能拖到今天早上,小阔爱们久等了!晚上我再更一章! 给大家标个读音:琅(ng)玕(gan)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1 为你而来 “唉”舜汮坐在雪坡上,头疼地看着手里的两枚琅玕果。 九婴的兽火连同凤凰的九天神火,她已经淘洗了好几遍,本该晶莹如玉的两枚果子依旧黑得像是泥堆里滚吧了几圈似的,看样子是彻底没用了。 风华虔终究还是让释元上尊提溜了回去,他“离家出走”以示抗议的举动毫无疑问地屈服在释元上尊的五指山下,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眼看着灰溜溜地蹲在云头上的风华虔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她十分真诚且善意地给他递了一贴狗皮膏药,对他挥了挥手。 云头飞出老远还能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咆哮。 “舜汮你大爷的!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风华虔被带回去了,她事后自然也少不了一顿训。 好在还有居缨帮着她说话,数次阻止她一时口快,把退婚的事说漏嘴,她才得以早些脱身出来。 她又去居缨屋里拐了一坛子君长醉,独自在这里发愁。 自从神界没落,九幽台倒塌后,这琅玕树就是件极为稀罕的东西,更不必说果子,虽说这七千年一开花七千年一结果,可那也只是一纸说辞,神花仙草,谁能说得准?若是养得不好,真过个一万四千年,也不定能结出果子来,且这两枚琅玕果还挺大个儿的,也难怪她之前看成了番薯。 这得用了多少心思,还没尝到味儿呢,就被人挖去烤成这副样子,她瞧着都心疼。 她将果子举到眼前,来回琢磨了一番。 阿虔说这果子的香味与雪莲相似,她怎么只闻到呛鼻的焦味儿呢? 长生草的人情还没还清,倒是又欠了人家两枚琅玕果,看来她亏欠储瑶宫的,是越还越多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年前,北荒的那一吻,她那时全然没料到叶珩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来,如今想来,莫不是被她睡了那么多回,上神他老人家终于想起找她讨账了? 她的记忆算不上好,有时候才做过的事转眼便忘得不知所云,可唯独当日那一吻,至今还刻在她脑子里,就连叶珩唇上的温热都不曾遗忘过分毫。 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猛灌了一口酒,还是觉得脸上发烫,越是不去想,那记忆就越发清晰起来,她抓了把雪贴在颊上,默默将脸埋进臂弯里。 怪不得北荒那帮大老粗都夸上神乃是“四海一枝花”,当日尝了一口,竟然比枣花蜜糖还甜 她又抓了一把雪往自个儿脸上糊。 “冷静,我要冷静” 虚长了十几万年的岁数,不过是被亲了一口,怎么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似的?横竖也是上神他老人家自己先送上门来的,她的嘴唇都被他咬破了,还被风华虔那小子瞧见。 这么一想,似乎是她吃了亏。 她看了看手中的琅玕果,迟疑片刻,思量着既然都烧成这样了,还是“毁尸灭迹”吧。不过她活了十几万年,还是头一回见到琅玕果,不晓得这味道如何,听阿虔说,琅玕果能延年益寿,凡人服之可活千岁之久,不知仙神吃了有何效用。 横竖她也没试过,只当尝个鲜吧。 然拨弄了半天,连兮梧剑都拔出来了,愣是没削掉它一寸皮。她犹豫了片刻,索性直接咬了一口。 “这果子皮有些咯牙。”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提醒,可惜她已经下了口,任凭她这么利索的牙口,也只啃出了一排牙印,倒是真磕的她牙疼。 听到身后的声音时,她心头就咯噔了一下。待回过头看清来人的脸,她惊得险些把手中的酒坛子扔出去。 素白的衣袖上绣着碧叶细枝,朝她伸来的那只手如梅骨般修长好看,轻轻拿走了她叼在嘴边的琅玕果,捻着袖子将她唇边的污渍拭去。那样干净的衣袖,就这么用来给她擦嘴了,却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他眼中,从一路的松枝残雪,绰绰清影,直到映出她的模样。 她错愕地盯着他的脸,张口差点咬着舌头:“叶,叶珩上神?您怎么在这?” “陆离传书到储瑶宫,告诉我你醒了,我去了北荒,而后到了这,在山里找了你许久,大病初愈,莫要乱跑。”他将两枚琅玕果搁在手心,对她道,“琅玕果属土,若想切开,用木即可。” 他随手化出一截木片来,轻轻一削,便将果子切做两瓣儿给她。 虽说被火熏黑了一层皮,可这里头还是水水嫩嫩的,溢出一股极似雪莲的香气来。 “那两株琅玕树在储瑶宫好些年,果子前些日子才刚结出来,本想等你醒来再给你,没成想一时疏忽,倒是先一步被采了去。” 一个时辰前,他在储瑶宫收到灵鸟传书,手边倒是还有些事堆叠着,两难之际,涔阳将书卷一股脑地全搬走了,给他递袍子,备车舆,见他还在发怔,火急火燎地将他往外推。 “唉哟,您还坐在这干嘛呐,不去焉渊宫吗?” “但涂琈琴的事” “神君诶,都这会儿了您还惦记涂琈琴?快些出门吧!”涔阳可谓是操碎了心,将他推上瑶光舆。 琴可以慢慢找,三殿下可等不得!磨了这么久,八字一撇还没画上呢,他都替自家不上道的神君大人着急。 舜汮有些怔忡地看着手中的琅玕果:“这是给我的?” “嗯,从前吃过几回,觉得味道还不错,尚能清火去燥,给你当个零嘴儿倒是挺合适,便让涔阳种在院中了。” 这话说得舜汮有些懵,敢情养了十四万年方得的果子,就是为了给她做个零嘴儿? 她只尝了一口,便觉唇齿留香,的确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长生草与琅玕果,都是世上难得之物,承蒙上神照拂,晚辈不胜感激。日后若有需要晚辈之处,上神尽管开口,晚辈定不遗余力。”她客客气气道。 叶珩迟疑了一会,道:“涔阳对我说,若是你醒来时我守在你身边,你会高兴的,我答应过你,等你醒来,却没能及时赶回北荒,我不是存心的。” 舜汮怔了怔。 这一句任谁听来,都温软得不像话,让一个上神等着她转醒,这本就是一件分外荒唐的事,他即便是不闻不问,也不会有任何不妥,以他的身份,何须如此迁就一个晚辈? 还是个总惹他生气的晚辈。 “有劳上神记挂,多亏上神赠的长生草,晚辈的内伤已无大碍,调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那就好”他突然偏头轻咳数声,舜汮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立即放下了琅玕果,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您怎么了?” “无妨。”他阖了阖眼,“这几日费了些精力在涂琈琴的事上,有些疲累罢了。” 这话舜汮却是不信的,堂堂上神,怎会为了找一把琴的下落,累得至此? “可是上回在白帝阵中留下的伤?” 他沉默许久,别开脸:“你伤势无碍便好,我先回储瑶宫” 说罢,转身欲走。 舜汮眼看着他没走几步,便抬手扶着树,显然是伤势未愈,又连日地折腾自己,在储瑶宫,焉渊宫,葶洙宫之间赶路,也不晓得怎么就这么执拗,非得今日来见她,这会儿终于是挨不住了。 他平静地转头对她道:“没事,你先走吧。” 她的心窝窝狠狠一抽。 嘴上说得这么淡定,您老人家倒是别露出这么虚弱的眼神啊! 他这副样子倒是让她回想起他变作阿宝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了,她那会儿护短,别说放他在荒郊野岭风吹雨淋,便是爪子上磕出个血口子,她都得心疼好半天。 如今换了叶珩,她这心里也总是不大好受。 他的伤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受的,若是真留他一人在麒华山的密林间,她夜里怕是眼都合不上。 叶珩没走几步,胳膊便被人扶住了。 舜汮叹了口气:“您别逞强了,可有带瑶光舆来?若是没有,先去我屋里歇一会” 话是一溜嘴便说出口了,她当时就恨不得把这句话吞回嗓子眼里。 听听这都说得什么玩意,怎么能把上神往屋里带!这要是被父君发现,估摸着非得把她吊在山门上醒醒神! 叶珩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将半里外山道上的瑶光舆遣回储瑶宫,而后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没有,我是驾云来的。”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只能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和颜悦色地搀着他往山上走:“晚辈的寝殿不比储瑶宫舒坦,您不介意就好。” “嗯。”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不着痕迹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暖得发烫,舜汮又怕自己一撒手,他便站不稳了,只得硬着头皮扶着他继续走。怪的是,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头,都能迎上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眸,任凭她本心笃定,也被他瞧得心神一晃。 “您,您这么看着我作甚?” “我想多看几眼。”他突然似瞪非瞪地斜来一眼,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晚辈多嘴了。”她实在是搞不懂上神的心思了,她脸上难不成长了什么有碍观瞻的东西,令他这样不高兴? 她带着叶珩回来,自然不能让人瞧见,心惊肉跳地回到寝殿中,合上门。 叶珩狐疑地望着她:“我,见不得人?” 舜汮连连摆手:“不不不,您怎么会见不得人呢,您随随便便往那一站,都是四海一枝花!只是晚辈怕误了您的清誉” 叶珩拧眉:“若是我没有记错,如今焉渊宫上下都知道我的清誉毁在你手里了,何来耽误一说?” “咳!”她险些被自个儿一口唾沫给呛岔气,扶住了门框,“上神,咱能不提这茬么,晚辈真是无心的” 话音未落,叶珩便倾身过来,画一般的眉眼刹那间近在咫尺,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有些发痒。 舜汮惊得直往后退,可惜后路被她自个儿合上了,堂堂武罗神将,最后只得跟壁虎似的整个人贴在了门上。 自打上回之后,他似乎颇为喜欢凑近了看她,仿佛要将她盯出个窟窿似的。 她一转头,额角便轻轻擦过他的唇,一瞬的温热,令她耳根像是火烧似的发烫。她倒是想有骨气些,可眼前这人便是受了伤,她也有些吃不消,抬起手,推哪都不是,就怕自己手底下没个轻重,再把上神给伤了。 眼看着她耳垂都红透了,他这才起身,似是漫不经心道:“怎么,睡也睡了,亲也被你亲了,你这是事后不认账了?” 舜汮还没缓过劲来,被他一句话堵得半天憋不出下文。 “罢了,我有些累,在你这躺一会。”他转身走到床边。 舜汮给他抱了床被子出来,妥妥帖帖地铺好:“那您先歇着,晚辈就告退了。” 没等她迈出一步,就被拉住了。 “别走。”他似乎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这枕头太硬了,我睡不惯。” 她看了看床头的雕花玉枕,这还是居缨给她准备的,她一直在北荒,倒是一次都没睡过,瞧着确实有些膈应,二哥倒是觉得这枕头很好。 “那晚辈再去给您找一个软枕头?” “不必如此麻烦。”他指了指榻边,“你坐下。” “啊?”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反应了一会儿后,坐在了床头。 “坐过来些。” “嗯嗯。”她犹豫着往他身边挪了挪。 转眼间,他已经躺在了她膝头,墨色的长发铺散在她腿上,吓得她浑身一僵。 “上,上神?您这是” “别动。”他合着眼,叹息道,“我很累,睡一会。” 舜汮满脸错愕,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才好,想再劝他起来,却见他气息平缓,神色安然,竟已睡着了。 涂琈琴丢失一事,她二哥也同她说起过,毫无头绪的众仙,将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可这泱泱六界,何其之大,他要如何找到一把已经沉寂万年的琴? 这几日,想必是累坏了吧。 罢了罢了,承了人家那许多人情,容他躺一会儿也不妨事。 她扯过被褥,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 ------题外话------ 发糖了发糖了!这章纯糖无渣,祝大家食用愉快!(笑),群里说好的补上昨天的一更,当然要放男主出来啦!想薅尾巴的在哪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2 金屋藏娇?嗯? 她抬手熄了几盏长明灯,好让叶珩睡得安稳些,思量着待他醒来,便备上车舆,送他回北胤仙山。堂堂上神,一直呆在她这,也不是个事儿,储瑶宫那边好歹有涔阳看顾,回头嘱咐几句便是。 这么干等着,也无事可做,她随手捞了一卷兵书翻看。不知怎么的,总是静不下心来,翻一页,便忍不住用余光朝腿上瞄一眼。 叶珩的睡相比她可好多了,睡着后贯是妥妥帖帖的,连衣领都不曾乱过,微微皱起的眉间,萦绕着倦意,许是见惯了他平素高高在上的模样,冷不丁示了弱,倒让人有些不习惯。 他突然侧了侧身,闷闷地嗯了一声,将脑袋靠在她小腹上。 她吃了一惊,赶忙抬了抬胳膊,这般端着书,更是看不下去了。 她忽然感到一条绵软之物从被褥下伸了出来,贴着她的腰,一阵窝心的暖意,她低头一瞧,只见一截毛茸茸的狼尾圈了上来,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低头看了看叶珩。 这是累得现原形了么 这回,莫说看书,便是在这么坐着,她都忍不住往那条尾巴上瞄。她从前多喜欢这大尾巴啊,自从知道阿宝是叶珩的真身后,即使再喜欢,她也不敢觊觎上神的尾巴,隔了许久,这条狼尾巴瞧着还是这么漂亮 她咽了咽口水,看向叶珩的睡颜。 上神就是上神,睡着了也比别人好看些,若是不总瞪着她就好了。 她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将他的眉头揉开。 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她的胆子便壮了些。 送到眼皮子底下的狼尾巴,岂有不薅一把的道理?横竖上神已经睡着了,此处又没有旁人瞧见,天知地知我知,大家就当无事发生过。 她放轻了呼吸,暗搓搓地伸出手,摸了摸那条尾巴。 好些日子没薅过了,这灵兽始祖的尾巴手感可真好啊,又柔又软,和上神全然不同,她的心都要跟着化掉了。 小试一下,叶珩仍旧没有反应,她的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将尾巴捞进怀里,心满意足地揉了一把。 她一薅起尾巴来,便容易忘乎所以,手中的兵书也搁下了,抱着狼尾巴顺着薅,逆着薅,再搓几个揪揪,这几日的烦心事,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 叶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也不急着提醒她,就这么躺在她怀里,静静看她乐此不疲地玩他的尾巴。 他许久不曾睡得如此安逸了,一睁眼就能看见她的笑容,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的阿汮,似乎对他有些心软了呢。 舜汮正在兴头上,隐隐感觉到手中的尾巴似乎自己抖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朝腿上一看,就见叶珩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心头一跳:“上神,您几时醒的?” “有一会儿了。”他面无表情 “是,是吗”她心虚地看了看怀里的狼尾巴,默默地捧起来,给他塞回了被子里,掖好,一本正经地拿起了兵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这欲盖弥彰的举动,看得叶珩有些想笑。他坐起来,瞥了她一眼,幽幽道:“你若是喜欢,倒也不是不能给你摸,不必如此做贼心虚。” 舜汮从书后探出一双眼睛:“是晚辈失礼了,不该如此亵渎上神的尾巴。” 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又从被褥下探出来,递到她眼前。 她瞟了一眼,有些迟疑。 “我许你摸。”叶珩道。 捏着书角的手微微一抖,她颇为动摇地看了看他:“真的?” 这分明是一副“上神您老人家莫不是在蒙我吧”的神情,叶珩啼笑皆非:“自然。” 她犹豫着探出了手,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伸向那条尾巴,轻轻地薅了一下。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桓君上神的声音:“阿汮,为父有些话要对你说。” 舜汮这会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愣是吓得慌了神,猛地揪住了一把狼毛! “嘶——”叶珩吃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瞧着手中的一小撮雪白的狼毛,顿时一阵心虚。 “上神,对不住啊。” “阿汮?”桓君又叩了叩门,“为父进来了。” 闻言,她险些从榻上蹦起来。 这要是被父君发现她把上神藏在屋里了,她就是跳进天河也择不干净啊! 她平日里实在太疏忽了,屋里连个大些的柜子都没备着,从前的书柜也让二哥换成了书架,环顾四下,竟连个藏身之处都没。 桓君已然推开了门,她一时也顾不上成不成体统了,道了句“委屈您一会”便将叶珩囫囵塞进了被子里,自个儿利索地脱了鞋搁在床边,紧跟着钻了进去,将头发抓了抓,俨然是刚睡醒的模样。 待桓君绕过玄关,入内室之时,瞧见的自然是她合衣半躺在榻上,满脸笑意:“父君日安。” 桓君见她额上一层薄汗,皱眉道:“怎么,伤还没好?” 她笑了笑:“不妨事,只是刚醒来不久,尚有些疲累,歇息几日便好。” 说话间,她忽然感觉到被褥下一只手伸过来圈住了她的腰,惊得她脸色一变。 “又怎么了?”桓君疑惑地注视着她。 “没事没事”她尴尬地摇摇头,“方才想起身给父君倒杯茶水,却是睡得久了,腿麻得动不了。” 闻言,桓君点了点头:“你旧伤未愈,便不必起身了。你如今懂事了不少,总算有了长进。” “多谢父君夸赞。”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被子下,轻轻拍了拍叶珩的手背,压低了声音,“松手啊” “什么?”桓君狐疑地盯着她。 她赶忙转过头来,一脸正经地望着桓君:“不知父君今日有什么话要吩咐孩儿?” 桓君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从天荒回来后,本该替你张罗着嫁入储瑶宫,可你与叶珩上神,到底是有缘无分,既然已经退了婚,为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你也该收收性子了。合虚谷太华宫与葶洙宫有着多年的交情,你与太华宫少君也相识已久,前些日子,为父与释元上尊商量着,将你二人的婚事定下来,也省得那些不着边际的人在背后嚼舌根。” 他提起这桩婚事时,舜汮便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环在腰间的那双手陡然紧了几分,害她险些走岔了气。 她怎么感觉,被子里这位,似乎生气了啊 “毕竟是你与太华宫少君之间的婚事,为父还是想问一问你,你对太华宫少君是个什么想法?”桓君认真地问了一句。 “您说阿虔啊。”她想了想,“他挺好的,医术精湛,救了我好几回,虽说有时愣了点,心肠还是不错的嘶——” 话音未落,被子里的那双手圈得更紧了,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上神在生气。 这可教她摸不着头脑了,他这么箍着她,气儿都喘不上来了,趁着桓君背过身去,她伸手就掰他的胳膊,竭力压低了声音:“您别闹了啊!” 闻言,腰间的手总算是松开了些。 她舒了一口气。 桓君道:“你与太华宫少君自幼年便在一处,虽说你俩早些年闯祸不少,但为父瞧着那孩子这些年也知晓了轻重,亦真心实意地待你好,这也是桩不错的亲事,改日商定了吉日良辰,为父便将你二人的婚事定下。” “父君,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舜汮这厢还有点懵,阿虔的确待她好,但那绝不是儿女情长,怎么就到了敲定婚期之时了! 桓君一见她这般神情便知她又要出幺蛾子,皱眉道:“你歇着罢,将伤养好,莫在出去惹祸。” 他转身离去,舜汮便是想拦,也下不了床,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走出了门,想说的话愣是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叹息,便被人压在了身下。 叶珩一手扣着她的手腕,一手圈着她的腰,忽然逼近。 “你要嫁给风华虔?” 没来由的,舜汮心里就一阵发虚,他挨得这么近,都能瞧见睫毛有几根了。 她咽了咽口水:“上神,这事儿吧,其实是个误会” “哦?怎么就误会了?”他眯起了眼。 这就是生气了,绝对是生气了! 舜汮浑身都僵了:“咱要不换个姿势再谈?” 叶珩饶有兴致地盯着她:“你想换什么姿势,说来听听。” 她本意是让他松开她,可这话绕了个弯儿再由他说一遍,不知怎么的,听得就尤为微妙了。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晚辈与阿虔,是多年的交情,说来也有个十几万年了” 才说了一句,她就感到扣在她腕上的手突然一紧,吓得她心头一跳。 “但这桩婚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我父君希望我早些安定下来,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阿虔恰好与我交情甚笃,父君大约是觉得将我嫁进太华宫,也能放心些哎哟,上神您老人家别突然生气啊!”腰间突然一紧,她吃痛地皱起了眉。 “所以你想嫁到太华宫?” 她连忙摆手:“晚辈并没有这么说过!阿虔心里的人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十几万年的情谊,可不能莫名其妙地折在这桩婚事上。 闻言,他压低了身子,在她耳边问:“既然不想嫁进太华宫,你想嫁给谁?” 他在被子里蒙了许久,衣衫有些凌乱,舜汮一低头便能看到松开的衣领下,白皙如玉的肌肤,晃得她险些把持不住。 她赶忙捏住了鼻子,麻利地给他合上了衣领,正色道:“其实晚辈暂且没有儿女情长的打算。”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道:“我如今都被你藏在被子里了,若是我将桓君上神喊回来,问问他是个什么打算” “您可别喊!”她登时慌了,想也没想抬手就捂住他的嘴,顺势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着急道,“若是被父君发现,我少不了挨顿揍!” 叶珩没料到她还有这样大的力气,一时大意,此时倒是难以动弹了。 然,现世报总是来得很快且十分地不凑巧。 居缨在此时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三儿!我瞧见父君方才来找你” 眼前红绡帐暖,金屋藏娇,他的妹妹正一脸猴急地压在一个衣衫不整的上古神君身上。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愣在了那,一脸见了鬼的神情,盯着床榻之上的二人。 舜汮此时还捂着叶珩的嘴,自他进来时,便大眼瞪小眼地瞅着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沉寂了片刻,居缨僵着脸,默默合上了身后的门,走到榻边。 万千辞藻难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甚至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你们在做什么?” ------题外话------ 叩叩叩,你们要的狼尾巴已到门口!软乎乎,可以说是非常窝心了!我的小可爱们,尽情地薅吧!纯糖无渣,食用愉快! 小剧场: 叶珩:睡也睡了,亲也亲了,你还要嫁给别人? 舜汮:您老人家冷静点啊!误会,都是误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3 嗯,姿势 “你们在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之前,居缨倒希望是自己今日没睡醒,以至于眼神不大好使,毕竟他的妹妹再怎么荒唐,但凡知晓点轻重,也断然不会做出对上神“霸王硬上弓”这等事。 他站在那足足愣了半刻钟功夫,笃定眼前的景象确然不是幻觉,此事便更加令他匪夷所思了。 被他家三儿压在身下的,确确实实是叶珩上神没错吧! 舜汮此时也彻底没了主意,一脸错愕地瞪着他:“二,二哥你听我解释!” 居缨的面色可以说是相当平和了:“你不用解释,我已经瞧得十分清楚了。” 她当即松开了手,从床上跳下来,着急忙慌地套上鞋,伸手拽住他的袖子:“这事儿是个误会!” “哦,误会。”居缨淡淡地看了看尚且衣衫不整地躺在那的叶珩上神,再瞧了瞧舜汮手里还攥着的一截狼尾巴,愈发觉得此事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三儿,你这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他转而对叶珩行礼:“叶珩上神,是舍妹失礼了,冒犯了上神。” 无论如何,这晚辈对前辈的敬意,还是得端在明面上,给上神铺个台阶要紧。 叶珩坐起,拢了拢胸口的衣衫,意味深长地瞥了舜汮一眼:“无妨,我已经习惯了。” 似是随口一言,在居缨听来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幽幽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已经习惯了?三儿,怎么回事?” “上神他老人家的意思许是说,不同我这晚辈斤斤计较,今日之事,的确是个意外。”舜汮撒开了那条尾巴,端端正正地给叶珩搁在手边。 一晃眼功夫,尾巴便消失了。 “上神怎会在三儿屋里?”居缨问道。 叶珩略略一顿:“是阿汮带我过来的。” 于是,他又看向舜汮。 “这”她瞄了叶珩一眼,上神在白帝阵中受伤一事并未外传,今日也是为了她才赶到这麒华山,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于上神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她琢磨了一会儿,信口胡诌道,“之前我服用的长生草,不知是否化尽了,上神一片好心前来为我探看一番。” 居缨狐疑:“这与你将上神压在身下有何干系?” 她干咳一声,义正辞严道:“自然是有干系的,这姿势探看起来更为方便些。” 居缨的神情更为拧巴了,转向叶珩,迟疑道:“上神,可是如此?” 叶珩目不斜视:“嗯,阿汮说得对。” “难道是我见识短浅了?”居缨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嘀咕。 舜汮暗里着实捏了把汗,亏得她二哥关键时候犯愣,否则都不晓得该如何糊弄过去。 “方才我瞧见父君进了这间屋子,你和上神”居缨颇为担忧地看着二人。 父君若是瞧见这幅情形,不该是那般反应啊。 舜汮连连摆手:“我事先将上神藏起来了!” “你还藏你把上神藏在哪了?”愤怒终究是敌不过好奇心的,居缨忍不住凑过去问她。 舜汮憋了半响,指了指床榻。 “你让上神钻床底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叶珩。 叶珩叹了口气:“被子里。” 闻言,居缨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不精彩,伸手将舜汮扯到一旁:“你这是金屋藏娇啊!怎么能把上神藏在,藏在你床上?你莫不是忘记,你同上神已经没有婚约了?” 舜汮当时就急眼了:“父君一只脚都踏进门槛了,我能如何?若是让父君瞧见上神在这,我十张嘴也说不清啊!事出有因,二哥你可别添乱了,我这才送走了父君,容我缓口气儿” 她实在不想在这应付他,拿了件袍子往外走,这屋子,算是腾给了叶珩。 “三儿!”居缨在后头唤了数声,她愣是走得飞快,转眼便没影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眉。 身后的叶珩依旧一言不发,仿佛方才发生的事,同他并没有多大干系,这令居缨觉得哽得慌。 “叶珩上神,您究竟是怎么想的,晚辈这回可着实看不明白了。” 从储瑶宫送来的那纸退婚书,字字都是他亲笔所书,当初三儿在瑶池同储瑶宫退婚,本就遭受世人诟病,这桩婚事在他看来,并非只是葶洙宫与储瑶宫几十万年前定下的婚约,更是关乎她的一生。 “是您先推开了三儿,怎么如今又纠缠在一起?三儿性子直,认定的便不会随意动摇,若不是被伤透了心,她也不会忤逆父君母后的意思,拒了这门亲事。上神身份尊贵,晚辈人微言轻,不敢妄加揣测。”他望向叶珩,一字一句道,“但我葶洙宫的帝姬,也不容这样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地辱没,无论您打的什么主意,还望三思。” 他好歹也见过许多风浪,舜汮方才的话几分真假,他心中有数,不当场戳穿她,便是想弄清此事始末,既然她不肯说,便只能来问叶珩了。 在舜汮发生那件事之前,他对于储瑶宫这位上古神君,素来秉持着敬仰之意,也曾为妹妹能嫁给他,而感到一丝荣幸。 可那件事之后,他便不敢再这么想了。 “你觉得我是在折辱阿汮?”叶珩皱起了眉。 “即便您不这么觉得,可您知道,仙门那些人在背后如何议论三儿——不识抬举的黄毛丫头,丢尽了麒麟一族的脸面,如今失去真神所赐的婚约,她还能作甚?上神您高高在上,的确可以不在乎,一时寂寞了,便来逗弄几日,若是失了兴致,便弃如敝屐,三儿所承受的,晚辈作为兄长,瞧着都心疼。十万年前的混沌之劫,便是这六界众生都感激您出手相助,晚辈却实在无法对此心存感念。”居缨忘不了,便是过去了十万年,他也无法原谅眼前的人。 “你说得没错。”叶珩默了默,缓缓起身,“我从前对于阿汮的事,的确冷漠了些,你对我心怀不满,也是应当的。” 居缨捏紧了拳头。 叶珩继续说下去:“退婚书,我的确写了,但这结果,是阿汮想要的,她决意退婚,我便依着她的意思,总比再惹她生气来得好” 他的言语间,似乎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 “便是三儿不愿再嫁入储瑶宫,您还要留她在身边?” “如今倒不是我留着她。阿汮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执拗得很,我若是不守着她,她真能走得头也不回。”叶珩眼中闪过一丝懊悔的神色,“伏羲真神曾做过许多择披苍生的事,四海之内,感念他的仁德,可对于我来说,此生最感激的,便是他以一纸婚约,将阿汮赐婚给我” 居缨怔忡许久,直至四下静默,落针可闻。 若说十万年前,他在叶珩眼中只看到波澜不惊的淡漠,而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分明多了些东西。 他说不上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他有此变化,但如今,他似乎对舜汮颇为上心。 他百思不得其解:“您这图什么呢?” 一抹柔和之色在那双冰火双生的眼瞳中荡开细碎的涟漪,如花叶轻展,细腻地揉进心间。 “自然是,为了她一颗真心。” 且说舜汮避开了叶珩与居缨,想寻个清净处醒醒神,顺势到了后山,一眼瞧见归晏晏正在梅花桩上扎马步,圆滚滚的活像个小丸子,练得十分认真。 九婴竟然耐着性子,陪她蹲在木桩上。 它这一本正经地指手画脚的样子,看得舜汮直想笑。 “汮姑姑!”小丸子眼尖,瞧见她过来,便欢欢喜喜地同她招手,脚步轻快地从桩子上一跃而下。 “嗯,长进了不少。”舜汮抬手给她擦了擦汗。 九婴也跟着跑过来,抬头望着舜汮:“你怎么来了?” 一提这事儿她就垮了脸:“叶珩上神和二哥都在我屋里,我出来透口气。” 闻言,九婴浑身一僵;“叶珩怎么在麒华山?” 她摇了摇头,没同它提起叶珩伤势未愈,见它一听见叶珩的名字,这脸色就不大好,一时好奇:“叶珩上神在这,你紧张什么?” 九婴不自然地往一旁退了退:“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她瞧了瞧它腹部那道疤,疑惑道:“你不会还记着上神当年给了你一剑的仇吧?” “本座在你眼里就这么小肚鸡肠?不过是挨了一剑,疼几日而已,本座不同他一般见识!”它振振有词,舜汮却一脸了然之色。 “你果然还记着。” 晏晏拉着她的衣袖:“叶珩上神来了?他丢的东西找到了么?” 自打上次她随居缨去了储瑶宫,便听闻叶珩上神似乎是丢失了一件颇为贵重的物件,虽不知是什么,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的。 舜汮愣了愣,答道:“还不曾。” 九婴也听说了此事,低声问她:“那把涂琈琴真丢了?” 她点点头:“此事已经在仙界传开了,若是寻不回涂琈琴,恐怕是件麻烦事。” “九幽台塌了那么多年,能在叶珩眼皮子底下盗走涂琈琴的人,放眼六界,可不多见。况且据本座所知,涂琈琴在伏羲散灵之时,便已失去了神力,如今不过是一把陈年旧琴,冒险偷走这样一把琴,总不会只是为了拿来拨拉几下。”九婴陷入沉思,“本座也许多年没见过那琴了,一时想不起诸多细节,但盗走上古神器之人,背地里必定有所图谋。” “汮姑姑,上神丢了什么啊,咱们能帮他找找么?”晏晏忧心不已。 舜汮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不妨事,此事姑姑会想法子,你安心待在麒华山便可。” 闻言,晏晏乖巧地点点头。 九婴诧异地望着她:“你不会真打算帮叶珩找琴吧?别忘了你自个儿的事都还没查清楚,少管闲事为妙。” “倒也算不上‘闲事’。”她若有所思道,“长生草的事,我毕竟承了储瑶宫一个人情,上神计不计较是他的事,我自当记在心里,早日将这恩情还上。涂琈琴丢失,实在突然,诚如你所言,失了神力的古琴,或许还不如凡间一把七弦的音色来得动听,寻常人自然是不会动此等吃力不讨好的心思的,既然偷了,必定有所图谋。我还储瑶宫这个人情,说不定对于查清我自己的事,也多有好处,总比就此断了线索来得好。” 九婴晃了晃脑袋,叹息道:“你倒是谋算得周全,本座只帮你养护这一魂一魄,旁的全看你自己了,十万年前的事与如今人间夺魂案,你若想彻查,还需趁早着手,耽误下去,本座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还在天荒时,舜汮便同它提起过自己是因何被流放到此处的。它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混沌兽竟还活着,它一度以为当初一众真神已然将混沌大卸八块了。 而舜汮,亦是因为以血肉豢养混沌兽而遭到众仙责难,漫天神佛同审,云头上乌压压一片,光是想想,都令人浑身一颤。 舜汮对当年之事尚有疑问,只是还没有机会一一查证,便被流放到了天荒受难。 她此次重返六界,除了替梵泠聚魂以外,便是将当年旧案重提,只是没想到夺魂案飞来横祸,倒是暂且搁置了下来。 她略一沉吟:“待我还了这份人情,方能专心处置那两桩案子。” ------题外话------ 今晚跨年夜,作者菌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4 同归 回到寝殿时,居缨已然离去,叶珩坐在案前翻看她的兵书。 长明灯下,他的眼睛似乎染上一层温润的光华,夜起夕晖阑珊处,烟波袅袅,枝头三两花蕊,安然如画。 她一路走来,心头微微的烦躁,也在刹那间被抚平。 待她迈进门,他也恰好抬起眼。 这般不温不火的模样,仿佛与之前将她压在身下的叶珩,判若两人。 “我明日一早便走。”他突然道。 舜汮一怔,犹豫了半响:“上神,晚辈多次蒙您照拂,细思许久,心中过意不去那涂琈琴,若是您不介意,晚辈愿派遣东极军一同找寻。” “为了还长生草的人情?” “嗯。” 叶珩搁下手中书卷,示意她走近些:“你若是真想帮我找琴,我不会拦着你,我赠你长生草,并非为了让你总惦记着如何还上这份人情,你不必这般拘束。” 她颇为为难:“可晚辈觉得无功不受禄,应当还的,还是早些还清比较妥当。” 闻言,叶珩的脸色僵了僵。 “你就这么不愿同我扯上关系?” 舜汮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我听来,你就是这个意思。” 她莫名觉得,眼前这位活了千儿八百万年的上神,使起性子来也挺不讲理的。 “晚辈承蒙上神恩情,自当谨记在心,凡间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规规矩矩地给他倒了杯茶,“上神照拂晚辈,晚辈总不能厚着脸皮,理所当然地受着,那也忒不像话。” “你报了恩,岂不是再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叶珩沉声道。 “哪里哪里!”她连连摆手,“您多虑了,晚辈绝不会做出这等没心没肝之事,您老人家的英姿晚辈定会时时记在心上。” “你也莫要说这些场面话糊弄于我。”他抬起手轻轻一拂,掠过她的发梢,抹去寒凉的露水,舜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他的目光忽然黯了黯,苦笑道,“这么怕我吗?” 他眼中的落寞宛如细针扎在她的心上,明明应当退开的步子,反倒进了一步,想也没想便扣住了他的手腕。 待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竟然会有些不知所措,当即撒开手。 然为时已晚,叶珩眨眼间反握住了她的腕,突然使劲,舜汮还未缓过神来,人已经朝他倒了过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叶珩身上,他顺势圈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上,疲倦地叹了口气。 舜汮不由得浑身一僵,双手聚在半空,愣是往哪儿落都不合适。 叶珩垂眸:“既然握住了,为何还要松开?” 她看着腰间的手,脑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浆糊,“晚辈只是顺手就” “罢了,我有些疲乏,你不是要报恩吗,让我靠一会。” 舜汮掰了掰他的手,这抱得还挺紧:“上神,按人间的话来说,您这是在公然耍流氓。” “嗯。”他合着眼,平静道,“我几时对你说过,我是君子了?” 舜汮一噎。 沉默了一会,四下无言,她低声唤道:“上神?” “嗯。” “晚辈,会找到涂琈琴的。” “嗯。” “欠您的恩情,晚辈也会一一还上。” “嗯。” “所以您先松开我吧。” “不松。” “” 所以这事儿是不能好好讲道理了是吧? 她试探着将悬在半空中的手搁在他手臂上,推了推,失败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更何况还睡了人家,舜汮此时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欠谁的不好,怎么就逮着这一人了? 她又戳了戳他的手背:“上神?” 耳边的气息平缓安然。 “上神?” 依旧没有听到叶珩的回应。 她慢慢侧过脸,只见叶珩枕在她肩头,已经睡着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睡颜。 这也能睡着啊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瞧着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之前小睡之时,被她薅狼毛薅醒,想必是没有歇好的。 她试图从他怀里钻出来,然屡试屡败,又不想再吵醒他,最后只得挪了挪腿,僵硬地坐在他身上。 手一挥,便从榻上招来一床被褥,将他裹了起来,麒华山终年雪满山峦,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她踟蹰片刻,扯了一截被角,盖在自己腰上,捂住了他的手。 叶珩一动不动地靠着她,稍一偏头,便能瞧见他的唇角。 舜汮想起了那蜜糖般的滋味,没骨气地红了脸,当即将被子扯高些,挡住他的唇,眼不见心不烦。 舜汮再睁开眼,眼前的画面便不大对劲了。 这雕着瑶光花的轩窗,妆点着碧玺的车顶,还有小几上徐徐散开的香烟——这分明不是她的寝殿! 身上的被褥还是昨夜她从榻上捞的那条,只是眼下全盖在了她身上,此时此刻她所躺的怀抱,温暖又舒心,以至于她甚至有些不想动弹了。 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了叶珩的脸。 “醒了?”他温声道。 她睡得有些蒙圈,甚为不解地望着他:“上神,这是在哪?” “回储瑶宫的路上。” “晚辈怎会在这?”她明明记得昨夜的的确确是在自己的寝殿中,为何一睁眼就到了这瑶光舆上! “本想今日一早便启程,但你手劲儿有些大,我一时没有别的法子,便将你抱上车了。”他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腰。 舜汮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滑到了他怀里,且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左手还攥着他腰带上的一枚珠玉,昨夜睡得稀里糊涂,把它整个儿抠下来了! 她赶忙松开手,从他怀里跳下来:“晚辈冒犯了” “无妨,你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淡然地将衣衫理齐整。 舜汮冷不丁瞧见他胸口那一块微妙的水渍,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下可好,连口水都蹭到上神身上去了,诚如阿虔所言,她可真是死不悔改,一锅豆腐吃到底啊 “晚辈这便回去了。”她不忍再看那块水渍,低着头默默往外退。 “回去作甚。”叶珩唤住她,“我们已经在北胤仙山地界,你既然要帮我找琴,便随我回储瑶宫看看情况。” 舜汮从小窗看出去,果真已能瞧见不远处开满瑶光花的仙山。 云雾起,仙宫隐,山海碧空如一色,她不由得想起头一次踏入这里的那日,景致也似这般虚无缥缈,仿若蜃楼,那日的她心中动摇不安,只想问一问他为何与温恪如此相似。 无奈在瑶光林中转悠了许久,才领悟其中门道,寻出一条路来。 可这条路并非通往储瑶宫的山门,而是将她引到一处静湖旁。 水中游鱼成群,漫漫雾气间,悠然自得。 或许是雾气迷住了眼,朦胧间,她似乎瞧见有人站在湖对岸,似是梦中百转千回,挥之不去的那个人,可当她追过去时,已不见踪迹。 过了这么久,她仍不禁觉得,那是一个梦。 瑶光舆停在神宫门前,涔阳早早便迎了上来:“恭迎神君。” 叶珩停在他面前,道:“涔阳,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涔阳刚想问这屋子是给谁备的,抬头便见舜汮从车上下来,惊得脸色一变。 “三,三殿下!” 舜汮冲他点了点头,跟着叶珩走进了储瑶宫。 涔阳在后头半天缓不过神,使劲揉了揉眼,才敢确信不是他眼花了。 真的三殿下啊,这怎么就跟着神君回来了? 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舜汮能踏入这储瑶宫,他还是喜闻乐见的,毕竟上一回她离开时,还与上神闹得不大愉快,他还忧心以她的性子,莫不是今后都与上神老死不相往来了。 上神果然应该多在三殿下跟前转悠几回,瞧瞧,这帝后娘娘还是有希望的啊!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欢欢喜喜地转头去收拾屋子了。 铺完了床榻,他突然想起方才光顾着高兴,竟忘了还有一事要禀报叶珩,搁下手中的花盆,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舜汮跟着叶珩步入正殿,一道紫色的身影正端立在那,瞧见叶珩走来,便迎了出来。 明眸善睐,美人娇花,不是颜玦又是谁。 舜汮没想到还能在这碰见她,心中顿觉尴尬,此时想避开,也晚了些。 一年没见,颜玦是否有给她传过信,她是不知,可凭颜玦对叶珩的爱慕之情,此时瞧见她在这,心里不定怎么膈应呢。 果不其然,颜玦留意到她站在叶珩身侧,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舜三殿下您怎么会在这?” 这好巧不巧的一幕,舜汮也只能挤了个笑脸出来:“我是来帮上神找寻丢失的涂琈琴的。” “你怎么来了?”叶珩道。 颜玦瞥了舜汮一眼,转而露出笑容,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他:“这是从佛祖座下求来的妙药,对上神的伤势多有助益,我便给您送来了。” 叶珩就这么看着她,迟迟不接。 舜汮在一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颜玦这么一直举着药,她便是想进屋,都不晓得该如何说,总干瞪眼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这样耗到天黑么? 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扯了扯叶珩的衣衫,他瞧了她一眼,终于接过了颜玦手中的药。 “储瑶宫不缺灵丹妙药,今后不必再费心做这些事,记着我同你说过的话便好。”他淡漠地看着颜玦。 这样的不温不火的口吻,仿佛在说着一件从来都与他无关的事。 舜汮都不由觉得,这颜玦莫不是做了什么事,将他得罪了。 颜玦委屈都揪着自己的衣袖,恭顺道了声“是”。 涔阳火急火燎地从庭院里冲过来:“上神!属下方才忘了说,颜玦神女她!” 眼前的场景令他心头猛一颤,知晓为时已晚,后头的话一股脑地憋了回去。 叶珩面色微沉:“涔阳,送颜玦神女出去。” 涔阳硬着头皮上前,抬了抬手:“神女,请。” 颜玦咬着嘴唇,都快哭出来了,恳切地望向舜汮。 尽管什么都没说,舜汮也晓得她的意思。 梵泠的命还得指望她手里的聚魂之术,便是心里觉得忒麻烦,此时也得站出来说句话。 “上神且慢。”她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颜玦神女为您送药,也是一番好意,挂念着您的伤势,这药来之不易,此心也甚为难得” 越说下去,叶珩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那你觉得我应当如何?” 她瞥了颜玦一眼,犹豫道:“好歹容人家喝口水。” 叶珩点点头,竟真顺着她的意思吩咐下去:“涔阳,去给颜玦神女倒杯茶来。” 涔阳心肝儿都在发颤,我的祖宗诶您可别再瞎说了,神君的眼神里哪有半点稀罕那药的意思啊!您这说得都是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被灌了**汤,可着劲儿地为她说话呢! 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此时却也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从殿中端了一杯热茶,递给颜玦:“神女请用。” 舜汮还想说什么,被他扣着手腕直接拉进了宫殿。 “涔阳,待颜玦神女喝完茶,便送她离开北胤仙山。” 颜玦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期盼,被这句话当头浇灭,凉得心都在疼。 涔阳抹了把冷汗,无奈地看着她:“神女您可听见了,话说开了,有时反倒伤人,神君已经给您留了情面,今后啊,莫要再往南墙上死磕了,我早与您说过,没用的” 颜玦忍着泪,双肩都在微微发抖,将茶饮尽后,回头望了望那座宫殿,苦笑道:“你家神君可真是天底下一等绝情之人啊” 涔阳送她到山门下,忽而笑道:“颜玦神女,我家神君大人并非绝情,只是他的情,只能给他心尖儿上的人罢了。您还是早些醒悟过来得好,莫要为了压根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将自己磋磨得连你自己都不认得了。” “多谢仙君指点,可这是我认定的,便是南墙,我也要撞上一撞。”颜玦背过身去,走上云头,离开了北胤仙山。 涔阳无奈地摇了摇头。 该说的都说了,今后祸福旦夕,就要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题外话------ 小可爱们,你们的作者菌继续发糖!新年就是要甜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5 绿萼梅 且说舜汮一脸蒙圈地被拉进屋内,这储瑶宫的正殿,静得出奇,就连他二人的脚步声仿佛都能激起回音。 牵着她往前走的那只手,握得很紧,好像稍稍松开一点,她就能消失了似的。 她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他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呢! “上,上神,您先松开晚辈,这么拽着不成体统”她到底是没有他的腿来得长,他走得急了,她便有些趔趄。 叶珩突然停了下来,她一时不察,直挺挺地磕在他背上,撞得鼻子都麻了。 “你从前,一直不喜欢颜玦出现在储瑶宫,你只要看见她站在储瑶宫大门里,便要同我使性子,如今却要留她喝茶?”叶珩目光复杂地回过头。 舜汮尴尬地别开视线:“那会儿是晚辈不太懂事,醋劲儿大了点,您怎么还记着啊” “如今倒是心宽。” “晚辈护短这毛病十几万年不曾改过,那时候葶洙宫与储瑶宫之间还有一桩亲事,您总归是晚辈未来要嫁的人,自己的人晚辈当然要自己盯着,您若是水性杨花,晚辈可不得生气么?”舜汮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可眼下不一样,您是前辈,晚辈尊敬您,您若是喜欢别的姑娘,晚辈晚辈也该替您高兴才是。” “我不曾‘水性杨花’,而今也不曾喜欢别的姑娘。”叶珩朝她走了一步,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有机会逃。 “这,这样啊”舜汮心里颇为尴尬,面儿上还得笑嘻嘻地同他说话,正欲往后退一步,腰又让人给勾住了,惊得她顿时浑身一僵,“上神,晚辈今早还没漱口呢,您别贴这么近” 叶珩却没有半点打算松手的意思,在舜汮看来,这就像是在同她较劲。 “上神啊,其实颜玦神女也没什么不好的,长得水灵,性子还温柔,绝不会惹您生气,往储瑶宫里一站,光是瞧着都妥帖,您觉得呢?”她壮着胆子转移话题。 “我觉得不怎么样。”他断然道,“储瑶宫不缺摆件儿,也不缺伺候的童子,我也不会让她留在这。” 舜汮抿了抿唇:“您就这么不待见颜玦神女?晚辈之前听说,她是您养大的。” “从哪听来的,她只在我这待了两个月,我便将她送去东神山了。” “那不也是‘养了’?”她点了点头。 他眉头一皱:“这你也要醋?” 舜汮脸色一变:“晚辈可没立场吃这碗醋!门儿清着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罢了”他头疼地揉着额,“她的确是我从北海之滨捡回来的沧海生灵,我救了她,那会儿她只是个小姑娘,比你还小两万岁,后来,我便将她送去西王母座下。” “您用不着同晚辈解释这些”她尴尬地笑了笑,“您救了颜玦神女一命,她对您心生爱慕,这是话本子里常有的桥段,算不得多么意外,这么水灵的姑娘,您难道就不曾动过心?” “不曾。”他答得毫不犹豫,“我喜欢的女子,不似她这般。” 她一时好奇,脱口便问:“那您喜欢的女子什么样儿?”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意味深长道:“你这样的。” 她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好半天喘不出来,愣愣地瞪着他。 涔阳好巧不巧地进来,刚想说屋子已经拾掇出来了,一抬眼却瞧见自家上神正托着三殿下的腰,就差一点儿就要亲到脸上去,“属下”二字话音未落就被他呲溜一声吸了回去。 舜汮抬手就把叶珩推出三步外,笑得嘴角都在抽搐:“您老人家就别拿晚辈开玩笑了,哈哈哈哈” 她一面往自己脸上扇凉风,一面快步走出了大殿。 涔阳看了看自家被推到柱子上的上神,强忍着笑意上前八卦:“神君,您方才不会是想霸王硬上唉哟!” 话音未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 他一脸委屈地捂着头:“您都把三殿下搂怀里了,任谁瞧见都觉着像那么回事啊” 叶珩斜了他一眼:“她正想法子撮合我与颜玦,虽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可能让她这么费心,颜玦手里必定拿捏着她极为在意的东西,你不要声张,私下去查一查。再到书阁中,将涂琈琴的书卷给她送去,她想看什么,依着就是。” “是。”涔阳暗搓搓地抬起头,“神君,三殿下在北胤仙山这几日,您可得抓点紧,咱们储瑶宫上下,可都盼着您早日娶妻呢。” 叶珩叹了口气:“阿汮这性子,拗得很,才刚服软一些,急不来” “您都等了多少年了,当初您费尽心思保住殿下性命,却不肯让殿下知晓,这又是何苦?”涔阳都不禁替他难受。 都说神君冷情,麒华山那边更是将神君视为寒心之人。 是啊,满天神佛同审三殿下那日,三殿下被流放天荒那日,神君的确没有出现。三殿下在诛仙台上受了四十九道天雷,心都被劈冷了,此后,也一直记着那一日的伤心。 可神君呢,所有人都觉得他高高在上,立于九天之巅,以至于谁也没有问过他,那两日他去了哪里。 三殿下所犯的,是何等大罪,就连天条严律都寻不出任何一条来,能为她说说情。他听说,麒华山的桓君上神,给天君下了跪,听说三殿下被革除仙籍,削去一切阶品,不日便要上诛仙台,当众打得魂飞魄散,以儆效尤。 可结果却不是那样。 他也不知,更不敢问,只清楚地记得,神君消失了几日后,再回到储瑶宫时,一下子折去了数万年的修为。 神君什么都没说,便闭关了。 他一个小小的乘黄兽,又能说些什么呢?谁也不知道当年神君究竟做了什么,储瑶宫上下也都随之闭口不言。 “您之前硬闯白帝阵,属下就一直很担忧,若您能”后半句他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作为下属,自然希望叶珩能自己服下那长生草,便是不能将旧伤治愈,总能缓上一缓。 可他心里更清楚,在神君心里,从来就没有比三殿下的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等了太久了。”叶珩缓缓垂下手,“关于我的伤,一个字都不许告诉阿汮,就当一切如初,我不想用愧疚把她绑在我身边。” 你可知等一个人十万年,是什么滋味,她如今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都觉得是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换来的。 他离开的身影,令涔阳心里十分不好受。 他所认识的神君,本是众生之上,万古千秋,要喜欢一个人到何等地步,才能这般委屈自己?他只希望神君与三殿下,能少一点坎坷波折,多一些顺遂如意,莫要再折腾下去了。 是夜。 叶珩走进偏殿时,舜汮正专注地翻看着涔阳给她搬来的一摞书卷,烛火一摇,她便知有人进来了。 她并未抬头,只静静看着手边的书,直到那截绘着青竹的衣袂停在她眼前。 “看了这么久,琢磨出什么没?”叶珩平和地问了一句,隔着书案坐下。 她摇摇头:“这涂琈琴该是在伏羲真神散灵时便失去神力,化为一把普通的古琴了才是,可若非有别的玄机,这道理上便说不过去了。” 叶珩道:“涂琈琴是伏羲真神亲手炼出的法器,其中玄妙非常人可知,就连我,在那一战之前,也没见过几回。九幽台倒塌后,天兵天将从废墟中翻出了这把琴,便一直供奉在九幽台下的石室中,千万年来不曾有人动过。这一回,倒是事出突然,多日追查,所知依旧甚少。” 她指着手边的札记,上头详录着这些日子以来,找到的所有线索。 可这些,她翻看数遍,真正有用的,并没有多少。涂琈琴就像凭空消失在三界内,连一点气息都寻不到。 “上神,这些便是全部了吗?”她拧着眉,满脸愁容。 叶珩稍一犹豫:“倒是还有一件事,没有记在纸上。” “何事?” “涂琈琴丢失的那日,涔阳来焉渊宫禀告,我立即赶去了九幽,那时石室大门已被打开,除了琴,瞧不出半点异样。但涔阳说,他刚拉开那扇门时,虽说只是一晃神功夫,可的的确确看到一缕黑色的气息从门缝中漏了出来。据他所言,那缕气息很是诡异,他便记在心上了。” 黑色的气息? 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即唤涔阳前来问话。 涔阳绞尽脑汁形容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那缕气息十分森冷,便是从身旁掠过,也令人背后一凉。 舜汮想了想,摊了摊手,一只布袋便出现在她掌心,她将绳结解开,从布袋中取出一块碎片,举到涔阳眼前,法力一激,便逼出一缕黑色气息来。 “涔阳你看仔细,这与你当日瞧见的气息,可是一样的?” 涔阳盯着那缕被她强逼出来的气息,琢磨了片刻,笃定道:“没错,就是这种!” 闻言,她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上神,这件事恐怕还真与我之前调查的夺魂案有关,晚辈会好好查一查的。” 叶珩看着她手中无量莲华镜的碎片,神色凝重:“当日为了将你个凤凰小殿下从镜中拉出来,我亦沧溱剑斩碎了此镜,却一直没有将此物的出处查出,你可有见过持有这法器之人?” 舜汮犹豫道:“见倒是见着了,在帝都城的角楼上,那人现身在我面前,以晏晏的性命相逼,他披着斗篷,看不清容貌,声音也施了法,难以辨认,他说完后,我脑子里一片嗡嗡声,难受得紧,当日光顾着救晏晏,故而不曾多加留心。” 她顿了顿,突然道:“不过那时角楼上还点了一盏灯,晚辈隐约瞧见那人斗篷下,露出了一截绣着绿萼梅的袖子。” “绿萼梅?”涔阳陷入沉思,踟蹰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涔阳,有话直说。” 涔阳犹豫道:“神君,您可还记得,三百年前您曾派属下暗中协助仙界应对魔族,属下为打探消息,潜入魔界数年,若说起绿萼梅,还真有一人钟情此花,就连发冠上都雕着两朵。” 叶珩皱眉:“谁?” “此人便是魔界右护法云苍遥,原本是是九霄星君的长兄,当年他与昆仑碧霄宫结下梁子,誓要寻仇,误入歧途,就此走上了不归路。云苍遥为魔界出谋划策,当年琼华仙尊险些栽在他手里。” “哦?连琼华都着了他的道儿。”叶珩回想了一番,“你倒是提醒了我,当初收九霄为徒时,也曾在云家见到这个云苍遥。” “您既然收了九霄星君,为何不将哥哥一同收入门下?”舜汮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叶珩唔了一唔,正色道:“两个徒弟,麻烦了些。” 舜汮自觉无言以对。 涔阳接着道:“只是三百年前仙魔大战之后,魔界败落,死伤无数,数千年内是再无力与仙界对抗了,魔界帝君连陌撂下个烂摊子给如今的承晔帝君后,也销声匿迹,而这个云苍遥,当年在战场上可是被九霄星君穿心一剑,亲手替西海云家清理了门户,即便最后让他逃了,可那等伤势,恐怕也早已魂归九幽海了。” 此话倒是让舜汮想起来了:“承晔确实同我说起过,当年叛逃失踪的部下中,就有这个云苍遥,依你之言,他是重伤后逃离战场。” “属下亲眼看着九霄星君刺穿了他的命门,他早已堕仙入魔,执迷不悟,九霄星君最后派人去找他的尸体,却一直无果。”涔阳道。 “你先退下罢。”叶珩道。 待涔阳离开偏殿后,方才问道:“你觉得云苍遥还活着?” 她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好说,毕竟是九霄星君亲自捅的一剑,他会不会对自己嫡亲的兄长手下留情,尚不能下定论。但此事若是属实,九霄星君便有徇私之嫌,这要是让仙界的人知晓,可不好收场他可是您的徒弟,您不亲自去问一问?” “他如今已是云家的家主,该知晓分寸,云苍遥的事,且不论真假,既然偷了琴,必定会有所动作,我们静观其变就可。” “嗯。” 山林夜雾朦胧,屋中烛火轻曳,忽而一阵晚风起,寥落花叶三两枝。 ------题外话------ 大家在评论区猜得很热烈啊,居然还有小可爱想虐男主,作者菌有点方啊,你们确定吗?是青阳篇的玻璃渣还没吃够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6 麻溜滚出去! 叶珩与涔阳离开了偏殿,舜汮却言尚有些疑虑待解,留在此处再看看这些卷宗。 眼看着他二人走远,她才从书下抽出一张字条来。 在叶珩眼皮子底下,她情急之下只得这么紧紧压着它,亏得无人察觉,否则还真不大好办了。 字条上寥寥数语,乃是颜玦的字迹。 她以纸鹤传信,竟能飞得进储瑶宫的大门,纸鹤上的法力她稍稍一探便觉出一丝熟悉来——这与叶珩的法力颇为相似,想必也是如此,才会如此顺利地混进来。 她瞧了瞧这张字条,是颜玦邀她至瑶光林外的石滩见面。 颜玦是如何离开储瑶宫的,她并未亲眼看见,但她被拉入大殿前,颜玦看向她的最后一眼,戚戚冷冷,她便知道,她是不会就此离开北胤仙山的。 颜玦与叶珩的事,她真恨不得撇的干干净净,省得烦心,偏偏颜玦就认定了她是唯一能帮她的人,这事儿纠缠到现在也没个眉目,她只担心梵泠可还撑得住。 她将字条揣好,踏出了殿门,径直朝山下走去。 瑶光林中的阵法,她琢磨了好些年才悟出门道来,顺水而下,终到海边。 薄纱般的月光下,一袭紫衣随风翻飞,青丝漫漫,美人如画。本应得道,免于红尘磋磨,却成了她见过最是执迷不悟之人。 “我得感谢上神曾教导我一些术法,否则今日这封信,还不知该如何让你看见。”颜玦似笑非笑地回过头,“先恭喜三殿下醒来,我这一年给您送了十余封书信,都被挡在谯明山外,七层护持阵法,太华宫少君倒是挺看重您。” 舜汮抬了抬眼:“他从前也看重你。” “当年的确是颜玦做得不妥,应当更委婉些才是。”她微微垂眸,“我与少君殿下,是离瞀宫与太华宫之间定的亲,与三殿下差不了多少,我早已心有所属,这种滋味三殿下当最是清楚。我听闻太华宫释元上尊近日欲与葶洙宫结亲,还不曾恭贺二位大喜。” “用不着。”“贺喜”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舜汮这心里就膈应得慌,忍不住冷笑,“我与阿虔青梅竹马,这桩婚事自然是天作之合,还得谢谢神女当年不嫁之恩,否则太华宫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颜玦轻笑:“三殿下不必如此冷嘲热讽,少君殿下的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当年想出的气,我也受着了,还不够吗?” 舜汮望了望天上明月,叹了口气:“我这人毛病多,唯独不记仇,仇这种东西,记得太久,我怕伤脑子。就如你所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若是没提这么一嘴,我还真懒得翻出来嚼那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我只是想问一问三殿下,可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舜汮瞥了她一眼:“我难道不在帮你吗?” “您才醒便来了这储瑶宫,说是帮我,在我看来,说您帮自己倒是更可信些。”她步步走来,目光晦暗,“我是越来越瞧不懂您的心思了,明明是您自个儿不要储瑶宫帝后之位,却还不让别人惦记着,您昏睡这一年,是我一直给上神送药,你以为白帝阵那么好破,长生草那么容易拿到?上神受的伤,你不心疼,自有我来心疼。 你心里有北荒,有麒华山,有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他不在你心上,你为何不能将他让给我?三殿下,你有哪里那么好,你可知这些年我付出了多少,可你一回来,他就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舜汮无奈地阖了阖眼:“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才肯交出聚魂术,难不成我去将上神捆来,和你成亲吗?” “三殿下说笑了,凭你我二人,如何制得住上神?颜玦也没有那等粗鲁的想法,我要的是上神心甘情愿地在我身边。” 舜汮的脸色陡然一沉:“我只想尽快拿到聚魂术,你这是得寸进尺。” “颜玦不会为难三殿下。”她从怀中取出一只两只小瓶,将其中一瓶递给她,“这是一枚滋补元气的灵丹,只需三殿下想个法子让上神服下即可。” “有话一次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药?”舜汮可不信她费心邀她出来,在这吹了半宿海风,只是为了给叶珩送一颗补药。 颜玦低笑一声:“三殿下难不成觉得我会对上神下毒?” 舜汮揭开瓶子,嗅了嗅,瓶中的药丸,这里头的确放了不少滋补的灵药,对仙神来说,亦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只是除了这些,她还闻到一股奇特的清香。 “这是我多年前得来的一对蛊虫,乃是用于姻缘之事的,我已用自己的灵气养了它们上百年,你手中的是雄蛊,我与上神同服,则可心有灵犀,一念情动。”她轻轻拍了拍舜汮的手背,“若您实在不愿,我也不能逼着您去做,您也可依着释元上尊与您父君桓君上神的意思,嫁入太华宫,替我断了上神的念想,这两件事,您只需做一件,我必将您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这么多年,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再等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唯有搏一搏,她才有希望成为这储瑶宫的帝后,长伴在他左右。 这一双蛊虫名为绊,是两百年前,她在东神山下得来,此蛊一旦服下,便缠在心脉上,只要雌蛊无恙,雄蛊便一生无法拔除。二蛊若相会,便能控人心神,互生爱慕。 论样貌脾性,她那一点及不上舜汮,一个只知舞刀弄枪的粗野帝姬,背地里不知被多少仙家笑话,她何德何能,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占着他的心,数万年不曾变。 她原本并不想将此物用在叶珩身上,她觉得自己还可以等,只要她一直对他好,终有一日他会回过头来看一看她,她甚至可以为他死 可是她没有想到,舜汮回来了。 流放天荒十万年,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那她所等的这么多年,又该怎么办? “望您好好考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舜汮紧紧捏着那只小瓶,望着她踏上云头,消失在海岸上。 手心的小瓶仿佛在发烫,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样一番抉择中。 若是她将这枚蛊虫给了叶珩,便能全了颜玦数万年来的心思,颜玦没有给错人,若是她给的,叶珩极有可能就这么吃下去了。 她不用嫁入太华宫,阿虔也不必因此事委曲求全,拿到聚魂术,便能救梵泠了 这法子的确卑鄙了些,可她折腾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惜借了凶兽的元鼎,不就是为了救他吗? 这样简单的事,为何她却犹豫起来了。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叶珩与梵泠,这两个名字在脑海里转来转去,闹得她心烦意乱,连云都忘了驾,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回了山巅之上的储瑶宫。 神宫明如白昼,泛着丝丝暖意,数级石阶上,叶珩静静地站在那,只将将披了一件玄色的外袍,衣袂上绘着隐约可见青枝与绯花,他解了束发,长发散披在肩头,手中提着一盏纸灯,辉光映在那双异色的眼眸中,分外好看。 那一瞬间,她当即将手中的小瓶丢进了袖子。 “这么晚了,怎么还出门?”他走下台阶,看了看她脚下的泥泞,“夜里更深露重,山里不好走。” “晚辈夜里闲来无事,便出去走了一圈,在瑶光林里迷了路,故而有些狼狈。”她面不改色道。 他默了默,伸出了手:“进屋清理一下。” 眼见着他就要碰到藏着小瓶的胳膊,舜汮惊得立即退后,堪堪避开。 叶珩的手僵在那,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她尴尬地笑了笑;“晚辈自己走就成,不劳烦上神了。” 说罢,她便快步走上石阶,朝殿中走去。 叶珩看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 涔阳捧着一摞书从殿门前过,远远瞧见舜汮趴在对面的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待他将书搁置好,揣着手回来时,依旧瞧见她趴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叹气。 由此,他觉得她这是有心事了。 作为储瑶宫中脑子最好使的仙君,涔阳向来以为神君大人分忧解难为己任,眼前这位可是他们储瑶宫内定的帝后娘娘,他可得替自家不争气的神君大人看住喽,煮熟的鸭子尚能飞了,更何况这还没拔毛呢。 他悄咪咪地走到舜汮身后:“三殿下,您这看风景呐?” 那装着雄蛊的小瓶还在舜汮手里攥着呢,他冷不丁的一下,惊得她险些没拿住。 “我看您盯着那两株琅玕树好久了,您若是瞧着喜欢,可以同神君提一提,不过麒华山时常下雪,这琅玕树难种活。” 舜汮不动声色地将小瓶塞回袖子里,回过头来:“这琅玕树是你种的?” “我也就是把这两株稀罕玩意从九幽海边搬回储瑶宫,挖了个坑罢了,这些年,一直是神君他在照料这两株琅玕。”涔阳解释道,“当初在九幽海发现这两株树的时候,神君就说,琅玕结出的果子,十分难得,比九重天的蟠桃还要美味,您定会喜欢的。” 舜汮愣了愣:“可那时候,我还在天荒吧。” 涔阳笑道:“您这不是回来了嘛,便是您没能赶上这一回,再一万四千年,这果子也是为您种在这的。” 他似随口一言,在舜汮听来却不由得心头一震。 那两株碗口粗细的琅玕树,枝叶葳蕤,在这片只有素石轩琅的阆亭仙府中,显得格外突兀。可将它种在这的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它有碍观瞻。它们倒像是这静若止水的神宫中唯一的生机,这般偏爱,却只是为了给她种出两枚果子。 琅玕果的确难得,可她如今回想起来,怎么都不是滋味,还是二哥说得对,无功不受禄,看看,可不就吃人嘴短了? 她方才思量许久,这一年多,叶珩简直与十万年前相较,简直好说话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之间明明已经没有婚约了,即便是婚约尚在那会儿,也不见他这般迁就于她。 被天荒的风雪吹得早已冻住的心,如今竟然透出暖意来。 上神什么都不缺,也无需她做什么来报答,那么他之所以这般照拂她,便只剩下一个理由了。 愧。 十万年前,她被流放,葶洙宫与储瑶宫之间的关系,可谓如履薄冰,明面儿上谁都不曾说破,可自家的闺女被削去仙籍,贬到那等苦寒之地受难,储瑶宫那边,竟然找不到上神在何处,这样的局面下,心里难免膈应。 此次回来,恐怕也是为了当年的事,补偿于她吧。 婚虽然退了,叶珩上神也是她的长辈,结不成亲,情义犹在。 仙界拢共这么点地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能缓和缓和,总比成天吹胡子瞪眼来得好。 她一直在想颜玦说的那些话,其实她从不觉得叶珩欠了她什么,白帝阵,长生草,还有眼前的琅玕果,他委实不必如此,天荒那十万年,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更与他叶珩没有任何干系。 说白了,她只是为了聚魂术,只是为了梵泠,她究竟在这干什么呢? 一只灵鸟停在涔阳肩上,嘀咕了几句后,涔阳笑道:“三殿下,神君在正殿,唤您过去。” 她回过神,点点头,朝正殿走去。 “涔阳仙君,小仙方才说的明明不是这些”灵鸟不解地望着他。 涔阳望着正殿的方向,抱着胳膊笑弯了眼:“我知道啊。” 灵鸟这下更纳闷了:“那您还” “嘘。”涔阳斜了它一眼,“你知道咱们储瑶宫还缺什么吗?” 灵鸟苦思冥想:“神宫里珍宝无数,凡是世间有的,咱们都有,世间没有的,咱们也有,啥也不缺啊!” 话音未落就挨了一记脑瓜崩儿,涔阳对它眨了眨眼:“说你缺心眼儿你还不信,咱们神宫缺人。” 灵鸟茫然地瞪着眼,环顾四下来往仙童,实在领会不到他的意思:“仙君,还缺什么人?” “缺个帝后娘娘。” 舜汮踏入正殿时,叶珩果真在。 袅袅轻烟过眉间,玉冠流绦鬓边垂,放眼八荒,也不见得能找出比他还要好看的仙神了。 光是瞧着,都能多添三碗饭。 她站在门边这么看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若是颜玦站在他身边,或许更为合适些。 换做她,还真有点说不上来的膈应。 “阿汮?”他突然抬起头,“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 “没什么”她有些心不在焉,走到他面前,依旧皱着眉看他。 他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有哪不对劲吗?” “没有。”她似乎在琢磨什么,末了漫不经心道了一句,“晚辈只是突然发现,您老人家长得挺好看的。” 和颜玦还有些夫妻相。 她心里的后半句,自然是没让他听见的,可光这前半句,便让她他怔了许久,从前就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僵得更厉害了。 舜汮觉着不能再说下去了,问道:“您让灵鸟唤晚辈前来,有何吩咐?” 叶珩的脸色都快凝固了,竟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并未唤她前来,从手边抽出两本书来,僵硬地递给她:“你把这两本书拿回去看。” 舜汮瞥了一眼书名,拧眉反问:“这两本?” “嗯。” 她神色微妙地接过那两本书:“涂琈琴一事既然可能与夺魂案有关,晚辈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回北荒看看沧澜城的情况,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叶珩沉着脸,目不斜视地盯着案头上的一株仙草,似乎“嗯”了一声。 舜汮叹了口气,将书揣好:“晚辈告退了。” 另一头,涔阳正美滋滋地站在廊柱后观望,却见舜汮从正殿中出来后,稍作收拾便离开了储瑶宫,上前询问,竟是要即刻回北荒去。 看这样子,难不成是吵架了,他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进了正殿却发现自家上神背着身坐在案前,心头顿时一紧。 “神君,您和三殿下又怎么了?”他是真替叶珩着急啊,这人没哄到手,隔三岔五的还得吵上一吵,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有所长进! 许久没见叶珩有所反应,他这心里更没底了。 可当他忐忑不安地绕过去这么一瞧,顿时觉得自个儿是不是该太华宫少君治治眼睛了,一本正经了千儿八百万年的神君,脸怎么红成这样了! “神神神神君!”涔阳吓得一顿结巴,“您别吓我啊!三殿下把您打了?” 叶珩睨了他一眼,郑重地问了他一个问题:“涔阳,我好看吗?” 这句话让涔阳足足愣了半柱香:“好看。” “方才阿汮也说我好看。” 涔阳心窝窝一抽:“嗯,三殿下好眼神儿。” 这不废话,四海八荒有谁觉得您不好看的?那些个仙娥神女们都快把眼珠子贴在您身上也没见您有何反应,怎么这话从三殿下嘴里说一遍,您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呢! “三殿下进来半刻钟功夫,合着夸了您一句就走了?” 叶珩缓了缓神,回想了一番,道:“我把六界全书与四海图鉴给了她,书中记载着涂琈琴的来历与一些真神的手记,该是对她有所裨益。” 闻言,涔阳不解地指了指案头上的两本书:“六界全书,四海图鉴,可不都在这么?” 叶珩一皱眉。 涔阳在那一摞书中翻了翻,越是翻下去,脸色越是慌张。他晨间将这摞书搬来正殿时,忽然觉着神君着实不太会讨姑娘家欢心,这样下去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娶回帝后娘娘,遂“一时好心”,在这些书中塞了两本人间近来盛行的话本子进去 他咽了咽口水:“神君,属下好心办坏事了。” 他一五一十地将话本子的事交代清楚。 “您该不会恰好把那两册话本子给了三殿下吧?” 叶珩顿感头疼:“是两本什么书?” 涔阳额上的冷汗都渗出来了:“霸道王爷爱上我和宠妻三十六式。” 叶珩深吸一口气,眼神平静中透着疲惫。 “麻利地,滚出去。” ------题外话------ 是不能让男主这么容易得手(为什么我会有种大家都是老父亲看女婿般的心理啊hiahiahia!),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大白菜不能这么快就被拱跑! 今天没加章节,但是有两章的字数!作者菌诚意满满! 作者菌最近发现盗版情况开始猖獗起来了,尤其是大文学和多多等等等等作者菌听都没停过的网站都在盗版这本书,而且都是要付费的,就是说在那些盗版网站看书的小伙伴,你们花了钱,也并没有支持到这本书,作者菌的心血也都白白被这些盗版网站拿走了,这是很无耻的行为,作者菌坚决抵制!也请小可爱们支持正版!作者菌感谢大家!也会尽快处理盗版网站的问题,维护正版的权利!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7 青冥河底藏乾坤 东极军中没人擅长伺候花草,满院子的草木都是靠着自己顽强的毅力,在诸多风吹雨淋中挺了过来,焉渊宫墙头的红杏被风吹落第十六片花瓣之后,原本就稀稀疏疏的枝头,彻底秃了。 舜汮从屋子里扛了把椅子出来,在那株刚冒出新芽的枫树下,一本正经地翻看着手里的书,若不是看见书页上赫然印着一行行云流水般潇洒的“宠妻三十六式”,怕是要以为她只是在看一本正儿八经的兵法。 九婴趴在一旁,捯饬着另一本霸道王爷爱上我:“这都是叶珩那小子给你的?” 昨日从储瑶宫回来时,她顺路回麒华山把这只都给养出膘来了的上古凶兽捎回来了,再让晏晏养下去,它迟早得迈不开腿。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他让我拿回来好好看。” “这有什么好琢磨的?不是,他什么意思啊,找琴找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让你研究起话本子来了?”九婴换了只胳膊,翻了一页。 “啧,其实这本书看起来还有点意思,尤其是这儿对对对,就是这个吧唧一下亲大脑门这段,我觉得很有深意啊!” 九婴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十八根眉毛抖得很没有韵律:“什么深意?” “这大概是我悟性不足,还未领会到奥妙所在。”她拧着眉,苦思冥想,“你不是自称活了几千万年嘛,来来来,用你十八颗脑袋帮我想想,这到底什么意思?” 九婴白了她一眼:“依本座之见,这两本书,就是给凡间那些悲春伤秋,没事净知道瞎想的小女娃们看的,你个十几万岁的老麒麟,还不如看看佛经。” 舜汮反手扇了它一记:“几千万岁的老凶兽,也有脸在这装。” “几千万岁怎么了!本座照样力可碎山河!”它一掌拍在地上,按扁了一朵小杏花。 “嗯,只要你不怕把爪子拍折了,我马上让陆离搬几块石头来让你劈着玩。”她将笑未笑地瞧着它。 九婴不以为意:“你现在不也连把枪都拿不起来?” 刚说完,它就有些后悔了,忐忑地看了她一眼:“本座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你说得也没什么错的。”她面色如常,甚至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可能是长生草的劲儿还没过去,我困得很,睡一会,剩下的你替我看,待我醒了,再告诉我你悟出了什么。” 说罢,她便将宠妻三十六式搁在它旁边,侧了侧脑袋,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九婴看着手边两册话本子,俗话说人烦心起来,一个脑袋两个大,何况它九个脑袋!再看看那边斜在椅子上,睡得都在吧唧嘴了的舜汮,它的心情何其复杂。 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座以后再跟你算账! 舜汮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一阵清风起,一件玄色的外袍轻轻落在她身上,恰好将她盖住,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冰冰冷冷,却极为轻柔小心地替她理好额边的碎发。 而后,她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的。 眼还没睁开能,便感到有人拽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嚷嚷。 “你可别睡了!再不醒,本座就要被你的手下打死了!” 她睡得迷迷瞪瞪,刚瞧清楚眼前的画面,便见陆离举着剑冲了过来,口中高喊着:“妖孽!放开殿下!” “你才妖孽!”耳边传来熟悉的咆哮声,舜汮被闹得头疼。 “陆离你干嘛啊,这不是”她刚转过头,就迎上一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漆夜逢辉般,只一瞬,便能将人吸进亘古蛮荒的岁月里。 在那双眼中,仿佛世间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唯有清清冷冷的淡光,就连眉宇都是素纱般的淡色,唇上微微泛着一丝红润,总算为他添了一分生气。 雪一般长发披散在肩头,偏生一张绮丽如画的面容,一身玄色直裰,上绣银色鳞纹,与盖在她身上的这件外袍如出一辙。 清若崇山之雪,明如沧海遗珠。 舜汮怔忡地打量着他:“这位兄台,你是谁?” 白发男子紧紧抓着她的肩,一脸难以置信,开口便打破了她心中最初的温雅记忆。 “睁大你的麒麟眼好好瞧瞧!是本座啊!就化了个形,你便认不出了?” 且等等。 她试探着撩起他的袖子,瞧见手腕上黑色的鳞片,使劲儿挤了挤眼:“你是九婴?” 他一脸“你可算反应过来了”的表情,扬了扬手中的两本书:“除了本座,你以为还有别人能在这帮你看话本子?” 舜汮抬手拦住陆离的剑,仔细瞧了瞧他,这气息,这鳞片,还有这不晓得哪里来的自信口气嗯,应该是真的。 “你怎么化成人形了?”她记得带他回来时,为防他四处作乱,她已将他的法力封住,平日里给晏晏喷个火都费劲,更别提化成人形了。 九婴无奈道:“本座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年前不慎被晏晏那丫头烧了一回,突然之间就能化成人形了,只是因为你二哥看得紧,本座不便张扬罢了。” “你被凤凰神火烧过?”她一愣。 “本座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还得谢谢那个小丫头之后又给本座吃了一堆灵丹,本座方能取回一些法力。”他眼见着舜汮眼神不太对,当即摆手,“你可别胡来,本座只是因为兽脚翻书不方便才化成人形的!” 舜汮点点头:“不封你法力也成,横竖你现在也翻不出什么花招来。陆离,把剑放下,这是九婴。” 陆离这才收了剑,怔楞地看着九婴。 “怎么,被本座的美貌惊呆了?”九婴眉梢一挑,陆离抖一激灵。 舜汮当即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黑鳞的凶兽吗,怎么化个形,还变白了?” “本座只是鳞片黑了点,谁跟你说脸也是黑的了?”他没好气道,“叶珩那小子真身不也是白狼,本座瞧他平时头发黑着呢,又不是真身什么色儿,化成人形就非得是一模一样,没见识的小女娃且本座原本的确是黑头发的。” “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陆离问道。 九婴犹豫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因为本座年前第一次化形的时候,归晏晏说本座白头发更好看些。” 闻言,舜汮心中顿时了然。 看看他那副嘚瑟样儿,晏晏若是说五颜六色的好看,保不齐他真就给变出个彩虹头来。 “这神兽化形啊,到了本座这个道行,便能随心所欲,只是眼下法力不足,暂且只能维持这张脸了。”他走到一边,将那两册话本扔给她,“本座都看完了,没瞧出什么深意来,讨姑娘家欢心的手段倒是看了不少,私以为,比你那本仙宫秘史可差远了。叶珩让你看这个找琴,怕是这辈子都无望了。” 舜汮面色犹疑地摆弄着手里的书,着实摸不着头脑。 陆离上前道:“殿下,属下已经按您吩咐的,将青冥河附近都严密看守起来了,那处本就阴气重,城中百姓不敢靠近,您要去看一看吗?” 她略一沉吟:“走,去瞧瞧。” 闻言,九婴来了兴致,上前搭住她的肩:“走,本座带你去涨涨威风!” 舜汮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言。 沧澜城。 不到半炷香功夫,便引来街头百姓驻足围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是不是你俩今日穿戴不妥,这些凡人怎么一直盯着我们看?”九婴不解地皱着眉。 舜汮好笑:“他们可不是在看我与陆离,你这头发对于凡人来说太扎眼了,奉劝你下回出门还是换个色儿吧。” “本座的头发怎么了,一群宵小之辈评头论足为何要放在眼里?本座就喜欢这白发,他们能如何?”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是你把本座从天荒带出来的,要丢脸,你也跑不了。” “哎哎哎你还讲不讲理了!”舜汮被他拉着走在最繁华的街巷中,一路被凡人万分诧异地盯着,她到最后只能笑嘻嘻地对人家点点头,“不好意思,老人家年纪大了,脑子不大好使” 陆离跟在他二人身后,眼见着九婴拉着舜汮招摇过市,唯有无奈地摇摇头。 他给她算了算,从十万年前的混沌兽,到叶珩上神化身的白狼,还有眼前这个活了千儿八万年的上古凶兽,这三殿下养的还真都是些了不得的东西啊。 青冥河畔。 九婴四下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舜汮,你怎么想着到这杂草成堆的地方来,和一年前一样,连个喘气儿的都没。” 舜汮拨开草丛,将河岸上的石头都翻了个面:“我琢磨了几日,夺魂案既然是从沧澜城开始的,城中必定有什么吸引着凶手,沧澜城位于人,妖二界交汇处,这条青冥河乃是弱水支流,阴气重得很,当初我们险些在这追到那凶手,他的确与这条河有关。只是我当时想得太简单了,在这干守了数日,最后抓住了风祈,以为他是为了疗伤夺人魂,可他的伤势我查看过,若是吞了那么多魂魄,怎么着也能恢复个七八分了,不至于还是那样。” “你不是审问了那个什么祈,就没问出什么东西来?” “他并不知道夺魂的事,不然早让他都抖搂出来了。”她走近青冥河,低头看着澄明如镜的水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是参差不齐的乱石,“陆离,这河底你们可有找过?” 陆离道:“不曾,青冥河一眼可见底,我们在河面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便没有下到水底。” “两岸都翻了三回了,就剩河底,不下去看看,我总觉得不安心。” “那属下下去看看。” “不。”她脱了外袍,随手交给九婴,“我亲自下去。” 青冥河的水极为阴冷,不过于天荒的河川相较,还是不足为道。青冥河怪就怪在,他们在岸上时,所见的河底竟与入水后全然不同。 小小一条河,竟深达百丈,待她潜入数十丈之下,抬头已然望不见陆离与九婴。水下愈发昏暗,她不得以法力凝出一颗明珠,可此水似乎有着封冻法力之能,无论她如何尝试,最终也只能凝出掌心大小,照亮之处不足五尺。 她沉思片刻,停了下来,合上双目,以神识探查更深处。 缓缓涌动的波涛,穿过碎石的微响,杳无声息的沙石下,掀起黑色的气息,飘到她掌心时,已成丝缕,转眼化开,散去。 神识立即顺着这股气息飘来的方向追去,水底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凭着河水涌动的声息,确信自己要去往何处。 越是靠近,越是浓郁,饶是神识探路,舜汮也感到一阵压抑。 碰到那团气息时,一阵彻骨的寒意直逼入骨血。 神识最终跟进了河底一处乱石垒成的小窟,洞窟中萦绕着的气息,与她在帝都城角楼上见到的那个黑衣人身上的如出一辙,只是已经散去了不少。 尽管很是缥缈,但这气息,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 洞窟中空无一人,残余的气息尚在,她稍作停留,便将神识收回,回到了岸上。 陆离与九婴在河岸上等了半个时辰,见她终于回来,便上前问道;“怎么样,可有发现?” “河底有一处洞窟,看来那凶手之前的确藏身于此。”舜汮缓了口气,方才收回神识时她便发觉,比以往累了许多,想必是受那团气息影响。 “是属下疏忽了,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陆离道。 “你已经尽力了,是这妖孽藏得太深,若非我今日潜入水底,恐怕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她面色凝重,“这妖孽恐怕已经被惊动了,我找遍了水底,也不见他的踪影。” 九婴略一沉吟:“舜汮,本座之前就想同你说了,一年前你追查夺魂案之时,本座便一直觉得凶手留下的气息总混着一丝奇异的香气,本座当时没反应过来,你昏睡的这一年,倒是突然想起来了——那是兽香。唯有修为上万年的灵兽,才会散发出这种异香,你可还记得土蝼兽?” “在水底倒是闻不出来,你所闻到的兽香和土蝼一样?” 他摇摇头:“灵兽的兽香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土蝼的兽香尚浅,可这一回,其香虽稀,却远非土蝼可比。本座总觉得在哪闻到过” “你也觉得熟悉?”舜汮一怔,“可还能想起出处?” 九婴瞥了她一眼,无奈地摊了摊手:“本座自上古便被伏羲贬到了天荒看树,其间何止十万年,那么多灵兽在本座眼皮子底下来来去去,本座如何能一一记得?” “你再好好想想。”舜汮看着自己的手,神色忧虑,“这种熟悉感,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题外话------ 有木有一种吾家凶兽初长成的感觉!刺激吧,想不到吧!咱家九婴帅不帅!我简直不敢想象叶珩回头看见阿汮身边多了个白发美男,会发生啥事哈哈哈哈!对不起让我嘚瑟一会!我知道各位老丈人们疼爱咱们家阿汮,放心放心,咱家大白菜金贵着呢! 今天给个题外,喜欢历史的小伙伴可以瞄一瞄 东池青萍落???文/养怡斋主人 ?????简介:宫斗,权谋,谍战,历史部分参考史记资治通鉴 ??????六国一统,四海归一。 ??????政儿呀,我从没有后悔遇见你,只是吾本青萍,顺水而流,我欠你的,用我这一生还了,你欠我的,终究是还不上了。 ?????“王族没有真情,嫁过去,切莫付出自己的真心” ??????我是这么教你,可我却未做到,从此万劫不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8 人参精 有东极军在旁镇守,如今的沧澜城太平不少。坊间传言,沧澜城百里开外,雾中神宫,宫中住着一骁勇善战的仙君,三腿六臂,五个脑袋,斩妖除魔,无往不胜,至此莫说妖邪作祟,山中贼寇夜里打家劫舍都生怕挨了天谴,可谓是仙君一跺脚,北荒抖三抖。 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说完这段,舜汮眼见着九婴趴在那笑得直抽抽。 她抄起一颗花生米扔他后脑勺上;“很好笑吗,你还多四颗脑袋呢!” 九婴刚抬起头,一瞧见她的脸,又趴了回去:“本座突然发现这些凡人编的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哈哈哈哈!” 正当他听得津津有味之际,楼下的说书人又道:“那神宫的仙君啊,听说身边经常带着一只灵兽,乌漆嘛黑的一团,样子是生得丑了点,却能吞吐水火,叫声似婴儿啼哭” 听到这,舜汮目光复杂地斜了他一眼;“你在人间干嚎过?” “本座就叫过一回!”九婴气得连袖子都撸起来了,“这帮不长眼的凡人,本座如此英姿,竟敢说本座丑!本座今天非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血流成河!” “哎哎哎!”舜汮赶忙拉住他,“正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凡人就没把我们的脸认全过,你这一把年纪了,别同这些连你一个零头都没到的凡人一般见识,多丢份儿,咱们是来办正事的。” 九婴咬咬牙,好歹收敛了脾气:“本座宽宏大度,哼。” 陆离站在栏杆边,眼看台上的说书人一敲惊堂木,故事暂告一段,回头对舜汮道:“殿下,我们该下去了,您一会儿下手轻着点,别折腾出人命来。” 舜汮撂下手中的茶盏,幽幽一笑:“那不能够,我向来待人宽厚,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必动手呢?” 九婴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这话你自个儿说的时候就没觉得良心过意不去?” 陆离斜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瞎说什么,殿下几时有的良心?” 舜汮:“” 你能不能闭嘴。 三人从二楼下来,不动声色地溜进了说书人歇息的屋子,陆离关门,舜汮按住,九婴捂嘴,可怜那说书先生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就被摁在了屏风上。 寻常人受到如此惊吓,自然要挣扎的,但此刻动手的可不是一般人。 “嘿——你还敢踹本座?”九婴半点没客气,踩在他的脚背上。 说书先生疼得脸都白了。 “你下脚轻点,这人参精脆着呢。”舜汮提醒了他一句,伸手拍了拍说书先生的脸蛋儿,“行了,别装了,就算你熏了凡间的香,也盖不住这一身的人参味儿。” 说书先生更慌了,惊恐地瞪着他们。 “你别嚷嚷,我们就松手。”舜汮压低了声音。 人参精看了看眼下的情势,识趣地点了点头。 闻言,九婴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人参精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各,各位仙长,小妖只是在这茶楼中说说书而已,从未在凡间作恶,还请各位仙长高抬贵手!” “瞧把你吓得,站直咯。”九婴鄙夷地斜了他一眼。 舜汮将他摁在椅子上,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莫怕,我今日不是来收妖的,一会问你什么,老实回答,今日就当没看见过你。” “是是是仙长尽管问,小妖一定会知无不言!”人参精被九婴身上有意无意散发出的上古凶兽的灵力吓得腿肚子发软。 “你是不是见着从青冥河底爬出来的东西了?”舜汮开门见山道。 陆离查了好几日,才知道原来城中有个人参精,曾亲眼见到青冥河中的动静,这精怪藏得很是谨慎,若不是昨夜他梦话说得太大声,让陆离发觉了,指不定这条线索就给漏了。 “这”人参精往后一缩,“没见到没见到!小妖眼神夜里眼神不好,什么都没看见!” 舜汮啧了一声:“我这还没说你是白天看见的还是晚上看见的呢,你倒是不打自招啊。” 九婴在他跟前坐下,二腿子一架,撩了撩鬓边垂落的一缕白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都没看见”人参精哆哆嗦嗦地往后退,被他一把提了回来。 “本座跟你好好说啊,活了千儿八百年,本座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若是再同本座耍滑,本座立马把你撅成两截吞肚子里当零嘴儿!”说罢,他恶狠狠地呲了呲牙。 人参精险些晕过去。 舜汮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扶了这人参精一把,语重心长道:“念在你千年道行来之不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慎重地答复我,我的耐心不大好” 她不动声色地揪住了他的胡须。 “你骗我一次,我就拔你一根人参须,听说人参精的须,一根便是一年道行,我看你这须长得挺茂盛,够拔三两天了吧。” 说着,她已经拉起了其中一根,稍一用力 “哎哟哟!别别别!仙长手下留情!我说!我说!”人参精被提溜着须,又痛又怕。 舜汮稍稍给他松了松手劲儿,真诚地问道:“你是不是见着从青冥河底爬出来的东西了?” “是。”人参精心力交瘁地抹了把脸,一五一十地回答她,“那夜,我在茶馆说书得了不少赏银,便去尝了尝人间的酒,一不小心喝大了,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河边,被河滩上的石头绊了一跤,刚想爬起来,就听见了动静。” 回想起那一夜,他仍是胆战心惊。 从河里爬出来的身影,为黑雾缭绕,河水顺着斗篷一路滴在荒草上,霎时便枯死了一片。他在沧澜城中修行,一个人参精能活着挨过千年绝非易事,正是因为他惯会趋吉避凶,觉察到不对劲后,当即藏住了气息,这才躲过一劫。 “我也瞧不出那东西是什么,似妖非妖,似魔非魔,古怪得很,甚至感觉不到他在喘气,一晃眼功夫,就没了踪迹。”人参精提起这事儿头皮就一阵发麻。 “可有看清长相?” 他摇摇头:“天太暗,我又喝大了,有些迷糊,不曾瞧个真切,单从身量来看,似乎是个男子。” “那可有看到他去了哪?” 人参精想了想:“我一直躲在草丛里,没敢动,似乎是朝着南边去了” 舜汮陷入了沉默,手中拽着一根须晃悠了两下,嘎嘣一声,终于还是扯断了。 人参精哇地就哭了:“仙长,我已经老实交代了啊!” 舜汮瞅着手里的人参须,一脸尴尬:“对不住对不住,手抖了一下,你看看这根须还能再接回去么?” 人参精眼泪汪汪地捧着自己的须,委屈得一抽一抽的:“这回我只有九百九十九年了!” 这等情况,舜汮唯有将前些日子,风华虔给她养神的丹药摸了两粒出来给他:“这丹药你且拿着,我也不晓得有多少作用,能给你补个几十年修为吧” 人参精接过那两枚药丸,嗅了嗅便知是好东西,莫说给它补一根须,说不准能一跃成为地仙,当即对舜汮感激涕零:“多谢上仙恩赐!” “这丹药是赏你了,但你记着,若是你哪日在城中作恶,我还是会亲手收了你。”舜汮正色道。 “不敢不敢,小妖必定牢记上仙教诲,至死不忘!”人参精俯首一拜。 堂中锣鼓声起,堂下听众翘首以待,人参精看了看舜汮等人:“那小妖告退了?” “嗯。” 云锦屏风流光转,惊堂木落案,新一段儿故事又开说。 九婴倚在门框上,疑惑地看了舜汮一眼:“你相信这人参精说的话?” “他吓成那个样子,倒不像是说谎。”陆离道。 舜汮皱了皱眉:“陆离,沧澜城以南,是什么地方?” “以南”陆离思量片刻,“是人间的一些村落。” “再往南一些呢?” “一些小城池。”他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眼中有些犹豫,“若是再走数百里,便是人间堂庭山。” 在城中转了几圈,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舜汮便让陆离留一只灵鸟在城头上盯着,先回焉渊宫再做打算。 一路上,舜汮都在琢磨着近来发生的事,与一年前一样,似乎这其中是有着关联的,但线索却始终断断续续,每到要紧的那一环,便会断掉。 她始终想不通,为何要这样做,角楼上的黑衣人,对她说的那些话又是何意。夺魂案还未了结,涂琈琴又被盗,还有那股邪气中莫名熟悉的残念,越是想下去,越是觉得有什么被她忽略的东西 他们刚回到焉渊宫,便见辰巳站在石阶下,来回踱步,似乎在等着他们。远远望见他们下了云头,当即迎了上来:“殿下,陆将军,你们可算回来了!” 陆离见他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辰巳苦着脸:“是,是风少君来了” “阿虔?”舜汮一脸茫然,“他从释元上尊手里逃出来了?给他端点零嘴儿,让他等着就成,慌什么?” “不是”辰巳磕磕巴巴道,“来的不只有少君殿下。” 她心头咯噔一下:“他爹也来了?!” 因着提亲一事,她如今一见着释元上尊就脑子疼,本以为最不可能盯上她的便是从小看着她和阿虔上山下河掏鸟蛋的释元上尊,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他老人家竟还能相中她做儿媳妇,莫不是上神们到了这个年纪,这所思所想,就是要和他们这些小辈不一样些? 辰巳连连摆手:“不是释元上尊!” 闻言,她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他爹就成。你说说,是哪一位来串门儿,竟能让你慌慌张张地在门口等着?” “属下这不是为自己慌。”辰巳目光复杂地瞄了瞄她,“属下是替殿下您捏一把汗呢。” 这话她就有些听不懂了。 “怎么说?” 他咽了咽口水:“今早少君殿下来寻您,您那会儿还在沧澜城,不到半个时辰,叶珩上神也来了” 她脸色一僵:“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叶珩上神。”辰巳指了指身后的焉渊宫大门,“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属下前后放了五只灵鸟也没找着您,只得先将上神和少君殿下带到正殿好生招待。也不知怎么的,这俩祖宗就杠上了,殿下您快去瞧瞧,他们这都怼了三个时辰的眼了,属下人微言轻,实在劝不动” 犹记得他端着茶点踏入正殿那会儿,叶珩上神同风少君便如天生八字不合般互相干瞪着,待他半个时辰后去给他俩换一盏茶时,他们依旧岿然不动地怼眼儿,那气氛就跟三九的天,冷得人脊梁骨发僵,他便是想开口,都扯不开嘴。 前前后后三个时辰,他每一回进去,都觉得怵得慌。 这两头他都得罪不起,放出去的灵鸟也一直没有回来,他只得到宫门口等着。只望三殿下能早些回来,赶紧让这两尊大佛消停会儿。 舜汮险些一口气没缓过来:“他俩怎么怼上了?!” 陆离道:“殿下,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为好。” “这回可热闹了。”九婴乐得瞧个热闹,“走走走,说不准一会儿能看见你的小竹马跟叶珩打起来!” “你能不添乱嘛”舜汮无奈地摇了摇头,“走。” ------题外话------ 昨天有个小可爱在群里求双更,所以今天双更呗!你们要的助攻上线了,看我多爱你们,老丈人们,比心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9 哎哟这乱得 穿过游廊时,恰好看见潆泓在园子里,陪着晏晏和绾绾捏泥巴,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晏晏怎么在这?” 辰巳道:“晏晏小殿下是风少君带来的,说是要找阿九。” 闻言,九婴愣了一下,怔然望着还蹲在属下搓泥球的小不点。 她的师父给她找了新药,近来倒是不再那么病恹恹的了,个头也高了些,日日看着倒还不觉,相隔数日再看看,似乎还瘦了一些,粉嘟嘟的小脸蛋儿跟嫩豆腐似的,仔细看这眼睛也生得十分漂亮,瞧着就想让人啃一口。 她一回头就瞧见他在廊下,眼底一亮,立马站起来朝这边跑来,伸着脏兮兮的泥手唤他。 舜汮从后头推了他一把:“找你的,还不接着?” 九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心一横,蹲下去接住这只小丸子。 归晏晏半点没客气,两爪子拍在他肩头,顿时按出两个泥巴印。 九婴深吸一口气。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是不对的,他堂堂一个上古凶兽 “哎哎哎!小丫头你别摸我脸!手手手!”他惊慌地把她的小爪子拨开。 “阿九你变成人形了呀!”归晏晏欢喜地揪着他的衣裳,尽管有百般阻拦,她还是在他左脸上蹭了一条黑漆漆的泥印子。 一旁的陆离都险些没崩住。 九婴黑着脸,瞪着舜汮:“你看看你哥的徒弟!” 舜汮目不斜视:“那也是你自个儿乐意惯着,别赖我。” “本座哪惯着她了!”九婴嘁了一声,凶巴巴地瞪着归晏晏,“你这捏的什么玩意儿?” 晏晏献宝似的把手里的泥巴团举到他眼前:“我捏了一个阿九!” 九婴干瞧了半天,才找到胳膊腿儿在哪,那九个头,脖子都捏得跟面条似的,软软地耷拉在那。 他拧眉;“本座长得这么丑?” “哪儿丑呀!”晏晏不乐意了,“汮姑姑你看我捏得像不像,这个是阿九的眼睛,这个是尾巴” “这玩意本座不认识,本座真身比这好看多了!”九婴当即反驳。 舜汮憋着笑,伸手拨拉了两下:“其实这大脑袋捏得还听传神的,就是脖子唉呀,断了。” 她尴尬地看着手里的一截泥巴。 九婴登时急眼了:“哎哎哎!你怎么能把本座的头拔了呢!” “你刚才还说这不是你。”她默默地又给他粘了回去,搓了两下,算是给揉平了。 辰巳低声提醒:“殿下,正殿那边还怼着呢。” “你赶紧去处置那两个活宝,本座先带这个小丫头去收拾收拾。”九婴一脸嫌弃地提着晏晏的泥爪子,对她道。 她搓了搓指尖的泥垢,替晏晏擦去鼻梁上的一道印:“晏晏,你且跟阿九去玩,回头来找姑姑。” 说罢,她便随辰巳快步朝正殿走去。 殿中情形就如辰巳所言,尴尬得让人迈不开脚。 她一眼便瞧见那头恨不得把对方盯出个窟窿眼儿的俩人,你不动我也不动,渴了,也这么一边盯着一边端起茶杯啜一口。 舜汮终于明白为何辰巳会难以劝解,换了她这等情形下也不晓得说些什么好。 二位,要不闭会儿眼歇歇? 这边半天插不进嘴,那边许久不见消停,舜汮眼睛都看酸了还是没想通他俩是怎么瞪起来的。 “陆离,这怎么办?”她扯了扯陆离的袖子。 陆离面色一僵:“殿下,您自个儿的私事,得自己解决。” “你不是我的副将嘛,出出主意啊!” “这!这属下能拿什么主意?还是您上吧!”陆离还是有点眼力见儿的,这种情形,显然不该他掺和。 舜汮咬咬牙,终于迈过了门槛。 然,还没等她想好开口第一句说些什么比较妥当,就见风华虔扶着椅背,慢慢地站了起来,一面盯着叶珩,一面艰难地朝她这边挪动,直到挪到了她身后,猛一闭眼。 嘶——眼睛疼。 “阿汮,你和他怼,你和他怼,我坚持不住了”风华虔辛酸地揉着眼,将她推到前面。 舜汮一脸莫名,看了看叶珩,又看了看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不是,你俩这闹的哪一出?” “我哪知道啊!”他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还纳闷呢!莫名其妙就瞪起来了!” 她见叶珩脸色不大好,反手先拧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又惹祸了?” “我真没做什么!”他瞄了叶珩一眼,那眼神,真是刺得他浑身都疼,惊得他立马把舜汮拉到前头来挡着,“你看你看,上神他又瞪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舜汮将他拉到一边:“你今早到现在到底干了什么?” “我,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你说什么了?” “我今日来这,就是为了告诉你,你父君和我父君上九重天找天狼星君,入天机楼算出了良辰吉日,要把咱俩的婚期给定了,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我父君眼皮子底下逃出来,急急忙忙到北荒!上神突然问我,我总不能不答吧,这才说了两句,他就瞪我瞪到现在!”风华虔满眼无辜,“你快扶着我点儿,坐得太久,我腿都抽筋儿了哦嚯嚯疼疼疼!” 这身娇体弱的样儿,舜汮看得直想抽他,直接给他摁柱子上靠着。 “你怎么能把这事儿告诉上神呢!”她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 他就纳闷了:“怎么就不能说了?” 这话问得舜汮接不上茬,她也说不好为什么不能告诉叶珩,但没来由地就是觉得,她与阿虔这糟心的婚事若让叶珩知道,麻烦就大了。 “你俩早就退婚了,太华宫也是正儿八经地去你父君那提的亲,怎么就说不得了?”风华虔不服道,“别说咱俩正琢磨着怎么退了这门亲事,就算我真娶了你,上神这么瞪着我算什么啊!” 还几个时辰不带歇气儿的,盯得他浑身发毛! 舜汮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尴尬地上前道:“上神,您老人家突然来这焉渊宫,有事吗?” 叶珩斜了风华虔一眼,再看向她时,神色顿时平和了不少。 风华虔:“” 您老人家还会变脸是吧。 “我来给你送书。”他将六界全书与四海图鉴放在桌上,干咳一声,“之前涔阳胡闹,拿错了书你,看了吗?” 看着他的目光,舜汮心头咯噔一下,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给上神铺个台阶吧。 “军中事务繁忙,晚辈还没来得及看。” 叶珩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嗯,那就烧了吧。” “噢。” 叶珩的脸色让她觉得,书的事最好还是先揭过去。 “晚辈会好好看完这两本书的,请您放心。”她将六界全书与四海图鉴收好,却见叶珩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那,“上神,还有什么吩咐吗?” 叶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和风华虔的婚期定下了?” “还没吧。”她还没说完,就感到背心一凉,再看叶珩的眼神,不知为何会有些发虚。 “也就这几天!”风华虔突然一瘸一拐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怕上神笑话,晚辈与阿汮自小一起长大,也是该有个着落,晚辈该谢谢上神愿意与阿汮退婚。” 他说得笑容满面,叶珩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舜汮茫然地瞪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腿抽筋,脑子也抽筋了?” 风华虔不动声色地摁住她:“你先别说话。” 他转而看向叶珩:“之前多亏上神照拂,阿汮方能无恙,晚辈感激不尽。若是我与阿汮大婚,还请上神不吝赏光。” 说罢,还煞有其事地一揖。 叶珩的脸色都能滴出墨了,舜汮不着痕迹地把这个不怕死的小王八羔子往后头扯了扯,生怕一会儿沧溱剑就该劈下来了。 “阿汮,焉渊宫可还有空房?”叶珩冷着脸,僵硬地问道。 “啊?哦,有!” “从今日始,直至找到涂琈琴,我留在北荒。” “嗯嗯?!——”舜汮诧异地望着他,“上神你你要住下?” 叶珩看了她一眼:“涂琈琴下落未明,我若有什么事要同你商议,难不成还专程从储瑶宫赶过来?” 这话真是说得对极了,舜汮自觉无力反驳。 “陆离,给上神腾间屋子。”她转头对陆离嘱咐了一句,“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是。”陆离一脸“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微妙表情,叹了口气,转身让人收拾屋子去了。 “晚辈与阿汮多日不见,有些私话要说,上神见谅。”风华虔拉着舜汮的手,十分客气地向叶珩告退。 舜汮全然摸不着头脑,回头但见叶珩静静地站在殿中,眉头紧皱,这么瞧着竟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别看了,听我的。”风华虔将她的脑袋掰了回来,拉着她走得再远些才撒手。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舜汮错愕地打量着他,该不会是试药把自己试傻了吧,“咱俩什么时候该有个‘着落’的?前些日子不还发愁怎么退婚么,你不会突然改主意要坑我了吧!我跟你说,我可当你真兄弟的” 风华虔没好气地盯着她:“你白送我还不一定要呢,想得倒挺美。” “那你刚才在上神面前说得阴阳怪气的” “说你缺心眼儿你还不信,我刚才那些话又不是说给你听的。”他嘚瑟地一挑眉,“你瞧没瞧见上神那脸色,啧啧啧,我敢说千儿八百万年也不定能瞧见上神吃瘪的样子,今儿让你开开眼!” 舜汮先给了他一腿子:“回头赏你一剑,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略一沉吟:“不过上神为啥生气呢?” 她觉得,叶珩上神近来这脾气啊,是愈发不好琢磨了,突然间不开心,又不告诉你为什么,凭白让人瞎猜。 风华虔笑弯了眼:“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什么?” “你真不知道啊?”他面露鄙夷。 舜汮撸起了袖子:“你到底说不说!” “哎哎哎!不许动粗!”他先护住了脸,“这件事儿吧,我也是才发现的,就凭你那脑子,估计还得琢磨个十来年。” “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我告诉上神,咱俩要成亲了,上神瞪了我三个时辰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舜汮愣了愣:“咱俩要成亲和上神瞪你有什么关系?” 在他挤眉弄眼的暗示下,她沉思片刻,突然一拍大腿:“上神他老人家难道看上你了!?不行不行,太华宫就你这么个独苗,你要是和上神这个那个了,你爹会拔了我的皮的!” 风华虔:“” 他迟早被这个不长心肝的混蛋玩意儿气死! ------题外话------ 老丈人们,你们的二更!说,爱不爱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0 但神仙会撑啊 舜汮觉得,自家发小最近行事反常,平日里她一瞪眼,他都警觉地先往后退二尺以示和平共处,如今她这拳头都扬起来,他居然有胆子上前握着她的手念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若不是看在叶珩上神站在不远处,动起手来不成体统,他恐怕已经被她抡池塘里醒醒神了。 “你那小竹马是和叶珩杠上了。”九婴将晏晏手里的泥巴团拿到一边,给她擦了擦手,在她不高兴之前,及时往她手里塞了一串冰糖葫芦。 晏晏见了糖葫芦,转眼将泥巴抛诸脑后,叼着糖葫芦往他怀里钻。 “他跟上神有什么好杠的?上神又不曾得罪他,这不给我找事儿嘛”想起今日午后的发生的事,她就头疼。 这臭小子不知道想干什么,她正食困呢,他非得拉着她到院子里来回走,瞧见上神在亭子里泡茶,拖着她在亭子四周来来回回走了十来趟!可把她累得,这臭小子还一个劲儿地对她挤眉弄眼,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九婴看着怀里拱来拱去的一团,实在拧不过,利落地将她抱起来搁在腿上。 “坐好,不许乱动。”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舜汮,“叶珩那小子怕是也憋着火呢。” 她一脸无奈:“若是有个二愣子没完没了在我跟前晃,我也烦得慌。” “你不会还不知道他俩为何较劲吧?”九婴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的小竹马这是在帮你呢。” “他不给我添乱我就烧高香了。”她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边的一株迎春花,才开了几朵花,都快被她秃噜完了,“我觉得,叶珩上神可能看上阿虔了,他俩可互相盯了三个时辰呢!” “噗!——”九婴一口水还没喝到嘴里,扭头喷了一地,诧异地看向她。 舜汮鄙夷道:“怎么,天规上也没哪一条写着男人不准喜欢男人啊。” 九婴深吸一口气:“有时候本座真怀疑,你这脑子是不是都用在打仗上了?” “儿女情长这种事,眼下不适合我”她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救梵泠。我等了好多年了,才盼来这么个机会,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若是他最后一丝魂魄都散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闻言,九婴陷入了沉默,许久才道:“放心吧,本座的法力虽说不比从前,但护住这禺疆的一魂一魄,总还是有法子的,不至于让你再也见不着他了只是那聚魂术如今握在颜玦手里,你受制于她,这倒是不好办了” “她想要的,是叶珩上神的心,可一个人的真心,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得到的,我用了数百年,才同他说上一句话。”她苦笑着从袖中拿出那只小瓷瓶,“这是几日前颜玦交给我的蛊,她说只要我将这蛊种到叶珩身上,便把聚魂术双手奉上,或者我嫁给阿虔也一样。” 九婴拿起那只瓶子嗅了嗅:“本座没见过这种蛊。” “这是用来让叶珩对她情动的蛊,我从前也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东西。”她叹息道。 颜玦将这枚丹药交给她时,她的心里便像是团了一个大疙瘩,叶珩的心与梵泠的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成了会令她犹豫的问题。 九婴举着小瓶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既然如此,你何不把这颗药给叶珩?你从储瑶宫逃回来作甚?换回了聚魂术,你的梵泠可就能重聚魂魄了啊” “我不知道”她看着那瓶子,紧捏着拳。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从储瑶宫逃回来的。她想了数日,还是没能将这枚蛊虫交给叶珩,越是拖着,越是觉得没来由的忐忑,最后,她还是找了个借口,回到了焉渊宫。 “你这性子太拧巴了。”九婴道,“要本座来说啊,你这不是笨,你是胆子小。叶珩所说的,所做的,你如今就连想下去都不敢,天荒十万年,把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磨出个窟窿了。这个窟窿啊,就是叶珩。你一回来就火急火燎地退婚,一口一个前辈,现在还忙着张罗人家的姻缘,避人家避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心里就不膈应?你这不叫放下了,你这叫不敢了” 舜汮一愣:“我几时不敢了?” “那你跑什么,你倒是站在叶珩面前,把这药给他啊,本座等着看呢!”九婴摊摊手,一副乐见其成的神情。 “你!我这是觉得此举不大厚道。” “可拉倒吧你!”九婴不以为然地白了她一眼,“本座活了千万年不止,你这谎也就叶珩那死磕的白眼狼肯信了。来来来,你看着本座的眼睛,扪心自问,你就不曾对他有点别的心思?” “我没”迎上那双辉夜般的眼睛,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九婴的眼睛,见过无数世间善恶,自然能辨是非,只是他平日里不愿这么用罢了。如今只需一眼,便能让人连句谎话都编不下去。 她憋着一口气,想别开视线,却被九婴捏住了下巴:“说啊,说给本座听听。” 这双眼睛直逼人心,仿佛能在顷刻间将你刺穿,她感到脑海中一片嗡响,曾经在叶珩跟前面不改色地一溜嘴说完的那些狠心话,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突然间,一只圆滚滚的小手一把扯住了九婴的鬓发。 “啊哟喂!”他一声痛呼,赶忙松开她的下巴,捉住正对他的头发为所欲为的那只小胖手,“小丫头你作甚,本座的头发可都是真的!” 晏晏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阿九你的头发很漂亮,想给你编个小辫!” 九婴的脸色立马沉了:“本座什么身份,编个辫子成什么样子?” 晏晏瘪瘪嘴,嘀咕道:“就编一小个嘛,小气” “你!你还不高兴了?”九婴瞪眼,不说话了。 晏晏趁机悄咪咪地伸出手,攥住一截长发来小心翼翼地开始给他编头发。九婴拨拉了几回,她依旧不屈不挠地继续编。 在舜汮看来,那不痛不痒地推几下,也不过是他面子上过不去。 编完一条大麻花辫后,晏晏喜滋滋地举到舜汮面前:“汮姑姑,好不好看?” 舜汮憋着笑,点了点头。 九婴冷着脸把她举起来:“小丫头,本座就只有头发好看吗?” 晏晏悬在半空中,认真地想了想,目光纯真地看着他:“阿九哪都好看!” 闻言,九婴才心满意足地哼哼了两声,把她放下来箍在怀里:“还是你有眼力见儿。” 舜汮浑身一抖:“看你嘚瑟的,果真是太久没人夸你了。” “你可别岔开话题。”九婴转眼间就给绕了回来,“你敢说你从来没喜欢过叶珩?” 她沉默了许久,无奈地笑了一声:“可能是喜欢过吧十万年前,所有人都觉得我对他那么好,是因为我将他当做了阿恪,甚至连我自己从始至终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左手被废的那日,我还握着那朵瑶光花不肯放那会儿我能感觉到,我的心是真疼啊,不过是阿恪的替代品,为什么我只是想一想他,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捅了几刀似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好几千年了若是没有动心,何来的伤心呢?” 她的心也不是铁铸的,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倾注一切。只是那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的到底是那张与温恪相似的脸,还是叶珩这个人。即便如此,她自问,也曾不顾一切地去争过。 可惜她输了。 十万年,一条胳膊,满身伤痕,她便是再傻,也有自己的尊严。好不容易回来了,何苦再给自己挖个坑呢? 九婴说得没错,她不敢了。 她莞尔:“如今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称一声前辈,两厢清净,有何不好?” “是挺好的。”九婴意味深长地一笑,“这红尘事啊,向来剪不断理还乱,没事儿呢还总得惦记着,多费事儿。” 他将小瓶搁在她眼前:“不如本座跟你打个赌吧你若是赢了,本座便一辈子做你的灵兽,你指东绝不往西,若是本座赢了,你便解了本座身上的禁制,还本座自由身,本座可以答应你,不做恶事。” 她略一犹豫:“你想赌什么?” 都说这仙神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可舜汮觉得,大家伙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吃顿饭,也挺窝心的。焉渊宫开饭之时,最是热闹,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规矩,若是有客人在场,稍稍克制一下自个儿的吃相便好。 饭桌上更是没有什么精致的小菜,馒头若是没有拳头大,还得被嫌弃一通。若不是眼下诸事未了,舜汮下令,焉渊宫禁酒,军中的烈酒也是论缸上的。 九婴牵着归晏晏走进来时,他的头发已经被折腾得炸了毛,随意拨拉了几下,就算是了事了。 说实话,舜汮可从未见他如此好脾气过,平日里碰一碰他的脑袋他都得急眼,如今倒是活像个慈爱的老父亲,毛都快让晏晏拔光了,随口夸一句,就在那傻乐呵。 啧啧,这哪是上古凶兽啊,家养的灵宠也没见这么好哄的。 九婴隔着数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拉着晏晏坐到一边。 舜汮这正纳闷他笑什么呢,转头就见一左一右杵着俩祖宗,眼看着又要瞪起来了,她赶忙让他俩先坐下。 “吃吧吃吧!都别愣着了!”她刚一拿起筷子,碗里已经多了一块肉。 风华虔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来,阿汮,你尝尝这个。” 舜汮看着他的笑脸,活活吓出一层鸡皮疙瘩,撂下筷子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也不烫啊。”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一边温柔如水地同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向叶珩:“我没病,你大病初愈,应当多吃些补补身子,要不给你盛碗汤?” 舜汮这就看不明白了,同她说话就看着她,盯着叶珩上神作甚? “好不好呀?”他眉梢一挑,有意无意地在尾音放软了语调。 舜汮一脸莫名:“你这什么毛病,眼皮合不上了?” 风华虔反手想抽,看了叶珩一眼,又轻轻地放下,笑容满面:“是啊,看你的时候,都舍不得合眼您说是吧,叶珩上神?” 叶珩此时,已经不动声色地剔完了一盘鱼肉,将一根鱼骨完整地取出来,搁在一旁,又把鱼肉分成数块,放在她面前:“没有刺了,吃吧。” 舜汮傻了眼:“这其实晚辈可以自己来的。” 说着,试图把这盘鱼肉推回去。 “别啊!”风华虔一把拦住,“上神一片心意,这么拒绝了,他老人家多没面子。”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她道了声谢,有些忐忑地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风华虔转眼又给她夹了一只大馒头:“你在外头忙活了这么几天,也该饿了,吃个馒头!” 话音未落,碗里的馒头就不见了。 叶珩平静地舀了一碗汤给她:“阿汮大病初愈,宜吃些好克化的。” “那也不能让她光喝汤啊,来来来,我让厨房给你熬了药粥。”他一挥手,一碗粥便出现在她眼前。 她瞧了一眼,乖乖,真是下血本了啊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你这是要补得我流鼻血吧” “赶紧喝。”风华虔挤了挤眼。 她着实看不懂这俩怎么回事,一碗粥,一碗汤,她只能硬着头皮都喝了。 “今日这羊腿烤得不错,你尝尝。”她刚喝完两碗汤水,风华虔又开始往她碗里夹肉了。 起初,是他夹几回菜,叶珩再夹一筷子给她,然渐渐地就成了你一筷子,我一筷子,舜汮就看见自己碗里越堆越高,越堆越高 左右之人,一个笑眯眯,一个脸发青,她几度想跑,都被二人眼疾手快地摁回了椅子上。 “阿九,姑姑在朝我们眨眼睛呢。”归晏晏摇了摇九婴的胳膊。 九婴给她盛了一碗汤,头都没回一下:“没事,你姑姑就是眼睛疼,多眨两下就好。” “噢”晏晏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忧,“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九婴勾起嘴角:“不会,只是有人打翻了一缸醋,酸一酸也好,省得一个不说,一个装傻。” 晏晏不解地歪着头。 另一边,潆泓等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了,一个两个都避开了这一桌。 一个是太华宫少君殿下,一个是储瑶宫上神大人,他们这也插不上话啊。 “陆将军,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帮三殿下啊”辰巳瞧着都胆战心惊。 “帮什么帮?”陆离向那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咱们啊,就当啥都没看见,别瞎掺和!走走走,换个桌吃饭去” 此时,舜汮面色铁青地看着碗里的菜肴,旁边这俩人还在给她夹菜,一只碗装不下,再拿一只来。 她在桌子底下掐了风华虔一把,咬牙切齿地问:“你这是搞什么名堂,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风华虔机敏地避开她的手,笑眯眯地贴近她的耳朵:“别废话,听我的,吃。” 她一头雾水,唯有挤了个笑脸,接过叶珩递来的一碗汤:“上神,谢谢啊” 她硬着头皮将汤喝完,背过身去默默打了个嗝。 神仙不会饿肚子,但是,会撑。 ------题外话------ 论一个竹马的情商高有多重要,阿虔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哈哈哈哈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11 深藏此心 舜汮从未吃过这么糟心的一顿饭,最后是怎么从那两个活祖宗手底下逃出来的,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反正她已经在这扶了好一会儿的柱子了。 焉渊宫的馒头做得忒实在了,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一口气五个馒头吃下去,真的会直不起腰来。 九婴不知何时站走到她身侧,忽而一笑:“看你如今这幅样子,本座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你就幸灾乐祸吧嗝。”舜汮这会儿撑得没力气跟他吵,更不用说抄家伙揍他了,“方才你就在那干看着,也不晓得过来给我解个围?” “本座为什么要帮你解围啊?”他摊了摊手,“本座瞧热闹瞧得挺开心的,你没见叶珩那脸都黑了么?” 舜汮揉着独自给自己消消食,不知是不是吃得多了,脑子也跟着转不过来:“阿虔胡闹也就罢了,上神今日是怎么了,这生得哪门子气?” “因为你的小竹马啊。” 她费劲儿地撑起腰:“阿虔怎么了?” 方才她就觉得不对劲,阿虔今日就跟鬼上身了似的,说的那些话,害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九婴摇了摇头:“本座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到酸味儿,你的小竹马这招使得漂亮。” 舜汮这越听越纳闷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能不能不拐着弯儿说话?” 他斜了她一眼:“你自个儿慢慢领悟,那天悟出来了,你就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晏晏呢?” “那小丫头席间就犯困,本座已经将她抱回屋里歇着了。” 她莞尔:“你对小孩子,倒是耐心得很。” 他摇摇头:“本座才不是喜欢小孩子,本座从前还吓哭过成千上万的小孩子!”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她嗤地一笑。 “但是归晏晏这丫头,无论本座怎么吓唬她,她都不曾害怕过本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鳞片,“你还记得一年前在帝都城,她被绑走那回么?她差点没能从无量莲华镜中活着出来,可她却对本座说,她会保护本座——呵,本座何时需要一只小凤凰来保护,神兽就该就神兽的样子,成天黏着本座作甚?” “后来呢?”她倚在柱子上,难得有此等闲情听他说下去。 “本座不想再见她了,她就给本座写信,你昏睡的这一年,我并非一直在麒华山上,你那小竹马诓了本座一回。”他想起这事还老大不高兴。 犹记得那日风华虔收到居缨灵鸟传书,急急忙忙赶到麒华山去,回来时脸色发沉,取走了搁在柜子最顶层的续命丹药,他原本不想多问,可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 他犹豫再三,才开了口。 风华虔神色凝重地看向他,只说了一句话:“凤凰一族的晏晏殿下病危了,不晓得还能熬几日。” 他当时就跟鬼上身了似的,待回过神来,已经跟着风华虔,站在葶洙宫山门前了。 哪成想,那丫头生龙活虎地在树下玩雪呢!满心的担忧瞬间成了糟心的怒火,奈何晏晏眼疾手快,一把就给他捞怀里了,笑眯眯地对风华虔道了声谢。 那会儿,九婴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若不是腹中撑得慌,舜汮这会儿非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若是晏晏病危,哪里还能在麒华山,早就惊动玉山宫那边来接人了!” “本座只是一时大意,才着了一个小丫头骗子的道儿!” 舜汮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所谓一物降一物,一旦遇上了,管你是诸天神佛还是妖魔魍魉,还不是狠狠跌进去,往日的精明都不晓得丢到了何处? “今日你同我说的赌约,是一时兴起吗?”她突然问。 九婴斜了她一眼:“怎么,突然不敢赌了?” 她顿觉好笑:“我有何不敢?” 他狡黠地眯了眯眼:“这本座就不知道了,不过本座奉劝你,莫要太自信为好” 他的声音如夜中鬼魅,总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戏谑意味,舜汮觉得很是膈应。 “喏,你的小竹马来了。”他话锋一转,指了指不远处的风华虔。 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风华虔迎面走来,面上的笑意如沐春风,手中还端着一盅汤。 今日见多了这画面,舜汮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神使鬼差地朝另一边看了一眼 婆娑树影中,一袭绛蓝的衣袍飘了出来。 上神你您老人家在哪蹲多久了 风华虔不动声色地朝树后的叶珩瞥了一眼,径直走到廊下:“阿汮,我给你准备了宵夜。” 舜汮盯着那盅汤,强忍住了一碗泼在他脑门上的冲动。 “兄弟一场,你这是想撑死我。”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试图推开木托的手,挨近了些:“上神在看呢。” 舜汮反手就掐他掌心:“上神看不看跟我喝不喝汤有什么关系!风华虔你可别闹了,我还没好好问问”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从风华虔手中到了另一只温热的掌心。 叶珩面色铁青地盯着他:“阿汮不想喝。” 这话虽然是她的心声,但是由他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挺别扭的。 这场景怎么这么像前几日看的宠妻三十六式中的一段儿啊? “哦?上神又不是阿汮,怎么知道她不想喝这碗汤呢?”风华虔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这会儿还撑得直不起腰的舜汮正欲开口,就被九婴扯住了。 “别插嘴,好好听着。”九婴暗中给她传音。 叶珩看了她一眼,道:“风少君,即便你向阿汮提了亲,也不能如此不讲理。” “晚辈几时不讲理了?难道宠爱自己未来的妻子,上神也看不过眼?”风华虔一脸诧异,转而问道,“上神,您与阿汮已经退婚了,该不会还舍不得吧?” “我” “阿虔你胡说什么!”舜汮抽回了自己的手,赶紧将这二人隔开,拉着风华虔到一旁,“你还嫌我这不够乱?叶珩上神是来追查涂琈琴的,你在这较什么劲?” 风华虔拍了拍她的肩:“放心,你把汤接着,我保证,出不了什么事。” 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人瞪得生疼。 于是,在舜汮犹豫着接过那盅汤时,他抬起手,作势要揉一揉她的头,然而连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叶珩已然上前揽住了她的腰,往后一勾,舜汮这还云里雾里呢,就撞在了他胸口。 手中的汤,原封不动地回到了风华虔手里。 叶珩的松开手,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直瞧得她心头发毛,这才开口:“关于涂琈琴,有些事同你说,随我来。” “现在?”舜汮一愣。 他的眼神不容置疑:“现在。” 说罢,便扣着她的手腕,走下石阶。 舜汮一脸茫然地看着风华虔,以及似笑非笑的九婴,总觉得这俩人合起伙来算计她。 九婴背着手晃到了风华虔面前,悠悠道:“唉呀,你这门亲事本座看来悬得很呐!” 风华虔将手中的汤慢慢搁下,忽而一笑:“悬吗?在我看来,悬这个字,我大概都够不上。” 闻言,九婴倒是怔了一下,看了看那盅汤,揭了盖子,里头其实只是一碗消食解胀的山楂羹。 “都熬好了,方才告诉她就是,为何不拦着?” 风华虔无奈地叹了口气:“拦住这一回又有什么用呢?阿汮的性子啊,我最是清楚了,又臭又硬,不磕在南墙上撞出了血,就不知道悔改。若不是她自个儿愿意,你以为叶珩上神能这么把她拉走?嘴硬死扛,在我跟前还不服输呢。叶珩就是她心里的一道疤,她给填结实了,盖上了几层痂,宁愿没心没肝地对人家放狠话,死活不肯去看一眼,这还是她吗?” 从第一次看到舜汮站在叶珩面前,一脸恭敬地唤他“前辈”,他就觉得哪里膈应得慌。 起初他说不上来,但是渐渐地,他就明白了。 她带着一身的刺从天荒回来,喜怒哀乐,都藏在这些刺的下面,他费了好大劲儿拨开几根,剩下的又围了上来。 这不是他认识的舜汮。 那个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被弄丢了,只留下这个连句真心话都不愿对他说出口的人。 “若是她心里那个窟窿眼儿,再也堵不上了呢?”九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不后悔吗?” 他耸了耸肩:“本就是乱点的鸳鸯谱,我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让阿汮再选择一次罢了。储瑶宫的帝后与太华宫的少君夫人,无论她怎么选,我都会护着她的。” “真是想不到啊”九婴看着这碗山楂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 与此同时,舜汮跟着叶珩走进了书房。 焉渊宫的书房可不比储瑶宫,多为排兵布阵之书,书案后摆的,是成排的兵器,刀枪棍棒,无所不有,瞧着倒是更像个演武场。 叶珩一言不发地站在案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舜汮觉得他此刻,心情怕是不佳。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他怎么又双叒叕不高兴了?她今日难道做了什么不妥之事?还是说少吃了一口他夹的菜?活了千万年的上神,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上神,阿虔他年轻不懂事,若是说了些您不爱听的,还望海涵,不要怪罪于他。”她想了想,还是先替风华虔说说好话,他今日句句话中有话,虽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但自己的发小,真惹了事,她总得管管。 “你护着他?”叶珩眉头一皱。 舜汮尴尬地笑了笑:“阿虔是晚辈的发小,如今还有一桩亲事在,晚辈自然顾着他一些。” “那我呢?”他面色一沉,“当年我也同你有婚约,几时见你在旁人面前护过我?” “您这话可就有点不讲理了啊!”舜汮连连摆手,“您老人家是上神之尊,哪里轮得到晚辈来护着?放眼四海八荒,谁敢欺负您?” “所以你心里觉得,方才是我欺负了你的青梅竹马?” 这话越说越没边儿了。 舜汮一时语塞。 见她陷入沉默,叶珩的脸登时黑了:“我只是瞪了他几眼,你就心疼了?” “您这不无理取闹嘛!”舜汮一个脑袋两个大,“阿虔只是给晚辈送了碗汤,您拦着,晚辈也没喝到不是?怎么就成了晚辈心疼阿虔了?” “我也会熬汤。” 轻飘飘的一句话令舜汮瞬间僵住,有些蒙圈地看着他:“上神,你说什么?” “储瑶宫里没有人做饭,只有茶点,涔阳说,你喜欢喝鱼汤,我试着做了一锅,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舜汮莫名觉得他的身影落寞得让人心头发酸,甚至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就像从前摸阿宝一样。 不过她及时刹住了这要命的想法,干咳一声:“是晚辈走得急了,浪费了您一番好意。” 叶珩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过来些。” 舜汮看了看他,以为他的意思是让她过去坐下,忙不迭摇头:“晚辈今晚吃得有些撑,还是站一会儿吧。” 叶珩无奈地上前两步,伸手贴住她的腹部,她想后退之时,又被他扶住了腰。 “别乱动。”自他掌心传来阵阵暖意,不一会儿,腹中饱胀感便消退不少。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收回了手,才明白他方才是想替她消消食。 “那两本书可看过了?”他问。 “宠妻三十六式和霸道王爷爱上我?”她脱口而出。 叶珩面色一僵:“六界全书与四海图鉴。” “咳嗯,看了。”她转身将两本书拿来,默默将旁边的两册还未来得及销毁的话本塞到兵书下头,“涂琈琴的来历,晚辈已经仔细看过,上品的法器都是认主的,尤其是对于上古神器来说,历经了九幽祸乱,诸神陨落,早已散尽灵气,化为一把普通的琴才是,可近来晚辈一直在想,这把琴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引得贼人觊觎。” “我也一直觉得很是蹊跷,盗走涂琈琴究竟于谁有好处” “晚辈倒是有个猜测。”她将自己这几日琢磨出来的线索理了一理,“涂琈琴虽然已经称不上是一件法器,但毕竟是伏羲真神留下的,上神可还记得白帝少昊陨落后,曾在东神山中留下一缕残识的传言?” “那并非传言。”叶珩道,“我的确在白帝阵中见到了少昊帝君的残魂。” 闻言,她更生怀疑:“若是少昊帝君尚有本事将自己的残魂留在世间,伏羲真神为何不能在涂琈琴上留下什么呢?”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你的意思是” “眼下这只是晚辈的臆测,尚无证据,一切还须等找到涂琈琴才能下定论。” 叶珩面露犹豫:“若真如你所言,涂琈琴需得尽快寻回。” 二人在殿中商议许久,又将六界全书与四海图鉴细细翻看了一遍,以免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不觉夜深,叶珩翻看到伏羲当年锻造涂琈琴那段时,发现其中一处与自己记忆中有异,刚想唤舜汮来看,却见她趴在四海图鉴上,一动不动。 他知她刚从昏睡中醒来,这几日既要为涂琈琴而烦扰,又要顾着之前查而未果的夺魂案,想必也是累了。 他迟疑片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又将蒙住口鼻的长发谨慎地捋到她脑后去。 看着她的后脑勺,他忍不住轻轻点了一下。 “小白眼狼,真够记仇的。”他心中晓得,在她心里还是为十万年前的事膈应着,可过去的事,他又如何能让她都忘了呢,他抚了抚她的头,半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该醒了。沉默了许久,偌大的屋中只余他无奈的叹息声,“阿汮,别嫁给旁人,你那青梅竹马说对了,我舍不得” 案头烛火忽而摇动,发出哔啵一声,寂静的夜里,如闷雷一般。 他依旧坐在那翻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趴在案头的舜汮,一直半睁着眼,不动声色地揪住了肩头的衣衫,望着墙上的人影怔怔出神。 而后,又缓缓合上了眼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2 沧澜祸变 入夜后的沧澜城,门市渐歇,若是没有什么佳节,平日里城中百姓都是早早便闭门关店,归家歇息的。早春时节,天色暗得快,酉时未至,便已日落,亭中廊下,纷纷点起明灯,夜风忽起,烛火飘摇。 过了饭点,酒楼也逐渐人去楼空,清理了堂下的桌椅后,也陆续关了门,一片寂静的街头巷尾,只有几处推着宵夜摊子的小贩的身影,此外,便是那些烟花柳巷中才灯火通明,笙歌曼舞。 城中茶楼也早早关了门,白日里一段儿接一段儿的故事,也要待到明日再说下去,穿着一身青色直裰的男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一只小箱子,拜别了茶楼的掌柜,匆匆从茶楼后门出来,转了几个弯儿,走进了一条窄巷。 窄巷中只有一户人家,他推开了陈旧的木门,谨慎小心地朝四下张望了一番,确信没人跟着,才合上了门。 一进的小院,在沧澜城中遍地可见,实在是不起眼得很,可合上了这扇门,便能闻到一阵浓郁的人参香。 小院东头,两株桃花开得正盛,树下还有一只小秋千,一刀一刀削成个小椅子的模样,分外精巧。 四下一片死寂,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朝那扇门走去。 门内渗出一股漆黑的轻烟,绕着他的肩膀环了一圈,最后扼在了他咽喉处。 他心头直打颤:“我已经按你说的告诉她们了,你可以放了我孙儿了吗” 门缓缓打开,传出一声低笑。 “进来。” 他的双腿都在发抖,战战兢兢地踏进屋中。 榻边坐着一个黑袍男子,他的周身围绕着浓郁的黑暗,遮蔽了他的容貌,前几日还是白骨森森的手已然生出皮肉,修长而白皙,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他每敲一下,都仿佛在人参精心上扎了一针。 人参精见他忽而一笑,当即跪在了地上:“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真的都说了,他们也没有看出破绽!我能做的,都做了啊!” 斗篷下的唇,如窗外的桃花,莹润而诱人,从黑袍下伸出的手,掀起半面衣角,露出一截绣着绿萼梅的衣袖,雪白的花朵上,沾了几滴血色,如花蕊般明艳。 “她都信了?” “是是,她信了,还给了我两枚丹药作为补偿。”人参精将白日得来的药都递给他,“这药我也给你,把孙儿还我,快些走吧” 闻言,榻边的男子发出一声冷笑:“你如今倒是敢命令我了。” “不敢不敢”他慢慢伏在了地上。 他修行到今日,最后悔的便是当日喝醉了酒,跑到那青冥河边转悠。若非如此,他怎会遇到这个恶魔 他今日对舜汮等人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最后有些不同。 他躲在草丛中,许久不敢动弹,即便没有看清长相,也不知究竟是何物,但他本能地感觉到,那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东西。他吓出一身冷汗,也清醒了不少,缩在草丛里不敢出去。 待他再拨开草丛探出头去看时,河边一片寂静,方才的东西已然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正欲离开,一转身便看到一张白骨森森的脸近在迟尺,浓郁的黑暗朝他席卷而来! 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刹那间,如霜寒千尺。 人参修行素来不易,有些年岁的,说不准就会在那一天被凡人挖去做了不要,他修行千年,膝下只剩一个未满百年的孙儿,他总是不放心让孙儿出去,平日里都是当眼珠子般疼爱。 没想到孙儿会落到这个男人手里,从那以后,他每日胆战心惊,说书时也无时无刻不记着他的吩咐。 这个男子只让他去办一件事。 他给他看了一副画像,让他在画中女子面前演上一出戏,事成之后,便将孙儿还给他。 他忐忑不安地在茶馆中盼了整整五日,终于等到了画中的人。 “你吩咐我的,我都照做了,你不能言而无信”人参精壮着胆子恳求道,在青石地上不住地磕头。 “既然你办成了,我自然不会食言。”黑袍男子一挥手,指向一旁的柴草垛,“你的孙儿就在那,你自己去瞧瞧吧。” 黑暗中,人参精一眼瞧见柴草后一双无助的眼睛,当即奔了过去,将柴草推开。他的小孙儿哭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被红绳捆着,还塞住了嘴,无助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惊恐。 一股人参味涌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到孙儿的双腿已被齐根斩断!未有百年道行的人参精,是流不出血的,便是被人砍成两截,也只能流出粘稠的汁液。 他惊愕地看着失去双腿的孙儿,险些晕过去。 “怎么,便是没了腿,这也是你的孙儿啊。”黑袍男子漫不经心地看来一眼。 人参精颤抖着解开了那些红绳,取走孙儿口中的布帛,孩子痛得脸色煞白,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他心疼地抱住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畜生!连一个孩子都下得去手!我都已经照你的吩咐去做了,为何还要害我孙儿!” “你做得太慢了。”黑袍男子起身,朝他们走来,“且我只说你办成了事,我便还你孙儿,可并未说过将他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你!” “爷爷,好疼啊我受不了了”小人参精还在不停地淌着人参汁,抱着爷爷的脖子一抽一抽地哭着,嘴唇全然没了血色。 这样的伤势,已是药石罔顾,恐怕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人参精心疼不已,当即将自己的血喂给他,可也只能吊住最后一口气,支撑不了多久。 黑袍男子已至眼前,幽暗的气息在他掌心凝聚,斗篷下传来嘶哑的声音:“你做得不错,现在,你们爷孙俩可以团聚了” 人参精双目赤红,紧咬着牙关,抱紧了怀中的小人参精,黑暗中,一片青红色的光辉炸裂开来! 焉渊宫的阆亭,俭朴得很,好好一座神宫,竟还不如人间的宫阙来得华美。 九婴斜倚在飞檐上,听见一阵脚步声,朝下看了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了然。 “还以为你憋得住不来问呢。” 叶珩看了他一眼,凝神驭风,转眼飞上了屋檐,站在他身后。 他不说话,九婴也无所谓,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说道:“你化身白狼的时候,本座便觉得有些眼熟,真是在天荒太久了,竟没有当时就认出你,你当年那一剑,本座胸口可还留着二寸长的疤呢。” 叶珩顿了顿,道:“涂琈琴丢失一事,你可听说了?” 九婴架着二腿子,一脸“有能耐你别来跟本座打听啊”的欠揍表情,悠哉道:“听说了,一把破琴闹这么大动静,如今这仙界的小辈啊,可太能咋呼了。” 叶珩也懒得同他拐弯抹角:“当年伏羲真神锻造涂琈琴时,用的是你的鳞片。” “何止,那老不死的早就盯上我的鳞片,他救我,便要我给他造一把神器出来,临了还抽了本座七根筋做琴弦,要不是你那一剑,本座可不会屈服于他”九婴冷着脸,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怀疑是本座记恨着当年的仇,把那琴偷回来了?” 叶珩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九婴笑出了声:“叶珩,你虽贵为灵兽始祖,享天地之眷顾,可本座所活的年岁,真计较起来,还是你的前辈,我若是有心报复,也不会去觊觎一把破琴,本座既然把鳞片和七条筋给了伏羲老儿,便是给了,断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退一步说,本座便是拿回来了,又有何用?” 难不成还能将早已炼化的鳞片与筋脉再安回去不成? “我知道不是你偷的。”叶珩平静道,“你如今的法力,想神不知鬼不晓地潜入九幽台偷琴,实为无稽之谈。” 九婴一挑眉:“这话本座听着怎么就这么不痛快呢?” 他走到九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今日来寻你,有两件事。其一,涂琈琴是用你的鳞片和筋脉造的,凭你的法力,在六界中感应一番,兴许能尽快找到下落。” “一把破琴有什么好找的?”九婴嗤之以鼻。 叶珩正色道:“盗取伏羲真神遗物,你觉得只是为了弹一弹琴?” 闻言,九婴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仰起脸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帮忙?” 叶珩唇角微弯:“你私自从天荒逃出,实乃大罪,被天君发现,你难逃一死。若你肯帮忙,我破例可为你求情,免你罪责,否则,我现在亲手拿住你,便是阿汮,也无法为你开罪。” 九婴霍地从坐起来,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你个小王八羔子!竟敢威胁本座!” “我这是在同你说理。”叶珩不温不火道,“答不答应全在你一念之间,我逼迫你办事,阿汮会同我生气,所以我只能好好跟你商量。” 九婴憋了半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从前怎么没看出你如此没有良心,亏本座还帮你瞒了舜汮那么久,连舜汮在天荒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你!” 叶珩不以为意:“我没有‘良心’,只有‘狼心’,你莫要瞧错了。” 这一句气得九婴差点想甩手走人。 然叶珩给出的条件的确诱人,舜汮是私自将他从天荒带出来的,虽说如此,可事情一旦败露,叶珩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护着舜汮是毫无疑问的,可舜汮却不一定真能护得住他。 他乃是伏羲真神亲手贬去天荒的上古凶兽,与混沌齐名,舜汮那性子,为了他元鼎中的一魂一魄,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若是再连累她入天荒,这傻姑娘可就彻底毁了。 念及此处,他咬咬牙:“找回了琴,再替本座恢复三成法力,如今只能化形,太憋屈,本座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便是。” “可以。”叶珩应道。 “还有一件呢?” 叶珩道:“你之前曾提起,阿汮在天荒曾遇到风神禺疆,带回了他的一魂一魄。” 九婴点点头:“没错,那一魂一魄如今就养在本座的元鼎中你可别乱来,舜汮对这禺疆的魂魄宝贝着呢,出了什么差错,本座可不好交代!” 叶珩收回了手:“连看一眼都不行?” “不行。”九婴义正辞严,“敢情不是你同这禺疆绑在一处,你是不晓得这禺疆死的时候,舜汮是个什么样子,险些要跟本座同归于尽!” 闻言,叶珩心里一疼:“她可有说过,要拿这一魂一魄怎么办?” 九婴犹豫了一会,为难地看着他:“这事儿其实舜汮不让我往外说,就连风华虔那小子都瞒着,不过你既然都问到了,本座便权当说了几句梦话,你莫让舜汮知道。” 叶珩道:“你说罢。” “她想为风神聚魂。”九婴压低了声音,“你知道魔界的聚魂术么,只要魂魄还在六界内,便能用此法引魂归一,重塑元灵。” 叶珩皱眉:“过去却有这等传闻,只是从未有人尝试过。” “舜汮的性子,但凡知道有这么个法子,她能善罢甘休么?”九婴无奈道,“一年前,为了这聚魂术,她已经去寻了魔界那小帝君,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心灰意冷地回来了。” “后来可有找到?” “找是找到了”九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在你那小神女手里攥着呢。” “颜玦?”他吃了一惊。 “这颜玦可有些能耐啊,这么多年,本座还是头一回见着舜汮吃瘪的样子。”九婴呵了一声,“她跟舜汮说,她要你的真心。没有聚魂术,就救不了禺疆,你觉得舜汮会如何选择?” 由此,之前舜汮怪异的举动便都明了起来。 “本座同你说这些,不过是一时梦话,你也可天亮了便忘记,让舜汮知道,她只会更为难。” “我知道了。”叶珩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涔阳的灵鸟传书,信中说,颜玦手中似乎握着舜汮极为在意之物,而此物,多半与魔界的聚魂术有关。 九婴的话,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连了起来。 见他眉头紧锁,九婴翻了个身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作为前辈,本座不是不可以帮你抱得美人归,想当年本座在天荒也是跟舜汮一起睡了几万年哎哎哎你瞪本座作甚?本座那会儿被她变成巴掌大小,这醋你也要吃?!” 叶珩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不论大小,不准和她睡在一处。” 九婴后槽牙一酸:“成成成,本座还不稀罕呢!你这醋缸子,忒没劲了” 他正想同他商量商量,若是他在舜汮面前给他说说好话,能否将法力恢复到五成,突然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是山门那!” 叶珩显然也察觉到了,转眼便赶了过去。 ------题外话------ 糖要吃,事情也是要搞起来的嘛!这几天有小可爱留言问十万年前阿汮为什么会被流放,前文其实已经提到过了,只是还没有详细地说,不要着急,接下来都会一一写到的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3 灭口 冗长的石阶上,淌了一路的血,从山脚一直蔓延到焉渊宫的山门下。 今日在山门当值的正是陆离,叶珩与九婴赶到时,就见他怀里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参精,能流出这样的血来,修为绝不下千年,然伤成这副样子,还要爬上这焉渊宫。 他手里还护着一个断了半截的小人参精,孩子面色青白,痛苦地蜷缩着。 尽管面目全非,但凭他身上的气息,陆离还能辨认出他是谁,心中只觉惊骇难平。 人参精紧紧揪住陆离的衣领,他散尽了一身修为,才带着孙儿逃出来,眼下连人形都要维持不住了。 “我要见仙长”他艰难地恳求着。 陆离立即吩咐下去:“潆泓!立刻禀告三殿下!辰巳去找风少君前来!” “是!” 舜汮此时正要歇下,潆泓急匆匆前来禀报,山门那出事了。她赶到时,风华虔已经在为人参精诊治,可他的眉头却从未松开过。 他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救了。” “阿九,怎么了”晏晏睡了一觉起来,到处找不到九婴,迷迷糊糊看见风华虔,便跟在后头迷迷糊糊地跟着来了。 九婴眼疾手快奔过去捂住她的眼睛:“别看,听话。” “嗯”晏晏攀着他的脖子,乖顺地将眼睛闭上,“阿九,我好像闻到奇怪的味道了是血吗?” 九婴看了看那边惨不忍睹的画面,皱着眉将她的脑袋摁进怀中,用自己的兽香包裹着她,驱散了浓郁的血腥味:“没事,有本座在这呢。” “这是怎么回事?”舜汮上前看了看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你不是沧澜城的那只人参精吗?是谁把你打成这副样子的!” 风华虔将他怀里的孩子抱过来,喂了一颗丹药。 人参精气若游丝地望着她:“仙长小妖骗了您,青冥河那个东西,我看见了小妖的孙儿落在他手里,我实在没有办法求仙长救救我孙儿求求仙长!” 她看了风华虔一眼:“阿虔,怎么样?” 风华虔看着那小人参精苍白如纸的面容,唯有无奈地叹息:“这孩子已经断气了。” 他收回手,怀中的孩子失去了仙法护持,眨眼间化作半截干枯的人参。 人参精抱着半截小人参,留下了愤恨的泪:“我的孙儿啊!是爷爷的错,爷爷那天若是没有去青冥河就好了没有去就好了!” “打伤你们的人是青冥河里的东西?”舜汮焦急地追问。 人参精的血都快流干了,仍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别去南边仙长,千万别去绿萼梅,白骨红色的眼睛” 竭尽了最后一口气,至死都消不去他眼中的恨意。 千年修为一朝散,顷刻间,便被打回原形,与他的孙儿一样,就此油尽灯枯。 舜汮看着掌心的血,那分明还是温热的,残留着人参精难以释怀的悔恨,四下一片沉寂。 她突然一声冷笑:“青冥河,绿萼梅呵,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逞威风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陆离望着这一地狼藉。 “将此处清理干净,寻个灵气鼎盛之地,把这两支人参埋了。” 焉渊宫虽不比麒华山,好歹也是个上古神宫,若是养护得好,或许还能再长芽来。 潆泓与辰巳看她脸色便知自家主帅这回是真给惹毛了,自沧澜城归于北荒境内,便是三殿下的地界儿,甭管是什么黑雾白雾,他就是揭了沧澜城一块儿地皮,在三殿下这,也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去的。 她从人参精身上抽离了一缕漆黑的气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这气息认主,陆离,抽调东极君七千兵马,带上灵鸟,封锁北荒!九婴,带晏晏回房,焉渊宫中有我设下的护持大阵,妖邪之流,触之即启,不要让晏晏出来。潆泓辰巳,你们随我去沧澜城!” 四下领命,各自散去。 风华虔道:“我也随你同去沧澜。” 舜汮看着他,眼神从未如此严厉过:“你这会儿敢踏出焉渊宫大阵一步,我替你爹打断你的狗腿!” 他的武艺是个什么样,没人比她更清楚,一桶水不满,半桶子晃荡,释元上尊传他法术,他倒是在医术上颇有天赋,往日跟着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出的功夫,寻常妖物尚且能应付,遇上个心狠手辣的,还不晓得吃多少亏。 杀了人参精爷孙俩的,极有可能就是一年前杀人夺魂的真凶,她不知他是何底细,她尚无十足把握,怎能让他跟着去冒险? 风华虔知她用意,咬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塞进她手里:“吃了它再走。” 舜汮看了一眼,面露疑色。 “避毒丹,你手底下功夫再好,也耐不住人家给你下毒,再遇到上回蛇妖那般使阴招的,也不至于着了道。干看着我作甚,把药吃了,我这就回屋。”他没好气道。 舜汮点点头,将避毒丹服下。 “你自己小心些。”九婴抱着晏晏,对她说道。 “阿汮。”叶珩唤了她一声,“我与你同去。” 舜汮意味不清地看了他一会,迟疑良久,断然摇了摇头:“此乃北荒私怨,上神无需插手,怠慢片刻,晚辈去去就回。” 她一抬手,流光翩擦而过,兮梧剑从焉渊宫中飞出,落入她掌中。 “潆泓辰巳,我们走。” 风华虔看了他一眼,若是从前,他决计不会相信叶珩上神眼中会有此番神色,明明挂在心头,却连多说一句,都步履维艰,方才舜汮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连他都能听出其中的疏离之意。 她当初有多失望,如今就有多少刺竖在前头。只是他不明白,明明眼看着前几日已经软乎下来了,怎么转眼间又回到一年前那样儿了? 舜汮那些刺,他没法子拔了,不过他觉得,叶珩或许可以。 如今看来,上神也悬乎得很。 “上神。”他心平气和地劝了一句,“阿汮并非那些娇柔的仙子神娥,她是北荒的统帅,您护着她,惯着她,她乐得松散些,却并不意味着她已经懦弱到连北荒内务都处置不好。您恐怕只见过她对您好声好语的模样吧,北荒妖魔四起的那几千年,阿汮刚接手焉渊宫,多少祸乱辄待平息,天宫无暇顾及,致使此处虽是仙界,却乱得与魔界无异,这么一个烂摊子,全丢给了她。您可曾见过战场上的武罗神将,这里能有今日的太平,都是阿汮浴血拼杀出来的。” 魍魉横行,烽火连天,所谓的天道,几时关照过那时的北荒? 北荒东极军,金甲武罗将,她就是北荒的天。 “您放心罢,待阿汮回来,此事自有分晓。” 舜汮带着潆泓辰巳二人于三更天潜入沧澜城,循着人参精的血迹,找到了窄巷中的小院。 “殿下,您为何不让上神同来?若是有上神相助,想必事半功倍嘶,你掐我作甚!”潆泓话还未说完,胳膊就被辰巳拧了一把。 “别多嘴”辰巳从他挤眉弄眼。 “你眼睛抽筋啦?”潆泓一脸疑惑,气得辰巳说不出话来。 舜汮仔细查看这处院落,最后停在了两株桃树下,野草丛中,躺着一抹雪白——那是她之前命陆离放出的灵鸟,这几日一直没有飞回来,却原来是死在了这里。 “人情欠多了,就得还,我暂时不想再麻烦叶珩上神。”她平静道。 “我怎么觉着殿下您这是在闹别扭啊”潆泓嘀咕道,“上神宽宏大量,怎会同您计较这些小事?” 舜汮瞥了他一眼:“再敢胡说,我便将你送到储瑶宫去,省得你总夸他。” 闻言,潆泓顿时不敢再言。 舜汮向来都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再说一个字,估摸着就别想在东极军待下去了。 辰巳见状,赶忙上前替他解围:“殿下您莫生气,潆泓只是不太会说话,您昏睡的一年,叶珩上神的确对焉渊宫和东极军多有照拂,此间大小诸事,都替您看着,就连之前大阵折损的几处,也是上神出手添补上的,故而属下们心中有所感激。” 舜汮沉默许久,叹了口气:“我晓得了。” 辰巳捅了捅潆泓:“还愣着,赶紧帮殿下找线索!” “哦哦!”潆泓赶忙上前,将那只死僵了的灵鸟托出来,待看了鸟尸,不由欣喜,“殿下,幸好没闭上!” 潆泓曾习得一门法术,平日里倒是用不上,但是只要是三日内死掉的尸体,他只需看一看那双眼睛,便能见到其死前一炷香之内的所见所闻,此术算不得仙法,在那些上仙面前,甚至可以说是不大光彩的旁门左道。但当初舜汮将他招入东极军,便是因为一眼看中他这一本事。 元灵再现,死尸开口,若是以轮回之道细想一番,这岂不是一门窥探生死间隙的奇术。 鸟一旦死僵,其眼皮会比人更加难以撑起,所幸这只鸟被一击毙命,还没来得及合上眼皮就断了气。 他将鸟捧起来,看着它死水般了无生气的双眼,潆泓的眼睛逐渐变得幽深。 “每一回见他这样盯着尸体的眼睛,都觉得忒深情了,怵得慌。”舜汮扶额,到一旁集聚这院中残留下来的气息。 潆泓施术时,需全神贯注,透过那双黄豆大小的眼睛,窥见生死一隅。 鸟眼与人眼不同,他所能看到的,是整座小院的景象。 战战兢兢的人参精,四处飘飞的凌乱的黑色雾气,被削去双腿的小人参——披着黑袍的诡异身影就站在屋檐下。 他仿佛与这只鸟合为一体,它听见的,看见的,他都能一一感知。 突然间,一道凌厉的烟幕迎面而来,眼前一片血色。 潆泓惊得连鸟尸都扔了出去,跌坐在地上。 辰巳立即去扶他:“你怎么了?” 潆泓面色煞白,不过是透过鸟的眼睛去看,可方才感觉到的东西,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清楚地看到,黑色的斗篷下,有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种感觉,回想起来仍觉得一身虚汗。 只可惜那一瞬间发生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样貌,灵鸟已经死了。 “殿下!”潆泓将自己从灵鸟眼中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知舜汮。 “果然是他”一年前在帝都城角楼上,她也曾见过那凶手,其古怪难以言喻,她一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可他身上的气息,却又分明似曾相识。 这院中残留了不少气息,与她从人参精身上抽离出来的融合在一处,便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回到原主身边去。 “这妖孽藏身于青冥河中多日,明明有机会逃走,为何却要选择胁迫一个人参精?”潆泓疑惑道。 “这倒是问到重点了。”她看着掌心的黑气,“你们可还记得,我下令戒严沧澜城,是在什么时候?” 辰巳想了想:“一年前,您从帝都城回来之后,便命属下以灵鸟日夜监视沧澜城。” “一年前,这妖孽曾为叶珩上神所伤,他不惜让风祈定罪,暂且瞒过了我们,若非伤势之重,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他何必在这青冥河底潜藏一载?” 辰巳一惊:“殿下的意思是,那妖孽伤势未愈?” “这一年下来,沧澜城都在东极军的掌控中,他若敢夺魂,岂能瞒过陆离。没有人魂,我再多睡一年,他也照样治不好。” 她可不会同一个妖邪讲道义,趁你病,自然要打折你的胳膊腿儿,捆起来吊在山门上以儆效尤的。 她倒要看看,这还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她将游丝般的细雾握在掌中,凝灵聚线,将其拴住,循着这团气息逃窜的方向看了一眼。 “辰巳,传信给陆离,七千东极军东西合围,避开人间城池和村落,自北向南搜查!” 辰巳得令,立即放出灵鸟。 数里之外,七千东极军严阵以待,焉渊山门下,旌旗再扬,三百年前那一仗,是为了换得主帅归来,而今终得以堂堂正正地举着这面战旗,昂首挺胸地站在北荒大地上。 “陆将军,为了抓一个来历不明的凶手,三殿下竟出动七千精兵,那人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啊。”问渊低声道。 陆离刚看完灵鸟传回的书信,睨了他一眼,笑道:“咱们殿下什么脾气,你是第一回知道?能三番五次从殿下手中逃走,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要想在这茫茫北荒找到一个人,可不是件易事。殿下今日是被气狠了,这七千精兵,若能逮住那个凶手,倒也值当。” “若是逮不到呢?” 陆离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便让这七千兵马,为殿下荡平妖邪,凡往日寻衅滋事者,一律斩尽!” 腰间长剑铿锵出鞘,其声如洪钟震彻军阵:“传主帅令!东西成阵,自北向南搜查,不得伤及无辜!见着黑袍,赤目者,无论妖魔,当即拦下!” ------题外话------ 推荐好友正在pk的文文,重生之毒女医妃by明奕乔 (宫斗+战场+暴爽虐渣+甜腻宠爱) 前世,安挽宁识人不清,错把豺狼当白兔,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惨烈下场。便是她自己也被废冷宫,尸骨无存。 一朝重生,安挽宁对天发誓,血债血偿。曾经欺她、辱她、害她的人,这一次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直到把他们全部虐成渣。 可是当她为了复仇做好一大堆准备之后,却突然发现,眼前的局势貌似和前世不太一样,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只因,前世英年早逝的四皇子今生却频频出现在她的面前 原来体弱多病是伪装,腹黑阴险是本性。 本文一对一,男女主身心干净,小可爱们可放心入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4 傀儡 当初舜汮一手建立起北荒东极军时,并不为人看好,从四海各处汇集而来的散兵游勇,一度被认为是乌合之众。然不过百年,这些“乌合之众”便在舜汮手中一跃而为四海八荒首屈一指的神兵,随她征战八方,未有败绩。 三百年前,东极军陆离受葶洙宫羲和帝姬所托,插手仙魔大战,仅凭一千兵马,守住了断尘崖。 而今,帅旗重掌,七千东极军如奔腾川流,淌过苍茫北荒,浩渺壮阔,往日在北荒境内作威作福的妖邪之流,顷刻间为之平息。 浓云蔽月,阴气积屯,却终如江上云烟,转瞬即散。 刚及四更天,便收到陆离传书,所追之人正朝东南方向逃,舜汮立即驭风赶去。 那人狡猾得很,见东极军围上来,便立即潜入山林间,陆离想入山搜查,可此处山林茂密,一旦进去,七千兵马难成军阵,势必会有纰漏之处。 殿下这次要抓的人,来历不明,更不知究竟有何手段,若是陷阱,可就不好办了。 “陆离!”舜汮与潆泓辰巳从天而降,“现在如何了?” 陆离望着眼前的山林,眉头紧锁:“一着不慎,让人逃了进去,是属下疏忽了。” 林间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雾气,混杂着山脉灵气,一时间竟连她手中的黑雾都不知该往哪飞。 “倒是个心眼儿多的”舜汮笑了笑,“陆离,把灵鸟放出去。” 陆离有些犹豫:“殿下,焉渊宫中灵鸟不多,恐怕不足以搜山。” “谁跟你说我要这些鸟找着他了?”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不是要藏吗,我倒要看看,他能藏到什么时候!” 陆离点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片刻之后,灵鸟入林,东极军则守住山脚,不过半个时辰,山林各处一片嘈杂鸟鸣,飞羽振翅与兵戈交错,铿锵如鼓,缓缓朝林间压近。 潆泓一时没有封闭五感,被这一阵动静震得脑中嗡响。 “三殿下怎么想出这么这么损的主意的?”他脑子发晕,赶忙封住听觉。 焉渊宫的灵鸟啊,那是被三殿下养歪了,和那些正儿八经传信的可不一样,也不晓得三殿下平日里都给它们吃了什么,这一叫啊,就像有人突然往你脑子里扎了一针,难听得无法言喻。 平日里弟兄们都不敢让这些鸟开口,扎住了嘴光用来传个信儿,这会儿可好,百来只鸟一起叫,那声儿可谓是撕心裂肺,听一声,他都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些鸟好些年没开过口了,这一放出来,个个都撒了欢似的可着劲儿地嚎,且它们不光如此,叫得开心了,说不准还憋出点别的微妙音调,稍稍听一会儿,就让人醉生梦死。 陆离随舜汮站在云头上,俯瞰着这座山林。 陆离这些年一直在照顾这些灵鸟,叫得再难听,他也习惯了,不过他眼下还是有些不放心:“殿下,若是那妖邪封住了五感,这招岂不是毫无用处?” 舜汮转过头,笑容可谓是意味深长了,陆离不由得浑身一抖。 “殿,殿下您别这样笑,属下心里慌。” 跟了她这么久,陆离算是悟出来了,自家主帅还是平平淡淡来得好,啥时候突然间笑得这么灿烂啊,准有人要倒霉。 “陆离,你知道什么叫阴招吗?”她幽幽地问,“所谓‘阴招’啊,让人防住了还叫什么‘阴招’呢?七千东极军搜山,他自然得先顾惜自己的小命,若为了这些鸟叫声封闭五感,还能逃得出去?我就是要他乱,脑子越转不过来越好,无论仙神妖魔,只要一慌,就会有破绽。” 她的确在逼他封五感,毕竟焉渊宫的灵鸟叫声,可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五感被封,谅你通天的本事,也自然会迟钝下来,平日里越是依赖,此时越是慌张。 若是这会儿看到一个略显薄弱之处,即便想到这极有可能是个圈套,可眼下除了搏一把,也别无选择了。 陆离瞧见山头上掠过一抹黑影:“殿下!来了!” 他们所守的山顶,是兵力最少之处,被搜山的东极军和满山的灵鸟逼得走投无路的黑袍人,无论愿不愿意,都只能朝山顶逃窜。 他今夜本欲杀了人参精灭口,却没料到那人参精不惜散尽修为,从沧澜城逃到焉渊宫下,他的行踪已然暴露,不逃,便是坐以待毙。 舜汮不惜七千兵马围剿,恐怕在他意料之外,这位舜三殿下素来不按常理行事,便是踏平这座山,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转眼间,兮梧出鞘,舜汮已跃下云头。 既然露了狐狸尾巴,她自然要揪住。 “陆离,全军合围!” 她亲自动手,当头一剑,黑袍下伸出一柄用雾气聚成的剑刃,堪堪架住,却见雾气陷下半寸,他一惊,当即退开! 兮梧剑乃是用风神之骨铸成的神兵,虽不及武罗枪强劲,剑气却凌厉得很,以烟幕为剑,如何能挡得住? “你是不是觉得,凭你的本事,瞒了我三两回,这一次,依旧能脱身?”舜汮甩去剑锋上沾染的些许邪气,将笑未笑地弯着唇角,“若我今日拿的是武罗枪,刚才那一下,你就该成两截了。” 黑袍人只觉虎口钝痛,抬手一看,接下了那一剑,却并未卸去其劲,虎口处生生震出了一道深痕,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再想凝气,右手却在隐隐发抖。 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厉风,吹弯了一丛荆棘,压得草叶抬不起头,升腾而起,转瞬间缠在剑锋,叶落飞沙起,寒芒一闪,兮梧剑已至眼前! 他一掌拍在地面,翻身而起,避开她的攻势,他净朝刁钻的方向闪避,显然是想找机会从她手中脱身。 舜汮手腕一转,暂收剑势,抬脚一扫,逼他往右退避,反手便是一剑!避开了她一脚,想再躲开兮梧剑,是不可能的,那人意识到不对之时,已然太迟,只能舍掉左臂,护住了要害。 “反应挺快,再慢半拍,刺穿的就是你的心口了。”她笑了笑。 斗篷下传来低哑的声音:“不愧是武罗神将,废了一条胳膊还有如此能耐,阔别十万年,我还是后悔当年没有杀了你。” “既然是旧识,何不报上名来?”舜汮道。 东极军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包围上来,他拖着淌血的手臂朝她走了几步:“你连我都想不起来了?看来十万年真是太久了” 舜汮皱眉。 他周身邪气中确透出一丝令她感到莫名熟悉的气息,十万年前,死在武罗枪下的妖邪数以千计,她一时间也想不起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若是从前结下的私怨,要她如何如何偿还,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十万年还记着的仇,想必当年他们之间的梁子,结得可深。 “你杀我北荒的人,在我的地界儿上作乱,哪路的孽障,今日都得认罪伏诛,你是自己投降,少吃些苦头,还是我折了你的胳膊腿儿,押你回去。”她心平气和道,可这一字一句,没有半点吓唬他的意思。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怎能困得住我?” 他突然发难,朝着她冲来! 舜汮目光一沉,提剑便刺!瞬息间将他另一条胳膊齐根斩断!哪成想此人一心逃跑,竟无半点犹豫,绕过她径自朝她身后逃去! 她当即下令:“陆离!拦住他!” 陆离率领东极军包抄而上,欲将其围住,那人身法极快,一晃眼已经冲到了潆泓面前! 血红的一双眼在夜色中格外瘆人,其中杀意令人不寒而栗!便是没了双臂,他仍可操纵周身黑雾,化出数把细刃,一瞬齐发!趁着潆泓不得不出手躲避这些流刃之时,咬住一把利刃的剑柄刺穿了他的肩胛,杀出一条路,一跃而起! “潆泓!”辰巳眼看着他中了一剑,惊愕之余竟一时没能及时拦住那人。 “殿下!人要跑了!”陆离惊呼。 舜汮冷眼望着那人的背影,心一横,飞身而起,一掌拍在兮梧剑柄上。 长剑破空而去,力穿云幕,不偏不倚地刺穿了那人的心口! 那道黑影摇晃了几下,从云头跌落,一缕轻烟从他口中飘出,转瞬即逝。 舜汮眉头一拧,想拦住,也晚了。 黑袍人重重砸在地上,血色漫开,染红了山头。 “殿下,刚才那是!”陆离也留意到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舜汮啧了一声:“还是棋差一招。” 她上前查看潆泓的伤势,那一剑虽无刃,却还是给他刺了个血窟窿。 潆泓脸色发白:“殿下,属下没能拦住他” “无妨,辰巳,你带他回去找阿虔看看伤,这不是普通的邪气,小心处置。” “殿下,您来看!”陆离已然揭开了黑袍,烟幕散去,露出一张清隽苍白的脸来,衣衫上绣着雪白耳朵绿萼梅,如今也被血染得不成样子。 舜汮觉得此人五官瞧着有些眼熟,细致想了想才反应过来。 “这人容貌有几分像九霄星君。” 陆离道:“殿下,此人身上的确有叶珩上神留下的伤,但他早已魂散,这只是一具躯壳,恐怕死了好些年了。” “你的意思是傀儡?” 方才逃走的那缕气息古怪得很,既不像妖又不像魔,却偏偏能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仅仅舍下一具尸体。 “陆离,把这具尸体带回去,此事没这么简单。” 焉渊宫。 风华虔等人在正殿中等消息,九婴看顾着晏晏,以免她四处找舜汮。 这小丫头还算老实,如今已经坐在案边捣鼓了半个时辰了,不哭不闹的,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风华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晏晏,困不困?” 这一年,他受舜汮所托,替这丫头看病,前前后后用了十几帖药,才将她的病情稳定下来。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不晓得可有吓到这孩子。 晏晏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笔。 他一时好奇,便凑过去瞧了一眼:“晏晏,你画什么呢?” 待看清她笔下所绘,他的笑容就僵在了那,本该抱有一时宽容之心来看待一个孩子的画作,可是这画恕他憋不住。 “我在画阿九呀!”归晏晏兴致勃勃地勾勒着。 九婴一愣,起身走过来:“本座看一眼。” “站住!”晏晏突然大喝一声,吓得九婴当时就停在了那。 “作,作甚?” 晏晏一本正经地皱着眉:“我还有一笔没画完!你不许看!” 这副认真的模样,令九婴倍感奇怪,却也按她说的,站在那等着她勾上那所谓的最后一笔。 晏晏画得很是专心,风华虔也被推到一边儿去了,不过之前那一眼他毕生难忘。 “好了!”她终于放下了笔,往纸上吹了吹,而后献宝似的举了起来,“阿九!” 九婴一脸狐疑地走上前接过那幅画,只看了一眼,脸就黑了。 “怎么样,我画得像不像你!”她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九婴憋着一口气,看向她:“你画的是本座的真身?” 这个猜测分外艰难,他甚至不想从自己嘴里承认这件事。 晏晏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他低下头又看了看纸张上胖成丸子的黑球,九颗脑袋活像是人间被斩首示众后戳在木棍上以儆效尤,还有这眼睛他的眼睛的确大,可也没有大到占了半个脑袋吧!且他几时长了这么圆的肚子! 在这个圆滚滚,黑漆漆的画作旁,还极为用心地写了一行大字,歪歪扭扭的,忒难看,他费了好大劲儿才看明白这写的什么玩意。 给我最喜欢的阿九。 晏晏。 “阿九我画得像不像你啊?”归晏晏攥着他的衣袖摇了摇。 九婴别开脸,凶巴巴地答道:“不像。” “可我觉得很像啊。”她有些委屈地瘪瘪嘴。 风华虔上前看了一眼,忍着笑,清了清嗓子:“别这么挑剔,一个孩子能画成这样不错了。看看这眼睛,这大得至少画出了一点神韵嘛!和四海图鉴上的九婴是不大一样,不过我觉得这样的” 话还没编完,他忍不住背过身去笑出了声。 九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本座的真身比这好看多了!” 他一面说,一面若无其事地将那幅画卷了卷,揣进怀里。 晏晏扭头看见一旁的叶珩,他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虽未皱眉,但神色始终没有松快过。 她走过去,悄咪咪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甜甜地唤了一声:“叶珩上神。” 叶珩低下头,见她一双澄澈眼眸,干干净净,倒映着他一脸的担忧。 “您和汮姑姑吵架了吗?” 他也不知这算不算吵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你的汮姑姑连架都不愿同我吵。” 晏晏歪了歪头,一脸疑惑:“可是汮姑姑明明很喜欢上神的呀。” 他一愣,伸手将她抱起来,搁在膝头上:“哦?你怎么知道?” 她想了想:“汮姑姑亲口说的。阿九问她喜不喜欢您,姑姑说唔,姑姑说喜欢的来着” 她那会儿趴在九婴怀里,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记得住的就是汮姑姑的的确确是说了这两个字啊。 “她说的是‘可能’,八字没一撇呢!”九婴眼疾手快地把她抱回来,免得这小丫头瞎说坏事,“有本事抱舜汮去,这是本座的。” 他蛮不讲理地把晏晏抱走,看都不给他多看一眼。 叶珩这话听一半,还有些懵,正想再问一句,殿外传来喧哗声,舜汮回来了。 ------题外话------ 818辣个每天都在发愁怎么哄媳妇的上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5 私心 陆离先冲了进来:“少君!请您移步出诊!” 这话惊得风华虔险些没拿住手里的杯子,这句话他可太熟悉了,舜汮肚子上被捅出个血窟窿那回,陆离就是这么冲过来对他说的,一个字都没差。 那数年里,他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心里准得先咯噔一下。 叶珩比他更快一步,转眼间就站在陆离眼前:“阿汮伤着了?” 陆离被他吓得退了半步,忙道:“不,不是殿下,是潆泓让那个孽障捅了一刀,伤口血流不止,三殿下命我来请少君殿下去看看。” 风华虔转眼已迈出门,回头看了看陆离:“那你还愣着?” 陆离随即跟上。 潆泓的伤势比陆离一路所说更为糟糕,风华虔赶到时,他这肩膀上还在冒黑烟呢。 辰巳施法护住他的心脉,舜汮也在一旁。 “让开。”他上前将辰巳推开,金针排开,毫不犹豫的往潆泓身上扎。 潆泓这会儿已经昏过去了,这一刀上沾染不少毒瘴,扎在仙骨上,棘手得很。 “阿虔,潆泓怎么样?”舜汮见他眉头紧锁,手中的针就没停过。 “别在这吵吵,都出去等着。”风华虔神色凝重,看都没看她一眼。 舜汮知道他的意思,平日里像个不中用的半吊子,唯独在行医时,他所投入的心力,常人难以企及。 她吩咐所有人退出去,把这间屋子腾出来。 待至屋外,辰巳还是放心不下,低声问舜汮:“殿下,少君他能救潆泓性命吗?” 舜汮眉头紧皱:“潆泓伤及仙骨,好在如今阿虔在这,他的医术,我放心。” 从前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都是阿虔救回来的,她便是不信这世上任何一人,也不会不信他。 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风华虔总算开了门,皱着眉从屋中走出。 “如何了?”舜汮上前询问。 他瞥来一眼,叹了口气:“我要是救不活他,赔他一条命就是。人在里头躺着呢,毒解了,不过那小子疼晕了。” 闻言,四下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人是救活了,仙骨要长回来可没那么快,少说得躺几个月吧。”他的脸色不大好,刚迈出门槛,就险些摔在地上。 舜汮赶忙扶住他,被他吓出一身汗来:“你这是怎么了!” 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捅那小子的人心眼儿可太坏了,毒下得忒重,仙骨断了两截儿,耗了我五百年修为你这什么眼神儿?我回头躺躺就缓过来了,又不是把内丹给他了!” 舜汮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和颜悦色,她手肘都抬起来了,最后那一巴掌还是没忍心削下去,贴着他的脸颊拍了两记:“你能耐了。” 一旁的辰巳听了这话,惊得不晓得说什么才好:“少,少君殿下,潆泓怎么当得起您五百年修为” 风华虔晃了晃发晕的脑袋:“什么当得起当不起,我是学医术是为了救人的,只管救,不管埋,算那小子命大,毒尚未侵入心脉,否则他就是个帝君,我也救不了他。” 辰巳跪在他跟前磕了三个头:“多谢少君救我弟弟,此恩辰巳记在心里,他日少君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别磕了别磕了,晃得我头疼”他一下子损耗五百年修为,可惜倒是没觉着,就是晕得慌,“这是药方,回头醒了,让他服用。” 他将一张方子递给舜汮。 “晓得了,辰巳,扶他回去歇一会。”舜汮道。 辰巳上前搀着他的胳膊,带他回屋。 悬着的心算是暂且放下来了,这药方也交给其他将士,看顾着潆泓。 折腾到现在,天都快亮了。 松了一口气后,她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回想了一番。 叶珩站在她身后,待她觉出异样,回过头来看见他,他已经这样望了她许久。 “叶珩上神,您不去歇着吗?” “无妨,不累。”他一眼瞥见她手背上一处伤痕,虽不深,也渗出了血,当即面色一沉,“手。” 她怔了怔,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挨了一刀子,许是方才打斗时一着不慎,好在并无大碍,回头问阿虔拿点药抹上就是了。 他已经递出了手:“给我。” “什么?” “你的手,给我。”见她还在犹豫,他直接托起那只手,仔细看了看那伤口,果然也有一缕毒瘴,亏得之前那枚避毒丹,解了大半毒性,他将手覆上去,驱散了余毒,似是不经意般,轻轻吹了吹那伤口。 那温润的薄唇擦过手背的伤,酥酥麻麻的,还夹杂这一丝刺痛,令舜汮顿时抖一激灵。 他抬起眼,平静地望着她:“疼不疼?” 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尴尬地绷着一张脸:“还,还好” “‘还好’是疼,还是不疼?” “有一点疼。”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说着说着就磕巴了,她干咳了一声,壮了壮底气,“这点小伤,晚辈自己能处理。” “你的竹马已经去歇着了,你待如何自己处理?” 如今只要一看见他的脸,舜汮脑子里就没完没了地循环着那一句意味深长的“我舍不得”,搅得心神乱。 这不对,这不是叶珩上神。 她抽回了手,别开视线:“晚辈让陆离帮忙上点药。” “不用。”话音刚落,他掌心已经躺着一瓶伤药,细致地抹在她手背上,“我来。” 储瑶宫的药都是世间稀罕的宝贝,还未感觉到疼,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 “殿下,那尸体属下已经搬去偏殿中安置,您”陆离刚想问她可要去看看,却见自家主帅的手被上神攥在掌心,这画面他是不是该拐个弯儿退下为上? “陆离你等等!”舜汮猛一回神,再一次缩回了手,尴尬地看着叶珩,“上神,那个您要不也去看看?” “也好。” 偏殿中。 那具尸身陈放于殿中一角,四周点上长明灯,以便细看。 她上前便掀了死尸身上盖的白坯布,手脚利索地撸起袖子,正欲俯身,却听身后传来叶珩的声音。 “云苍遥。” 这个名字令她的手僵在半空:“您说的是三百年前挨了九霄一剑的魔界右护法?” “嗯。”他上前看了看死尸的脸,“错不了,云家长孙,即便只剩一具尸首,也不该错认。” 舜汮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将今日所见之事告诉了他。 她说完后,叶珩眉头一皱:“你可是亲眼看见一团黑气从他口中飞出?” “晚辈亲眼所见,绝无虚假。”她道,“只可惜没能拦住那东西,不知究竟是何方妖邪作乱。” “此事需从长计议,云苍遥,恐怕只是个开始。” 她叹了口气:“这尸体少说百年,如今宿主已去,放在焉渊宫中,怕是也无用。毕竟是云家的人,传一封书信到西海,请九霄星君前来敛回去罢” 天幕微曦,一夜惊澜褪去,又见春晨花开,枝头添新绿,北荒境内,邪流散尽,天地清明,沧澜百姓打开窗门,迎面而来的风似乎都在这一夕之间脱胎换骨,令人神清气爽。 舜汮站在焉渊宫山门下,俯瞰这茫茫北荒,神思渐远。 上古时代,北荒是她师父的地盘儿,那会儿六界未平,四海不稳,仙魔之间时常拼得你死我活,可不似这般太平。 她曾坐在山门外,听师父说起过,有一回打起来,是因为魔界有个小妖怪饿昏头了,跑来抢了一个部族供奉山神用的一只羊头。 那一仗扯到最后,谁都不肯让步,林林总总的,打了二百来年。 不过她师父,一直护着北荒,才没叫那些魔族给抢了去。 她只在凡间的绘本上瞧见过自己的师父,不过都是缺了头颅的那种,凡人说,刑天就该长这样,她私以为,自己是不是该给自家师父找找脑袋,聊表孝心? 后来,师父将北荒交给了她,她跪在那扇从未好好打开过的门前发了誓,有生之年,寸土不让。 至今,已有十万又五千个年头了。 这北荒,自她走后,便一直由陆离代她守着,她当年从堂庭山将他接回来,换了个身份,又将自己的血喂给他,助他褪去恶鬼戾气,修得仙骨,留在身侧,没想到这一留,便是十万年。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衣摆拂过石阶旁的草叶,带落一丛沁凉的露水。 她回过头,看见了叶珩。 “您似乎总是这样站在晚辈身后。”她笑了笑。 叶珩停在她身侧:“我看你在这看了许久,日日看,不觉厌倦?” “好不容易回来了,珍惜眼前还来不及,怎会厌倦?”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上神,您也变了。” 他侧目:“如何变了?” “话多了。” 叶珩皱眉:“你若嫌烦,我日后少说些?” “不不不,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她连连摆手,“只是觉得您如今越来越像晚辈的故人了,可又有些不一样。” 他顿了顿,道:“那个温恪?” “嗯晚辈并没有亵渎您的想法,只是您突然间会像极了他,晚辈不由有些无所适从。”她垂眸,“您待晚辈好,晚辈心中感激,可当年的事,您也看在眼里,执迷不悟的下场,从古至今都是苦的,晚辈不想再会错意” 那一跟头,她摔得太疼了。 他默了默:“当年混沌兽的案子,还有诸多疑点未明,你想的并没有错,我待你好,的确有私心在。” 她心头一冷,甚至还有丝丝缕缕地疼,就好像一个怀疑已久的问题终于与心中的猜测对上了,却没来由地有些遗憾。 “晚辈现在只想快些弄清眼下发生的一切,十万年前那桩案子,待解决此事后,晚辈自会彻查,您不必为此对晚辈感到亏欠,您并不欠晚辈什么。” 从夺魂案到今日,发生的事一桩接着一桩,究竟意欲何为,她无从知晓,昨夜放跑的那团东西的来历,更如云雾深处,不见线索。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被盯上了。 若她还是十万年前那个无所顾忌的武罗神将,想必即使明知如此,也不会细想缘由,只待那人找上门来,生死清算便是。 从前都不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她回不来了,北荒,该交给谁。 天荒那十万年,她见识到了太多尔虞我诈,想要一个人的命,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法子,死得不明不白的比比皆是。 她不愿再一次不明不白地栽在一个无力反驳的坑里。 更不想因为有所亏欠,同叶珩扯上关系。 她以为 真是怪了,她以为什么呢?为何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难道说她对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君,还有什么期待吗? 她似乎总在期望着他能对她说些什么,十万年前就是这样,可就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究竟希望他告诉她什么。 而他就这么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欲言又止。 舜汮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懂过他。 或许是活过的年岁太过漫长,连他自己都不懂自己了。 萧瑟的晨风中,似乎又听到他在唤她“阿汮”,那么轻,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意味,仿佛这两个字,是他一生最是难解的谜题。 他突然很想在这一刻告诉她,他就是温恪。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亲口告诉她,十万年前,亲眼看着她跳入天荒的人,就是她心中的阿恪吗?回想起那样的“温恪”,他甚至想毁了那时的自己,恨不得抹去她的记忆,让她只记得如今的他。 那是她心里,最好的他,他怕自己一时冲动,连那样的好都从她心里崩塌了 谁曾如他这般,深深嫉妒着自己的转世,却不敢提只字片语。 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舜汮一僵:“上神?” 他的脸颊轻轻贴着她的额,沉默了良久,缓缓垂下了胳膊,望着冗长的石阶,轻叹一声:“回去罢,陆离在找你。” 曦光照在山道上,映照出一片星星点点的晨露,如散落一地的珠玉,一路从山门铺至焉渊宫墙角下。 于此比肩而行,静闻鸟鸣莺啼,然谁都不曾开口。 ------题外话------ 论如何给女主开窍 思虑良久,咱们家阿汮是该开开窍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6 她就是道理 舜汮觉得今日不大对头。 这焉渊宫正殿中的气氛未免有些尴尬,她每每抬起头,都会撞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便是不去在意,头皮也一阵阵地发麻。 “阿虔,我脸上是不是长东西了?”她私下扯了扯风华虔的衣袖。 风华虔睨了她一眼:“没有啊。” 她暗中传音:“你再仔细瞧瞧,上神在对面盯了我快半个时辰了” 风华虔叹了口气:“他不经常这么盯着你看么?” 她一愣:“几时的事?” “一日起码七八回不过这回的确有些不寻常。”他微微蹙眉,“你惹着他了?” 她犹豫片刻,传音给他:“今早是说了几句不大入耳的话” 凭他多年亲身体会,她口中的“不打入耳”,多半是不能信的。再瞅瞅上神那眼神儿,看来他睡着那会儿,堂堂北胤神君,又在阿汮这狠吃了一瘪啊。 所以说这一个两个的,为何就这么不长进!这么盯着能盯出花来不成! 舜汮抬了抬眼,迎上叶珩的目光。 诚然她之前说的确实有些生硬,可那些话并未说错啊,他这样看着她,倒是让她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妥的事,这这这眼神,越看越像同她使性子的阿宝! 啧,不行不行,再怎么说也不能去摸上神的头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一旁的青衣仙君,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不经意地一瞥,便如清风穿叶,让人分外舒心。 “九霄星君,令兄的尸身就在偏殿内,本应完好无损地送回西海,可惜昨夜动静闹得有些大,挨了我一剑,还望莫要介怀。” 云九霄揖手道:“三殿下哪里话,家兄不成器,闯下弥天大祸,死后受人利用,给三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该是在下给三殿下赔个不是。可否请殿下带路,在下想看看家兄的尸身。” “随我来。”她起身,将众人带往偏殿。 云苍遥的尸体依旧躺在那,九霄俯身揭开其衣衫,在尸身上找到一处陈年旧伤。 “这是三百年前我亲手刺的。”九霄道,“错不了,这就是家兄。” 当年云苍遥受九霄一剑后,便失踪了,那一剑九霄并未手下留情,必中要害。他曾一路追到弱水崖上,却不见云苍遥踪迹,南天门告急,无奈之下,只得先行赶回。 魔界兵败后,他便再没有见过云苍遥。 没想到,他就连死后,都如此不得安生。 “寻到他时,他的尸身受人控制,虽强留下了他的尸体,却没能抓住控制他的人。”舜汮道。 九霄细思片刻,点点头:“殿下费心了,我这就带家兄回西海,傀儡一事,若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也定会告知殿下。” 他长袖一挥,云苍遥的尸身便化为轻烟,归入他囊中。 舜汮正欲说什么,又感到那阵视线,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若是没有记错,九霄星君乃是叶珩上神座下高徒,许久未见,想必也有些旧话要说,我与阿虔还有些事,你们自便。” 说罢,她便与风华虔离开了此处,去给潆泓问诊。 他俩走后,九霄意味深长地瞥了叶珩一眼,低声提醒:“师父,徒儿晓得您在意三殿下,可您也不能逮着人家一直看吧,这人都让你看跑了。” 叶珩沉思片刻,看了看他:“九霄,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哄姑娘的?若是那些仙子同你闹脾气,又当如何处置才好?” 九霄先是一愣,旋即连连摆手:“师父您不能胡说!我现在可是清清白白的!哪来的什么仙子,让小九知道,家里屋顶都得掀了!” 诚然从前他的确有些风流债,可与浣珠成婚后,便都断干净了!这话说不得,被媳妇儿知道,今晚就只剩睡书房的份儿了! “您惹三殿下不高兴了?”他暗搓搓地凑过去问了一句。 叶珩想了想:“我只是跟她说,我对她好,是有私心的。” 九霄一拍脑门儿:“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叶珩拧眉:“这也不对?” 九霄顿了顿,问道:“私心分很多种,您这是哪一种呢?” 他唔了一唔,道:“我想娶她。” 九霄猝不及防地噎住了:“那您为何不直接说?” 他仔细想了想:“直说,她多半会给我一掌。” 九霄:“” 差点忘了三殿下这性子不能按常理来看。 但师父您在这方面也忒不上道儿了! “如何才能讨姑娘家欢心这等事吧不能太委婉了。”九霄劝道。 叶珩眉头一皱:“我委婉吗?” “您可太委婉了。”九霄叹了口气,“师父,您这样,是娶不到师娘的。” 叶珩瞪了他一眼,冷冰冰地给了他三个字:“不肖徒。” “吔,徒儿这是实话实说啊!”九霄一脸无辜,“舜三殿下是什么人物,那可是武罗神将啊,平日里就没什么女儿家的心思,您就算把人家看穿了,殿下也不定能明白您啥意思。” “你有何主意?”叶珩幽幽地睨了他一眼。 “这”九霄一脸尴尬,“徒儿能有什么主意。” 他略一顿,端的是云淡风轻:“前几日,碧螺仙子托涔阳给你带一支簪子,眼下那簪子暂放储瑶宫,为师以为,送去西海九公主那较为妥当。” 九霄险些崴了脚:“师父,您这样不大厚道吧?徒儿和那碧螺仙子,说过的话拢共没超过五个字。” “嗯,为师是信你的。”叶珩目不斜视,“至于九公主信不信,为师就不好说了。” 九霄深吸一口气,得,姜还是老的辣。 一摊手,便取出两册话本来,悄悄塞给他:“此乃徒儿从下界搜罗来的——当世最受欢迎的话本子,您没事儿的时候,多看看,能把里头的词儿背下来就更好了” “这有何用?” “用处可大了!”九霄一合掌,悄咪咪地凑过去低声道,“先前涔阳仙君还从我这借去两本,就那个霸道王爷爱上我和宠妻三十六式,师父您老人家看了没?” 叶珩:“” 原来是你这不肖徒。 “您得投其所好,三殿下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您可劲儿送,这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九霄摇起了扇子。 阿汮想要的 叶珩暗自寻思了一会儿,了然地点了点头。 看他脸色,九霄料想他该是明白了,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师父啊,您看徒儿都这么帮您了,那根莫名其妙的簪子” “暂且搁在储瑶宫罢。”他正色道。 九霄抹了把汗。 只要别给小九看见,放哪都成,媳妇儿面前,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汮姑姑!汮姑姑!”晏晏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急得满脸是汗。 叶珩及时用法术托了她一下,才没教她进门就跌了。 晏晏飞奔进来,拉住了他的袖子:“叶珩上神,您可有看见汮姑姑?” 他俯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刚走不久,怎么了?” 晏晏急得眼泪汪汪:“阿九阿九突然不舒服,让我来喊汮姑姑过去!” 他眉头一皱:“九婴?” 若只是寻常不适,何须让归晏晏专程来找舜汮,想必是十分紧要的状况了。 “九霄,你去寻阿汮过来,我先去看看。”说罢,便拉着晏晏消失在偏殿中。 晏晏带着他到院中,此时九婴正倚在一株枫树下,面色苍白如纸,竟比方才她离开时更加艰难。 叶珩当即抬手护住了他周身,浑厚的灵力自掌心倾泻而下,片刻间,便有所好转。 九婴吃力地睁开眼:“怎么是你,舜汮呢?” “阿汮一会就来,你这是旧病复发?” “本座哪来的旧病”他一头虚汗,“是那禺疆的一魂一魄,不知怎么的,突然很不安分,嘶” 归晏晏扑在他身上哇哇地哭:“阿九你别死嘛!——” 九婴深吸一口气:“本座还没断气呢,你别吵吵。” 她伏在他胸口一抽一抽的:“可是你脸都黑了,我母后说,脸黑了就要死了,呜呜呜” “本座那是被你气得!”九婴被她哭得头也跟着疼,伸手给她抹了把脸,“别哭了,死不了!” 他看向叶珩,咬牙道:“这是舜汮那死心眼在禺疆散魂时愣是给夺回来的,聚魂之前,这一魂一魄离不得本座的元鼎,否则顷刻间,就会被这天道收回去,一旦散入九幽海,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叶珩面色发沉,将掌心的灵力注入他的元鼎中,助他定魂。 舜汮与风华虔才从涔阳那出来,便撞上了云九霄,得知九婴出事后,当即赶回。 风华虔踏进这院落,便觉出不对来,之前他以金针定魂,少说也能再撑个一年才是,这等状况,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立即给九婴扎了几针,将他抬进屋内诊治。 而这一次,金针定魂之术,也收效甚微,前后折腾了大半日功夫,也只能勉强稳住九婴体内的魂魄。 他再一次变回了巴掌大小的真身,趴在床头修养了一日。 舜汮本想把晏晏送回麒华山去,但这丫头拧得很,说什么都不走,无奈之下,她只得让陆离看顾她一些。 九霄取走云苍遥的尸身后,便离开了北荒,她眼下也无暇顾及别的事,紧盯着九婴的状况,只怕有个万一,梵泠就再也回不来了。 风华虔告诉她,此次这魂魄动荡得十分蹊跷,他的金针只能暂且稳住,待下一回,可就不好说了。 九婴以元鼎饲魂,魂魄若有个万一,他必遭反噬。 她也不曾料到,在天荒几千年都相安无事,然回到仙界不足两载,这魂魄便如此难以控制。阿虔的医术,她最是信得过,连他都觉得悬得慌,梵泠的状况怕是不容乐观。 这几日,她站在门外,思忖许久,这聚魂之事,也拖不得了。 这日,九婴趴在案头上晒太阳,看着她愁眉不展地坐在廊下,手中掂量着那只装着蛊的小瓶。 “你想把这枚丹药给叶珩?”他走到她旁边,跃上木椅。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小瓶:“一颗真心,换一条命,你觉得值当么?” “值不值当,得看你怎么想了。”九婴坐了下来,“本座从前,也被这么问过。用本座的鳞片和七根筋骨,换本座的命——本座识时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便给了。你如今也得好好想想,孰轻孰重。” “我想了好几日了。”她叹道,“叶珩上神的心究竟花落谁家,同我倒也没有多少干系,储瑶宫未来的帝后娘娘,即便不是颜玦,也会有另一个神女仙娥,只不过是年岁久远罢了,我只是想安安生生地做我的武罗神将,尝一尝世间冷暖,得一盏明灯归乡。我的命,是梵泠救的,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散魂” 九婴抬起眼:“你想好了?” “想好了。”她释然一笑,突然挥手将小瓶丢进了池塘,眨眼间,便沉入塘底,再无踪迹。 九婴吃了一惊,霍地蹦了起来:“你这是作甚!你不是打算把这蛊给” “给叶珩上神?”她摇了摇头,“你觉得我想了这么多日,是在犹豫该不该给上神下药?” “你究竟什么打算?没了这药,你难不成打算嫁入太华宫?” 她起身掸了掸衣袍,平静道:“药,我不会下,阿虔,我也没打算嫁,她颜玦敢拿出聚魂术要挟我,就该想到我素来是不讲理的。我帮了她那么多回,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叶珩的心该是她的,总归是她的,靠姻缘蛊这等手段换来的心,再体贴也是假的,我嫌恶心。” 九婴迟疑道:“你不会要抢吧?” 她莞尔:“我下手没个轻重,用抢的我怕将她打出个好歹来,届时脸面上不大光彩,原本我也不愿和她再闹出龃龉来,凭地麻烦。忙,我已经尽力帮了,成不成,是她颜玦的事,她得寸进尺,我也只好做回梁上君子了。” “你这是要偷啊?”九婴吃了一惊。 舜汮清了清嗓子:“救人这事儿能叫‘偷’吗?这是无奈之举,佛经里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还给她积了福缘,就她从前对阿虔干出的那些缺德事,我可没忘呢!” 九婴砸了咂嘴:“要本座来说啊,你这叫土匪。” 这颜玦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也是瞎了眼了,自打认识以来,他就没见她讲过几回道理。 逼急了,她就是道理。 ------题外话------ 你们是不是以为阿汮会给叶珩下药啊?不存在的!咱们阿汮带了脑子! 叶珩:就是你这不孝徒带歪了你师娘! 九霄:不不不,徒儿这是24k纯助攻,师父您情商太低了,还是背话本比较实在! 舜汮:要心没门,要人不给,别耽误事,来来来,把书交出来! 九婴:你就是个24k纯土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7 婚宴 连日担心着梵泠和九婴的状况,她几乎没走出过这间院子,叶珩起初还来看过一回,如今回过神来才发觉,已有数日不曾见过,问了陆离才知,他两日前,便离开了北荒。 还以为回过头就能看见的人,突然就这么走了,她愣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舍不得了?”风华虔冷不丁来了一句。 她白了他一眼:“休要胡说,上神是前辈,要留,我自当好生招待,要走,我又凭何拦着?” “你就嘴硬吧,说句软话能少块肉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女人的话得反着听,啧,古人诚不欺我” “哎你什么意思?”舜汮听得一头雾水。 叶珩走了,这怎么一个个都阴阳怪气的,她几时嘴硬了?总喜欢不打招呼就走人的,明明是他啊,怎么说得倒像是她有意下逐客令似的 住几天就甩手走人,有了兴致再来串个门,当她这是客栈不成? 啧,走就走吧,庙小容不得大佛,储瑶宫多舒坦,没事往她这苦寒之地跑作甚。 辰巳眼看着自家主帅的脸色莫名其妙地黑了下来,心中一紧,扭头问陆离:“陆将军,你有没有觉着,上神在焉渊宫住的这几回,每一次不告而别后,咱们殿下这脾气,就不大好?殿下这是希望上神来,还是希望他别来啊” 陆离想了想,正色道:“古往今来,最难懂的事有三件:六月的天,山中的雨,还有女人因何生气,咱们还是别猜了。” “聚魂术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风华虔问道,“依九婴现在的状况,恐怕这魂魄没几个月,就护不住了。” 舜汮命陆离等人退下,转过身朝院中走去:“梵泠的事拖不得,聚魂术的下落我心中有数,我会尽快拿回来的。” 闻言,他愣了愣:“你找到聚魂术了?在何处?” 据传聚魂术分上下两册,详记着施用此术的步骤,他从前也曾自各处搜罗其内容,如此拼凑出来的半本书,却也无用。这等招魂引魄,重塑元灵的秘阵,一步踏错,便成不了事。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坚持要舜汮找到整本聚魂术的因由。 她支吾了片刻,道;“在颜玦手里。” 他一惊:“魔界的秘法,怎会落到她手中?” “这我不知。”她道,“不过她曾给我看过前半部,我让承晔帝君瞧了一眼,是真的。” “她肯给你?” 她低笑:“这么要紧的东西,她怎么可能白白送我,自然是提了条件的。” “她让你做什么?” “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你就别问了。”她笑道,“放心,我没有答应。” 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为了梵泠,她说什么,你都会应下。” 她对这一魂一魄的在乎,他都看在眼里,之前那点差池,她守在那间屋子里整整一夜。他不知这个叫梵泠的于她来说是什么,也不知在天荒的时候,她经历过什么,可他心里清楚,这一魂一魄,是她眼下看得最重之物。 “我的确想救梵泠,但我不蠢,没道理非得听颜玦的,聚魂术我会拿来的。” 世间珍宝,奇花异草,只要在这六界之内,她都不会犹豫,甚至若是需要她的命,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这是她欠下的,还了,也安心。 但是颜玦要的东西,她不能给。 既然要盗,总得先查清楚颜玦将书藏在了哪。 聚魂术乃是魔界之物,颜玦贵为神女,私藏此物,自然不可能摆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离瞀宫的神女殿,倒是极有可能。不过在西王母的眼皮子底下,颜玦就不觉得眼皮跳得慌? 思来想去,九重天也有几个藏匿之处。 细想下来,她对颜玦此人的印象,也仅仅是十万年前那会儿,她在北荒摸爬滚打,同一帮老爷们混久了,肚子里装了不少坏水儿,阿虔那件事之后,她可没少给人家使绊子。 她不稀罕背地里使阴招,都是当着面拆人家的台,这神女殿下可真是好脾气,换个人估摸着早同她掐起来了,她每次见着她,竟然还能笑吟吟地行礼。 哦,还送了她一件东西。 那件东西是个什么来着?她这会儿倒是想不起来了,似乎还挺贵重的。 一别十万年,颜玦稳重了不少,或许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在仙宫与颜玦重逢时,她的眼神中,有一丝慌乱。 许是从前被她欺负狠了,还难以忘怀吧。 无论如何,这聚魂术,她偷定了。 陆离还没来得及打探出颜玦究竟将那两本书藏在了哪,居缨便到了北荒,没待她开口,便将两份请柬搁在了她眼前。 “魔界送来的,五日后承晔帝君与妖族公主大婚,邀我与你前去喝喜酒,我来接晏晏,顺便把请柬给你带来。” 她低头一瞧,只见请柬上印着一溜烫金的大字,写这些请柬的不晓得是那位魔界大才,这是怕看请柬的人眼神不好使还是怎么的? 她还记得一年前,魔界的十大长老来北荒,将那小帝君架回去,本以为早该洞房花烛了,竟然给他拖到了这会儿。 一山还有一山高,该栽的跟头,也跑不了。 “那妖界公主长的什么样?”她回想起承晔之前誓死不从的架势,突然有些好奇。 在座的,唯一见过那妖界公主的,就是陆离。 他斟酌了一番,道:“属下这么说吧,那妖界公主若是不时时扛着那柄碗口粗细的狼牙棒,其实也当得一句沉鱼落雁了。” “那也不丑啊”她就纳闷了,“既然挺漂亮的,为何承晔当初非得逃婚?” “承晔帝君怎么想的,属下如何得知?”陆离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回啊,是承晔帝君亲自托天狼星君入天机神楼,算的良辰吉日,听说还学着人间的习俗,置备了凤冠霞帔呢。” 舜汮听得一愣一愣,看来她昏睡的这一年,发生了不少事啊。 “晏晏呢?”居缨四下张望,却不见自家小徒儿,“这丫头说想你了,非得跟着阿虔来北荒寻你,怎么不在你身边?” 闻言,她倒是有些意外。 她这怎么听说,是来找“阿九”的? “该是在后院玩呢,我这就让人把她带过来。”她给辰巳使了个眼色。 辰巳出去片刻,领着晏晏进殿。 居缨还没来得及唤一声“晏晏”,就见自家徒儿被一个白发男子抱在手里,欢欢喜喜地吃着冰糖葫芦。 这男子容貌昳丽,他却从未见过,这眼神却是似曾相识。 舜汮看见那男子进来,便皱起了眉:“怎么又化成人形了,不是让你消停几日吗?” 那男子凶巴巴地瞪了晏晏一眼:“还不是这个丫头,玩累了就走不动道儿,本座只好抱着她过来。” 居缨总觉得心里膈应,上前问道:“这位是” 九婴眉梢一挑:“呵,还真认不得本座了。” 舜汮干咳一声:“二哥,这是九婴。” 居缨当即一愣,看她神色不像在说笑,再看看此刻窝在人家怀里的归晏晏,真是气得他心肝脾肺肾来回抽着疼! 他怎么就没想到,神兽能化为人形,凶兽为何不行? 防不胜防,防不胜防啊! “你放开晏晏。”他脸色沉得厉害。 这可是上古凶兽,当初看他不过巴掌大小,连口火都喷不出来,他才勉强答应晏晏养着他,哪成想养着养着,养出个千儿八百万岁的男人来!他可不能放心让徒弟在凶兽身边待着,碰一下都不行,你还敢抱着?! 九婴理直气壮地看着他:“本座凭什么听你的?是这小凤凰黏着本座不撒手,本座能如何?” 他点了点晏晏的额,一本正经地问:“小丫头,本座好不好看?” 晏晏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好看!” “你喜不喜欢本座?” “喜欢!” 这话说得极为真诚,听得居缨想抢人。 归晏晏感到自家师父满含怒意的眼神,突然有些心虚。 “晏晏,过来。”居缨板着脸,老大不高兴。 “哦”晏晏乖乖从九婴怀里跳下来,低着头挪到师父跟前,拉着他的衣角,“师父,您别生气,晏晏可喜欢师父了!比喜欢母后做的酥皮丸子,还要喜欢一万倍!” 这话居缨十分受用。 可算战胜酥皮丸子了。 “知道错了?” 她连连点头:“嗯!” 她难得如此乖巧,居缨深感欣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那师父您还生气么?”晏晏仰着脸,小声问。 同一个孩子计较,未免太小肚鸡肠,居缨也舍不得对这孩子过多苛责,便道:“为师不生气了。” “既然师父不生气了,徒儿能求您一件事么?” 他微微一顿:“什么事?” 只见她迈着小短腿,跑到九婴面前,拉起他的手,一路到居缨这,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师父,我可以养阿九么?” 居缨:“” 舜汮觉得,他现在一定很后悔,出门没带为泷剑。 魔界帝君大婚,虽不及三界之主,却也办得十分浩大,送出去的请柬少说也有千份,各大仙山洞府,叫得上名的仙家,都请了,无论如何,面子上是做足了,人家有没有胆子踏入魔界,那是另一回事。 此次赴宴,舜汮带上了风华虔,太华宫自然也收到了请柬,不过以他对自家父君的了解,一个小辈的婚宴,他必定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他只当是代太华宫,给了承晔帝君一个面子。 这一路,居缨将归晏晏看得很严,别说碰一下,九婴便是近前三尺,都没门。 “你二哥怎么这么小心眼儿,本座不就是抱了他徒弟一下嘛?”九婴板着脸问她。 舜汮看着他俩这怄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从前也不知道二哥的肚量几时变得如此之小。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劳心费力养大的小徒弟,一眨眼功夫,就被一个不知今年贵庚的上古凶兽给拐了,还想养着,换了她也得急眼啊。 “我二哥就晏晏这一个徒弟,心里宝贝着呢,你还在他跟前嘚瑟。”她无奈道。 “这就是老父亲般的愤怒。”风华虔语重心长道。 九婴啧了一声:“本座怎么了,也不曾害过那丫头,你二哥为何看本座这么不顺眼?” 风华虔打量了他一会儿,道:“许是二殿下觉得你脑袋长得太多了。” 九婴:“” 本座真想撕了你。 说话间,已至魔界大门外。 踏入门中,方知这魔界的大婚,与仙界之景全然不同,瑰紫色的伽摩陀花开了从此处一直开到了圣魔宫石阶下,黑纱蒙面的舞姬一路笙歌曼舞,迎候八方来客,绮丽的焰火熊熊燃起,照亮了弱水河畔铺陈的百里红绫,入眼处,皆是喜庆之色。 “这承晔帝君为今日花了不少心思啊。”风华虔感慨道。 居缨笑了笑:“据说这承晔帝君与妖界公主胡睢璧之间的姻缘,是打出来的,自百年前相识,这圣魔宫的屋顶,真让妖界公主前前后后掀了三回,还是承晔帝君一砖一瓦辛辛苦苦给捡回来给补上的,今日有情人终成眷属,委实不易。” 舜汮摇了摇头:“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吧。走,我们进去,看看承晔那小子,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他们踏入圣魔宫时,恰好看见承晔在与魔界长老说话,一身绛红喜服,瞧着春风得意。 她上前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倒是有些惊讶。 “还以为你依旧躺在谯明山上。” “没想到睡了一年,一觉醒来,你都要成婚了。”她将贺礼递给他,笑了笑,“我打打杀杀惯了,不大擅长这种场合,也不会挑新婚贺礼,让陆离帮我选了个小玩意。” 他打开锦盒看了一眼,哪是什么“小玩意”,两枚莹润通透的碧落明珠,少说也有万年的灵泽。 她如今是武罗神将,位列尊华帝姬,不仅现身于此,送出的贺礼也非寻常之物,可谓是给足了承晔帝君的面子。 寒暄几句后,门外传来通报声。 “储瑶宫叶珩上神,离瞀宫颜玦神女前来贺喜!——” 此声未落,就见一袭青衣缓步而入,衣上绿竹猗猗,容如玉,身似松,世无其二。 而他身侧,颜玦一袭紫衣艳艳独绝,拉着他的衣袖,笑靥如花,悄然一眼,便似千树花开,不胜欣喜。 不知其他人在想些什么,不过舜汮这会儿,突然很想替颜玦卸了那只胳膊。 ------题外话------ 二哥内心os:来自老父亲的愤怒,养了这么久的大白菜突然跟着老男人跑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8 这醋吃大发了 “舜汮,你怎么了?”承晔见她脸色不大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了刚踏进圣魔宫的二人,不由一愣,“叶珩上神?” 当初天君大婚都没露面的人物,给储瑶宫送请柬时,也没指望他真的前来贺喜,面子给了,其他的不敢强求。哪成想他不仅来了,竟还是和颜玦神女一道儿,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没事。”舜汮平静地望着那二人,“还以为是焉渊宫款待不周,原来是神女邀约”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风华虔却听得背后一凉。 这是闹哪出啊? “阿汮你别生气” “我生哪门子的气?”舜汮瞥了他一眼,“这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么,如此相配,也不枉我牵线搭桥,日后焉渊宫总算清净了。” 九婴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声对风华虔道:“完了,本来就在牛角尖里没钻出来,这回把另一头也堵上了” 再看居缨神情,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东神山的颜玦神女爱慕叶珩上神,长了眼的都看得出来,便是从前有那桩婚事在,人家也等了上万年,如今葶洙宫与储瑶宫退了婚,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居缨心里那叫一个膈应,前不久在麒华山上还说为了他家三儿的一颗真心,转眼就乐呵呵地跟颜玦来吃喜酒,这算什么意思? “三儿,贺礼送到了,我们走。”他沉着脸道。 舜汮幽幽地看了叶珩一眼,眼中的笑意可忒灿烂了:“走什么?既然来了,当然要给承晔帝君一个面子,喝杯喜酒再走不迟。” 此时,叶珩显然也看见了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舜汮眼下倒是一点也不想知道他说的什么话,只笑容满面地看着颜玦,好似那春日枝头的花,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颜玦回以一笑,轻轻挽住了叶珩的胳膊。 叶珩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却没有挣开。 舜汮笑得更和善了。 “一会儿看着她些”风华虔小声提醒九婴。 “怎么?” “我至今记得,在北荒钩吴山围剿狍鸮兽那回,她也这么笑过,后来”他顿了顿,用一种极为真诚的眼神看向九婴,“后来,那只狍鸮兽四条腿都被她打折了,连带卸了一排牙,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吃人无数的凶兽,能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九婴:“” 帝君大婚,娶的还是妖界公主,其声势惊动了妖魔二界。承晔帝君牵着妖界公主的手冉冉走来,舜汮站在石阶上,终于看清了那妖族公主的脸。 如陆离所言,的确是珠玉之颜。 待行过大礼,帝后二人以各自血脉点燃圣魔宫前的青色魔火,众仙魔方可入席。 刚坐下,风华虔便觉出不对头来。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就是这位置到底是谁安排的?为何叶珩上神与颜玦神女好巧不巧地坐在了舜汮和他对面! 正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冤家路窄总难逃,他看了看舜汮:“咱换个桌吧。” 她目不斜视:“不换。” 晏晏瞧见叶珩,便跑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汮姑姑,叶珩上神也来喝喜酒,您为什么不理他啊?” 舜汮看了她一眼,摸摸她的头:“姑姑没有不理他。” “那姑姑怎么不和上神坐在一起了?”归晏晏一脸疑惑,在焉渊宫的时候,上神每天都和汮姑姑一起说话呀,为什么上神今天要和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什么神女坐在一处? 舜汮一笑置之。 晏晏看了看坐在叶珩身边的颜玦,私以为并没有她汮姑姑好看,她汮姑姑能文能武,厉害着呢!这个神女到底是谁啊,怎么一来就把上神拐走了,这不就是阿九说的嗯,土匪。 她鼓着脸,噔噔噔地朝对面跑去,舜汮想拉住她,已经迟了,就见她迈着小短腿穿过圣魔宫大殿,站在叶珩面前,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叶珩居然站起来,被她拉了回来! 哎哟我去!这怎么还带回来了! 风华虔心头咯噔一下。 舜汮也被这丫头惊了,待她将叶珩牵到她眼前,温声问:“阿汮,你找我?” 她着实尴尬了一回,将晏晏拉回来:“晚辈不曾找您,小孩子胡闹,叨扰您了。” 叶珩就这么静静看了她半响,道:“晏晏说,希望我和你坐在一起。” 她一噎,看了看他身后的颜玦,虽未起身,可那眼睛分明是看着这边的,遂道:“您今日是与颜玦神女一道儿来的,怎可扔下人家不管?晏晏说的话,您大颗不必放在心上,您老人家是上神,想同谁坐在一起,就同谁坐在一起,和晚辈没有半点干系。” 一面说,一面转而看向一旁的风华虔:“晚辈今日与阿虔来此贺承晔帝君大喜,就不打扰上神雅兴了。” 风华虔干咳一声:“今日也是凑巧,竟在此处见到上神,他日晚辈与阿汮大婚,还请上神不吝赏光。” 闻言,叶珩脸色微变,却不置一词,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颜玦身边落座。 九婴支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望着对面那一桌,再看看一脸云淡风轻地喝着酒的舜汮。 得,两个都拧巴,看谁拧得过谁吧。 而此时,颜玦给叶珩斟了一杯酒,面儿上笑容不改,温声道:“您怎么回来了,坐在三殿下身边,不是正如您意?” 叶珩睨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您想要的东西,颜玦自会奉上,但颜玦还是希望您能好好考虑。”她轻轻放下酒壶。 三日前,她在离瞀宫神女殿中,忽闻一阵清风来,打开门,就见叶珩站在院中,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他问。 聚魂术可是在你那?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盆北海的寒水,将她从头淋了个透。 她怎么会想不到呢,如今能让他先同她说句话的,也只有舜三的事了。 她并不觉得此事是舜汮告诉他的,以这位三殿下的性子,怕是死都不会跟叶珩提及半个字。 她其实是希望他知道她手里有聚魂术的。 这是舜汮最想要的东西,那么对于他来说,自然也非同一般。 看,他终是来找她了。 能看到那样高高在上的上古神君低头,她真是三生有幸。 从前她觉得,只要是他想要的,哪怕是她的命,她都不会有丝毫犹豫。她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在储瑶宫的山门外等了他十万年,可笑的是,就算舜汮被流放天荒,他也不肯把那颗心匀出哪怕一点地方。 如今,她只想留住他,便是留不住,那舜汮,也绝不能成为储瑶宫的帝后。 “您想要聚魂术,我可以给。您要我的心,我也剖给你看。但您须得答应我,像护着她那般,守我三载,否则,我即便烧了那本聚魂术,也绝不会交给她。” “舜汮,别掐了,杯子该碎了。”九婴无奈地提醒了一句,“若是真瞧不顺眼,咱们现在走也成。” “不走。”她心平气和地又饮下一杯酒,眼中甚至带着笑意,殿中舞姬薄袖翻飞,身姿婀娜,正所谓美酒佳肴,笙歌曼舞,好不惬意。 风华虔看了看她手边一溜的空酒坛子,从方才起,她手中的酒盏就没歇过,无论仙神妖魔,但凡前来敬酒,她都满饮一杯,居缨想替她拦几杯,还没等插上嘴,她跟前的酒杯已经空了。 “她酒量这么好?”九婴诧异地看向风华虔。 风华虔神色复杂地望着舜汮:“酒量是不错,不过魔界的酒素来醇烈,还是少喝为好。” 他正欲开口劝她,承晔恰好带着胡睢璧前来敬酒。 胡睢璧贵为妖界公主,性子却十分直爽,上前便道:“常听承晔说起您,三殿下乃是北荒东极军主帅,武罗神将的英姿,睢璧一度颇为敬仰,若有机会,定要和三殿下切磋一番!” 舜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听说过我?” “闻名不如一见,睢璧自小便是听着您的传说长大的,武罗神枪,一直是睢璧心中,无往不胜的神兵利刃!”胡睢璧心中一直对当年征战八荒的武罗神将颇为敬慕,今日听说她在此,执意要来敬一杯酒,眼下她望着舜汮的眼神,是连承晔都不曾见过的熠熠生辉。 承晔突然觉得,舜汮若是答应了,自家媳妇儿的狐狸尾巴都得摇起来。 一提起那枪,风华虔心头就咯噔一下。这小帝后怕是还不知道舜汮的左臂出了事,哪壶不开提哪壶,舜汮听了岂不难受? 哪知舜汮忽而一笑,问她:“想看看武罗枪吗?” 胡睢璧眼底一亮:“若有幸一见,睢璧此生无憾!” 话音未落,舜汮起身一扬手,只见金辉璨华,似天光不可逼视,武罗神枪凭空而现,刹那间,一股凌厉的气息在大殿中流转开来。 上古神兵,武罗神枪,即便只是握在手中,也足以惊得满堂妖魔一阵骚动,就连承晔也被其威压震得脑中嗡响不止。 “阿汮!”居缨没想到她真敢在此处亮出武罗枪,忙上前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把武罗枪收回去!” 风华虔也被她吓了一跳,再看看手边的酒坛子,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为何收回去,今日承晔帝君大婚,以武罗枪助兴,难道不好?”舜汮笑了笑,看向胡睢璧,“怎么样,好看么?” 胡睢璧望着近在咫尺的神兵,浑身发凉。 “好,好看,谢三殿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三殿下这会儿笑起来,让人心里直发怵 风华虔赶忙上前拉住她:“行了行了,咱们回去再看哎哎哎!你怎么还把武罗枪举起来了?!” 不过眨眼功夫,他这手一下没拦住,就见一道金影嗖地飞了出去,他半句话还憋在喉咙里,那柄威震八方的武罗神枪便笔直地插在了叶珩面前! 四下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颜玦手中的酒杯滚落在一旁,美酒撒了一桌,惊愕地抬起头,但见舜汮推开数人,朝这边走来。 周围的仙魔这会儿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她握住了枪尾,将其拔起,看着叶珩微微一笑:“见谅,晚辈手滑了。” 风轻云淡的口吻,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笑而已。 然而风华虔却很清楚,武罗神枪是个什么兵器,若非她左手尚未恢复,这一枪下去,圣魔宫的地板都得裂成两半! 叶珩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那双赤金色的眼中,含着笑,却刺得人骨头都在痛。 她转过身,将武罗神枪收了,径自走回桌边,再饮一杯酒,道:“今日恭贺承晔帝君大喜,失礼之处,还望海涵,焉渊宫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承晔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亦回以一杯烈酒:“客气了。” 风华虔心惊肉跳地拉着她离开,待走出魔界的大门,他这口气才总算喘顺了。 “祖宗诶,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再偏一点儿,武罗枪就插在上神脑门上了!” 九婴呵了一声:“依本座看啊,她就是想这么干。” 舜汮没应声,只静静看着前路。 “三儿,你今日怎么了?”居缨疑惑道,“武罗枪乃是上古神兵,怎可如此草率地拿出来?” “我晓得,二哥。”她的左手还在微微颤抖,方才那一下,是她如今能用上的最大的气力了,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浑身上下都不痛快,只觉得心中恼得很,“二哥,我好像醉了” 居缨摇了摇头:“罢了,先回焉渊宫再说。” 他换了朵云来,将她送回北荒。 居缨不便在北荒久待,此次前来,是受玉山宫所托,带归晏晏回去。听说能回家,晏晏自然欢喜,只是若要回丹穴山,便要与九婴分别,若是让凤王凰后瞧见这上古凶兽,此事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你去罢,本座在这等你就是。”九婴道。 晏晏牵着居缨的手一步三回头,居缨没好气地看着她:“怎么没见你这么惦念师父。” 晏晏吐了吐舌:“徒儿可是日日惦记着师父呢!” 腾云而起,转瞬间,便不见二人身影。 “你可别在那干看着了,过来搭把手!”风华虔朝他扔了个石子。 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了,舜汮愈发地不老实起,险些揪掉他一撮头发。 九婴上前去,刚伸出手呢,就被她掐住了耳朵,手劲儿还忒大,疼得他直跳脚。 二人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她抱回焉渊宫。 合上了门,他们终于得以缓口气儿。 “你说你,就在她旁边,怎么不劝她收敛着些?”九婴给折腾得够呛,倚着柱子理了理衣领。 风华虔一脸无辜:“我劝她也得听啊!那武罗枪都抽出来了,你能拦你上啊!” 九婴一拍脑门:“平日里就劝她别憋着,得,这回闹大发了。” 武罗枪直挺挺地戳在人家桌上,他见过吃醋的,没见过吃得这么吓人的! “罢了罢了,横竖她也不会认的,我去熬些醒酒汤来,酒醒了就揭过去了。”风华虔叹了口气,与他离开了院子。 ------题外话------ 咱们阿汮的醋,要吃就吃大发的!论缸来!叉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29 似梦还无 舜汮睡得迷迷糊糊,被窗外的鸟鸣声吵得头疼欲裂,没想到这魔界的酒不仅当时的劲儿大,后劲儿更大,她想起身给自己倒杯茶水缓一缓,却发现平时这日子过得太凑合,壶中莫说茶,一滴水都瞧不见。 她捂着脸,唤了几声陆离,无人回应,只得自己起身出去。 酒劲儿一上来,浑身发软,她扶着柱子走过去,拉开了门,这脚还没踏出去一只呢,就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站在门前,皎皎如九天玄月,明眸似万古辉光,威严不可逼视,不是叶珩又是谁。 她怔了怔,冷不丁打了个酒嗝,脑子一糊涂,眼前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又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你你你不许再动了!” 晃得她脑子疼。 眼前的人竟然真的停住不动了,静静地站在那。 她这会儿正是酒劲儿最大的时候,还迷糊着呢,纵然醉得昏天黑地,她也晓得,一介上神,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嘶这是哪?喝高了还做梦不成 她撑着眼皮打量着眼前的叶珩,当真觉得很不真实,叶珩怎么可能在这呢? 眼前一阵阵地犯晕,这人又开始晃来晃去了,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是让你别动嘛!” 叶珩看着她一步一晃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不动。” 今日她的反应,全在他意料之外,魔界的酒极烈,他始终放心不下,刚从圣魔宫出来,将颜玦送回了东神山后,打了个弯便直奔北荒,下了云头,在门外敲了半个时辰的门,才终于见着她。 看她这样,怕是醉得不轻。 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果然还发着烫。 舜汮一脸茫然,只感到额上传来一阵沁凉,格外舒服,忍不住轻轻蹭了一下。 他一愣。 舜汮呆呆地看着他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张嘴啃了一口! “嘶!——”他一阵吃痛,正想问她为何咬他,却见她一副了然神情。 “不疼,看来是梦。”说罢,笃定地点了点头。 叶珩:“” 得,这回醉得连哪只是自己的手都分不清了。 舜汮一磕一磕地歪着头,疑惑地盯着他:“神兽的梦本来就稀罕,你怎么总占着地方不走啊” 这话说得他就有些听不明白了:“我几时占着地方不走了?” “就这啊!”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掰出一根手指来,点着自己的心口,“你,你就不能腾个地方出来吗,嗝!” 叶珩这会儿都不敢随意挪动自己的手,她就这么拽着他的手指,堂堂一个上古神君,愣是闹了个大红脸。 “阿汮,你你先放手。” “我的梦里凭什么要听你的!”她酒劲儿一上头,哪里管眼前的人是谁,伸手就推了他一肘子,“我舜汮怕过谁!这是我的地盘儿!你得听我的!嗝!” 她亮出一排尖牙。 叶珩私以为,此时不是同她讲道理的时候,还是顺着来较为妥当。 “好,我听你的。” “嗯”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看着他道,“你这个人啊,就是不讲道理!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见着漂亮姑娘,转眼就没影儿了!” 她一通话说下来,叶珩听得一头雾水:“我几时这样了?” “颜玦啊!”她往前一步,逼得他退后,“那小脸蛋儿水灵是吧,对你暗送秋波是吧,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喜欢这样的!嗝!” 他连退了三步,头疼道:“我不喜欢那样的。” “拉倒吧你——”她仗着梦中为所欲为,伸手就戳他脑门,“她今日挽着你的手” “只是拉着袖子。” “那也碰你了!”她突然就炸了毛,“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成何体统!” 他默默扶额:“没有搂搂抱抱” “企图也不行!太不像话了!嗝!” “好好好”他挫败地望着她,“这是你的梦,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唔了唔,晃荡了两步,身子突然一歪,险些摔了去。 叶珩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别别动手!我还没嗝!还没说完呢!”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手边的柱子,指着他大喝一声,“你把衣服脱下来!” 叶珩一愣:“什么?” 她猛一跺脚:“脱衣服!麻利点儿!” 他犹豫片刻,将外袍脱下来给她。 舜汮捞过来看了看,一脸嫌弃地给他甩到了房梁上。 他顿觉好笑。 “你站到那儿去。”她一本正经地指了指一块青石砖。 叶珩心中不解,却还是照着她说的站上去了:“然后呢?” “蹲下。” 他懵了一下。 “别愣着啊!蹲下!”她道。 他叹了口气,撩起衣袍,慢慢蹲了下去。 见状,她露出了扬眉吐气似的笑容:“平日里对你客客气气的,今日不好好欺负欺负你,我可亏大了!” 叶珩:“”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头? “阿汮,你今日在圣魔宫” “我没生气!” “” 他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要是喜欢颜玦,直说就是了,总端着,人家回头都跑了”她顺着柱子慢慢滑下来,坐在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阿虔说,你对我那么好,是因为看上我了,这种鬼话谁信?你从前跟我说的话拢共十五个字!我数过了,就十五个!你还总瞪我!” “我”叶珩一时语塞。 她说得也没错,那会儿他的确话少。 可他几时瞪过她了? 她迷迷瞪瞪地眯着眼:“我知道,颜玦是你捡回来的,不愧是上神,随随便便捡个娃娃,就成了仙界第一绝色。” “我不曾喜欢过她”他叹了口气。 她霍地直起身子,挪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摁在他心口上:“骗谁呢,摸着你的狼心再说一次!” 他便将她的手一同按在心口上,看着她醺醉的双眼,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真诚:“阿汮,我心悦你。” 那一瞬间,舜汮感到自己的心蹦得厉害,茫然地摸了摸。 这怎么回事,做个梦而已,怎么还做懵了? 她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叶珩么?” “我是。” 她晃了晃头:“不可能你的尾巴呢!” 话音未落,便有一条雪白绵软的狼尾呼啦一下搁在了她掌心。 她将信将疑地搓巴了两下,嗯 “耳,耳朵呢?”她抬起头,眨眼间,便有一双立耳竖在了他头上。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他微微低下头来,让她捏了捏那双耳朵。 她彻底迷糊了。 这,这也是真的啊。 “阿汮,我心悦你。”他忽然一笑,好似枝头花叶轻绽,温柔得不像话。 舜汮错愕地望着他,一摸心口,蹦跶得更厉害了。 “你我”她一口气噎在那,舌头都开始打弯了,顿了顿,她转而一想,不对啊,这是她的梦,又不是真的叶珩,自己还不是想怎么欺负他就怎么欺负他!她突然来了兴致,乘着酒心,伸手就挑他的下巴,唇角这么一勾,活脱脱一副女流氓下山强抢良家公子的嘴脸,“你喜欢我?” 叶珩看她这神色,便知她又琢磨出坏主意了,垂眸瞧了瞧她的指尖,无奈地叹了口气:“嗯。” “那让我亲一下如何?” 叶珩一惊,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她便在他脸上脆亮地叭了一口。 “阿汮!”他的脸登时红了个遍。 她醉得七扭八歪的,好不容易坐稳了,两手抱住他的脑袋,又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阿汮你!”他从不知道,她喝醉后,竟是这般模样,试图将她扒拉下来,她这手劲儿却不小。 她就这么捧着他的脸,皱着眉看,从眉宇到鼻尖,眼睛到双颊,忽然觉得像是捧着个水嫩嫩的大蟠桃,可口得很。 “怪不得都说你是四海一枝花呢嗝!别动啊,你别动”她眼前晃得厉害,他越是动,越是觉得难受。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薄唇,似乎有些好奇。 这里的味道应当是尝过的,不过日子一长,还真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忽然低下头,凑过去叼住了他的唇,轻轻咬了咬。 嗯,甜的。 叶珩此时已然僵在了那,任她唇舌绵软,一丝一缕,细致入微地描绘着他的唇,有些生硬,甚至还有些疼,却从未如此认真地触碰他。 从始至终,他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生怕自己一个呼吸间,眼前的人便会离开。 她尝够了,便松开了他。 “还好是梦”她欣慰地笑了笑,迷蒙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你说的话都不算数” 她又开始犯困了,水没有喝上,等醒来再喝吧 “我可不能再爱上你一回了” 她抱着那条狼尾巴,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肩上,咕哝了一句。 叶珩静静半蹲在那,待她睡熟,方才轻轻将她抱起来,一转眼,便到了屋中。 他将她搁在床上,小心地将尾巴收回,换成了一只软枕,盖上被褥,又掖了掖被角,而后,再一次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如梦中絮语般轻轻一句。 “阿汮,我心悦你。” 风华虔端着醒酒汤推门进来时,就见舜汮在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简直是没法入眼。 看了看天色,这都睡了一整日了。 他上前拍了拍她的脸:“起了起了!看看你这睡相,说出去谁信你是帝姬?” 舜汮愣是被他拍醒,头疼得睁不开眼,挣扎了几下才爬起来:“这哪?” “焉渊宫。”他无奈地摇着头,“我们昨日回来的,祖宗,你又喝断片儿了吧?” “嘶——头晕” “要我说你就是该的!”他没好气地把手中醒酒汤给她,“魔界的酒能那么喝吗?喝醉了就在那耍枪” 她拧眉:“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圣魔宫一众仙魔都看见了,你一枪插在了叶珩上神桌子上,还有脸说?” 舜汮一脸狐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藐视上神之事!” 他呵了一声:“你这不叫‘藐视’,你是泄愤呢。” 舜汮撇撇嘴:“胡说什么。” 她将那碗醒酒汤喝了,稍稍醒了会儿神,回想起昨日来。 “阿虔,我做了个颇为古怪的梦” 神兽做梦可不一般,风华虔心中好奇,随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她揉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记得不太真切,似乎是梦到了叶珩上神” “嗯?”他坐在窗下静静听她说下去。 “上神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是两个,一会儿是四个” “那是你喝蒙了。” “我还让叶珩上神蹲在了门口。” 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她一会:“然后呢?” “然后上神真的蹲下了。” 风华虔:“” “我摸到了上神的尾巴,还有狼耳”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醒醒吧祖宗,上神是灵兽始祖,你以为是哪个角落里捡回来的灵兽,想摸就能摸啊?”他叹了口气。 “也是”她想了想,“不过,我还看见上神他老人家笑了。” 闻言,风华虔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上神会笑很正常啊,仙界有不少人见过上神笑呢。” “我说的不是那种客客气气的笑”她比了比自己的嘴,思量了半天也没想出个词来,“就是那个——露出小斧牙的那种” 风华虔嘴角一抽:“小斧牙?” 她拍了拍额头:“不是,刚睡醒,舌头还没捋过来小虎牙,对,小虎牙。” 这回,他觉得她不光是做梦,简直是在痴人说梦。 舜汮看他脸色便知他不信,可回想起来,分明还有些许印象。 她在梦里的的确确看见叶珩上神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小虎牙啊!话说回来,上神真的有虎牙么 啧,果然是喝高了。 她歇了半日,总算缓了过来,虽说身子还有些疲软,出门走动走动倒是没什么。 风华虔说,圣魔宫的喜宴昨日便散了,叶珩上神亲自将颜玦神女送回了离瞀宫。 听到此处,舜汮便确信,昨日真的是梦了。 人家温香软玉在怀,怎会来北荒碰一鼻子灰? 今日天色极好,偷得浮生半日闲,舒坦得很,管他什么叶珩颜玦,都暂且抛诸脑后。 正当她躺在树杈上,眯着眼享受清风之际,陆离突然走到树下。 “殿下,地府孟婆送来一封信,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您托她找的人,有下落了。” ------题外话------ 24k纯糖无渣奉献给丈人们!都说酒后乱那啥,咱们阿汮酒后可吃了不少豆腐,这回可把上神的真心话都套出来了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0 岁月柔长相逢时 漫漫十里黄泉路,青石尽头鬼门关,悠悠三途川,两岸曼陀开,如火照之路,径直通往奈何桥。幽魂三三两两,不与近身,奈何桥边望乡台,台下茶舍正飘香。 一白衣女子静立屋檐下,银簪束青丝,再无别饰,遥遥一眼,舜汮便认出了她。 “一别多年,我还以为,你早已放下了,烟汀。”她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 黄泉奈何桥,孟婆一盅汤,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年在此处看见她了。 孟婆乃是地府的鬼吏之职,为那些因执念徘徊不去的幽魂而留,忍受千年孤寂,送走无数亡魂,唯独自己的一生,半个字都不能对那人说出口。 千年一轮回,苦乐心自知。 舜汮从前听居缨说起过,这冥界的孟婆啊,一千年或许就会换一个鬼魂来担任,在那三生石旁日日熬着忘忧茶。 孟婆是世人对其的称谓,她所认识的孟婆,名唤烟汀。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与烟汀相识时,她刚失去温恪,在奈何桥头守了数月,也没能等到他的魂魄。 只有烟汀,陪她说说话。 此后数千年,烟汀一直在此处等着她的相公,而她,也从一个不懂世故的小丫头,变成了仙界的武罗神将。 “我放不下他”烟汀淡淡地笑着,那样的神情,凄清又无奈。 她已在此处等了千年又千年,每过千年一轮回,她便去见他一次,从起初的苦求厮守,到如今的远远观望,她所等的那个人,于繁华巷口,阆亭桥下,偶有擦肩,也不过是稍有迟疑,再无其他。 舜汮曾为她去月老那走了一趟,翻遍了一树红绳,才找出了两根断开的姻缘线。 姻缘线断,注定了有缘无分,即便强求,也不过是生生世世的错过罢了。 她劝过烟汀,早日放下,走过这座奈何桥,早日投胎。 然她到底是低估了一个人的执念,她宁愿在此等上千年,只为见他一面,也不想将他忘了。 十万年过去,她果真还在这。 今日前来,舜汮并未带上其他人,独自从北荒来见她。 十万年未见,烟汀容颜依旧,只是将许多事都看淡了,见她走来,面上露出一抹欢欣的笑意。 “你来了。” 舜汮将那封信递给她:“你找到他了?” “嗯。”烟汀点点头,“前几日,黑白无常去倚月城附近勾魂,在堂庭山中偶见一鬼魂飘摇不去,他们将那鬼魂的容貌与我形容了一番,我便觉得有些熟悉,与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极为相似。” “这么多年都不曾找到,如今怎么会” 烟汀道:“此事我也不甚了解,只是这阴间有个规矩,凡阳寿未尽即送命,或是触犯天道之人死后,是不能入轮回的,甚至连鬼门关都踏不进。阳寿未尽者,须待阳寿尽时,方可入地府,但你要找的这人愣是多出了四年阳寿,生死簿上,便抹掉了他的名字,原以为是散魂了,没想到还在阳间徘徊” 舜汮一怔。 多出了四年阳寿 她突然记起,当年在连城外,黑白无常从生死簿上誊抄下来的那页纸,的确写着阿恪的寿数,三十又六,福缘尽,命终。 后来,她用麒麟血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难道说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就从生死簿上消失了? 与天争回的四年,因果轮回终有报,当年她没想那么多,可这报应到底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三殿下,小仙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烟汀欲言又止。 舜汮看向她:“你直说便是。” “您当年下凡,在凡间逗留十五载,更与凡人结缘,本是不该之事,您可有想过,那些年青阳王朝发生的天灾**是为何。”烟汀叹息道,“仙神不可随意下凡,只怕泄露天机,您是神兽之后,与您在一处,必能窥见天机。生死簿上,那温怀瑾的一生原本是另一番模样,您出现后,一改再改,才成了后来那般局面。这些话小仙本不该多嘴,您希望如何,也当由您自个儿决定,您那一世的缘分,是福是祸,小仙说不好,您若要去堂庭山,小仙也不会拦着,毕竟找了这么多年,您心里也终归是放不下的” 舜汮默了默,道:“我晓得了。” 如烟汀所想,她还是去了堂庭山。 无论结果如何,不亲眼去看看,她便不能死心。 而今的堂庭山,一草一木,恍惚千载,早已不复当年景致。蓁蓁碧叶,满目繁花,枝头莺燕,随处可见,山涧之中,游鱼缓缓而过,一派春盛之景。 谁能想到这座山中,曾埋过多少无名枯骨,无碑无冢,就消失在这堂庭山脚下,看着眼前的春意盎然,就不由得想起当年的风雪连天,她所守的那一座城。 烟汀说,无常最后见到那缕鬼魂的地方,就在山谷中,她在山中走了很久,山谷中桃花开得正盛,碧水青山间,一抹昳丽的嫣红撞入眼中。 尽管曾来过无数次,可她觉得,这是她头一回真正看清了这山中颜色。 灼灼桃花,芳绚如画,树下站着一抹幽魂,一如那年她趴在墙头,看他静坐于亭中,月淡春深,瑶阶玉树,人间少得君一笑。 她就这么僵在了那。 他忽然看了过来,风轻云淡的一眼,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那一刻,十万年的岁月仿佛都化作飞灰,散入尘世,只余下积淀了太久太久的思念与悲伤,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陡然寂静的天地间,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如擂鼓般怦然一下。 “阿恪” 她曾以为,再不会有这样一天。 可他明明就在那,她伸出手,便能碰到。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在这游荡了很多年,才想起你来,阿汮,我回来了。” 传说人魂在世间逗留不去,渐渐地便会忘记一切,他一直找不到她,只能日复一日地留在这,她不知他为了想起她,究竟费了多少精力,又等了多久。 但是他回来了。 虽然有些狼狈,还穿着当初战死沙场时那件染血的衣衫,可这笑容,分明是她的阿恪。 他看着她周身浑厚的灵气,忽而一笑:“原来,你真是神仙。” 她想笑,可不知为何,还未开口,便一阵鼻酸,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温热的泪落在他手背,憋了一肚子的话,竟是半句都说不出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怎么还哭鼻子” 天朗风清,落英满目,岁月柔长相逢时。 舜汮带着温恪回到焉渊宫时,风华虔恰好搬着一筐药草出来,一眼瞧见她身旁跟着个来历不明的鬼魂,再仔细一瞧,我的祖宗诶,叶珩上神! 他将手中药草搁在一旁,上前将她拽到一旁:“叶珩上神怎么变成这样了?” 舜汮白了他一眼:“你看清楚,他不是叶珩上神。” 闻言,他回过头,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且不论上神的法力何其强盛,这魂魄还不足其万一,这双眼睛也颇有出入,这缕幽魂身上,除了浓郁的鬼气以外,没有一丝仙灵之气。 这么一看,确然不可能是叶珩上神。 “他叫温恪。”她平静地对他道。 风华虔一怔,再看向那缕魂魄时,脸色都变了:“你的意思是,找回来了?” 舜汮从十万年前便一直在六界内寻找一个凡人的魂魄,此事他是知道的,据说那凡人的容貌像极了叶珩上神,就连舜汮都一度错认。 舜汮下凡的那十五年,其间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就连他多番问询才得知她要找的人,名唤温恪。 此人的死,一直是硌在舜汮心头的疙瘩,当年她以麒麟血替其续命,本就是逆生死伦常行事,他死后,就连名字都从生死簿上消失了。 他道这是报应,她能仗着神兽之血,护住一个本该寿终之人,无论这后果如何,也得咬牙受着。 本以为此人早已魂飞魄散,过了十万年,她再惦记着,也该死心了。 可他偏偏回来了。 “你在哪找到的?”风华虔瞧着这魂魄,肖似叶珩的一张脸,他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看了温恪一眼,笑道:“孟婆同我说,无常在人间堂庭山找到了他,我便走了一趟。” “他在人间游荡了十万年?”他望着温恪身上的血迹,即便不曾亲眼目睹他丧命,也足以见得他死前所历经的,何其艰难。 “不知。”舜汮摇了摇头,走过去握住温恪的手,包容在掌心,哪怕他早已冷如冰霜,她也愿意这样暖着他,“孟婆说有了你的下落,我还不敢信。我在奈何桥上等了好多年,阿恪,我哪儿都找不到你” 温恪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这些年自己究竟在哪,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堂庭山中了。” 她眼中闪动着欢喜的泪,仿佛时间最珍贵的宝物,便是她眼前的人。 风华虔也晓得她有多在意这温恪,原先是认错了人,如今正主儿回来了,她自然是揣怀里都怕磕碰着。 陆离得知她回来,这会儿出来相迎,一眼便瞧见了她身边的温恪。 “三殿下,您怎么带回个鬼魂?”他诧异地打量着温恪,这容貌,与叶珩上神,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可身上却无半点仙灵。 “这是温恪,今后,他便住在焉渊宫中。”舜汮笑道。 温恪看了他一眼,转而问道:“阿汮,这位是” 她眼中闪过一抹犹疑:“阿恪,你不认得他了?” 温恪静静地望着陆离,回想了一番,仍旧摇了摇头:“我在世间游荡太久,很多事都记不得了。” “那也无妨。”她莞尔道,“他是我的副将,名唤陆离。” “温公子。”陆离看在舜汮的面子上,对他揖了揖手。 温恪其名,他亦不陌生,毕竟舜汮当年错认上神为他,此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没成想,竟真让殿下把他找回来了。 “陆离,你带阿恪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这些年他漂泊在外,是我的不是,如今既然他回来了,便由我来照顾,无论厉鬼或是游魂,都需以礼相待。”她看了温恪一眼,拉了拉他的衣袖,温声道,“阿恪,今后这焉渊宫,便是你的家了。” 他略显疲惫地点了点头:“好。” “温公子,这边请。”陆离素来唯舜汮是从,既然她都发了话,他自然不会怠慢,引着他前去沐浴更衣。 “阿虔,一会儿你给阿恪瞧瞧,这些年他流落在世间,定然吃了不少苦,若是还有哪里伤着了,便早些医治。”她回头道。 风华虔面露犹豫,看她满眼欢喜之意,终是点头应了。 她又去张罗着给温恪腾一间屋子出来,坐北朝南,屋子要敞亮,打开窗便能看到满园春色,屋中陈设也按着当年青阳城温府中的样式,分毫不差地收拾了出来。忙里忙外好半天,风华虔本想问问她,这温恪回来了,若是让叶珩上神瞧见,该当如何,可在一旁瞧了许久,也没忍心坏了她的兴致。 回想起圣魔宫中与颜玦坐在一处的叶珩,他这心里就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了。 这命数的事,谁能说的好呢。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消失了十万年的魂还能再寻回来,这事儿——乱啊。 没一会儿,陆离带着收拾妥帖的温恪踏入殿门,风华虔抬起眼,但见他冉冉走来,一身月白直裰,身无他色,细柔的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唇边似有还无的一抹浅笑,一瞬不瞬地望向舜汮。 那一刻,风华虔惊得险些将手里的杯盏丢出去。 这岂止是像,若非那双眼睛还有些不同,连他都要将其错认为叶珩。 一介凡人,竟与堂堂上神相似至此,怪不得连舜汮都栽在他手里。 “阿恪!”她上前数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般欢欣模样,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嗯,我的阿恪真好看。” 温恪无奈地看着她:“油嘴滑舌。” 她拉着他见了风华虔:“阿恪,这是我朋友,太华宫少君风华虔,从前曾与你提起过,你还记得么?” 十万年前的事,她不敢说他还能记得多少,但能想起一些,总比都忘了来得好。 然而,他依旧摇了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 闻言,舜汮还是不免有些失落,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你能记得我便好。阿虔是大夫,我想让他给你看看,你身上可有留下什么伤。” 话音未落,温恪已然收回了手:“不必如此费心,我很好。” 风华虔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舜汮道:“你放心,阿虔医术过人,有我在这,没有人能伤害你,若无大碍,我也能安心些。” 风华虔忽而一笑:“我虽未曾给鬼魂治过病,不过既然是阿汮所托,我自当尽力,只是诊脉罢了,有阿汮在这,你不必担心。” 温恪稍一犹豫,点了点头,将手搁在案头。 风华虔静心问诊,片刻之后,抬眼看向舜汮:“放心,他只是游荡多年,疲累了些,回头我留一瓶丹药,给他调养一段时日便好。” 闻言,舜汮可算松了口气。 ------题外话------ 听说小可爱们觉得阿汮和叶珩进展慢,俩木头嘛,没有那么的啦,不过难道没人发现已经进展不少了吗,酒后吐真言啊!现在的慢,是为了日后的开车咳咳,低调低调。总之,助攻已就位,这俩闷骚也快明着撒狗粮了! 前几天申请入群的小阔爱,能再申请一次不,前两天系统bug,没显示你进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1 心有旁骛 自温恪被带回焉渊宫,舜汮对他,可谓是迁就至极,莫说陆离,就连同她一道儿长大的风华虔,都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地看着一个人。 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看得九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这是闹哪样啊!”九婴一觉醒来,焉渊宫中便多了一个肖似叶珩的鬼魂,一个呵欠还没打完呢,迎面撞上,活活吓出一身冷汗,待仔细一瞧,却又觉得不同。眼下瞧见舜汮为这鬼魂安排得如此周到,不由得一阵莫名。 他不曾见过温恪,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凡人对于舜汮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缕鬼魂出现得可太突然了些。 风华虔站在他身侧,无奈地摇摇头:“告诉你也无妨。阿汮十万年前,曾爱上一个凡人,名唤温恪,她背着桓君上神,还替人家改了一回命,后来那个凡人死了,因着凭白多出的几年寿命,不为阴间接纳,阿汮翻遍了生死簿,也没找到他的魂魄去了哪里,寻了好多年,才信了魂飞魄散一说。没想到,这人如今又出现在她面前,不仅没有散魂,还记着她。以阿汮这性子,说什么都不可能放着不管的。阿汮视他如命,你可别去招惹他。” “本座何须同一个小鬼一般见识。”九婴冷哼一声,“不过本座觉得奇得很,一缕人魂,是怎么熬过十万年的?” 闻言,风华虔也心中生疑。 寻常鬼魂,在人间游荡太久,阴阳无序,便有怨气横生,此时再不投胎,便会化作厉鬼。就如当年舜汮带回陆离那会儿,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的怨气涤尽,收为己用。 这温恪倒是厉害,十万年不曾转世,还能如此清醒。 “本座更想不通的是,一个凡人,如何会与叶珩如此相似”九婴也是活了千儿八百万年的,仙神的容貌,尤其是像叶珩这样的上古神君,世间能长出与之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来,简直难以置信。 之前听说舜汮曾将叶珩错认成旁人,他还有些不信,可眼前这鬼魂,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然世间巧合千千万万,此事还真不好定论。 “温恪的事,还未曾告诉叶珩上神,他暂居焉渊宫,受阿汮照顾,我是担心阿汮过于在意他了。”自打见了温恪,风华虔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舜汮有多喜欢这个凡人,他心里清楚,往日是人已经死了,魂也找不着,她记挂也就记挂着了,可如今这魂魄可是瞧得见又摸得着,要想让她放下,谈何容易? 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没有见她如此开心过,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到,索性就这样吧,她喜欢这温恪,便依着她留下他的魂魄。一介幽魂自然是配不上葶洙宫的帝姬的,但若是舜汮自个儿乐意,大不了从他那找些仙丹灵药来,助他得道成仙也并无不可。 至于叶珩上神那边,只能怪这时机不凑巧吧 舜汮从人间带回一个肖似叶珩上神的鬼魂之事,很快传遍了东极军上下,众人各执一词,有人猜自家主帅与叶珩上神郎无情妾无意,终于移情别恋,也有人猜测是主帅就是喜欢上神他老人家的脸,即便找个鬼魂回来,也得是个与上神七八分相似的才行 众说纷纭,久争不下,最后还是陆离出面,将这些流言平息下去。 这段时日,舜汮一心为温恪调理身子,他的魂魄便是出了一点问题,都必定请风华虔看上一看方能安心。风华虔倒是觉着,她过于紧张了。 “温恪的魂魄并无大碍,该是一时无法适应焉渊宫的灵气,才会如此,过些时日便会好起来。”他无奈地摇着头,“你啊,关心则乱。” 她叹了口气:“我也晓得自己有些一惊一乍,但我这心始终定不下来。阿虔,我至今还记得他死的时候,十万年了,我都没能忘掉” 本该是团团圆圆的腊月初八,延胥城的雪,却冷得钻心。 那样惨烈的一仗,一城百姓,竟没有一个丧命的。 冰天雪地里,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那种感觉,比用刀子捅在她身上还要疼。 此后数万年,她每每回想起那一幕,都在后悔。 如今他终于被她找回来了,她倒是有些没来由的不踏实,很多时候,竟还有些无所适从之感。 她心心念念地惦记了几万年的心上人,若是再一次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会恨自己一辈子吧。 “你无需想太多,如今他是一缕鬼魂,且名字都被抹去了,凭你的手段,自然是护得住他的。”风华虔宽慰道,“行了,人都带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愁的,你真喜欢他,留着便是,堂堂武罗神将,几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 闻言,她嗤地一笑:“你少激我。我只想问一问你,阿恪的记忆,可还能恢复?” 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温恪坐在亭中烹茶,这样看去,实在是像极了叶珩上神。 “此事不好说。”他也不想瞒她什么,“毕竟已经过了十万年,他还能记得你,已是极为不易。我也曾见过一些在世间徘徊不去的幽魂,少则数十载,多也仅仅数百来年,生前的记忆便会被逐一忘却,有些鬼魂,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温恪记得你,恐怕也与你是神兽麒麟有关,但其他的记忆,若想寻回,极为困难” 舜汮沉默片刻,叹道:“罢了,他能回来,我就该知足了,至于生前记忆,能想起多少,都无所谓。” 月有阴晴圆缺,哪能事事顺遂如意,求得太多,反倒易失。 况且青阳的那些事,忘了,或许更好些。 走出了这间屋子,她在廊下望了好一会儿,亭中的人,总让她回想起他们还在青阳城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如这般,站在温府的抄手游廊下,倚着廊柱,望着远处的他,有时这一看,便是小半日光景。 她也不晓得自己在看什么,明明每日都能见着,每日都能说上话,却还是觉得看不够。 凡人常说,秀色可餐。 她从前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她见到了温恪,才终于领会其中真意。 若是自己喜欢的人,怎么瞧都觉得顺眼。 “啧啧,一个凡人的魂魄,有什么好稀罕的。”九婴不知何时化成人形站在她身旁,一阵唏嘘,“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舜汮斜了他一眼:“怎的,看不惯你转过去就是了。” 九婴嗤了一声:“这魂魄哪儿好了,值得你每日费心费力地看顾着。” 她顿了顿:“他于我来说,很重要。” “能有多重要,比本座体内这一魂一魄如何?” “那不一样。”她静静凝望着亭中的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美好的东西,脸上的笑意也明媚了几分,“阿恪与梵泠,不一样。” 她能把命给梵泠。 可她的心,只能装一个温怀瑾。 “那叶珩呢?”他冷不丁问道,“你有了这个鬼魂,叶珩怎么办?” 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他不是有颜玦么。” 此话,九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舜汮的性子,执拗不说,若是真的伤了心,那是一根牛角尖转钻到底还不算,另一头也得给堵上才罢休,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不晓得叶珩又想作甚,转眼就给掐没了。 这下可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说他不想帮忙,就算他有这个心,也得舜汮自个儿最后乐意接着才行啊。 这事儿啊,他看着都悬。 眼看着舜汮朝着温恪走去,他在后头越瞧越觉得膈应,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儿不对头。 这温恪瞧着的的确确是凡人的魂魄,从头到脚只有鬼魂的阴气,也不像是要对舜汮不利的样子,可此人出现得太突然了些,即便没有恶意,也让人放心不下。 他思忖良久,背过身去掐了个诀儿,往储瑶宫那边送去了。 “阿恪。”舜汮走入亭中,忽然贼兮兮地笑了一下,坐在他身边。 温恪搁下手中的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怎么,又想说什么?” 她伸手撩起他的细柔的发尾,在掌心摩挲了一会:“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不见,你都不曾变过啊。” 他哑然失笑:“阿汮,你莫不是忘了,我早就死了。一个鬼,如何会变?” 她莞尔:“去堂庭山之前,我有想过,十万年不见,若是你变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会是什么模样。” “若我成了个老头子,一定会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走。” “为何?” “我很庆幸,最后让你记住的我,不曾白发苍苍。”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我听说了,你是仙门帝姬,尊华无双,这焉渊宫,也是你一手撑起的,你终是找到了为之而战的地方,我的阿汮长大了,而我只是个无法投胎的厉鬼,能见你一面,我便知足了。” “傻话。”舜汮不以为然,“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该道歉的是我,当年若不是我擅自改了你的命数,让你逃过了鬼差勾魂,你死后也不会流连人间,走不进鬼门关,迟迟不能轮回,青阳或许也不会因此受累遭灾。你可会怪我自作主张?” 他叹了口气:“我的一生,都为了青阳国,曾答应了先帝的盛世,我做到了,若是在连城的瘟疫中丧命,或许我此时已经转世投胎——但我依旧感激你为我续的四年寿命,我能守住延胥城,这条命也值了。” 舜汮抿了抿唇:“从前我不懂你为何执意一战,不过如今我明白了,若是有人进犯北荒,我也会这么做。”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的脸,仿佛在看着世上最为昳丽的容颜:“那个时候我常常在想,你怎么都不长个儿,待你再大些,我便向你打听你家在何处,前去提亲,娶你过门。如今我看见了果然很美。” 他的指尖轻盈而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像是要将这十万年的光阴,化作无尽的思念,揉在眼底,一直这么看下去。 舜汮不禁要笑:“我有什么好看的,成天打打杀杀,又刚从天荒回来,糙得很,还不如一个前辈生得水灵呢。” 说到此处,她才发现自己一不留神竟然提起了叶珩,接下来的话,也都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了,颇为尴尬地笑了几声。 温恪倒是没听出什么不对,只是道:“我觉得很好看。”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向全天下炫耀似的,舜汮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 “咳,成天待在焉渊宫也怪闷的,北荒沧澜城的夜市十分热闹,这几日恰好赶上春朝花市,我带你去瞧个热闹如何?” 他点点头:“好。” 焉渊宫的菜肴自打温恪来后,便照着舜汮的吩咐,换成了他生前喜欢的吃食,用过晚饭后,风华虔又为他诊了一回,确信并无大碍后,舜汮便招来一朵云彩,带着他朝沧澜城去了。 九婴站在殿门前,遥望着他们飞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下好了,看灯看花看月亮,赶明儿就该去葶洙宫商量婚姻大事了。不晓得桓君上神听闻此事,是个什么想法。” “桓君上神不会同意的。”风华虔的口吻很是笃定,“阿汮贵为帝姬,便是终身不嫁,也不能与一介厉鬼成亲,桓君上神心里有数,阿汮想必也明白,她若还想护得住这温恪,便不能闹到麒华山那边去。” “那可不一定。”九婴道,“舜汮什么性子,你头一回知道?她待这个温恪如何,你我都可看在眼里,她若是执意要嫁,谁能拦得住?” “有一个人拦得住。”他讳莫如深地一笑。 “谁?” “叶珩上神。” 沧澜花朝节,乃是春盛之时,城中最为热闹的节日,一连数日,花团锦簇,从街头摆到了巷尾,馥郁花香,幽幽不绝。 城墙下的相思树,开得正艳,霞晖般浓烈的花朵缀满枝头。 舜汮拉着温恪的手,混在来往百姓间,凑个热闹,有她的法力护着,谁也看不出她身边的是个鬼魂。 “上回和你出门逛集市,都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她笑道。 “我从前似乎很少陪你出门看花会”他回想了一番,对眼前之景,仍觉得有些陌生。 舜汮知他记忆有失,并未放在心上:“无妨,往后多看看便是了,你如今也不再为人世牵绊,来日方长。” 他莞尔:“嗯,来日方长。” 舜汮也很久不曾逛过夜市了,上一回好像是沧澜命案那会儿,她和叶珩上神啧,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她甩甩头,将那日的景象抛诸脑后,与温恪一起游玩起来。 廊下的花,街头的人,檐下的灯,耳边是愉悦的谈笑声,眼前是她挂念多年的人,不知为何,这番光景却总让她觉得,这心,定不下来。 好像有什么膈应着,满心欢喜地拉着他穿过人群,去买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回头间还险些叫错了名。 叶珩上神。 就差一点,她就当着他的面,喊了出来。 生生咽下这个名字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阿汮,怎么了?”温恪有些担忧地问。 “没事没什么。”她笑了笑,“我瞧见那边好像有卖枣花糖的,咱们去看看!” 她握住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 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温恪对她笑了笑,回握住她的手:“走吧。” 穿过人群,走上桥头,还未见到所谓的卖枣花蜜糖的小摊,她便僵在了那。 眼前熙熙攘攘的百姓,将那道绛蓝色的身影遮了又现,忽明忽暗的灯火在夜风中飘摇着。 他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显然是没来得及放下便赶了过来。 她觉得自己大约在做梦。 可越是看,叶珩的身影越是清晰。 他就站在桥的另一头,不言不语地望着她,眼中甚至看不出一丝波澜,像是一面镜子,映着明丽的灯火,亮得惊心。 那一刻,温恪发现,方才还紧紧握着他的手,正在慢慢地松开。 ------题外话------ 最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感情,骗不了人,心里有了谁,或许自己都不知道,但在见到那个人的瞬间,心就会乱。 岁月柔长,会不动声色地把一个人种在另一个人心里。 好的,让你们的作者菌文艺一把捂脸 昨天有人问了咱们读者群号,评论给吞了,作者菌再发一次哈:563358104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2 心烦意乱 明月高悬,薄云如纱。 在焉渊宫这么多年,舜汮还是头一次觉得,这廊下的烛火如此刺目。 风华虔进来时,就见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外的一盏灯,像没了魂似的。 “怎么,逛个花会还逛魔怔了?”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被她一下拍开。 她依旧目不斜视地望着那盏灯,烛火朝哪飘,她就朝哪看:“我脑子乱。” 他撩袍坐下:“出门不还乐呵呵的么,沧澜花朝节不好看?” 她摇摇头:“花朝节很热闹,但我见着叶珩上神了。” “上神怎么会在那?”他愣了愣。 “我也不知道”她叹了口气,将一书卷搁在他面前。 “这是上神给你的?”他可没在焉渊宫见到过这本书。 她点点头。 在那座桥上看见叶珩时,她就梦懵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该行的礼,该道的客气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而他只是走过来,将这本书搁在她手里,便消失了。 若不是手里还捏着书,她甚至要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会儿叶珩看她的眼神,怎么都挥之不去,明明温恪就在她身边,可那一眼,却让她觉得,叶珩更像她的阿恪些。 这是怎么了 “上神这会儿应该在储瑶宫,怎么可能跑到北荒来?”风华虔拿起那本书来看了看。 上古经的手抄本,还是上神的笔迹,世间独此一份。 再看看一脸怔忡的舜汮,他真不知这事儿该怎么说才好。 “阿汮,你对叶珩上神,究竟是怎么想的?” 舜汮皱起了眉:“我从前自然是希望能同他撇清关系,桥归桥路归路的。” “现在呢?” “现在”她枕着胳膊发愁,“阿虔,我觉得心里乱。阿恪明明回来了,他就在我身边了,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不踏实,像是心里有个窟窿,怎么都填不上。” 风华虔斜了她一眼:“那个窟窿眼儿是叶珩上神吧?” 她正欲辩驳,却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没了底气:“叶珩上神的确挺让我为难的。” “哦?怎么为难了?” “你说我好不容易才退了亲,从前连句话都不稀罕同我说的人,隔三岔五地往北荒跑,我想让他走,可他真走了,我又觉得他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阿虔,我是不是又病了,你给我开服药治治吧。” 风华虔认真地看了她半响:“你这不是病了,你这是万年铁树要开花了。” 舜汮瞪了他一眼:“说人话。” “我换个问题啊。”他叩了叩桌子,一本正经道,“你看见颜玦神女挽着叶珩上神” “没挽着。”她纠正道,“捏着袖子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耐心道:“行,你看见颜玦神女捏着叶珩上神的袖子那会儿,你心里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他挤了挤眼:“比如说失落啊,寂寞啊之类的。” 她仔细想了想:“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有些膈应。” “多膈应?”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平静道:“大概就是想把武罗枪插在他脑门上的那种膈应。” 风华虔:“” 你这叫“有些膈应”啊?祖宗诶,你真的差点这么干了啊! 他清了清嗓子:“那温恪呢?” “阿恪怎么了?” “你找了他这么久,如今找回来了,是个什么感觉?” “他能回来,我很高兴啊”舜汮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头,“许是记忆有失,阿恪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我也说不上来究竟哪不对,可今日我见到叶珩上神,竟然会觉得他更像是我记忆中的温恪,真是邪门了” 他笑道:“你啊,太患得患失了,许是高兴过了头,倒有些不适应。” “也许吧” “你自个儿慢慢琢磨,我还得给你的温恪配一味药去,明日让他服了,这魂魄便稳住了。”他起身,踏出了殿门。 “阿虔!”她突然唤住他,笑了笑,“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帮了我这么多忙。” “不妨事。”他勾了勾嘴角,“横竖我近来闲得很,就当是来你这练练手了。” 说罢,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舜汮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托着下巴看着那盏灯火出神, 在圣魔宫发生的事,她记得断断续续的,甚至还纳闷自己是怎么把武罗枪召出来的,不过那会儿,她这心里确然有些堵得慌。 看着颜玦坐在那笑,她就想把那凳子给她抽了。 啧,最近这火气有些大,回头还是多吃素,修身养性的好。 “阿汮。” 但见一袭白衣从门外走来,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叶珩上神?” 一个恍神,她脱口而出,眼前的人皱了皱眉,惊得她登时回了神。 她清了清嗓子:“阿恪,你怎么在这?” 温恪笑着将手中的馄饨搁在她眼前:“从沧澜城回来,你便一直心不在焉的,我看天色已晚,这殿中的灯还未熄,便给你做了碗馄饨。” “你几时学的厨艺?”她微微有些诧异。 “一直都会,只是从前忙于朝政,府中又有厨娘,便不再自己动手了。”他道。 “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馄饨,那几年还常拉着你大清早跑去朱雀桥下等着第一锅馄饨呢。”回想起在青阳城的日子,她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刚拿起勺子准备尝一尝,却见这碗馄饨的汤头上飘着一撮切得细碎的葱花,虽说瞧着极为鲜亮可口,可她手中的勺子却迟迟下不去。 “怎么了?”温恪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好久不曾吃过,有些怀念罢了。”她压下心中涌起的不安,舀起一只小馄饨,笑着吃了,“嗯,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这碗馄饨很好吃,待我处理还手边的事,闲下来了,咱们便去沧澜城摆个馄饨摊,定能赚得不少银两。” 他伸手替她擦去唇边的一滴汤水,笑道:“好。” 待吃完这碗馄饨,舜汮便与他聊起从前的事,虽说有很多事他都记不得了,但也乐得听她慢慢说下去,时而点点头,附和于她。 抬起手,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却停在了半空,又收了回去。 “从前只当你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为了逃婚才到了青阳城,如今不同了,你是帝姬,我是厉鬼,有些事还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他叹道。 舜汮一阵莫名,拉住他的手:“怎么不一样了,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焉渊宫没这么多规矩,你不必想太多。” 他默了默,忽然问:“你方才所唤的‘叶珩上神’,可是今日在桥上见着的那位仙君?” 她一愣:“嗯。” “他与我,长得很像。”他只是温和地笑着,“你喜欢他吗?” “我”她沉吟片刻,道,“他其实就是我同你提起过的,家中长辈定下婚约之人。前不久,我与他退了婚,他乃是我的前辈。” “只是如此?” 她抿了抿唇:“只是如此。” “那便好。”他微微一笑,轻轻抚过她的脸,“我便放心了。” 在那双眼睛里,舜汮看到了自己的笑脸,明明毫无责备之意,却让她觉得很是难受。 温恪走后,她独自坐在殿中,看着手边的上古经,愈发觉得心烦意乱,便起身出去走走,吹吹夜风醒醒神也好。 焉渊宫的山头并不高,比不得那些穿云冲霄的山峰,焉渊宫周围的云雾,乃是出自她师父战神刑天的护持大阵。她在这片山林间百无聊赖地走着,也不指望能去往哪里。 四下一片寂静,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山涧旁。 潺潺而过的溪水中,倒映着细碎的月光,有时能瞧见几尾小鱼游过,倒还算个清净地。 她就地坐下,长舒了一口气。 近来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又全是些零碎的线索,梵泠魂魄不稳,聚魂术还得想法子偷回来,有时她甚至想着,还不如在谯明山上多睡几年。 云苍遥是抓回来了,可一具傀儡,都死了两三百年了,即便给他劈成两截,这事也查不出个头绪来。 夺魂案倒也罢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了阿恪,偏偏哪儿都能想起叶珩来。从前还将人家错认成阿恪,眼下倒好,看着阿恪的脸,都能喊出“叶珩”来了,莫不是这一觉睡懵了? 叶珩,叶珩有婚约那会儿还不曾这样过,怎么退了亲反倒这么糟心!她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是欠了几回人情,这心里怎么就放不下了呢? 不就一个叶珩,有什么了不得的! 越想越觉得烦乱得很,随手抄起一块石头,往水里一砸! 对岸清光一闪,身着蓝衣的神君刚从云头上下来,就被呼啦一下溅了一脸凉水,错愕地站在那看向她。 舜汮吃了一惊,霍地站起来,看着他脸上的溪水,顿感尴尬:“上,上神,您老人家还没走呐?” 这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了!您是春笋吗! 叶珩净去脸上的水渍,踏着水面走到她面前:“本想这么回储瑶宫去,却还有些放心不下,便回来了。” 她干咳一声:“您有何事不能放心的?” 叶珩瞥了她一眼,神色凝重:“你身边的那个鬼魂是哪来的?” 她略一顿,道:“您可还记得晚辈曾提起过的那位与您极为相似的故人。” 他皱眉:“温恪?” “是他。”她道,“晚辈在凡间寻了他很久,原以为他已经魂飞魄散,不曾想他尚在人间,前些日子晚辈去堂庭山将他接回,他的魂魄历经十万年,尚有些缺损,眼下正在调养。” “你说他是温恪?”叶珩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奇怪,“你如何确定他是你要找的那个温恪?仅凭一张脸?” 舜汮对于他的反应感到一丝莫名:“晚辈寻了他这么多年,他是不是阿恪,晚辈心中自然清楚。” “在人间徘徊了十万年的魂魄,你信吗?” “我信。”她目光笃定,“阿恪的命数是我亲手改的,他死后不能轮回,也是因为我,我答应过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能把他找回来。十万年前,我没能兑现承诺,十万年后,他还记得我,于我来说,已是莫大的恩赐。晚辈不知,上神此话是何意,难道晚辈养着一个凡人的魂魄,也碍着您的眼了?” “你不曾碍着我的眼,碍着我的眼的是那个鬼魂。”叶珩正色道,“无论是谁告诉你他是温恪,立刻让他离开焉渊宫,那魂魄来者不善。” 闻言,舜汮目光一冷:“上神,晚辈敬您是前辈,您说的话,按理说晚辈应该听从——但唯独这一件,恕晚辈不能答应。” 叶珩捏紧了拳,道:“他不是温恪。” “您从不曾见过阿恪,如何知道他不是?”她义正辞严道。“您身边如今已经有颜玦神女了,晚辈的闲事晚辈自己会处理,您不如多哄着神女一些,省得闹出什么误会,神女又跑到我这北荒哭天抢地,晚辈可受不住。您虽是上神,但这北荒的事,从来都是晚辈说了算,您容不下阿恪,晚辈却是要护着的,无论他变成妖魔鬼怪的样子回来,晚辈都会将他留下。” 叶珩的脸色愈发难看,只是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他不是温恪。” “您又如何能如此断定?” “因为我”他将这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只道,“你眼下不信也无妨,那鬼魂不简单,你留个心眼。” 他越是欲言又止,舜汮越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她也晓得自己这么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今日的争执倒是将此事闹僵了。 稍一迟疑,她对他道:“晚辈自有分寸,天色不早了,上神还是回罢。” 叶珩阖了阖眼,也知道今日硬让她送走温恪是绝不可能的,再劝下去,也只会让她心生龃龉,此事还需查清楚了再说。 他招来一朵祥云,临走时郑而重之地对她道:“他说的话,一句都不要信。” 说罢,便驾云而去。 舜汮疑惑地站在河岸上,眉头再没有松开过。 叶珩的话着实奇怪,似是要对她说什么,却总在最后刹住了话。他如此针对阿恪,也在她意料之外,即便在焉渊宫中养着个鬼魂不大妥当,但也并非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他所说的那些话,总让她觉得心里膈应着,十分不痛快,这叶珩上神难不成是专程绕回来同她吵一架的? 这么一吵,本是出来散心的,倒是闹得愈发糟心了。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今日的是那碗馄饨。 阿恪怎么会忘了,那些年可都是他提醒那掌柜,给她煮的馄饨,不要放葱花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3 闷气 院中桃李方落,窗外藤萝新绿。 九婴伸手敲了敲舜汮面前的桌子,“兵书拿反了。” 舜汮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书翻了个儿,乍一看才发现这会儿才拿反了,抬眼就瞪:“闲得发慌吧你!” 九婴憋着笑:“最近怎么都心不在焉的,本座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一下?” 她换了只手托着脑袋:“要你管。” 九婴一脸“你以为本座稀罕管你”的神情,漫不经心道:“难不成是你带回来的那个鬼魂惹着你了?” “我同阿恪置什么气。”她看了看依旧摆在案头的那本上古经,心头一阵烦闷,“唉,你说,我是不是对叶珩上神太不知道客气了?” 九婴斜了她一眼:“你才发现?” 她扶着额叹息:“从前还能客客气气地说话,近来不知怎么的,一见着就生气。” “就你这脾气啊,也是叶珩这小子给惯出来的,瞅瞅他在你面前那样儿,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那点出息也不知丢到哪去了,本座可不待见。”九婴嗤了一声。 细想一番,他说得似乎也没错,莫说如今,就算是十万年前那会儿,他似乎也从未对她责难过半句,倒是她时常说些不入耳的话,难为上神心胸宽广,都不曾放在心上。 她算了算日子,自上回在河边争执之后,一晃眼半月过去,这眼看着就要入夏了,叶珩再没有来过这。 她思量许久,觉得自己当日的话的确说得有些重了,便是为了阿恪,也不该这样对一个长辈说话。且不论叶珩上神曾对她和北荒有着诸多照拂,单论她欠储瑶宫的人情,还不晓得该拿什么来还。 她这回,大约真把上神惹毛了。 想想就头疼得很,端起手边茶杯,却一滴不剩,抬眼看向九婴,这混蛋玩意喝了她的茶还不算,这会儿居然还咂巴了两下! 她给气得差点把茶杯拍他脸上。 风华虔每日都要探一回他的元鼎,这几日梵泠的一魂一魄安定了些,他的精神也好了不少,化成人形后忒会来事。不晓得是不是晏晏回了玉山宫的缘故,他也闲得慌,平日里饿了渴了都得哼唧两声,整个儿一伤残凶兽,趴在那晒太阳,晒爽了再翻个面儿,看得她都想把他丢出去。 昨日还去温恪屋里捣鼓了一通,什么都没拿,问他也不答,若不是阿恪说算了,她还得好好审审,问一问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三殿下。”潆泓叩了叩门。 舜汮让他进来。 他的伤势好了大半,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性子也稳重了许多,进殿后便跪在她面前禀报:“殿下,属下按您吩咐的,派人多番查探,终于找到涂琈琴的下落了。” 他将奏报呈给她过目。 潆泓的确查出,涂琈琴曾在东荒附近出现过,转眼间便又消失无踪。伺候无论如何查探,都再无涂琈琴的气息,这才前来禀报。 “涂琈琴之事,一直由储瑶宫寻找,既然有了消息,何不去知会一声?”九婴一挑眉。 舜汮想了想,觉得此话在理,她插手此案,本就是为了还储瑶宫的人情,这消息对叶珩来说,或许能帮上忙。 如此,她便起身出门,恰好在廊下遇到了温恪。 “阿汮,你要出门?” 她略一顿:“嗯,我要去北胤仙山一趟。” “我与你一同去罢。”他淡淡一笑。 闻言,她倒是一怔,犹豫半响,道:“你留在焉渊宫就好,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召来一朵祥云,凌风而去。 九婴从殿中步出,看着廊下的温恪,悠悠地晃了过去,盛满笑意的双眼紧盯着他的脸:“舜汮护着你,是因为你这张脸,本座不管你是游荡了几万年的鬼,在本座面前,你不过是沧海一粟,胆敢耍花样,本座要你的命。” 温恪平静地注视着他,不置一词,转身离去。 好像他方才听见的,不过是一阵虫鸣。 且说舜汮一路乘奔御风,终至北胤仙山。 山下的瑶光花依旧,碧水清风,云雾缭绕,那浓淡不一的山峦,就如浅晕墨色,丝缕入画。 她踏入储瑶宫,也没见着涔阳,便一路朝正殿寻来。 殿门半开,她正想敲门,却听到了颜玦的声音。 “上神,请用茶。” 她手一僵,停在了半空中,这门她是迟迟都敲不下去,待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竟然隐去了自身气息,蹲在了房檐下。 对,她就是忍不住想看看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横竖储瑶宫的房梁她也不是第一回蹲了,一回生二回熟,蹲着蹲着,也悟出了不被轻易发现的窍门。 叶珩是何等心细之人,她可不敢往储瑶宫里放什么虫啊,鸟啊的探听,想戳个洞瞧一瞧吧,这储瑶宫的窗子还忒结实,她只得趴在窗户上,瞧个大概。 颜玦果然在殿中。 这隔得远了,她也不知这二人究竟在说什么,只依稀看见颜玦斟了一杯茶,端给了叶珩,而他接过来喝了一口。 隐约听到颜玦似乎在说从前的事,提到了北海。 舜汮曾听叶珩说过,他当年就是在北海之滨捡回了颜玦,想必是在怀念过往。她是不知当年颜玦在储瑶宫住了多久,也不知那会儿她究竟和叶珩发生过什么,但眼下,颜玦留在储瑶宫中,显然是经叶珩应允的。 当年收留之恩,如今的爱慕之情,苦等了数万年的美貌神女,高高在上的尊贵神君,啧啧,她回头就能编出一套话本子来,找人间那些茶楼,挨个儿说上百来年! 再看一眼,颜玦正为他研墨,正所谓素手纤纤,红袖添香,她若是个男人,估摸着也过不了这美人关。 看看,又开始倒茶了。 眼看着叶珩接过了那杯茶,她心里一阵无名火蹭蹭蹭地往上冒,在心中默念了数遍清心咒才忍住没出手往那盏茶上来一下,泼得他一身。 来的路上,她其实想来给他赔个不是,当日的确是她说得过分了,上神脾气好不同她一般见识,她却得懂些礼数,这涂琈琴的消息权当是赔罪了。 哪成想眼下憋屈得连个殿门都踏不进去,还得蹲在屋檐下听墙角。 啧,看得还生气。 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气什么,自打上回在圣魔宫瞧见颜玦挽着啊不对,是捏着叶珩的袖子之后,她这口气就没咽下去过。 如今看了这么几眼,更气了。 今日便是进去了,恐怕也是坏人好事,忒没眼色,人家温香软玉在怀,说不准早就将她的事抛诸脑后了,她还留在这作甚? 她捏着那封奏报,刚踏出储瑶宫大门,便见涔阳抱着一摞书回来。 “三,三殿下?您怎么来了?”他显然吃了一下,手中的书都险些没拿住,“神君就在里头,我替您通传一声吧!” 说罢,他便火急火燎地往里跑,被舜汮一把拉住。 “不必惊动上神了。”她将手里的奏报给了他,“这是涂琈琴的消息,你替我交给上神便是,焉渊宫还有事,我就不在此逗留了。” 她召来祥云,转眼便消失在储瑶宫门前。 涔阳一脸莫名,低头看看手中的信,愈发觉得哪儿不对,若是没看错,三殿下方才分明是从里头走出来的啊。既然已经进了这扇门,为何要让他转交书信? 他刚从九重天回来,从藏书阁中借了些书,这会儿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拿着那封书信走了进去。 “神君,这些是您让属下拿来的书,方才三殿下”他推开那扇门,话音未落,便瞧见正在案边研墨的颜玦,顿时心头一紧。 回想起舜汮临走时的脸色,不免一阵冷汗。 “阿汮来过?”叶珩面色一变。 涔阳拿着那封信,看着颜玦欲言又止。 “三殿下刚从宫中出来,说是来送涂琈琴的消息,可转眼就走了”他磕磕巴巴地禀报。 看这殿中情景,他想想也知道舜汮看到了什么。 这回神君就是长了八张嘴,估摸着也说不清了。 颜玦笑了笑:“三殿下来过?既然是来送消息的,怎么不进来亲自跟上神说呢?” 这样客气的笑容,涔阳在一旁都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 叶珩起身,才踏出一步,便听她道:“您如今就算追出去,三殿下也已经走远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袖下的拳头,看了她一眼:“你回屋吧。” 颜玦淡淡一笑:“她心中没有你,你说什么,她何曾放在心上,便是为了个低下的鬼魂,她都能与你争吵,何必再苦苦纠缠下去?” “回去。”他目光骤冷。 颜玦也不恼,甚至看不出一丝不满,微微屈了屈身,离开了大殿。 她走后,涔阳才上前:“神君,神女怎会怎会在此处?” 叶珩阖了阖眼:“阿汮想要的聚魂术,在她手里捏着,她希望我护她三年,我没答应,她便让我应她三个条件。第一件,是陪她去圣魔宫,第二件,是让她住在储瑶宫。” “您答应了?”涔阳诧异道。 “嗯。”他头疼地揉着眉心,“却没想到,这两件事,都让阿汮看见了。” “您这这也太倒霉了。”涔阳听着都心焦,本来是件好事,让三殿下瞧见,这味儿就不对了。 “阿汮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三殿下只说让我将这涂琈琴的消息交给您,别的就不曾交代了”涔阳面露难色,“不过殿下临走时,脸色不大好看,您与颜玦神女在殿中三殿下应当是全看见了。” 闻言,叶珩只觉这头更疼了。 “涔阳,你觉得我现在去北荒,阿汮还愿意听我说话么?” 涔阳揣着手,一脸担忧:“属下私以为,以三殿下的性子,倒不至于不听您说话,只是听不听得进,就不好说了。” 他瞧着叶珩愁眉不展,不由得私下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堂堂上古神君,平日诸事顺遂,为何情路如此艰难? 喀嚓。 风华虔抬头看了一眼。 喀嚓。 风华虔又抬头看了一眼。 喀嚓。 他深吸一口气:“哎哎哎,有事你但说无妨,别祸害我种的玲珑树啊!才开了几朵,都快给你掐没了!” 舜汮低头看了看掌心刚折下来的一朵紫花,怪不好意思地又给插回了树杈上。 风华虔心疼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了半载的玲珑树,气得牙痒:“你晓得我花了多少心血才给种活的,这玲珑树一年才开这么几朵,等着入药呢!” “这不还给你留了俩么”舜汮心虚地拍了拍手。 看着那两朵细瘦的花苞,他可再不敢将这些花花草草搁在她面前,赶忙换了一处安置。 “这又是谁招你了?”他听说她今早去储瑶宫走了一趟,回来后就坐在这一会儿发呆一会辣手摧花,他专心配药,要不是眼看着自己的花要被折没了,也懒得出声搭理她,“怎么,没见着上神?” “见着了。”在屋檐下蹲了半柱香,也算是瞧见人了,“颜玦正泡茶呢,我就没进去。” 他一顿:“为何?” “我还不至于自讨没趣。”她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人家明摆着正享受美人在侧,相伴左右之乐,我那会儿推门进去,岂不是扫了上神雅兴?” 风华虔眉梢一扬:“你怎知上神享受着美人在侧之趣?” “我在屋檐下亲眼看见的啊!” 闻言,他吃了一惊:“你跑去蹲了储瑶宫的房梁?”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只看了一会,我瞧着上神挺受用的,便没好意思进去搅扰这等好气氛。”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酸呢?”他哑然失笑。 连她自个儿都没察觉,她说起那殿中情景时,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上去了。 舜汮白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我几时酸了?我这还得恭喜他老人家,终于想开了,抱得美人归,改日筹办喜宴,可得备上一份大礼!” 这话他听来都想笑。 “你也就嘴上能耐,捏个袖子都能闹出那么大动静,若是叶珩上神真与颜玦成亲了,你怕不是要把武罗枪插在人家洞房门上。”他笑着摇摇头。 舜汮抄起手边的橘子扔向他:“我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那日只是喝高了,手滑了一下。且上神他老人家爱娶谁便娶谁,与我有何干系!” 他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题外话------ 越是喜欢一个人啊,就越是容易患得患失,容易莫名其妙地生气,又没来由地原谅,他来理你时,嘴硬嫌烦,他若是突然不来了,又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这种看起来很是矛盾的心理,叫做恋爱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4 疑心 碧水清清,远山秀丽,亭中茶香氤氲,缕缕轻烟起。 舜汮托着下巴,接过温恪递来的茶,小啜一口,望着墙角那株紫色的朝颜花出神。 “阿恪,这几日我想起了许多关于青阳城的事。”她漫不经心地说起,“那会儿你是缓缓的帝师,而我,是个小侍卫,我的枪法,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 温恪笑了笑:“你一个姑娘家,第一眼挑中的竟是根狼牙棒。” “那时觉得狼牙棒瞧着很是威风,那些剑太轻了,我一挥就得飞出去!”她道,“那会儿真好啊,有缓缓,有阿濯,虽然你常罚我扎马步,偷偷和缓缓她们去明月楼喝酒,回来你就挨个打手心,小心眼儿” 他无奈道:“三个姑娘家,着男装出去喝酒,半夜翻墙回来,像什么样子?” 回想起那段日子舜汮仍觉得很是怀念,她与阿濯在明月楼比酒量,喝到后来,还是缓缓拖着她们回到温府门口,这个时辰,宫门都关了,她们便思量着悄悄溜进府中睡一晚,明早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宫去。 既然是溜回来的,自然不能从正门进府,翻墙这种事舜汮早已驾轻就熟,萧濯与萧缓却是没干过的,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们托上去,只听刚翻过去的萧缓轻轻“啊”了一声,舜汮和萧濯以为她扭到了脚,忙低声询问。 “没,没事”萧缓低声回了一句。 然后,萧濯也翻了过去。 “啊。”墙那头又传来她的低呼。 舜汮就纳闷了,难不成墙根摆着石头,这俩人怎么都如此不小心? “没事吧,阿濯?”她悄咪咪地问道。 萧濯轻咳一声:“没什么。” 她还真就信了这个邪,利索且十分潇洒地翻过墙头:“怎么样,这才叫翻墙!你们” 还没嘚瑟两下,但见眼前一片灯火通明,老管家一脸“姑奶奶你可消停会儿吧”的神情,然后,她看见了手拿戒尺的温恪,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萧缓和萧濯捂着脸,算是认栽了。 而她,就在这明晃晃的灯火中,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双点墨般的眼睛,叉着腰,响亮地打了声酒嗝。 “其实我酒量很好的。”她理直气壮道。 “是啊。”温恪笑了笑,“顶多是喝高了撒撒酒疯。” “咳”这个台拆得她很是没面子,“其实我今日有些事想问问你。” 她突然转了话锋。 “阿濯与缓缓,都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皇女,当年你拥立缓缓,弃了阿濯,在你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她二人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只是突然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罢了。”她淡淡一笑,“当初也一直想知道,可始终没能问出口。” 他将茶盏轻轻搁在手边,道:“当年秉承先帝遗命,辅佐新君登基,既为人臣,自当为君分忧,陛下宅心仁厚,对于濯殿下和扶家,多半是下不了手的。在我心里,陛下是一代明君,我愿为之生,为之死。” “那阿濯呢?” “濯殿下本是人中龙凤,却非帝王之才,好胜心切,堵死了自己最后的退路,她这一生都败在一个‘情’字上,令人惋惜。” 她目光渐深:“阿恪,我且问你一句话,阿濯的死,你可有一瞬间是后悔的?若往事重蹈,你可会放她一条生路?” 温恪笑着看向她:“濯殿下半生坎坷,最终死于凉城下,当年不得不逼她上绝路,如今想来,的确是我亏欠于她,若能再选一次或许,我会保她一命吧。” 闻言,舜汮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是吗” 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 她饮下一杯茶,对他道:“阿恪,我出门一趟,最迟明日便回来,你若有事,尽管同陆离说,这就是你的家,莫要同我见外。” 温恪点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她起身,走出了亭子,待过了拐角,眼中笑意渐渐淡去,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便径直朝着偏殿而来。 风华虔此时正在偏殿中,教绾绾辨认手边的药草,绾绾近日刚学会叫人,咿咿呀呀得也念不清楚,他倒是乐此不疲地逗着孩子,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起了疑:“你不是同你的阿恪喝茶么?”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不喜欢喝茶。”她瞥了他一眼。 “那你还一连几日都与他烹茶,我还当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泡壶凉水你都当成世间珍馐呢。”他戏谑道。 “一日不酸我两句,你会少块肉不成。”她轻轻捏了捏绾绾的脸蛋儿,叮嘱道,“我去天宫走一趟,你替我看着阿恪,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他离开焉渊宫就成。” 风华虔挑眉:“唷,这还特意交代一句,怕我趁你不在,欺负你的小情人不成?” 舜汮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风华虔心里一阵发毛,连连摆手:“行行行,玩笑话而已,我替你看着他就是,小心眼儿!” 她沉思片刻,叹了口气:“阿虔,我忽然觉得,十万年真是太漫长了” “你怎么了?”风华虔觉出她言语间的迟疑。 “没什么,我去去就回。”她弯了弯唇角,消失在殿中。 九重天。 榆叶梅下,羲和正琢磨棋局,入神时,却有仙婢来报,舜三殿下来了。 “阿汮?”她指尖一顿,收回那枚棋子,“请进来。” 片刻功夫,她远远望见许久不见的妹妹走来,因着长年习武,她的身姿饺子其他女子更为挺拔,一身素色,冉冉而来,竟比世间许多男子还要俊俏几分。 她走到她面前,按礼数唤她一声君后娘娘。 “快起来,自家姐妹,何须客气。”羲和摒退了四下伺候的仙童仙婢,拉住她的手,坐在树下,“居缨同我说,自你服下长生草后,便一直在北荒昏睡,我派人到焉渊宫问了数回,都没有消息,如今伤势可好些?” “不妨事了。”她答道,“今日来看看姐姐过得可好。” 这话羲和一听就不信:“打小你一说软话,就是有事相求,也别在姐姐面前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来干嘛的?” 刚开口就惨遭拆台,令舜汮很是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姐姐借一件东西” 羲和睨了她一眼:“得,看来是瞧上我这什么宝贝了。” “姐姐,你这说得我像个土匪”她正色道。 “行了,想要什么,说来听听。”羲和笑道,“你就是看上天君的头发,姐姐也半夜给你剪一撮回来。” 舜汮摆了摆手:“天君陛下的头发还是算了,我此次来找姐姐,其实是想借姐姐的法器。” 羲和一愣;“你要借日月鼎?” “正是。” “借你一用也并非不可”羲和皱了皱眉,“只是日月鼎许久不曾拿出来用过,而今尚在麒华山,你且等一日,我派人给你取来。” “多谢姐姐。” “你要这日月鼎何用?”羲和心中纳闷。 按说这日月鼎虽是上古遗存下来的法器,她也是偶然得到此物,收作法器后才发现,这件神器并没有多么了不得的神通,平日里缩成掌心大小,做个杯盏,倒还顺手,若是真打起来,既不能攻,亦不可守,鸡肋得很。 “我听闻日月鼎有一奇特之处,想借来试一试,可是真的。”舜汮笑道。 羲和也不细问她究竟要拿日月鼎作甚,她今日既然专程向她讨日月鼎,自然有她自己的考虑,那日月鼎放着也是放着,她若是有用处,拿去也无妨。 自家的妹妹,她素来是要什么给什么的。 她既应承了此事,舜汮便暂且在九重天等着。 环顾四周,云雾缭绕,世人常言,这九重天的瑶池仙境是何等逍遥之处,繁花似锦,鸾舞莺啼,可这片景致若是静下来,反倒觉得寂寥。 她的长姐,这九重天的君后,正坐在梅树下摆弄棋局,她远远瞧见时,总会想起她还在麒华山时,也曾如此静坐一旁,看她下上一整日。 “闲来无事,陪我来一局如何?”羲和将一盅黑子递给她。 舜汮犯了难:“姐,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是个臭棋篓子” “怕什么,我让着你就是了。”说着,她倒出了一半的白子,看了看舜汮为难的眼神,又拿出了十个子,“你先落子,总可以了吧?” 舜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棋子,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下两局,就两局啊!” 她自小就和琴棋书画犯冲,得亏在凡间那几年,字还算有些长进,其他的真是愁白了她父君的头。 她的长姐,羲和帝姬,尤擅棋术,自小她就没在棋盘上占到什么便宜,那会儿她还没认清自个儿的短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再战再败她的长姐,总有法子让她在一刻钟内败得片甲不留。 她执一黑子落盘,抬眼看向羲和:“姐姐,你与天君陛下成婚已一载有余,妹妹多嘴问一句圆房了没?” 她眯了眯眼。 羲和一脸淡然地落子:“他想得美。” 舜汮讶异:“这你二人难道不睡在一间屋子里?” “睡一间屋子又怎的?” “若我没记错,无惑殿中可就一张床榻,你不会让天君睡地上吧?” “哪的话,这岂不是不成体统。”羲和幽幽一笑,漫不经心道,“成婚当晚,我便将无惑殿的床劈成两半了,天君陛下若是睡得不舒坦,可以移驾重紫阁。” 舜汮手一抖,险些没拿住棋子,惊诧地望着她:“你劈了无惑殿的床?” “劈了,且劈得十分匀称,绝没有占陛下半点便宜。” 舜汮陷入沉思。 啧,差点忘了,她的长姐文武双全。 “天君不急?”她思忖良久,才落一子,“洞房花烛夜,正所谓**一刻值千金,天君陛下难道就没想过霸王硬上弓?” 羲和冷笑一声:“他敢,论岁数,我算是他老祖宗。” 舜汮想了想,貌似还真是这么回事。 “可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天君陛下好歹是三界之主,到了嘴边的肉却叼不着,这心里难免有膈应吧。” “他心里膈不膈应,与我何干?”羲和笑吟吟地堵了她的棋路,收了她一片黑子,“我早与他讲明了,他若是想娶几个天妃,我也不拦着,领回来,这走个过场便是,我在这瑶池乐得清静。” 舜汮无奈地笑笑。 “我倒是听闻你在承晔帝君的婚宴上,将那武罗枪插在了叶珩上神眼皮子底下。”羲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说退了婚,便再无干系了么?” 舜汮手里的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激起一声脆响。 “此事是个误会。” “哦?”羲和也不急,颇有耐心地容她悔了一步棋,“那你将叶珩上神睡了又是怎么回事?” 这回,舜汮险些没拿住手里的棋篓子,错愕地看着她:“你从何处听说的?” 羲和莞尔:“自然是从阿虔那套的话。” 舜汮:“”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瘪犊子! “阿汮,姐姐其实不希望你再和叶珩上神扯上关系。”她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执迷不悟不是件好事,姐姐眼看着你吃了一回亏,再来一次,恐你受不住。这门亲事也是长辈们定下的,不曾问过你的想法,本以为你这辈子就等着嫁到储瑶宫去了,没成想,倒是害了你” 十万年前,得知舜汮豢养混沌兽时,她一度难以置信。 当时铁证如山,而舜汮也未曾做出任何辩解,查了好多年才弄明白,她是为了一个凡人。 一介尊华帝姬,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会相信一个凶兽的话。 早知事情会闹成那样,还不如顺了她的心意,替她找那个凡人,带回来要嫁要娶,都随她了,何苦非逼着她嫁去储瑶宫呢? 舜汮静静地看着棋盘,不知回想起了什么,忽而一笑:“是啊,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且世间何其之大,人心又何其之深,你若放不下,便总有人惦记着你的软肋不放。 落子于棋局中,清冽有声。 九重天没有昼夜更迭,终日祥云缭绕,几局棋下来,舜汮已是颇为头疼。 “姐姐,你明知我一手臭棋,也不手下留情些。”看着一片狼藉的棋局,她觉着这可比打仗累多了。 “这么多年,没个长进,该罚。”羲和知她素来不喜欢这些,也就不再勉强她在这耗着了,按着人间的时辰,眼下也确实该歇息了,便领着她回无惑殿。 刚至殿门口,便瞧见一道玉色的身影站在檐下,暗色的紫发如锦缎般细柔,端的是三界之主的威严之姿——不是紫辰天君又是谁。 “陛下怎么有功夫来此?”羲和上前,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 紫辰看着她二人,似乎有些诧异:“舜三殿下?” “叨扰了,天君,今日有些话要同姐姐商量。”以舜汮的身份,倒是无需行跪拜大礼,聊表敬意便可。 “无妨。”紫辰道。 羲和笑吟吟地看着他:“陛下今日不会打算住在无惑殿吧?” 紫辰干咳一声:“这好歹也是本君的寝宫。” “今日可不赶巧。”她拉着舜汮跨过门槛,回头对紫辰道,“阿汮今日要住下,无惑殿中多有不便,陛下还是留宿重紫阁吧,我记着那还有两只虎皮鹦鹉与您做个伴儿,若是您觉着冷,臣妾给你腾床被褥。” 紫辰憋着一口气,转过身:“不必了。” 说罢,便离开了无惑殿。 舜汮颇为诧异:“天君陛下还真就这么走了?” “不然他就只能躺在房梁上了。” “你就这么厌恶天君?”这成了亲,连门都不让进,堂堂一个三界之主,每日只能灰溜溜地去重紫阁歇息,连个枕头都不给。 “谁说我厌恶他?”羲和无奈地笑了笑,“若是如此,我嫁给他作甚?给自己添堵么?” 舜汮一愣:“那你是” 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若不是喜欢他,他心里有谁都无妨,我何须置气?” 不上心,则不伤心,正因为放在了心上,所以哪怕只是被别的女子碰一下,都觉得难受。 ------题外话------ 不上心,则不伤心,正因为放在了心上,所以哪怕只是被别的女子碰一下,都觉得难受。 不知道大家谈恋爱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感觉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5 跪下 无惑殿的床榻果真让羲和劈成了两瓣儿,舜汮觉着,自己像睡在半块月饼上,望着一片雪白的穹顶出神。 羲和方才的话,回想起来,倒像是说给她听的。 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又想起了叶珩。 圣魔宫那会儿的事,其实她记得不太真切,只记得当时心里十分膈应,都说酒壮怂人胆,更何况她平日里脾气就不大好。 “若非放在了心上,怎会觉得难受”吗 叶珩,还在她心上吗? 入天荒五百年那会儿,她的左臂彻底废了,那时她就下定决心,此生再不要和叶珩有任何瓜葛。 她的心在天荒冷成了冰,却没料到,还有被捂暖的一日。 “姐姐,我有些糊涂了。”她叹息道,“明明想好了,毅然决然地推开了,如今他终于不再来北荒,我怎么反倒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似的” 羲和坐在榻边,一如从前那般帮她轻轻梳理头发:“你说你‘想好了’,‘推开了’,的确如此,可说到底,你并没有真的‘放下’,明明放不下却逼着自己以为放下了,这叫自欺欺人。” 她的确不希望舜汮再往同一个坑里栽一回,可该说的,她依然会说,舜汮如何抉择,该是她自己考虑的事。 舜汮一夜未眠,天明时分,日月鼎终于取回,羲和亲手交给了她。 日月鼎自古成双,分则为日月阴阳,可汇天地灵气,纳河川万里,合则明古今之理,辨苍生是非,与那五件上古神器相比,的确及不上,舜汮却知它有一神通。 “多谢姐姐,待过几日,阿汮便将日月鼎送回。”她心念北荒,便不在此多做耽搁,收好日月鼎,拜别羲和,朝北天门而去。 北天门素来人迹罕至,除了几个守卫的天兵,平日里还真没几个仙家会来此晃悠。 令舜汮意外的是,竟会在此处遇上颜玦。 她寻思着今日出门大约是忘了看黄历,这黄历虽说是凡人编撰的,但邪门的是它还颇有几分道理。 她看见叶珩会来气,看见颜玦,倒是不曾火上心头,到底是十万年的交情了,她如今的心情平静得很。 同颜玦在一处的,正是百花仙子,舜汮与她是不大熟的,毕竟她被流放天荒那会儿,这九重天上还不曾有这么一位。 这百花仙子也生得一副好样貌,水灵得很,掌天下花草,四季更迭,端的是一身馥郁芬芳,只是到底是嫩了些,这眼中的鄙夷之色,舜汮瞧得分明。 就这一点上,舜汮觉得颜玦要更胜一筹,她便是再看不惯她,面上也定然会做得十分得体,断不会让旁人瞧出半点端倪来。 “三殿下日安。”颜玦带着百花仙子对她屈了屈身。 此时扭头走人,似乎不大妥当,舜汮思量片刻,回身点了点头:“真是巧了,神女竟会来这北天门。” “刚从储瑶宫回来,与百花仙子随意走走,没想到能遇上三殿下。”颜玦嫣然一笑。 闻言,舜汮微微一顿:“哦?神女今日又去储瑶宫了?” 颜玦笑意温婉:“并非今日,叶珩上神伤势未愈,颜玦放心不下,得上神应允,如今暂居储瑶宫照顾上神,今日忽然想起九重天的花酿能凝神静气,便来向百花仙子讨要一罐。” “三殿下有所不知,颜玦神女对叶珩上神的伤势颇为在意,这百花酿啊,取自百花之蜜,服之有益,这也是神女的一片心意。”百花仙子笑道。 舜汮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颜玦,皱眉道:“赶巧我身边有个熟知天下药理之人,他曾对我说起,这百花蜜确有凝神温补之效,却有一点不好,内腑损伤者,服之则易燥,且气息难调,神女若有此心,还是换一样东西送去较为妥当。” 闻言,颜玦的脸色白了几分。 舜汮看了看她怀里的那罐花蜜,摇了摇头,正欲离开,身后却传来百花仙子的小声嘀咕。 “一个成天喊打喊杀的粗野之人,连混沌兽都养着,妄谈什么药理” 此话一出,颜玦便暗道糟糕,百花仙子毕竟不曾与舜汮打过交道,竟不知等人走远了再说这等话。 舜汮的脚步停在了北天门前,微微勾了勾唇角。 还未等颜玦出言制止,便感到一阵凌厉的杀伐之气从身后压过来,舜汮不急不缓地走来,眼中还带着浓郁的笑意,直至走到百花仙子面前。 那一瞬间,一股迫人的压力毫不客气地朝她涌来。 舜汮将笑未笑地看着她:“跪下。” 明明是不温不火的口吻,却凭白让人膝盖发软,只这么轻轻的一句,百花仙子便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她面前。 舜汮俯瞰着她的眼睛:“颜玦是神女的位份,她不必跪我,尚在情理之中,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背后妄议帝姬?” 她分明是笑着的,可百花仙子却觉得通身发寒。她只见过舜汮几回,也听颜玦提起过,只觉得她瞧着有些懒散,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许是被流放了那么多年,性子也该收敛着些了。 然而这一眼,却仿佛有一把利刃,架在她喉间。 “我再‘粗野’也是麒华灵山的帝姬,天君亲封的武罗神将,按规矩,你需得从数丈开外,行三跪九叩大礼到我跟前,我若要走,你也当跪地相送,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礼数,你可记清了?”舜汮直起身,看向颜玦,“颜玦神女,这往后结交,可得谨慎些,这次我不同她计较,若是明儿冲撞了上神,可不太好。” 颜玦嘴角发僵,捏紧了袖子:“三殿下说得极是,百花仙子不识礼数,还请三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舜汮看了看一头冷汗的百花仙子,才敛去这迫人的气息,走到颜玦身旁道:“神女如今既然已经留在储瑶宫,想必也不再需要那雄蛊,我替你处置了,如何?” 她压低了声音,颜玦依旧浑身一僵。 那蛊是不可外传之事,若是让叶珩知晓,她怕是再也说不清了。 “三殿下这是反过来威胁于我?”她咬牙道。 “这怎么能叫‘威胁’呢?”舜汮轻笑一声,俯身凑到她耳边,“我若说要将这蛊交给叶珩上神,同你鱼死网破,这才叫‘威胁’。” 眼看着颜玦的脸色渐渐发白,她才直起身来。 她今日也没这闲工夫好好教这百花仙子如何本分做仙,不晓得轻重的时候最好闭口不言,瞧瞧,这一开口可不就惹上事了。今日吓唬吓唬这小仙子便了了,横竖她只想探一探那聚魂术在不在颜玦身上。 她释然一笑:“我脾气不大好,倒是吓着百花仙子,你二人继续散心便是,我也该走了。” 她走出北天门,召来祥云,转眼间,腾云而去。 直至她消失于云雾之间,百花仙子还没能从方才的寒意中回过神来,一摸额头,竟全是冷汗。 那是杀气,毫不掩饰的,染着血色的杀气 她不由得想起了她成仙以来曾听说的那些传闻,北荒的舜三殿下,杀伐四方的武罗神将,原来竟都是真的 “没事吧?”颜玦将她扶起,她的双腿还在打颤,面色煞白,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那种仿佛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尊贵,一度压得她透不过气。平日的懒散与笑意,就像是一层纱,所谓的“好说话”,不过是旁人如此认为罢了。 颜玦咬咬牙:“我们回去罢。” 舜汮如期回到焉渊宫,温恪如她离开前那般,未曾踏出焉渊宫半步,望着亭中的身影,她突然有些犹豫,怀中的日月鼎也仿佛变得滚烫。 这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她不知,可若是不试一试,她总觉得不踏实。 迟疑许久,还是没能上前,无奈之下,只得先回殿中。 风华虔进来时,她正在窗下愣神,手中拨拉着一只小鼎,他仔细一瞧。 “这不是羲和娘娘的日月鼎么?你去天宫就是为了借这鼎?” 舜汮瞥了他一眼:“嗯。” “这日月鼎汇聚灵气倒是不错。” “阿虔,你教我泡茶吧。”她忽然道。 风华虔着实愣了一愣:“你借日月鼎就是为了学泡茶?” “你教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胳膊肘往外拐那事儿她还没同他计较呢,这会儿憋了一肚子闷气,懒得同他废话。 “行行行,我教还不成嘛!”风华虔挫败地摇了摇头,“你这平日里喝水都是论碗来,这泡茶可得费工夫,你别想一出是一出的。” 舜汮白了他一眼:“说了要学,我自然会用心的。” 闻言,风华虔也懒得再劝了,一挥手,案上便多了一套茶具:“你上前来,听我说。” 一晃眼,又是三五日。 自那日北天门,未在颜玦身上发现聚魂术之后,舜汮便让陆离私下打听了颜玦近日的行踪,聚魂术如今是她唯一的筹码,她自然要藏得隐秘,这九重天,离瞀宫与储瑶宫,便是她近来时常出入之处。 若要找聚魂术,恐怕就在这三个地方了。 九重天她倒是有法子找一找,可东山离瞀宫乃是西王母所在,想混进去,只怕不易。 还有储瑶宫 去搜上神的屋子,这个口她都不晓得该如何开。 她愁了几日,推开门却见潆泓辰巳正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什么,忙拉住他们询问:“近日可有年节?” 风华虔恰好走过,听她如此一问,忍不住要笑:“你这是忙糊涂了吧,连今日都忘了?” 舜汮一脸莫名。 只听他道:“阿汮,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她怔住,掐指一算:“哟,还真是。” “你昏睡了一年,还以为今年的生辰也赶不上了。”他笑道,“晓得你不喜欢四处张扬,就在这焉渊宫中,给你贺个寿!” 舜汮哑然失笑:“也就你还惦记着我的生辰了。” 十万年都不曾有一碗长寿面,今日倒是久违了。 焉渊宫上下难得如此热闹,陆离等人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日暮时分,有一仙婢从九重天送来了羲和娘娘的贺礼,一串玲珑碧玺,编了个八宝结,挂在腰间,倒是分外好看。 居缨在麒华山,一时抽不出空来,便让一只灵鸟叼着三坛子君长醉来给她贺寿,这鸟也算是送她做灵宠了。 这鸟瞧着十分乖巧,停在屋檐下,便就这么一动不动的。 不过舜汮瞧它有些眼熟。 “焉渊宫里养了那么多灵鸟,都这模样,你怎么单瞧这一只眼熟?”风华虔笑道。 “不不不,我说不上来,你且等等。”她站在廊下,仔细瞅了瞅那只白羽红喙的灵鸟,这的确有些眼熟啊,半响,她试探着唤了一声,“韭花?” 那鸟没理她。 于是她拔高了声音:“韭花!” 鸟瞥了她一眼,仍不为所动。 这欲言又止的小眼神儿,令舜汮更确信了自己没瞧错,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韭花!快下来!” 灵鸟终于忍无可忍,扑棱着翅膀以示不满,张口便是她熟悉的声音:“三殿下!您能憋再用那个名字唤小仙了吗!小仙宁愿没有名字!” 风华虔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逗趣的灵鸟,一时好奇,便问她:“阿汮,这是你二哥养的?为何唤作‘韭花’?” “此事说来话长”她干咳一声,娓娓道来。 这灵鸟便是当年下凡寻她,险些被她炖了汤的那只,与禹丘相抗那几年,它也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思量着中喊它“那只鸟”不大顺口,便想给它起个名。 她那会儿可忒不会起名了,琢磨了好些日子,什么包子馒头小辣椒,桌子板凳小茶杯,无论哪一个,都觉得有那么点奇怪。 想到最后,都有些烦了,便问了问它自己的想法。 可一只鸟能有什么头绪,便让她随意取一个便是,它想着反正小黑小白都可以,大不了还叫“那只鸟”。 舜汮犯了难,忽然想起青阳城那些公子贵女近来都挺喜欢以花取字,便觉得此法可行,那会儿正是仲春时节,芳菲四月天,她便带着灵鸟去田野中走了一圈,由它自个儿选一种花,给它做名字。 那日春光明媚,一片碧绿的旷野中,开着一簇簇洁白的小花,开得十分秀气,灵鸟一眼便瞧中了,对她道:“三殿下,就这花吧!” 她想了想,便折了一朵回去。 待问清这花的名字后,灵鸟后悔不迭。 “这不你自个儿选的韭菜花么!”舜汮一脸无奈地看着它,“有何不满的?” 灵鸟气得捶胸顿足,一旁的风华虔已经笑出了声。 片刻,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其实韭花也挺不错的,能生津开胃,缓解食涨。” 他说完后,灵鸟已是欲哭无泪。 从今往后,请叫我韭花鸟。 ------题外话------ 你好,你掉了一只韭花鸟。 不,是你的韭花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6 生辰与花灯 焉渊宫数万年来,难得如此热闹,若不是舜汮觉得委实没有必要,潆泓等人还想着在焉渊宫中挂绸结彩,屋檐下也得来几个写着“寿”字的大红灯笼。 东极军的将士们一派欢欣,美酒佳肴,推杯就盏,这里里外外的,倒像是人间年节。 舜汮是喜欢热闹的,只是这些年在天荒冷清惯了,一时间倒觉得未免有些无所适从。 连她自己都要忘了的生辰,这世上还有这些人替她记着,实在是一种福分。 “阿汮。”温恪端着一碗长寿面走过来,“我不知你的生辰,倒是来不及准备,这长寿面便算作我给你的贺礼,可好?” 微风忽至,鲜香扑鼻,瞧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舜汮笑道:“是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的生辰,不怨你记不得,这碗面挺实在的,我瞧瞧哟,还卧了两个蛋呢!” 她欢喜地接过,招呼众人都坐下。 许是早些年在人间待久了,便是仙神之身,也总喜欢这样坐下来用一顿饭。 只是眼下北荒尚且算不得太平,酒过三巡,再不宜多饮,众将士陆陆续续地退下了。 舜汮吃了长寿面,对温恪的手艺满意得不行,酒足饭饱,她自然也没忘记向风华虔讨贺礼。 太华宫少君,手里的宝物自然不少,她打小就惦记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稀罕玩意,从前可没少坑他。 她伸出手,一个眼神过去,风华虔便知今日是在劫难逃的。 “给你给你!还能少了你的贺礼不成!瞅瞅你这土匪样儿”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盒,随手丢给她。 她打开瞧了一眼,只见盒中放着一只掌心大小的黑珠子,色泽倒是通透得很,只是笨重了些,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玩意。 风华虔道:“我在大泽山中寻了好久才得来,此物名唤‘宵明’,天荒那鬼地方,成天走石飞沙的,待久了,你这眼睛夜里便难以视物,这宵明珠乃是神女宵明留下的法器,能照方圆百里,你且试试,将法力注入这枚珠子。” 舜汮试着注入了些法力,漆黑的珠子刹那间溢出明亮的光辉,不过些许法力,便能照亮这间屋子,且亮而不刺,分外舒服。 “的确是个宝贝。”她将珠子收起。 温恪的魂魄还没有完全适应焉渊宫周遭的灵气,折腾了一日,舜汮便让他先去歇着了。 “聚魂术可有下落了?”温恪离开后,风华虔才开口问。 舜汮摇摇头:“九重天我已经翻了一遍,看来要么是在东神山,要么是在北胤仙山了。” “这两处可不好下手。” “我晓得”她揉着眉心。 “但若是在储瑶宫,你不如去问问叶珩上神。” 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颜玦如今住在储瑶宫中,若让她察觉到我要偷书,会打草惊蛇罢了,我再想想法子。” “若能偷回聚魂术,你真要拿来救那个梵泠?”风华虔略有迟疑,“相传,当年风神禺疆自甘堕落,闯下大祸,才被真神削去神籍,贬至天荒,若是为其聚魂,紧接着便要重塑肉身,此举乃是违抗真神懿旨,我晓得他救过你,但若是他不思悔改,恐会再酿祸事,你可有想过,如此一来,你所报之恩,便是祸因?” 舜汮沉思片刻,道:“你说的,我未尝没有想过,亦权衡了数千年。梵泠的法力在我之上,我的剑术都是他教的,故而也是我的师父,我若不救,便是忘恩负义,救了,也需担起责任。他是正是邪,都是我信赖之人,他为我送了命,我也当还他一条,至于他会不会为这世间带来灾祸,眼下我无法给你答复,可他的魂魄,我是一定要聚的。” 相伴数万载,更以命相护,她所欠的,委实太多。 她若是下定决心,旁人再劝也是白费唇舌。 且这个梵泠,他还真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堕神,竟能让舜汮不顾一切也要相救。 北荒夜深,舜汮躺在榻上,却始终没有睡意。 羲和同她说的话,始终萦绕不去。 姐姐说她是在“自欺欺人”,以为清醒了,却还不曾真的放下。 当年她听信混沌兽之言,以为它手中的那缕幽魂是温恪的残魄,便以自身血肉豢养于它。 爱慕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即便知道九成都是陷阱,却还是愿意为了那一成的可能,不顾一切地去试。 傻也好,痴也罢,真假亦无所谓,当初的她根本就没有机会细想,便义无反顾地栽了进去。 她后悔吗? 可让她再选一次,她依然会放血给那混沌。 明知是错,可她就是舍不得。 她怕,怕那残魄真的是他,怕他被揉碎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她不曾输给混沌,也不曾真的怕了那漫天神佛,她跪在诛仙台上,受那七七四十九道诛心天雷,疼得话都说不上来——却半点也不觉得不值当。 让她败的,是她的软肋。 而今,她倒是有些糊涂了。 这十万年,她真的放不下的,究竟是谁呢? 坠入天荒之前,她在那荒凉的断崖上,想见的,又是谁 她起身,走出房门。 夜风徐徐,萧萧叶声。 她走出了焉渊宫的大门,将宵明祭出,照亮山路。 四下静得仿佛能听见山雾流动的声音,忽而风起,林间娑娑,她一抬头便瞧见树杈上挂着一只白兔灯,纤细的竹篾支起的素宣,以朱砂点眸,还编了条红流苏缀在灯下。 小小的一盏,本是微弱至极的光辉,却透出一丝暖意。 她心中好奇,走上前,不经意又看见另一棵树上还挂了一只莲花灯,晚风中轻轻摇曳,做得十分精巧。 她沿着这条小道继续走,林间三三两两地悬挂着不同式样的小花灯,仿佛在为她引路。 这些花灯做的都是人间灯会的式样,花鸟鱼虫,一应俱全,直到她拨开一丛密叶,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棵挂满花灯的槐树,灯火明媚,照亮了整座山坡。 她心头一震,错愕地望着这棵树。 这样的灯火,暖得她心窝发烫,她不由得想起那一年的青阳城,满城灯火,好不热闹,她一个人走在繁华的朱雀桥上,买了一堆小零嘴儿,却吃得很不是滋味。 回到温府后,也一直闷闷不乐。 温恪从宫中回来时,灯会早就结束了,他便亲手给她扎了一只兔子灯,算是赔礼。 他曾说,他欠了她好多个灯会,终有一日,他会将这世上最美的灯火,还给她。 这句话,其实她并未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过去,也全然忘了。 这些灯,是谁做的,会是阿恪么? 他几时准备的,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让她看见。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送她这灯火,也算是全了当年随口一说的承诺了。 她坐在树下,仰头望着从叶间渗出的灯光,连日的焦躁仿佛也随之平息,合上眼,还能感到眼前泛着暖光,拂去她一身的清冷。 静坐了许久,灯火渐渐熄灭,她亦起身回到焉渊宫,恰好看见温恪屋中还亮着灯,便满心欢喜地上前敲门:“阿恪。” 半响,温恪开了门,见她满脸笑容,便问:“怎么了,这样高兴?” 她拉住他的衣袖,笑道:“那些灯火,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的,你还能记得,我很欢喜。” 闻言,他微微拧眉:“灯火?是这焉渊宫中的灯火吗?” 她不免有些诧异,怔忡地看了他一会,收回了手,掩去眼中的疑惑,平静道:“没什么,我今日高兴糊涂了,你早些休息罢,明日我再来找你。” 看着他合上了门,她眼中的笑意逐渐淡去,转身走下台阶,摊开手,一只白兔灯出现在她掌中,灯烛已熄,独留这一盏纸灯。 从方才看来,阿恪并不知道花灯之事,那么这些灯,又会是谁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她满腹疑虑,皱着眉走回了院中,却在屋外廊下,看见一只精巧的小食盒,揭开一看,竟是一包枣花蜜糖,夹层中还放着一只小炉子,以炭火煨着,这包枣花蜜糖才不至于凉掉。 盒底还放了一张字条,她只看了一眼,便愣在了那。 转眼间,她便拿着字条和那包温热的枣花糖冲了出去,一直追出了山门,依旧是一片寂静。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切只不过是她在做梦。 可这一次,她的心却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想也没想便追了出来。 一片混乱的脑海中,只有那一个名字是清晰的。 叶珩。 他来过了。 这字迹分明就是他的! 为什么会记得她的生辰,为什么明明来过,却不肯现身?这算什么,那些花灯又算什么,放下了糖,就走得干干净净吗? 她站在山门下,只觉得心头压着一块巨石,怎么都透不过气来。 此后数日,风华虔发现,她时常坐在窗下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这眉头总是皱着。 风华虔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几日下来,她见温恪的次数,愈发地少了。平日里护得那样滴水不漏,温恪咳嗽一声,她都会让他开看看可有大碍,现如今倒是渐渐在疏离。 诚然在温恪面前,她依旧笑容满面,可转过身,便是另一种神情。 他是不信她会对温恪感到厌倦,她的性子,认定了就是认定了,更何况这是她寻了多年的心上人。 “想什么呢,看你这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他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 舜汮拍开他的手,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在想,有多少人知道我一直在找阿恪。” 他唔了一唔:“起初倒是只有我和孟婆知道,你被流放天荒后,羲和娘娘曾查过当年你私自豢养混沌兽一事,不过温恪始终没有下落,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你的意思是,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并不多?” “你当年的祸事,虽说是满天神佛同审,但也只审了你豢养凶兽这一件,有传言说,叶珩上神曾出面,因而无人敢对此事深究下去,其中缘由便一直被瞒着。”他细想一番,道,“如此这般,众仙应当只知你将上神错认为一介凡人,权当个笑话议论,若非羲和娘娘向陆离打听,恐怕也不知当年始末。” 思忖良久,她起身出去。 风华虔抱着绾绾,一脸莫名地看着她的背影。 晚些时候,舜汮在园中寻到了温恪,他一如既往地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墙角的那株凋谢的朝颜。 这样的他,会让舜汮回想起数万年前,在温府的时候,他也时常这样站在那,不言不语,似乎转眼间,便春去秋来。 她站在游廊另一头,等着他回过头,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能暖进她心底。 “这焉渊宫,似乎比别处要冷些。”他道。 舜汮走到他身边:“是啊,北荒自古便是冷清之地,一年有四季,此处却只有秋冬,能开这么些花,不过是因为焉渊宫中灵气鼎盛,养护着它们罢了。待些时日,便会谢了。”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阿汮,你变了许多。” “十万年,谁能一成不变?”她笑了笑,“你却还是我记忆中的阿恪。” 他不置可否,拿出一支木簪来,问道:“这支簪子可是你的?” 她心头一紧。 这支枫木簪她一直放在案头,日子久了,便也就这么淡忘了。 “你进了我的屋子?” 温恪道:“今日本想去寻你的,敲了门却无人应声,还以为你睡熟了,便进去看了一眼,在桌上发现了这支簪子,怎么不好好收着?” 她看着他手中的簪子,僵持片刻,道:“只是一支不常用的木簪,便随手搁在那了。” “这簪子倒是有些粗糙,怎么不换一支?” 她有些支吾:“这这只是闲来无事,削着玩的,改日我便换一支。” 说着,她伸手欲拿那支木簪。 温恪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从怀中拿出一支纤细的木簪来,削得十分精巧,簪尾的祥云栩栩如生:“前些日子你的生辰,我只煮了一碗长寿面,心中过意不去,便给你雕了一支簪子,可喜欢?” 她接过这支祥云木簪,笑了笑,当即插在了发间:“你雕的簪子,我自然是喜欢的。” “既已有了新簪子,这支旧的,不如我替你扔了,如何?”他握着那支瑶光簪,温声道。 舜汮肩头一僵:“这簪子” “怎么,这簪子很重要吗?” “倒不是”她抿了抿唇,莞尔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若闲着,便替我扔了吧。” 闻言,他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好。” 说罢,只一挥手,那支簪子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直飞过了院墙,落在山林间。 舜汮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题外话------ 科普时间: 文中阿虔送女主的“宵明珠”出自山海经海内北经:舜夷登比氏生宵明、烛光,处河大泽,二女之灵能照此所方百里。 意思是:舜的妻子登比氏生育了宵明、烛光,他们都住在黄河边的大沼泽,两位女神的神灵能够普照方圆百里。 读者群号:563358104 进群随意说一个文中人物的名字就可以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7 赴往离瞀宫 是夜。 一片漆黑的焉渊宫墙头下,灌木丛生,一道黑影正猫着腰,点着一盏灯,四下翻找。 “啧,明明落在这里,怎么就没了?” 宵明珠照得四下草丛一片透亮,却怎么都找不到所丢之物,她也愈发焦躁起来。 身后突然幽幽地传来一句:“许是被山猫叼走了呢?” 她埋头翻找着:“不可能。” “这可说不准。”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这一笑,她便觉出不对来,一回头,风华虔正半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直起身:“你怎么出来了?” “消消食。”他漫不经心道:“不知舜三殿下这黑灯瞎火的,刨什么宝贝呢?” 她迟疑片刻:“丢了个小玩意罢了。” “什么了不得的‘小玩意’,值得您打着我送的宵明珠在这翻了半个时辰啊?”他意味深长地瞥来一眼,“莫不是这个?” 他一摊手,那支枫木簪便递到了她眼前。 她心头咯噔一下。 “唉呀,我也是运气不好,在这出会儿神,都能被簪子砸中脑袋,你说说,是谁这么不厚道,便是要仍,也该扔远些啊。”他一脸无奈地摇着头。 “还给我!”她当即上前,将簪子夺过来,仔细一看,竟然磕掉了一朵瑶光花,这脸色登时沉了下去,“怎么裂了?” 风华虔无辜地耸了耸肩:“这不能怪我,谁让这簪子突然砸下来,我还没看清呢,不留神就一脚” 话音未落,他便在舜汮咬牙切齿的怒视下闭上了嘴。 她摆弄了好一会,也没能把这朵瑶光粘回去,扭头又瞪了他一眼:“你走路就不能小心点?” 风华虔扶额:“这也怪我?你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让那温恪把簪子扔出来?” 舜汮脸一沉:“你小子敢偷听?” “这怎么能叫‘偷听’呢?我只是恰好路过,恰好看见你俩在廊下支支吾吾,就恰好停下来观望了一会,若不是这样,能替你捡回这支簪子?”他一脸鄙夷,“这簪子有什么好的,刻的也不精细别折腾了,回头我给你补好。” 她叹了口气,捻着簪头瞧了一会:“这簪子的确不大好看,我平日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今日看着它被丢出去,却一直心神不宁的。” 他饶有兴致地扭过头来:“因为是叶珩上神亲手刻的?” 沉默许久,也没听到她回嘴,他倒是有些吃惊:“不是吧你,真这么在意?” 舜汮将裂成两截的簪子捧在手里,怔怔地出神。 “阿虔,我好像又栽进去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恐怕也只有她自个儿明白是什么意思。 风华虔接过她手里的木簪,皱眉道:“簪子能补,但你这么纵着他,下回呢?你真打算一直把温恪的魂魄养在身边,护上一辈子?我晓得你如今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将那温恪当做心头宝,可我还得劝你一句,这魂魄回来得蹊跷,我越想越觉得此事太过凑巧了些。” 她略一沉吟,平静道:“嗯,我也觉得太过巧合了。” 闻言,他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护着他?” 她忽而一笑:“他若真是阿恪,便是个妖孽,我也不讲理地护着,可惜啊他不是。” 他一脸错愕:“这是何意?” “你可还还记得我前几日去九重天借来的日月鼎?” “怎么?” “这日月鼎有一妙用,我也是前些年在天荒偶然得知。”她从怀中取出日月鼎,递给他看,“你可知神兽之血落在凡人体内,便是死了,也会烙在魂魄上。我曾以麒麟腕上三寸神血为阿恪逆天续命,无论十万年,还是百万年,他的魂魄中,必定还残留着我的血。 而日月鼎,便能将此显现出来。我昨日亲手泡了一杯茶,滴入了自己的血,他喝下去之前,其实我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真是他回来了可他喝完了那杯茶,我却始终没在他的魂魄上看见麒麟之血的灵泽。”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若真是他就好了,我定会待他很好,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替他办到,任何人都不能从我身边把他带走。然而我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将他寻回来啊” 在堂庭山第一眼见到温恪时,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顾一切地信这世间终有奇迹,哪怕他丢失了大半的记忆,只要他回来,她就会站在他这边。 他有句话说的不错,她的确不再是当年的舜汮了。 被黑白无常发现,经烟汀之口告知于她,引她前去寻人,这一切,细想一番,倒像是个步步为营的局。 她为了“温恪”这两个字,毫不犹豫地去了,甚至将他带回了北荒。 可是她带回来的,不过是个照着她的记忆,依着她的期盼,捏出来的傀儡。 她望他归来时一如当初,望他记得在温府的每一日,望他对当年的阿濯心有不忍他果真都做到了。 可是啊,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阿濯的事,他或许会难过,可即便一切重来,他依旧会那样做。 若他真的是温恪,在她问起阿濯时,绝不会说出那番话 风华虔没想到,她借日月鼎是为了试探温恪。 他喝下那杯茶的时候,她该有多失望 “你既然知道他是假的,可有对策?” “先不要打草惊蛇。”她眼底的寒意愈发凌厉,“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必定有所图,我会让陆离盯着他,且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我的软肋,可不是这么好拿捏的。” 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便是再也寻不回了,也始终在她心上,谁都不准碰。 翌日。 舜汮给陆离下了一道密令,她要知道这个傀儡每日都做了些什么,任何异动,都需得及时让她知晓。 陆离不解她为何突然对这个鬼魂起了疑心,但她的命令,他自当一一照办。 “三殿下!三殿下!” 说话间,一团白影咋咋呼呼地从窗外飞了进来,一个不慎,便栽进了笔洗中,还险些将一旁的水盂撞翻! 舜汮抬手挡住溅起的水渍,叹了口气,伸手将它捞起来搁在案头上:“有话好好说哎哎哎,别抖毛!” 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还是陆离机敏,及时退后三步,坐在它面前的舜汮转眼间就被抖了一身水,且还带着墨汁 她看着衣袖上密密麻麻的墨点,眉心一跳。 “韭花。”她此刻内心非常平静,只是想拔光它的鸟毛,“蹲那,别动。” 韭花也是一身墨迹,方才那笔洗显然还没来得及换水,抬头瞧见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鸟躯一震,乖乖地挪到笔架旁,趴下。 “三,三殿下,小仙在离瞀宫看见您要找的东西了。” 她一惊:“真在离瞀宫?” 韭花点点头。 仙界的灵鸟都长得差不了多少,顶多是鸟喙与脚爪有些许不同,几日前,它奉舜汮之命,混入离瞀宫的灵鸟中,直到昨日,看见颜玦入了神女殿,它蹲在窗口,亲眼看着她将聚魂术锁在了一只锦盒中,便立即回来禀报。 这飞得急了些,呲溜一下,滑进了笔洗中。 它将自己看见的,一五一十地告诉舜汮,末了还不忘咕哝一句:“小仙为了混进那些灵鸟中,差点被一只雌鸟霸王硬上弓了” 舜汮饶有兴致地看了它一眼:“吃亏了?” “小仙时刻记着殿下您的吩咐,誓死不从!费尽千辛万苦,终于逃离魔掌!”它一脸坚定。 莫说舜汮,陆离都险些笑出声来。 “殿下,既然聚魂术就在离瞀宫,您打算如何?” 舜汮沉思良久:“离瞀宫是西王母所在,若是化形潜入,恐怕行不通,一旦被察觉,反倒不好解释。陆离,你备些礼,明日你与我一道去东神山,届时见机行事。” 陆离心领神会:“是,属下这就去办。” 东山离瞀宫,乃是八荒大泽中最为神秘的上古神宫,千万年来始终隐于云雾间,孤峰凌云,众山皆小,北起樕朱,南至太山,其间无数奇山怪石,嶙峋错落。 离瞀宫坐落于竹山之中,金玉为瓦,瑶碧成路,山中激水,紫螺堆叠,一眼望去,如凝露徐徐淌过。 细想来,这还是舜汮头一回这般正儿八经地登门造访。 因着颜玦,早些年她也不曾踏入这离瞀宫,与西王母颜沅也不过是在九重天上见过数回。那时,老天君尚在,颜沅也还不曾久居于竹山中,一晃数万年过去,这离瞀宫始终清清冷冷,于尘世之外,不问朝夕。 她今日是借着长生草的名目,专程携礼前来,毕竟东神山中的灵药,且不论那白帝阵如何难闯,人家最后肯信守承诺地给了,便是恩情,无论如何,她也该前来道一声谢。 颜沅不是个小心眼的,即便数万年前她与颜玦曾为叶珩上神闹出过龃龉,如今她既然来了,也不会拒之门外,以帝姬之礼相迎,处处周到,从始至终都客客气气的。 颜沅侧身:“三殿下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当,晚辈是来谢过当日长生草之恩的。” 闻言,颜沅笑了笑:“三殿下客气了,少昊帝君曾言,谁能闯过白帝阵,便能拿走长生草,叶珩上神当日从白帝阵中出来,这长生草也就不再是离瞀宫之物,倒是没想到,长生草最后给了三殿下。” “晚辈承蒙上神恩惠,时刻铭记在心。”舜汮道,“不知颜玦神女可在?” “三殿下寻玦儿何事?” “倒也没什么,只是前几日恰好在北天门遇到神女,晚辈说话直了些,若是因此让神女心生不快,晚辈也有些过意不去。” 颜沅略一沉吟:“如此也好,玦儿眼下正巧在神女殿中,你二人之间若有什么误会,早些结了心结。” 说罢,她召来两名仙婢,带她前去神女殿。 陆离虽为东极军将领,但在这离瞀宫中,也得守尊卑规矩,舜汮与颜沅叙话之时,他只能在殿外等候,见舜汮出来,不动声色地跟随其右。 舜汮回身与颜沅道谢。 陆离紧随她身后,私下与她传音:“三殿下,方才属下元神出窍,已经搜遍了神女殿,并未找到聚魂术。” 舜汮微微一顿,传音道:“急不得,既然来了,再找机会便是,我们这就去神女殿。” “殿下,咱们要不改日再来吧”陆离欲言又止。 “怎么?” 他面露难色:“属下看见,叶珩上神也在神女殿中喝茶。” 她猛地停下,皱眉看向他。 叶珩在离瞀宫? 她稳住心神:“不管是谁在神女殿,我都要带走聚魂术。” 闻言,陆离心知劝不下去了,唯有跟着她一同前往。 神女殿乃是颜玦所住之处,雅舍亭台,四时花开,素来有着小瑶池之称,虽不及九重天瑶池仙境繁华,却别有一番情致。 那两个仙婢将他们带到神女殿外,便恭顺地退下了。 舜汮与陆离步入其中,果真是廊亭如画,薄雾朦胧间,曲桥蜿蜒,远远的,她便望见那株缀满紫花的仙树下,站着两个人。 纷飞的落英中,仿佛天作之合。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细密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几个仙婢从旁经过,见此景,也觉如画如梦,低声窃窃:“神女殿下与叶珩上神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世上啊,怕是再没有比他们更相衬的了。” “我听说神女殿下时常与上神在一处,该是好事将近,你们说,若咱们神女殿下成了储瑶宫的帝后娘娘,那该多好啊!” “这事儿可别四处张扬,上神若是有意迎娶神女殿下,必定会去九重天算个良辰吉日,昭告四海,届时八方仙神来贺,定然是一派盛景。” 仙婢们托着茶点匆匆而过,所说皆一字不落地传到舜汮耳中。 这些仙婢日日在神女殿中侍奉,并不知舜汮身份,能踏入此处,想必也是位仙君,屈身行礼,而后退下。 陆离眼见着自家殿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心中发怵:“殿下,还过去吗?” 舜汮背过手,平静地望着树下的那一双人,勾起唇角:“自然。我是来找聚魂术的,你伺机行事,旁的无需理睬。” 说罢,步伐磊落地走过了九曲桥,径直朝着颜玦而来。 ------题外话------ 无论谁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地等着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高兴,但这并不代表咱们阿汮没脑子,欣喜之后,冷静下来,就会起疑,毕竟是条线索啊,宰了就没法查了。 读者群号:563358104 进群随意说一个文中人物的名字就可以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8 聚魂术到手 颜玦一身紫衣,立于树下,回眸间,嫣然一笑,饶是舜汮也不得不承认,真乃当世绝色。 她屈下身,端的是温良谦顺,说话的语气也温和如许:“三殿下,有失远迎。” “无妨。”舜汮莞尔,淡淡地看了叶珩一眼,他一切如常,只是她一出现,便不再开口了,她便是再不识趣,这会儿也能看出些端倪来,“倒是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你二人兴致了。” “三殿下严重了。”颜玦笑道,“我与叶珩上神只是在此说些微末小事,不足挂齿,方才还与上神提起三殿下,不曾想,您恰好来了。” 舜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说我如何?” 她笑道:“颜玦从前不懂事,蒙三殿下照拂,这些年也时时记着,片刻不敢忘怀。这几日在上神身边聆听教诲,懂了许多道理,过去,是颜玦做得不妥,三殿下心怀宽广,才不与我计较。” 闻言,舜汮弯了弯嘴角,不置可否。 “今日三殿下前来,可是有事要说?” “无甚大事,只是觉得北天门那日,话说得有些重了。”舜汮道。 “三殿下无需介怀,您是帝姬,向您行礼,也在情在理。”颜玦看向一旁的叶珩,“上神也曾对颜玦说,我与三殿下年纪相仿,该与三殿下多来往,交个朋友。这神女殿平日里清冷得很,三殿下若能常来,我心中不胜欢喜。” 舜汮意味深长地看了叶珩一眼:“叶珩上神希望我与你交好?” 叶珩始终不置一词,只平静地站在颜玦身边。 她忽而一笑。 果真是相衬,呵。 颜玦笑着端来一杯茶,面露羞涩:“这几日得上神亲手教导茶艺,颜玦不才,请三殿下尝上一尝,也算是为从前,向三殿下赔个不是。” “我不喜欢喝茶。”舜汮笑吟吟地看着她,“不过名师出高徒,想必这杯茶,深得上神真传。” 颜玦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不免有些尴尬,灿然道:“三殿下过誉,颜玦的手艺怎可与上神相提并论,曾有幸在储瑶宫中尝过几回,当真是世间绝品。” 舜汮笑了笑:“上神的茶,可不是谁都能喝得到的,神女好福气。” 闻言,颜玦面色微红:“当年流落北海,得蒙上神相救,才有今日的颜玦,能留在上神身边,是我的福分。” 看着他二人并肩而立,的确是佳人在侧,此生何求。 陆离眼看着她的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直攥得骨节发白,不免捏了把冷汗。 “神女之心,为上神久候数万年,实属难得,上神可要好好珍惜才是。”舜汮将笑未笑地望着叶珩,面上可谓是相当客气了。 叶珩看了她一眼,依旧不言,只是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然最终,却未曾说出一个字来。 舜汮此时,以神识不露痕迹地将神女殿搜查了一遍,果真如陆离所言,各处都找不到聚魂术。 她心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颜玦有心将书藏起,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让她找到,只是今日若是无功而返,他日再想潜入离瞀宫,却是件难事。 沉思之际,颜玦忽然道:“颜玦有心与三殿下交好,当有诚意,这几日颜玦都在储瑶宫中侍奉上神,倒是疏忽了,也不曾备什么上得台面的礼。颜玦偶然得了两本书,读来甚是有趣,今日便转赠给三殿下,当是为三殿下大病初愈,奉上的小小心意,还望三殿下莫要嫌弃。” 说着,她摊开手,一只锦盒眨眼间现于她掌中。 舜汮接来一看,不由得一惊。 “聚魂术?” 这锦盒中放的,竟是她寻了一圈未果的聚魂术,颜玦此举,着实令她震惊。 “此书留在神女殿中无用,三殿下若是有兴趣,便带回焉渊宫吧。”颜玦笑靥如花,回头看着叶珩,“说起来,颜玦还要多谢三殿下成全,若不是三殿下执意退婚,颜玦恐怕也没有福分长伴上神左右,颜玦在此谢过。” 舜汮目光骤冷,握着那只锦盒,沉默良久。 “三殿下,您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殿下”陆离心头发紧,拉住了舜汮的胳膊,她此刻的眼神,就像千尺霜寒一朝冰封,他生怕她会突然冲上去,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她没有。 半响,她收起了锦盒与聚魂术,轻笑一声:“客气了。” 她转过身,带着陆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离瞀宫。 他二人走后,整座神女殿仿佛刹那间静了下来,一树紫花无声地飘零着,颜玦眼中依然含着笑意。 叶珩的脸色陡然冷了下去。 “这便是你想要的?” 她弯起嘴角:“三殿下什么性子,上神您比我清楚,她不会问我今日为何将聚魂术奉上,但她会记得我今日说过的话,记得您站在我身边,记得您教我如何烹茶她心中若有您,方才为何不亲口问一问?啊,倒是忘了,您已经答应了我,三日内,不会与她说哪怕一个字的” 三日内,即便见了面,也不能开口——这便是她将聚魂术交给舜汮的,最后一个条件。 “上神一诺千金,颜玦自当遵守承诺。”她回身一笑,“若您问这可是我想要的——是,这就是我想要的。” 只要你知道,她心中没有你,你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 只要她舜汮做不成储瑶宫的帝后,这一切,都值得。 “上神。”她忽然唤住他,“您可还记得,当年在北海之滨的情形?” 身后没有任何传来回应,唯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苦笑一声,泪湿了眼眶,捏紧了心口的衣衫。 真疼啊 即便他都忘了,她却一直将那段记忆深藏在心底。 都说她是天地灵气凝成的仙,降世时便是一身仙骨,得灵兽始祖庇护,养于西王母座下,知书达理,温和恭顺,乃是六界第一绝色。 她在意这些虚名,不过是因为如此一来,在旁人眼中,她是世上与他最是相衬的女子。 那年在北海之滨,寒水涛涛,她不知在海滩上坐了多久。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甚至连海中鱼虾都畏惧她身上的灵气,不敢靠得太近。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坐在那,北海的风很冷,刺骨的冷,没有人来同她说句话。 没有名字,没有归处,她就连话都不会说。 他穿过北海的风霜,走到孤零零的她身边,给她披上一件衣袍。 绛蓝的衣衫,还绣着漂亮得不像话的瑶光花,在她的记忆中,温暖的让人想哭。 “不错的小丫头,跟我走吧。”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到如今还记着。 那个时候,是他牵着她冰凉的手走出了寒冷的北海之滨,带她回到储瑶宫,命仙婢给她梳洗干净,给了她一件紫色的衣裙。 她在储瑶宫中,跟他学认字,学泡茶,学仙法,再然后,他将她送到了离瞀宫。 那些年,她揣着一颗滚烫的心,期盼着能再一次见他。 九重天上,紫衣神女,说到底不过是为了他而穿这一身紫色,可惜这么多年,他的心从不在她身上。 那些所谓的教导,就像是一种博爱的怜悯。 可就是这么一点怜悯,她都视若珍宝,紧抓不放。 后来,她从旁人口中得知,原来,他是有婚约在身的。 他将会迎娶的人,是麒华灵山三殿下,舜汮帝姬。 多可笑啊,那个人甚至都不爱他,却何其有幸,能嫁他为妻,一生冠以储瑶宫帝后之名。 这一切,都是她望尘莫及的。 她在他身后等了几万年,一直等到那个人被流放天荒,她以为这样就好了,那个人回不来了,她能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守着他,就算一生都不能嫁给他,她也无怨无悔。 可是她错了。 什么都错了 既然错了,就错得更彻底一些罢。 舜汮,我得不到他,也不能让你这么快活。 云端之上,陆离站在舜汮身后,抱着那只锦盒,时不时看她一眼。 这一路,她的眉头就没松快过。 “殿下,颜玦神女的话,您这么在意?”他轻声问。 “她说她的,我在意什么?”她平静地望着前路。 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若是不这么凶巴巴的倒是更可信些。陆离暗自腹诽。 “方才也是怪了,上神怎么不同您说话呢?”他心生疑虑。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想的,我如何知道?”她沉着脸,“兴许是佳人在侧,不便搭理我这不识趣的后辈,我何必给他老人家找不痛快。” 呵,花前月下,柔情蜜意,换了她若此时被人撞见,心里也难免膈应。 这么些年,到底是颜玦那样温柔小意的窝心些,她成天的惹他生气,赶他走,忒不识好歹,他堂堂一个上神,能忍到如今,也是仁至义尽了吧。 怪哉,她生什么气,他便是要娶颜玦,也是储瑶宫和离瞀宫之间的事,顺了颜玦的心思,她也能拿到聚魂术,救得梵泠,岂不两全其美? 她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舒坦呢。 “殿下,如今咱们已经拿到聚魂术了,您要立刻用吗?”陆离问道。 舜汮道:“先不忙,还不知此物真假,我不能拿梵泠的命冒险,先去魔界走一趟。” 陆离这才注意到,此去并不是回焉渊宫的方向。 她此次造访,并未让灵鸟先行传书告知,幸而上回她在圣魔宫那一回,闹得整个魔界无人不知舜三殿下的大名,更何况他们魔界的帝后娘娘对舜三殿下颇为仰慕,早已下令,只要舜三殿下前来,即刻开门恭迎。 舜汮与陆离被奉为上宾,请入圣魔宫,瓜果点心样样不少,承晔与胡睢璧来时,他二人已在殿中歇了半柱香功夫了。 承晔手里还提着一溜零嘴儿,一看便知是刚从人间回来,这些东西都是给胡睢璧买的。 上回见这位妖界公主,还是在帝君的婚宴上,只记得她似乎很喜欢那把武罗枪。 胡睢璧一见舜汮,便将自家夫君抛却脑后,数丈开外,便化成飞烟,转瞬间到了她跟前:“三殿下!您来啦!” 这高兴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与她同床共枕之人,酸得承晔一阵心塞。 自家媳妇儿的眼睛恨不得贴在舜汮身上,欢欢喜喜地嘘寒问暖,刚买回来的糖糕也毫不吝啬地捧到人家面前,他都还没尝一口呢。 唉,这都什么事儿! 舜汮今日是清醒的,这妖界公主性子直率,为人处世也着实讨喜。她的喜怒哀乐,都在明面儿上,这样的女子,就连她也觉得很是喜欢。 胡睢璧黏了舜汮一会,便被承晔拉住了。 “三殿下今日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你先回琴心殿吧。” 胡睢璧睨了他一眼,正儿八经地交代:“你可得好好招待三殿下,若是怠慢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若能留三殿下小住几日,今晚有赏” 后半句,是贴着他的耳边悄咪咪地嘱咐的。 承晔面色一红,干咳几声:“嗯,知道了。” 看着她离开大殿,承晔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却始终温柔。 “啧啧,瞧你这眼神儿,都能掐出水来了。”舜汮笑道。 承晔斜了她一眼:“你说你,明明是个女子,我媳妇儿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舜汮一脸无辜:“这我就不知了。” 陆离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承晔帝君,您就知足吧,万幸三殿下今日穿的是女装,否则帝后娘娘怕是要跟着我们回北荒去了。” 承晔:“” 这还讲不讲道理了! 舜汮可不是来找他闲话家常的,当即拿出那只锦盒递给他:“承晔,你来看看,这聚魂术可是真的?” “聚魂术?”承晔一惊,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锦盒中的两册书乍看之下空无一字,可这书封上分明印着魔界的图腾,他是魔界帝君,只消一碰便知这书的确是魔界之物,“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聚魂术,你且容我再看看。” 他继任帝君不过三百余年,资历尚浅,从连陌手里接下这个烂摊子时,此书便丢失了,眼下还真不好定论。 “此书你从何处得来?” 舜汮道:“离瞀宫,神女颜玦。据她所言,这书也是偶然得来之物,实在是机缘巧合。” 承晔皱着眉,将锦盒收好:“我会将此物交给十长老过目,他们在魔界已有数万年不止,或许能辨出真假,两日内,我会给你答复。” 聚魂术非同小可,若是真的,于魔界来说,也是一件大事。 他命人收拾了一间屋子,让他二人暂且住下。 ------题外话------ 唉,标题无能,原谅你们的作者菌。 聚魂术是拿到了,颜玦这个角色吧,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作者菌是一直想抽她,无奈要冷静,毕竟要好好写啊。 读者群号:563358104 进群申请随便写一个喜欢的本书的人物名就好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9 炼魂之术 弱水河岸,铺满了青灰色的乱石,瑰紫色的伽摩陀花三三两两地从石缝间盛开,与圣魔宫相比,此处实在是清净。 舜汮坐在河岸上,随手捡起一块小卵石打起了水漂。 打出第五块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承晔帝君好兴致,出来遛弯儿?” “比不得三殿下,一块石头都能盯这么久。”承晔走到她身边,随意地撩袍坐下。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捏得发热的石头,将它挥了出去。 “你的副将呢?”他随口一问。 “我想静一静,让他先回屋了。”她又拾起一块碎石,在弱水上打了五个漂,噗通一声沉入水底,“你那如何了?” “我已将聚魂术送去,明日便能有个答复。”承晔瞥了她一眼,“你怎么心事重重的,瞧着眉头皱得,谁又招你了?” “没人招我。”她嘴上说得云淡风轻,掷出去的石头却是一块比一块重,溅起的河水都飞到承晔衣袖上了。 他满脸不信,掸去袖上的水珠:“你这眼神,就跟璧儿瞧见我和一个凡间姑娘多说了两句话时一模一样,醋味儿冲天的,怎么,因为叶珩上神?” 她一僵:“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承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上回圣魔宫中,你那一枪,明摆着就是冲着叶珩上神去的,上神旁边还坐着个如花似玉的颜玦神女,你当我瞎了眼么?” 舜汮呵了一声:“那又如何,上神与神女,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用人间的话来说,这叫‘天作之合’,保不齐过些时日就能收到储瑶宫的请柬,我恭喜他们还来不及,回头先让陆离帮我备好贺礼,要喜庆。” “啧啧啧,你这醋酸得本君牙根软。”他直摇头,“本君刚问过你的副将了,你们是从离瞀宫来的,叶珩上神也在那?”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是本君说你,堂堂一个武罗神将,一个神女都能欺负到你头上。”承晔嗤之以鼻,“要是本君,甭管什么礼数,面子,先抡圆了打一架,把人抢回来再说!” 这话说得舜汮一愣:“抢谁?” 他一拍大腿:“自然是叶珩上神啊!” “我,我抢他作甚?” 承晔拧着眉认真地问她:“把自己喜欢的人抢回来,需要理由?” 她一惊,手里的石头啪嗒一声砸在了河滩上:“谁,谁同你说我喜喜欢他?” “都磕巴成这样了,还嘴硬呢?”他鄙夷道,“小爷好歹是成了亲的,你看叶珩上神时那眼神,蒙不了小爷哎哟,你打小爷作甚!” 话音未落,胳膊上便挨了一削。 “小娃娃一个,摆谱倒是来劲。”她没好气道,“一年前你还哭天抢地不肯见人家,怎么转眼就当个宝似的欢欢喜喜地把人娶回来了?” “这说来话长。”他回想起来也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当初十大长老都跪在圣魔宫门前,求他娶了妖界公主,妖魔二界就此修为秦晋之好,也是一桩美谈。 然而巧不巧,他第一次见胡睢璧,她正在妖兽森林中平乱,他还没走近,便被她当做林中妖兽,差点被碗口粗细的狼牙棒砸中脑门。 他好歹是个魔界帝君,险些着了道,自然要打回去的。原本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妖界公主,哪成想她撒开了上来就跟他拼命。 那一狐狸爪子给他挠得,都见血了! 自那之后,他就十分不待见这个妖界公主,说什么都不肯娶人家。 胡睢璧也是打小被妖王宠大的,突然间被拒了婚,脸面上定然是下不来的,由此,圣魔宫的屋顶隔三差五总会莫名其妙地被掀几个窟窿出来。 承晔懒得见她,更不想为这事闹到妖王那去,谁不知道胡秋心那只老狐狸宠闺女宠得道理都不讲了,他总不能为了圣魔宫的几面墙和一个女人吵得面红耳赤,那岂不丢份儿? 无奈之下,只得躲到舜汮的地界上避避风头,哪成想这祖宗转眼就把他卖了。 他与胡睢璧之间的情,就像圣魔宫的屋顶,那是一日日只砖个瓦地垒起来的,待他发现时,早已不可收拾。 “半年前,有只穷奇从妖兽森林中跑了出来,妖王胡秋心一着不慎,被那畜生咬了,璧儿气不过,要将穷奇抓来剥皮报仇。” “穷奇?”舜汮一怔,“那畜生可不好对付。” “可不是,小爷让着她,还真当那畜生也会让着她么?”提起这事承晔就来气,“小爷赶过去的时候,她都被那畜生啃了好几口了,小爷的女人,平日里都是让着的,这才半日功夫,就让一畜生打成这样,小爷还不剥了它的皮?!” 那大概是胡睢璧头一回见他动怒,那只凶神恶煞的穷奇,愣是被他削得挂在了树杈上。 自家媳妇儿,从来只有被她欺负的份儿,旁人敢动一下,那都能掐出汁来。 “你俩的姻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舜汮笑道。 承晔笑了笑:“这世间的缘分,谁又说得好呢。就像你,即便与人家退了亲,该栽进去的坑,还不是没爬出来?” 她心头咯噔一下:“胡说什么” “小爷可有胡说,你自个儿清楚。”他睨了她一眼,“你若是不在意他,在这生得哪门子闷气?” “我!”她一时语塞,沉默片刻,道,“我只是将叶珩上神视为前辈,或与陆离一般。” “与陆离一般?”他笑了一声,“我且问问你,若是哪家漂亮姑娘跑去牵了陆离的手,你可会这般气恼?” 舜汮:“” “你待陆离好,是因为你将他视为兄弟,他若是被人伤了,你会找那人拼命。可你想想,若是换做叶珩上神被人伤了,你可还能顾得上与人争斗?”他似笑非笑道,“逞得一时嘴快,又有何用,还能蒙自己一辈子不成?”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这弱水河畔,一坐便是几个时辰,难得魔界有如此清净地,那些烦心事,都暂且抛诸脑后,明日再想。 承晔同她坐了一会儿,便回琴心殿去了。 悠悠弱水三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淌了千万年,随手掷下的花瓣飘落在河面上,眨眼间便沉了下去。 弱水不浮寸羽,自上古就是如此。 她合上双眼,倚在乱石上小憩。 恍惚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琴音,朦胧缥缈,似梦还无。 她睁开眼,且仔细去听时,却又消失了。 翌日。 承晔拿着那两册聚魂术来见她:“这的确是三百年前丢失的聚魂术,那颜玦神女不曾骗你。” 闻言,她暗自松了口气。 这就好,梵泠有救了。 “聚魂术乃是魔界秘术,不予外泄,权且借我些时日,定会归还与你。”她道。 “这玩意小爷用不着,你若是需要,拿去便是,三五年后再还来也无妨。”承晔笑道。 她接过锦盒,将其收好,忽然想起昨夜在弱水河畔听到的琴音,遂问:“昨夜可有人在这附近弹琴?” 胡睢璧想了想:“圣魔宫中倒是有不少琴姬,她们可是打扰到三殿下了?” 闻言,舜汮摇了摇头:“只是昨夜听到一阵琴音,一时好奇罢了。无妨,既然是圣魔宫的琴姬,却是我有些大惊小怪了。” 她与二人告辞,带着陆离离开了魔界。 回到焉渊宫时,天色已晚,风华虔在大殿中等她。 “去偷个书,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他瞥见她手中的锦盒,“哟,真偷回来了。” 她摇头:“这是颜玦给的。” 风华虔吃了一惊:“她怎么可能凭白将聚魂术拱手奉上?” “倒不是‘凭白奉上’。”她看着手里的锦盒,不知为何笑了一声。 她这一笑,风华虔便觉出不对劲来,凑过去问陆离:“她这怎么了?谁又招她了?” 陆离一脸为难:“少君殿下,您可别说了,三殿下在离瞀宫碰上叶珩上神了。” “叶珩上神为何会在那?” “上神不仅在那,还同颜玦神女在一处。”陆离低声道,“聚魂术在颜玦神女身上,当着上神的面儿,将书给了三殿下,说要同三殿下做个朋友,对殿下说了些意味不清的话,坏就坏在,上神在一旁站着,什么都没对殿下说。” 这么一解释,风华虔就明白了。 敢情这是又让人家酸了一把,憋着火回来的。 他反手就拿扇柄敲了她一记:“出息!你倒是抢回来啊,怂什么!” 舜汮白了他一眼:“胡咧咧什么,看把你能耐的。这几日他可有异样?” 这问的,自然是那个假温恪。 “老实得很,你走后,便一直呆在屋里,没见他出来过。”他道。 舜汮临走前吩咐他看着那假温恪,这两日他一直盯着那间屋子,鬼魂无需饭食,他就当真没迈出过那扇门。 她想了想,起身:“走,去看一眼。” 果真如他所言,他们来到那间屋子前,房门依旧紧闭,四下一片寂静,甚至连声息都感觉不到。 整整两日不曾开过门 舜汮心中不安,上前叩了叩门:“阿恪?”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三人面面相觑,心道不好,当即推开了门。 屋中摆设齐整,却空无一人。 她瞪了风华虔一眼:“让你看着人,你就是这么看着的?” 风华虔也颇为诧异,四下翻找一通,果真不见那假温恪的踪影。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让人将这屋子四面都盯住了。” 她不由得一阵头疼:“行了,赶紧找到他,尚未查清他的目的之前,可不能让人跑了。” “属下这就去!”陆离领命,前脚还未踏出门槛,便看见温恪从庭院中施然而来,眼中含笑,顿时一惊,“殿,殿下。” 舜汮回过头,正迎上那双温和又熟悉的眉眼,怔了怔。 “阿汮,你回来了。”温恪走入屋内,一切如常,“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身子不适?” 她稳住心神,对他笑了笑:“不妨事,有些疲累罢了。” “都是帝姬了,还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他伸出手想替她拢一拢衣袍。 舜汮僵了僵,终是没有躲开。 寒暄几句后,她以要去看看东极军营中的情况为由,与风华虔,陆离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阿汮。”温恪忽然唤住她,将一枚红绳编做的八宝结给了她,“我记得你从前挺喜欢这样的小玩意,我试着编了一个,给你做剑穗可好?” 她将那串八宝结提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欣然一笑:“真好看。” “你喜欢便好。” 直至回到偏殿中,舜汮才将那串八宝结搁在桌上,神色复杂地摩挲这绳结:“八宝结,剑穗,就连说话的口气都分毫不差啊” 一点一滴,都是她期盼中的那个温恪,若不是亲眼看见他魂魄上并没有麒麟血的印记,她险些都要信了。 令她想不通的是,她的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窥探过,才能造就出如此相像的三魂七魄。 “舜汮,你得留个心眼儿。”风华虔郑重道,“我为他看诊时曾数次试探,他的魂魄中糅杂着很多东西,起初我以为是在人间游荡太久,沾染的邪气与怨气,但又觉得有些不像,我始终没有头绪,这几日倒是偶然在叶珩上神给你的那本上古经中找到了一种炼魂之法,与那聚魂术一脉相承。我记得一年前你曾着手调查人间频发的夺魂案,却始终无果。” 舜汮一惊:“你的意思是,这魂魄与那件案子有关联?” “那些失踪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你我最后都没能查出真相,便是在冥府生死簿上,也没有任何头绪,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他这么一说,确有诸多疑问未能解开。 一年前夺魂案,每每查到关键之时,所有线索便会突然断掉,那么多人魂,竟在一夕间不翼而飞。 “你服下长生草后,夺魂案其实还发生过数回,只是我与陆离赶到时,为时已晚。”他叹息道,“直至你醒来前半月,夺魂案再也没哟发生过,你觉得那些人魂,都去了哪?” 他将那本上古经递给她:“书中记录的炼魂术虽说只有寥寥数语,但却是自聚魂术衍生而出的上古邪术,只要用足够的魂魄饲养,就能凭空造出一个元灵俱全,别无二致的魂魄来,莫说只是个凡人的魂魄,即便是仙神的元灵,也不在话下!” “这等邪术不是早已在被真神抹去了?” “正因这世上不可能还有人知晓这等邪术,我才觉得十分蹊跷。”风华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舜汮道:“你想到了什么,直说。” 风华虔顿了顿,郑重道:“听说当年伏羲真神从世上抹去炼魂术时,还有一人在旁。” “谁?” “刑天战神。” 话音未落,舜汮便拍案而起:“不可能!” 劲道之大,险些将桌子拍裂。 “师父是绝不可能让这上古邪术现世!” “我自然知道你相信刑天战神,但此事事关重大,上古之时,你我都不能轻易下定论。”他叹了口气,“近日我会再找机会试探温恪,发现了什么,定会告知你。”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阿虔,你可知我如今看着他,是何感受。他太像阿恪了,就像是有个人照着我心里的那个人,原封不动地捏了一个泥人出来,告诉我,这就是他。他无论哪里,都像极了像得我都觉得恶心。” ------题外话------ 这个假温恪蹦跶不了多久了,老丈人们放心。 读者群号:563358104 进群请随意写一个书中人物名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0 弱水琴音 忘川河边,鬼魂幽幽飘过,向那望向台下的女子,要一碗孟婆汤,满饮一盅后,再踏上那座奈何桥,方能再入轮回。 婉转凄凉的歌谣一遍又一遍地在忘川河边回响着。 黄泉路漫漫,悠悠过忘川。 烁烁如星,烁烁如君。 踟踟一路,靡靡乡音。 早登彼岸,莫问归期。 待送走今日最后一个鬼魂,烟汀才得以稍作歇息。 子时已过,阳气渐盛,世间幽魂,不入鬼门。 没有了那些鬼魂的哭声与哀诉,这条黄泉路终于静了下来,收拾了一番,她便到忘川河边走一走。 忘川河中不可行船,若要渡河,只能涉水而行。这数万年来,她不知看了多少鬼魂从忘川中淌过,那都是些生前作恶,死后不能从奈何桥上过的恶鬼,若想入轮回,便要经受住忘川河水锥心刺骨的痛楚,直至登上彼岸。这种痛,会烙印在魂魄上,再世为人,也必定要凄苦一生,以偿前世罪业。 她在这里看过太多人世冷暖,生死无常,几万年了,还真有些累了 或许该听听舜三殿下的劝告,放下执念,早入轮回。 忽然间,从远处传来一阵琴音。 时断时续,却因四下一片寂静,还能听出些音调。 这琴音,似乎是从忘川上游传来的。 地府中,有人在弹琴? 她心中疑惑,思虑片刻,决定去看一眼,便沿着忘川河岸,循着琴音而来。 忘川河乃是弱水支流,自上古时便被一分为二,溯游而上,可直通地府与魔界交汇处的弱水崖。 数万年来,她从未探究过忘川上游究竟是什么,只记得初任孟婆一职那会儿,判官曾嘱咐过,无事不要到此,免生事端。 其他的,并未细说。 然而今日,她发现,越是靠近弱水崖,那琴音便越是清晰。 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抑扬顿挫,仿佛能撩拨人心。 她攀上石壁,再靠前些。 听闻弱水崖三百年前仙魔大战时,曾困住过昆仑琼华上仙与魔界帝姬红莲,此崖之下,法力尽失,若不是魔界连陌帝君劈开了此崖,将二人救出,要想脱身,谈何容易。 如今这石壁更陡峭了,她探头朝下看,果真瞧见一处洞口,被藤蔓缠绕着,很是隐蔽。 那琴音,便是从这洞穴中传出来的。 她曾听闻,弱水崖下,似乎封印着不得了的东西,这个时辰,怎会有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抚琴? 她心生疑虑,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弱水崖下,法力会被封住,她只得揉了一条藤蔓,捆住腰身,慢慢靠近那洞口。 这山洞果真隐秘,她拨开洞口陈年的长藤,得以进入其中,才至甬道,便感到一阵寒凉刺骨,从洞穴深处涌来。 琴音逐渐低沉,似有虫蚁噬心般,漫过心口,她一阵头晕,只得扶着冰冷的石墙继续朝前走。 穿过甬道后,其中别有洞天。 她在地府数万年,从未见过这样一处地方。 耳边琴音渐强,震得她险些站不稳,待缓过神来,却发现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一股森冷的邪气从身后涌来,她暗道不好,转身欲逃,眼前突然闪过一片血色 自风华虔提起炼魂术后,舜汮便好几日心神不宁。 阿虔便是再不像话,也绝不会那这种事骗她。他说师父当年在场,也不像是信口胡说,可师父一直在山中闭门不出,就连她去了也不见,怎么可能同夺魂案扯上关系呢? 她脑子有些乱,身后突然响起温恪的声音。 “怎么了?” 她着实吃了一惊,回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手中端着一碗羹汤,轻轻搁在桌上:“你这几日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没有。”她笑了笑,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她这两日总是担心那天在他屋里说的话被听见,不过看他这几日面色如常,倒不像是已经觉察出不对劲的样子。 她看了看眼前的汤:“你做的?” “北荒夜里凉得很,你总这么熬着,我不放心,这汤可以暖身。”他笑道。 闻言,她便端起了汤,喝了一口:“嗯,味道不错,没想到你成了鬼魂,还有这等手艺。” 温恪捻着袖子擦去她唇角的一滴汤水,柔声道;“横竖我在焉渊宫也闲来无事,你若是喜欢,我日后时常给你做。” 她笑意不改:“好。” 闲坐了半个时辰,温恪终于离开。 风华虔转眼间便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拉过她的胳膊为她诊脉。 方才他一直在这殿中,只是将气息藏了起来,眼看着她面不改色地喝下那假温恪送来的羹汤,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就没放下来过。 “如何?” “他有没有察觉到你发现了他是假的尚不好说,但这碗汤中,确实加了别的东西。”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记,“明知道他来者不善,那碗汤你就不能意思意思,喝两口得了,一碗都喝下去,万一真下了什么毒药,你不要命了!” “这不还有你么。”她笑了笑,“正因为我知道他是假的,才得忍着,若是让他瞧出端倪来,这条线索恐怕又得断了。他开始对我下手,总比一直顶着阿恪的脸对我嘘寒问暖来得好,否则我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再探一回,道:“若我没有猜错,他给你吃了梦兰花的根,不是什么毒药,但若是照着这个量,再给你喝上十天半个月,你的神智便会受其影响,陷入幻觉中。” 她冷笑:“看来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啊。” 风华虔拿出一枚丹药给她:“你先把药吃了,免得幕后之人没抓到,你先被他毒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她接过那枚不晓得放了多少奇珍的丹药,看着他绷着一张臭脸,不禁想笑:“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她服下了丹药,将其融于经脉中。 “阿虔,这几日不必盯着他了,让潆泓辰巳走远些,给他个机会,看看他想干什么。” 既然如此费心,她怎能让他白费功夫呢? 当晚,陆离借操练为由,调走了焉渊宫中一半守卫,整座焉渊宫,就连灯火,都暗了不少。 舜汮如往常一样,笑着喝了温恪递来的茶水,浑浑噩噩地趴在大殿中,再无声息。 温恪放下了茶盏,目光渐渐沉下,起身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潆泓急匆匆地回来禀报,此时舜汮与风华虔正等在大殿中。 “三殿下,属下失职,跟得有些远了,转眼间便不见踪影,林中鬼气太淡,属下没能继续跟下去。” 闻言,舜汮眉头一皱。 连潆泓都跟丢了,看来是早有准备。 “无妨,今日知道他出去了便可,你先回去,明日继续盯着,务必知道他夜里去了何处。” “是。” 潆泓退下后,风华虔问了她一句:“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鬼魂留在焉渊宫,你就不怕他狗急跳墙?”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狗了。”她嘴角一勾,“一个傀儡不足为惧,我想揪出的,是他背后的人。” 过去查到的那么多线索,都断在最关键的时候,这一回,她可不能再把这条线索放跑了。 此后数日,潆泓辰巳轮番盯梢,五日间,这个假温恪竟然离开了三次。 入夜后,山中阴气杂糅,潆泓与辰巳多次追出去,都被他逃了,这让舜汮颇为懊恼。 “阿汮。”温恪走过廊下时,舜汮站在树下出神,眉头紧皱,他一直走到她身后,她也没有回头。 她听见声音,回过了神,对他笑了笑:“这么晚了,不去歇着吗?” 背在身后的手无声地收紧。 温恪从她眼中,只看到一如既往的笑意,将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她,只需一闻她便知这里头装的什么。 “枣花蜜糖?” “鼻子倒灵光。”他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一如当年的温恪常做的那样,那一瞬间,她险些没忍住想狠狠给他一巴掌的冲动,“我看墙角的枣花开一些,想起你最是喜欢枣花糖,便试着做了一些,不如当年明月楼的,权且当个零嘴儿吧。” 她展开了纸包,看着还温热的枣花糖,莞尔道:“难得你还记着我喜欢吃什么。” “怎么会忘?”他道。 她拿起一块枣花蜜糖,看了看。 真是不死心啊,这块糖里,又下了什么药呢? 她微微一笑,还未将这块糖放入口中,一股力道忽然而至,将她手里整包糖都挥了出去,软糯的糕点骨碌碌地滚了一地,没等她回过神来,手里这块也被人夺了去。 身后传来叶珩的声音。 “不许吃。” 她这回是真呆住了,一转头正迎上那双异瞳,倒映着廊下昏黄的灯火,竟比星辰还要明亮。 他此刻一手捏着那块枣花蜜糖,一手扣着她的手腕,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冷冷地看着眼前的温恪。 在他拔出沧溱剑斩妖除魔之前,舜汮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那假温恪面前:“上神,您要做什么!” 她此刻的心情何止措手不及,简直恨不得赶紧把这祖宗请出去! “这枣花蜜糖中下了药。”沧溱剑已经握在了手里。 舜汮眉心一跳,回头看了温恪一眼,断然反驳:“不可能,阿恪不会对我不利,上神,请您收回沧溱。” 叶珩拧眉,握着剑的手微微一僵:“你还护着他?” “他是晚辈的心上人,晚辈自然会护着他。”她紧紧扣住了温恪的手腕,正色道,“您来此有何贵干,若是无事,还请不要为难晚辈,晚辈不是颜玦神女,没那么温吞的好脾气,恐会惹得您心中不快。” “我若是执意要杀了他呢?”叶珩的脸色沉了下去,沧溱剑亦微微出鞘。 舜汮将温恪往身后拉了拉,心中有怒却不能言。 风华虔经过此处时,便是这样一幅光景,他一时间也愣在了那。 这,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叶珩上神在这干嘛,怎么连沧溱剑都拿出来了! 再看看被舜汮护在身后的假温恪,他总算看懂了七八分,急忙上前拦住叶珩:“上神,您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这可是舜汮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您可别说砍就给砍了啊! “让开。”叶珩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冷冷地盯着温恪,“他是假的。” 风华虔哪里敢让,这时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愣是把沧溱剑摁回了剑鞘中,死活不让他对温恪下手。 凭他哪里拦得住叶珩,只得一边按住,一边从舜汮使眼色。 祖宗诶你倒是说点什么,我真的拦不住了啊! 舜汮一阵头疼,咬咬牙,毅然决然地站在了他面前:“叶珩上神,这是焉渊宫内务,阿恪是晚辈的人,要不要留下他,晚辈自有主张,他已经死了,只剩下这魂魄,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为难他,晚辈感激不尽!” 说罢,她低头一揖。 叶珩浑身一僵:“你为了他,求我高抬贵手?” “是,晚辈求您放过他。”她一字一句道。 闻言,风华虔感到握着沧溱剑的那只手,缓缓垂下,再无动作。 叶珩拂袖而去,此处的气氛可算能让人缓口气。 那可是沧溱剑啊,若是真拔出来,别说一个假温恪,便是上千个,也会受不住那一剑啊。 “阿汮?”温恪看了她一眼。 舜汮叹了口气,对他笑了笑:“没事,你先回屋罢,他不会再对你不利了。” “抱歉,让你为难了。” “回去罢。”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累,看着他离开后,仍觉得有些不好受。 “叶珩上神怎么突然来了?”风华虔惊诧道。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叹息道,“我这焉渊宫,他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许是来遛弯儿时,随手管了个闲事吧。”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阿虔,你替我去看看上神走了没,若是没走,便替我送送罢。” 言语间,多了几分无奈。 风华虔眼看着她离开这座院子,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俩人啊,明明心里都有彼此,偏偏一个嘴硬,一个憋着,不晓得几时是个头。 与此同时,趴在墙头看了好一会热闹的九婴,打了个弯便追了出去。 ------题外话------ 叶珩内心os:给我媳妇儿下药的都不是好东西!看剑! 舜汮内心os:我刚找到的线索你说砍就砍?!还让不让人查下去了! 作者菌内心os:你俩够了,滚去成亲吧! 玩笑玩笑,成亲还没这么快! 读者群:563358104 进群随意说一个文中角色名就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1 口嫌体正直 叶珩还没踏出焉渊宫的山门,头顶便传来了九婴的声音。 “你就这么走了?” 抬头一看,那厮正架着二腿子,叼着根甘草,斜倚在树干上,如雪的白发垂落在枝头,月光下,如轻纱般细柔好看。 然,他看叶珩的眼神,却满是鄙夷。 “木头似的,怨不得你千儿八百年的还没娶上个媳妇儿。” 叶珩斜了他一眼:“若没记错,你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孑然一身。” “本座与你可不同,本座是自己不想。”他换了个姿势,笑得极为嘚瑟,“你这叫眼看着一块肉都要掉嘴里了,却死都吃不上一口。” 眼看着叶珩的脸色越来越黑,他终于从树上跳了下来。 “方才的事,本座都看见了。”九婴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她说她‘自有主张’,你真转身就走?” “她铁了心护着那个鬼魂,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叶珩眉头紧皱,回头望了一眼,“她不信我,我还留在这作甚?” 闻言,九婴呵了一声:“她不听归不听,与你留不留下有何干系?舜汮这性子你还没摸透?她可曾对旁人这般生气过,姑娘家气头上的话,怎么能顺着听呢?” 他勾了勾手,让叶珩上前些,低语几句。 叶珩颇为疑惑:“这能行?” “你听本座一回,大不了几个时辰后,你回你的储瑶宫便是。”九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座也认识她上万年了,嘴上是断然不会乖乖认栽的,但这心,软得很。” 半个时辰后,舜汮合衣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合眼。 虽说暂时护下了那假温恪,但她这心里总像是被什么膈应着,合上眼就想起叶珩方才看她的眼神。 她觉得,他大概是失望了。 也是啊,为了一个傀儡同他顶嘴,这般不知好歹的后辈,换了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阿虔说,就连山门那都瞧过了,并没有找到上神,想来已经回储瑶宫去了。 也许去找颜玦了,有那么个温柔体贴,轻声软语的神女,指不定转眼就把今日的事抛却脑后了呢。 她捞来一只枕头,抱在手里,有一下每一下地捶着,不知怎么的,心就是静不下来。 脑子乱得很。 乱得她心口发堵,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只是觉得什么都乱了。 不过是见了一回,从前也不曾这样过,可这一次,心却会疼了。 承晔说,她能骗自己一时,骗不了一辈子。 她并非冷血无情,叶珩待她的好,她都记着呢。 若是不曾尝到甜头,就不会去惦记,有一天这甜头没了,也不会因此而难受。 可他偏偏给她尝到了这甜头,等她发现时,已经忘不掉了。 现在,他身边有了颜玦,比她温文尔雅,比她知情识趣,更是六界第一绝色,这样的女子全心全意地等了他数万年,铁打的心也捂暖了吧 仔细想来,她退了这门亲事,倒是成全了他们。 好得很。 她捏着心口的衣衫,从这渗出来的疼,比捅了她一刀还让她难受。 忽然,外头响起了叩门声。 风华虔刚走不久,她以为他又折返回来,便起身开了门,叹道:“怎么,落了东西在我这?” 耳边传来的,却不是风华虔的声音。 “嗯,是落了点东西。” 这不温不火的口吻,着实令她吃了一惊,错愕地抬起头:“叶,叶珩上神?” 廊下的灯火照亮他的面容,他似乎有些为难,眼神中糅杂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思绪。 她没来由地慌了神。 他抬起手:“我” 砰! 门突然被合上,他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舜汮自个儿都搞不懂怎么就把门关上了,靠着门心口还在噗通噗通地跳。 这,阿虔不是说已经走了嘛,怎么又转回来了? “天色不早了,您老人家还是请回吧。” “我今日不想回储瑶宫。”门外传来叶珩的回答。 “你也可以去离瞀宫,颜玦神女想必定会好好招待您。” 叶珩顿了顿,道:“我哪也不去,阿汮,你不开门,我就在这等。” 闻言,舜汮心头咯噔一下。 “您别为难晚辈了,北荒夜里冷得很,仙神之体也不定受得住,您还是回罢。”她咬牙道。 “你真希望我走?” 舜汮没有回答,再等了一会儿,门外已经没了动静,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该是走了吧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把门打开。 庭中月光澄明,墙角数枝花开,她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见台阶上站着一只白狼,通身雪白,竟比那月光还要明亮几分,额上的始祖印记隐隐微光,一双异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那一刻,她脑子里轰然一下。 这只白狼她可太熟悉了,当初养他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就这么被他蒙蔽了数月。 他这厢突然间化为原形,是什么意思? 白狼也不近前,一条柔软的狼尾呼啦一下扫过台阶,摊在了她眼前。 她眉心一跳:“上神,您这是作甚?” 叶珩眯了眯眼:“你从前不是唤‘阿宝’的吗?” 舜汮不由得脸红:“那是晚辈不知您的真身如今知道了,这名字,您大可忘了。” “不行。”他抬起眼,“我喜欢你那样唤我。” “我!”她险些崴了脚,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等话来! 她稳住心神,清了清嗓子:“您到底想如何?” “我有些冷。”他的眼神瞄向她的屋子。 舜汮把住了门,正色道:“您不是有毛么?” “冷。”他一本正经道。 舜汮:“” 上神您的脸皮呢。 她憋着一口气,回身关上门:“您若是冷,走便是,晚辈在此恭送!” 这关门声震得人心头跳,叶珩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想了想之前九婴说的话。 “舍不得面子,哄不好媳妇儿,您是要脸还是要她?” 他心一横,转身趴在了台阶下。 舜汮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发现院中的气息并未因此消失,反倒平和下来了,心中纳闷,便到窗边看了一眼。 就见一只白狼一动不动地趴在台阶旁。 她眉心一跳。 这叫什么事儿? 即便快要入夏,但焉渊宫与别处不同,到了夜里,山中的寒气直入心肺地冷,她在北荒待了这么多年,夜里也要多加床被子。 她不晓得这样的冷对于灵兽始祖来说,是个什么感觉,但这寒气本就不似人间那般,仙神之身,也无法抵御。 苦寒之地,便是这样。 况且,他身上还有伤未愈。 门外寒风渐起,吹得廊下灯盏飘摇,庭中枝叶娑娑,她在屋中盯着一盏长明灯,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 她终是忍无可忍,起身开了门,瞪着台阶下的白狼:“上神,您别闹了成吗!” 叶珩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把狼爪子揣了揣。 舜汮咬咬牙,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冻死你得了!糟心玩意儿! 屋檐下的灯盏被寒风吹得直往廊柱上撞,嘈杂得很。 又过了半柱香功夫,那扇门又开了。 舜汮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手中抱着一床被褥,径直走到他旁边,将整只白狼像卷春卷似的利索地裹进了被子里,二话没说将他抱起来走进了屋中,抬脚踹上了门。 屋里果真暖和,她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将他扔在床上,冷冰冰道:“您歇着吧。” 说罢,转身躺在了另一头的美人榻上,再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一颗白狼头从卷成一团的被褥下钻出来,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他重新变回人形,走到她身后。 “您还想如何?”她头也没回,“若是冷,晚辈让人再送一只炉子来。”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到他的额头贴在了她发上,轻轻的,温柔得不像他。 “生气了?” “晚辈没有。”她浑身一僵。 他叹了口气:“是我不好。” “您是上神,您有什么不好的?”她忽然觉得心口这堵着一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 “颜玦的事。” “您与她的事,晚辈管不着。” “我希望你管得着。”他道,“阿汮,你会吃醋了。” 她捏紧了拳头:“我没有吃醋。” 身后陷入了沉默,他不开口,她也不出声,就这么僵持着。 他突然低声咳了咳。 舜汮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回了头,看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嘴唇也有些泛白,脸色一沉。 北荒本就夜寒,他身上有伤,还以真身趴在外头这么久,阴气入体,难免会不好受。 她觉得心里堵得更厉害了,随手从木架上捞来一件厚实的斗篷拢在他肩上。 叶珩就这么看着她做完这些,又一声不吭地背过身躺下,看了看身上的斗篷,只觉得心头暖得发烫。 他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再问。 舜汮合着眼,起初是不想看他,渐渐的,烦躁了多日的心,就这么慢慢地定了下来,竟然还觉得有些困意。 明明下了决心,再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可如今,他却像是她的安神香,连日的疲累此刻,都涌了上来。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也就这么由着她了。 长明灯烛火幽幽,照亮整间屋子,他无声地坐在美人榻边,任身旁安睡的女子攥着他一小截衣袖,逐渐睡去。 九婴说得没错,他的阿汮嘴硬心软,这苦肉计使得值,也不枉他在庭院中吹了半宿寒风。 早知道受个伤就能让她挂心,他也不必那么发愁了。 魔界,弱水河畔。 承晔正打着饭后消食的名目,带着自家帝后沿河遛弯。 虽说魔界看不见万里星河,弱水之上,却时常出现奇异的流光,煞是好看。今夜此处静得很,为了不让旁人打扰,承晔早早便让闲杂人等都退下了。 “不知三殿下如何了”胡睢璧若有所思道。 承晔老大不高兴:“担心她作甚,她带着聚魂术回了北荒,自然是在焉渊宫中。” 胡睢璧睨了他一眼:“你同三殿下吃什么醋,幼不幼稚。” “你一日要提她十来回,小爷吃个醋怎么了!”他伸手勾住她的肩。 她不由得一阵好笑:“三殿下是我自幼敬仰之人,如今真见着了,我自然要欢喜几日的。” “你都欢喜大半个月了。”承晔这话里都透着酸劲儿。 别人他倒是不醋,可舜汮不同,自打上回撩人不曾反被撩之后,他算是领教了这位舜三殿下的厉害。得亏她不是男子,否则还不晓得要祸害这四海八荒多少姑娘家的心! 他拉着自家媳妇儿的手,走在弱水河畔,忽然想起自己刚从师父手里接过魔界帝君的位子时,魔界不晓得有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想想也是,谁会平白无故地听从一个毛头小子的命令,为他四处拼杀呢? 一晃眼三百年过去,他这位子终究是坐稳了。 虽说他并非看重她的身份而求娶与她,魔界与妖界这桩联姻,也算是为他再添一大助力。 只望这六界,能太平一段时日,莫要再生事端了。 他出神之际,身旁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道:“承晔,你快看,那里躺着的可是个人?” 他回过神来,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瞧见不远处的河滩上有一道白影。 “走,去看看。” 他们立刻上前查看,但见一个女子趴在弱水河旁,半截身子还浸在水中,浑身是伤,白衣都让血染透了。 要是冲入弱水可不得了,胡睢璧当即上前将她捞了上来。 “姑娘,你醒醒!”她将那女子翻过来,这一身伤简直触目惊心,竟连这女子的脸都没有放过,划得面目全非。 这女子身上同时混杂这仙气与鬼气,想必是从地府来的,只是不知地府的鬼差为何会伤痕累累地躺在魔界,看这样子,倒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承晔蹲下身,以法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胡睢璧也将自己的妖力送入她体内,暂且吊住了她一口气。 怀中的女子吃力地睁开眼,看着他们,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胡睢璧立即附耳过去,只听她断断续续道:“我是孟婆让我见舜三殿下,我我要见三殿下!” 她用尽最后的气力紧紧抓住了胡睢璧的衣袖,而后,便昏了过去。 承晔看见她腰间还挂着地府的鬼令,倒不像是在说谎。 地府的鬼差受了如此重的伤,躺在弱水河边,怕是事有蹊跷。 他当即与胡睢璧一道将她先带回了圣魔宫。 ------题外话------ 阿汮:“怎么,落了东西在我这?” 叶珩:“嗯,不小心把心落在这了。” 咱们阿汮口嫌体正直!卷了白狼就往屋里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2 意外横生 夜尽天明,舜汮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回了床上,耳边气息温热,她手中还攥着一截绛蓝的衣袖。 这熟悉的画面,熟悉的感觉,她的心凉了半截。 枕边的人不知何时醒的,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倒是一直静静盯着她看。 她不禁觉得,自己就像那架子上的五花肉,巧不巧的被一只白狼盯上了。 她冷静了一下脑子,深吸一口气:“上神,晚辈记得昨夜不是睡在这的” 这么说着,她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张美人榻。 耳边传来平静的回答:“我抱你过来的。” 听听,这话说得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 她捏紧了衣袖,坐起来目测了一下美人榻到这边的距离。 昨夜,她连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都不知,被人从那头抱到这头,竟然毫无知觉。 仔细想来,似乎在叶珩面前,她总是容易松懈 她低下头看着枕边这位依旧面不改色的上神,伸出手,淡定地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腰上挪开,眨眼功夫,已经站在了十步之外,仔细打量着叶珩身上的衣衫。 嗯,还算妥帖,没让她夜半手贱给扒了。 而后,又警觉地瞄了瞄他的头发。 嗯,没炸毛。 叶珩任由她一脸凝重地看完,一条狼尾巴似是不经意般从被褥下滑出,那软的——舜汮在十步开外,咽了下口水。 他将笑未笑地望着她:“走近些。” 舜汮:“” “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他幽幽道,“从前不是摸得很心安理得吗,如今怎么不敢了?” 她嘴角一抽:“从前是从前,您这样不大妥当吧。” 他眼中含笑:“过来,阿汮。” 这一句简直温柔得不像话,她的心肝儿都跟着一颤,再看看那条狼尾巴,不禁有些动摇。 多软的尾巴啊,这睡都睡了,如今再说什么合不合适的,也有些迟了。 她慢慢地朝床榻挪了一步 “舜汮!出事了!”门呼啦一下被推开,风华虔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掀起一阵清风,令屋中的人陡然清醒了过来! 舜汮嗖地一下,收回了那条不争气的腿。 风华虔倒是怔住了。 这算什么?谁能给他解释解释,这间屋里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应离开焉渊宫的叶珩上神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还有一条雪白的狼尾巴在那摇。 再看看舜汮,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迈出去的那条腿! 他仿佛被滚滚天雷当头劈中,眼下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在这尴尬的气氛中沉默了许久,他一脸忧愁地看向舜汮:“你怎么又把上神给睡了?” 舜汮:“” 我的发话当真是戳心窝子。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收回了刚踏进门槛的那条腿,顺带把门也合上了。 舜汮想解释两句,却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侧目看了看叶珩。 “上神,您先回去吧,这天也亮了,晚辈就不留您了。” 昨夜的事也是失算,她怎么脑子一抽就把狼抱进来了呢!这下可好,指不定一会焉渊宫上下,又得传出什么微妙的话本子来。 这回,叶珩倒是爽快地应了,恍神间,已将衣衫穿着妥当,打开了门。 他忽然回过头:“那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他这么说着,另一条腿却迟迟没有跨出去。 舜汮颇为头疼地看着他,给他拱了拱手:“恭送上神——” 如此,他似乎笑了笑,终于踏出了这扇门。 眼看着他化为流光消失在庭院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她低头,弯了弯嘴角。 “哟,舍得赶人家走了?”柱子后传来风华虔的声音,只见他从那走出来,身边还有个九婴。 她干咳了一声:“行了,阿虔,方才你冲进来,发生了何事?” 风华虔言归正传:“承晔帝君派人来寻你,让你速去圣魔宫一趟。” 她拧眉:“怎么?” “昨日夜里,承晔帝君在弱水河畔救起了地府孟婆,她身受重伤,一直要见你。” 闻言,她吃了一惊:“你是说烟汀?是何人伤的她?” “不知。” 她沉思片刻,道:“走,去大殿。” 待他们离开庭院,拐角处的树下,悄无声息地走出一道月白的身影,宽大的袖下,如玉的指尖染着几滴血迹。 舜汮步入大殿,前来送信之人忙起身行礼:“三殿下日安。” “起来说话。”她径自走到他面前,“孟婆如何了?” “伤势极重,尚未清醒过来。”他答道,“帝君与帝后娘娘正在圣魔宫中等着您。” 舜汮收紧了拳头,迟疑半响,吩咐道:“九婴,阿虔你俩随我去圣魔宫走一趟,陆离,你与潆泓辰巳留下。” “是。”陆离应道。 她总觉得心中忐忑,即刻启程前往圣魔宫。 如承晔所言,烟汀的确伤得极重,全靠他护着心脉,才不至于在他们到来之前气绝。 他们步入圣魔宫,胡睢璧便将他们带入琴心殿中。 “情况如何了?” “不太好。”胡睢璧皱着眉,“我与承晔在若水河边发现她时,她五脏六腑俱是重伤,看来下手之人是想要她的命。” “烟汀是地府鬼差,素来与人无冤无仇,何人下此重手?” 胡睢璧摇摇头:“尚且没有头绪,我已经派人在那附近搜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且她既是地府鬼差,又如何会出现在魔界?” 此事蹊跷诸多,舜汮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一切只能等见到烟汀才能知道。 此时,烟汀就躺在琴心殿中,承晔施法将她周身护住,将自己的法力注入她体内。 烟汀面色煞白如纸,遍体鳞伤,勉强吊着一口气。 饶是风华虔,也不由得心头一紧,当即取出丹药与金针:“先救人,舜汮,你留下帮我护住她的心脉,其他人都出去。” 舜汮点点头,对承晔道:“你们暂且出去吧。” 太华宫少君的医术,魔界也有所耳闻,舜汮既然将他带来,这孟婆兴许还有得救。 片刻之后,这屋中便只剩风华虔与舜汮,依照他的吩咐,舜汮为烟汀施下了护持之术,而风华虔则为其护住心脉。 “这伤不太对。”他皱着眉,仔细查看烟汀身上的伤口,“你来看。” 她仔细看了看,如他所言,烟汀身上的伤,倒像是被什么猛兽啃噬抓挠而成,伤口十分粗暴,且这些伤口中,残留着一股邪气,丝丝缕缕地往外冒,以至于血流不止。 风华虔一金针强行将邪气逼出,为其止血,至于内腑的伤,需再费一番功夫。 直至黄昏,琴心殿的大门方才打开。 “命是保住了,只是能不能醒来,还不好说。”风华虔道。 舜汮抬起手,将方才抽出的邪气凝聚在掌心,让他们看:“这就是从烟汀身上拔除出来的,承晔,你可有见过这样的气息?” 这邪气似妖非妖,似魔非魔,十分古怪,与当初从云苍遥的尸体中逃走的那缕气息如出一辙,她至今还未想通其究竟出自何处。 承晔将那团邪气接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小爷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气息,古怪得很,虽是邪气,却不同于妖魔,这其中还有天地灵气,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有这样的气息。” “本座倒是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九婴上前道,伸手触碰那一团邪气,“本座应当是见过这样的气息的,只是在天荒多年,记的有些模糊,似乎是很久以前在哪见过” 这股邪气让他觉得很是眼熟,仅仅是触碰,便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舜汮沉默片刻,道:“如此,就只能等烟汀醒来了。” 此后,她随承晔去了弱水河边。 弱水依旧平静地流淌着,千万年来,不曾改变分毫。 承晔将她带到昨日找到烟汀之处,河岸上还留着大片血迹:“就是这。” 她俯身查看,果真在被血染红的石缝间,又找到几丝邪气。抬眼望去,弱水自远方奔流而来,却望不到源头。 迟疑片刻,她起身:“承晔,你可知弱水尽头在何处?” 他想了想:“据传言,弱水是从上古神界流出的一条河,直通九幽海,但自神界倾颓之后,九幽台崩塌,便再无人进入过神界,弱水的尽头,也因此再无人涉足。” 闻言,她陷入沉默。 这条弱水已在魔界与地府之间流淌千万年,过去,她从未细想过这条河究竟源起何处,可如今烟汀重伤,出现于河边,那等伤势怕是也跑不了多远,她究竟是从何处到了这里的,又是谁对她下此重手 这一切,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烟汀伤得极重,尽管有风华虔为她救治,也昏迷了足有五日才堪堪转醒。 得知她醒来的消息,舜汮立即回到琴心殿。 此时的烟汀依旧虚弱,风华虔给她喂了一颗丹药,好让她稍稍恢复些气力,能坐起来回答她的话。 “三殿下” 舜汮上前坐在榻边,问道:“烟汀,究竟发生了何事,是谁打伤了你?” 烟汀神色凝重:“弱水崖我在忘川河边听到了琴声,就沿着河到了弱水崖” “烟汀,你可有看清是谁伤的你?” 她面露难色:“那人出手太快,我看得不真切,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你给我的那副画像上的人” 温恪?!她心头一紧。 回想起这几日那假魂魄频繁出入焉渊宫,离开北荒便不知去向,难不成是去了弱水崖? “弱水崖?”风华虔吃了一惊,“那处怎会有琴声?我记得那里只有” 想到此处,他心中突然涌出了不好的预感,错愕地看向舜汮。 “那里,封印着混沌兽。” 十万年前,混沌作乱,为祸人间,叶珩上神将其封印在弱水崖下,以瑶光花为阵,永世不得翻身。 可如今,那里竟然传出了琴声 他这么一提,倒是提醒她了。 弱水崖,炼魂术,不翼而飞的涂琈琴 “阿虔,这事不太对!”她面色一沉,“立刻去弱水崖,若真是这麻烦可就大了。” 她刚起身,承晔便急匆匆地进来:“舜汮,焉渊宫出事了。” 舜汮随他到圣魔宫大殿时,就见辰巳躺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他的右臂已经不见了,伤口汩汩地淌着血,艰难地看向她。 风华虔当即上前为他查看伤势,除了右臂,他身上还有多处剑伤,肺腑重伤,经脉尽断,他面色一沉,看向舜汮:“不行了” “三殿下”辰巳咳出一口血,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 “是谁干的”那一刻,她脑中一片嗡响,唯有滔天的怒火令她的双手都在颤抖。 辰巳拼着一口气,从焉渊宫赶到此处,已是药石罔顾,舜汮不住地往他体内注入灵力,可他心脉已断,再多的灵气,也无法为他稳住伤势。 “是陆离将军”他至今仍觉得难以置信,“属下亲眼所见,他从背后杀了潆泓放走了温恪属下没能拦住灵鸟已经去追了,三殿下,您快回去!焉渊宫已经乱了!” 他不甘地握着她的手,至死都不肯闭上双眼。 四下一片死寂,无人敢在此时上前与她说话,从始至终,她都不敢相信辰巳所说的一切。 “怎么可能,陆离怎么可能!”她看着辰巳的双眼,那双眼睛已经散尽光华,如死水一般,倒映着她的脸。 仙灵渐散,魂归九幽。 他就这么死了。 风华虔也对方才听到的一切颇感错愕,若是别人他就信了,可陆离跟了舜汮数万年,何等忠心耿耿,东极军上下,谁都有可能背叛她,唯独陆离不可能!可辰巳就死在她眼前,如此重伤,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无。 舜汮浑身发僵,伸手抽走了辰巳攥在掌心的一截剑穗——这是她给陆离的,他一直缠在剑上,如今却是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青色的流苏上,染着辰巳的血,烫得她的心都在发颤。 九婴近前时,她的掌心都快被她自己掐出血了。 “舜汮,你有何打算?” 她抬起手,为辰巳合上双眼,眼中似有千丈寒霜,。 “承晔,劳烦你照顾一下烟汀和辰巳,我去去就回。” ------题外话------ 要搞事情要搞事情! 读者群:563358104 进群申请随意写一个书中角色名就好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3 焉渊宫巨变 舜汮踏入焉渊宫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所经之处,躺着的,都是东极军将士的尸体,皆死于剑伤,元灵尽散,回天乏术。 这样的情景发生在焉渊宫中,形同于狠狠扇了舜汮一记耳光。 亭中,廊下,山门前到处都是血,饶是见惯了生死的九婴也不禁为这一幕感到心惊。 舜汮加快脚步,步入大殿时,她一眼看见了潆泓的尸体。 他就躺在长明灯下,一剑穿心,血流了一地,如今早已凉透了。 至死,他都没能来得及拔出腰间的刀。 潆泓平日里看似懒散,心思却极为谨慎,若非熟识之人下手,他怎会毫无防备? 况且这焉渊宫四周有着她师父留下的护持大阵,唯有从内部袭击,才会防不胜防。 九婴四下搜了一圈,对她道:“陆离和那假魂魄不见了,看来真如辰巳所言,你这是被人背后捅了一刀。” 风华虔从殿外步入,道:“我看过院中那些尸体了,少说已经死了十二个时辰,魂魄都散干净了。看来辰巳从北荒赶去见你,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舜汮面色沉得可怕:“可还有别的发现?” “丢了一样东西。”他稍一犹豫,“之前你让我修补的那支木簪,不见了。” 闻言,她心中生疑。 木簪? 此事暂且放在一边,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到陆离和那假魂魄,她不相信陆离会背叛东极军,但眼前的事实却又不容辩驳,唯有找到人才能问清楚了。 辰巳说韭花已经追出去了,灵鸟灵气微薄,不易被发现,但是万一被发现了,就凭韭花那点法力,恐怕一招都挨不过去。 “你可有法子找到那只灵鸟?”九婴问。 她点点头:“我二哥养的灵鸟,自降生之日起,便带着麒华灵山的印记,无论它在何处,只要还活着,就能通过那印记找到它,我现在就回麒华山请二哥帮忙!” 还未踏出正殿,她便看见天边飞来一朵云,远远听见涔阳的声音。 “三殿下!——” 那朵云着急忙慌地从天上落下来,涔阳面色焦急地奔向她,四下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清理,惊得他面色一白。 “三,三殿下,这怎么会这样!?”他一落地便踩到一滩血,惊慌地看向舜汮。 “涔阳仙君?”风华虔看着他,“你怎会来此?” 闻言,涔阳定了定神,走到舜汮面前,焦急地问:“三殿下,您可有见到神君?” 舜汮一怔:“上神五日前不是就回到储瑶宫了?” “神君的确早就回来了。”涔阳这左顾右盼也不见叶珩,顿时急了,“可是昨日陆离将军来储瑶宫求见神君,说您出事了,请上神前去相救,神君去后一直没有回来!” “什么!陆离说我出事了?”她愕然道。 “是啊,陆离将军亲口说的,还拿着神君送您的木簪,神君怕您出事,就随他去了。我等到今日,还不见神君回来,有些放心不下,便来北荒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您这这怎么死了这么多人?”涔阳看着四周的尸体,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难不成神君他没有来找您?” 风华虔道:“我们五日前便去了魔界,直到今日才回到此处,并未见过叶珩上神。” 烟汀出事后,舜汮便一直守在圣魔宫,救人还来不及,那还能匀出心思在意旁的。涔阳想必是实在找不到叶珩了,才来寻她,回想起辰巳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走!立刻回麒华山!” 她驭风疾行,风华虔带着九婴与涔阳,紧随其后。 眼下焉渊宫出了这么大的事,陆离与那假魂魄下落不明,也不知他们将叶珩上神引到了哪里,总而言之,先找到人要紧。 舜汮赶到葶洙宫前时,居缨正打算去丹穴山接归晏晏,就见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得险些将他直接拉到云头上去。 “二哥!出事了!” 待她将焉渊宫的事与他讲明,他也不敢相信。 “找韭花倒是无妨,冷静些,免得叫人钻了空子。”居缨劝道。 “我的部下在我的地界上被杀,我还如何能冷静?我必须尽快找到陆离和叶珩上神!” “陆离暂且不论,叶珩上神法力高强,寻常人奈何不了,你不必如此担忧。” “不行。”她捏紧了拳头,神色焦虑,“叶珩上神身上还有伤,我担心其中有诈,二哥你快些!” 自从听闻叶珩跟着陆离离开了储瑶宫至今没有消息,她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怎么都静不下来。 居缨将法器祭出,交给了她:“你将法力注入这面镜子中,便能看到韭花所看到的一切了。” 闻言,舜汮当即将法力注入其中,镜面荡开圈圈涟漪,转眼间有了画面。 她看见了陆离拿着那支簪子半跪在储瑶宫门前,看见叶珩从宫中走了出来,隔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叶珩看过他手中的簪子后,便随他离开了北胤仙山。 韭花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跟着,镜中之景逐渐荒凉,最后看见的,是一座冷冷清清的山峦,山中没有任何花草树木,甚至连水流都无,一片寂静中,她通过灵鸟,听见了陆离的声音。 “上神,殿下就在里面,请随我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叶珩毫不犹豫地跟着陆离走进了一座漆黑的山洞。 她如今就在这里,那么陆离要带他去见的,究竟是谁 九婴看着镜中的情形,叹了口气,对她道:“就这么一根簪子,一句话,他居然就信了。” 涔阳的心都揪起来了,焦急地看着她:“三殿下,只要是关乎您的安危,神君绝不会坐视不理,哪怕此事十有**是个陷阱,神君也会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赶去的!” “这地方好像是弱水崖附近的妖魔岭!”风华虔道。 舜汮险些将手中的镜子都给掐碎了,提着兮梧剑冲了出去! “三儿!”妖魔岭可是妖邪之流汇集之处,妖邪魍魉肆虐横行,居缨哪敢让她一个人涉险,紧跟着追了出去! 风华虔等人也立即跟去。 舜汮从未如此焦急过,驭风而行,不要命似的朝妖魔岭赶去。陆离是她的副将,他拿着木簪去储瑶宫求助,叶珩自然不会怀疑——即便心中尚有疑虑,最后恐怕还是会跟去。 对她下手不成,转而盯上叶珩了吗。 若是从前她定然不会担心的,可如今叶珩伤势未愈,前几日脸色还不大好,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只希望脚下的云能再快些,快些让她到他身边去。 什么闷气此刻都散了个干净,他和颜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也不在乎了,原本一片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他离开焉渊宫时,回头看她的那一眼。 怎么就没有发现呢,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睛里,藏着的全是温柔的笑意啊。 她握着兮梧剑,直闯妖魔岭,凡是敢上前阻拦的魑魅魍魉,都被她利落地斩杀于剑下,居缨他们赶到时,她已经一路杀到了半山腰! “急眼了啊”九婴意味深长地望着舜汮厮杀的背影。 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究竟是什么时候,你已经变得如此在意叶珩了。若他今日真的在这妖魔岭出了事,你又会如何呢? 舜汮一剑下去,眼前的妖魔即刻魂飞魄散。 这些妖邪之辈若是不退下,她也没打算手下留情,眼见这山石上倒了一片尸身,她却还不停手,将一只山豹精提过来,厉声喝问:“镜中的山洞在何处!” 那双赤金色的眼中全是森冷的杀意,只要它答错一个字,她就能在顷刻间要了它性命! 山豹精无处可退,惊恐地给她指了路:“在,在那边仙君饶命!” 这妖魔岭究竟是惹上何方神圣了,还以为是个软柿子,哪成想这女仙君下手是真狠啊! 她一挥手,将它掷在一旁的山石上:“滚!” 山豹精连滚带爬地退走,她提着染血的长剑,冷冷地看向这条路上的妖邪。 单是一个眼神,都仿佛有千把利刃迎面扎过来,这会儿若是个惜命的,都知晓轻重,转眼作鸟兽散。 风华虔自认识她到现在,还未曾见过她如此焦虑的样子,带着一身血污径直朝那洞穴赶去。 镜中看见的洞穴就在北坡上,她看着镜中景象,从一堆石缝间,将韭花捞了出来。 韭花看见她的那一刻眼泪都掉下来了:“三殿下!您怎么才来啊!陆离将军他突然魔怔了!” “我知道。”她将它头上的碎石拨去,“叶珩上神呢?” 韭花可怜兮兮地看向身后阴森森的洞穴:“上神已经跟陆离将军进去好一会儿了,洞穴外设了结界,小仙法力低微,一直进不去” “你在门外等着,我二哥他们随后就到。”她将它搁在石头上,转身冲进了洞穴中。 韭花想拉住她,可刚飞到洞口,就被一股强大的邪气打了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 洞穴中颇为昏暗,她犹豫片刻,祭出了宵明珠,谨慎地注入了些许法力,宵明辉光,转眼间照亮了她周围的情况。 这处洞穴极深,甬道中不乏蛇虫鼠蚁,却都忌惮她周身戾气,纷纷退避开来,倒是给她省了不少功夫。 与此同时,洞穴深处。 出现在叶珩面前的鬼魂,与他有着极为相似的容颜,这样看着他,就像是在镜前观己。陆离站在他身边,目光涣散,周身笼罩着漆黑的邪气。 温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拿着那支枫木簪子:“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不怕是陷阱吗?” “我知道这是陷阱。”叶珩看了看陆离,“你把他怎么了?” “动了些小手脚罢了。”温恪将手中的簪子折成两截,弃若敝屐般扔在他脚下,“尊贵的灵兽始祖,如今竟然会为了一支簪子,甘愿来此,实在是出乎意料。”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最后嘶哑得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弦。 “陆离是阿汮的部下,他若是出了事,阿汮会伤心。”叶珩淡淡道,“你扮作温恪,处心积虑留在阿汮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被流放天荒十万年还能回来,从前到底是低估她了。我现在想杀了她,没想到,她比起十万年前,倒是聪明了不少。”温恪笑着给他看了一只小瓶,“若是我说,我在她身上下了毒,七日内若是不解,她一身修为都会尽毁,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你信吗?” 叶珩看着那只小瓶,皱起了眉。 “她身边那个太华宫少君,自诩医术过人,那又如何,我的毒,只有我能解。”温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按在剑柄上的手,“信不信在你,不过你若是杀了我,她也得给我陪葬。” 叶珩目光一沉:“交出解药,我饶你一命。” 温恪大笑:“叶珩上神,你当我傻了吗?交出解药,我还能从你手里活命?只要这毒还在舜汮体内,你不仅不能杀我,还得护着我的性命。” “你到底想如何?”叶珩慢慢松开了剑柄。 “我只要一件东西”他手中涌出一股邪气,凝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扔给他,“只要你自己放一碗心头血给我,我这就交出解药,如何?” 看着地上的匕首,叶珩收紧了拳。 只听他又道:“灵兽始祖的心头血,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稀世之宝,你剜了心头血,换她一命,不是很好吗?你也可以不信,一剑将我劈了,七日后,看舜汮会不会死” 沉默片刻,叶珩终是抬起手,将那把匕首捡起来,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他平静地看着温恪,仿佛要刺下去的不是自己的心。 温恪眼看着他将匕首一寸一寸地刺入皮肉,泛着浅辉的鲜血嘤嘤流出,还未滴在地上,便被一股漆黑的雾气托起。 叶珩的脸色渐渐白了下去。 灵兽心头血,等同于要了半条命,他竟然就这么毫不犹豫地给了。 那些血被雾气托着,流到温恪掌心,逐渐凝出一枚血珠,眼看着已经有了一碗血,他却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邪气入体,可就由不得叶珩了。 “有了软肋的叶珩上神,真是比丧家犬还不如。”温恪看着他渐渐站不稳,心口的血还在不断地涌向他的掌心,忽然觉得就这样要了他的命,也是快事一件,“你真的相信了啊,我怎么会把解药给你呢,叶珩上神。怎么样,你现在后悔吗?是不是觉得方才一剑杀了我更好些?” 即便流了这么多血,他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那, “为何要后悔?”他目光平静地看着温恪。 可曾有一个人,放着明摆着的陷阱,宁愿为了你尝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温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还在抽取他的心头血,看着他脸色煞白,他终于笑出了声:“叶珩啊叶珩,你也有今日!你困了我多少年,今日,便要用你的心头血还我自由!” 他抬起了手,欲将他所有心头血一气抽干!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一柄银锋长剑破空而来,一剑斩断了空中的邪气与血! 宵明珠升至半空,强光炫目,眨眼间,舜汮已从黑暗中冲出,剑光一闪,凌厉的剑气如有千钧之力,一瞬便将他抡在了石壁上! 紧随而至的,是一双淬满杀气的赤金色的眼,于昏暗的洞穴深处,锋芒毕露! ------题外话------ 护夫了护夫了,抄家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4 从来都是你 舜汮赶至此处时,看见的,便是温恪正在抽取叶珩的血。 她不知前因后果,甚至不知他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目的,本该冷静的心,却在看见叶珩心口那把匕首的瞬间,彻底失去了理智,想也没想,便将兮梧剑掷了出去!一剑斩断了那道邪气! 她素来知道自己脾气不大好,可这一回,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气疯了。 用兮梧剑指着温恪的脑门时,她都恨不得一剑劈死他! 事实上,她差点就这么捅下去了——若是陆离不曾冲过来抓住她的剑锋的话。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陆离,放手!” 陆离周身全是漆黑的邪气,目光却毫无神韵,只是坚定的,一动不动地握着兮梧剑,任凭剑锋划伤他的手掌,也不肯放。 温恪咳了一口血,从他身后站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三殿下不动手吗,杀了我啊” 她眼中怒火冲天:“你对陆离做了什么!” “他如今是我的部下,三殿下不舍得了?”温恪拭去唇角的血迹,对陆离道,“拦住她,陆离。” 陆离眼中闪过一抹红光,拔剑向她刺来! 舜汮吃了一惊,忙抬剑相迎。 他这幅样子,显然是受了控制,她几次想杀了温恪,都被他拦下。 陆离武艺不如她,但温恪似乎算准了她不会对陆离下杀手,竟让他以命相拼,逼得她连连避让。 “别用阿恪的脸做出这等恶心的神情来!”她怒视着温恪。 温恪笑道:“你几时发现我是假的?明明是用你的记忆造出来的魂魄,你怎么还不知足呢?” 她不由得冷笑一声:“炼魂术造出来的傀儡,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还敢在这大放厥词!” 她突然收剑,生生用肩膀接下了陆离一剑,一脚将他踹在了石壁上,手腕一转,一掌拍在兮梧的剑柄上,长剑呼啸,转瞬间刺穿了温恪的心口!一剑散魂! 然而,就在剑刺入他的身体之时,一团邪气从他体内飞出,竟是堪堪避开了这一击! 与云苍遥那回一样,这团邪气舍了傀儡,卷了叶珩的心头血,飞到了半空。 还没等她收回兮梧剑,再给它一击,陆离突然从旁冲出,将那团邪气卷入怀中,化为轻烟,转瞬间飞出了洞穴。 “舜三殿下,后会有期。” 舜汮想追出去,可又放不下叶珩,先折返回来看他的情况。 “叶珩上神!”她上前扶住他,伸手一探,染了一手的血。 他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然后便软倒在她肩头。 那一刻,舜汮整个人都慌了!抱着他靠着石头坐下来,这手脚也不知该摆在哪才好,看着他心口的那把染着邪气的匕首,想拔又不敢拔。 以往她自个儿被捅了一刀时,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此时却慌得像个六神无主的小姑娘,急得眼眶都发红。 “你,你别闭眼我带你去找阿虔,我们这就去找阿虔!叶珩你跟我说说话,你这会儿别不理我!”她怕得手都在抖,生怕他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叶珩此时实在是累极了,看着她弯了弯嘴角:“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都好好的”她拼命地把自己的灵力往他身上送,说什么都不肯撒开手,“你是不是傻啊!一根簪子就把你骗来了!” “陆离说,你受伤了” “我哪都好着呢!”她看着那把匕首,又气又急,“让你给心头血你还真给!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叶珩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怕这万一不是什么陷阱,怕再把你弄丢了”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 “叶珩叶珩!”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肩膀还在淌血,托着他的肩晃了两下,可是压根就没有反应了。 那一瞬间,她脑子全白了。 风华虔和居缨冲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她抱着叶珩的身子,脸色煞白地靠在墙边喊他的名字。 “舜汮!”风华虔忙冲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她半个肩膀都被血染透了,“你受伤了?!赶快起来!” 舜汮看了他一眼,如梦初醒般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阿虔!你快给他看看!你别管我!你快救他!” 她推开了他的手,抱着叶珩,慌得都快哭了。 那一瞬间,他算是明白了,什么不相干,什么互不亏欠,都是假的。 她明明就在意得要了命。 他低头看见叶珩心口上那把匕首,顿时变了脸色。 “这谁捅的!” “他自己剜的!你先救他!” 他给叶珩喂了一颗药,皱眉道:“此处不宜久留,先回储瑶宫再说。” 他伸手欲将叶珩扶起,却被舜汮挡了回去。 “我来。”她以法术将他托起,送出了洞穴。 涔阳一直在洞穴外守着,看见他们出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看见昏迷不醒的叶珩,吓得脸都白了。 “神君这是!” “回储瑶宫。”她召来一朵祥云,将叶珩放上去,依旧托着他的肩膀,半点不让人接手。 “这怎么回事?”涔阳都蒙圈了。 风华虔叹了口气,示意他不要多言。 储瑶宫。 叶珩被搬入内殿中,闲杂人等一律退避。 舜汮坐在床边,让叶珩的头靠在她身上,以便施针。 居缨看她眉头就没舒展过,紧紧握着叶珩的手,肩上的伤似乎感觉不到疼似的。 “三儿,跟我出去包扎伤口,这里交给阿虔。” 舜汮看了看怀里的人:“我不走,先把他救活再说。” 居缨面色一沉,想上前拉她起来,却被风华虔拦住了。 “二殿下,您先出去吧,上神伤得不轻,还需立刻医治。” 居缨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这间屋子。 “阿虔,你跟我说实话,你能救吗?”舜汮轻声问。 风华虔看了她一眼,伸手拍了拍她微微颤抖的手背:“没事,交给我吧,先把匕首拔出来。” 他让舜汮施法稳住叶珩的身子,以金针封穴,谨慎地握住了匕首尾端。 匕首上的邪气扎得他手疼得不行,但看见她眼中的忧虑之色,他咬咬牙,还是忍下来了。 拔匕首的速度很快,除了邪气后,便要立刻止血才行。 他忙活了一会儿,眼看着血就要止住了,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舜汮见他面色犹豫,像是发现了什么难事。 他拧着眉,仔细看了看那道伤口:“这不对似乎有别的东西护着他的心脉,以至于放了那么多心头血,还能给救回来。” “是什么?” 他摇摇头:“不好说,我觉得有些像” 他突然抬起头:“日月鼎你可还带着?” 她一怔,不明白他这会儿要日月鼎作甚,迟疑片刻还是将鼎给了他。 “我记得上回你为了试探那个假温恪,曾滴了一滴麒麟血进去对吧?”他问道,转身倒了一些水在那鼎中,“你把上神扶起来。” “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还能害他不成?”他将日月鼎端过来,给叶珩喂了下去。 舜汮正疑心他此举何意,却见那鼎中之水喂入叶珩口中之后不足片刻,他心口处忽然涌现出赤金色的光华,一道浅浅的印记逐渐浮现出来,绚丽得像是世上最美的花。 风华虔放下日月鼎,一脸了然之色:“这就对了,我当是什么,原来上神元灵中烙着世间奇药——麒麟腕上三寸血啊。” 舜汮心头一震。 “你说麒麟腕上三寸血?”她错愕地看着那道浅浅的印记。 她是麒麟兽,这是不是自己的血,她比谁都清楚。 麒麟血,她流过不少,可是麒麟腕上三寸血,她此生只给过一个人 她静静看着叶珩的脸。 如出一辙的容貌,记得她喜欢吃枣花蜜糖,记得她的馄饨里不要放葱,还有那些花灯 他能如此肯定地对他说,那个温恪是假的。 那个时候,为什么她都没有怀疑过,还有这种可能呢? 但是,十万年前明明就是认错的啊 什么都有可能作假,唯独她的麒麟腕上三寸血留下的印记,世上独此一个。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是怎么被风华虔拉出屋子,包扎了伤口,待她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庭院中许久了。 涔阳捧着一摞书经过,见她一脸愁容,便上前询问。 “三殿下,您怎么在这呢?” 她郑重地看着他,问:“涔阳,你老实回答我,上神身上为何会有我的麒麟血?” 涔阳浑身一抖:“这” 她目光一沉:“据实以答。” 涔阳挠了挠头,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敢看她:“此事您要不去问神君吧,小仙不好多嘴。” “他若是醒着我来问你作甚。” 涔阳:“” 祖宗诶,您能换个问题么! “这要是被神君知道,小仙可就没法在储瑶宫待着了。”他暗搓搓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越是遮掩,舜汮越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就是,上神怪罪下来,我给你挡着。”她眯了眯眼,将涔阳堵在了柱子上,“还是说,你想去北荒地牢里与我谈谈心?” 涔阳心头咯噔一下:“说说说!我把知道的都告诉您还不成嘛!” 早就听闻舜三殿下在审讯这方面颇有建树,他可不想得罪三殿下啊! 舜汮退后一步,容他喘口气儿。 涔阳抱着书,叹了口气,道:“神君体内有没有您的麒麟血,小仙不好说,毕竟小仙也未曾亲眼见过。不过若是那血真是您留下的,想来就是十万年前那会儿的事了。” 他清了清嗓子,今日算是豁出去了,回头神君要罚,他也只能让三殿下给他撑一回腰了。 “想必您也晓得,咱们做神仙的,隔三差五得去凡间历那么几回劫,尝一尝人世冷暖,品一品那人情世故,待死后,带着这一世记忆回到仙界,也算是有所参悟。 神君十万年前,曾下凡历了一世劫。那一世我曾去生死簿上瞧过,写的是青阳王朝一位帝师,辅佐新君开创盛世,终成一代名相的事儿,投胎之时,我千叮咛万嘱咐,让阎王留个心眼,莫让神君出什么意外。阎王当时保证得可好,我还特意去瞧了一眼,神君投胎为人后的名字:温恪,青阳城人氏,字怀瑾。” 他抬起眼,看见舜汮的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神君那一世,该是十分坎坷的,与两个皇女皆有感情上的纠缠,与青阳女帝萧缓相爱,却碍于君臣体面,以至于终身不娶,年至三六,死于连城瘟疫,死后封王,为人称颂。” 他看了舜汮一眼:“可那会儿,谁也没料到,您从天上掉了下来,吧唧一下砸神君怀里了。从那之后,神君这一世,便彻底脱了缰,乱得一发不可收拾。我在储瑶宫等够了三十六年,算算日子,觉得差不多了,便去地府,打算恭迎神君归位,没成想,不仅没见到历劫归来的神君,生死簿上的名字也消失了。 黑白无常勾不到魂魄,阎王也束手无策,我在足足等了四年,这颗心就一直悬着。后来,神君突然回来了,却说想不起这一次历劫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是储瑶宫的上神,一世的记忆就这么消失了。 再后来,您出现了,成天在上神面前唤‘阿恪’,那会儿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可您还没等上神拧过这个弯儿来,就被降罪,贬去了天荒。” 他将书搁在石桌上,叹息道:“您是不是还记着十万年前您在诛仙台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上神也没去看您一眼?这件事上神是真不让我说的,但我觉得,这么瞒着您,也不是个事儿,索性都告诉您吧。 豢养混沌兽在,致使其祸乱三界,那可是死罪。我不晓得神君是怎么把您保下来的,但您上刑台受审前一日,神君丢了数万年的修为,小仙想,当是与您有关。 您当日要受的,也不是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而是九九八十一道,剩下的那四十九道,您被流放天荒后,是神君他替您接着受了的。” “既然如此,为何当初退婚时,他答应得那样爽快?” “您是从哪看出神君他对此事‘爽快’了啊?”涔阳直摇头,“您性子拧,在瑶池退婚那日,又说得那样坚决,这让神君如何说才好? 天君陛下来储瑶宫与神君谈了小半日,也劝神君不要逼您,神君能怎么办呢,这都是您想要的结果啊 天君走后,小仙是看着神君在大殿中写那封退婚书的,您拿到的是寥寥数语,可神君是怎么写出那封信的您可知道?光是小仙看到的,就改了不下百遍,大多都是才落笔写下您的名字,就写不下去了。 三殿下,不是小仙多嘴,您想要什么,神君都依着您的意思来,就怕您恨了他。便是不记得您是谁了,神君也是打心眼儿里待您好。 您总觉得神君没有护着您,偏袒着颜玦神女,可小仙看得明明白白,神君最是偏袒的,就是三殿下您了。” “小仙今日是斗胆告诉您的,回头神君若是问起来,您可别把小仙供出去啊。”他说完这些,便抱起书默默地走了。 舜汮静静地坐在那,仿佛忽然间,过去了千万年似的。 所有的疑问,忽然间都得到了它的答复。 眉梢眼角,刹那间盈满恍惚却又温柔的笑意来。 我饱尝天下责难,受尽天荒苦楚,依然心心念念地等着,小心翼翼地记着,走过了这十万年光阴才发现—— 我爱的人,从来都是你。 ------题外话------ 我知道,大家都等着这一刻呢,其实作者菌等这一刻也很久了咱们涔阳助攻小能手,该招的不该招的,都给招了,男主的老底已经揭出来了,吃糖了开不开心! 我饱尝天下责难,受尽天荒苦楚,依然心心念念地等着,小心翼翼地记着,走过了这十万年光阴才发现——我爱的人,从来都是你。 啊呀,媳妇儿稳了。 读者群:563358104 入群随意写一个书中角色名就好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5 心尖儿的人 叶珩受伤一事,不可外传,舜汮带着叶珩回到储瑶宫的同时,便命涔阳将这消息压下来。 涔阳在叶珩身边侍奉多年,自然晓得轻重,消息是压下来了,可他到底是算漏了一件事。 眼下,颜玦暂居储瑶宫,叶珩受伤一事,不消半日便传到了她耳中。 她出现在亭中时,舜汮还未从方才涔阳的话中缓过神来,险些挨了她一巴掌。 堪堪避开后,舜汮诧异地看着一脸怒容的颜玦,她的神情,真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 “舜汮,你到底想要他怎样!他究竟欠了你什么你才会这么对他!”颜玦眼中涌出痛苦的泪,糅杂着愤恨与不甘,全然不复她往日的温婉之像,“就因为你的副将一句话,他就得为了你涉险,你不知道他旧伤未愈,不知道他还需要静养吗!” “我”她的质问,舜汮自觉无言以对。 她没有说错,若不是为了她,叶珩怎么会只身去妖魔岭,中了那假魂魄的计。她能及时赶到,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他现在还躺在那,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 是啊,他究竟欠了她什么呢?如今竟连命都差点抵给她,明明是她先退了婚,明明是她失了约,说好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能认得出他。可现在,她忽然就没了当初的自信。 一个假魂魄在她眼皮子底下,拿走了他的心头血,她居然到那一刻还没能认出他 再看看颜玦,她是耍心思,是使了手段,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他还没醒,就在寝宫里,你去看看吧。”她垂眸,淡淡道。 颜玦收紧了拳:“连心头血都能给,他究竟是有多喜欢你啊若是我能在他心上,便是豁出命我也甘心了。” 她满眼的不甘,都投在舜汮身上:“你有什么好的,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哪一点入了他的眼!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糊涂,你难道不知道吗,他从来就看不上我! 哪怕是我卑微到尘埃里去,求他看我一眼,他连头都不肯回,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啊!” 涔阳想起这茬,匆匆忙忙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亭中剑拔弩张,颜玦神女的样子,若是手边又把刀子,她都能捅到舜汮身上去! 他心惊肉跳地冲过来,挡在二人中间,绞尽脑汁想把这场面圆过去。 都说山中无二虎,这储瑶宫今日,看来是非得闹起来不可了! “涔阳!”舜汮按住他,静静看了颜玦一眼,“让她说。” 颜玦冷笑:“我两千年前就对他坦白心迹了,可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他说,储瑶宫的帝后,永远只能属于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舜汮! 便是你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个位子也绝不会给任何人!他在九幽台上望了那么多年,等了你那么久,可你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你不要他了 舜三殿下,你的心怎么就能这么狠呢?” 这些话真是句句戳心窝子,听得涔阳出了一身冷汗。 “神女,神君如今还没醒过来,您可消停会吧。”这俩万一动起手来,他可怎么向神君交代啊!他转而看向舜汮,“三殿下,您莫要生气,神女只是太担心神君的身子” “不,她说的没错。”出乎意料的,舜汮眼中半点怒意都无,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颜玦,“这次的事,源起于我,我定会查明真相。你既然得他准许,留在储瑶宫,便暂且照顾他吧” 颜玦呵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苍凉:“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我还留在这作甚?由着你看我自取其辱?你要什么他都给,可我呢,我不过是想留在他身边,连这点卑微的祈求都要用聚魂术来换舜汮,你不觉得你欺人太甚了吗?” 她将一瓶灵丹搁在桌上,转身离开了储瑶宫。 “三殿下”涔阳看她脸色不好,不由得有些担心。 方才颜玦的话,就连他听来都不好受,更何况是三殿下。 “我没事。”她阖了阖眼,“我去看看他” 她向寝宫走去。 涔阳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原以为将神君就是温恪的事告诉三殿下,就能欢欢喜喜地等着帝后娘娘入门了,可眼下他忽然明白为何神君一直将真相埋在心里,悄悄地对三殿下好了。 化解了一个疙瘩,三殿下心里更是不好受了。 她回到寝殿时,风华虔刚为叶珩看过了伤处,换了药,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脸色煞白。 仔细想来,她似乎从未仔细注视着他。 她蹲下身,挨着床沿,轻轻地扣住了他的手,细致地看着他的脸。 他安睡的模样,会让她想起一年前,他们在湖边重逢的场景。那时的他,也如这般安安静静地合着眼,靠在树下,浓密的睫,细柔的发,还枕着她写的书。 她那时在想些什么呢? 任谁看到他,不会为之驻足,他就像被这天地眷顾着,毫不吝惜地宠爱着的神祗,好看得让人心颤。 她怎么就没想到,当年她逆天而为,却没有报应降临在她身上,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的惩罚早已到了啊。 他那一世的记忆没了,所以在凌霄殿上,他的眼神才会那样陌生。 那时的他,就是这天道赐予她,锥心的处罚。 为什么就没能再执迷一次,明明说好了,我会认出你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十万年的流放,她连相信的勇气都被磨干净了。 这样的她,还是他等了十万年的那个舜汮吗?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眉宇,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柔软温热的唇,感受到他平和的气息,一直悬着的心,才得以稍稍放松些。 颜玦说得没错,遇到她之前,他是始祖上神,受三界苍生敬仰,所到之处,荡平一切秽乱。 遇到她之后,他总是伤了这,伤了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半条命都是为了她丢的。 她何德何能啊。 那么精明的一个上神,怎么就栽进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里去了。 她回想起来,都觉得胆战心惊。 看着他躺在这,她都觉得像一场梦,若他不是阿恪,若他的元神上没有烙着她的血,连阿虔都没法子救他。 “傻子”她鼻尖一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而后,她起身,走到桌边,拿出一只杯子来,指尖对着自己的腕上三寸一划,血立即淌了出来,滴在杯子里,足足流了半杯,她才停下。 方才她向阿虔打听过了,这世上最好的药,就是她的麒麟血,尤其是腕上三寸的神血,更是世间奇药。 麒麟血医人却不医己,放一回血,便要散百年修为。 连喝七日,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抹去了胳膊上的伤口,将血端到榻边,托起叶珩的身子,一口一口地给他灌下去。 北荒还等着她回去,那团邪气的事也尚未查明,她必须即刻赶回去,麒麟血需得当日放当日入药,放得久了,灵气散尽,就没有用了,看来也只能辛苦韭花跑几趟了。 她将叶珩放平,给他掖了掖被角,俯身在他额上不轻不重地吻了一下,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风华虔与九婴在门外等着她。 “放心,我会尽快将上神治好的。”风华虔笑了笑。 叶珩的伤势还不稳定,他应舜汮的请求,留在储瑶宫看顾,九婴与灵鸟随她回焉渊宫处理之后的事。 此次北荒变故,需得尽快知会天君,光是一个焉渊宫的状况就闹得如此猖獗,可见背后之人已经有了打算。 “辛苦你了,阿虔,有什么情况,传信给我。”说罢,她便与九婴一起,启程返回焉渊宫。 “你二哥说他去丹穴山接晏晏那丫头,随后到焉渊宫汇合。”九婴道。 “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他迟疑片刻,道:“那假温恪本座素来不看好,你前脚离开了北荒,他后脚就下杀手,想必是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你怀疑了,想先下手为强,只是本座想不明白,陆离是如何被他控制的,自他走进焉渊宫,风华虔就给你我喂了避毒丹,陆离也不曾碰过任何他给的东西。” “陆离虽是厉鬼,但是喝过我的血,早已得道,炼魂之术造出来的魂魄,是没法与他相较的。若是他下的手,得手之前陆离就能察觉,他没这个本事。”陆离的道行她最清楚,当初把他从堂庭山带回来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要想让他无声无息地中招,除非从一开始,就已经有所准备。 她回想起这段时日她命陆离辰巳他们跟踪那个假魂魄,却屡次跟丢,她一度以为是那假魂魄太过狡猾,如今想来,还有蹊跷。 凭陆离的本事,就未必跟不上那假魂魄,可是他却多次失手,叫他逃走,若非有意露出破绽,一个炼魂术凝出的傀儡,怎么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入焉渊宫如入无人之境? 陆离,究竟是何时着了道?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她在北荒境内发现有人暗中夺魂到如今知晓魂魄去向,其间发生的种种,看似毫无关联,却在无形中渐渐串连在了一起。 要说几时疏忽了 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年前她第一次去沧澜城着手查办此案那会儿,东极军营地被一阵莫名其妙的烟雾放倒的事。 那会儿焉渊宫尚在清整,就连她也是住在营帐中,所有人都在护持大阵之外。 她一度纳闷究竟是谁敢在她的地盘上动她的人,此后发生的事却接二连三,以至于这档子事一直悬而未决。 眼下想来,那是在陆离身上动手脚的最佳时机。 难不成从那时起,幕后之人的矛头就已经对准焉渊宫了? 尽管已经传书到营中,命问渊从营中调派人手回焉渊宫处理尸首,他们赶回来时,依旧没能清理干净。 看着一地的血,舜汮头一回觉得如此憋屈。 她带着人,亲手将这些尸体埋入了山中。 从前便是这样,所有战死沙场的东极军将士,都一一埋在北荒的土地上,他们所洒下的血,万古千秋,都将在这片一望无垠的山野中流淌下去。 萧萧山风起,魂兮归故里。 承晔派人将辰巳的尸体送回来了,就葬在潆泓的尸首旁,她看着他俩被一抔一抔的黄土掩埋,往日的笑语欢声,终究变成了昔日云烟。 回想起当年他俩刚入东极军,手持长剑,与军中弟兄歃血为盟,生死与共,转眼散灵而去,再无归期。 旧人已故,往后千年万年,她该如何去记住他们 “三殿下,陆离将军真的”问渊欲言又止。 他是陆离一手带出来的,得知陆离离开东极军,还伤了三殿下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亲手敛起这一具具尸体,将他们葬入山野,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也曾义无反顾地为彼此挡过无眼的刀剑,就连背后都能托付,怎么就怎么就死得这样冤枉! 舜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 “陆离的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谁在背后阴了东极军,我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鬼门关下,有二人缓缓而行。 舜汮静静望着身旁的女子,便是知道接下来的事,她依旧笑得坦荡。 烟汀的状况,舜汮听承晔提过几回,她这回伤得极重,能保住魂魄不散,已是万幸,但这么多年的修为,全都毁了。 她已经做不了孟婆,再不去投胎,便会化为游魂,在世间游荡,直至失去所有的记忆。 舜汮亲自带着她,走过了黄泉路,她说,喝下孟婆汤之前,还想再见一见心上人。 望乡台上,她亲手放了一盏天灯,透过烛光,隐隐约约的,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脸。 “您要找的人,我最终还是没能帮您寻到。”烟汀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知道那魂魄是个假的之后,她这心里,一直觉得愧对于舜汮。焉渊宫遭逢劫难,也与那假魂魄脱不了干系,这一切,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就等着她们往下跳。 舜汮笑了笑:“无妨,我已经找到他了。从今往后,无论碧落黄泉,我再不会将他弄丢了。” 闻言,烟汀才有些宽慰:“那就好” “三殿下,您知道吗,每一世我见到他,他的容貌都不一样,我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将他的魂魄忘了。”烟汀望着灯光中的男子,眉梢眼角,都是心满意足的笑,“十万年了,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看他降生,看他长大,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直到容颜老去,白发苍苍,等他死后,再到我面前,接过我手里的孟婆汤我也想过,不顾一切地对他说出我是谁,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多舍不得他,把前世没能给他的好,都弥补给他,可我什么都不能说。” 舜汮也望着那灯火,暖得心都在发烫。 她想,这就是烟汀数万年来,给那个永远想不起她来的男子,毫不吝啬的爱意吧。 于六道轮回间,人世千万年,你无数次饮下我手中的忘忧茶,却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如何地深爱着你。 “这数万年,我都不曾后悔过,我就在这等着他,一次次的轮回,我都能看着他走完,无论是风流少年,或是伛偻老朽,那都是我爱的人。”她看着舜汮的眼睛,露出了欣然的笑,“三殿下,我放下了,与其在这苦苦等待,永世没有结果,还不如信一次缘分,若苍天有眼,我与他还会在来世遇见。” 她接过了舜汮手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那一刻,舜汮终于明白,何为真正的释然。 踏上奈何桥之前,她回过了头,对舜汮虔诚地行了一个礼:“三殿下,珍重。” 舜汮莞尔:“珍重。” ------题外话------ 作者菌发来贺电!总算是赶上在一月底为大家解开一系列的误会了,男主虽然还没醒过来,但是想想醒过来之后,肯定是糖啊!大家憋着的那口气也可以喘舒畅了! 读者群:563358104 入群的小伙伴随意写一个书中人物名就好啦!作者菌给你们么么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6 出走 安葬了被杀的东极军将士后,舜汮开始着手调查在妖魔岭逃走的那团邪气。 陆离如今不在身边,许多事,都需亲力亲为,当初的雾气放倒了不少将士,她不知其中除了陆离,可还有旁人受制,只能耽误些功夫,将那日在帐中晕倒的将士聚集在一处,一一详查。 陆离的事,于她来说,是一大疏忽。她原以为让陆离监视那假魂魄,顺藤摸瓜,便能找到幕后之人,没想到棋差一招,就连陆离都早已受制于他,看来她之后的安排,都在那假魂魄的掌控之中。 这种举步维艰的感觉,真是许久不曾有了。 她正为此事愁眉不展,韭花突然飞了进来:“三殿下,小仙在山门外瞧见羲和娘娘了。” 她一愣:“姐姐?” 羲和会来此,倒是出乎她意料,难不成是与她有要事相商? 她起身,跟着韭花到了山门下。 羲和果真在此。 走近了,舜汮便瞧出她脸色不好,眉头也皱着,心道想必是真出事了,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羲和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舜汮将她带入焉渊宫,眼下刚处理完将士的尸首,焉渊宫冷冷清清,不免有些压抑。 待听完羲和今日的来意后,她愣了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此事要从昨夜说起,素来睡在重紫阁逗鹦鹉的天君陛下,不晓得中了什么邪,一连数日,非得宿在无惑殿中,愣是占着半张床,任羲和如何旁敲侧击,明示暗示,他都雷打不动地睡在那被劈成两半的床榻上。 每日夜里,都是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开口,静静地僵持着。诚然羲和曾有数次,夜半三更想爬起来给他丢出门去。但想想他的身份好歹是三界之主,这样做委实不妥,最后还都忍了下来。 直到昨夜,憋了好几日没说话的天君先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她这半张床边坐了下来。 “羲和,我们成亲已经一年了,你这脾气还要闹到几时?” 这话羲和可不爱听了,背过身去直言道:“我可不同小辈一般见识。” 紫辰一噎:“本君与你的辈分确实差的有些远,可这桩婚事,难道不是麒华山提出来的?” 羲和霍地坐了起来,瞥了他一眼:“天君的意思,是我的不是了?” 紫辰叹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相敬如宾,这是你自己同意的,我可没那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娶我,从前是朋友,如今是夫妻,你念着那白狐我也没拦着你,还有哪不顺你的意?”羲和拧眉。 闻言,紫辰干咳了一声:“这床,还是补上吧。” 羲和低头看了看床沿:“为何要补上?” “半张床太小了。” “你可以去重紫阁睡。” “这里算是我的寝宫,你每日将我赶去重紫阁,不妥吧。” 羲和只要一想到他心里还住着别人,就膈应得慌,伸手就给他推了下去:“你到底想干嘛!” 紫辰措手不及,险些被她推翻,堪堪抓住了床幔。 “天君陛下若是觉得我这个君后不称心,明日我便去给你寻几个仙女回来,你挑一挑,封两个天妃,想睡在哪便睡在哪,岂不如意?”她起身道。 紫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我几时说你不称我心了?” 羲和笑了一声:“陛下不必多说,赶明儿我就着手置办,细想来你我如此这般确实不妥,日子久了,天君好歹还得有个子嗣,总得娶个像样的天妃回来,免得日后储君样貌上遭人诟病。” 紫辰揉了揉眉心,道:“子嗣一事,从长计议。” “早生晚生,横竖都是要生的,陛下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倒是我疏忽了。”她冷着脸,扭头便走,“陛下放心,世间之大,燕瘦环肥,总有一个人,能让您下的去口。您若是嫌半张床小,这另外半张也给您就是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无惑殿的大门。 紫辰全然没个插嘴的余地,细想来从前似乎就是这样,她不讲理起来,也着实头疼。 诚然他二人的岁数相差得的确有些大,但娶回来的君后,别说碰一下,多看几眼她转眼就能给他编排出一溜莫名其妙的想法来,他还真没哄过什么女子,听说这姑娘生气的时候,多说多错,她这口气咽下去之前,他是别想把事儿说清楚了。 舜汮好不容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捋顺了,此事也是闹得颇为尴尬。 “所以你这是离宫出走?”她诧异地望向羲和,“姐姐,你不会真给天君陛下送了一堆仙娥吧?” 羲和不答,算是默认。 “你挑了几个?” 她顿了顿:“十八个。” 舜汮:“” 得,这都可以搭个戏台子了。 “明明就喜欢得很,偏偏要置这个气,十八个仙女,不知天君陛下作何感想。”舜汮无奈地笑了笑。 “我想静一静,阿汮,你这还有屋子吗?”羲和道。 她叹了口气:“有,焉渊宫多得是屋子,姐姐想住在那一间,随意挑。” 与此同时,九重天。 紫辰看着眼前十八个各有姿色的仙娥,眉心一跳。 一旁的九霄险些笑出声来,低声道:“君后娘娘好眼光,这都是从哪找来的姑娘,十分周全啊!” 紫辰气得脸发绿:“好什么好,赶快给本君都送走!简直胡闹!” 九霄憋着笑挥挥手,让天兵把这些女子都带出去,转而笑道:“这些女子中就没一个合您心意,留下封个天妃什么的?” 紫辰沉着脸:“封什么妃!她这就是在跟我怄气!” 九霄也是知道羲和的做派的,平日里稳重得体,一旦碰上紫辰天君的事,这脾气就来了个大,新婚之夜生劈了无惑殿的床榻一事他也有所耳闻。 看天君如今的处境,想必也颇为头疼。 “您又哪儿惹得君后娘娘不快了?” 紫辰扶额:“还不是从前那件事。” 这么一说,九霄心里就有数了:“陛下啊,您当初怎么能跟君后娘娘提这件事呢,这不明摆着给人家添堵么?” “此事她也知道,瞒不住的”紫辰叹息道,“没想到她会这般在意。” 九霄摇着扇子:“这女子的心思啊,弯弯绕绕多着呢,您怎么会以为君后娘娘能忍得了您心里还有别人?越是在意您,这眼里越是容不得沙子,您这都一年多了,还没看出君后娘娘心里有没有您?” 紫辰一僵:“当真?” 九霄莞尔:“您这可太不细心了,君后娘娘在背后瞧您的眼神,都与平日里不同。” “那她为何不让本君碰。” “您这不废话么?”九霄道,“您告诉君后娘娘,您心里还有旧情,君后娘娘好歹是麒华山的大长帝姬,听了这话还能让您近身?” 紫辰皱眉:“依你之见,本君这辈子都别想圆房了?” 他这几日摆出了足够的耐心,犹豫再三才近前同她开了口,哪成想她转眼就把他堵了回来,连天妃的人选都给他择好,他这气得都接不上话。 九霄沉思片刻,给他出了个主意:“以羲和娘娘的性子,您就别委婉暗示了,还是霸王硬上弓来得实在。” 紫辰心头一跳:“她好歹算是我的前辈,这恐怕不合规矩。” 九霄挑了挑眉:“唷,您这洞房花烛夜,还讲规矩呐?” 紫辰:“” 迟疑了片刻,紫辰下令,传羲和娘娘过来。 仙婢退了出去,没一会儿急匆匆地前来禀报:“启禀天君,君后娘娘不见了!” “什么!”紫辰霍地起身,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派人去找,三日内把她给我找回来!” 跪在下面的仙婢支支吾吾道:“不,不用找,君后娘娘留了信,说要去北荒住几日,还说还说陛下若是择好了天妃,留下便是,她绝不阻拦。” 眼看着紫辰的脸色愈发阴沉,这九重天的云也为之一暗。 九霄想了想:“这北荒,是舜三殿下的住处吧。” 他心道糟糕,这回得出事儿。 北荒。 舜汮正仔细查看从兮梧剑上剥离下来的那缕邪气,闯入妖魔岭之时,她便隐隐感觉到一丝熟悉,在甬道中也听到些许回音,虽说听得不真切,但那团潜伏在假魂魄中的邪气,她的确是见过的。 她本想将此事上奏,但下手之人乃是陆离,一旦降罪,他首当其冲。 烟汀的事后,她已经前去弱水崖查看,那处十分安静,并未传出任何动静,心中犹疑,却也不能因此擅闯封印之地,诸多考量之后,她先回到了焉渊宫。 她抬起头看了看日晷的时辰,拿出一只小瓶来,又放了一瓶血。 “韭花。”她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拉下,灵鸟入屋后,她便将小瓶系在它腿上,“把这个送去储瑶宫给阿虔,他知道怎么做。” 韭花看了看腿上的小瓶,转身飞出了大殿。 “你倒是大方。”九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韭花走后方才现身,“麒麟腕上三寸血,可谓是世间奇药,你每日送去这么一瓶,得折损不少修为吧。” “折便折了。”她笑了笑,半点也不觉得可惜。 九婴问道:“若涔阳没有说出他曾去凡间历劫,你也会救他?” 舜汮看了他一眼:“我会。” 她的心上人,无论是叫温恪还是叶珩,到头来,她依然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在妖魔岭的时候,看着他受伤,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会慌成那样,她无法想象,若是晚到一步,这件事会如何。 若他就这么死了,她要怎么办。 直到今日,她依旧庆幸着,当初那口麒麟血,代她护住了他的心脉。 九婴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眼前的那缕邪气:“本座过来是想告诉你,本座想起来了,这缕气息的出处。本座认识他的时候,还不曾被贬入天荒守菩提树,日子久了,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舜汮看了他一眼:“你是说混沌兽?” 九婴一顿:“你也猜出来了?” 她道:“十万年前,我曾以血肉饲养过他一段时日,他得了法力,作乱人间,被叶珩封印在弱水崖下,我原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灵兽始祖的封印,的确固若金汤。”九婴道,“叶珩的法器瑶光,能克天下邪流,混沌兽那样重的怨气,如何能冲破桎梏?” “当年蒙骗于我的时候,那畜生就藏得极深,这回竟然借傀儡四处作乱。但我们所见的这缕邪气与混沌相较,还不及其万一,若真是封印出了问题,给了他可乘之机,还需尽快想出对策来。” “混沌如今拿到了叶珩的心头血,弱水崖下却久无动静,想必是封印尚在,这血也用不得。” “听闻三百年前,魔界帝君连陌曾为了救琼华上仙与碧渊上仙,劈开过弱水崖,恐怕就是那时崩出了裂缝,让混沌钻了空子,但只要还有一朵瑶光在那封印之上,混沌的力量便会受限,他在弱水崖下多年,弱水河上,法力尽消,要想冲破封印,委实不易。这缕残魄必定会费尽心思想法子折去所有瑶光花,眼下叶珩上神刚剜了心头血,此时加固封印,实在强人所难。”她沉思片刻,“这几日,我会派人盯着,只要能守住弱水崖下的封印,撑到叶珩上神醒来,便能稳住那畜生。” 混沌的力量,她是见识过的,十万年前一念之差,险些酿成大祸,如今她已经拿不起武罗神枪,若让他冲破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你那副将可有消息了?” 舜汮摇了摇头:“他的气息被混沌藏起来了,我暂时难以探查到,不过陆离体内有麒麟血,我至少能知道他还活着。若能早些察觉到,也不会成了今日的局面” “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你信任陆离,自然不会无端怀疑到他头上,混沌兽正是知晓你不会对陆离有所防备,才会在他身上动手脚。”九婴道。 “这畜生素来擅长算计,便是一点动摇,都能被他抓住破绽,没想到十万年后,他依旧没有死心。” 弱水崖下的封印,是叶珩的所施,用不了瑶光,便补不上裂缝,这一点她心里清楚。可眼下,叶珩尚未醒来,这封印也指望不上旁人,她只望这几日将局势稳住,莫要出什么岔子,闹得人心惶惶为好。 ------题外话------ 是该说说姐姐与天君啦!这对儿其实不坎坷,也是紫辰自个儿没事挑了件最不该说的事,可不得吃瘪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7 要挟 夜色中的离瞀宫,仿佛凝出一层霜寒,月色迷离,照在九曲桥上,池中水泛着粼粼波光,静得落针可闻。 神女殿中,只有颜玦坐在案边,静静望着纸上的名字。 叶珩。 这两个字,不知糅杂了多少杳无音讯的情思,她苦等的数万年,到头来他还是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在他心里,她只是当年一时怜悯而捡回来的小姑娘,无论她做什么,还是及不上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在佛祖座下聆听了数千年的佛法,诵了无数遍佛门经典,却依旧没能将他放下。 她已经有了世上最美的姿容,最得体的举止,就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他。有多少男子为她倾心,她偏偏都不要,就这么一日日地等着他。 她也曾亲眼看见他站在九幽台上遥望天荒,那时候,她嫉妒得发疯,她多希望舜汮永远不要从那见鬼的地方出来,甚至想过天荒那么多恶兽邪魔,无论哪一个将她杀了,她都感激不尽。 可她怎么就如此命大呢。 在那样的地方被困了十万年,竟然只是废了一条左臂。 听闻舜汮被召回六界之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她回来了——她怎么能回来!这么多年,她等了这么多年,都白费了 她为叶珩做了那么多,可笑的是,竟然还及不上舜汮一个眼神。 他就心甘情愿地纵容她,护着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好,这样的迁就,她嫉妒得不得了。 哪怕只有一丁点,只要他肯将这样的好,分给她一丁点,她都知足了。 可到头来,他连命都能给舜汮,她却什么都得不到。 明明是她先与他相识的啊,她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了,还及不上一桩莫名其妙的婚约么!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笔,几乎要将其生生掐断。 “不甘心吗?”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如即将断裂的琴弦般,令人心生不快。 “谁!”她警觉地起身。 神女殿中忽然冷了几分,长明灯的烛火摇晃了几下,同时灭了数盏。 漆黑的雾气贴着地面,从四面八方涌来,如繁密的丝线,漫过她的脚踝,那一瞬间,仿佛有彻骨之寒渗入骨血中,她不由得惊呼一声。 还未喊出声音,便有一股雾气不动声色地缠住了她的喉咙,那森冷的气息就在她耳边,缓缓地吐出。 “嘘——”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一丝滑腻的气息含住,一点一点地舔舐着,冰冷的触感令她浑身一抖。 “你是谁” “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颜玦神女,我可太伤心了”他似乎在笑,“我还没谢谢你,十万年前将我从北海带出来呢” 颜玦浑身一颤:“你是混沌兽?”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 “你怎么从弱水崖逃出来的!”颜玦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当年她降生在北海之滨,数百年无人在意,甚至连海中鱼虾都不想靠近她,便是在那个时候,她无意间在北海的一处洞穴中,发现了一只似犬无爪的灵兽,有目而不见,有耳而不闻,有腹无五脏,行走而足不开。 他是那时唯一愿意接受她留在身边的活物,她不知他是从何处来的,也不知他为何会在这,在那几百年中,她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直到相识百年后,他告诉她,他的名字叫无棱,至于他究竟是什么灵兽,他却始终没有告诉她。 他像是被困在了这洞穴深处,凭他自己,走不出这洞穴。 他有时会与她说说话,给她讲上古的传说,每一回都只讲一半,他说,这是为了让她明日再来见他。 孤独是十分漫长的,能有一个灵兽愿意与她说话,她才不至于在那样冷清的岁月中迷失了心神。 后来,他对她说,若是有朝一日,她要离开北海,就悄悄地将他带上,去哪都好,别让他独自留在这洞穴中不见天日。 她只当他是害怕寂寞,便答应了。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是上古凶兽混沌。 “当年洞穴外有着伏羲和女娲设下的禁制,幸好遇上你这天地之灵,我才得以脱身,只可惜我一身的法力,都毁在了伏羲手里,只能东躲西藏,暂且忍耐。”混沌的残魂卷住了她的脖子,“我要谢谢你啊,若不是你告诉我,那麒麟娃娃的软肋,我该上哪去找那样精纯的麒麟血恢复法力呢?” 颜玦心中有怕又慌:“你明明答应我,只要拿到麒麟血,你就不会再纠缠我了!” 自从知道当初被她带出北海洞穴的灵兽是混沌化身后,她就没有一日安稳过,起初是念着往日相伴之情,才一再满足他,可日子久了,却再也择不干净。 豢养上古凶兽,那可是死罪,更何况混沌兽乃是致使神界没落的元凶,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她一直埋在心里,就连西王母都不知晓。 当初她送给舜汮的神山玉中,掺了大量的梦兰花粉末,能动摇其心神,便是这样,才能将她带到混沌面前。 混沌的幻术,就连真神都难以看破,更不必说舜汮。 她那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回了离瞀宫,勉强镇定下来,此后便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至舜汮豢养混沌兽东窗事发,混沌凭借麒麟血恢复五成法力,四处为祸,终被叶珩封印于弱水崖下。 “当初你若是肯出手帮忙,我也不至于被灵兽始祖关押在那鬼地方十万年,颜玦神女,你难道忘了当年在北海,我是如何庇护于你的吗?”混沌幽幽道。 他至今仍记得,叶珩施法封印他之时,她就在不远处,只要她将那些瑶光花折了,他就能逃走。 可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压在了弱水崖下。 “我没有忘”颜玦心中惧怕,想喊却又怕他将当年的事公诸于众,只能战战兢兢地问他,“你来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只想让你最后再帮我一个小忙。”混沌道,“三百年前,弱水崖成坍塌了一半,叶珩的封印也因此被劈出了一条裂缝,我费尽心思放出这一缕残魄,就是为了解开这该死的封印!如今我已经拿到了叶珩的心头血和涂琈琴,琴中还留着伏羲的残识,足以震碎封印我的冰棺,只是那些瑶光花着实棘手,只要你将它们折了,我就能离开那个鬼地方。” “是你伤了叶珩上神!”她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从三百年前他就开始为今日布局了,“不,不行!若是放你出来,六界必将大乱,届时你回复所有法力,谁还能降得住你!” 混沌大笑:“颜玦啊,你几时开始在意这天下苍生了?你想要的,难道不是叶珩吗?” 她心头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是谁将那蛊给了你,教你如何用,又是谁把聚魂术交到你手里,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会帮你?”混沌嗤笑,看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你大可以将我的事报上九重天,只不过我若是被抓住,你曾经做过的事,我都会一一交代清楚,咱们鱼死网破,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叶珩可会管你的死活?” 颜玦顿时慌了。 她不是舜汮,他怎会为了她与诸天神佛抗衡,为她争一条活路,混沌兽是不会怜惜她的,只怕那时,她只有等死的份了。 “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即便你为了他付出再多,他心里还是只有舜汮。只要舜汮还活着,你就永远入不了叶珩的眼,你只能在一旁看着舜汮成为储瑶宫的帝后,而你——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虫。”混沌贴在她耳边,“只要你帮我这一次,待我离开弱水崖,我便帮你杀了舜汮,魂飞魄散,让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再出现在你面前,和你抢心上人,你觉得这笔交易,如何?”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撩拨着她的心,准确无误地揪住她的软肋。 舜汮在叶珩心中的地位,她很清楚,凭她,这辈子都斗不过她,可混沌兽不一样,他是上古凶兽,只要他恢复法力,舜汮绝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杀了她 混沌感觉到她内心的动摇,继续道:“时间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只要我帮你杀了舜汮,叶珩便是再喜欢她,也于事无补。此后的千万年,陪在他身边的人,还不是你吗” 她缓缓松开了拳头:“可是弱水崖下,我无法施展法力,要如何帮你?” 混沌道:“那弱水本就是伏羲留下一条河,它能封住旁人的法力,却封不住自己的。你拿着涂琈琴,以音为刃,便能切断那些瑶光,听闻颜玦神女琴技高绝,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吧。”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她,便是这最后一步棋。 颜玦看着眼前漆黑的雾气,终是道:“好,我帮你这一回,今后,你我再无瓜葛。” 雾中传来一阵低笑:“我答应你。” 话音落,雾渐散,长明灯再度亮起,神女殿中一片寂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焉渊宫。 舜汮正与九婴商议弱水崖之事,便听得外头来报,天君陛下莅临。 她着实愣了一下:“天君陛下怎会来此?” 问渊也纳闷呢:“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天君陛下已经到宫门口了。” “九婴,你避一避。”她起身出去迎接。 紫辰果真来了,不仅如此,话还没说两句,就开始问她要人。 看脸色,真是给气着了。 不过既然能劳动一介天君亲自来接,看来姐姐在他心中,也并非全无地位。 她笑了笑:“陛下稍后片刻,我这就去请姐姐出来。问渊,给陛下看茶。” 她转身入了后殿,在屋中寻到羲和时,她正不紧不慢地斟着茶。 “姐姐,天君陛下来接你了。”她抽走了羲和手里的茶杯。 羲和看了她一眼:“怎么,这就要赶姐姐走了?” “我哪敢啊。”她一脸无辜,“天君亲临,走还是不走,还是姐姐自己定夺。” 迟疑片刻,羲和起身:“走吧,去瞧瞧。” 大殿中,问渊奉上了茶水,紫辰却一口未动,静静望着门口,一言不发。 直到舜汮与羲和进来,他的脸色才有了些许不同。 “天君陛下这是择好天妃,让我来安排住处了?”羲和微微一笑,这话问得忒直接。 天君的脸色登时就不大好看了。 “唉呀,难道是前两日给您送去的仙子不合您口味?”她犹豫片刻道,“改日我再给您准备几个,您喜欢温婉的,还是泼辣的” 话音未落,紫辰便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面色铁青:“我哪样的都不要!” 羲和转念一想:“这么多女子您都看不上,您不会好男色吧?” “噗——”舜汮后悔了,她就不该在这俩斗嘴的时候喝水,这下可好,扭头就喷了一柱子。 再看紫辰的脸色,那真是放炮仗似的精彩,她正想上前劝两句,他竟然俯身就将羲和打横抱起,大步朝门口走走去! “三殿下,不必送了。”他沉声道。 羲和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错愕地瞪着他:“你这是作甚!” 紫辰脸都黑了,咬牙切齿地看了她一眼:“回去圆房!” 这回,羲和彻底僵住了:“按辈分我,我可是你老祖宗!” “羲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温润的唇角似乎扬了扬,“你现在是我的君后。” 羲和气得抬手要打,却被他避了开,正色道:“殴打天君,可是重罪。” “紫辰你!” 舜汮看着紫辰抱着羲和消失在焉渊宫中,不由得一阵无奈。 若不是心里有着彼此,怎么可能这般折腾呢?多年相识,一朝圆满,看来天君那根断掉的红线,总算是与姐姐的缚在一处了。 只是不知以姐姐的身手,这房圆不圆得成。 “走了?”九婴从偏殿进来,松了口气,“本座这成天跟做贼似的,就这么见不得人?” 舜汮无奈道:“你一个上古凶兽,在天君面前瞎转悠,就不怕再被扔回天荒?” 九婴不服道:“本座如今也没做什么恶事,再说当初伏羲老儿贬本座去守菩提树,便是在赎罪了,这么多年,也该还清了。” “那也得谨慎些。” 九婴哼了一声,看了看她的胳膊,问道:“你又放血了?” “今日便是第七日,已经让韭花送去储瑶宫了。”她道。 “叶珩若是知道你放了这么多血给他疗伤,不知作何感想。” “能入药便好,他不高兴,也得喝。”她拂了拂衣袖。 就在这时,窗外飞入一只灵鸟,一张口便知是焉渊宫养出来的,舜汮抬起手将它接住,顺势抽出了绑在它脚踝处的字条,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去。 “怎么?”九婴凑上前。 她神色凝重地捏紧了字条。 “弱水崖那边出事了。” ------题外话------ 好了我要搞事情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8 混沌出世 弱水崖之上,层云如浪涛翻涌,遮天蔽日,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为了盯着混沌兽的封印,舜汮早已暗中派人守在了此处。 弱水之上,无论仙神,法力尽数被封,故而所派去的将士也无法靠得太近。遣去看守封印的人今日传回了消息,有可疑之人闯入了弱水崖。 舜汮与九婴赶到时,看守之人前来禀报,说那可疑之人已经跳下了弱水崖,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将弱水崖暂且围了起来,等候她前来。 九婴拉住她:“你不会真要下去吧?弱水之上,你的法力都会被封住的!叶珩的封印也不是说着玩的,没那么容易被破,这说不准就是个引你前来的陷阱!” “涂琈琴十有**被混沌的残魄所偷,那是上古神器,保不齐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我必须下去看一眼。”她拔出了兮梧剑,吩咐众人继续守在崖顶,等着她的消息。 法力一旦被封,这些将士在弱水崖下必定束手束脚,她体内尚且有灵兽麒麟的血脉,还不至于那般被动。 “本座与你一同下去。”九婴道,“即便只有一成法力,本座好歹也是上古之灵,弱水虽能封住法力,却封不住灵脉,若是有个万一,本座可以给你搭把手。” 舜汮想了想,点点头:“好。” 才下崖顶,舜汮便感到周身法力逐渐消散,只能徒手攀至崖底。 崖底的河滩,一片荒芜,被弱水浇灌之处,寸草不生,封印着混沌兽的洞穴,十万年来,一度被枯藤所掩,若非下到此处,也难以窥见。 三百年前,倒是被魔界帝君连陌劈开过一回,山石崩裂,洞口处的藤蔓摇摇欲坠。 才至崖底,他们便听到一阵奇异的琴声,曲不成调,却十分急促,震得人心头一颤。 那琴音,正是从洞穴深处传来。 舜汮立即攀上岩壁,与九婴一道冲进了洞穴。 当初封印混沌兽时,叶珩以瑶光,将这洞穴封存于冰雪之下,越是往里走,越是寒不可耐。 他们循着琴声,径直追进洞穴最深处。 封印着混沌兽的冰柩上,崩出了丝丝裂纹,悬于半空中摇摇欲坠,漆黑的雾气缭绕不去,冰柩下,半坐着一道黑影,披着斗篷,蒙了面,全然看不出是何容貌,只见一双白玉般的素手,拨弄这琴弦,琴音接连,竟然在这弱水崖底凝出锋利的流刃,眨眼间劈断了数朵瑶光花。 “涂琈琴!”九婴一眼便认了出来。 兮梧剑铿锵出鞘,她冲上前,截住了飞来的流刃,保下最后一朵瑶光。 涂琈琴竟能克弱水之力,这令她始料未及,眼下她法力被封,只能硬扛,只要尚有一朵瑶光镇守封印,便能拖得一些时间,阻拦混沌出世。 她不确定眼前这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或许又是混沌创造的傀儡,眼下没有余力让她细想下去,立刻拔剑相迎! 在见到她与九婴的瞬间,面纱下的颜玦便有些心慌。 她遵照混沌的吩咐,从东荒北号山中的赤华树下挖出了涂琈琴,连夜来此,却不想这弱水崖中竟有东极军镇守,若不是混沌的残魄指引她,以涂琈琴相抗,怕是还要费些功夫。 与东极军交手后,她便料想这消息定会传到舜汮耳中,本想尽快折断所有瑶光,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 若是被她发现她的身份,这事可就糟了。 颜玦抱着涂琈琴,一面拨弦成刃,一面闪避。 得亏兮梧乃是上古风神的肋骨所铸,在这弱水崖地还能维持些许灵气,否则只怕承受这一击便会断裂。 她出剑的瞬间,颜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这招式为何! 九婴欲出手相助,混沌的残魄却在此时攻来,将他缠住,九婴只得先应付眼前。 若论剑法,舜汮便是没了法力也在颜玦之上,但涂琈琴这等上古神器,能护颜玦周身法力不散,数道流刃被兮梧挡开,劈在岩壁上,震得地动山摇! “舜汮!擒住他!再落一朵瑶光,这封印就关不住混沌了!”九婴喊道。 他说的,舜汮心里何尝没数,但眼下她光是用剑截住这些流刃都分身乏术,再这么拖下去,体力也会逐渐耗尽。 之前,她一直在想,涂琈琴被盗的缘由,混沌残魄留下的线索着实零散,却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不得不承认其狡猾。 留存在涂琈琴中的真神残识,是除了叶珩以外,唯一能在这弱水崖下折断这些瑶光的手段,夺魂炼魄,送到她身边,便是不能除掉她,也会分散她的注意力。能取走叶珩的心头血,恐怕也是意外之获。 为了逃出这弱水崖,谋划了十万年,终于教他找到了一丝破绽。 舜汮竭力护着这最后一朵瑶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封印被破。 她环顾四下,一眼瞥见洞窟顶端一处细缝,这恐怕就是三百年前连陌帝君攻破弱水崖时留下的,倒是因祸得福。 她立即凝神放出一缕神识,透过这条裂缝,直通崖顶,传令东极军速至此处! 主帅之令,对于东极军来说,比天君之旨更具威慑,得令者,无论身在何处,必前来追随。 不消片刻,崖顶静候的东极军便跃至崖底,朝着舜汮所在之处汇集而来。 颜玦暗道不好,若是此时被东极军围住,再想脱身就难了。 混沌残魄也感觉到东极军正朝洞穴攻来,冲破封印,刻不容缓,当即对颜玦喊道:“你还在等什么!把最后一朵瑶光拔了!” 颜玦心知,今日若是不助他离开此处,自己也将落入舜汮手中,凭她的性子,是绝不会放过她的!她不再心存恻隐,手中琴弦拨出一串流音,凝出数道音刃径直朝着舜汮要害刺去! 眼下舜汮的法术被弱水所封,而她手里有上古神器,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若是在此处杀了她,事后只需推到混沌身上,任谁也不会怀疑是她下的手。 混沌说得对,她太天真了,总以为漫长的等待总会有回报,可是看着如今的舜汮,她忽然明白,有些事,不心狠些,谁都不会怜悯你。 舜汮不死,叶珩心里就永远不会有她的位子。还不如搏一回,趁着叶珩还未清醒过来,让她永远地消失! 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手中的弦也不再一味闪避。 舜汮感觉到眼前这黑衣人已经对她起了杀心,以兮梧剑应对涂琈琴,着实吃力。眼前之人虽说遮蔽得十分严实,但这身形与双眼,却令她感到有一丝熟悉,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不出声,只以涂琈琴猛攻,若只是躲避倒还能招架一会,可身后就是混沌兽的封印,这朵瑶光是唯一能镇住混沌的法器,为了护住它,她已经挨了几刀。 当初为了封住这畜生,此处洞穴中布满北海深处的寒冰,仙神也抵挡不住此等冷意,待得越久,越是冷得难以动弹。 她的手已经开始发僵了,硬扛下那么多道流刃,虎口都已震裂,鲜红的麒麟血顺着手背,一滴一滴地落在冰霜之上,渗出丝丝缕缕的水雾。 突然,一道漆黑的邪气从冰柩后猛然窜出!她猝不及防,闪避不及,被这道黑气贯穿了胸膛! 那一瞬,她只感到心口一阵剧痛!虽不见血,亦没有伤痕,可这邪气却是伤了她体内的元神!元神受创,比皮肉之伤更痛,甚至有一刹那,她险些失去了意识! 她紧握着兮梧剑,撑住了身子,气息乱作一团。 竟然溜出了两道残魄她咬牙切齿地盯着空中盘旋的另一道残魂。 那道残魂没有给她一刻喘息的机会,俯冲而下,再一次穿透她的身体! “咳!”元神再度负伤,她浑身都疼了起来,忍不住咳出一滩血,浇在那朵冰清玉洁的瑶光上,异常的绮丽。 她已经站不稳了,半跪在地上,勉强又挡下一记流刃,回头凝望着这朵瑶光,忽然觉得很无力。 叶珩你在哪 “舜汮!” 伴随着九婴的惊呼,数道凌厉的流刃朝她射来!这黑衣人不仅要折断她身后的瑶光,还想要了她的命。 她此生多半都在沙场上,结下了不少仇家,也不知这究竟是哪一位,恨她恨到这等地步。 但是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这封印,没有法力,至少她还有神兽之身。 她心一横,以身护住了这朵瑶光。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她被一道白影死死护在了怀中,回头一看,竟是九婴! “咳咳”九婴撑着身子,对她笑了笑,方才千钧一发,他来不及带着她逃,只能硬生生为她挡下了那些流刃,他的血滴落在她手中,烫得惊心,“本座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也没在意过什么苍生,这回,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德了” “九婴!”她伸手接住他软倒的身子,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也没了力气,这一动,伤口崩裂,冰天雪地里,更是钻心得疼。 九婴背上全是伤,足以见得,下手之人的心狠。 颜玦突然出掌,将舜汮与九婴一同挥到岩壁上,看着她灵力耗尽,法力被封,只能握着兮梧剑艰难地从岩石下爬起来,却被混沌的残魄再一次伤及内腑,鲜红的麒麟血在冰霜上蔓延开,她再无力阻挡。 东极军冲了进来,遵军令拼死护住封印,原本为了镇压混沌兽的弱水,此刻却成了阻拦东极军镇压的绊脚石。失去了法力的将士,哪里是涂琈琴与混沌残魂的对手。 舜汮竭力睁开眼,浑身都疼得无以复加,注视着正在浴血拼杀的东极军将士,他们的血溅在冰柩上,溅在封印的法阵中,她恨不得立刻恢复法力,冲上去与之一战,可她做不到。 经过方才的对战,她能感觉到这个黑衣人有着自己的意识,并非混沌的傀儡,过了这么多年,混沌在这六界之中竟还有帮凶,只可惜这洞穴封住了所有人的灵气,她实在认不出这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九婴已经昏了过去,她如今元神负伤,更是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黑衣人用涂琈琴与东极军交战,失去意识之前,她恍惚中看见,一道流刃斩断了那朵瑶光,刹那间,风云巨变,邪气自弱水崖下喷薄而出! 弱水崖地动山摇,似有雷光轰鸣,闪过天际。 她终是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六界各处,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邪气贯穿云霄! 刚刚将归晏晏接回麒华山的居缨感到山海震颤,枝头积雪簌簌而落,山中灵兽焦躁不安,一阵邪风荡过天地,掀起落叶遗尘,迷乱双目。 “师父!”归晏晏能感觉到这风中的阴寒,那是从未有过的冷意,惊得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居缨的衣袖。 “莫怕,师父在这。”居缨牵住了她的小手,神色一沉。 他望向远处,只见红光冲天,风卷云涌,即便相隔如此之远,依旧能感觉到邪气翻滚。 那个方向,是弱水崖 东山离瞀宫中,西王母颜沅遥望着天边翻涌的红光,心中顿觉不安,回身询问:“神女在何处?” 身后仙婢恭顺地答道:“神女殿下说与百花仙子有约,不在宫中。” 颜沅面色一沉:“立刻去找,这世间,怕是要出大事。” 此时,九重天也已发觉不对,天狼星君站在天机楼上,能清楚地看见刺穿天幕的绮丽红光,伴随着滔天的邪气,席卷天地。 他立即拟书上奏天君紫辰,聚众仙于凌霄殿中议事,派遣二郎真君与哪吒三太子前去查探,究竟出了何事。 不消半日,二郎真君回禀。 此邪气是从魔界弱水崖涌出,承晔帝君已前去查看,弱水崖崩毁,弱水崖底的封印,已经被混沌兽冲破! “混沌兽的封印乃是十万年前叶珩上神亲手布下,上神的封印,岂是说破就破的!”天狼星君震惊道。 “此事不好说。”九霄星君道,“但瑶光花能净天下邪气,当初设下封印时,上神便留下了九九八十一朵瑶光镇守,只要还有一朵尚存,混沌兽便奈何不得。除非有人从外部毁了那些瑶光。” 紫辰神色凝重:“混沌兽乃是上古凶灵,为了封住它的法力,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耗尽神力,不惜陨落,也要将其除去。弱水崖下的封印,固若金汤,却让这畜生逃了出来,只怕天下将乱,速去北胤仙山请叶珩上神,彻查此事,无论是谁,胆敢包庇混沌,纵其出世,必严惩不贷!” 北胤仙山。 风华虔正在偏殿中看些药材,舜汮今日没有送血过来,不过这七日已满,也不必再饮麒麟血了。 今日还得给叶珩上神施一回针,他正欲收拾一下,前去上神寝宫,一阵邪风迎面刮来,吹得他睁不开眼。 待他缓过神来,便见山海那一边,一道红光冲天,实为不祥。 他正疑惑那究竟是什么,涔阳前来寻他:“风少君!您快来看看,神君醒了!” ------题外话------ 混沌出世,六界将乱,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明日更新!顶锅盖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49 受审 不知过去了多久,舜汮才清醒过来。 渐渐化开的霜雪滴落在坚硬的岩壁上,在寂静的洞穴中溅出清晰的回音。 她撑着钝痛的身子,拄着剑,艰难起身。 瑶光碎了一地,冰柩也被震成了齑粉,里头的混沌兽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令人作呕的臭气与一地残尸血河。 九婴躺在她身边,她探了探他的气息,知道他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他体内的一魂一魄也没有损伤,看来之前替她挡住那些流刃时,他已经护住了元鼎。 她的元神还未回恢复,混沌的残魄穿体而过,对于她来说,并不好受。眼下,她还疼得站不稳,只能拄着兮梧剑,一步一步走过去。 满地都是东极军的尸体,元灵散尽,只余一具具躯壳在此。他们的修为也被吸干了,身体都蜷缩着,面目狰狞,该是死前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她想起失去意识之前所见的一切,该知道这是谁干的。 看着这些尸体,她心痛得双手都在发抖,她就这么撑着自己的身子,走在血水中,蹲下身,亲手为他们合上双眼。 混沌逃出了弱水崖,他在这世间,还有帮凶,这件事,她必须立即禀报天君,也要尽早让叶珩知晓。 谁也不知道混沌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但她清楚地记得,十万年前的惨况,她不敢想象,十万年前的劫难重演于世,该是怎样的局面。 这些将士的尸首她如今无法带走,只能暂且将他们留在此处,九婴重伤,眼下局势尚不明晰,先回去找阿虔为他疗伤为上。 她将剑收好,背起九婴,顺着藤蔓一点点往上爬。 弱水还封着她的法力,却因混沌冲破封印,正在渐渐恢复,当她背着九婴吃力地爬上崖顶,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便见眼前浓云蔽日,四面天兵将他们重重包围,黑压压的一片,天罗地网从天而降,因着她的名声,连捆仙绳都连上了三道! 九婴也不能幸免,与她缚在一处。 二郎真君亲自率兵,根本不给她任何还手的机会。 “舜三殿下,得罪了,奉天君之命前来擒拿您,请您不要顽抗,随本君回去复命。” 舜汮愕然:“混沌兽已经冲破封印,天君不下旨缉拿凶兽,抓我作甚!” 杨戬拿出了天旨:“正因混沌兽逃了,我等才要即刻将您带回九重天问话。” 他看向她身后崩塌的弱水崖,意有所指:“混沌兽逃出之时,您在何处。” “我就在此处!”她说出此话后,便觉出不对劲来,仰头望着杨戬,“我在此处守着封印,并未包庇混沌!” “三殿下,口说无凭,您是在此处守卫封印,还是有意毁了封印,没有人亲眼见到,本君也做不了这个主。”杨戬神色凝重,“即刻押送舜三殿下回去,听候天君发落!” 说罢,便有数名天兵上前,将她二人押上云头,返回九重天。 舜汮深知,此时反抗,这事就再也说不清了,不但会连累焉渊宫,恐怕连九婴的命都保不住,直至被押入天牢,她都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武罗神将的本事,仙界都有所忌惮,便是在牢中,也不敢把她身上的捆仙绳给松了。 一入天牢,九婴便与她分别关押在两间牢舍中,她站在空荡荡的天牢中,一言不发。 若是没有记错,这座天牢,还是叶珩的手笔,真没想到到头来,连她也进了这个地方。 不知她究竟昏过去多久,如今混沌又在何处,在面见天君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但九婴的伤她总是放心不下,忍耐了半日光景,便喊了一个天兵前来问话。 “您说的可是那凶兽九婴?”天兵知晓她身份非比寻常,便是入了天牢,也不容小觑,她问的话,他自然据实以答,“那凶兽醒来后负隅顽抗,已经被关押在天牢深处的虚无之狱中。” 虚无之狱的名头,舜汮是有所耳闻的,无声无息,无始无休,被关入其中的仙神,无法凭自己的法力逃出,只能在那牢狱深处苟延残喘,直至忘记一切。 九婴一直被她藏着,非亲近之人不能见,他化为人形后,也时刻警惕着,他的身份竟会在此时暴露,以仙界以往的做派,他只怕凶多吉少。 又待数个时辰,九霄带人前来,押送她去凌霄殿受审。 他见到舜汮的时候,也唯有叹息:“三殿下,您怎么会跑到弱水崖去呢。” 她看了他一眼:“混沌兽如何了?” 他摇摇头:“混沌冲破封印后,以炼魂之术凝出大批死尸军队,聚于九幽,向六界宣战,仙界已经派遣天兵天将攻了三回,损失惨重” 听说混沌兽冲破封印之时,舜汮也在弱水崖下,九霄不免吃了一惊。 舜汮过去就曾因豢养混沌兽而被流放天荒,此罪之重,人尽皆知。这一回,她竟然又与混沌扯上了关系,凭她的修为,要折下封印上的瑶光,并非难事,况且她此次还瞒着仙界,从天荒带回了九婴兽。 这件事,可谓震惊仙门。 颜玦神女将此事禀报天君时,他还不敢信,但当亲眼见到天牢中的九婴兽时,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叹了口气,命天兵将她带出来,低声道:“师父也在凌霄殿中,您好自为之吧。” 他奉旨将舜汮带往凌霄殿,在昏暗的天牢中待了久了,凌霄殿顶的舍利子散发出无尽的光华,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待入大殿中,便见群仙云集,偌大宝殿,因她的出现,刹那间归于沉默。 她被捆仙绳结结实实地绑着,一步步走到那白玉台阶下,此时之景,令她不由得想起十万年前,她也是如此跪在这里,听候诸天神佛的审问。 那时的她,为天下责难,四周的眼神,皆是忌惮,那么多仙神,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她这边,哪怕为她说一句话。 她渐渐便觉得,辩不辩解,都无所谓了。 如今,往事重蹈,亦复如是。 她微微低着头,静候天君指责,这满堂神佛会说些什么,她心里也大概有数。在弱水崖下醒来时,她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刻的,她与混沌之间,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那时只有她一人在场,满地的尸体,破碎的封印,他们会怀疑到她头上,也在情理中。 更何况,九婴也在。 她站在此处,能听见身后那些仙神对她的猜测之辞,众说纷纭,或是说她顽劣难改,天荒十万年,都没能受到教训。或是说她早有谋逆之心,伙同混沌兽九婴兽,意图为祸苍生。更有甚者,说她早已不是当初的武罗神将,这一回从天荒回来的,怕不是个妖孽 这些话都像是世间最为锋利的刀刃,接连往她身上扎来,她静静听着,不置一词。混沌兽留下的伤,又痛了起来,尽管竭力压抑着,还是疼的脸色发白,她想,就这么跪下去,或许不至于在这凌霄大殿中摔倒。 “舜汮。”天君终于开口,“弱水崖一事,你作何解释?” 紫辰到底还是念在羲和的份上,给她留了些余地。 此时的舜汮,耳边尽是那些无谓之言,吵得脑子疼,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忽然间,身后那些神佛都住了口,她疑惑之际,却见眼前站了一个人。 一如当年她在凌霄殿上第一次见到他那时,青衣薄纱,如辉光临世,只是这么望着她,像是一场梦。 她疼得有些撑不住了,晃了一下,转眼间便落入了他怀里,宽大的袖袍将她拢入其中,暖得不像话。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是了,九霄说过,他在这。 “你醒了啊”她趴在他怀里,轻声道。 “嗯。”叶珩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解了她身上的三道捆仙绳,看了看她被勒出血痕的手腕,从袖下伸出手来,轻轻地给她揉着,“没事了。” “上神!这不合规矩!”身后的仙神没想到他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袒护舜汮,一时措手不及,慌忙劝道。 叶珩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反问:“只是问几句话而已,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怀里的人,她面色苍白,自弱水崖回来,她连调息疗伤的空隙都没,就这么被带上了凌霄殿,能撑到这时候,已是极为吃力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俯身勾住她的膝窝,将她抱了起来,站在了天君面前。 “她身上还有伤,天君有什么话,就这样问吧。” 四下一阵唏嘘。 自古哪有受审之犯,被抱着回话的,这岂止不合规矩,简直不成体统!偏偏做出这等事的乃是叶珩上神,今日有他在此,别说让三殿下跪下,看这架势,怕是连让人家站着都舍不得! 舜汮也吃了一惊,但叶珩的眼神实在是理直气壮。时隔多日,没想到会在这相见,她不知他眼下对混沌兽之事是何看法,但他回来了,她心中不胜欢喜。 身上的伤还是很疼,身后的议论声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可他就这么岿然不动地站在这里,半点没有要将她放下的意思。 紫辰虽是天君,在叶珩面前,也得留几分薄面:“罢了,就这样说说吧。” 天狼星君上前,将弱水崖一事如实禀报了一遍,如九霄所言,如今这混沌,就盘踞于九幽。当日封印被破之时,舜汮的确在弱水崖,还带着上古凶兽九婴。 说到此处,紫辰命颜玦上前:“颜玦神女,将之前你说的,再说一遍,不得撒谎。” “是。”颜玦走上前,看了看叶珩怀里的舜汮,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袖下的拳,“启禀天君,颜玦曾亲眼见到那九婴兽跟随舜三殿下身旁,一直居于北荒,一直不敢确认此事是真,故而不曾及时禀报天君。” “数日前,舜三殿下手下副将,东极军将领陆离,叛离焉渊宫,杀害数名东极军将士,至今下落不明,舜三殿下十分信任那陆离,不排除有串通的可能。”天狼星君正色道,“另,据地府黑白无常二位鬼差所言,曾在人间堂庭山中,发现形迹可疑的游魂,其貌极似叶珩上神,被舜三殿下带回焉渊宫,已查明乃是混沌兽附身的傀儡” 这些话的确没有一句是假,单独来看,都零散得很,但这一桩桩事如今放在一处,这听起来就十分可疑。 私自将九婴从天荒带回,更有包庇混沌兽,助其逃出生天之嫌,这些罪名扣下来,她的处境将极为艰难。 羲和虽为君后,若是没有证据,也无法为她争辩。 要知道,混沌兽出世,是何等大祸,叶珩上神肯在此时出面袒护,已是出乎她的意料。 紫辰听完天狼与颜玦的话,转而看向舜汮:“舜汮,你可有要说的?” 舜汮平静地从叶珩肩上抬起头,看着紫辰的眼睛,道:“我无话可说,这些的确都是真的。” 话音未落,众仙皆叹。 一片质疑声中,她继续往下说:“但混沌兽一事,恕我不能认罪。我之所以出现在弱水崖,是因为我收到部下传信,有人擅闯弱水崖,故而赶去阻拦。弱水崖下,法力都会被暂时封禁,试问我如何能斩断那些瑶光?” 紫辰皱眉:“你既然说有人擅闯弱水崖,可有擒住?” 她摇摇头:“那人蒙着面,看不清相貌,只是他手里有涂琈琴,可与弱水之力相抗。” 饶是紫辰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说涂琈琴?” “正是。”她轻咳了两声,“前不久涂琈琴被盗,始终寻不到下落,便是被那混沌兽溜出来的残魂所偷,琴中留有伏羲真神的一缕残识。残魂与傀儡都无法操纵上古神器,拿着涂琈琴之人,只怕是协助混沌脱逃的帮凶。与其打斗之时,他挨了我一剑,伤在腿部,兮梧剑留下的伤,没那么容易消除。” 此话引起众仙不满:“依三殿下所言,要让六界仙魔逐一撩起裤管来任你查看不成?且那涂琈琴早已被盗,放眼八荒**间,但凡有点修为之人,便能操纵,落在您手里,难道就拨不动弦了?” 舜汮咬牙道:“照这么说,天下能弹此琴者不计其数,除了我,也有千万人有帮凶之嫌,弱水崖下发生的一切,在座的诸位,谁也不曾亲眼见到,凭何断定是我所为!” “三殿下,并非是我等有意针对,只是当时在场的东极军,除了您,都死于混沌之手,一切死无对证,您说的,实在无法证明。” “九婴当时也在。” “凶兽之言,怎可轻信?” 舜汮不由得冷笑一声:“如此说来,既无眼见,又无证词,我便只能找那混沌兽对峙了?” 眼下局势实在不利,她无法澄清事实,想起那些死于混沌之手的东极军将士,她便怒上心头,这么一急,体内的伤势也顿时加重,一口甜腥涌上喉间,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一抬头,正迎上叶珩的双眼。 沉静而温和,仿佛在一瞬间抚平了她的怒火。 “莫急。” 她叹了口气,冷静下来,看向紫辰:“天君陛下,此事还有诸多疑点,眼下我无法自证清白,但混沌兽出世,必将为祸世间,舜汮愿率东极军与之一战,亲手杀了那孽畜,向天君复命!弱水崖一事,舜汮也必将给六界一个交代,诸天神佛为证,若是东极军拿不下混沌兽,我愿自戕于九幽台,以此谢罪!” 此誓之重,震彻凌霄。 紫辰迟疑片刻,道:“既然如此,还请三殿下谨记今日之言,竭力而为,莫要让本君失望。” ------题外话------ 其实紫辰作为姐夫还算是护着女主了,只是身为天君,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包庇,这样会引起不满,反倒对舜汮更不利。况且还有咱们男主在,护妻狂魔可不是说说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0 袒护 一方神秘的星系,一颗看似黯淡无光的死星,此刻却有九名极其恐怖的强者现身。.: 。 就看到一座幽暗的大殿中,碧绿鬼火升腾燃烧,映照出九把寒铁座椅,此刻上面正坐着九名逸散出极其恐怖神力气息‘波’动的强者,每个人都身穿一袭黑袍,看不清样子和‘性’别,更无法知晓具体身份。 唯一辨识他们身份的只有左‘胸’前的字符标识,赫然是荒组织的天字阶强者! “开始审判吧!”坐在最上首位置的天一沉声说道。 话落,大殿中央光影变幻,浮现出一个跪伏在地上的黑衣人,正是在暹罗星执行任务的地九。 “诸位大人,地九办事不力,没能得到那枚虚空令牌,让诸位大人失望了。”地九额头贴地,头也不敢抬,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中难掩恐惧之意。 虽然她是不朽强者,且身处遥远的罗刹星域,距离这座寒铁大殿极远,但地九心里无比清楚,如果这九位天字阶大人想,随手就能将她灭杀掉。 “不止我们失望,尊者也很失望。”天一冷冷一笑,回应道。 听到‘尊者’二字,地九浑身颤抖不已,艰难说道:“为了平息尊者的愤怒,属下愿意自裁。” “自裁就不必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留着你的戴罪之身好了,不知诸位可有异议?”天一环视一周,开口问道。 “附议!” “附议!!” “附议!!!” 对于这个,在场其他八人没有任何异议,纷纷点头同意。 “谢谢诸位大人!”地九微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地九很是庆幸,历经无数纪元的潜伏过后,荒组织终于决定浮出水面了,这个时期急需人手,若换做过往,犯了如此大错,早就被直接抹杀掉了,纵使她是不朽强者,也不会得到任何优待。 要知道他们荒组织根本不缺少强者,据她所知,除了明面上的实力,他们荒组织还有暗部以及其他势力组织,只是以她的权限地位,还没有资格知晓。 “地九, 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你现在算是戴罪之身,尊者‘交’给你一项任务,那就是进入即将开启的虚空秘境,并得到虚空大帝的所有遗产。”天一冷冷提醒道。 “是!只不过属下有个疑问,虚空秘境不是只有不朽境以下的武者才能进入吗?还有就是,现在虚空令牌不知所踪,又该如何进入虚空秘境?”地九忍不住开口问道。 “确实如此,不过虚空令牌并非只有一枚,难不成你天真以为我荒组织筹谋了无数纪元的复兴计划,会因为区区一次行动任务失败就夭折了?!” 天一冷笑一声,随后无比冷酷地说道:“至于虚空秘境的准入限制,那是虚空大帝设定的‘门’槛,无法更改,不过只需废掉你的修为,从不朽境降到神王境就可以了。” “废掉我的修为?”地九面‘色’发白,心中极度不甘,但她嘴巴张了张,却是明智将涌到嘴边的话语给吞咽回去。 正如天一大人所说,现在的她就是戴罪之身,根本没有任何抗辩的权利,否则的话,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直接抹杀掉。 “地九,不要不甘心,如果你能戴罪立功,对你来说并非什么坏事,要知道虚空大帝的传承无比惊人,只要你能得到,不仅能够重新恢复原有实力,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天一淡淡提点道。 闻言,地九眼眸微微闪亮,虽然自毁修为,强行从不朽境跌落到神王境,令她很是郁闷不甘,但只要能够进入虚空秘境,以她的实力就是绝对的神王境无敌,将有很大希望获得虚空大帝的传承,到时候说不定真能从中得到极大的好处。 “地九,你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虚空秘境很快就会开启,此次行动任务若再失手的话,就不需要审判程序了,你直接自裁好了。”天一冷冷警告道。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地九心神一凛,赶忙应道。 切断通话,结束这场审判之后,寒铁大殿的密会还在继续,天一微微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诸位,单从实力而言的话,地九应该是所有试炼者中最强的,但我总觉得还是有些不稳妥,不知你们可有什么好建议?” “是有些不稳妥,地九实力虽强,但只有一个人,而虚空秘境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变数很多。” “还有就是,火字宇宙‘精’英训练营在吃了如此大亏之后,肯定会发起报复行动,我们荒组织这次出手过后,再想如过往那样潜隐在暗处已经不太可能了。” “暴‘露’倒无所谓,这本就在计划之中,反正没人知晓我们的真正身份,关键是如何拦阻宇宙‘精’英训练营获得虚空大帝的传承,据我所知,不光火字宇宙‘精’英训练营,其他四大宇宙‘精’英训练营的反应同样很快,嗅觉无比灵敏,已经探查到我们荒组织,且探知到虚空秘境即将开启的消息了。” “最关键的是,虚空令牌不止一枚,五大基础宇宙‘精’英训练营手中都有,只是不知道虚空秘境开启的具体时间,而现在随着我们荒组织出手,他们已经意识到这必定有所行动,并成为我们的最大竞争者。” “所以是时候给地九配备一批强力助手了,一枚虚空令牌最多可以让二十人进入虚空秘境,除了地九和玄字阶十人之外,我建议再重酬从外界招募一些顶尖神王强者,凑齐一整支二十人队伍。” “这个提议不错,最近这些年,又涌现出不少的顶尖神王,不管是天赋潜能,还是个人实力,都很是不错,如果他们能够通过这次虚空秘境考验的话,可以考虑将他们吸收进荒组织之中来。” 幽暗的寒铁大殿里,一众天字阶恐怖强者议论纷纷,商谈出一个可行‘性’方案来,并决定各自提名一名看好的神王境强者。 很快,一份招募名单就出炉了。 而在这份招募名单之中,赫然有一个苏辰熟悉的名字,那就是恶魔之心拉格纳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1 我是信你的 她不知他究竟在这站了多久,她在屋中思索弱水崖时的诸多疑点,竟也没发觉他来了。 望着那些雪落在他发上,肩头,她急忙捞了一件斗篷,打开门冲到他面前,先将斗篷披在他身上,将他拉到廊下。 “怎么站在那,不冷吗?”她一握他的手,果真是钻心地凉。 叶珩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给他系上斗篷,淡淡道:“我刚从天宫回来,你可还好?” 她愣了一下,仰起脸:“伤已经让阿虔看过了,养几日就好,不妨事。” 看着她的眼睛,叶珩犹豫道:“今日在凌霄殿上,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是信你的,阿汮。” 他细想了一路,今日的审问虽说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但于她来说,却总是要受些委屈的。他到此处时,房门紧闭,他不知该如何同她开口,便一直站在了这。 舜汮有些错愕:“你在这站到现在,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一句?” “我担心你会胡思乱想” 话音未落,眼前的人便大大方方地伸出双手,毫不迟疑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额轻轻抵在他左肩,低头便能看见她微微勾起的嘴角。 “我知道啊。”她叹了一声。 这世上所有的质疑,在我心里,也及不上你一句相信。 “阿汮?”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抱住他,一时间有些怔楞。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她轻声道,悬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仿佛在此刻,总算落了下来。 这个怀抱,她等了好多年,如今才敢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 叶珩任由她抱着,缓缓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发梢。 她松开手时,他仍觉得这是在梦里。 “阿汮,你是不是喝酒了?”在他的印象中,她只有喝醉的时候,才会有如此举动,可那双眼睛分明是一片清明的。 舜汮怔了怔:“我没喝酒。” “你今日不赶我走吗?”早已习惯三两句话之后就要被下逐客令的叶珩上神这会儿有些懵。 她忍着笑:“那你现在是进屋还是回储瑶宫?” 片刻之后,舜汮合上了房门,将风雪挡在外头,回头看了看已经站在屋中的人,暗暗笑出了声。 从前倒是没觉得,如今怎么瞧着有些傻乎乎的。 舜汮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眉梢眼角,全是心满意足的笑意,直到坐在他面前,还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 “阿汮,你怎么了?”见惯了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叶珩觉得她忽然这么一笑,这心里就没来由地发紧。 她弯了弯唇角:“没什么,好些日子没看你了,就想多看一会儿。” 叶珩一愣,这脸顿时就红了几分。 她眼底一亮:“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别开视线:“休要胡说。” 她眯了眯眼:“嗯,害羞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她存心逗他,没想到照着话本子里的台词说上几句,他竟会露出这般神色,倒是让她觉得更有意思了。 叶珩此时的脸色彻底红透了,看着她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舜汮突然觉得,他这等反应着实有趣,憋着笑凑过去,朗声问:“上神,你慌什么呀?” 叶珩将身子往后仰了仰,稍稍拉开些距离:“好好说话。” 舜汮如今看着他就又好气又好笑,明明知道她一直在找他,却命涔阳不许告诉她,若不是涔阳禁不住吓,在她面前招了,她如今还被他蒙在鼓里呢。 人间历劫,魂归九天,倒是错过了好多年。 既然知道是你,就万万不能再放跑了。 她笑吟吟的望着他,仿佛能在他脸上看出花来。 叶珩这心里直发毛,她越是不说话,越是不对劲,她这笑容可太灿烂了些,他下意识地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又有哪里出了错。 舜汮歪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起身,单手撑在桌上,徐徐逼近,一字一顿道:“温怀瑾,你再装。” 叶珩心头顿时咯噔一下,再看她的眼神,已是十分笃定了。 他叹了口气:“你几时知道的?” “也就这几日。”她也不急着收手,索性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堵得他无路可退,“从怀柔城那时起,我就觉得奇怪,堂堂上古神君,如何会知道一个晚辈微不足道的小习惯?你削的簪子,送来的枣花蜜糖,还有那些花灯——叶珩上神,我若是不问,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倒映在她眼中的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沉默了许久,他默默移开了视线。 若不是还记着他是上神,舜汮真想伸手把他拧回来看着她。 “温恪的确是我历劫时的身份。”他犹豫再三,算是亲口认了,“但那时的我,与如今还是不同,我不是你心里的那个温怀瑾,没有贸然告诉你,是怕你失望。” 叶珩与温恪,所历经的大有不同,他所记得的那一世,不过是灵兽始祖活过的漫长岁月中微不足道的一隅,偏偏在那一世,让她乱了他的心。 他没有料到,当年匆匆定下婚约的一只小麒麟,会成为他始终难以放下的一段姻缘。 舜汮愣了愣,皱眉:“你觉得我会失望?” 她不由得要笑,突然低下头:“十万年前,我被流放天荒的时候,的确想过再也不要同你扯上任何关系,我受的伤,也都是我咎由自取,不过是爱错了一个人,改过来就是了。你知道我为了不爱你,费了多大力气——倘若只是因为你像温恪,我何须如此?” 她眼中的笑意,仿佛那枝头的花叶,缓缓地绽开,好看得不像话,叶珩不由得失了神。 “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啊,当初知道我要嫁的人是你,我暗暗高兴了好久,看到颜玦在你跟前转悠,我就气得不行,那时候我时常会想,倘若你被人抢走了,可怎么办呀”她的眼神从未如此认真,“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我,不然也不会不来见我,后来,我也不想再见你了” 这是她头一回对他说出心里话,那是叶珩怎么都不敢去想的结果,却被她亲口说了出来。 “阿虔和九婴说得对,我就是醋了,而且醋得不行,醋得要命!”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是什么香饽饽吗,在青阳时有阿濯那么喜欢你,现在又有个颜玦等了你十几万年,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你连句实话都要我逼着说!” 叶珩怔楞地望着她:“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她憋了这么些天,该问清楚的,不该问清楚的,她都屯了一肚子,今日索性不依不饶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与颜玦,什么都没有。” “胡说,她不是你捡回来的?” “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道。 她迟疑片刻,问道:“她等了你十万年,你就没有一刻为之感动?” 叶珩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我也一样等了你十万年。” 舜汮一时磕巴:“诚,诚然如此,你” “阿汮。”他忽而一笑,“从前都没发现,你是个大醋坛子。” 美色当前,本该脸红一下,然舜汮的注意力倒是被另一处吸引了过去,吃惊地看着他的唇边:“你,你真有小斧牙啊!” 一时嘴快,舌头都没顺过来。 叶珩僵了一下,转眼收回了笑容,尴尬地咳了两声。 舜汮默默捂住了脸:“那日不是梦啊!” 她真的趁着酒劲儿让他蹲在了门口,还还让他把衣裳脱了!真是脸都要丢尽了! 她从指缝间瞄了瞄叶珩,他崩着脸坐在那,她壮着胆子上前:“你能再笑一下么?” 叶珩僵了僵,背过身去:“不行。” “别别别!”她当即绕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方才没看仔细,你再让我看一回!” 什么身份有别,尊卑有序,都及不上她的好奇心。 叶珩的嘴角抖了抖,总算是依着她的意思,艰难地给她笑了一笑。 这回可瞧清楚了,她松开了手,了然道:“你平日里不怎么笑,就是因为这个?” 他咳了一声,转向别处:“涔阳说,这样有失威严,我也不擅长笑” 她细想下来,也的确如此,任谁看到上神露出一对小虎牙,也觉得过于亲和了些。 她就说他怎么总是绷着脸呢,上神,的确不能这么笑,这多没面子啊! 若不是觉得实在不成体统,她甚至想摸摸他那两颗牙。这该是白狼的兽齿吧,生得可真是位置。 她忽然就没了脾气,忍着笑,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上神”她暗搓搓地笑着,“再笑一个吧,晚辈没看够。” 叶珩脸色一黑,背过身去。 她又绕了过去,蹲下身,直勾勾地望着他的脸:“多好看啊,别藏着嘛。” 叶珩开天辟地以来,还是头一回被姑娘家如此调戏,被缠得没法儿,只得又给她笑了两回。 那一瞬间,舜汮觉得自己活像个进青楼点花魁的公子哥儿,混账得很,却半点不想停手。 她暗暗揪住了心口的衣衫。 不得了,这心,都快跳出来了啊。 一想到她寻了这么多年的人,十万年前就爱上的人,就在这对她笑,她就半点都气不起来了。 叶珩被她闹得头疼,佯装不适,咳了数声。 “哪里不舒服?”她脸色一变,刚伸出手就被他拽了过去,一头栽进他怀里,待回过神来,已经被他箍在臂弯间了,细看之下,他哪里像是旧伤复发的样子,精神得很,“你!” “我怎么?”他低笑一声,顺势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调戏上神,可是大不敬。” 口中说着她的罪名,眼中却无半点责备之意,瞧着还有些欢喜,就这么抱着她,都舍不得松手。 舜汮不以为然:“我喝醉的时候,都大不敬了那么多回了,你要同我算总账不成?” 他唔了一唔:“你这么说来,倒是提醒了我,我一个上古神君,被你莫名其妙地睡了那么些回,是该清算清算。” 舜汮恼道:“那不是你先自荐枕席的么!” 逞一时口舌之快,待说出口,想收回去,就不可能了。 叶珩眯了眯眼:“哦?我‘自荐枕席’?” 她明显感觉到腰上的那只手在慢慢收紧,令她不由自主地朝他靠了过去。 她眼疾手快,赶紧按住他的胳膊:“有话好好说!” 他弯了弯唇角:“我难道没有好好说?如你所愿,‘自荐枕席’啊” 真是美色当前,她险些把持不住,先一步捂住了鼻子,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蒙住了那双勾魂的眼。 要命,怎么被一头长得秀色可餐的白狼引诱得失了分寸! “怎么,你还不满意?方才不是挺来劲的吗?”叶珩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其从眼睛上挪开,缓缓逼近,又捉住了她另一只手,在她惊慌的注视下,揭开。 舜汮干瞪着眼,却丝毫无妨他看见她淌出了那一条鲜红的鼻血。 叶珩着实怔了一下:“你这” 她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下退到了门边:“你,你先把领子拉好!” 他低下头,果然看见自己的领口松开了半边,想必是方才她挣扎时,不慎扯开的。 他总算是知道她为何会流出鼻血来了。 待他拢好领口,舜汮也缓了过来,未免再发生这等状况,她坐在了离他三步远的美人榻上。 叶珩看她一脸谨慎,心中暗笑。 “阿汮,坐到这来。”他看了看手边的一只凳子。 她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坐这好,坐这好” 诚然是心上人,可她也不能回回都把人家扯得衣衫不整啊!她喜欢的人不该是这世上最正儿八经的上神么,怎么动不动就如此诱人,活像个刚出炉的白皮点心,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这样下去,万一做出些不成体统之事,可如何是好? 他往那凳子上轻轻叩了叩:“坐近些。” 一面正儿八经地说着,一面露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悄无声息地往那凳子上一甩:“一个时辰。” 她有些发懵。 什么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跟这条尾巴有什么关系?是让她坐在那一个时辰,还是这条尾巴归她一个时辰? 她盯着那条雪白的狼尾咽了咽口水,内心挣扎许久,还是败给了想薅狼毛的**,慢慢地挪过去,将那条尾巴抱了起来,眼看叶珩面色无异,她才搂着那条尾巴坐了下来。 她干笑,在叶珩平静的目光中,上手薅了两下。 “这尾巴摸着挺舒服的。” ------题外话------ 没错!我就是来发糖的!老丈人们,吃得满不满意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2 我心疼你啊 这一夜,舜汮搂着狼尾巴,总算是明目张胆地过了回瘾,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到了后半夜,那真是薅得毫不客气。 叶珩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捋自己的尾巴,顺着捋,逆着捋,非给他捋炸毛了不可。 待晨间风华虔来给她送药时,她顺口就让他进来了,还没等他撩起半边帘子,就看见舜汮坐在那,手里抱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那尾巴竟然还动了两下! 他心里顿时就忐忑起来了,深吸一口气,屏住,然后慢慢地撩开了那半边帘子 墨发青衣,皎皎如九天之月。 他平静地放下帘子,阖了阖眼。 这是叶珩上神吗? 他抿了抿唇,毅然再掀一次。 嗯,这回瞧清楚了,坐在那一脸温柔地瞧着舜汮的,可不就是叶珩上神本尊嘛! 再看看舜汮,她正心满意足地抱着那条尾巴。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儿了。 昨晚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上神您的尾巴怎么落在她手里了! 他呆了半响,舜汮才发现他在这,立刻撒开了那条漂亮得不像话的尾巴,尴尬地咳了一声:“阿虔,你几时进来的?” 风华虔:“” 难道不是你让我进来的?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真不知道这会儿应该对他俩说些什么。 说实话,此刻他的心情真是五味杂陈,眼前的场景总让他觉得脑门绿得慌,若他没有记错,葶洙宫与太华宫之间的那桩亲事可还没退呢。 舜汮清了清嗓子:“来得很是时候。” 你要再不来,我都不知道天亮了。 风华虔将热腾腾的汤药搁在桌上,瞥了舜汮一眼,笑道:“这是在做什么呢,瞧你这脸红得。” 她下意识地捂脸,才发现一切如常,回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过是摸了会儿尾巴而已!” 叶珩嗯了一声:“摸了半宿。” “咳!”舜汮刚啜了一口汤药,就呛在了喉咙里。 叶珩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给她顺了顺气儿:“慢些喝,多大人了,还呛着” 那无奈又宠溺的眼神,先一步伸出的手,而舜汮也如此习以为常地受着,这番光景,温柔得那么理所当然。 风华虔默默收回了抬起的手,淡淡地笑了笑。 “还咳咳!还不是你说什么‘摸了半宿’这等话咳咳!”舜汮一面咳还不忘瞪他。 叶珩迟疑片刻,反问:“难道你不曾摸了半宿的尾巴?” “那还不是你自个儿伸过来的?”她咬牙道,仰头将药喝了,道,“阿虔,这几日叶珩上神留在北荒,你之前开的药可需要改动?” 他上前为叶珩诊了脉,凝神半响,道:“不必,再吃时日为好。” 她看了叶珩一眼,犹豫再三,将风华虔拉到一旁:“依你之见,可还需要我的血?” 他愣了一下,问道:“如今上神可是清醒的,麒麟血入药,你觉得他能察觉不到?” “若是于病情有益,便是灌我也给他灌下去再说。”她道,“如今混沌出世,我又拿不起武罗枪,一切还都未知,可不是悠闲的时候。” 风华虔陷入沉默。 她说得没错,如今的局势可谓瞬息万变,指不定明日会发生什么,叶珩的伤势不宜久拖。况且以这一回舜汮的反应来看,倘若叶珩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还不晓得她会成什么样。 这个拧巴的性子,明明心里头就在乎得不得了,面儿上偏偏要云淡风轻的揭过去。 他暗暗看了叶珩一眼,对她道:“麒麟血的确对伤势有助益,尤其是麒麟腕上三寸的神血,你之前连送了七日的血,便让上神的病情稳定下来了,否则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既然如此,舜汮便心中有数了。 他二人在一旁私语良久,叶珩皱了皱眉:“在商量什么?” 舜汮立马收住了口,示意风华不要声张,转身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病,得快些治好,阿虔医术绝伦,这不,在问他有什么办法。” 闻言,叶珩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伤急不得。” 见他欲言又止,风华虔便猜到有些话不便当着他说,对舜汮点了点头,道:“我先去写药方。” 说罢,他便离开了这家屋子。 舜汮方才已经觉察到他话中有话,风华虔离去后,便回身问他:“可是有事瞒着我?” “倒不是什么大事。”他笑了笑,“只不过是有五成法力不知去了何处,这些年闭关久无结果,即便没有受伤,此次也有些力不从心” “五成法力?”她吃了一惊,扣住他的手腕,“怎么会不见了?何时不见的?难不成是因为在凡间时我替你逆天续命” 见她着急,他手腕一转,反握住她的手:“那倒不是。从凡间回来后,我的法力并未缺失,倒是在我恢复记忆后数十年,法力突然少了一半。” 她更为纳闷,既然不是因为那次续命而招致的恶果,好好一个上神,怎么会突然丢了五成法力? 他伸出手,抚平她紧皱的眉:“不妨事,如今仙界上下并无旁人知晓此事,就连涔阳也不知,眼下局势非同一般,能瞒一时是一时。” 她勉强笑了笑,勾住他的手指,道:“可我心疼你啊” 纸包不住火,终有一日会被发现,她突然很担心,万一那一日是在战场上 她到如今还记得延胥城那一战,他是怎么死在她怀里的。诚然那只是他历劫中的一世,但那种痛,教她如何能再经历第二次? 她郑而重之地望着他的眼睛:“你得答应我,在找回那五成法力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胡来。” 他轻轻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肚子上,“嗯”了一声。 他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位及上神,八方灵兽始祖,被伏羲收养那些年,他便以惊人的天赋在神界崭露头角,身边的人要么敬他要么怕他,他早已习以为常。 太过强大,又颇任性,以至于回过神来,连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仙灵都屈指可数。 从来没有人心疼他。 他原以为自己不需要这种无聊的东西,但是今日,从他喜欢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他只感觉欢喜得不行,想抱着她再不放手,心里一阵一阵地暖着。 这种感觉,他从未感受过。 “叶珩,你是不是冷了?”舜汮感到腰上的手在微微地发抖,不由得有些担忧。 “没有。”他似乎笑了一声,“想抱你一会儿。” 她不由好笑:“有什么好抱的?” “怕你跑了。” 她垂下手,轻柔地抚过他的墨发,叹道:“我有什么好呀,既没有绝世的容貌,也没有温柔体贴的好性子,甚至连一碗面都煮不好” “没事。”他没有半分犹豫,“你有我。” 她脸一红,这人随口说出的话,怎么总让她心口噗通噗通跳个没完! “阿汮,我听见你的心跳了。”他笑道。 她一窘,伸手就拍他的发冠。 这发冠本就束得随意,她手底下又没个轻重,这一下便拍散了他一头长发,如墨汁般倾泻了一肩,无意间滑过她的手背,竟是比他的尾巴还要顺滑几分。 她心口一跳:“我,我不是有意的啊。” 他从她腰间抬起头来,本就生得如画一般的眉眼,披下一头长发后,更添几分别样的诱人,如此秀色,饶是舜汮看得多了,都禁不住心神一晃。 她心里始终有个不敬的念头,便是顺势低下头去叼着那莹润的薄唇先啃个几口再说,但她此刻还是有些理智的,她再怎么混账,也做不出强吻上神这等没脸没皮的事儿啊! 然,她算到了自己的脸皮,却没算到叶珩此时在想什么,仅仅是看到他散开长发的样子,她就有些口干舌燥。 这上神诱人起来,可真是要命啊! 她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唇,准备先退开半步,冷静一下,哪成想叶珩突然起身,扣住她的一双手腕,将她半压在案头上,俯身吻了下去。 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令舜汮措手不及,还没待回过神来,便被吻得脑子发晕! 上神在这方面的进步简直令人发指,她全然没有招架之力,整个人都像是被陈年老醋泡了一遍,酥软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他扶着她的腰,她险些要滑到桌子下面去! 他松开她是,她还没从方才那一吻中缓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叶珩,她面色通红,赶忙捂住了嘴:“你,你怎么突然” 他一笑,露出那两颗小虎牙,看得舜汮心都得化。 “我的豆腐都让你吃光了,总该让我讨一些回来。” 这理由,令舜汮无言以对。 叶珩专注地看着她的眉眼,直到鼻梁,双唇,纤长的脖颈,舜汮被他盯得一阵紧张,想也没想便先一步将人推开:“上神,你这是在耍流氓!” 叶珩面不改色:“这流氓,可是阿汮你先耍的?” 这一句,令舜汮回忆起了当初睡了上神后她从储瑶宫落荒而逃那一段儿,诚然她真不是有意的,可说到底,她的确占了不少便宜。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上神你好歹谨慎些。” 古人云“美人计”,他可倒好,屡屡引得她险些把持不住,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 晚些时候,舜汮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上神,先把药喝了罢。” 闻言,叶珩放下手中的书卷,向她走来。 舜汮一眼便瞧出他手里是什么:“这不是我常看的兵书么?” 她从他手里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这上头都用仙法做了些批注,展开书页时,便会有文字浮出。 “翻看之时,发现一些纰漏,这本书记载不详,我给你补了几句。”他走到案边,看了看这碗药,“在储瑶宫有涔阳催着我喝药,如今到了你这,还得被你盯着。” “良药苦口,别嫌麻烦。”她将药端起来,递到他面前。 刚熬好的汤药还冒着腾腾热气,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腥味,即便已经用其他药草精心掩盖,却还是瞒不过他的鼻子。 他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见他久久无言,她疑心是这药太烫,不好入口,便拿回来吹了吹,他却还是不喝。 “怕苦?”她道。 他拧了拧眉:“手给我。” 她心头咯噔一下,慢慢将左手递给他,他却瞄向她托着药的右手:“不是这一只,换右手。” 手一抖,药险些晃了出去。 她始终不动,他便亲自上手,将那碗药搁在一旁,准确无误地逮住了她想往回缩的右手,揭开了她的袖子,果然看见一道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就横在她的腕上三寸处。 他脸色一沉:“你又放血了?” 她瞄了瞄那碗药,不免有些心虚,但这气势上是万万不能落了下风的:“阿虔说,我的麒麟血对你的伤有好处,我放得也不多,全在这药里了。” 叶珩扣着她的手腕,仔细看她的伤口:“涔阳告诉我,我昏迷时你连送了七日的麒麟血到储瑶宫,我还未亲眼瞧见,如今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往自己身上划刀子,还要让我喝下这碗药?你可知放一回神血,你就得丢几百年的修为?” “我晓得”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发现,这碗药就不好办了,故而她特意让阿虔多用了点心思,竭力冲淡这药中的血味,没想到还是禁不住灵兽始祖这么一嗅,该夸他鼻子灵呢,还是气他忒让她操心,“你为我剜心头血给混沌那会儿,你也没犹豫过,凭什么你可以为我丢半条命,却不许我为你费个几百年的修为?” 她私以为,这样不公平。 她心里爱着他,并非贪慕着他待她的好,她也想着要待他好一些,视他如心如肝,他若是伤着了,她也会心疼啊,让她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看他脸色,她只得叹了口气:“我是该同你商量一下再对自己下手的,可今日我胳膊也划了,血也放了,你若是不喝,岂不是白白浪费我数百年修为?” 她这话说得算是讨巧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叶珩,看着他面色凝重地盯着那碗药,心中还憋着气,最后也只能道一句“下不为例”,当着她的面,将药喝了。 舜汮这才心满意足地将碗收了。 ------题外话------ 嗷嗷嗷,连着放糖!比心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3 这么说话有些热 麒麟血的药效,舜汮心中有数,只要叶珩肯喝下,他的伤势必定能好得快些。只是她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件事,沉了半日的脸。 她也晓得这件事上,的确是她擅作主张了,虽说本心是为他好的,却到底是疏漏了他的心情。 她白日里去瞧了瞧九婴,那厮的伤口虽然吓人了些,但并未伤及内腑,以阿虔的医术,没几日该是就能下地蹦跶了。 晏晏一直陪着他,若是外头天气好了,她便抱着他巴掌大的真身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照顾得十分贴心。居缨始终有些担心她与上古凶兽混在一处,会出什么岔子,故而看得也比平日里紧些。 叶珩留在焉渊宫的事,她本就没打算瞒着,不到一日功夫,居缨也得知了。 起初他还有些惊诧,但细想一番,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自打上回叶珩上神为他妹妹剜了心头血之后,就算是彻底在她心里扎了根,如今留在焉渊宫,也算不上什么怪事了。 怪不得说“姜还是老的辣”,他这才多久没看着,就把他妹妹的心又捞走一回!自家这白菜也是不长记性,十万年了,也不换个人惦记着! “你与阿虔的婚事,我前几日找父君谈过。”他话锋一转,“父君还是很中意阿虔的,你嫁过去,事事顺心合意,不会受什么委屈。” 她莞尔:“二哥,从前没有叶珩上神时,我也不曾对阿虔起过别的心思,如今就更不可能了,他心里喜欢的,也不是我,这是他亲口与我说的,我若是就这么嫁入太华宫,这辈子,怕是都难如意了。” 居缨皱眉:“你就那么喜欢他?” 她托着下巴,望着院子那一头的归晏晏与巴掌大小的九婴在一处闹腾,忽然笑了笑:“还记得我刚从天荒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与他是再无可能了,总有那么一个人,会陪着他赏遍春荣秋谢,看尽生离死别,无论是谁,都不会是我——可现在回想起来,倘若那个人不是我,我该有多难过啊。 涔阳告诉我,我走后,他一直在等我,他的记忆恢复得不是时候,他想找我时,我已经不在六界之中了,他就一直在九幽台上等,光是想想,我都心疼得不行,或许他从前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可谁又是十全十美的呢?便是我,也有那么多的小毛病,我怎么能要求他做得那么好?” 居缨看着她:“天荒十万年的苦楚,都是你独自扛着的,你真能这么揭过去?” 她叹了口气:“什么苦不苦的,十万年前的确是我将血肉给了那畜生,按天规,当以死谢罪,我这还是从轻处置了呢。那十万年,的确苦,却不是他的错,二哥,我自己做错了事,最后却在责怪旁人,也忒不像话了。” 十万年前,漫天神佛同审,所列之罪,无半分虚假,所陈之辞,也无丝毫夸大,她本该受此劫难。 还能回来,是他为她争来的。 “二哥,我学问不太好,也说不出什么酸溜溜的,能让他安心的情话,但若是你问我,有多喜欢他,我只能告诉你——如果终有一日,神界绝迹,天地不再,我真心地希望,和我的白骨埋在一处的人,是他。” 沉默了良久,居缨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这个做哥哥的竟不知,你爱他至此。” 她垂眸,眼中闪过一柔软之色:“我也不曾想到。” 等了那么多年,从始至终,只有他能让她方寸大乱,即便他什么都不说,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她再度沦陷进去。 十万年光阴漫漫,敌不过归来时他数语寥寥。 仔细想来,或许在她心里,其实从未将他放下过。 她回到屋中是,天色渐晚,瞧见叶珩依旧坐在窗下,迟疑半响,她干咳一声:“叶珩上神。” 他抬起眼,静静望着她,这等气氛下,若是不说些什么,总觉得十分尴尬。 她绞尽脑汁,最后憋出一句:“我有些饿了,你会做面么?” 僵持了须臾功夫,叶珩起身,走出了屋子。 数步开外,他回过头来,望着门中的她,微微皱眉:“既然要吃面,还愣在那作甚?” 她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这焉渊宫的厨房,是早些年她命陆离搭出来的,神仙的日子太过千篇一律,她很是喜欢同将士们围坐在一处大快朵颐,这么多年过去,却还能收拾出来。 只是如今陆离不知身在何处,唯有他体内残留的那口麒麟血,告诉她,他仍在人世间。 她怀疑过混沌将他带去了九幽,以供驱使,可如今九幽那地方,四处盘踞着混沌以炼魂术造出的傀儡。 听闻六界中入土的尸首,或是还带着血肉,或是已化为森森白骨,都受混沌所控,成为了拱卫他的军队,别说救人,就连靠近九幽海都成了一件难事。 她最得意的副将,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带走,她怎能不恨?可恼归恼,如何将他从混沌手中救回来更为要紧。 耳边突然传来叶珩的声音:“要窝个蛋吗?”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灶台旁坐了许久,而叶珩已经将面下锅了。 只是方才她没留意,他这切的面条可真是千奇百怪,粗细长短全然不一,有的细如发丝,而有的却粗得一口咬不下,看得她啼笑皆非:“你怎么给切成这样了?” 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灶头,撸着袖子,还抄着刀:“我头一回切面条。” 她险些笑出了声。 不过她第一次下厨时,状况可比他惨多了。上神也是要面子的,她总不能直接说“您老人家做的面,像一团抹布”吧! “还成还成,再切点菜放进去吧。”她笑眯眯地趴在灶头上看着他忙活。 不用仙术,对于他来说,的确困难了些,毕竟这几百万年来,他贵为上神,也不可能成天围着锅灶转悠。 她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往锅里磕了个蛋,忽然道:“上神,你觉不觉得,咱们现在这样,就像凡间的小夫妻?” 叶珩指尖一顿,倒是呆住了。 “哎哎哎!面糊了面糊了!”她指着锅里喊道。 好不容易将这碗面盛进了碗里,有几根已经团在了一起,她蹙着眉戳了戳:“只是同你说了一句话,面怎么就成这样了?” 叶珩颇为为难:“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觉得我们像夫妻。” 舜汮脸一红:“随口一说罢了。” 她拿起筷子,捞起一串面来,送入口中。 然后,她愣在了那。 该如何形容这碗面呢?苦?不,那太浅显了些,这是咸中透着一丝苦味,苦中还回味着些许的酸,一口嚼下去,还能咬到一块蛋壳 这菜倒是煮熟了,就是烂了点。 叶珩感觉到她略显复杂的目光,道:“怎么,没有那个假的做得好吃?” 她咽下这一口五味杂陈的面,思虑片刻,答复道:“的确有些一言难尽,我还以为你如此无所不能,做饭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说得好一句大实话,叶珩的脸都黑了几分。 她捧着这碗糊成一团的面,笑得很是欢喜:“不过这反倒让我安心了,上神太高高在上了些,我等晚辈只能瞻仰,你不是十全十美,我更开心些,只有我吃过你做的面,只有我知道你的缺点,别人想看都看不到。” 闻言,叶珩忽然半蹲了下来,在她怔楞之际,他的目光却澄明如镜。 “如此,就不必瞻仰了。” 她心头一震,放下筷子,伸手抚过他的脸,轻轻地刮了刮他的鼻尖,笑得很是称心如意:“你这样,会宠坏我的。” 一个上神,就这么蹲在她面前,为她洗手作羹汤,虽然并不好吃,但她却觉得这是一碗多少人都求而不得的珍馐,被她赢了来,不胜欢喜。 “之前那些枣花蜜糖,是谁做的?”她问。 叶珩道:“是我做的,我过去没有做过这些小点心,头几回做,还有些发苦,试了好些年,才做出明月楼那般味道来。” “还是有些不同的。”她笑了笑,“涔阳送来的枣花蜜糖,比明月楼的,更甜些。” 那时她还在喝药,这过口的蜜糖,都是从储瑶宫个送来的,如今想来,怪不得阿虔说,她都是让他惯的。 她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脆亮地叭了一口,如同要在他身上烙上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印记。 “你以后可不能给别的姑娘做饭,我素来霸道得很,好不好吃另归一码,你若是去勾搭别的姑娘,我定会走得头也不回。”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是正经。 叶珩笑着点了点头:“我晓得,你眼里容不得沙子。” “烟雾也不成。”她认真道。 “好。” 那碗面还是被舜汮吃得连汤都不剩,人家都说“秀色可餐”,果真不假,看着叶珩坐在对面,她险些再添一碗。 还记得从前她对姐姐说,她日后要嫁的人,貌美如花还得分外抗揍,当初不过是搪塞之辞,如今竟还真应验了。 回到屋中,叶珩在灯下翻看典籍,在凌霄殿上是那么说,但混沌兽之事,他不可能让舜汮一力担下,此次来北荒,有一半也是起于此事。 舜汮乃是将才,能力敌千钧,却远没有他了解混沌兽,若是此间出了什么岔子,他也好在旁协助。 入夜后,北荒受九幽邪气侵扰,较之往年,更为阴冷,她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脸来望着他:“上古时期,真神是如何封印混沌兽的?” “混沌作乱,事发突然,整个神界可以说是措手不及,女娲真神与伏羲真神命我为九幽施加护持之术,以免当日一战,殃及六界,随后便联合众神之力,封住了混沌九成法力,封印于北海洞穴深处,以寒冰缚住他的四肢,以此相安数十万载。” 闻言,她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可我十万年前遇到混沌之时,并不在北海的洞穴中,而是在大荒附近。” 叶珩指尖一顿:“你没有记错?”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毅然道:“的确是大荒附近,大言山中,错不了。” 如此一说,叶珩也起了疑。 当年的事,众人在意的多半是结果,她豢养混沌兽,险些酿成大祸,从未有人问过她,她亦绝口不提,今日随口一问,倒是冒出了些端倪。 封印之处与现身之地并不一致,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蹊跷之事,当年竟无一人注意到混沌究竟是如何从北海洞穴中,到了大言山里的。 沉思片刻后,他亦不得解,回头却见她像根春卷似的窝在被褥下,一双赤金色的眼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走到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是做什么?” 她坐起来,把被子掖了掖,从里头钻了出来:“你上回不是觉得天儿冷么,我先给你暖暖。” 叶珩愣了愣,看看那暖烘烘的被褥,又看向正打算下榻的她,忽然弯下腰勾起她的膝窝,又将她抱回了榻上,她怔忡之际,这被窝里便又多了一个人。 “既然要暖床,半途而废可不好。”他将被子扯过来,与她裹在一处,伸手将她捞进怀里。 舜汮吃了一惊:“你不是要看书么?” “嗯。”他抬了抬手,案上的书飞了过来,落在他掌中,他半躺在榻上,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腹,“这样看就好。” 舜汮哑口无言,又被他抱在怀里,半个人都压在他身上,若是静下来,说不准能听到他的心跳。 事实上,她果真这么做了。 “上神,你心跳得有点快啊。”她贼兮兮地眯着眼,“如此,能看得进书?” 叶珩瞥了她一眼,平静地将书放在枕边。 舜汮觉察到不对,想跳出去已经迟了,一眨眼功夫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瞳中,似乎糅杂着一簇烈火,只需瞬息间,就能将她烧成灰。 “的确看不进。”那不经意间弯起的唇角,诱人得不得了,只是眼下,她显然是那刀俎上的鱼肉,他想如何,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她咽了咽口水,不免有些后悔方才拿他取乐:“咱们有话好好说嘛” “这么说不好?” 她尴尬地别开视线:“这么说话有些热。” 她不敢看那双眼睛,僵持良久,叶珩忽然笑了,翻身倒在她身侧:“武罗神将也有如此窘迫的时候,实在难得一见。” “上神耍流氓的时刻,更为难得。”她松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顺手给她盖上被子。 挥灭了几盏长明灯后,屋中便暗了许多,竟萌生出了一种安逸的感觉。 舜汮翻了个身,忽然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他肩上,昏暗中,她蜷缩了起来。 “阿恪”她轻声唤。 “嗯。”他应道。 “叶珩” “嗯。” “宝?” “嗯。”他偏头看着胸口的脑袋,她始终睁着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困吗?” 她闷声道:“不敢睡,我怕你是假的,我一闭眼,你就没了。” 夜半三更,她还是不免有些患得患失,她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梦见温恪回来了,他也像这样躺在她身边,揉着她的头发,可是转眼间,就都不见了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将她搂住。 “你可以试试,我是不是真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犹豫半响,紧紧闭上眼,又猛然睁开。 烛火昏黄,绫影斑驳,而他,并没有如梦中那样消失不见。 她脸上浮现出了恍然却又满足的笑容,在他怀里慢慢阖上眼,终于安睡。 ------题外话------ 作者菌已经被这章甜掉牙了,咱们上神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捂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4 相援南海 翌日清晨,舜汮睁开眼时,窗外已经十分明亮,她许久不曾睡得这样安心过了。她的手依旧被裹在温暖的掌心中,一抬头就能看见叶珩的脸。 晨曦勾勒出他的侧颜,浓密的睫在眼睑上留下一层淡淡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被抱着的缘故,她昨夜的睡相老实了不少。 叶珩身上总有着似有若无的瑶光的淡香,比那宁神香还要管用,抱了一夜之后,她觉得自己身上似乎也沾上了这种味道。 她小心地将左手从他腰上收回来,仰起脸仔细打量着他的脸。 无论看多少回,仍旧觉得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而后将一缕碎发拨到一旁。 四海一枝花啊果真名不虚传。 她在心里暗暗嘀咕。 “看够了吗?”叶珩合着眼,突然开口道。 她吓了一跳:“你醒着啊?” 对人家上下其手,还被抓个现行,她灿灿地收回了自个儿的手。 “一直醒着。”他道,“你夜里蹬了五回被子,给你盖上,你又乱动。” 她尴尬地咳了一声:“睡迷糊了。” 起身后,她转眼间便换好了衣衫,一回头,叶珩也已收拾妥当。 二人走出屋子,便见九婴化了人形,坐在庭院中,同晏晏搭石头。 孩童总能找出玩的法子,山中的护持大阵开启后,整座焉渊宫都被淡淡的金泽所罩,居缨也不必时时留意她的安危,过一会儿来看一眼便是。 九婴也是好兴致,背上的伤才好些,便躺不住了,竟还同晏晏一道儿垒起了石头。 “本座垒得比你高!”他一脸嘚瑟地看着面前的两堆石头,枉他活了这么些年,如今倒是跟个孩子似的玩得不亦乐乎。 归晏晏不服气,又往自己那堆石头上叠了一块,许是心急了,放下时手抖了抖,好不容易叠起来的石头瞬间全塌了。 她委屈地瘪瘪嘴,险些哭出来:“阿九你欺负我!” 九婴顿感莫名:“本座怎么就欺负你了,小东西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和一个孩子讲道理,本身就是一件离谱的事,果不其然,他说完后,晏晏立马就眼泪汪汪了:“你就是欺负我了!你那么凶!我要师父呜呜呜” 九婴被她闹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伸手就把这个小团子捞到腿上,捻着袖子往她脸上糊,把她的眼泪都抹了,不高兴地瞪着眼:“要什么师父,本座不好吗?” 晏晏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那,那你别这么凶呀” “本座几时凶你了?”他抬手拨塌了自己那摞石头,“喏,重新来。” 她这才眉开眼笑,坐在九婴怀里开始叠石头。 舜汮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不免觉得好笑。 上古凶兽九婴,数万年的传言中,那可都是叱咤风云的灵兽,若是全盛之时,气吞万里不在话下,没想到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治得服服帖帖的,也是有趣得很。 “晏晏。”她唤了一声。 一颗小脑袋立马从九婴臂弯间探出来:“汮姑姑!” 九婴回过头:“哟,你俩睡醒了?” 这话中之意可真是意味深长,听得舜汮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他看向叶珩:“叼着肉了?” 叶珩瞥了他一眼,袖下的手探了过来,拉住了舜汮的手,算是默认。 晏晏看得两眼一眨不眨:“汮姑姑,阿九说你又把上神给睡了,是真的么?” 舜汮扫了九婴一眼,九婴一本正经:“看什么看,本座又不曾信口雌黄,你可不就是‘又睡了’?” 晏晏瞧见她面色发红,忙道:“睡了就睡了嘛,我昨晚也把阿九睡了!” 这话说得九婴措手不及,险些被自个儿呛死。 舜汮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哦?九婴,你近来这胆子倒是愈发大了,就不怕我二哥削你么?” “你别听这小东西瞎说!”九婴将晏晏放在地上,黑着脸解释,“昨晚还不是她自己非往本座榻上爬,本座将她抱下去三回,她还肯不回屋,非要本座给她暖被窝!” “被子太冷了呀!”晏晏理直气壮得很。 “本座身上更冷!”他没好气道。 “胡说!”晏晏扯了扯舜汮的袖子,“阿九变成人之后,明明就是暖的,外头那么冷,他还让我回屋” 九婴分外头疼:“本座后来不是让你上来了吗?没良心的小东西,梦里就知道喊你师父,得亏本座近年脾气好了不少,才忍着没把你扔下去!” 晏晏那哭劲儿还没过去,这会儿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委屈得不行:“以前都是师父给我盖被子的呀,我一时忘了嘛” 舜汮算是服了这两人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亏你一把年纪。” 九婴算是看出来了,与这丫头争执,他也只有认栽的份。 “你二哥递了话,若是你醒了,立刻去正殿议事。” 她皱眉:“二哥几时来过?” “半个时辰前。” 她一愣:“既然来了,为何不喊我?” 九婴瞥了叶珩一眼:“本想喊你的,只是一进屋就看见你抱着叶珩上神睡得忒香,便又默默退了出来。似乎是南海那边来了人,你身上还有伤,你二哥也想你多歇一会。” “南海?”焉渊宫离南海隔了几座山峦,倒是并不远,只是她与南海鲜少来往,这回不知是为何事,“走,去见见。” 她与叶珩相视一眼,朝着正殿走去。 九婴正欲跟去瞧瞧,才迈开半步,便被一只小肉手扯住了,一低头,便看见晏晏抿着唇,跃跃欲试地够着他的衣摆:“阿九,抱。” 他定神看了她半响,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抱起来:“本座真是欠你的。” 舜汮与叶珩步入正殿时,居缨正与南海派来的人商谈着什么,见他二人进来,那人忙起身行大礼:“小仙参见叶珩上神,舜三殿下。” “无须多礼。”她看向居缨,“二哥,出什么事了?” 居缨将南海龙王亲笔的拜帖递给她:“你看看吧。” 舜汮将其接过,仔细看了一遍,脸色沉了下去。 信中说道,昨日南海收到九幽来的战书,混沌将对南海发兵,誓要攻下南海龙宫,以报当年之仇。 虽来往甚少,但她还是知道一二的,南海龙王敖钦,十万年前曾协助叶珩,于南海上困住混沌兽,沧溱一剑,才得以刺入混沌心肺中,封住其所有法力。 这个仇,混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就这样揭过去的。 此次发难,南海首当其冲。 仙界也为此出兵,但还需提防混沌趁虚而入,加之三百年前仙魔一战,可谓两败俱伤,如今的仙界不比从前,能拨出的兵力只有十万,由哪吒三太子率领,不日抵达南海之上。 敖钦听闻她曾在凌霄殿上立下重誓,东极军的战力有目共睹,若能求得北荒相助,此战也能添些胜算。 且弱水崖一事后,东极军副将陆离叛离她麾下之事便渐渐传开,此次混沌发兵,听说领兵前来之人,极有可能就是他。 旁的暂且不论,单单是看到陆离二字,舜汮便不可能再坐得住。 “问渊!”她唤了一声。 问渊从门外进来,半跪于她跟前:“属下在!” “即刻点兵十万,随我前去南海!” 南海之上,风起云涌,舜汮率东极军前来时,恰好遇上东海龙三太子敖丙率兵前来,想必是东海龙王顾念兄弟情谊,派出援兵前来相助。 敖丙见了她,躬身行礼:“晚辈见过舜三殿下,叶珩上神。” 她此次前来,叶珩自是要跟来的。 居缨也对于混沌的手段,也颇为在意,将晏晏留给九婴照顾后,也随她赶赴南海。 风华虔放心不下舜汮的伤势,她上了战场,素来没个轻重,回头再添几处新伤,这仗也甭打下去了,故而收拾了一些药材,执意与他们一道出门。 他虽说武艺不擅,但这医术却是绝妙,他留在军中,总能有些用场。 手下将领去安置兵马,众人一同步入龙宫,南海龙王敖钦带着膝下龙子前来相迎,再三言谢。 敖钦膝下拢共一子一女,龙太子唤作敖宁,尚且年幼,跟在敖钦身后,一本正经地行着礼,一一问候诸位长辈。 南海龙长公主敖萱,落落大方地立在敖钦身侧,可谓谦恭有礼,教养得颇为得体,算不得倾城绝色,却也是极美的。 她的目光独独落在风华虔身上时,陡然转冷,眼中的笑意都敛了起来,看样子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架势。 风华虔正与龙王打招呼呢,冷不丁感到背后一凉,一抬头便撞上那龙长公主暗含怒意的眼神,顿感莫名。 “舜汮,那龙长公主一直等着我作甚,莫不是我有哪里得罪了她?”他低声问道。 舜汮也瞧出敖萱瞧他的眼神不大一般,心中疑惑,转而问他:“我不在这十万年,你不会留了一屁股风流债吧?” “那不能够!”风华虔义正辞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父君管我管得多严,我哪有机会惹什么风流债?况且我从未见过这龙长公主,更别提有何恩怨!” “既如此,人家为何不瞪别人,偏偏来瞪你?”舜汮笑了笑,“你还是好好想想,这些年里可有做了什么不大妥当的事,惹到了这位龙公主殿下。” 顶着敖萱的视线,他将近年自个儿所到之处,所见之人,所行之事都细细琢磨了一番,可这位南海长公主殿下,他可真没印象。 寒暄片刻,敖钦命敖萱带众人去宫中歇一会,待哪吒三太子来了,再一同商讨如何应对混沌。 敖萱便引众人辗转至内殿中暂作休憩。 舜汮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敖丙,这位龙太子给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险些“一路菊花夕阳红”的那会儿,一年未见,瞧着倒是稳重了些。 “你父王派你来的?”她问。 敖丙受过什么样的伤,她亦有所耳闻,在东海龙宫,他差不多已经废了,此次竟然会领兵前来南海,倒是令她意外。 他笑了笑,一揖手:“是,晚辈如今虽不及二位兄长,但也并非毫无用处,也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如此有礼有节的做派,舜汮还真好奇当年这龙三太子是怎么同哪吒打起来的,难不成揍一顿,这性子都变了? 另一边,风华虔着实纳闷,犹豫再三决定上前一问。 “敖萱殿下。”他刚抬起手,就被敖萱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可真是嫉恶如仇,惊得他僵在了那。 敖萱瞧他的时候,仿佛在瞧着什么害虫,末了,清清楚楚地扔了三个字给他。 “登徒子。” 说罢,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 风华虔彻底懵了。 舜汮走到他身旁,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句:“你也有今日啊!” 他一脸茫然:“我,我何时成了‘登徒子’?舜汮你说句公道话,我只是想问问她干嘛那么看我,她这什么意思!” 她细思片刻,道:“你再好好想想,可是哪回喝醉了酒,轻薄了人家?” “你以为我是你啊!”他不以为然,“况且这么多年,我素来知晓适可而止,不曾喝醉过,酒后失德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行不行,我得找机会问问清楚,不能让她凭白往我头上扣罪名,回头被我父君知道还得了!” 他摇摇头,紧跟着追了上去。 “这敖萱殿下一直是个稳重的,没想到会同阿虔置气。”居缨道。 “这小子从前也是个惯会来事的,指不定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随他去吧。”舜汮叹道,转而看向叶珩,“依你之见,此次南海一役,有几成胜算?” “尚且难说。”叶珩道,“你我都与混沌交手过,他早早便开了灵智,奸猾得很,他盯上南海,想必也是志在必得,迎战之时,多留个心眼为上。” “我晓得。”她凝神细思,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事,弱水崖中,曾有一人协助混沌脱逃,此人至今没有头绪,于仙界来说,到底是一大隐患。十万年前,混沌兽是如何从北海逃到大言山中蛰伏,也尚未查明,这两件事,我总觉得有关联。” 叶珩皱眉:“的确,若是混沌在仙界安插了内线,此事还需尽快查明。” “莫要打草惊蛇,能在仙界蛰伏如此之久,想必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奈何不得。”她暗暗握了握他的手,“别担心,我不会胡来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题外话------ 神君读者群:563358104 欢迎小可爱们来抱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5 俩三太子的往事 午后,哪吒三太子率天兵入南海,云端浩荡,他亦换了一身沉红的战甲,步入龙宫之时,恰好迎面撞上敖丙,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好一阵尴尬。 过了这么多年,哪吒倒是抽了条,如今竟比敖丙还要高些,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响,敖钦生怕他俩因为当年的事寻仇。 毕竟当年在东海边,谁也没落的好,敖丙的龙筋被抽了半条,事后敖广寻仇,又把哪吒逼死了,就因为这一段,东海龙宫与托塔天王之间还膈应着。 眼下可不是算旧账的时候,敖钦赶忙上前,将这二人拉开。 哪吒斜了敖丙一眼,扭头进了内殿。 “天君陛下也是会挑,这俩凑在一块,还不得掐起来啊。”风华虔嘀咕道。 舜汮瞧着敖丙的脸色,无奈地摇头:“这只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哪吒既然到了,眼下便要商量如何应对混沌。 “听闻混沌施邪术聚集天下死尸,为其效劳,此事十万年前便有端倪,只是还没来得及施展,便被叶珩上神封印,此次想必是有备而来。”敖钦道,“南海龙宫与他结怨已久,如今他回来寻仇,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本王听闻,死尸成军,极难对付,那些尸体即便挨了致命伤,还能站起来。” “本就是已死之人,何来致命一说?”舜汮道,“若是尸骨,可比活人难对付,恐怕砍下脑袋,身子还是会动的。” 对于尸骨来说,五感皆无,他们能感觉到的,只有来自混沌的命令。 “这,这可如何是好?”敖钦一想起这事就头疼。 十万年前,他听从叶珩之命,以海水卷住了混沌兽,那畜生落败之时曾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令他不寒而栗。 那时他便隐隐有种预感,倘若有朝一日,让这畜生逃出生天,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南海的万千生灵。 叶珩道:“混沌野心远不止南海一处,上古之时,他便想统御六界,此次发兵南海,只是个开始。尚不知他的法力究竟恢复了几成,若想退敌,还需三军联手一搏。” 敖钦连连点头:“上神所言极是。” “东极军擅奇袭,可从两翼包抄,届时南海,东海的军队可同哪吒三太子麾下十万兵马联合,将混沌的兵马拖在南海之上,成合围之势,以此夹击。”舜汮说出了自己的的打算。 哪吒道:“三殿下之意晚辈听明白了,晚辈愿拨出一半天兵协助三殿下,剩余兵马可做先锋,听从调度。” 舜汮想了想:“也可。东海与南海的兵马,毕竟出身海中,对这片海域更为了解,若有异动,及时传令。” 她回过头,见叶珩眉头紧锁,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叶珩若有所思道:“我如今担忧的,是被混沌操纵的那些尸骨的身份,若不只是凡人,仙门,妖魔,灵兽,炼魂之术能控制的不计其数,届时应对起来,恐怕不易。” 这话倒是提醒了舜汮。 混沌既然能控制陆离,想必那些死去的妖魔仙神,也不在话下,那并不是寻常的兵马,这其中万一还有能使用法术的 众人在殿中商议了一日,将部署一一定了下来。 从天荒回来后,虽说麻烦事不断,这却是舜汮时隔十万载,再度站在战场上。 混沌于她,是你死我活的仇敌,更是这六界的仇敌,南海这一仗,若是能赢,必能鼓舞士气。 踏出殿门时,她清楚地瞧见哪吒斜了敖丙一眼,看了那眼神,说他俩转眼就能打起来她都信。 “你俩结怨颇深啊。”她走到敖丙身旁。 敖丙无奈地摇了摇头:“父王命我领兵前来之时,我便听说天君也派了兵马前来,只是没想到,偏偏是哪吒。” “我听闻当年你二人在东海打了一架,缘由倒是不知。”她忽然有些好奇。 敖丙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其实当初是场误会” 回想起当年的情境,他只叹造化弄人。 那会儿哪吒还是个凡人孩子,乃是佛祖座下童子转世所化,来凡间历劫的,拜了个好师父,得了神兵,在东海边转悠,混天绫搅乱了海水,他恰好在龙宫中,替龙王处置些事宜。 起初他也没在意,可一连三两日,海水都翻腾着,水族叫苦不迭,求到他这,他方才到海面上一探究竟。 老远便瞧见一个小孩子在岸边玩水,他化为人形,上岸一看,这孩子可真是漂亮得不像话,细皮嫩肉,一双眼睛也水灵灵的,只是手里的却不是普通的红绸,仙家法器,涤荡着灵泽,怪不得闹得东海不得安生。 他也不想吓坏了这个水灵的小娃娃,思忖片刻,上前拦住了哪吒的手,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小丫头,海边危险,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 哪吒皱了皱眉,稚嫩的嗓音听起来还有些甜甜糯糯的:“我不觉得这里危险。” “你爹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海里是有妖怪的吗?”敖丙耐着性子道。 哪吒歪了歪脑袋,四处张望:“我常来此处,不曾见过什么妖怪。” “我就是啊!”敖丙怕他再挥动手里的法器,忙不迭地吓唬了一通,甚至深处手来,露出了一排晶亮的龙鳞。 本以为这孩子定会吓得扭头就跑,哪成想他举起手中的金圈儿对着他:“我师父说,这是斩妖除魔的宝贝,你若是妖怪,我现在就收了你!” 敖丙始料未及,连连后退:“别别别!小孩子家家,回家玩泥巴去!这等法器,你拿着可不妥!” 他那时不知这孩子的师父是哪一位,端看这孩子一通胡闹,便觉头疼得很。仙门的法器,交给一个小孩子,成何体统,万一惹出祸来可如何是好? 他板起脸,正色道:“这可不是小孩子玩的东西,将你手中的法器交给我。” 他思量着先查查这法器的来路,不定是哪路妖魔偷来之物,落在一个小孩手中,不定闹出什么事端。 哪吒哪里肯依,觉得他要抢他的宝贝,必定是海中的妖怪,举起法器便打:“呔!妖怪纳命来!” 他刚同自家师父学了几招,自然不可能是敖丙这龙三太子的对手,敖丙怕一出手就伤了这孩子,屡屡退让,眼看着法器抡到眼前,无奈之下,方才拔剑挡了一下。 他的佩剑乃是龙鳞所铸,本就是一件法器,即便已经收敛着手劲儿,区区一个孩子,又如何能招架得住? 眼看着哪吒被剑气波及,飞了出去,敖丙忙飞身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一团小小的人儿噗通一声栽进了海里,待他将他捞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溺水昏过去了。 敖丙可没想闹出人命,几经权衡,伸手解开了这孩子的衣衫,好让他透口气,而后俯身凑过去,渡了一口仙气给他。 哪吒睁开眼时,就见自己躺在一个俊秀的男子怀里,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令他浑身一僵!抬起乾坤圈便抡了过去! “嘶!——”敖丙正给他渡气呢,冷不防这一下,砸得他眼冒金星! 哪吒的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捂着嘴气愤地瞪着他:“你这妖怪!我要杀了你!” 到底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敖丙晕得有些站不稳,冲他连连摆手:“小丫头我不是妖怪!我是龙宫太子!你且等等!唉哟!——” 不知为何,哪吒更生气了,甩起混天绫就将他捆了个结实! “你才是小丫头!看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臭妖怪!”哪吒气得恨不得抽死他才好,一时也忘了自己手里的不是普通的金圈儿和红绫,一想起方才那一吻,他就觉得五雷轰顶! 还敢喊自己是什么“龙宫太子”,长得好看点就能冒充仙家了?不要脸的臭妖怪! 敖丙连挨了数下,实在说不出话来了,暗自思量着这是哪家法器如此厉害,同时想化回龙身,先回宫再说。 哪成想才化出半截,就被混天绫缚住了腰,直接给拖了回来,又是一顿揍! 他今日出来得急,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带在身边,教一个小娃娃打得犯晕,只当他是羞的,听闻这凡间的女子素来看重贞洁,他今日虽说是为了救人,可到底是亲了人家,坏了人家的名节,也难怪这丫头如此生气。 他攥住哪吒的手腕,喘了几息,道:“若是你觉得我怀了你的名节,待你长大些,我可以去你家提亲,将你娶回来就是了!” 哪吒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娶什么娶!小爷我可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身!你这妖怪好不知羞!” 闻言,敖丙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向那处瞥了一眼。 果真与他一样的。 “你往哪看呢!混蛋!”哪吒恼羞成怒。 待说完事情始末后,舜汮都不由得怔了怔:“你把哪吒三太子给亲了啊?” 敖丙面色一红:“晚辈那时还以为他是个姑娘家,晚辈也是怕他送了命,才渡了一口仙气过去” “怪不得人家要揍你。”叶珩淡淡道。 敖丙苦着脸:“上神,怎么连您也他那会儿还扎着小辫儿,又生得那么水灵,晚辈这才看了走眼。” 且受到了惨痛的教训。 哪吒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恰好听到敖丙说起当年的事,僵了一整日的脸有些绷不住:“龙三太子,你再提当年那档子事,小心我再抽你一条龙筋!” 敖丙背后一凉,在哪吒的注视下,不由得回想起那日被混天绫和乾坤圈碾压的恐惧,当日还不到他腰际的小娃娃已经出落得需要他微微仰起脸来看,稚嫩的小脸也已是棱角分明,眉宇间尽显英气。 他倒是还没亮出法器,然他再继续说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敖丙知道他的法力在他之上,再不是当年那个被他的剑气挥飞出去的小孩子,也由不得别人欺负,倒是他自己,愈发不中用。 哪吒头也不回地走了,敖丙叹了口气,回身一揖:“三殿下,叶珩上神,晚辈告退。” “这龙三太子也是不易。”待他走远,叶珩叹了一句。 “哪吒心高气傲,这俩撞在一处,难免要有一方吃个亏。”舜汮无奈道,“阿虔方才说要去问一问那敖萱殿下,不晓得眼下如何了。” 叶珩晓得她是好奇了,便道:“他往东边去了,去看一眼也无妨。” 她暗搓搓地笑了笑,拉着他的手,一同去瞧瞧风华虔究竟是如何与敖萱结下梁子的。 此时,风华虔绕了几个弯,才追上敖萱。 这位龙公主殿下可真是个古怪的主儿,他在后头喊了她好几声,她愣是连个头都不回一下。 放在在殿中议事时,但凡她看向他时,那眼神非凶即怒,他就纳闷了,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又绕了一会儿,他把人跟丢了,一片珊瑚海里,只剩下他在瞎转悠,至于敖萱,早已不见踪影。 他在礁石旁站了一会儿,不禁有些懊恼。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做错什么了,这个龙长公主跟看仇家似的盯着他?罢了罢了,横竖也没什么来往,打完这一仗,估摸着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既然不想说,他也懒得纠缠。 他正打算回龙宫去,刚一转身,便见敖萱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这冷不丁的,吓得他心口直跳! “我说敖萱殿下,你到底想干嘛?” 敖萱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眉头紧锁,犹豫了许久,方才开口问他:“风少君,您当真记不起我了?” 风华虔一怔:“我之前与你见过?” 这些年他虽沉迷医术,却也并非一直呆在太华宫中闭门不出,难不成是某日在某处,见过这位龙长公主?可他全无印象啊 敖萱冷着脸:“当初偷紫珍珠的时候倒是不客气得很,如今连我的气息都认不得了?” 闻言,风华虔着实吃了一惊。 只听她继续道:“当年在南海之滨,你给一只海蚌下药,趁夜来偷珍珠,可曾注意到礁石后还有一个长着龙角的女子?” 他愣了愣:“你是那女子?” 她目不斜视:“不,我是当时那只海蚌。” 风华虔:“” 他望着眼前这个神色平静的龙女殿下,陷入了混乱。 ------题外话------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阿虔和阿汮是怎么认识的,就是那一章的海蚌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6 造化弄人啊 南海龙长公主敖萱,在世人眼中,端庄秀丽,谦和有礼,乃是南海龙王的掌上明珠。 然,在数万年前,敖萱还是个年仅两万岁的小龙女之时,惯喜欢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南海龙宫中,处处都摆着她中意的宝物,她的寝宫中更是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听闻南海深处有一只万年海蚌王,能蕴养出一种紫珍珠,无灯自明,此珠所放出的光华,比前些日子南海龙王赏赐给她的那匹鲛人纱还要绮丽,龙宫中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数以千计,却都无法与之相较。 她谋算多日,决定去找那海蚌王商量商量。 海蚌是水族中出了名的性子温顺,可独独对自己蕴养出的珍珠极为吝啬。一只海蚌,想要养出一枚圆润的珍珠来,少说也要数十载光阴,色泽更上乘的,百来年也不足为奇。 而她想要的紫珍珠,乃是极为难得的珍宝,放眼整片南海,也只有那蚌王的壳里才能养出来。 她晓得珍珠难得,那蚌王未必肯给,但她对此志在必得,拿着无数珍宝去与蚌王交涉,希望能换一枚紫珍珠。 来来回回,这件事少说也折腾了百年,蚌王被这小龙女磨得没了法子,好歹退了一步。 “你想要紫珍珠可以,但我族的珍珠也不能白给,本王愿意将蚌壳暂时借给你,你若能自己磨出一枚紫珍珠来,便赠与你。” 敖萱一心都在紫珍珠上,也没有多想,便应了,脱去龙身,化为海蚌钻进了那万年蚌壳中。 这蚌壳进去容易,出来却难,那蚌王也存心使坏,竟在蚌壳上施了法,她若是不养出一枚紫珍珠来,就别想回到自个儿的身子里去了。 由此,南海龙公主,变成了一只黑漆漆的大海蚌,在海底一复一日地琢磨着她的紫珍珠。 这蚌王还是给她留了后路的,此后一千年,她总算是在蚌壳中蕴养出了一枚紫珍珠,玉润珠圆,很是漂亮。 她还没来得及欢喜,就瞧见一道人影潜入了海底,仔细看了会,竟是个清俊的少年,雪白的衣衫上滚着繁复的金丝纹样,腰间的佩玉上,也镶着金子,可真是晃眼得很。 眉间一对朱砂印,同她屋中画上画的人间的桃花瓣极为相似,眉眼也生得分外俊逸,若他没有鬼鬼祟祟地在珊瑚丛中钻来钻去,该是更赏心悦目些。 她如今只是只海蚌,可不能说话,只能在蚌壳中好奇地望着他。 她的真身被藏在后头的珊瑚丛里,她还得小心翼翼地挪过去遮住才行,否则堂堂龙长公主,这脸面都要丢尽了。 那白衣少年在一片漆黑的珊瑚中转悠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她的蚌壳,她正纳闷他到底想干嘛呢,这小子突然往她的壳里扔了一枚药,起初她倒没觉得有什么,那药丸还酸酸甜甜的,像个小点心。 但是随后,她便觉得不大对劲了。 药劲儿上来后,她整个身子都渐渐麻了,那少年露出了灿烂的笑意,虽说好看得很,但他转眼间爬进这硕大的蚌壳中,伸手就拿走了她养了一千年的紫珍珠! 那一瞬间,敖萱才明白,她这是被贼惦记上了。 自己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宝贝,就这么被拿走,她当然要急眼!尽管身子几乎动不了,她还是催动法术,在他迈出蚌壳的最后一步时,狠狠合上了壳! “哎哟!”那少年当场栽进了海底的淤泥中,雪白的衣衫染上了黢黑的泥泞,连那张俊俏的脸蛋儿都没有幸免。 那一瞬间,敖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解气! 若她这会儿能开口,定要好好骂一骂这个无耻小贼!想偷珍珠已经忍无可忍,方才还摸了她的脸!诚然她眼下是一团蚌肉,这脸也不能随便摸啊! 越想越气,越气,她这蚌壳夹得就越紧。 少年几度挣扎,都没能把腿从她壳里挣脱出来,折腾得精疲力竭,只好就地坐下,拍着她的壳同她商量。 “蚌啊”他心平气和地抚着蚌壳,“你说你养着这枚珍珠,只给自己看多可惜,难得我懂得欣赏你的宝贝,正所谓知己难逢,你松开我的腿,我给你很多很多奇珍异宝,都是世间难得的奇珍哦!” 若是换做从前,她不定会动摇,但如今这枚紫珍珠于她,就跟辛苦拉扯大的孩子一样,是万万不可能撒口放他走的。 苦劝未果,少年歇了歇,忽然敲了敲她的壳:“哎,蚌,你是姑娘还是那男子?若是男子,你就敲一下,是姑娘就敲两下。” 敖萱犹豫了半响,在他腿肚子上戳了两记。 “原来海蚌也分男女啊。”少年惊讶道,“那蚌姑娘,你就别拧了,一枚珍珠而已,我拿别的宝贝跟你换就是了,我是太华宫的少君,太华宫广集天下珍宝,你中意哪一样,我都可以给你!” 敖萱化出一条触手往他脚腕上狠狠一掐,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她才不稀罕什么太华宫的奇珍,太华宫的释元上尊也养不出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来,她只想拿回那枚紫珍珠,找那蚌王变回原形,早些回龙宫去。 她原以为这小子坚持个两天就会放弃紫珍珠,哪成想,他所想的似乎与她差不多,这一耗,便耗了整整三日夜。 这少年也是个经折腾的,明明饿得头晕眼花,腿又疼又麻,还死死护着到手的珠子,一瘸一拐的,竟被他拖着上了岸。 她算是头一回见识到太华宫少君风华虔耍无赖的能耐,光天化日之下,竟能为了一枚珍珠,死死抱住了一个路过的女子的腿,她缩在蚌壳里看见这一幕,一度觉得匪夷所思。 后来,那女子,也就是如今的舜三殿下,从他手中夺回了她的紫珍珠,这三日的纠缠才算了结。 旧怨已了,这混小子什么德行她可忘不掉。 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没想到又在南海遭难的节骨眼儿上碰了面。 较之当年,他的样貌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只是听闻这些年,他还惦记着海蚌们的紫珍珠,她屡次前去相助,才没叫他得了手。 所以说这可真是个不死心的东西。 敖萱帮他好好回忆了一下当年的场景后,风华虔可算想了起来,颇为诧异地盯着她瞧了又瞧:“你不是蚌精啊?” “也算是因缘际会了,别来无恙啊,少君殿下。”敖萱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当年你为了偷紫珍珠,给我下的那是什么药啊,我险些变不回龙女,此恩此德,敖萱没齿难忘。” 风华虔心凉了半截:“那会儿你就是一团蚌,我哪瞧得出你是龙女啊!” “瞧不出你就能给我下药?!”敖萱素来脾气好,可那一回真是气得额上青筋直跳! 以至于尽管后来她打听到,他还真是太华宫的少君,她这口气都没咽下去。 她如今腰上就佩着当年那枚紫珍珠,果真是稀世之宝,在这处处布满明珠的龙宫中,依旧光辉绮丽,无法掩盖。 风华虔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究竟对那只黑漆漆的海蚌做了什么,除去偷珍珠,他好像还摸到了柔软的蚌肉 他迟疑良久,尴尬地看向敖萱:“那什么,敖萱殿下,我当时是不是摸到你了?” “脸。” 他一愣:“就脸吗?” 敖萱狠狠瞪了他一眼:“风少君还想摸哪儿?”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当日无礼,实属意外,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那真是不凑巧。”敖萱面不改色,“这事儿,我记了十万年了。” 风华虔:“” 与此同时,正在珊瑚丛后头观望的舜汮,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 当年南海边那事儿,她也还记得,不过她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今日倒是把事情全须全尾地听明白了。 谁能想到当日这小子瞄上的是敖萱养的紫珍珠呢,所以说这世间的缘分啊,真是跑也跑不了。 她将自己当年在南海是如何遇上这么个活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同叶珩说了,回想起那一日的事,无奈得很,她与风华虔的交情,也是从那是种下的因缘。 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这小子露出如此尴尬的神情,这敖萱殿下也是有趣,一颗紫珍珠,能记得这样久。 “你不出去帮他解个围?”叶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如今好歹与你有婚约的。” 舜汮瞪了他一眼:“都同你说了,这桩婚事并非我与阿虔的意思,你这醋坛子能不能盖上一会儿?” “不行,盖不上。”他顺势将她圈住,“回头我就想个法子,将你俩的婚事给废了。” “哟。”她心里一阵好笑,“上神大人,您这是打算‘从中作梗’啊?那可得抓紧了,赶明儿我父君一着急,就把我嫁出去了唔!” 突然落下来的唇准确无误地堵住了她还未说完的酸话,她被他压在珊瑚上一时难以动弹,又怕喊出声来被人瞧见,只能捏着拳捶他的肩。 “你松开啊”她艰难地避了开,就怕他又压上来,赶忙先捂住他的嘴,“阿虔和敖萱还在这呢!别闹!” “他们已经走了。”叶珩笑着指了指那边,舜汮一回头,风华虔与敖萱果真都不见了。 她低头瞧了瞧腰间的手,抬起眼就见这位秀色可餐的上神大人缓缓靠近,驰骋疆场无往不利的女神将就这么红了脸。 然叶珩最终还是没有吻下来,只是以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眉心,而后松开了她:“好了,回去吧。” 他扣住她的手,朝龙宫走去。 舜汮也不晓得为什么,心里竟然隐隐有些失落,瞄了瞄他那莹润的唇,可真是诱人得紧。 “上神。”她突然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趁他回过头来的瞬间,突然拉住了他的衣领往下一拽,心一横,仰起脸亲了上去颇有些生涩的举动倒是令叶珩僵在了那,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她松开了他的衣领,他方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的脸都红透了,磕磕巴巴道:“一回生二回熟我,我既然心悦你,这等事总避着也不妥” 她听见了叶珩的低笑声,脸都不好意思抬起来了。 苍天啊,她做了什么,攻其不备,趁机又占了上神的便宜!他还是阿恪的时候,她还算客气,怎么变回了上神后,反倒可着劲儿地吃豆腐! “阿汮,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温柔又好听,还特意俯下身来,好听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说,说什么?”她一脸诧异。 “方才的话。” 她想了想:“一回生二回熟” “后半句。” “我既然心悦你” 他微微一笑:“把‘既然’去掉,再说一次。” 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异瞳中,倒映着她的脸,仿佛缱绻的花叶,一点一点舒展着。 她咽了咽口水:“我心悦你。” 话音落罢,她便从那双眼中瞧出了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好像她的一句话,就是他等了数万年,终是求来的真言。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仿佛抱着他此生挚爱的珍宝,在她耳旁轻声道:“阿汮,我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久到不禁以为,他们之间的缘分,只能止步于她远走天荒的那一刻,往后的岁岁年年,他所有的心心念念,都将如流水东去,只余叹惋与辜负。他也曾在十万载的日日夜夜中畏惧过岁月的磋磨,尤其是当看到她从天荒回来,陆离与东极军虔诚而恭敬地相迎,他站在云端之上,静静望着她冷漠的神色。 那种眼神比冰霜还要冷,如报应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上扎。 他耐着性子,跟了她一路,从北天门到瑶池——就这么亲眼看着她跪在天君驾前,祭出他的瑶光,物归原主,听她一字一句,告诉这天下人,她找了个最为漂亮的理由,将他推得远远的。 那个时候,他险些没控制住自己想要当面问一问她为何要这样对他的念头。 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的阿汮,说一不二。 此后,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客客气气,做的每一件事,都暗含疏离,若是这世上还有人能令他束手无策,那便是她了。 而今,她终于心甘情愿地在他怀里,他怎能不欢喜? 舜汮能感觉到他抱得有多紧,好像松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抱住他的腰,虔诚而真挚地在他耳旁轻轻道。 “叶珩,我心悦你。” ------题外话------ 所以说阿虔当年偷珍珠,偷到龙公主头上来了,这也是相当的尴尬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7 道别离 南海这一战,比舜汮预想中来得还要快,九幽送来的战书上并未明写交战期限,这也使得南海不得不随时保持警惕,以防奇袭。 哪吒亲自带着天兵四处巡逻,敖丙亦在龙宫附近,不敢有片刻的懈怠。 “十万年前,我本想与混沌一战,可惜那会儿一直被关在天牢里,没这个机会”舜汮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静静望着这片南海。 清清冷冷的月光照在海面上,夜风一吹,便化作碎光点点,夜星般璀璨。 “你其实该回九重天去。”她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人,“你是上神,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去做,这南海,我来守。” 她说的,叶珩何尝不知,他若有分寸,便该早些回到九重天主持大局,尽一个仙神的责任。 他们并非是普通的男女,武罗神将与上古神君,除去那些儿女情长,还有太重的担子要负。 叶珩从身后搂着她的肩,在她耳边叹息:“我放心不下。” 她莞尔:“混沌盘踞九幽,南海只是他的目的之一,一直在这耽搁,反倒延误了战机。我不妨事的,堂堂正正的一战,谁胜谁负尚不好说,即便我如今没有武罗枪,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离了上古神兵,难不成我就一无是处了?” 他低笑:“我还从未仔细看过你使剑,你的剑法,是同谁学的?” 舜汮望着天上的星河,弯了弯嘴角:“我在天荒伤了左臂后,左手就渐渐使不上劲了,你也晓得,那鬼地方妖魔横行,若是不学着自保,隔天可能就死在某个叫不出名字的角落里,我只好试着习惯我的右手,倒也不是完全用不得,只是不如左手使得顺罢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把我从悬崖边救回来,他虽然没能治好我的左手,却教了我如何以右手用剑。” 叶珩想了想:“可是你养在九婴元鼎中的一魂一魄的主人?” 她一愣:“你知道?” “嗯,听说了。”他顿了顿,“禺疆梵泠,你的剑法是他教的?” 她点点头,却见他面色有异:“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他沉默须臾,摇了摇头:“没什么,风神未堕入魔道之前,我也曾与他见过几回,他与你姨母扶纥帝姬走得极近,险些做了你姨父。” 闻言,舜汮倒是吃了一惊:“我听闻扶纥姨母原先不是和你” “都是从哪听来的谣言?”他啼笑皆非地点了点她的眉心。 “你都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我可不信从前就没有姑娘家上赶着往你的储瑶宫里挤。”她笑道。 叶珩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我与扶纥,是至交好友,却无半点私情,扶纥心里的人,是风神梵泠,我如何会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 她仰起脸问道:“后来呢?” “他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众神皆羡艳,可惜世事难料,恰逢混沌兽为祸世间,扶纥随女娲真神出战,这一去,再没有回来”回想起上古时的事,他至今还有些感慨。 之后的事,他着实不愿去回想,却真真切切地记得。 扶纥死后,风神发了疯一般四处寻找可以复活她的法子,可这世间生灵,唯有凡人死后可入轮回,他们早已超脱生死之外,元灵一旦散尽,便是彻彻底底地从这世上消失了。 风神的堕落,因在扶纥身上,可果却该由他自己受着。 梵泠为扶纥散尽一身修为,也没能换她归来,逆天而为,尝尽苦果,最终堕落成风魔,被伏羲真神贬入天荒,永世不得再入六界。 风神是如何想的,那时的叶珩还不能尽然理解,甚至不免有些诧异,他凭何能做到那等地步? 如今设身处地想来,才有所体会。 若是阿汮死了,他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只是有一点他心存疑惑,他当年认识的那个风神梵泠,惯用的法器并非是剑,而是戟,与剑天差地别,又是何时习得剑术,交与阿汮? 况且,曾有传言,梵泠被贬入天荒后数年,便自尽了 天荒 他明明不曾去过那个地方,脑海中却有着些许的印象,零零散散,会在不经意间闪过。 昏暗的天,灰色的山峦,骤起的风,干沙下裸露的骸骨 那样苍茫的景象,他寻遍六界亦无果,却全然想不起自己何时去过这样的地方。 他沉思许久,才听到舜汮在唤他,低下了头:“怎么了?” “我说,你回天庭吧。”她掰开他的胳膊,转过身,伸手捧着他的脸,“你是神君,我晓得的,待我打了胜仗,回去找你。” 紫辰天君虽未明言,但她好歹也是做了十几万年的神仙了,利害轻重总是有数的,眼下的局势,正是关键的时候,南海并非六界之重,他得回去,同众仙共商对策。 若是有个万一,至少还有他在。 “我就这么走了,你舍得?”他道。 “不舍得啊。”她眯着眼笑,“好不容易才和你相认,还没抱够,也没看够,我在这打仗灰头土脸的,你要是被哪个漂亮体贴的小仙子勾走了魂,我可上哪说理去?” 酸话说得意犹未尽,一条毛茸茸的狼尾从后头卷了过来,托住她的腰,将她转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他眼中的笑意仿佛要把她宠坏:“阿汮,我是你的。”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没法儿毫无波澜,舜汮只感到自己的心雀跃得快要跳出来。枉她做了十几万年的帝姬,这会儿竟像人间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钟情之人,亦有所回应,实在是难能可贵的福气。 她假意板着脸,眼明手快地捞住尾巴尖儿,给他薅开了花:“当初你就是变成阿宝跑到我跟前来,难不成是算准了我喜欢你这条尾巴,好让我先记着这滋味,之后才好下手?” 叶珩好笑:“你惦记我的尾巴,还成了我的不是?是涔阳告诉我,你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我思量了许久,也没想好该如何讨你欢喜,恰好你那时独闯妖兽森林,我怕你见了我,又赶我走,便化作真身,哪成想你转眼就把我抱上榻了,实在是猴急得很。” 舜汮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那,那不是没瞧出是你么,我哪里知道,高高在上的叶珩上神,有这么一条讨人喜欢的尾巴” 这话说得真是理直气壮,叶珩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我从没觉得自己的尾巴如此有用,能让你念念不忘。你将我摁在地上那回,也叫我意想不到,总觉得你的手脚,可太快了些。” “唉呀你别说了!”舜汮回想起那会儿的事,就觉得羞愤欲死,底气也跟着泄了个干净,也低了声音,暗搓搓地问,“我那会儿看到的,真是你的吗?” 叶珩目不斜视地嗯了一声。 “我的天”她捂住了脸,“那次是不是吓着你了?” 他忍着笑:“嗯,你如此直接,我倒是吓了一跳。”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道:“我看话本子上写过,这等事上男子最受不得惊吓,我若是把你吓着了,你会不会就不行了啊?” 叶珩目光一深,意味不清地看着她:“哦?你要试试吗?” 感到腰上的手突然收紧,她吃了一吓,不知为何就这么蹦了出去:“别别别!你别冲动啊!你行你行你最厉害还不成么!” 叶珩看她这副惊慌的样子,不免好笑:“平日里不是挺能耍流氓的,这会儿倒是不敢了?” 舜汮面色通红,伸手推他:“你别闹啊,赶紧回九重天去,再晚些估摸着九霄星君该来请你这个师父了!” 看着她羞窘的样子,他的眉梢眼角都溢着宠溺之色:“好,我得走了,你自个儿小心些,应敌之时,不可大意轻敌。” 他从袖下拿出一支木簪来,为她插在发间,她伸手一摸,就摸到了簪尾上雕的瑶光花。 “之前送你的那支,被折毁在妖魔之岭了,没能捡回来,我这几日又重新雕了一支,手熟了些,雕得也比之前的精致几分,婴垣石我融进瑶光花里了,这回你可别再不要它了。”他笑道。 舜汮扬起唇角:“那不能够,我的阿宝送的东西,我定会好好珍惜的!” 一声“阿宝”唤的分外响亮,语气间还隐隐有些自豪之意。 他转过身,迈出一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阿汮,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看得人心都发软。 这一幕实在叫人无奈,舜汮挫败地走到他跟前,示意他把头低下来,而后捧着那张脸,在他对着他眉心的印记,脆亮地吧唧一下。 “好了。” 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抬起头,顺势在她的唇角蹭过,似有若无的绵软令她心口一跳,才反应过来他趁机做了什么。 望着他登上云头,飘然而去,她站在海滩上,摸了摸发间的木簪,不由得笑出了声。 回到龙宫时,居缨正与敖钦商量着什么,见叶珩不在她身边,问了一句才知,他已经回九重天去了。 敖钦虽有心南海安危,却也并非不明事理,孰轻孰重,他自当理解。 “我还以为你会让他留下。”风华虔低声道。 舜汮摇摇头:“若是混沌趁着我们忙于南海之事,另有谋算,届时再做应对只怕太迟,便是我不提,上神也会回去,此事由我来说,倒容易些。” “你倒是想得周全。” 她瞥了他一眼:“你与敖萱殿下之事,可说清了?” 闻言,风华虔略感尴尬,看了敖萱一眼,低头道:“算是吧你大约想不到,我也挺意外的,当年我到南海偷紫珍珠,没想到那蚌精是她变的,这小龙女也忒记仇,就为了这事儿,拗了这么多年” 舜汮憋着笑,一本正经道:“养珍珠尤为不易,更何况还是难得一见的夜明紫珍珠,此事本就是你不对,给人家下迷药在先,觊觎紫珍珠在后,换了我,非得夹折你一条腿,让你长长记性。” “舜汮你哪头的!”风华虔伸手就拧她软肉,“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药是你下的,人家的脸也是你摸的,可不得记恨你么?” “我那不是诶?你怎么知道我摸了她的脸?”他诧异地瞪着她,“舜汮你大爷的,你敢偷听?!” 她坦然地摊了摊手:“听了,怎么的吧。” 他憋了好半天也没憋出下文来,她这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儿能把人气死,末了他也破罐子破摔了。 “药也下了,脸也摸了,紫珍珠已经还给她了,她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大不了我吃点亏,让她摸回来就是!” 舜汮啼笑皆非:“快让你父君来瞅瞅你这样儿,合虚谷长金子,你这脸也长金子了不成?” 他闷声不语,这张脸瞧着的确令人心驰神往,他肖似姑媱娘娘,身为男子,却生得一副比女子还要昳丽如画的面容,儿时还经常被当做姑娘,如今长开了,更为英气一些,但到底遮不住眉宇间浑然天成的秀丽之色,确如他所言,这张脸要是让敖萱殿下摸回来,当年之事,倒也不亏。 “三儿,这几日南海巡防依你的意思,都安排妥当了。”居缨将绘制好的布防图递给她,“你且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接过图纸瞧了一遍:“嗯,大致没有什么问题,东南和西南这两处毗邻峭壁,要警醒些,莫让混沌钻了空子。” “这两处由哪吒三太子与敖丙太子负责,一旦有动静,便会立即告知龙宫。” 她指了指图上一角:“我随后将东极军安排到这处,可以随时策应你们。” “三殿下,若是交战,南海的兵马该往何处?”敖萱问。 舜汮道:“南海为主力军,镇守龙宫,在看到东极军发出的信号前,不可莽撞攻坚。” “是。” 收到敖丙的传信,在子时过后,如舜汮顾虑的那样,乌泱泱的死尸大军从东南的沿海峭壁上迅速逼近。那样漆黑一片的云头,暗含着混沌的邪气,不祥之气铺天盖地地涌来。 依照舜汮之前的安排,敖丙并未恋战,立刻放出一两只灵鸟知会龙宫与哪吒所在的西南方向。 混沌兽视南海生灵为蝼蚁,果真没有亲自前来,舜汮拿准了这些死灵对于排兵布阵毫无考量,暗中将四方兵力置换调派,命问渊率领东极军不动声色地绕至右翼。 与此同时,哪吒也接到命令,率领天兵蛰伏与海水之下,静守左翼。 南海之战,一触即发。 ------题外话------ 要打起来了,打起来之前再给小可爱们塞一把狗粮,知道你们都等着开车,作者菌正在筹备呢,不要着急哈!一定是真车!我就是这么爱你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8 南海一役 离瞀宫神女殿中,颜玦面色惨白,强忍着疼痛,额上冷汗涔涔。 跪在她脚边的白衣仙婢吓得直哆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为她右腿的伤口上药包扎。 神女突然唤她前来时,脸色就不大好看,吩咐了她悄悄去外头弄了些伤药回来,解了衣衫才知,神女受了伤。 几时受的伤,为何受的伤,全然不知,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足有一寸长,看这切口,该是斜刺而致。她在颜玦身边服侍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她伤成这样,心中又急又慌,才开口问了一句,就被颜玦冰冷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她悄悄拿了些丹药来,按着颜玦的吩咐,默不作声地为她上药。 眼前的伤口扎在腿根偏后的位置,稍稍一动便会再度撕裂,的确难以处理。且刺得很深,她将药抹上去时,能感觉到颜玦疼得浑身发抖。 “神女,您还好吗,小仙去禀告娘娘吧,您这伤口若是处置不好” “闭嘴!”颜玦咬牙苦撑着,娇花似的脸因疼痛而扭曲,“你不要多嘴,我受伤的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第一个送你去九幽,听到没有!” 小仙婢怕得直哆嗦:“是小仙谨记神女吩咐。” 她掐了掐发抖的手,为颜玦擦拭伤口周围的血,待处理干净后,拿起桌上的药瓶,为她上药。 离瞀宫中没有备什么好的伤药,多是修身养性的仙丹,能静心清欲,却无法医治她腿上的伤。 她听从混沌之言,去东荒取了涂琈琴,赶赴弱水崖,本以为能顺利做完此事,却没想到舜汮来得如此之快,到底是武罗神将,便是没了法力,也相当难缠,竟能将她逼到如此地步。 她仗着涂琈琴之力,总算是占了上风,但舜汮手中的兮梧剑也是件神器,被刺中后,那是钻心地疼! 凌霄殿上舜汮说出此事后,她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只怕她察觉到她的异样,连路都不敢多走几步,片刻不敢松懈。直到她被叶珩抱出凌霄殿,她才得以松一口气。 她很庆幸,自己当时蒙着面,失去法力的舜汮一时半会也认不出她是谁。 只要此事没有败露,她还有机会扳回一局。 她回到离瞀宫后,便一直在想法子让这伤口愈合,可这道伤就像是淬了毒,无论她如何做,都无法将其治愈。她怀疑过是自己用的药不对,若是太华宫那位医术卓绝的少君,说不定有法子治她的伤。 但如今他是站在舜汮那边的,如何会帮她? 瑶光花已折,混沌兽出世,没想到临了被舜汮摆了一道! 她不敢让任何人知晓她中了一剑,哪怕是最疼爱她的养母颜沅娘娘,她只能咬着布帛,在这黑夜中苦心忍耐,只怕叫喊一声,便会横生事端。 这样的一剑,令她心中对舜汮的嫉妒,变为疯长的恨意。 仙婢勉强为她止住了血,用布帛给她包扎好,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下去吧,此事要守口如瓶”她将衣衫合上,对仙婢道。 “是小仙告退。”仙婢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生气的样子,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长明灯下,颜玦独坐于榻边喘息。 弱水崖那一回后,每至夜深,她就愈发感觉恐惧。她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不知自己能否因此逃过一劫。 混沌兽冲破了封印后,她匆匆忙忙地藏起了涂琈琴,将那身黑衣烧成了灰烬,又去了百花仙子那,为自己圆了谎,然而百密一疏,她怎么都没想到会被舜汮刺上,这道伤口一日不愈合,她一日寝食难安。 昨日夜里,她还做了梦,梦到这道伤口被舜汮当众揭穿,她变成了众之矢地,受尽唾骂,被绑在诛仙柱上,天雷在云中翻涌,最后都落在她身上 她惊出一身冷汗,长明灯点了一夜,都没敢合眼。 腿上的伤依旧疼得要命,她倚着床栏,拧着眉默默忍受,这样的痛楚令她难以平静下来。 一缕邪气从门缝间游了进来,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邪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而入,蔓延到她脚边,扣住她的脚踝,冰冷刺骨的寒意涌了上来,她险些叫出了声! 认出这邪气的来源后,她死死捂住了嘴,才没让尖叫漏出一声。 那些邪气在她眼前汇聚起来,逐渐变成了一个魁梧的男子,眉飞入鬓,双目如朱砂赤红,妖异而俊美,黑色的唇微微扬起,平添几分邪妄。 颜玦惊愕地瞪着他:“你!你!” “怎么,换了张脸,你就不认得我了?”他低哑的嗓音与从前如出一辙,颜玦迟疑片刻,终是认出了他。 “你还来这作甚,我已经帮过你了。”她紧盯着他。 混沌笑道:“是啊,多亏了你,我才能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才能与叶珩相抗,颜玦神女,你功不可没” 颜玦往后退了退:“既然你已经如愿以偿,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你赶紧离开这,若是被别人看见” 话音未落,便有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她的下颚,混沌缓缓逼近,在她耳边轻轻一吹:“被人看见,说不清的只会是你,于我可没有妨碍。” “你!”颜玦咬牙,“你明明答应过我,我替你折断瑶光花,你就此放过我,如今你还来离瞀宫作甚!” “自然是想你了啊。”混沌漫不经心地答道,“你我之间的情谊,可是从十几万年前就开始了,说断就断,颜玦神女的心,也是够狠的。”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沧海之灵了!我是离瞀宫的神女,与你再没有任何干系,你立刻滚出这里!”她气得脸色发白。 “嘘,太大声了。”他抬起手,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我今日是来找你帮忙的” 闻言,她登时一惊:“你又想做什么?” “只要你有心,此事不难。”他一字一句道,“九幽与南海即将开战,你我都晓得那位舜三殿下领兵打仗的本事,我要你将她如何排兵布阵的都打听清楚,告知于我。” “你不要得寸进尺!”颜玦怒道,“弱水崖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休想再从我这得到好处!我绝不会再与你扯上任何关系了!” 混沌低笑数声:“话不要说得这么绝,毕竟世事无常,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你将我从弱水崖下放出来,如今要和我一刀两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我还没好好感激你呢,你若能帮我一统六界,届时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手遮天岂不痛快?” 颜玦频频后退:“你不用说了,我前些日子在凌霄殿上揭了舜三的底,她不会相信我的,我帮不了你。” “你有多少本事,我很清楚,不必妄自菲薄。”混沌道,“我可以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若是我赢了,能给你的,绝不只是一个神女的位子,若我输了,便是死,也会拉你下水,你是想立于六界之巅,还是做个一生求而不得的可怜虫,全在你一念之间,我替你想过,若是你我之事败露,仙界那些神佛即便免了你的死罪,活罪也难逃,你猜猜,他们会不会将你打回原形,让你再回到那片北海之滨?” 颜玦顿时慌了:“不不会的,我不会回到那里去的!” 她不想回到北海去,那儿又冷又寂寞,每日吹来的风,就像刀子划在身上,疼得无以复加。 叶珩将她从那里带出来后,她才感受到什么是温柔,什么是温暖。她的噩梦里,都是那片冰冷的霜寒之地,她独自走在海边,孤苦伶仃。 那个地方,是她的梦魇。 但是混沌兽的话,她实在不愿答应。 她腿上的伤还没有好,一不小心就会被舜汮发现,她冒不起这样的险。 混沌兽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知她一时半会下不了这个决心,但他太了解这个女子,一旦开始动摇,终有一日会对他唯命是从。 她是沧海之灵,生来便具有充沛的灵力,留在身边为他恢复法力也是一桩妙事。 他不急于一时,慢慢将她推入绝境,倒也有趣。 “你好好考虑,过些时日,我再来问一遍。”他笑着在她脸上咬了一口,丝丝钝痛,却并未让她出血,在她怔楞之际,他已化为黑烟遁走。 神女殿中恢复了宁静,颜玦依旧坐在榻边,若不是脸颊上传来的痛楚,她几乎要以为这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拳头,眼中寒意渐浓。 南海。 舜汮将兵马安排好,连派出三拨探子,查探混沌的兵马是何情况。 探子中有东极军的人,他们传回的消息中,除了那些被操纵的死灵外,便是关于此次混沌派来攻打南海的主帅。 尽管在来南海之前,她心中就有了预想,只是一直犹豫着,不敢真的去相信。可接连传回的战报中屡次提到了陆离的名字,想来也不会有假了。 陆离如今,真的被混沌所控,与六界为敌。 她曾想过,为他隐瞒此事,以仙门的做派,若是认定叛变,必定严惩不怠。她不愿让自己的副将在这等状况下身陷不白。 可混沌仿佛就是为了同她作对,她越是担心什么,他越是要这样做。 陆离率领死灵对南海宣战,等同于对整个仙界宣战,此事就再也瞒不下去。 南海之上浪涛翻滚,天兵海将与万千死灵相对,军阵巍巍,气势熊熊,这一次,舜汮终于得见多日寻找未果的陆离,他就在那,目光涣散,眼瞳赤红,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又好像在望着别的什么。 舜汮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在战场上相见,兵戈相向,往日并肩,历历在目。 “陆离!”她厉声唤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一头的男子,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这些年的一切,化为了没有记忆的幽魂。 他还穿着东极军的战袍,却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陆离。 “三殿下,我们该怎么办?”敖丙望着逐渐逼近的密密麻麻的死灵,不由心惊。 舜汮握紧了剑柄,朝天一指:“一切按昨日说的行事!” 青雷滚滚,从剑锋释放出,随着第一道雷鸣,舜汮亲自率领五万天兵,为先锋,朝陆离冲去!敖钦率领的南海主力与敖丙率领的东海之军紧随其后! 死灵们全然受混沌控制,此时更是发了疯似的冲过来,与天兵天将厮杀在一处。 舜汮架住了陆离的剑,虽阻止了他,却始终心存恻隐,不忍对其下杀手。 她亲手将他从堂庭山捡回来,从一缕幽魂,一点点将他变成她值得信赖的副将,如今他被混沌所害,成了傀儡,可她如何能下得了这个手? “陆离!你看看我!”她还不能死心,将他扣住,“若你还有自己的意识,一个眼神也好,动动手指也罢,你让我知道你还是陆离!” 然而无论她如何喊,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以更猛烈的姿态反扑过来,为了制住他又不伤害他,舜汮费了不少功夫。 当年的秦朔已经战死在堂庭山了,她坚信着眼前的人,是她苦心救起的陆离,他们曾一起打过多少胜仗,一起在北荒的土地上豪饮,畅快淋漓地高歌,和东极军的弟兄们坐在篝火旁,互相揭短,打闹她就不信,这世间难道就没有能让他动摇的东西! 先锋军冲入敌军之后,死灵的军阵陷入混乱,一刻不停地拼杀。 她知道,是该放第二道信号的时候了。 刺向她心口的剑,有一瞬的迟疑,趁着这个空隙,她得以脱身片刻,以剑为号,青雷再响。 问渊与哪吒望见那道雷光,便知可以开始了,当即率领各自兵马以包抄之势朝死灵们压去! 南海与东海的兵马随即接上,一鼓作气直捣敌军腹地!天穹风卷云涌,海上浪涛遮天蔽日,敖钦化为真身,顷刻间龙吟千里,狂风呼啸,朝着那些尸骨席卷而去! 敖萱虽不及其父,却也勇猛,龙宫公主,也为守卫南海披上战甲,力抗混沌,南海之上,处处厮杀之音,如雷贯耳。 这样的战局到最后,靠得都不是哪一方的军阵摆得多么高绝,整片南海上,只剩下不断地拼命,众人都杀红了眼,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59 疗伤(一更) 南海这一战,是如何结束的,连南海龙王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浓云渐散,海浪砯击着山崖,漫天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下去,海面上漂浮着数都数不清的尸骨,在一片死寂中站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这一仗,他们赢了。 虽说赢了,但南海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对于被操纵的死灵来说,即便被削掉了头颅,依然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斩断了四肢,残骸也不会轻易罢手。 敖萱等人为了诛灭这些死灵,不得不匀出更多的精力将它们一一斩成数段,迫使它们无力再战。 自舜汮为神将以来,还从未打过如此吃力的仗,这一战下来,南海折损少说过半,元气大伤,近期内怕是无法再战了。 问渊领着东极军中还能动弹的将士,与其他人一起收拾这片残局,南海之滨,垒起的骸骨足有百丈余,这称不上是一场漂亮的胜仗,只是面对一群死灵,他们拼尽全力,略胜一筹。 舜汮回到龙宫,一路上随处可见伤兵残将,敖钦腾了间宫殿给太华宫的少君,伤得重的,都送到风华虔那去医治了。 她想起了敖丙,他赶去接应哪吒,险些被一个被斩去四肢的死灵兽咬断了腿,弄得鲜血淋漓的,好不吓人,最后竟是哪吒把他背回来的。 她走到那座宫殿外,风华虔恰好在给他治腿,止疼的丹药都用完了,他只能生生地受着这锥心的剧痛,脸上全是冷汗。 她原以为哪吒将他送过来就该走了,仔细一瞧竟还在那,冷言冷语地对着敖丙:“亏你还是堂堂东海三太子,如今连个要死不活的玩意都能把你摁在地上打?” 敖广脸色煞白,又气又疼,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昏过去了:“要不是我推开你,现在躺在这的还不定是谁呢!” “行了行了,吵嘴倒是来劲。”风华虔无奈地摇了摇头,划开了他的裤管,将那道伤口露于人前,“啧,这一口啃得可真够狠的,都瞧见你骨头了。” 他伸手碰了碰那道伤口,敖丙登时往回一缩,他这会儿腿上最是不能使劲儿,稍一动弹,血流得更厉害。 风华虔瞪了他一眼:“躲什么,你这腿还治不治了?” 闻言,敖丙犹豫着又把腿伸过去。 风华虔仔细给他瞧了瞧:“唷,这可有点麻烦,一根兽齿卡在你两根骨头中间了,我得马上给你拔出来。” 说罢,他转身就去着手准备,要拔兽齿,总不能还在椅子上。 他回头看了看四下人手,目光最终落在哪吒身上,不客气道:“哪吒三太子,劳你将他抱到那边的榻上。” “什么?我?”哪吒干瞪着敖丙,难以置信地僵在那。 “你也瞧见了,这里都忙得不可开交了,举手之劳。”风华虔头也没抬地看着手里的一排金针。 的确,哪吒的伤势算轻的,倒是不妨事。 敖丙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尴尬的局面:“风少君,不然我还是自己过去吧。” 风华虔抽出一根金针来看了看粗细,漫不经心道:“你若是不想要你那条腿了,尽管蹦跶,绕龙宫跑两圈我都没意见,一会儿折了,我给你切了就是。”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惊得敖丙背后一凉。 哪吒盯着他鲜血直流的伤口,咬咬牙,俯身将他扛起来:“算是还你方才的人情。” 他舞刀弄枪惯了,手底下哪里有个轻重,这一扛,敖丙真的两眼发黑。 “手脚轻一点,你以为扛麻袋吗?”风华虔睨了他一眼,“他的腿就在废与不废的边缘,三太子你再用点劲,赶明儿敖广那老龙得让你养他一辈子。” 哪吒看了看疼得说不出话来的敖丙,嘀咕了一句“麻烦”,还是小心地将他从肩上放下来,有些生涩地一手托着腰,一手托着膝窝,将他抱到榻上。 “你这脸臭得就像东海的鲱鱼。”敖丙斜了他一眼。 哪吒瞪着他:“没求着你看,滚蛋!” 被呛了一句的敖丙很是不高兴,诚然他俩的仇怨都结了这么多年了,可眼下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了,想当年这小破孩就不是什么讨喜的性子,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更恶劣了。 “还是小时候可爱点”敖丙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哪吒目光一冷。 “没没没!”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他这还瘸着。 风华虔拿着金针和小刀子过来了,给他递了一块布帛:“咬着吧,一会儿别闪着舌头。” 敖丙愣了愣,接过来瞧了瞧,又看了看正在撸袖子的风华虔,心里突然没了底:“风,风少君,我这腿还能治么?” “能啊。”他利索地将宽袖扎好,一挥手,眼前便排开一列金针,只见他满脸笑容,“就是疼了点,得忍忍。” “疼了点?” 风华虔看向哪吒:“三太子,劳烦你将他的身子摁住,一会可不能动,这兽齿有毒,不拔出来,没法下药。” 哪吒意味深长地瞥了敖丙一眼,道:“风少君放心,我会死死摁,住,他,的。” 还没等敖丙反应过来,一道混天绫从天而降,直接将他捆成了粽子,哪吒往后一拽,彻底结实了。混天绫这法器,妙就妙在越挣扎它就缚得越紧,敖丙一会儿要敢挣扎,保准捆得他没脾气。 敖丙错愕地看着他:“哪吒!你这是公报私仇!” 哪吒面不改色地提醒他:“腿。” “消停会儿,我要动手了。”风华虔提醒道,三道金针齐发,带着浑厚的灵气缓缓扎入伤口周围的穴道,封住经脉流通。 这兽齿扎进的部位极为尴尬,恰好卡在两根腿骨之间,又扎得深,一着不慎他的两根仙骨都会跟着一起断掉,凡人常说伤筋动骨一百日,对于仙神来说,伤了仙骨,可就不是一百日这么容易的事了。 他将金针刺入敖丙体内,将那根断掉的兽齿一点一点逼出来,此间没有止疼的丹药,对于敖丙将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风华虔将集中心力操纵金针,明面上一片平静,皮肉之下却是剧痛连连。 若是来个痛快倒也罢了,偏偏得徐徐图之,便是仙神之体,也难以忍受。 哪吒终于明白为何开始前风华虔要递来一块布帛了,这样的痛只怕要连牙齿都一并咬碎。 敖丙的状况很是糟糕,浑身冒汗不说,更是挣扎得厉害,即便有混天绫捆着,都险些翻到床下去。 哪吒拧着眉,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他的身子,他口中的布帛在喘息见掉落,哪吒的胳膊就遭了殃,一口咬下去,那是半点没留劲儿,且他下口之处之前恰好中了一刀子,才给止住血,又给他撕裂了,饶是身经百战的哪吒三太子也得倒吸一口凉气。 “敖丙!”他想推开他的脑袋,一低头却见一张煞白的脸,痛苦地皱着眉,伸出去的手不知为何就这么僵在了那。 虽说早年结怨,哪吒心里还是清楚的,敖丙和他不同,烽火里打滚都习惯了,他却生来就是东海龙宫的三太子,一身仙骨,自小受尽宠爱,除去被他抽了龙筋那回,他还真没怎么受过伤。 如今他能冲到战场上来救了他一回,已是极大的不易了,谁能想到千娇万宠于一身的龙三太子有朝一日得遭这么大罪。 仔细想来,敖丙两回受伤,都是遇上了他,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命里该有这一难。 他权且忍着,回头再同这头臭龙算账。 一道护持从天而降,风华虔扭头看见舜汮,倒是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可有帮得上你的地方。”舜汮将护持之术施加在敖丙身上,“这样好歹能止一止疼,阿虔你专心御针,保住他这条腿要紧。” 折腾了半个时辰,终于将那根带毒的兽齿从敖丙腿上逼了出来,溅出的血随着兽齿滚落在风华虔脚边。 “得亏先以金针封住了经脉,否则这么深的伤口,喷出的血可得收拾好久。”风华虔利落地给他伤了药,包扎好,敖丙此时已经受不住晕了过去,无奈之下,哪吒只得撬开他的牙关,好让他将解毒的丹药咽下去。 “成了,让他歇着吧,过几日送回东海去。”风华虔起身,将金针收好。 哪吒费了好大劲儿才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已经给啃得直冒血珠子,他自己倒是觉得不妨事,重新包扎了一下就走了。 敖丙自有东海龙宫的人照顾着,舜汮不会在南海久待,待事态稳定下来,她便要同风华虔,居缨返回北荒。 事实上,六界之内,并不只有南海遭殃,各处险象环生,昨夜焉渊宫传来消息,魔界那边也被数以千计的死灵袭击了。 世间埋葬着多少尸骨,便是自诩知天命的仙神也说不上来,混沌兽借炼魂之法令其破土,为他卖命,竟能与六界相抗。 自混沌出世后,处处战火连天,天象怪乱横生,就连天机楼都失去了往日掌握天命轮转的能力,一夕之间,天地浑浊,邪气四处流窜。 居缨站在海岸上夜观天象,漫天繁星无声更迭,舜汮走到他身后时,他的脸色凝重得很:“三儿,你可还记得我曾教你如何观星演算?” “自然记得。”她笑了笑,“父君管教甚严,去后山面壁的时候,二哥你常来陪我,闲来无事,便教我这天象之术,被罚得多了,自然也学得多了,只是到底不如二哥你,九重天的天机楼,恐怕也比不得二哥算得准。” 居缨伸手敲了她一记:“少拍我马屁。你且看看这星象,可有瞧出什么来?” 舜汮仰着脸看了片刻:“诸天黯淡,灾星盛行,祸事将至之兆。” “这颗灾星其实早已出现,只是一直隐匿于辉光下,如今一朝得势,便有如此吞天邪气,恐怕是一场大劫难啊。”居缨叹道,“混沌自上古之时便深受真神忌惮,不仅是因为他法力高强。前不久我特意去查了他的出身,这混沌兽不简单 创世祖神开天辟地之后,为世间浊气所染,横生欲念,等祖神发现时,心中的邪念已经逐渐成型,上古真神,在六界未平前,若是心生恶念,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祖神为了苍生,毅然决定入九幽海底,闭关千年之久,将体内的欲念剥离出来,弃于九幽海底。 没想到那股欲念不仅没有消失于九幽之境,反而吸收了九幽的灵气与世间的浊气,渐渐成了一头凶兽,唤作混沌。祖神为六界散尽元灵,你该晓得,诸天神佛死后,都会羽化入九幽海,那混沌兽蛰伏多年,竟因此得了祖神一半法力,得以逃出生天。” 舜汮倒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世间凶兽不少,但上古遗存下来的,屈指可数,混沌如此猖獗,堂而皇之地与六界作对,原来是仗着自己体内有祖神的一半法力。 创世祖神,乃是开创这八荒**的第一位神,自他之后,方才有的伏羲真神,女娲真神等一众神灵,道一声“四海之父”亦不为过,他一半的法力已是不得了,也难怪那混沌有恃无恐。 祖神之力,的确不是寻常仙神能应付的。 “十万年前,叶珩上神将其封印于弱水崖下时,混沌尚未取回所有法力,又受了沧溱一剑,自是难以抵抗瑶光的封印。叶珩上神的瑶光,也是上古法器,能濯去邪气,因此这么多年,一直压制着混沌的力量。”居缨道,“但是这一回,混沌谨慎了许多,盘踞九幽,一再试探,想必是在找机会恢复全部法力。” 舜汮拧眉:“之前在妖魔岭,混沌取走了叶珩上神的心头血,上神是灵兽始祖,他的心头血非同一般,我担心混沌利用那血,助长法力。他只有五成法力时,都不好对付,若是让他如愿取回全部法力,不知可还能如十万年前那般,将他封印住。” 从祖神体内剥离出来的邪念,非同一般,她一度觉得封印乃是最为稳妥的做法,可混沌既然能逃出来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他一日贼心不死,六界便一日处于危墙之下。 若能杀了他 杀了他的话,一切都能彻底结束。 可她却又清楚地知道,此事谈何容易。 混沌四处作乱,他的内应极有可能还混在仙界,毕竟能弹奏上古神器涂琈琴的,绝不可能是妖邪之流。 涂琈琴跟随真神多年,早已通灵,若是妖魔触之,琴弦必定僵而不响,这也是为何混沌始终不能以残魄奏响涂琈琴的缘故。 弱水崖一事,始终梗在她心头,此次南海一役之后,也是时候彻查此事了。 ------题外话------ 阿汮要开始查颜玦啦!我知道这对于小可爱们来说是个好消息,我晓得你们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我会好好折腾她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众所周知,今年的情人节和除夕连着来,大家该和男女旁友腻歪的可要好好腻歪一下!作者菌呢在这里也要给大家放福利的!那就是——万更啦!货真价实的万更哟!之前在群里答应大家会加更,现在就是兑现承诺的时候啦!小可爱们看得过瘾,可不可以给作者菌来点小鼓励,鲜花钻石月票票,不要手下留情都扔过来吧!给单身还在努力加更的作者菌来点温暖么么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0 追查(二更) 是夜。 神女殿中传出一声声压抑的呻吟,仙婢跪在榻边,小心翼翼地为颜玦换药。不知是不是用的药不对,这么多天下来,伤口竟愈合得如此缓慢。 今日颜玦为了掩饰有伤在身,闭门不出惹人怀疑,随着颜沅去九重天走了一趟,见了天君君后,自然要行大礼,又与诸位仙家在殿中议了半日的事,说起了南海打了胜仗云云。 如今混沌出世,诸仙惶恐不安,颜沅身为西王母,掌管天规礼法,出了这等大事,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而她是颜沅座下神女,需得跟随左右,为其分忧,警醒十二分精神应对各种局面,片刻不得懈怠。 一来二去,回到离瞀宫时,她腿上的伤口已经裂了,亵裤上染了血,只能换下来烧掉,以绝后患。 这几日,她时时都在担心这道伤口败露,那兮梧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费尽心思,竟连一道剑伤都处置不好。 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烦躁不安,便是在夜里也不得安宁。 仙婢哆哆嗦嗦地为她包扎好:“神,神女殿下,宫中疗伤的药快用完了,您这伤却不见好,这可怎么办啊” “慌什么。”颜玦收紧了拳,“你拿些别的丹药将空出来的地方补上,明日开始,去天宫取药。” “天宫?”仙婢吓得直抖,“殿下,九重天守备森严,小仙能到何处拿到药?” 颜玦心中慌乱,思虑片刻,道:“听闻昆仑琼华仙尊旧时府邸玉竹居空置已久,那儿还有不少灵药仙草,玉竹居在羽桃林深处,平日里无人涉足,你小心些,别被发现了。” 仙婢又慌又怕,却也只能依着她的意思点点头:“是,小仙明日便去” 与此同时,焉渊宫。 舜汮回来后数日,战报频传,混沌仿佛是有意撩拨一般,毫无征兆且频繁地在六界各处进攻,毫无章法,最离谱的是有一日,竟接连五次交战,东极军赶去时,死灵却又撤退了。 起初连舜汮也瞧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但日子长了,明显感到疲于应付。 无论是魔界还是仙界,整日都不敢松懈下来,只怕一旦有了破绽,便会给混沌可乘之机。但越是严密地防备,越是有些力不从心。就像绷紧了的弦,时时刻刻都处于即将断裂的状态中,渐渐地,便会无端地生出恐惧。 舜汮想,这大约就是混沌的用意所在。 他最是擅长钻进人心中最脆弱一处,十万年前她就领教过,只是没想到打起仗来,他依旧如此不择手段。 居缨来回跑了几趟后,心中涌起一股子无名火,犹如吊在眼前的果子,偏偏怎么都够不着。 看似占尽优势,却又无端憋屈得很。 “混沌这一招使得有些意思。”舜汮道,“他晓得,死灵来袭,我们不可能不应战,不一次攻下,而是一再骚扰,逼得这六界都紧张起来,只怕下一个受袭的,是自己。” “这样下去,不必等他宣战,仙界上下都得被那些死灵逼疯。”居缨与那些死灵交过手,自然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恶心玩意,刀砍斧劈之下,还能再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发了狂似的扑过来。 那不是生灵,是邪魔的傀儡。 简直令人作呕。 “阿虔,你见多识广,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制住这些死灵?”她扭头看向风华虔。 他亦是眉头紧皱:“此中涉及上古炼魂术,如今遗存下来的讯息实在太少了,你问我也无用。不过之前也同你提过,刑天战神极有可能知情,他既然是你师父,你不妨去问问。” 提起师父舜汮就头疼:“倒不是我不肯去,只是我师父不晓得受了什么打击,一直将自己关在洞府中,便是我拜师那会儿,他也只肯隔着门指点。说来惭愧得很,我在师父门下学艺六百一十三年,连他老人家生得高矮胖瘦都不知。我也曾数次去山门前请他老人家出山,可他就像长在那石洞里了似的,半步都不肯挪,近些年更是任凭我在门外喊,师父连句话都不回了,我便是有心去问,也得他老人家肯答才行啊!” 她心里是信任师父的,不愿去打扰他清修,上回去求见师父,便是在她从天荒回来那会儿,她足足在门外候了两日,也没见那扇石门给她开条缝。 若不是还能感觉到门内的气息,她还疑心是不是时隔十万载,师父搬了家。 拜师学艺那会儿,她就独立得很,从门后丢出来的书总是厚得惊人,她在山腰处的洞穴中,一页一页地参悟,苦思许久不得解的,才拿去问师父。 说是问,也只是拿根树枝在自己不懂之处虚虚地标上一笔,搁在石门前,过一夜再去取回来时,便会有一行以法术凝成的字,一面骂她蠢笨,一面详尽地给她解答。 她有几回实在好奇,放下书后就躲在石头后面观望,想看看自家师父究竟生得什么模样。然而不晓得怎么回事,每每见到那扇门缓缓拉开一条缝后,便有一阵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待她一觉睡醒,天已大亮。 而师父的脸,她从没看到过。 凡间的志怪传奇中倒是听闻,上古战神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是个抱着自己的脑袋漫山遍野地乱窜的神灵,她私以为师父大约是不长这样的,但没有亲眼见过,总是没什么底气的。 她拿着话本子跑去求见时,将书上的猜测同师父说了,那之后,她的师父就再也没理过她。 这事儿能怨她么?书也不是她写的,画也不是她的手笔,师父也忒小心眼儿了! 直到如今,她还是对那扇门没什么自信。 “回头我再去一趟罢。”她叹了口气,“炼魂术非同小可,师父若是真知道什么,说不定能帮我们一把。” 风华虔点点头,转而问道:“弱水崖的事可有进展?你总不能一直背着这黑锅,我记得你说过,在那处见到了混沌的同党,能弹奏涂琈琴,恐怕是仙界中人。” “你同我想的一样,这几日已经让问渊着手查办了。”舜汮将手边的几张纸递给他,“那内奸中了我一剑,风神之骨铸成的兵刃,所留之伤,极难医治,即便是你亲自来,没个把月,也别想治好,这是混沌冲破封印后,仙界各处的仙草灵药调用的记录,问渊誊抄了一份给我。” 风华虔仔细看过这份记录,皱眉道:“此人能在仙界潜伏下来,甚至将此事嫁祸于你,必定心思缜密,要想抓住他的把柄,只怕不易。” “我自然晓得没那么容易把人逮住,可不将他揪出来,应对混沌时,总不能安心,与其让人冷不防从背后插一刀,还不如眼下多费些心思,即便不能抓住他,也能有些防备不是?”她起身,“二哥,阿虔,弱水崖下发生的事,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明白的,你们能信我,就足矣,至于究竟是谁私通混沌,嫁祸于我,我定会彻查到底,十万年前的情况,再不会重演了。” 她说得笃定,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折弯她的背脊,她该是如此问心无愧地站在人前,将所有的质疑一一驳回。 这样的她,令居缨回想起十万年前,她背负着豢养凶兽,为祸苍生的骂名,受尽责难之时。那时的她,有多么失望,如今就有多么不甘。 他抬眼瞧见她发间那只木簪,簪尾的瑶光花可谓栩栩如生,从南海回来她就一直戴着,是谁的手笔,他大约也猜得出。 凌霄殿上发生的事,他已经听阿虔说过,与十万年前相较,只是叶珩上神站在了她这边,局势就大为不同了。 毫无理由地相信着,甚至比他这个二哥还要不由分说地维护她,这样的疼惜,也难怪他妹妹会再度对他倾心了。 舜汮的性子,是不大擅长说些甜言蜜语的,也不知她的心思可有好好地传达给上神,这二人历经磋磨,可别再生出什么事端了才好。 将焉渊宫的事务安排了一番后,舜汮便去北荒深处寻师父。 北荒战神刑天,自上古便镇守于此,诸神陨落,神界式微后,便一直隐居于北荒诸余山中。 诸余山中松柏葳蕤,铜玉铺陈,诸余河东流入旄水中,诸余河的源头,便是她拜师之处。 这么多年过去,此处的景致竟无丝毫变化,就连她出师那日挂在松树枝头的一只小花灯都完完好好地挂在那。 若不是有人常年以仙术护着,区区一只花灯,哪能经得住十万年的风水日晒? 她不禁觉得有些想笑,师父说话不中听,但她留下的东西,却还是细心地庇护,实在是心口不一。 她叩了叩那扇石门:“师父,您醒着吗?” 门内一如既往地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而她也早已对刑天这怪脾气习以为常,就地坐了下来,将带来的两坛子君长醉搁在了门口。 “师父,您若是不想同徒儿说话也无妨,徒儿这么久没顾得上来看您老人家,也实在是不肖,您给的武罗枪,徒儿如今废了左臂,也辜负了您的一番心意,让您失望了。” 她晓得刑天就在里面,他不出来,她也没法强求,只能坐在这将自己想说的都说清楚。 “徒儿此次来,是有事求师父的。混沌兽冲破了封印,如今盘踞在九幽,他习得的炼魂术,能操控世间死尸,化为死灵。炼魂术已经消失多年,徒儿能想到的法子只有将它们斩成数段,令其再也不能爬起。可这等法子在交战时,颇为麻烦,极易拖延。听闻伏羲真神销毁炼魂术之时,师父也在场,所以徒儿想向师父求教,可有法子应对炼魂术?”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石门喊道:“师父!此事牵系六界,混沌之乱必定殃及四海生灵,师父交与徒儿的北荒亦在其中,还望师父赐教!” 天色将晚,她在石门外候了多时,仍不见回应,便知今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无奈之下,只得留下两坛酒,恭恭敬敬地对着石门磕了三个头:“打扰师父了,徒儿告退。” 说罢,她起身离开。 她化作流光远去后,岿然紧闭的石门突然有了动静,缓缓打开的门扉后,走出了一道白影,布满沧桑痕迹的手轻轻捞起那两坛酒,挺拔的背影被诸余山的夕阳所染,苍凉中平添一丝暖意。 那扇门很快又合上,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门外的松枝上,一盏花灯微微地摇曳着。 虽说早有预料,今日无果而归还是令舜汮有些丧气,回到焉渊宫后,她在殿中冥想许久,依旧没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她实在不了解炼魂术,更不必说如何破解它,那些死灵继续猖狂下去,只会折损更多的兵将。继续想,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她觉得还是先回屋小憩片刻,冷静一下,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焉渊宫如今受天地浊气侵袭,山中护持之阵也受到影响,入夜后,阵阵阴风席卷而来,吹得四下灯盏飘摇不定,掀起沙尘迷眼。 舜汮回到屋中后,关上门,还没等缓口气儿,一回头就瞧见窗下坐着一人。 青衣朗朗,皎然如画,修长好看的手还拿着她案上的一本兵书,似乎已经等了许久,那书都看了一半了。 她揉了揉眼,确信他是真的,不免诧异:“你怎么来了?” 叶珩抬起眼看向她:“突然觉得储瑶宫冷清了些,就来你这了。” 这话说得舜汮都觉得好笑:“储瑶宫那么好的地方,你从上古住到现在,还会觉得冷清?” “那不一样。”他莞尔,“从前只有我一个人,如今还有你。” 舜汮脸一红,清了清嗓子:“我这不是忙着处置混沌的事么,天君那边,你都商量好了?” 他点点头:“明日还有许多事辄待商榷,天一亮我就要回九重天,算起来也没几个时辰能来见你。” 舜汮笑了笑,走到他跟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递来的手:“那这几个时辰,你就打算一直呆在这了?” “嗯?听这口气,你希望我早些离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极是诱人,看得舜汮心头直跳。 “我哪有这意思啊”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九重天那边,很是棘手吧,让我看看,我的阿宝可是累着了?” 一声“阿宝”,唤的叶珩很是受用,明明一开始还觉得这名字起得颇为尴尬,可渐渐地,竟觉得她这样唤他的时候,窝心得很。 “嗯,有些累了。”他阖了阖眼,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她扯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将他的头揽到肩上:“那让你靠一会。” 枕在她肩头,叶珩忽然觉得被人心疼的滋味实在是舒心得很。 世人语,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如今偷不得半日闲,只能在这几个时辰间,来看看她了,每一眼,都觉得分外可贵。 不言一辞,却胜万语。 ------题外话------ 二更! 科普时间: 文中的诸余山,出自山海经北山经:又北三百八十里曰诸余之山,其上多铜玉,其下多松柏,诸余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旄(mao)水。 这就是师父大大的住所啦!其实想吐槽是个万年老宅男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1 伤口(三更) 翌日清晨,舜汮睁开眼时,身旁已是空无一人,她是如何到榻上来的,也想不起来了,大概又是半夜里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被叶珩抱过来的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回想起昨夜牵住他的时候,不由得有些羞赧,好好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真够呛,一想到他现在是她的了,她这心里头啊,就满足得像是快要溢出来了似的,望着床幔上的花纹都能傻笑好一阵。 待穿戴妥当出门去,走个路也神清气爽,看得风华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问才知道是叶珩上神来过了。 他一脸鄙夷地看着她:“瞅瞅你这样儿,活像个偷着了鸡的黄鼠狼。” “你就不能换个中听点的说法儿?!”舜汮当即瞪了他一眼。 风华虔摇头叹息:“上神也是,放着偌大的储瑶宫不回,就稀罕你这破地方,世上女子千千万,偏偏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数上,你有什么好的?” “这我哪知道啊?”舜汮托着下巴,指尖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猜道,“可能是觉得我舞刀弄枪的样子威风凛凛,很是耐看?” 他呵了一声:“你怎么不说可能是相中了你这城墙厚的脸皮?” 她斜了他一眼:“你的脸皮也不见得比我薄吧。” 风华虔耸了耸肩,不以为意:“照如今看来,咱俩那桩婚事,大约是成不了了?” “嗯。”她想了想,“待混沌兽的事平息下来,我便回去找父君商量商量,早日退亲。” 他笑了笑:“好。” 今日那些死灵依旧在六界各处徘徊,问渊传来的消息,昨夜魔界又受侵袭,那些死灵出现得毫无征兆,魔界可谓措手不及,折损了不少兵将。 舜汮虽已安排东极军前往各处支援,但长此以往,不是办法,混沌也不会一直这样零零散散地打下去,有朝一日,必定是要正面交锋的,故而在此之前,她又必须确保东极军的战力能够随时应对,也着实吃力。 她亲自去了一趟圣魔宫,承晔与胡睢璧正在着手处置昨夜之事,以眼下的情况来看,魔界损伤不小,承晔作为帝君,今日的脸色很是难看。 “舜汮,不如联合妖魔二界,小爷同你的东极军一道杀去九幽!将那混沌斩了!” 舜汮知道他心中气愤,但攻打九幽一事,还得从长计议:“混沌手里掌握着炼魂术,此术一日不破,那些死灵便是混沌的壁垒,再杀光它们之前,恐怕连混沌的面都见不到,就得全军覆没。我也想杀了那畜生,但行军最是忌讳意气用事,混沌这么做,等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你我若此时贸然前去,正中他下怀。” 承晔咬牙切齿:“难道就任由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如此猖狂?那什么劳什子炼魂术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那是上古邪术,被伏羲真神毁去后,世上便鲜少有人知道还有这么一门邪术了,更不必说如何破除它。”舜汮神色凝重,“我今日来,便是为了带一具死灵的尸骨回北荒,太华宫少君你上回也见过了,我会将这些尸骨交给他处置。” 风华虔在医术上的造诣承晔是亲眼见识过的,过去也对这位少君殿下多有耳闻,他想要琢磨这些骨头,指不定还真能琢磨出些名堂来。 他领着她到圣魔宫后头:“那些骨头小爷都给劈碎了,你捡几块像样的回去吧。” 被魔族看守着的一堆白骨杂乱无章地铺了一地,也瞧不出哪一块是那一具死灵身上的,被震成齑粉的也有不少,一时半会儿的也拼不出一具完整的给她。 舜汮将各处的骨头散件儿,各挑了一块出来,收入囊中,叮嘱承晔万事小心后,便回北荒去了。 拿到她带回的那几块骨头之后,风华虔便闭门不出了,专心在偏殿中琢磨,希望能从死灵的骨头中找出炼魂术的奥秘。 舜汮吩咐下去,无事不得前去打扰。 “这样查能有结果吗?”居缨觉得心里没什么底。 她望着紧闭的偏殿大门,道:“眼下还不好说,权且试上一试。” 风华虔提出要拿那些死灵的骨头回来琢磨的时候,她也怀疑是否可行,但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但愿能有些进展。 “殿下!”问渊前来禀报,“这是昨日直今日午时,仙界各处疗伤的灵药调用的记录,请您过目。” 舜汮接过他手里的纸张,仔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在第二页最后一排上。 离瞀宫神女殿侍婢灵鹃。 这个小婢女竟然跑到九重天玉竹居取药,行事低调得很,若不是问渊眼尖,还真没留意到。 “问渊,你可看清了,的确是离瞀宫的侍女?”她确认道。 问渊据实以答:“是,尽管她极力掩饰过,但属下看得很清楚,她腰上挂的,是离瞀宫的玉牌,属下记下了她的容貌去问询了一番,才打听到她是神女殿的人。” 舜汮陷入沉思。 神女殿 那可是颜玦住的地方啊。 她将当日在弱水崖下见到的那个黑衣人的身形与颜玦两相对比了一番,不说还真想不到,的确是有几分神似的。 颜玦自幼养在西王母座下,琴棋书画皆由西王母亲手教导,方才有如今端庄得体的模样,只是她倒是没亲眼见过颜玦弹琴,那夜所见的指法,她记得一些,却也不能因此就确定是颜玦所为。 更为麻烦的是,颜玦的身份也不是个无足轻重的,西王母的养女,东神山神女,这样的位份摆在那,没有确实的证据,还真不好动她。 一旁的居缨也没料到这档子事查来查去竟会查到离瞀宫头上。 “三儿,此事非同小可,私通混沌可是大罪。” 舜汮道:“我自然晓得,如今也只是觉得有些相像罢了,只凭一个偷偷取药的婢女,可定不了一个神女的罪。” 颜玦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从她陷害阿虔那次之后,她就觉得这是个心眼儿多的女子,但心眼多,也只是因为叶珩,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颜玦去帮混沌脱逃,这对她来说,可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万一被发现,那是要上诛仙台的。 她能容颜玦为叶珩争风吃醋,那是女子的心思,她拦不住。 但她容不得弱水崖下发生的一切。 那不是私怨,是天道难容的业障。 “一个侍女可没有胆子跑到九重天拿药,离瞀宫中能使唤得动这些婢女的,屈指可数,若真是伤着了,今日取走的药也是不够的,必定还会再去取。”她嘱咐道,“问渊,你这几日派人盯着离瞀宫附近,不要打草惊蛇,一有动静,立即来报。” “是!” 如舜汮所料,五日后,那婢女果真又离开了离瞀宫,问渊带人悄悄跟上,命一名将士回北荒报信。 舜汮听闻后,当即决定去离瞀宫拜访,正儿八经地写了帖子,该有的礼数都周全得很,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拜访颜玦神女。 她到东神山时,问渊正在山脚下候着。 “三殿下,属下按您的吩咐,一路跟着那侍女去了九重天,她果真又取了些疗伤的药,约摸一刻钟前,鬼鬼祟祟地回到离瞀宫。”他将自己所见详尽地交代了一遍。 舜汮点点头:“行了,问渊你随我一道进去见见颜玦神女,其他人留在此处,不可轻举妄动。” 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西王母娘娘的位份摆在那,她这个做晚辈的,明面儿上不能太过放肆了。 仔细想来,倒是有些日子不曾碰面了,上一回见,还是在凌霄殿上,颜玦向天君禀报她私自带回九婴兽一事。此事的确是她先做得不对,决定将九婴带回来的似乎,她便料到有朝一日被发现,必定是要遭人诟病的。 但怪就怪在,此事是从颜玦嘴里说出来的。 当日在凌霄大殿上,她受众仙质疑,疲于应付,倒是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如今回想一番,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她自问从未在颜玦面前暴露过九婴的行踪,更不必说让颜玦与九婴见面,可这位颜玦神女却斩钉截铁地在天君面前说她‘亲眼’见到九婴跟随在她身旁,就连九婴一直住在北荒都知晓。 她当日所言,乍一听是同天狼星君一样,据实以告,可字里行间,却在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 这些话,是谁告诉她的? 拜帖问渊已经送去了,她走入离瞀宫后,便由婢女引至神女殿。 问渊侯在殿外,而她则随眼前这位黄衣仙婢步入殿中。 那婢女始终低着头,虽说按礼数,这等小仙灵的确不可直视帝姬,但她这脑袋未免低得太深了些。 “你似乎很是紧张啊。”她随口一问。 那仙婢没敢抬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回话:“小仙,小仙只是因为头一次谒见三殿下,故而有些紧张三殿下恕罪。” 舜汮莞尔:“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偏了偏头,趁着婢女转身的瞬间,总算是瞧清了她的脸。 这身量面容,倒与问渊日前所述极为相像。 “你叫什么?” 婢女一愣:“三殿下是在问小仙么?” “就是你。” 她迟疑片刻,道:“小仙唤作灵鹃。” “灵鹃啊”舜汮的唇边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好名字。” “多谢三殿下。”灵鹃小心谨慎地带她进花厅,给她斟了杯茶,“神女殿下正在梳妆,请三殿下稍等片刻。” “无妨。”舜汮笑着落座,“突然造访倒是我唐突了,神女乃是六界第一绝色,是该好好打扮打扮。” 灵鹃合手退下。 四下空无一人,舜汮搁下手中的杯盏,将方才喝的那口茶水也吐了出来,嗅了嗅,这神女殿中熏了香,可也不能完全遮掩住那股血腥味。 她该说是自己来得巧呢,还是颜玦太不小心了,仓促到要在殿中点起熏香来掩饰这甜腥的气味。 “你们神女受伤了?”她突然问。 端着糕点回来的灵鹃因为这一句,吓得险些没拿住手中的木托,舜汮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得到她是个什么脸色。 “前些日子神女路过魔界,恰好撞上两军交战,刀剑无眼,不慎受伤,这几日在神女殿静养。”灵鹃磕磕巴巴地给她解释。 “哦?那可真是不凑巧。”舜汮勾了勾唇角,“我倒是很好奇,神女这娇贵的身子,如何会跑到魔界那边转悠,以至于受此牵累?” “这”灵鹃的手都在哆嗦。 就在此时,内殿的绫缦被掀起,一身紫衣的颜玦在另一个婢女的搀扶下缓缓步出。 舜汮一眼便看出她右腿带着伤,隔着衣裙虽然看不到伤口,但她清楚的记得,当日被她刺伤的那个黑衣人,也是右腿中剑。 “有劳三殿下挂心了,颜玦那日只是恰好去散散心,一时出神,才走到了魔界境内,也的确是自己太不小心,才被那死灵刺伤,如今只能在宫中静养了。”颜玦面色苍白,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香惜玉之心。 灵鹃看了她一眼,连忙上前托住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落座。 “伤在腿上,倒是不便给三殿下行礼了,三殿下见谅。”她坐在椅子上,颔了颔首。 舜汮笑了笑:“近日混沌猖獗,死灵更是肆意横行,我受天君之命平乱,本想来看看离瞀宫的情况,没料到神女竟然受了伤。” 颜玦淡淡瞥了她一眼:“三殿下受天君陛下器重,即便私自将九婴带回来,也没见得受到什么责难,凌霄殿上,颜玦说的那些话,也只是据实以告,天君陛下面前,不得撒谎,还望三殿下不要记恨于颜玦,混沌之事,需仰仗三殿下的东极军,早日除去这妖兽,还六界以太平。” “混沌盘踞九幽的确棘手,但更棘手的却是另一桩事。”舜汮平静地看向她。 颜玦浅笑:“还有何事竟比混沌更为难办?” 舜汮似笑非笑道:“在凌霄殿中,曾有仙家言,弱水崖下俱是尸体,九婴的话也不可听信,看似死无对证,其实除了九婴,当日还有一人在场,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人最是清楚了。” “谁?” 她的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自然是那个串通混沌,为其解开封印的内应啊。” ------题外话------ 三更啦!今天先到这,明天继续万更!爱我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2 隐瞒(一更) “自然是那个串通混沌,为其解开封印的内应啊。” 舜汮说这句话时,笑容依旧,眼底却闪过一抹锐利。 颜玦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袖下的手:“三殿下是在说笑吗,混沌是何等恶兽,怎会有人愿意助他出世?” “神女此言差矣,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何况是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生灵,保不齐就有个内鬼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呢。”她的指尖缓缓摩挲着杯口,“那个内应在弱水崖下被我刺伤,恰好与神女一样,都伤在右腿上,也是颇为凑巧了。我的兮梧剑,乃是上古风神禺疆的肋骨所化之神器,一剑下去,极难医治,估摸着那内应与神女一样,如今也得在榻上躺着修养些时日。” 这话绵里藏针,句句意有所指,颜玦心细如尘,怎会听不出她的用意。 “三殿下今日只怕不是来看这离瞀宫是否安好,而是来怀疑我的?”她面露愤然之色,“私通混沌兽是何等大罪,三殿下若是没有证据,怎可往颜玦头上扣下这等罪名?事关重大,颜玦是万万不能认的!” 舜汮低笑一声:“神女何须如此激动,我不过是觉得此事有些凑巧,随口一提,神女却急了眼,莫不是这其中真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颜玦面色铁青,身旁的灵鹃噗通一声跪在了舜汮脚下:“神女殿下险些被那些死灵所杀,怎会是私通混沌之人?三殿下您可别这样污蔑神女殿下,神女殿下性子软,受不住这样的冤枉!” 句句恳切,舜汮就这么看着她跪在那咚咚地磕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冷:“我同颜玦神女说几句话,几时轮到你这小仙灵插嘴胡言。” “这是怎么了?” 门外突然传来颜沅的声音,绕过屏风便见灵鹃跪在那磕得额头发红,眼泪都快掉出来的样子,而颜玦一脸虚弱地坐在舜汮面前。 那一瞬间,舜汮突然有种做了回欺负弱女子的恶人的感觉。 她起身,照在晚辈见长辈的规矩,一揖手:“颜沅娘娘,叨扰了。” “舜三殿下,这是发生了什么?”颜沅疑惑道。 舜汮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灵鹃:“倒没什么,只是同神女说了几句话,这丫头突然就跪了下来,竟不知这神女殿的侍婢这般坦率,直言我冤枉了神女,然而我却是半个字都没有指责过神女啊。” 颜沅面色一沉,看向灵鹃:“冲撞帝姬,成何体统,拖下去。” 灵鹃似乎没想到舜汮几句话就将这件事的矛头指向了她,倒成了她没规没距,惊得慌忙朝着颜沅磕头:“娘娘恕罪!方才舜三殿下说说神女是混沌兽安插在仙界的内鬼,帮混沌兽逃出封印,小仙怕神女受了委屈,一时情急才失了礼数,娘娘饶了小仙吧!” 此话一出,舜汮都要笑了:“这位小仙灵,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你好好想清楚,我方才可有确实地说过这等话,颜玦神女也在旁听着,你这样信口编排于我,莫非你忠心护主到,连尊卑都忘了?我学识不精,可诋毁帝姬之人该如何处置,颜沅娘娘掌管天规律例,想必知道的比我清楚。” 她笑着看向颜沅:“依您之见,晚辈之言,可有错处?” 颜沅不悦地看着灵鹃:“帝姬乃是天地灵脉之后,出言诋毁,是为以下犯上,按天规,当散去修为,打回原形。” 灵鹃吓得脸色煞白,那还敢再多嘴,跪在颜沅脚下拼命磕头求饶。 她本是山间兰草,慧根不足,好不容易修成人形,蒙西王母恩赐,脱去妖身,来这离瞀宫中伺候神女,若是被打回原形,她可能再也不能位列仙班了! 下界生灵不像舜汮这等麒麟之后,生来便是仙身仙骨,无需历经天劫,便能位列仙班,因着桓君上神的位份,她自降生便是尊华帝姬的品阶。可她们这些小生灵,为了修炼成仙,便要历经苦难,百般磋磨,若是因为几句话就被打回原形,她岂能甘心! “灵鹃住嘴!”身后传来颜玦的喝止声,灵鹃早已哭肿了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颜玦艰难地起身,对舜汮垂了垂首:“灵鹃跟在我身边多年,尽心伺候,忠心耿耿,今日失言,是颜玦管教不力,回去定会好好责罚于她,还望三殿下念在她修行不易的份上,高抬贵手,饶她一回,颜玦在此谢过了。” 舜汮轻笑一声:“这倒像是我欺负了她。” “不敢,三殿下的教诲,想必灵鹃会铭记于心。”颜玦道。 舜汮不急不缓地走到了灵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很不服气,我的确不是修炼到这个位份上的,可既然天地生灵尊我一声‘帝姬’,我自然也是当得起的。今日颜玦神女都为你求了情,我也不是非得让你顶着罪名,被打回下界从头再来,只是你记着,你今日脱口而出的话,乃是大不敬,往后可得慎言。” 她说得云淡风轻,落在灵鹃耳中,却比惊雷还要震耳。 她揪着自己的衣袖,双肩直抖,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小,小仙谨记三殿下教诲,定会谨言慎行,多谢三殿下宽宏” “多谢三殿下。”颜玦屈了屈身,因着腿上的伤,这个礼只能行到一半。 颜沅沉着脸对灵鹃道:“还不退下。” “是是”灵鹃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在颜玦的示意下,站在了她身后。 “三殿下今日前来,倒是不巧,玦儿前几日被混沌手下的死灵刺伤,如今正在休养,礼数上恐怕不能周详,三殿下莫要见怪。”颜沅笑道。 舜汮一揖手:“颜沅娘娘哪里话,死灵猖獗,晚辈是来看看离瞀宫这边可安好,也是刚刚知晓神女负伤一事。” “方才听灵鹃说什么‘内鬼’,私通混沌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舜汮看了颜玦一眼,道:“眼下焉渊宫正在彻查弱水崖一案,当日在封印之地包庇混沌兽,助其冲破封印的黑衣人,晚辈与之交手过,那人曾被兮梧剑刺中右腿,巧就巧在,颜玦神女竟在几日前被死灵所伤,用的药却是要婢女去九重天取,恰好被焉渊宫的人瞧见,如今就这么一条线索,颜沅娘娘也莫怪晚辈多疑,您大可问一问神女。” 颜沅回头望着颜玦:“玦儿,为何要让灵鹃去九重天?” 颜玦面露难色:“此事是三殿下误会了,这伤的确是死灵所害,我也险些没能回来,至于取药一事,只是因为我听闻九重天上一些灵丹仙草,对伤势有益,又不想让母后担心,便私下自作主张了一回,故而命灵鹃跑了两趟,没想到一件小事,却让三殿下误会了,颜玦着实惭愧。” 这解释的确说得合情合理,颜沅听完也大约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转而对舜汮道:“三殿下也听见了,这是一场误会,玦儿自幼养在我膝下,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混沌是何等恶兽,玦儿断不会与他串通,做出危害苍生之举。” 舜汮不置可否,却道:“神女的品性,素来颇受盛赞,私通上古凶兽之罪,想必神女也晓得轻重,晚辈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想不通神女有何理由帮混沌。只是焉渊宫既然在查办此案,任何蛛丝马迹,都得一一查验过才成,若是颜沅娘娘觉得颜玦神女问心无愧,可否让晚辈看一看那道伤口?” “这”颜玦看了颜沅一眼,颇为犹豫,“并非我不通情理,可伤在隐晦之处,多有不便” 舜汮笑了笑:“你我皆是女子,又为同辈,神女若实在不好意思,也可去内室一看,若不是兮梧留下的伤痕,我给你赔个不是,如何?” 颜沅听了这些话难免不悦,哪有进屋要人家解了衣衫给她看的道理:“三殿下,你这要求着实不妥。” “颜沅娘娘,您护着颜玦神女无可厚非,但晚辈今日是正儿八经地来查线索的,这话里没有半点亵渎之意,神女这伤恰好与那日打伤我的人所受之伤相似,晚辈无法安心离去。这桩事天君陛下亦颇为重视,敕令定要查清,若心中无愧,便让我看上一看,也能证神女清白。”舜汮道。 颜沅也知,弱水崖一事天君早已交由舜汮查办,她要找出那个折断瑶光的内鬼,诸仙也得给几分薄面。只是没想到这舜三殿下竟会怀疑到她的玦儿头上,今日若是不让她看上一眼,只怕日后还要纠缠不休。 她扭头对颜玦道:“玦儿,你与三殿下去屋中,母后也会一同进去,权且看上一看,清者自清。” “母后,我”颜玦面露难色,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袂。 “神女怎么了,娇羞至此还是另有隐情?”舜汮静静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中,分明含着一丝慌乱。 颜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灵鹃的搀扶下颤抖着起身,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既然三殿下执意如此,那便随我进来吧。” 在她开口前,舜汮一度以为她会断然拒绝,从灵鹃的反应来看,她的伤只怕另有端倪。若颜玦毅然回绝,她必定疑心更甚,颜沅便是护着养女,此时也多少回横生疑虑。 但是颜玦答应了。 舜汮跟着她一同走进内殿,颜沅挥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灵鹃在旁伺候。 灵鹃小心翼翼地为其宽衣解带,脱下紫色的外衫,褪去长裙亵裤,在颜玦的示意下,拆了伤口处的布帛,终于将那道狰狞的伤口裸露于人前。 伤口刺得很深,止住了血,还能看到布满血痂的一个窟窿。 这的确是剑伤,却比兮梧剑刺出的还要宽上半寸。 舜汮仔细地盯着那道伤口,的确,无论怎么看,兮梧剑也不可能刺出这样的伤来。 颜玦站在那,冷汗涔涔,绷着脸问她:“三殿下可看清楚了,这是你当日刺的吗?” 此中语气已是竭力压抑着了,对于女子来说,这的确是件为之羞耻之事。 舜汮只是笑了笑:“这不是兮梧剑刺出的伤口,得罪了。” 她大大方方地表达了歉意,转身走出了内室 灵鹃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为颜玦穿戴妥帖,扶着她走出来。 颜沅看着舜汮,面色不佳:“三殿下这回可满意了?” “既然神女的伤口与晚辈的剑不符,今日的确是晚辈唐突了些,还望颜沅娘娘海涵。”舜汮平和道,“神女伤得不轻,阿虔前几日恰好配了一帖伤药,十分奏效,回头晚辈便让人送几帖过来,算是给神女赔罪了。” 风华虔配的药,比那些灵丹仙草的好上许多,颜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如此,有劳三殿下了。” “今日叨扰了,北荒还有要事待议,晚辈就此告辞。”她谦恭有加地对颜沅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神女殿,“问渊,走。” 闻言,一直在殿外等候的问渊随即跟上。 颜沅派人一路将他们送出了离瞀宫,寒暄了几句之后,吩咐灵鹃好好伺候颜玦,就此离开了神女殿。 待四下只剩颜玦与灵鹃二人,灵鹃总算得以缓一口气。 “神女殿下,您没事吧”她的腿还在抖,方才真是太吓人了,她都不敢相信自己险些要被打回原形。 颜玦瞪了她一眼:“慌什么,有我在,总是能保得住你的你今日做得不错。” 灵鹃惊魂甫定地跪在她脚下:“您教小仙的,小仙都记着呢,一句都不能说错。” “你懂事就好,方才你也看见了,若是在舜三殿下面前说错一个字,你的下场会有多惨。”颜玦深吸一口气,“日后你就一直跟着我吧,我是何时受伤的,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若是敢背叛我,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下,我都能让你生不如死” 灵鹃吓得直抖:“是小仙记着了,绝不会给神女殿下找麻烦。” 颜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陷入沉思。 幸亏这丫头机敏,前几日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及时告知于她,她才有时间应对今日这般情况。 舜汮的性子,是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的,既然已经被她察觉到,她若想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大大方方地让她过来看看她的伤势。 为了骗过舜汮,她甚至不惜跑去魔界,趁着魔族与死灵混战之际,撞在一把长剑上,硬生生用一道更长的剑伤,盖住了兮梧剑留下的伤口。 那种伤上加伤的痛,令她几欲昏厥,可想想此事若是败露,她会有什么下场,这心就能狠得下来了。 这几日,她一直在等着舜汮前来,终于终于熬过了这一关。 她暗暗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题外话------ 小可爱们除夕快乐!为了大家的愉悦,作者菌我又来给你们发放万更福利啦!红包也给我的小可爱们送来啦!的小可爱们记得领红包!其他平台的小可爱作者菌实在没办法进后台发红包,就只好发到咱们读者群里啦!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心想事成!愉快地看神君如此多娇的更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3 封印(二更) 且说舜汮带着问渊离开离瞀宫,却停留在东神山境内。 “三殿下,这事儿就这么了了?”问渊疑惑道。 舜汮睨了他一眼:“不,没这么简单。我真是低估了这个颜玦神女,今日在神女殿中给我和颜沅娘娘来的这一出,着实周密,无论是灵鹃向我跪下的时机,还是颜沅娘娘赶到的时机,都如此凑巧,这世上的巧合,都只是一瞬间,其他的——那叫刻意为之。” 若是从前的她,或许就如问渊这般,被蒙过去了,只是这些年在天荒见多了腌臜事,对于“巧合”,总是习惯保有一份警惕。 颜玦如此费尽心思地安排,反倒令她觉得怪异。 从问渊跟着灵鹃,到灵鹃回到离瞀宫,再到她走进神女殿,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颜玦竟能为她安排这一出我见犹怜的戏码,该说她心思缜密还是早有准备呢。 回到焉渊宫后,舜汮头一件事便是去寻居缨。 “二哥,颜玦的来历,你知道多少?” “你怎么问起她了?”居缨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她面色不佳,心中生疑,“颜玦神女惹着你了?” “她极有可能与弱水崖的事有关,助混沌脱逃之人,右腿根部曾受我一剑,找不到涂琈琴,眼下这是唯一的线索。能弹涂琈琴的,必定位列仙神,故而我让问渊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一日之后,仙界各处伤药流向,今日我前去离瞀宫,发现颜玦右腿根部也同样受了剑伤,只是伤口比兮梧剑宽上不少,难以对应,她自称是前几日在魔界附近被死灵所伤,我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巧合,无论如何,我得查一查她。” 闻言,居缨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思虑片刻,道:“颜玦的来历,得从你出生那年说起。你我虽然生来都是白麒麟,但你的灵力要比我更为精纯,乃是麒麟一族成神至今,最为难得的血脉。你降生那日,天地彰显瑞华,千里流霞,沧海本有灵,恰逢此等灵气涤荡四海,便化成了一个小姑娘,诞生于北海之滨。” 舜汮缓了会儿神,才听懂他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本为沧海之灵的颜玦,是因为我诞生时的灵泽而化成了人形?” “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居缨道,“我平日对颜玦不大留心,不过既然你问起,便是这么一回事,颜玦应当是满五百岁的时候,被叶珩上神带出北海的,你与颜玦之间,也算是有些因缘的。” 舜汮不由觉得好笑,这叫什么事儿,她从未想过自己同颜玦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不过当年的事,一码归一码,这是的确是一种缘分,颜玦因她的灵泽而化为人形,但此后漫漫岁月,会成为怎样的仙灵,却与她再无干系了。 “二哥,你可还记得,上古之末,女娲真神与伏羲真神将混沌封印在了何处?”越是细想下去,她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北海之滨。”如此一说,居缨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怀疑颜玦与混沌之间有关系?” “只是觉得这两者之间的巧合太多了些。”舜汮沉思道,“当年我遇到混沌兽,是在大荒大言山中,与北海何止千里之遥,被封印的凶兽,究竟是如何从北海到大言山中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闻言,居缨也陷入了沉默。 北海的封印,乃是真神亲手所布,混沌是绝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其冲破的,那处洞窟周围也设了禁制,寻常人连洞门在哪都摸不到,更别提能见到混沌兽。 但是沧海之灵不一样,她本就是天地灵气所化,可溶于世间万物,非正非邪,若真是在那时候,颜玦就与混沌相识 “但颜玦对混沌兽的态度,始终不像是旧识的样子。”居缨疑惑道,“十万年前,她还暗中帮叶珩上神封印了混沌,北海寒冰柩也是她向上神提议的。” 舜汮眉头紧锁:“混沌是什么来头,想必二哥你也晓得,即便认识,以颜玦如今的地位,你觉得她会愿意再与他扯上关系?此事我会安排问渊继续追查,内鬼一事,断不能就此作罢。” 居缨权衡片刻,叮嘱道:“颜玦与混沌之间究竟有没有往来,眼下尚不好定论,离瞀宫那边也不可唐突,不管如何,颜玦如今是神女的位份,又有西王母护着,你行事定要谨慎,切不可莽撞。” 她点点头:“我晓得了。” “三殿下!”问渊神色凝重地冲了进来,“沧澜城遭袭!” “什么!”居缨霍地站了起来。 舜汮面色一沉:“终于开始对北荒下手了走!” 她亲率三千东极军前去沧澜城,此次的死灵的数量与之前相差无几,寥寥数千,却不顾一切地冲入城中,此时凡间正值开市,城门敞开,百姓往来,络绎不绝,死灵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开始屠杀,城中百姓回过神来,闹事中已有不少人殒命。 沧澜城中惊叫连连,避之不及。 舜汮与问渊赶到时,城中已是一片混乱,随处可见喷溅了一地的血迹和百姓的尸首,他们也许至死都不知道眼前的怪物究竟是什么,便于奔逃中被杀。 舜汮飞身上去,斩断了一个死灵的双手,一脚将其踹开,护着身后的一对母女。 那女子怀里的小丫头惊魂甫定地望着她:“你是来救我们的么?” 舜汮笑了笑,不作回答,转头对问渊道:“把凡人往东边带!我会将这些死灵引到别处去!” 说罢,她便将二人托起,送到了问渊身边。 “是!”问渊领命,立即抽调一队人马,去解救城中百姓。 而此时,舜汮则率领剩余的东极军拦堵死灵,引诱他们逐渐远离无辜的凡人,转而朝西面来。 死灵失去了七情六欲之后,能做的,只剩下杀戮或是被杀,因着还得顾着城中凡人的安危,这一仗打得颇为拘束,直到问渊发出信号,她才能无所顾忌地下令,将这些不死不活的玩意杀个片甲不留。 空无一人的街头巷尾,只剩下刀戈相接的厮杀声,被劈成数节的骨头散落一地,未防这些死灵继续作祟,就连头骨都得斩成碎片才能安心。 “三殿下,这样打下去,就算是我们,也经不起耗,这些死灵虽无头脑,却实在难对付!”问渊将百姓安置好之后,便立即赶回来支援,但越是这么厮杀下去,越是觉得吃力。 杀一个死灵要耗费的气力本就不小,还得时刻提防着被地上的骷髅反咬一口。 一味靠蛮力将其斩杀,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混沌能造出一千个死灵,自然也能造出一万个,若无法破除施加在这些死尸上的邪术,他们只能被动应敌。 这些,舜汮心里自然有数,但眼下除了杀下去,暂且也别无他法了。 沧澜城于黄昏时分,恢复了宁静,跟着东极军慢慢从东面的护持阵法中走出的百姓,陆陆续续回到了家中,所经之处,恶臭冲天,那些失去了炼魂术操控的尸体就这么零零散散地躺在街巷中,被东极军一点一点收拾干净。 那些死去的凡人,未免他们有朝一日也成为混沌手下的死灵,舜汮在他们身上施了法,然后搬到一处,让城中百姓自己前来认领回去妥善安葬。 这样的一日,直到很多年后,于沧澜城的传说中,依旧令人胆寒。 她踏入焉渊宫正殿时,战甲上还带着点点血迹,混杂着黑色的污浊,居缨此次没有同去,但看她这样子,估摸着又是一场苦战。 “这是在挑衅!”她一掌劈在案头,憋了一肚子的火。 一旁的九婴被她吓了一跳,搁在案上的茶水也泼了出来。 “别拿桌子撒气。”他斜了她一眼,“在你眼皮子底下放死灵屠城,明摆着就是来给你找不痛快的啊,还能是来找你喝茶的么?你也不想想,自夺魂案开始,你就一直在妨碍他,之前那个假魂魄本座估摸着就是他尝试炼魂术时凝练出来的,混沌兽有窥视人心的能力,自然能做出一个如此相像的送到你身边,依本座之见,那假魂魄八成就是派来杀你的,只是没想到你起了疑心,你的小竹马又将你护得如此严密,下了那么多回药,也没见奏效,才瞄上了叶珩的心头血。” 舜汮呵了一声:“光是往我茶水里下的药,就不下十回,得亏我平日里不熏香,否则他还不定往香炉里投点什么,我算到了他迟早会下狠手,却没想到他已经盯上了叶珩。” “你比仙界的任何人都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现世的征兆,甚至杀了他数具傀儡,新仇旧怨清算下来,难怪他会频频对你下手。”九婴道,“混沌从前就是个疑心重的,本座刚认识他那会儿,他能从一个人最细微的举动中读出人心,他从前的部下,只要稍有不臣之举,便会被他所杀。你顺着夺魂案一路查下去,迟早会发觉弱水崖下的破绽。若是在冲破封印之前被你阻止,他这十万年的筹谋都会付之一炬,你说他想不想杀你?” “我领命诛杀他,他视我为眼中钉是自然的。”她淡淡一笑,“我与混沌,如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他能从弱水崖逃出来,这些年想必也是机关算尽,他安插在仙界的内鬼,我势必会揪出来。” “你如今是怀疑那个颜玦?”九婴嗤之以鼻,“拜她所赐,本座如今走到哪都得带着三道捆仙锁,看她就来气!” 莫说他小家子气,一个凶兽每日被捆仙锁锁缚,说话行事都受尽掣肘,天晓得多难受,他好不容易恢复的三成法力也被封得只剩下一成,憋屈得很。 他听闻是颜玦在天君面前将他抖了出来,否则以舜汮对他的庇护,他的真身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从前他就觉得这个神女忒会来事,这麻烦都找到他头上来了,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他一动怒,身上的捆仙锁也跟着显现出来,缠绕在他周身,震得他又麻又痛。 “你心平气和些罢。”舜汮无奈地摇摇头,“颜玦与混沌的事,我会暗中调查,她若是清清白白的,此事就当是我多心” 九婴眉梢一挑:“若不是呢?” 她眼中闪过一抹锋芒,如穿云之刃,逆破之枪,于灯火中熠熠不灭。 “必定,严惩不怠。” 北海之滨。 不知是否因为天地间邪气渐盛,北海附近皆被海雾笼罩,上古真神留下的封印,比她想象中还要难找,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雾中找到那处洞窟。 这座洞窟是女娲真神以补天息壤铸成的牢笼,当年为了困住混沌兽,用上了神界最后一块息壤,世间任何神兵利刃都无法斩断的囚笼上,再施加封印,没想到还是被他逃了出来。 女娲真神与伏羲真神至死大概都没料到,还有仙灵能接近这座囚笼吧。 二哥说,颜玦当年就是在此处降世的,本就少见的沧海之灵中,只有她凝出了人形,真的只是一场巧合吗? 北海的风冷得刺骨,海岸上布满了礁石,于万千岁月的蹉跎中,渐渐斑驳惨白下去,连海鸟都不愿在此处驻足,海中生灵能隐隐感觉到息壤的神力,更是避之不及,在这寂寥之地待上五百年,不知可会如五千年那般漫长, 她挥散了洞口的雾气,祭出宵明,一步步朝里面走去。 息壤乃是补天神土,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此处依旧坚不可摧,只是洞穴中的神力早已散去,她走到最深处,只见一片清澈见底的池水,水面上浮着一层薄冰,池子中央是一块厚重的石盘,面上雕刻着反繁复至极的法阵,抬头望去,穹顶也刻上了相同的法阵。 若没有想错,这大概就是当初伏羲真神镇压混沌用的封印之阵了。 混沌已经逃了出来,这阵法也没了用处,她走上了那座石盘,仔细观望。 末古之后,九幽台坍塌,神界多数秘法都随之掩埋,这法阵她从未见过,可她自幼也接触了不少阵法,眼前的法阵看似繁复,却总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将两处的阵法排布细细誊记下来,合于掌心,又将周围仔细查探了一番,在池子对面的地上,发现了几块堆在一处的小石头。 虽不起眼,但的确是被挪到这里的。 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九婴与晏晏在院子里玩的那些石头。 当年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恐怕只有混沌自己清楚,但她可以肯定,定然有另一个人来过这里。 ------题外话------ 二更,继续往后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4 阵法(三更) 回北荒这一路,舜汮都在苦思冥想,洞窟中的阵法,还有那几块小石头,乍看之下毫无联系,但想到颜玦也诞生在北海之滨,不免觉得过于凑巧。 她承认,的确不喜颜玦的某些做法,但混沌兽之事,非同小可,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误了判断。 颜玦贵为神女,她一句怀疑就要将人捉来审讯,想必西王母那边也是说不过去的。 二哥让她冷静处事,也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内讧来,毕竟七大神宫自上古之时,便来往甚密,都是从上古存活下来的仙神,客气些为好。 她回到焉渊宫后,便将北海的阵法拿出来给居缨过目:“二哥,你见识广,可有在哪瞧见过这样的封印阵法?” 居缨眉头紧皱,仔细端详:“这阵法看起来像是上古时的,你从哪找到的?” “就在北海之滨,当年封印着混沌兽的洞窟里。” 他沉思片刻,道:“若传说是真,这就是伏羲真神施的法阵了。传闻中,女娲真神以息壤造无坚不摧之囚笼,伏羲真神以天罡为锁,封其法力,布下上古秘阵,才将混沌兽镇压于北海。只是十万年前,混沌兽就已经破除这道封印,北海的囚笼,再无用处。” “不,我倒不这么觉得。”她思虑良久才同他商量此事,“既然当年伏羲真神能凭借这道阵法将混沌封印在北海之滨,为何今日我们不能再用一次,那息壤所铸的牢笼,一直留存于北海,若能利用起来,或许还有机会。” “不成。”居缨斩钉截铁地答道。 舜汮一怔:“为何?” “三儿,你可知所有的阵法都需要祭品,这样复杂的封印阵法,所需的祭品会是何等珍稀之物,可我们如今连它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开启这阵法?” 闻言,她陷入沉默。 她一路都在考虑如何才能将混沌再度封印,伏羲真神所用的阵法,必定是颇为厉害,令她萌生了一丝希望,却忘了祭品这回事。 开启阵法,需要有祭品压住阵眼,以支撑起整个法阵的运转,换言之,若没有祭祀之物,再强大的阵法,也无用武之地。 “不仅是祭品,只凭你记下的这两张图案,也无法完全复原阵法,这是上古秘阵,开启时每一道阵门的顺序也尤为重要,我还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见过这样的阵法图,故而也无法告诉你,此阵该如何运转,方能封印混沌。”居缨叹道,“看来我还是才疏学浅了。” “二哥哪里话。”她笑道,“一个封印阵法罢了,便是真神在世,也不一定就能说通晓六界大小诸事。” 居缨道:“这阵法我会再去查查,若有进展,定会立刻告知于你。” “那就有劳二哥了。”她将阵法图交给了他,“晏晏呢,这个时辰该去歇着了吧?” 归晏晏从前最是喜欢缠着居缨,睡前非得听一段话本子才肯闭眼,这会儿竟然左右都没见着这丫头,倒是有些怪了。 提起这事,居缨的脸色就不大好看:“最近是愈发不像话了,成天跟着那头上古凶兽瞎跑,转眼就不见人了。” 舜汮愣了愣:“你说九婴啊?” “除了他,你这还有另一头上古凶兽吗?”居缨的眉头拧得都快打结了,“都说女大不中留,一个小丫头也留不住!” 一想到今日自家小徒儿挥着小胖手要那头上古凶兽抱,他就来气,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她的,姑娘家怎么能这么不矜持! 眼看着自家哥哥都快炸毛了,舜汮硬是将想笑的**给憋了回去:“二哥啊,你现在是不是有种自家一颗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何止一颗!”他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这不是还有一颗没出息的白菜,人家还没来提亲呢,就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到储瑶宫去了?” 舜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说晏晏呢,你又扯到我同上神作甚?”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晏晏这丫头也算是我半个闺女了,打小体弱,让我将她交给一个上古凶兽,我是不能放心的。怎么着也得配个像阿虔那样的,日后也知道体贴媳妇儿。” “你可别往那小子脸上贴金了,回头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她无奈道,“阿虔的性子,可不适合晏晏这样娇气的小姑娘,他就得找个能治得住他的,否则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居缨臭着脸:“反正上古凶兽不成。” 她顿觉好笑:“你个做师父的,担心得也太早了些,晏晏这个年纪能懂什么,长大些再说罢,九婴也不是那等恋童癖啊!” “哈啾!”九婴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喷嚏。 正卖力地往炕上爬的小丫头回过头看着他:“阿九,你着凉了吗?” “我又不是你,哪有可能生病。”九婴没好气道,疑惑地揉了揉鼻子,“怪了,都几百万年没打过喷嚏了” 他抬眼时,恰好看见晏晏正往被子里钻,登时起身走过来,跟提小鸡仔儿似的将这一团捞出来:“小东西,干什么呢。” 晏晏这会儿手脚都够不着地,只能巴巴地往他身上爬,九婴眼看着她攥住他的衣领,顺势一勾腿,就缠在了他腰上,又熟门熟路地圈住了他的脖子,活像是打定主意长在他身上了似的。 “小东西,你是猫吗,给本座撒手。”他开始拽掰她的手,无奈后颈处十分难使劲儿,晏晏力气也不小,折腾了半天也没把她扯下来。 “不嘛——”晏晏耍赖的功夫,可是经久磨练,就连居缨都招架不住,这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一个劲儿地绕,铁打的心都得化成水。 九婴被她缠得没法子了,只能伸手戳了戳她的背:“小东西,你想干嘛?” 紧紧抱住他脖子的小姑仰着脸,笑容满面地望着他,理直气壮道:“阿九,我要睡你!” “咳咳咳!”九婴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生生憋红了脸,往她额头上弹了一记,“小东西,胆子倒不小,竟敢妄想睡本座?”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汮姑姑说了,我要有点志气,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什么叫‘有志气’,汮姑姑睡了叶珩上神的时候,我听见阿虔叔叔私下说她有志气,所以我想,如果我睡了阿九,是不是也叫‘有志气’啊?” 九婴只感到自己额上的青筋蹦跶得十分欢快,他真是越来越无法领悟到这个小东西的想法了,说到底她才多大,恐怕连“睡了”是什么意思都不晓得,他又何必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较劲? 权当是多了个抱在怀里的枕头就是了。 “小东西,你真要睡本座?”他眯了眯眼,“先提醒你一句,本座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睡的。” 晏晏一脸纠结地绞着手指:“那,那怎么样才能不‘随随便便’地睡你啊?” 九婴一时语塞。 这话该怎么说,什么叫“不随随便便地睡你”?这让他如何回答? 他思量了半响也没得出个所以然,随口道:“你心里不能觉得随随便便就成了!” “噢。”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那我肯定不是‘随随便便’想睡你的,阿九。” 九婴:“”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怪怪的,所以说咱们能把“随随便便”这个词揭过去了吗! 他伸手到背后一摸,摸到一双光溜溜的脚丫,脸色顿时一黑:“又不穿鞋!” 她委屈地瘪瘪嘴:“我本来都要爬进去了,当然要把鞋子脱了啊,明明就是阿九你突然把我拎起来的嘛” 如此一说,似乎还真是这样。 九婴干咳两声,将她放在榻上,她就跟个小泥鳅似的,嗖地一下就钻进了被窝里,滚到里侧去了,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目光晶亮地望着他,往自己旁边的床榻上拍了拍:“阿九你快躺下,我冷!” 九婴绷着脸,慢慢躺了进去:“小不点一个,哪里像玉山宫的长公主” 听见他的嘀咕,晏晏摇了摇头:“谁跟你说我是玉山宫的长女了?” 九婴看着她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最后把他当成了床榻,还得意地拱了两下。胸口上软绵绵的一团,虽说抱着还挺舒服的,但也挺沉,好在他力气大,还受得住这丫头的折腾。 “你师父不是说凤王和凰后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小凤凰吗?” 她唔了一唔:“师父不知道啊我其实曾经还有个哥哥的。” “曾经?”九婴听出这话中不对劲的地方。 “嗯,我也没见过他,不过有一回我瞧见母后独自在后山,对着一块墓碑哭了好久,就问了母后,这是谁,母后才告诉我,我还有个哥哥,比我年长好多好多岁,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羽化好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母后不肯告诉我”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这件事我连师父都没说过,母后不让我到处说的,阿九你要保密啊。” 看着她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九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本座不说就是了。” 她突然钻到被子里去,捣鼓了好一会,九婴担心她把自己憋坏了,打算将她捞出来时,一只小胖手往他眼皮子底下递了一本书,他低下头就见晏晏趴在他胸口,笑得贼兮兮的。 “阿九,你给我念故事吧。” 九婴板着脸:“念什么故事,乖乖睡觉。” 她立马撅起了嘴:“可是从前师父一直都给我念的呀,你念个故事,我就乖乖地睡了。” 九婴接过那本书瞧了瞧,这不是人间的话本子吗。 他看了看晏晏,这丫头正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这架势,他今日若是不给她念,恐怕她能给他哭出来。这丫头掉眼泪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他得承认,枉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看着她,问:“是你师父念得好,还是本座念得好?” 晏晏眨了眨眼,脸都不红一下:“阿九念得好。” 九婴翻了翻白眼:“本座还没念呢,你这马屁倒是拍得响。” 诚然如此,他心里还是挺美的。 他翻开书页,清了清嗓子,照着话本一板一眼地给她念。 这本子上写的,还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酸溜溜的,念得他牙根子发软,但看看被窝里听得津津有味的小丫头,他想了想,还是忍了。 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如今这话本子的发展路数,当读到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洞房花烛夜那段,他就有些念不下去了。 该怎么说呢,这遣词造句,念给孩子听,可太露骨了些。 “阿九你怎么不念了呀?”晏晏正听得来劲儿呢,他突然停下来,令她很是着急。 “咳,你就当他们成了亲就完事了。”他感到颇为尴尬。 “成了亲,不洞房吗?”她一脸纯真。 “嗯嗯,洞房了,就这么回事。” “可你为什么不念啊?”她不依不饶地揪着他的领子,“他们怎么洞房的呀,师父从来不给我念,你说给我听呗!” 九婴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如此窘迫,他该怎么跟这么个小东西解释“洞房”是什么意思!这是能跟孩子谈论的事儿吗! 这让他觉得自己活像个老流氓! “不行不行!”他迅速合上了书,丢到一边去,“洞房就是洞房,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晏晏老大不高兴地噘着嘴嘀咕:“不就是个‘洞房’嘛,怎么都不告诉我呀” 他唯有干笑以对:“洞房啊就是一男一女睡在一起,然后什么什么之后,就有孩子了” 话说完他自个儿都想抽自个儿一个嘴巴,说得这叫什么玩意,也就能拿来敷衍小孩子了。 晏晏歪着头疑惑地望着他:“什么什么啊?阿九你今日说的话好奇怪。” 他别开脸,不耐烦道:“就是‘什么什么’,你能少问两句吗!” “噢”晏晏泄气地趴在他身边,也不动了。 过了半响,九婴见她没动静,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刚想给她盖好被子,她霍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睛都在发光:“阿九!你说我们睡在一起,会不会也有宝宝啊!” 九婴笑不出来了,将被子拽过来,直接把她裹了个严实。 “会不会嘛”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脑袋钻出来,一眼就看见九婴通红的脸,“阿九你怎么脸红了呀!” 九婴咬牙切齿地蒙住她的眼睛:“不会!” 晏晏只得乖乖地闭上眼,寂静的黑暗中,心安理得地往九婴怀里蹭了蹭,过了一会,又拱了拱。 “小东西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晏晏立马不动了,委屈地嘀咕道:“阿九,你心跳得好大声,有点吵诶” 九婴一僵,恶声恶气道:“你再不睡我就把你丢到外头去!” 晏晏捏了捏小拳。 哼,小气,就会吓唬人。 ------题外话------ 今天的更新结束!大年夜的,把晏晏和九婴放出来撒狗粮!这对儿真是敲可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5 逆变(一更) 深夜,离瞀宫神女殿中,传出压抑的呻吟,昏黄的灯火下,颜玦死死咬着一块锦帕,煞白的脸上满是冷汗。 灵鹃跪在她脚边,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神女殿下,这些药根本没用啊” 虽然暂时瞒过了颜沅与舜汮的眼睛,但死灵的邪气再加上兮梧剑的神力,令她的伤口愈发狰狞起来,虽说颜沅已经给她送来了灵丹,可也只能勉强止住血。 当初灵鹃告诉她,自己偷药的事可能被发现了的时候,她就料定舜汮定会前来一探究竟。她狠心在剑伤上再添一刀,为了让伤口看上去像新伤,这几日反复撕开了数回,这才得以安然。 一个舜汮,竟将她逼至如此田地,每日折磨着她的痛苦都在提醒她,这都是拜谁所赐! 她本以为那日之后,自己的嫌疑也该洗清了,毕竟就算是武罗神将,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给她定罪。她自是不敢让人详查这道伤口的,死灵留下的伤口之下,就是兮梧剑所致的伤口,她甚至不敢用舜汮让人送来的那些药。 她很清楚,那是风华虔配的药,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敢用。她现下的近况如履薄冰,稍有差池,被舜汮抓住把柄,便会粉身碎骨。 舜汮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她将那几帖药送到离瞀宫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件事还没有揭过去。此后她的一言一行,都得谨慎再谨慎,三思再三思,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忽然间,灵鹃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颜玦正思量着如何应对舜汮,灵鹃突然没了动静,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一缕黑色的邪气顺着她的脊背缓缓游走上来,从邪气中伸出的手苍白而修长,骨节分明,在她站起来之前就按住了她的肩膀。 “腿上有伤,这么着急做什么?”混沌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惊得她浑身发凉。 “你怎么进来的,我明明!” 混沌低笑:“就凭你那点本事,还想拦住本尊?” 他指了指门外的禁制,果真已经被破,而她竟连一点动静都没发觉。 “本尊饮下了灵兽始祖的心头血,如今法力已经渐渐恢复,再不是从前那缕残魄了,你信不信,就算本尊就在这要了你,这离瞀宫上下,也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仿佛有千丝万缕缠绕在她身上,令她动弹不得,“本尊给了你几日时间考虑,你可想清楚了?” 与之相识这么多年来,颜玦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可怕,仿佛一把淬毒的刀刃,架在她颈间,她只能瑟瑟发抖:“我之前就跟你说了,我拿不到的” 耳边传来混沌的冷笑:“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也别在这跟本尊装傻,想想你为了得到叶珩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颜玦,你同本尊实际是一类人,只是你还要冠冕堂皇些,不逼你到绝路,你是不会乖乖就范的。” 他的手缓缓掐住了她细长的脖子,逐渐收紧的同时,跟她心平气和地说起了眼下的形势:“你腿上的伤已经引起舜汮的注意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你的叶珩上神也会知晓,你别看他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样子,那也只有给你们这些小娃娃会当真,他要真动起手来,比谁都心狠着呢。尤其是你,你十万年前对舜汮做的事,若是被他知道了,你猜猜他可会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对你手下留情?哦,本尊忘了,你同他哪来的‘往日情谊’,从头到尾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地爱着他罢了。” 被戳中痛处的颜玦心中自然涌起怒意:“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本尊向来不喜欢逼人家做事,都得心甘情愿的才好,”他道,“本尊提醒你啊,东极军已经查到北海之滨和大言山了,当初你做事不谨慎,如今可不是说摘出去就能摘出去的,舜汮身边还有个九婴,虽说法力大不如前,但好歹是个上古凶兽,他能猜出来的,也都会告诉舜汮。” “那又如何,他们不会找到证据的。” “本尊倒是好奇你哪来的自信?你眼下面对的,光一个舜汮就够呛了,再加上叶珩,九婴,风华虔,还有整个北荒的东极军,你有多少手段,能保证他们就查不出半点线索?”混沌讥讽道,“你自己派出去的人,恐怕也瞧见了吧,舜汮私底下在查你我的底,当年在北海的事,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光是将本尊带出那座囚笼,你的罪名就足以削去仙籍,若是之后的事也被刨根究底,本尊简直不敢想象你会是什么下场” 颜玦浑身发僵:“你既然发现了,为何不阻止她查下去?” 闻言,混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肆意地放声大笑:“本尊怕什么?她查出来又能奈我何?本尊如今占据九幽,那些天兵天将根本攻不进来,泱泱六界指日可待,本尊何须惧怕区区一个麒麟帝姬?不过对你来说可不一样,你犯下的,条条都是重罪啊,啧啧,看看你这娇嫩的身子,若是拉上诛仙台,活生生剥离一身仙骨,或是挨上几道天雷,恐怕都受不住吧” 他所说的,颜玦都能想象得到。 当年她亲眼看着舜汮受那四十九道天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便是这么远远观望着都令人胆寒,更不消说亲自去试一试。 “我不要”她怕得脱口而出。 冰冷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抚过那娇嫩的唇,仿佛在一步步引诱她走向无底的深渊。 “那就去将东极军的兵力部署打探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你要攻打焉渊宫?” 混沌低笑:“那位舜三殿下屡次坏本尊好事,留她活着,着实碍手碍脚,日后指不定还给本尊找麻烦。况且,你不是也很希望她死吗?” “我我没有,你别胡说”她心头一震。 邪气中的手缓缓下移,指在她心口的位置:“口是心非可不好啊,颜玦神女,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个样子,凡间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口蜜腹剑,本尊最是欣赏你这一点,明面儿上永远做得比任何人都温柔得体,背地里啊却又比谁都不择手段。” “你!你别说了。” “本尊说得难道不是实话吗,你有多恨舜汮,本座比谁都清楚,十万年前,虽说是本座命你将她带过来,可那时候本座可没法逼你这么做,说到底,那是你自己的嫉妒心在作祟。 你见不得叶珩心里有别人,见不得有人跟你争储瑶宫帝后这个位子,而舜汮,偏偏理所当然地占着你梦寐以求的心上人,还明目张胆地欺辱你,你早已对她根之入骨了吧,否则那些梦兰花粉末,你怎么会想尽办法地下到她身上去,你将她带来见本尊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期望着她永远别回来了吧?” 颜玦心口一阵阵地发紧,混沌就像是早已看透了她的内心,一字一句地将她剖开来,将那些丑陋的心思摊在她眼前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 那是她的嫉妒,从最初的羡艳,到如今的不可收拾,她将这些肮脏的想法都深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去面对。 她一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她太爱那个人了,爱到无法自拔,爱到只要一想到要将他拱手让人,这颗心就像是被剜掉了一半,疼得不能自已。她那么爱他,却始终没有在他心里占到半点位子,他的心完完整整的,一点缝隙都不留的,只给了舜汮。 她每每这么看着他待舜汮好,都会害怕,这么多年的爱慕之情,这么多年的苦苦等待,结果换来的只是一场空。 可她所恐惧的,最终都成了真,她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舜汮的,这凭什么啊!她不甘心啊! “这种爱而不得的痛苦,本尊能理解,那本该是你的,怪只怪舜汮命大,还能再回来。” “是啊,她实在是命好。”颜玦苦笑,“她一出生,就是帝姬,又拿捏着真神赐的婚事,理所当然地要成为他的帝后,就算她不够温柔,不解风情,她也是注定了要嫁给他的。我这么努力地对他好有什么用,生得世上最美的一张脸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他还不是不屑一顾?” 这么多年,她也算看透了,只要有舜汮在,她就永远入不了叶珩的眼。 舜汮就像是根深蒂固地长在他心上,不将她连根拔起,捻成灰烬,他就永远都忘不了。 而她,不过是被他一时兴起,从北海之滨捡回来的小仙灵,他随手的恩情,对于她来说,却是如同奇迹般的救赎,他不会明白一个人在渺无边际的凄冷中游荡,忽然看到一丝暖光的那种感受。 所以他也不会明白,她为何会不顾一切地沉迷其中。 她曾以为,耐心地等待,有朝一日,她终会得到回报,她把他身边所有的女子都比了下去,偏偏没料到会输给一个舜汮。 “我第一次见到舜汮的时候,她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都是血,还提着两颗蛮蛮王的头颅,我当时只觉得她粗鄙不堪,压根不像个尊华帝姬,这样的人,凭什么与他相衬?”她无力地垂下手,望着摇曳的烛火,目光一寸一寸的冷下去,“你说得对,我恨她,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凭什么她生来就万千宠爱于一身,我却要在北海的寒风中流浪,我全心全意对叶珩上神好的时候,她又在哪?我付出了那么多,她却什么都不用做,就将我的心上人抢走了是我太天真了,十万年前就该除掉她的。” 混沌对这样的回答非常满意:“既然如此,你就帮帮本尊,就算你在仙界待不下去了,随时可以来九幽,本尊也不会亏待你的。” 她侧目:“东极军守备森严,焉渊宫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要想拿到布防图,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本尊就管不着了,这是你该想的事。”他道,“本尊虽然答应会庇护你,可九幽不养闲人,你拿到布防图,一切都好说。本尊自然会帮你除掉舜汮,让你得到叶珩。” 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最好记住你今日答应我的。” 混沌抬起手,轻轻抚过那道伤口,黑气在伤口周围流转着,虽然很疼,却在慢慢愈合。 “这道伤本尊帮你治好了,接下来的事,要靠你自己了,若是拿到图纸,送去大言山,你知道那个地方,本尊等着你的好消息”声音渐渐消失,待她回过神,那团邪气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神女殿。 灵鹃悠悠转醒,就见颜玦神色凝重地坐在那,而腿上的伤口已然痊愈。 “神女殿下,你的伤口怎么”她诧异地盯着原先伤口的位子。 颜玦将衣衫放下,冷淡道:“不要声张,敢多嘴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灵鹃从未见过她如此可怕的神情,吓得连连磕头讨饶,今日所见更是不敢多说半个字,只当自己花了眼。 “将这些沾了血的布帛都收好,这几日只当我还在养伤。”她起身,走入内室,放下了帘缦,将眼底的杀意尽数藏起。 北荒。 沧澜城的事才处理完,又传来西海境内也受到死灵袭击的消息,折腾了大半日,问渊带着东极军回来时,饶是铁打的将士都有些吃不消了。 “三殿下,我们这样四处支援不是办法啊,西海离北荒何止千里,驾云过去,也得小半日功夫,便是赶上了,作战也着实仓促。”问渊叹息道。 舜汮眉头紧锁,沉思片刻,道:“让将士们好好歇一会,日后死灵再来,离得近的,我们尚有余力相助,若是远的便让他们自保吧,东极军也不是铁打的。” “是。”闻言,问渊总算松了口气。 “陆离不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他摇摇头:“属下是三殿下和陆将军招进来的,能在这时候派上些用场,不胜欣喜。三殿下,陆将军他还会回来吗?” 陆离的事他也听说了,此事若不是证据确凿,他是万万不会相信陆将军会背叛东极军,背叛三殿下的。 他与陆离熟识多年,心中对陆离十分敬佩,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不好受。 舜汮叹了口气:“陆离他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他还活着,我定会将他救回来。” 问渊点点头:“属下衷心盼着这一日。” ------题外话------ 大年初一新气象!继续万更怎么样? 女二走上黑化之路了,这是在女主生气的边缘试探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6 暖床(二更) 这几日死灵出现的次数是愈发频繁,东极军应接不暇,舜汮权衡之后,还是先将他们都撤了回来,毕竟再同那些不死不活的怪物耗下去,东极军的将士总归会吃亏的。 许是这几日累着了,回屋的路上也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应对炼魂术的事,阿虔递了话出来,他尚在尝试之中,还需些时日方能有结果,也就是说,还是得等着。 她也命问渊他们在战场上多加留心,若是能找到这些死灵的命门最好不过,只可惜也是杳无结果。 她是愁眉不展地回到屋中,一面出神一面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而后打算到榻上小憩两个时辰。虽说仙神不像凡人那样每日都得睡觉休息,但一直这么劳累下去,也是吃不消的,总不能日日服用仙丹,这么吊着,隔几日歇上这么一会儿,接下来的事也好打起精神来应付。 她揭开被褥一角,钻了进去,才发现被子里竟然是暖的! 这么一惊,心神也立马回来了,扭头一看,就见叶珩只穿着一件中衣半躺在她身旁,散开了头发,整个人瞧着都柔和了下来。 她错愕地瞪着他:“你,你怎么在这?!” 叶珩放下手中的书,淡然道:“你进屋前,我就在这,倒是想问问你,怎么如此心不在焉的?” “我在想那些死灵的事嘛”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已经被捂得暖烘烘的被窝,又偏头瞧了瞧躺在身旁秀色可餐的上神,方才还愁云密布的心,顿时涌出一阵暖意来,“你来给我暖床啊?” 她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该如何形容才好呢,她的心上人啊,便是褪去了那些华贵的衣饰,放下了不可逼视的威仪,也依旧让她觉得,怎么瞧都瞧不够。她这几日真是为那些死灵的事烦得焦头烂额,算下来也的确有个三五日没见着他了,想必他也在九重天不得空吧。 叶珩看了她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却还要一本正经地对她道:“路过而已。” “哦。”她满脸不信,坏笑着戳了戳他的胳膊,“敢问这位路过的上神,怎么睡在晚辈的床上了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嗯,路过的时候突然想你了,就在这等你回来,好看看你。” 舜汮被他瞧得脸发红:“你,你这些话都是哪儿学来的呀!涔阳是不是又给你看话本了?” 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位活得比她父君还长久的上神说起情话来这么一套一套的,方才那一句,她听着腿都软了,枉她纵横沙场,却跌在这个温柔乡里爬都爬不起来! 叶珩一脸莫名:“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若是不爱听,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别别别!我哪有说不爱听啊!”她赶忙按住他,“你尽管说,我都听着。” “你喜欢听?” 她笑弯了眼:“喜欢得不得了。” 这种窝心的真话,她还想多听几句呢。 她难得如此坦率,叶珩倒是有些不习惯,还没等他再将书拿起来,就被她扔到了一边,而后就见她半个身子都钻进了他怀里,吹了夜风的身子,还有些凉。 “宝,你身上好暖和。”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难受么,先将外衫脱了再躺下。” 她磨蹭了两下就不动了,咕哝道:“我累了,懒得动弹了,你帮我吧。” 闻言,他一时啼笑皆非:“你倒是心大,我好歹是个男子。” 她轻笑:“放心,我又不是头一回同你睡在一处了,诚然你是‘四海一枝花’,我也会把持住的。” 叶珩解开了她外衫的领口,似笑非笑道:“若是我把持不住呢?” 她愣了愣,转眼间,他已经帮她脱下了衣衫,随手一挥,便齐整地挂在了榻边的木架上。 回想起方才他的眼神,舜汮不由得有些心虚了。 那等事她倒是没敢往他身上肖像,许是他身份总是令人瞻仰的缘故,一下子变成了“她的叶珩”之后,反倒突然间有些无所适从,故而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亲吻,她多半时候还是毫无还手之力,也就没在往下想了。 今日突然这么一提,她这话该从那一句开始说才好。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令叶珩有些想笑:“成亲之前,的确有些不太妥当。” 舜汮面露迷茫:“这种事不成亲好像也可以吧,我听说一直忍着好像挺难受的。” “阿汮。”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在引诱我么?” 天晓得他得在心中默念多少遍静心咒,才能在她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如此岿然不动,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撩拨他,实在是心大。 舜汮能感觉到他的手已经勾在了她的腰上,不由得浑身一僵。 “我看你写仙宫秘史的时候,倒是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如今是怎么了?”他眯着眼问。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段儿其实是我跑去凡间的馆子,向里头的那些小倌儿打听来的,也就依样画葫芦,当不得真哎哟!”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挨了一记。 叶珩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你还去凡间找小倌儿了?” “就找了一个”她心虚道。 他眉头一拧:“一个?” “两,三个” 叶珩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问:“到底几个?” 在上神面前动任何小心思都是不明智的,她吞了吞口水,犹犹豫豫地伸出一只手:“五个。” 叶珩的脸都黑了。 她赶紧解释:“他们都好龙阳,我和他们只是坐成一圈儿聊了一夜的断袖心得罢了,你别吃这醋啊!” 堂堂一个帝姬,私自下凡也就罢了,还去青楼点小倌儿,更同他们聊了一夜一夜的断袖心得?何况这本书中的人物,同他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她这是存心来气他的吧? 他忍着这股憋屈的气,问她:“你领悟出什么来了?” 她干咳两声:“也没什么,就是长了点见识” 至于是哪方面的见识,他也不想继续打听下去了。 “那些小倌儿长得可合你心意?” 舜汮一听,心里登时就咯噔一下,这话可不能乱答,她得想清楚喽。 “嗯?这也说不上来?” 她思量片刻,十分狗腿地扑过去抱着他的腰,暗搓搓地笑着:“他们长得都不怎么样,都没有你合我心!”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说得,叶珩还是挺爱听的。 “以后不许去凡间找小倌儿。”他一板一眼道。 “那是那是!”她连连点头,“上神这么好看,我还看别人作甚?” 一面说,一面毫不客气地往他身上拱。 叶珩也就这么由着她,直到她将冰冷的脚丫子往他肚子上一靠。 “嘶,怎么这么冰”他伸手下去,将她的脚捂在掌心里。 “刚在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她笑得很是心安理得,“北荒的夜晚,确实有些冷” 怕她窝得不太舒服,他又将她整个儿往上托了托,让她靠在他颈窝里,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肚子上,好让她快些暖起来。 舜汮不禁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八成是要被他宠坏了的。 “同你说说话倒是扯远了,我今日来寻你,也是有话要对你说。”他突然道,“我在九重天时,看过了近日死灵袭击的地点,虽说还是有不少零零散散的,毫无章法,但将那些袭击的地点标出来之后,就能发现点别的情况。” 他将四海山河图祭出,摊在她面前,上头用灵力标出了近日死灵出现的地点,舜汮靠在他肩上,仔细端详着这副悬在半空中的图。 若是没有这张四海山河图,或许她还需一些时日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寻常,但是他如今一旦摆了出来,这情势就明朗起来了。 四处袭击的死灵,在逐渐朝着同一个地方靠拢。 “它们的目的恐怕是,焉渊宫。” 如此以来,他今日为何会突然从九重天跑来见她,也有了解释。 如果混沌想要袭击的是北荒,这些时日不断地迫使东极军前往各处出战,各种缘由就能对上了。她隐隐感觉到此事不大对劲,将东极军悉数撤回,看来是做对了。 “它们来得正好,也省得我派遣东极军四处寻它们了。”她冷笑道,“混沌与焉渊宫的仇怨,一直没有清算,他见不得我挡着他的路,自然想铲除东极军,永绝后患。” “如今局势未定,混沌不一定会亲自前来,九幽那边,还有仙界在外驻兵,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 “我就怕他不来,若是能引他到北荒,你与天君就能攻下九幽,只看混沌究竟有多想要我的命!”她收紧了拳头。 “莫要冲动。”叶珩道,“若是混沌真的来了,凭你的兮梧剑,是对付不了他的。” 她沉默片刻,道:“我晓得我如今拿不起武罗神枪,大不如前,但你如今丢了五成法力,我不放心你去对付那畜生,叶珩,我看着你死过一次,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了这一回,我与东极军都会拼尽全力,你答应我,别一个人去扛这担子好不好?” 混沌出世以来,六界陷入混乱,好不容易恢复些生机的八荒**,再度战火连绵,她晓得他身为上古神君,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只是怕到了最后,他会像温怀瑾那样,独自背负下一切。 幸好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胡闹的阿汮,她有幸率领北荒东极军,守卫这天地一隅,亦能披上战甲,血战一场,她已经做到了当年答应他的事,寻到了为之而战的理由,不管是混沌还是死灵,都不会再相让分寸,更不会让他再有什么身不由己的机会。 叶珩凝视着她的眼睛,忽而一笑:“好,我答应你。” 接下来的漫漫长夜,舜汮都没能合上眼,脑海中始终在想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依照四海山河图上的标记,那些死灵正在试图以合围之势,将北荒孤立起来,能耐着性子如此安排,一点点靠近,还能混淆视听,不得不说混沌的心思的确缜密。 那些死灵没有思考能力,即便她想要用计逼退,它们也不会轻易退回去。但这个包围圈不能就这么合上,一旦被团团围住,传个信儿出去都难,突围就更是痴人说梦了。 眼下北荒的东极军,都是由她亲自下令,再由问渊传达下去,陆离不在,潆泓辰巳也已经凭她一人,确实有些吃力。 无论如何,得先将兵力部署安排好,明日便同二哥商量个法子出来,这一仗不能输,北荒可不能落在混沌兽手中,他既然苦心调派了那么多死灵前来攻打焉渊宫,她也得好好“招待招待”才说得过去。 她在北荒镇守数万年,至少比混沌兽了解此处的天时地利,在“人和”上,她的东极军也曾是四海之内难逢敌手,这些可是那群死灵比不上的。 若是强攻,他们未必就落了下风。 要紧的是,不知阿虔可有法子应付这些死灵,此战不宜久拖,速战速决为上,若能有个法子破了这炼魂术,哪怕只是缓上一缓,也是一大助力。 她亦向叶珩打听了炼魂术之事,只可惜当年他对此术只有耳闻,并未涉及,故而也无法给她什么建议,事实上仙界上下对此术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暂且将那些死灵斩成数段,令其再不能动弹,以此应对。 参战的天兵天将因此也需耗费更多的气力迎敌,一战下来,即便兵力上占着优势,也吃了不少亏。 紫辰天君已经下令,着手调查炼魂术的来历,只望能从为数稀少的信息中,找到此术的破绽。 九重天上,无惑殿中,紫辰已经为此事愁了数日。 羲和进来时,他依旧在苦思。 她将一碗汤羹搁在他面前:“据我所知,此术在末古之时被伏羲真神毁去,如今因混沌兽重现世间,蹊跷得很,要想找出破除之法,也着实不易,你且歇一歇,冷静一会儿,你这样一味地想下去,反倒容易钻进牛角尖里。” 紫辰叹息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歇歇罢” 他揉了揉眉心,抬起眼看着面前的这碗汤羹,不免有些怔忡:“羲和,这是你做的?” 她干咳了一声:“嗯。我也是没什么头绪,便想着做点什么。” “倒是难得。”他微微一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突然就不说话了。 羲和面露疑色:“怎么了,不好喝吗?” 紫辰不答,只是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她。 她迟疑片刻,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怎么这么酸?” 她回想了一番,方才做这碗汤的时候,似乎出了会儿神,难不成就是那时候 “你别喝了。”她颇为尴尬地将碗挪开。 紫辰笑了笑,又将汤拿了回来:“这是你嫁给我以来,头一回给我熬的汤,倒了多可惜。” 说罢,气定神闲地喝了个干净。 说实在的,的确酸得牙软,也不晓得她放醋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不过他觉得,这碗汤也算是自如愿以偿地圆房以来,她总算开始心疼他的证明吧。 酸就酸吧,他好歹是个天君,这点酸,还是能忍的。 羲和眼看着他喝完了那碗汤,想想那个味道,自己的牙都开始发酸了。 “你舌头没事儿吧?” 紫辰放下碗,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过来坐在一处,天君坐的椅子一向宽敞,他就这么挨着她坐着,头一歪就靠在了她肩上。 “紫辰你!”羲和吃了一惊。 “如你所言,歇一会。”他平静地合上眼。 她低下头,便能看到他柔和的眉眼,不由得心一软。 “就给你靠一会儿。”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 “嗯。” ------题外话------ 大年初一,给你们发波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7 潜入(三更) 翌日清晨,九重天传书,混沌有异动,请叶珩上神立刻赶去九幽台。 九霄星君与云刹星君一同来请,看样子不是一般的动静。具体的情况,眼下尚不好说,一切都等着叶珩过去主持大局。 “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小心些。”叶珩叮嘱道。 舜汮点了点头:“我晓得分寸。” 他迟疑片刻,指了指她头上的木簪:“若你遇上危险,瑶光里的婴垣石会告知我,切勿冲动。” 他随着云刹九霄一道步出,九霄回头对她一揖:“师母保重。” 因这一声“师母”,以至于他们离开后好一会儿,舜汮都没缓过神来,思量了一番,九霄是叶珩的徒弟,按着辈分,将来也的确该如此唤她,只是眼下是不是太早了些 “三儿。”居缨在身后唤她,“问渊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你过去。” 她回过头,随他一道前去。 偏殿中,问渊以仙术将北荒的山河与焉渊宫的位置呈现在众人面前,也将这几日遇袭的底线一一标出,就如昨夜叶珩给她看的四海山河图所显现的一般无二,逐渐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的死灵,所经之处,愈发密集,悄无声息地集结了如此之多。 “问渊,围上来的死灵究竟有多少?”她仔细查看图上所有标记出来的点。 问渊神色凝重:“详尽的尚不可知,但少说也有十万。” 此话一出,四下的气氛更为压抑。 “北荒的东极军有多少?”居缨问道。 “早先已经调出十万兵马去九幽应战,叔得与参卫尚在南方苍梧渊平定那处的死灵,最迟也要三日后才能回来。眼下留守焉渊宫的,只有五万兵马。”问渊答道。 “这些死灵再过一日就会攻入北荒,来不及了。”舜汮指着图上死灵出没之处,最近的那一点距离北荒境内不足五十里,“问渊,你传信给参卫和叔得,命他们速战速决,尽快赶回来。在此之前,只能靠焉渊宫中的五万人撑着了。先将这些死灵放进来,死灵是没有头脑的,最好能利用北荒的地脉山河,将它们分散开来,逐各击破。” “三殿下,沧澜城的那些凡人怎么办?若是死灵攻进来,那些凡人可没有法力应对。” 舜汮沉思片刻:“从九幽台传来的消息,混沌尚在九幽,只要他没来,总还有法子能拖延住,至于那些凡人二哥,你的长涟能护住多少人?” 长涟乃是除了为泷以外,居缨持有的另一法器,与仙人的护体天罡相似,形似长伞,却能将来自外界的攻击,尽数化解,如春雨入水,化为涟漪,消弭于无形,故名长涟。 居缨想了想:“以长涟的护持之力,约能护住百来人。只是长涟一旦祭出,我便不能离开其中,两方交战之时,你便要独自应对了。” “那倒不妨事,只要二哥能替我护住那些凡人,莫让他们落在死灵手里,免了东极军的后顾之忧就成。焉渊宫中还收留了一个孤女,换做绾绾,还请二哥到时候将她与晏晏一并护住。”她指了指焉渊宫后山,“届时便将所有凡人集中到此处,焉渊宫山门不破,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 她笑了笑:“二哥你也看见了,我是东极军的主帅,打起仗来,哪有主帅躲起来避难的道理?死灵一旦攻进来,北荒就乱了,但我答应过师父,无论如何,都会守住这里,言出就得必行,在这里的东极军将士,都是与我并肩作战多年的弟兄,东极军这面旌旗,就是我们的信仰,既然要战,一兵一卒,都不会退让。” 居缨对她的性子十分了解,她既然说出这番话,他再担心,也没有用,他此时能为她做的,就是替她守住那一城的凡人,她视他们为北荒子民,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能对他们置之不理。 “务必活着来见我。”他咬牙做出了妥协。 舜汮点点头,转而对其他人下令:“虽然是将这些死灵放进来一网打尽,但合围之势不能成,还需有人带一队人马突出重围,开一道缺口出来,不必应战,只需将它们冲散便可。你们看这处山谷的谷口,只要将这些死灵诱入其中,届时我会带着东极军从这处缺口接应,便能将这些死灵反围住。谅他们有着兵力的优势,一旦被困在这个三面环山之处,便如瓮中之鳖,我们守住了谷口,无论是火烧还是以山石将其埋住,都能省下不少功夫。” “这倒是个好计谋,只是最初埋伏在外头接应的一队人马任务尤为关键,若是不能确保这处缺口,你们便会与死灵一起,被困在谷中。”居缨提醒道。 舜汮点点头:“二哥说得不错,这一处缺口,便是取胜的关键,稍有差池,引诱死灵入谷的主力便会陷入一场难以预料的苦战,届时胜负,连我也不能预料。” 这一计,可以说是兵行险招了,超出半数的悬殊兵力,死灵又尤为难应付,这种局势下,硬碰硬显然是不明智的。她过去也曾历经数次劣势之局,只是那时的境况都要比如今好一些,这样的安排,已是眼下能做出的,最妥当的决断。 “三殿下。”问渊突然道,“这个任务可否交给属下,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为东极军开出一道缺口突围!” 舜汮吃了一惊。 比起陆离,参卫等人,问渊的年纪要小上许多,平日里也并非最有担当的那个,稍有如此坚决请缨的时候。 不过他十分机灵,遇事也颇为稳重,倒也不是不能将此事交给他。 “问渊,你要知道,为了能将那些死灵引入谷中,我必须留下足够的兵马拖延,能给你的人手,最多只有五千,这是一步险棋,你须得用这五千兵力抓住最好的时机,接应我们,片刻都不能延误,你可能做到?” 问渊撩袍跪下,斩钉截铁道:“末将定不辱使命!还请殿下下令!” “好,这五千兵马,我就交给你了。按死灵的脚程,最迟明日午后,就能踏入北荒境内,你赶在这之前,隐去行踪,绕至敌后,静待时机。”她将他能够尽快绕到死灵身后的路线标了出来,交到他手里,“其他人听着,立即将沧澜城的凡人集中到一处,带入焉渊宫后山,派出去的探子盯紧那些死灵的动向,片刻不能松懈!” “是!末将领命!” 一时间,焉渊宫上下都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出入的将士皆是形色匆忙。 归晏晏被吵醒了,发现九婴已经不在身边了,揉着眼拉开门,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外头喧闹不绝,竟有不少凡人跟着东极军走进来。 她四处转了一圈,到山门下时,瞧见许多凡人正沿着石阶缓缓朝着这边过来,少说也有数百,不免觉得好生奇怪。 焉渊宫可是神宫,凡人无事不能踏足,怎么会有这么多凡人闯入,汮姑姑不是说这山中有什么阵法,能够拦住闲杂人等么? 愣神间,身后传来九婴的声音。 “小东西,你不在屋里躺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九婴神色焦急地走过来,将她拉到一边。 方才他刚安排好绾绾的去处,正打算回屋将她抱到居缨那边去,没成想推开门,榻上只剩下一团被褥,眼下情势非同一般,她这样乱跑,可忒吓人了。 晏晏一脸疑惑地指着那些凡人:“阿九,这些人是从哪来的?是汮姑姑和师父让他们进来的么?” “这些都是沧澜城的凡人,北荒将要打仗了,你汮姑姑命东极军将他们接过来,护着他们性命。” 晏晏歪着头,更纳闷了:“这里要打仗?会有人死吗?” 这个问题,九婴眼下也不好同她细说,俯身将她抱起来往回走:“本座先带你去找师父,这几日你就不要乱跑了。” 若是能将她送回玉山宫或是葶洙宫去,他倒是省心了,只可惜死灵已经堵住了离开北荒的路,只能让她待在居缨身边,有她师父护着,他也能放心了。 沧澜城的凡人在东极军的指引下,井然有序地踏入焉渊宫,再从另一道门前往后山居缨处,都道是阆亭仙府,没有人敢妄加揣测,偶有低头絮语几句,所有人慢慢朝前走。 转过几道弯路,一直走在队伍末端的一名女子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走进景门后藏了起来,因着她样貌平平,衣着也没什么出彩之处,粗布麻衣,十分不起眼,故而也无人留意到少了一人。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方才从景门后走出来,警惕地环顾四周,确信四下无人之后,她暗暗松了口气,将真正的样貌显露出来,肤如凝脂琼玉,端的是眉眼如画,正是颜玦。 她在焉渊宫附近徘徊了一整日,正发愁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恰好瞧见东极军领着沧澜城的百姓入山,她便化作个凡人模样,默默地混入了其中。 幸而这些东极军都不曾察觉到异样,她便如此顺利地走进了焉渊宫,方才险些与舜汮照了面,她还颇为紧张,只怕她发现什么。 不过有这么多的凡人为她遮掩,舜汮竟也没发现她在其中。 但是这幅打扮能进来,却不能自如出入各处宫殿,要想找到布防图,还得换一个身份才成。 她谨慎地朝前走,没想到在拐角处撞上一个东极军将士,那将士显然是将她认出来了,瞠目结舌地盯着她:“颜玦神女,你怎么!” 既然看见了她的脸,就断不能再留他在世上了。她当即亮出了藏在袖下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那名将士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入他要害的利刃,以及眼前美得不可方物的神女,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想叫喊却被颜玦死死捂住了嘴,她手中的匕首也非凡物,在他心口处狠狠搅动,剧痛令他浑身都使不上劲。 他没想到她会下如此狠手,压根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他奋力挣扎着,在失去意识之前,拼尽全力拽掉了她发上一根细小的珠钗,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颜玦怕他闹出动静,再引来更多人,手中的匕首刺得更深几分,直至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声息,才慢慢松开了手,靠在墙上喘息片刻,将他拖到景门后的墙根下,用茂密的枝叶将他的尸体掩藏起来,挥手净去被溅到的血迹,照着他的样貌摇身一变,别无二致的一张脸,足以让她冒充东极军将士,堂而皇之地走在焉渊宫中。 她扯下了尸体腰间的牌子,挂在自己身上,以防被人查问,看了看牌子背后印的名字。 东极军的军牌与天兵所用的大为不同,若是持牌者身亡,牌子后面的名字便会逐渐消失,她想了想,用法术将消失殆尽的名字再度印了上去,虽说与原来的不同,但不细看的话,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足够她蒙混过关了。 走出景门时,她已然是东极军的将士,掸了掸衣摆后,她转身走向一处宫殿。 问渊此时正在清整那五千兵马,不经意间,瞥见一名将士独自一人在偏殿外走动,这背影倒是看着眼熟,只是总觉得同其他将士不大一样。 “那边的,上前来!”他高声喝到。 刚从一间宫殿出来的颜玦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缓缓转过身来:“将军有何吩咐?” 问渊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遍。 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但这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的牌子呢?”他问道。 颜玦从腰间解下那块牌子递给他:“请将军过目。” 问渊将牌子细细看了一遍,这就是东极军的军牌了,上头还留着三殿下的印记,仿制不得。牌子背后印着所持之人的名字。 燕洄。 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印象,乃是三殿下从天荒回来之后,招来的新兵,在东极军中才满一载。 “眼下混沌虎视眈眈,焉渊宫上下都处于危急关头,你不要在此闲晃,去确认所有的凡人是否都在后山了,身为东极军中人,便要时刻谨记着三殿下之令,现在可不是松懈下来的时候。”他将牌子还给了她。 颜玦垂手:“是,属下遵命。” 看着问渊走远,她悬着的心慢慢落定。 问渊再回过头时,那处已空无一人。 ------题外话------ 连续三天万更!小可爱们过瘾不?答应大家的加更已经做到啦!这就是给大家的新年礼物啦!爆更是真要命,我要吸口82年的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8 北荒之战 颜玦顶着东极军的身份,在焉渊宫中四处翻找,这里是舜汮的地盘儿,她自是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一面还得应付路过的其他将士偶尔的问询,片刻都不敢松懈。 好在眼下所有人的注意,要么在那些凡人身上,要么在北荒外围的那些死灵上,对内部的警惕倒是没有那么严密。 她寻遍各处宫殿,终于在一座偏殿外发现些不同来。 此处的东极军比别处更多些,看样子这间宫殿中定然藏着不得了的东西。只是她该如何绕开这些守卫,潜入屋中,若是将他们都杀了,难免会引起注意,届时恐怕难以脱身。一旦将舜汮引来,就更为难办了。 她沉思之际,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惊得她下意识地反手一掌,却被攥住了手腕。 定神一看,眼前的也是一位东极军将士。 “燕洄,你小子怎么回事,到处找你都不见人影,居然先过来了,是算准了换防的时辰?”他疑惑地看着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识破了她的身份。 颜玦稳住心神,将他方才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明白了个大概。看来被她杀了的这个东极军将士,原先是要在这个时辰来此处值守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笑了笑,答道:“是啊,早些时候问渊将军命我去瞧瞧那些凡人可有安全到后山,耽搁了些功夫,没来得及同你说一声,正巧到了时辰,便先过来了。” “那你小子还愣在这作甚,我们赶紧过去吧。”他扯着她的胳膊,与她一道过去换下了值守的那几名将士。 黄昏之后,问渊率领那五千兵马离开焉渊宫,打算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绕后,尚在宫中的东极军,除了在各处值守的,都去安排那些凡人的吃食了,他们与仙神不同,时辰到了,便会腹中饥饿。 天色渐暗,颜玦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暗中瞄向身后紧闭的门,思量了半响,看向身旁的一名将士。 “你说,我们这一仗,能赢吗?” “有三殿下在,肯定能啊!”说起舜汮的时候,他脸上满是自豪之色,仿佛舜汮一句话,他们这些人就能赴汤蹈火,无所不能。 “可是我听说,混沌的死灵已经快把北荒包围了。”她继续道,“如此悬殊的兵力,三殿下真有法子取胜吗?” 他看了他一眼:“你是新兵,没有跟着三殿下上过战场,自然是不晓得咱们殿下的厉害,我可听说了,对敌的法子殿下已经想好了,这回定叫那些不死不活的玩意有来无回!” 她默笑:“那样最好。三殿下的英武,我早有耳闻,能与她一同抗敌,实乃荣幸。” 她回过头看了看昏暗的宫殿,道:“这屋子里的长明灯快熄灭了,我去点上,一会儿三殿下还要过来议事的。” “去吧。”他点点头,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有些惊讶,这小子平时木讷得很,今日倒是有些眼色了,“你可小心些,这殿中摆着的东西,可不是你我能碰的。” “我自然晓得分寸。”她点点头,推开了宫殿的大门。 门外之人只能看见殿中的灯火慢慢亮堂起来,进屋之人确实是将长明灯都点起来了,却并不能看见这屋里的境况。 此时,颜玦正站在那副悬在半空中的山河图前,图中的标记正是混沌告诉他的那些即将攻打焉渊宫的死灵的方位,还用灵力绘出的几条路线,想必就是东极军迎战的部署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张图一一记在脑中,而后走出了这座宫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轻轻合上大门。 守到酉时,便与其他将士换了当值,本应去守其他宫门的那名将士发现身旁的人正带着他往另一条路走去,且越是走下去,人烟越是稀少了,心中疑惑之际,忽然感到腰侧一凉,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的痛楚!他错愕地低下头,看见了赫然捅进他后腰的一把利刃,而下手的正是他身旁的“燕洄”。 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冰冷的杀气在夜色中涌动。 “你不是燕洄!”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为时已晚,没有对同为东极军的她有所防备的他,心口处又挨了一刀!这一刀刺得又快又准,他甚至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浑身的气力便都使不出来了,只能死死地瞪着她的脸,悄无声息地倒在草木间。 颜玦将他的尸体同之前的燕洄藏在一处,设下禁制,暂时掩盖住了他二人的尸身。而后,她便带着脑海中那张布防图离开了焉渊宫,赶赴大言山脚下,在当年安置混沌的那处洞窟深处,将今日所见详尽地编织出一张图,放在石桌上。 将那张图织完的那一瞬间,她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其实很清楚,这张图落在混沌手里,将会发生什么事,她今日这么做,若是被发现,舜汮会如何处置她,以她的性子,估计掐死她都不在意料之外。 只是她不能回头了。 混沌拿不到这张图,就不会再帮她,当年的事被抖出来也是迟早的事,她必须早做筹谋,才能活下去。 至于舜汮和东极军,若是混沌真能将他们赶尽杀绝,于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得对,她恨不得舜汮死在战场上,她不是很喜欢守着北荒那片苦寒之地么,那就让她为北荒而死,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意吧。 她化作轻烟消失在洞窟中,而那张图,最终还是留在了那块石头上。 焉渊宫后山。 为了将这些凡人都安排妥当,颇费了一番功夫,舜汮没想到光是安置这些人,都用了小半日。 方才探子回禀,那些死灵的速度比她预想中还要快,恐怕明日清晨便会抵达无逢山下,直逼焉渊宫而来。 “三儿,这里交给我,你回前殿与东极军布阵迎敌,看来明日便要开战了。”居缨道。 舜汮眉头紧锁,看了看长涟伞下的沧澜城百姓,晏晏也在其中,眼下是她在照顾才刚刚学会说话的绾绾,她们留在这,的确更安全些。 “二哥,交给你了。”她无心再逗留,带着身后的东极军离开了后山,随即开启护山大阵,将焉渊宫笼罩其中。 阵法一旦开启,夜色中暗藏的邪气便被涤尽,整座焉渊宫仿佛都明朗了几分。 这一夜,无人敢合眼,给叔得,参卫的信已经让韭花送去了,但能不能赶得回来,尚未可知,她不能以他们能及时赶到为前提来应对这场仗。 所有的部署已经安排妥当,只待死灵踏入此局,这将是东极军数万年来,最为艰难的一仗,但若是能将那些死灵诱骗到那处山谷中,他们还是占据优势的,怪只怪死灵无脑,也敢践踏北荒。 她要让混沌知道,这千里北荒,谁说了算! 天光微曦,远处的山巅,渐渐浮现出丝丝明亮,天边泛出的白,一点点吞没了无边的黑暗,于天地交汇处,涌出了细小的点,如天上的星辰般,却闪着诡异的红光。 待再近些,便能辨认出那些红光,乃是死灵的眼睛,如枯水一般没有声息,却又不顾一切地,疯癫一般地涌出来。 东极军的旌旗已然高举,耀眼的天光中,猎猎作响。 旗下的将士,已经做好了最好以及最坏的打算,依旧选择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们的主帅身后,成为这北荒的矛与盾。 军令下,呼喊声震天动地,如惊涛一般从山间俯冲而下,至旷野中,迅迅速分出两翼,浩浩荡荡地冲入死灵中,将这合围之势撞得一片混乱! 舜汮率领的主力笔直地冲向山谷,一路厮杀,挥斩,片刻不敢停歇,若有死灵朝着焉渊宫涌去,便立即有一队人马折返回去,将其吸引到这边来。几番纠缠之后,所有的死灵都暂时抛却了眼前的焉渊宫,朝着东极军攻来。 “打起精神!将这些不死不活的玩意都引过来!”舜汮高喊着,一面与死灵纠缠,一面策马扬鞭,朝着计划中的那座葫芦山谷疾驰而去。 身后的死灵被东极军一点一点引了过来,就连侧翼的都紧跟着他们涌过来。 旷野之中,毫无躲避之处,只能边杀边退,又急不得。 九婴一直在舜汮身边,随她厮杀。 多少年了,他一直在天荒镇守菩提树,每日面对的都是前来抢夺菩提果的魑魅魍魉,起初还有妖魔敢前来挑衅,但被他一再逼退后,也有了自知之明,细想来,除了同舜汮那一战,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这样厮杀过,更遑论是在战场上。 敢以五万兵马迎敌十万,不得不说,舜汮很有胆魄,今日之战,他听闻她的计划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还以为她会硬碰硬地杀过去,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 眼看着就快接近谷口了,舜汮能看见不远处闪过的电光,那是问渊发出的信号,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所有的死灵都在这了吗!”九婴喊道。 “都在这了!”她猛一挥鞭,“将它们引进去!” 东极军以身为饵,将所有死灵带入了山谷中,这本是一步险棋,但是这个赌,是值得的。 焉渊宫如今应该安全了,那些百姓都在居缨的庇护下,整个北荒,只有此处是凶险万分的,只要能突出重围,再将谷口封住,从山顶倒下来的乱石,足以将这些死灵砸得粉碎! 入骨谷后,东极军立刻分为两队,按计划绕到死灵两侧,将其冲散为两拨,见机慢慢朝谷口移动,静待外围的问渊将缺口打开,他们便要立刻断后,撤出这座葫芦谷。 然而不知为何,拼杀已久,那道缺口却迟迟没有突破出来。 “舜汮!再这样下去可拖不了多久啊!”九婴高喊这着,一脚踹开一个死灵,吐出火焰将其烧成了灰烬,“问渊那小子还没有来吗!” 舜汮此时也有些纳闷,但眼下的局势,他们也只能等下去。 问渊,你可要快些啊 与此同时,九幽台。 天兵屯守于九幽海之外,混沌设下的毒瘴十分厉害,没有人敢轻易越过这道边界。 九霄,杨戬等人奉天君之命,来此协助叶珩,然而这么多日以来,混沌始终没有现身。 “叶珩上神,咱们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杨戬疑惑道。 叶珩抬起眼,看着他:“二郎真君稍安勿躁,眼下贸然出兵,非但无法拿下混沌兽,甚至越不过那道毒瘴。混沌的目的,是这六界,不可能一直躲在九幽,他如今该是在养精蓄锐,才会由着天兵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这九幽团团围住。至于那道毒瘴,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想办法破除,九霄,你上前来。” 九霄走到他身旁,拱手:“师父有何吩咐?” 他将一只小瓶和一张图交予他:“你将这瓶子里的东西按图上所绘阵法的阵门,一一倒上,这毒瘴就解了。” “什么”杨戬颇为吃惊地看着那只小瓶,“上神,就凭这么一小瓶东西,便能破除混沌的毒瘴?” 要知道当初他折损了多少将士,也没能踏入九幽,就是因为这道毒瘴,如今告诉他,这毒瘴只需这么一瓶东西就可以破除未免匪夷所思了些。 九霄笑了笑:“真君莫不是怀疑上神所言?” “小仙不敢。”他迟疑片刻,点点头,“既然如此,小仙立刻派人协助九霄星君将此事办了。” 九霄依照叶珩的吩咐,将小瓶中的金色琼浆安放在阵门处,而后令这阵法运转起来,琼浆沿着阵法中千丝万缕的脉络凝聚至阵眼处,弥漫在九幽边界处的毒瘴果真在逐渐散去。 “为了破本尊的毒瘴,你竟然连伏羲留下的神水都拿出来了,当真是大手笔啊。”混沌的声音仿佛自四面八方传来,众仙定神去看,只见九幽台上,站着一个黑衣男子,面如覆霜,一片煞白,衬得他那双血红的眼睛更是刺目。 漆黑的雾气在他指尖缭绕,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流淌着,仿佛一件活物。 “混沌,你终于出来了。”九霄一眼认出他是谁,四下一片哗然,皆不敢相信传言中力拔山河的凶兽混沌,化成人形后会是这般模样。 叶珩飞身而出,站在了九幽台的另一头,静静望着他。 “本尊还记得,当年也是在这里,就是你将本尊同女娲伏羲封入了天罡中,制住了本尊的九成法力,否则就凭伏羲的阵法,怎么可能能封得住全盛之时的本尊?” 叶珩冷笑:“那是你咎由自取。” 闻言,混沌大笑不止:“本尊咎由自取?叶珩,很快你就知道,何为‘咎由自取’了” 他抬了抬手,便有无数死灵从渐渐消散的毒瘴中扑出。 “不好!”杨戬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众多的死灵,立刻下令全军迎战。 沧溱剑破空而来,刺穿混沌身躯的同时,他已化作浓郁的黑气散去,在另一处重聚人形。 “这是你的残魄?”叶珩能透过那一剑感受到,混沌的真身并不在此。 “本尊还未恢复全部法力,自然不会轻易出现在你面前,十万年前是本尊草率了,才会被你封印十万年,如今,自然要谨慎些。”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叶珩,“不过刚才那一剑,大不如前了啊,叶珩上神,您的法力只有这么点了吗?” 叶珩眉头一拧:“无需你操心。” 混沌俯瞰着正在苦战的天兵天将们,笑道:“你看这些孩子,他们只知道杀戮,从不会问为什么,可比那些活着的人听话多了。还没告诉过你吧,本座今日攻打了北荒焉渊宫,那位武罗神将此刻恐怕正在苦战中吧。她险些坏了本尊的好事,所以本尊打算费点心思,给她备个见面礼” 话音未落,沧溱剑已经横在了他喉间,抬头便迎上一双锐利的眼。 “你想对阿汮做什么。” 他的指尖轻轻夹住了剑锋,眼中笑意流转:“本尊能做什么呢,不如你猜猜看?” 一剑刺下,那缕残魄又化轻烟,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混沌的声音依旧在耳旁萦绕。 “叶珩上神啊,你还有心思去在意北荒吗,你再不出手,这些天兵都得死” 驱散的毒瘴渐渐漫了过来,所到之处,顷刻间夺人性命,已有不少天兵天将倒在瘴气中。 他咬咬牙,飞身而下,祭出神水抹在沧溱剑上,以剑气将毒瘴逼退。 “师父,那混沌!”九霄心急道。 “不必追了,那不是真身,没有用的。”叶珩神色凝重,“专心御敌,其他的容后再议。” 他的目光落在北荒的方向,久久无言。 ------题外话------ 大年初二搞事情!其实还是给大家加字数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69 突出重围 因计划中的那道缺口迟迟没有打开,山谷中的东极军陷入苦战中,而此时在谷外,问渊也同样面临着举步维艰的局面。 明明所有的死灵都已经被引入了山谷中,不知为何,就在他们赶来增援之际,却有如此多的死灵从天而降,横在了前往谷口的必经之路上。 从这里已经能看见谷口,却偏偏无法赶去,问渊心中顿感焦急。 若是不能及时打开缺口,山谷中的局势将非常艰难,五万兵马对阵十万死灵,不知会有多少将士白白送命,架在山顶的石头也只能等三殿下他们突围出来才会放下,这样下去,所有的部署都会被打乱。 这些死灵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们不是没有头脑吗?这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啊! “将军,现在怎么办!”身后的将士也意识到这事不寻常。 问渊握紧了手中的剑,咬牙道:“三殿下还在等着我们,必须杀出去!跟我冲!” 他心中隐隐觉察到此事不大对劲,原本应当已经尽数被三殿下和九婴引至葫芦谷中的死灵,竟然会出乎意料地多出一拨,在此处截住了他们。 从昨夜至今,这五千人的行踪应是东极军机密,他们要做的事,即便是在东极军中,也只有数人知晓,他们是接应谷中东极军主力突围的一步险棋,若是被这些死灵拦在这,谷中的境况便危急了。 这一拨死灵来的蹊跷,仿佛算准了他们出现的时机,从天而降。 战场上可没有这么无端端的巧合。 若是早有防备不,这怎么可能,此次行军,都是三殿下亲自安排的,东极军将士忠心耿耿地追随殿下,也断不会做出背叛之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死灵来势汹汹,只凭五千人突围本就是一件强人所难之事,他们奔向谷口时,只剩下三千人,问渊也负了伤,死灵身上的邪气直往伤口里钻,又痛又麻。 他必须尽快将缺口打开,完成接应的任务,至于军情有误一事,也须得向三殿下禀报,也好有所防备。 “问渊将军!这些死灵不像是恰巧来此的!”身后一名将士喊道,“属下担心,有人泄露了军情,才让混沌钻了空子!” “此事容后再议!接应三殿下他们要紧!” 他说的,问渊也隐隐有所觉察,只是眼下不是详查此事的时候,若是谷口打不开,东极军主力恐怕都得折在这座山谷中,届时就不是瓮中捉鳖,而是画地为牢了! 身后的死灵追了上来,这样的一片旷野中,想甩掉它们是不可能了,问渊只能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山谷中已经放出了两道雷光,想必那十万死灵已经开始反扑,撤出山谷的命令刻不容缓。 此时已经顾不上先解决身后的死灵,三千人直奔谷口,誓死也要杀出一道缺口。 此时在山谷中,眼见情势不对,问渊又杳无音讯,同十万死灵困在一处,可不是说笑的。 “舜汮!再等下去我们会被这些死灵堵死在这里的!”九婴回头看着身后的死路。 尽管已经将谷中的东极军分为两翼,避免被包围,但这都是基于问渊能及时杀出一条血路的前提上的,而今谷口迟迟没有的动静,分流两翼的兵马被反扑上来的死灵渐渐逼了回来,照这个趋势下去,被堵死在葫芦谷深处是迟早的事。 舜汮四下观望,的确如他所言,两翼的东极军已经开始往后退了,越到深处,越是难以杀出重围,继续等候,显然已经是死路一条。 九婴退到她身侧,问道:“此时杀出去,有几成胜算?” “没有问渊的接应,最多三成。”她打过无数的仗,这场战局在开始前,她就已经将最好与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只可惜最坏的那一个,看来已经发生了。 于此,对策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风险也相当大。 她抬起头望向两侧陡峭的断崖,在入谷之前,便有两百东极军潜入山林,在崖顶备好巨石。 这道命令是她今日清晨下达的,谷中使用火攻并不明智,且堵不住死灵去路也无用,只待他们撤出山谷,便将这些巨石推下,堵住谷口,即便不能将十万死灵都砸得粉碎,至少能将它们困住。 只是,没想到会陷入这种局面。 她料想谷外必定是出了事,否则以问渊他们的脚程,此时必定已经到了。 “不能再等了”她握紧了剑柄,“九婴,我们得冲出去。” 九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死灵,不由得头皮发麻:“怎么冲?硬拼吗?” “我们搏一把。”她看着高耸的山崖。 “你不会是打算!舜汮你是不是疯了!”她给那两百人下命令时他也在旁边,看着她的脸色,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她咬牙道:“不想死就堵一回,只有这个法子了。” 九婴深吸一口气:“好,本座就陪你赌一次!” 她举起了兮梧剑,布满邪气的苍穹刹那间风起云涌,一道青雷直冲云霄! 崖顶蛰伏的东极军将士终于等到了这道雷光,却并未看见问渊前来接应,山谷中也一片混战,这与之前安排好的大有不同。若是此时将巨石推下去,很有可能会砸伤三殿下他们。 “军令如山,不得延误。”领兵者道,“既见三道青雷,三殿下心中必定有分寸,放!” 但见两侧山崖,顷刻间有无数巨石滚下,将逼近的死灵砸得粉碎! 见状,舜汮即刻高声下令,命全军突围!所有人,只准向前,不准回头!在巨石堵住谷口之前,誓要杀出一条血路! 飞沙走石间,不断有死灵扑上来,又被她砍开。巨石敌我不分,此时两翼反而更危险,东极军迅速收拢阵形,紧随其后,从死灵中央直穿而过!所过之处,身后立即被死灵包围,此时回头,便是死。 东极军护着舜汮与九婴朝谷口冲去,不断有将士被死灵所杀,内围立刻有人前仆后继地补上来,无论如何,他们的主帅都不能折在这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等出去后再说了。 最坏的结果,如她所料,这三成的把握,也是要用成千上万的命去换来的。 听着那些惨叫声,她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想回头,将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斩成碎片! 可她偏偏不能! 此时一旦回头,那些用鲜血为他们铺路的人,就都白死了。 不能犹豫,不能回头,只有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石块滚落的巨响,吞没了那些惨叫,刀戈相接,嘶吼震天! “冲出去!——”她忍耐着滔天的愤怒,手中的剑挥得愈发疾厉,到最后已经没有章法可言,除了杀还是杀,任何漂亮的剑招在此时也抵不过致命一击。那唯一的谷口成了他们不顾一切也要抵达之处。 东极军上下都坚信着,只要他们的主帅还在,东极军就不会亡,所以哪怕这里的人都死了,也要将她送出去! 九幽还有他们的人,散布在四海八荒中,还有对这面旌旗怀以敬意的东极军将士,终有一日,他们会回到这里,会为了死去的他们报今日之仇!只要想到这些,他们死而无憾! 不断疾驰而去的兵马,浴血拼杀的将士,从天而降的乱石碾碎了无数尸骨,在战场上,死亡就如家常便饭,唯有一身的疼痛,才能证明你还活着。目光所及之处,横尸遍野,唯有那一面玄色旌旗在天光下猎猎作响,于尸山血海间,岿然不倒。 与此同时,问渊在谷口处可谓腹背受敌,三千人,一面要挡住身后扑上来的死灵,一面要向谷中冲!他也看见了那第三道青雷,三殿下会在尚未冲出来之前便下达此等冒险的命令,想必谷中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 以他的兵力,是无法同时与两边的死灵相抗的,这些死灵就像是早有预谋一般,明明谷中有更多人,却紧紧缠着他们不放。缺口不开,三殿下他们就出不来,便是实力悬殊,他也不能逃。 一块巨石突然从山崖上滚了下来,被峭壁上的枯树一拦,就此变了方向,径直朝着谷口砸来!始料未及之下,谷口就这么被堵住了大半!留下的空隙,能容三五人过,还得是在没有死灵前来妨碍的前提下。 “舜汮!”九婴及时勒马,“这下怎么办!” 舜汮神色凝重地盯着那块巨石,凭他们现在的位置,要想在死灵的包围中将巨石推开,得费不少功夫,这军阵只能将死灵撞开,但要在重重包围下打开一个缺口,就算是她也难以做到。 他们已经穿过了一半山谷,只差一半就能突出重围,这块石头却偏偏挡住了路,这样下去,还会死更多的人。 在谷口的问渊,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块石头,他高喊着“三殿下”,试图将这块巨石推开,拼尽全力,才挪动了一寸。 身后的死灵疯狂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胳膊!他吃痛地惊呼一声,只得提剑将其斩成两截,再回头继续推! 要想挪动这块石头,就得拦住身后的死灵,可方才的纠缠中,损伤惨重,三千东极军锐减到不足一千,拖时间已经十分吃力,能腾出手来帮他拦住身后的死灵的,也已寥寥无几。 支撑到这里,他已经精疲力竭,谷口的死灵见他带兵来援,也纷纷反扑出来,撕咬他的皮肉! 眼看着谷口就在眼前,却迟迟无法打开这道缺口,问渊心急如焚。 劈开了几个扑出来的死灵后,他索性放下了剑,奋力去推这块巨石!为谷中的东极军争取一线生机! 踏入焉渊宫的那日,他是对着那面玄色旌旗立下重誓的,此生为东极军中人,这条命,这一身的血,都是为了北荒而流!他所铭记的,所敬佩的人,如此信任他,将整个东极军的存亡,将这一仗的胜负,都压在了他身上,他怎么能——怎么能辜负! “啊!——”他奋力推着那块巨石,看着石头一寸一寸地开始挪动,谷口的死灵狰狞地扑向他。 身旁的将士也晓得他的努力是为了什么,竭尽全力为他拦住前后夹击的死灵,即便身死此战中,也得再为三殿下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时间,也好过全军覆没! 问渊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些死灵也渐渐压制不住了,他的胳膊已经被咬得深可见骨,背后也挨了不少刀子,邪气的侵蚀比他想象中还要快,没过多久,他的四肢就陷入麻痹,推动巨石的气力也弱了下去。 这样的处境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可除了继续下去,别无他法。 漆黑的浊气不断渗出来,他面色煞白地望着眼前的巨石。 再这么下去,就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即将被死灵吞没的时候,一片血色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飘扬的玄色旌旗。 那是焉渊宫的战旗!是东极军的战旗! 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是叔得将军和参卫将军!他们从南荒回来了!” 就如一片黑暗中,陡然亮起的长明灯,从天而降的两万东极军顷刻间涌入战局! 问渊感到身边的死灵被挥开,紧接着,他就被叔得扶住了。 “对不住,来迟了!” 参卫利落地将一个死灵斩成两截:“收到三殿下的信后,我们便立刻赶回来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三殿下呢?” “在谷中”问渊吃力地指了指那块巨石,伸手继续推,“快把这块石头挪走快!” 闻言,叔得与参卫立即上前搭把手,命其他人拦住两侧死灵,一齐将这块巨石往一旁推! 此时在谷中,方才问渊那一喊,已经传到舜汮耳中。援兵已至,必须立刻突围! “那块石头呢!”九婴喊道。 “问渊定会将石头挪开!冲过去!”她高声下令,率领身后的东极军朝谷口狂奔而去! 扑上来的死灵被尽数斩开,任何的耽搁都会害死更多的人,如今她唯有相信问渊,毫不迟疑地冲出谷去!山石还在坠落,闪避中伤亡在所难免,堵住谷口的那块巨石在他们冲出重重包围的同时,被及时挪开! 千军万马奔腾而出,激起漫天沙尘!一路厮杀,一路坠石,撤退之令已传达下去,东极军一经撤出,叔得与参卫便立刻将巨石挪回原位!死死堵住了狭窄的谷口!两侧山崖传来轰鸣,一直有所压制的山石倾巢而下,如狂风卷浪,刹那间湮没了山谷! ------题外话------ 在战场上,军机泄露是很要命的,全军覆没都有可能,所以说对,讨厌颜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0 长涟之佑 “成,成了?”九婴心有余悸地望着震颤的山谷,石碾之下,那些死灵恐怕已经被砸成了破碎的残渣,即便活着,也别想再离开这座山谷了。 叔得与参卫跪在舜汮脚下请罪:“末将领命来迟,罪该万死!” “起来。”舜汮眼下并不想多言,只因她一眼便看见了浑身是血的问渊,疾步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问渊伤势极重,浑身上下已经没几处是好的,被死灵撕咬后留下的伤口不断渗出毒脓,他整个人都快被这些邪气吞没了。 她立即为他施法护住心脉,除此之外,只能带回焉渊宫再行医治。 问渊每说一句话,便会淌出一口血,能看着东极军从谷中撤出,他已经死而无憾了。 “三殿下我们的行踪被泄露了!”他紧紧攥着舜汮的手,“弟兄们都死得冤枉啊!末将不甘心!末将还想亲手抓住畜生!给弟兄们报仇!” “你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昨日,点兵的时候,有个人有个人很奇怪。”问渊眼中一片赤红,回想起那个人,只觉悔恨万分。 若是那时候能再细心一点,多问几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弟兄白白送命! “你别说话了”她握住他的手,那些血沾满她的掌心,如烈火般滚烫,“我定会为你们报仇,你先休息一会,此事就交给我吧。” 问渊缓缓合上双眼,鼻息也渐渐微弱下去。 处理完谷口残余的死灵后,本以为终告一段落,九婴却注意到焉渊宫上方涌动着不祥的邪气。 “舜汮你快看!”他疾呼。 她惊愕地望着焉渊宫上空:“不可能,焉渊宫附近所有的死灵都被引到这边了,那是座空城,怎么会” “若是真有内鬼,恐怕在东极军离开焉渊宫的时候,便已经瞄上那边了。”九婴冥思细想,暗道糟糕,“小丫头和那些凡人还在后山!” 沧澜城百姓与晏晏他们,虽说有居缨的法器庇护,但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将重注压在了山谷这边,根本没有在后山交战的打算,故而留下警戒的东极军只有百人。 将那些凡人接来时,未免被混沌察觉,她还特意施法,在沧澜城中留了幻术,若不是提前知道这些人的去处,哪里会这么快就对一座空置的宫殿下手! 意识到晏晏他们很可能有危险,九婴就很是焦虑,头也没回地朝焉渊宫赶去! “九婴!”舜汮唤他未果,只得对叔得,参卫道,“你二人将问渊带回去,其他人立刻随我回焉渊宫!” 焉渊宫后山,此时已经被死灵团团包围,长涟伞下,居缨全力护住这些凡人,再三叮嘱绝不可离开长涟的庇护范围。 四周的死灵不断地砸砍着长涟的外围,这些攻击化为无数涟漪在眼前绽开。 归晏晏抱着绾绾,惊恐地看着这些狰狞的死灵。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怖之物,血红的双目直盯着伞下的人,仿佛只要一攻破这道庇佑,便会在顷刻间将这些人生吞活剥! “师父,我好怕”她吓得浑身发抖,尽量离那些死灵远一些。 居缨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安慰:“不怕,师父在这护着你。” 维持长涟伞极耗费心力,一个人要顾及四面八方来的攻击,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他祭出为泷剑,将其送出伞下,以意控剑,将扑上来的死灵逼退。 然这对于不断从四面涌来的死灵,也只是杯水车薪,拖得一时,却起不了多大作用。 且以意控剑,必定要分散注意力,对于长涟的控制,愈发地艰难。 舜汮留下的东极军已经被死灵吞没,凶多吉少,指望他们相助,已是无稽之谈。 本以为是以防万一才让他留下,没想到此处竟然会出现这么多死灵! 不知三儿那边如何了,眼下的局势显然不太对劲啊 这些死灵只知遵从命令,不知伤痛生死,即便将它们斩成两截,它们还会以双手为腿,疯狂地扑上来!僵持之下,愈发耗费居缨的心力,要护住这么多凡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且长涟一旦撑开,他便不能离开半步,否则长涟的庇护便会被破解,届时他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在这么多死灵的包围下,救下这群毫无反击之力的凡人。 一团烈火从天而降,眨眼间将长涟周围的死灵驱散至十步开外! “阿九!”晏晏一眼便瞧见了九婴,他神色凝重地扫视着四下的死灵。 “你为何在此!三儿呢!”居缨注意到他是一人前来,不由得开始担心舜汮的安危。 “她一会儿就来,倒是你们这边,麻烦得很啊。”九婴道。 他所料成真,混沌果真在此处安排了死灵,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棘手的数量。 如今他被捆仙绳牵制,越是使用法力,遭受的反噬越剧烈,方才的兽火已经令他感到十分不适,继续下去想必会更糟。 他回头看了晏晏一眼,她显然是被吓坏了,却还紧紧抱着绾绾,不让她乱跑。这一路上,他的心就一直悬着,见她安然,方才松了口气。 “阿九!”晏晏朝他迈出了一步。 “别出来!”他惊声喝止,“你就待在那,听话。” “哦”她乖乖地把腿收了回去。 九婴看着周围的死灵,捏紧了拳,冲上去与之拼杀。 “师父,阿九身上有东西!”晏晏注意到九婴手脚上忽明忽暗的绳索。 “那是捆仙绳。”居缨拧眉。 他从舜汮那听说仙界为防万一,给九婴上了三道捆仙绳,平日里倒是不妨事,但只要他一用法力,便会受到捆仙绳的反噬。 他一面受到捆仙绳的牵制,一面应付这些死灵,很快便落了下风,兽火的威力也逐渐弱了下去,尽管已经全力拖延,但在重重包围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归晏晏看着九婴挨了一刀后,急得眼都红了,拉着居缨的衣袖哭求:“师父!让阿九进来吧!他会死的!” 居缨收紧了拳,毅然道:“不行。” 长涟会化解所有来自外部的攻击,若想放九婴进来,便要将术法解除一次,这就意味着,伞下数百人都将面临生死攸关,万一死灵在这时候扑上来,说什么都迟了。 他不能用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冒险。 说话间,九婴又被砍了两刀,涌出的血顺着衣袖往下淌,晏晏难过得直掉眼泪! 眼看着九婴被一群死灵撞翻在地,她毅然决然地将绾绾交给了身后的一个百姓,转身冲了出去! “晏晏!”居缨想拦,却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拽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奔向九婴! 金色的神火突然而至!眨眼间将压住九婴的两个死灵烧成了灰烬! 九婴惊愕地望着站在几步开外,正朝着他跑来的小丫头。 这是他印象中,头一次见她如此精准地释放出天外神火。 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抱住她就地一滚,避开了朝她举起刀刃的一个死灵! “小丫头你出来作甚!本座不是让你待在里面吗!”他又急又气,眼下想送她回去都不可能了。 晏晏眼泪汪汪地抱着他的脖子,委屈得不行:“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方才的情况也的确是千钧一发,他想反抗,却被捆仙绳压制了法力,若不是她突然放出神火,眼下还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他只得将她背起来,面对这些死灵:“小丫头,你可抓紧了,半步都不能离开本座,听清楚没?” 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用力点点头:“记住了。” 他暗中对居缨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个小丫头现在只有交给他护着了,那边的凡人离不得长涟伞,居缨就是再担忧,也不能出来。 他尽量靠近长涟伞外围,背着晏晏将这些死灵拦住,他不指望能将它们一网打尽,只要能拖到舜汮和叔得他们赶到就可。 晏晏伏在他背上,时不时放一把神火,帮他驱逐死灵。 她从未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自降生以来,她这身子就没见好过,总是病恹恹的时刻要人照顾着,她时常觉得自己这凤凰神女,做得忒失败了。 如今竟然能跟阿九一起并肩作战,即便只是一些小小的作用,也令她觉得很是高兴。 她能保护阿九了,也能保护师父了,哪怕只是一瞬间,都值得。 然而,眼下的形势比她想象中更为严峻,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残酷的战场,在这里,没有人会对敌人手下留情。 被一群死灵撞开的那一瞬间,归晏晏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何时松开了九婴都不知,便被撞了出去!狠狠地跌在地上,磕到了膝盖,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小丫头!” “晏晏!” 耳边传来惊呼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摔在了一群死灵面前! “啊!”她吓得连连后退,四处寻找九婴。 “小丫头!跑到本座这边来!”九婴一面踹开扑上来的死灵,一面冲她喊,不顾一切地朝她靠近。 他明明就在三丈开外的地方,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那么遥远,眼前的死灵可不管她是谁,白森森的手就朝她伸了过来。 四周都是赤红的眼睛,仿佛能感觉到她的恐惧,纷纷朝她逼近。 她吓得腿都软了,哭叫着师父! 九婴将手边一个死灵狠狠掷出去,砸出一条路来,对她喊道:“小丫头!别怕!快过来!” 为泷剑破空而来,一剑将她身后的一个死灵劈开! “晏晏!过去!”居缨高声道。 她强忍着害怕,朝九婴跑去,一路长剑开道,拦下了众多死灵,护送她去九婴身边。 “小丫头,快!”九婴踹开旁边的死灵,对她伸出了手。 “阿九!”晏晏吓坏了,也顾不上腿软,屏住呼吸往他怀里扑! 眼看着就要将她接住了,不知从哪钻了空子的一个猛兽死灵,往她背上狠狠来了一爪! 九婴始料未及,只听她一声痛呼,跌进了他怀里,伸手一摸,她的背上全是血! 他抓住空中的为泷剑,将这头猛兽从头道脚劈成了两半,狠狠踹开。 低头看时,邪气已经开始侵蚀她的伤口,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疼的力气都没了。 “晏晏!”居缨心头一紧。 “小丫头!”九婴被她吓得懵了一下,抱着她的身子往后退。 “阿九我疼好疼啊”她小脸煞白,攥着他的衣领直掉眼泪。 “没事,没事啊”他捂着她的伤口,试图给她止血,可是被邪气所蚀的伤口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治的,无论他怎么做,这血还是止不住地流,他开始心慌了,“小丫头你说话!归晏晏!说话啊!” 怀里的小东西渐渐没了动静,显然是痛得晕过去了。 四下的死灵渐渐围了上来,这一刻,他心中涌起了数百万年都不曾有过的愤怒,强大的灵兽之血沸腾起来,他身上的捆仙绳都在震颤。 漆黑的鳞片逐渐覆住了他的身体,捆仙绳一根接一根的崩断,直至他化为半山高的九婴兽,一跺脚,便是地动山摇! 归晏晏一动不动地躺在他背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前被她捧在掌心里的小黑兽,已经显露出了上古凶兽嗜血的本性。 “本座对你们真是太仁慈了。”他抬起兽爪,将三个死灵踩成了齑粉。 四周的死灵蜂拥而上,将他围住,任他如何将它们挥开,依旧疯了一般地扑上来。 九婴之前就受了伤,这些死灵竟然就对着他的伤口下手,着实卑鄙,他一面要护着晏晏,一面要独自应对这些死灵,能挣脱捆仙绳已经在他意料之外,但是没有足够的法力,就难以维持这样庞大的身体。 居缨见死灵纷纷上前围攻,这边反而有机会解开术法,前去相助。 可还没等他收起长涟,便有两把银色板斧震碎了山石,从极为刁钻的角落飞出,眨眼间将九婴周围的死灵震了开! 银色板斧上所绘的纹样,绮丽而繁复,暗藏着深厚的灵泽,这样两把斧头,于居缨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当初在六界全书上,他也曾见到过。 上古神器,盘古斧。 只是自盘古开天之后,散去元灵,真身化为世间万物,这两把斧头也有了新的主人。 伴随着金针从天而降,被扎中的死灵,邪气顿散,转瞬间化为尘土。 “二殿下!九婴!”风华虔匆忙赶来,看方才的情况,他想必已经琢磨出如何应对炼魂术造出的死灵了。 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个玄衣仙人,青丝却白鬓,眉宇间隐隐透出卓然英气,可谓秉节持重,他只是如此走来,便散发出一股不可逼视的压力。 ------题外话------ 大家猜猜出来的是谁呀,下一章揭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1 师父,刑天上神 死灵之多,远远超出了风华虔的预想,他准备的金针显然不够,只能防范九婴和晏晏周围的死灵,那玄衣仙人则护着长涟伞下的一众凡人,盘古斧上似乎抹了什么,被其触碰到的死灵,皆化尘土消散于天地间。 舜汮与叔得他们带着东极军赶到后山时,局势已经乱成一团,她当即下令东极军将死灵团团围住,从居缨和九婴那边引了开。 “舜汮!”风华虔朝她扔了一瓶药,“把这个抹在兵刃上,刺它们的眼睛!” 舜汮一怔,领会了他话中之意,这瓶药想必就是能应对炼魂术的东西了。 她立刻将药抹在兮梧的剑锋上,命叔得他们也照做。 刺中死灵右眼的那一瞬间,此药果真发挥了作用,幽蓝的火焰烧尽了那双血红的眼,眼前的死灵顷刻间散作尘土。 一旦有了应对之法,对于东极军来说,处于包围之中的这些死灵便如瓮中之鳖,除掉它们,不过是迟早之事。 盘古斧迎面而来,解决了她身后的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死灵后,重新回到了那玄衣仙人背后,只凭神识控斧,却能助焉渊宫退敌,着实厉害。 居缨收起长涟伞,惊魂甫定的沧澜城百姓在叔得的安排下,回焉渊宫暂行安置。而此时的居缨已经顾不上那些凡人了,跑向九婴那边,将晏晏接过来。 九婴刚恢复人形,也伤得不轻,刚抱起归晏晏,就被居缨截了过去。 “你离晏晏远一些。”居缨的脸色沉得发黑,立即将怀中的孩子抱到风华虔那边,“阿虔,你快看看,晏晏如何了?” 饶是风华虔都被这伤势吓了一跳:“她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容后细说。”居缨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施救。 风华虔探查片刻,取出金针为她护住心脉,吊住那一口气:“伤口有毒,耽搁不得,立刻回焉渊宫。” 九婴走到他身后,看着躺在居缨怀中的小丫头,哑着嗓子问:“她还好吗?” “不太好,先回焉渊宫再说。”风华虔示意居缨抱起晏晏,众人赶回焉渊宫,腾了一间屋子出来。 一路上,舜汮留意到一直沉默不言的玄衣仙人,她不知该如何说,只是此人身上,有她十分熟悉的气息,还有方才闪过眼前的银斧,她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熟。 九婴跟在居缨之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晏晏煞白的小脸,想碰她一下,却又收回了手。 风华虔带着晏晏和问渊进屋救治之时,旁人只能在外等候。 居缨的脸色很不好看,九婴也始终沉默着,她不必多问,也能猜到她来之前,后山大概发生了什么。 只是没想到,晏晏会被牵连进来,还受此重伤。 居缨虽然嘴上不言,但他有多疼爱这个小徒弟,她能看得出来,如今晏晏因为九婴而伤,他心中怎能不忿? 她唯有上前宽慰几句:“二哥,有阿虔在,晏晏会没事的。” “晏晏自小体弱,也一直被玉山宫娇养着,便是磕破一点皮,都得哭半天,凤王将她托付给我时,我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她,可如今”居缨冷冷地看向九婴,“我就知道,晏晏应当离你这上古凶兽远一点,这灾厄本不该是她受着的!” 九婴罕见的没有回嘴,他静静倚在柱子上,血顺着胳膊一滴一滴地落在石阶旁的草叶上,却好似浑然未觉。 居缨说的话,无论是气话还是真心话,他都默默听着,白雪一般的发染上了尘埃,显得有些狼狈。 舜汮疑惑地望着那位玄衣仙人,从方才起,他便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默不语地打量着焉渊宫的一草一木,对此人,舜汮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细细回想了一番,这种感觉便越发清晰起来。 她在诸余山拜师的那六百年,其间可没少在那扇石门外感觉到这股气息,如今他突然间站在了面前,倒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那两把银斧回想起来也分外眼熟,据六界全书记载,盘古开天之后羽化散灵,两把盘古斧便传给了当年的战神刑天手中。 如此看来,想必错不了了。 她犹豫着走到了那玄衣仙人跟前,原先总是看不着,惦记了数万年,而今见着了,倒是有些不敢开口了。 玄衣仙人瞥了她一眼,堂堂一个武罗神将在他眼前,仿佛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怎么,不是一直想看吗?给你看了,还傻愣着作甚?” 这理直气壮的口吻,令她愈发确定了,当即半跪在他脚边,恭恭敬敬地行了弟子礼:“徒儿拜见师父!”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他一直没开口道明身份,又恰逢晏晏与问渊重伤,一时间也无人去仔细探究其来历,九婴倒是认得他的,只是眼下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 直到舜汮这一声“师父”,众人才知,眼前这位乃是隐世多年的上古战神刑天。 “起来。”刑天道。 舜汮起身后,又细细地看了一会,这算是她拜师一来头一回见着师父真容,心中自然是欣喜的。 刑天眉心一跳,道:“怎么,为师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不像你认为的‘以乳为目,以脐为口’,很失望吗?” “不不不!徒儿可没这么认为过!”舜汮连连摆手。 凡间流传的那些图鉴,当初为了琢磨自个儿的师父究竟长的什么样,她将每一本都翻过,许是那些图上的战神长得着实太豪放了些,以至于终于见着师父了,就觉得自个儿的师父生得实在好看!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脑袋也端正地长在脖子上,也不曾衣兽皮,着碧叶,抄两把板斧在山野里干嚎。 她师父还是个十分周正的上神。 只听刑天道:“为师此次来,是为了混沌兽的事。” 她一愣:“可是上回徒儿去诸余山时,师父您不是连门都没给我开么?” 话音未落就被敲了脑门,刑天板着脸:“你这不孝徒,一点耐心都没,混沌兽再不济也是个上古凶兽,那炼魂术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破的,为师在诸余山中给你想法子,左等右等你也不知再来一趟,为师只好出山来焉渊宫寻你,哪成想你竟然已经跟那些死灵交战了!为师寻遍了焉渊宫,能有些用场的,就是在偏殿里的那小子了。” 舜汮捂着脑门,颇有些委屈:“师父您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哪知道您已经想出法子了啊” 刑天憋着一口气,撒也不是,不撒也不是,最后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当日伏羲真神毁去炼魂术,为师就在一旁,原以为这世上除了我,再不会有人知晓这邪术,却没料到,毁去炼魂术之时,混沌兽的一缕神识从九幽入了神界,将这邪术窥探了去。炼魂术需要大量的人魂作为支撑,你之前久查未果的夺魂案,恐怕就是混沌为炼魂术聚集人魂,你屡次妨碍,那畜生必定记仇,转而对北荒下手。”刑天道,“为师已将破解炼魂术的法子给了那个叫风华虔的小子,但此药治标不治本,炼魂术一日落在混沌手里,那些死灵便会不断地被造出,唯有杀了混沌,才能永绝后患。” 舜汮陷入沉思:“师父所言,徒儿也考虑过,但混沌身怀祖神一半法力,当年就连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都只能将其封印于北海之滨,要杀他,谈何容易?” 刑天神色一变:“其实倒也不是没有法子,当年” 说到此处,那扇门突然开了,风华虔走了出来,立刻被九婴拦住:“如何了?” 风华虔眉头紧锁:“两个人的状况都不太好,我尽了力,只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晏晏的元鼎本就有损,这次又伤及元灵,灵力难以汇聚,十分虚弱,我已经用丹药暂时稳住了伤势,但没有完好的元鼎为她汇灵,她只会逐渐衰竭下去,直至羽化散灵” 九婴浑身一僵:“怎么会这样” 闻言,居缨压抑已久的怒火彻底失去了控制,上来想给了他一拳:“你满意了!?” “二哥!”舜汮见势不好,赶紧上前拉住他,“你先冷静些,晏晏的病自出生便带着,若想治好,并不容易,我们再想想办法,先救她要紧!” 居缨怒不可遏地指着九婴:“晏晏是我的徒弟,这些年我为了给她治病,费了多少心血,才将她的病情稳定下来,即便不能成为法力高强的上仙,她也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她的身子那么弱,平日里就连责罚我都舍不得,吓唬吓唬已经是极限了,你倒好,就让她在你眼前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待在长涟下好好的,若不是为了你,她跑出去作甚!她救了你,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那一拳,他没有手下留情,九婴跌在柱子上,嘴角淌出了血,却吭都不曾吭一声。 “要怎么救她”他拭去了唇角的血迹,看向风华虔。 风华虔犹豫片刻,道:“恐怕要一个与她契合的元鼎,换掉她体内那个残缺不全的。” 这法子,居缨也想到过,只是寻了那么多年,也没找到个合适的。 能与神兽凤凰融合,非寻常元鼎可以为之,法力深厚且不论,她自身的元灵能否接受才是最为难办的。 “本座的行吗?”他神色平静地看向舜汮,“你已经拿到了聚魂术,待你取走这一魂一魄,本座答应你的,就做到了,这元鼎,看看能不能给归晏晏用上吧本座欠她一条命,用这些年的修为来还这因果,也值当。” 别说舜汮,就连居缨都为之一怔。 虽说是上古凶兽,但九婴蕴藏在元鼎中的修为,恐怕与叶珩相当,只是一旦拿出元鼎,可就不只是一点修为的事了,数百万年的修为都将到晏晏体内,而他,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 他素来不喜欢亏欠别人,更何况这回竟然欠了一条命。 风华虔道:“先别急,你与晏晏的元灵能否合一还不好说,换元鼎一事,有待商榷。” “问渊如何了?”舜汮将他二人隔开,问道。 风华虔神色凝重:“他的情况比晏晏好不了多少,中毒太深,服药也迟了,能护住心脉不断,已是十分不易,至于何时能醒来,我也不好说,再也醒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她转身冲进屋中。 两张榻上,躺着晏晏与问渊,屋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熏得人一阵反胃。 如他所言,这二人的伤势都不容乐观,尤其是问渊,即便将全身的伤口处理了,但邪气已经侵入经脉中,只能慢慢逼出来,损伤的心肺,只能试着医治,能否醒过来,实在难说。 她静静地站在榻边,看着问渊苍白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风华虔走进来,在她身旁叹了一声:“虽说保住了性命,但这样与死了无异,能否治好,我也不敢跟你保证。” “连你都没有把握,这世上还有人能救他们吗?”她疲惫地阖了阖眼,“问渊是我和陆离招入东极军的,他从一个怀揣着憧憬的少年,到如今躺在这,他跟着我打了数千年的仗,也受过不少伤,这一回,也是他主动请缨,带着五千人行一步险棋,可是回来的,还不足百人阿虔,怎么会这样呢?不该是这样的,东极军中怎么会有内鬼?这是我带的兵,我信任他们,就像信任自己的亲人,究竟是谁将他们害了?” 风华虔叹息道:“我晓得,东极军对于你来说,是值得托付后背的一群人,这一场仗,若不是有人泄露了军情,晾他混沌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料得如此之准。你仔细想想,这几日可有面生的人混了进来?” 她摇摇头:“东极军将士都有焉渊宫的军牌,上头刻着我亲手镶的名字,没有人能仿造出来。接入焉渊宫的百姓,也都由东极军看守着,如何能混进来?” “这不一定。”他皱眉,“你可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仙界有内鬼,当初在弱水崖你就是着了那人的道儿。若是仙神之躯,变化之术不在话下。” “内鬼”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了颜玦的脸,开战之前,她一直在暗中查她,这两日倒是忙于备战,暂且将此事搁置一旁。颜玦的那道伤的确令她起了疑,只是苦于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西王母又十分护着自己的养女,不容冒犯,她只得从别处着手细查。 就在此时,参卫突然在门外禀报:“三殿下,请您过去看看,末将在庭院中发现了两具尸体。” 舜汮吃了一惊,当即跟着他过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2 仇恨 她来之前,参卫就命人将两具东极军的尸体搬到了廊下。 她上前查看一番,道:“都是一刀毙命,这一具挣扎过,伤口偏了一些,恐怕刺中后又拧了两下。” 值得留意的是,这二人腰上的牌子都不见了,参卫倒是还记得他们的脸。 “三殿下,是燕洄和逢尤。”他将昨日值守的名册给了她,“昨夜是他二人负责守正殿。” 风华虔仔细看过他二人的伤口,道:“不是一起死的,这个叫燕洄的,散灵的时辰要更早一些。” 他正欲起身,不经意间,却瞥见了燕洄紧握的左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疑惑地将其掰开,却见一支断成两截的细珠簪子,十分精巧,看起来像是仙家之物。 至死都不肯松开的簪子,就很耐人寻味了。 “舜汮,你看看这根簪子。”他将簪子递给她。 舜汮细看片刻,依稀觉得似乎在哪看到过这式样的,思索之际,却听他道:“若我没有记错,这是颜玦的东西。” 他习武不行,却心细如尘,过目不忘的本事倒是不凡,他能说出这簪子的出处,便十分肯定了。 舜汮的脸色陡然一变。 颜玦的簪子,竟然出现在焉渊宫,还在一个被杀的将士手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况且这两人可是当夜值守正殿的,如今被杀,放在殿中的部署图想必就是这样落入敌手的。 她想起还躺在那不省人事的问渊和晏晏,还有为了冲出谷而死的成千上万的东极军将士,他们的死,荒唐得让她无所适从。 兮梧剑铿锵出鞘,她转身就走,被风华虔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 她握着剑的手因愤怒而颤抖:“离瞀宫神女殿。” “你冷静点!就这么过去,你以为颜玦会承认是她与混沌暗中勾结吗!”风华虔对叔得等人使眼色,一起拦住她,“一根簪子,她大可以说是丢了,你提着剑过去,又有什么用?你之前怀疑她,想必已经让她警惕起来了,你想凭一根簪子定一个神女的滔天大罪吗!” “我的将士,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杀了,你要我如何冷静!”她双目发红,紧紧握着手里的簪子,恨不得将它连同颜玦一起掐得粉碎,“那么多将士啊,就因为泄露了军机,都折在谷里了,不杀了她,你让我如何面对他们的尸骨!如何对得起他们的至死不悔!她做什么,我都能忍,她怨恨我也没有关系,但她害死了那么多东极军将士,这笔账,我定要替他们讨回来!” 她震开了周围的人,提着剑就走。 刑天抬手拦住了她。 “师父,您别拦我。”她咬牙道,“若不是她,那些将士不会白白送命!这个仇,不能不报!” “你去了又能如何?我若是那个内鬼,既然敢偷你的东西,就必定会对你严加防范,你要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的料想中。除了这根簪子,你还能拿什么去责难她?” “难不成就任她为所欲为!”她回头看着燕洄与逢尤的尸体,“她如今都能到这焉渊宫中肆意杀人了,我倒要问问她,她凭!什!么!这都是我的将士!她凭什么拿他们的命,和那畜生勾结在一起!” 刑天按住她的肩,道,“为师知道你眼咽不下这口气,这也曾是为师的北荒,发生这种事,为师心中也恨,可如你这般冲动行事,拿着剑杀过去,却是正中她下怀,届时她若是反咬一口,你又该如何?东极军的仇,要报,却不是如此冒险的做法,你且听为师一句,为师自有办法治得了这内鬼。” 师父的话,舜汮还是听得进的,稍作平复后,将兮梧剑收了起来。 “是徒儿太冲动了。” 颜玦心思缜密,的确不能如此莽撞,只是她看到这两具尸体,想起那些葬身于山谷中的那些尸骨无存的将士,一时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险些打草惊蛇。 刑天吩咐将这两具尸体收敛妥当,看她一身血污烟尘,谷中的苦战想必耗费了不少心神,便让她回去歇一会,冷静一下再做打算,舜汮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徒儿想回山谷中看看,将死灵除尽,方能放心。还有那些将士的尸体徒儿是他们的主帅,得让他们有个安身之处。” 她带着叔得与参卫,重回那座葫芦谷,砸开了谷口的石头,冲入其中。谷中果真还有数十个死灵在垂死挣扎,即便被山石砸碎了半截身子,依旧不肯死心。 她站在堆满尸首的山谷中,还能看到风里猎猎作响的玄色战旗——就算被万剑穿心,覆着玄色铠甲的那只手,也依旧将它高高举起。 那些铁骨铮铮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她身后,他们的呼喊声震动这天地,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求过一句饶。 她踏着他们的滚烫的骨血,不停地向前飞奔,那个时候,她只知道,不能回头,不能让他们誓死而战的决心白白浪费。 每一场仗,都伴随着死亡,可她从未觉得赢得如此憋屈! 她不甘心啊!她替这些或许能活下来的将士不甘心啊!有多少人能记住他们姓甚名谁,他们活在世上的时候是否也有着舍不下的人,在那些人眼中,他们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有多少泪将为今日而流,多少恨为此仇而起! 仰起头望着那面玄色旌旗的刹那间,舜汮突然觉得,天光如此刺眼,仿佛能将她内心的百般思绪照得透亮。 她将东极军的尸体都敛了回去,妥善安葬在焉渊宫山脚下。 “三殿下,您还好吗?”叔得看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不吭声,也瞧不出可有受伤,只是方才脚步趔趄了一下。 舜汮摇摇头,从他手中接过那面染血的玄色旌旗,用力插在了目前,而后撩袍半跪在旌旗之下。 见她如此,身后的东极军将士紧跟着一齐跪下,斑驳的疏影照在旗上,一如漆夜之辉,磊磊不灭。 “今日之仇,东极军上下不得有片刻遗忘!来日,我必定亲手诛灭混沌兽与颜玦,慰我将士九幽之灵!” “今日之仇,片刻不忘!慰我将士九幽之灵!”身后将士于坟前叩首,随她高声立誓。 她刚回到焉渊宫,刑天便告诉她,九婴方才昏过去了,风华虔正在为其诊治,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情况似乎不大好。 “你怎么会将九婴从天荒带回来的?”刑天见到九婴的时候,颇感意外,要知道当年这头上古凶兽被贬去天荒镇守菩提树的时候,他也是亲眼看着的,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还能在这六界之中见到他,还是以如此虚弱的样子。 九婴既然能在焉渊宫落脚,必定是得了舜汮准许的,自己的徒儿什么性子,他还是拿得准的,从前他能将北荒交给她,便是知道她再怎么能闹腾,也是个晓得轻重的。如今倒是令他意外,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冒此大险,将一头上古凶兽从天荒带回来,养在身边。 “不瞒师父,天荒的菩提树让徒儿给毁了,九婴留在天荒,也无事可做。且徒儿在天荒发生了许多事,风神禺疆的一魂一魄如今就在他体内养着。师父想必也知道那混沌的来历,九婴也是九幽灵气凝成的凶兽,留着他未必无用。徒儿念他有悔过之心,便留他在北荒帮忙对付混沌。” “风神的魂魄?”刑天一怔,“你何时遇到他的?” “八万年前。”她见刑天脸色不对,不免疑惑,“怎么了师父,有什么不对吗?” 刑天眉头紧锁:“八万年前这怎么可能?禺疆梵泠当年被贬入天荒,已是重伤,命不久矣,那样的伤势,他绝撑不到你入天荒的时候,你又如何能遇到他?” 闻言,舜汮一惊:“怎么会徒儿见到他的时候,他并不像是受了伤,他还救过徒儿数回!” 怎么会早就死了呢? “风神堕入魔道,丧失了理智,如何会救你?” 她有些迷茫:“他不光救了徒儿,还教徒儿剑法,神智并无混乱之象。” 刑天越听越觉得不对了:“阿汮,为师跟你说句实话,上古千万年,风神禺疆,从来不用剑。” “不可能”她将兮梧剑呈给刑天看,“这是他送我的剑,不会有假!” 刑天仔细端详着这把剑:“这的确是风神之骨所铸,不过你可有见过风神之戟?” “风神之戟?”她回想片刻,摇摇头,“相识八万年,我从未见梵泠用过戟,但是他时常凝风成剑!” 刑天拧眉:“禺疆并不会用剑,在剑术上,可谓是一窍不通,改日你将习得的剑术使一遍让为师看看。” “是。” 步入屋中,风华虔正往九婴身上施针,九婴神志不清,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风华虔的神色颇为凝重,不过一刻钟功夫,已经给他喂了三枚丹药了。 “他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他一直不吭声,故而她还以为他并无大碍,哪成想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 “好什么好,毒都渗入元鼎中了!”风华虔僵着脸,“他体内还有那一魂一魄,脆弱得很,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要救他,就得先将那魂魄取出来,再行医治,否则,两个都有性命之虞。” 舜汮脸色一沉:“可是没有元鼎护着,梵泠的魂魄随时都会消散难道说现在就要用聚魂术?” 自从拿到聚魂术之后,横生种种事端,故而一拖再拖,而今北荒刚打完一仗,正是要严防混沌再袭的紧要时候,此时聚魂,万一 刑天上前扣住九婴的手腕,以神识相探,片刻之后,松开手,犹豫道:“他体内的一魂一魄” “怎么了?” 刑天略一沉思,摇了摇头:“且用聚魂术试试吧,为师替你护法。” 舜汮虽不解其用意,但师父都这么说了,想必也有一番考量。 “阿虔,你将梵泠的魂魄取出来吧,用你的金针暂时护着,容我做些准备。” 风华虔点点头,开始着手取魂。 舜汮去取聚魂术,刑天则留在屋中,眼看着风华虔将那一魂一魄从九婴的元鼎中取出,施法护住。 “刑天上神,您也发现了吧。”风华虔盯着那团魂魄,眉头紧皱。 刑天神色凝重:“的确,若是堕神为魔,怎会有如此干净的元灵。且等聚魂之后在说,我这个做师父的倒要看看,阿汮在天荒遇到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九婴在当日夜里便醒来了,虽说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他神志不清的时候,隐约听到了舜汮的声音,他还疑是梦境,一探元鼎才知,体内的魂魄是真的被拿走了。 当初舜汮以他答应以自己的元鼎养护这一魂一魄为条件,换得她一直带着失去九成法力的他行走天荒,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还会顾惜他的性命。 他坐起来喘了一会,慢慢走向晏晏所在的那间屋子。他还记得,昏过去之前,似乎看到居缨将她抱走了,她这次受了如此重伤,也难怪居缨会发那么大的火。 在后山的时候,他没能保护好她,枉他从前对她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到头来却无法护她周全。什么带着她遨游四海,什么通天之能,他如今只能这么看着她躺在那,什么都做不了 居缨此时该是在帮舜汮准备聚魂术的阵法,不在屋中,晏晏刚换了药,合着眼安睡,他站在榻边,静静望着她苍白的小脸,想伸出手碰她一下,却觉得自己忽然间没了这个资格。 她受伤的时候,哭着跟他喊疼,那么娇弱的小丫头,哪里尝过这样的痛苦,她应该被宠着,无忧无虑地笑着,高高兴兴地唤他“阿九”,而不是躺在这,连梦里都被疼痛与恐惧折磨。 看着这样的她,他不禁觉得,或许她师父说得对,他是上古凶兽,生而不祥,在她身边,便会给她带来灾厄,终有一日,会害死她的 他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这胖嘟嘟的小手总是暖暖的,软得像豆腐,仿佛一用劲,便会被捏坏了。 虽说平日里总是嫌她烦,可她突然不说话了,总觉得心里空空的,连该怎么是好都不知道了。这个小东西啊,明明那么微不足道,却毫不吝啬地给了他最窝心的暖意。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温暖,杀过那么多人的这双手,还能被她捧在掌心里,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阿九,你来了啊”不知是不是被疼醒的,晏晏睁开眼,瞧见他在床边。 他吃了一惊,定了定神,只听她问:“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闻言,他立刻揉了揉眼:“来的路上风大,迷了眼而已。你还疼吗?” 晏晏点了点头:“很疼,不敢动。师父说,让我躺一段时间,可是躺着还是疼得睡不着” “是本座不好,让你受伤了。”他叹息道。 “阿九你今天不凶我了吗?”对于突然服软的九婴,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他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额,淡淡一笑:“不凶你了,以后都不会凶你了。” “阿九你怎么了?”她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居缨推门进来,看到九婴蹲在床边,脸色登时一遍,将手中的药放下,转身将他提了起来。 “谁准你过来的?”居缨警惕地将晏晏护在身后。 “本座只是来看看她。”九婴还有些虚弱,被他挥出去的时候有些趔趄。 “立刻出去,离晏晏远一点。”居缨眼下还能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已经是看在舜汮的面子上了。 晏晏能感觉到师父生气了,却不知为何,眼中满是迷茫。 九婴抬眼看向她,似乎颇为迟疑,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你好好养伤,本座走了。” 他转身的瞬间,不知怎么的,归晏晏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说不上来,却令她感到了不安。 她无法起身去追他,只能唤了他一声“阿九”,可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眨眼间消失在门外。 ------题外话------ 加字数了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3 聚魂魂归 有居缨从旁协助,聚魂阵很快就在焉渊宫后山摆开,阵眼的祭品是九婴准备的,上古凶兽的鳞片与一碗血,对于这阵法来说,已是绰绰有余了。 舜汮已经命叔得与参卫时刻留意着北荒各处的状况,尽快办成此事,也能了却她的一桩心事。 “不必担心,为师会为你护法,你且安心去做便是。”刑天道。 “有劳师父了。”她望着眼前的阵法,略有迟疑。 她的确很想救梵泠,为了救他,她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才打听到这个法子,本该毫不犹豫地步入其中,只是之前刑天对她说的那些话令她很是不安。 她总觉得师父可能知道些什么,若是真如师父所言,梵泠早已散魂,那么这八万年,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又是谁? 她凝视着掌心的一魂一魄,陷入了沉思。 这是她在梵泠羽化的时候,拼了命夺下的,那会儿她也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他走,只想将他留下。 在那苍凉至极的天荒中,只有他愿意同她这个失去了一切的小麒麟说说话,陪她习剑,板着脸教她如何才能在天荒活下去。 于她来说,梵泠不是什么上古风神,他只是和她相依为命的梵泠,她把所有的不甘和悔恨都说与他听,失去左臂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弱肉强食的天荒,有谁会怜悯一个连刀剑都拿不起来的武罗神将?倒是她这一身稀罕的血肉,引来无数魍魉争相抢夺。 那时的她,不是什么尊华帝姬,也不是叱咤一方的东极军主帅,她什么都不是了 唯一向她伸出手的,只有梵泠。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失去他。 她步入阵法的那一刻,五行运转,天地仿佛都褪去了原本的色彩,翻滚的浓云间,灵气与阴气相互穿梭。 舜汮将手中的一魂一魄祭出,置于生门处,谨慎地注视着逐渐被吸引过来的各处元灵,这些灵一直漂泊于六界之间,遇此强大的阵法,便会不由自主地与之靠近。 然而已经过去半柱香功夫,还是没有发现梵泠散落在他处的魂魄,这一点令舜汮尤为不安。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刑天,“聚魂术怎么会没有用!” 这毕竟是从魔界传下来的古阵,耽搁久了,刑天的护持便渐渐弱了下去,再继续下去,会引来更多来历不明的魂魄,整个北荒恐怕都会被这些阴气所笼罩。 “阿汮,停下来!”他当机立断。 舜汮也感觉到四周不祥的气息越来越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当即关上了几道阵门,强行将阵法停下。 然而,正当她打算收起那一魂一魄时,一道惊雷自九天劈下,眨眼间,那一魂一魄便消失在眼前,不知去往何处了。 “梵泠!”她大为吃惊,伸手欲夺,却还是迟了一步,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阵法渐渐消失,天地间的浊气也随之散去,云幕散开,天光照在身上,却连一丝暖意都感觉不到。 刑天还是头一次见到舜汮这般慌乱无措的样子,她就这么站在那,始终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掌心。 “怎么会这样”她脸都白了,双手止不住地在颤抖,“不应该是这样的,梵泠梵泠!” 她慌张地四处寻找,却再也看不到那一魂一魄的踪迹,它就像是从未被她握住过,从未出现过,就这么从她眼前消失了。 “舜汮!”风华虔见她有些不对劲,赶忙上前,却见她双目通红,无措地抓着他的胳膊。 “怎么会这样,阿虔他去哪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不是只要有了聚魂术就可以了吗?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不行,我要去找他!”她摇着头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找!”他急忙拉住她,“这世上没有一定能成功的法子,在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你根本无从下手!” “没有元鼎,他的魂魄几日之内就会散掉,我不眠不休地找,一定能找回来的!”她不肯死心地推开他。 那是她的梵泠啊,她以为终于能救他了,却害他散掉了最后一魂一魄,早知如此,另想法子就好,哪怕只有一魂一魄,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至少他还在,可是这一回,他却是从她手中消失了 “阿汮!”刑天拦住她,“你急什么,急就能把那一魂一魄找回来?这聚魂术为师有所耳闻,若是他的魂魄真的散落世间,必定能召回来。” 她一愣:“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刑天看着她的双眼:“你可有想过,或许他的魂魄本就没有散掉,而是在这六界之中的某一处,你用聚魂术试图将他召回,可对于魂魄来说,阵法的力量或许远不如自身对这一魂一魄的召唤。” 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您是说,梵泠他还活着?” 刑天摇摇头:“不好说,只是有这种可能。况且你强留下的这一魂一魄,依为师之见,并没有入魔的迹象,倒是十分纯净,为师怀疑,你在天荒遇到的,并非是风神禺疆。” 看他脸色,似乎对今日的结果,也有所预料。 “为师让你用这聚魂术,便是想看看,这魂魄究竟是何来历。眼下它恐怕已经回到原本的魂魄中去了,能在天荒那种地方护得住你,此人来历,必定不凡。” “可如今魂魄已去,该如何找到这个人?”舜汮心中又喜又愁。 梵泠还活着,她自然是欢喜的,可茫茫世间,要去何处寻找? “世上能有如此本事之人,并不多见,尤其是还能出入天荒,逗留八万年之久,耗费法力何止千年。”刑天迟疑道,“缘分未尽,必定还能再遇见,且容为师仔细想想。” 他总觉得那魂魄中略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只是过于微弱,一时间他也无从着手。 舜汮叹了口气:“罢了,只要还活着就好” 她想见一见那个费尽心思陪了她八万年的人,却也知道世间缘分最是不可强求,攥着不放又能如何,就像当年她为叶珩那一世改命,因果轮回,都报应到她的身上。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丝执念,再给他招来灾祸,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哪怕于某一日擦肩而过,不知姓甚名谁,只要她知道是他,就够了。 北荒还有太多的事辄待处置,眼下她最该上心的,便是如何对付颜玦和混沌兽。 昨夜,刑天已经对她说起涂琈琴的去向,她倒是没想到他常年在诸余山中隐居,对这六界之内的事还留了心眼。 涂琈琴如今就在大荒大言山中的一座石窟深处,施法混淆视听,以至于极难找到。 他与西王母有些私交,亲笔书信一封,传去了离瞀宫,如今想必西王母已经看过。 他究竟写了什么,舜汮不知,不过既然敢写这封信,想必对此事也有**分的把握了。 “颜沅的性子,最是容不得这样的事,一旦起了疑心,便会留意这个养女的一举一动。”刑天道,“把柄这种东西,抓现行的最是有用,一个小丫头罢了,论心思,及不上颜沅,假以时日,必定会露出马脚。你若等不及,推波助澜一番也可,不要心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等蠢事,为师可没教过你。”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他出山之前,便有所准备。一个十余万岁的小丫头,惯会来事,也不知是如何教养出这等不知好歹的脾性,连焉渊宫都动得,忒不知天高地厚。 听说她还对叶珩有意,他虽在诸余山中多年不出,却也还记得,当年二位真神给储瑶宫和葶洙宫之间赐了一门亲事,他的徒儿,便是储瑶宫名正言顺的帝后娘娘。 且不论尊卑悬殊,一个小小的沧海之灵,不过是得了些机缘,看在颜沅的份上被尊一声“神女”,不晓得哪里来的脸皮,非要横插这一脚,往好听了说是钟情不悔,要他来说,那就是不知廉耻。 何况真神赐婚,当初乃是问询了天道,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哪里轮得到旁人觊觎? 如今还勾结混沌,险些要了他徒儿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在诸余山中太久了,这世上的人许是都将他忘了,他可没有什么好脾气,徒弟笨归笨,嫌弃归嫌弃,那也是他唯一的徒儿,做错了什么,他替桓君管教就是,但若是给别人欺负了去,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九幽海外,一场苦战刚刚结束,天兵天将收拾着残局,时刻警惕着,防范混沌再袭。 叶珩刚准备回帐中同九霄他们商议接下来的应敌之策,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手边的柱子,依旧难以平复。 他感到体内的元灵在躁动,不得不强行压制。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感觉逐渐散去,眼前恢复了清明,稍作喘息后,他难免疑惑。 抬眼却见一缕幽魂从空中徐徐飘落在他眼前,仿佛有着感应一般,他能清晰的听到这一魂一魄中传来的低鸣。 他伸出了手,那一魂一魄转眼间便钻入了他掌心,融入他的元灵中。 契合的那一瞬间,从未见过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他脑海中,整整八万年的记忆,一夕归来,他陷入了恍惚。 昏暗的天光照在灰蒙蒙的山峦上,寒风卷起无数沙尘,迷住了双眼,仿佛置身于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囚笼中。 粗粝的砂吹在手背上,像是无数的小刀子在划,一丝一丝地疼。 他眼前的女子披散了长发,浑身上下没有几处完好,伤得很是狼狈,可那双赤金色的眼瞳却比朝晖还要明亮,她望着他的眼神,带着好奇与感激,一眨都不眨。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我叫舜汮,是麒麟之后,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犹豫了片刻,抬眼望着她。 山风呼啸而过,他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我叫梵泠,上古风神。” 离瞀宫神女殿中,一片沉寂,只有长明灯的烛火在微微颤抖。 颜玦坐在烛火旁,却觉得四周冷得像是北海的冰天雪地,自从焉渊宫回来之后,恐惧总在心头萦绕不去,她如今梦里都能见到提着剑找她寻仇的舜汮。 北荒战事的结果已经传回来了,东极军险胜,却也死了数万的将士,舜汮回到焉渊宫后,下令严查协助混沌出世的内鬼。 心头绷了数日的那根弦,在得知舜汮还活着的时候,彻底断了, 当看到丝丝缕缕的邪气从门外漫进来,逐渐凝成混沌的模样,她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不是说会帮我杀了她吗,她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我冒了那么大的险为你偷出了图,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混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让她松开了手。 “本尊是答应过你会杀了舜汮,但你没有资格如此质问本尊。东极军元气大伤,若不是看在这一点,本尊不会由得你如此放肆。”混沌将她逼至榻边,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本尊是来告诉你,刑天出山了,他已经给西王母寄了信,信中写了什么,想必不用本尊多言,你动了他徒弟,他不会轻易罢手。” 颜玦心头一紧:“刑天上神他怎么会不,我没有留下破绽,他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 “没有留下破绽?”混沌笑出了声,“你倒是自信,据本尊所知,你杀人的手段可真不够利落,连簪子被人拿走了都不知道啊。” 她吃了一惊,立刻明白了他话外之意:“你监视我!” “本尊只是怕你办事不力,倒是没想到你还真留下了把柄。” “你既然看见了,为何不提醒我?!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难道你眼睁睁地看着舜汮查到我头上来吗!”颜玦怒极,伸手便打,却被攥住了手腕,一阵天旋地转,便被死死压在了床上。 混沌不悦地眯起了眼:“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颜玦挣扎不了,只感到他正沿着她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啃咬下去,惩罚一般缓缓逼近了她胸口,妥帖的衣衫被掀起,她吓得一阵战栗! “不!”她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拼命的挣扎起来,试图挣脱他的钳制,“你放开我!” 混沌抬起了头,血红的眼睛紧盯着她,伸手拭去了她眼角溢出的泪,漫不经心道:“怎么,害怕了?你要知道,若是你做的那些事被仙界的人发现,你会被如何对待,与之相较,本尊至少会保你一命。以刑天的手段,不用多久就会对你下手了,谁会护着你,你自己想想清楚,本尊在九幽海等着你” 他化为黑雾缓缓从她身上褪去,直至消失在这间屋子里。 颜玦惊恐万分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腿,在榻上瑟瑟发抖,久久都无法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此时屋外窗下,颜沅听着屋中传来的阵阵低泣,脸色越来越冷,紧紧握住了手中,刑天的亲笔书信。 ------题外话------ 晓得你们手中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收拾颜玦指日可待!叶珩的记忆也全都恢复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4 我想你了 混沌似乎终于对此战上了心,九幽战乱频频,八荒**内,但凡是能落脚的地儿,都有可能受到死灵的侵袭。 叶珩分身乏术,焉渊宫那一战的结果,还是涔阳前来禀报,他才知道舜汮被人摆了一道,死在北荒的东极军将士,都已入土。 这场战事很快传遍了九幽,前来助战的东极军听闻此讯,并无多言。 只是面朝北荒的方向,竖起了东极军的战旗,所有将士跪在战旗下,虔诚而决然地对着那个方向致哀,而后遵从军令继续守卫此处。 东极军的军令,都刻在每一个将士心里,他们相信,他们的主帅一定会来到此处,率领他们踏平九幽海,亲手诛灭混沌兽,所有的悲伤与不甘,都将为了那一刻而留。 “师父,您去看看三殿下吧。”九霄劝道,“听说刑天战神也出山了,这里还有我们在,三殿下心里想必不太好受,您且去看看。” 叶珩不答,只是皱眉沉思。 九霄无奈地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涔阳上前:“神君,您前些日子吩咐属下去查的事有眉目了,弱水崖下发现了一块玉珏,乃是颜玦神女的贴身之物,看来神女的确去过那个地方。” 闻言,叶珩面色一沉。 “您要将此事呈报天君吗?”涔阳问。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原以为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若能悔悟,我还能念在往日,保她一命,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此次焉渊宫受创,属下怀疑也与神女有关。”涔阳怎么也想不通,放着好好的神女不做,为何要几次三番地与那混沌为伍。他跟随叶珩多年,从未见他动怒,但这一次,颜玦神女显然是触及了神君的底线,“不知三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依着三殿下的脾气,若是知晓此事与颜玦神女有关,还不得提着剑过来啊。 他心中发愁,回头一看,发现叶珩神思飘忽,竟然又在出神。 从昨日起,他就发现叶珩时常心不在焉,有时喊他数声,都不见其回应,不免有些疑惑。 “神君,您怎么了?” 叶珩沉默良久,忽然道:“涔阳,我想起来了。” 涔阳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有点懵:“您想起什么来了?” “天荒的事。” “啊?”涔阳更摸不着头脑了,“您去过天荒吗?” 他在储瑶宫多年,可不记得有这茬啊。 叶珩合上双眼,叹道:“八万年前,我曾丢失过五成法力,便是在天荒丢的。” 这么一说涔阳倒是还记得,当初得知叶珩莫名其妙没了五成法力的时候,可把他急坏了,可就连神君自个儿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外也一直瞒着,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无果。 难不成神君这会儿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将叶珩方才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恍然一合手。 看来此事与三殿下有些关系啊! 叶珩沉默不语,将昨夜涌上来的记忆细细理了一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世间的因果难不成真是早已注定好的,他丢失的五成法力,便是当年他悖逆天道而得的苦果? 身为上神,他凌驾于众生之上,却始终无法跳出这天道轮回,他所做的每一个抉择都事关天命,昨夜元灵归一,可法力却终是没有回来,看来这便是他当年以元灵离体,附身于风神体内的代价了。 阿汮强留下的一魂一魄中,便是这八万年来,他关于天荒所有的记忆。 他始终放心不下,吩咐涔阳留下,起身前往北荒。 找到舜汮时,她正坐在东极军的战旗下,兮梧剑横在她膝头,被她轻轻地抚着。 他站在树下,静静望着她。 许是那八万年的记忆着实令人心生感喟,从前没想起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她太过在乎那一魂一魄,在乎到他都忍不住要嫉妒那个死去的风神,他拥有着他错过的那八万年,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会一直记得他。 如今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放不下。 他简直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带着他的一魂一魄走到今日,他一时的心软,留下了这段缘分,最后撒手离去,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他不后悔以五成法力换来这八万年,只是心疼她在那样的地方,还要历经他亲手给的死别。 似乎是察觉到他来了,舜汮抬起了眼,淡淡地笑了笑:“怎么不过来?” 仿佛得到了容许一般,他一步步朝她走去。 八万年的光阴,都揉在了眼底,如波光般缓缓地荡开,直至他走到她面前,忽然被她紧紧地抱住。 他还没开口,便听她道了一句:“宝,我想你了” 这样温柔又无奈的口吻,就像在对他撒娇,令他颇为惊讶。 他低下头,看着她埋在他胸前的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累了吗?” 北荒一战才刚结束,她的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苍白,想必这几日都没歇息过。 舜汮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北荒受此重创,是我发觉得太晚,连被人盗了部署图都不知,看来真是多年不战,松懈了” 她将颜玦的簪子举到他面前,闷声问:“若我说要杀颜玦,你会护着她吗?” 看见这支簪子的瞬间,叶珩便知道她已经认定了此事是颜玦所为,她心中的恨,远比看见的要多。 “我已经派涔阳去查了弱水崖的事,在崖底的乱石中找到了颜玦贴身的玉佩,只待找到涂琈琴,便能定罪。” “不要答非所问。”她抬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颜玦是你捡回来的,她倾心于你,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我信你对她没有儿女私情,可其他的呢?她害死了那么多东极军将士,我若是抓住她,必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让她死无全尸,我素来是有仇必报的性子,这样做或许你会看不惯你要是想为她求情,可要趁早。” 她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颜玦对东极军做的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便是西王母跪在她面前,她都不见得会心慈手软。 但是叶珩不一样,他若念在当年情分,要为颜玦求情,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狠得下心来。 叶珩无奈地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道:“你怎么总觉得我会护着她?若是我有意袒护,何必还让涔阳去查她?” 他将那枚玉珏递到她手里:“你若想为东极军报仇,便去做吧,我给你撑腰。” 舜汮握着那枚玉珏,久久无言。 叶珩能这么说,她心中还是欢喜的,她今日也不是来逼着他对颜玦下手的,不过是见了他,就总忍不住使些小性子,她镇守北荒这么多年,怎会不晓得以大局为重。 此时杀了颜玦,的确痛快,可是对于这八荒**遭逢的灾厄,根本无关痛痒。逞得一时之快,却误了大事,实在不明智。 她将玉珏收了起来,道:“颜玦的命,我迟早要取,不过眼下,她还有别的用处。” 叶珩似乎料准了她会如此,忽而一笑:“我方才若是答得不合你心意,你会生气吗?” “不会。”她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但是焉渊宫的大门,逢你必关。” 叶珩:“” 怪不得涔阳总说女人心海底针。 “咳嗯。”刑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父您何时来的?”舜汮吃了一惊 刑天瞥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从那句‘宝,我想你了’,为师就站在这,你这不孝徒,眼里只有叶珩上神吧。” 被戳个正着的舜汮默默别开了视线。 若论辈分,刑天算是叶珩的长辈,自当以礼相待,叶珩一揖手:“刑天上神。” 刑天看了看他暗含笑意的眼,又瞧了瞧自家徒儿心虚的脸色,呵了一声:“多年不见,你倒是真不客气,我唯一的徒弟就这么被你拐到手了。” 舜汮冲他挤了挤眼:“师父,您能说得委婉一点不” “还委婉什么?”刑天皱眉看向叶珩,“我且问问你,你和我这徒儿,可是订了亲?” 叶珩目不斜视:“的确曾订过,不过一年前已经退了。” 刑天眉梢一挑:“所以呢?” 他握住了舜汮的手:“待混沌的事平息后,我会按礼数去葶洙宫再提一次亲,将她娶回储瑶宫。” “你别跟我师父说这些呀”舜汮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反观这二人,聊得真是老神在在。 且她怎么不知道他有再去提亲的打算! 刑天板着脸:“如何说不得了,太华宫那小子都同为师招了,睡都睡了,还这么怂!” 若是此刻有个缝,甭管是地上的还是墙上的,她都想钻进去。 回头定要封了那二愣子的嘴! 刑天无奈地摇了摇头:“为师过来,是给你送药的,你且看看时辰。” 说罢,一碗药汁便出现在他手中,递给了她。 叶珩一怔:“你受伤了?” “没有没有!”她连声辩解,“只是调理的药罢了。” 刑天皱眉:“怎么,你没告诉他?” “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师父您老人家就出来了嘛”舜汮尴尬地笑了笑,对叶珩道,“其实这事儿也没想瞒着你,只是还没有个定数,也不好说,你也晓得我的左臂废了,如今只能用剑,可混沌兽哪里是这么容易对付的,要想除掉他,没有武罗枪是不行的,所以我让阿虔给我用药,治我的左手。” 她的左手是如何废的,叶珩自然知晓,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想着重拾武罗枪。 “他可有把握?” “权且让阿虔试上一试吧,眼下谁也说不准。”她道,“你突然从九幽回来不碍事吗,我听闻这几日你们与混沌数次交战,你将此方带回去,便能对付那些死灵了。” 她将刑天给的法子交给他,让他先回九幽去。 “北荒才遭重创,不如将九幽的东极军撤回来” “不必。”她摇摇头,“你放心去吧,北荒这边,我自有安排,况且师父也在,混沌才败退,近日不会再横生事端,我过些日子,去九幽寻你。” 叶珩知她心意已决,且九幽那边的确不能掉以轻心,今日赶来看她一眼,已经耽误了半日,再不回去,恐会生事。 他皱着眉点头:“好,你自己留心些,若是有难处,立刻传书到北荒。” 她笑着凝视着着他:“好,我记着了。” 眼见着他化作流光远去,她才松了口气,回身对刑天道:“多谢师父。” 刑天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你这会儿话说一半,回头被他晓得了,还不得跟你急眼?” 她笑了笑:“这不也是无可奈何嘛,他突然出现我也是吓了一跳,只想着若是说漏了嘴,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昨夜,她已经同刑天商量过了,要想杀了混沌,光有武罗枪远远不够,但是她从北海之滨带回的那张图倒不是一般的阵法,过去的典籍中记着,那阵法是上古时代,伏羲真神用来封印混沌兽的秘阵,其实不然。 世人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刑天身为上古战神,曾在伏羲麾下为将,共同讨伐混沌,关于那阵法,他知道得比那些书中记载更为清楚。 那不是什么封印阵法,而是诛杀阵法。 当年的伏羲真神,是想替这八荒**除去这一害的,玉山宫常兮殿下为此阵更是耗尽一身血肉,只可惜真神当时身负重伤,无力支撑此阵法,发挥其完全之力,拖延许久,却无法诛灭混沌兽,险些让他挣脱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将其转为封印之阵,以息壤为牢,将其封印在北海之滨。 女娲真神与伏羲真神因此耗尽修为,双双羽化散灵。 若要重开此阵,需冒着极大的风险,当年的常兮殿下乃是凤凰之后,以神兽血肉撑起诛杀之阵,再也没有回来,如今要想杀了混沌,却唯有此法。 眼下最适合开启诛杀阵的,其实是叶珩。 刑天也同她说过,灵兽始祖的血肉,相较于其他神兽来说,更为强大,若是由他去做,诛灭混沌指日可待。 可舜汮拒绝了这个有九成把握的建议。 若是从前,还有搏一搏的机会,可如今叶珩只有五成法力,她冒不起这个险。 “师父,算徒儿求您,只有这件事,决不能告诉他,就当一切如常。”她垂眸看着手中的兮梧剑,眉眼间全是笑意,“若不是您还记得这剑法出自储瑶宫,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为我做了这么多” 刑天命她使剑给他看的时候,她还觉不解,可待她舞完一段后,他却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叶珩的剑法与此如出一辙。纵然变了样貌,换了个身份,他手把手交给她的剑法却不会出错。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他什么都不必说,那八万年,便都融在那一眼之间了。 十万年前,他封印混沌时,她在天牢中,十万年后,他从蛇妖口中救下她时,她双目失明,仔细想来,她似乎从未留意过他的剑法。 风神禺疆早已殒命天荒,这把兮梧,原来是他送给她的。 刑天点破那八万年的真相时,她想起了在天荒与他刚刚相识的时候,她还疑心过一段时日,毕竟在这个地方,可不是谁都能信的。 那时候他一直板着脸,话也少,认识了三天,他只对她说过一句话。 我叫梵泠,上古风神。 如今想来,这世间的缘分,真是难以参透。 错过的时候,任你寻觅千百年,也没个结果。 相逢的时候,兜兜转转,历经世间苦乐,不过是在咫尺回眸间。 ------题外话------ 下一章咱们收拾颜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5 陷阱 啪。 一张字条拍在了舜汮面前。 舜汮抬起头看着自家冷了好几日的脸的二哥,他今日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理直气壮的意味。 “有动静了,就今晚。”从他眼中渗出的怒气来看,舜汮毫不怀疑只要她点个头,他立马就能撸起袖子抄家伙去大言山。 自从她给他看了那支簪子和玉珏后,他对颜玦的态度就从原本的略有怀疑,变成了毫不手软的仇视。 从她记事以来,也就她被流放天荒那会儿才见居缨发这么大的火。 葶洙宫的灵鸟少说也放了上百只出去,旁的事也不用做了,成天除了盯着颜玦就是盯着颜玦,她敢说,颜玦一日下来走了几步路他都知道。 晏晏的事彻底触怒了他,舜汮也晓得拦不住他,葶洙宫的灵鸟,本就是用来侦查的,羽轻极盈,他放出那些灵鸟的时候,颜玦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一字不落地传回北荒。 大荒大言山,刑天告诉她涂琈琴藏在那的时候,她心中就有了另一番打算。 颜玦既然与混沌有来往,北荒战败,必定会另做他想,师父那一封信,足以令西王母心生怀疑,以颜玦的聪慧,多少也能察觉到一些端倪。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更何况她手上沾染了东极军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师父说得对,对付颜玦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她自乱阵脚。 果不其然,盯了这两日,她就沉不住气了。 涂琈琴藏匿于大言山中,那上头,沾了颜玦的血,乃她亲眼所见。当日颜玦负伤,来不及细细处置,就将琴埋了,之后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她早些时候就对她起了疑心,派问渊前去盯着,只是北荒横生战事,不得已才暂时将此事搁置了下来,没想到,她竟然将主意打到东极军头上。 本该在找到那支簪子的时候,就冲进神女殿将其拖出来,但捉住她,也不过是个同谋,她真正想要找的,是混沌兽的破绽。 这几日,焉渊宫上下彻查弱水崖内鬼一案的动静颇大,连葶洙宫都插手其中,便是在有意施压,对于颜玦来说,何止是慌乱,这个时候能求救的对象,想必也只有混沌兽了。 不过,颜玦会在大言山的洞穴中给混沌留信相邀倒是出乎意料的大胆,看来她对自己做的一切会招致的后果,也是有些数的。 大荒,大言山。 这座山脉乃是传说中日月升起之处,当年神界的边缘,如今一片荒芜,鲜少有人涉足。 再次踏入这里,倒是令舜汮回想起十万年前的事。 当年就是在这山中,她遇到了混沌兽,将麒麟血肉给了他,险些酿成大祸。 时隔多年,最初以为的巧合,也因为对颜玦的怀疑,多了一笔蹊跷。 颜玦留信后,折返回到离瞀宫,待今夜再前来与混沌相见。 刑天与舜汮居缨蛰伏于洞穴附近,静待时机。 天色渐晚,月出东山,悬于九天之上,天边闪过一抹流光,一道紫色的身影出现在大言山脚下,警惕地四下张望,朝着这座洞穴而来。 “是颜玦。”居缨暗中与她传音。 眼看着颜玦快步走入那座洞窟,舜汮默默收紧了拳。 片刻之后,一股邪气从云端流下,驻留在洞口,渐渐化成人形,混沌如约而至。 “再等等。”刑天按住了她已经放在剑柄上的手,示意她沉住气。 他们今日不仅仅要抓颜玦,更为紧要的,是借此机会试探混沌兽的法力恢复到了何等地步,好早作打算。 洞穴内。 颜玦已将涂琈琴取出,静静站在石壁下。这块石壁上留有混沌的印记,她便是通过这道印记与他来往。 “这么急着让本尊过来,是想好了?”混沌走进来,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颜玦焦急地上前:“你迟了一刻钟,我每次见你都要冒极大的风险。” 他笑了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本尊不过是晚来了一会儿,你就等不及了?” “少废话!”颜玦甩开他的手,将涂琈琴递给他,“北荒一战,你输给了舜汮,她现在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来了,用不了多久,说不定这把琴也会被她找到,到时候我百口莫辩!” 混沌眯了眯眼:“那你想如何?” “不如你把涂琈琴带去九幽,也好过我整日提心吊胆,找不到琴,舜汮又一心都在对付你上,暂时不能奈我何。”她神色凝重。 闻言,他冷笑一声:“你是想让本尊给你做挡箭牌?” “你别忘了,这些事都是你让我去做的,如今我已是如履薄冰,这把涂琈琴是你偷出来的,你拿回去又有何不可?” 混沌的目光变得幽深,捏住她下巴的手愈发用力:“颜玦,你我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本尊念在当年是你将本尊带出北海囚笼,才对你多加忍让,本尊可没什么耐心,你想继续做你的神女,留在叶珩身边,本尊能做的已经仁至义尽,让你来九幽那是本尊在救你,你可别不识趣。” 颜玦咬牙:“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将你从北海放出来!你不过是利用了我当年什么都不知道,利用了我沧海之灵的力量,逃出生天,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我若是被逼到绝路,也不会让你好过!” “哦?”混沌看着她的眼睛,对此中怒意视而不见,“就凭你,也想在本尊面前叫嚣,看来是本尊太纵容你了。涂琈琴,本尊可以帮你藏,不过来不来得及,可就不好说了” 颜玦脸色一僵:“什么意思?” “你害死了那么多东极军,若是舜汮一不小心抓住了你的把柄,你猜她会怎么处置你?”他渐渐逼近,直至将颜玦逼到贴在石壁上动弹不得,赤红的眼如鬼魅一般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颜玦,终有一日,你会跪下来求着本尊收留你。” “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求你!”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忐忑。 与此同时,洞穴外。 混沌进去后,舜汮便命潜伏在暗处的东极军悄无声息地靠近,为了让混沌放下戒备,刑天在这些将士身上都施了法术,将他们的气息都隐藏了起来,虽说这法术对于混沌来说,瞒不过一炷香功夫,但就眼下的局势,足矣。 “师父。”舜汮看向他,暗暗握住了剑柄,兮梧辄待出鞘。 刑天抬起了手,猛地挥下,两把盘古斧随之而现,此刻就是冲入洞穴的时机! 兮梧与为泷瞬间出鞘,就在此时,颜沅从天而降,神色凝重。 “西王母娘娘?”居缨吃了一惊。 颜沅手中握着锁仙链,冷冷地望着一片漆黑的洞穴深处:“她是我的养女,做错了事,当由我亲手惩处。” 刑天笑了笑:“想不到,你我再见,竟是在这等情况下。” 颜沅的脸色极为难看,今日之前,她还对颜玦有一丝信任,若是受混沌胁迫,她尚有理由能保她一命,但她今日亲眼见到颜玦邀混沌兽来此相见,与那孽障狼狈为奸,这样的真相,她已无力反驳。 唯今之计,只有她亲手将其绑回九重天认罪。 舜汮点点头:“既然如此,有劳颜沅娘娘随晚辈一同进去了。” 东极军包围了洞穴,混沌有所知觉,为时已晚。 “看来是本尊低估了舜汮,她这就要对你下手了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颜玦。 颜玦此时也终于感觉到四周的气息,顿感惊慌。 “我已经很小心了,怎么会” “这么快就找了过来,除了陷阱,本尊可想不到别的了。”混沌冷笑道,“颜玦,你这是在害本尊啊。” “不,我没有!”她惊慌失措地找寻退路,这座洞窟中岔路众多,只是不知道都通往哪里,她也拿不准主意,此时走错一步,便是死路一条。 两把银斧破空而来,其势如破万钧,拉枯摧朽一般,朝着他们飞来! 他伸手揽住颜玦的腰,带着她避开了这一击,落在另一边,静静望着那片黑暗:“真是冤家路窄啊,刑天上神,久别重逢就刀戈相向,着实让本尊心寒。” 盘古斧回到了刑天手中,明亮的月光从石缝间洒下,在他眉宇间覆上寒霜般的冷白。 “对付你这等孽障,何须手软。” 舜汮与居缨紧随其后,颜沅走到刑天身旁时,颜玦的脸色一片煞白。 “母后” 她从混沌怀中挣脱出来,惊恐地看着颜沅,那一瞬间,她看见了颜沅眼中的失望。 “玦儿,你好大的胆子!”掷地有声的怒喝,令颜玦浑身一颤,险些跪了下去。 “母后,不是这样的,您听孩儿解释”她无措地望着颜沅,想说些什么,可混沌就在她身边,方才的一幕想必颜沅也看得十分真切了,她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颜沅如此凌厉的注视。 “颜玦神女,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居缨将那枚玉珏拿了出来,“这是在弱水崖下发现的,神女可否解释一下,你的贴身之物是如何跑到弱水崖下的?难不成这玉成了精,长出腿来自己跑去勾结混沌兽,替他解开封印的不成!” “我”她吃惊地看着那枚玉珏,感到万分诧异。 这枚玉珏的确是她丢失的,却一直没有找到,但弱水崖那一日,她为防遗漏,珠钗耳环一概取了下来,更不用说这样一块玉珏。 这不是她当日带去的,可她说不清楚玉珏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这玉珏是颜沅赐给她的,她十分喜爱,玉上沾满了她的气息,此时手中还抱着涂琈琴,更是百口莫辩,看着眼下的局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就是一个陷阱,就连她敬重的母后,都站在了舜汮那边,人赃并获,让她当场伏诛也并非不可能。 若是要捉拿她,在捡到玉珏的时候便可以动手,之所以留着她,大概是为了混沌兽吧。 锁仙链转眼间将她捆了个结实,拽到一旁,其他人在刑天的示意下,围攻混沌。 这时候,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瞬间,都觉得是煎熬,她看着舜汮他们围攻混沌,却能料想到自己之后的下场,冷汗湿透了脊背。 如果不逃,等着她的就是诛仙台上的九天神雷,就如混沌对她说的那样,她即便活着,也必定生不如死,一想到她败在了舜汮手里,她就觉得万分不甘! 舜汮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而她却将面临残酷的处罚,这样一来,她之前做的,不都白费了吗 眼下,她唯有找到一条出路,从这里逃走,才有机会活下去! 对,她要活下去,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 “你们不会以为本尊会任你么宰割吧。”混沌一扬手,将涂琈琴召来,猛一拨弦,强大的法力随之挥出,震得山石崩裂,洞穴剧烈地摇晃起来! 毕竟是上古神器,落在他手中,所发挥出的力量不可低估,数次拨弄之后,这洞穴便支撑不住了。 混沌看准机会,往琴中注入法力,一串琴音震耳欲聋,就连刑天都有些招架不住。 一瞬的恍惚,让他钻了空子,冲了出去! “休走!”舜汮划破了掌心,将麒麟血抹在剑锋上,拼尽全力将其掷出,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肺! 一声闷哼后,混沌化作轻烟消散,手中的涂琈琴也随兮梧剑一道落在了地上。 “竟不是真身!让他跑了!”居缨咬牙切齿地看着地上的琴。 “这孽障果然狡猾。”刑天道,“不过这一剑伤到了他的元灵,毁了他不少修为,即便回到九幽,也得休养些时日。” 此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受涂琈琴波及,山石纷纷坠落,眼看就要塌陷。 “先出去再说!”居缨高喊道,正欲回头带走颜玦,却见她挣脱了锁仙链,慌不择路地朝着一条岔路逃去,“哪儿跑!站住!” 颜沅比他更快一步追了上去:“你们先带着涂琈琴离开这!” 眼看这里就要塌了,刑天将涂琈琴收好,催促二人立刻出去。 颜玦此时已经顾不上别的,她心中清楚,今日若是落在舜汮手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方才混沌在同他们交手之时,放出了一缕邪气,多亏如此,才替她解开了锁仙链的束缚,如此争来的一线生机,她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她逃出快要坍塌的洞窟后,迎面遇上了东极军,趁着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她便拔出利刃杀出一条血路,朝着招摇山的方向逃去! 颜沅一路追到招摇山中,出手打伤了她一条胳膊,命她停下。 颜玦捂着鲜血直流的右臂,手中的刀刃也渐渐拿不住了,站在山石上望着她,突然给她跪了下来。 “母后,求求您放孩儿一条生路吧!”她跪在那给颜沅磕头,“孩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如此错事,但孩儿还不想死,母后您任性将孩儿交给舜汮,任她处置吗?她那么恨孩儿,一定会折磨孩儿的!孩儿知错了!求母后救救孩儿吧!” 颜沅僵住了,心中又气又疼:“你为何要与混沌兽勾结在一处,你可知这是弥天大罪!你让我如何救你!” “只要母后今日放孩儿走,孩儿发誓,日后绝不会再回来!绝不会给母后添麻烦!” “你这是让我包庇重犯!”颜沅面色发寒,气得手都在抖。 “难道母后要眼睁睁看着孩儿死吗?”颜玦哭得愈发可怜,六神无主地看着她。 颜沅气她铸成大错,可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她素来将其视为己出,疼爱有加,从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起,就手把手教她琴棋书画,礼义廉耻,可谓悉心栽培。 她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这孩子竟会走到今日。 她哭得如此无助,只求她放她一条生路,不要将她逼死,她实在于心不忍。 “母后,孩儿求您了”颜玦一下一下地磕着头,瘦弱的身子在这苍凉的夜色中显得分外单薄可怜。 颜沅不禁想起了多年前叶珩将这孩子送到离瞀宫的那日,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孤苦伶仃的样子,瞧着就惹人怜惜。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忘不了她当初收下她的时候。 不曾用心,就不会伤心,她的心,真真切切地被伤透了。 她合上双眼,背过身去,夜风中传来一声叹息。 “你走吧,今日就当我没有追到你,从今往后,你我母女之情,恩断义绝,日后再见,我绝不会姑息于你。” 闻言,颜玦浑身一震,艰难而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最终毅然决然地磕下三个响头:“母后,保重。” “只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错下去了” 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远,颜沅在这招摇山中站了许久,袖下的拳缓缓松开,转身返回大言山。 ------题外话------ 这是刚开始虐呢,大家不要着急,容作者菌慢慢折腾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6 恻隐 九幽深处,混沌元神归窍,生生呕出一口血。 这一剑,舜汮丝毫没有手软,剑锋上的麒麟血,他险些回不来。 十万年前利用这位舜三殿下之时,他尚未在她手中吃过苦头,颜玦告诉他的软肋实在好用,哪怕他说的话十有**是陷阱,这位小殿下也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仔细想来,他与舜汮那会儿压根就没正儿八经地交上手,说他卑鄙也好,心安理得也罢,他如愿拿到了麒麟的血肉就够了。若不是一着不慎被仙界察觉,他恢复法力指日可待。 逼着他对舜汮下手的缘由,其实是来自他自身的感知。 他是从祖神体内分离出来的邪念,有时能感应到这天道轮转之中的某些画面。 三百年前,他在弱水崖下沉睡的时候,似梦还无间,看到了舜汮的脸。 那个梦提醒他极有可能死在这个看似乳臭未干的小麒麟手中,他起初也是不信的。 可是他的残魄亲眼看见她从天荒归来,重掌东极军,虽说她废了一条胳膊,但依旧令他感到忐忑不安。 被流放天荒十万年后,还能重返六界,且是在他费尽心思想要破除封印之际。 若说从前对舜汮不过是疑心难平,那么今日之后,就是忌惮了。 刑天如今也出山了,今日的局究竟是他还是舜汮设下,已无关紧要,之前拿到的叶珩的心头血已经用尽,他需要更多的生魂助自己恢复修为,可弄回来的魂魄奏效甚微,岂能与神兽血肉相提并论,此次又挨了一剑,伤及元神,要修养好些时日。 若当时她手里的不是兮梧剑,而是武罗枪,这伤势怕是不止如此,他不禁有些庆幸她的左臂折在了那地方。 无论那个梦是不是真的,他都要有所防备,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他接过身旁的死灵呈上来的帕子,拭去唇角的血迹,脑海中闪过颜玦的脸,袖下的手默默收紧。 等了这么多年,希望这一次,他没有赌错。 此时九幽海外,天兵天将如常驻守,巡视在仙界边缘,之前的交战,逼得他们不得不退到此处,在找出应对这些死灵的法子之前,看来是不能轻易靠近了。 叶珩往返北荒与九幽这一趟之后,带回了刑天给的方子,命九霄回仙界配出此药,分发给所有将士,只待死灵来袭,便可凭其应对。 虽说终于有了策略,但他始终觉得心神不宁。 本以为去见阿汮一面,便可安心留在此处应敌,然自打从北荒回来后,他总感觉那一日的舜汮有些异样。这种似乎有哪里膈应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心绪,已经哽在那好两日了。 那一日,刑天上神似乎也有一瞬欲言又止。 阿汮说,风华虔在帮她调理伤势,恢复左臂,可那碗药里究竟加了什么,却无从得知。 他如今恢复了天荒的记忆,自然知道阿汮的左臂是如何废的,他见到她的时候,就替她看过伤口,好好一条胳膊,不知被反复折断了多少次,以至于连骨头上都遍布伤痕,即便是仙骨,也再无法恢复如初。 凭风华虔的医术,真的能治好她的手吗? 他晓得她如今有多恨颜玦和混沌,若非九幽这边抽不开身,他必定要亲自去一趟离瞀宫。 “神君。”涔阳入帐,将这几日四海各处遭遇的状况向他细细禀报了一遍。 历经北荒那一战后,混沌似乎折损了不少兵力,近日死灵的动向,倒是集中在九幽海附近了。 如此看来,北荒的战事虽说艰难,却也让混沌受了挫。 “神君,还有一事。”涔阳压低了声音,“属下刚刚打听到,东神山那边出了事。” 叶珩抬起了眼,听他继续说。 “具体的属下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昨夜三殿下与刑天上神去大荒撞破了颜玦神女私会混沌,颜沅娘娘也在场,当时就动了手,追赶中让混沌逃脱,颜玦神女也不知下落,今日颜沅娘娘就依照天规律例,废了颜玦神女的位份,派遣天兵四处追捕。”涔阳叹了口气,“三殿下说得没错,这仙界,果真是有内鬼的。弱水崖一案,已经指向了颜玦神女,包庇混沌,乃是弥天大罪,若是捉回来,必定是要上诛仙台受刑的。” “怎么,你惋惜了?” “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属下心还是向着三殿下的!”涔阳一本正经道。 舜汮受审的时候,他在储瑶宫,只是略有耳闻,当时他就觉得此事不可能是三殿下所为,盼着有朝一日真相大白,还三殿下一个清白。 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谦恭有礼的颜玦神女,会是那日用涂琈琴打伤三殿下之人,如此歹毒的心思,果真是不可貌相。 若只是在感情上不服输倒也罢了,凭神君与三殿下的身份,也不至于会为了此事而为难她,顶多是争风吃醋,让三殿下多吃几回醋,储瑶宫啊,才能早些迎回帝后娘娘,好将自家这位千儿八百万年还没娶上媳妇儿的神君送到三殿下榻上去。 至于这位神女殿下,她想不想得明白,可就不归储瑶宫管了。 哪成想,神女竟成了内鬼,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同混沌兽扯到一处去了!这可不是说揭就能揭过去的事儿啊,保不齐就得上诛仙台打个魂飞魄散,真不晓得她是哪根筋没拗过来,放着好好的离瞀宫神女不做,反倒惹出这等糊涂事! 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啊。 “属下听说三殿下正为此事生气呢,昨夜的状况似乎另有隐情,若不是刑天上神拦着,殿下险些同颜沅娘娘翻了脸,这会儿应当是已经回到焉渊宫了,您不去瞧瞧?”涔阳挤眉弄眼地暗示着。 长眼的都瞧得出,神君这几日一直惦念着北荒那边,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得到了美人心,自然是希望每日都能见到的,要他说,神君就是太不懂得趁热打铁,三殿下又是个木疙瘩,指望她先开窍,基本无望,神君这边再不多走动走动,回头煮熟的鸭子再飞了可上哪出说理去!储瑶宫啥时候才能有个帝后娘娘啊,他这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阿汮说我应该留在九幽。” “您咋就能这么耿直啊!”涔阳扶额,“神君,老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女人的话多半也得反着听。” “几时的老话?”叶珩疑惑地皱眉。 “您甭管哪儿的老话,这总是个道理才能传下来,不是属下多嘴,您这方面可得长点心。”涔阳语重心长地同他讲,“您想想啊,三殿下如今可是同太华宫的少君殿下订了亲的,那位可是每日都在焉渊宫中,同三殿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就不担心被人截了胡么?” 闻言,叶珩的手僵了一下,淡淡地瞥来一眼。 涔阳赶紧道:“诚然您对三殿下是死心塌地,掏心肝地好,可这姑娘啊,得哄才成。” 他将刚蒸好的一包枣花蜜糖往叶珩眼皮底下推了推:“此处还有二郎真君与属下守着,您啊,就别耽误正事儿了” 叶珩注视着那包枣花蜜糖,突然觉得自家乘黄在这方面的学问,比法术了解多了。 罢了,他也的确有些放心不下,那日阿汮有意无意间,似乎也隐瞒了他什么事,与其在这苦思冥想,不如去问个明白。 他一挥袖,将案上的枣花糖收好,起身出去:“混沌若有异动,即刻告知于我。” 储瑶宫的灵鸟是这八荒**中飞得最快的,混沌若是有所异动,也可及时传书至北荒。 涔阳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激动,挥手喊道:“北荒也怪远的,今晚若无状况,神君您就别回来了啊!” 叶珩脚下一顿,反手封住了他的嘴,一个时辰内,是别想解开了。 看着涔阳一脸蒙圈地捂着嘴,他心中顿感畅快,驾云而去。 焉渊宫中,舜汮站在供奉着武罗枪的香炱前,神色冰冷。 风华虔叹了口气:“你便是再不甘心,颜玦也逃了,难不成你要提着这把武罗枪,去离瞀宫逼颜沅娘娘承认,放走了自己的养女不成?” 她望着这把枪,紧紧捏着拳:“颜玦当时已经负了伤,便是没有锁仙链,也逃不出多远,你要我相信堂堂西王母会拿不住一个逃犯?” “即便是颜沅娘娘放走了颜玦,你没有证据又能如何呢?”风华虔不愿看她被此恨蒙蔽,“我晓得你恨颜玦勾结混沌,那些将士死得冤枉,但颜玦也是被混沌所利用,罪魁祸首,该是混沌。”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帮她说话!”舜汮不满地冲他吼道,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颜玦生吞活剥才能解恨。 须臾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对不住,不该冲你发火,你也是好意,是我过于激动了” “无妨,你我之间,无需解释,我明白。”他拍了拍她的肩,“眼下四方未平,九幽祸乱,当以大局为重。” “只有杀了混沌,方能为那些死去的将士报仇。”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武罗枪,“阿虔,我必须重拾武罗枪,问渊他们都不说,但我心里清楚得很,现在的我根本不是混沌的对手,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破绽和巧合,混沌兽的可怕,远远超出你我想象。” “可你要知道,你左臂的伤十有**是治不好的,又耽搁了这么多年,早已是陈年旧疾,我可以给你用猛药,但对你来说,这是个没有把握的赌局,说不定到最后,非但治不好左手,你的经脉却被药物所伤。” “我知道你眼下给我用的药都在竭力地克制其量,所以收效甚微,这样下去是不行了。”她认真地望着他,“师父同我说,交手之后便能感觉到,混沌的法力少说已经恢复了六成,我那一剑虽说伤到了他的元灵,但也只能让他谨慎些时日,他一旦痊愈,麻烦只大不小。我可以拿着兮梧剑同他拼个你死我活,但那只是一厢情愿的鲁莽,战场是个只看结果的地方,我们赢不了,所有的牺牲都将白白付之东流。我打了那么多场仗,没有一场会因为天道怜悯你的弱小而取胜。” 风华虔忧心忡忡地沉着脸:“非要如此吗?从你那日同刑天上神谈了半日后,便跑来让我开药给你治手,舜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难道拿起这把武罗枪,你就能赢混沌兽吗?” 她淡淡一笑:“阿虔,你我自幼便相识,你几时听我说过空话?如何应对混沌兽,我与师父自有主张,时机未到,不便言明。” 他咬牙道:“十万年前你就总是这副德行,战场上弄得一身是伤,回来就往那一躺,让我给你治,不晓得是不是我前世欠了你,这辈子都得给你治这治那,没个消停。” 她莞尔:“让颜玦逃走,是我的疏忽,颜沅娘娘会放走颜玦,也并非不能理解,养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条狗,也养出感情来了,难免会心软,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我没法不气,我是亲眼看着那些将士倒下去的,他们就没有感情吗?他们被死灵所杀,被乱石砸死的时候,可有人为他们动过恻隐之心? 我想抓她回来,让她跪在那些将士的坟前谢罪,她有没有悔改之心,于我没有半点干系,无论她知不知错,我都不会放过她的阿虔,我信任你的医术,若是连你都治不好我的手,我的左臂也就彻底废了,这把武罗枪,留在这也毫无意义。” “我尽力罢,能不能治好,实在不好说,你晓得我不喜欢骗人”他叹道,“此事,叶珩上神知道吗?” “嗯,已经告诉他了,不过他应该只当是在调理吧。”她笑了笑。 要治这陈年旧疾,寻常的药是没什么用了,风华虔给她开的,每一碗都是药毒参半的,服下后光是疼,就得折腾半日,若是让叶珩知晓,肯不肯让她继续喝下去还真不好说,她就将这后半句咽回去了。 “你这心肝究竟是什么做的,对自个儿当真能狠得下心。”风华虔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既然执意如此,我替你再想想法子。不过日后若是叶珩上神问到我这,我可不会替你瞒着,合该有个能治得住你的在旁边看着,莫让你胡来。” ------题外话------ 颜沅是真的把颜玦当做女儿的,所以才会有恻隐之心,但颜玦从此以后,也再也不是离瞀宫的神女了,茶糕们别急,作者菌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7 服药 一碗热腾腾的药汁摆在了案头上,风华虔淡然道:“喝了吧,给你换了新药。” 舜汮瞥了一眼,那黑糊糊的药瞧着就瘆人,她忍不住替自己的舌头捏了把汗。 “瞅什么,良药苦口,还想不想要不要你的胳膊了?”他蹙眉道。 她看了他一眼,犹豫再三,道:“阿虔,你确定这能喝?” 真不是她怕,只是这小子半个月不到,愣是给她换了七八种药方,且不论喝完之后疼得她直打滚,光是这色泽都让人望而却步,从最初她还能透过药汁瞧见几片叶子,到如今压根分不清这是药还是泥巴,一回比一回难喝,她就着枣花糖都觉得难以下咽。 今日这碗药,瞧着就不像能入口的玩意,这二愣子莫不是来折腾她的吧? 风华虔斜了她一眼:“怎么着,不是喝的难不成还是给你看的?赶紧喝了,我再给你瞧瞧骨头。” 一说起瞧骨头这件事,舜汮就禁不住一阵哆嗦。 怪只怪她当年在天荒没好好正骨,接了好半天还给接歪了,如今要想正过来十分不易,昨日他把着她的胳膊拧巴了好几回还是觉得不大满意,到现在她还感觉到自己的左臂一阵阵地发麻。 她端起药碗来,还没下口呢,就被扑鼻而来的药腥味熏得眼睛发酸,噙着逼出来的眼泪,扭头看向他:“你就不能调碗好喝点的药么?” 风华虔给了她一个白眼:“啰嗦,放心,你要是喝晕过去了,我会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上把你挪到床上去的。” 她捏住鼻子,一股脑儿地将碗中浓稠的药汁灌了下去。 不细想还好,一旦放下碗来回味,这滋味真是直通天灵盖的恶心!口中酸涩得愣是说不出一句整话,诚然她这些年也喝过不少令人作呕的药,可风华虔配的方子,总能让她尝到所谓“更难喝的”。 她扶着桌角缓了缓,没一会儿,药效便涌了上来。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在嗡嗡作响,所闻之声,都渐渐变得遥远,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眩晕之中,还能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但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痛,从骨血中一丝一缕渗出来般的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绞在了一处,根本说不清究竟是从哪一处开始的。 起初还在可以忍耐的范畴内,但随着金针入体,激发出了这碗药潜藏的药效后,这种痛楚就变成了凌迟一般,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坐在椅子上,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风华虔只能想法子按住她,将金针刺得更深。 这种痛让她想起当年酸与兽用利爪狠狠刺穿她的左臂的那会儿,如同利刃剐下皮肉,无用的挣扎令伤口更加惨不忍睹。 一刀又一刀,不知餐足地折磨着她。 好疼啊 脑海里只剩下无边无际般的剧痛,重拾武罗枪的执念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她甚至没办法在这样的痛苦下想起自己是谁。 耳边不断传来风华虔的声音,可是她除了嘶喊,已经无法发出别的声音了。 这碗药,比她尝过的任何痛苦都要狠,她分不清此时此刻是要她活还是要她死。 “舜汮你撑住!”风华虔也晓得她痛,这碗药喝下去,任凭你是仙神还是妖魔,都得这么痛一遭。 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他已经尽量减轻她的痛,然而收效甚微。 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一阵清风掠过,眨眼功夫,舜汮便被人抱了起来。 看着她苍白的脸,叶珩的脸色沉得吓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风华虔手里还举着一根金针,没好气地瞪着他:“自然是给她治病。” 他指了指桌上的药碗。 叶珩仔细嗅了嗅,顿感不妙:“这药里有毒,你到底用了什么!” “七绝草。”他淡淡道。 “那可是剧毒!” “我知道。”他看向还在痛苦中挣扎的舜汮,“这是我开的药,会有何种后果,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相思花与七绝草,两种都是毒,独服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但同时服用,却能通全身经脉,只是这过程痛苦了些。” “她这幅样子,岂止是‘痛苦了些’?”叶珩心焦地看着她。 他从九幽赶过来,还没来得及从云头上下来,便听到屋内传出的惨叫声,进来一看,竟是这样一番状况。 上回他看见舜汮接过药碗的时候,她还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也就没有多想,今日一见,却是这等虎狼之药。 “上神莫急,此药虽烈,却不会害她性命。”风华虔道,“这半月,晚辈开的每一服药,都亲身尝过,否则我也不敢将这些药端给她喝。” 他开出一服药之前,仅仅是试药就不下百来碗,舜汮如今承受的痛,他何尝没有承受过? 她的胳膊哪里是那么容易医治的,治了这么多年的病,也曾给她看过大大小小的伤,都没如此棘手过。皮肉之伤可以缝合,伤痕可以抹平,可是她伤在了仙骨上,且伤得如此彻底,他都不晓得当初那些畜生究竟在她的胳膊上扎了多少刀,又拧断了多少回,才会将好好的一根骨头变成这副扭曲的样子! 眼下她要重拾武罗枪,他也晓得她不是一时兴起之言,可这么一句话,要彻底治好这条胳膊却何其困难。 唯今之计,除了这等猛烈的药,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舜汮忙于应对混沌兽,重整东极军,他能做的,只有治好她的左臂。 “我已经试了很多方子,可是收效甚微,她这根骨头伤得太重了,还能拿起茶盏这类的东西,已经不错了。”他叹着气,请叶珩将她放在榻上,继续给她施针,“叶珩上神,晚辈与舜汮相识多年,她从未如此请求过我,混沌作乱,她是真的想同您并肩作战的,她这个人固执还有些不讲道理,但唯独对您,掏心掏肺。她今日求我给她治伤,这些痛也不仅仅是为您受着,北荒这一战,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想赢,想为那些死去的东极军将士报仇,这个担子,她是硬逼着自己去扛的,晚辈是劝不住她了,您若是有心,管着她一些吧,省得她再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舜汮的心思,他明白,但是他别无他法,这些药,若是能不用,他必然不会给她用的,这是在赌,一旦赌输了,她的情况只会更糟。 他将金针从她体内拔出来,收拾妥当,对叶珩道:“上神,既然您在这,晚辈就不多留了,她一会儿会发热,您让她服下这丹药,捂一身汗,药劲就过去了。” 他将一枚丹药交给叶珩,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中还充斥着苦涩的药味,混杂在一处,不知她这些日子究竟服下了多少种药。 风华虔的医术的确了得,但也不是所有的病上手就都能治,舜汮的伤对于他来说,也举步维艰,所开之药,都得一一试过才敢端出来给她喝。 他早知医治这条胳膊不易,却没想到,她会逼着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 就如风华虔所言,锥心之痛褪下去后,取而代之的是寒热交迫的煎熬,明明浑身都在发烫,她却也一度含糊地喊冷。 叶珩片刻都不敢松懈,解了外袍,与她躺在一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好冷”她浑身发烫,却一直在哆嗦,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阿汮,忍一忍,一会就不冷了”叶珩将她搂得更紧些,她整个人都像是刚从火炉里捞出来似的,烫得揪心。 舜汮此时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隐隐感到有人抱着自己,那人将她的嘴掰开,给她喂了一颗药,那药是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就被通身的寒意吞没了。 她感到了熟悉,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了叶珩的脸。 “我是不是,是不是在做梦啊”她颤抖着笑道。 叶珩忙着给她掖被子,没有作答,听她低喃着:“我最难过的时候,你都会来,八万年前也是这样,叶珩,梵泠,温恪你是不是都算好了?” 闻言,叶珩一愣:“你知道?” 她只当是自己疼得太久,出现了幻觉,吃力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真是狡猾的上神,这么多年,怎么都是你呢?” 天荒哪里是这么好出入的地方,还是以元灵之体,借了个禺疆的身子,再不济,那也是个上古风神,此举悖逆天道,谅你是什么上古神君,生来也是在天道之内的,收你五成法力,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她从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那八万年,怎么可能是随随便便就得来的。 “不可惜吗”她难受得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在他胸口蜷缩成一团。 记忆回来了,可那五成法力,却成了他要为之付出的代价。 她想想,都觉得心疼他。 叶珩抱着她,叹了口气:“法力丢了,还能再修回来,你没了,我可上哪找去?” 她迷迷糊糊地听着,也觉得心里满足得不行,就算是场梦,她都高兴。 “嘴真甜”她笑了笑,“阿宝,你再同我说说话,我就不那么难受了” “好。”他应声,“当年在天荒,仓促了些,剑法都没教全,待你治好了手,我再教你剩下的。” 她竭力压抑着体内的寒意,装作一点都不难受的样子继续同他说话:“师父说,救我的人是你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你那会儿多不待见我呀,怎么可能为了我去天荒呢” “是我不好,没有早点找到你,我没想到天荒那么大,我在那找了你好多年,才把你找回来了。”他温声道。 当年他耗费数万年的法力,将自己的一魂一魄送入天荒,借了死去的禺疆的尸身暂时瞒过了天道,天荒之地,东南西北都难以辨别,他在那找寻了好些年,才见到遍体鳞伤的她。 他以梵泠之名,顺理成章地陪在她身边,治不好她的左手,就只能让她学着用右手。 “你那时候话那么少,是不是怕被我发现啊”她哑声问,“逼着我用右手拿剑,我不干,你还打我手心。” 那段日子,回想起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失去左臂的时候,她都放弃了,即便是死在这天荒中,也无所谓了。他却比她父君还要严厉地逼着她走下去,惹她生气,让她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至于麻木到连自己是谁都忘记。 “我不知道自己能陪你多久,也许一年也许半载,我走了,你就只能靠自己继续活在那。” 那时候的他只是寄生于尸体中的一缕魂魄,迟早会被天道察觉,那个时候,他必须离开天荒,留她一人独自面对。 若是没有一点念想,她可能就走不下去了。 她忽而一笑:“若不是我强留下你的一魂一魄,说不定你早就想起这一切了” “早些想起或晚些想起,都无关紧要,你能回来就好。”他的下巴轻轻抵住她的额,只听他柔声道:“阿汮,待混沌之乱平息,我便去葶洙宫再提一次亲,你可愿?” 她的眉梢眼角,溢出了欢喜的笑意,惨白如纸的脸上,仿佛生出了明媚的朝曦。 “八抬大轿,千里瑶光,一样都不准少,我二哥说,不能便宜了你” 风华虔给的药终于有了效果,寒意渐渐退了下去,折腾了太久,总算能缓口气儿,这一缓,她就睡了过去。 看着怀中安睡的女子,他轻笑:“好。” 连日阴雨的凡间,坑坑洼洼的青石路上,是数不清的浅壑,稍一走动,便会带起水花飞溅,沾湿衣角。 撑着油纸伞的妇人牵着总角小儿路过一处矮墙下,小儿年幼不知世事,只见那墙根下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白皙的下巴与莹润的唇。 “娘,那个人是乞丐吗?”小儿眼中尽是天真之色。 妇人回头看了一眼,这身形看来约摸是个年轻的女子,坐在那处,任雨水浸湿了衣衫也浑然未觉,不免觉得有些奇怪。青天白日,却遮头蔽面,瞧着就不是个正经之人。 市井之中,少管些来路不明的人,就能少些麻烦,她可不愿凭白惹上是非,拉着小儿匆匆离开。 雨窸窸窣窣地下着,滴落在从斗篷下伸出的一双手上,她终于抬起了头。 恍惚间,望着苍青的天色,不知身在何处。 从大言山逃出来已经过了五日了,她至今心有余悸。 离瞀宫已经昭告六界,削去她的仙籍,以妖魔论处,她再不是离瞀宫的神女殿下,为了躲仙界的追兵,她不得不逃到凡间,整日披着这件斗篷,掩藏自己的气息。 她真是恨极了舜汮和刑天,一夕之间,令她一无所有,从神女到逃犯,她的一切都被他们毁了! 如今她没有身份,也没有亲人,四处奔逃躲避,苟且偷生。 这样的日子,不过几日,她就有些受不住了。 她不想就这样躲一辈子,可是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条,事到如今,她还能去哪? 那日逃得急,也不知混沌兽是否顺利逃脱,她记得,他曾邀请她去九幽,如今或许真的只有那里,才能容得下她了。 ------题外话------ 要开学了,心好累,哪里有充值假期的 颜玦的身份已经变成逃犯了,刀子已经备好。 话说真心讨厌喝中药啊,那个苦,那个恶心,我的老天,病都不敢生了! 安利咱们读者群:563358104,欢迎可爱的茶糕们进群撒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8 如果我说好呢 九幽之海,乃是六界仙灵魂归之处,自上古时代起,便存于仙界与神界之间的狭缝中,相传早已封闭的神界入口,就在这九幽海深处。 仙灵魂归之海,安宁平和,如今却充斥着漫天邪气,蜃楼般的宫殿矗立于海面上,天幕昏沉,浓云蔽日,拢着黑色斗篷的女子逆着风站在海边。 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一条寒冰之路,从海中延伸出来,笔直地铺到她脚下。 颜玦扫了一眼,踏上了这条路。 在布满冰霜的石阶上见到混沌时,她并不为之吃惊,仿佛他就该在此处,等候着她心甘情愿地背叛仙界。 混沌静静看着她,这五日,他一直监视着她,看来这是终于受不住东躲西藏的苦,才来的九幽。 “想通了?”他问。 颜玦冷冷地望着他:“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从她将他带出北海之滨的那一日,就注定了此生都撇不清这其中的关系,她会走到今日,拜舜汮所赐,也拜他所赐,只不过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混沌啧了一声,闪身到她眼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看你自己,自诩清高的神女殿下,现在的你比丧家犬还不如,除了本尊,谁会帮你呢?” 颜玦怕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他:“你究竟想如何?” 他莞尔:“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本尊可听说了,你的母后连同仙界上下追捕你,一旦落在他们手里,等着你的,或许比死更可怕,本尊大可以将你轰出去,看着你永不见天日” 颜玦心头一凉,咬牙艰难道:“我求你,救我一次。” 他呵了一声:“本尊不是做善事的,救你,可是有代价的。” 只要一想起诛仙台上的九天神雷,她就怕得打颤,舜汮会为了那些死去的东极军将士对她做些什么,也无法想象。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条命。 见她踌躇不安,混沌笑了笑:“本尊同你开个玩笑,瞧你吓得,既然来了,就先进去吧,之后的事从长计议。” 他顺势扣住了颜玦的手腕,将她带入宫殿中。 焉渊宫。 舜汮这一夜折腾得着实够呛,醒来时觉得浑身黏腻,汗湿的衣衫紧贴在肌肤上,难受得很。 她稍稍动了一下胳膊腿儿,就感到身边还躺着个人。 这场景她已经不止历经了多少回了,驾轻就熟地伸手合上了他胸口被她扯开的衣衫,然后默默爬起来,坐在那仔细瞧了瞧他的脸。 嗯,又是同一锅豆腐。 看来昨日不是梦。 昨日那一剂猛药,通了经脉,却也只是个开始,喝下那碗药之前,阿虔就说过,她的胳膊,没那么容易好转,只是当她试着用左手撑住自己的身子下榻之时,那一阵无力,还是令她感到有些失落。 叶珩睡得浅,她一动,他其实就醒了,在她跌下床之前,伸手托了她一把。 她吃了一惊,栽进了他怀里。 “你,你醒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将额头贴过去,试了试热度:“倒是不烧了,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她坐直了身子:“疼得有些没力气” 昨日的药疼得厉害,又烧到半夜里,如今浑身酸软,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叶珩沉下了脸:“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喝,七绝草的毒性,稍有差池你少说也要折去上千年的修为!” “不是有阿虔嘛,他亲手配的药,我还能信不过?”她妄图打个哈哈就揭过去,然而这一回叶珩显然不吃这一套了,眼见着哄不好,那就只能换个花样,她就势往他怀里一趴,身娇体弱地哼哼,“阿宝,我不舒服” 叶珩晓得她这会儿装得来劲,也不揭穿,顺着她问:“哪不舒服?” “说不上来” 他忍着笑:“那你想如何?” 她暗搓搓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起脸理直气壮道:“治不了了,依晚辈之见,只能让上神亲一下,才能包治百病。” 这话说得叶珩险些没绷住,强行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哦?我能治百病,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是,不信你亲我一下。”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老神在在地任她胡闹。 久未得逞,舜汮心里不大痛快,抱着他的脖子在他颈窝里蹭得欢快,一边蹭一边哼唧:“要死了要死了,日子没法过了” 叶珩无奈地摇了摇头,扣住她的脑袋深吻下去。 这一吻来得猝不及防,舜汮只是想逗逗他,缓和下气氛,免得僵持着,哪成想被熟练得不得了的上神给亲得发懵! 他松开她的时候,她浑身都软成了棉花,险些从榻上摔下去。 她老脸一红:“你你还真亲啊?我也就开个玩笑的” 叶珩一脸泰然:“怎么样,治百病吗?” 她这手都不晓得往哪儿放了,从前折腾阿虔和承晔那小子的劲头,被眼前秀色可餐的上神当头浇了个透心凉。 “我,我去洗漱一下”她磕磕巴巴地站起来,捂着被亲得红艳的唇出去了。 风华虔从廊下过,瞧见几个将士在发愣,便上前问:“瞧见你们主帅了吗?” 这个时辰,他备了药浴,趁着热乎来拖这个祖宗过去泡。 “三殿下刚过去。”一个将士答道。 “不知为何,还顺拐了。”另一个将士接茬道。 “你懂个啥,咱们殿下昨夜又把上神睡了,满意着呢!” 风华虔揉了揉眉心。 突然发现,这帮大老爷们也挺八卦的。 他在凉亭中找到舜汮时,她脸上还透着红,嘴唇更是水润润的,风华虔觉得自己真是活见鬼了,竟会将“含羞带怯”这个词用到舜汮身上! 他一直觉得她的形象应该是人间站山口打劫的土霸王。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确信眼前的人真是舜汮后,二话不说先将她提去泡药浴。 趁着这功夫,她将自己撩男人不曾反被撩的事儿同他商量了一番,她私以为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当年好歹是能在我二哥的美色下,撩到他看上的花魁的,没道理处于下风啊!”她对于叶珩娇羞的样子还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那双小斧牙,那条狼尾巴,简直欲罢不能! 今早匆匆败下阵来,令她很是憋屈。 风华虔坐在外屋,听她扯着嗓子念叨,八风不动地琢磨着手里的药,时不时隔空给她丢两味在桶里:“你还有脸提花魁那事儿,要不是你,我当年也不至于顶着水缸在房梁上蹲了半宿。” 想起这事儿他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想当年她倒是一夜风流,喝高就喝高了吧,趁着酒兴,还把两个花魁娘子给弄回仙界来了!这瘪犊子一肚子坏水儿,自己换回女装不认人了,为了躲桓君上神的鸡毛掸子,愣是把俩姑娘往他屋里藏。 他父君是谁,有两个凡人进了太华宫还能不知道?他都把人藏被子里了都没躲过去,褥子一掀,衣衫凌乱,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挨了亲爹俩耳刮子。 畜生!禽兽!不肖子! 没错,他爹当日就是这么形容他的,白白挨了顿家法不算,末了还得顶着水缸对着房梁思过!所以说损友交不得! 畜生!禽兽!没良心! 他抓起手边的草药囫囵砸到里屋去。 “哎哎哎!你做菜呐!呸”舜汮没好气地吐出一根草叶子。 水渐渐凉下来,舜汮踏出浴桶,眨眼间,衣衫已经穿戴妥帖,从屏风后步出:“我的左手好像能使上劲儿了。” 她动了动左臂。 风华虔给她看了看:“是好些了,也不枉我费这番功夫,只是还要想恢复如初,还是差点,你这根骨头是废了,我想了别的法子,还需要些时日。” “得快些了。”她看着这天地间日渐浓郁的邪气,“混沌的法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九幽那边说不准还能撑多久,若是让他回到鼎盛之时,必然生灵涂炭。” 她得在这之前,用诛杀阵彻底收拾了这畜生。 摆阵要费一番功夫,在这之前,她得压制住混沌兽才成。依师父之言,以血肉为祭,也不一定会死,当年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面对的乃是全盛之时的混沌兽,故而维持诛杀阵要更为吃力些,常兮殿下也因此断送了性命。 眼下混沌的法力尚未恢复过来,在此时下手,生还的机会会大许多。 她也不是那等白白送死之辈,大不了散尽一身修为从头开始,这笔账,倒也不亏。 只不过此事若是被叶珩知晓,定然不会同意她去冒险,她晓得他的脾气,事成之前,还是不要给彼此找不痛快,待击败混沌,米已成炊,届时他就是生气,也为时已晚。 不然给他撒个娇,往后的日子多哄哄,这疙瘩还能膈应一辈子不成。 师父这几日也不知上哪儿去了,撂下一句“为师出去几日”便不见踪影,自家“窝里蹲”了几万年的师父突然要出门,她还真有些适应不过来。 “其实我这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风华虔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我父君刚传书来,你我之间的那桩亲事作罢了。” 她一怔:“这么突然?” 她接过那张字条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信物都换回来了,还能有假?”他呵了一声,“回头去问问叶珩上神吧,我听说他前几日抽空去了趟合虚谷,然后咱俩的亲事就吹了。” 舜汮回想起叶珩的确说过要将这门亲事搅了,倒是没料到这样快。 “真瞧不出来啊。”他啧了一声,“上神这闷声不吭的,抢起帝后来倒是半点不含糊。” 舜汮清了清嗓子:“反正你也不想娶我,在这酸什么呢。” “那我要是想娶你呢?” 舜汮被他突如其来的正儿八经弄得一愣一愣的,抬手捶了他一记:“去去去,瞎说什么呢,说两句还来劲了。” 他忽然伸出手,轻柔的抚过她的发,脸上的笑意如拂面的清风,煞是好看。 舜汮认识他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他这般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开始琢磨起他方才那句话了。 沉默了半响,风华虔一脸嫌弃地收回了手:“啧啧,都是药渣子,捋都捋不干净,娶你可太为难我了!” 舜汮眉心一跳,登时就将他之前的话抛到了脑后,板着脸道:“还不是你往桶里没完没了地扔药!” 她掐了个诀,将头发上的要炸清理干净。 风华虔转身丢了册话本子给她。 “这什么?”她一脸茫然。 “人间眼下最新最受欢迎的话本子,你不是不甘落下风吗,照着来一套。”他拔掉了她顶在头上的三根金针,真诚地给出了建议。 “这有用吗?”她眼瞅着连书封都没找到啊。 “你试试啊。”他摊了摊手。 舜汮半信半疑地拿着书回到屋里,发现叶珩不在,巡防的将士们说,上神似乎是去后山沐浴了。 她回想起昨夜,的确折腾得够呛,她出了一身汗,估摸着上神觉得身上也沾了味儿,得梳洗梳洗。 她独自坐在案前,翻看起了那本书。 这编撰得倒是尚可,也有不少出彩之处,且越看下去,越觉得里头层出不穷的主意可行。 这些法子,她还真没对叶珩用过呢,回头试试也未尝不可。 她看了小半本书,叶珩也从后山回来了。 她仰起头,正对上刚出浴的上神,那可真是肤白貌美,秀色可餐,一头微湿的长发就这么披在肩上,几缕碎发垂在鬓边,珠玉般的眼,沾了露水的唇愈发莹润,光是这么静静看过来,就得让人心口突突地跳。 他靠过来时,身上散发着草木的浅香,令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将他吞到肚子里去。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想拉他的手,想抱着他,想亲上一口,再咬一口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在看什么?”他浑然未觉地坐在她身侧,看了看她手边的书,只可惜被她眼疾手快地盖上了。 “阿宝。”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指了指他身后的墙,“你靠到那边去。” “怎么?”叶珩有些疑惑,还是照着她说的靠了过去。 她回头翻了翻方才那几页,而后回过头来,伸手将他咚在了墙上,大有着豁出去了的架势。 “阿汮?”他更不明白她的用意了,只是觉得她今日莫名的热情。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勾唇一笑:“郎君颇俊俏,陪睡否?” 对于这等咬文嚼字的说法,她着实不喜,但据说屡试不爽,今日先试一回,不行再换嘛。 不知是不是刚沐浴完,这衣裳还没整理妥帖,这才动了几下,绳结就散开了,露出了一片娇嫩嫩的皮肉,舜汮一时大意,看了个正着。 她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衣,衣裳穿好” 没等来上神娇羞的一面,却见上神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暗道不好,想退已经迟了,看着腰上的手,她觉得今日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间屋子了。 叶珩转了个身,将她压在墙上,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问:“穿好做什么,你不是想‘陪睡’吗?嗯?” 尾音绵长婉转,令人浑身发麻。 “我,我就问问,你可以说‘不’啊呀!”话音未落,他的唇舌似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耳根,惊得她一阵发颤。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平日里正儿八经的上神这会儿瞧着简直可口极了。 “如果我说‘好’呢?” 舜汮:“” ------题外话------ 大家明白作者菌要干嘛了吗,明天要去城市的边缘了,大家低调些哈,提前通知一声,明晚十一点,要上车的收拾好行李,不要掉队,评论也和谐点,保佑我一次过,要是被红了,就只能赶这班车了,错过别恨我啊,如果真红了,群里文档内部享受! 嘘,低调,低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79 不要轻易撩上神 四周的门窗全都被叶珩封住后,舜汮觉得,自己这回大概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事看什么话本!看看兵书就不会闹出这档子事儿了! 在上神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她发现自己除了上墙,已经无路可退。 一晃神间,温软的唇贴了上来,蜻蜓点水一般撩拨着她的心绪,等她想趁机逃走之际,又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跑什么,不满意吗?”他轻笑低语,对于舜汮来说,这贴着耳根的撩拨简直要了命,任他扣住自己的后脑,轻柔地厮磨着她的唇。 似乎并不知足般,她的牙关也被轻轻撬开,唇舌纠缠在一处,愈演愈烈,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被他搅成了一锅浆糊,混混沌沌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的眼睛就像稀世的珍宝,这样近地凝视着,仿佛能将她的魂魄都吸走。 “叶珩”她喘了口气,有些眯瞪,这一声轻唤,又细又软,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白玉般的手指缓缓向下滑去,使了一点小法术,所及之处,绳结自开。 她一直这么看着他,就像魔怔了似的,失了神。 “阿汮,别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他的眼底似乎有一团火焰,忽明忽灭着,像是在试探。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眼前的人,比任何时候的他都要诱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中,引得她只想咬上一口。 事实上她也顺着自己内心的声音这么做了。 “那就别忍了。”她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她眼中似有若无的媚,是平日里绝对看不到的,这一丝别样的意味,仿佛是一种应允,令叶珩心头涌出一阵欢喜来。 他蒙住了她的眼睛,极尽温柔地吻着她的唇。 于一片黑暗中,所有的感受都变得如此清晰,舜汮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的时候,他却一路吻了下去。 耳根,脖子,颈窝,如同在品尝一道珍馐。 她失神的时候,他便会不轻不重地咬上一下,她不得不仔仔细细地感受着他给予的温柔与战栗。 那唇舌不经意地一次撩拨,就能令她浑身发软,倒下去之前,被他稳稳地接入怀中。 她止不住地发抖,不知为何觉得十分难受,这种感觉偏偏又说不清道不明,却能逼得她想哭,飘摇迷蒙中,只能如海上的孤舟般,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了床上,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随着他的指尖,她的衣裳滑落在床沿,将掉未掉地挂着,而这屋中静默的旖旎,似乎也因此而流转起来。 叶珩的衣袍很大,轻而易举地将她拢在其中,而袖下之色,却一览无余。 她有些窘,捂住了脸:“你别看了,都是疤痕” 长年征战,又在天荒待了十万年,她早已不似那些娇柔的女子,利刃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疤痕,新伤旧伤,交叠在一处,有些吓人。 叶珩却目不转睛地尽收眼底,道:“我的阿汮,比这世上任何女子都要好看。” “这时候还挺会说话”她哑然失笑。 然转瞬间她就笑不出来了,叶珩的唇落在她颈间,从锁骨到胸膛,缓慢地,轻柔地缠绵下去。 她缩在他的衣袍之下,不知该如何是好,被他一碰,这身子就跟水似的软了下去,那股难以言喻的难受又一次涌了上来,她捏住了他的衣领,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叶珩,别”他吻到小腹处的那道伤疤时,她恨不得瑟缩起来,脱口而出的声音,仿佛浸了蜜糖,绵软甜腻得不像话。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想将他按住喘会气儿,没成想腿却不慎碰到了不可言喻的一处硬物。 “嘶”叶珩低喘了一声。 她登时僵住:“我碰到哪了?” 叶珩抬起眼:“你不是看过了吗?” 她瞟了一眼,心头一紧:“这这怎么办?” 他莞尔:“你说呢?” 她犯了难:“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愣神之际,身下的人又将她按在了榻上,她分明看见那双眼中的火焰渐渐炽烈起来,仿佛会在瞬息间将她燃成灰。 他的手掌温柔而细致地滑过她的背,绕过她的腰侧,抚过那一道道疤痕,轻轻托起她的足。 舜汮一阵迷糊间,他身上的衣衫就不见了,手边的被褥覆盖上来,她瞧不见,却能感觉到他在靠近。 “阿汮”他眼中的火逐渐漫了过来,灼烧在咫尺之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知是他的口吻太过迁就,还是那眼神中的热望令人迷醉,那一瞬间,她忽然不慌了。 她抬起手,抚摸着他脸,从眉梢眼角,到鼻尖唇瓣,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是她的了。 她勾住他的后颈,抬起头来去吻他,诚然有些笨拙生涩,此时此刻却如同一句回应,默许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叶珩托着她的脑袋,加深了这一吻。 痛楚传来的瞬间,毫无预兆,她几乎是被硬生生逼出了眼泪。 叶珩依旧吻着她,破碎的哭声尽数被吞没。 她今日算是见识到叶珩的本事了,他竟然祭出了瑶光花给她止痛,看着悬在枕边的瑶光,她突然觉得,大概没有人想得到,瑶光还有这样的用武之地。 瑶光镇痛之后,她渐渐放松了下来。 “叶珩”她轻声唤他,似有还无的媚音,令她羞于启齿,想说的话也都给咽了回去。 所幸叶锁住了所有的门窗,否则这会儿万一有人闯进来,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容她歇了片刻,叶珩如愿以偿地抱紧了怀里的人,托着她的腰,温柔地顶送。 舜汮这会儿才明白,平日里他对她那真是手下留情了,迁就得多了,她总是错以为他的性子就是这般温和的,不成想背地里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觉得自己就像他掌心的鱼,往日舞刀弄枪的劲儿这会儿全卸了个干净,似乎陷入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海,浮浮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有瑶光的护持,她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只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迷茫地看着他的双眼。 “阿汮,我是谁?”他的声音如清冽的山泉,缓缓流过炽热的心,让她清醒了些。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一定软得不像话,却也只能如此应答他:“你是叶珩” 被汗水润湿的眼前,模糊之中,她似乎看到他在笑。 舜汮不记得这场情事究竟是何时结束的,青天白日的,她毫无防备地被一脸正气的上神连肉带渣地吃了个干净,起初还能回嘴,最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趴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讨饶。 她思量着回头还是把那本书烧了吧。 风华虔再见到她时,发现她一手扶着腰,满面通红地走过廊下,好巧不巧地上前拍了她一下:“舜汮,你这怎么了,找谁打架去了?” 舜汮正想找这孙子呢,抬手就将话本扔给了他:“拿回去拿回去!都是你!没事给我这本书!” 风华虔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我又怎么了,不是你让我给你出主意的嘛!” 舜汮这会儿真腰疼,一生气就更疼了:“要不是这本书哎哟,我的腰我的腰,你扶我一会!” 他是真瞧不明白了,伸手搀了她一把:“你的腰怎么了,还有这腿抖什么?叶珩上神呢?” “九幽有异动,我让他先回九幽去了,过几日就北荒就发兵。”她叹了口气。 “你不多留他几日?” 她抖了一下:“这还是从长计议吧。” 他瞧着她身上还沾着水渍:“你去沐浴了?这晌午刚过你就沐浴?” “我就喜欢中午洗,不成吗?”她深吸一口气。 说起这事儿,也怪她自己嘴欠,好不容易能泡上温泉,老老实实闭上嘴多好,偏偏在叶珩给她揉腰的时候,不嫌事大的问起童子身这档子事儿。 老实说,她是真没想到,叶珩好歹是个活了千儿八百年的上神,这等事却是头一遭。 她也就是笑了两声,没别的意思,结果又被丢了面子的上神摁在泉水边的暖石上“小惩大诫”了两回,原本就酸软得不行的腰更凄惨了。 经此一遭,她索性自暴自弃地往那一躺,让他伺候她穿衣,穿鞋,背着她下山。 回来的路上,叶珩不曾腾云驾雾,就如凡人一般,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懒洋洋的伏在他肩头,连手指都不乐意动一下,合着眼听他给她哼上古的小调。枝头叶子簌簌地落着,她忽然觉得岁月都慢了下来。 “叶珩。” “嗯?”他侧耳过去,听她的低语。 “我心悦你。” 她的唇角微微弯着,像只乖顺的小兽。 “成成成!我才懒得管你!”风华虔一探她的脉象就知道她同叶珩发生了什么,脸色顿时沉了,没好气地往她腰上来了两针,“你俩就不能挑晚上?” 舜汮涨红了脸,要不是腰酸使不上劲儿,她得给他一腿子:“撒开你的手!这事你要是敢往外泄露半句,我就” “你就什么?”他坏心眼儿地将腰上的针转了转,那股子酸疼更甚了,她扶着柱子直喘,他却眯着眼笑得很是开怀,“老话说得好,得罪谁也别得罪大夫,你瞧瞧,更疼了吧?” “你!”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这个幸灾乐祸的臭小子。 “行了,没工夫跟你废话,我是来告诉你颜玦已经入九幽了。” 闻言,她一怔:“她去投奔混沌兽了?” “看来是如此。”他沉着脸道,“她包庇混沌已是重罪,如今去了九幽,就等于同整个仙界为敌,这条死路,她是要走到底啊。” “她不逃,就只能等死。”舜汮道,“只是可惜了,混沌盘踞九幽,天兵天将靠近不得,暂时无法将她抓回来。” “她对仙界了解诸多,若是一意孤行,难保不会泄露一些紧要的秘辛。” “颜玦如今就是浅滩上的鱼,混沌给她庇护,她才不用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不过她对混沌来说,也只是一枚棋子,她最好每日烧一炷高香,祈祷混沌不会丢弃她吧。” 九幽海上,混沌的行宫巍巍而立。 颜玦换下了沾染了脏污的衣衫,在死灵的伺候下沐浴更衣,从她踏入这座宫殿,就时时刻刻有死灵紧随,名为侍奉,倒更像是监视。 死灵将她带到了大殿中,混沌正在等她。 珍馐美酒摆了一桌,案台上摆着一只紫金的香炉,香烟徐徐升腾,颇有几分雅致。 混沌似乎在笑,这令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 立在混沌身后的,是目无神采的陆离,俨然一具躯壳,看不出半点意识。 她吃了一惊:“这不是舜汮的” “她的副将?”混沌一挥手,陆离便上前斟酒,“他如今是本尊的副将了,很奇怪吗?” 陆离空无一物的眼神令她渗出了冷汗:“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本尊的能力何止于此,待本尊恢复法力,便教你看看,这六界是如何入本尊麾下的!”混沌举起了杯盏,“颜玦,这一杯,本尊要谢谢你当年带本尊离开北海。” 颜玦看了看眼前的酒杯,又看了看他唇边的笑意,不免生疑。 她不能全然信任他,这杯酒,也不敢这样喝下去。 她以袖为掩,偷偷将这杯中之酒倒掉了,神色如常地对他点了点头:“陈年往事,不必重提。” 只见他又端起了一杯:“这一杯得谢谢你助本尊逃出弱水崖,重见天日。” 她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拳头,依旧在袖下将酒倒了个干净。 “客套话不必了,我如今也是没有办法才会来找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 混沌笑了笑:“难道不是因为你嫉妒舜汮,一心想要除掉她,本尊才帮了你一把?” 她咬牙:“横竖我已经不是神女,也不必管那些天规律例,再遇到舜汮,我必定要杀了她!” “哦?”他饶有兴致的望着她,“难为你到了如此地步还想杀舜汮,看来本尊是得帮帮你。” 颜玦紧盯着他:“我记得你说过,你不会做亏本的事。” “是啊。”他端起第三杯酒,“所以这最后一杯,本尊得谢你不远千里来助本尊恢复法力。” 颜玦一怔:“我何时” 话音未落,她突然感到一阵地转天旋,手中的酒撒了一地,她昏过去之前,被混沌托住了腰身。 再次醒来时,她感到头晕得厉害,浑身发烫,却又被定在榻上动弹不得。 混沌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给我下了药?”她觉得口干舌燥,无论她如何动怒,发出的声音始终如猫叫一般轻软甜腻。 混沌冰冷指尖贴在她的脸颊上,她感到难以抗拒的舒适,不由自主地去靠近。 那只手一寸一寸地滑下去,如利刃般割开了她的衣衫,抚过那如雪般的肌肤。 “你”她想要立刻离开这里,可浑身的燥热却令她难以抗拒地将自己的身子送到了他掌中。 这样的羞耻与不甘,令她几乎要疯掉。 “颜玦,你一次次忤逆本尊,若是换做旁人,早就被本尊杀了,你觉得本尊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的放肆?”他摩挲着她发烫的唇,面色如霜,“你这沧海之灵的身子,可是世上最好的炉鼎,与你双修,可让本尊尽快恢复法力,比那些仙丹可管用多了” 颜玦浑身发抖,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可是浑身都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撕下了她身上所有的衣衫。 “我明明没有喝拿酒,你到底是怎么”论防范之心,她不是没有,眼下百思不得其解。 混沌轻笑着俯身在她肩膀上咬了一口,惹得她一声娇喘。 被下了药的身子脆弱得经不起一点撩拨,即便是疼痛,都令她难以自控。 “那三杯酒,可是解药啊。”他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两句,“药下在香炉中,若是你对本尊的戒备不是那么滴水不漏,也不至于躺在这,本尊一番好心,是你自己倒了个干净,怨谁呢?” 混沌可不会怜香惜玉,他只想利用她沧海之灵的身子,取回自己的法力。 “看在以往的情分,本尊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他覆身而上,“舜汮在弱水崖下发现的那块玉珏,是本尊留下的。” 水一般的人儿,被狠狠嵌入的瞬间,面如死灰。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仿佛是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赤红的眼睛如鬼魅般注视着她的痛苦。 她的哭叫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回响,渐渐地,叫骂声变成了求饶,低声的呜咽悲凉而绝望,却只有死灵能够听见。 ------题外话------ 一血到手,低调发布 顺手把颜玦一起收拾了。 低调,低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0 炉鼎 天色渐明,几缕天光透过窗子,照在冰冷的地面上。 颜玦蜷缩在床帏后,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肉,遍布青紫,咬破了嘴唇,些许的疼痛中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了一遍,双腿到现在还在发颤,一片狼藉的四周,昭示着这几日她经历的噩梦。 她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呆呆望着灰白的穹顶,想爬起来,才觉察到自己的手腕脱臼了。 那些死灵上前为她清洗的时候,她竭嘶底里地挣扎着,又被他们摁住,浑浑噩噩地拖到偏殿的池子里清洗干净。 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记忆断断续续地拼凑着,她不知道自己的手腕是什么时候被接上的,身上的伤痕也都细致地上了药。 但即便是用上当世最好的药,也抹不去这一身的脏污。 她曾无数次梦见自己穿上嫁衣,踏入储瑶宫的大门,叶珩上神就在门前等着她,对她伸出手,许她帝后之位。 想起叶珩,干涸的眼角又一次涌出了泪。 撕裂般的疼痛还未褪去,这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已经不再是冰清玉洁的神女了。 她不该来这里的 明明知道混沌不会毫无缘由地帮她,明明应该远离他,可是如今对她来说,这座魔窟却是唯一能庇护她的地方。 上古传言,沧海之灵生来便拥有丰沛的灵力,如同取之不竭的炉鼎,若修成人形,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这副拥有充沛灵力的身子,救了她的同时,又将她推入更可怕的深渊。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能助混沌恢复法力,这是她唯一的筹码,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越是备受折磨,她就越是痛恨舜汮。 对舜汮的恨已经成了支撑她苟延残喘的支柱,她只想让舜汮死,只有她死了,方能慰藉她的痛。 横竖她已经什么都没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安生! 混沌再一次走进这间屋子时,屋中烛火幽曳,轻纱白衣的颜玦坐在床边,平静地望着他。 混沌勾唇:“本尊还以为你会继续负隅顽抗。” 这几日她在这间屋子里做了什么,他都清楚,便是今日她冲上来要同他拼命,他都不意外。 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坐在榻上,绞着一截轻纱。 她显然知道他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想明白了?”他走到她面前,打量着她。 雪白的玉颈上,青紫的痕迹还未褪尽,若隐若现的暧昧,牵引着心头的热望。 这样一张脸,若是乖顺些,还真是惹人怜惜。 颜玦抬起眼,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帮你恢复法力,也可以和你一起对付仙界,只要你帮我杀了舜汮,杀尽她的东极军!” “你这是在同本尊谈条件?”他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凭什么觉得本尊会答应你这个天庭逃犯?颜玦,你可太能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下手不论轻重,她的骨头都快被掐碎了。 痛,冷,但这是她不得不抓住的机会。 “就算我被革除了仙籍,法力依然在,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自行了断。”她艰难地笑着,“沧海之灵很珍贵吧,若是我死了,你如何恢复法力,我就在九幽海底等着你落败的那天!” 沉默就像一把无心的利刃,横在她心头,她看着混沌的脸色从不屑变为阴沉,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不用你说,本尊也不会放过东极军。”他十分讨厌这种被要挟的感觉,但颜玦说得没错,他能找到的沧海之灵只有她一个,她若是死了,已经用尽心头血的他,要想恢复剩下的法力少说也要上千年。 这千年中,叶珩不可能任他蛰伏在九幽,还有个舜汮,战场上胜负难料,难保十万年前的一切不会重演,他没有再一个十万年的耐心去耗着。 “本尊最讨厌被威胁。”他的笑如千尺霜寒,向她逼近,“颜玦,若不是你这副身子还有些用处,本尊会将你千刀万剐” 他的气息都是冷的,颜玦不由自主地生出惧意。 混沌将手按在她肩头时,感觉到她在发抖。 “怕什么,这几日你在本尊身下辗转承欢的样子,要本尊用水镜再让你亲眼看看吗?”他低笑一声。 闻言,颜玦抖得更厉害了。 噩梦般的画面涌了上来,她眼睛登时红了一圈。 “你别说了” 混沌冷笑:“本尊还没把你怎么样,这就哭上了?” 他一扬手,她身上的素衣转眼间成了碎片,飘落在床边。 她死死咬着唇:“你一定要杀了舜汮!” “那就要看看你值不值得本尊费心帮你杀人了” 轻纱扬,帏缦合,幽冷的烛火刹那间染上旖旎之色。 九幽海另一头,天兵天将依旧驻守于海边的山崖上,涔阳尽心尽责地向叶珩禀报这两日死灵的动向。 上次从北荒带回的那药,已经按他的吩咐熬出来了,据二郎真君说,这药对付死灵,十分管用。 涔阳说着说着,就留意到叶珩的脸色与以往不大一样。 似乎是从神君打三殿下那边回来之后,这脚步轻快了许多,虽说神君平日里脚程也挺快的,但他莫名觉得神君心情不错。 他估摸着这是在三殿下那得了什么便宜,上回三殿下喝醉了酒,把神君摁倒了吧唧了一口,神君一个人在屋里偷乐了半宿,这回竟然如此神清气爽,三殿下又做什么了? 他几次按住的好奇心,终于被望着北荒的方向突然笑了一下的上神彻底揭了起来。 “神君,您这次去见三殿下,发生什么了吗?” 叶珩应当是听见了,但又莫名的似乎没有听见,半响,转过头来问他:“涔阳,帝姬的聘礼多少听着吉利?” 涔阳一怔,没头没尾的一句,弄得他还真有些蒙圈。 “神君,您这是打算去葶洙宫提亲了?” “嗯。”他道,“这桩婚事一直拖着,平定了混沌之乱后,是该给麒华山一个说法。” 涔阳皱眉:“可是以属下拙见,您这么多年都没给麒华山什么交代,一年前还正儿八经地把婚事退了,桓君上神虽说严厉了些,但疼闺女这件事上绝不含糊。您这一会儿退亲,一会儿求娶的,当爹的心里肯定膈应着” “什么意思?” “属下的意思是”涔阳揣好了小手,正色道,“您可能得挨老丈人一顿揍。” 叶珩脸色一变:“桓君上神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您这话说得,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就算三殿下是铠甲,在桓君上神心里那也是窝心的小铠甲,您觊觎人家的小铠甲,人家心里肯定舍不得就这么痛痛快快地让您娶走,从前那是真神赐婚,没有法子,如今婚约作废了,兜了这么大一圈,哪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涔阳说得一口大实话。 舜三殿下与神君成婚,他自然高兴,可他高兴有什么用,神君您老丈人不高兴啊!好好一个闺女,愣是被折腾得一身伤,好不容易从天荒回来了,要退亲,成,给你退就是了,这还没两年呢,你又要娶了,这算什么事儿? 话糙理不糙,叶珩这会儿也意识到桓君上神那边,的确是道坎儿,还有阿汮的二哥,似乎也不大乐意让妹妹嫁入储瑶宫。 不过米已成炊,他自然是要想法子将阿汮娶回来的。 “桓君上神那边是堵上了,不过属下还有一个法子。”涔阳机灵地凑上去一阵挤眉弄眼,“老丈人难对付,但您可以从丈母娘下手啊。” 叶珩:“” 养了多年的乘黄兽,近来总是机灵得很是欠揍啊。 “阿汮过几日便会来此处,届时留在九幽的东极军便重回她麾下。”他岔开了这个话题。 混沌的法力日渐恢复,天地间弥漫着阴郁的浊气,花草受其侵蚀,纷纷萎靡,各处天灾**接连而起。混沌兽每恢复一成法力,对六界的影响就越大,不周山倾塌,山海动荡不安。 这样下去,只会有更多生灵丧命。 可惜他只有五成法力,要应对拥有祖神半身修为的混沌兽,硬拼显然是无望的,如今就连用瑶光将他在此封印,都分外艰难。 看来只能倾仙界全力,与之一战,方有机会取胜。 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仙魔二界两败俱伤,如今能调派的人手实在不足,魔界承晔帝君已经答应联合妖界出兵,但胜负依旧未知。 谁也不知道如今的混沌兽究竟有多少能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更何况是拿着泱泱六界,万千生灵赴险。 “神君,若是我们输了”涔阳不敢去设想那个最糟的的结果,但身在战场,胜败无常,谁也不能保证一生立于不败之地。 叶珩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若是气数已尽,别无他法。” 那样辉煌的神界,气数尽了,便在一夕之间没落,强大如伏羲女娲,也无法力挽狂澜。 这一次,不知是何等劫数,又会如何消散。 与此同时,焉渊宫。 九婴躺在屋顶上,叼了根杂草,若有所思地望着风卷云涌的天色。 “寻了你一圈,阿虔催你去换药。”舜汮走上来,弹了个石子在他胸口。 九婴罕见的没有跳起来跟她急眼,这倒是令她颇为意外。 他近日似乎一直这么沉默寡言的,对谁都是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缘由她大概也猜出来了。 “晏晏的事,其实也不能怪在你头上,我二哥他只是疼爱晏晏,对你有些偏见。” “嗯。”他盯着一朵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二哥刚刚带着晏晏回麒华山疗伤了。” “嗯。” “走的时候,晏晏问我,你为什么没有来见她,在山门下等了你好一会儿。” “嗯。”他合上眼。 “你就打算再也不见她了?”舜汮推了推他的肩。 九婴淡淡道:“本座是凶兽,她是神兽之后,有什么可见的,这次保住了小命,难保下一回就在那个角落里一命呜呼了,还不如跟着你二哥好好修炼,还能多活几年。” “口是心非。”她笑了笑,“阿虔同我说了,你想将元鼎给晏晏,可惜并不契合,只能另想法子了。” “世上有那么多元鼎,总有一个能与她契合,本座会找到的。” “找到又如何,元鼎中蕴养着一世的修为,谁又肯拱手让人?” “若是不给,本座就硬抢。”他漫不经心地叼着草,仿佛在说一句玩笑话,“反正本座是凶兽,做尽恶事,不在乎多这一件。” 舜汮不由好笑:“如此挂念晏晏,却还一直避着她,真不晓得说你什么。” “你就当本座从来没有认识过那小东西就是了。”他瞥了她一眼,“你的左手怎么样了?” 她动了动左臂:“经脉倒是通了,只是这骨头怕是难医。” “前些日子,你师父来找过本座。” “师父?” “本座同他说了个法子,只是疼了些,也颇为冒险,不晓得你敢不敢试。” 她一愣:“什么法子?” 他终于放下了那根草,将她那条胳膊托起来,手掌按在她的关节处,慢条斯理道:“既然拧不回来,药石无医,还不如将这根骨头敲碎了,让它重新长一次。”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1 试药 “既然拧不回来,药石无医,还不如将这根骨头敲碎了,让它重新长一次。”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像是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舜汮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低笑一声:“怎么,怕了?” 她陷入沉思。 “重塑仙骨,自上古便有记载,只是从没有一人敢试。”他道,“这法子极为冒险,成之则成,败之碎骨难医,你这条胳膊就彻底废了,莫要说武罗神枪,往后连双筷子都再也拿不起来。你那小竹马也知道这法子,没敢告诉你罢了,他对自己的医术颇有自信,亦不愿那你的左臂去赌上一赌,想着能凭一己之力配出药来治好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只是如今看来,收效甚微啊。” 伤成这样的仙骨,连她自己都一度放弃,阿虔费了那么多心思,却只通了经脉。眼看混沌快要取回所有法力,届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循序渐进之法,你死我活的战场,哪一回不是一场运筹帷幄的赌局。 她暗暗抚上左臂,问道:“你说的法子,有几成把握?” “本座也不敢妄言。”他伸出了手指,“三成,可愿赌上一回?” 三成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左手,咬了咬牙:“好。” 既然做出了决定,重塑仙骨之法便得尽快着手去办。依九婴的说法,这法子的凶险在于,将她那块骨头彻底打碎后,少说也有三两日得疼得死去活来,且她的经脉中灵气游走会变得极为混乱,若是不加以梳理,即便接好了骨头,她的修为也将毁于一旦。 修复仙骨需要西海云家世代相传的碧金龙骨,将损毁的仙骨一一替换,待自身与之磨合,方能渐渐同化于体内。 她向风华虔提出要试一试这法子的时候,他手中刚熬好的药翻在了地上。 “舜汮,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宁愿冒着修为尽失的风险,相信九婴所说的重塑仙骨之法,也不愿信我能治好你?”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阿虔,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了”她仰头看着邪流渐盛的苍穹,“四海邪气逐渐朝着九幽汇聚,混沌恢复法力之日不远了,也许假以时日,你的药会将我一点点治好,我最终也能拿起武罗枪,但也许什么都晚了。混沌全盛之时,连真神都只能勉强封印,我也不瞒你了,如今叶珩失去了五成法力,无法与之抗衡,只有拿起武罗枪,我才能同混沌一战。” “你怎么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不是还有刑天上神在吗?”他就不明白了,她不爱红妆爱舞刀弄枪也就罢了,上了战场弄得自己一身伤回来他也可以耐着性子给她只好,可是她怎么能为了赢这一仗,冒这样大的险? 重塑仙骨的法子他不是不知道,这半月他就是为了避开这法子,想将她的手稳妥地治好,她怎么偏偏往这牛角尖里钻! “师父在又如何?”她收紧了拳,“师父当年随伏羲真神力战混沌,重伤落下病根,在诸余山闭关多年,一身法力不知还能剩下多少,若不是叶珩上神告诉我,我还一直以为师父只是在山中隐居,不愿旁人打扰。师父对我有授业之恩,这个节骨眼上,他出山助仙界,已是不易,难不成要师父去送死吗?” “难不成你要我看着你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才罢休吗!”风华虔抓着她的双肩气得发颤,“舜汮,混沌想如何我管不着,但是看在看在我这个兄弟的份上,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除了十万年前她肚子上被捅出个血窟窿哪回,他再没露出过如此紧张的神色。 舜汮怔忡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背:“虽说只有三成把握,也并非全无希望,人生在世,总不能指望事事万全。阿虔,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为何要这么做,你最是清楚,混沌一日不除,四海一日不宁,谁也别想安生,谁也不知道他得到六界后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那时候我怕我真的护不住北荒,护不住东极军,也护不住你” 风华虔陷入沉默。 是啊,他与她相识那么多年,从她懵懂无知,四处闯祸的样子到今日她站在他面前,终成镇守一方,赤心在怀的神将,这些年,他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也曾为她骄傲,由衷地感到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开怀的笑。 他怎么会不了解她的想法呢? 这世上,最明白她的人,就是他了。 正因如此,他才如此煞费苦心地瞒着她,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 “我还有你啊。”她眼中满是毫不迟疑的信任,“你为我治好过那么多伤,这一次,我也一样信你。” 他静静凝视着那双赤金色的眼,无论过了多少年,他依然觉得,这双眼睛实在是漂亮得不像话,他眼前的人,如此熠熠生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欠了你什么,帮你这一回,若是不成,叶珩上神铁定要收拾我。” “我一定帮你撑腰。”她晓得他是答应了,心中的忐忑也平息了些。 “重塑仙骨,需要碧金龙骨,得去一趟西海。”他皱眉道。 “不必了。”一阵轻烟从天而降,刑天朝他们走来,“碧金龙骨已经取回。” “师父!”她一整日都不曾见过他,还以为他回诸余山去了。 刑天摊开手掌,一截碧金龙骨随之显现。 “西海云家怎么这样痛快?”风华虔怔了怔。 要知道碧金龙骨可是女娲真神留下的灵器,云家世代奉为珍宝,曾丢失过一回,费尽心思给寻了回来,锁在云家深处,平日里连见一见都极为困难,难不成是看在刑天上神的面子上,才如此大方? “如今的云家家主九霄星君,是叶珩的徒弟。”刑天瞥了舜汮一眼,“听说这根骨头是用来给舜三殿下治病的,二话没说就给了,还托为师向他的师母问安。” 舜汮面上一红:“九霄星君真是太客气了。” “呵,他认师母倒是认得快。”风华虔看着那根碧金龙骨,不由觉得这东西倒像是拜会师母的礼物。 舜汮干咳一声:“原来师父您知道徒儿要用这法子治胳膊啊。” 刑天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就你这性子,为师不帮你,指不定你自个儿又磕到哪面南墙上去了,既然你想清楚了,为师也不拦你,能帮你的,师父不会袖手旁观,这次能不能成,看你自己的造化。” “多谢师父!”她接过那根龙骨。 风华虔摊了摊手:“得,劝你有什么用,骨头都得敲碎了才成,你倒是还挺高兴,我瞎操心个什么。罢了罢了,你就没听过我的,想怎么治,都随你吧,我去配药就是。” 他转身离去。 “他是生气了?”舜汮瞧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有些伤感。 刑天摇了摇头,伸手敲了她一记:“愣头愣脑,也不指望你能明白了,回去好好调息,这几日便给你重塑仙骨。” 自她说要碎骨从铸之后,便有整整两日不曾见过风华虔,但刑天会按时给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也尝不出里头究竟摆了些什么,苦得舌根直泛酸,一日要喝三回,刑天和九婴就在旁盯着,一滴都不能剩下。 她想去偏殿看一眼,都被九婴以“不能打扰风华虔配药”为借口给拦下来了。 第三日午后,值守的将士来报,南海敖萱殿下来访,声称是有急事来找风少君的。 舜汮这会儿正被刑天看着喝药调息,一时也抽不开身去看看,便吩咐下去好生招待,若有要事,便带她去偏殿,至于那扇门会不会开,可就说不准了。 山门外,白衣龙女腰挎细鞭,手中捏着一枚玉石,雪白通透的直玉上,细致地镶着金丝纹,繁复的纹样叠在一处,竟丝毫不显得冗杂,反倒能从这些纹饰中依稀瞧出一个“风”字。 一名将士奉命出来相迎:“敖萱殿下,三殿下命小仙请您入宫,风少君眼下正在偏殿中为三殿下配药,您可以过去看看,至于少君是否肯现身一见,小仙也不好说。” “你带路便是,今日这风少君,我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敖萱的脸色不大好看,握紧了掌心的玉石。 那将士将她待到偏殿外,替她叩了叩门:“风少君,南海敖萱殿下来了,您开个门吧。” 门内毫无动静,只有一股浓郁的药味从缝隙中飘了出来。 那气味着实苦涩,隔着一扇门都觉得难以忍受。 “风少君,您在吗?”那将士又敲了两下。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 敖萱上前高声道:“风华虔,我知道你在里面!立刻出来!否则我要踹门了!” 话音未落,门内又没了动静。 “敖萱殿下,您看这”那将士也觉得有些尴尬,这时候还是得向着风少君些,“少君正忙着配药,您要不下回再来?” 敖萱一阵窝火,明明就在里面,还在这装聋作哑,也忒瞧不起她了! “风华虔!你等着,我今日”她运掌猛地一推,想将那门上的禁制拍碎,不成想风华虔好巧不巧在这时候拉开了门。 “你到底哎哎哎!——”话音未落,敖萱这一掌眼看就要拍到他胸口,惊得她急忙收手,身子却失去了平衡,门槛上一磕,直接将他摁在了地上! 他为了配药几日都没歇着,被熏得头晕,她在门外吵得不行,他只想问问这姑奶奶有何贵干,这下倒好,摔得自己眼冒金星。 “唉哟敖萱殿下,你想干嘛啊?”他这一跤跌得结实,连着试药,身子正虚,眼前昏花一片,好半天没缓过来。 敖萱的胳膊也磕在地上,麻得直抽筋。 门外的将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愣了半响,才想起这俩趴在地上不大合适,赶忙将他们扶起来。 “还好没把药摔了。”风华虔看着手中的小瓶,松了口气。被摁倒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先将这瓶药举了起来,才没给这姑奶奶磕碎了。 敖萱没想到刚见面就闹出这等状况,不免有些尴尬。 但身为南海龙长公主,这会儿要是怂了,着实丢龙族的脸:“风,风华虔,我有事要问你。” “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你们三殿下呢。”他看向那将士,他此刻是真不想在这种时候同这位龙公主东拉西扯,好不容易才配出这服药,可不能耽搁。 “少君随我来。”那将士立刻让路。 “哎,你”敖萱憋着一口气,拉住了他。 风华虔无奈地叹了口气:“敖萱殿下,我真的有要事在身,你砸开我的门,打扰我配药,如今还拦着我的路,到底想如何?若是为了当年偷你紫珍珠的事,我已经同你赔过不是了,若有不妥之处,且等几日,我登门谢罪,可好?” 敖萱看着他挣脱了她的手,心情有些复杂:“我不是为了紫珍珠的事来找你的” “那也稍后再说罢。”他真的有些累,转身朝门外走去。 突然,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迈出去的脚绊在门槛上,他只感到一阵地转天旋,随后落入了一个馨香的怀。 敖萱及时托住了他的身子,才没教他这么倒下去。 “你这是怎么了!”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倒下去,细看之下,他的脸色极为苍白。 “没事”他扶着她的胳膊喘了几息,眼前也恢复了清明,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后,脸色也好转了许多。 她回头看了看这间屋子。 屋中全是药罐,摆满各种仙草毒草,熬煮之后还要炼成丹药,以至于屋中的药味极浓。案上摆着几只空碗,还残留着药渣,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大约也猜得出。 “你在试药?” 他站直了身,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药都得试出来,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风少君,您还好吗?”那将士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无妨,走吧。”他暗暗松了口气,随他一道去见舜汮。 敖萱默不作声地望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掌心的玉石,咬牙跟了上去。 ------题外话------ 终于要给阿汮治胳膊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2 断骨重塑 寻到舜汮时,刑天正盯着她调理经脉内灵力流动,静心凝神,入冥想之境,方能将自身修为再进一层。 “刑天上神,药配好了。”风华虔将手中小瓶递给刑天,看向正盘坐于蒲团上眉宇紧锁的舜汮,“晚辈尽了力,只能将把握提到五成,这法子太过冒险,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刑天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小子,路是她自己选的,事到如今,尽力一试,成与不成,也是她的造化,你能帮她的,也就这么多了。” 敖萱踏入这屋中时,一眼便看到舜汮正合着眼调息,看风华虔的脸色,她也觉出了些不寻常之处。 “三殿下这是怎么了?”舜汮的脸色忽而苍白下去,忽而又恢复如常,她虽与舜汮相识不久,但南海之恩,没齿难忘,无论过去的传言如何,她如今是打心眼儿里敬佩着这位麒麟帝姬的。 她才靠近了两步,便被刑天拦住了:“不可上前。” 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一位仙神,卓然之姿非寻常可比,仅仅是这样一抬手,便唬得她这南海龙长公主不由得顺着他的意思退了一步。 瞧着像是个有来头的,她自诩记忆过人,可回想了整个仙界的诸天神佛,也愣是没半点印象。 他在此处拦住她,难不成是东极军将士? “小子,她是谁,为何会闯到这里?”舜汮需得静心调理,不容随意打扰,刑天瞧着敖萱,心生忧虑。 风华虔没想到她真的跟过来了,立刻将她扯到身后:“刑天上神恕罪,这是南海龙公主敖萱殿下,今日似乎是来找晚辈的,晚辈没能看住她,冲撞了上神,晚辈这就让她离开。” 闻言,敖萱吃了一惊。 “您是刑天上神?”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刑天,咽了咽口水。 “怎么,不像?”刑天瞥了她一眼。 “这”她只在书上或是传闻中听说过这位上古战神,相传神界没落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似是隐居于北荒某处,不问世事,就连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他都没有露脸,没想到竟在这里让她见着了,就连风华虔都如此恭敬礼待,想必是错不了耳朵。 活生生的刑天战神啊,且和传闻中大为不同,似乎要更有威仪些 “你跟我来。”风华虔将她拉出门,颇为头疼道,“我说敖萱殿下,这里是焉渊宫,不是南海龙宫,不是让你有事一会儿再说,你怎么就跟过来了?” 敖萱有些憋闷:“难道我得一直在那偏殿外头等着你回来吗?” “你可以找间屋子喝杯茶,吃些点心什么的,不行吗?” “可我有些话得跟你说明白才成。”敖萱焦躁地拧着眉,想将手里的玉石给他看。 然他眼下的心思并不在此,也并不想同这个小龙女纠缠下去。 “你要说的事可是性命攸关?”他匀出了些耐心问她。 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如此紧要” 他叹了口气:“并非我有意想怠慢你,只是你也看到了,病患为先,既然并非十万火急,你要说的话,且等上一等,横竖我也不会跑了,过两日再说也不迟。” 敖萱陷入了沉默。 诚然如他所言,她想说的的确无关性命,一时不说也无碍于大局,只是她想快些与他说清楚,故而急切了了些。 “既然事关三殿下,我便在这等几日。”她迟疑片刻,将玉石收入袖中,“不知三殿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北荒一战,受伤了?” “她的左手,断了根骨头,要想重拾武罗枪,就得敲碎了重长一回。” 敖萱一惊:“怪不得在南海之时,不曾见到三殿下用武罗神兵,父王还颇为疑惑。” 九幽的局势迫在眉睫,若舜汮拿不起武罗枪,光凭一把兮梧剑,怕是难以对抗,何况身为武罗神将却再无法重拾武罗神兵,令人未免有些唏嘘。 她也曾见过从前的舜汮,手执武罗枪,率领东极军驰骋八荒,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且令人羡艳的女子,若就此废了左臂,实在可惜。 “可有我能帮忙之处?”她道。 风华虔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道:“在这等着。” 他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又出来:“跟我来吧。” 敖萱疑惑地跟在他身后,回到偏殿,他将她领到药柜前:“你将这些药的位置记着,一会我说什么,你便递给我。” 她愣了愣:“你这是让我给你做药童?” “你若是不愿帮这个忙,也可以去花厅那喝喝茶,不要随意乱跑就成。”说话间,他已经从一只抽屉里取了些药草,到案边炼化去了。 方才他仔细探查过舜汮体内的经脉,虽说在刑天上神的指点下,修为更是精进,但灵气游走还不是很稳定,若用重塑之法,保不齐就得出岔子,因此,他决定再调一味药,助她调息。 “我又没说不愿意,凶巴巴的”她瞧着他绷着脸,说话也生硬得很,不知是累的还是愁的,眼下也不是为此争执的时候,不过是帮他拿些药而已,她撇撇嘴,站在了药柜前。 她记性极好,百来格的药柜,也没费多大功夫就记住了各种药草的位子。 “祝余草,五钱。”他取出药炉,将揉碎的药草倒了进去。 敖萱麻利地飞上高处,取了祝余草放在了他手边。 “玄机花,三朵。” 话音刚落,三朵玄机花便落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手脚倒是快。” “不然当年是怎么将你夹住的。”敖萱扬眉一笑。 这一次的药,并不难配,但极耗精力,风华虔将药炉合上后,以三昧真火淬炼,需等到明日凌晨方可开炉。 屋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混杂在一处,待上一会儿都觉得头晕目眩,可偏偏还得在这守着。 敖萱见他脸色愈发难看了,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你去歇一会吧,三殿下还没治好,你看起来倒像是病得不轻。” 他扶着案头,强压下晕眩的感觉,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一晃神便失去了一瞬的意识,缓过来时已经被敖萱扶住了。 “你试了那么多碗药,别硬撑着了,去窗下躺上一会儿,若出了事,我喊醒你便是!”敖萱觉得,他简直是在拼命,都累成这个样子了,还在炼药,也不晓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实在傻得让人看不下去。 风华虔此时也想继续看着药炉,但这样神志不清,只怕会出差错,的确得歇上一会儿。 敖萱将他扶到窗下,给他拿了些垫子,将窗子打开半扇,好让他喘口气。 他眼前有陷入了一片昏黑,只得揉着眉心得以缓解。 敖萱虽说记仇了些,但心思纯良,倒也不是不能将药托付给她。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炉子:“这火大不得也小不得,得炼到明日寅时,需得一直看着,不能松懈。” 她看了看药炉,点点头:“好,我替你看着。” “到子时,加二钱杜衡草,千万不能早了”他愈发疲惫起来,缓缓合上了眼。 “嗯,子时,二钱杜衡草,记着了。” “丑时之前,叫醒我” 他确实累了,之前因试药而饱受痛苦也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心中记挂着太多的事,即便是睡着了,眉头也始终紧锁。 看着他的倦容,敖萱有些无奈。 她本是心烦意乱地跑来找他说正经事的,释元上尊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来南海同她父王谈起了姻亲之事,觉得她与风华虔甚是相配,有意让她嫁入太华宫,经那一战,她父王对太华宫这位少君殿下颇为喜欢,谦和有礼,医术冠绝,若是结亲,做女婿更是不错。 一来二去,竟然先将定亲的信物交换了,落在她手里的,便是这枚镶金的玉石。 她拿着玉石来告知他这个消息,他倒是一门心思只顾着配药,即便她想开这个口,也没法说下去。 罢了,急也没用,便是要结亲,也得等平息了混沌兽,四海太平之后了。 拂袖间,一条薄被盖在了他身上,她转身去看炉火。 火势还算平稳,她留心盯着便好,炉中仙草渐渐凝结,明日便会炼出丹药来。 许是之前试了太多毒草仙草,难受得很,风华虔睡得极不安稳,依着墙根睡了半个时辰,身子一歪,眼看着就得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她眼疾手快地飞身过去托住他的脑袋,见他似乎没有惊醒,暗暗松了口气,将外袍结了揉了个枕头铺在地上,轻轻将他放下,掖了掖被角,就地坐下,一面盯着炉子,一面看顾着他。 与此同时,刑天正为舜汮梳理筋脉中游走的灵气。 调息之间,她的气息有时会陷入混乱,先前那小龙女靠近时,她周身灵泽外泄,神识飘忽不定,再走近些可能会伤着旁人。 当初收下这丫头没多久,他便知道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通,那六百余年,他倾囊相授,她能领悟大半已感欣慰,眼下他再传她冥想调息之法,她悟出了门道,两日间修为颇有精益,只是在控制上尚有所欠缺,令他不能放心。 明日便要施用那重塑之法,成败各半,他这个做师父的也只能说尽力而为了。 灵气在体内游走一周天后,元神归位,舜汮睁开双眼。 “你歇息一夜罢,明日便要开始了。”刑天起身收掌。 “师父。”她突然唤住他,“明日若是若还是不行,诛杀阵还是得继续下去,徒儿会努力活着回来的,也请师父届时不要犹豫,混沌,留不得。” 刑天看着她沉默了半响,垂下手:“麒麟血肉的确能支撑诛杀阵,当年凤凰之子常兮殒命于诛杀阵中,想必你也知道,此阵凶险,你可要想清楚。” “我知道”她收紧了拳,“但我不是常兮,眼下也不是末古之时,生死并非绝对,天荒那么凶险的境地都挨过来了,这一回不见得比那时更糟。况且,还有叶珩上神在,便是为了他,我也会拼了命地活下来的。” 她与叶珩,历经那么多周折才有今日,为了混沌兽而死,她觉得不值当。 刑天叹了口气:“既然你决议如此,即便没有武罗枪,为师也会帮你拖到那时候。” 翌日清晨。 风华虔醒来时,敖萱依旧替他看着药炉,听到身后的动静,她回过头来。 “什么时辰了”他掀开身上的薄被,撑着身子站起来,低头看见敖萱的外袍被他枕着,有一瞬的诧异。 “子时过半,杜衡草我已经放下去了。”敖萱道。 他近前看了看,火候正好,炉内的丹药也渐渐成形了:“嗯,多谢你了。” 他弯了弯唇角。 在敖萱的记忆中,对这位太华宫少君的印象始终在他当年是如何脸厚心大扯企图偷走她的紫珍珠那会儿,他忽然这么淡淡地一笑,倒显出几分意想不到的温柔来,她不由得怔在了那。 风华虔配药是极为细致的,一毫一厘的偏差这丹药都有可能炼制失败,好在他睡着的时候没出什么岔子,到了寅时,开炉取药。 敖萱还想问问他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屋外突然传来九婴的声音:“刑天和舜汮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你这里如何了?” 风华虔揣好药瓶,拉开门:“这就过去吧。” 碎骨重塑之所就在焉渊宫后山,九婴和刑天亲手画的阵法,碧金龙骨摆在一旁。 九婴很是贴心地给她拿了个蒲团,让她盘膝而坐。 “一会儿疼起来可是要命的,本座帮不上忙,靠你自己了。”他道。 风华虔将两枚丹药递给她:“都吃了,虽然可能也镇不住多少痛,总比没有好。” 舜汮点点头,对他笑了笑:“阿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沉着脸将金针备好:“少在这说些虚头巴脑的,省点力气多撑一会儿是正经,我可不想白费功夫。” 刑天走到她身边,将她的左臂托起来,朝其他人示意:“按住她。” 风华虔,以及一同前来的敖萱上前,将她死死按住。 “三殿下,您忍住。”敖萱心中担忧,却也知道她心意已决。 “师父,动手吧。” 九婴在外围维系阵法,刑天按住那截伤骨,掌中猛一发力,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截仙骨瞬间被震得粉碎! “啊!——” ------题外话------ 阿虔的cp已到位!下一章开始进入逼近结局部分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3 武罗神将 37 www.37xs 九幽。 近日来,充斥于九幽海上空的邪气逐渐强盛,以遮天蔽日之势,朝着六界蔓延。 颜玦叛离仙界,与混沌同流的消息已然传开,紫辰天君询问过颜沅娘娘,离瞀宫那边明确昭告六界,颜玦与东神山再无任何瓜葛,既与混沌狼狈为奸,便以妖邪论处。 六界第一绝色,竟会如此不知自爱,甘为炉鼎委身于凶兽,着实令人叹惋。 这几日死灵的动向也频繁不少,天兵天将与之交战,双方俱是寸步不让,于九幽海边胶着着。 魔界承晔帝君发兵相助,助仙界平定了四海战乱,将混沌的势力逼回了九幽海附近,魔界兵马驻守九幽以南,协助叶珩上神力抗混沌。 站在九幽海边,透过层层海雾,依稀可以地看到矗立于海上的宫殿,当年舜汮在此处斩杀蛮蛮王后,取其头颅复命,其身则就地化为海岛,留存于此。 他们已经在这九幽南地守了整整三日了,虽说有仙界送来的药水得以击退数拨死灵的侵袭,但连战至今,便是妖魔也未免疲乏。 “承晔,又有一拨死灵从海上过来了!”胡睢璧提着双刃回来告知他。 承晔正在查看九幽海的地形图,闻言霍地站了起来:“走!” 赶至海边,果真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朝这边逼近,死灵眼底的红光,如鬼魅般瘆人,透过浓雾,如密密麻麻的烛火。 “才歇了一个时辰,怎么又来!这些混蛋是想拖垮我们吗!”胡睢璧气愤地盯着那些死灵。 连战数日,她也有些吃不消了,这才喘了几口气的功夫,便又要上阵,莫说他们,那些妖魔界的将士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这些死灵钻了空子! 承晔回头看了看军阵中的将士,妖族与魔族,生来便有着得天独厚的骨骼脉络,虽有修为的差异,但大多都气力过人,有时甚至优于仙族。可如今面上却都有了倦色,即便忍耐,战力却大不如前。 九幽海边的断崖生得奇特,截住了西南与整片东面的海岸,南部与西北部却十分薄弱,妖魔二界既然接下了这守住南部的担子,就断没有弃甲而逃,凭的让仙界笑话的道理。 转瞬间,一柄重剑出现在掌中,承晔高声下令:“全军!再战!” 死灵涌上海滩,如浪潮般扑上来。 妖魔二界盟军跟随承晔与胡睢璧冲入死灵中,刀戈接刃声甚至盖过了潮水的轰鸣。 这一拨死灵来势汹汹,混沌施加在它们身上的炼魂之术似乎比从前更为强大,即便已经用上了仙界交给他们的药水,也难以一击毙命。 死灵改变了战术,不再毫无理智地冲撞杀戮,而是渐成阵势,将战局拖得愈发漫长。 将士本就疲累,战至精疲力竭,便是被无数死灵吞没的下场,渐渐的,胡睢璧也感到力不从心,退至承晔身后。 “承晔,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向仙界求援吧!”虽说自古仙神妖魔不两立,但眼下既然已经决定于仙界联手对付混沌这大患,也着实没必要拘泥于过去,继续打下去,若是全军覆没,就太迟了。 承晔将扑上来的两个死灵拦腰劈断,纵观局势,于他们极为不利,苦撑也只是拖延时间,得胜怕是无望。 他高举长剑,朝着苍穹放出一道刺目的紫光,只要西北岸的天兵能看到,便会来援。 见求援的信号已经放出,剩下的便是要在援兵到来之前,稳住局势。 死灵逐渐包围了上来,费尽心力杀出的缺口,转眼间便会被接连涌来的死灵再度堵死,而侥幸冲出去的那些将士也在瞬息间被死灵屠杀。 承晔意识到这绝境,若是撑不下去,南面的海岸便会就此失守,他方才放出的紫光,能穿透天幕,相信散落于六界之内的妖族与魔族也能看到,只是能不能及时赶来,他心里也没有多少把握。 眼看着死灵一点点吞没外围的妖族与魔族,他们只能谨慎地收拢阵型,尽量将它们拖住。 胡睢璧一时大意,被身后的死灵捅了一刀,幸亏承晔及时出手将她拉到身后护住。 “璧儿,还撑得住吗?”他劈开一条血路,将企图趁虚而入的死灵一一斩杀。 胡睢璧伏在他怀里喘气,方才那一刀刺中了她的左肩,若不是她往后退了半步,此时被扎穿的,可能就是心口了。 “还能拖一会”她捂住左肩的伤口,顺手撕了承晔的衣角,利落地包扎好,在他略显诧异的注视下,她理直气壮地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这衣裳还是我给你做的!” 承晔啼笑皆非:“小爷还没说什么呢。” 一个死灵迎面扑来,他伸手圈住她的腰往后一带,抬脚将那死灵踹了出去。 “都被你撕成狗啃的了,回家后你可得再赔小爷一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觉得十分心疼,这身新衣裳还没穿几日呢。 “行行行,依你依你!”胡睢璧算是服了这位帝君大人了,比起打仗,倒是更在意一件衣裳。 “别离开小爷身边。”他紧紧拉住她的手,继续搏杀。 突然,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一句“援兵到了”,就见远处如同天降般现身于此的兵马,岿然之阵,从起伏的山岭上冲了下来。 承晔起初还以为是叶珩派来的援兵,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 九幽海之广阔,从仙界驻扎之地赶来,少说也要一炷香功夫,而此时距他放出紫光,最多只过去半柱香,何来如此迅速的援兵? “承晔你快看那面战旗!”胡睢璧错愕地指着那数面随着千万将士涌下的,那面于风中猎猎作响的玄色旌旗,她绝不会认错的,“那是东极军!是舜三殿下来了!” 军阵与他们还有百丈之距,便见一道炫目的金色流光直破苍穹,划开了这昏沉的浓云,又以力破千军之势从九天之上直落于战场中央,深深扎入大地的刹那,一股摧枯拉朽的浑厚仙泽涤荡开来,离得较近的十余死灵顷刻间被震得倾翻在地,森然白骨也承受不住这强大的神力,断成数截! 耀目的天光从碧落之上毫不吝啬地倾洒于布满金泽的枪尾,雪白的长缨迎风而舞。 承晔吃了一惊:“那难道是!” 随之而至之人,如惊鸿般飞身而入,抓住那长枪猛地拔出,炽烈的金甲如火光般刺眼,她挥动那长枪的瞬间,仿佛有长风破空,矫健而利落地刺穿所有来战之人!一枪划过,牵引着无形神力,四周死灵如蝼蚁一般被她挥出数丈,顷刻化为齑粉! 随之而至的东极军将所有死灵反围在九幽海边,一如十万年前的传奇,恢弘之势,丝毫不减。 参卫在后方接应,将精疲力竭的妖族与魔族将士撤了出来,叔得则从外围碾杀,将死灵迅速剿灭。 战场中央,万千死灵包围下,只能看到那些死灵如潮水般涌上去,辉光闪过,又如退潮般被杀回来,一人之力,却有万夫莫当之能! 涔阳率领仙界的援兵赶到此处时,战事刚刚结束,远远的,便能看到那面玄色旌旗迎风而飘,东极军正在清理战场。 一片狼藉的海滩上,从云层间投下一抹亮光,恰好照在那染血的枪锋上,一身金色战甲的女子立于天地之间,无数死灵的渣滓之上,那样理所当然的,阔别已久地傲视八方。 他不由得怔在了那。 多少年了啊,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驰骋四海,未尝败绩的武罗神将,她再次拿起了武罗神枪,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她是真的从天荒回来了。 “三殿下!”他跑到她面前,“您怎么来了?” 舜汮道:“本来是要去找你们的,半路看到这边一道紫光,想必是求援,便换了条路,先过来了。” “舜汮!” “三殿下!” 承晔与胡睢璧在参卫的保护下,没有再受伤,胡睢璧的伤也由随行的风华虔处理过了。 舜汮倒是没想到驻守于此的是他们:“魔界也发兵了?” “混沌作乱,六界谁能独善其身,放任下去,妖魔二界迟早会遭难。”胡睢璧道,“我们已经在此守了三日了,四下邪气渐盛,就连这次来袭的死灵也比从前更为难缠,看来混沌兽的法力与日俱进,恐怕不用多久,便能取回所有被封住的法力。” “你的手治好了?”承晔看了看她,“武罗神将,果真名不虚传,你没拿起这把枪之前,小爷觉得你只是个普通的仙家。” 舜汮哑然失笑:“得蒙师友相助,重拾武罗枪,再与万千将士共赴沙场,不胜荣幸。” 修整须臾,魔界调兵前来,南岸这边一时平息,舜汮决定先与叶珩他们汇合,让涔阳带路。 “若是神君知道您的手治好了,定会替您高兴!”一路上,涔阳都沉浸在她左手康复的喜悦中,她在天荒废了一条胳膊,神君心中始终有道坎儿,如今好了,什么误会都烟消云散,他悬了多年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舜汮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三殿下,您的手是怎么治好的?”他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别把碎骨重塑的过程拿出来吓唬他了,这小子指不定一会儿就能添油加醋一番,声泪俱下地禀报给叶珩,“喝药调养,然后使了个法术就治好了。” 这说法可太敷衍了,涔阳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明白。 不过,只要三殿下的手平安无事,就值得庆幸了! 东极军抵达西北海岸时,这边也刚打完一仗,受邪气侵袭,已经飘起了浑浊的雪,九幽两岸,这天色也邪门得很,南岸还是阴沉沉的,这处的雪已经下得如此之大了。 她吩咐叔得与参卫将带来的将士与驻守九幽的东极军合于一处,涔阳去禀报叶珩,九霄则招待他们入帐歇息。 为了维系阵法,九幽与刑天都有些疲惫,风华虔这一路也没好好调养过,听说可以歇一会,敖萱便带着他先过去了。 正安排呢,她突然感到有人看着自己,抬起头便见叶珩站在半坡上,他似乎出来得有些急,涔阳在后头都跟不上了。 她忽然觉得心定了下来,仰着脸对他戏谑地一笑:“上神这是专程出来接晚辈的吗?” 他素来波澜不惊的眼中涌动着一丝欢喜之色,径直走到她面前,无视这众目睽睽,将她拥入怀中。 “你来了。” 九霄还是十分有眼力见儿的,见状也不必给舜汮再安排一间屋子了,既然是板上钉钉的师娘,自然是要和师父一屋的。 与刑天寒暄数语之后,叶珩便将她带回屋中避开这浊雪。 舜汮将这一路发生的事说给他听:“混沌的法力恢复得很快,想必同颜玦有关,沧海之灵可是上好的炉鼎,修炼之人无不垂涎,难不成混沌把她” 她誓要找颜玦报仇,颜玦被仙界通缉之后去往何处,她也有所耳闻,在那种境地中,投奔混沌以此报名,也不无可能,不过混沌可不是善类,他帮颜玦自然是有所图。 现在的颜玦除了沧海之灵的身躯还剩下什么,她留在混沌身边,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可想而知。 她不替颜玦惋惜,路都是自己选的,为之承受的恶果,也非旁人能代之,颜玦走到今日这一步,可谓咎由自取。 “她与混沌同流合污,天理难容,紫辰天君以及颁下天旨,待平定混沌之乱,必将严惩于她。”叶珩平静道。 舜汮笑了笑:“颜玦我定是要收拾的,她敢做,我就敢让她血债血偿。” “罢了,先不提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涔阳告诉我,你的左手已经治好了。” 闻言,她抬了抬左臂,唤出武罗枪给他看:“都治好了,多亏了九婴的法子。” 他探了探那根仙骨,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不过已无大碍:“为了治这条胳膊,吃了不少苦头吧,我想去看看你的状况,但九幽这边实在抽不开身。”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守在九幽应对混沌,已是不易,她也不是那等娇滴滴的小姑娘,一点病痛就缠着他,非得他赶回来照顾她才行。 不过他既然说了,她觉着上神低头实在难得。 “有一点疼。”她比了个小指头,冲他眨眨眼,“若是让我摸摸你的尾巴,我就完全不记得这疼了。” 叶珩看着她一脸觊觎尾巴的表情,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还是依着她的小九九将尾巴显现出来。 舜汮抱着那条尾巴,肆无忌惮地蹂躏了个遍。 薅了一会,她又理直气壮地抱住了他的腰,往他怀里拱了拱。 叶珩愣了愣:“怎么?” 她紧紧搂着他的腰身,耍起了赖:“就是想抱抱你了,你别动,让我多抱一会” 他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细柔的发尾,温柔得不像话。 “好,我不动。” ------题外话------ 胳膊治好啦!虽然疼了点,不过有狼尾巴薅,有上神抱抱,还是不错的。 齐聚九幽,准备决战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4 天定姻缘 37 www.37xs 刑天站在九幽海边,望着阴沉的天色,深知这是混沌的法力与日俱进,邪气吞噬正气的征兆,比起之前的谨慎小心,眼下混沌兽日益猖獗,站在这九幽海边,便能感受到四海邪流聚集于此,用不了多久,这六界生灵便会被此等阴邪之气吞没。 此情此景,令他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末古神界,混沌自九幽出世,祸乱六界,八荒**无不受其戕害。 如今的情形竟与当日如出一辙,这漫天污浊的雪,落在身上,便似刀刃般刺痛,虽已布下阵法,涤尽营地中的秽乱,但其他地方却被这些雪逐渐湮没。 “师父。”舜汮走了过来,与他共看这遍染邪气的天地,“混沌的法力愈发强大了,这样僵持下去,对仙界和妖魔界都没好处。” “不能等这孽障取回所有法力,他不出来,我们只能另想法子攻进去。” “依师父之见,我们还剩多久?” 连日应对死灵,无论是天兵天将,还是魔界的兵马,都颇为疲倦,强攻必是孤注一掷。 她打了这么多仗,从未做出过如此冒险的决定,这场豪赌,可是关乎这八荒**,一步行差踏错,赔上的,可就不只是这些将士的性命了。 “照此来看,最多五日,混沌兽便可取回八成法力。”刑天郑重道,“你虽成功重塑了左臂的仙骨,拿起了武罗枪,但这根骨头还没与你的血肉全然融合,不是自己的骨头,用起来,总归不会太顺,以你眼下的本事,能否对抗取回八成法力的混沌,尚不好说,你得让叶珩上神助你一臂之力。”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左手。 重塑仙骨之法,的确痛极,她整整疼了两日才将那根碧金龙骨换上,能成功已是万幸,拿起武罗枪的瞬间她便有所察觉,左手还有些生硬,尽管她努力去适应,还是不免有些不顺畅。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再耽搁下去,恐怕连诛杀阵都困不住混沌。 “叶珩上神何在?”刑天问道。 “二郎真君与哪吒三太子刚击退了一拨死灵,上神过去询问状况了。”她答道,“师父,徒儿其实有一事相求。” 刑天看了她一眼:“说罢。” “东极军中有一位将领中了混沌的法术,如今身陷于那座宫殿中,他是徒儿身边的人,对徒儿来说,形同至亲,混沌将他掳去,必定会用来对付徒儿。但他的确触犯天条军规,罪该万死,但看在他跟随徒儿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此次又是徒儿一时不查,才被混沌钻了空子,能否饶他一命?” 刑天眉头微皱:“你说的可是那个陆离?” “正是他。此次决战,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若是他能活下来,还请师父出面,帮徒儿上九重天求个情,将他交由徒儿处置。”她极少求人,肯这样低声下气地为陆离来求他出面,已然看出陆离所犯之罪,并非她三言两语便可揭过去,他虽是东极军中人,但与混沌牵扯不清,天庭那边就交代不过去。 她晓得他是受混沌利用了,才会做出那等事,但南海之上,九幽境内发生的事,那一桩能装作视而不见? 刑天明白她的意思,他虽隐世多年,但在这六界中,上古战神的名头依旧举足轻重,要保住一个小将的命,也就是多言几句的事,既然徒弟求到他面前来了,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为师可以保他,不过你可有想过,犯下这样的错,这漫天诸佛或许会因为师几句话放过了他,他神识归元后,该当如何自处?被他亲手杀了的那些东极军将士,就葬在焉渊宫山门外,他心里这道坎儿,可能一生都迈步过去了。” “徒儿晓得。”她疲惫地合上眼,“无论如何,徒儿都要将他带回来,他将如何面对往后的日子和这些罪业,那是往后的事,徒儿不够善解人意,自古也无万全之事,能为他做的,只有让他活着回来。” 沉默良久,刑天点了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为师便成全你。” “多谢师父。” 抬头忽见一只灵鸟掠过,白羽红喙,在这昏沉的天空下格外显眼。 “麒华山的灵鸟”她怔了怔,难不成是二哥送信来了,“师父,徒儿去看看。” 她转身,跟着灵鸟而去。 与此同时,一营帐中传来风华虔惊愕的声音。 “你说什么?——” 帐外巡视的天兵纷纷侧目,露出疑惑的神色。 敖萱赶紧伸手捂他的嘴:“唉呀你冷静些,回头大家都知道了可怎么办?”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方才给他的玉石,他既是太华宫的少君,怎会不知这是从上古便留下来的宝物,合虚谷虽藏宝无数,可这枚玉石乃是女娲真神当年赐给他母后姑媱娘娘的大婚之礼,他母后曾不止一次说过,这枚玉石将来是要传给他媳妇儿的! 敖萱道:“释元上尊与姑媱娘娘一同来南海找我父王商榷此事,我也措手不及,姑媱娘娘是何等口齿伶俐你这个做儿子的最是清楚,你与舜三殿下退婚一事,我也一并听说了,姑媱娘娘的意思是郎无情妾无意,勉强下去也无用,叶珩上神与舜三殿下的那桩婚事虽说退了,可当年也是问询过天道才定下来的,如今果真情投意合,太华宫不愿做这等毁人姻缘,悖逆天道之事。” 风华虔有些头疼:“舜汮与叶珩上神乃是天定姻缘,这事儿我一直知道,但这与你我定亲有何关系?” 闻言,敖萱有些支吾。 “直说无妨。”他道。 “那我可说了。”她抿了抿唇,“你当年偷我紫珍珠那事儿,不知怎么就被姑媱娘娘晓得了,一来二去查了个门清,在姑媱娘娘面前,我也不好隐瞒,我都照实说了,也不曾添油加醋,姑媱娘娘瞧我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之后,她说替你我问了回天,得出的结论是天作之合。” 风华虔拍案而起:“这不胡闹嘛!” “可这是姑媱娘娘亲自问出来的,与当年女娲真神为叶珩上神和麒麟一族之间的姻缘求问之时一模一样,连我父王也” “就,就不许有个万一麽?”听说这答案来自天道,风华虔心里也有点发虚,回过神,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位龙公主来。 都说龙族的女子生来水灵,确也不假,除去她这些年记着他的仇外,似乎也没什么令他心生不满之处。 他母后看人,眼光独到,若不是真相中了这位龙公主,是绝不会与他父君一道去南海拜访的。 这么说来,这问天的结果,是在去南海之前就有的了? 母后究竟是如何注意到敖萱的呢?真是邪门了 母后都发了话,看来父君那边是绝不会反对的,他这是才出葶洙宫,又入南海龙宫啊。 他深吸一口气,按住敖萱的双肩,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敖萱殿下,你觉得我如何?” 敖萱思虑片刻,正色道:“长得还挺好看的。” 他眉心一跳:“除此以外呢?” “嗯口无遮拦,记性也不大好,法力不高,像你这样出去,十有**得挨揍,不会体贴人,有时还不太正经,二愣子一个,还有你这面象太招桃花,若是镇不住,日后在情路上还得吃不少苦头”她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 风华虔拧着眉指了指自个儿:“那我岂不是一无是处?” “那倒也不是。”她笃定道,“除了这些,你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比如?” “比如”憋了好半天,她的目光慢慢移开了。 风华虔觉得更气了:“敖萱殿下,你这是消遣我呢吧?” 敖萱连连摆手:“我可没这意思!至少你医术不错啊,刚才说的缺点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多看看也挺有趣的。” “有趣?”他额上的青筋欢快地蹦跶起来! 敖萱眼见着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不免有些心虚:“是你让我说的呀” 他撑着额:“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这么不好,这桩婚事你想必也不满意,眼下暂且抽不开身,待平息了混沌之乱,我回太华宫同母后解释清楚,咱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玉石就留在我这吧。” 他刚收回手,就被敖萱按住了。 “这,这是姑媱娘娘交到我手里的信物,要我好生保管,你怎么说拿走就拿走?” “既然打算退婚,这玉石你留着也无用,倒不如” “谁说我要跟你退婚了!”她面露急色,趁他愣神的瞬间,将玉石抢了回来,紧紧握在手里,“风少君,我已经将紫珍珠作为信物交给太华宫了,姑媱娘娘说了,我拿着这玉石,你就是我的人了。” 这一下可把风华虔弄懵了:“什,什么?我怎么就成了你的人了!?” 敖萱退后一步,将玉石挂在了脖子上:“脸也被你摸了,手也被你牵了,都是活了千儿八百年的仙家,可不带你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这是一码事吗?摸脸是不假,可那回他只当她是个蚌精,牵她的手也是为了将她刑天上神跟前带走,怎么一转眼,他就变成“她的人”了? “你先将玉石给我!”他也是看不懂这龙公主的心思了,打算先将玉夺回来再说。 哪成想敖萱躲得倒快,三两步就从帐子里跑出去了。 “敖萱!”他心焦气燥地追了出去,也顾不上一路的天兵天将诧异的眼神,追着她满营地跑。 敖萱虽是公主,但手脚功夫却在他之上,反应也机灵,绕着山崖跑了一圈,他也没够着人家一片衣角,倒是受这外头的邪气侵袭,很快便受不住了。 他为了给舜汮配药,身子虚弱得经不起折腾,这厢一闹,仅有的气力都耗尽了,只得靠在石壁上喘息。 敖萱一回头就见他倒在那,立刻扭头跑了回来,将他扶住。 他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眉头紧皱,瞧着就像生了一场大病。 “风华虔,你可别吓唬我啊!你要玉石也不用装成这样吧,喂!”她晃了他两下,也没见他好转,登时慌了神。 “回营帐,药在那”他艰难地喘息着,看这样子,不知会不会在回去之前,就昏死过去。 忽然间,他感到唇上覆了一片温软,紧接着便有精纯的灵气涌入他体内。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吃力地睁开眼,错愕地望着敖萱。 半响,她直起身,看见他突然红透的耳根,嗤地一笑:“给你渡了些灵气,能撑到咱们回去,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我说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自然不能让你躺在这自生自灭。” 她背对着他蹲下,拉着他的胳膊让他趴在她背上,被她背起来的瞬间风华虔不免意外:“你不累吗?” “你又不是铁秤砣,这点分量对于龙族来说,跟凡人背了一扇猪肉差不多吧。”她不以为意。 风华虔:“” 她化作龙身,将这雪中的浊气都挡开,驮着他往回飞。看见不远处的营帐时,他干咳一声,在她耳旁低声道:“今日的事,不要声张。” 敖萱回过头,龙须抚过他的背:“什么事?” “你我定亲的事。” “哦”她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在说我亲了你一下的事。” 闻言,他才凉下去的耳根再度烧了起来:“你,你不是说那是渡灵气吗?” 她晃了晃龙头:“渡灵气的时候,顺便亲了你啊。” 风华虔:“” 这回,他的脸也跟着烫了起来。 舜汮跟着灵鸟走了几步,就发觉不大对劲了,这鸟是葶洙宫的灵鸟没错,却不像是来找她的,若是二哥传来的消息,传到旁人手里反而怪得很。 她紧随其后,结果发现这只灵鸟径直飞入了九婴帐中。 九婴此时刚散下一头华发,坐在案前发呆,忽见灵鸟来,抬起手招了招,那灵鸟便乖顺地停在了他面前,任他解下背上的信和一小包东西。 他将纸包拆开,怔楞地看着两只烤得焦糊糊的圆球,翻来覆去瞧了好半天才认出这是烤红薯。 手边的信封上还沾了几抹焦灰,字写得还算端正。 阿九亲启。 他展开了信纸,便见大小诸事写了满满三页,不厌其烦地问他在哪,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上次的伤好些了没 他能想象得出,那小丫头是怎么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地写完这封信,再整整齐齐地叠好,塞进这信封中。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手边的一只小盒子,盒中装着的是十封笔迹一致的信,最少的也有三页纸,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同这两只红薯一样,都来自葶洙宫。 她离开不过十余日,寄来的信却一封接着一封,也不管他回或不回,就这么一直写。 葶洙宫的灵鸟满载而来,空手而归,而他,真的没有答复她一个字。 他握着那封信,沉思良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哟,晏晏给你写了这么多信啊。”耳边突然传来舜汮的声音,原是她隐匿了身形一声不吭地走进来的。 九婴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道:“若不是看见你这张脸,本座定然先给你一拳,将你打出去。” 舜汮低笑,伸手抽走了那三张纸,看了一遍,大致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而后伸手拿起一只红薯掰了开:“唉哟,这红薯,里头还是夹生的呢,是晏晏亲手烤的吧。” “还给本座!”他立即将红薯夺了回来。 她觉得他有些好笑,明明心里就放不下,还逼着自个儿不去搭理,晏晏送来的信和小物件,却都妥当地收着,实在是憋屈。 “二哥前些日子传了封信,晏晏的伤势,似乎暂时稳定下来了。”她道。 “一时罢了,没有合适的元鼎,迟早会复发。”九婴咬了一口红薯心,啧,果真是夹生的。 舜汮笑了笑:“你既然一直记挂着,为何不回信呢?” 他沉默良久,道:“她的伤,是本座害的。” “所以你就打算默默地为她找到元鼎,而后这辈子都不见她?” 他垂眸:“本座是凶兽,没有本座,她会过得更好。” 此次晏晏受伤,对他来说,打击极大,想让他放下这心结,也不是一两日的事。 “你不见她,至少回她两句话吧,晏晏这性子,较真,你不回信,她就会一直写下去。”她抽了两张纸摆在他眼前,“没几日便要讨伐混沌,还不知最后会如何,写几句吧。” “能写什么?”九婴从来没有写过信,一时也无从下笔。 她指了指晏晏的信:“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写吧。” 说罢,她便步出了帐子。 九婴攥着笔,盯着纸张,犹豫了小半个时辰,磨磨蹭蹭地写下第一句。 他依着晏晏问的,一句一句地回答,越写越是觉得哪里别扭,洋洋洒洒把一页纸写完,字不好看就算了,歪歪扭扭的实在闹心。 他尴尬地将这张纸揉成一团丢了,又拿起一张,利索的写好,封口,绑在了灵鸟身上,忽然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将新封解下来,撕开封口,扯了一片黑鳞扔进去,将信挂在了灵鸟脖子上,拍了拍它的屁股,让它飞走了。 ------题外话------ 咱们阿九就是口是心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5 恨意 37 www.37xs 葶洙宫。 韭花站在窗台上,看着归晏晏攥着一张纸和一片黑鳞好半天没放下了,不由得有些担忧:“晏晏殿下,您这拿的什么啊?” “阿九的回信啊!”晏晏跟献宝似的招了招,这可是半月以来她好不容易收到的一封回信,那天之后,不知为何,阿九就不肯理她了,也从不来问问她过得好不好,伤势怎么样了,着实令她摸不着头绪。 师父将她带回了麒华山,不许她随意乱跑,只要她一提“阿九”,师父的脸色就沉得吓人,几次之后她也学乖了,不在师父跟前找不痛快,不过阿九总算又给她写信了,许是前些日子被什么事绊住了吧。 韭花探头瞧了一眼,只见那被当做宝贝似的纸上干巴巴的写着一个字。 嗯。 就算它是只鸟也不禁觉得这敷衍得可以,晏晏殿下写了那么多信,就回了这么一个字啊!更为过分的是,字还不咋地! “晏晏殿下,您觉得这就够了?” 她唔了一唔:“虽然字写得不是很好看,至少他肯理我了呀,我还以为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呢。” 韭花歪了歪头,犹豫道:“晏晏殿下,您口中的‘阿九’可是个恶名昭著的上古凶兽,虽说被三殿下制住了,但骨子里仍是不祥之兽,您乃是正儿八经的凤凰神女,此次您负伤已经令二殿下震怒,依小仙拙见,您还是安心养伤吧,这信也少写为妙。” 当日它就在屋外,亲眼见着二殿下为了晏晏殿下同九婴掐了一架,二殿下打心眼儿里觉着凶兽与神兽,实在不宜走得太近,晏晏殿下又是个经不起折腾的小姑娘,这要是以后再出什么事,真不晓得该如何跟玉山宫那边交代。 晏晏将那只有一个字的信齐整地折好,放进锦盒中,随手折了几根发丝揉成细线,将那枚黑鳞串在了脖子上,妥帖地放入衣领。 “你们都说阿九是个无恶不作的恶兽,师父也不许我见他,可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你们说的不是现在的阿九,诚然从前的书上都写着九婴兽是如何残暴无情,但我认识的阿九不是这样的。”她面露疑色。 “这”韭花一时语塞。 “阿九他对我很好啊,虽然有时候说话凶巴巴的,可他会给我念话本,会陪我叠石头,他还说要带我游遍四海,看这世上最美的景色,他才不是一页纸上的三两句话,你们讨厌的,是书上的他,害怕的是数万年前的他,他好不容易才变得温柔了一点,你们又要把他变回去么?”她皱着眉,替千里之外的九婴感到不平。 听说九婴跟着汮姑姑他们去九幽打仗了,她就很是担心。 阿九若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可怎么办呀? 如果大家都那么怕他,不敢去给他上药怎么办? 那个混沌兽那么坏,他们能打赢么? 她的伤还没好,师父怎么都不允许她出门,况且她如今的气力,怕是还没到九幽就得累晕在半路上。 这次受伤,她也算看清了自己的本事,去了也只会添乱。 她担心的时候,就爬起来给阿九写一封信,不管他回不回,至少每一次看到飞回来的灵鸟背上的信已经被取走,她就知道他还活着了。 她托着腮,望着窗外的薄云缓缓飘过天际,麒华山又将迎来一场大雪,她忽然想起九婴陪她在焉渊宫的庭院里堆的那几个小雪兔,他还笑她捏得像各发酵的白馒头,结果他自己捏出来的,耳朵还掉了半边 她拿起纸笔,还想再写一封信。 有心问问他有没有受伤,问问汮姑姑和叶珩上神他们,可是拿起了笔,却迟迟写不下去。 她觉得,阿九这一次,是真的打定主意离她远远的了。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委屈得不行。 韭花见她突然不动了,定神一看,登时慌了:“晏晏殿下,您怎么怎么突然就哭了呀?” 晏晏瘪瘪嘴,没说话,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滴下来。 手中的笔慢慢落下,稚嫩而清秀的笔迹在微黄的纸上润开。 阿九,我好想你 九幽。 舜汮回到帐中便见叶珩坐在灯下,紧锁的眉头刹那便舒展开来,走到他身旁坐下。 叶珩刚从九霄他们那回来,正在翻看九幽的地形图,听到她进来,也不曾抬头,淡淡问道:“你与刑天上神此次前来,可是有了对策。” 她一手托着腮,看着他:“对策倒是有,只不过得拖住那些碍事的死灵。” “此事可交给二郎真君和九霄他们去办,拖住死灵之后呢?”他的一面看着图,一面问她。 舜汮抿了抿唇:“其实我找到了伏羲真神当年封印混沌兽用的阵法,此次抓准时机,或许可将混沌彻底除去。” “混沌得到了沧海之灵,法力势必会突飞猛进,此法可有把握?” “不好说,不过有我师父在,只要拖住死灵,将阵法布完,未必会败” “嗯,容我想想。”他拧着眉,拿起笔在图上画了两个圈。 她见他如此专注于手中的图,说话间也不曾放下,不免觉得有些吃醋,她今日可是打算与他说说诛杀阵之事的,虽说如今的情况与当年有所不同,但她到底还是要拿麒麟的血肉为祭的,什么都瞒着他,事后指不定得跟她闹脾气。 她沉默了好一阵,也不见叶珩抬个眼,心里一阵憋屈,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领,倾身过去往他嘴上啃了一口,只是这劲儿使过了,竟是直接将他摁在了地上。 叶珩措手不及,手中的图纸飘了出去,滑到了桌子下头。 舜汮一不做二不休地爬到了他身上,低头看着他:“你好好听我说话。” “嗯,我听着,你说。”他忽然舔了下嘴唇,似乎在回味放在那一吻。 见状,舜汮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别瞎想啊你!跟你说正经事呢!” 他面露无辜:“明明是你先亲上来的。” 忽然一阵地转天旋,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成了躺在下头的那个。 叶珩平静地看着她:“你继续说那阵法。” 她缩了缩胳膊:“此阵名为诛杀阵,当年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想用此阵杀了混沌兽,只是想必你也知道,混沌偷袭了神界,以致真神重伤,最后只能将其封印于北海之滨,此阵留在北海已有数百万年,此次有师父相助,将此阵重现一遍,除去混沌这祸患呀!” 一晃神功夫,她发现已经被他挪到了榻上,一本正经的上神正在慢条斯理地解着她的腰带。 “愣着作甚,说就是了。”叶珩面色如常。 她窘得抬不起头:“我说正经的呢呀,你在这时候别脱我衣裳啊!” 叶珩丝毫不为所动,她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师父的意思是,让九婴率领东极军与天兵天将一道应对嘶应对死灵。”突然落下的唇令她心神一晃,险些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抬眼看去,便是叶珩那双好看得不像话的眼睛,微微敞开的领口,着实秀色可餐,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我瞧过九幽的地脉了,有一处正适合画那诛杀阵,届时师父会先赶过去,诛杀阵得布三日才能才能对付混沌兽” 不消片刻,她就浑身发软,目光也涣散了起来,只记得自己还得说些什么,腰眼一阵阵地发酸,又道不出是个怎样的酸法儿,实在是懒得挣扎了,由着他为所欲为。 “到时候你要帮我把混沌引到阵法那边去。”她抬起手,环住他的脖子。 “好。” “叶珩”她的声音都软了不少,“我得去做一件事,可能得费不少修为,不过此事能成,便能为六界除一大害,你答应我,等我回来,可好?” “莫要胡来。”细碎的吻落在她脸上,最后吮住她的唇舌,仿佛要将她化成一滩水,饮入腹中。 之后的事,她便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床头的长明灯,幽幽地燃了一夜。 另一边,混沌迈出了这间屋子,感受到自己的法力已经恢复到八成,露出满意的笑,一挥手,侯在屋外的死灵侍者便入屋收拾。 一地的碎布与污浊,都被一一扫撒干净。 两个死灵掀开层层绫缦,毫无动容地看着缩在床边,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如花似玉的容颜染着绝望与痛恨之色,被它们搀出来,连件衣物都不给,直接将她带去清洗。 “你的灵力快耗尽了。”走过混沌身边时,他忽然说道。 颜玦咬了咬牙,没有力气理睬他。 她答应做他的炉鼎的那一日,便已经料到了今天这结果,她的灵气会在每一次交合之后,被引入他体内,直至油尽灯枯。她能感觉到,这几日愈发容易疲乏,面容也在迅速地苍老,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一个连法力都使不出来的废人。 “没关系,只要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我就是死,也要亲眼看到舜汮丧命!”一句话说完,仿佛已经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她只能摊倒在死灵身上喘息。 混沌走过来,勾起她的下巴,低笑一声:“六界绝色颜玦神女,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与凡间的妓子有何不同?你这身子还能帮本尊些时日,可不能浪费了,至于本尊承诺你的事,会有兑现的一日” 他的目光仔细扫过她每一寸肌肤,幽暗的灯火下,她满含恨意的双眼,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致。 他扯开那两个死灵,粗暴地将她压在栏杆上,不管她如何哑着嗓子哭求,最后还是将她最后的力气都抽了个干净。 颜玦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动了动嘴唇,才发现自己已经喊不出声了。 她苦笑一声,放弃了动弹的念头,任由一旁的死灵将她架起来,带走。 清洗干净之后,她用了些吃食,调息片刻才恢复了些许力气,扶着墙一步步走回去。 双腿止不住地颤抖,浑身都在发痛,她每走几步,都得停下来歇上片刻。 她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的手,失去了太多灵气,皮肉都开始萎缩,就如凡间的伛偻老朽,这双曾经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手,如今竟然遍布皱纹,而这种可怕的苍老会渐渐侵蚀她的身体,终有一日,她会失去不老的容颜,甚至动弹不得 她突然慌了,迫不及待地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在自己屋前,她看到了陆离。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她以自己的身子,换得混沌应允,将他调过来伺候她。 看着舜汮的心腹变成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她才能一次次提醒自己,她要撑下去,便是肮脏到无所不用其极,她也要舜汮死无葬身之地! 她撑着身子走到陆离面前,忽而一笑:“不知舜汮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如何想?” 陆离自然不会回答他,他的神识已经被混沌彻底封了起来,只要混沌还活着,他就无法变回原来的陆离。 可是颜玦不在乎他能说什么,她只不过想要他站在这里,提醒她对舜汮的恨。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看看我,很快我就会变得丑陋不堪,这一切都是你的舜三殿下逼的啊!”她疯了似的揪着他的领子往柱子上撞,拿起一把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肩膀,看着他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她就觉得十分畅快! 混沌说他还有用,得留着一条命,她便不能杀他。 不过这世上折磨人的,可不只有夺人性命。 她拔出了匕首,往他胳膊上,腿上扎去,直至扎得他浑身是血,她终于将内心的痛苦宣泄了出去,而后,她将他从台阶上推了下去,陆离连吭都不曾吭一声,便晕死过去了。 旁边的死灵会带他去找混沌治伤,混沌既然要他活着,他就必定能活到与舜汮自相残杀的那一日。 她笑了笑,将匕首随意地抛了出去,无力地转过身,摇摇晃晃推开门,走了进去。 ------题外话------ 折腾完颜玦,明日开战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6 决战九幽 37 www.37xs 新天历三百十三年冬末,武罗神将舜汮重返四海八荒的第二年,混沌冲破封印,祸乱六界,人间最为热闹的年节,正月里,却仿佛过着七月半,街头巷尾戚戚冷冷,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闭门焚香,祈祷此灾能安然度过。 三界之主紫辰天君下令,围剿混沌于九幽海,发兵百万,与炼魂术所造的死灵大军相抗,领兵者,乃是六界灵兽之祖,神君叶珩。 另着天外北荒东极军出战,共同应对混沌兽,领兵者,乃麒华灵山舜三殿下。 这日,天幕沉沉,漫天的浊气侵蚀着整片九幽之境,本该是神界遗址之处,却成了两军鏖战之地。 先发制人的战术是刑天战神提出的,东神山神女颜玦背叛仙界,混沌已得沧海之灵为炉鼎修炼,往日被封印之修为,日渐恢复。 其身承祖神半数法力,生性凶残狡诈,若让他取回全部法力,只怕难以取胜,唯今之计,便是在他还未准备好之前,杀入九幽海。 百万天兵天将想入九幽海并不是件易事,在九幽海上腾云,会受到瘴气的侵蚀,即便有二郎真君请来法宝,也坚持不了多久,此战之凶险,难以预料。 昨夜,舜汮解开了施加在九婴身上的禁制,九婴立时便感到自己的法力正在逐渐回来。 “当初与你交手,最后咱俩谁也没落得好,虽说我勉强制住了你,给你施下禁制,才能让你这上古凶兽乖乖听话,但如今,倒还真把你当个朋友了。”她笑了笑,“你在上古之时,被叶珩刺伤,一身修为也在天荒磋磨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将这些修为都还与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她将东极军的帅印一并交给了他。 九婴愣了愣:“你这是作甚?” “我昨夜说的,想必你也听清楚了,我与叶珩,必须将混沌引到师父那边去,你便率领东极军,与天兵天将一起,留在九幽海上,务必拖住那些死灵。”她从未如此郑而重之地叮嘱过他,“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晓得,你有这个能耐。” “舜汮,你别搞得像是在这跟本座托孤似的,好好说话!”九婴十分不待见她这口气,临战之际,她不好好想对策,倒是把帅印给他是几个意思? 舜汮拍了拍他的肩:“也不瞒你了,我此去,得以身祭阵,不至于送命,可回来时,这些年的修为多半也废了” “什么叫废了!敢情你瞒着本座和你那小竹马这么久,就是为了去祭阵?叶珩可知道?” “他知道。”她叹了口气,“九婴,我和他都不是寻常人,生而为仙神,可不是为了享千万年的清闲的,那阵得用神兽之血去祭,这节骨眼儿上,你说我是去葶洙宫还是玉山宫呢?” 玉山宫已经没了一个常兮殿下,凤凰一族血脉稀少,再折一个进去,她于心何忍? 麒华山她也是麒华山的殿下,这些年不曾在父君母后膝下尽孝,她会的,只有打仗,能为他们做的,着实太少。 这一身修为还能再慢慢修回来,她放不下的,是东极军的将士。 她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再与他们并肩作战,又不愿让他们再为她枯等下去,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九婴代替她,成为东极军的主帅。 该说的,她都已经对叔得和参卫交代下去了,无论这一回,她能不能活着回去,从今往后,东极军的主帅便是九婴了。 “九婴,我把东极军,托付给你了。” 漫天浊雪中,两军对垒,九幽海翻腾的海水砯击着峭壁,巍然军阵列于海岸上,蓄势待发。 昨夜的情境在九婴脑海中挥之不去,叔得与参卫跟在他身后,恭敬地称他为“主帅”。他仰起头,能清楚地看到风中烈烈翻飞的玄色战旗,这面旗下的将士,没有一人面露犹疑,只要上了战场,便是军令如山,那道帅印,是舜汮亲手交托的信赖。 他忽然间有些明白舜汮交出帅印时,眼底闪过的不舍是为何。 这面旌旗,沾满了多少峥嵘与鲜血,是她为之骄傲乃至自满不已的存在,她曾在这面旗下与他们谈笑风生,亦曾举着这面旗披荆斩棘,无所不能——她一手建立了东极军,又亲手将其交托与他,换做他,也必然是万分不舍的。 他本不受世俗牵累,只愿潇洒自在地活在世上,没成想不知怎么的,就从一个小丫头手里接过了这样重的担子,昨夜之后,他承袭东极军主帅之位,便为天将,恪守天规,军令严明,倒是比那三道捆仙绳还要麻烦。 舜汮啊舜汮,你还真是给本座找了个头疼的差事啊他无奈地笑了笑。 另一边,舜汮与叶珩正于阵前观望,九幽海之上,瘴气极重,死灵也不知会从何处突然冒出,收拢了阵型后,倒是有些被动了。 不过九幽海上迎战,目的并不在于取胜,能将这些死灵拖住,不让其登上海岸才是正经。 死灵没有自我的意识,一旦开战,便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要想拖住如此众多的死灵已非易事,何况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将混沌逼出来。 “自延胥城之后,这是你我头一次联手迎敌吧。”舜汮忽而一笑。 叶珩也披上了战甲,腰悬沧溱剑,侧目看着她:“细想来,从前倒是不曾留意到,你拿着这柄武罗神枪,颇为好看。” 她将武罗枪提到眼前来,饶有兴致道:“怎么,上神看上晚辈舞刀弄枪的样子了?” 叶珩莞尔:“你便是不舞刀弄枪,我也一样喜欢。” 这话说得,饶是她脸皮厚,也有些吃不消:“大庭广众的,上神你嘴别这么甜,回头再说,回头私底下咱悄悄说” 叶珩不露声色地握紧了她的右手:“阿汮,你那日的话只说了一半。” 她一怔。 “你与刑天战神准备那诛杀阵,你说得用你一些修为作为祭引,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再多问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只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能隐隐感觉到,她与刑天要做的事,并非那么简单,当年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封印混沌兽的时候,他正为六界生灵免受牵连而布下法阵,不曾亲眼得见,这诛杀阵最后究竟会如何,恐怕也只有她二人知晓,她不说,自然是有她的打算的,为了这八荒**,他不会阻止她进行下去,他会陪她一起,直到最后一刻。 舜汮撒娇般地暗中勾了勾他的手指,安抚他的担忧:“放心吧,等我回来。” 行军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竭尽人事,而后顺应天命,方为胜之道。 前些日子舜汮便察觉到,每日午时,天地阳气最为鼎盛之际,九幽海上会刮起天罡正风,此时海上瘴气最为薄弱,乃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眼下午时至,听风声,弥漫在海上的浓郁的瘴气渐渐散开,如丝如缕的杀气从浓雾后慢慢渗透出来,伴随着骨骼摩擦发出的生硬的碰撞声,逐渐清晰起来。 舜汮意识到不太对劲,握紧了武罗枪:“备战!” 冰冷的潮水涌上海滩,带来了鲜红的赤目与成千上万的死灵大军! 僵持的局势转眼间陷入交战,天兵天将冲了上去,将那些死灵压制在海面上,逐渐朝着那座宫殿逼近。 交战之中,刀枪无眼,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策略,战场上尤其如此,胜败自交战起,便陷入未知,生死不过是眨眼一线,源源不断扑上来的死灵,不顾一切的与天兵天将纠缠在一处。 九幽海易守难攻,在一片瘴气的海上交战并非明智之举,胶着下去,对于仙界来说,十分吃亏。 不出所料,九婴果真在战场上见到了陆离,他的双目已经变成了赤红色,径直朝着舜汮冲去! “陆离!”她担心武罗枪不慎伤了他,只得拔出兮梧剑挡住。 她料想得没错,混沌果真一直留着陆离,就是为了在这一刻拦住她。 她不可能杀了陆离,更不能在此耽搁,一旦交手,势必难以脱身。 “让开!”她以剑柄扫中他的腰腹处,将他逼退数步,掉头欲走,陆离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拖住她的脚步,逼着她与他打下去。 眼前的陆离,就像是没有魂魄的躯壳,她明明知道受混沌控制后的他,做下许多无可挽回的错事,潆泓与辰巳的死,仿佛只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明明知道与他说话已经无法唤回他的意识,可她相信,他依然还活在这具躯壳中,只要杀了混沌,他就能回来。 没能及时察觉到混沌在他身上动的手脚,一直令她颇为懊恼,事到如今,后悔什么的都太迟了,她只希望能将他救回来。 那座宫殿就在眼前,叶珩已经从东面赶了过去,她必须尽快同他汇合。 陆离握着剑,丝毫不曾退让,继续下去,也只会耽搁正事。 九婴突然从旁冲出,照着面门给了陆离一拳! “舜汮!你先走!这里交给本座!”他挡在了陆离面前。 舜汮看了陆离一眼,转而对他点点头:“多谢!” 她脱身而去。 陆离欲追,却被九婴阻拦,九婴不像舜汮,总念着往日的情分打得束手束脚,混沌留着陆离对付舜汮,实在是卑鄙得很,可他不一样,只要留着这小子一口气,风华虔总能给他救过来,既然如此,他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取回了法力的他,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几招之内便利落地打折了陆离的两条腿,劈断了他手里的长剑后,连着手肘一起拧断了,捆好交给叔得,送去给风华虔,至于他能否恢复清明,就得看舜汮和叶珩能不能杀了混沌兽了。 此时此刻,舜汮总算是赶了上去,与叶珩一起抵达那座海岛。 此岛舜汮倒是不陌生,毕竟当年斩杀蛮蛮王时,她是亲眼看着那庞大的身躯沉入九幽海中的,此后日积月累,风雨磋磨,才终于形成了这座海岛。 灰暗的石阶上,混沌似乎正在等他们。 “没想到你们能攻到这里来,不过只凭你们两个,本尊还不放在眼里。”混沌周身的邪气如沼泽之水般粘稠,将他层层包裹起来,数丈开外便能感觉到他的杀气。 他取回的法力比他们预想中还要多,看来他得到了沧海之灵后,定然没少折磨颜玦,以他如今的法力来看,颜玦身上的灵气怕是已经被吸干了。 “孽障,你在弱水崖底这么多年仍不思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引发祸乱,如今这天地,再留不得你!”叶珩厉声道。 闻言,混沌大笑:“当年的伏羲和女娲倾尽毕生修为都不能奈何本尊,如今就凭你们两个也敢前来挑衅,不自量力!本尊无需取回全部法力,亦能将这六界收入囊中,将这天道踏在脚下!尔等宵小之辈,不过是前来送死!” 武罗枪掷地有声,舜汮高声道:“能不能赢你,不试试怎知?你若是怕了,大可现在就认罪伏诛,在这大放厥词又有何用,今日,我可不是来此打嘴仗的!” 混沌不由冷笑:“黄毛丫头一个,胆子倒是不小,一再坏本尊好事,本尊还不曾找你算账,既然送上门来,本尊就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 他闪身而至,直逼舜汮而来。 上钩了。 二人互觑一眼,立时迎上。 混沌的实力不容小觑,当年虽说手段卑鄙,但他能凭一己之力令神界没落至此,靠的可不只是阴谋诡计,那一身祖神的法力足以力战伏羲女娲两位真神。 而今,他虽未取回全部,但他们这边也应对得十分吃力。 叶珩失去了五成法力,她还未全然适应这根碧金龙骨,按照事先的安排,一面打一面退,渐渐地将混沌引离了海岛,朝着西面的山崖而去。 今日交战,仙界天兵已将整片九幽海包围起来,即便混沌不现身,攻破那扇门也是迟早的事,而她在他面前亮出了武罗枪,令他有所忌惮,除去她已成了这一战的首要之事。 舜汮料准了这一点,以身为饵,诱他出来,与叶珩一道对付他。 五日前,刑天已暗中前往布阵,此阵颇为庞大,几乎横跨了整片九幽海,一直延伸道西面的九幽台上,而他们,便是要引混沌兽去九幽台,入死门。 混沌兽极为狡诈,与刑天分开后,她便不敢再露出任何端倪,以防他有所察觉,封禁了所有的消息,一切如常的备战,做出仙界别无他法,唯有强攻之态。 如今看来,此举并非白费功夫。 居缨几日前也收到书信前来九幽相助,由他坐镇,想必能将那些死灵拖在海面上,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 今日一战,乃是不可败退之战,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孽障诛杀于九幽台上! ------题外话------ 决战开始!虽然挺舍不得大结局的,但是还是得写下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187 诛杀之阵 37 www.37xs 宫殿门开半扇,一只柴瘦的手颤抖着把住了门框,鲜亮的紫衣罗裙下,只余一副伛偻之躯苟延残喘,遍布深纹的面庞,再瞧不出昔日落雁沉鱼之容,低垂的眼角处血丝缕缕,狰狞可怖。 屋中所有的镜子都被摔得粉碎,收拾干净了,如今这处连盆清水都不敢放置。 颜玦支撑着倦怠不堪的身子踏出了这扇门,不知是不是太久不曾见过天日,这样昏沉的白昼,不过是从浓云缝隙间透出的一缕微曦,都令她觉得分外刺眼。 她觉得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混沌日以继夜地索取沧海之灵的天地灵气,无尽的屈辱与痛楚,已经令她心力交瘁,她甚至都不知这是她来到这座宫殿的第几日。 外头的情况,混沌偶尔会在床笫间同她提几句,只是那会儿她难以集中精力,记得的也都有些断断续续。 她体内的灵力,消耗殆尽,眼下正是历经天人五衰之时,苍老只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她可能会瞎,会聋,直至失去五感,在浑浑噩噩中消散于天地。 这几日,她愈发容易感到疲惫,自从在镜中看到自己衰老的脸后,她更是不愿醒来。 从一个噩梦跌入更可怕的噩梦,对于她来说,是无休止的折磨。 她靠在廊柱边,这身子衰竭至此,就连喘几口气,都觉得浑身发痛。 四下极为安静,但殿门外却不断传来兵戈交接之声与嘶喊声,她便是被这阵动静吵醒的。 艰难地走过游廊,绕到正门,那声音越来越吵闹,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发昏,时常需要小憩片刻,才能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她都没感觉到混沌的气息,这不免令她有些心慌。 他是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就算只是被利用,就算他步步为营地算计着她,至少他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还答应她会帮她杀了舜汮。 为了那一刻,她才苦苦熬到现在。 她找遍了整座宫殿,终于抓住了一个死灵。 “混沌呢?”她揪着它的骨头问。 死灵不可能开口,在她的逼迫下,只能指了指高墙之外。 她将它推开,艰难地走出了那扇门。 海岛四周的境况令她颇为吃惊,她知道混沌迟早会与仙界开战,只是没想到,还没等到抽干她最后一丝灵力,就开始了。 远远的,她依稀能看到半空中交错的剑影刀光,是混沌与叶珩,舜汮在交战。 她眼看着那三人逐渐朝着西面而去,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混沌于之缠斗,明面上像是占尽上风,但她总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若她没有记错,西面便是九幽台了。 海上的战势十分混乱,她趁此机会朝着西面跟去。 此时,叶珩舜汮正费尽心思将混沌引往九幽台。 舜汮察觉到,他们计算至此,却还是低估了混沌,即便有沧溱剑与武罗枪,又岂能与当年的涂琈琴和息壤相提并论,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唯今之计只有相信师父的诛杀阵能成功困住这孽障。 她挥舞长枪,打得金光四溅,在云间忽闪忽灭。 九幽台上,刑天登高而望,可见云间金光渐渐朝着这边而来,便知他们已按计划将混沌引过来了。 当看着混沌踏入六十四阵门之中时,他画上诛杀阵的最后一笔,这五日来一直隐于山海之间的诛杀阵刹那间迸发出炽烈的光辉,将这昏沉的九幽之境照得一片刺亮! 这一刻,混沌终于意识到自己着了道,掉头往外冲。 “叶珩!拦住他!”舜汮见势不好,情急之下掷出了手中的武罗枪。 混沌侧身避开,沧溱剑随之从身后刺来,扎穿了他的右肩,陡然盛放的瑶光瞬间涤尽他周身粘稠的邪气! 混沌不得不往回退避,这样一来,便赶不上这六十四道阵门闭合为圈之前逃出去。 而就在阵法凝成的那一刻,一道微弱的流光飞趁机飞入,在浓云之后,化为颜玦。 她如今气息微弱,在此等强大的阵法中,反倒不易发觉她的藏身之处。 “你们竟不惜重布当年的诛杀阵来对付本尊,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混沌当年就是栽在这诛杀阵上,一身法力尽封,好不容易从伏羲女娲手中活了下来,没想到时至今日,还能再入这阵法。 刑天以毕生修为开启了这天地大阵,合手盘坐,冷冷地看向他:“孽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混沌大笑:“当年的伏羲和女娲都败在本座手上,而今就凭你一人支撑这诛杀阵,何以畏惧!” 武罗神枪杀回,顷刻间削掉他一截衣袂,若不是他及时闪避,被划伤的就不只是胳膊了。 闪着金泽的枪尖沾着些许血色,混沌顿时感到伤处一阵刺痛。 “麒麟血?!” 舜汮冷笑:“这里可不只有我师父,混沌,你已无处可逃!” 混沌环顾四下,稳住心神。 他很清楚,这诛杀阵要想擒住他,便要以神兽之血为祭,将他封于死门中,换言之,只要他不如死门,只凭刑天一人之力,支撑如此强悍的阵法,迟早会坚持不住,届时他们所做的,不过是负隅顽抗! 既然发现了这阵法的漏洞,拖延得越久,刑天的破绽就越多,他就不信,仅凭舜汮与叶珩,能留住他多久。 接下来,舜汮与叶珩渐渐发现,混沌开始调动邪气,将自己再度包裹起来,不急于逃出,倒是与他们纠缠起来。 此战本该速战速决,但眼下的情势显然不太对劲。越是打下去,诛杀阵越是强大,而盛极必衰乃万物之理,他们深知,再拖下去,刑天那边便会难以支撑。 舜汮示意叶珩,与之合力将其逼往死门那边,然混沌显然不会轻易上当,纠缠许久稍有进展,便会被他脱身。 几次三番后,舜汮难免有些心急。 覆盖了整片九幽之境的诛杀阵,与当年伏羲真神布下的毫无二致,只是他历经末古一战后,耗损了不少修为,如今要凭一己之力维系阵法,确然有些艰难,且混沌如此拖延,于他是件十分吃力之事。 这诛杀阵不同于其他阵法,他源源不断送入其中的,乃是他毕生的修为,一旦耗尽,阵法便会归于沉寂,届时混沌便可畅行无阻地逃离此处,再度发难。 他朝舜汮看了一眼,她登时领会其意,机会只此一次,万万不能让混沌离开九幽台。 “叶珩!师父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快些!”她暗中同他密音。 二人再度与混沌纠缠起来,转引为攻,打算逼迫混沌靠近死门。 即便只有五成法力,开天沧溱剑也非寻常法器,混沌不得不集中精力应付拖延。 随着入阵的时间逐渐流逝,三人也都各自负了伤,混沌兽被二人一点点逼到了死门附近,眼看一步之遥,刑天却因支撑太久,难以维系,以致整个诛杀阵出现了一道裂缝! 这对于混沌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他奋力朝着那道裂缝奔去,却被武罗枪拦住。 “叶珩!你去生门帮师父一把!不能让他逃出去!”她横枪架住邪气,硬生生将混沌兽压退数步! “我很快回来。”叶珩朝着刑天那边赶去。 “你这丫头胆子倒是不小,竟敢让叶珩离开,独自面对本尊。”污浊的邪气蔓延过来,如毒瘴般腥臭难闻。 金光一震,便尽数被驱散。 舜汮猛一挥枪,将他逼退,再度把他打回死门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扰我北荒之恨,屠我将士之仇,今日我必让你血债血偿!” 生门处,刑天折损不少修为,六十四处阵门,少说也有八处出现动摇之象,方才那一震,险些令阵法崩溃。 叶珩立即将自身灵气送入他体内,助他维系阵法:“刑天上神,如何了?” 刑天额上已然渗出细密的汗,咬牙道:“还能再撑上一会,必须将混沌封入死门,否则前功尽弃!” 叶珩眉头紧锁,一面助他支撑下去,一面观望舜汮那边的战况。 她能重拾武罗枪在他意料之外,若非如此今日之局只怕还要更吃力些,诛杀阵若要达到鼎盛,必有祭阵之物,阿汮先前同他解释的,他总还是有些不安心,她以神兽血肉为引,强行封住混沌,按理说是可行的。 但阵法一旦成形,其间会发生什么,谁都预料不到,她这是在赌。 舜汮此时已感到十分吃力,若以师父的料算,八成,而今看来,怕是不止。 武罗枪渐渐不敌,可离死门只有一步之遥,都到了这一步,她不愿功亏一篑! 邪气凝成淬毒的刀刃,朝她刺来,本可避开,背后却突然挨了一掌!猝不及防之下,她迎面撞上了那锋利的刃口,一刀刺穿了她的胸口! 是谁 她愣了一瞬。 眼前的混沌露出了阴诡之笑:“做的不错,颜玦,不枉本尊保你一命。” “颜玦”舜汮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她如今就像是凡间的老妪,苟延残喘着,却不顾一切地想杀了她。 她专注于应付混沌,竟不知她是何时绕到她身后来的。 颜玦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舜汮,我终于杀了你终于”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连混沌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她忍住了神兵灼烈的炙气,紧紧握住了武罗枪的枪柄,毫不犹豫地刺穿了混沌的心口! 在混沌震惊的注视下,她以毕生之力,一掌拍在舜汮肩头,将她朝着那淬毒的刀刃推去!一掌之下,竟是将他二人一并推入了死门中! 眼看着舜汮与混沌一同跌入死门,她才得以喘息。 成功了 就像是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她欢喜得几乎要喊出声来。 “阿汮!——”叶珩冲了过来,一掌将她掀了出去! 她只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重重摔在了九幽台的乱石上,额上淌出的血模糊了双眼,她趴在角落里,连声咳血。 用树皮般的手指拭去眼角的血后,她望向叶珩。 方才那一掌,他给得毫不留情,无论她如何自欺欺人也能感觉到,即便她当场摔死在这九幽台上,他也不会再回头看她一眼了。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他,也不再执迷于此,如今她想要的,只有舜汮和混沌的命。 他们毁了她的一切,这是他们应得的。 诛杀阵死门有入无回,一旦封禁,就算她是什么武罗神将,也别想再从里面出来——她终于把她杀了。 她活得如此凄惨的时候,舜汮怎能那样快活呢?看,这就是报应,她亲手给她的报应! 她吃力地支起身子,咳出的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那两掌耗尽了她最后的灵气,眼下她已是残败之身,也晓得自己活不过今日。 她忽然就笑了。 从轻声自语到放声大笑,狼狈不堪地扶着乱石一步步朝着山崖走去。 刑天能看得出,这女子是彻底疯了。 此时的颜玦,拿出了木梳,一面走一面为自己梳妆,她渐渐听不见声音,感觉不到疼痛,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一晃神,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了东神山上。 仙灵在为她裁衣,百鸟为她欢鸣,她敬爱的母后,亲手将这世上最美的嫁衣穿上她身。 她回过头,便能看到她的心上人手执瑶光,脚踏祥云,前来娶她过门。 从此朝朝暮暮,惟愿与君执手。 九幽昏沉的天色与那样欢喜的景象交错着,渐渐的,她已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又是现实。 她只想朝他走去,去牵他的手,圆一场此生之梦。 此时在死门中,舜汮已经恢复了清醒。 他们走进死门之后,这阵法便会开启,将死门封住。 她能清楚地看到死门外,叶珩焦急地捶打着阵门,然就算是开天沧溱剑之威,也无法劈开阵门。 混沌明白了颜玦的用意,他着实是低估了这女子,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会栽在她手上。 他不甘坐以待毙,不顾一切地想从这里出去,舜汮又怎会让他如愿。 “放手!”混沌气极,狠狠给了她一拳! “你休想!”她却抓得更紧几分,麒麟血淌了出来,化为祭阵之引,启动了整座诛杀阵!霎时,天地动摇,黄泉与碧落间,巨大的阵图显现出来,朝着死门渐渐压来! 颜玦的出现令她意外,却也恰好帮了她一把,只是颜玦想的,是将她与混沌一并除去,中了这一刀之后,她灵气外泄,为阻止混沌,又片刻都不得喘息,之前虽说好只是废去一身修为,这下只怕是不行了。 诛杀阵不知餐足般吸食她的血肉,不消片刻,她便能感觉到气力被抽干了。 眼看混沌试图冲出去,她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小泥石,向空中一抛。 泥石如活物般迅速生长起来,眨眼间凝成一座囚笼,将他锁在其中,不得动弹。 混沌一惊:“息壤?!” 舜汮咳出一口血,笑道:“看来开战之前,我专程去一趟北海,不曾白费功夫我素来言出必行,既然说了要让你血债血偿,必定如此!” 混沌震惊地看着她祭出麒麟心头血,面上终于绷不住了:“你疯了!你想与本尊同归于尽吗!” 她回过头再看了叶珩一眼,他显然也能看得见死门中发生的一切,也晓得她这么做已是别无他法,变故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能来得及再跟他说句话 她有些后悔了。 早知今日,就不该留那么多的念想,她若是不在了,他可怎么办呀 越是这种时候,满腹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想多看他一眼,多记得他一些,待她沉入九幽海底,也不会将他忘记。 对不起,我可能回不来了 她收紧了拳,死死握住了息壤的牢笼,拽着他沉入更深处。 一片昏黑中,唯有那双赤金的眼亮得惊心。 “死门已关,今日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题外话------ 颜玦已死,接下来就是混沌了,大结局即将来临,真的好舍不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8 斗转星移 37 www.37xs 天地诛杀阵,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渊,将一切都吞入黑暗。 手中的武罗枪死死抵在混沌胸口,唯有如此,她才能切实地感到,她是真的将这孽障困在此处了。 即便在天荒,她都不曾畏惧过死亡,但在这一刻,她从未如此期望着自己还能活下去。 身祭诛杀阵,她并不后悔,她后悔的,是没能多花些心思,哪怕为他再煮一碗面,再听他唠叨几句,也好过这般不舍。 都说神兽死前,都会做梦,眼下,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清醒的,只是恍惚间,就想起了在天荒见到的那个顶着梵泠的脸的叶珩,想起他陪着她走过的八万年,那么漫长,以至于回想时,很多细枝末节都记不清了 他话少,开口也说不出什么中听的,她怎么就没有察觉到呢,那时的“梵泠”和从前的叶珩,都不爱说话。 有些嘴笨,又不喜欢解释,惹她不高兴了,也只会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先同他说话。 她又不是那等擅长揣摩心思之人,最后用了八万年,才领悟了他对她的好。 只可惜,还没等他告诉她,他叫叶珩,便从她身边消失了。 而今,她终于将他找回来了,然而人生不如意果真十有**,世事无常,便是仙神,也终究逃不过命里的劫数。 眼前忽然闪过了叶珩的脸,她伸出手,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明明答应过他,要活着回去的。 是啊,明明答应过了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蜷缩于浓郁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亮光。 混沌靠在息壤铸成的牢笼中,胸口的伤令他无力再挣扎下去,牢笼外的女子,即便昏了过去,也不肯放开手中的长枪,显然是已经想清楚了。 他没想到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应了这天命。 他曾梦到的那副场景,就在眼前,他费尽心思从女娲和伏羲手中活了下来,就连叶珩的阵法,都被他破了,到头来竟然要死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连他自己都觉得着实可笑。 诛杀阵就要压下来了,即便他能熬到她咽气,也没时间从这牢笼中脱身。 他的确小瞧了舜汮,这块息壤,怕是从北海之滨那座囚笼的缝隙间,费心挖出来的,这世间最后的一点补天神土,她算到了最坏的结果,只要他踏入这死门,他所有的退路都会被她堵死,不得不承认,后生可畏。 看着牢笼外舜汮的脸,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期,拥有半身祖神法力,通晓自己的天命,此时反倒成了个笑话。 他不再挣扎了,既知今日末路,何须白费力气。 这一场浩劫,是他对这天地的复仇,是对当年将他丢入九幽海的祖神的复仇,他会让这泱泱六界,记住他的名字,他所毁去的每一寸山河,都如噩梦般延续千年万载。 他抓住了武罗枪的枪杆,一点一点刺入自己的身躯,将舜汮扯到眼前,扼住她的喉,眼中的杀意如千尺霜寒。 “那就一起去死吧,舜汮。” 死门外,沧溱剑不断劈着死门,却如同浑身的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用处。 他心中又急又恨,诛杀阵汲取了麒麟血,已至强盛之时,一刻钟之内,便会将死门中的一切碾成灰烬! 眼下的状况刻不容缓,他奔回生门。 刑天知他急着救舜汮,可麒麟血已入阵,眼下根本由不得他说停就停,诛杀阵霸道非常,死门已封,便如天地之笼,想出入,谈何容易。 退一步说,即便舜汮能从里面出来,没有神兽之血,此阵顷刻间便会崩溃,如此庞大的阵法,几乎笼罩了整座九幽之境,一旦崩毁,后果不堪设想。 “叶珩上神,阿汮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身受重伤,诛杀阵启动的那一刻,她便注定是回不来了。”他也想救自己的徒儿,可他更清楚,箭已离弦,再不能回头,“阿汮为了今日筹谋已久,这是除去混沌唯一的机会,你当清楚,身为仙神,此时该如何做,苍生天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莫要让阿汮白白耗尽一身血肉。” 叶珩紧握着沧溱剑,凝望着那道死门。 刑天之言,并无错处。 他生而为神,自当以苍生为己任,混沌祸乱六界,必将除之以定天地,当年的伏羲真神与女娲真神便是如此做的,为了今日,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换来这样一个机会。 他比谁都清楚,这诛杀阵,停不得。 阿汮是为了苍生,做了她身为麒麟之后,应当做出的抉择。 与天地同寿,享无双尊华,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所背负的,必定是与之同等之责。 这就是仙神,纵然活过了千年万载,散灵之时,也一样沉寂于九幽海底,再不见天日。 他引以为傲的女子,做出了她此生最后的决定,可这决定对于他来说,却是何其残忍。 “刑天上神。”他心平气和道,“为苍生造福,乃是我等神灵应尽之责,我为灵兽始祖多年,自幼得蒙真神教诲,当以天地秩序为重,诛妖邪,清魍魉,这把沧溱剑,便是为此而出鞘。诛杀阵,是为天地而启,你与阿汮,谋算至今,总算对这世间有了个交代。 只是我虚活了这么多年,说到底,还是放不下,世间唯一个情字,可与天地抗衡,阿汮于我来说,乃是命中软肋,我也只有一个一生,她若是死了,我不知还能将此后的漫漫年月赠给谁 刑天上神,阿汮,就拜托你了。” 在刑天错愕的注视下,他一步步朝着死门走去,每行一步,便有一朵瑶光绽放,直至开到了死门之下。 死门内,依旧是一片漆黑,舜汮只感到仿佛身处于冰雪之下,动弹不得,浑身又重又冷,疼得无处可逃。 转眼间,她又站在了一片荒野中,回过头,便能看到延胥城的城楼,只是这一次,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她站在茫茫旷野中,一动不动地握着武罗枪,疲倦涌了上来,这幅身子仿佛枯树一般,在这大地上扎了根。 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吹起了她的发,让她觉得很舒服。 忽明忽暗的眼前,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晶莹剔透的花瓣在刺目的天光下,闪耀着璀璨的光。 她吃力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花瓣的瞬间,一股暖光蔓延开来,将她包裹在其中,她感到自己正一点点离开这片皴裂的大地。 此时,正掐着舜汮的脖子的混沌,感到一丝不对劲。 她发间的那支木簪突然裂了开来,随着长发飘落,一朵瑶光照亮了这深渊,花蕊中缓缓升起的湛蓝玉石,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他没有记错,这块婴垣石本该嵌在那把开天沧溱剑上,怎么会跑到这支木簪里的?! 婴垣石缓缓融入她的胸口,混沌意识到这术法为何,为时已晚,眼前的女子眨眼间消失在死门中,取而代之横在他颈间的,正是方才闪过脑中的沧溱剑。 叶珩眼中涌现出决然的杀意,身侧瑶光应声而碎。 “今日要与你同归于尽之人,是我。” “咳咳!”舜汮再睁开眼时,已经被强行拉到了死门外,诛杀阵已逼至死门边缘,强大的余波将她掀了出去,刑天抬手护住她,拉她至生门,“师父?” 她伤得不轻,看见刑天,挣扎着爬了起来。 方才的事发生的太快,她只记得自己握住了一朵瑶光花,回过神来,已经离开了死门。被阵法推开之前,她似乎看到叶珩出现在死门中。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会” “斗转星移之术,真没想到,他竟然将婴垣石留在了你身上。”刑天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舜汮听不懂他说的什么“斗转星移”,但是她知道婴垣石,伸手一摸,发现那支木簪已经不见了,顿时慌了神。 “师父,叶珩呢?”她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他在此,刑天越是欲言又止,她越是着急,“师父您说啊!他在哪!” 刑天指向那道死门:“沧溱剑上的婴垣石,能以斗转星移之术,穿透世上任何桎梏,将施法者与佩戴此石者互换,你既然出来了,想必叶珩上神眼下,就在死门中。” 她愣在了那,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逐渐湮没在诛杀阵下的死门,忽然间发了疯般冲了上去! “叶珩!——” 不,怎么会这样,她怎么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术法,什么“斗转星移”,还有那颗婴垣石怎么会这样呢! 诛杀阵的余威一波接一波地涤荡开来,汹涌的神力将她一次次地掀出去,她只能用兮梧剑撑着身子,拼命朝那道门奔去。 她只知道,他就在那。 “阿汮!住手!”眼看着阵法压了下来,刑天只能放出捆仙绳将她缚住。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顾一切朝着死门爬,哪怕再靠近一毫一厘,她也不想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门被碾成飞灰! “师父你放开我!他在那!他就在那里啊!我要去救他!我会把他救回来的!师父!——”她甚至试图咬断这绳索,赶去救人。 天与地,两道阵法如千斤之石,吞噬着死门,她倒在边缘,嘶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胸口的伤血流如注,急得她直掉眼泪! 死门中,瑶光从未开得如此明媚,照亮了深渊般的死门,她能清楚地看到渐渐消失在阵法中的息壤囚笼,看到叶珩就在混沌面前,他手中的沧溱剑上,开满了倾世的瑶光花。 ------题外话------ 咳嗯,昨天有茶糕问为啥妇女节不加更,这个嘛因为作者菌还是可爱的少女啊!让我少女一下下嘛!(撒娇打滚) 今天给你们加更加更!二更已到往后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89 苦不过生离死别 37 www.37xs “为了救她,连斗转星移之术都用上了,本尊最后能拉上个灵兽始祖陪葬,也不亏了。”混沌笑道,“她在喊你啊,叶珩,这世上没有比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为自己而死更痛苦的事了,你这是将死别的痛苦都留给了她一人啊” 沧溱剑上,瑶光盛放,封住了他所有的法力。 瘫软的混沌忽然就笑了,扭头看向死门之外的天地,远处的山崖上,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一步踏出了崖边,坠入九幽之海。 他想起了当年还在北海之滨的牢笼中,满心不甘的他遇见的那个怯懦的小姑娘,那时的她没有名字,不会说话,也不漂亮,她闯进来的时候,他还颇为诧异。 他卧在那枯潭之上,突然嗥叫一声,都能吓得她缩在石头缝里瑟瑟发抖。 那些年,他不知道她是沧海之灵所化,只当是个小萝卜头,能听自己发发牢骚罢了。 他们究竟是如何走到这等你死我活的地步的,他不明白,或许是他步步为营,逼她至此,他用最卑劣的手段与借口,将她留在了身边,只给她留一口灵气,她就哪儿都不能去了。 他恨这世间万物,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十恶不赦也好,罪无可恕也罢,只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在想一件极为可笑的事。 她,可还记得他的名。 恐怕这世上,再不会有人记得了吧。 灵兽始祖的血,尽数注入阵眼,将这诛杀阵之力推向顶峰,他躺在那,笑着看向叶珩。 “都要死了,还摆着一副臭脸。”他不屑地别开脸,任凭这阵法压下,将一切吞没。 沧溱剑缓缓回鞘,叶珩转过身,望着死门外的舜汮,朝她伸出了手。 他在笑,仿佛这一刻不过是于繁华巷口,月下桥头,只要她走过来,便能牵住他。 舜汮急红了眼,忍着捆仙绳的越发紧勒的剧痛朝他爬去,明明看起来那么近,可那只手,却怎么都够不到。 “师父,徒儿求您了!他就在那啊!求求您放开!”她哭求着。 刑天紧握着绳索那端,对她摇了摇头。 他知道,即便让她过去,也为时已晚,诛杀阵将合,她不能再被牵连进去。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就连和他一起死,都做不到,只能哭喊着他的名字,直到那阵法碾碎了他温柔的笑容。 她的心,仿佛也在那一瞬,被绝望吞没了。 天地震颤,邪气被其余威涤尽,九幽之境,仿佛刹那间归于沉寂。苍茫的天地间,如骤然间只剩她一人,跪在破碎的九幽台上。 手中的瑶光碎了一地,夺走了她最后的理智。 “叶珩!——” 撕心裂肺的的哭喊声震彻山海,九婴他们赶到九幽台时,只见她站在诛杀阵消失的地方,发了疯般挖着乱石,口中不断地重复那一句“他在这”。 刑天已经解开了她身上的捆仙绳,可无论怎么劝,她都像是听不见似的。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混沌兽呢!叶珩呢!”九婴追问道。 刑天叹了口气,道:“叶珩上神血祭诛杀阵,已经和混沌兽同归于尽了。” “什,什么”居缨心头一震,那些死灵消失后,他们已经尽快赶过来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九幽海上碎光点点,飘上了九幽台,近在咫尺,却再也触碰不到。 “舜汮!停手!”震惊之余,风华虔率先上前拉住了舜汮,发现她伤势极重,不由分说地要将她拉起来去包扎,却被她狠狠推开。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转过身继续挖。 “叶珩上神已经死了!就算你把这座九幽台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的!”风华虔咬牙爬起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仙神死后神魂俱灭,羽化散灵,你忘了吗!” 她无措地望着他,一动不动,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风华虔知道她接受不了叶珩的死,可眼下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擅医伤,却不擅长医心,只能紧紧抱住她。 “阿虔”她的声音沙哑得都不像她了,眼泪滴在他肩上,化作深痕,“他在哪?他刚刚就在这,我看见他了,他真的在这” 四下都沉默了,此时此刻,谁都不敢再提叶珩上神死了这件事,只怕一句话,就让她彻底崩溃了。 “好,我知道,他在这,你别慌,先睡一觉,等你行了,我陪你来找他。”他在她耳边轻声安抚,抬手将金针刺入她背后,让她睡了过去。 居缨走上前,将她抱起来,立刻赶回麒华山救治。 重伤在身,又损耗了太多修为支撑诛杀阵,舜汮这一睡,便是两个月过去。 她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葶洙宫中,风华虔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见她醒了,便起身问她可要喝点水。 她摇了摇头,呆呆地望着床帏。 他只能转移话题,同她说说眼下的情况:“混沌兽已除,颜玦跌入九幽海中,死了,九婴和杨戬他们留在九幽善后,你也晓得,这一仗打完,六界也没几处完好的,天君陛下和君后娘娘已经下令,各处休养生息,相信数百年后,这场浩劫便能渡过去。” 见她没有反应,他继续往下说:“陆离也回来了,如今关在天牢里,刑天上神前些日子去求了情,只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恐怕是不会回到东极军了哦对了,问渊已经醒了,好好调理个三年五载的,就能恢复过来,你放心吧。” 她动了动嘴唇:“叶珩在哪?” 风华虔僵了僵,沉默良久,坐在了她身边,叹息道:“舜汮,你别这样,你明明知道他已经” “我在死门中看到他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穹顶,“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对我说,‘等我回来’阿虔,可我要怎么等”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间就红了眼眶:“我哪儿都找不到他,甚至连这句话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不知道该怎么等下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昏睡了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分不清何时是在做梦,何时是真的记忆,或许他从未开口,清醒之后,她愈发害怕,就连看到这床幔上的花纹都让她觉得难受。 风华虔按住她的双肩,让她冷静些。 “你的伤刚刚有所起色,不能乱动,即便是要找他,也得缓缓。” 她抓住他的胳膊,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突然道:“阿虔,我去九幽海底找找,说不定就在那” “舜汮你发什么疯!不许去!”他强硬地将她摁住。 九幽海是个什么地方,颜玦掉下去之后,连根骨头都没能捞上来,她竟然想着要去那里找叶珩上神! 除了寻死,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你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听到了没有!” “我自己的命,难道自己都做不了主吗!”她奋力推搡着他,奈何伤势未愈,又被他死死扣在床上。 “你已经做不了主了!”他头一次对她吼得这样大声,“你要和叶珩上神一起死,好啊,我不拦你,不过你先问问你肚子里的孩子,再去不迟!” 他松开了手,舜汮却愣在了那。 “你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前些日子给你诊出来的,两月的身孕,亏得你舞刀弄枪地折腾,这孩子还能平安无事,也实在不易。” 她坐了起来,错愕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难以置信地轻轻摸了摸。 “你的意思是我怀了叶珩的孩子?” 他扶额道:“除此之外,这孩子还能是谁的?如今你就算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好好养伤,你要等他,便和这孩子一起等。” 舜汮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总算能松一口气。 这个孩子的到来,是眼下唯一能令她动容的消息,叶珩还能不能回来,他不知道,不过只要这个孩子在,至少能让舜汮再度活过来,她要等上千年万载也无妨,只要她能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他端来的药,她也乖乖地喝下去了,确信她不会再想着要去九幽海寻死,风华虔才退了出来。 敖萱在门外等了很久,见他出来,便上前问:“三殿下怎么样了?” “孩子的事已经告诉她了,暂时可以放心些。”他叹道。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叶珩上神与三殿下实在可怜。”她想想都觉得难受,更何况是舜汮,“叶珩上神真的死了吗?” “那诛杀阵你也看到了,十有**散灵了,如今也不过是给舜汮留个念想,好过她浑浑噩噩地活着。”他回过头,望着屋中呆坐的舜汮,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就那样坐着,望着窗外,黯淡的目光仿佛蒙上了灰。 这世上没了一个叶珩,也就没了那个恣意飞扬的舜汮,或许此后千万年,都再也无缘得见他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女子了。 他缓缓合上了门扉。 天色青白,曦光初降,层云交叠,如长河般流向寂静的天边。 ------题外话------ 虐呢,这是要虐一下的,姑且问一句,有没有小可爱记得混沌叫啥,文中之前提到过哟!答出来留言打赏! 作者菌这两天被别的作者秀了一把,发现居然都没有收到过长评,好嫉妒!你们宠我一下嘛,让我体验一下长评嘛(就地打滚) 明天就大结局了,激不激动啊? 再安利一遍咱们的读者群:563358104 来啊,来抱团啊,来勾搭你们的作者菌啊!(敞开怀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0 大结局(上) 37 www.37xs 白驹过隙,岁月变迁,泱泱六界历经一场浩劫,倾颓的山河随着时间渐渐归于宁静,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痛,也在慢慢抚平。 决战九幽那日之后,神界最后一位上古神君陨落于苍茫之海上,三界齐哀。 上神散灵,缥缈仙境北胤仙山,灵泽尽数消散,漫山遍野的瑶光花刹那间凋零死去,如今的储瑶宫,荒凉得仿佛是一座偌大的冰窖。 紧闭的山门蒙上厚厚的尘埃,没有了仙泽庇护,杂草也渐渐茂盛起来,被深藏在云雾深处的神宫,仿佛从那一日起便拒绝了任何人踏足,涔阳仙君不过是出了个门,就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他站在海上,望着没有边际的海,忽然觉得很是难受。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神君就这么死了,他赶到九幽台的时候,舜三殿下已经昏过去了,看那样子,还能救回来也得亏了有风少君。 他在九幽台上站了很久,始终觉得这是一场梦。 后来,他终于回到了这座储瑶宫,十里瑶光,一夕枯萎,他终于意识到,这已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他守着这座无声无息的神宫,多数时候,都在呆呆地望着那道山门,好像再等上一等,那扇门便会被推开。 可是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等到任何人。 他环顾四周,再也找不到那条归路,这座储瑶宫,看来是虽神君彻底消失在六界中了。 过了这么久,他也该清醒了,那个人,真的回不来了 只是,这世上最是执迷不悟的那一位,恐怕还在等着吧。 他望着九幽的方向,叹了口气,终于决定去见上一见。 九幽之海,今日依旧风平浪静,明亮的天光照出粼粼碎光,清风徐来,便有点点仙灵如萤火升腾而起。 崖下垒了一座石屋,这么些年下来,倒还算坚固。 石屋中走出的男子,一身粗布麻衣,原本俊秀的容貌,却从左眉处至鼻梁,斜着一道暗红的伤疤,可那双眼中,却无半点戾气。 他刚沏了一壶热茶,抬眼便能望见潮起潮落的海滩上的素衣女子,她静静地坐在礁石上,专注地望着眼前的九幽海,从朝曦到日暮,一句话都不曾说。 那双曾经满溢着神采的眼,仿佛被岁月蒙尘,一年又一年,终于平静得看不到光亮了。 可她依旧日复一日地在这等着,整整三万年,最近连笑都很少见了。 他回想起三万年前,她辞去武罗神将之职,放下了麒华山与东极军,独自来这里的那日,大病初愈,她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生气,若不是她站在他面前,唤出一声“陆离”,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是她。 叶珩上神陨落的消息,他也听说了,可除了为之哀叹,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混沌死后,施在他身上的炼魂术便解开了,那段时日他虽受其控制,但记忆尚在,当他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之后,也曾想要以死谢罪。 刑天上神拦住了他,将他从天牢带回焉渊宫,让他跪在潆泓与辰巳他们的墓前,给了他一把刀。 “若是你觉得一死了之就能恕清你的罪孽,就动手吧,阿汮费尽心思救你回来,不是让你自戕谢罪的。” 他在那些东极军将士的墓前跪到天明,最终交还了东极军的令牌,向天宫请命,以戴罪之身赴往九幽海守灵。 来到九幽半年后,他便见到了她。 他跪在她脚下,却被她扶了起来。 “陆离,我已经不是东极军的主帅了。”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来,声音还有些低哑,轻而柔,好像随时都会消散在九幽的风里。 她说,她是来这里等人的,他也不必在意她,一心守灵便好。 在这苍凉的九幽海边,她一等,就是三万年。 三万年里,他们也曾看到数不清的仙灵妖魔之魂,如萤火般坠入九幽,他这守灵人,也无数次将他们遗落在九幽各处的灵泽收集起来,倒入海中。她若是哪日有了兴致,也会出手帮他一下。 这样的日子,渐渐成了最为寻常的景象。 但即便过去三万年,她心里的结也没有半点解开的迹象。 他知道她在等谁,只是那个人,恐怕再也不能回来了。 此后三万又三万年,他不知她还要等上多久,才会放下。 “三殿下。”他走到她身边,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和一件斗篷,“近来九幽转凉了,您从前就不晓得好好顾惜自个儿,风少君送来的药也不好好喝,落下了病根,可得注意。” 舜汮从他手里接过茶杯,看着他将斗篷裹在她身上,忽然笑了笑:“陆离,你最近越来越唠叨了。” 陆离无奈地看着她:“您就是嫌烦属下也得唠叨几句,风少君和二殿下都交代过了,您留在九幽可以,身子得调理好,您再这么下去,属下就得让您回屋待着了。” “哟,这是跟我二哥学的吧,口气真是一模一样。”她啜了口茶,“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好歹是个神仙,哪能说病就病啊” “话说得倒是满,真病了的时候,您又不想喝药。”这些年陆离算是看出来了,想让她乖乖喝药,得费多大功夫。 “阿虔每次送来的药都苦得跟黄连水似的,这也不能怪我吧。”她摊了摊手。 “良药苦口,您要实在不想喝,就别让自己再病了。”陆离叹息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您也该留点神儿。” “唉呀,晓得了,晓得了,你都快跟我二哥一样能念叨了。”她啼笑皆非,“前几日大姐寄信来,总算是怀上孩子了。” 闻言,陆离面露喜色:“天君陛下想必很高兴吧。” “摆了七日的筵席,可把我这天君姐夫乐坏了,每日都守着姐姐,等孩子出世呢。”她看那封信的时候,都觉得牙酸,九重天上还不定怎么宠着,“要我说,还是阿虔那小子争气,与敖萱成亲才两年,就生下个胖小子,听说敖萱最近好像又有身孕了。” “风少君好福气。” “他呀,就得找个像敖萱这样能治得住他的媳妇儿才成,姑媱娘娘当年真是慧眼独具,早早就将南海龙长公主定下来了,再等个三年五载,指不定就得让别的仙家叼了去。” 要说这阿虔与敖萱,她也是来了九幽一年后才知道,他俩成亲了,这位龙长公主究竟是怎么拿下这二愣子的她不知道,不过听说这婚后啊,阿虔那是真听媳妇儿话,连释元上尊都奇了怪了,直言一物降一物。 龙族怀胎一载便能诞子,麒麟却得三年才成。最后竟是比她还快了半载,就有了个儿子,来九幽看她时,还抱来让她瞧过几回。 这些年,他们隔三差五也会带着孩子过来,小住三两日,再回合虚谷,算算日子,也有好些时候没见过他们了。 “可有北荒的消息传来?”自那一战之后,她修为几乎散尽,借此机会卸下了这担子,将北荒交给了九婴,再没有回去过。 只是听说师父又回到了诸余山中,不过每隔几年会回焉渊宫看一看。 陆离想了想:“倒没什么大事,不过听闻玉山宫那位小殿下又跑去蹲九婴将军了。” “晏晏?”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她去吧,她的病如今也治好了,不必担心。” 关于晏晏,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与她契合的元鼎被九婴找到了,派人送去了麒华山,没过多久便能活蹦乱跳了。 她在玉山宫闭关两万年,精进修为,竟是天赋异禀,令凤王凰后颇为欣慰。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出关后头一件事,便是去北荒焉渊宫,堵着山门要见东极军如今的主帅。 “比起晏晏殿下,属下倒是更担心九婴将军些。”陆离忍着笑,“听说九婴将军那屋的门,都让晏晏殿下囫囵拆下来了。” “那可就管不着了。”她道。 世间一物降一物,当年他避而不见,光收信不晓得回,如今有能耐别躲着啊。 她喝完手中的茶,恰好看见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唇边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招了招手:“念念,来。” 只见那小丫头立刻扑棱着小短腿朝她跑来,发上丝绫飞扬,一闪身就到了她面前,满手的泥沙就往她怀里扑,脆生生地喊她:“娘亲!” 陆离私以为,这孩子的名字,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起得最像话的了。念念出生后,她抱着孩子,在屋里想了好几日,才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念念,就是她等下去的希望。 她伸手将女儿接住,给她擦了擦手:“累了吗?” 念念摇了摇头,给了她一兜海沙:“娘亲,那边的沙子会发光。” 她拿着这袋不知从何处捡回来的沙子,献宝似的让她看。 舜汮伸手捏了捏她嫩豆腐似的小脸:“好了,瞧你身上脏的,娘亲带你去洗洗。” 她牵住女儿的手,带她回屋清理了一番,九幽的天暗得早,入夜后,外头冷,她早早便哄着念念歇下了。 “娘亲,我真的有父君吗?”念念缩在被窝里小声问。 自她记事便知她与娘亲在这里,是为了等她素昧谋面的父君,娘亲每日都望着这片海,却没有等回任何人。 舜汮低下头,对她笑了笑:“你当然有父君。” “那他现在在哪呢?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们?”念念疑惑道,“娘亲,你是不是骗我啊” 她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娘亲怎么会骗你呢,你的父君啊,是灵兽始祖,储瑶宫的上神,终有一日,他会回来。” “我们都等了他三万年了呀,他可真慢”念念嘀咕道,“他长得好看么?” “嗯”舜汮想了想,“还不错吧,你娘亲我当年就是没能扛住美色的诱惑,才有了你。当年你姨奶奶曾给你父君画过一幅画,如今摆在在九重天的藏书阁里,不如明日娘亲也给你画一张你父君的画像?” 闻言,念念眉头都皱起来了:“娘亲您还是别画了,上回我说想见父君,您画的陆离叔叔都看不下去了。” “娘亲只是画得比较写意嘛”舜汮颇为尴尬地解释道。 念念将信将疑:“可你第一回把父君的脸都画扭了,第二回就给我画了一只大白狗。” “那怎么能是狗呢,明明就是白狼,那可是你父君的真身。”她辩解道。 闻言,念念更纠结了:“您画的明明就是狗嘛,父君才不是那样的,娘亲你画工真不怎么样” “嘿,你这丫头,都敢笑话娘亲了?” 念念往她怀里拱了拱:“陆离叔叔都说,您不光画得丑,字也不好看,父君到底看上您啥了呀?” 她唔了一唔:“可能是当年娘亲从天上掉到你父君怀里的时候,把他砸懵了吧。” “噢”念念点点头,乖乖趴好,“娘亲,我想听父君的故事。” “行,你躺好咯。” 她轻声细语地讲起了故事,念念趴在她胳膊上,慢慢睡着了。 枕边的一兜海沙散发出微弱的光,如宁神香一般缓缓飘进她梦里。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白茫茫的光里,她独自走了很久。 眼前的似雾非雾的烟幕渐渐凝成了形,她揉了揉眼,隐隐约约的,瞧见不远处一道人影。 鸦青的发,雪白的衣,飘飘渺渺间,如画一般好看。 她走到他身边,问他是谁,他也不答,只是静静望着她,伸出的手,轻轻抚过她额前的发。 她心中没来由地涌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出为何会如此,只是眼前的人,莫名让她感到亲切。 她想,倘若她真的有个父君,或许就生得这般模样。 而此时,舜汮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枕头上,给她掖了掖被角,走出了屋子。 九幽星河一片明朗,陆离站在海边,将零落在石缝间的散灵凝于一处。 她屈着腿坐在礁石上,继续守着这片海。 “三殿下,您还打算继续等下去吗?”他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 他在九幽看着她这样等了三万年,若是叶珩上神没有死,总该有点消息了,然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她和念念,日复一日地守在这里。 他这么看着,都觉得没个盼头,往后千年万载,她难道真就打算带着孩子这么等下去? “从这里,能看到九幽台。”她忽然道,“当日他就是在那消失的,我连一片衣角,都没能找到。你们都告诉我他死了,我这么等着,也没用,这么多年,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有时我也会想,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可是陆离啊,我又不敢这么想下去,我脑子里始终有个声音让我等他回来。 他曾经在九幽台等了我十万年,现在轮到我等着他了,我还有念念,这是他的骨血,我不相信,天道就如此无情,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们。” 陆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题外话------ 哇,真的受到宠爱的长评了,作者菌非常感动!老丈人们还是疼爱我的嘛! 众所期盼的小阿宝究竟是男是女终于揭晓,贴心小闺女! 大结局双更!茶糕们笑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chapter 231 大结局(下) 37 www.37xs 转眼又是万载光阴,这日,是念念四万岁的生辰,从晨间起,便收到不少贺礼。 舜汮才收好合虚谷送来的一箱奇珍,麒华山又寄来一车异宝,玉山宫那边,今年也送来一盒明珠,精巧的样式,一看就知道是归晏晏备的。 收拾到午后,她刚打算撸袖子揉面,陆离告诉她,焉渊宫来了人,又拉了一车新奇的小玩意。 “我出去看看。”她赶到九幽入口,便见一青衫女子垂手站在车旁,一见着她便迎了上来。 “三殿下!” 舜汮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谁:“绾绾,怎么是你跑一趟?” 谢安衾笑了笑:“这不是许久没见您和念念了吗,趁着念念生辰,便带了些小玩意,都是人间最时兴的,念念最是喜欢这些东西。” “难为你四处搜罗,不远千里带过来。”舜汮道,“北荒近来如何?” 她小叹了一声:“苍梧渊出了点乱子,九婴将军已经领命前去了,我也不便久待,得立刻赶回焉渊宫去。” 舜汮看着眼前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子,目光柔和了不少。 谁能想到,当年她一时心软留下的凡人孩子,最后竟能修炼得道,位列仙班,如今留在了北荒,照看着焉渊宫上下诸事,也算帮了九婴不少的忙。 “既然如此,你便启程吧,这些东西,我会给念念的。” 她颔首一揖:“三殿下,您多保重。” 望着她离开,舜汮上前掀起那车东西看了看,果真都是些玩偶机巧,有趣儿得很。 她将这车东西带回了石屋,一时没见到念念,估摸着她又去哪玩了,看了看时辰,回灶边卷起袖子做起了长寿面。 这些年,她厨艺见长,自个儿琢磨着,至少这长寿面能煮得像模像样了。 今日收生辰礼耽搁了不少功夫,折腾到天色将晚,才总算是做出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来,她还特意在面上窝了两个蛋,然到屋前找了一圈,却瞧见念念。 陆离刚从外头回来,就听见她在喊念念。 “陆离,你看到念念了吗?”她有些急了,平日里就算是出去玩,天色一暗下来,那孩子就知道该回来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离一脸茫然:“一个时辰前,我瞧见她在南边玩,离石屋不远,怎么,念念还没回来?” 她心头一紧,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行,我去找找。”她搁下手中的面,就要出去。 “我也去吧!”陆离放心不下,紧追着她出去了。 他们绕着九幽海岸,一声声喊着念念的名字,找第三圈的时候,舜汮都快哭出来了,声音都开始微微地发抖。 陆离晓得她心里急,念念这孩子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唯一的支柱,她在这里失去了叶珩,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他真不知她该如何面对。 “三殿下,分头找吧,您别慌,念念也许只是贪玩跑远了,如今四海太平,不会出什么事的。”他劝道。 舜汮点点头,与他兵分两路,沿着九幽海滩,继续找。 而此时的念念,走进了一片茫茫的白雾中,她不知自己现在在哪,只记得方才她还在海边,眼前的沙砾发出了莹润的光华,一点点通向九幽海深处。 她晓得自己不该乱跑,这九幽海深处更是去不得,可这样的景象,她仿佛曾在梦里见过似的,十分熟悉。 九幽海深处,与她想象中全然不同,忽明忽暗的光,有时会非常刺眼,越是走下去,四周越是安静,最后,她穿过一条冗长的,由这些发着光的海沙铺陈的路,站在了一扇高耸入云的门前。 她从未见过这样巨大的门,门上的图腾繁复而绮丽,令人心驰神往。 静下心之后,又觉得这景象似乎在哪看见过,这两旁的玉灯,还有紧贴在门上的仙印。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伸出手,想摸摸那道闪着金光的图案,却突然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惊得她连连后退。 诧异之际,她发现指尖渗出了血,疼得钻心,她的血蹭在了门上,那道图案突然出现了裂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它便如薄纸般碎成了两半,轻飘飘地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闯祸了。 眼前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她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半扇门,探了探脑袋,奶声奶气地问:“有人吗” 门内涌出一股雾气,呛得她咳了几声,再仔细去看时,眼前的景致令她瞠目结舌。 原以为是什么阴测测的地方,却明亮得仿佛永昼。 小桥流水,阆亭玉树,甚至有清风扑面而来,馨香阵阵。 她将门推到底,沿着碧石路往里走,过了桥便能看到十余株仙树开着晶莹剔透的花,这花有些像凡间的玉兰,细看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一片暖光中,颇为好看。 她往深处看去,便见一株花树下,站着一抹白影。 墨发垂肩,白衣清隽,眉间绘着一抹银色仙印,如冰火两重境的一双异瞳在他转过身来的刹那,这片天地仿佛也骤然明亮了几分。 念念怔住了。 她从没想过,梦境有一日也能成真,眼前的男子,不正是这些年曾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人么? 她顾不上那许多,先跑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是何人?我我曾经梦见过你!” 他俯身揉了揉她的额:“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念念觉得,这人的声音也好听得不得了,她指了指那扇门:“我就这么进来的呀,这里难道不能随便进来吗?” 她忽然有些心虚。 “这里是神界,寻常人找不到这。”他温声道,“不过你能推开这扇门,倒是厉害。” 被夸了一嘴的念念登时松了口气,拉着他的胳膊四处张望:“这里真是神界么,我娘亲说,神界早就不存在了呢。” 他任由她拉着袖子,带她四处走走:“神界没落之后,这里也沉到了九幽海底,进来之前,我也不知神界还留着如此小境。” “你是神族吗?” 他想了想,“嗯”了一声。 “我娘亲说,我父君也是神族,他是上古神君,灵兽始祖,你既然是神族,可有听说过他?” 他忽然停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瞧了瞧眼前的小丫头,猛然发现这眉眼之间,竟与自己有不少相像之处。 “你没听说过我父君吗?”见他不答,她不免有些失落。 他蹲了下来,对她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念念,这是我娘亲起的,因为她心心念念着我的父君,可是一直没等到他回来。”她有些委屈了,“今日是我四万岁的生辰,我好想见父君”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睛都红了一圈。 他捻起袖子,耐心地给她擦眼泪,直到她不哭了,他伸手折下枝头的一朵花,递给她。 “你可知我是谁。” 她瘪瘪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呀” 他将手中的瑶光花插在她腰间,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 “念念,我是你父君啊。” “念念你在哪!——”舜汮焦急地绕着九幽海寻找,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阵阵刺骨,她愈发不安。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急得崩溃之际,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娘亲我在这!” 她惊喜地回过头,接了她个满怀,只一瞬间,她就哭出来了,紧紧抱着念念不松手:“你吓死娘亲了!” 念念晓得自己今日做错了,十分乖巧地给她擦泪:“娘亲不哭,念念刚才去神界了!” “神界?”她一下子没听明白。 念念欢喜地点着头:“就在九幽海底,有一扇好大的门!还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神仙,他说他是我父君!” 她扭头跑出去,从远处连拉带拽地牵着一个人回来。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舜汮便说不出话了。 他牵着念念的手,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如同她无数次期望着的场景,漫天星辰都落在那双眼里,化开了她心中沉积了四万年的霜白。 她头一次觉得,这九幽的夜风,暖得烫眼。 他站在她面前,犹豫道:“九幽海底,留着神界一方小境,聚灵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我没想到,会有人来打开那扇门。”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混沌当年似乎也是藏身在那一方小境中逃过了祖神的眼睛,我在那种了瑶光花,每隔七百年,便能将花粉传出去,落在岸上,也不知何时能被发现。” 他有些急切地解释着这四万年发生的事,前言不搭后语也好,语无伦次也罢,似是要将这些年没能说出口的,一股脑儿都告诉她,抬眼却见她泪流满面。 舜汮觉得自己此刻肯定哭得很难看,可这些她一点儿都不在乎了。 “我等了你四万年,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她哽着嗓子问。 叶珩沉默了良久,终于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 宁静的九幽海边,寒风久违地停歇下来,万籁俱寂的天地间终于响起他的声音。 “我们,回家吧。” ------题外话------ 至此,神君如此多娇的正文部分,圆满完结!连载了大半年,也到了完结之时,当初不慎入了仙侠坑,没想到这个类别真的很冷清,但既然开了坑,作者菌还是决定认认真真把坑填完,这七个多月,也有过卡壳,写不出好内容的时候,也想过草草结束另起炉灶,是大家一路陪伴,经常留言,鼓励作者菌继续写下去,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能好好地写完这本书,是你们给了我动力。 这个故事中无论是阿汮和上神,还是阿虔他们,都像作者菌的孩子,大家能喜欢他们,和他们一起欢乐忧愁,作者菌很高兴!故事虽然完结了,番外还会继续给大家补上,阿汮和上神的大婚,也会如期而至。 最后,作者菌携神君如此多娇所有角色,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与陪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一:携手同归(婚宴篇) 37 www.37xs 这日,终年白雪纷飞的麒华灵山,总算是放了晴,到底是天机楼算出的吉日良辰,千儿八百年下来,也没见过这样教人舒坦的日子,葶洙宫上下,仿佛都敞亮了几分。 红绸从葶洙宫正殿,一路铺到山脚,皑皑白雪中,分外鲜亮。 时隔这么些年,谁都没料到真有今日。 麒华灵山的舜三殿下,终于要嫁给储瑶宫那位尊贵的上神了。 说来也似梦一般,诸天神佛至今还未缓过神来,北胤仙山的十里瑶光林一夜盛放,皎皎异彩,直映入九重天,缭绕在岛屿周围的浓雾转眼间散了个干净,阔别已久的强大仙泽再度盈满冷清的储瑶神宫之时,被惊着了的众仙恍然如梦初醒。 叶珩上神回来了。 四万年前,九幽那一战,上神为除去混沌兽,不惜血祭诛杀阵。混沌终泯灭于诛杀阵中,而叶珩上神也随之陨落,尸骨无存。 众仙哀叹,天地沉寂,最是可怜的,便是舜三殿下。 听闻她在叶珩上神魂飞魄散后,便辞了武罗神将之位,重伤初愈,便孤身前往九幽,一等就是四万载过去。 不知是天道终是于心不忍,还是死去多年的真神庇佑,那九幽海底竟还留着一方神界小境,许是当年九幽台倒塌之时,遗存下来的。 九幽海乃是六界仙灵妖魔羽化散灵,终归之处,虽说传言有去无回,但活着的诸位,谁都没亲眼去瞧过。 散灵之地,亦能是聚灵之处,“死去”多年的叶珩上神,突然间被自己的女儿从九幽海底拽了出来,这才得以重返六界。 令众仙惊奇的是,这叶珩上神回到储瑶宫后头等之事,既无关九重天,也与各界生灵毫无干系,而是命重归储瑶宫的涔阳仙君置备了最是妥帖的聘礼,牵着舜三殿下和自家刚满四万岁的女儿叶念念,上葶洙宫提亲。 多年没见着闺女的桓君上神,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叶珩上神劈头盖脸地刺激了一通,看着站在舜三殿下身边,那个眉眼都像极了叶珩上神的小丫头,桓君上神生平头一回感到了没顶的危机。 虽说晓得自家女儿的心都恨不得长在储瑶宫了,桓君上神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松口。 且不论多年前这门亲事已退,单看这么多年,阿汮独自抚养念念,如今念念都四万岁了,才想起该回来提亲,他这个做父君的还得替女儿和外孙女不平几日呢。 哪成想叶珩上神这么些年过去,倒像是开了窍,眼见着老丈人这边没着落,转个身就把丈母娘说动了。 四海皆知,葶洙宫桓君上神与太华宫释元上尊早年,那是出了名的能惹事,放眼八荒**,就没见这哥俩怕过谁。然,自从各自迎娶了静姝神女与姑媱神女之后,都成了上神中响当当的耙耳朵。 这下可好,原本打算给自家女儿找个场子的桓君上神在静姝娘娘“和善”的劝诫下,只熬了三日,便绷着脸收下了储瑶宫的聘礼,开始置备舜汮的嫁妆。 麒华山的三殿下,桓君上神的幺女,就要出嫁了,就连身在九重天的君后娘娘,都特意回到葶洙宫送亲。 莹白的雪,清朗的风,漫山红妆翻飞,可谓是一派盛景。 葶洙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白衫小童悄咪咪地溜了进来,在穿过抄手游廊,走进了内殿。 他四处转悠了好半天,终是在弯弯绕绕的宫室间迷了路,四下静悄悄的,也不知是何处,再往前走些,便见着庭院了。 葶洙宫的景致,与他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就连神宫后庭,都覆了一层霜雪,并不冷,却煞是好看。 他往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些动静,疑心是宫中仙婢,便打算过去问问路,没成想走进了亭子,却见另一端的九曲桥上,坐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白皙的小脸跟嫩豆腐似的,一身明丽的红衣,细柔的发在微风中飘动,简直教人挪不开眼。 她捧着半个西瓜,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吃着,时不时晃一下小腿,悠哉字迹。 他从来不知道,看一个人吃西瓜,也能看呆了眼。 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缓过神来时,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是何人?”她疑惑道。 他抖一激灵,张口差点咬到舌头:“我,我叫风华月。” 她点了点头,又往嘴里送了一口西瓜:“哦,我叫叶念念。” “我,我听说,听说这里能看到新娘子,可,可我没,没找到,迷路了”他磕磕巴巴地说着。 叶念念拧着眉:“你是结巴?” 风华月有些尴尬地辩解:“没有,我,我不是结巴。” 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细眉浅瞳,明眸皓齿,竟比女子还清秀几分,这身白衣细看一番,还以金丝绣了不少祥云的纹样,腰带上的金镶玉也精美绝伦,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仙家府上的。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晃眼啊。 她暗暗嘀咕。 风华月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又不敢动,任由她来来回回地看了个够。 “你别白费劲了,我娘亲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你找到的。” 闻言,风华月吃了一惊:“今日成亲的,是你的你的娘亲?” 她点点头。 “你就是叶珩上神的女儿啊!”他错愕地看着她。 叶念念叉着腰,理直气壮道:“如假包换!” 她见他愣在了那,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块地儿:“你先坐会儿吧,等我吃完了,带你去见我娘亲。” 风华月犹犹豫豫地坐下来,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小丫头会是舜三殿下与叶珩上神的女儿,从前经常听娘亲念叨三殿下和上神的故事,他心里憧憬得不得了,今日才想偷偷摸进来看上一眼,没想到遇上这么个丫头。 “你,你娘亲成亲,你怎么在这?” “屋里乱呀,君后姨姨就让我出来玩了。”她道,“你爹娘呢?” 他想了想:“我爹带着我娘亲去,去赏雪了,得好久才能回来,不,不让我跟着” 叶念念顿了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被挖得只剩一口的西瓜,铲下最后一勺:“本来想留到最后吃的,不过看在你又结巴又迷路你爹娘又不理你的份上,我把这西瓜最中间这口留给你吧。” 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我真不是结巴啊。”风华月懊恼地嘀咕着,吃掉了她递过来的瓜。 这会儿还有些傻愣愣的风华月还不曾料到,且多年之后都没想明白,素来精于算计口齿伶俐的自己是怎么因为一口西瓜,就此迈上一条失宝,失心,**的不归路的。 眼下,他只知道这个小丫头能让他一睹舜三殿下真容。 吃完了瓜,叶念念便领着他拐进了偏殿,在屏风后头悄咪咪地蹲着。 此时殿中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静姝娘娘与羲和君后在操持着大小诸事,铜镜前,坐着一人。 那样耀目的红,仿佛一簇火光,昳丽如画,仅仅是个背影,便让人难以错目。一身繁复的嫁衣,竟让她穿出了一种赤血烈烈之美,没有半分造作之娇。 她静静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眉头微皱:“姐姐,母后,咱能不能少戴几支簪子,怪重的,拆起来还挺麻烦” 羲和睨了她一眼:“这怎么成?平日惯着你也就罢了,今日可不能由你胡来,你嫁入储瑶宫,就是帝后,这明面儿上的礼仪可得留点心。” 舜汮撇撇嘴:“一会儿还得走好长的路呢,你们让我顶着,顶着这些糟心玩意,回个头都费劲儿。叶珩说了,我自个儿觉得舒坦就成,这裙子也再减个几成吧,压得我胳膊都抬不起来。” “去去去,叶珩上神就是惯着你,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啊,你是葶洙宫正儿八经的帝姬,出嫁这么大的事儿,马虎不得。”羲和正色道,“把那支步摇拿来!” 舜汮苦着脸:“好姐姐,你自个儿成亲那会儿都没这么来劲,这是在拿我过手瘾吧?” 羲和笑眯眯地又往她头上插了一只丹凤步摇,重得她都快坐不住了。 她觉着,自打乐虞小殿下出生后,她仿佛又多了个娘,成一回亲,这是要把她的脖子都压垮啊! “这,这就是你娘亲?”风华月颇为意外,“和我娘说得不一样啊!” 叶念念瞥了他一眼:“你娘怎么说的?” “我娘说,三殿下英姿绰约,为女中豪杰,一杆武罗神枪横扫八荒,虽是女子却不输儿郎,我等应敬仰之。” 他说得一本正经,叶念念却愈发觉得他在唬人:“你说的不是我娘亲吧,我娘亲和我父君在一起的时候压根不是这样的,我没瞧出什么英姿,不过她经常早上不梳头不穿鞋在院子里找我父君,我只能帮她一起找,找到了,父君就能把她领回去,不出来丢人了。 每次喝药非得吃我父君做的枣花蜜糖,不给就不喝,明明说好父君给她薅一个时辰的尾巴她就乖乖喝药的,可是每次都耍赖。 你娘是不是被骗了呀,我父君说过,我娘亲很有女人缘的,姑娘好像都喜欢夸我娘亲,上回我娘亲穿男装带我下凡,就在那个什么宜春院的地方吃了顿饭,出来的时候她腿上就挂了串花魁,我父君知道后脸都青了” 至此,实诚的风华月觉得,舜三殿下高大的形象在他心里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静姝娘娘拿起木梳,给舜汮顺头发,羲和就在她旁边问:“你只会舞刀弄枪的,嫁入储瑶宫后,可会照顾夫君?” 舜汮想了想,老老实实道:“不太会不过叶珩什么都会啊,我有他就够了嘛。” “听听,听听,都是孩子的娘了,还真是心大。”静姝娘娘无奈地摇了摇头。 羲和笑道:“真不知叶珩上神怎么就吊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下不来了,偏偏还当你是个宝,我和母后早些年还一直担心,你这性子,退了那门亲事后,谁敢娶回去,谁料到兜来转去,还是被上神捞走了。” “天定的姻缘,再多的坎坷也拆不散。”静姝娘娘感慨道,“还记得叶珩上神第一次见你时,你尚在襁褓,一晃眼,都要出嫁了” 舜汮拍了拍肩上的手,心中也有许多不舍,一肚子的话,这会儿却连半句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正殿后门的石阶上,桓君上神正与儿子并坐着喝闷酒。 “三儿真的要嫁人了啊”居缨望着头顶喜气洋洋的红绸,觉得分外扎眼。 桓君三杯酒下肚,心里头莫名有些不好受,他平日虽说严厉,但对这个小女儿真是娇宠,她刚刚学会走路那会儿,他牵着她的小手在冗长的石阶上来来回回地走,她走累了,就背着看看风景,那些光景还历历在目,可女儿,却要嫁去储瑶宫了。 “臭小子,真行啊”他捏紧了酒杯,不甘心得很。 居缨抬手敬了他一杯:“恭喜父君,养了多年的白菜让叶珩上神拱走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也闷得慌,自己的妹妹,今日之后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儿,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桓君上神瞥了他一眼,端起了酒杯:“你比父君惨,两棵白菜都没剩下,这杯还是父君敬你吧。” 闻言,居缨脸都黑了。 “父君,不带您这么扎儿子的心的啊!”提起这事儿他就憋屈,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被上神取走了不算,从小养起来的徒弟也不争气,看上哪家仙君不好,偏偏盯着那头上古凶兽不放,一个不留神就跑去北荒蹲人了。 唉,一言难尽啊。 他还记得,晏晏向他辞别那日,他所有的劝诫都不管用了,这傻丫头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她跪在他面前,给他磕了头,然后毅然决然地去了北荒。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凡间那些嫁女儿的人是个什么心情。 就好像有什么宝贝被人偷走了,心头空荡荡的,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二人脸上的落寞如出一辙,互觑一眼,什么话都不必多说了,都在酒里,都在酒里。 一个仙婢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静姝娘娘!君后娘娘!三殿下!外头开过来了!” 羲和听得一愣一愣:“什么开过来了?” 那仙婢缓了缓,满脸欣喜地指着山门外:“是瑶光花!从北胤仙山一路开上了麒华山!” 羲和惊愕地看向舜汮,却见她面露淡笑,丝毫不觉意外。 “看来叶珩上神到了,快快快,把那件霞帔拿来!” 舜汮面色一僵:“我的好姐姐呀,怎么还有一件啊!” 众人匆忙地将她又折腾了一通,殿外乐鼓起,鸾鸟齐飞,一派升平盛景,漫天霞晖的映照下,她步出了葶洙宫的大门。 山海壮丽,苍穹之上,云卷云舒,白鹤携柔风高飞,百花承仙泽盛放,延绵万里的瑶光,仿佛从天尽头开来,一直铺到山门外,身着喜服的上神从瑶光上走下,看着她一步步朝他走来,仿佛跨越了千年万年的岁月,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天君亲自念了贺词,桓君上神与刑天上神将她送上了那座瑶光架起的桥,看着她走向叶珩。 如此漫长的一生中,十有**的不如意,似乎总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让你毫不犹豫地原谅之前天道赐予你所有的坎坷与波折。 叶珩握住了她的手,眉梢眼角溢满心满意足的笑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你终于嫁给我了。” 这一刻,令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活了千儿八百万年的上神这会儿,倒是像个未经人事的傻小子,欢喜得不行。 舜汮无奈地抱住他的腰,将通红的脸埋进他怀里。 “我得过去了!”叶念念抹了抹手,迈着小短腿跑出去,只留下风华月还愣在屏风后头,摸不着头脑。 瑶光之上,舜汮揉了揉被压得发痛的脖子:“我能不能把这些簪子拆了啊,比打仗还累呢” 叶珩笑了笑:“那就拆了吧。” 他一挥手,她头上大把的金簪步摇就都没了影,散开了一半长发,又被他绾了起来。她伸手一摸,竟是一支新的枫木簪子。 “昨日雕好的,本想明早给你戴上。”他道。 舜汮喜笑颜开:“这样甚好!” “父君!娘亲!”叶念念巴巴儿地跑到他们身边,一把抱住了父君大腿。 身后众人眼看着她还未到储瑶宫,这红妆却已经卸了一半,真不晓得怎么说才好。 舜汮和叶珩一左一右地牵住了女儿的小手,沿着一路瑶光花朝着储瑶宫走去,闲适得仿佛是在饭后散步。 祥瑞在他们周围缭绕不去,和风旭日,天光明媚。 小丫头仰着脸奶声奶气地问:“父君,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呀?” 舜汮看了看叶珩,随手揉了揉她头上的小包子,仿佛有万千欢喜都融在那眼底。 “回家。” ------题外话------ 众望所归大婚篇终于与大家见面啦!阿虔的儿子也出来了,妥妥的青梅竹马,当年没拐到媳妇儿,现在要把你女儿拐走哈哈哈!从此以后就要过上没羞没臊的婚后生活啦! 听说大家喜欢小凤凰与大凶兽这一对儿,容作者菌筹备筹备,开一篇番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番外二:小凤凰与大凶兽(晏九篇) 37 www.37xs 今日的北荒,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玄色的旌旗高悬在焉渊宫的山门前,随风翻飞。 一片清净的宫殿中,偶尔经过一列巡视的卫兵,沿着开着朝颜花的墙头往上,是正殿的房顶,一身玄衣的白发男子正架着二腿子,百无聊赖地躺在瓦片上晒太阳,嘴边的狗尾巴草一抖一抖地蹦跶着。 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睫毛尖儿上,仿佛有点点碎光,他合着眼,哼着上古的小调,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自打接过了那枚帅印,他觉着自个儿就是被舜汮那糟心玩意给坑了,她如今倒是爽利,嫁入储瑶宫后,六界大小诸事都懒得过问,带着孩子和夫君成天游山玩水的,再看看他这日子,今日哪个山头上的妖邪冒头了他得管,明日哪片犄角嘎达里的瘪犊子没事找事,一道天旨下来他也得去瞧瞧。 前几日沧澜城一棵树成了精,在城门上咿咿呀呀地嚎了好几夜,非得找一个同她山盟海誓的凡人男子成亲。 你说这不胡闹嘛,强抢良家少男还忒理直气壮,真以为演话本“人树情未了”呐!把他给气得,爬上墙头跟那树精苦口婆心地谈了三日,可算把她劝下墙了,如今这树也想开了,这不,移栽到了后院里头,这会儿正专心修炼呢。 从前他怎么就没发现,做神仙这么多闹心事儿呢? 哦,从前有舜汮在,她那性子,不惹事就不错了,哪能指望她管事啊!好嘛,总算弄明白了,敢情他好不容易从天荒回来,就被这小王八羔子算计了! “将军。”墙下突然响起女子平和的声音。 他朝下瞄了一眼,顿感头疼:“绾绾啊,这才半日吧,你能不能让本座喘口气。” 昨日起,他便一直在料理空桑山軨軨私自离山下凡,以致人间水患成灾一事,才将那两只孽畜捆了扔回空桑山上,偷得浮生半日闲,眼下一瞧见谢安衾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九婴的能耐确实为人称道,就连当年觉得舜汮带回凶兽之举实为不妥的那些神佛如今都纷纷闭上了嘴,他带领下的东极军,与舜汮在位时不逞多让。到底是资历老道的上古凶兽,较起真来,愣是让人挑不出错处。 如今他这东极军主帅,坐得十分稳当,只是有一点,教他实在为难。 谢安衾淡定地看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小仙不是来送天旨的,将军您不必如此紧张。” 九婴躺在屋顶上,望着缓缓飘过的流云:“还有别的事?” 她清了清嗓子:“小仙是想说,玉山宫的晏晏殿下已经到山门外了,您还要避一避吗?” 四下沉寂了一瞬,九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嘴边的草塌了半边:“再说一遍,谁上这来了?” 她端着手,正色道:“玉山宫的晏晏小殿下。” 话音刚落,就见泰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东极军主帅连滚带爬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急得险些掉了一只鞋:“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您不是还想喘口气儿嘛,小仙也没瞒而不报啊。”她摊了摊手,瞧着他心急火燎地提上鞋,不由得好笑,“这小殿下也不是来吃您的,您怎么每回都慌成这样?” “本座说了不见就不见你给本座兜着点,就说本座今日接了天旨出门了,不在焉渊宫啊!”九婴呲溜一下蹿进了屋子里,谢安衾探了探头,亲眼瞧见这位也曾叱咤风云数百万年的上古凶兽毫不犹豫地钻进了床底下。 她的眉心跳了跳。 这也算是让她长见识了,堂堂焉渊宫之主,北荒东极军主帅,不怕上战场,偏偏怕一只小凤凰怕得跟见了天敌似的。 自打那位凤凰小殿下功成出关,她给这俩好好算了算,光是正儿八经从山门那走进来蹲人的,就得有个千儿八百回,这还不算上小殿下夜半翻墙智创主帅寝殿的五百多回。 不得不说,这位小殿下对九婴将军可真是黏得紧,印象最深的那几回,她愣是蹲在焉渊宫大门前堵了大半个月,那段时日,九婴将军那都是翻墙从后山出去的。 她觉着这俩这么躲来躲去的,有个几百来年也该有个结果了,哪成想拖到今日,还在这蹲人呢。 且不说这位晏晏殿下的毅力何其令人钦佩,端看床底下这位,就令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犹记得,晏晏殿下上回踹门进来逮人的时候,他将自己反锁在柜子里,愣是憋着一口气,直到小殿下悻悻而归,末了还是她拿着钥匙把他从柜子里放出来的。 再上回,他为了躲小殿下,把焉渊宫的大门都给钉死了,谁敢把人放进来,就得领军法,去沧澜城墙头上高喊“官人快来呀”,喊足一个时辰才算完,问渊给吓得死守宫门不敢开。 上上回他好像跳池塘里去了。 姜到底是老的辣,晏晏殿下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也就只能他的背影蹿来蹿去,简直比泥鳅还滑,要想逮住人,委实不易。 她回过头,恰好看见一抹湘色朝着这边大步走来,青丝柔长,身姿高挑,不知是不是儿时受了三殿下的耳濡目染,眉宇间带着三分英气,偏生一张娇软之颜,这般瞧着,确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自从治好了顽疾,她这些年也抽了条,当年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丸子,也成了颀身玉立的神女殿下。 传闻她此次闭关千年,才出关便过来了,看着架势,是志在必得啊。 “绾绾!”归晏晏转眼间便到了她面前,“可有瞧见阿九?” 安衾看着她的脸色,突然觉得,若是再不让她逮住人,这焉渊宫往后,估摸着也安生不得。 她目光隐晦地朝着那边紧闭的门看去,虽不开口,意思却不言而喻。 “晏晏殿下,您慢慢找,小仙就不掺和了。”她垂手退避,走得头也不回,丝毫不为自己今日的行为而感到心虚,甚至背过身去从晏晏比了个手势,直指九婴方才蹿进去的那间屋子。 晏晏心领神会,径直走到那扇门前,推了推,果真用法术钉死了。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抬手先布了个禁制,将整座宫殿里完成外三层地罩了起来,而后将手按在了门上。 她这些年在玉山宫闭关修炼,不曾有过半分松懈,修为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掌中天外神火顷刻间烧断了施在门上的术法,然而这门竟还是推不开。 她的耐心终究是耗尽了,也懒得同他再废话,撸起袖子抓住门板,使劲儿这么一提,只听咣的一声,整扇门就被她利索地卸了下来,扔在台阶上。她步入屋中,叉着腰大喝一声:“阿九!你出来!” 四下落针可闻,连一丝气息都没有。 她额上的青筋终于还是欢快地蹦跶了起来。 好啊,为了躲她,这是越来越厉害了! 她索性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人,什么神女的矜持,神兽之后的大度,她今日通通不要了!掘地三尺也得把他翻出来好好问问,他这些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阿九你别躲在屋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这!有本事你出来,我们好好说话!我都蹲了你两万年了,玉山宫外头的铁树开了好几回花,东海的老龟前几日也寿终正寝了,你就不能理我一回嘛我,我很丑吗,让你连见都不见我?” 此时此刻,一直盘在床底下的九婴正憋着气,从床缝见瞧见外头的人站在了床边,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听她在外头喊了好一会,似乎是心灰意冷了,也就没了动静,他谨慎地又等了一炷香功夫,才慢慢地从床底下挪了出来。 哪成想刚探出个脑袋,便感到一阵厉风擦过脑门,直接将整张卧榻掀了个底朝天! 留他目瞪口呆地趴在那,抬起眼便看见娇俏的凤凰神女叉着腰堵在门口,一脸“我可算等到你出来了”的神情,他心头咯噔一下。 完了。 那一刻,他脑子里就剩这俩字。 “阿九,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她卷起袖管,步步逼近,“躲我两万年,当初是谁说要带我遨游四海来着?谁跟我保证的,会护着我来着?嗯?” “这”九婴冷汗都渗出来了,连连后退,“诚然本座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我一个是神兽之后,一个是上古凶兽,还是莫要扯不清楚得好” “凶兽怎么了,你不就是比我多活了几百万年,多长了八颗脑袋吗,你脑袋多还能克死我不成!”她就不明白了,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她承认师父当日说得是有些过了,可他也不用耿耿于怀两万年吧。 什么神兽凶兽的,都是天地孕育的灵根灵脉,后世的分歧与她何干,无论旁人如何说,她放在心里两万余年的,就是眼前这个成天躲着她的前辈。 她这回可不会再让他跑了,实在不行就上捆仙绳! 九婴退到了窗边,她就逼到窗边,直接给他堵死在墙角。 “哎哎哎,姑娘家家的,别动手动脚啊”九婴不敢碰她,又没法让她退让,只得局促不安地揣着手。 “我再不动手动脚你又该跑了。”归晏晏气势汹汹地将他困在臂弯间,不许他再钻空子,“你说,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九婴别开脸,避着她的眼睛:“没,没躲着你,只是觉得你应该回玉山宫去,要不葶洙宫也行,跟着你师父好好修炼,看上哪家仙君,就让你父君去说说媒,大家都安安生生的,不是挺好的嘛” “可我看上的是你啊!”她说出这话时,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可遮掩的,倒是九婴红透了耳根。 “别,别瞎说,本座比你父君还年长个几万岁呢,你给本座当孙女还差不多。”他咬了三次舌头才将这句话说完。 “我才不给你当孙女!”晏晏当即就炸了毛,“这种事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我就是喜欢你,就要嫁给你,谁拦着都不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倒是看着我呀!” 九婴这会儿耳朵都红了要滴血了,只想捂脸:“你你你撒手,撒手!本座都不好,你可别喜欢!” 她瘪瘪嘴:“你真不希望我喜欢你啊” “本,本座希望你走得远远的!别没事到这瞎转悠!”他又咬了两回舌头。 晏晏有些委屈地垂下手:“你凶我。” 话音未落,泪珠子先滚了下来。 九婴心头一紧,强忍着想伸手过去的冲动,捏了捏拳,将她挪开。 “本座与你并不适合,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就离开这吧。”他叹了口气,朝门外走去。 这回,晏晏并没有追上来拦住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默默掉眼泪。 “阿九,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我父君觉得我这样太丢脸了,以后我真的再也不会来了”她细声细气地说着。 九婴微微一顿,迈出了门槛。 “那就别再来了。” 他被门外的禁制拦住了去路,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便将这道禁制打了个粉碎。 原想着从此以后,她就该死心了,然他刚迈开腿,就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落地声。 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他终究是回了头。 方才还好好地同他争辩凶兽与神兽的问题,转眼间,她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心口一阵瑟缩,手脚比脑子还快一步,扭头冲了回去。 “晏晏!”他慌忙将她抱起来,发现她脸色煞白,瞧着虚弱的不得了,“你这又是怎么了,之前的病不是都治好了吗!” 她吃力地睁开眼,露出了一丝笑意:“阿九,你终于肯理我了” “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闭关走岔,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看着她突然倒下去,他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神兽凶兽的,只想带她去太华宫,找风华虔那小子好好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换了元鼎就能痊愈,唬人的不成? “我刚学的阵法,也不知能不能困住你,又怕你跑,我就用自己做阵眼了。”她指着门外的禁制。 九婴这才反应过来,他打碎了阵法,便是伤了她。 “是本座不好你这丫头能不能长点心,怎么能用自己做阵眼!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他真是要气死了,“走,本座带你去太华宫。” 他想将她抱起来,却被她挣扎着掉了下去。 “我才不去。”她执拗地蜷成一团,“治好了你又该不理我了” “胡闹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九婴拉着她的胳膊想将她从桌腿上撕下来,又担心再伤着她,不敢用力。 晏晏委屈巴巴地抱着桌腿:“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现在却连见都不见我,说话不算数,骗子” 说着,还抽了抽鼻子。 九婴叹气,耐着性子道:“本座这不是见你了嘛。” “那还不是我把你堵在屋里你没法子才见的?”她噘着嘴,“你既然那么不喜欢我,还管我作甚?” “本座,本座也没说过不喜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咳咳咳!”她的脸色突然又白了三分。 九婴被吓得心惊肉跳,憋了两万年的话一股脑地往外倒:“行行行,喜欢,喜欢你还不成吗!小祖宗,你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她眼底闪过一道精光,虚弱地扶着桌腿儿:“真的?” “服了你了”他红着脸干咳一声,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地默认了。 “哦”她这才磨磨蹭蹭地攀住他的脖子,让他抱起来。 九婴片刻都不敢耽搁,带着她直接闯进了太华宫的大门,将正搂着媳妇儿看风景的风华虔惊得心头一跳。 “哟,稀客啊。” “别在那杵着了,快过来看看晏晏!”九婴心急火燎地瞪着他,怀中的晏晏正搂着他的脖子,将脑袋搭在他肩上,安安静静的。 风华虔愣了愣,立刻走过去:“晏晏怎么了?” “她用自己做阵眼,我破了阵,不慎伤到了她。”九婴颇为自责地皱着眉,“你快看看她可有大碍。” 闻言,风华虔就有些不解了。 布阵者用自己做阵眼?有这样阵法吗?他怎么没听说过? 给晏晏号了脉,又探了探她体内的灵气可有走岔之像,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意味深长。 见状,九婴更不放心了:“怎么,伤得很重?可有药医?” “这个嘛”他犹豫了一会儿,拍了拍晏晏的背,“小晏晏,差不多得了啊,你这样吓唬他,可不太厚道。” 九婴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僵了僵。 “怎么回事?”他低头询问。 晏晏不说话,只是紧了紧搂着他脖子的手。 风华虔笑道:“你放心,她好着呢,什么伤都没,世上大小阵法数不胜数,就没有听说过布阵者自己做阵眼的,你呀,关心则乱,被这丫头骗了。” “什么?——”九婴脸色一沉,“晏晏,可是真的?” 趴在他肩上的女子这会儿耍起了赖:“那我也要维系阵法呀,好不容易布好的阵你转眼就给我破了,我伤在心里了嘛” “你!胡闹!”九婴脸色铁青地瞪着她的后脑勺。 他怎么都没想到,她会使苦肉计。 “打扰了,告辞。”他转身离开了太华宫。 出了合虚谷,他便停下了,绷着脸道:“下来。” 晏晏不动。 他正气着呢,当即推了推她。 她急了,不由分说地缠在他身上:“你明明说喜欢我的!” “这是两码事!”他懊恼道,愈发觉得这小东西太不像话,这种玩笑都开得。 “我不!”她今日就是赖也要赖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那个阵法挺耗气力了,我真的累了呀,你不肯见我的时候那么不讲理,我都没同你计较呢!” 眼见着凶也没用,撕又撕不下来,九婴最后只得托着她的膝窝,还是抱着她回去。 晏晏感觉到他不再将她往外推了,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在他后颈处狠狠咬了一口。 “嘶”他险些从云头上跌下去。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你这些年对我太过分了。”她撞了撞他的耳朵。 九婴看了她一眼:“那你还不是跟涂了浆糊似的总往焉渊宫跑?” “我要是不堵你,你肯定不会来找我的呀。”说起那两万年,她就委屈,“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就回了一个字,师父说得对,你早就不在意我了,这回估计也只是被我缠得没法子了,才会说喜欢我” 她说着说着,就难受地哭了起来。 九婴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晏晏。”他突然唤她,“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你,你又想干嘛呀,又要赶我下来了么?”她眼角还挂着泪,哭得鼻子都红红的,支起身子去看他。 他的眼睛如波澜不惊的湖面,泛着薄雾,淡淡的,很是好看。 她头一次注意到,映在他眼底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 “靠近些,离那么远作甚。”他道。 她疑惑地凑了过去,托着她的背的那只手突然向上一滑,抵住她的脖子,往前一推,稍稍有些冰凉的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吻了下来,将她的思绪撞得一团乱! 她觉得自己快要飘起来了,却又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直到他松开了她,她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一阵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傻不傻,要是不喜欢你,你以为这么多年下来,你还能趾高气昂地走进焉渊宫的大门?” 归晏晏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一怔一怔地看着他:“你,你喜欢是要娶我的那种吗?” 九婴有些不好意思:“啊嗯。” 他的耳根都在发烫,抬眼瞧见这傻姑娘已经捂住了脸。 “三殿下说得真管用啊”她感慨道。 闻言,九婴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今日的事,是舜汮教你的?” 她心虚地低下头:“三殿下说,以你的脾气,这是最有效的法子了,沉住气很重要” 他额上青筋直跳。 “归晏晏!” “在!” “给我站直咯!” “哦”自知理亏的玉山宫小殿下乖乖地站在了他面前。 九婴心里那个气啊,憋了半天也没撒出来,末了也只能认栽,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住。 晏晏有些吓着了:“阿九?” “别乱动,抱一下。”他闷声闷气地按住她的脑袋。 “好,好吧” 云端之上,霞光千里,得偿所愿的小凤凰笑得心满意足。 ------题外话------ 小凤凰碰瓷大凶兽终于成功啦!喜大普奔! 作者菌超喜欢晏晏和九婴这对儿,一直想好好写一下他们的事,年下反杀真萌出血啊! 咱们阿九虽然是凶兽,但是这对儿cp我得吃!还得安利给你们!口嫌体正直什么的最终还是会被拿下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