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硝烟弥漫时》 第一章国破疆亡家何在 东屿国攻打西陆国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将西陆国国君擒获,继而西陆国亡。就当东屿国人民为此欢呼之时,东屿国的军队却在原西陆国的国土上烧杀抢劫,无恶不作。 原是那西陆国国君昏庸无道,不满于东屿国年年进贡的贡品,胡乱发兵要夷平东屿国,岂料东屿国继而反抗,加之西陆国内政腐败,军队各拥一方,一开战就犹如无头的苍蝇般,节节溃败毫无胜算。然而东屿国却并未因擒下西陆国国君而罢手,反倒摇身一变改为侵略西陆国,可怜那西陆国民自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小晴,快逃!”一个中年女子将女儿从后门推了出去,然后毫不犹豫的锁紧大门,转身便要往前厅去。 “娘,小晴要跟爹娘在一起,您放我进去吧。”小晴在门外哭喊着,双手不住的拍打着大门。 想到前面那帮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有刚满十三岁的独生女儿,命好点可能被一剑刺死,若是那帮恶魔见小晴清纯秀丽,起了歹念,小晴的一生就全毁了。她狠了狠心,冷喝道:“小晴,你要当个不孝的孩子吗?你要把爹娘气死才甘心吗?” “娘,小晴不敢。”小晴在门外抽泣着。 听见女儿的哭声,中年女子的心也软了,她柔声道:“小晴,你是爹娘唯一的孩子,要好好的活下去,有朝一日好为爹娘报仇。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那句好好活着说的分外沉重,女子说完便扭头跑向前厅。 “娘!”小晴哭着叫喊,可是再无人应声。四周打杀声不断,小晴胆颤的环视着周围,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啊!”一声惨叫从前厅传来,吓得小晴一哆嗦,脑海里闪过娘的话“要好好活着!”小晴留恋的看了一眼宰相大院,迈开沉重的脚步向人迹罕至的森林里跑去。谁知这一去竟是与爹娘的永别。 “夫人,你”宰相见夫人又跑到前厅,心里一惊,可再一定神,发现女儿并不在,心知夫人已将女儿送往安全之处,悬着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老爷,无论生死,妾身都要同老爷在一起。”夫人当即表明态度。 ‘啪,啪’,“好,非常好,我没想到杨宰相夫妇如此情深意笃,真是令人羡慕。”为首的将军严震拍着巴掌,一脸戏谑的笑容。 宰相不理会严震的嘲讽言辞,拉起夫人的手道:“夫人,你跟着我受苦了。” “不,老爷,妾身一点也不觉得苦,如果有来世,妾身还要嫁给老爷,陪伴老爷。” “既是如此,我便成全你们,让你们在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严震手一挥,手下士兵立时举刀上前,就在要刺死双目紧闭、一心受死的宰相夫妇时,严震又大喝一声。 “慢着。”而后严震满面阴笑的看着宰相夫妇,“我听说二位有个聪明秀丽的女儿,怎么这会儿却没见着。” 宰相和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宰相故作无事的说道:“她在北冰国的外婆家。”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吗?”严震忽的收起笑容,下令道:“将这府中搜查一遍,一个地方也不许放过。” 闻言,宰相有些惊恐,但夫人握住他的手暗中使了使劲,他即刻明白女儿早已不在府中。 不一会儿,士兵将府中彻底搜查个遍,并回到大厅报告并未找到人,严震大怒。 “饭桶,统统是饭桶,一个小孩子都找不到。” 宰相反倒放声大笑:“武夫终究是武夫,有勇无谋,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安心的搂着夫人闭上双眼,他自知死期已到,只求上苍怜他老来得女,保佑小晴一生平安。 严震被宰相一激,一怒之下连砍两刀,宰相夫妇应声倒地。随后,严震命人放火,刹那间,火光冲天,映红了天边的云彩。 城中百姓早已是死的死、逃的逃,宰相只因忠于国,国君被擒后不曾离去,故而严震大军赶到时,相府只剩宰相夫妇与同样忠心于宰相府的仆众,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人。也只因自国君被擒到宰相府被烧前后不过两天,宰相未来得及将女儿送到北冰国,只得安排女儿出逃。大火很快蔓延到了周围的宅邸,直至民户,连同早已化为废墟的王宫,西陆国的国都就在这熊熊大火之下化为了焦炭,宰相夫妇更是尸骨无存。 奔跑中的小晴听到了噼噼啪啪的火烧声,还有惨叫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那一片火海深深地震撼了她,也成了她此生最无法忘记的痛苦回忆。 “爹,娘!”小晴哭喊着跪倒在地,拳头紧紧攥起,眼神也渐渐变得锐利:“小晴一定会为你们报仇!”说完,她连磕三个响头,再看一眼曾经的家,她绝然的扭头继续逃亡路,眼角带着未曾擦拭的泪珠,还有满心的酸楚和复仇的决心。 严震并不相信宰相的话,他是个斩草必除根的人,不留一丝后患。就算宰相说的是真的,他也要将城中搜个遍,确定没有活口再行离开。此刻他已将国都烧的通红,按说无人能从这火光冲天中逃亡出去,只是生性多疑的严震总觉得小晴仍在西陆国,而且就在这国都之中。 大火持续了一天一夜,小晴躲在森林里也是一天一夜了。幸好森林地势高,且与城中有条小溪相隔,火势才没有蔓延过来。白天在森林里尚且好过,可到了夜晚,周围漆黑一片,虫鸣声,鸟啼声在这阴暗怖人的环境里非但不让人觉得惬意,反倒无端的添了几分凉意,寒透心扉。小晴紧靠着一棵大树,一动也不敢动,双目圆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心惊肉跳。 终于还是抵不过频频袭来的倦意,在黎明点亮夜空前小晴靠坐在大树下睡着了。 不绝于耳的鸟叫声,还有透过树叶洒落在脸上的斑斑阳光唤醒了她。小晴爱困的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酸痛立刻向她袭来。也让她忆起了昨天的一切,家没了,爹娘也走了。小晴扶着大树站起身,遥望着城中,往昔繁华的国都只剩下残垣断壁。 “东屿国的人好残忍,连寻常百姓都不肯放过!”小晴咬着牙齿迸声道。 正当她在心里为死于非命的人默哀时,一群移动的黑点跃入她的双眼,她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黑点,分明就是人,这个时候还能在西陆国国都出入自由的人,就只有东屿国的士兵了。 “将军,城后有座山,看样子昨日的大火并未波及到那里,也许会有人躲在里面。”一个侦察兵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跑来向严震报告。 “有赏。”严震吩咐人打赏了那个士兵,双眼也因杀意半眯起来。像是刑场上的侩子手,更像是捕杀猎物的猎户,他一把抓住腰间的佩刀吼道:“搜山!” 与此同时,小晴也在没命的奔跑着,渐渐的双腿的力气越来越小,在跑到一处青苔遍布之地时,双脚一滑,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青苔和着泥巴粘的她满脸满身都是,她顾不得这些,爬起身来就往前跑。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女孩,怎比得过常年征战的士兵。叫喊声、铠甲声也越来越近,小晴的腿也越来越沉。 “将军,这里有刚走过的痕迹,而且很新,前面应该是有人。” “追,一定要将他拿下!” “是!” 成千上万的士兵在森林里飞快的奔跑着,战争已经改变了他们,让他们变成只会砍杀的怪物,他们高声呐喊,兴奋的追逐,只为将城中所有人都斩杀殆尽。 小晴听见身后士兵的喊叫声越来越近,她使劲想要加快脚步,无奈力不从心。但她心中还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那就是不能被抓住,她还有大仇未报。只是上天好像也不肯帮她,因为此刻出现她眼前的是一片悬崖峭壁。 小晴惊恐的转过身,身后士兵一片片的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令人胆怯的阴笑,像是要把她生吞入肚。惊魂未定之时,又听见密密麻麻的大军之中传来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 “你倒是接着跑呀,我看你能跑得了多远,这后面就是悬崖断臂,下面更是一望无际的海水,这回你可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严震壮硕的身影从士兵中一点点浮现出来。 “你是谁?”心慌意乱的小晴语带敌意的问道。她猜测就是这个人带兵攻进了国都,杀了她的爹娘。 “这也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严震打量着脏兮兮的小晴,不确定她是否是宰相之女,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无论她是谁,都必死无疑。 小晴鼓着腮帮子吼道:“先回答我,是不是你带兵杀进宰相府,又放火烧了整座城?”小晴大概是知道自己没有活路,反倒什么也不怕了。 严震一个冷笑:“这么说你就是宰相的女儿了?倒好,省得我多费唇舌。你想知道我是谁,难不成是想找我报仇?呵呵,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不会活着离开这里。你听好了,我就是东屿国的大将军严震。话说回来,你真该好好感谢我,没有我,你们一家三口怎能团聚,怎能在另一个世界享受天伦之乐!”严震眼中浮现浓重的杀意,他抽出腰间的佩刀,一步步向小晴逼去。 面对生死,小晴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是会害怕,她的脚也不由自主的向后挪动着,“严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就算是死,我也要化作厉鬼缠着你,直到你死!” “哈哈。”严震忽的大笑起来,“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我杀过那么多人,也还没见哪个厉鬼找上门,你还是乖乖受死吧!” 小晴狠狠的瞪着他,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个人的长相一样,“严震,我不会让你那肮脏的刀碰到我的,被那种沾满无辜百姓鲜血的刀杀死是一种耻辱!”说完她出人意料的一扭身,几个纵步便来到悬崖边上,接着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臭丫头,居然自尽了!”严震跟到悬崖边,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还有茫茫的海水咒骂着。 “将军,可要派人下去搜?” “不。”严震一摆手,“这里如此陡峭,下面还有岩石和暗礁,她跳下去必死无疑,过不了几天连尸身都会被鱼吃光。这片海域向来以凶险著称,百年间都未曾有人靠近,她就是命大,侥幸不死,也得被活活饿死。” “将军英明。” “哈哈,走,回军帐中痛饮一番,明日班师回朝。” 浩浩荡荡的大军转眼间便从峭壁边上消失了,那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只有不住拍打岩石的海水,似在诉说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 “浩云,真的没问题吗?”尹嫂忧心忡忡的看着正在收拾行装的大儿子。 “娘,放心好了,我也不是第一次去了。”陈浩云打好行李,转过身来冲母亲笑笑。 “可是你每次去,浑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遍体鳞伤,哪次你去为娘的不是揪着心呀。” “哥哥,我也要去。”尹浩文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进来。 “浩文,不可以,你还太小,这很危险的。”尹嫂出声制止二儿子。 为什么两个儿子不同姓呢?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那么长话短说,尹嫂是在四年前才改嫁到这个渔村的,当时她的前夫过世已有一年的光景,嫁过来的时候带着与前夫所生的儿子,也就是陈浩云。而尹浩文是她现在的丈夫已过世的妻子所生。 “娘,是不是等我长大些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去了?”尹浩文一脸的期待。自从陈浩云来到这个家,尹浩文就把哥哥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崇拜的对象,还缠着哥哥给自己起名字。他的亲娘去世得早,只为他起了个乳名,爹虽然经营一家鱼店,却也只是个渔夫,没读过什么书,所以长到那么大所有的人都叫他的乳名。九岁大的孩子还没有大名在偏远的渔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尹浩文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而尹叔也同意陈浩云为尹浩文起名,于是陈浩云就给他起了浩文这个名字。尹叔尹嫂知道了都很满意,光是浩云、浩文的叫着,就知道这两兄弟不生疏。 “浩文,只要你乖乖读书,将来做出一番作为,哥哥一定会带你去。”陈浩云允诺道。 “浩云,你怎么可以跟他许这样的诺言呢?”尹嫂无奈的看着两个儿子。 “哥哥,我一定会把书读好,到时候你可记得要带我去啊!”尹浩文带着一脸笑容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啃书本去了。 “娘,”陈浩云将双手搭在母亲的双肩上,“男子汉大丈夫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当然要受些历练。何况浩文也答应我会好好读书,这不也是件好事吗?” 尹嫂叹了口气说道:“你呢,从小就跟着你那教书先生的生身父亲读书,懂的也比我多,嘴巴更是能说,娘是说不过你。不过啊,浩云,娘真的很担心,你可不可以不要去了?” 尹嫂看着儿子,后者的表情是如此坚定:“娘,如果孩儿想要顺利通过秋试,这一趟务必要走。” 尹嫂眨眨眼睛,拍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副不舍又无奈的神情:“看来娘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了。” “娘,我会平安回来的。”陈浩云笃定的说道。 尹嫂没接话,只是转过身去拾起儿子的行李,柔声问道:“都收拾好了吗?多带点干粮,路上别饿着自己。” “孩儿已经收拾妥当,明日清晨便出发!” 尹嫂抓着儿子的双臂,慈爱的说道:“万事小心,早些休息吧。” 隔日,陈浩云背上行囊,朝云岭山走去。还有四个月便是秋试的日子。 所谓秋试就是东屿国每三年一次的选拔文武人才的考试,参试者必须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前三名胜出者便可入朝为官,为君王效力,东屿国年轻人莫不争相参与。 陈浩云此行便是要去见师父白衣老人,在那苦心习武,好参加四个月后的秋试。 白衣老人脾气古怪,教徒之法更是令人跌破眼镜,陈浩云每次回去时都带着一身的伤,每每尹嫂瞧见都心疼不已,不想再让儿子去,可是白衣老人是先夫为儿子找的师父,先夫更有遗言要儿子好生随白衣老人习武,尹嫂也只能如此了。 陈浩云一路上加快脚步,人烟稀少之处也用轻功代步,终于在十天后赶到了东屿国与西陆国交界的云岭山。此山地处幽深,山势险峻,一般人无法靠近,更因其常年处于云山雾罩之中,也鲜少有人注意。陈浩云对此早已摸熟了地形,很快便来到山脚下。 正欲上山时,几个黑影从他眼前一晃即逝,若是普通人可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因为黑影的速度实在太快,可陈浩云也非等闲之辈,他早已看清了黑影的动向,正一左一右向自己袭来。眼看自己就要被两面夹击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转身,左拳一出,右腿一弹,正中两个黑影,而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飞身翻到空中,将刚抓到手中的石子一抛,‘啪啪’两声,接着是‘咣当’两声,两个重物落在地上。 “哎吆!” “师兄,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啊?” 两个黑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却传来阵阵哀嚎声。 “谁叫你们暗算我,这叫礼尚往来。”陈浩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后双手抱胸,若无其事的看着两人。 “师兄,是师父叫我们这么做的,哎吆,真的不关我们的事,你快把我们的穴道解开吧!”两人躺在地上不能动,只能大声的求饶。 陈浩云笑着摇了摇头,刚想上前将二人的穴道解开,一道白影又从天而降,他不用猜也知道来者是谁。 “啊呀,你们这两个不肖徒儿,混账东西,竟敢陷害为师,为师有教你们这么做吗?”白衣老人赏了两人一人一记爆栗。 可怜二人仍是不能动弹,只能痛的哇哇大叫:“师父,您老人家明明就是这么说的” “闭嘴,我说没说就是没说!”白衣老人眼一斜,连瞪两人七八眼,吓得两人当时就噤了声。 看着这滑稽的一幕,陈浩云也猜出个八九分,师父还真是个老顽童。 “浩云啊,为师可想死你了!”白衣老人立刻化身为可怜兮兮的老人,扯着陈浩云的衣角,“这山里就只有他们两个混帐小子,我都快闷死了,为师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师父,浩云这不是来看您了。” 白衣老人闻言,一脸可怜相即刻被欢喜所覆盖,拉着陈浩云道:“既然来了,就陪师父喝酒去,走,走!” “可是,”陈浩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还躺在地上的赵建泽和魏名两人,“师父,建泽和魏名” 躺在地上的两人听见师兄开口求情,差点没喜极而泣。 白衣老人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说道:“不用理他们,等着穴道自行解开。” 陈浩云附在白衣老人耳边轻声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白衣老人一撇嘴,不满的嘀咕着:“这两个混小子,居然偷吃我的烧鸡,让他们在这躺着算是便宜他们了。”说完,他拉上陈浩云继续往山上走。 陈浩云心里默想着,原来师父真的是故意的,唉,得罪了师父,二位师弟,你们自求多福吧。 可怜两个倒霉鬼,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和师兄越走越远,直至身影渐渐消失在迷雾之中,他们只能躺在地上大喊救命,却也不知自己为何被抛弃在此。 陈浩云随白衣老人从山间小路穿过,一阵酒菜的香气便从里面溢了出来。 白衣老人闭上眼睛使劲的嗅了两下,恨不得将香气尽数吸入肚内。 “师父,好香的酒菜啊!”陈浩云也吸了几口入腹。 “丫头的手艺就是不一般呐,勾得老夫肚里的馋虫都闹着要出来了。” “丫头?”陈浩云脑袋转了几百圈也想不明白,这云岭山里何时出现了一个丫头,白衣老人从不收女弟子,那么这个精通厨艺的丫头又是谁呢? 只是用脑过度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会饿。陈浩云的肚子也在香气的吸引下‘咕咕’的叫开了。他面有赧色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路奔波而来,加上刚刚又和师弟们过了几招,早上吃的馒头早已消化殆尽。 白衣老人顽皮一笑,用手指戳了戳爱徒的肚子,再摸摸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老夫已经饿得受不了了,浩云快快同我前去,共享美食。”说完拉上陈浩云,身形一展就来到了山路尽头的木屋前。 一个小女孩正在搭在屋外的锅台前忙碌,陈浩云只见着她的背影,从身形上猜测女孩也就十三、四岁。小女孩不时的抬起袖子,应该是在擦拭额前的汗水。 “丫头!”白衣老人一看见小女孩就放声大叫,小女孩也闻声回头。这一转身可好,将陈浩云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因为小女孩的右半边脸上有一条从眼底一直延伸到嘴角的疤痕,就像一条长长的蜈蚣趴在脸上,如果撇开右边脸不说,小女孩还是很好看的,只是第一眼看见她的人莫不被那吓人的疤痕夺去注意力。 陈浩云完全没有心理防备的见到了这一幕,眼里顿时闪过惊恐以及震撼,脚也不自觉的退后了半步。小女孩看到陈浩云眼中闪过的一波波异样的神色,以为他是在厌恶自己的相貌,便扭开头,心里是说不出的伤心和生气。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所希望的,为什么世人都要以貌取人? 白衣老人几个大步跳到了锅台边,他掀起一个锅盖闻了闻,又掀起另一个锅盖闻了闻,然后满足的大叫一声:“香,真香!”正欲下手抓一个鸡腿吃,却又觉得不对劲,往常只要他一靠近锅台想要偷吃,丫头就会用炒勺敲他,继而对他怒目而视,可这会儿既没有炒勺也没有怒气,他悄悄的回过神,愕然发现丫头正暗自垂泪。 “丫头,你为什么么哭啊?要是因为我偷吃,那,我保证下次不会了!”白衣老人未听见回应,便弯下腰,从下往上去看丫头的表情。 “哎呀呀,怎么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白衣老人急的直跳脚,“老夫可不会哄女娃,丫头,你可别哭了!” 陈浩云心知是自己惹的祸,脚尖一点飞到二人身边,他冲丫头一抱拳:“适才是在下的不是,请姑娘见谅,姑娘若还是觉得心中不快,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白衣老人看看徒弟,再看看丫头,心里也有了数,上去就赏了徒弟一记爆栗,“我说嘛,原来是你这混小子惹丫头生气了。”说完又转头看着丫头,“丫头,我替你出气了,别哭了,你要是还想哭,我就继续打他,打到你不再哭为止。” 丫头还是不吭声,径自走到锅台前开始盛菜。白衣老人马上用手肘捅了捅徒弟,陈浩云愣了两秒之后马上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来到丫头身旁帮她端菜,丫头也没拦着。 酒菜都摆好了,白衣老人也已按耐不住的伸手抓起一只鸡腿大快朵颐。不要觉得他的举止很夸张,因为弥漫的香气引得陈浩云也想食指大动了。 直到三人全部落座,丫头也没同陈浩云讲过一句话。陈浩云心中觉得歉疚,几次三番想同丫头讲话,对方都是头一低,看饭不看他。他百般无奈,只得同师父讲话。 “师父,您不是说山上就师弟他们二人在吗?这位姑娘想必是刚来不久吧?” 白衣老人咬着鸡腿含含糊糊的说道:“丫头来了已经半个月了,不过她就要走了。” 这一次丫头终于有了反应,她迷茫的看着白衣老人,可白衣老人只吃不说。 “师父,这位姑娘是要回家吗?” 听见陈浩云的话,丫头晶亮的双眼一下子蒙上了水雾。 白衣老人吐了根骨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算什么答案,不过师父既无心回答,陈浩云也不好多问。 他再看向丫头:“在下陈浩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丫头仍不作答,这时白衣老人替她回答了:“浩云,丫头不会说话,你有问题就问为师吧。” 陈浩云一瞬间恍然大悟,为什么他来了这么半天丫头一言未发,原来心里不禁惋惜,这小小的年纪,不知受了多少苦。 丫头还是没有表情,起身,出门,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上多了盘菜,还有一张纸。她将菜放在陈浩云面前,纸也一并递给他,上书:念你初来乍到,特地为你做道菜。 陈浩云心里真是无限感激,她竟是个以德报怨的小女孩。“多谢姑娘美意。”虽是青菜,可他也吃的津津有味,几筷子就夹光了。白衣老人喜肉,自然也不计较。 只是感激之情只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陈浩云就彻底的改变了想法,这丫头哪里是以德报怨的人,分明就是个小魔女,光看她那得意的表情就知道,他的腹痛绝非偶然。 顾不上找这个小魔女算账,他抱起肚子就往茅房跑。 日落之时,已跑得腿软的陈浩云不想动弹分毫,可是腹痛难耐,百般无奈之下再次提腿奔向茅房。他走后,白衣老人开了口。 “丫头,你会不会做的有点过了?” “此仇不报,我心不快。”略带几分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说话的正是丫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章若用我心换你心 月光如流水般洒满大地,只是木屋前边的草地上怎么平白的凸起了一大片,莫非是石头,可是石头怎么会叹气呢?借着月光赵建泽和魏名也看清了那块所谓的石头。 “师兄不是随师父前去饮酒了吗?怎么躺在这里叹气呢?”二人不解的看着仰望星空、背靠大地、又不住叹气的陈浩云问道。 “唉,别提了。”陈浩云又长叹一口气,“我也不想躺在这里,只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走了。” 赵建泽、魏名二人面面相觑。 “师兄莫不是喝多了?但师兄酒量向来很好,怎么会败给师父,要躺也是师父躺在这。”赵建泽口无遮拦的说着。 魏名忽的捂住了赵建泽的嘴,后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明白时,嘴说不了话,只得以眼神询问为什么。 魏名环顾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三人听见才松了口气,可是看到赵建泽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时,顿时又火冒三丈。“你这家伙说话可不可以经过大脑再讲?才刚我们就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师父,才被扔在山脚下,连饭也没得吃,说不定就是因为你这张没有把门的嘴。你自己受罚也就算了,不要每次都拉上我!” 被指责的当然也不服气,嘴刚得到自由就立刻反击。“喂,喂,上次你打破师父的宝贝吊椅,害我陪你一起倒吊在树上整整一天一夜,血脉倒行,足足三天下不了床。还有,还有,那次你弄丢了师父的铃铛,我陪你在雪地里挨饿受冻了、三天三夜,之后感冒了整一个月才好。还有,还有,总之还有好多。真要说起来,师父生气也不一定是因为我,说不定是因为你!” 两个人谁也不肯服软,你瞪我,我瞪你。 原本是想静静躺会儿的陈浩云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好了,好了,你们谁都别再埋怨对方了,这件事你们都有责任。” “我们?” 两人迅速来到陈浩云身旁,一左一右趴在地上,像受训的小狗。 “师兄,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赵建泽问道。 “没错,为什么是我们,师兄你知道什么吗?”魏名也问道。 两人听到对方的问题同时抬起了头,只一瞬间,便都各自生气的扭开了。 “你们两个啊!”陈浩云语带无奈,“虽说你二人同时拜入师门,并无师兄弟之分,但不代表可以互相埋怨,既是同门,有福要同享,有难更要同当。这次之事你二人均有责任。你们最近是不是偷吃了师父的烧鸡啊?” “啊!”两人同时叫开了。 “本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师父发现了。”赵建泽低下头小声的嘀咕着。 “谁叫丫头手艺那么好,平常就我们三个男人在山上,根本不会做饭,能把东西弄熟就不错了。丫头平日做的菜都被师父一个人吃光了,我们才忍不住”魏名是越说声越小。 两人再次抬起头,视线于空中相接,目光中包含着歉意。 见二人和好,陈浩云也暗自高兴,但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随即坐立起来问道:“那个丫头是什么人,她的本名就叫丫头吗?” 提起丫头,二人瞬间来了精神,魏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她真的很奇怪,大约半个月前她被师父带到这里,脸上还带着好大一条疤,比现在还要长还要深。我们同她讲话她也不理,只是呆呆的站在西边的峭壁上望着远方。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不会说话,真是好可怜啊。至于丫头这个名字还是师父让我们这么叫的,是不是真名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烧得一手好菜,这真是没话说。话说回来,师兄,你打听她做什么?” “该不会是着了她的道吧?”赵建泽一如往常的心直口快。 陈浩云白了赵建泽一眼,有些烦闷的说道:“这事也确实是我不对,不过她下手也真狠,居然唉,算了。” “她那都是跟师父学的,师兄,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是被她下了泻药吧,不用说,泻药也是她从师父那得来的喽!”赵建泽热心的帮他分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魏名投来的警告目光。 不说还好,一说陈浩云就越发的觉得窘。长到十八岁,竟被一个十来岁的女娃给下了药。 “只要她解气了就好,毕竟来日方长,总不能未来的几个月里我们都针锋相对吧!”陈浩云叹气,在师弟的搀扶下从草地上爬起身,转身就要向自己每次来所独居的木屋走去。 “师兄!”二人叫住了他。 “何事?” “嘿嘿!”魏名干笑着,“那个,你的房间给丫头住了,你得跟我们挤一挤了。” 陈浩云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漆黑一片,想来新主人已经歇息了。 “算了,算了。”他转过身同两位师弟一同离去。 漆黑的房间里,一双晶亮的眼睛转个不停,显然,刚刚的谈话她都听到了。 翌日清晨,挤在一间小小木屋里的三人就被白衣老人用小石子丢醒了。 “哎吆,痛死了!”赵建泽摸了摸被石子吻上的额头。 魏名则是头顶,至于陈浩云,一听见有人悄悄接近的时候就醒了,并及时的用棉被挡住攻势。 白衣老人透过窗子看到三人躲闪不及的样子,溜到房屋侧面捂起嘴、弯着腰无声的大笑。 “谁,这么大胆敢来偷袭我们?”赵建泽愤怒的冲出门外,此时罪魁祸首早已溜得不见踪影,赵建泽龇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额头嘀咕道:“莫非是猴子?” “混账,竟敢说为师是猴子!”罪魁祸首暴怒的从树上跳了下来,还赏了赵建泽一拳。 闻声跑出来的魏名和陈浩云看见白衣老人不住的追打徒弟,而后者只有躲闪的份,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你们三个懒虫赖床还好意思笑,快去厨房帮忙做早饭。”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截棍子,像赶鸡鸭一样把三人轰到了厨房。 厨房就是昨天陈浩云初见丫头的那处锅台,此时丫头已在锅台边忙开了。 “唔,好香!”魏名吸了一口香气。 “帮忙去,还有闲心跟这闻。”白衣老人一挥棍子,魏名忙跳起躲开。 早餐是水晶小笼包以及桂花百合粥,大部分的食材都是赵建泽和魏名下山采买的,想想两个大男人买菜的场景,还真是好笑。 丫头忙了一大早才蒸出来的十笼小笼包只一会的功夫就没了半数,进了四个男人的肚子。 陈浩云望着最后两粒小笼包,思付了一会儿便将它们推到了丫头面前。 “你不吃吗?” 只见丫头回身拿了纸笔,刷刷写了几下便递给他,其他人都好奇的围过来,上书:没下药,放心吃吧。 陈浩云当时脸就红了,尴尬至极。“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我是见你一直喝粥,怕你吃不饱。” 丫头脸一扭,大有不劳费心之意。 “师兄,你就别自讨没趣了,你们上辈子八成是冤家对头,这辈子是怎么也改变不了喽!”赵建泽起身将小笼包悉数夹起,一一塞入口中。 “建泽说的没错,尤其你还是从东屿国来的。”白衣老人捋着胡须点头道。 “为什么?师父您这话是何意?”陈浩云百思不得其解,便将目光投向了丫头,但见后者向他投来仇视的目光,活像他是她的杀父仇人一样。 打那日起,丫头真的将陈浩云当做杀父仇人一样对待,在他的饭里加各种料,从小虫到泻药,趁他们出门练功的空档在他被子和床铺上撒痒粉。每天要练功,不能不吃饭,也不能不睡觉,可一来自己不会做饭,二来草地太凉不能睡。最后陈浩云只得自己抓野味烤来吃,靠坐在屋子的角落睡觉。 “看来你们还真是天生的冤家。”临睡前赵建泽感慨道。 “师兄,你有没有问过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魏名很好奇一向与人为善的师兄怎么会得罪人,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怎么可能没问过,可是那个丫头理都不理我。”几天下来,陈浩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说话也有气无力。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师兄,你试试讨好她如何,不然早晚得被她折磨死。”魏名冒死提出自己的见解。 赵建泽也跟着附和着:“没错,没错,比如帮她做饭,劈柴、烧火、洗菜、煮饭什么的。”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将来好过些,师兄你就暂且委屈几日吧。毕竟有师父给她做靠山,我们也动她不得。”魏名劝道。 “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欠了她什么?”陈浩云坐在地上,盘算着明早要去哪里砍柴,要劈多少柴。 天刚蒙蒙露出一点光,丫头就翻身下了床,不是她不想多睡会,只是一合上眼就会做噩梦。她轻手俐脚的来到锅台边,却见一个黑影走来走去,黑影像是发现她来了,突然停下脚步。 “你来了。”陈浩云看见丫头呆呆的看着自己,活像是见到怪物一样。也确实,正常人谁会被人家整的惨兮兮的还想到要来帮忙。可是陈浩云就是这么一个怪人,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缘由,也只有丫头才能告诉他。 “水缸我灌满了,柴也劈好了,菜是刚从菜园里摘回来的,你看看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谁让你做这些了?”嘶哑以及愤怒的声音从丫头口中传出。 陈浩云当场就愣住了,他脸上的肌肉都快扭到一块去了,好不容易才抬起一根手指,指着面前那个被众人称为哑女的丫头,以不可思议的口吻问道:“你,你会说话?” “我不记得有说过我不会说话。”丫头轻蔑的说道,还不忘白他一眼。 来此十天,他竟全然没有发现她在装哑,更惊奇的是,在赵建泽和魏名面前她也未曾说过一个字,震惊之余,陈浩云才想起自己此举的目的,忙问道:“既然姑娘会说话,那么敢问姑娘,为何如此仇视在下?” 谁知丫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径自说道:“以后不许你碰这些东西,柴火我自己可以拾,水我自己能挑。” “你说的是那些小木棍吗?”陈浩云指了指被他扔在一旁的小树枝。 “你,你”这回换做丫头结巴了,她跺着脚,心疼的看着被陈浩云弃之一旁的小树枝,“这是我辛辛苦苦上山拾来的,你居然就这样丢在一边。” “以后不必了,我会去砍柴,你一个女孩家不会功夫,山上雾大,猛兽又多,很危险。” 丫头不屑的冷哼一声,“我做这些就是为了学功夫,不要你多事。还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尤其是你,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嘶哑的声音听上去有几许凄凉。 “只要你肯告诉我缘由,我自然不会再碰这些东西,若是姑娘坚持不肯,说不定哪天我会把这里的东西全部换掉。”谁叫你平白暴漏了自己的弱点,既是如此,不用岂不是对不起你,陈浩云思付着。 “你,你,”你半天,就是你不出个所以然,“你这个人真是无赖。”丫头恨恨的说道,但转身看到劈好的柴火还有满满的水缸,她又改变了主意,既然他那么愿意干活,就让他累死算了。“随便你,有人帮我干活,我又何乐而不为。”一扭头,丫头朝锅台走去。 陈浩云还没问出答案,自然也不会放弃,便跟在其后卷起袖子帮忙烧火。 炊烟袅袅升起,两个身影在香气弥漫的烟雾中晃动,一个做饭,一个烧火。只是,真相何时才能大白于天下呢? 坐在山涧的草地上,魏名从身上摸出两个早餐时偷偷藏起来的包子,一个扔给赵建泽,一个自己吃掉,边吃边叹息道:“师兄真可怜!” “没错!” “挨骂还要干活!” “没错!”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 “没错!”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没错!” “劈柴、挑水、烧火、种菜,脏活累活全干了!” “没错!” “师兄怎么这么命苦呢?” “没错!” ‘啪’,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敲在赵建泽手上的小笼包上,小小的包子叽里咕噜滚到草地里,浑身沾满了泥巴。 赵建泽目不转睛的盯着已经壮烈牺牲的半粒包子,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几步蹦到凶手面前,刚想把对方的脸变成包子,魏名已敏捷的跳开了。 “为什么打掉我的包子?”两人相视而立,一个是你今天说不出就别想活着回去的神情,另一个正好相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不在状态里。 “那上面有贴字条吗?你从哪里看出它是你的了?要不是我,你连半口都吃不上。”魏名咬着一截树枝,挑衅劲十足。 “拿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了,魏名,你这个混蛋,还我包子!”话音一落,赵建泽的拳已飞出。 “为了一粒包子你就要打同门,刚才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你有关心过师兄吗?说我混蛋,你才是名副其实的混蛋!”魏名一面挥舞着小树枝招架着,一面忿忿的为师兄抱不平。 “他俩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怎么,你要是关心师兄就替他劈柴挑水啊!” “要是我干活丫头就能原谅师兄我也愿意!” “我—不—相—信!” “不信咱们就试试看!”魏名一赌气抛下树枝转身离去。 第二日清晨,魏名果然早早起身,劈柴挑水,待到陈浩云起床之时活已做了大半。 “魏名,你这是做什么?”远远的就看见有个人影在劈柴,联想到早起没见到魏名的身影,陈浩云已猜到了几分。 魏名用手背一抹额前的汗水继续劈柴,同时喘着气回答道:“当然,是为了,让师兄你,轻松点了!” 陈浩云会心一笑,才想上前接过斧头,忽的,他们觉得被什么东西粘上了一样,感觉怪怪的。还是陈浩云最先注意到,魏名的正后方,他的正前方,丫头正冷冷的笑着,就像在讥讽他。 魏名发现师兄神色怪异,一回头,正瞧见丫头往锅台边走去,拿过纸笔写了几下便团做一团丢给他们。两人打开揉成一团的纸,上书:没本事的家伙,还要靠别人来帮忙。 魏名看完字条脸上登时就变了颜色,他把纸条使劲的捏了又捏,团了又团,最后还不解气的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暴怒的吼道:“你这个狂妄的丫头,不要以为我师兄处处让着你就是好欺负,他没有叫任何人来帮忙,是我自愿的。你下药,让他吃不了饭睡不了觉,他一句抱怨也没有,你奴役他,他还是一声不吭,这样的师兄我们看着都心疼,只有你这种狠心的小丫头,恶毒的小蛮女才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你难道没有看出他瘦了很多吗?也对,像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些。” “魏名,不必再说了!”陈浩云出声制止,他不希望让丫头觉得他有任何打退堂鼓的迹象。 “师兄,你让我说完!”魏名盯着丫头等着她的反应。 好像魏名是真空一样,丫头根本不理会他哇哇的在叫什么。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魏名把斧子一扔就要去扯丫头,才扔掉斧子,他倒被人扯住了。 回头见陈浩云直冲他摇头,“魏名,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让我来吧!”陈浩云捡起斧子开始劈柴。 “师兄,你不用处处迁就她,反正她也喜欢自己干活,让她自己去劈柴好了。这种胡乱认仇人的蛮女根本不用顾忌她的感受。”赵建泽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其实当他一醒来发现木屋里只剩自己的时候就觉得对不住师兄和魏名了,急急的跑来也是要帮师兄一把,孰料听到了争吵声,他也听出个一二,一气一急就跳了出来。 陈浩云看着两个义愤填膺的师弟,什么也没说,放下斧头来到他们身边,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二位师弟,师兄在此谢过。我相信丫头不是个是非不分的姑娘,事出必有因,虽然不知是何事,但既然我已经答应丫头要帮她干活,无论如何不能食言。” “师兄!”二人同时不满的叫道。 “先不说这个了,我正有一事想问你们。”不是陈浩云企图岔开话题,他确实很想问这个问题。 两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的决定改日再单独找丫头算账,便说道:“师兄请说。” “昨儿个我找师父近一日也未见他老人家的身影,你二人可知师父行踪?” 魏名一拍脑袋:“师父昨日出门了,这事我倒忘记告诉师兄你了。” “那归期呢?” “归期不定。” 陈浩云头微低,一手抚着下巴,似在思索,“师父怎么偏挑了这个时候出门。” “师兄有事?” 闻言,陈浩云抬头,却对上了丫头明亮的双眸,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带着警告的意味,想起适才她还写纸条,也许有些事在此不便说出,一顿,他说道:“没事,你们去练功吧!” “师兄,若是这丫头再使唤你做着做那的,你也无须让着她了。” 陈浩云一笑:“除了师父,没人会使唤我做这做那的。” 躲在深山抓野兔的白衣老人忽的打了个大大喷嚏,刚探出头的野兔一听见声音‘跐溜’一下逃了。白衣老人差点没哭出来,守了一天一夜呀,“可恶,是哪个混小子在背后念我,被我抓到,被我抓到非要好好修理一顿不可!” 丫头一手掐着腰,一手用大大的木勺搅拌着锅里的汤,眉头就像她搅拌的汤一样,浓浓的解不开。 往灶里添柴火的陈浩云早就发现了她的异样,想问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可转念一想,得到的答案不外乎白眼和不屑,他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其实丫头心里正琢磨的事不是别的,正是陈浩云这个人。连着两日,只要她出现在锅台边的时候,他必定已在那里了。她知道他还要练功,自白衣老人那听说他要参加什么试的。虽然她不会武,却也明白这段日子的练功会很辛苦,虽说这两天丫头没再给他的饭和被褥加料,可是光是练功就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他到底是从哪里搬来那么多力气干活的。 丫头对自己这种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报仇也感到不太舒服,毕竟杀他们全家的不是陈浩云。 没错,丫头就是侥幸活下来的小晴,但她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会存在如此善良的人,忍受着莫名其妙的训斥,还莫名其妙的帮助训斥他的人干活,这个人不是脑袋进了水就是别有居心。小晴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脑袋进水的人白衣老人会收他为徒吗?她一撇嘴,所以,小晴宁可相信陈浩云是别有居心。 从最初的心虚到内疚再到最后的理直气壮,小晴的眉头就那样一直紧紧皱着,谁叫他是东屿国的人,想到东屿国人杀了她的亲人,毁了她的家园,还有她的容貌和嗓子,她就好恨。握着木勺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可怜的木勺都快被捏碎了,她仍未察觉。 陈浩云只觉得身旁站着的人停止了手头上的动作,他抬起头,却险些被吓到。小晴把一柄木勺捏的吱吱作响,双眼布满阴云,直直的盯着正前方,眼神像是冰川的碎片,随时可以飞出眼球,准确无误的穿透对方的心脏。 陈浩云看得心里是一阵冷风吹过,不过瞪也就算了,犯不着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吧。他注意到小晴捏住木勺的右手手背上渐渐爆出青筋,不用想也知道,手心里一定布满了血丝。他没有出声,悄悄伸出手用一根小树枝拍了小晴的右手一下。 “干嘛?”小晴恶狠狠的甩过头盯着他。 冒着被瞪死的风险,陈浩云好心提醒道:“你的手再握下去会出血的。” 小晴将信将疑的看向自己的一双手,果然右手上已浮现出血丝。 陈浩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她:“这是活血化瘀的药。” 小晴没有接,鄙夷道:“谁知道有没有毒。” 陈浩云停在半空的手显得特别突兀,尴尬的扯出一丝笑容,他将瓶子放在锅台边继续蹲下来添柴。 小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药瓶,心里五味陈杂。能活血化瘀又如何,能让爹娘活过来吗?能治好她的脸和嗓子吗?能让她变回原来的小晴吗?都不能,都不能!她心底泛着阵阵凉意。训斥奴役陈浩云是她的不对,陈浩云很无辜,可是她何尝不无辜,千千万万的西陆国人民又何尝不无辜。 她是该恨的,冷冷的,她说道:“今晚你下山去买十斤猪肉,五斤牛肉,五斤羊肉,调料每样各一斤,还有一斤桂花糖,十斤米,十斤面”她一口气说了将近八十斤的东西。 陈浩云像被雷劈了一样,蹲在炉灶前一动也不动。她动动嘴皮就扔下八十斤的东西让他去买,当他是大力士吗?大力士应该不用负责买东西吧。 轻轻的,他吐出几个字:“你故意的!” “随你怎么想,不过你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自愿帮我干活,要是你想反悔也无所谓,大不了这些活儿我亲自动手。” 连日来的的相处小晴知道陈浩云的‘求知’精神最浓,事情没有弄明白前他死都不会放弃。 的确,陈浩云忿忿的丢了几块柴火进炉子,便起身道:“请姑娘明日清晨来此验收。” 小晴得意地笑了,眉眼也跟着笑开了,一时忘了自己是个‘哑女’,边哼着小曲儿边做饭。 陈浩云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忘记自己不会说话的事了吗?既然不想让人知晓,就别再哼曲儿了。” 经他一点,小晴才发现自己刚刚太得意忘形了,忙止了歌声,心里将陈浩云骂了千遍万遍,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平白找人‘报仇’,也不会无故流露情绪,说来说去都怪陈浩云。 当天晚上,陈浩云只休息了片刻便换上行装准备下山,二位师弟早已鼾声大作,丝毫未察觉他的动作。 轻轻的推开房门走出屋子,路过小晴房间时他瞥了一眼。想起刚来那晚师父将他叫出屋外后所讲的话。凡事只要他能做得到,不管小晴多刁蛮,提的要求多无理,他都得顺着他的意。他问为什么,师父故作神秘的没有回答,只说这也是他来此修行的内容之一。加上陈浩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想一探究竟,反正露宿山野也是磨练,与小晴周旋也是磨练。而且,那个小丫头一个人要做五人份的三餐也确实辛苦。陈浩云无声的说道:“小丫头,你真以为世上会有那么性子好的人吗?怕是你也不会信吧,所以才变着法的修理我。等我把你对我仇视的原因弄明白了,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给你当奴隶了。” 他仰头看了一下夜空,看样子也差不多要到五更天了。他几步来到山间小路上,只一个纵身便消失了踪影。 黑夜中,小晴倚在窗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他真的如约下山去买东西,虽说是分了两次才将东西搬上山,可她要的东西一样也没少。小晴看着整整齐齐码在锅台边的物品,还有一脸倦容却仍在劈柴的陈浩云,冰冷了许久的心竟微微的有些颤动。 不管是心善也好,别有居心也罢,小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三章恩怨相抵不相消 用过早饭师兄弟三人去后山练功,本是三个人,怎知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两个人。 赵建泽和魏名瞄了躺在树下睡得极熟的陈浩云一眼,纷纷叹气。 赵建泽突然拉住魏名奔到一旁,小声说道:“你说,师兄该不会是被人下了蛊吧。听说南海国的人大半都会,那个丫头会不会也是从南海国来的?” “胡说什么,师兄武功那么好,怎会轻易的被不会武功的丫头怎么样,更何况,她是师父带回来的,要真是个危险人物,师父他老人家在见到丫头那一刻就脚底抹油跑得没影了。” 赵建泽搔搔头:“也对哦!” “对你们个大头鬼!”怒骂声在两人背后响起。 正说的热火朝天、口沫横飞的两人心底瞬间涌出一股不好的感觉,战战兢兢的回过身,结结巴巴的叫了声:“师父!” 白衣老人的神色实在太恐怖,比小晴仇视陈浩云的眼神更具杀伤力。 白衣老人吹着胡子咬牙切齿的哼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两个在背后念我!”野兔啊野兔,鲜美的野兔肉,就那么眼睁睁的溜走了。白衣老人外表怒气腾腾,心里却在心疼自己美餐。 “没,没,师父您误会了!” “闭嘴,你们两个小混球!”白衣老人一跃而起,抓住树上的一根树枝,用力一折,树枝就断了,手持一截树枝就要追上去教训两人。 见师父亮出终极武器,二人吓得抱头鼠窜,四散而逃。 蓝天白云之下,二人的叫声渐渐远去。白衣老人冲他们逃窜的方向笑了好一阵,才提步向树下的人走去。 睡的正香的陈浩云鼻子没由来的一阵痒。想睁开眼睛看看,可一夜浅眠加上清晨买菜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眼皮就像压了几百斤的重物一样。跳了跳,就是睁不开。白衣老人见陈浩云仍不醒,眼睛一转,玩心大起,向陈浩云缓缓伸出双手,一手捏鼻子,一手捂嘴。不一会儿,陈浩云的脸颊已经泛出红色,明显呼吸不顺畅,他在眼前胡乱的挥舞着双手,就是搬不动鼻子和嘴上的东西。猛的,他翻身坐起,白衣老人的手也瞬间拿开,陈浩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瞌睡虫也跑的精光。 “哈哈,真好玩!”白衣老人幸灾乐祸的拍着巴掌。 陈浩云听见熟悉的声音,惊喜的扭过头:“师父,您回来了!” 白衣老人挑眉道:“为师出门才几日,你就这么挂念为师啊?” 陈浩云哂笑了几下,随即换上严肃的神色立于白衣老人身旁:“徒儿有一事不明,还请师父指点!” “你是指丫头的事?” “没错。” 白衣老人为难的搔了搔头:“这事为师也帮不上你了,除非丫头肯亲口告诉你,否则为师也不能说。” 陈浩云苦着一张脸:“难道我就得一直当苦力吗?” 白衣老人眼珠一转,满脸堆笑:“那到不必了。” “真的?” “因为一会儿你就得出发,去黑雾峰采药。” 陈浩云的表情就像吞了个大鸭蛋,而且是生吞。 黑雾峰离云岭山倒也不远,但因其常年被黑色的雾所笼罩,毒草猛兽遍生,所以恐怖异常。 陈浩云心里暗叫道:“还不如当苦力了。” 午饭时间,小晴闷闷不乐的端了饭菜进来,陈浩云这个家伙,信誓旦旦的说要帮她,结果才几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碗盘几乎是被她摔在桌子上的,巨大的响声吓得桌边的三人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得罪了这位大厨。 摆好饭菜,她又瞟了一眼陈浩云的座位,再次不悦的踢了凳子一脚,心里骂道:“有本事你就继续躲啊,饿死你最好。” “丫头。”白衣老人小心翼翼的凑过来,盯着陈浩云的饭菜,咽了咽口水说道:“浩云他出门了,三五天内回不来,要不,他的饭菜就归我吧!”说完,一把拖到自己面前。 “师父好诈啊!”魏名和赵建泽盯着那盘被‘列强’抢走的菜哀怨的说道。 出门了,去做什么?小晴很想问,但始终没有问出口。 月明星稀的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小晴坐在房前的草地上看月亮。陈浩云的突然离开让她一下子手忙脚乱,明明这些活以前都是她一个人做的,怎么现在好像多出了一倍,怎么做也做不完。 她叹着气起身回了房。殊不知树下的黑影里还站着两个人。 “师兄走的时候让我们这段时间帮帮丫头,可是我们今天什么也没帮,师兄回来会不会生气啊?”是赵建泽的声音。 “你笨啊!明天开始帮忙不也一样,再说她让师兄吃了那么多苦,才让她辛苦一天算什么!”魏名的声音。 “你说的有理。” 翌日清晨,小晴一起来就看见有个人影在劈柴,她兴奋的跑了过去,当发现是魏名的时候,脸上的喜悦之色一下子全都跑光了。 刚挑完水的赵建泽见小晴苦着一张脸从他身边走过,便过去捅了捅魏名:“你惹她了?”声音很低。 魏名立刻横眉竖目:“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想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声音同样很低。 白衣老人说三五天,可是十天,足足十天过去了,陈浩云仍未归来。、 这十天里,小晴做饭总是会多做出一份来,然后她就站在锅台边望着多出来的那份饭发呆。 某天中午,小晴盛好饭,又多出一碗,她正琢磨怎么将这碗饭分到其他三碗里。 “丫头,丫头——”白衣老人仿佛从天上跳下来一样,突然出现在小晴面前。 小晴被他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勺子正好扫到其中一只碗,立时掉下锅台碎了一地。 然而往日里惜饭如命的白衣老人竟如未闻未见,欣喜异常的拉住了小晴的袖角,不由纷说的将她拖到了药房。 白衣老人献宝似的打开了药房内的丹炉,一颗不甚显眼的丹药正安安静静躺在中间。 小晴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白衣老人。 “吃了它,快!”白衣老人连连催促道。 小晴没有多想,在白衣老人期盼的眼神中捏起了药丸送入口中。片刻后,小晴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不止脸颊,嗓子也如火烧一般。 正欢欢喜喜吃饭的赵建泽和魏名刚夹起满满一筷子菜就听见药房的方向传来了山猫一样尖锐的嘶喊声,凄厉又渗人,吓得两人筷子一抖,菜撒了一桌子。 尖叫声如同穿脑的魔音,在云岭山回荡,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渐渐减弱,直至消失。 “唉!”魏名叹了口气。 “唉!”赵建泽也叹了口气。 师兄弟二人各自叼了根稻草,蹲在山涧里哀怨的捉着鱼。 “唉,丫头也不知道去哪了,这二十几天没人做饭,我的肚子都快贴到后脑勺上去了!”赵建泽委屈的抽着鼻子。 “好好捉鱼吧,我们肚子饿事小,师父肚子饿,倒霉的可是我们啊!”魏名吐掉嘴里的稻草,挽起袖子和裤腿,索性跳进溪水里。 “只要她不消失,我倒宁可她每天在我饭菜里下药。”赵建泽也跳进了水里,加入捕鱼大军,“可惜,眼下连下了药的饭菜都没得吃!” 天黑前,两个人终于捉到了两三条小鱼,抱着侥幸的心态回去复命。本以为又要接受一通爆栗,却不想桌上早已摆好了几碟小菜,暗淡的烛光映着桌上的盘盘碗碗,那精致的色泽,淡雅的菜香,害得他们口水差点流了一地。两人欢呼着将手里的鱼往身后一抛,几步越到饭桌前抓过凳子坐好。 “混蛋,居然空手跑回来,还不给我滚起来!”随声音而至的是两道劲风,顷刻扫断了两人身下的凳腿。 两人忙跳起身,拔腿要跑,却仍是跑得慢了,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两下柳条,一时间哀声遍地。 “噗——”一道清脆的笑声隐隐从黑暗中传来。 “有,有刺客——嗷——”赵建泽刚喊出刺客两字,转瞬又挨了一记柳条。 黑暗中的人影微微晃动了下,随即缓步走到桌前,借着微弱的烛火,隐约可见一少女站在那里。 逃窜的魏名和赵建泽早已被白衣老人捆成了两个粽子,两颗肉粽眼泪汪汪的看着师父大摇大摆的坐在桌前,抓起筷子,两口吃光了一盘菜,三口扫光了一只鸡,四口消灭了一锅米,最后,抓过一旁的一个酒盅,一扬脖悉数进肚。 “好酒,好菜!”白衣老人高兴的冲半空喊道。“浩云,来陪我喝一杯!” 几声轻响伴着一个人影从树丛间飞身而来,足尖轻点落在了桌前。 白衣老人手掌在桌面上轻轻一拍,另一只酒盅应声飞起,指尖一扫,一只筷子横着打出,将酒盅撞开,向着陈浩云的方向飞去。 两颗肉粽的泪落得更凶了,好歹师兄还有口酒喝,他们只能喝西北风。 “明日你就要启程回去了,想必这些时日你受益颇多,此番秋试莫要让为师丢脸!” 受益颇多?如果算上砍柴烧火外加黑雾峰采药,确实不少。只是不知黑雾峰采来的药是否治好了某人的伤。陈浩云不经意的瞄向了桌前站立的少女,她的脸上笼着阴影,看不清面目。 “丫头。”白衣老人放下酒盅,冲桌边的少女挥了挥手。 少女上前几步,烛光一点点爬上她的脸,细看之下,师兄弟三人都不由得愣了一愣,那张脸竟然全然不复先前的模样,蜈蚣一样的疤痕居然消失了。最吃惊的莫过于陈浩云,他没料到师父命他去寻来的药草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效果。 白衣老人将一杯茶推到小晴面前,“丫头,你不是想当面谢谢他吗?以茶代酒吧。” 小晴冲着陈浩云先鞠了一躬,随后双手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完饮尽杯中茶。 师兄弟三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伤好了,居然性情也变了,这还是丫头本人吗? “我听说那些药草都是你去黑雾峰采来的,大恩无以为报,愿以全数身家绝学倾力相报。” 陈浩云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全数身家绝学到底是什么,就听见白衣老人拍着手哈哈大笑,“很好,很好,就这么定了!” 一瞬间,陈浩云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至少师父的眼神是这样的。 隔天,他终于能够确定,他真的是误上贼船了。 “浩云啊,丫头就拜托你了,在她寻到住在东屿国的亲人前,就借住在你家了。”白衣老人一口气说完,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厨娘荣耀归来的美梦被白衣老人的一番话一针刺破,赵建泽的表情是空前绝后的绝望,“魏名,我们又要吃生肉了,呜”说完又抓起衣襟下角咬在口中,“还要挨师父的打” “唉!”魏名感同身受的拍了拍赵建泽的肩膀,转而走向小晴,“丫头,你有没有厨师速成秘籍什么的,留下一本——哪怕半本也好。” 穿着浅灰蓝色男装的小晴像是准备好了一样,从行李里摸出一本书来递到魏名面前,“今夜子时你们打开研读,必有收获。”她面无表情的说道,“切记,必须今夜子时,过早或过迟都没有效果。” “这么邪门?”赵建泽凑过来,嘀咕着。 只见魏名双手按住了书册,郑重的点了点头,“放心。” 一行人似乎都认同了小晴要借住在他家中的事实,唯有当事人陈浩云本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塞了个十分歹命的差事,一个不小心,可是要全家跑肚拉稀的。 他看了眼背起行囊准备下山的小晴,她脸上那道恐怖的疤痕虽然已经褪去,但仍留下一条淡淡的痕迹,“你,真的要去东屿国?” 小晴抬起头,眉目一展,“为什么不去?” “你不是,西陆国人吗?”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师父曾很隐晦的提到,她是西陆国人,这一脸的伤也是在战争中落下的。 “西陆国的人也会有住在东屿国的亲戚,我如今国破家亡,去投奔亲戚再正常不过。”说完,小晴绕过陈浩云,大步向山下走去。 魏名攥着那本秘籍,和赵建泽一道,目送着‘恩人’远去。 远方,心情复杂的小晴嘴角动了动,秘籍?这世上如果有厨师秘籍,那必定也一早就葬身西陆国的火海了。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是夜,赵建泽和魏名躲在屋里,悄悄的掌起一盏昏暗的灯,随后两人围拢在灯前一脸凝重的翻开了秘籍。然而书页再没有翻动过。片刻后,魏名面部抽筋,赵建泽嘴唇发抖,只因那上面只写了一个斗大的字——溜。 第二天,这座山头又少了两个人,两个怕饿肚子更怕师父的人。 陈浩云的归来让宁静的小渔村多了些欢声,尹叔、尹嫂以及尹浩文早已算好了时间在村口等着。瞧见了陈浩云的身影,尹浩文第一个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哥哥。 渔村的人淳朴亲厚,却因为地处偏僻没有什么读书人,更别说去参加什么秋试了,渔村的孩子自落地起就是在海边玩,大了些就随父辈们出海打渔。直到尹嫂带着陈浩云改嫁到这里,陈浩云的生父是个教书先生,于是乎尹嫂带了很多书卷过来,知识匮乏的渔民对读书人十分敬重,听说陈浩云书读的也不错,更是在家中教尹浩文识文断字,便与尹嫂商量让陈浩云带着渔村的孩子们读书。后来,陈浩云便等同于这渔村的半个教书先生,渔村里大人小孩见了他都很是尊敬,如今参加秋试,更是让全村的人敬重有加。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教给我的逍遥游我已经全部背下来了,我还教给了海牙子和水生呢!”尹浩文急着向兄长献宝。 陈浩云扶着个子刚到自己胸口的弟弟,拍着他的肩膀笑着看向尹叔和尹嫂,“叔父,娘,我回来了。” “哎呀,浩云回来了!”几个渔民路过,看见陈浩云,都高兴的很。“唉,那个小伙子是?”有人眼尖,瞧见了陈浩云身后的小晴。 小晴抓着肩头的行囊走上前,咧嘴一笑,“尹叔、尹嫂,我与陈师兄师出同门,来东屿国寻亲,在此叨扰数日,望海涵。” 尹叔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叨扰?海涵?”他求救的看向了陈浩云。 “她来东屿国寻亲,一时找不到地方住,临下山前师父拜托我照顾她,所以我想能不能让她先住在咱们这?” 尹叔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当然好,当然好了,这小伙子说的全是读书人的话,一看就是念过书的,你现在准备秋试这么忙,正好让这个小伙子有空教教浩文。” 对于尹叔所谓的小伙子,小晴并没有反驳,她一拱手,“多谢尹叔肯收留我住下,既是如此,我刘晴也不好白吃白住,不才念过几年书,这段时日便同陈师兄的兄弟一块念书吧。”尹叔和陈浩云的对话让小晴明白了这位老实淳朴的渔民并没有念过书,所以文绉绉的话她也不提了。 尹浩文打量了小晴半天,听她说要和自己一起读书,得意的拍了拍胸口,“你叫刘晴是吧?我叫尹浩文,再过半个月就十三岁了,瞧你这个儿头,比我还矮点呢,肯定比我小,以后啊,你就叫我浩文哥。” 小晴略一沉吟,“浩文兄。”随即拱了拱手。 这声浩文兄让尹浩文听了十分舒爽,咧着嘴傻呵呵的笑了。 尹家屋子不大,三间茅草房,一间是尹叔尹嫂的卧房,一间是小厅堂,还有一间原是尹浩文的卧房,后从中间隔开,尹浩文和陈浩云一人一半,将一个原就不大的小屋子分成了两个更小的房间。 临睡前,尹嫂抱了床六七成新的被褥来到尹浩文房间。 “小伙子,委屈你了,这段时间浩云要准备秋试,你就先凑合着和浩文挤一挤,我们这不富裕,不怕你笑话,这床算是家里最新的被褥了,你别嫌弃。”尹嫂边说边要去铺被褥。 小晴将尹嫂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尹嫂,我是女孩。” “啊?”尹嫂低声尖叫,“你是姑娘家?”她忙将床铺卷了起来,“这可使不得,浩文啊,浩文!”她冲门外喊了两声,尹浩文闻声进屋。 “娘,你叫我?” “快,把你的床铺收拾下,搬去和哥哥住。” “真的吗?”尹浩文激动的跳了起来,伸手接过尹嫂卷好的床铺,扭头就往外跑。“哥哥,娘要我搬来和你住!” 夜里躺在狭小的床上,小晴听见隔壁传来陈浩云兄弟的谈话声,声音虽不大,却也能听到一两个字。 小晴翻过身,用指甲在墙上画着什么,她的眉眼紧紧聚在一起,久久不能散开。 很快迎来了秋试的日子,在一番等待后,终于传来了消息,陈浩云顺利通过秋试,位列第三,尽管只是第三名,这消息依然让平静的小渔村沸腾起来。 有人说,陈浩云入朝为官,尹家若是搬去都城,必定比在这渔村过得好千万倍。可尹叔不以为然,他坚持认为这渔村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是根,是信念,不能抛下。这一番话让打了鸡血的尹浩文失落了好半天。尹叔见儿子落寞,又说将来等他大些,可以去都城找哥哥,让哥哥给他寻个好夫子,这才让尹浩文稍稍开心。 同样失落的还有小晴。她一直在等尹家搬去都城的那一天,可偏偏尹叔不肯,小晴面无表情的在袖子下攥起了拳。 那之后大约过了十余天,尹叔出海竟捕到一条大的出奇的鱼,便是平日里捕来的鱼中最大的也不过这条一半的大小。众人都替尹叔高兴的时候,就听见一个老人叹了口气,说这鱼是不祥之兆,在海上捕到就该放走,可偏偏尹叔捕了回来。 那老人小晴知道,是村里的一个疯老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所以众人都当他在说胡话,当晚就决定要将大鱼烧来吃。 小晴的手艺早已是远近皆知,所以她去厨房里帮忙也没有人质疑。前些日子,她哄骗和她一块读书的尹浩文,说要教他做炮仗,让他按自己描绘的样子找了些东西回来,见到尹浩文找回来的东西,她又不动声色的说这些都不对,尹浩文失望的将东西丢在了一旁,然而一转身,小晴暗中将东西收了起来,如今正是可以拿出来的时候。 她趁人不备将算好分量的硝石和硫磺混在柴草里,然后开始点火。点火的瞬间,火苗忽的一下冲出了炉灶,饶是她反应快跳开了几步,但热烫的火舌仍是舔到了她手背的皮肤,她嘶的一声缩回了手,不知是因为烫伤,还是因为心慌,她的手在微微发抖。顾不上疼痛,她一边叫着,一边将吓傻了的尹嫂推出厨房。席卷而来的火焰很快燃到了房顶,吞噬了整间屋子,纵然整个渔村的男人都跑来救火,依旧无法阻拦这场大火。三间茅草屋顷刻化为乌有。 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尖叫道:“那鱼不能吃,不能吃!”正是那个疯老头。 尹叔跪在老屋的废墟前痛哭失声,尹嫂一面流着泪一面给小晴包扎伤口。尹浩文则在惋惜那些没能救出来却又视若珍宝的书本。 “报应,报应啊!”疯老头的叫声还在持续,整个渔村的人也隐隐觉得事情和那条大鱼有关。 “屋子再建就好。”有村民上前搀扶起尹叔。 “报应,报应啊!鱼神的报复永远不会结束!所有和他有瓜葛的人都会被诅咒!”疯老人凄厉的喊声让众人都打了个冷战。 “尹嫂。”小晴抬头瞄了眼正给她包扎的尹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不如我们去找陈师兄吧,等这段事情过得久了些再回来,不然我担心每天都听他这样喊,尹叔心里会崩溃的。”小晴下意识的瞄向老人的方向。 尹嫂心里咯噔了一下,扭头看向丈夫,他哭的歇斯底里,那个祖祖辈辈生活的茅草屋,那个他出生、娶妻、生子的茅草屋,那个他以为自己能在里面终老的茅草屋已经化为了一地黑灰,而这场大火带来的远不止这些,叫喊声凄厉的疯老头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海鸟,摄人心魄,让人不寒而栗。而本在帮忙的村民,听了疯老头的话,也不由得松开了手,默默的退开了脚步。 尹嫂心中翻江倒海,她不愿陈浩云去都城,出仕入相有什么好,朝廷诡异莫辨,说不定哪天连命都丢了。可先夫有遗言,陈浩云必须要去参加秋试,入朝为官、光宗耀祖。既如此,浩云去便去,可她可以选择永远守在这个偏僻的小渔村,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永远不见到那个人。但是老天似乎不愿随她意,这一场火灾莫非真是天降邪火?疯老头的叫喊声、丈夫的嚎哭声像一记鞭笞,一下下抽打在她心头,这里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否则她的丈夫会变成第二个疯老头!去都城还是不去?尹嫂的心模糊了,眼也模糊了。许久后,她攥紧了手,似是下定了决心。 在妻子的劝说下,在众人闪烁的目光里,在疯老头的胡言乱语中,尹叔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生活了半辈子的渔村,他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越来越小的渔村,艰难的挪动着步子。 没有人上前相送,人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就连和尹浩文平日里玩在一起的几个男孩也被自己的父母按住,不许上去多说一句。 诅咒的力量让他们害怕,也让他们怯而远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四章仕途财富与谋权 陈浩云的仕途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顺利,尽管他通过了最为严苛的秋试,尽管他名列第三,但他不知道的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这句话从来都不是一句胡话。 如今整个中原皆已落入东屿国手中,本是称为东王的东屿国国君喝令四方,自诩上天庇佑,是为天子,改身份为帝王。按祖制,秋试结果落定,皇上便在御花园里摆了一席酒宴,让秋试三甲与朝中重臣打个照面。 第一名是丞相卢中海的侄孙,卢家三公子卢渊,卢家三代皆为丞相,在朝中举足轻重,更有多位女子入宫为妃,其盛名不言而喻。 第二名是九驸马李兆光的胞弟,李家六少李兆衡,李家乃是百年的大家名门,李兆衡虽不是长房所出,但李家长房如今气势已弱,倒是李兆衡所在的李家七房大有崛起之势。 这两位在都城早已是如雷贯耳,能拔得头筹也在意料之中。席中又有丞相及驸马引荐,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皆举杯庆贺,倒也热闹非凡。 只不过这第三位,并没有人引荐,也无人熟识,一干官员也不过是在敬前面那两位时,顺道对他举杯,点头示意,仅此而已。 当今皇上年逾五十,身体并不是很好,几口酒菜下肚就有些坐不住了。 “王海。”皇上招了招手,一旁的公公立刻小跑过来。 “陛下有什么吩咐?” 皇上用手帕捂住了口,咳了几声,才放下帕子,“将东西赏赐给他们三人。” “是。”王海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退回去取了三个漆盘,并快步走到席间,将东西一一呈给三甲。 三人忙站起身谢恩。 “罢了罢了。”皇上无力的摆了摆手,转身又对王海说道:“朕有些乏了,王海,扶朕回去,各位爱卿随意吧。” 于是众人又起身恭送皇上。待到皇帝离席,孤立越发凸显。 “严将军!”卢中海笑眯眯的带着卢渊来到严震面前。 “丞相!” “渊儿啊,还不快敬将军一杯!” “是,久闻严将军大名,今日得偿所见,愿与将军痛饮数杯,卢渊先干为敬。”卢渊一饮而尽。 严震哈哈大笑,“豪爽,果然青年出才俊!”言毕也一饮而尽。 “严将军好酒量!”卢中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卢丞相也在?”李兆光带着胞弟李兆衡走来。 “哈哈,九驸马!”卢中海举了举杯。 “卢三公子!”李兆衡拱手。 “李家六少!”卢渊拱手。 “卢三公子好本事,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这头筹舍你其谁,来来来,我敬你一杯!”李兆光一举杯。 卢中海笑眯眯的回道:“是令弟承让了,不然这头筹可未必是渊儿的,哈哈!” 一行人看似热闹,实际客套的罗里吧嗦了一大串,终于各自散去。 “将军。”严震的副将刘平林瞄了眼离去的众人,低声道:“卢丞相一向与将军政见不合,平素多一句话都不肯同将军讲,如今必定是因为将军剿灭西陆国大获全胜,在陛下心中分量愈重,特来讨好的。” 严震哼了声,轻蔑的瞄着卢中海的背影,“何止是他,这朝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看我不顺,如今不都排着队来敬酒。” “将军威名赫赫,他们臣服于将军是早晚的事。” 严震但笑不语,“平林。”严震瞄向一个角落,“那人可是本次秋试第三名?” 刘平林定睛细看,“正是。” “小子好生胆大,连丞相都亲自来敬酒,他居然无视本将军。”严震将酒杯攥在手心,脸色十分不快。 刘平林了解严震的脾气,他立刻明白了严震的神情里所表达的情绪。“将军不必生气,这等无知小辈,就让下官去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这东屿国的朝堂究竟有几分深浅。” 初入仕途的陈浩云并不知道自己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得罪了一个大人物。他一个人在角落里独酌,偶有人路过,他紧张的握住了酒杯,刚要站起来敬酒,就看到那人瞥了他一眼,加快脚步匆匆而过,几次下来,陈浩云也乏了。于是,对于靠近身侧的脚步声也没有多做在意。 “阁下独自饮酒岂不寂寞?”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陈浩云心里一跳,忙起身。对方是个素色华服的年轻人,约摸二十出头,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年轻人从小厮手中接过空酒杯,浅笑着说道:“不介意我讨杯酒吧?” “公子客气了。”陈浩云边说边捏起酒盅将年轻人的酒杯斟满。“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哎吆吆,你这个人,居然不认识我家主子。”小厮抢着埋怨道,“这可是四殿下!” “原来是四殿下,请恕浩云眼拙!”陈浩云忙拱手见礼。 年轻人有些埋怨的瞥了眼小厮,“你瞧瞧你,要不是你多嘴,陈公子哪会如此紧张,我不过是寻个投缘的人一起喝酒,偏生被你给搅和了。” “主子”小厮委屈的瘪着嘴。 “罢了,你那张苦瓜脸我看了就头疼。”四殿下甩了甩手,“去拿两壶酒来,我要和这位公子畅饮一番。” “是!”小厮一听主子不怨他了,立马眉开眼笑的跑开了。 四殿下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唉,楷书这个孩子啊,一贯如此,陈公子莫要见怪。”他回手招呼陈浩云,“陈公子,不必拘礼,你就当我是宫家四公子就好。” “殿下毕竟是殿下,浩云不可失礼。” “呵呵,你这个人啊,也是古板的很!”四殿下笑着落座,又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陈浩云坐下。“这角落如此僻静,你我又都是不受待见之人,正好凑做一桌,共饮闷酒。” 自己不受待见,陈浩云是知道的,但一个皇子不受待见,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聪明的选择了过滤,“殿下若是愿意,浩云自当奉陪。” 这时,楷书也拿了酒回来,给二人斟满酒。 四殿下举着酒杯,喝一口说一句。“你看对面那个胡子一把的老爷子,那是当朝丞相卢中海,秋试第一名的卢渊就是他的侄孙。那个笑的像朵花一样的美男子是九驸马李兆光,秋试第二名就是他的胞弟李兆衡。” 虽然先前陈浩云也在猜测这些人的关系,但经由四殿下点明,他心中更为明了。 “当我听说你这位陈公子是没人引荐的时候,我就想啊,不如让我捡个便宜,就由我来引荐你吧。” 陈浩云为之一惊,一旁的楷书不高兴了,“主子,您又管这些杂事。” “我的名头还没有驸马大呢,就算我要引荐,你想一颗石头丢进海里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四殿下瞥了对面一眼,“哦,对了,那边那个脸色发黑的是本朝的常胜将军严震。” 顺着四殿下的眼光看去,陈浩云看到了严震,果然,脸黑的很。 “他那脸黑是天生的,可不是要翘辫子的前兆,不过啊”四殿下神秘兮兮的靠近陈浩云,压低声音耳语道:“听说他的心比脸还要黑,甭管是敌是友,常常是手起刀落,咔嚓——”话落,还假装瑟缩了下,嘴里还在嘀咕着,“好可怕!记得以后见了他绕远点!” “多谢殿下提点。” “还有那边那位,他是——哦,那个是——”四殿下林林总总的将酒宴上的人都介绍了个遍。“等下我挑几位善茬将你引荐与他们。”他打量了一圈,心里有了数。“既然是要为你引荐,我也自然不好再叫你陈公子,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浩云了。” 陈浩云拱手谢过,随四殿下一并绕到席间与众朝臣饮酒畅谈。 “将军,那小子似乎与四殿下相识。”刘平林转了一圈,将看到的报告给严震。 严震夹了口菜送入口中,刚嚼两下就吐了出来,“原来是四殿下的人。” 刘平林忐忑的看向严震,“那,将军,适才提到的事” 脸上挂着冷笑,严震抿了口烈酒,“你怕什么,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过得连个得势的太监都不如,该怎么收拾那个小子,就怎么办。” 几日后,朝廷颁了文书下来,封卢渊为内阁侍读学士,李兆衡为步军副尉,陈浩云为翰林院典簿。原是都该进翰林院的三个人,据说是因为正好腾出两个空职,便是内阁侍读学士和步军副尉,然,这么好的空缺自然不可能轮得上第三名的陈浩云,于是乎,卢渊和李兆衡一步当先,只余下陈浩云在翰林院每日修修改改,编译校注。除却公事外,俸禄也有极大的不同,且不论卢渊和李兆衡的俸禄比陈浩云高出多少,卢家和李家都是都城的世家大族,家底难以数计,衣食住行一概不必担忧。但陈浩云不同,他需要在都城寻找落脚点,简单说来就是租房,其次,日常生活开销对于微薄的俸禄来说也是不易,为此,陈浩云更是省下车马费,每日徒步在翰林院与住所之间奔波。 这样的生活刚刚持续了半个月,尹叔一家老小也出现了。 得了通传的陈浩云激动的放下书卷跑出翰林院来迎接家人,换做他人,也许向上司言语一声,便可提前离去安置家人。可偏偏刘平林特地关照过,陈浩云的工作可以说是整个翰林院最多最杂的。他只得摸出一块碎银交给尹叔、尹嫂,让他们带着一家人先去饭馆吃顿饭,待到酉时他便会去饭馆寻他们。 “哇,都城好大,好漂亮,连饭馆都这么宽敞!”尹浩文一路看花了眼,进了饭馆后仍沉浸在震惊里。 一旁几个食客不屑的指指点点,“哪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尹叔、尹嫂不好意思的将尹浩文拉到身旁,“浩文,少说话。”尹叔尴尬的将尹浩文按住,不让他再乱动。 点了几道便宜的小菜,待到饭菜上桌,肚子咕咕叫的尹浩文再也不看周围一眼,低着头闷声扒着饭。 男装的小晴斯斯文文的尝了几口,心里有了评价,这饭菜实在是——实在是太一般了。 太阳落山,月亮飞上树梢,掌柜和小二的脸越来越臭,点了最便宜的几个菜,居然还赖到这个时候,掌柜正示意小二将这一家穷酸撵出去好腾出桌子招呼排队的客人时,陈浩云终于来了。此时的他换下了官服,身上是一套素色常服,结了账带着一家老小往租住的地方走去。 看着眼前的屋子,小晴感慨着,这屋子实在不算大,换言之,真的是太小了。听说这个院子里住了不止一家,陈浩云住的屋子也不过是个一丈见方的大笼子,屋里只有一个简陋的木头床,两把快散架的椅子,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屏风。 几个人安顿下来,尹嫂问了问陈浩云的近况,得知他受封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杂事官职,尹嫂暗自松了口气,反倒是尹叔,长吁短叹,村里人以为他是来享清福的,可谁知,他根本是来活受罪的。本来还指望陈浩云飞黄腾达,给尹浩文寻个了不得的先生,将来自己的儿子入职朝堂、光宗耀祖,即便是再也回不去老宅子,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无遗憾了。 都城气候寒冷,加上房屋破陋,四面漏风,一直打地铺的尹叔因为心中郁结,竟然病了,而且这一病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眼看日子过得越发困苦,陈浩云微薄的俸禄根本支撑不了一家人的生活费用还有尹叔的医药钱,小晴突然提出,她要去街头摆摊。 陈浩云将小晴拉到一边,低声的劝说:“小晴,你一个女孩子家去摆摊根本不安全。” “我换做男装不就没事了。” “可是” 小晴打断了他的话,“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尹叔的病也不能再拖,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再给我两天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你这个月的俸禄发下来不过两天,就花的一干二净。”陈浩云没想到小晴观察的这般细致,一时间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说过,大恩无以为报,必当倾尽全数身家绝学,而我恰好也只有厨艺这一门本事,总该让我试试才行。”小晴坚定的看着陈浩云,她的眼神里是不可忽视的信念。 “师父托我照顾你,帮你寻到亲人,没想到最后变成你来照顾我们全家。”陈浩云面有愧色,“你帮忙照顾叔父,我心里已经过意不去,小晴,你的恩德——” “我给你记着。”小晴莞尔一笑,“以后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那,让浩文陪着你吧,我去和叔父、娘商量下,有个男孩子陪着,多少安全些。” “好。”小晴点了点头,看着陈浩云离开,笑容在她脸上快速凝固,而后消失。她暗暗咬着牙根,她会报答,报答让她‘国破家亡’的恨! 为了筹钱买食材和桌椅板凳,小晴将身上最后一件首饰当掉换了二两银子,她红着眼眶将娘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放在了当铺的窗口,那个雕花玉簪,是爹娘的定情信物,她忍住不让自己再去看,匆匆抓了当铺给的银钱扭头就往外跑。 勤快加上手艺好,小晴的摊位虽然在城外不远处,可是名声很快传进了城内,除却南来北往的行走商人,城里的老百姓也会在清晨出城晴的摊位上买吃食。一月下来,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赚得几两银钱。 只是这些钱若是在尹叔还健康的时候,必定能让全家过上好生活,可尹叔自从卧病在床,心境就一天比一天偏激,他越发的觉得陈浩云对不起他们尹家,尹家供他吃住,抚养他,可他这个邪星引来了邪火烧了老宅,害他们流离失所,更是害得他身染病疾,害尹浩文不能读书。他的脾气越来越怪,时不时就将尹嫂臭骂一顿,火起来甚至会打人。除了尹浩文,其他人都被他骂过,尹嫂是克夫的丧门星,要不是他命硬,必定是同她前任丈夫一样被克死了。陈浩云鸠占鹊巢,占了尹浩文的前途,不然那些钱拿去供尹浩文读书,一定能供出个丞相来。小晴则是混吃等死的无赖,摆什么狗屁摊位,根本是和陈浩云一伙的,迷惑尹浩文和她一块摆摊做低贱的活计,存心不让他有时间读书。 每每听了这些话,尹嫂就暗自垂泪,陈浩云咬着牙走出屋外,惟独小晴,若无其事的继续准备明天的食材,尹浩文则是大吼一声,嚷着不许说小晴的坏话。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尹叔的骂声不断,然而生活还在继续。就这样过了一年。 清晨破晓,都城东侧一个三间房屋的小院里正腾起袅袅炊烟。 “等等,陈浩云,你等等!”一个身着短衫、面容清秀的小伙子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将用黄油纸包好的包子放在了陈浩云的手里。“喏,这是早餐,记得趁热吃。” 越发成熟的陈浩云笑着接过,掂了掂,“分量不轻啊。” “听说你那些同僚闻了味都跑来抢,如果不多带点,我看你连渣子都吃不到。”小伙子男生女相,个子不高,一张脸十分秀气,他嫣然一笑,脸上隐隐有一条看不大清楚的淡粉色印记。 “一大早就打情骂俏,不知羞耻!”尹叔在尹嫂的搀扶下从房间走出来,一看见他们就开骂。“看看你养得好儿子,亏他还是朝廷命官,一个个笑得跟嫖客妓女似的,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 脸上的笑容因这刻薄的言语而褪去,陈浩云撩起衣摆轻声道,“我先走了。”随即几步出了院子。 见惯了尹叔大呼小叫的小晴也转身要回厨房。 “站住,你这个小贱人!”尹叔见一个个都不理他,越发的生气,一把推开尹嫂就要去拦小晴。“我警告你,你这个寡廉鲜耻的臭丫头,别想勾引浩文,我们浩文绝不会娶你这个阴险的贱人!” “老尹!”尹嫂失声尖叫,“你怎么能这么说小晴,如果不是小晴,我们早就饿死了!” “滚!”尹叔猛的一挥手,将尹嫂扫到地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算计着让她嫁给浩文,让浩文一辈子做苦力卖命,不得安生,我告诉你们,做梦!” “爹!”一个细高的小伙子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上前几步扶起尹嫂,继而怒视尹叔。“你凭什么骂小晴!这一年多来你好逸恶劳,以生病为由大享清福,是谁在外面餐风露宿赚钱给你看病、给你饭吃。哥好不容易升到了翰林院编修,你却在他同僚来访时胡言乱语。娘这么用心照顾你,你还打她,你是人吗?” “浩文啊,你不能被他们蒙蔽,他们都是要害你的,那个小贱人——”尹叔指着小晴,“你千万别被她骗了,她挣钱养我们那是欠我们尹家的,陈浩云占了你的前途,她和陈浩云是一路的,自然要还债,她就是累死也是活该。浩文,你是我们尹家的希望,你不能被他们骗了,她拉着你跟她摆摊,摆明了是要勾引你,她——” “够了!”尹浩文忍无可忍大喊一声,吓得尹叔一愣,“她一个女孩子,和我们无亲无故,无论刮风下雨都女扮男装在城外摆摊,挣来的钱供你吃喝买药,她和哥那么勤苦的工作,为我们租了这间宽敞的院子,你要还是个人,就不该羞辱他们!” 尹叔愣愣的靠着房门,许久后,他眉心跳动了几下,一把推开门颤巍巍的走了进去,随后狠狠的甩上。 尹嫂抹了抹眼泪,“小晴啊,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她哽咽着。“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错了,当初她不该劝丈夫来都城,守着渔村或许他会被疯老头逼疯,但他一个人疯总好过一群人陪着他难过,她真该在当时把小晴和浩文送到浩云身边后就带着丈夫回渔村去。 “娘,你别哭,错的人是爹,小晴她会理解你的。” “不用管我,你们去忙吧,时辰不早了,该出摊了。” 尹浩文推着东西走在前,他不敢看小晴,“对不起,我爹他” 小晴撇了下眼珠,“每天都要闹上一两回,我要是这么想不开,早就自挂东南枝去了。” “可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要不,要不,你” “尹浩文,你想说什么就说,男子汉说话结结巴巴的。” “我是想说,要不,要不你别摆摊了。” “为什么?”要她别摆摊?那怎么行,她好不容易借着这条路和丞相府搭上了线,决不可半途而废。 尹浩文搔搔头,“你看你长的那么好看,为了摆摊只能穿男装,多可惜啊,我看那些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他拍了拍胸口,“这一年我也跟你学了不少,以后摆摊的活我来做。” “没想到啊,浩文弟弟,你竟然能一个人撑起这个摊了!”小晴打趣道。 尹浩文的脸一红,“我,我才不是弟弟,你以前不都是叫我浩文兄吗?”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再说,你原就比我小,难道不该叫弟弟?” 尹浩文又羞又气,推着东西快步跑掉了。 两个人刚到摊位,就看见有人在摊位周围紧张不安的踱着步子,翘首以盼。 听到推车的声音,他喜出望外,“小刘啊,你可算来了!”丞相府的厨房管事刘方扭动着胖胖的身躯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他们跑来。 “刘管事,今儿是什么风,这么早就把您吹来了?”小晴一面将东西搬下来,一面说道。其实刘管事找她的原因,她早就知道了,而她也是为了这件事,和这位刘管事虚与委蛇了半年多。 “小刘啊,这回你得帮帮我!”刘管事气喘吁吁的说道,刚刚跑的那几步消耗了太多的力气,他那胖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尹浩文轻蔑的哼了声,这半年多来,刘管事就好像吃定了他们似的,时不时就让小晴免费帮忙,堂堂一个丞相府的后厨竟然没有一个厨子能和小晴相提并论,真是可笑。 “刘管事,还是需要我做好了菜给您送过去吗?” “不不不!”刘管事连连摇头,“那来不及,你得跟我去后厨。” “不行!”尹浩文抢先开口,小晴是女扮男装,到了丞相府那种地方,没人陪着她,如果被人发现,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 “唉,我说你这个小子!”刘管事刚要开口教训尹浩文,转念一想,这小子可是小刘的兄弟,万一骂急了,惹恼了小刘,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小刘从没发过脾气,但听说就是这样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最恐怖。“那个,”刘管事口气一软,“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他比出一只手,“五两。” “二十两!”小晴冷静的喊回去。 “啥?”刘管事眼睛一跳。 “我也得跟着去。”尹浩文跟着喊道。 “啥?”刘管事脖子后直突突的跳。 尹浩文虽然瘦,但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好像拔竹节似的,个子猛蹿,比刘管事还要高出半个头。 一个气势吓人,一个手艺惊人。刘管事虽不情愿,但想想能办好这席酒宴,老爷赏赐的可远不止二十两,精明的眼珠转了两下,才装作不情愿的答应了。“那好吧,看你们兄弟二人这么辛苦,二十两就二十两,当我做善事。五天后辰时,去丞相府后门等我。” 陈浩云拖着黄油纸包快步走进翰林院,甫进大门,就觉得手上一空,明明还托在手中的东西眨眼间就换了位。 “真是香啊!”身旁有人心满意足的吸了口气,继而赞叹道。 陈浩云哭笑不得的看着四殿下宫玉三两下打开黄纸,捏起一个小笼包咬下去。“殿下——” “何事?” “能给我留一个吗?” “好像,没有了。” “好可惜!”躲在柱子后的几位翰林院同僚流着口水盯着空空如也的黄纸包。难得起了个大早,居然被四殿下截胡了。 “楷书。”宫玉将黄纸包丢给了身后的楷书,“将食盒交给陈公子。” “是。”楷书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来到陈浩云面前。 “总不好白吃你的早餐,这是我命府里给你备的早餐。”宫玉面无愧色,就算他府里的厨子手艺不精又怎样,能吃不就行了。于是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就是为了逃避手艺不精的菜色才转而偷袭陈浩云的早餐。 “多谢殿下。” “对了,明天让你妹妹再多备点。” 陈浩云叹气道,“殿下还不如直接去我家里用早饭。” 宫玉忙摇头,“你们家太吵。”每次去都得听那个老头胡言乱语一番,他纯净的心灵总是遭受这样的荼毒可不是什么好事。转瞬,他又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让你妹妹去我府里,当厨房管事?” “我劝殿下还是不要了。” “为何?” “你会被敲诈的一干二净。” “喔,好像是哦。”宫玉想起第一次尝到小晴的手艺时,他双目放光的恳请小晴再做几道菜。哪知笑容无害的小晴居然说,招待不同身份的客人准备的菜数是不同的,招待国君要一百二十道菜,招待亲王要六十道菜,招待三品以上大员要四十八道菜,招待九品以上官员要二十四道菜,招待长辈要十二道菜,招待挚友要六道菜,眼下正是六道菜,若是再多做一道,便是有违规矩。但是,也不是无法可解,倘若宫玉肯买下额外的菜,这便不算是坏了规矩。为了口腹之欲,宫玉无奈的留下了墨宝,还盖上自己的印鉴。那写着‘风味绝佳’还落着四殿下印鉴的条幅被小晴拿去装裱好,挂在了自己的摊位上。 要知道,四殿下的墨宝在都城是千金难求,就连皇帝大老爷想要自己的儿子写两个字,恐怕也得看四殿下心情好不好。可如今为了口腹之欲,四殿下就此被坑了。 有食客问过小晴,这条幅是否真的出自四殿下之手,小晴只是神秘的笑笑,于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条福也如小晴所愿,成功的引来了刘管事,同时也让那些一直打他们摊位主意的小混混敬而远之。但是他四殿下的耳根可就不清净了,总有人跑来旁敲侧击的问,那个摊位上的条幅是否是他的真迹。说真的?他总不能说自己因为贪吃被人坑了。说假的?那不就等同于得罪了小晴。思索再三的宫玉编了个万无一失的版本,某日出城,腹中饥渴,见路旁一小摊人声鼎沸,好奇之下移步其间,不想味道甚好,当时身上并无琐碎银两,摊主见他一身贵气,便央他留下墨宝作为餐费,摊主瞄见落款竟是四殿下,当即拿去装裱,挂在正中。于是,小晴的名声越来越响。 宫玉在前,陈浩云随后,两人进了翰林院的耳房。楷书娴熟的将食盒打开,一一摆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主子,早餐已布好。”楷书一躬身,退到了一边。宫玉和陈浩云随后落座。 “呸,这是什么东西!”宫玉刚咬了一口精致的小点,就吐了出去。反观陈浩云,吃得风平浪静。宫玉不服气的说道:“你家妹妹手艺那么好,你居然都不挑嘴,太神奇了。” “殿下一早来是要跟我探讨府上厨师的手艺吗?” 闻言,宫玉放下手中的东西,神情严肃的低声道:“最近有武林人士扮作百姓混进都城。” “是为了那场宴席?” “应该是。” “殿下是想?” 宫玉端起一杯茶嗅了两下,“查清楚他们是为谁而来的。” 默默的吃掉了一粒味道不太好的包子,陈浩云慢条斯理的抬起头,“如果是为那位而来的呢?” 宫玉呵呵一笑,“那就让他们互咬吧。” 陈浩云也微微一笑,“我官职低微,恐怕收不到请柬,只好烦劳殿下为我描述当时的精彩场面了。” “好说好说,不过你就这么肯定他们是奔着那位来的?” “十二分的把握。”顿了下他又道:“他们在城中曾留下记号,我顺着记号暗地里查过,就算殿下想知道他们在何处集合,有几人参与,我都可以一一告知。” “陈浩云啊陈浩云,让你留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这是我爹的意思。” “陈大学士真是”宫玉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天下坑儿子第一人!” 岂料陈浩云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谁叫我这么走运,投胎做了他的儿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五章风云诡辩欲收网 五天后,小晴如约来到丞相府,刘管事偷偷摸摸将他们带到后厨。 丞相卢中海五十大寿,前来庆贺的非富即贵,上至皇子亲王,下到世家朝臣,门前马车川流不息,十余丈见方的大院子里摆满了近百张圆桌。 后厨的小晴娴熟的切菜炒菜,尹浩文也在一旁帮手。佣人将做好的菜一一端出,繁忙程度不亚于宾客满至的前院。 尹浩文看身边没人,凑到小晴身边嘀咕道:“他们丞相府真有钱,什么时候我能有这么大一个院子就好了。” 小晴白了他一眼,“你先当上丞相,自然就有了。” “对哦,你真聪明。”尹浩文佩服的看着她,“那,等我当上丞相,你还住在我们家好不好?我给你准备一间最大的院子!” 她摇了摇头,“等找到亲人,我就搬出去。”开玩笑,要她和那个满口诅咒之词的老头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她不疯了才怪。 尹浩文心里万分失落,他暗暗祈祷,让小晴晚些时候再找到亲人,这样,他们就可以多一些时间在一起了。 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小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一盘精致的菜上。她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盘菜,严震,就等你来了。 席间热闹十足,丞相卢中海、大将军严震、提督赵忠奇,顺天府尹闵征,太傅南博,宗亲王宫阳河,大皇子宫承,三皇子宫昕,五皇子宫棋,六皇子宫延。 至于四皇子宫玉,就如他本人所说,并不受人待见,被‘发配’去与一群四品官员同桌。他举着酒杯看着一桌子不想理他,却又碍于他头上还顶着明晃晃皇子头衔不得不应付几句的同桌人士,无奈的轻叹了口气,“唉,幸亏二哥在边关赶不回来,我还可以臆想为二哥同我一样,也被‘发配’了。” 远在边关的二皇子宫铭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酒宴不过是彼此敬酒,你来我往,虚虚实实,阿谀奉承。到最后,众人都有些微醉,便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日至偏西,最后几道菜也端上了桌。 严震瞄了眼,忽然神色大变。他忙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眉头也跟着皱在一起。 “丞相府果然人才济济。”他话中有话。 “哪里哪里,将军过誉了。”卢中海只道他是客气。“各位殿下、大人请随意。” “哇,这菜味道真奇特!”宫延刚刚吃下就叫出了声。“入口微苦,继而微甜,简直是回味无穷啊!卢丞相,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卢中海叫过一个下人吩咐道,“去问问刘管事,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是。” 此间酒席正酣,突听得空中一道厉响,“老贼,纳命来!” 闻声,宫玉忙夹了几口菜吃下,等下闹起来可是没得吃了。 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刀将主桌劈成了两半。那些个文臣哪里见过这等暴戾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跌在地上向后爬去,几个皇子也是脸色惊变,一面要维持自己的面子,一面又忍不住躲到侍卫身后,向门口逃去。严震和赵忠奇举刀迎上,但那几个黑衣人像是瞄准了一样,刀尖直指严震。 严震一刀隔开了从右侧横砍过来的攻击,顺势一推刮过对方刀尖,手腕一翻砍向对方左侧。那人一急,回手反挡,却不料严震一声奸笑,刀尖一横,从对方腹部生生划过,一道雪雾喷洒而出,一部分溅到了严震衣襟之上,惨叫声随之而起。赵忠奇跟上一步,一剑刺穿对方腹部,再一用力拔出宝剑,那人身子一弓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再动了。 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眉头一紧,彼此用眼神短暂交流片刻,立刻跃起将严震围在中间。赵忠奇见势不妙,大喊一声‘我去找援兵’,便跑出了院子。 这几个黑衣人都是个中高手,纵然严震武功出奇,却也占不到半点便宜。其中一人趁严震对峙分神之际,一剑飘飞,直取严震勃颈处,严震挥手一挡,将对方宝剑绞住,腕上用力一震,硬是将宝剑震成两段,对方的胳膊也咔嚓一声折了,然另一道剑锋忽然飞入,在严震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更是削下了严震半缕头发。亏得严震躲闪及时,不然头颅不保。 宫玉抱着一碟花生躲在柱子后面边吃边欣赏,“这场面太精彩了,真该让浩云亲自来看看!” 严震左避右闪,刀剑相碰数百次,手中钢刀刀口微卷,双方皆有些倦怠,却都不想放弃。 一黑衣人一跃而起,大刀劈空而下,另有两人左右缠住严震,眼看就要将严震劈成两半。 “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宫玉似乎意犹未尽,抓着花生的手停在半空,一门心思关注着下一步的进展。 “哈!”只听严震高喝一声,手上钢刀化作了巨斧,卷起一阵旋风,将身侧两人轮飞了出去,刀尖再一转,劈向半空,空中那人见势不好,竟硬生生收回了攻势,一个飞身,堪堪避开严震的攻击。 纷乱的脚步声冲进了院子,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带头的刘平林喊道:“拿下刺客!” 见援兵已至,严震不由得狂笑出声,“说出主使之人,可留你们全尸!” “唉?就这么被他躲过去了?”宫玉失望的瞄了眼端在手中的盘子,花生居然早已一粒不剩。 一时间,庭院成了屠宰场,黑衣人占了下风,有人被卸了手脚,有人被插成了马蜂窝,刚刚还力不从心的侍卫们也跟着挥舞着刀剑将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黑衣人捅死,殷红的血流了一地。 “前面杀人了,杀人啦!”有下人癫狂的跑进了后厨,边跑边疯一样的喊叫,然而下一刻他就喊不出声了,几个士兵和黑衣人冲了进来,士兵一剑劈去,黑衣人躲闪开来,竟将黑衣人身后的那名那下人劈成两截,后厨瞬间变成了地狱,跑出去的几近疯狂,有几个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被一剑穿心。 尹浩文明明记得自己拉着小晴混在人群里跑了出来,可等到他回头时,发现他拉住的竟然是个不相识的小厮。胸口突然阵阵发凉,他想冲回去,可手脚都在抖,连迈出一步的力量都没有。他僵直在丞相府后门外,直到有人冲出来将他撞倒在地,他才明白过来他根本救不出小晴。 小晴亲眼看见那几个士兵砍死了刚刚还鲜活的几个丫鬟小厮,黑衣人身上已受了重伤,拼死之下砍倒一个士兵,却再也举不动刀。杀红了眼的士兵嘶嘶的笑着,“谋杀将军的人,都没好死!”举着宝剑一步步向黑衣人逼近。突然,腹间突然钻出一个明亮亮的剑尖,还伴着汩汩的血,他艰难的回过身去,小晴握着从地上摸起来的宝剑再用力一刺,跟着猛的抽回宝剑,那士兵难以瞑目的倒在了地上。 “你”黑衣人颓然倒地,被血水模糊的双眼艰难的睁开,死死的盯着小晴,他不知道,小晴究竟是敌是友。 小晴重重的喘了口气,转身刺向之前被黑衣人砍翻的士兵,一声闷响后,那士兵彻底的死去了。她后怕的丢掉了宝剑,愣了片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跑去扒下一个下人的衣服。 “换上。”她近乎命令的说道。 黑衣人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小伙子。“为,为什么” “顾好你的命,再去杀你要杀的人!” 黑衣人默然,艰难起身,用尽全部力气将衣服换上。小晴又迅速将换下的黑衣套在刚刚那个下人身上,同时抓过宝剑,闭着眼对着那张脸用力划了两下。转身去扶起黑衣人,“跟我走!”她低声道。 临走前,小晴捡起一根柴火点燃,丢进了厨房,而后头也不回的拖着黑衣人一路跑向后门。 “哥,哥!”尹浩文嚎叫着,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家。 陈浩云闻声跑了出来,看见他一身烟灰和着血水,心头一惊,“怎么了?” 尹浩文一把抓住兄长的胳膊,“快,快去救小晴!” 再顾不得多想,“她在哪里?” “丞,丞相府!” 陈浩云风一般的冲出了院子,为什么小晴会在丞相府?他来不及多想。身后的尹浩文失去了支撑,重重摔坐在地。 尹叔和尹嫂听见声响跑出来,看见尹浩文这副模样,尹叔差点跳起来。“我就说不让你和那扫把星去摆摊,弄成这样,你要吓死我吗?”他冲过去将儿子好生摸索,发现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吓得浑身发抖,这才稍稍安心。 “小晴呢?”尹嫂不安的问道。 尹叔则是一撇嘴,“死了最好!” 此时,尹浩文突然放声大哭,小晴,也许她真的已经命丧刀下,只因他的懦弱胆小。 陈浩云冲到丞相府外的时候,夜幕已降临,院子里传来大大小小的哭喊声,还有冲天的火光,丞相府外的道路像是被血水泡过一样,沾染着大大小小的血迹。他的心全数提到了嗓子眼,脚一抬就要冲进去。 “浩云?”一人惊叫着拦住了他。 “殿下?”陈浩云只略微沉吟,就要推开拦住他的人。 宫玉不解的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妹妹还在里面!” 听了陈浩云的话,宫玉面色也跟着一紧。“你妹妹她,难道是在后厨帮忙?怪不得那些菜”见陈浩云要挣开,宫玉拦得更甚,“浩云,你不能进去?厨房已经”他没有说下去,只用眼神看向了火光的方向。 陈浩云只觉得心咚的一下掉进了冰窟,再也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陈浩云是被宫玉劈昏了送回来的。他再醒来时,尹浩文呆滞的守在他床边,见他醒转,红肿的眼睛再一次流泪,“哥,小晴她” 暗自握紧了拳头,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严震借题发挥,将丞相府内除却丞相夫妇外全数砍杀干净,虽然他并不认为这场暗杀是丞相安排的,但是他咽不下在别人家中出丑的这口恶气,自然,这倒霉的出气筒就定为了丞相府。在屠戮丞相府后,他竟还假仁假义的对外宣称,是那些黑衣人作乱,杀尽无辜。 隔天,又惊又气,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卢丞相被人抬到了早朝上,他憋着最后一口气指向严震,最后重重摔进了担架里,那双眼永远都合不上。 卢渊哽咽着参了严震一本,声声控诉严震是如何在丞相府大开杀戒,他那无辜的堂兄弟们全都不幸罹难。 可严震却说,那全是刺客所为,他所做的只是全力抵御刺客,保护众皇子和亲王大臣们的安危。并在言语间嘲笑,在危难来临之际,卢渊竟不是和族人生死与共,居然临阵脱逃了。 朝臣们在后怕之余,又不禁嘲笑起来。卢丞相一死,卢家这一辈又仅有卢渊这么一个出色之人,可惜一人之力怎能扭转乾坤,眼下皇上器重的是大将军严震,孰轻孰重他们怎会分不清。可怜大才子卢渊,在氏族没落的情况下,在丞相暴毙的时点上,被说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一时想不开竟当堂疯了。 皇帝被满朝大臣一番口舌吵的脑袋生疼,不耐的挥了挥手,吩咐将丞相厚葬,赐封号,又命人将卢渊‘送’出大殿去,留在家中安心静养,这也就等同于将卢渊驱逐了。 再说小晴扶着黑衣人一路逃出了丞相府,躲在城外的破庙将养了两日,黑衣人的伤渐有好转。她将刘管事给她的定金——五两银子——拿了出来,分了三两给黑衣人。 临道别前,黑衣人向她拱手道:“小兄弟,大恩无以为报,这件东西你收好,若是有朝一日需要在下帮忙,必万死莫辞!” 小晴接过来看了眼,是一只约摸三寸长短,树枝样的东西。“我救你并非要你报答。”她淡然道,“不过是不希望这世上憎恨严震的人再少一个!” 那年约三十许的汉子神色一凜,没想到一个少年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与严震有着血海深仇。 见小晴神色黯然,料她必是想起了伤心事,他也不再多说,一拱手道了声再会,便飞身而去。 小晴静静的看着破庙外的小路,她故意做了那道菜,放了那些料,让严震想起年轻时的屈辱岁月,谁能想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十几岁时在一个乡绅家中做佣人所受的屈辱。睡猪圈,吃猪食,甚至被老爷当做小倌肆意蹂躏。那道菜是一个心疼他的厨娘为他做的,可以说既苦又甜。后来,厨娘暗中照顾他的事被变态的老爷发现,用皮鞭活活抽死了。严震也一夕爆发,夺刀砍死了老爷全家,逃至兵营,自此隐姓埋名。 在城外摆摊风餐露宿并不是全无用处的,至少小晴打听到这些鲜为人知的消息。 后来,她发现有武林人士扮做老百姓进城,费尽心思才打听到是为了丞相府那席酒宴而来,巧的是她早已和刘管事有来往,这一次正好利用上。 严震吃了菜,必定会想起那些屈辱的往事,认定其中有人知晓他那些不堪的岁月,到时刺客攻入,他也一定会借机大开杀戒,而她正好可以装作在这场意外中丧生,如此,将她当做亲人的陈浩云才会恨他入骨。 这之后,她只需要再稍加提点,必定可以让陈浩云手刃严震。 当晚,她从地道溜到了陈浩云房外。这间院子是她选的,里面有些地道也只有她才知道。 陈浩云饮了薄酒,这几天来他非要喝些酒才能入睡。 小晴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陈浩云听见有声响,一抬头,已是惊呆。“小晴!” “你别过来!”她低声道。“人鬼殊途,我不过是来和你道别的。” 举起的手一顿,陈浩云猛然想起小晴已经葬身火海了。“你”他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身影,“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怪不得你。”小晴叹了口气,“命该如此,如果不是为了赚那些银钱,我也不会阴差阳错在那天去了丞相府。”她顿了下,“其实,最倒霉的还是碰上严震这个活阎王,那天要不是他也在,说不定我还能活下来。” 陈浩云攥紧手中的酒杯,“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小晴淡然一笑,然心中奔涌不已,她暗暗想道,陈浩云,为的就是你这句话。 隔天,陈浩云破天荒的没有早早进入翰林院,而是敲开了四殿下府上的大门。 “你可算是从醉生梦死里爬出来了!”正在书房逗鸟的宫玉见陈浩云清醒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松了口气。“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都没脸去祭拜老师了!” “先父早已被陛下逐出朝堂,不敢以殿下老师身份而论。” 宫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一干下人打发掉,连鸟笼子都提走了,只留下楷书和行书两个小厮。“我说你啊,脑子还是这么顽固。陈大学士的才华有目共睹,当年要不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不得已离开朝堂,卢老头根本捞不到丞相这个位子。你也是,倘若不是我凑巧瞄见陈大学士留下的书简,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让别人知道你是他的后人啊?” “殿下,先父既已退隐,便是要忘却前事,浩云今日来是另有事相求。” 宫玉抿着唇,许久后才问道:“为了你妹妹?” “知我者殿下也。” “浩云,我知道你妹妹为了你们家付出了很多,你对她也格外亲厚,但是,你想没想过,这是以卵击石?如今卢老头也死了,卢渊疯了,朝中已无人能和他抗衡,就算几大世家不愿被吞并,但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收效甚微啊!”宫玉叹了口气,一屁股坐进椅子里。“父皇身体越来越差,我那几个兄弟都卯足了劲要拉拢他,为的不就是在最后关头能帮上自己一把,你说,这种人,他的地位谁能动的了?” “殿下误会了,我不是要针对他,而是要投入他麾下。” “啊?” 行书瞄了眼下巴都快掉在地上的主子,小声嘀咕道:“陈大人,你在说笑吗?” 谁知陈浩云浅浅一笑,竟让人如沐春风,“行书,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行书摇了摇头,楷书也摇了摇头,宫玉拼命咽了口口水才没让自己给噎死。 “你不会乱来?” “不会。” “不会冒险?” “不会。” “不会想不开?” “殿下,我现在很清醒。” “那,好吧。” 半月后,陈浩云终于成功投入严震麾下,又一月,他被提拔为翰林学士,朝廷拨了间宽宅大院给他们一家。骂了他一年的尹叔此时却不敢再开口了,陈浩云身上隐隐逸出的寒气让他不寒而栗,每每见了陈浩云他都不由自主的想要绕道。尹浩文也不再摆摊,而是入了都城中最好的学堂。 再两月,皇上病危,都城内几位皇子蠢蠢欲动,惟独四皇子依旧遛鸟听戏,仿若没事人一般。众人只道他是因生母出身不好,生来就被嫌弃,吃喝玩乐做个闲散皇子以了此一生。复又一月,帝王驾崩,三皇子宫昕杀大皇子宫承,重伤五皇子宫棋,囚禁六皇子宫延,终换得黄袍加身。 然而初初登基为帝的宫昕对严震的颐指气使已表现出明显的不耐。凑巧的是,没几天,就有人潜入宫昕最为宠信的臣子——大理寺卿翟中壬——的府邸,将一叠厚厚的文书悄悄放在他的书案上,上面详尽的记载了严震的各种罪状。得了此物的宫昕大喜,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立刻部署要将严震一网打尽。 严震将自己请到府上这种事,陈浩云再熟悉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只要宫里面有任何风吹草动,严震都会将自己麾下的几位朝臣请来,共商大事。 “各位大人,近来新帝举止怪异,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奉天府丞王槐礼率先开口,“新帝登基前后,对将军态度迥然,近来又频频召见与将军立场相悖的大臣,不可不防。” 参将李勒也进言,“下官打听到都统与总兵似乎总是聚在一起在密谋什么,恐怕是不利于将军之事。” 严震麾下之人遍布朝堂,官职甚高者亦有之,门道之多,令陈浩云惊愕。 看来宫昕得了那些文书,已经开始准备扳倒严震,但双方势均力敌,且严震似乎更胜一筹,陈浩云不免有些担忧。 窗外,一队侍女低头走过,其中一人悄悄抬起眼角瞄向屋内,很快又低下头。她双手交叠收在袖中,心里将那个名字念了几十遍。陈浩云,你在打什么主意? 屋内的陈浩云似乎感受到什么,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只能看到一队匆匆而去的背影。当瞄见其中一个背影时,他心中咯噔一下,虽然黑暗中看得模糊不清,但他几乎是刹那间就将那人当做了小晴,可他很快清醒过来,小晴已死,就是被眼前这个严震害死的。他暗暗握拳,在心中说道,小晴,你再等等,再等等! 却说尹浩文在学堂中勤勉刻苦,深得先生赏识,又因哥哥在朝中身居要职,很快就破例进了国子监读书。某日严震受国子监祭酒相邀,来此吃茶赏景,不意碰上学生上课,便听了些,巧的是,此间博士提出的问题竟无一人能对答,而尹浩文却能对答如流,且态度十分诚恳,让严震瞧着很是满意。 “张大人,这位学生是哪里推荐来的?” 国子监祭酒张廷业看了一眼道:“这位学生乃是陈浩云陈大学士胞弟,姓尹名浩文。” “哦?陈大学士的弟弟怎么姓尹?” “这——”张廷业犹豫一番才说道:“听说陈大学士的母亲后改嫁给尹浩文的父亲,所以他二人只是名义上的兄弟,并无血亲关系。” “原来如此。”严震略为思索,“没想到陈浩云的胞弟也是个好苗子,他日必是我朝栋梁,好,好极了!”他哈哈大笑,转身走了。 数日后,严震迎娶平陵崔家六小姐为妻,算起来,严震曾娶过三房妻子,但每个都活不过三年,皆因严震戾气过重,先后克死。听说这位六小姐样貌不算最佳,但算命先生说她的命极硬,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朝中诸臣受邀前往,陈浩云拗不过尹叔,只得带上尹叔和尹浩文同往。尹叔一心想让儿子尽早结识朝中达官显贵,出将入相。席间,为了博得严震的欢心,尹叔更是让陈浩云带着尹浩文上前敬酒。 严震见到尹浩文,朗声笑道:“你是陈大学士的胞弟。” “将军识得我?”尹浩文并不知道小晴死去的真相,以为就像外界传的那样,丞相府是被刺客一把火烧掉的,所以对军功赫赫的严震只有崇拜,没有愤恨。 “前几日在国子监见到你对赵博士的问题对答如流,不愧是陈大学士的弟弟。”严震转而看向陈浩云,“陈大学士,你弟弟天生将才,务必要好好培养!” “多谢将军赞赏。”陈浩云客气的回道,但心中已暗下决心,他绝不会再让尹浩文落入严震麾下。 尹浩文年纪毕竟不大,和一群朝臣挤在一起不免紧张,走动之间手一抖,杯子里的酒洒了大半在严震身上。他慌张的从怀里扯出一块手绢在严震衣服上胡乱的抹着,严震瞄着那块手绢,忽然眼神一凛,像是想到了什么。趁着陈浩云和旁人攀谈之际,他低声问道:“你这手绢的花式很是特别。” 尹浩文憨笑道:“是我娘绣的。” “哦?没想到令堂如此手巧。”一抹精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退开几步对身后的一个心腹耳语了几句,心腹点点头,很快就离开了。 “什么?我丈夫他,他昏过去了?”尹嫂一开门就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急吼吼的喊着她丈夫在将军府晕倒了,陈大人正束手无策呢,特地叫他来接尹嫂过去看看。 “可不是嘛,今天是将军的大日子,陈大人不敢惊动将军,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让我来找您,您快去看看吧,我瞧着那情形可不妙,脸都白了!”少年的几句话成功的说动了尹嫂,她顾不上换装,立刻关上门随少年而去。 尹嫂随着少年从侧门进了将军府,在少年的带领下来到一间偏僻的屋子。 “就是这里了!”少年指着那房间。尹嫂不疑有他,匆忙的推了门进去。 她四处寻找丈夫的身影,却在屋内的墙上看到一张美人图,只一眼,尹嫂就如五雷轰顶,浑身颤抖的动也不会动。 “许久不见,宣二小姐可还好啊?”一道嘲讽的声音从暗处响起。 尹嫂浑身一颤,惊恐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尹嫂瑟缩的退后。 “那画上的人你不认识?”一身红衣的严震从暗处走出来,配着狰狞的笑容,活像厉鬼。 “不,不认识”尹嫂又退了几步。 严震故意拧起眉,“怎么会呢?你刚刚看见她,那表情活像见到了亲姐姐!” “不!”尹嫂失声尖叫,“我就是个普通的村妇,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貌若天仙的姐姐!” “宣二小姐,别装了,只要你交出你姐姐,我可以既往不咎。” 尹嫂拼命的摇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这样我就为难了。”严震踱着步子向她走去,“这样的话我就只好请你的丈夫和儿子来聊聊了。” “不,不要!” 严震并不理她,径自唤了声,门外立刻推进来两个人。 “娘!”尹浩文扑过来抱住尹嫂的胳膊,“娘你认识将军?” “我,我怎么会认识将军” 严震绕过他们,走到尹叔面前,温和的问道:“你妻子的先夫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尹叔不明所以,张口要说,“陈——” “不许说!”尹嫂尖叫着打断他。 “呵呵,宣二小姐,你怕什么,我不过是好奇这些年是谁在照顾你们姐妹。” 尹嫂艰难的抬起头看向严震,“你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承认了?” 尹嫂不语。 “告诉我你姐姐和那个孩子在哪里,我可以考虑放过你们全家。” “我不会相信你的,你这个卑鄙小人!” 严震无辜的一摊手,“你不该怪我,是那群强盗杀了你父母,还有你全家一百多口,要不是我出现的及时,你姐姐不也没命了。不管怎么说,你父母曾将你姐姐许配给我,只要她肯出来见我,我保证会给她一个名分。” “魔鬼,魔鬼!”尹嫂红着眼喊道:“我爹娘从没将姐姐许配给你,是你见我姐姐貌美,伙同强盗洗劫我们家,将她抢了去,还将我们全家斩杀殆尽,一百多条人命啊,他们的血将整个宅子都染红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你这个魔鬼,你把我姐姐掠走,虐待她,折磨她,将她活活逼疯,她被杀父仇人日日凌辱,你觉得她还能活下去吗?她死了,早就死了!” “死了?”严震先是眼中一愣,随即像疯了一样,“她凭什么死?她欠我的还没还完!”他疯了一样冲过去抓起墙上那幅画就要撕,却蓦地停下手,恨恨的盯着画中人,“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将画卷放在桌子上,他转而抓起尹嫂的衣领,将她提到半空,恶狠狠的逼问道:“孩子呢,他在哪,在哪?” 门口的尹叔早已被严震的狰狞吓到腿软,此时听见严震大喊,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严震回过头去,双目赤红,如恶鬼附身,“杀了他们!” “将,将军,饶命啊!”尹叔怪异的尖叫着,“浩文,快,快跪下来求将军!” 尹嫂忽的啐了一口在严震脸上,“呸,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魔鬼,那孩子和我姐姐都死了,苍天明鉴,你这种畜生不配有孩子,哈哈,他们死了,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严震的脸扭曲起来,像是裂开了一条诡异的口子,他用力一甩,将尹嫂摔向大门,一声巨响过后传来了尹嫂痛苦的叫声。大门被撞成了碎块,面色青白的尹嫂躺在屋外的地上,像一个破碎的娃娃,浑身筋骨断裂,只有咽喉还在浮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一把抢过心腹腰间的宝剑,严震提着剑一步步走向瘫坐在地的尹叔。 “将军,饶,饶命啊!”尹叔哭着,身下流出又腥又黄的液体。 “废物!”严震一脸嫌弃,将剑丢在他面前,“去,杀了她!”他又补充道:“杀了她,饶你父子不死!” 尹叔惊恐的扭过头去看尹嫂,又回头看了看尹浩文。 “爹,娘”尹浩文靠着房柱滑坐在地上,好像傻了,嘴里一直喃喃,“不要杀,不要杀” 尹叔看着儿子,又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宝剑,一咬牙抓在手里,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不要怪我,你都是个废人了,我不可能养你一辈子,浩文是我全部的希望,是尹家的希望,我不能让他死,我,我也不能死,我还要等浩文当上大官带他回去祭拜祖先,我们父子俩都不能死,就必须你死了!”他站在尹嫂身旁,喉头一直在浮动,双手紧紧的握住剑柄。 “快点。”严震不耐的催促道。 尹叔手一抖,立刻闭上眼,用力的将手中的宝剑捅出去。血水飞溅,喷到他的手和脸上,他忙睁开眼,只见尹嫂双目圆睁,死死的盯着他,喉咙里嘶嘶低响,仿佛还没断气,他又惊又怕,举着宝剑一通乱刺,噗噗噗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恐怖。 不远处的小晴咬着手指看着这一幕,浑身的血液都冷凝了。 “将军!”刘平林快步走来,“皇上到了!” “哦?”刚刚欣赏了血腥的一幕,似乎让这个魔鬼心情大好,“他终于来了!走吧,我们去会会。” “是。” 严震带着人离开了,尹叔才害怕的将宝剑丢在尹嫂身上,他连滚带爬来到尹浩文身边,身上还在不住的发抖。“浩文,浩文,爹只有你了!” “不要杀,不要杀”尹浩文还在低喃,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尹嫂的方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六章竹马青梅不复存 “皇上驾到,微臣有失远迎。”严震笑眯眯的看着走进门的宫昕,既不行礼也不避让,没有半分尊敬之色。 “严卿,朕今日不是来喝喜酒的!” “那敢问陛下是来做什么的?” “哼,来人啊,宣圣旨!” 有太监应声而出,展开圣旨尖声念道:“东屿国自立国以来,国事清明,天下归心,然近来邪物作祟,殃及社稷,经查,乱臣严震,目无天子,残害同僚,今罪证确凿,即刻拿下,明日午时问斩!” “来人啊,给朕拿下这个乱臣贼子!”大批的兵马随着宫昕的高喝一涌而进,泛着寒光的刀剑全数指向了严震,宫昕脸上浮现得意之色。 严震看着眼前的场景,竟放声大笑起来。 “严卿莫不是疯了?”宫昕得意的问道。“若是你和你的党羽肯当场自裁,朕可以留你们全尸。”他扫视一周,不过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宵小之徒,严震的大军早已被他牵制在城外,纵然严震武功盖世,也绝不可能敌过他的五千精兵。 然而转眼间,宫昕神色大变,几乎是一瞬间,四周的墙上跃下无数的人手,将刚刚涌进来的兵马砍杀在地,并将宫昕围在其中,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宫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陈浩云闭了眼撇开头,没想到宫昕还是失败了。 “严震,你放肆!”宫昕尖叫,“你竟然行刺天子!” 严震玩味的看着宫昕,“天子?呵呵,不过是披了黄皮的小丑,真当我怕了你?今天我能拥立你,明天我就能废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他命人将几个盒子在宫昕面前打开,赫然是宫昕那几个心腹的头颅,血淋淋的头颅各个都是死不瞑目,睁着惊恐的双眼。 “啊——啊——”饶是砍杀手足毫不手软的宫昕也吓得尖叫不止,他指着那几个盒子噔噔噔连退好几步,蓦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头顶的发冠也甩了出去,披头散发的疯癫模样再没有半点帝王风范。 “刘将军!” 刘平林应声而出,“属下在。” “陛下精神状况堪忧,送陛下回宫好生歇息,切记不可让任何人再打扰陛下,务必让陛下得到绝对的安静。” “是。”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严震,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帝,是天子,你杀我会遭天谴!严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宫昕身上的黄袍早就沾满了泥土,一双眼泛着绝望的红,他嘶喊着,却仍是被人绑着推了出去。 “陈大学士!”严震转身看向陈浩云。 “下官在。” “你母亲在后院晕倒了,你随我去看看吧。”严震的话语温和的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然而这个节骨眼上,陈浩云听严震提到尹嫂,心里竟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来。 陈浩云跟在严震身后,而刘平林则紧紧的跟着他。那份不安越来越大,已经占据了他整个人。他并不认为严震能查到给翟中壬暗送罪证的人就是他,但是,此时的严震究竟是为了何事,要对他的家人出手? 他一路忐忑,直到来到那间屋子前,他看到地上躺着一个骨骼扭曲的人,身体被刺得血肉模糊,那张脸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外衫下露出的帕子一角,上面绣着一个可笑的金鱼,金鱼的两只眼睛都长在了一侧。他毫无知觉的攥起了拳,指甲将掌心刺得生疼,却也抵不过他的心痛。他咬着牙,一步步向着那具身体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不要杀,不要杀”屋内的尹浩文低声言语,涣散的目光在看到陈浩云的时候仿佛定格了,他紧张的抱起双臂,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服,一口牙咯咯的打着颤。 陈浩云好像没注意到抖成筛糠的尹叔和呆傻的尹浩文,直直的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尹嫂身前。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将尹嫂早已冰凉的手捧在手里,明明没有哭,眼泪却一滴滴掉在那只冰凉的手上。面目模糊的人只有双眼还凸在眼眶外,像是要诉说什么,然而她永远都说不出口了。陈浩云试着要去帮她阖上双眼,却是徒劳无功。 “这是怎么回事?”严震假模假样的喝问一旁的心腹。“刚刚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这样了?” “将军,是——”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刘平林喊道:“有刺客!”而后飞扑而起直奔不远处一株大树后,一把揪出一个人飞转回来。 娇小的人被丢在严震面前,严震瞄了眼跌在地上一身婢女衣装的人,“你是府里的丫鬟?” 丫鬟头也不敢抬,忙俯身叩首,“将军饶命,奴婢只是路过,绝不是刺客!” “你都看见了?” “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刘平林得了严震的示意,上前一脚将丫鬟踢翻。丫鬟吃痛的撑起身,却不料刘平林又补一脚。最后,他卡住丫鬟的脖子将她提起,恶狠狠的问道:“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丫鬟挥舞着双手挠向那只卡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拼命的想要挣脱。 “是你!你没死?”刚刚还心虚的不敢动弹半分的尹叔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眼睛里冒出希望的火光。尹浩文也因为看清她的面目而忘记了呼吸。 严震瞄向尹叔,“你认识她?” “回将军的话,这个贱丫头是陈浩云带回来的,一直住在我们家。她明明就死在丞相府那些刺客的手里,可居然还活着,一定是诈死!” “小,小晴——”陈浩云因着尹叔的话猛的转过头来。被刘平林死死卡住的人赫然就是小晴。 “陈大学士,你做什么?”被陈浩云劈手夺人的刘平林慌忙跳开一步,疼的龇牙咧嘴,倘若再慢一分,他的手必定被陈浩云折断。 “是她,是她杀的!”尹叔突然喊道,他指向小晴,“是她杀了我妻子!”说完他不安的看向严震。 严震微微蹙眉,“尹浩文,你可看得清楚,你母亲是她杀的吗?” 尹浩文僵着舌头,想说却发不出声,他万分困难的扭过头去看尹叔,后者心虚的眼神闪烁,“浩文,你不能因为她在咱家住过就——就不肯说实话,你娘死得那么惨,你只有爹一个亲人了,你不会希望她也杀了爹吧?” “爹”尹浩文艰难的吐着字。 “浩文,你一定要想清楚!”尹叔紧紧的握住了尹浩文的双手。 “娘”尹浩文看了尹嫂一眼迅速的收回了视线, “浩文!”尹叔拔高了嗓音。 “我”尹浩文偷偷瞄向小晴,他的嘴唇越来越抖,声音在他喉咙里跳跃着,却总也跳不出来。 小晴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突然笑了起来,她挥手拂开了扶在她肩头的大手,朝尹浩文逼近,“尹浩文,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小晴讥讽道:“你说啊,大声点说出来,尹嫂到底是怎么死的?” 原是扶着小晴的陈浩云看见尹浩文猛地抬起头,双目迸射着寒光,声音清晰的说道:“是你,是你刘晴杀了我娘!”陈浩云的心像被狠狠地砸了下。 “浩文!”陈浩云咆哮,“不可能是小晴,不可能是她!”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尹浩文像是条疯狗一样,扑上去厮打小晴,“是你,是你要害死我们全家,你为什么要来我们家,为什么?我恨你,我恨你!” 小晴的面容急剧变动,像哭又像笑,“尹浩文,你好,你真好!” “你是西陆国人,你根本不姓刘,你姓杨,你恨我们东屿国每一个人,你恨不能杀了我们,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尹浩文不顾一切的爆发,将他偷听来的全数喊了出来。 闻言,陈浩云脸色大白,他不知道尹浩文为什么会知晓这些事。小晴则是微微一愣,连陈浩云都不知道她姓杨,转而她明白过来,她偷偷祭拜父母的场景还是被尹浩文看到了。 “西陆国人,姓杨?”严震审慎的看了小晴几眼,沉思片刻后低笑道:“原来是杨宰相的女儿!” 事到如今,小晴也不再隐瞒,“严将军好眼力!” “没想到你还没死!”严震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小晴,盘算着要如何折磨死她。“这么说你混进我东屿国是来报仇的?” “将军以为呢?” “呵呵,好胆量。”严震抬眼看向陈浩云,“陈大学士可是你的同谋?”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严震哈哈一笑,转而眼神一凜,“不管是不是,陈大学士都别想活着离开我这将军府了!” 除了陈浩云,其余人都是心头一惊。 他勾了勾手指,几个人抬了一个大箱子上来,那箱子六尺长,三尺宽,两尺厚,仿若石棺。严震瞄了眼箱子,轻蔑的说道:“杨小姐远道而来,我也来不及备上什么好礼,这箱中之物本是为陈大学士准备的,只不过远来是客,那就杨小姐先请吧!” 几个人立刻上前要架起小晴。 “住手!”陈浩云几步拦在小晴身前。 “陈大学士,你如此维护杀母仇人,又是为何?”严震假惺惺的问道。 “我不信你们的话,反正我也没法活着走出这里,不如拼个你死我活!”言毕,陈浩云猝然冲上前,与严震打在一起。 可惜陈浩云江湖经验浅薄,加之心绪大动,招式紊乱,不过三十招,就被严震打飞,撞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后滑落在地。严震抽过刘平林腰间的剑压在陈浩云脖颈间,“陈浩云,去死吧!”严震眼神一暗,腕上发力,眼看就要割断陈浩云的脖颈。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是你儿子!”小晴的声音如晴天霹雳,震住了每一个人。“他是宣大小姐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杀他!” 严震缓缓收了剑,斜睨着小晴,“你说什么?” “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宣大小姐的孩子!” “他?”严震回头看向陈浩云,眼中跳动着火花,“他是宣柔的儿子?” “对,他就是!” “不,不可能!”陈浩云拼命的摇头否认。“你胡说!” “原来是这样!”严震长吁了口气,他举起剑看了眼,突然,他手腕一挥,挑断了陈浩云的手筋和脚筋。 “啊——”撕心裂肺的喊声吓到了小晴,也吓跑了枝头上的鸟儿。 片刻后,小晴才回过神来,她嘶喊道:“严震,你疯了,他是你儿子!” “他?”严震将剑丢给刘平林,讥讽道:“杨小姐,你的消息可不算灵通。他不过是宣柔和别人生的杂种,那个贱人,背着我和别人私通,我杀她全家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他们母子,为的就是当着宣柔的面杀了这个杂种!” 小晴哑然,“不可能” “多亏了你,帮我找到了这个杂种。既然他母亲死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该由他来偿还,我改变主意了,我不会一剑杀了他,反而要让他好好的活着,受尽苦楚,我要让宣柔死不瞑目,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小晴绝望的揪住了领口,怎么可能,她明明看到陈浩云暗中收着一块玉佩,和严震身上带着的那枚拼在一起就是一整块,纹路和花色丝毫不差,怎么可能会错,怎么可能会错!难道?她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都是错的,而且错的这么离谱。 “请杨小姐入箱!”严震狰狞的笑着,吩咐人将小晴抓住。“杨小姐,这是我特地命人准备的,你可还喜欢?” 箱子被打开,嘶嘶的声音随之传出,几十个蛇头跃然而出,那场面让人胆寒。 “将她丢进去!”严震冷冷的吩咐道。 尹浩文睁圆了双眼,“不要——” 小晴回头看去,陈浩云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他的身边静静的躺着一根雕花玉簪,那根父母用来作为定情信物的玉簪,那根一年前被她当掉的玉簪,那根刚刚因为打斗从陈浩云怀中掉落的玉簪,她心中凄凉万分,回想起那个在云岭山和她一起劈柴烧火、为她上黑雾峰采药的少年,她垂下双眼,“尹嫂是我杀的,我恨你们东屿国的人!”小晴似乎看到陈浩云的手指动了下,“我利用你去杀严震,本以为你是他的儿子,正好可以让你们父子相残,没想到没想到呵呵”她猛的转身一跃跳进了箱子,箱盖随之落下,嘶嘶的声响被关在了箱子里,只有凄惨的叫声隔着箱子迸发出来。 尹浩文手脚冰凉的看着这一幕,他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服。 “死了好,死了好!”尹叔话音发抖,却压不住兴奋。 “来人,把陈大学士请去地牢,好生伺候着!”严震看着陈浩云不甘的被人拖下去,就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他的心里就越发的痛快。 “你们——”严震走到尹家父子面前,脸上尽是轻蔑的笑容,“够卑鄙无耻!” “谢,谢将军夸奖!”尹叔战战兢兢的扯了扯尹浩文。“请将军放过我们父子,将军答应过的,只要”他不安的瞄了眼屋外躺着的尹嫂,心中满是忐忑与恐惧。 “没错,我是答应过,而且我很欣赏你儿子。这样吧,他留在我身边,我可以让他接替陈浩云的位子。” “将军”尹浩文突然开口,“我想当丞相!” “哦?这么有野心?”严震愣了下,转而笑道:“好,很好,你留在我身边好好替我做事,我必能让你当上丞相!” “谢将军!”尹浩文叩首。 “多谢将军!”尹叔也喜出望外,用他们母子俩的命换尹浩文的前途,实在太划算了。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行书一路跑进书房,气喘吁吁的说道:“陈大人被,被杀了!” “什么?”前一刻还在喝茶看书的宫玉丢了茶杯书简,一张脸变得惨白。 “听说是被皇上带去的人给” “他身手那么好,不会那么轻易就”宫玉恨恨的槌了下桌案。“让楷书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是!”行书战战兢兢的出了书房,主子向来嘻嘻哈哈惯了,他从没见过主子如此生气。 数日后,宫昕暴毙于宫中,严震推举生性懦弱的宗亲王宫阳河为帝。那口装满蛇的箱子被抬到郊外草草埋掉,而陈浩云则被永远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日遭受酷刑,施刑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曾经的继父、宣二小姐曾经的丈夫、尹浩文的生身父亲——尹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七章初出茅庐见事端 老酒鬼 臭烘烘 每日醉酒睡街头 一壶酒 晃悠悠 蓬头垢面鬼见愁 在南方一个秀美的城镇里,几乎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会唱这首歌,因为他们镇子上有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酒鬼。 镇子里的孩子看见老酒鬼从城隍庙一步一个趔趄的走出来,纷纷围拢过来拍着巴掌围在他身边又跳又唱。浑身散发着臭味的老酒鬼却呵呵的傻笑着,抱着酒壶摇摇晃晃走在街头。走到市集不远处的乞丐乞讨地,老酒鬼也会跟着坐下来,向过往的行人讨钱。 最初他在这里讨钱时,周遭的乞丐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也都不敢惹,但后来发现他讨到钱就去饭馆或酒馆买酒,喝个烂醉睡在街头,才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个烂酒鬼。偏偏这个烂酒鬼总是比乞丐讨到的钱多,一个抢生意的烂酒鬼自然少不得挨几顿打,可奇怪的是,无论乞丐如何殴打他,老酒鬼一声都不吭,好像挨打的人不是他一样,打到后来,乞丐都打烦了,索性不再理会他,只不过酒鬼讨来的钱多半会被乞丐们抢走,可无论剩下多少铜板,酒鬼都会拿去买酒,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一日黄昏之际,老酒鬼静静地等着乞丐来抢他面前的铜板,可等了许久,眼见天就要黑透了,乞丐们都没有出现。老酒鬼摸起铜板收进怀里,这才摇摇晃晃的起身向酒馆走去。 买了酒的老酒鬼迫不及待的拔了瓶塞,仰脖吞了一大口。 “快走快走!”酒馆老板不耐烦的将老酒鬼轰了出去,花钱买酒的是顾客,可醉酒闹事的就是混蛋了。他可是很不幸见识过一次老酒鬼发酒疯的样子,把他柜子上的酒连喝带砸全毁了! “你,你别推我啊,我,我还没喝完呢” “去去去,等你喝完了,我这店还能剩下吗?阿海,别忙着收拾桌子了,快帮我把这臭酒鬼弄出去!”老板嚷嚷着,伙计立刻放下手巾跑过来。 “你们,你们别推我啊,我——哎吆——痛死了——”被人一推,老酒鬼叽里咕噜滚下台阶,一手还死死的抓着酒壶,他揉着腰龇牙咧嘴的爬起身,手指虚虚晃晃指向面前两个模糊的人影,“赶明儿,我去别家买去,你们太小气,嗝——”熏天的酒气扑面而来,老板和伙计嫌恶的扇着鼻翼。 “你不来我这更好,快走!”老板厌恶的关上门板,隔着大门还能听见他在说:“挣他那一壶酒钱还得担着被他砸店的风险,这钱不挣也罢!” “小,小气——嗝——”老酒鬼抓着酒壶一路抱怨着晃回了城隍庙。 刚迈上两阶台阶,一把小巧的匕首突然从大门的门缝间飞出,铛一声响,他手上的酒壶被扎了个粉碎。瞪着一地的碎片和酒,老酒鬼气涌上头,几步爬上台阶,一把推开大门,气势汹汹的喝问道:“谁打碎了我的酒?” 城隍庙内,平日里抢他钱的几个乞丐正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相对而立。 那少年锦衣玉袍,面容秀气,若不是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绝对会让人认为是某个土财主家的小少爷。 “我打的,怎么,有问题?”少年瞥了一眼老酒鬼,随即收回视线,不屑的说道。 “你赔我的酒!” 少年并不理他,只嘴角带笑的看着对面一干乞丐,“你们丐帮不讲理在先,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 “谁,谁怕你,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其中一个乞丐强撑起胆子喊道。 “是一个一个打,还是一群一起上?”少年不以为意的问道。 众乞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然,当然是一起上!” “真是怪哉,怪哉。”沉默了半天的老酒鬼突然开口。“你们这么多人居然怕一个小孩?” 乞丐中有人不服的叫道:“你懂什么,这叫速速那啥那啥” 老酒鬼摇了摇头,“速战速决。” 少年偏过头将老酒鬼打量了番,除了脏兮兮,满身破烂,实在看不出这个老酒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八成是个落魄的书生,少年如是想着。 趁少年分神之际,几个乞丐交换了眼色,一拥而上。这厢少年也回了神,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挥动双掌,正面迎上,双掌一翻,挡住对方的攻击,再收回右手,手肘一推,震飞一名乞丐。脚下也并不闲着,右脚飞快的动了几下,就听见几个乞丐嗷嗷叫,再细看,乞丐们都抱着脚又跳又叫。少年一个飞身,左腿在空中一轮,乞丐们好似风中落叶,一个个撞到了墙上。 落地的少年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衣袖,“你们可服气?” 乞丐们或捂着肚子,或捂着胳膊,贼眉鼠眼的交换着眼色。突然众乞丐群起攻之,少年刚要迎敌,只听身后劈空声乍响,一乞丐模样的人手执竹竿从被劈开的墙壁处飞身而来,竹竿直指少年后脑。 “香主!”众乞丐惊喜的大叫。 少年高喝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根软鞭,手腕一抖,软鞭像一条响尾蛇,弯弯扭扭飞了出去,和对方的竹竿缠到一起。 本以为年纪小腕力不够,可谁想软鞭在少年手中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几次险些缠上那位香主的手臂,原以为来了救星的众乞丐都露出失望之色。他们几个聚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不多时,几个人点了点头,分散开来,竟是从不同的方向偷袭少年。 就在这时,“啊——阿嚏——”老酒鬼竟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因为老酒鬼突如其来的喷嚏而停滞了偷袭动作的几个乞丐被少年发现,少年冷喝一声,软鞭一扫,将一名乞丐抽翻在地,又是一记软鞭,缠住另一名乞丐的胳膊,再一甩,人也飞了出去。那香主见少年背对他,正是漏了破绽,于是手上翻转,竹竿狠狠地劈向少年的后背。少年虽有注意,却未能全然躲开,右臂被劈中一阵阵发麻,额上瞬间冒出冷汗,软鞭险些脱手。少年行动变缓,不多时又挨了几记竹竿。 “哈哈,你这毛头小子,到底是江湖经验浅,还不束手就擒!”乞丐们哈哈大笑,向少年围去。 少年抿着嘴,左手猛的抛出一枚烟雾弹。 “咳咳——”众乞丐猝不及防,被呛的不轻。 待到烟雾散尽,人早就没了踪影,而同样消失的还有老酒鬼。 “喂,你抓我做什么?快放我下去!”被少年提着的老酒鬼在半空中哇哇大叫。 “再废话我宰了你!”少年低吼道,“咳咳”本就受了伤的少年一吼气更不顺了,咳个不停。 少年轻功不错,可惜受了伤,加上打斗消耗过多,并没有力气飞太远,出了城没多久就一头栽进了树林。一大一小坠进树林,惊起飞鸟无数。幸好草地够厚实,不然两人不摔死也得摔残。 老酒鬼揉着腰坐起身,“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晚上连着摔了两回?”他一回头就看见少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喂,你醒醒啊!”老酒鬼推了推少年,少年闷闷的哼了声,依旧没动。“喂,你不是摔断了胳膊腿吧?” “呸”少年打牙缝里挤出话来,“小爷我没那么容易残了!” 老酒鬼了然般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我就先走了。”说罢就要起身。 “喂!”少年见酒鬼要走,急得扭头大叫。“你站住!” “干嘛?” “你要去哪?” “回城隍庙睡觉啊!” “你是不是白痴啊!”少年强撑着坐起身,白了酒鬼一眼,“你以为那群伪君子会放过你?” “伪君子?谁啊?” “那群乞丐啊!” “我又没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你笨啊!刚刚他们要杀我,被你看见了,你以为他们还会留你的命吗?”倘若不是腿上有伤,少年一定会跳脚。 “那怎么办啊?”老酒鬼无奈的在原地踱着步。 少年直了直身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没办法了,你就跟着我吧。” “你?”老酒鬼蹲下身,撩开额前的乱发认真的打量着少年,“你个小毛孩子,我跟着你干什么!” “不许说小爷我是小毛孩子!”少年气的大叫。 “好了好了!”老酒鬼制止了少年哇哩哇啦的大叫,“跟着你就跟着你,但是我有条件。”他顿了下,“看你这身打扮,估计也挺有钱,每天给我买三斤酒,应该不成问题吧?”说着比出三根手指。 “你这个人”少年不满的嚷嚷着,但转念一想,自己受了伤,要是身边没人照顾,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好。他强压下不满嘟囔道:“三斤就三斤!” “得嘞,那我就跟着你了。” “我叫程潇,你可以叫我潇少爷。” “哦。”老酒鬼随意的应道。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追问道。 “我?”老酒鬼一愣,随即哂笑,“我一个酒鬼哪有什么名字,就算有名字,喝了这么多年酒,早就喝坏了脑子,记不得了。” 少年一脸的不信,“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还没名字,你要是不说,我就叫你程隍了,跟小爷我姓,城隍庙的隍,反正我是在城隍庙碰见你的。” “程隍?”老酒鬼砸吧着这个名字,“呵呵,倒也挺好听。” 闻言,少年眼睛一亮,“是吧,我也觉得挺好听,那就这么吧,你就叫程隍了!” “潇少爷。” “什么事?” “今晚咱们要睡这树林吗?” “” 程潇是个标准的话唠,一路上啰里啰嗦说个不停。譬如他为什么会和丐帮的人打起来,归结原因便是丐帮之中有几个混球,居然强抢民女,恰巧被路过的程潇看到,双方一言不合就动手,令丐帮丢脸的是,几个大人居然打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于是双方相约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间城隍庙对决。 “唉,也不知我这一走,还有谁能替那几个姑娘出头。”程潇感慨的说道。 “我觉得呢,上次你教训了他们,短期内他们应该也不敢贸贸然再去骚扰那些姑娘了。”老酒鬼——程隍如是说道。 “真的?” “耗子挨了打还知道记几天呢,何况人。” “你骗人,我姑姑说,耗子是撂爪就忘的!” 程隍撇了撇嘴,没想到这孩子一点都不好骗。 过了片刻,闲不住嘴的程潇再次开口唠叨,“程隍,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酒鬼。” “酒鬼之前呢?” “小酒鬼。” “” 又过了片刻,“程隍,你是不是会武功?” 程隍看了他一眼,眼神明显在说,你开什么玩笑。 “你真不会?”程潇不死心的追问。“可总觉得那天在城隍庙,你是故意要提醒我。” 程隍又给了他一个眼神,明显告诉他,你想多了。 “程隍,你去过煜良山吗?” “煜良山?” “对,我这次就是去煜良山的,我姑姑收了点易派的请柬,他们的老掌门七十大寿,广发请柬,我姑姑就让我去见识见识,哈哈,小爷我可是期待的很呢!” “过大寿啊!好啊,肯定有酒喝!” “唉!”程潇故作成熟的摇着头,“也就只有你,这种时候满脑子都是酒。你想想,煜良山的几大门派都会派人前往,九江派的彩云探月手,丰和派的凤天剑法,天成派的飞花摘叶掌,流厢派的百兽拳,还有点易派的追魂腿,想想都激动不已!” “他们是去参加寿宴的,不是比武招亲。” “” 再过了片刻,“程隍,你为什么不把胡子剃了?” “好看。” “哪里好看了,一把胡子跟杂草似的。” “胡子是成熟的象征,没胡子的是毛头小子。” “” 半个月后,一大一小抵达了点易派。点易派建于煜良山西侧山腰上,从山脚看去,能远远的看到山门一角,蜿蜒的山路上零星的有弟子在穿梭。在程潇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劲装打扮的年轻人正说说笑笑的往山上行去,看样子也是前来参加寿宴的。 初出茅庐的程潇一心想结交更多武林同仁,于是飞快的跟上去叫住二人。 “两位兄台!”他一路跑来脸不红气不喘,可见内功深厚。 那二人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话,停了脚步回首看去,发现是程潇,不由得失笑。“这位小公子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上面可是点易派。” “没错,没错,我正是要去点易派!” “哦?”两人将程潇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恕我二人眼拙,小公子是?” 程潇故作老道的一拱手,一本正经的答道:“在下霜落堂程潇。” 那二人听见霜落堂三字,脸色骤变,忙问道:“可是苗疆霜落堂?” “正是!” 程隍脸上也有一丝变动。 紫衣年轻人毕恭毕敬的拱手道:“原来是霜落堂的程小兄弟,在下泛海帮柳如新,这位是我兄弟柳如意。”说着他指向身边的绿衣年轻人,“久闻霜落堂玉罗刹前辈大名,不知今次是否有幸得见!” “我姑姑她许久不曾离开苗疆,加之堂中事务繁重,所以此番特命我前来为庄老掌门贺寿。” 柳如新露出惊喜之色,“程小兄弟是玉罗刹前辈的侄儿?小小年纪就能行走江湖,可见武功了得,必定是得了前辈的真传。” 听了夸赞之词,程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哪里哪里。” “这位是?”柳如意瞄着程潇身后的程隍,不知他是哪一路高手。 “他啊!”程潇将程隍拉到身旁,“他是陪我来的,这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我。” 柳如意眼一亮,“能护送少主的,阁下必是霜落堂的高手!” 程潇忙解释道:“程隍他并不会武功,只是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柳氏兄弟顿时了然,原来只是个普通仆人。 “程小兄弟,那我们便结伴前行吧。”柳如新热情的邀请。 “如此甚好!” 到了山门,柳如新和程潇纷纷递上请柬,弟子们热络的将他们迎进门,带着他们在派中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后才来到客房。 当晚就是庄老掌门的寿宴,程潇和柳氏兄弟是最后一波抵达的宾客,听说柳氏兄弟在路上遇上了点麻烦,因此耽误了行程。而程潇则是因为被人暗算受了伤,加上沿路贪玩才耽误了路程。 当晚,点易派中百丈宽的院子里摆了上百桌酒席。程潇虽年纪不大,但作为霜落堂唯一的访客,被安排在主桌左手边的那张桌,程隍则不然,他不过是个随从,只能坐在最末一桌,这一桌多是些小门小派的低等弟子,上至四五十岁,下至七八岁皆有之。程隍抓过眼前的酒壶灌了一大口,不由得赞叹,素闻煜良山中酒之盛名,这味道果真不凡,想着,又连喝了两大口。 酒席正盛之时,山门外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庄季翔,你个乌龟王八蛋,快给老子滚出来!”洪亮的声音一路传至酒席,可见来人内力深厚。 席间众人纷纷放下酒杯,庄靖眉头一皱,一双凌厉的眼扫向身侧的幺子庄季翔,后者心虚的低下头。 见势不对,庄靖长子——现任掌门——庄伯翔忙召过不远处的弟子,“你去看看,什么人在山门捣乱。” “是,师父。”弟子领命前去,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山门处传来弟子痛苦的叫声。 “你个小王八羔子,也敢拦老子的路!” 须臾,就见一个西域打扮的中年人拎着一个软趴趴的小弟子走进院来,那小弟子被丢在地上,像一滩烂泥,一看就是全身筋骨已断。 庄伯翔忙起身绕过桌子快走上前,一面吩咐人将那小弟子抬下去,一面不满的问道:“今日乃是家父七十大寿之日,不知我点易派有何得罪之处,阁下要下此毒手?” 那中年人一脸络腮胡子,身上的衣服红红绿绿,手腕脚腕处挂着叮叮当当的铃佩,背上还背着包袱,旁边别着一把大刀。只见他立起眉毛咆哮道:“让庄季翔那个王八蛋滚出来,老子要他的命!” 程隍瞄了眼,庄季翔正猫着腰意图从席间偷偷溜掉,好巧不巧,这一幕正好被中年人看到,他大吼一声抽出背后钢刀,飞身而起就要劈去。 初时庄伯翔见只有他一人,只觉此人大胆,并未将来人放在眼里,如今见来人竟当着他的面要劈他兄弟,而且众多门派无数双眼正盯着看,庄伯翔觉得好似被当众打脸,脚下一蹬也跟着飞扑而起,双腿在空中连蹬数下,直逼对方命门。 那中年人好似背后长了眼,连头都没回,挥手就是一记刀劈,庄伯翔侧身一闪,再补一脚,却不料中年人手腕一转,刀锋横切而来,巨大的冲力让庄伯翔仓皇落地,噔噔噔连退好几步。那中年人依旧未回首,脚下腾然而起,一个翻身拦住了庄季翔的去路。 庄季翔见一堵大山拦在眼前,那把明晃晃的大刀就在身前,嘴一瘪,四十好几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对方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秦壮士,饶命啊!”他边哭边磕头,不多时头上就磕出了血印。 “四弟,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庄仲翔几步上前提起庄季翔的后衣领,硬是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这么多客人看着,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二哥,你要救我,他,他是来杀我的!” 庄靖闻言脸色大变,他拂开衣衫起身离席,信步来到中年人面前,“不知我这孽子何事惹恼阁下,竟让阁下在老夫寿宴之上大打出手?可否请阁下看在点易派和老夫的面子上,借一步讲话?” “你的面子?”中年人嗤笑道:“你的面子值几个钱,能抵得过我义弟全家性命吗?” 庄靖隐隐发怒,“阁下切莫妄言,我这幺子虽然平日里游手好闲,但绝不是滥杀无辜之辈,阁下肆意抹黑,究竟是何居心?” 中年人狠狠的将刀扎在土里,冷笑道:“你们中原武林自诩正派,可做的都是肮脏事。他庄季翔这个王八羔子两年前伙同火龙帮劫了一只从西域来的商队,那商队的主人正是我义弟,这群杀千刀的不但杀光了整个商队的男人,还奸污了商队里的女人,连我义弟才刚满七岁的女儿都没放过,这种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我要杀了他祭我义弟全家!” “笑话!”庄伯翔冷哼道:“火龙帮乃是邪派,我四弟是名门正派,怎会和他们混在一起,分明是你的一派胡言,恶意中伤!” “正是,火龙帮虽也是煜良山中一只,但手段阴毒,早已被各大门派所不齿,庄四爷万不会如此糊涂。”九江派掌门何少坎附和道。 见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庄季翔壮了壮胆,然而眼睛却不敢对上中年人,“秦壮士,我知道你义弟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是认错人了,真的,你看他们都说了,我不可能和火龙帮的人混在一起,要不,要不你再好好查查去,若是你想剿灭火龙帮,我们点易派可以鼎力支持。” 中年人忽的一声冷笑,“你这王八羔子,怪不得火龙帮的流焰信不过你,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抛出一件物什,正好落在主桌中央。 “这!”庄靖神情骤变,他转而瞪向庄季翔,庄季翔将右手缩在袖子里,身子隐隐发抖。 “不用老子解释了吧,这白玉戒指庄家四兄弟一人一枚,庄老头,你好好看看,庄季翔手上那枚戒指还在不在!” 庄季翔苦着脸,“爹,我的戒指被人偷了” “哈哈,流焰拿到这枚戒指足有两年,既然丢了这么久,你怎么不派人去找啊?分明是你和流焰蛇鼠一窝,他信不过你,让你留下信物证明你和他是穿一条裤子的。事到如今,我看你这龟孙还有什么好说的!” 庄季翔左右瞄了两眼,突然撒腿就要跑,中年人抢先一步拦住他,将身后的包袱一抖,一只头颅叽里咕噜的滚到了庄季翔的脚边。 “这!是流焰!”天成派的三弟子刘满奇伸直了脖子看了眼随即叫道。 庄季翔鬼叫一声,趴在地上往回爬,好像身后有厉鬼在追他。 “哈哈哈哈哈,义弟,为兄这就替你报仇雪恨!”中年人眼神一凜,举刀劈去。 庄靖一把推开身前众人,堂堂堂使出追魂腿,腿力破风而出,中年人忙举刀应战,身一矮避开庄靖的攻击,随即将刀一轮,扫起一团劲风,周遭的几十张酒桌全数被劲风劈裂,就连不远处的一方喷泉涌出的水柱都在瞬间被劈成两半,庄靖于匆忙间跳起,方才避开这阵刀风。 “好刀法,抽刀断水!”丰和派掌门俞法不由赞道,“有这种刀法的,唯有西域刀王秦三刀!” 所谓秦三刀,便是三刀之内取对方性命,然秦三刀那柄刀并非普通的刀,据说足有百十来斤,可他挥舞起来竟像是捏着一片羽毛,足见功力深厚。 刚刚是第一刀。 庄靖使出扫堂腿攻秦三刀下盘,秦三刀从容甩刀挡住了庄靖的攻击,并将庄靖弹出几丈开外,刀刃翻飞,又将庄靖的两只袖子削了下来。 这是第二刀。 见老父露出倦色,庄伯翔和庄仲翔相视一眼,一同跳入战局,以三敌一。父子三人合力围住秦三刀,庄靖攻头部,庄伯翔攻腰间,庄仲翔攻下盘。 秦三刀身子一斜,右腿左手同时发力,右脚踢中庄靖的脖子,左手肘砸中庄伯翔胸前肋骨,再迅速回身,右腿一轮,将庄仲翔脸踢变了形,而后一跃而出,一刀正中庄季翔腹部。 第三刀,命已收入。 席间众人看的眼都傻了,点易派的追魂腿名震中原,可对上秦三刀,就好像是软绵绵的绣花腿一样,没有半点攻击力。 唯有程隍,整个过程都没抬过眼,只顾低头喝酒吃菜。 “义弟,我终于替你报了仇了,报了仇了!”秦三刀仰天长啸。 “老四!”庄靖见血流一地的幺子,本就被秦三刀踢中了脖颈喘息困难,此时受了打击,生生吐出一口老血,眼球一翻,撅了过去。 “父亲!四弟!”庄伯翔和庄仲翔高喊。 “哇,这就是名震西域的刀王,好厉害!”程潇暗自嘀咕。“不知道他和姑姑谁更厉害?” 庄伯翔一把扶起仍昏迷不醒的庄靖,双目流泪的看向庄季翔的尸身,“秦三刀,你单凭一面之词就对我点易派大打出手,甚至杀我兄弟,重伤我父,我庄伯翔与你势不两立!” 将父亲交给二弟,庄伯翔怒吼一声冲向秦三刀,三招过后,庄伯翔被秦三刀卸了右腿,一条血淋淋的腿就落在众人面前,庄伯翔惨白着一张脸死死地咬着牙根躺在地上打滚。直至此时,各大门派都坐不住了。 俞法的大弟子孙乘风拍案而起,“就算庄四爷与你有仇,那也是庄四爷一人之过,你为何要牵扯庄掌门,何况事情尚未弄清之前,你杀了庄四爷,重伤庄老掌门,更是废了庄掌门的腿,简直可恨至极!” “乘风!”俞法不赞同的瞥了他一眼。孙乘风虽有不甘,可师父不许他再多言,他也只得愤然将自己摔进椅子里。 “狗屁!”秦三刀啐了口,“他们三人打老子一个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嘣出半个屁来,难道老子就活该被打死?不服气你们就一起上啊,让我看看你们这些中原正派是正的还是歪的!” 几位掌门和亲传弟子不由得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这可是秦三刀自找的,他日传将出去也绝不会抹黑了他们几大门派的名声,倒是击败西域刀王的美名会让他们名震武林! 程潇几步窜到程隍所在的最末一桌,一把抓住程隍的肩膀使劲的晃起来,“快看快看!谁说寿宴不会动武,小爷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西域刀王果然名不虚传,哇!丰和派的剑阵都被他打散了!看,流厢派弟子的手指被他削掉了!” 程隍吞下口中的酒口齿不清的说道:“看什么夜(热)闹,不怕啊(挨)打啊?” “你不是也看着呢吗?” “我是怕浪费了这些酒菜才没走!” “” “程小兄弟!”柳如新兄弟也提着剑跑到了末桌旁,“这秦三刀已杀得双眼发红,只怕不杀尽所有人不会罢休,程小兄弟还是先躲躲吧!” “难得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对决,我不走!”程潇直摇头。 “程小兄弟,霜落堂与点易派不过点头之交,本不必出手。你年纪尚小,又是霜落堂的传人,若是因此有了闪失,让玉罗刹前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忍心?” “这”程潇瘪了瘪嘴,转而求助于程隍,“程隍,你说怎么办?” 慢条斯理喝下最后一口酒,程隍才用袖子抹了下嘴,看了眼面前两败俱伤的混战人群,低声说道:“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来不及了?”程潇满是疑惑,柳氏兄弟也困惑不已。 忽的,天空中传来一道不男不女的笑声。 “西域刀王对决煜良山五大门派,真是精彩啊!嘿嘿嘿嘿嘿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八章生死路上藏机关 程潇匆忙捂上耳朵,“这是什么人,内力如此深厚,光是声音就能扰乱人心?” “嘿嘿嘿嘿嘿嘿!”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随着声音的靠近飘落地面。那二人年纪五十上下,白衣人半尺长的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背手而立,黑衣人则是一脸阴柔,脸上半根胡子都没有,浑身软得像是一根熟面条。 “你们是?”靠坐在角落里的庄仲翔闻声看去,双目突地一瞪,“阴阳判!” “二十几年未见,庄二爷别来无恙啊!”黑衣人捏着兰花指扭动步子上前,刚刚的笑声赫然是他发出的。 “你们居然还活着?”庄仲翔脸色煞白,不敢相信的瞪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我们可是特地来参加庄老掌门七十大寿的!哎吆吆,庄老掌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已经断气了?” “点易派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庄仲翔强撑出一口气喊道。 “唉!”黑衣人垂下眼角,很是忧伤的看着白衣人,“白阳,庄二爷撵我们走呢!” 白阳冷笑道:“你我二人在煜良山不受欢迎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当年我们来找庄老掌门切磋武学,岂料那庄三爷背后偷袭,你失手将他打死,庄老掌门父子竟然暗下迷药,趁我们昏迷之际将你手筋脚筋挑断,挂在福灵洞外任由猛兽撕咬你,他们怕我知晓真相后会伺机报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我绑在石头上沉入福灵溪。” “哈哈哈哈,老子本以为庄季翔是个王八蛋,没想到你们全家都是王八蛋!哈哈哈哈哈哈!”秦三刀讥讽的笑道,他收了刀,“老子和庄家的恩怨已了,告辞!”说完一个纵身轻盈的跃上半空,离开了点易派。 “一派胡言!”因为嘶喊,庄仲翔憋得面目通红,“倘若我庄家真的如此对待你们,你们哪里还有机会站在这里,摆明了就是胡诌!” “嘿嘿嘿嘿,白阳是不是胡诌,你庄二爷心里最清楚。” “黑阴,不必再与他废话。” “可是啊,白阳你看,庄大爷已经残了,庄四爷也死了,就连庄老掌门恐怕都要蹬腿了,我们还找谁报仇呢?” 白阳冷冷的看向庄仲翔,后者紧张的向后缩去,可身后就是石墙,他已无路可躲。 “各位,请听我一言!”一人飞身而出,定睛细看,竟是流厢派掌门李修林。“倘若只是秦大侠一家之言,尚可说不足为信,但这两位也出面指认庄家父子,在下以为庄家父子必定是有事行之偏颇,招人非议,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好再出手,还是将这些问题留与他们自行解决吧!” 九江派掌门何少坎、丰和派掌门俞法,天成派掌门洪百冥及旗下弟子都很识时务的点了点头。一个秦三刀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眼前这两个阴阳怪气的明显比秦三刀还难缠,何苦为了别人的事搭上自己的命。 孙乘风不赞同的看向俞法,“可是,师父,点易派各位前辈已受了重伤,我们若是不管——” “不可胡言!李掌门说的正是我们心中所想,若真是庄掌门一家之过,我们还意图维护,岂不是是非不分!” 孙乘风悻悻的闭了嘴。 “你们——你们——”庄仲翔一一看向众掌门,“我们几派同气连枝,如此时刻,你们宁可选择相信外人胡言,也不愿相信我们,甚至要弃我们而去!” “庄二爷,”李修林抱拳道:“既是私人恩怨,我们自然不好插手。” “你们,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眼看我们点易派要被灭门,竟选择袖手旁观,你们——”他的话仍在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黑阴收回如鹰爪般的五指,上面滴滴答答残留着血迹,还抱着一颗跳动的人心,而庄二爷胸口露出的黑洞还在汩汩的流着血,双目突出、嘴巴大张的模样让人看去更觉心惊胆寒。 “我以为庄家人的心会是黑的,没想到也还是红的,真没劲!”黑阴将那心脏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才嫌恶的丢在身后。 “父亲!” “伯父!” “叔父!” 庄老掌门的孙子们见庄仲翔被杀,纷纷跳出来要报仇。 “二十几年不见,没想到庄家又多了几只小老鼠,嘿嘿,那就一起来吧,我把你们串成串,一起烤了!”黑阴邪佞的一笑。 趁着阴阳判捕杀庄家人之时,其余四大门派的掌门彼此交换了眼色。 “这几位是?”俞法走向柳氏兄弟,目光紧锁。 刘满天忙上前道:“他们是泛海帮的柳氏兄弟。” “原来是泛海帮的,不知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俞法捋着胡须,看似问的不经意,其实内含玄机。 柳氏兄弟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明白,“这乃是庄老掌门一家的私怨,我等后辈不敢妄言!” 俞法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头看向程潇和程隍。“这位是?”他问的是程隍,毕竟程潇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根本猜不到会是霜落堂的人。 程隍瞥了他一眼,“我不过是个下人。” “你为什么不问小爷我啊?”程潇不满意了,他最讨厌别人把他当小孩看。 “你嘛!”洪百冥的二弟子谭玉磊嘲讽道,“嘴上的毛都还没长全,还是回去吃奶吧!”话音落,周遭人俱是哈哈大笑。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程潇攥了攥拳头。 “小鬼,如果你肯答应出去之后不乱说,我们就放你回家喝奶去!”李修林的长子李康敏也跟着起哄。 程潇一撇嘴,“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们背信弃义,妄为正道!” “你!”李康敏作势就要打程潇。 “李大公子,不可!”柳如新忙拦住,“他是霜落堂玉罗刹前辈的侄儿!” “霜落堂!”几位掌门震惊,面色皆是戚戚然。 李修林喃喃自语道:“霜落堂一向亦正亦邪,那玉罗刹更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极其怪异,武功又是出奇的高强” “哼,怕了吧!”程潇得意洋洋。 谁知几位掌门纷纷露出古怪之色,彼此间低头耳语了些什么。 “笨!”程隍小声嘀咕道。 “喂,程隍,你说什么呢?”程潇凑过去问道。 程隍摇摇头,“你以为知道你是霜落堂的人,他们就会放过你了?大错特错,他们反而会因为忌惮你姑姑,怕你回去后向玉罗刹告状,说他们合伙欺负你。若真如此,玉罗刹必定不会罢休。就算玉罗刹肯罢休,他们也认定了玉罗刹会回来报复,所以索性在这将你了结,回头只消对外言明,你是在混战中不幸中招身亡,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程潇又是皱眉又是撇嘴,“那就是说,我非死不可了?” “呵呵,阁下不过是个下人,怎么好随意胡说呢!”何少砍眉目慈祥的看着程潇,“我们不过是怕这位小公子受了惊吓,特地来关照几句。” “既是关照过了,我们也该告辞了!”程隍起身拱手道,随后扯住程潇就要往外走。 何少砍冲洪百冥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率先一步打出一掌。 岂料,程隍脚下轻移,竟躲过了洪百冥的攻击。洪百冥以为程隍不过是侥幸躲过,又甩出数掌,程潇可看不下去了,他甩手而出,一根软鞭飞入半空,啪啪两声击退洪百冥双掌。 “小子好生厉害!”洪百冥大喝一声,使出独门绝学,飞花摘叶掌,掌法变幻莫测,如飞花飘落般迷眼。但霜落堂的功夫一向招式诡异,与中原武林全然不同,数招过后,洪百冥依旧占不到上风,不免觉得颜面扫地。 “师父,让我们来!”大弟子方中明和二弟子谭玉磊飞身挡在前,洪百冥借势退回。 可不过几下的功夫,二人被程潇的鞭子抽的满脸印记。 几位掌门再不敢轻敌,再一次全数加入阵营。 “程小兄弟!”柳氏兄弟担心的大喊出声。 “白阳,你看,他们又打到一起去了?”黑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先别管他们,尹丞相就快到了,在他来之前,把庄家的人处理干净!”白阳回道。 “嘿嘿,这还不简单!” 尹丞相?程隍心里一动。但程潇的一声痛叫唤回了他的注意,纵然功力高超,可是被四大门派掌门围攻,这个年纪小、经验浅的孩子还是被压在下风。 他几步上前,快速接住几人的招式,再一回手捞起程潇,足尖一点飞入半空。 “天呐,程隍你真的会功夫!”程潇在半空中兴奋的叫着。 “他们要追来了,等下兵分两路,你找机会躲起来,我去引开他们!”程隍隐隐觉得手筋脚筋疼痛,担心途中生变,不愿与四大派多做纠缠。 “好!”程潇一向佩服强者,这会儿无论程隍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 在一处地势错综的山林里,程隍将程潇放下,转身跃入树林。 一路飞奔的程隍不觉感慨,“没想到当了八年遭人病诟的臭酒鬼,竟因为一个毛头小子不得不跟人动手,人生真是无常!”他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脚下却不敢松劲,毕竟荒废了八年的功夫,也不知道关键时刻会不会掉链子。 远远的,程隍瞧见山洞的一角,山洞前树影婆娑,他当机立断,直奔山洞。 随后赶来的几人在山洞前站定,脸色惊慌。 “诸位,此处即是福灵洞,万不可再向前一步!”李修林看着被树枝掩映住的洞口,生生止住了脚步,并拦住余下众人。 “福灵洞?”几个后辈年轻弟子不知深浅,李康敏见父亲一脸惶恐,不由脱口问道:“可是刚刚那黑衣人提到的福灵洞?爹,这山洞到底有何可怕之处?” “康敏贤侄,你有所不知,这福灵洞虽则名字好听,但其实内里凶险万分。”俞法抚着胡须怅然叹道:“四十年前,我们五派的几位老掌门正值壮年,听闻此地藏有传世武功秘籍,便相约来洞中一探究竟。当时我年纪尚小,只记得七日之后他们十分狼狈的逃出山洞,像是有洪水猛兽在后追赶,几位老掌门皆受了重伤,足足卧床半年之久。据说山洞里一团黑暗,无法掌灯,越行至深处,寒冰之气便越盛。更古怪的是,山洞深处竟有巨大的落石,好不容易避开了落石,又有人暗中偷袭,他们粗略估算了下,对方大概有二三十人,那些人武功高强,招招致命,这才迫使他们中途折返。” 李康敏听得亦是心有余悸,“竟是这般凶险!几位老掌门修为高深,却仍不敌对方,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俞法摇头道:“他们养好伤后亦苦练数年,又曾数次入洞探寻,皆是无功而返!” “可阴阳判当年不是也被丢弃在此,为何他们无事?”何少砍的二弟子冯羽疑惑的问道。 “那是庄老掌门心善,只将他们丢在洞口,否则,当时已被挑断了手筋脚筋的废人,又如何能活着从洞中走出来!”俞法说的一派正气。 李修林望了眼幽深的山洞,“他二人入内断不能活着出来。” 李康敏跃然喜色,“爹,那不是正好,不用我们动手了。” 俞法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我们将洞口封死便就此折返吧。” 几位掌门纷纷表示赞同。 却说程隍入了山洞,手脚越发酸痛,他不由得停下来用力按了按手腕,钻心的痛楚瞬间上涌,疼得他直龇牙,数年前的屈辱也随之涌入脑海,很多人很多事就这样不经意的窜进了心房。 “小晴”他轻声低喃,那个阳光明媚又狡诈机灵的小女孩像是心头挥不去的一丝云,唯有醉酒之时才不会闯入他脑中。“你怎么可能会杀我娘,怎么会——我不相信是你做的!”清醒的时候就是这么痛苦,尹嫂惨死的模样,小晴跃入蛇群的绝然,尹家父子忐忑又窃喜的神情,严震扭曲的脸,还有被一箭穿心的魏名,滚落悬崖的赵建泽,以及那莫名的身世。他自暴自弃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逃不开武林的纷扰,尘世的羁绊。 陈浩云无奈的闭上眼靠在石壁上。许久后,一丝丝寒气飘摇而来,笼在他周身,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睁开眼,瞪着这无边的黑寂。火折子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效用,成了一件名副其实的摆设。此时手脚上的疼痛已略有缓和,他稳了稳心神摸索着向山洞深处走去。 行走了片刻,耳边有微弱的风声,虽很细弱,但警觉心令他一跳而起,眨眼间,巨石滚落的声音轰然传来。他忙纵身跳起,两臂张开死死地反扣住身后石壁上凸起的岩石,整个后背都贴在山洞顶上。虽然身处黑暗之中,但他依旧清晰的听到身下巨石滚动而过,想想若非自己警惕性强,恐怕不被撞死也撞残了。 两炷香过后,陈浩云发现这些落石实际上是有规律的,每隔一盏茶的功夫,落石都会中断,中断时常不过片刻,但也足够了。手腕上的旧伤忍受不了长时间抓握的动作,何况在这里久留也不是长久之计。当落石再一次中断时,他下定了决心,一跃跳下,脚下轻点飞快的向前飞去,再飞身贴上山洞顶端,等待落石停歇,如此反复数十次,落石的声音竟完全消失了。他不敢大意,又静静的听了些时候,发现声音真的消失了,这才落地。 又是好一阵摸索,陈浩云已有些力竭。常年酗酒让他变得嗜酒如命,片刻不喝就会手脚发抖。他双手颤抖的在怀里探寻,在摸到酒壶的那一刻心终于安定下来。手指业已不受控制,费了好半天劲才碰到瓶塞,刚要去拔,耳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忙低头,堪堪躲过一击。 不过瞬间,他感觉到有十几个人向他围拢过来,而且攻势强劲。顾不上喝酒,他一个翻身跃起,挡开一人的攻击,反脚一踢,转而进攻对方。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是一群人,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上那边,他只有躲闪回避的份,却找不到时机反攻。 手中那壶刚刚从席间顺来的美酒被对方一人一拳打飞,叽里咕噜滚了出去。陈浩云暗叫不好,没了酒,他很快就要变成一个废人,命丧拳下不过须臾之事。酒瘾发作,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想到没死在严震的地牢,竟要命丧于此。 然而,那群人好像受了什么指引一样,竟放弃了陈浩云,齐齐的向着另个一方向冲去,然后是嘁哩喀喳的声响,清脆的破碎音。陈浩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群人莫非只能根据动静与否判断对手存在?他小心翼翼的捡起一块碎石,猛的远远丢出去。啪一声响,惹得那群人一拥而上。 果然,他的猜测没错,他记得白衣老人曾提及过,只能根据动静来判断对手的,应该是机关人无疑。暗自抓了一大把石子,他左丢一枚,右抛一粒,一边沿着石壁一点点挪动着,身后突然咔嚓一声轻响,他似乎是触到了什么机关。身后的石板一翻,整个人都颠倒了,接着又是咔嚓一声,石板恢复了原位。 陈浩云揉着后脑爬起身,此间不似外面一团漆黑,有几颗幽幽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的光。他扶着墙,强撑着抖成面条的双腿一步步走到一颗夜明珠前,将它拿在手中。 举着夜明珠转了一圈,他发现这里是一个封闭的洞穴,地上立着四个矮柱,每个上面都托着一颗夜明珠,其中一颗现在已经到了他手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出口大概就是他刚刚翻进来的那块石板,他尝试过推动石板,可石板纹丝不动,就算石板能推开,外面有机关人守着,也不是明智的选择。 遍寻出口不到,他索性坐在了地上,将手里的夜明珠放在一旁。片刻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把从身侧抓过夜明珠,仔细的端详起来,不出他所料,上面确是刻有标记。他又去查看了托着夜明珠的矮柱,也是有标记的,壁虎对木,游鱼对水,飞蛾对火,昆虫对土。他一一调整夜明珠,最后一刻夜明珠放下,只听咔嚓一声,正对着石板的那堵墙居然从中间弹开了一扇门,里面露出一丝光亮。 他走进去,又是一个洞穴,地上立着五根矮柱,上面同样托着夜明珠,只不过夜明珠和矮柱上都没有标记。唯一不同的是半片洞穴的墙面都刻了字,他逐字读下去,赫然发现,这满墙刻的都是武功秘籍,再细细琢磨,与阴阳判乃是一套路数。 “看来阴阳判也是入了这洞中,难怪能死里逃生,不过他们也够狠绝,竟毁了半面墙,这是不愿秘籍落入他人之手。”陈浩云看着那半面尽毁的石壁,不由得唏嘘。但转瞬一想,阴阳判最终出了这山洞,想必是有路可循,这么一想,他又有了信心,四下查探起来。 滴滴答答而又若有似无的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被毁掉的半面墙下的石缝里居然有个隐蔽的出口,看样子是被强行震开的,他心中大喜,可惜此时酒瘾发作,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身后的一颗夜明珠,顷刻间,夜明珠摔得粉碎。看着地上摔成了齑粉的夜明珠,陈浩云懊恼的抚了抚额。可突然间他又福至心灵,快速跑向其余三个角落,七手八脚的摔碎了三颗夜明珠,只余下正中间闪着金色光芒的那一颗。金木水火土,外面那四颗既然代表了木水火土,那么里面这一颗就应该是金。 没有被毁掉的那面石壁再次弹开一扇门,他怀着期盼与不安几步走进去,不料一具白骨端端正正的坐在中间,旁边还有几个木头人。陈浩云见到机关人,心中一紧,可下一刻,机关人竟在原地挥舞起来,并没有攻击的意思,虽然动作奇怪,但能看得出它们好像在比划什么,似乎是武学路数。陈浩云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机关人一遍遍将武功演示,每个机关人都是一套功夫,足有九套,看招式似乎是出自一家之手。 此刻酒瘾也退了,他活动了下手脚,模仿着机关人的招式,将九套功夫全数演练了一遍,蓦地发现通体舒畅。约摸两个时辰后,机关人停下动作,又恢复成了木头人,陈浩云的腹中也唱起了空城计,他转身回到出口旁,从石缝里摸出几条拇指大小的鱼来,借着身上的火折子将鱼烤来吃。勉强填了肚子,困意也随着饱腹感缓缓袭上来,于是他回到机关人所在的洞穴,对着团坐在地上的白骨拜了拜,口中道:“晚辈途经此地,借住一日,望前辈海涵。”言毕,他拢了拢衣襟,找了个角落靠坐下阖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静止不动的机关人又一次发出了声响,只不过这一次是向他扑来。他慌忙睁开眼,挥手迎上。一番酣畅淋漓的打斗过后,他与九个机关人打成了平手。机关人收了攻势,陆续退回白骨旁,只听咔咔几声响,机关人散落一地,成了一摊木头。陈浩云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走过去捡起一根木头,那上面刻着一串字,他又去看其他的木头,也是刻了字的。 花了些时间将这些木头看了个遍,他才理顺,原来这具白骨是一位机关人大师,偶然间得了一本秘籍,却不意被武林中人追杀,不得已才躲到了这福灵洞,并做出几十个机关人守在外面,虽然外面的人进不来,可他也出不去,最后他不甘心的将秘籍里的一小部分刻在了外面的石壁上,又将整套武功教给机关人。 陈浩云心中感念,他知道这套功夫对他来说多么重要,原本是给被挑了手脚筋的人,又染上了酒瘾,若非机关人传授的功夫,他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功力,更不可能顺利压住酒瘾。想着,他双膝下跪,冲白骨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成功离开福灵洞的陈浩云记起阴阳判所说的话,他们口中的尹丞相会是他认识的那个尹家人吗?浑浑噩噩的过了八年,也许是老天给了他再活一次的机会,既是如此,他一定要探个明白,尹嫂不能枉死,小晴也不能枉死,两位师弟更不能枉死,是时候该回去了。 陈浩云敛了敛衣襟,向着点易派奔去。 点易派中早已血流成河,阴阳判得意的看着他们杀戮的成果。山头上所有的人,包括几岁的孩子在内,全都成了冰冷的尸体,唯有断了一条腿的庄伯翔被留下一命。 “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庄伯翔躺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双目赤红,头发凌乱。 “那可不行,你要是也死了,谁来看着这遍地的惨象夜夜哀嚎啊?嘿嘿!”黑阴捂着嘴呵呵笑着。 “差不多就行了。”不远处,淡淡的嗓音响起。 “哦?尹丞相来了?”黑阴转身看去。一个浅色华服的青年人正缓步走来。“尹丞相还是这么见不得血腥呀?” 青年人不曾理会,绕过他们径自走向庄伯翔,他蹲下身,从身上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庄伯翔面前,帮他擦拭粘在脸上的血渍。“庄掌门,你不必怕,朝廷会帮你的。” “你,你是?”庄伯翔的眼里又泛出希望的火光。 “在下当朝丞相,敝姓尹。” 庄伯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捉住尹丞相的手,“丞相大人,求你救救我点易派!” “你不必担忧,我已经寻到了你的长子庄敬宇,并劝说他回到点易派,算算也就这两日了。” “敬宇,敬宇!”他双目转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可大人,他们——”他惶恐不安的看向阴阳判。 “放心,他们不会如何,与朝廷作对并没有什么好结果。” “与朝廷作对没好结果,没好结果”庄伯翔低喃,他突然想起去年朝廷曾派人前来,意图说服他归顺,当时他怎么回答来的,他就是死也不会做朝廷的狗!蓦地,双目圆睁,“丞相,你——” 青年人浅浅的笑了起来,他用力扯回被庄伯翔拉住的右手,取出另一方手帕仔仔细细的擦了个遍,任由庄伯翔整个人跌撞在地,“庄掌门,你就安心的去吧,我会告诉敬宇兄,他四叔得罪了西域刀王,才遭致满门被屠,而其余四大派为求自保,纷纷舍下点易派,幸亏有朝廷派出的阴阳判前来相助,才能让他见到你最后一面,我相信敬宇兄重振点易派的同时,一定会死心踏地的追随朝廷。” 庄伯翔惊恐的瞪着眼,一个字都发不出。他周身的穴位都被点了,只剩下眼珠子还能转。 黑阴抓起一旁掉落的刀不怀好意的上前,给了他几道致命伤,又喂他吃了颗保命丹。“庄掌门,放心吧,这颗保命丹绝对能让你撑到令公子回来,嘿嘿!” 青年人站起身,看着远方,“通知将军,点易派已处理妥当。” “是,大人!”一名暗卫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又迅速离去。 “难怪将军这么器重尹丞相,果然比我二人狠毒,嘿嘿!”黑阴阴阳怪气的说道。 白阳露出一丝鄙夷,“狗终究比人好用!” 青年人置若罔闻,只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点易派的事一如青年人所计划的一般顺利,两日后庄敬宇赶回点易派,庄掌门见到儿子,可尚未说出半句话就气绝身亡,而后庄敬宇带着点易派投靠了朝廷,并立誓与西域刀王不共戴天,同时也将其它四派列为拒绝往来门户,尹丞相也在安抚了一番后班师回朝。 只不过,尹丞相不知道,他随行的队伍里混进了一个人,一个他一直以为被锁在将军府地牢、却早已逃出升天的人,一个他对之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又敬又恨的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九章纵使经年不应变 “老爷,老爷!”都城丞相府邸内,一名小厮慌慌张张的在后院的回廊里奔跑,他从正门一路跑到这里,额头和鼻尖早已布满了汗珠,可他顾不上抹掉,仍在飞奔,两年间他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平日里总觉得用不了多少时间,可今天却觉得格外耗时。当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东厢院落里,里面传来的声音令他分外惊心。 “小美人,来,让老爷好好疼疼你!” “讨厌啦——” “别跑啊,小美人!” “要人家不跑也行,只要啊——” “你要什么都行,我的小宝贝!”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哦!” “行,依你,都依你!” “人家不想再当奴婢了!” “这” “怎么,你不是说什么都答应人家嘛,这么快就变卦,讨厌——” “好,我答应你!小宝贝,可以让我香一个了吧?” “好嘛!” 小厮从院门外跑进来,听着这一串对话,还有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脸都红了。 “老,老爷!”他鼓起勇气喊了声。 “干甚?”里面的人明显不耐,气急败坏的吼道。 小厮被吼得心惊肉跳,知道搅了老爷的好事,惹恼了老爷,但比起这个,外面那件事更棘手,只得实情相告,“丞相,丞相回来了!” “什么?”里面的人尖叫道,继而床板的嘎吱声伴着衣服的摩擦声,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衣衫不整婢女模样的人撞开了门,匆匆扯住腰间的带子,一面跑着一面扎好,可还没跑到院门,月牙白衣衫的青年人已然迈步而入。 婢女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青年人不住的磕头,全然顾不得散落的衣衫和头发。“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额头已经见血,却不敢停下来。 青年人看都未看她一眼,绕过她走到房门外。 “出来!”他低声说道。 片刻后,内衫刚穿了一半,裤带还没来得系的中年人悻悻的从屋里走出来,他垂着头,偷偷的抬起眼角瞄了眼青年人,发现他面色清冷,顿时心虚的垂落眼角。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身后的婢女苦苦哀嚎,中年人于心不忍的看了她一眼,却在不经意间撞上了青年人的视线。 “浩文啊,我,我好歹也是你爹”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 “我”中年人缩了缩脖子,“我凄苦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想找个伴儿” “你当真想娶这婢女为妻?” 话落,中年人和婢女皆是一惊。 “浩文,你,你同意?”中年人忙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算上这个,”青年人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婢女,“这两年你一共找过七名婢女与之厮混。” 中年人小声嘀咕着,“谁叫你不许我去妓馆。” 青年人哼了声,“你想娶她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娶妻之后就不可再沾花惹草,毕竟按辈分上,我该是唤她一声姨娘,倘若你沾花惹草惹她不快,她寻我来主持公道,我自然是要支持她的。” 婢女止住了哭泣,脸上由惊转喜,且喜色越来越浓,本是想着当个妾室填房脱了奴籍,没成想竟能得了丞相的支持。 然而中年人却犯难了,他不过是想找个丫鬟婢子玩玩,毕竟他现在可是丞相的父亲,不再是偏远渔村的穷苦渔夫,何该群美环绕,怎能守着一个低贱的丫鬟婢子过完后半生。“那,总可以纳妾吧?”他满怀希望的看向青年人。 “你得问她!”青年人看向身后的婢女。见此情景,婢女犹如得了主心骨,神情也高傲了起来。 看着婢女母老虎般的模样,中年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那,那还是不娶了。” 青年人点了点头,走向婢女,话语柔和的问道:“还记得入丞相府时我说过的话吗?” 婢女早就因为中年人一句不娶了吓傻在地,此时听见青年人开口,惨白的脸上滚下了冷汗,“记,记得”她结结巴巴的答道。 “每个婢女入府的时候我都说过,要谨记自己的本分,不可有非分之想,更不可同主子有任何牵扯,前面六个你应该知道是怎么死的吧?” “大,大人饶命——”婢女抖成一团,疯狂的要去扯青年人的衣摆。 青年人淡淡的说了句,“拖下去,乱棍打死。” “是!”家丁应声上前,有些同情的看着疯癫的婢女,但同情归同情,主子的命令和奴才的命,这本就是不能比的,几个家丁合力将婢女拖走,许久后还能听见婢女痛叫哀嚎的声音,再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浩,浩文”中年人僵在原地,努力的咽了咽口水才能出声。 青年人转身就要出院落,临行前,他吩咐道:“将老爷看好,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出来,另外,老爷受了惊吓,近日不可食荤食,将老爷的饮食一律换做粗粮青菜。” “浩文,浩文,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中年人在身后高声求饶,然而青年人却像没听见一样,阔步离去。 此时的陈浩云早已摆脱了丞相府的侍卫,一个人在都城的路上漫无目的游走着,一别八年,都城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不过街边的树长粗了,街头的人也老了。脚下鬼使神差的将他带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他抬头看去,额上的门匾早已被更换,不再是豫王府,而是都统府。 正驻足之时,有两驾马车齐驱而来,陈浩云忙躲到不远处大树的阴影之下。 两驾马车在门前一并停住,其中一架上走下一名武官服饰的年轻人,陈浩云定睛细看,竟是同榜的李兆衡。但见他客气的冲另一架马车内掀起门帘的人笑道:“豫王爷难得回京,可要入内一叙?” “呵呵,不必了,我啊闲云野鹤惯了,刚刚在朝堂上已经憋得浑身难受了,这会儿非得找个酒馆好生吃喝一番去。” 李兆衡故作恍然,“也对,此处原本是豫王爷的宅邸,想必豫王爷再熟悉不过,不过豫王爷离开多年,这么好的宅子空着也是可惜,严将军不忍这府宅落败,便向皇上进言改为都统府,陛下觉得将军言之甚是有理,非要将此宅赏与兆衡,兆衡自然推拖不得,若是王爷入内触景伤情,岂不是兆衡之过,既是如此还是不看的好。” 车内之人爽朗一笑,“宅邸不过是死物,我一向潇洒,跟死物计较什么,就此别过了!” 李兆衡被死物二字噎得一滞,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得甩了袖子,羞窘难堪的转身入内。 那豫王爷似笑非笑的将门帘放下,然在门帘落下前的一瞬间,他不意瞥见树荫下的人,整个人如同雷劈。“楷书——”他低声唤道。 驾车的年轻人忙回过身,“主子,有什么吩咐?” 豫王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树荫处说道:“这日头太烈,将马车赶到树荫下,我要乘会凉。” “是。”楷书得令,扬起了马鞭。 马蹄踢踢踏踏,马车内的人心中越来越紧,直到吁一声响起,一个人影飞快的窜进马车,楷书只觉得一团黑影从身后一闪而过,他警觉的掀起门帘,在看清时嘴巴张得巨大。 “走吧,去驿馆。”豫王爷冷静的吩咐道。 后知后觉的楷书忙点了点头,“是,主子!” 马车内,两人相视了许久,豫王爷的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才发出低哑的声音,“你回来了!”这是肯定句。 陈浩云嘴角微动,“是,我回来了!” 豫王爷拼命的攥着拳,眼里似有泪光。 夜深之时,驿馆最僻静的房间里烛火飘摇,两个人正把酒言欢。 宫玉给陈浩云斟满酒,“没想到你我二人还能有再相见的一天!” “殿下说话什么时候如此老气了?” “呵呵,我啊早不是殿下了,我现在是豫王爷,那位——”宫玉伸出右手食指比了比半空,“可不是我老子!” “是了,一别八年,很多事早已变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宫玉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还是宫玉,而你——”他又指了指陈浩云,“还是我的好兄弟!” “承蒙王爷看得起,不过你老子不是我老子,我可不敢同你论兄弟!” 宫玉将酒一饮而尽,饶有兴味的看着陈浩云,“没想到你跑了这么多年,古板的脑子也跟着开窍了。” 陈浩云长叹气道:“死过一回,再活过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宫玉脸上的笑容也褪去了,“这八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陈浩云垂下眉头,自嘲的笑道:“酗酒,纵酒,终日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你,你师弟他们不是将你救了出去?” “他们虽救到了我,但还是没能逃过严震的追兵,我师弟魏名他被一箭穿心,当场身亡,而赵建泽,也为了护着我不幸滚落悬崖!”陈浩云将酒杯死死的攥在手心里,说到最后,只听砰地一声,手中的酒杯已然成了一滩齑粉。 宫玉将酒杯放在桌上,叹道:“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殿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我的两位师弟会寻到地牢?我打听过,地牢里仍锁着陈浩云,那个陈浩云又是谁,究竟是谁在替我受过?还有如今的尹丞相,他——他是浩文吗?” 宫玉敛了敛睫毛,望着眼前的一碟碟小菜,“当年,你的两位师弟找到我,希望我能助他们混入将军府。我自知即便能将你解救出来,倘若人不见了,严震必是大肆搜捕,所以为了一劳永逸,我寻人去顶替你。说来也巧,当时卢家倒了,卢渊流落街头,讨饭讨到我门前,我念着他往日为人和善,将他收留在府中。岂知他并非真的疯了,而是为了保下一命装疯卖傻。我和你二位师弟的谈话又碰巧被他听了去,他当即破门而入自告奋勇要去替你,我劝过他几次,可他对严震恨意深重,又十分赏识你的学识,言明自己一生已是废人,不如将你换出来。故此一心要救出你,让你有朝一日再寻严震复仇。我劝不动他,只得应允了。他们三人混入将军府,趁乱将你换了出来,而卢渊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人被掉了包,他——甘愿自毁容貌,所以至今也没人知道,地牢里那个是卢渊,而不是你!” “卢渊”陈浩云的手微微颤抖。“我欠他良多” 宫玉继续说道:“至于那位尹丞相,正是你的兄弟尹浩文。自那日将军府变故后,他父子二人便跟在严震身侧,可以说尹浩文是严震一手调教出来的,听说两年前,严震扶植他为丞相。” “听说?” “是啊,你被救走后,严震只手遮天,我不愿对着新帝那副懦弱相,也不愿对着满朝谄媚的脸,就跑去边关寻我二哥,后来索性游山玩水当个闲散王爷,不再回来。这是八年来我头一遭回来,没想到老天待我不薄,让你我重逢!” “浩云能重获新生,得赖殿下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浩云谨记于心!”他抓过另一只酒杯斟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刚说完你脑子开窍,又变回老古板了,真是不禁夸!” “也许有些人永远不会变。” 宫玉则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我以为你那个兄弟,却是变了很多。” “浩文他” “你想啊,严震一手教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我今天下朝时听几位大臣议论,说他老子和府内的婢子私通,他竟将人活活打死,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你若是见了他,还是小心提防的好。” “多谢殿下提点。” “陈浩云,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我是王爷,那位不是我老子!”宫玉不满的叫着。 隔天,陈浩云在街上一边留意观察一边想着如何营救卢渊,他于卢渊无恩,而卢渊竟以性命保他,此恩不报,他怎能为人。 “让让,让让!”一辆马车踢踏而至,赶车人一脸鄙夷的俯视着路上众人,“丞相府的车架你们也敢挡?” 丞相府?陈浩云退入人群中,牢牢的盯着那架马车。 车里传来中年男人懒洋洋的声音,“阿华,赶快点!” “是,老爷!”赶车人狗腿似的讨好道。 “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还敢出来现眼!”陈浩云身边一中年男子小声嘀咕道。 他身旁的中年妇人忙掐了他一把,“你个夭寿的,胡说什么,得罪了丞相的父亲,咱家有多少条命都不够填!” “我又没说错!”中年男子不服气的继续嘀咕,“勾引丫鬟的老色鬼——哎吆,你别拧我耳朵啊!” 此时,坐在车内的尹叔飘飘然幻想着,如何让将军帮儿子求娶玲珑公主。说起那位公主,他数月前曾在皇帝的宴席上远远见过一面,那身段,那脸蛋,想想就让人流口水。可儿子对此的态度却让他灰心,他向尹浩文提过让他求娶玲珑公主,但尹浩文的说法是,驸马不能担任要职,是要娶公主还是当丞相,两者只能选其一。可尹叔不信邪,那皇帝老儿不过是个傀儡,这天下说白了就是严将军的,只要严将军开口,皇帝还不得乖乖把女儿献出来,到时候公主嫁过来,浩文若是不喜,他就正好—— 尹叔越想越激动,恨不能立刻将公主抓进房里,享受温香软玉。到了将军府,尹叔迫不及待从车上跳下来,腆着一张谄媚脸向严震进言。 “将军,你看,若是皇上同意此事,不就表示他对将军无二心吗?” “呵呵,皇上乃是天子,我等臣子才该无二心。”严震不漏破绽的回道,他心中想着,这个尹叔,越来越不知收敛了,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果皇上连一个公主都舍不得,怎么可能还会乖乖听他的,而如果想要尹浩文坐稳丞相之位,娶个公主还是很有好处的。 “是,是,将军教训的是。”尹叔抹了把脸忙换了策略,“只不过跟浩文年纪相仿的都已经儿女成群了,我一把年纪,就盼着进棺材前能抱上孙子,前些日子,他见到公主后茶不思饭不想,又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我瞧着心急,就跑来将军这里,盼将军能帮帮忙,我嘴笨,一着急就乱说,将军莫怪,莫怪!” 严震呵呵一笑,“你关心儿女,何错之有呢。”他假意沉思片刻,“丞相确实年纪不小,也该成家了,总该有个人照顾他,这件事就由我去提吧,你回去好好准备着,公主毕竟是皇室中人,这礼数最是缺不得。” 见严震答应下来,尹叔大喜,“多谢将军,我这就回去准备,保证把里里外外都布置得妥妥当当,将礼备足!小儿大婚之日,必奉将军为大媒!” “好,好,哈哈!” 却说严震入宫向皇上提及此事,虽然君臣礼数周全,可皇上明白,严震这是来给自己下命令的,他本是一百个不愿,却不料玲珑公主知晓此事,欣喜万分。原来数月前宴席上,年方十八的玲珑公主对尹浩文一见倾心。 数日后,尹浩文被当堂赐婚,这才明白自己的父亲在私底下做了什么。 丞相娶公主,而且是严震最欣赏的尹丞相娶皇上最喜爱的玲珑公主,这在都城是近几十年来最盛大的一桩事了。届时满朝数得上官职的朝臣必会携礼前往,陈浩云和宫玉以为,这是营救卢渊最好的机会。 为防止皇上反悔,尹叔挑了个最近的日子——半月后,其实他更怕的是尹浩文反悔,毕竟尹浩文对此兴致缺缺,更是在收到消息后,对他颇有怨言。 大婚当夜,众大臣都已入了丞相的宅邸,陈浩云换了夜行衣直奔将军府。他先是潜伏在四周,趁侍卫换班之际越上墙头。八年前,将军府的地形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故地重游,比旁人更为得心应手。他一路潜行,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地牢。大概是因为‘陈浩云’已在此被关押了八年,期间只发生了一次营救事件,而且并未‘成功’,所以守卫并不是很多。陈浩云隐在暗处,一经有守卫路过,便从后方出其不意的一把捂住对方口鼻,一剑抹脖,而后拖进暗处,随后继续向前。如此,地牢中仅有的几个守卫都被他除掉了。 地牢里还关了其他人,但基本也只剩一口气了,唯有一个面容损毁的,还能勉强发出声音。陈浩云见到此人时心中一动,鼻尖不由得发酸,卢家三公子卢渊,曾是东屿国名震一时的美男子,可眼前的人容貌尽毁,手脚生疮,身体流脓,头上顶着像是一团枯卷稻草般的头发,满身脏污泛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衣服更是破烂的连街头的乞丐都不如。陈浩云虽心中翻涌,可脚下却不敢耽搁,转身看到其他被囚之人时,他心生一计,飞快的将一名已经断了气的拖进了卢渊的牢笼,口中念了几句抱歉,跟着抽出宝剑将那人脸上划烂,随后扶起卢渊将他背在身上,并迅速的用布带将二人绑在一起。 “唔——唔——”被囚多年的卢渊早已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呜呜啊啊的发着怪异的声音,身子也不断扭动着。 陈浩云托着身后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人,鼻子越发酸楚,他低声说道:“你换了我的命,如今我回来了,自当救你出去,你放心,今日我是有备而来。” “啊哦——”背上的人似乎听见了,他渐渐放松了下来,只不过声音里隐隐含着哭泣,“啊哦——呜——” 陈浩云一路快跑,出了地牢一跃上墙,身后的卢渊吹了些夜风,虚弱的身子一时受不住,脆脆的打了个喷嚏。 身后风声一动,蓦地跳出两个人来。 “来者何人?”其中一人高喝一声。 陈浩云寻声看去,赫然是煜良山见过的阴阳判。 “蒙着面的,做的必定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软绵绵的黑阴从黑暗中走出来,依旧阴阳怪气。“何必同他费口舌,解决了便是!” 白阳长啸一声,手中已多了个九节鞭,黑阴也亮出武器,竟是一对细长的双刺,两人一左一右冲向陈浩云。陈浩云一剑挡住白阳袭来的九节鞭,那九节鞭顺势绕了起来,将陈浩云的剑捆成了粽子,陈浩云借势扯住宝剑,脚下腾空,躲过了黑阴的双刺,用力一扯再一松,借回力连剑带人猛地向回冲,刺向白阳,白阳忙收了九节鞭迅速后移,两手一横,将九节鞭拦在身前。陈浩云的剑竖着劈去,白阳则猛力一弹,剑锋落在九节鞭上,被弹了出去,陈浩云也借力在空中一个翻转,双脚稳稳落在身后黑阴双刺的尖峰上,本欲偷袭的黑阴只觉得素来轻巧的双刺此刻有千万斤重,无论他如何用力,都动惮不得,然而他更惊恐于陈浩云的内力,竟能站在如此尖锐的双刺上。 白阳借机挥动九节鞭,直攻陈浩云脚下。陈浩云左脚一抬,黑阴只觉左手上的力道消失,立刻挥手刺去,岂料陈浩云左腿向后一弹,轻松的躲开了黑阴的攻击,同时也一脚踹中黑阴的脸,右脚则借力一勾,将黑阴右手的刺踢飞了出去,直冲对面而来的白阳。白阳一个回转,将刺打飞,上前一把将黑阴提起。黑阴顶着脸上的大红脚印气愤的捡回双刺,红着眼一跃飞上半空,武器直指陈浩云身后的卢渊。虽说阴阳判只习得福灵洞中半数武学,可他二人毕竟练了二十年有余,若是真要较劲,两相比较之下,陈浩云还是略占下风。 陈浩云暗叫不妙,回手一挡,可那厢白阳九节鞭动,砰地一声砸中他左肩,他不由得吃痛,急忙腕上发力将黑阴震开,岂料此时的白阳已经将力道对准了他的头颅,他忙将身子向后一仰,只听身后传来虚弱的呢喃声,虽躲过了白阳的九节鞭,可黑阴的双刺又一次从后偷袭,陈浩云只得左手着地,用力一撑,将整个人向左连翻数圈,这才险险落地。 眼看阴阳判就要再一次发动攻击,墙头上突然跃上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哎呀呀,两个打一个,真是不要脸!”少年的嗓音从墙头上飘来。 院内三人忙扭头看去,黑阴喊道:“你们是何人?” 矮个的飞身落地,昏暗的光很快让周遭的人看清了他,四尺半的身高配着一张故作成熟的脸,何其好笑。 黑阴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本是紧绷的情绪全都放松了,不由戏谑道:“哪来的奶娃子?” 少年哼了声,“小爷我今天是来讨人的,识相的都给小爷滚远点!” “嘿嘿,你个奶娃子,莫非是来找娘的?莫急莫急,叫声爹来听听,我便告诉你你娘在哪?” “我呸,你给小爷我做孙子我都嫌!”少年气结,一甩手从腰间抽出软鞭,黑阴没得防备,顷刻间脸上又多出一记鞭痕,和原本的脚印重叠在一起,甚是滑稽。少年下手不轻,疼的黑阴直龇牙。 那少年挥手再来,阴阳判这才不敢轻敌,一同迎战。 “喂,大胡子,你还不来帮忙?”少年挡了两下,似乎并不愿恋战,寻了空子冲墙头上的高个子喊道。 大胡子哈哈一笑,身子一跃,一柄长枪破空而出,挑住了白阳的九节鞭用力一甩,白阳只觉得双手被震得发麻,一个不稳,九节鞭呼啦啦的飞了出去,砰然落地。猝不及防的黑阴被少年两鞭打掉了手中的双刺,紧跟着是一枚蹦起的烟雾弹,待到烟雾散尽,他们要抓的人早就跑远了。 远处的山涧里,少年撇着嘴瞪着大胡子,“你说什么,让我把他带回去?你找我帮忙救人,还让我带人回去?你以为小爷我是开善堂的啊?”他不满的指了指已经被平放在地的卢渊。 大胡子为难的挠了挠头,尽管大半张脸都被络腮胡子挡住,可露出来的地方依旧能看出他的脸红,“你也知道,你姑姑不好说话,我要是亲自去送人,别说她不肯收留,就是我,都得被打出来。”他的脸越发的红了,粗狂的声音也被刻意压低下来,“三年前我去求你姑姑帮忙,可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把我胡子都削掉了一半,还一脚把我踹了出来,我可不敢去了!” “谁叫你当面说她脾气古怪的,她不打你才怪!” “还不是因为她不肯帮忙救我那位朋友!” “你以为我们家是做善事的?我们霜落堂上下一百多口都是要吃饭的,难不成你随便带个人来我们都要救?那样要不了多久,我们只能出去讨饭了!” 陈浩云静静的看着程潇吹胡子瞪眼的同大胡子辩驳,虽然他还没有胡子,但架势十足。 “你,”程潇突然将矛头转向了陈浩云。“你给我们评评理,你说我们俩谁说的有道理?” 陈浩云叹了口气,扯下面罩,“潇少爷,你们霜落堂出来的人有不占理的时候吗?” 程潇一愣,旋即高兴的大叫,“喂,大胡子,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程隍,从煜良山那帮不要脸的老东西手里把我救出来的人!程隍,我就知道你没事!”说着还扑了上去。 陈浩云忙一闪身,受伤的左肩被牵动,让他嘴角一抽。 “程隍,你什么意思,见了我还龇牙咧嘴的?”程潇不乐意的说道,但很快反应过来,“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说着,他不由纷说的冲上去扯开了陈浩云的衣襟,看到左肩上早已淤黑的痕迹,程潇皱了皱眉。“你中毒了!” 陈浩云没想到自己居然中了毒,看来即便严震不在府中,这将军府依旧是蛇蝎遍布,不过好在卢渊已经救了出来,不枉他前去一场。 大胡子也跟着凑了过来,看了眼后说道:“那阴阳判下手甚是狠毒,没想到武器都是喂过毒的!” “不得了,不得了,你快跟小爷我回苗疆去!”程潇七手八脚将陈浩云的衣襟扯回去,一把拉住他就要走。 “那正好,也带着他一块上路!”大胡子忙指向卢渊。 “开什么玩笑,他都已经半死不活了,哪经得起折腾,万一路上就蹬腿了,你还不找小爷我拼命啊!” “你不是有续命丹吗?”大胡子讨好般的放低了声音。 程潇不情愿的哼哼两声, 大胡子又道:“天下谁人不知霜落堂的续命丹一颗能起死回生,两颗能延年益寿,三颗能长生不老。还是说这续命丹根本是徒有虚名——” “我呸,谁敢说我们霜落堂的续命丹徒有虚名!” 大胡子连连摆手,“没,没,我可没说,只不过你不敢给他吃,八成自己心底犯嘀咕!” 程潇哪经得起如此激将,转身走了几步蹲在卢渊身旁,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小心的取了一粒丸药硬塞进卢渊口中。 陈浩云看着好笑,程潇的性子和他认识的一个人真的很像,想着,他的笑容慢慢退去,那个人,她早已不在了。 “喂,大胡子,要我带他回去不难!” “你肯答应了?”大胡子喜出望外。 “只要你肯护送我们回苗疆,一切都好说!” “那可不行,被你姑姑瞧见说不定要怎么修理我呢!” 程潇不高兴的哼了声,他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大胡子护送他们,毕竟陈浩云中毒,卢渊虽不至于死,但和半个废人没什么区别,让他一个人带回去,岂不是要累掉他半条命! “你要是不同意,那就自己送他去吧!”他转身拉住陈浩云,“程隍,我们走!” “唉,你别走啊,我,我答应就是!”大胡子见两人越走越远,忙将卢渊背在身后,跟着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章 苗疆风土有奇观 “大胡子,你这么拼命要救他,到底他是你什么人啊,难道,他是你的私生子?”路上,程潇忍不住又开始八卦,他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贼兮兮的问向赶车的大胡子。 “呸,胡说什么,我这么年轻,哪来这么大的儿子!” “也对哦,你才四十不到,要真是有个二十好几快三十的儿子,那才吓人呢!既然不是你儿子,那他是谁?” 大胡子瞥了眼躺在车内的卢渊嘀咕道:“也,也不是我什么人?” 程潇一听来了劲,“不是你什么人,你这么玩命,还拉着小爷我一块玩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他一粒毒药,让他早死早超生!” 大胡子忙回身一把扯住程潇,“都是和严震有仇的同道中人,我就是帮一把,要说起来,你旁边那位兄弟和他应该是认识的,不然怎么会夜闯将军府!” “对啊!”程潇一拍脑门,扭头问道:“程隍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他谁啊,这么大来头,能让你们如此不顾性命前仆后继?” “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臭酒鬼,很多年前他赏过我一顿饭,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然要救他。”陈浩云听见大胡子说同严震有仇,满脑子正好奇这是严震的哪位仇家,于是倚在窗边眼也不眨的编着谎话。 “哦,哦,是这样啊!”程潇想了想,“你们一个个都想方设法营救他的仇家,看来这个严震是挺遭人恨的,要不你们跟我说说这个严震吧,他是不是长着血盆大口,铜铃眼?”程潇兀自的在自己脸上比划着。 赶车的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他这个人一脸奸佞之相,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程潇不以为然,“我姑姑常说孟川就是一脸奸佞之相,可又说他实打实的是个好人!” “孟川?”大胡子嗤之以鼻,“那张嘴最是得理不饶人!” “那玉堂春、满江红、石七,胡不归,你觉得他们谁更像好人?” “你们霜落堂有好人吗?” “我干脆现在就给这个废人一粒毒药算了!” 半个月后,快马加鞭的几人终于赶到了苗疆,此时,大胡子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他果断的在半夜趁几人熟睡之际提着包袱逃之夭夭,待到程潇醒来时,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气得程潇叫骂连连。 “少主?”霜落堂的仆众见到程潇黑着脸赶了架马车回来,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堂主明明说煜良山出了乱子,以程潇的身手没个一年半载断然回不来,可才过去两个月,程潇就出现了,还带着一个身中奇毒外加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陈浩云扶着卢渊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处极具苗疆风情的小镇,他们正站在小镇的入口,远远看去,绵延的青山,淡雅的闲云,蜿蜒的流水,镇子正镶嵌在山谷里,环绕流水两侧,河水上有数座竹子拉成的吊桥。 程潇跳下马车将缰绳丢给一旁的仆众,嚷嚷道:“累死小爷我了,快给小爷我备上好酒好菜!” “哎吆吆,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喝酒,这要是被嘉宁姑娘听见了,还不把你丢进蝎子窟去!”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挺着肚腩笑呵呵的从角落走出来。 程潇戳了戳耳朵,“姑姑要是知道了,一准就是你胡不归告的状!” “呵呵,我好意提醒你,你倒是赖上我了,也罢!”胡不归捋着嘴边两道八字小胡,精明的眼睛一转,就瞧见了陈浩云和卢渊,“这两位是?”他瞟着程潇,“嘉宁姑娘说过,咱们霜落堂可不是善堂,怎么你也学着那个不靠谱的大胡子——” “好了好了!”程潇一挥手打断了胡不归的话,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转说道:“他俩是,是我路上收的下人,沿路照顾我,不小心中毒受了伤,这么尽心尽力的下人已经很少见了,我总不能任由他们蹬腿吧!”说完,程潇别过脸去,不让胡不归发现他的心虚。 “既是如此,那就交给孟川吧。” 程潇嘀咕着看了眼陈浩云,似乎在考虑交给孟川是否妥当。“我觉得还是交给满江红好些” 胡不归摇了摇头,“要不要交给满江红,还得由嘉宁姑娘决定,你若是不想拖延,最好将他们交给孟川,然后立刻去见嘉宁姑娘。” 程潇本想辩驳几句,可想起姑姑生气的模样,还是无奈的垂下嘴角,“好吧好吧,带他们去孟川那!” 当仆人引着陈浩云和卢渊进入镇子,途经胡不归身旁时,胡不归突然叫住了他们,“等下!”胡不归抹着胡子看了他们几眼,“你们叫什么名字?” “程隍,程孔。”陈浩云立刻接口道。 “诚惶诚恐?”胡不归念了两遍,转而大笑,“哈哈,果然是少主一贯的风格!” 跟着仆人来到离镇子口不远处的一幢屋子前,拖着一把胡子的精瘦老者正有条不紊的在安排什么。仆人示意陈浩云二人稍等,自己上前跟老者说了几句,那老者立刻瞥过眼来。 “少主领回来的?”老者快步走过来,若不是亲眼见到老者的胡子头发俱已雪白,光看身形和步伐,倒更像是个青年人。 “程隍,程孔?”老者审慎的扫视他二人。 陈浩云猜测这便是程潇和胡不归口中的孟川,也是大胡子口中那位得理不饶人的孟川。 孟川眯着眼角,“安排他们去柴房旁边那间屋住下。” “可少主说他们中毒受了伤——”随行的仆人忙说道。 孟川瞪了他一眼,“没把他们丢到山涧去已经是仁慈了,再废话,我立刻把他们丢到山里去喂狼!” “是,是。”仆人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虽说是柴房旁边的空屋,可是既干净又整洁,待谢过仆人后,陈浩云扶着卢渊来到床榻旁,让他平躺下。 甫一躺下的卢渊忙抓住陈浩云的袖角,“我我泥”经过这一路上粗略的调理,卢渊的身体有明显的好转,至少他已经能说出一两个字了。陈浩云知道,这是常年被关在阴暗的地牢,不与人沟通导致的失语。严震是真的恨他啊,恨不能让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此番他活着回来了,一是要治好卢渊,二就是报仇,他母亲的仇,小晴的仇,宣家上下百口的仇,还有卢渊所遭受的一切,他都要向严震一一讨回! “泥泥”卢渊既紧张又期盼的看着他。 陈浩云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天你一直想问我这个问题,只不过碍于有他人在场不能问出口。”他顿了顿,卢渊眼中的期盼愈盈愈盛。“是我,陈浩云,我活着回来了!” 尽管这句话说得非常轻,可是卢渊听懂了,他呜呜的低泣着,眼中的泪水滚滚而出,那声音像哭,也像笑。 当晚,已经熄了烛火的房间一片漆黑,细弱的敲门声响起,很快一个矮小的人影窜进了屋。 “程隍,你睡了吗?”人影在屋里游动着,同时小声的问道。 陈浩云听出来者是程潇,立刻低声回道,“还没。” “那正好!”程潇欢喜的循声而去,来到陈浩云身边压低声音耳语道:“明天见了我姑姑,你可千万要忍住,我姑姑的脾气确实有够坏,不管她说什么,你就捡你爱听的听,剩下的就当是空气,只要让她点头答应帮你化毒就好,你记住了吗?” 陈浩云心底笑意冉冉,明明就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大人一样。 “放心,我分得清孰轻孰重。” “那就好,那就好,你休息吧,我先走了!”程潇又摸索着溜出了屋子。 隔天清晨,有仆人来寻他们,并把他们带到了镇子最深处,也最豪华的一间屋子里。屋内左右坐着几个人,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还有孟川和程潇。程潇看见他们进来,立刻眨了眨眼,提醒陈浩云不要忘记昨天说过的事。陈浩云回以一笑,随即抬头正视前方,面前是一道鹅黄色的纱帘,后面隐约可见人影。 “你二人就是程潇的随从?”纱帘后传来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清澈爽朗,自有一股空灵静寂之感。 “正是。” “既是程潇的随从,自然就是霜落堂的下人,见了我为何不跪?”女子的声音骤然凌厉。 闻言,卢渊眼神一凜,他自幼饱读诗书,向来是跪天跪地跪君王跪双亲,可眼前不过是个苗疆的山寨女霸王,他如何跪得。那执拗读书人的傲骨也随之根根立起,眼中露出不屑。 陈浩云瞥了眼卢渊,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想当初,他与卢渊一般无二,只不过八年不短,改变良多,更何况做了八年讨饭的臭酒鬼,对此他早已看开。 只见陈浩云大大方方单膝下跪,“程隍见过姑娘。”他又道:“程孔受伤颇重,口不能言,腿不能行,一直卧床休养,今日是强撑着起身,望姑娘见谅,我代程孔向姑娘请安!” “呵呵,嘉宁姑娘,这两人有点意思!”书生模样的人笑道。“一个铮铮傲骨,一个逆来顺受。”他灿笑着起身走向卢渊,“在下妙笔书生玉堂春,我瞧阁下一身酸腐之气,想必也是个迁客骚人,正巧,我这儿新得了副墨宝,你若是能说出一二,我便向姑娘求情,免了你的跪拜,同时再为你讨几粒七星大还丹!” “七星大还丹?”程潇尖叫起来,“续命丹一颗就能起死回生,七星大还丹一颗不但能起死回生,还能舒筋通络,平添十年道行!你居然还说要帮他讨几颗!” 玉堂春不以为意,随手一抖,从袖子里摸出一副卷轴,在卢渊面前打开。卢渊瞟了一眼,忽的双目圆睁,贴上去看了个仔细。他急忙比划着要纸笔,很快纸笔送上,他颤巍巍的写下自己的看法。待到卢渊写完,玉堂春揭起纸张细看,不由得赞道:“阁下好眼力,竟能看出这是仿照前朝大书画家临渊的赝品,我玉堂春自诩妙笔生花,当今世上无人能分辨出我笔下的真假,这副仿作可谓是我最为得意的作品,曾让众多书法大家观赏,皆以为是临渊的真迹,可阁下不但能看出这并非真迹,而且更将细微差距一一列出,当真令人佩服!”玉堂春将卷轴收回,“先前曾答应帮阁下讨药,自不会食言!” 陈浩云松了口气,卢渊的事算是有着落了。 “嘉宁姑娘,玉堂春恳请姑娘将那两颗七星大还丹赐予这位兄台!”玉堂春上前一步冲纱帐作揖道。 纱帐后的女子冷冷一笑,“丹药原本该是你的,怎么,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这七星大还丹每二十年姑娘便会赏我们每人两颗,我再等二十年便是。丹药可等,知音难求!” “好,那你可别后悔!”纱帐后突然飞出两道身影,一道桃粉,一道淡绿,两人一左一右提住卢渊,快速将两粒丸药丢进他口中,末了还拍了下他的下颌,让药入腹。 玉堂春一拱手,“多谢海棠、西风两位妹妹。” 两名少女福了福身。 “小姐说了,既是你玉堂春的知音,自当由你玉堂春来照顾他,喏,你把人领回去吧!” 陈浩云见这两名少女轻功出众,招式轻盈,可见功力不凡,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婢女已如此了得,那正主岂不神功盖世。 “属下遵命!”那厢,玉堂春仿若得了什么宝贝,欢喜的不得了,立刻拱手道谢,携着卢渊飞出房外。 “嘻嘻!”两名婢女低下头捂着嘴吃吃的笑着。 “海棠,西风,你们笑什么?”程潇见二人笑意盈盈,满江红和孟川也是浅笑不语,有种被蒙在鼓外的感觉。 海棠笑着回道:“少主,你年纪尚小,自然不懂,等过些年就知道了!” “什么嘛!”程潇泄气的撇了撇嘴。 纱帐后的声音也隐隐带了一丝笑,“既然玉堂春已将人带走,今日之事就此作罢,都散了吧!” “不行啊,姑姑!”程潇急的跳了起来,陈浩云也皱了皱眉。“程隍还跪着呢!” “玉堂春不愿救他,我有什么办法,谁叫他这么没骨气,连玉堂春都瞧不上他。没骨气的男人,不如自我了断算了!”纱帐后的女子嘲笑道,起身离开了位子。那两名婢女也一并跟上离开了堂屋。 陈浩云不禁笑道,这姑娘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臭。他施施然起身,拍了拍下摆的尘土。 “满江红!”程潇一把抓住要离开的中年人,“你不是毒圣手吗,你铁定能救他!” 满江红哭笑不得的摇头道:“少主,你是嫌我命太长了吗?嘉宁姑娘没开口,我哪敢救,说不定还没救得了他的命,我就已经死透了!” “姑姑,我预支,预支两颗七星大还丹!”程潇放弃了满江红,转而在纱帐前又蹦又叫。 “少主,你就别喊了,嘉宁姑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若是不想救,你就是用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再喊,只怕她真会将这人丢到山里喂狼去!”孟川劝道。 程潇不听,依旧奋力的喊着,“姑姑,姑姑!” 愤怒的声音隔空传来,“给我滚去蝎子窟,不满十二个时辰不许滚出来!” 所有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程潇脸色惨白,声音也颤抖起来,“蝎—子—窟!” “人没救成,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孟川嘀咕道。 “程隍!”程潇愧疚的看着陈浩云,“我,我要不你再坚持十年?” 陈浩云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面有人喧哗,“不好了,不好了,谢篆文又来捣乱了!”一个仆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谢篆文?”孟川算了算,“又过了半个月了,我差点把这事忘了!”他一拍脑门抓着仆人跑了出去。 “哎哎哎,满江红,你等等!”程潇抓住要跟上去看热闹的满江红,“这个谢篆文依旧每半个月爬上来闹一次啊?” “可不是吗!哎,你别拉着我了,我要去抢前排!”满江红急急忙忙摆脱了程潇,一转眼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走走走,程隍,我们也去看看!”程潇不由纷说拉上陈浩云,直奔镇子口而去。 “这个谢篆文真准时啊,每次都是踩着巳时来。” “他都闹了多少年了?” “好像有四五年了吧!” “摆明了嘉宁姑娘就是不喜欢他,他还坚持个什么劲儿!” “谁叫嘉宁姑娘漂亮呢,早几年的时候,来求亲的人基本上天天有,那时候这个谢篆文都挤不进镇子来!” 镇子口围了好多人,都在议论纷纷。 “嘉宁姑娘,嫁给我吧!”一个男子在人群中高喊。那男子大约二十出头,身材挺拔,面容俊秀,一身暗纹银灰色的短打衫格外利落。“你不是说你喜欢武功高强的男人,如今五虎双刀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就嫁给我吧!” “苗疆真是民风开阔啊!”看着谢篆文如此豪迈的求亲,陈浩云忍俊不禁。 “这个谢篆文好看是好看,可惜脸太白,不适合当我姑父!”程潇很不满意的点评道。 “脸白又怎样?”陈浩云问道。 程潇一脸你笨啊的表情,“你们中原不是有个词叫小白脸,都说小白脸靠不住,听说他每每从市集上走过,都能引得一大片姑娘脸红心跳。既然靠不住,当然不能让我姑姑嫁给他!他这样每隔半个月就来闹一次着实恼人,不如我今晚就潜进他们家,将他扒光了丢到大街上,谁捡到就归谁,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我记得你姑姑好像要你去蝎子窟。” “” “而且要呆满十二个时辰。” “” “你姑姑是你亲姑姑吗?” “就算不是亲的,肯定我才是捡来的那一个” “少主,你怎么还在这呢,快去蝎子窟啊!等下嘉宁姑娘过来看到你,会发怒的!”孟川带着人手跑过来,瞥见人群中的程潇,急吼吼的说道。 “程隍” “快别难舍难分了,我会照顾他的,你就快点去蝎子窟吧!”孟川挥手示意程潇快走。 程潇边跑边回头,“孟川,你一定要照顾好他!” “知道了!”孟川吹着胡子,满脸的不耐烦。他转身看着陈浩云,“咱们霜落堂不养闲人,你啊,去河边帮石七干活去!” 所谓干活就是去河里抓鱼,陈浩云来到河边的时候,石七正在水里折腾的欢着呢。 “小鱼们,快游进我的网里来吧!”石七背对着陈浩云蹲在水中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毫无目的的洒下网,一边唱歌一边等着蠢鱼进网。 陈浩云看了看石七身后那空空如也的水桶,叹了口气,这人没饿死真是奇迹。 “咳!”陈浩云清了清嗓子,石七闻声回过头来。 “你看着好面生,不是我们这的人吧?难道你是谢篆文带来的?我的娘啊,不得了啦,谢篆文的人已经闯进镇子了!”石七越说越激动,最后索性放声大叫。 陈浩云扶着额,真是秀才遇上兵。 “嘿嘿,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是谢篆文的人,没想到你是来帮我的,嘿嘿!”听了原委的石七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其实呢,我这活计也不难,就是撒下网等鱼就行。那个,你别觉得我是偷懒啊,我这是学古代的圣贤呢,你听说过有个姜子牙吧,正所谓姜太公钓鱼,愿意的才上钩,咱也不能强迫小鱼进咱的网是不?” 陈浩云违心的点了点头。 见陈浩云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石七心满意足的说道:“那你在这盯会儿,我去忙别的。”说完,他足下一点飞到岸边,抓过草帽寻了处阳光不错的草地,美美的躺下将草帽盖在脸上,幸福的打盹去了。 瞄了眼鼾声渐起的石七,陈浩云收起渔网,回想着渔村生活的点滴,跳上一旁的小竹筏,按渔民捕鱼的法子在山涧撒下网。 日落时分,石七被身边噼啪噼啪的声音叫醒,他推开草帽,惊见眼前装满活鱼的一个个水桶,噼啪噼啪的声音正是活鱼跳动互相拍打发出的。他吃惊的张大了嘴,好久后,他仿佛才想到,小鱼不是自己跳进桶里来的。“你,你怎么做到的?” 有鉴于此人脑回路清奇,陈浩云只得胡诌道:“也不知道鱼怎么了,一个个争前恐后的往网里游。” 坐在地上的石七猛的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就是姜太公转世!” “孟川,你听我说嘛,这个人一定是姜太公转世,不然怎么鱼都愿意来!”霜落堂的厨房外,石七围着孟川絮絮叨叨不停。 孟川一面吩咐仆人将鱼抬去厨房,一面推开耳边的石七,“从今天起,捕鱼的事不用你做了,你就安心种地去吧!” “种地?”石七傻眼,“为什么让我种地啊?” “亏你还叫浪里龙,你啊,就是条浪里虫,你看看,你一年都捕不到这么多鱼!”孟川一巴掌拍开发呆的石七,“吩咐厨房,今晚清炖鱼,红烧鱼,滑溜鱼片,剩下的鱼都做成咸鱼干。” 石七委屈的捂着被拍开的左脸,抓起草帽认命的走向田地。 当晚,石七咬着怀抱着的被角,依依不舍的搬去了田地里的小窝棚,陈浩云则住进了石七原本的河景房。靠在床边看着月光洒满河面,静谧的河水在不知不觉中向前游动,秋后的闷热被河水带来的凉意吹散了些,忙碌了一天的陈浩云越发的觉得身上被汗水渍的难受。只犹豫了片刻,他便拿了衣物跳上竹筏,白日里捕鱼时曾瞧见一方瀑布,虽水量不大,但也已聊胜于无。 瀑布并不远,只不过绕着山转了些距离,待到了地方,他将竹筏拴在岸边的矮树上,自己则抓着衣物直奔瀑布。远远的,那清脆的落水声就已让他觉得通体舒畅,他加快脚步来到瀑布前,将手中的衣服和换下来的衣物都放在一旁的草地上。 在瀑布下的一方水池里,陈浩云仰靠在岸边,水是清凉的,月色是柔和的,程嘉宁似乎不愿意帮他解毒,既然如此,他也不该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虽然程潇说的很严重,不过这毒一时半刻还没有威胁到他,倒不如趁着尚未发作前将该办的事都处理干净。他捧起一捧水撩在脸上,慢慢的向瀑布下方游去。 蓦地,瀑布里浮现出一个影子,陈浩云警觉的钻进了水里,不多时,女子轻声低唱的歌谣隔着水帘传入耳中。那女子似乎越来越近了,而陈浩云也越发闭不住气。就在这时,一双细白的腿停在了不远处。 只听女子喝道:“谁?” 没有回应。 女子忽的出招,隔着瀑布,一拳砸向陈浩云。陈浩云暗叫不好,忙闪身躲避,可女子招式越发凌厉,逼得陈浩云只得出手。他一把握住水帘那一端打来的粉拳,女子又踢出一脚,被他以膝盖撞开,女子没料到会打空,一个不稳,身子向后倾去,陈浩云也被她带了过去。 瀑布下,两人鼻对鼻,眼对眼,更糟糕的是,两人的胸口正撞在一起,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女子的心跳声。那是一张漂亮的面孔,细长的眉,黑亮的眼,还有小巧的鼻子,只不过表情很难看。 “你,你要干什么?”女子气急,用力推开他。 这个声音,“你是嘉宁姑娘?” “你?”程嘉宁拧眉,这个人能叫出她的名字,她撇过头去仔细看着他的脸,那一脸胡子立刻让她认出眼前人,“你是程潇的随从!”程嘉宁万万没想到,上午她刚刚给了他难堪,结果夜里这混蛋就占了她的便宜,这真是,真是因果循环?呸!她气急败坏的跑出去将衣服套好,隔着大树,她威胁般的吼道:“今晚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远处,背对着程嘉宁的陈浩云刚刚套好衣衫,他很是不解,“我坏了你的清白,合该弥补!” “不许提就是不许提!” “为什么?” “少废话,明天去堂屋找我,我亲自给你解毒,这件事绝对不许再提!”程嘉宁一口气喊完,转身就跑。 陈浩云转身,盯着越跑越远的身影微微皱眉,“苗疆的姑娘都是这么奇怪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一章蛇蝎死路寻生门 夜幕的黑色尚未褪去之时,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徐缓入耳,陈浩云从床榻上坐起身,他想不出,会是谁这么一大早来敲他的门,也许这个人是来找石七的。 “程隍,你起来了吗?”少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找他的? “程隍,小姐让你尽快赶去蝎子窟。” 原来是程嘉宁派人来找他。他忙起身套上外衫,理了理衣襟,这才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是昨日见过的桃粉色衣衫的少女,少女见门被打开,手中挑着的灯笼往前递了递,“小姐将在蝎子窟中为你解毒,特地遣海棠前来为你引路,若是你已准备好,就请随我来吧。” 陈浩云一拱手,“有劳。” 海棠提着灯笼在前,沿着河边走了段路后踏上一座吊桥。此时太阳尚未升起,空气中仍夹杂着夜风,风在竹子拉成的吊桥里穿梭,扯得吊桥轻晃。行至吊桥中心,海棠忽的转身,将手中灯笼挥向陈浩云,陈浩云飞快的向后弓身,避开了这一击。海棠身子一矮,扫腿而出,直攻陈浩云下盘,陈浩云双手向后着地,身子跟着向后翻转,落地时足下一点,飞至吊桥围栏的麻绳之上。 “海棠姑娘意欲何为?” 海棠冷哼一声,从发上拔出一根银簪,拇指在银簪根部一点,瞬间,银簪像张开的油纸伞,十数根银针齐齐飞出。陈浩云拉住衣衫下摆,顺势兜起,化开了银针的攻势,将银针全数收入衣摆中,再一发力,银针被弹出,直逼海棠。海棠蹬蹬退后两步,手中长杆一伸,腕上催动,长杆前端的灯笼竟像风车一样转了起来,银针被灯笼打落,可纸糊的灯笼也被扎成了筛子,烛火早已熄灭。然而此时,陈浩云早已跃到她后方,她惊呼着跳转身,可依旧没来得及,被点了穴。 “好功夫!”桥的另一端,另一道少女的声音响起。须臾,那少女已飘落至身前,几下解开了海棠的穴道。 陈浩云警惕的看着海棠和西风,“海棠姑娘,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偷袭在下?” “我二人奉小姐之命,一则为你引路,二则由海棠来试探你的功夫。毕竟蝎子窟凶险万分,若是你功力不足贸然前往,只怕进得去出不来,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西风语调平平的说道。 程嘉宁性格反复无常,眼下海棠、西风虽如是说,但陈浩云以为须得见机行事,然他神情并无变化,只淡淡的应付了句。 虽说海棠手中的灯笼已灭,但此时天际泛白,朦胧中已能够辨别方向与事物,三人徒步前行,海棠与西风在前,陈浩云随后。过了吊桥,穿过两片空地和一处练武场,石窟的入口在微光的映射下显露出来。 两位婢女止住脚步,海棠道:“前面就是蝎子窟,小姐已在内等候多时,请吧。” “程潇也在里面?” 陈浩云的话问的两人一愣,但她们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小姐已经命人将少主带了出来,想来现在应该在房内休息。” “我想你家小姐为我解毒也不急在一时,不如我先去看看程潇。”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慢着!”两人急喊道。 西风上前一步,“你的状况不可再拖,少主那边等回来了再去看也不迟。”西风的话说得十分犹豫。 陈浩云浅笑道:“我自己的状况尚不担忧,你们急什么?” 两人见势不好,道了声得罪,下一刻已齐齐出手。 海棠依旧用那根挑灯笼的长杆,而西风的右手上则多了一副精钢打造的利爪。海棠攻下部,西风攻上部。 陈浩云跳起,双腿向两边横去成一字,避开了海棠的长杆,继而落下,以双脚夹住长杆,上身一扭,避开西风的利爪,双脚也借势反向用力,生生将海棠甩飞,砸向西风。西风大惊失色,左手探出迎向海棠的后脊,可无奈冲力太大,两人撞成一团飞向一旁的山石,西风急中生智,右手利爪向后一抓,用力一拧身后的山石抵消了两人的冲力。 海棠用力蹬住身后的山石,整个人向陈浩云飞去,背在身后的双手也跟着一掷,数枚小石子随之飞出,每一枚都直冲要害。陈浩云脚尖一挑,将脚上的长杆踢到半空,复又伸手一抓握在手中,继而长杆飞转将石子一一打飞,最后更是戳中了海棠右肩的肩窝。海棠痛叫一声,扑通一声砸在地上,西风突然从海棠身后飞出,将手中抓碎的砂石灰向陈浩云一抛,腾出一片烟雾。陈浩云忙捂住口鼻,岂料烟雾之后跳出一人,竟是海棠,她手中亮光一闪,数根银针飞出,陈浩云闪身躲开,不想西风随后一脚飞出,将他踢入石窟。轰隆声骤然响起,海棠与西风已将石窟外机关开启,陈浩云脚下地面猝然开裂,他忙以手中长杆为支点,欲翻身飞出石窟,可地面开裂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黒幽的地道在他脚下渐渐显露,只一瞬间,连人带着长杆全数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再也听不到下落的声音,海棠和西风才长吁了口气,她们有些惋惜的盯着那方黑暗。 “西风,你说小姐为什么要我们这么做,她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从没想过要将那人丢进蛇蝎窟。” “蛇蝎窟深不可测,就算摔不死,也会被里面的蛇蝎活活咬死,比起它,蝎子窟简直温顺无害极了。可小姐偏偏要将此人骗入蛇蝎窟,那一定是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可他来此不过一日,除了早上发生的那一幕,他们就再没碰过面,又怎会和小姐有冲突?” “不知道。”西风摇摇头,“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复命吧,至于程隍,只能凭天意了。” 两人都收了声,天意?纵然是天意,恐怕也无法助他逃脱吧。 陈浩云在地道中急速降落,他知道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很快就会粉身碎骨。于是将手中长杆用力一递,只听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黑暗中传来,还有碎木打在身上,但万幸的是降落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后,只剩二尺长的长杆终于成功的插入了地道墙壁的一处缝隙里。陈浩云左手握住长杆悬在半空,右手则探进衣襟取了火折子,费了一番劲好不容易点起了火,他向下看去,这才长吁了口气,原来,这里离地道底部不过两人高,而地道的底部似乎是另一条路。他用力一拔,长杆脱开了缝隙,足尖在地道周遭的石壁上几番轻点,整个人终于安稳落地。 地道深不可测,要爬上去简直难如登天,眼下只能顺着路前行了。他一手抓着长杆,一手高举火折子,谨慎的沿着眼前的路走去。沿路俱是墨绿色的植物,且形状怪异,为安全起见,陈浩云都是避开它们一段距离。继续前行,咕噜噜的声音从前方隐隐传来,他加快了脚步走去,不多时就看见道路左侧一汪绿色的水池正咕噜噜的冒着气泡,水面上弥漫着绿色的氤氲,伴着滴答滴答的水声,让人骨头发寒。 突然,软滑的物体缠住了他的脚腕,他本能的要去甩开,可低下头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冷凝了。一条半人粗的蛇正绕着他的右腿往上攀爬,碗口大的蛇头喷着火红的信子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然而这不算最糟的,道路前方不远处,密密麻麻的蝎子聚在一起正向他快速爬来。 陈浩云倒抽一口冷气,缓缓的将高举的火折子移到腰间,又慢慢下移,大蛇见了明火,虽有不甘,可还是畏惧的向下缩了缩,但它不愿放弃到手的肥肉,依旧盘旋在陈浩云的脚踝处。陈浩云瞄准了时机,左手只剩下二尺的长杆一个用力,自上而下穿透了大蛇的头。遭受重击的大蛇痛苦的扭曲起来,蛇尾四处横扫,连石壁上的石头都未曾幸免,一些细碎的石子被扫落,砸在陈浩云身上,陈浩云顾不得疼痛,将蛇头一挑,连带着那根木杆和火折子用力甩向前方的蝎子,自己则奋力一跃跳入左侧的水池。他拼命的挥动手臂,用最快的速度游向对岸。 很明显,木杆并未对大蛇造成致命一击,愤怒的大蛇也跟着跳入水池,灵活的追击猎物,而蝎子也沿着两侧的石壁快速的爬动。黑暗之中,周围的岩石发出盈盈绿光,陈浩云借此找到了道路,他迅速爬上岸,脚下不停的向前奔跑,嘶嘶的声音尾随不止。蓦地,他瞄见不远处有成堆的白骨,白骨旁还散落着几柄剑,他一心想着如何摆脱蛇蝎,再分不出半点心思考量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葬身于此,而这些人又是什么身份。他在心中算好距离,在跑过白骨堆的瞬间一个俯身抓了柄剑在手,此时身后的嘶嘶声已是近在耳边。陈浩云扭头飞身跳起,一剑砍去,可那柄剑大概是放了太久,生了厚厚的铁锈,已经钝的出奇,只是堪堪划伤大蛇。屡次被袭令大蛇暴怒不已,它张开血盆大口,蛇尾猛的一甩,将陈浩云扫飞,继而一扑,一口咬住了陈浩云的右腿。 陈浩云痛叫失声,双眼直冒金星,他本能的咬紧牙根挥手用力一劈,瞬间爆发的力量生生将蛇尾斩断下来。大蛇猛的松开口,在地上痛苦的翻滚。陈浩云踉跄爬起身,顾不上流血的伤口,拖着右腿继续跑。 大蛇虽不再追赶,可蝎子并未停下来,两侧的石壁上,蝎子攀爬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只蝎子突然跳到陈浩云背上,狠狠蛰了他。陈浩云的五官因为钻心的痛楚紧紧聚在一起,他丝毫不敢松懈,依旧奋力奔跑。有更多的蝎子跳到他的双臂上、肩头上,一下下的蛰他。他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脚下也越来越无力。不知道跑了多久,意识飘忽的他脚下一歪,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他无力的趴在地上,等待着蝎子将他蚕食。 就在意识流失之时,身上的蝎子好像发现了更厉害的生物,如潮水般纷纷退去。陈浩云用尽力气抬起昏昏欲坠的头,迷蒙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一片模糊的翠绿,再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陈浩云只觉得身上都是伤口,每一处都带着钻心的刺痛,他用力探出手去抓身前的东西,可抓到手的竟是一把草。头脑仅有一瞬清明之时,他想到那些蝎子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必定是蛇蝎的天敌,于是,忍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他将手中的草挪到嘴边,一口咬住,匆匆咀嚼了两下咽入腹中。草汁有股辛辣之气,呛得他泪水直流,可最要命的是流入腹中后,灼烧的痛感让他生不如死,他抱着腹部在地上打滚,恨不能找把匕首刨开肚皮,不巧的是,在他遍地打滚的时候,头部撞上了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块,砰一声响后,额上已浮现浓浓的血印,整个人再一次晕了过去。 “小姐。”海棠和西风挑开门帘走进丹药室,恭恭敬敬的鞠躬道。 听见二人的声音,程嘉宁头也未回,细长的手指娴熟的捏起一只仍在乱动的蝎子的尾巴,丢入身旁一个拳头大的药庐,“事情都办妥了?” “是。”两人的声音虽平静,可平静之下隐藏着一丝不忍。 刚刚被丢进去的蝎子此时正拼命的用尾巴撞击药庐的四壁试图逃脱,发出微弱的声响,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最终声音渐弱直至消失,程嘉宁这才转过身来看着二人,“这些年来葬身于这丹药室的毒蛇猛兽无数,被我丢进药庐里的,哪一只不是拼了命的想要逃出来,可惜弱者就是弱者。倘若它们足够强大,说不定就不会被活捉,就算被活捉也能从这药庐逃出生天。” 海棠与西风相视一眼,她们明了小姐指的正是程隍。 “可小姐,”海棠开口道:“程隍毕竟是人” 程嘉宁冷笑道:“人与蛇蝎,不都是命吗?” 海棠噤了声,她知道在程嘉宁心中,命无贵贱之分,只有强弱之别。 西风抿了抿唇,也开口道:“小姐,那程隍他” “我自有决断。”透过窗棱,程嘉宁望向蛇蝎窟的方向,眼神渐渐阴沉下来。 嘶嘶,沙沙,两种声音交叠而至,不绝于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的陈浩云用力抬了抬眼皮,一波波眩晕感顷刻间向他袭来。眼前的景物是模糊的,额上还带着肿胀感,四肢更是沉重的像是灌满了铅水。平躺于地的陈浩云盯着上方片刻,景物才慢慢化解开来。他强撑着坐起身,一坐正就瞧见身前三尺外的地方爬满了蝎子,尾部各个直立,还有那条断了尾的大蛇,也亮出毒牙嘶嘶的吐着信子。他忙低头瞄了眼,先前抓到的那柄剑就落在身侧,他侧身探去将剑抓在手中,纵然生锈驽钝,也是聊胜于无。 但那些蛇蝎似是被什么东西震慑住,只停在三尺外,不敢再进一步。 会是因为那些草吗?陈浩云心生怀疑,不经意间,他瞄到自己被蛇咬过的右腿,伤口处两个窟窿还在缓缓渗出鲜血,可颜色竟是红的,他心中一颤,忙伸手去触碰脊背,那些被蝎子蛰过的地方竟也不痛了。 生的希望再次给了他信心,他抓了一把草,一半放在掌心里捏碎,将汁液涂在生锈的剑锋上,另一半则揣进怀里。他提剑起身,向蛇蝎一步步走去,那些蛇蝎一面亮着毒刺毒牙,一面被迫退开,直至来到那方绿色的池水前。 “你居然活下来了?”女子的声音从飘摇的水汽后传来。几道白绫嗖的穿透氤氲水汽,牢牢的缠上了陈浩云身侧的几块石头。紧跟着,湖蓝色的身影徐徐浮现,女子手持白绫的另一端从水池对岸飞身而来。 苗族服饰的妙龄女子手腕一动,白绫又嗖的一下飞卷回她手中,没了水汽的遮挡,陈浩云这才看清她的面目,这是一个年约双十的年轻女子,简单挽起的秀发上只戴了只精致的银簪,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脂粉未施,葡萄般的黑眼珠,小巧的鼻子,以及两片花瓣唇,明亮的双眸此时也带了些许笑意。 “程嘉宁!”认出来人,他不由得怒喊出声。 程嘉宁盈盈一笑,“这么大脾气!” “你若是不愿为我解毒,直说便是,何必要置我于死地?” “你这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程嘉宁无辜的眨了眨眼。 “好好的?”右腿上两个窟窿,脊背和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蛰伤,陈浩云觉得,这个程嘉宁不但脾气古怪,脑子更是有问题。 程嘉宁以手指轻点了几下嘴角,撇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我都亲自来救你了。”言毕走上前,一手搭住陈浩云的腰,一手抛出白绫,眨眼间,两人已越过了水池,几个转弯来到了陈浩云掉落的地道底部。两人一落地,程嘉宁松开陈浩云,向前走了几步,细白的手指在石壁上摸索了番,就听咔哒一声,片刻后一个可容纳三人的提篮从地道上方缓缓降落。 “走吧!”程嘉宁回手拉住了陈浩云。 陈浩云虽没有拒绝程嘉宁的帮助,但他时时刻刻提防着程嘉宁翻脸,不过短短两天,他已见识了程嘉宁数种表情,尖刻的,恶毒的,巧笑的,还有羞恼的,总觉得这不会是同一个人,可偏偏都是眼前这个女子。 提篮就在陈浩云千思百转的想法中升至了地面。 “程隍!”程潇第一个扑上来,“你太了不起了,居然能在蛇蝎窟活下来!”程潇眼里满是敬佩。 蛇蝎窟外,孟川正拱手以待。 “嘉宁姑娘。”他眼角带笑看着程嘉宁,“可是要让程隍住到那间屋子去?” 程嘉宁冲孟川点点头,“你去准备吧。” “是!”孟川笑得脸上皱满了褶子。 “程隍,你快跟我说说,蛇蝎窟里是什么样的?”程潇拉着陈浩云,噼里啪啦问个不停。 “蛇,蝎子,死人。”陈浩云言简意赅的说道。 “就这些?” “就这些。” “那——” “程潇!”程嘉宁瞪了程潇一眼,“你也想进去看看?” “不!”程潇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那你问这么多,还不快去练功!” 孟川瞄了眼隐隐发怒的程嘉宁,忙顺手将程潇也提走了。 “小姐。”待孟川提着程潇离开,海棠和西风走上前,见陈浩云还好端端的活着,两个小姑娘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 “吩咐厨房备上热水,另外找一套新衣。”程嘉宁吩咐道。 “是。” 海棠西风领命离开,蛇蝎窟外就只剩下陈浩云和程嘉宁。 “程嘉宁。”陈浩云拄着手中的宝剑,拖着右腿走上前。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把你骗去蛇蝎窟不过是为了测试你是不是一个强者。若你只是个弱者,被蛇蝎围攻寻不到生路,最终我也会去救你,只不过救了你后便会将你踢出霜落堂。” “那么现在呢?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骗进另一处毒蛇猛兽聚集地?” 看着陈浩云恼羞成怒的样子,程嘉宁咯咯一笑,“你以为蛇蝎窟这种地方在我们霜落堂有很多吗?这蛇蝎窟啊,就已经是最凶险的了。你成功的闯过了蛇蝎窟,自此以后,就是霜落堂的副堂主,我呢,绝不会再为难你。” “不必了,我不过贱命一条,不敢觊觎副堂主之位,解毒之事就此作罢,从此之后我们各不相干。” “你什么意思?”程嘉宁脸上的笑容凝固。 “我会立刻动身,离开霜落堂!” “你!”程嘉宁气的将手中白绫一甩,陈浩云重伤未愈,根本无从还手,不过眨眼就被裹成了粽子。“待到明日你被封为副堂主后,我自会解开这些白绫。”程嘉宁一甩头,喊来仆众将陈浩云抬走。 隔天,霜落堂上下的气氛十分诡异,明明是副堂主继任的大好日子,可坐在副堂主位置上的那团蚕茧又是个什么? 程嘉宁迫不及待的从孟川手里接过一个男式银镯套在了蚕茧露出的左手手腕上,随后阖上机关锁扣得意洋洋的瞪着蚕茧,“这回你就是霜落堂的副堂主了,这个镯子除非是我,否则普天之下无人能解得开,而武林中人只要见到这只手镯自然知道你是霜落堂的副堂主,所以呢,你就算是跑到天边去,也和霜落堂脱不开干系!” 玉堂春、满江红、石七、胡不归、孟川、程潇纷纷道喜,其中以石七最为激动。石七几步窜上前,热泪盈眶的捧着蚕茧的左手,“副堂主,太感谢你了,多亏你放弃渔夫的工作,我石七终于可以回去捕鱼了!” 坐在玉堂春身旁的卢渊很是尴尬的看着陈浩云,他想不明白,为何陈浩云不愿意留在霜落堂,东屿国既已回不去,留在此已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可以给我解开了吧?”陈浩云忿忿的盯着程嘉宁。 只见程嘉宁手指一勾,白绫齐刷刷的从陈浩云身上飞走。众人不由得大骇,副堂主怎会穿的如此破烂,更要命的是,全身都是伤。他们有些同情的看着新上任的副堂主,被嘉宁姑娘盯上的人,真是幸也不幸。 陈浩云的新住处就在程嘉宁的旁边,仅隔了一条小路,推开卧室的窗户就能看到小路那一侧程嘉宁卧室的窗扇。 他实在想不通,不过在蛇蝎窟走了一遭,程嘉宁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程隍,程隍,快起床!”清晨,程潇拉开嗓子在他窗外大叫。 听着这种鬼哭狼嚎,纵然是睡神也扛不住,陈浩云认命的爬起身开了门。 程潇兴奋的跳进屋,手里还端着一个银盘,盘子里摆着几粒小笼包。“这可是姑姑亲手做的,堪称人间美味,你快尝尝!” 程嘉宁在陈浩云心中早已与阴谋、算计、毒药划上等号,所以这小笼包虽香气扑鼻,可他认定其中一定有猫腻。 “你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程潇见陈浩云丝毫不为所动,不免心急的嚷嚷起来。 “你吃吧,我不饿。” 程潇咽了咽口水,“我的那份已经吃完了,这份是姑姑让我端给你的,要是我吃了,姑姑会扒了我的皮。” “我送给你了,尽管吃便是。” “当真?”程潇又咽了咽口水,见陈浩云点头,他再也顾不得形象,一口一个丢进嘴巴里。 见程潇一口一个,陈浩云暗道,程嘉宁再狠毒也不至于拿自己的侄子开刀,心思游转时,肚里的馋虫被小笼包的香气勾引的四处乱窜,陈浩云也不再多虑,上前抢下最后一粒小笼包送入口中。 “你不是说送给我了吗?”程潇哀怨的看着陈浩云将最后一粒包子咬下去。 “尝尝看,是否真有你说的那般好吃。” 闻言,程潇双目一亮,“如何,是不是回味无穷?” 陈浩云边吃边说道:“和我们中原的小笼包不太一样。” “那是当然,这包子皮是用糯米粉做的,比你们中原的小笼包更薄更有弹性。” “你们苗疆人也喜欢吃小笼包?” “也不是。”程潇挠了挠头,“听说我小的时候胃口不好,什么都不吃,但却独爱面食,可我们这哪有麦子啊,后来还是姑姑想出来的,用糯米磨粉。” 陈浩云想了想,“这么说,你应该不是捡来的。” 程潇又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你是没见过我阿爷对我姑姑有多宠爱,当真是可以为她摘星星摘月亮,相比之下,阿爷就不太搭理我,说不定我真是捡来的。”说着,他还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你是捡来的没错,而且是阿爹从山上的野狼窝里捡来的。你三岁以前都不会说人话,连衣服都不穿,经常光着屁股满山跑,哦,对了,山下的镇子里你也没少跑过。你最喜欢的就是孟川养的几条大狼狗,常常抱着它们睡在狗窝,最喜欢吃的自然是生肉,熟肉一概吐掉,所以饭时只要去狗窝就能找到你,你都是在和狼狗抢肉吃。如何,记住自己的身世了吗?”银铃手串的叮叮铛铛声随着程嘉宁一并进入屋内。她冷着眼瞥了程潇一眼,程潇紧张的往陈浩云身后缩去。“我会告诉孟川,从今天开始把你的床铺搬去狗窝,另外一日三餐都给你切生肉。” “姑姑”程潇欲哭无泪。 “还敢说自己是捡来的吗?” “不,不敢了” “再敢说我把你丢到蛇蝎窟去!”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还是捡来的”程潇十分小声的说完,抱着头哧溜一下从窗户跳了出去。 看着程潇跑没了影,程嘉宁才扑哧一声笑出来。 “喏,这是给你配的解药,每日清晨一粒,连着服用半个月就能清掉你身上的余毒。”程嘉宁将装着药丸的小盒子递到陈浩云面前。 陈浩云默默接了过来,“其实你很关心程潇,为什么总是凶他?” 程嘉宁撇撇嘴,“男孩子嘛,总是要对他严厉些才好,阿爹和哥嫂都不在了,能凶他的人只有我了。其他人都捧着他,我要是还捧着他才真是害了他。”程嘉宁挥了挥手,“不说这些了,我让程潇给你送的早饭你应该也吃过了,我们走吧。” “走?去哪?”陈浩云疑惑的皱起眉,她又安排了新的整人招式? 程嘉宁莞尔一笑,“别那么紧张,我是带你去练功。”她又解释道:“你已经是霜落堂的副堂主了,总不好半点霜落堂的功夫都不会吧。” “程嘉宁,你心里明白,我虽然名为副堂主,可其实只是个外人,你为何要将霜落堂的功夫传给我?” “你这个人真是别扭,我们苗疆人一向敢爱敢恨,我既已将副堂主之位与信物交与你,便是昭告武林,你是霜落堂的一份子,我会凶程潇,但是绝不会害他,同样,我也许会凶你,但也绝不会再害你,你要是不信,半个月后余毒一清你便离开吧!”程嘉宁气鼓鼓撇开脸不再看他。 陈浩云握着那方药盒,心里复杂万分。 “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不勉强你现在就相信我,反正时间有的是。”她把玩着发梢看向陈浩云,“何况多学一门功夫对你而言并不是坏事,我知道程隍不是你真名,你一定有着不想别人知道的过往。若是想彻底修复你的手筋脚筋,我们霜落堂的功夫有百益而无一害,待你学成之日,哪怕是要复仇,也是够的。” “你说得对,多学一门功夫并不是坏事。”陈浩云低低的说道,他确实还有大仇未报,虽然在福灵洞里习得一套外家功对舒筋活络大有助益,可仍及不上内家功的修为精进。霜落堂擅长的正是内家功,多少武林人士风闻了霜落堂的名声都不免变色,如今机会摆在他面前,不试试岂不可惜。“那就有劳嘉宁姑娘了。” 闻言,程嘉宁展颜,灿烂的笑容映得她更为娇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二章往事欲探愈不休 “这是——”陈浩云抚摸着山涧石壁上刻着的文字,“苗文?” 撑着竹筏的程嘉宁点点头,“确切的说是古苗文,这些都是我阿爹一点点刻上去的,你别看我阿爹将它刻在此处,可他并不担心武学外泄,一来是因为这山涧地处霜落堂腹地,寻常人闯不进来,二来古苗文已经失传许久,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能译出来。” 陈浩云叹道:“好功夫,能在如此陡峭的山涧石壁上刻下整部武学典籍,令尊实乃神人。” “可惜武功再高强也抵不过生老病死。我阿爹在世时一心想将最高超的功夫传授与我,但无奈的是,霜落堂的顶级功夫都必须男子才能修习。” 陈浩云愕然,“女子不能修习?” “女子若是修习,轻则毛发浓密,重则会变得不男不女。”程嘉宁略带遗憾的说道。 “如此说来,这岂不是你们霜落堂的独门武学?你确定让我学去也没什么不妥吗?”见程嘉宁要变脸,他忙说道:“我并不是怀疑你的动机,只是独门武学素来不外传,令尊他老人家可会应允?”转瞬,他想到程嘉宁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的。” “无妨,阿爹走前曾说过,他走后,我就是霜落堂的堂主,一切都由我来决断,只要我觉得对的,他都会无条件支持,哪怕是将功夫传给外人。”提到父亲,程嘉宁的神情越发落寞,那个宠她的老人已经不在了。 “难怪程潇会怀疑自己是捡来的,令尊对你果真宠爱有加。” 程嘉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们霜落堂素来被武林列为亦正亦邪,说不定哪天就有人来围攻我们,程潇又还小,一时半刻难担大任,如果眼下有人能练成霜落堂的顶级武学,保护我们,我才觉得对得住阿爹对我的好。其实真要说起来,我也是有私心的,让你练功的同时也要保护我们。” 陈浩云浅笑道:“你这么说,我自然也能理解。”他拱手道:“嘉宁姑娘,请多指教。” 虽然陈浩云胡子一把,可程嘉宁对着这样一张略显邋遢的脸,竟微微红了面颊。 程嘉宁是霜落堂唯一懂古苗文的人,每日清晨起至日落时分,程嘉宁都会划着竹筏带陈浩云来此练功,她译一句,陈浩云听一句。练到兴起之时,程嘉宁也会同他过上几招。每每与程嘉宁交手,陈浩云都深感程嘉宁内力之深厚。年方十岁的程潇功力已了得,可程嘉宁胜过程潇三倍有余。怪道武林中人提到玉罗刹时皆是又敬又怕。倘若说软鞭在程潇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那么程嘉宁手中的白绫可谓与她一体。 程潇蹲在山涧石壁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看着二人精彩的对决,不由得在场外助阵。“程隍,左圆右方,气行周身,盘根欲结,吊打垂阳!” 得了程潇的指点,陈浩云飞身而起,脚下勾住山涧石壁上的一棵歪脖树倒立悬空,右臂推肘,左手化掌,集气于掌上,将飘至眼前的白绫一掌震断。这一掌内力极强,白绫那一端的程嘉宁都险些被震落水中。 眼看程嘉宁冰冷的眼神如飞刀袭来,程潇识相的几步窜入山上的树林,逃命去也。 “你没事吧?”陈浩云飘落回竹筏上,关切的问道。 程嘉宁悻悻的收回视线,边收回白绫边回道:“最多就是落水,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她嘴角一勾,“进步如此神速,你以前师承何人,竟有如此好的功底?” 提到师父,陈浩云脑中渐渐浮现云岭山的种种过往,老顽童一样的师父,吵吵闹闹的魏名和赵建泽,还有装聋作哑的小晴,那时生活是如此的惬意,可转眼间都毁了。 见陈浩云默然,程嘉宁心道他不愿提及过往,忙说道:“你资质不凡,若是早些年由我阿爹来教你,说不定眼下你已经是武林盟主了。我阿爹不但是个武学高手,也是个极好的老师,虽然我只跟他学过几年,可居然也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 陈浩云被她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嘉宁姑娘不是自幼便学武?” “我阿娘不希望我像阿爹和兄长一样打打杀杀,所以幼时并不习武。只不过后来,阿娘和兄嫂都命丧仇家手中,我也是阿爹拼尽全力才救回了性命,当时程潇还是个婴孩,阿爹怕他故去后没人能保护我,才开始教我功夫。” “如此说来,嘉宁姑娘才是资质上乘,不过短短几年,就已有如此身手,枉我学艺二十余年,还是及不上。”陈浩云感慨不已。 “其实不然,你有旧伤在身,加上以前修习的皆为外家功,自然不比内家功。何况霜落堂有独门七星大还丹,阿爹救我性命时曾连着给我服下三颗,我自然是平白长了三十年的功力。” “既是如此,嘉宁姑娘多服几颗,武功不就更为精进了?” “哪有那么讨巧的事啊!”程嘉宁巧笑道:“七星大还丹的材料需要用到蛇蝎窟里的池水和药草,就是那天你从蛇蝎窟采到的,那种药草每八年才能长出一两枝,炼出的药也不过两三颗,所以我才会每二十年赏他们一人两颗。”说着,程嘉宁的神情又黯淡下来,“我吃的那三颗有两颗是原该给我兄长的,另一颗是我阿爹的。” “那,你的仇家,他们” “是我亲手杀了他们,就在三年前,那也是我第一次踏足江湖。”程嘉宁矮身坐在了竹筏上,一手在河里撩着水花。“阿娘的离开对阿爹打击很大,从那之后阿爹就生了病,功夫越来越差。阿爹一直教导我,生命无贵贱,但有强弱,所以我立誓要成为强者,为阿娘和兄嫂报仇。” 陈浩云也在竹筏的另一侧坐了下来,“确实,生命有强弱之分,规则从来都是强者的规则。” 沉默了片刻,程嘉宁撇了撇嘴,“好像不太公平啊!我把我的故事都说给你听了,你呢,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我?”陈浩云回眸,“你不是也说过,我一定有不愿他人知道的过往。” 程嘉宁失望的点了点头,“是啊,我说过,我一直以为相处的久了,你会愿意说出来。”她洒脱的站起身,“算了,等到哪天你愿意说的时候,记得要第一个说给我听!” 少女嬉笑着划开了竹筏,山清水秀的山涧里,撑着竹筏的少女在浅浅吟唱,歌声在石壁间回荡。 陈浩云坐在竹筏上,看着两侧景色缓缓退去,心中酸涩难抑,他的故事充斥着杀戮,血腥又灰暗,还会有说出来的那一天吗?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向前推进了半个月,陈浩云吃下最后一粒药丸,代表着他身上的余毒已清。此间,山涧石壁上的武学他已全数记下,只剩下融会贯通。 “嘉宁姑娘,谢篆文又来了!”早饭的时候,有仆人入堂屋低头请示。 程嘉宁一听见谢篆文三字,脸色顿时冷下来。 一旁的满江红早已备好了瓜子花生,还有小板凳,兴致勃勃的准备抢占前排观战。 岂料,程嘉宁冰冻的脸突然漾出了笑容,“副堂主,你去打发了他。” 低头喝粥的陈浩云一愣,“我?” 孟川忙点头,“对对,让副堂主去再合适不过了。” 胡不归也抹着八字小胡点头附和,“以前副堂主之位空悬,如今已有副堂主坐镇,自然不好再让嘉宁姑娘露面。” 陈浩云皱眉,怎么想都觉得是个歹命的差事。“坏人姻缘遭驴踢”他不情愿的开口道。 啪地一声,程嘉宁将筷子拍在桌上,漂亮的柳叶眉全数立起,“什么叫坏人姻缘,我和那个谢篆文八字都没一撇,分明是他厚颜无耻来纠缠我!” 眼看程嘉宁就在发怒的边缘,程潇跳出来将陈浩云拉离座位,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个小白脸和我姑姑不合适,你就发发善心帮帮我姑姑,让他离开霜落堂,去缠别家姑娘吧!” 陈浩云被程潇推拉扯拽弄到了镇子口,满江红搬着小板凳也紧随其后,他可是好奇的很,新上任的副堂主对上狂热的堂主倾慕者,是口舌纷争还是刀光剑影,预知发展如何,观赏位置最重要。 “嘉宁姑娘!”谢篆文扯开了嗓子,作为冷剑门的少主,谢篆文一向是众多未婚少女心中的偶像,可是为了程嘉宁,他甘愿抛开一切,只为博美人一顾。“嘉宁姑娘,嫁给我吧!” “程隍,该你上了!”程潇在陈浩云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道。 霜落堂几大高手都围在周边,一个个冲他举了举拳为他打气,满江红更是把瓜子嗑的嘎巴嘎巴响。 陈浩云清了清嗓子,尴尬的走上前,硬着头皮说道:“谢公子。” 正喊得来劲的谢篆文猛的收了声,疑惑的盯着来人,“阁下是?” 陈浩云拱手道:“在下霜落堂新任副堂主程隍。” 谢篆文略一失神,随即意识到失礼,忙拱手道:“原来是程副堂主,幸会。” “不知可否请谢公子借一步说话?” 咦?满江红抓起瓜子的手一顿,其他几人更是满头疑问。 而后就见陈浩云和谢篆文并肩离开了镇子。 “这就解决了?”程潇哑然。 霜落堂上下一百多人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二人究竟去了何处,拉长了耳朵想听听二人究竟说了什么,可那二人竟直奔山下,远走越远,直至消失。 山下镇子中的一间饭馆里,酒过三巡的谢篆文双颊已有些绯红,他强眨了下眼才说道:“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嘉宁姑娘,我,嗝——曾被她救过,就,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她了,嗝——” 陈浩云皱了皱鼻子,有点明白当年为什么会被人嫌弃,这酒嗝可真不是人闻的。谢篆文这种青年侠客酒量上自然不能和泡了八年酒缸的陈浩云相提并论,他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谢篆文面前的酒壶,随手将热茶壶推了过去。 “谢公子相貌不凡,家世武学更是令人望尘莫及。”陈浩云心中叹气连连,自己居然跑到这给青年才俊解惑情感。“我听说令尊当年以一己之力创建冷剑门,并在十年间将冷剑门发展为苗疆第一大门派,在武林中掀起一片传奇,谢公子作为冷剑门的少主,应当以光耀门派为己任,切莫为了儿女私情耽误修习。” “我,我都知道。”两杯热茶下肚的谢篆文恢复了些许清明,“我爹也不同意我娶嘉宁姑娘,我爹说嘉宁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好看了,太好看的姑娘不能娶。”谢篆文又灌了杯热茶,“我爹少年时曾在一个大户人家当过侍卫,那户人家的大小姐可谓是美若天仙,结果,最后就是因为大小姐,落得满门遭灭。” 陈浩云不由得哂笑道:“令尊的见解果然别具一格。” 谢篆文也苦恼的嘟囔道:“谁说不是,那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爹还拿宣家那些陈年旧事来念我。” “宣家?”陈浩云猛的握住了酒杯,追问道:“你说的可是宣家?” 谢篆文被问得一愣,半晌后才木然的点点头,“是,是宣家啊。副堂主也知道吗?可这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陈浩云忙敛了神色,“我双亲昔时曾受宣家二老照拂,后听闻宣家的遭遇,不免哀叹未能相助半分,可叹宣家已无一人,纵然想报恩也无处可报。” 谢篆文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宣家还有人在!” 他的话令陈浩云瞪圆了眼,“还,还有人在?” “对,那人和我爹时有往来。” 陈浩云急着追问道:“那人是?” “我也不知他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宣家幸存下来的人,三日后我便要起身前往东屿国都城,正巧此行我爹托我带些东西给他,若是副堂主也想去,你我二人可结伴同行。” 陈浩云想都未想,点头应允道:“多谢谢公子相告,程隍必定如期随行。” “此行路途遥远,这一去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我本想在此之前说动嘉宁姑娘,可惜——”谢篆文苦闷的抓过酒壶一扬脖就往嘴里倒。 此时,陈浩云再顾不得谢篆文和程嘉宁之间的种种纠葛,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这个未知的宣家人身上。 当晚陈浩云将醉得东倒西歪的谢篆文送回了冷剑门,自己则快步返回了霜落堂。 程嘉宁正站在镇子口等他,见他回来,笑颜盈盈的走过来,“摆平了?” “恩。”他随口应道。 “我就知道。”程嘉宁好像洞悉全局一样,开心的说道。 “程隍,你快说说,你和那个小白脸都说了什么,是不是对他拳脚相加了,这才唬得他不敢再来?”程潇兴奋的叫道。 “副堂主都亲自出马了,谢篆文就是再色令智昏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胡不归意味深长的说道。 两日后,陈浩云收拾好了行李,他不知该如何向程嘉宁开口,程嘉宁就如同她自己所言那般爱憎分明,不但将霜落堂的武学悉数相传,更是为他清掉余毒。他该告诉她,此次离去,他很有可能不再回来了,确切的说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副堂主之位也一并交还给她。可当初他也说过,习得霜落堂的武功后愿意保护霜落堂上下,不过才几日,他竟然要食言了。 心里一团乱的陈浩云将自己摔在床榻上。 此时,镇子外又一次响起嘈杂的吵闹声。只不过,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个女子。 “程嘉宁,你给我出来!” 程嘉宁优哉游哉的走到镇子口,冷眼看着眼前的女子,“桑南心,你来做什么?” 桑南心见程嘉宁露面,提起双剑直指她,“冷剑门被围攻,我要你立刻带人去解救他们!” “有人围攻冷剑门?”程嘉宁皱眉,随即嘲讽道:“关我什么事!” “冷血!”桑南心气得跺脚,“谢大哥那么喜欢你,你居然不念他的情!” “喜欢我的人多了,难道我每个都要关心?”程嘉宁撇嘴,“那我早就累死了。” “程嘉宁!”桑南心大叫,“就算你不承他的情,冷剑门和霜落堂近在咫尺,你就不怕转天那帮人就打到你霜落堂来?” “说的有些道理。”程嘉宁点头道。桑南心以为她愿意出手相助,绷着的一颗心也微微落地,岂料下一刻程嘉宁扭头就走。“等他们打来再说好了。” “程嘉宁!”脸色瞬间变白的桑南心失声尖叫,“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女魔头!你给我回来!” 闻声赶来的陈浩云看见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在镇子口嘶喊,只一眼,陈浩云就定住了神。那张脸与他记忆里的小晴有六七分相像。 “你怎么来了?”程嘉宁发现陈浩云有些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桑南心。她回头看了看陈浩云,又看了看桑南心,一种不好的预感蓦地升上心头。“你认识她?”程嘉宁轻声问道。 “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姑娘。”陈浩云如实答道,双目却不曾离开桑南心。 “冷剑门遭受大敌,除了你,没人能救他们,你若是再不去,他们都会死于非命!”桑南心仍在大叫。 “冷剑门怎么了?”陈浩云回了神问道。 程嘉宁不情不愿的答道:“被人围攻。” “你不愿救人?” “也不是,我就是想气气她,谁叫她态度不好。”程嘉宁赌气的说道。 “这位姑娘,请问对方有多少人?”陈浩云上前问道。 桑南心没料到有人会问她,愣了愣才说道:“七八个高手,还有数十个暗卫。” 陈浩云了然般的点了点头,回首去看程嘉宁,程嘉宁撇开眼,冲一旁说道:“石七,玉堂春,满江红,你三人随我前去。” “姑姑,我也要去!”程潇跳出来,“我要去看看那个小白脸是不是被人吓得尿了裤子。” 程嘉宁莞尔一笑,“好啊,你打先锋!” 程潇愉快的应了声好,眨眼间就跑出了镇子。 待几人赶到冷剑门,面对几大高手的围攻,谢家父子早已支撑不住,只见追风剑卢方剑锋一探,谢篆文手中的剑竟被一劈两半,冷剑门素来以剑法闻名,然卢方的剑法更迅猛凌厉,眼看剑柄这端的谢篆文就要被捅出个窟窿。 桑南心高喝一声,提起双剑飞入战圈,拼尽全力挡开了卢方的剑势。然下一刻,九星天女沈九娘的梅花针破风而来。桑南心反应不及,眼看就要被扎成蜂窝。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绫漂浮眼帘,看似软绵无力的白绫猛的一个飞转,拦住了所有的梅花针,再一翻转,一排梅花针直逼卢方面门而去。 玉堂春象牙笔一出,拦住了七绝散人的拂尘。 石七手中细线翻飞,细看竟是钓鱼线,一根细线竟挡住了奔天锤袁怀少的千斤重锤。 满江红将袖中看诊的针包展开,指尖一弹,一排银针疾驰而出,将沈九娘的梅花针根根截成两段。 程潇和陈浩云则拦下了阴阳判。 “又是你这小毛猴!”黑阴龇着牙恨恨的说道。 “上次小爷有事,没来得及和你好好交手,今天小爷可得打个痛快!”程潇手腕一转,一根软鞭呼啸而过。 陈浩云运气于掌心,双掌立时化作铁掌,与白阳打在一起。 程嘉宁一面要帮衬着受了伤的谢篆文,一面还要应付铜面人,时不时还要从卢方剑下救下桑南心。 “嘉宁姑娘,你来救我了?”谢篆文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飘飞的身影,饱含深情的双眼紧紧的随着程嘉宁而动。 “我不过是陪程潇来看看你到底死了没,你若是死了,我的耳根也算得了清净。” “小心!”陈浩云瞄见铜面人对着程嘉宁的脊背猛的砸去,忙高声提醒。 程嘉宁将将避开铜面人的攻击,哪想半空中又跳出一人,手中掷出数枚棋子,而另一侧卢方剑锋已逼近。 陈浩云见势不好,双掌用力震开了白阳,一纵身落在卢方面前不远处,右手中指食指一用力,竟生生夹住了卢方的剑,右腿飞起,一脚将愣住的卢方踹开。程嘉宁立刻抽动白绫卷住铜面人的铜头,借势飞起,一脚蹬在了铜面人的后脑上,将他踢向棋子飞来的方向。本以为铜面人会遭受重击,可让人难以想象的是,那些棋子遇上了铜面人,都撞成了齑粉。 铜面人低吼一声,像一头发了疯的牛冲向程嘉宁,数招过后,铜面人一把拉住飞来的白绫用力一扯,程嘉宁被猛的一扯,脚下虚晃,险些跌倒。天机辩傅大通借机又抛出数枚棋子,陈浩云忙俯身抓了把石子在手用力一弹,在半空将棋子一一打飞。陈浩云又飞身而上,冲着铜面人的后颈和脊背连踢数脚,可铜面人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仍旧用力拉扯白绫,意图将程嘉宁拖到眼前。 眼看程嘉宁就要站不稳了,傅大通和卢方一个攻其天灵盖,一个攻其命门穴,陈浩云当机立断,一掌拍断白绫,长臂一捞,将程嘉宁带出包围圈。 两人才刚落地,就看见铜面人一手提起谢篆文,其余人都不再恋战,傅大通在半空中冲冷剑门门主谢武喊道:“将军等你的答复,你好自为之!” 看着谢篆文被抓走,重伤的谢武一口血喷在眼前,眼一阖昏厥不醒。 “爹!”谢篆文的妹妹谢莹儿哭着跑到父亲身边。 “莹儿,你别哭了。”桑南心劝道,“你我相识多年,谢大哥待我更像是自家亲妹,我一定会救回谢大哥!” “南心,谢谢你,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又各个功力高强,我爹和哥哥尚且敌不过,我又怎么能看着你去送死!” “不是还有霜落堂的人吗!”桑南心满怀希望的说道。 “桑南心,你是我霜落堂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使唤我们?”程嘉宁不屑的说道:“更何况这些人什么来路我都没弄清,你就要我去搅这趟浑水,你不要命是你的事,我们霜落堂不奉陪!” “嘉宁姑娘,你肯出手救我们,莹儿已感激不尽。”谢莹儿抹了抹眼泪,站起来福身道:“这些人是朝廷的走狗,不但武功高强,还有朝廷撑腰,普天之下怕是也没人斗得过他们。我爹说过,那些人早晚都会找来的,还嘱咐我和哥哥,万不可为了此事让别人搭上性命。”她拉住桑南心的手,“南心,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是我们冷剑门的劫,我不能再拖任何人下水,包括你。” “听见了吧。”程嘉宁瞥了桑南心一眼,“程潇,我们走!”转而拉过程潇就要走。 桑南心见程嘉宁就要离去,急的拉住了陈浩云的袖子,“这位大哥,我听霜落堂的人喊你副堂主,你功夫一定很厉害,你帮我救救谢大哥好不好?” 那张与小晴极为相似的面孔正无助的向他乞求,陈浩云的心被紧紧揪起。程嘉宁盯着桑南心扯住陈浩云袖角的手,觉得那手格外碍眼。 “程隍,我们回——” 程嘉宁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陈浩云掷地有声的答道:“好。” 桑南心不敢相信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陈浩云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救谢篆文。”那些人掠了谢篆文,必定是严震授意,人也一定是带去了都城,而谢篆文也说过,此次去都城要带些东西给宣家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去都城走一遭。 “程隍,你”程嘉宁气的一跺脚,“随你便!”说完转身就走。 “姑姑!程隍?”程潇十分不解的看着两人。 “桑姑娘,我先回去收拾些东西,明日辰时我来此与你汇合。” “好,我等你。”桑南心感激的看着陈浩云。 陈浩云回到霜落堂时,本想去跟程嘉宁说明白,可才刚靠近,程嘉宁的屋子就吹熄了灯火。他只好无奈的返回了房间,将床榻上的包袱推了推,和衣躺下。 隔天清晨,他留了封信在房内,背上包袱走出房间,来到镇子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前方不远处。 “你真的要走?”程嘉宁语带忧伤。 “是。”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想瞒你,我此番不只是为了救谢篆文,还会去报仇。我的仇家不容小觑,也许,”他放低了声音,“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他将左手探出,“副堂主之位和这个信物,我一并还给你。” 朦胧的夜色让陈浩云看不清程嘉宁的脸,但她的声音混了一丝哭意,“我交给你了,就是你的,这个镯子我永远不会收回,就算就算你有什么,你也永远都是霜落堂的副堂主。”言毕,程嘉宁走近了几步,将一个药盒递给他,“这里面有一颗七星大还丹,还有三颗续命丹,你拿好,出了这个镇子,你便再也找不到这些药了。” 陈浩云将药盒紧紧握在手心,“谢谢你。” “七星大还丹子时服用,并运气行至周身,效果最佳。” “好。”他十分宝贝的将药盒收入怀中,缓缓的从她身侧走过。 “等一下。”身后的程嘉宁突然叫住了她,两个人都没有回头,只听见程嘉宁低声问道:“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片刻后,沉默的他迈开了脚步。 程嘉宁失望的合上了眼帘,隔着风,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陈浩云!”她猛的回头,说话的人却早已走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三章旧识相逢满心欢 桑南心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沿路上问了很多问题,同时也有问必答。 两人骑着冷剑门为他二人准备的马匹,并肩而行。 “程大哥,这么巧你也姓程啊,你该不会是嘉宁姑娘的哥哥吧?” 陈浩云笑了,“我以前是个酒鬼,数月前碰巧遇上了在外历练的程潇,他见我无名无姓,非要给我起名字,还要我随他姓,后来还把我带回了霜落堂。” “天呐!”桑南心听得直咂舌,“程大哥你以前居然是酒鬼,而且还在短短的时间里当上了霜落堂的副堂主,真的是太厉害了!” “你的身手也不差,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陈浩云问完,仔细的观察着桑南心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我师父。” “何出此言?” 桑南心把玩着耳边的碎发,“我大概是个孤儿,小时候的事也都记不起了,从我记事那天开始,我就四处讨饭,有一天我遇见了那个老头,他说要教我如何杀人,我听了就觉得害怕,可他又威胁我不许逃跑,否则就先杀了我。我想着要不就先跟他学着功夫,哪天要是比他厉害了就可以不受他的摆布了。只不过还没等到那天,他就先被人给杀了。” 陈浩云微微皱眉,“你是说,你不记得幼时的事?那你又是从多大开始记事的呢?” “我想想。”桑南心偏着头按着额角想了会儿,“大概有十几岁了吧。” “十几岁?”陈浩云的声音微微发抖,那年小晴也是十几岁。 “程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啊,不然怎么到了十几岁才开始记事!” 陈浩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你的名字,也是后来起的?” “是啊,我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还是那个老头给我起的,我本来不想用的,可是这个名字也挺好听,就这么叫了。” 也好,陈浩云在心中说道,那些痛苦的往事不记得也罢,只要桑南心比杨晴快乐就好。 赶路以来的半个月,陈浩云时常感到有人在暗中注意着他们,尽管他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但他相信,朝廷的那些走狗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冷剑门,所以当日出现在冷剑门并出手解围的人他们一定会严密监视。这一次,他不会让严震再有机会伤害到小晴。 又过了数日,二人终于赶到了都城附近的城镇。 两人刚踏进一间饭馆,就看见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正坐在靠窗的角落独自饮酒。那年轻人面容英俊,比谢篆文更甚一层,虽是书生装扮,但英气不减,坐在这间普通的饭馆里犹如鹤立鸡群。 桑南心几乎是看到年轻人的瞬间眼就直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于是直直的站在饭馆门口,动也不动。 “二位!”小二迎上前,面带笑容的说道:“小店已客满,二位若是不嫌弃,与人拼桌可好?” 陈浩云扫视一眼,这满屋子的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唯有靠窗的那位年轻人所在的桌子只有他一人,可他并不想同年轻人一桌,因为他不想年轻人认出他来,更不希望在这样的情景下让年轻人与小晴相见。 “程大哥,我们,要不就拼桌吧?”桑南心红着脸说道。 “这里人太多了,不如我们换一家店。” “可是人多不正说明他们家的菜好吃吗!” “姑娘真有眼光!”小二忙附和道:“我们家店是整个镇上最出名的了。” “程大哥,我们就在这吃吧。”桑南心略带乞求的看着陈浩云。 陈浩云可不认为当朝的丞相有这个闲情逸致跑到邻近的城镇来吃茶品酒,也罢,就看看尹丞相到底藏了什么手腕。 “这位客官。”小二笑呵呵的跑到年轻人面前,“您看我们这已经客满了,您能否行个方便,和这二位拼个桌。” 年轻人不耐的转过头来,眉头已然皱在一起,可在看到桑南心时,他吃惊地瞪圆了眼。 “客官?”小二见年轻人没有回答,又唤了声。 年轻人这才回过神来,“空着也是空着,二位请吧。” 桑南心愉快的拉开了椅子,在年轻人对面坐了下来。“谢谢你啊!” “姑娘客气了。”年轻人礼貌的回道,只是目光一直停在桑南心脸上。 陈浩云咳了声,年轻人才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 桑南心顶着红扑扑的小脸问道:“这位公子,你是本地人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虽不是本地人,可住的并不远,姑娘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在下吗?” “我”桑南心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一双眼还在偷偷瞄着年轻人,“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什么菜比较好吃,想问问公子知不知道。” “这几道菜就不错。”年轻人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几碟小菜。 “程大哥。”桑南心转而看向陈浩云,“我们也点这几道菜好吗?” “不必如此麻烦。”年轻人笑道:“难得能碰到投缘之人,这几道菜也是刚刚端上,尚未动筷,二位如不嫌弃,敬请享用便是。” “真的可以吗?”桑南心欢喜不已,见年轻人点头,忙从一旁的竹筒里取出副筷箸,一口接一口吃个不停。 “公子举止不凡,应是非富即贵,为何独身一人来此小镇?”陈浩云紧盯对方。 年轻人笑道:“难得偷到浮生半日闲,听闻此地菜色精美,自然要来尝一尝。” “确实很好吃啊!”桑南心点头称赞道。“程大哥,你也尝尝。” 陈浩云一笑置之,年轻人到现在都没动一下筷子,他当然也不能动。真要有异常,岂不是两个人都折进去了。 年轻人又召来小二,加了三四个小菜,“这几样也很不错,难得我们有缘,今日我做东,二位请随意。” 桑南心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捂住嘴惊叫道:“你人也太好了,初次见面就请我们吃这么多好东西。” 年轻人抿唇轻笑,“姑娘喜欢就好。”须臾他又道:“二位可是要去都城?” “你怎么知道?”心直口快的桑南心立刻接口道,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她小心的瞄了眼陈浩云,发现他只是略有无奈,并未动怒,这才松了口气。 年轻人浅笑,“呵呵,此地是去往都城必经之路,过路的行人十之有九要前往都城,我也不过是随口猜的。”举起酒杯轻抿了口,他状似不经意的瞄了眼陈浩云,这才放下酒杯道:“在下尹浩文,还未请教二位大名。” 举着筷子正要将菜往嘴里送的桑南心再一次忘记要谨言慎行,几乎是尹浩文话音落地的同时,她便开口:“我叫桑南心,这位是程隍程大哥。” “桑南心?”尹浩文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他又抬头看了眼吃的愉悦不已的桑南心,心中念道,小晴,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二十多天前,严震手下的几大高手带回谢篆文的同时,还带回了一个消息,一个姑娘和一个络腮胡子的男子正启程前往都城,这二人正是在冷剑门出手替谢武解围的援手,此行应该是为了谢篆文而来。 尹浩文本无意参与此事,只不过几日前有人带了这两人的画像来要交与严震,画像在递与严震前先到了他手里,他不意间瞄到桑南心的画像,竟惊得险些将手中茶盏掉落。他当下将送了画像的人秘密除掉,并将画像销毁,同时又亲自动身前往这处小镇,激动与紧张的同时,他只想亲眼看看那个与小晴肖似的姑娘。 几乎是一眼,他就断定眼前的姑娘就是八年前被严震害死的小晴。同样的笑容,同样的口味,他点的都是小晴喜欢的菜,桑南心吃的也是津津有味。有那么一刻,他想冲上去握住桑南心的手,告诉她,自己已经等了她八年,告诉她,他从不相信她已离开,可一旁络腮胡子的男子眼神并不和善,他也意识到,小晴变成桑南心也许是件好事,至少严震不会在意桑南心,却会在意杨宰相的女儿杨晴。 不管他们是不是来营救谢篆文的,尹浩文都暗暗下了决心,他要将桑南心接回去,好好照顾她,永远不让八年前的事再次发生。 “真是个好名字。”尹浩文轻声说道。 听得他夸赞,桑南心俏脸微红。 陈浩云倒是很奇怪,尹浩文居然自报名姓,莫非是在试探桑南心。自己能认出桑南心就是小晴,那么尹浩文一定也可以。当年尹浩文口口声声指认小晴是杀害尹嫂的凶手,可眼下眼中盛满的又是激动到无法自已的情感,还有微微发抖的手指,那是久别重逢的喜悦。陈浩云迷惑了,倘若尹浩文认定小晴是凶手,不会这么欢喜,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尹浩文当时是在撒谎,而在场的人中最有可能害死尹嫂的,就只有严震了。尹嫂是宣家后人,严震连曾做过宣家侍卫的谢武都不肯放过,又怎么可能放过尹嫂。如此,污蔑小晴的尹浩文,更让陈浩云觉得不可原谅。 “二位若是准备去都城,可有找好落脚的地方?”尹浩文凝视着桑南心。 桑南心扁着嘴摇摇头,“我们第一次来都城,连客栈在哪都不知道,也只好进了都城再打听了。” “可巧我也要回都城,二位若是不弃,我们可一路同行,倘若一时找不到落脚之地,也可先住在我家中。” 桑南心刚要答好,就听见陈浩云嗤笑了声,“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亦是非亲非故,公子一介显贵,何故如此待我们这些粗人?” “程兄客套了。”尹浩文笑得很是真诚,“所谓相逢即是有缘,东屿国内千万小镇、千万饭馆,你我三人却偏于此处相逢,乃至拼桌,可谓是极其有缘。何况我家中人丁稀少,若是有客人到访,反倒让我觉得更为温暖,二位若是肯赏脸,就莫要再推辞了。” 对于尹浩文的说法,陈浩云不以为然,当真是碰巧?可尹浩文初见桑南心时那副惊讶相又不像是在作假。 “程大哥,尹公子如此热情相邀,我们若是再推据,岂不是太伤人了!”桑南心讨好般的揪住陈浩云的袖角边摇晃边撒娇道。 陈浩云知道,桑南心是彻底被尹浩文迷住了,这会儿就算他说尹浩文是混世魔头,桑南心都会铁了心要去尹家住下。他们此次来营救谢篆文,若是暴露在外,说不定就会被严震的人发现,尹浩文虽然是严震一手带出来的,可他毕竟和小晴一起长大,加上尹浩文与桑南心相见时的真情流露,他应该不会伤害桑南心,如此说来,住在尹家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程大哥!”见陈浩云没有答复,桑南心心急的又唤了几声。“程大哥你说话嘛!” “程兄可是有顾虑?”尹浩文摸不清眼前的程隍和桑南心是什么关系,只得试探。 “程大哥,你就答应了吧!”桑南心不依不饶的晃着陈浩云的袖子。 陈浩云看着抓着他的那只小手无奈的笑道:“我若是不答应,你是不是预备将我这只手臂摇下来才肯罢休?”他抬眼看向尹浩文,“尹公子如此盛情,我们自然不好再推据,一切就有劳了。” 桑南心开心的笑了起来,露出一排贝齿。尹浩文也是松了口气,他真担心陈浩云会不答应,可他又不好同陈浩云硬抢,毕竟他们确实是初次见面,若是让桑南心反感,他才真真是要追悔莫及。 “你,你是丞相?”桑南心张口结舌望着眼前的豪宅,上面赫然写着丞相府三个鎏金大字。 尹浩文含蓄的点了点头,“怕二位不肯来小住,故尔才会隐瞒,请桑姑娘见谅。” 桑南心好不容易才合拢嘴,“谁说的,你要是说你是丞相,我说什么都要住进来,我还从没住过这么豪华的房子呢!” 尹浩文淡淡一笑,当年对小晴的承诺,他终于实现了。他曾说过,一定会当上丞相,住上深宅大院,到时候将最好的一处院子留给小晴。 “公主,公主,丞相回来了!”玲珑公主的贴身婢女杨儿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屋内。 玲珑听闻夫君归来,激动地站起身,吩咐一旁的柳儿道:“快给我更衣!” “是。”柳儿笑着,挑了件公主最喜欢的衣服来。“公主天姿国色,若是再穿上这件衣服,保证丞相见了准移不开眼。” 玲珑羞着斥了句,“休得乱讲。” 换了衣衫的玲珑匆匆越过回廊去迎她的丈夫,路上不巧遇上了尹叔。 尹叔瞧着花朵般娇艳的公主穿得更是美艳动人,眼睛都直了。 “玲珑啊,这么急是要去哪啊?”尹叔凑上去,手也跟着伸出去要拉玲珑的玉手。 玲珑微微侧身,避开了尹叔的手,恭敬地回礼道:“夫君回来了,玲珑正是要去迎他。” “哦。”尹叔失望的收回了手,尹浩文一回来,他便不能如此放肆的占玲珑的便宜。“那你快去吧。” 玲珑福了福身,忙带着杨儿、柳儿快步离去。 走得远了些,杨儿嘀咕道:“老爷真是的,每次看公主的眼神都像是熊见了蜜糖,动作也是不规矩极了。” “杨儿!”玲珑低唤了声,“公公并非官宦出身,不似都城中人矜持内敛,待人不过热情了些,你莫要胡言。” “是。”杨儿不情愿的垂下头。 一路穿过偏厅回廊,越过花园屏风,玲珑终于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人。她刚要迎上前,就看见另一个女子正站在她夫君身侧,而她的夫君竟对那女子展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笑颜。 “尹大哥,啊不,尹丞相,你们家好大,好漂亮!”桑南心眼睛都快看花了。 “不必如此拘谨,叫我尹大哥就好。” 桑南心又一次红了脸,“尹大哥。”她羞答答的唤了声。 “你要住的院子我已命人收拾好,我带你过去。”温柔似水的尹浩文是玲珑一直以来的期盼,只是此情此景下让她瞧见,却心痛如绞。 “夫君。”玲珑缓缓上前福身道。 尹浩文一愣,他早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名为妻子的女人。他紧张的回头看了眼桑南心,同样傻了眼的桑南心正不安的望着玲珑。 “尹大哥,她是,是你的妻子?”桑南心局促不安的看向尹浩文,她从没想过尹浩文有妻子,而且是这么漂亮的妻子。 尹浩文抿唇瞥了玲珑一眼,玲珑咬了咬唇,鼓起勇气说道:“有客人来怎么也不先通传一声呢,我好准备准备。” “不敢劳烦公主。”尹浩文冷淡的回道。 “我嫁过来,自然要替夫君分忧,我——” “你先回去吧,这里我会安排好。”带了丝怒气的声音让玲珑不自觉的合上唇瓣。 玲珑压下心中苦涩,强做顺从的福身道:“好。” 目送尹浩文带着桑南心和陈浩云走远,杨儿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哪里来的狐媚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样貌,就敢出来勾引别人的相公。” “杨儿!”玲珑低声呵斥。 “公主,杨儿替你不平,自公主嫁过来,丞相他,他就从没进过公主的房间,如今又领回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这是——哎吆——”杨儿的话都被柳儿这一捏给掐断了。 “你啊!”柳儿暗地里戳了戳杨儿的胳膊,低声道:“没见公主已经伤心成这样了吗,你还火上添油,快闭上嘴!” “回去吧。”玲珑忧伤的收回视线,转身向内院走去。 “这是偏厅,平日里用膳都是在这里,若是你不喜欢在此用膳,可以吩咐婢女将膳食端回房内。” “这间是书房,我收藏了很多典籍,你若是喜欢看书,也可来此。” “这里就是你的院子,你看看可还喜欢?” 一路上,尹浩文极尽所能讨桑南心欢喜,可桑南心一直低垂着头,闷闷不乐的跟在一旁。 “桑姑娘,你是不喜欢这间院子吗?”这间院子是他当年入住丞相府的第一天就挑出来,留给小晴的。 “尹大哥,我,”桑南心为难的抬起头,“我真的可以住下来吗?” “为什么这么问?” 欲言又止的桑南心紧紧捏住肩头的包袱带,“是不是该问过你夫人的意见?” 尹浩文知道,他和玲珑的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清,何况还要当着面前这个大胡子外人,他只得言简意赅的安抚道:“我和公主,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现在你就安心的住下来。” “不是我想的那样?”桑南心困惑的看着尹浩文。 “对,你先进房休息下,等下我叫婢女送热水和饭菜过来,你喜欢吃什么?” “吃的?”桑南心咬了咬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嘟囔道:“只要是好吃的,我都喜欢。” “好。”尹浩文露出一抹笑,“我让厨房挑最拿手的做上几样。” “恩,好!”桑南心用力点了点头,随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直到房门完全合上,尹浩文才回身对陈浩云说道:“程兄,这边请。” “请。”陈浩云一挥手,让尹浩文先行带路。 尹浩文带他走了段不算近的路,这才徐缓开口:“冒昧问一句,程兄和桑姑娘是何关系?” 陈浩云早料到他会如此发问,于是顺口答道:“我们是邻居,她家中出了些麻烦需要到都城来解决,可一个姑娘家又不便独行,我才一路陪同。” “原来。”尹浩文了然的点了点头,“不知可否相告究竟发生了何事,尹某虽不才,好歹也是丞相,多少能相助些。” 听着尹浩文满口文邹之言,陈浩云已经很难将眼前的他与记忆中兄弟的模样重合在一起。“这些都是她的家事,我一介外人,实在不便相告,若是丞相有心相助,不妨亲自问问南心。” 尹浩文笑了笑,这事算是暂过不提。 片刻后,两人行至一片茂密的荷塘花园前,对面一个中年男人正悠闲而来。 “浩文啊,你回来了!”中年男人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陈浩云心中一跳,眼角已微挑,落入眼中的中年男子相貌上与八年前并无不同,只是面色红润,衣着华丽,神情更是倨傲。 “爹。”尹浩文不冷不淡的回了声。 “这是谁啊?新来的护院?”尹叔鄙夷的看向陈浩云。 “爹。”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声音。 这一次尹叔忙收起脸上的各种表情,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听说你带了两个客人回来,这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 “原来是丞相的父亲。”陈浩云抱了抱拳。对尹叔,他心中又敬又恨。在小渔村的岁月,尹叔待他母子一直很好,可是来了都城,尹叔彻底变了,踢打他的母亲,咒骂小晴,当着同僚的面胡言乱语。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转变,还是他骨子里本就藏着这些,只是小渔村的淳朴没有让它们爆发出来。 “程大侠与桑姑娘都是我的贵客。”语气里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是,是。”尹叔忙不迭点头,只是当听到桑姑娘三个字时,眼不免亮了起来。待到尹浩文同陈浩云走远,尹叔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压进不远处的太师椅里,“天天带这些个武林人士回家,真是不怕死!”他哼哼道。“不过浩文头一次带姑娘回来,应该长得还不错,嘿嘿!”公主碰不得,这个会点花拳绣腿的小姑娘可就不一样了,最近丫鬟婢子们见了他都躲着走,生活真是无趣的很啊。“去啊,给我打听打听,那位桑姑娘住哪个院子?”他召过一旁的小厮耳语道。 夜里,陈浩云换了身暗色的衣衫,沿着墙下的阴影来到桑南心院子外。果不出他所料,尹叔色心大发,竟打起了桑南心的主意。只见尹叔鬼鬼祟祟的蹲在院子外,从一旁小厮手里接过一个竹筒。 “这迷烟可管用?”尹叔低声问小厮。 “放心吧,老爷,不但能迷晕姑娘家,还有助兴的作用,这可是我从青楼老鸨那搜刮来的。”小厮用气声回道。 “干得好,回头有重赏!”尹叔将竹筒攥在手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院墙下的狗洞钻进了院子。“嘿嘿,小美人,我这就来了!” 尹叔几步窜到房外,蘸了点口水将窗纸晕开,将竹筒送进去用尽全力一吹,继而一推门跳进了屋内。趴在墙头上的陈浩云刚要追进去,就听见尹叔痛苦的哀嚎。 “我错了,我错了,浩文你放了我吧!” 正疑惑尹浩文怎会在这的时候,就看见尹浩文面无表情的提着尹叔的耳朵从房内走出来,随即用力将他掷在地上。 “浩文,我,我错了,我就是脑子一时糊涂,我——” 尹浩文上前一步用力将落在地上的竹筒碾成了碎片,“再让我看见你打桑姑娘的主意,我就送你进宫当太监。” 闻言,尹叔尖叫起来,“我是你爹,你居然为了个女人要这么对我?” 尹浩文俯下身,突然揪住尹叔的衣领,恶狠狠的迸声道:“你要怎么对其他女人是你的事,唯有她,你休想,否则我说到做到!”说完,将手中的衣襟狠狠一丢,尹叔砰地摔倒在地。 尹叔又怕又气,浑身发抖。院外,尹浩文命人拦下陪同尹叔而来的小厮,淡淡的吩咐道:“挖掉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头,然后丢进护城河去喂鱼。” “大人!”小厮趴在地上拼命地磕头,“不关小人的事,是老爷——”撕拉一声响后,小厮的舌头已然落地。 陈浩云不愿多看,跃下墙头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尹浩文的手段确实凶残,但他并不觉得是错的,如若不然,只怕尹叔还会想方设法染指桑南心。 隔天清晨,有小厮来传报,说已在偏厅摆好了早膳,请陈浩云过去用膳。 当来到偏厅外时,满脸欢喜之色的桑南心正举着一只糖人同尹浩文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他们身后几个仆人抱着数个盒子,显然是尹浩文带桑南心出门买东西去了。 “夫君。”玲珑落寞的垂下眼上前请安。 尹叔瞟了眼尹浩文和桑南心,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几下,便不敢再看桑南心,可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抬头看去,这一看可不好,嘴巴彻底合不拢了。“她,她,她”好不容易尹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身上还在不停的发抖。难怪儿子对这个女人如此宝贝,原来,原来她像极了那个讨债的西陆国余孽! “程大哥,你看,这是尹大哥买给我的,你看,好不好看!”桑南心献宝似的将糖人举到陈浩云面前。 “唔,好看。”陈浩云应付道,视线已越过桑南心看向尹浩文,此时他正吩咐身旁的仆人将东西送到桑南心的院子。 玲珑攥在袖子的玉手默默的将手中的帕子攥紧,究竟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会结束,她的夫君又何时才会将她当做妻子? “那个狐媚子简直可恶至极,居然当着公主的面和丞相亲亲热热!”公主房内,杨儿愤愤不平的将手中的绣花样子当做了桑南心的头,用力的扎扎扎。“听说昨晚丞相还在她房间留到好晚,真不知道她用的哪门子邪术!” “自古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夫君若是喜欢,我也同意让她进房。”玲珑哀伤的望着床榻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只是这房内从来就只有她自己,不过是只可怜又可悲的笼中鸟罢了。 “公主。”柳儿不同意的说道:“丞相也没说要纳了她,眼下事情还是有转机的,我听说城东那间庙宇求姻缘特别灵,不如我们去拜一拜!” 玲珑抿着唇,她本想做个贤惠的妻子,慢慢打动尹浩文,可半路上却杀出个桑南心,她实在不愿再像这样一天天挨下去,“好,”她微微颔首,“明日我们就去。” 陈浩云来到桑南心房外时,门正开着,他上前敲了敲门板,正在拆包装的桑南心一抬头见是陈浩云,忙欢快的跳过来,“程大哥,你来了!”随即迎他入内落座,并端上一盏茶。 盯着又跳回去拆礼物的桑南心,陈浩云缓缓开了口,“南心,你还记得我们此行为何吗?” “当然。”桑南心头也不回的点了点。“今早出门的时候,尹大哥问了这件事,我就都告诉他了,毕竟尹大哥是丞相嘛,本事比咱们大多了,他告诉我不必担心,这件事他会想办法的。” 果然,桑南心还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那么她的身世呢?“你们就只聊了谢家的事?” “尹大哥还问了我的家人,可我哪有家人啊,我也如实跟他说了。” 陈浩云点了点头,看来尹浩文已经确定桑南心就是小晴。 “不过掠走谢篆文的人虽是武林中人,可他们身后是朝廷中人”陈浩云提点道,示意她以后还是要三思而言。 桑南心终于抬起头来,笑眯眯的说道:“我知道,是那个坏将军,他最近对尹大哥也很不好,听说是因为政见不合,处处想除掉尹大哥,所以尹大哥说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尹浩文同严震失和?这倒是新鲜。不过陈浩云还是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枚烟雾弹。 “既然尹丞相愿意出手相助,我想我也不必继续留下来了。” “唉?程大哥,你要走?” “对,稍候我便会去向尹丞相辞行。” “可是可是”桑南心为难的咬住了下唇,可是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理由,“谢大哥还没有救出来,程大哥你能不能等尹大哥把人救出来,再帮我一起送谢大哥回苗疆?” “是啊,程兄,这件事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有些费劲,可否请程兄助我一臂之力?”尹浩文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外。 陈浩云暗道,竟未发现有人靠近,真是大意了。 “程大哥,你好人做到底,帮帮我们吧!”桑南心乞求道。 “还请程兄莫要拒绝。” 陈浩云想了想,此时若是执意拒绝,日后继续留在都城,只怕被二人看到也不免尴尬,于是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桑南心展颜一笑。“程大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而尹浩文却面色冷清的盯住了陈浩云,“程兄,可否单独聊几句?” “请。” 两人走在青石台板上,尹浩文突然停住了脚步,“程兄,你我二人可曾见过?” 陈浩云一笑,“丞相说笑了,我一介乡野粗人,何曾见过丞相。” “为何,我觉得程兄给我的感觉如此熟识?” “人皆有相似之处,相像是难免的。” “那,桑姑娘,到底是像,还是就是她呢?”尹浩文仰望天空,低声轻语,手也不自觉的探向了身前的空无。 “丞相说的是?”陈浩云故作不知。 “呵呵,”意识到失态了的尹浩文忙收回手,“程兄莫要介意。倒是谢公子一事,要与程兄好好商议下,以保万无一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四章相识相见不相认 “哈,哈,公主,就,就是这里了,哈”柳儿一手扶着腰,一手拍着胸口喘着粗气,遥望着不远处的大门说道。 玲珑也是香汗淋漓,不时抬手以绢帕擦拭额间的汗水。听说祈愿心越诚便越灵验,故尔主仆三人在山脚下步下马车,将侍卫和车马都留在了山下,徒步走上来。深秋的午间,日头正盛,晃得三人汗水淋漓,脚下虚软,眼前飘花。好不容易扶着路旁垒起的石块爬到了门前,杨儿提着香烛和贡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上前拍了拍门环。 庙宇里没有其他香客,三人将香烛和贡品奉上,玲珑跪拜在佛像前默默说出了自己的心愿,随后起身在小尼姑的指引下来到后院的禅房前,“请施主在此歇息。”小尼姑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玲珑将誊好的经书备好,迈步过了门槛,轻声嘱咐杨儿柳儿将经书摆放在桌案上,自己则跪在蒲团上虔心的祈祷,“我嫁入丞相府中数月,一心想帮衬夫君,无奈夫君与我甚是疏离,请保佑我与夫君可修得百年之好,玲珑愿抄写经书百遍,以示诚心。”言毕,对着空中深深一拜。 “夫人如此诚心,必可得偿所愿。”不远处突然传来话语声。 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主仆三人不由得大惊。 “是谁在那里?”尽管有些不安,玲珑仍环顾四周轻声问道。 这时,一旁的推门被人缓缓推开,一名尼姑装扮的女子正团坐在那扇门之外。因光线不明,玲珑只能瞧见那人的衣衫,却看不清她的面目。 “贫尼不意间听得施主之言,愿为施主解忧。” 见是名尼姑,玲珑方觉安心,又听闻对方想要助她一臂之力,顿时惊喜交加,“师太愿意帮我?” 尼姑手指微动,似在描绘什么,她口中喃喃道:“姻缘二字,不过是有因有缘,因汇成缘,有女则成姻缘。所以女子在姻缘之中才最为关键。” 玲珑听尼姑说得十分在理,料定对方是得道高人,于是心生敬佩忙行礼道:“愿听师太教诲。” “所谓夫妻,乃是世间除却父母子女之外最为亲厚之人,也是这世间独独未有血缘却要相扶一生之人。自古大多男主外、女主内,作为妻子,应聆听丈夫的心声,知晓他的喜好。贫尼本无意探听夫人私事,但为了能相助于夫人,能否请夫人将近来发生的种种告知?” “你这人,怎么上来就问人家的家事?”杨儿不满的说道。 “杨儿,不可多言。”玲珑行了一礼道:“冲撞了师太,望见谅。” “无妨,本就是夫人私事,是贫尼冒昧。” 玲珑犹豫再三,为难的露出一抹苦笑,“并非我不愿讲,只是事情繁杂,若是说起,只怕师太觉得拖沓。” 尼姑笑道:“出家之人,本该聆听世人的苦恼,为世人点化。” “那,我就直言了。”玲珑攥了攥锦帕,“我嫁过来已有段时日,可夫君一直公事繁忙,并不与我来往。我本想做个贤惠妻子,让夫君回到家中可安心以待,可不料,几日前夫君带回一名女子,宠溺之心溢于言表,对我更是愈加冷淡。我无心与那女子争宠,想着若是夫君真心喜欢,我也同意纳她为妾,但夫君却从不提此事,依旧每日和那女子携伴进出,我心中越发苦涩,但也不知该如何化解。我不愿凄凄苦苦继续如此等待下去,还请师太为我解惑。” 沉默了片刻,尼姑才道:“夫人谈吐不凡,适才又提到丞相府,不知可是当朝皇上最为喜爱的玲珑公主?” “师太知道我家公主?”柳儿惊呼道。 “呵呵,玲珑公主嫁与丞相一事满城皆知。恕贫尼说句不当说的,陛下后宫美人无数,每一位都有讨人欢心的法子,公主何不讨教一番。” 玲珑脸一红,忙垂下头说道:“我出宫前几位娘娘也曾教过我些,可对夫君并无用处,而且,我不想父皇知晓此间种种,让他对夫君心生罅隙。” “公主对丞相果然用情至深。那么,就只有投其所好了。” “投其所好?” “对,既然丞相并没有提起要纳妾之事,说明这件事不是他当前的心头好,那么公主可知,丞相还有什么其他喜好?” 玲珑认真的想了想,“我记得听几个下人议论过,说夫君自幼长在渔村,素来喜欢吃渔村的菜肴,可厨子一直做不出他喜欢的味道,我也曾试过,可都没成功。”语气里不免带了丝遗憾。 “这有何难。”尼姑轻笑,“我送你一道方子,你照着做便是,只是这方子不可流入他人之手,你记下后便要销毁。” “师太请放心,玲珑绝不会让方子流出。” 隔天,一名小厮提着精致的食盒敲开了书房的门,见尹浩文正低头看书,深谙主人喜好的小厮并未说话,只将食盒放置于一旁,再一鞠躬退了出去。书房内再一次恢复了平静,然片刻后,这平静便被打破。 “尹大哥!”一颗小脑袋从推开了一丝缝的门板旁探出来。 闻声便知其人,尹浩文头也未抬笑着说道:“进来吧。”桑南心这才开心的推门进屋。 “这是什么啊?”桑南心一进门就闻到了淡淡的食物香气,顺着看去发现了食盒,于是自顾自的打开尝了一口。“唔,好好吃,尹大哥,这个真的好好吃,你也尝尝!”她夹起一块递到尹浩文嘴边。 尹浩文眼睛停在书上,随意吞入口中,可是刚一入口,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分明是记忆中渔村菜肴的味道。 桑南心没发现他的异样,依旧自顾自的吃着,“尹大哥,这个是哪里来的,好好吃啊!” 许久之后,尹浩文才平息下自己跳动不已的心,扭头看向桑南心,“不是你做的吗?” “尹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连糖和盐都分不清,哪里会做菜呢!”桑南心不好意思的盯着手里的食物。 尹浩文只当她在说笑,于是不可置否的摇了摇头继续看书,心里却越发的肯定,眼前的桑南心就是小晴,她一定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所以才故意装出这副模样。 “怎么样?”见柳儿回来,玲珑焦急的捉住她,“夫君可还喜欢吃?” “恩!”柳儿用力的点了点头,“吃了吃了,而且都吃光了,我听丞相身边的小厮说,食盒拿出来的时候是空的!” “谢天谢地!”玲珑舒了口气。 “那尼姑好生厉害,随便给了道方子就能让丞相吃的如此欢喜。”杨儿不禁叹道。 “所以啊,人不可貌相,以后可千万不要顶撞那位师太了!”玲珑训诫道。 “公主放心,杨儿绝对会对她恭恭敬敬,只要是能帮公主的人,都是杨儿的大恩人!” “那公主,”柳儿又问道:“我们明天还继续做这道菜吗?” 玲珑信心满满,“当然了,夫君这么喜欢吃,当然要继续做!” 是夜,丞相府内最为安静的院子里,两个人影在房间内低声交谈。 “程兄,今夜请你来是为了商议谢公子之事,毕竟夜深人静,耳目也会少很多。”书房内,尹浩文请陈浩云落座。 “丞相可知谢公子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安全?”陈浩云最先想到的便是严震的地牢,那里面有多恐怖,不肖别人言说,他最是清楚。若是谢篆文被带去了地牢,可还有生还的可能? 尹浩文打开都城的地图,指向距离将军府极远的一处,“我派出去的人打探到谢公子被暂时关押在此,性命应是无虞。只不过那些人似乎要将他转去别处,估计也就在这几日。” 听闻谢篆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陈浩云方才心安,他望着一派镇静的尹浩文,不知他心里作何打算。“丞相有何打算?” 尹浩文将视线从地图上收回,“他被四个高手监视着,若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帮手,恐怕无法顺利将谢公子救出。” “四个人。”陈浩云沉吟道:“确实很难办,丞相可还有帮手?” 尹浩文叹着气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我一介书生,只习得些拳脚功夫,关键时刻恐怕还会拖后腿,严震掌权多年,不光朝中有大批的亲信,就是武林中也有不少人效忠于他。” “如此说来,我们全无胜算?” “也并非如此。”尹浩文又摊开另一张地图,乃是东屿国的地图,他指向煜良山,“我与点易派的掌门颇有些交情,若是开口,他应该会帮忙。另外,”他又指向苗疆,“听说程兄是苗疆霜落堂的副堂主,素来听闻霜落堂武功高强,程兄可否请霜落堂派人支援?”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事也是桑南心告诉尹浩文的。 “尹大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桑南心径自推门溜了进来,“尹大哥,你这还有好吃的吗?” 尹浩文心说,没想到小晴变得如此顽皮,自己做的菜反倒来问我还有没有,分明是寻我开心。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下夜已深,厨师早已歇息,应该不会再送吃的来了。我和程兄正在商议事情,你先回去歇息吧。” “商议事情?”桑南心茫然,随即恍悟,“是谢大哥的事吗?我也要听听!” “这”拗不过桑南心乞求的眼神,尹浩文只得点头,“那好吧。” 桑南心立刻找了地方坐下。 “程兄,你觉得我的提议可好?”尹浩文继续之前的话题。 陈浩云按了按眉心,“我虽为副堂主,可是这种大事依旧是堂主定夺,何况为了这件事,我和堂主闹得也很不愉快,只怕——” “尹大哥,你就别为难程大哥了,那个霜落堂的程嘉宁最是难说话,脾气又臭又坏,就算谢大哥死在她面前,她也会装作看不见一样扭头走掉。” “哦?”尹浩文也不觉皱眉,“这位堂主竟如此冷血?我听说冷剑门和霜落堂算是比肩而邻,她居然也见死不救?” “可不是嘛!”桑南心数落道:“上次还是程大哥求她,她才赶去冷剑门救人,可说到来都城救谢大哥,她就说什么都不肯了,亏得谢大哥那么喜欢她,她简直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陈浩云不赞同的摆了摆手,“她也是怕连累门人,并非全然冷血,不然也不会允诺让我过来帮忙。” “这样看来,霜落堂这支援兵是求不得了?”尹浩文惋惜的将手指从苗疆移开,“如此,就只有程兄和点易派了。可这样的话,我们胜算太小,搞不好还会全军覆没。” “还有我啊!”桑南心指了指自己,“我虽然功夫不及程大哥,可好歹也在江湖上有点名号。” “你?”尹浩文质疑的看着桑南心。 桑南心自豪的拍了拍胸口,“冷面仙女就是我!” 尹浩文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原来桑姑娘就是冷面仙女!” “哎呀,尹大哥你就别桑姑娘,桑姑娘的叫了,和程大哥一样,叫我南心就好,你要是再这么叫我,我就叫你尹丞相了!”她负气的说道。 “好,我叫你南心便是。”尹浩文漾出一抹笑。 “这下我们这边就有三个人了。”桑南心自发自觉的将自己算作了一个高手。 尹浩文点点头,“只要再寻到一个,应该就可以了。” 此时,忽听得外间有细碎的声响,三人刚站起身,一把重锤已然砸开了书房的门板。奔天锤袁怀少破门而入,手中重锤指向尹浩文,“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子,居然背着将军要掀他的台,我这便杀了你,提了你的头去见将军!”对方来势汹汹,提锤便砸。 “尹大哥小心!”桑南心抽出双剑挡在尹浩文身前。 “他要对付的是我,南心你快躲开!”尹浩文心急的喊道。 眼看重锤就要砸落,桑南心的双剑根本无从抵抗千金大锤,陈浩云长身跃起,将一旁的琴震碎,扯过琴弦在手,腕上一震,琴弦破风而出铛一声撞上了重锤,随后琴弦一绕缠住锤柄,陈浩云指尖微动,竟生生将重锤拉开。 袁怀少和陈浩云缠斗在一起,飞出了书房落在院子里,桑南心刚要舒口气,却见一道拂尘飞来,她本能的一个回手将剑横刺出去,眼前的拂尘急急的变了方向,七绝散人崔浩翻身落地,怪笑着眯了眼,“受死吧!”他挥手劈出拂尘,拂尘上每一根软丝都好似化作了利刃。桑南心只有招架的份,却毫无还击之力,眼看拂尘向其脖颈后扫去,尹浩文忽的扑上来将她护在身下,崔浩手上十分的力道砰一声砸在了他的后脑之上,血顿时流了出来。 听见响动,陈浩云撇过眼去,只觉得血液冷凝,他不由得大喊一声:“浩文!”随即一脚踹开袁怀少,飞身打出琴弦,正自鸣得意的崔浩没得防备,被贯穿了头颅,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人已倒地而亡。 “浩文,浩文!”陈浩云惊惶的接住了坠落的尹浩文,不住的拍打他的脸,可尹浩文已出气困难,桑南心被吓得一直发抖。“南心,快去叫大夫!”陈浩云慌乱的喊道,可他心里明白,即便大夫现在赶来,只怕也救不了尹浩文的命,更何况被吓得神志不清的桑南心根本迈不出脚步,他突然想到程嘉宁给他的那些丹药,虽然七星大还丹已经被他服下,可是续命丹还有,他忙探入怀中摸索出药盒,将所有的续命丹一股脑塞进尹浩文口中,“浩文,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他托着尹浩文的头,不住的冲他说话。 “啊——!”这时,桑南心也终于发出了声音,她害怕的抱住头尖叫起来。 一只手颤抖的抬起,缓缓靠近了陈浩云的胳膊,慢慢的握住,尹浩文抖着苍白的嘴唇嗫嚅道:“哥哥你终于终于肯认我” “浩文!”陈浩云皱起鼻子,努力让自己不要落下泪。 “哥我我好想你” “别说了,你刚服下丹药,会没事的”陈浩云喉头哽咽,他紧紧握住了尹浩文的手,“这药是霜落堂的独门续命丹,能起死回生,你元气大伤,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 “好”尹浩文强撑出笑容,“听听哥的” 闻声赶来的侍卫同袁怀少打在一起,可他们哪里是奔天锤的对手。 尹浩文艰难的转动着眼珠,“哥”抓着陈浩云的手猛的用力,“袁袁不能放” 此时,袁怀少已经打伤多名侍卫,纵身跃上了院墙。 “捉”尹浩文双目突出,死死的盯着墙头上的袁怀少。 陈浩云明了,立刻抬头将吓呆了的桑南心唤回神,“南心,照顾好他,我去去就来。” 桑南心无意识的点点头,机械的俯下身接过尹浩文。 陈浩云一路追出丞相府,袁怀少轻功也不赖,眨眼的功夫已飞出一大截。 见身后追兵穷追不舍,早已同陈浩云交过手的袁怀少心喊不妙,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只信号弹。他冷笑两声,刚要以拇指将信号弹弹开,忽见冷光飘过,一道银光嗖的没入额前,砰一声巨响,圆睁双目的袁怀少摔落在地,莫名的丢了性命。 紧随其后的陈浩云只看见身前人影猛的摔落地面,他几步上前,但见袁怀少斜躺在地,左手指间捏住的正是一枚尚未弹开的信号弹,再上前一探,鼻翼间早已没了呼吸,正好奇究竟是何物能在无知无觉间取了袁怀少的性命,身后突然传来值夜卫兵的说话声。 “那边有响动,快过去看看!” 片刻后,几名卫兵小心翼翼的挪过来。 “什么都没有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可能?你问问老贾,他不也听见了。” “你们俩,八成酒喝多了,明明就没人。” “奇了怪了,声音那么响” “说不定是野猫打架呢,大惊小怪的,走吧走吧。” 听见脚步声走远,提着袁怀少躲在暗处的陈浩云才松了口气,他微微探头查视了番,确定周遭没人才快速跃上了房檐,将袁怀少的尸身提到护城河旁丢了下去。秋后雨水丰沛,护城河水位上涨,袁怀少带着千斤重锤必定无法浮出水面,待到水位退落之时,他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就算严震想查,也断然查不出什么线索。 丞相府书房内,尹浩文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他重重的喘了几口气。 “尹大哥,你还好吗?”桑南心被吓得不轻,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说话的时候也不住的抽鼻子。 “好多了”尹浩文一手探向地面,想要坐起身。 桑南心见他扭动忙出声制止,“尹大哥,你伤得很重,先不要乱动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先处理”他拒绝了桑南心的提议,一手撑地,一手抓住桌腿,猛一用力抬起身,扶着书桌的案角靠站在桌边。桑南心见他摇摇晃晃,手忙脚乱的想要倒杯热水给他,她不过刚刚转过身去,尹浩文突然出手点了她的睡穴。 执起的茶杯尚未握住,已然从指间滑落,尹浩文一手接住桑南心,另一手接住茶杯。此时的他眼神已不再涣散,反倒充满了冷静。他将桑南心安放在椅子里,随后走出书房。尹浩文的书房向来是整个府内最隐蔽的地方,侍卫和下人皆是最少,加之袁怀少和崔浩来的隐秘,自然也没有惊动太多人,眼下候在院子里的侍卫也不过五人。那些侍卫见他出来,其中一人立刻小跑上前拱手道:“奴才保护不力,请大人惩罚。” 尹浩文温雅一笑,“尔等不必自谦,你们护卫有功,当论功行赏。”说着,他从腰间摸出钱袋。 几个侍卫见要赏银钱,皆面露喜色。 尹浩文每人赏了一块碎银,那些人乐呵呵的接过谢赏。 “谢大——”最后那个人字尚未出口,一丝血水已顺着嘴角流出。 “为——”几个侍卫不甘心的瞪着尹浩文,纷纷捂着胸口倒地,不过眨眼的功夫都断了气。 尹浩文俯下身伸手将他们双眼阖上,随即叹道:“莫要怪我心狠手辣,如果今夜之事传到严震耳中,整个丞相府都会丧命。你们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你们的家人。”他缓缓起身举起了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间,那微弱的银光上还带着侍卫手心里的点点血痕。 隔天清晨,桑南心在书房的床榻上醒来,睁开眼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尹大哥,程大哥,你们认识?” 面色仍有些苍白的尹浩文靠坐在椅子里笑道:“我们不是在饭馆里认识的吗?南心为何有此一问?” “可我昨天听见你喊他哥?”那时桑南心虽被吓得神识颠倒,可她隐隐约约听见尹浩文唤了几声哥。 尹浩文不经意的瞄了眼陈浩云,两人都有意瞒下此事,早在桑南心醒来前二人已对好说辞。“程兄本就比我年纪大,我称他为兄长也是应当。” “可是——” “南心,你昨夜吓得不轻,许是产生了幻觉,等下我命人送你回去歇息,再吩咐厨房炖些补品,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提到吃的,桑南心立时忘却了满心疑惑,只一门心思的想着什么东西好吃,“我,我想吃甜品。” “好。”尹浩文宠溺的点了点头。 送走了桑南心,尹浩文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抬头看向靠在窗边的人,“哥”他喉头几番哽咽,“你真的还活着,还活着” 陈浩云强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既然你已经无事,我也该走了,谢篆文的事,你安排好后派人来寻我即可。” “哥!”见陈浩云要走,尹浩文急的扶案站起身,可因为用力过猛,头一阵阵眩晕,他摇晃了两下,才将将站稳。 看见尹浩文虚弱的模样,陈浩云险些要上前扶住,可他终究是忍了下来。 “哥。”尹浩文扶着额,让自己清醒了些,“你为什么不愿认我。” 陈浩云撇开眼不看他,“你是丞相,我不过是个乡野粗人,不认也罢。” “你是不是因为小晴的事还在怨我?”尹浩文问出了积压在两人心中八年的痛,想起小晴当着众人的面绝然的跳进蛇群,她何其无辜,不过是因为同他们搅在了一起,就要惨死于蛇口之下,否则天地之大,她总可以寻到地方躲起来,让严震再也找不到她。想到这些,尹浩文锥心刺痛,他懊恼的捶向自己的胸口,“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护小晴!我不但没能保护他,更间接的推波助澜,害她”他红着眼低喊道:“我是个懦夫,是个没用的懦夫,害死了娘,害了你,更害了小晴!我这种人,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能弥补过去发生的一切!”他突然抓过一旁的拆信刀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捅了下去,陈浩云大惊,飞身上前一掌打在了他腕上,将刀震落。 “你这是做什么?”陈浩云低吼道,并一脚将落在地上的刀踢飞。 “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我早就该死了!”积压多年的情绪让尹浩文彻底爆发,“严震害死了娘,我本该指认这个刽子手,可是,可是他威胁我,如果说实话就杀了爹,我已经没有了娘,我害怕再失去爹。可我没想到,因为我的懦弱,这个魔鬼居然,居然将小晴丢去喂蛇!”双目赤红的尹浩文流着泪滑跪在地,“我永远都忘不了小晴痛苦的叫声,我甚至能感觉得到蛇咬在身上的痛!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他的拳砸在地上,留下片片血迹。 八年前的种种也随着尹浩文的话浮上眼前,陈浩云扬起脖颈,闭上眼轻叹了口气,尹浩文的泪水让他心中盘桓了八年的刺松动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放低了声音,“你那时还小,又能做什么。” “我可以的,我可以和她一起跳进箱子,两个人受苦总好过一个人孤单,至少黄泉路上,我可以和她做个伴!”他抬起泪目看向陈浩云,“我连跟她一起跳进去的勇气都没有,连反抗严震的勇气都没有。这么多年来,我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任凭严震使唤,连他的手下都说我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呵呵,做狗也好,他不会防着一条狗,终有一日,我要和他同归于尽!”尹浩文眼中充满了狠绝,他死死的攥紧了拳,牙根咬得作响。 “起来吧。”陈浩云上前扶起他,“地上寒气重,你重伤未愈,仍需调养。” 被搀扶起身的尹浩文又惊又喜,“哥,你原谅我了?” “你也是被逼无奈。” “哥!”尹浩文一把握住陈浩云的胳膊,“如今你和小晴都回来了,老天开眼,让我们再重逢,哥,你留下来吧,我们兄弟合力除掉严震,为娘报仇。以后我会好好待小晴,就像以前在渔村一样,我们还可以那样生活!”尹浩文眼中尽是期盼。 “南心她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小晴了,你若是肯好好待她,也算是弥补了八年前对她造成的伤害。只是公主那边” “我知道,我知道,她不记得过去的事,但我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会弥补她!公主那边不必担心,我们不过是挂名夫妻,我一直想找机会向南心解释清楚,我之所以会娶公主,都是严震的安排,日后我会请求陛下为公主另行婚配。” 见尹浩文满是真诚,加上近日来他对桑南心的种种,陈浩云放心的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会好好待她,将她交给你,我也很放心,只不过有些事一定要瞒着叔父,南心的身份你一定不能说出去。” “我明白,我发誓绝不会让爹知道半分。” “那天叔父对南心做的事”陈浩云顿了顿,还是觉得很难启齿,他实在想不明白,尹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要保护好南心,别再发生这种事。” 尹浩文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陈浩云指的是什么,“爹他变了很多,我听说他在地牢,曾一度对你施以酷刑,我代爹向你道歉!”说完,他脱开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浩云伸手扶住他,“你是你,叔父是叔父,你不必替他道歉,何况叔父一开始也并不是这样。”回想起那些年的噩梦,他叹道:“也许当年我不该来都城参加秋试,不该踏入都城!”但是他真的能吗?他的养父,尹嫂的第一任丈夫——陈继之,一心要他入朝为官,这又是为了什么?只是陈继之与尹嫂都已故去,这个答案还会有人知晓吗? “尹大哥,你这里每天都有好吃的,真幸福!”桑南心溜进书房再一次抓起食盒的菜满心欢喜的咀嚼着。 想着已同陈浩云将误会解开,尹浩文看桑南心的眼神也越发柔和,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八九年前,“南心,这两天我的伤口有点痛。”他抛开了平日里一本严肃的神情,半是撒娇的说道。 “啊?”桑南心忙丢下食盒,跑到他身后仔细的查看。“你哪里痛啊?是伤口吗?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南心,”他借机抓住了桑南心的手,桑南心脸一红想要抽开,可无奈尹浩文抓得牢牢的。“你能不能做几道菜给我吃?吃了你做的菜我一定能好的更快!” “可是,尹大哥” “糖和盐不分是吧?” 桑南心羞得低下头,轻声嘟囔道:“知道还要人家给你做菜。” “我就是喜欢吃你做的菜。” “那,那你等等。”桑南心的脸越发的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她用力扯出自己的手,扭头跑出了书房。 一个时辰后,尹浩文盯着眼前黑乎乎的几盘不明物体,心脏极其配合的乱跳了一番。 “这个是琵琶烧鸡,这个是翡翠豆腐,这个是鲜椒鱼”桑南心一一介绍道,她也不明白,明明看起来很容易,为什么她做出来就只有黑乎乎的一团,也许味道还是可以的,她侥幸的想着。 半晌后,尹浩文才鼓起勇气拿起筷子,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小晴的手艺一向都是出奇的好,说不定她是故意做的如此难看,只为逗他。第一口入腹,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又急急尝了其他几道菜,有甜的要命的,有咸的要命的,还有腻的要命的,就是没有记忆中的味道。 “如何?”桑南心紧张的盯着尹浩文的一举一动。 “唔,还,还可以”他皱了皱眉,随即放下筷子。 闻言,桑南心舒展了眉,“真的吗?我是第一次下厨,真怕做的不好吃。”她走到一旁抓起早上送来的食盒继续吃里面的菜,“尹大哥,其实你们家的厨子真的很厉害,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以后能不能让做这个菜的厨师做些其他的菜呢?我特别期待尝尝他做的其他菜色。” 尹浩文的眉头和他的心一样,慢慢聚拢起来,难道这菜真的不是桑南心做的?如果不是她做的,还会有谁? 吃饱喝足了的桑南心溜回自己的院子午睡去了,尹浩文随后起身来到了厨房。 厨房管事正张罗着晚饭,一回头见到主子进来,忙一作揖,“大人,您怎么来了?这儿油烟重,您有什么吩咐差人来唤小的一声便是,何必亲自前来!” 尹浩文脚下未动,望着锅台问道:“这几日送去我书房的菜都是谁做的?” “这”管事哑然,合着这么多天过去了大人才想起来。 “不好说?”尹浩文冷声问道。 “不不不,”管事连连摆手,“这菜并不是厨子做的,而是公主亲自下厨做给大人吃的!” 玲珑?他万万没想到,菜居然出自玲珑之手。“你确定是公主亲自下厨?”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玲珑做出的菜肴居然同小晴的手艺一模一样,但很明显,玲珑并不是小晴,一个是东屿国公主,一个是西陆国贵女,两人全然没有交集。 “小的确定,因为是公主亲自来下厨,所以小的也一直在一旁帮衬着,绝对不会错。”管事诚然道,蓦地,他只觉得身前一阵风刮过,再抬头时,尹浩文已不见人影。 却说尹浩文扭头冲出了厨房,风一般的直奔公主的院落。顾不上通传,他一阵风似的进了房间,玲珑正和杨儿柳儿做着女红。 “夫君?”一扭头看清来人,玲珑又惊又喜,尹浩文居然踏进了她所居住的院子。“杨儿柳儿,快看茶!”她一面急急的吩咐婢女,一面将绣了一半的花样推到一边,亲自起身拿了个软垫铺在一旁的椅子上,“夫君,快请坐!” 尹浩文不觉仔细的看了玲珑几眼,玲珑就是玲珑,不可能是小晴,但是玲珑为什么会做那道菜?他不动声色的落座,端起柳儿沏好的茶,心事重重的抿了口。 “夫君,这是西域进贡的茶,味道十分特别,夫君可有觉得好喝?”玲珑讨好般的问道。 尹浩文无心品茗,只得随口说道:“是很特别。” “这茶是陛下赏赐给公主的,其他皇子公主还曾来讨要过,可公主都没舍得给,丞相今儿个可有口福了!”杨儿嬉笑道。“丞相今晚是要在这用膳吗,是的话可得告诉厨房多做点好吃的送来。” “杨儿!”玲珑脸一红。 尹浩文放下茶杯,温着笑说道:“近来吃你做的菜,觉得味道甚好,不知公主可还会其他菜式,能否让浩文一饱口福?” 玲珑受宠若惊,忙一口应承下来,“会的,会的,只是,”她有些问难的说道:“只是还要准备食材,恐怕还要过几日才能做给夫君品尝。” “无妨。”尹浩文站起身,“正巧今日几位同僚相约谈诗论文,就不打扰公主了。”言毕,他从怀中摸出一只点缀着各色宝石的蝴蝶簪放在茶杯旁,“路上瞧见,觉得公主戴上应该很好看,便买了。” 玲珑仔细的捧起,放在手心里不舍得抚摸着,“多谢夫君。” “做菜一事就有劳公主了。”尹浩文微微颔首,继而出了房门。 杨儿瞄着尹浩文出了院门,一扭头跑到玲珑身旁,“公主,丞相送你礼物了!”她高兴的大叫。 “是啊,公主,丞相终于发现你的好了!”柳儿也开心的附和道。 “夫君!”玲珑内心潮涌不已,她将蝴蝶簪按在胸前,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五章只缘身在云雾中 “小师傅,我想见见禅房里那位师太。”玲珑双手合十对小尼姑说道。 “禅房?”小尼姑纳闷至极,“施主你去过的那间禅房只是供香客休息的,我们也很少过去,施主是不是记错了?” “怎么可能,我们明明都瞧见了。”杨儿噘嘴道。 “杨儿。”玲珑瞥了她一眼,转而行礼道:“就请小师傅带我们去那间禅房吧,我想上次或许也是偶然碰到的。” “那,好吧。”小尼姑领着她们来到禅房外,“几位施主请吧。”说完,满头疑问的走开了,那间禅房一直都只是供人休息的,是不是哪位师傅在那打坐正好碰上了?算了,不想这些了。 “公主,如果上次真的是偶然碰上的,这次咱们还能见到那位师太吗?”杨儿忐忑的问道,她真怕会见不到那位师太,那样的话公主的希望岂不是又要落空了。 玲珑也有些焦虑,但还是平静的说道:“若是有缘,必可再见。” 这一次,玲珑跪坐在蒲团上将手中的经书诵读了三遍,依旧没有人出现。她不免有些失望,漂亮的双眸不由自主的看向那扇推门。 而后的三天,玲珑每天都会来,尽管爬山令她双腿发麻,可为了夫君,她什么都可以忍,惟独忍不下夫君的冷漠,以及夫君对其他女子温情脉脉。 “公主!”禅房里,柳儿心疼的帮玲珑揉着小腿。 玲珑拭掉了额头的汗珠,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杨儿嘟着嘴将玲珑誊好的经书一本本摆好,“如果丞相知道公主为了他这么辛苦,一定会感动的。” “我并不奢求他的感动,只求他能多看我一眼,将我当做他的妻子,哪怕只是敷衍我也好。” “公主何必如此悲观?”推门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玲珑一愣,旋即坐正身子,“师太!” “公主再次来访,想必是先前那道菜已有了效果。” “师太料事如神!”玲珑点了点头,“夫君对我态度已大有改观。” “是啊,丞相还送了公主一只漂亮的蝴蝶簪呢!”杨儿抢着说道。 “哦?”尼姑隐着笑,“确实大有改观。” “此番前来,是特地求师太再赐几道方子,夫君说想吃些别的菜,还请师太成全!” “这倒是不难,只是不知公主所谓的几道方子具体是几道?” 玲珑红着脸垂下头,“倘若师太不介意,能否赐玲珑一桌酒宴,我想为夫君做一桌晚膳。” “当然可以。只是贫尼有一事想问。” “师太请讲。” “前次公主提到的那位令丞相钟情的姑娘,近来可与丞相还有牵扯?” “她”提到桑南心,玲珑的神情又黯淡了下去,“夫君同桑姑娘还是原来的样子。” 杨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忙开口道:“我听说那个狐媚——”在玲珑的瞪视下杨儿不情不愿的改了称呼,“就是,就是桑姑娘,她好像是来寻人的,还有那个和她一起来的大胡子,听说也是来帮她寻人的,他们找到人应该就会离开都城。” 尼姑好奇的问道:“她有同行人?” “是啊,一看就知道那个大胡子也是被她给迷住的。”杨儿鼓着腮帮子,好像是在说桑南心就是狐狸精转世。 柳儿不同意的摇了摇头,“我看可未必,那位程大侠我见过几次,倒不像是对桑姑娘有情。桑姑娘一直缠着丞相,若他真是对桑姑娘有意,不可能视而不见。我还听说程大侠曾要离开丞相府,是丞相一再挽留他才留下来的。” “呵呵,如此看来,公主倒不必太过担心,待到他们此间事毕,便会自行离去。” 玲珑不赞同的轻声道:“只怕夫君不会同意让桑姑娘离开。” “那些皆是后话,眼下,公主还需用心将这几道方子记下。”言毕,几张纸飘落至玲珑身前。 又三日,傍晚时分,柳儿来书房寻尹浩文,言说玲珑做了一桌好菜,请尹浩文过去用膳。同在书房内的桑南心听说有好吃的,心情雀跃的也要跟着一起去。柳儿瞥了她一眼,心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连个妾的名分都还没有,就嚷嚷着要去正房夫人房内用膳。 尹浩文摆了摆手,示意柳儿先下去,转而又安慰了桑南心几句,这才独身前往。 甫进房门,尹浩文就被菜的香气深深震住。他忙快步走上前去,定睛细看,赫然是多年前常见的那些菜品。 这一餐,特地戴上蝴蝶簪的玲珑吃的羞答答,尹浩文心中却如同翻了五味瓶,他敢肯定,这些菜必定是有人教授给玲珑的,只是那个人到底是谁?倘若那个人才是小晴,那么桑南心又是谁? 尹浩文匆匆结束了晚膳,在玲珑失望的目光中,磕磕绊绊走出了院子。站在清冷的夜风里,他恨不能仰天长啸,老天是在耍他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在他确定桑南心就是小晴后,又冒出一个和小晴会做同样菜的人。他不过刚刚下定决心要和桑南心好好生活,会爱护她一生,而桑南心也已经将一颗心交给了他,为什么偏偏在此刻要横生枝节,为什么! “你说什么?公主最近常去城东的庙宇?”尹浩文听着下人打探来的消息,不觉皱起了眉。 “是,前几天几乎是天天都去。” “知道公主见了什么人吗?” “这个,小的不知,公主去的时候都是把侍卫和车马留在山脚下,只带了杨儿柳儿上去。” 尹浩文眯起了眼,片刻后冲下人摆了摆手,“下去吧。” 下人行礼退出书房并带上了房门。尹浩文缓缓起身,视线越过打开的窗扇,落在外间的花园里。 些许之后,“浩文,你在吗?”陈浩云在门外叩门问道。 尹浩文忙收起自己眼中的情绪,平了平心绪回了声:“在。”随即走过去将门打开。 陈浩云进书房扫视了番,确定桑南心不在才压低声音道:“袁怀少和崔浩的失踪已经令严震察觉了,我发现他的暗卫在四处查探这两人的下落。” “这么快。”尹浩文抿了抿唇,“若是严震起疑,想必谢篆文也会被转移。只是点易派那边仍在路上,至少还需七八日才能赶到都城。” “来不及了。”陈浩云摇头道:“待到他们赶到再行动手,只怕已找不到谢篆文的踪迹。” “那么哥是想?” “眼下严震还没有将袁崔二人失踪之事与营救谢篆文联系到一起。”他走上前,指尖一点按住了铺在书案上的地图,“今夜便去偷袭,攻他们个措手不及。” 尹浩文脸色骤变,快步上前道:“可我们这边只有你和南心,根本没有胜算!” 陈浩云扭过头来神色严肃的凝视着他,“南心留下,我一人前往。” “哥!”尹浩文眉头一皱,忙出声劝阻,“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见尹浩文关切万分,陈浩云嘴角浮起一丝笑,一手按在了尹浩文的肩头,“既是危险,一人去和两人去又有何区别,既如此,不如让南心留下,若是侥幸成功自然好,若是——”他阖上眼长吁了口气,“若是不幸,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哥!”尹浩文握住按在他肩上的手腕用力一扯,“我们兄弟好不容易重逢,你怎可拿生命如此儿戏?”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陈浩云摇了摇头,“我已作出决定,你莫要再劝我。南心那边你替我瞒住,过了今夜若是我还没有消息,你也不必再去寻我。好好保全自己,照顾好南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到最后,陈浩云不免生出一丝惋惜,“只可惜不能手刃仇人,为娘报仇。” “但是,哥——”尹浩文本想再说什么,可是见陈浩云去意已决,他知道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只得点头道:“你放心!”他牢牢捏住了兄长的臂膀,望着陈浩云的眼郑重地说道:“弑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尹浩文在此立誓,此生必将铲除严震!” 陈浩云用力的拍了拍尹浩文的臂膀,“好兄弟!” 是夜,陈浩云换了夜行衣直取关押谢篆文的地点而去。那是处不起眼的宅子,从外面看去和普通的民宅相去无二。然而陈浩云以为,严震一向诡计多端,此地必是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轻巧的跃上了墙垣,躲在阴影之后,指尖一弹,几颗碎石疾风飞落,砰砰砰打在院内的不同方位上。与此同时,数只羽箭从暗处齐发,一阵刀光剑影翻飞过后,羽箭的攻势才收起,院内再一次陷入黑暗。 看来院内已布满机关,陈浩云不由得想到曾与之交手的天机辩傅大通,此人以通晓奇门遁甲之术而名震江湖,这满院的机关大概就是他的杰作。眼下,守在院中的高手尚不知有几人,加上机关遍地,要寻到谢篆文可谓难上加难。 正思虑间,忽听得有人轻声叩门。追风剑卢方自院内走出,且频频回头,好似在和什么人讲话。 门板吱嘎一声被卢方打开,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怯怯的站在门外,手上还提了个篮子。 “大爷,这是您点的饭菜。”夜色下,男孩的声音略带胆怯。 “你是新来的?”卢方打量了男孩两眼。 男孩紧张的握了握手中的提篮,小声回道:“他们说,说夜路黑,都不愿意来,就让我来送” 卢方嗤笑了声,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丢到他身上,“多的钱是赏你的。” “谢大爷。”男孩将篮子交给卢方,话语里带了一丝窃喜,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小跑入了暗夜里。 卢方随手推上门板,提了篮子边走边讥笑道:“连个饭馆的伙计都知道欺软怕硬,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陈浩云死死的盯着卢方的行走轨迹,眼见卢方就要迈步进屋,陈浩云眼一眯将手中的死老鼠丢进院子。立时,羽箭齐发,卢方本能的一跃而起,将手中提篮一脚踹入半空,羽箭的攻势越发凌厉,瞬间就将提篮四分五裂,卢方则借机躲到了屋檐下,背靠墙壁一动不敢动,嘴里却不住的抱怨:“奶奶的,傅大通这个龟儿子,设计的什么机关,差点没把老子扎成马蜂窝!” “呵呵,你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沈九娘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就是可惜了那一篮子好酒好菜,看来今晚我们要饿肚子了。” “饿死你个贼婆娘!”卢方狠狠的啐了口。“还不快点把这劳什子的机关解开,我现在半点都动弹不得,那些箭各个都涂了毒,沾上就是死!” “吆,口气这么糟啊!”沈九娘开了门,姿势妖娆的靠在门扇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她不怀好意的瞄着手里的酒杯,又带着冷笑看向卢方。 卢方被笑的脊背发凉,“贼婆娘,你想做什么?” 沈九娘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能做什么啊,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可偏偏饭菜都被你给糟蹋了,我现在可满肚子都是怨气,不发泄发泄怎么好。”说着,她突然掷出酒杯。 卢方大骇,一个飞身撞开尚未关合的门板,叽里咕噜滚了进去,与此同时,羽箭再次破巢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追风剑不愧是追风剑,逃命的速度也跟风一样!”沈九娘的嘲讽声尚未落地,半空中疾驰的羽箭像是失去了方向,七零八落的掉在了地上。 屋内,卢方的喊声随之而起。“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我啊这是在磨练你,你看崔浩和袁怀少都莫名失踪了,说不定是被高手给宰了,你连傅大通的机关都躲不开,碰上那样的高手就只有死路一条。” “少说风凉话,我他妈受够了这种日子,看着个半死不活的小崽子,每天还得提防着龟儿子的机关,再这么下去,我不被闷死也得被扎死。” “你还不快点把机关推回去?眼下只有我们二人,若是有人来偷袭,没有机关相助,那小白脸随时都能被人救走,到时将军怪罪下来,咱们会死的更难看!”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若是有人敢来,我便将那小兔崽子宰了,让他们救个死人回去,哈哈!”卢方卯足了劲就是不肯再开启机关,他算是被吓怕了,沈九娘见说不动他,也懒得再说,扭身向后院走去。 听了他二人的对话,加上这一连串的举动,陈浩云可以确定,这里只有卢方和沈九娘把守,机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关合,只是谢篆文到底被关在了哪里?陈浩云轻身跃上了房檐,俯下身揭了片青瓦,一眼就瞄见卢方无精打采的靠坐在木椅里,而沈九娘正挑起直通后院的门帘,手上端着盘点心走进了屋。 这两人夜半三更还留在这间屋子内,莫非谢篆文就被关在这里?不远处,不知从哪窜出只野猫,一脚蹬在了一块松动的瓦片上,屋内二人听得动静,纷纷警戒的窜起身。沈九娘率先冲出屋子,手中银光一闪,冲房檐之上打出数根梅花针。 陈浩云忙拉起面巾一跃而起,卢方与沈九娘见有人侵入,皆亮出武器上前围攻。卢方剑锋扫过,成片的瓦片被剑风卷起,在半空连腰折断,化作尖锐的碎片飞向陈浩云。陈浩云双脚画圆,稳稳的站在倾斜的房顶上,气行周身,最后推至掌心,一股劲风随之而出,将疾驰而来的碎瓦片生生逼了回去。卢方只觉眼前一片雾白,惊叫着跳起身,手腕飞转,以剑气打散瓦片。 沈九娘飞身而起,左手立起,一掌劈向陈浩云颈间,陈浩云侧身闪避,沈九娘右手又探出两指,直取陈浩云心脉。陈浩云左手一闪,一把钳住沈九娘右手腕,身子略倾的同时右肘迅猛出招,击中沈九娘左肩。沈九娘痛叫一声,脚腕飞速扭动,三只梅花针从左脚鞋尖飞弹而出。陈浩云立刻松了手,身子向左退开,梅花针擦着他腰间飞过。 卢沈二人见来人十分难缠,立刻交换了眼神,沈九娘退入屋内,卢方则将陈浩云拖在院中缠斗。两人意图关合羽箭机关将陈浩云射杀。 “贼婆娘,你快点,我快撑不住了!”十余招过后,卢方已有些吃力,他寻了空扭头喊道。 沈九娘心中想的却是,以来人的身手,卢方必不能全身而退,若是能除掉来人,哪怕牺牲了卢方也是值得的,所以她一直在寻找最佳时机。 眼见卢方就要被陈浩云擒下,忽听得咔嚓一声清响,卢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沈九娘竟将他也算了进去。“贼婆娘,快关掉!” 嗖嗖嗖,羽箭划破夜空,直取二人。陈浩云眉头一紧,抓了卢方挡在身前,飞至屋檐下背靠门板纹丝不动。卢方哪肯罢休,极尽可能扭动挣扎,眼看就要被羽箭穿透。 蓦地,一个人影好似凭空冒出,跃入半空掷出几样东西,只听噼啪声乍响,隐在暗处的几处机关已尽毁。 劫后余生的卢方僵硬的动了动眼珠子,发现羽箭已经全数落地。 陈浩云丢开卢方,跃入屋内,沈九娘见有人破了机关阵,一咬牙,拉动了一旁不起眼的绳索,八仙桌后的墙面突然转动起来,一个满身伤痕的人正被绑在那面墙之后,沈九娘抢先一步冲上前掐住了那人的咽喉。 “再上前一步,我杀了他!”她嘶喊着,半是威胁半是害怕。 陈浩云止住了脚步,身后,卢方突然扑了上来,剑尖直指要害,陈浩云侧身打出双掌,夹住卢方的右臂一个用力,将卢方的胳膊拧成了麻花。整个屋内瞬间溢满了卢方痛苦的哀嚎声,他抱着那条废掉的胳膊在地上不住的打滚。 趁沈九娘发呆之际,刚刚在院中毁掉机关的黑衣人一跃来到她面前,一掌劈向她眉心,沈九娘又惊又怕,手上一松,被黑衣人一脚踹了出去。那黑衣人摸出一把匕首利落的砍断了束缚着谢篆文的手镣脚镣。 岂料这时傅大通赶到,沈九娘见有了帮手,心中的余悸略略褪去,全力掷出梅花针,目标正是黑衣人的命门。眼见梅花针就要击中黑衣人,陈浩云脚尖一挑,将卢方掉落在地的剑踢入半空,再一脚,剑尖疾驰而去正撞上梅花针,只听乓一声响,宝剑与梅花针同时落地。 陈浩云见黑衣人身形并不魁梧,脚尖轻点落在黑衣人身侧,右手一探接过谢篆文,护着黑衣人欲退离。那厢,傅大通手中打出几枚棋子,直逼谢篆文印堂,陈浩云忙挥动左手扫开棋子,其中一枚擦着陈浩云衣袖飞过,布料被划出一条口子。陈浩云不再恋战,抱起谢篆文跃出房屋,足下轻点,眨眼就没入了夜空。他一心只顾着飞奔,没注意到谢篆文缓缓睁开了眼,那双迷离的眼在看到他的左手手腕时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半路上,身侧的黑衣人突然打了个手势,示意陈浩云跟他走。陈浩云略微思考了下,觉得此人应是友非敌,于是转了方向跟上。飞至一片竹林之外,黑衣人跃至地面,又走了几十步,一栋草屋出现在几人面前。 “姑姑,你们回来了!”一个半大的人影冲出了草屋。 “程潇?”陈浩云咋舌,“那你是”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身前的黑衣人。只见黑衣人缓缓拉下面巾,赫然是程嘉宁。“嘉宁姑娘!”陈浩云不由得叫出了声,而他抱着的谢篆文也跟着侧过头去。 “嘉宁姑娘,你们回来了!”微胖的身影随之步出草屋,定睛细看,竟是胡不归,他抹着八字小胡呵呵笑道:“看来这傅大通也无甚厉害之处。” 程潇跳起来嚷嚷道:“那都多亏了我前去打探,若不是我扮作送饭的伙计,用超凡的记忆力记住院子里的布局,你能这么轻易判断出机关隐藏的位置吗?” “少主功不可没啊!”胡不归皮笑肉不笑的附和道。 “少废话,还不快把人接过去!”程嘉宁厉声道。 “是。”正斗嘴的一大一小立刻顺溜的像两只猫,一左一右接过谢篆文,架着他进了屋。程潇很是不满的嘟囔着,“为了救你这个小白脸,小爷我都亲自上阵了,真是亏啊,亏啊!”抱怨的声音随着门扇关合被隔了开来。 屋外又恢复了寂静,只余下程嘉宁和陈浩云。 陈浩云也摘了面巾走上前,心里莫名的有些欣喜,他感激的望着程嘉宁,“没想到你会来帮忙。” 程嘉宁漂亮的眉眼一挑,“我可不是来救那个小白脸的,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副堂主有没有被人欺负。” 没料到程嘉宁说话如此直接,陈浩云脸上倒是先挂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有你给的七星大还丹,事情顺利了很多。” “你还不算太笨嘛!”她一伸手搭上了陈浩云的手腕,陈浩云脸上一热,正要脱开时,就听见程嘉宁轻笑,“还好你没大发善心送给别人,否则我一定亲自动手废了那人的功夫,我们霜落堂的药可不是白吃的!” 陈浩云暗暗捏了把冷汗,幸好只给尹浩文服了几颗续命丹,不然依着程嘉宁说到做到的性格,绝对会废了尹浩文的武功。 为了缓和尴尬,陈浩云瞄了眼草屋的窗户,提议道:“我们进去看看谢篆文吧。” 程嘉宁居然很好脾气的点了点头,岂料,她下一句话竟是,“看看他断气了没,若是断了气,也省得我们费力带他回去。”闻言,陈浩云无奈的笑了,不过这才像是程嘉宁会说的话。 两人序贯进入屋内,此时谢篆文已被安放在床榻上,程潇业已给他服了药。 “人还活着吗?”程嘉宁开口问道。 程潇撇了撇嘴,“很可惜,还没死!” 胡不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对姑侄的对话,只陈浩云一时还难以接受。 “我”床榻上的谢篆文虚弱的发出声音,他眼珠转动,看向了程嘉宁,“我可以单独和嘉宁姑娘说几句话吗?” 其余人都很识相的退出了草屋。程潇坐在草屋外的台阶上,抱着胳膊遥望天空,“唉,这个小白脸一定是看清了他和姑姑的差距,一个男人,居然还要靠女人来救,换做是我,早就找根麻绳吊死去了!” 胡不归眼一斜,“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谢篆文觉得嘉宁姑娘武功高强,倾慕之心越发强烈,想尽办法都要入赘霜落堂。”说着,他那双精明的眼还瞟了陈浩云几眼。 “入赘?”程潇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惊恐之色,“那可不行,万一他真的入赘了,将来他和姑姑生下的孩子一定是个怂包!小爷我才不要和一个怂包一块玩!” 胡不归将程潇拉回原位坐好,拍着他的肩头说道:“感情这种东西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倘若他们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你还能拦得住?” 陈浩云扶着额,这两人的对话简直让人无言至极。 “程隍,你是副堂主,为了霜落堂,你一定要全力阻止他们在一起!”程潇又一次将矛头对准了他。 “少主,你可快别为难副堂主了,副堂主要是真的出手阻挠,肯定会有人在背后议论说副堂主是因为吃醋——” 陈浩云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嗖的站起身,只留下句,“我去四处看看,是否有追兵。”便飞也似的逃了。 “程隍跑什么啊?”望着陈浩云远去的背影,程潇困惑的捉着下巴。 胡不归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是为情所困就是为情所恼呗,嘿嘿。” 屋内,程嘉宁靠在床尾的柱子上盯着谢篆文,后者被盯得不自在,脸红的撇开了眼。 “有什么话快说。” “我”支支吾吾的谢篆文鼓了半天勇气才开口问道:“我是不是真的没希望了?” “笑话!”程嘉宁冷哼道:“我从来就没给过你希望!” 谢篆文的表情僵掉了,半晌后他才扭头看向窗外,好似在喃喃自语,又好似在说给程嘉宁听,“我看见程副堂主戴的手镯了,其实我早就该想到,霜落堂从来就没有副堂主,你会让他坐上副堂主之位,一定是一定是”许久后,他才自嘲的笑了笑,“呵呵,我真是笨啊!”他收回视线长叹了口气,很不甘却也很真诚的说道:“嘉宁姑娘,恭喜你!” 这一次,程嘉宁嘴角微挑,欣然接受了谢篆文的祝贺。 清晨时分,心乱如麻的陈浩云终于折返回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心虚紊乱,只好漫无目的的游走了一夜。才刚靠近草屋,就看见程嘉宁站在屋外翘首以盼,似在等什么人。会是等他吗?他问自己,然而答案他也并不知晓。 “你回来了?”听见脚步声,程嘉宁抬头看去,见来人正是陈浩云,她微微一笑。 “恩。”陈浩云胡乱的点了点头。 程嘉宁满怀希望的望着他,“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苗疆?” 热切又期盼的目光让陈浩云晃了眼,他匆匆撇开头,“你们先回去吧。” “你要去报仇?”程嘉宁收起了笑容,“你的仇家就在都城对不对?” 陈浩云没有回答,他直觉程嘉宁会帮他,但他不愿更多的人牵扯其中。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仇家是严震!”突然出口的话令陈浩云一震,他难以置信的皱起眉,不明白程嘉宁为何会知晓。见陈浩云满脸困惑,程嘉宁不由得莞尔一笑,“程潇说过,玉堂春照顾的那名书生是你和大胡子都要救的人,只因他为严震所害,所以呢,你一定是和严震有仇。我知道,严震是东屿国的常胜将军,武林和朝堂都有他的势力,他上可挟天子,下可令诸侯,实力不容小觑。虽然你现在功力大涨,可严震身边高手如云,你以一敌多,完全没有胜算。” “嘉宁姑娘” “你管桑南心叫南心,可却管我叫嘉宁姑娘,是不是——太生分了?”她突然转了话题。“算起来,我们认识的时间更长。”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在撒娇。 “嘉宁姑——” “恩?” 拗不过程嘉宁倔强的眼神,陈浩云只得服软,他极其别扭的开口道:“嘉宁” 程嘉宁喜笑颜开,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总之,我是堂主,你是副堂主,我要留下来,你也不能赶我走!” “嘉宁姑——” “恩?” “嘉宁你能不能,能不能先把我的胳膊松开” 陈浩云本想回丞相府报平安,可程嘉宁以为此时不可贸然露面,于是派了程潇前去通风报信。 程潇一脸不乐意的换了小厮的行头,被姑姑一脚踢出草屋,一路上都在揉着屁股哀嚎。 却说尹浩文得了消息说谢篆文已被救出,卢方也在混战中被废了右手。眼见严震手下又折一员大将,他心中无限欢喜。此时,下人又来报,说公主出门去了城东庙宇。 为了化解自己心中的疑惑,尹浩文尾随其后。他一路隐藏身形,待到了庙内几步跃上禅房的房顶,揭开瓦片就看见玲珑正和什么人说话。 “师太,夫君似乎并不喜欢那桌酒菜。”玲珑神情落寞,一直低垂头盯着自己的玉手。 “师太,求你帮帮公主吧,只要师太能帮公主,杨儿什么都肯做,哪怕师太要杨儿从此常伴青灯古佛!”比玲珑更忧心的杨儿顶着水汪汪的泪眼不住的冲尼姑叩首,正所谓有了希望才会更失望,本是信心满满的主仆三人,又怎会料到尹浩文会半途离去,玲珑心上的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望。 “并非贫尼不帮忙,只是丞相口味委实奇怪。”她顿了顿又道:“公主可再试试这几道方子,若丞相还是不喜,贫尼也无法了。”言毕,几张纸被人推了过来,飘落在玲珑身前。 玲珑深深的做了一揖,“师太数次出手相助,玲珑感激不尽,不论日后如何,玲珑都会牢记师太这份恩情,永不相忘。”她起身捧起那几张纸。伏在房顶的尹浩文正好瞧见纸上的字,刹那间,如雷劈在他额间,纸上的字赫然就是小晴的笔迹。 好不容易熬到玲珑带人离去,只听那尼姑轻声喝道:“施主若是想求签许愿,可去前殿,此处乃是香客休息之所。” 被人发现的尹浩文也不再躲藏,他纵身跃下,推门进屋,双眼死死的盯着黑影中的人,手在袖中几度攥成拳,心在强烈的跳动着,就如同他奔涌的血液。许久后,他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师太可认识一名叫小晴的姑娘?”言毕,他紧张不安的盯着前方的人影。 “小晴?”尼姑轻笑,“此处是佛门清净之地,公子寻人应去城中打探。请恕贫尼有事在身,告辞。”说罢,人已起身要离去。 “请留步!”尹浩文伸手要去挽留,可不想对方居然会轻功,一步已飘出丈余。尹浩文心急,脚下亦飘飞而出。却只抓住了对方的左手,他本能的低头看去,手背上那块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烫伤疤痕震惊了他的心,思绪流转间,对方欲抽手,尹浩文不死心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争执间对方的手镯被尹浩文扯落在手,那厢人早已飞出了庙宇,尹浩文追赶不及,只能懊悔的盯着对方的背影,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只银镯。 当尹浩文闷闷不乐的回到丞相府时,桑南心正无聊的坐在书房里等他,见他回来,欢喜的扑过来,尹浩文下意识的低头去看拉住他的那双素手,桑南心的左手手背上有着一团看不清的黑,突然间,尹浩文觉得心里明亮了。 “尹大哥,我觉得你有空还是多去看看公主吧。” 对于桑南心突然提出的这一请求尹浩文很是不解,他怕哪里恼了桑南心,于是忙解释道:“南心,我和公主——”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的。只不过眼下公主还是你的妻子,她一个金枝玉叶,从来都是千人捧万人哄,我看着她为了讨好你亲自下厨为你做菜,又想到将来你会将她送回宫中,就觉得她好可怜。” 尹浩文心中繁杂,桑南心的话十分诚恳,诚恳到全不像在试探他,“你知道公主为我做菜?” 桑南心用力点点头,“知道,我都知道。” 想到怀里揣的那只银镯,还有桑南心手背上的一团暗影,尹浩文仿佛明白了,那个尼姑必定是桑南心扮的,她如此煞费苦心做了这些,只为让他多关心公主一些。也只有他的南心才会如此善良,一面假装自己不会做菜,一面又将手艺传给公主。 “南心!”他突然将桑南心搂入怀中,在她耳边郑重的低语道:“不要再离开我,我会好好待你,一生一世!” 伏在他肩头的桑南心也慧心的笑了,她轻声回道:“尹大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六章献良计引君入瓮 “小白脸被咱们劫回来,那个严震铁定是知道了,姑姑,咱们现在不跑,难道要留在这等着挨揍吗?”程潇幽怨的瞪着躺在床榻上的谢篆文,他可还记得那个严震有多遭人恨,霜落堂信奉的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了个软脚虾又出人又出药,这买卖太亏了。 “挨揍?”程嘉宁眼一斜,吓得程潇立刻将手中的包子整个塞进了嘴里。 “嘉宁姑娘,我觉得程潇说的很有道理,你们为了救我已经惹上了严震,趁他还尚未查明你们的身份,几位还是尽速离开吧,不要再被我拖累。”仍很虚弱的谢篆文一双满含深情的眼依旧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程嘉宁身上。 程潇忙将包子咽了下去,期间理所当然被噎得翻了几下白眼,甫能开口他就指着谢篆文嚷道:“当着我的面纠缠我姑姑,真当小爷我看不见啊!一个只能躺在床上无病呻吟的小白脸有什么发言权,你要真是不想拖累我们,那就一头撞死在墙上好了!” “程潇。”眼见谢篆文脸色越来越白,陈浩云忙出声制止,他转而看向程嘉宁,“他们说的不无道理,若是被严震发现是霜落堂在暗中救人,依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只怕会派人攻打至苗疆。” 程嘉宁略带不满的瞥了他一眼,“你又要赶我回去?”随即她露出狡黠的笑,“只要你跟我一道回去,我们现在就可以走,否则——免谈!” “你又何必,唉,何必趟这趟浑水。”陈浩云叹了口气,随手扶住身旁的窗棱,满腹心事的望向窗外。 “呵呵。”胡不归的目光在陈浩云和程嘉宁二人身上扫过,一语双关的说道:“该惹的早就惹了,想躲也来不及了!” 陈浩云听得迷惑,刚要问,就听见程潇嘀咕道:“也对啊,那个袁怀少还是被小爷我给弄死的。为了稳妥的解决所有麻烦,我们也只好找上严震把他咔嚓了,如此才能一劳永逸。”说罢,他又很慎重的点了点头。 “你?”陈浩云双眉紧皱,“那晚出手杀了袁怀少的人是你?” “是啊!”程潇自豪的拍了拍胸膛,“银针入颅骨,当即毙命!” 陈浩云震惊不已,那晚他一路追踪,虽让袁怀少有所分神,但能在一瞬间令其一招毙命,身手与阅历必是十分老道。不过重点是,那已是数日前发生的事了,程嘉宁他们来了到底有多久了?“你们,是何日抵达都城的?” 程潇口无遮拦的答道:“你走的第二天我们就出来了。” 因着程潇的话,陈浩云目光微转,落在了程嘉宁身上,后者面颊微红,却又理直气壮的说道:“好多年没离开苗疆了,正好出来玩玩。” “对,对。”胡不归憋着笑,“哪知随便走走,竟走到了都城,还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副堂主。” “胡不归,你又胡说了。”程潇忙否定了胡不归的说辞,“明明就是姑姑说,要——” 啪,程潇的嘴再一次被包子堵住,只不过这一次丢包子的人是程嘉宁。 程嘉宁顾左右而言它,“横竖人我们是救了,梁子也结了,未免夜长梦多,最好尽快部署好一切杀上门去。”她睨着被噎的再次翻白眼的程潇,冷冷的说道:“不如,就让程潇今晚去行刺。” “呜!”程潇挠着脖子强咽下包子,抹了把眼角噎出的泪水喊道:“这是要我去送死啊!” 程嘉宁把玩着腕上的银铃,眼神越发冰冷,“区区几个武林败类你都收拾不了,还当什么少主。” 相比包子,显然是程嘉宁的话威力更大,程潇被噎的再说不出一个字,但即便他能说,也不敢再开口,不然姑姑真有可能今夜就提着他赶往将军府,再一脚将他踢进去。 “再这么耗下去确实很危险,嘉宁,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回去?”陈浩云盯着程嘉宁,口吻无比严肃。 程嘉宁的回答是一抹高傲的笑。 尹浩文甫进将军府大门就已经察觉气氛不对劲,四周埋伏了数十个暗卫,严震麾下的几大高手也都齐聚一堂,甚至囊括了废了右臂的卢方。 “丞相,你来了。”严震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尹浩文拱手见礼。“不知将军找浩文前来有何事要吩咐?” “坐下说吧。”严震大手一挥,示意尹浩文落座,随即端起茶盏边喝边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你来聊聊天。”虽然严震说的轻松,可尹浩文心中的弦早已绷起,这厢严震放下茶盏,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成亲也有数月,听说公主性情温婉,你二人相处的可还好?” “多谢将军关心,公主贤淑聪慧,能娶到公主是浩文的福气。” “那就好。”严震和蔼的就像在关心儿女的家事。“不过,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带了个女子回去,你与公主正是新婚之际,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尹浩文心中一跳,他最担心的就是严震会查到桑南心,可这件事终归是躲不掉,严震还是怀疑到了他的身上。他压下情绪面无波澜的回道:“并非是浩文带回去的,确切的说是他们找上来的。” “哦?” “眼下暂住丞相府中的不光有一名女子,还有她的另一个同行人,他二人正是点易派掌门的使者。浩文按将军的吩咐,平日里与点易派皆有书信来往,点易派掌门庄敬宇听闻了浩文迎娶公主一事,特地备了礼品派人送来。我见他二人路上奔波劳苦,便留了他们在府内小住。” 严震将信将疑,“是这样啊。可我怎么听说你和那女子关系甚好,经常同进同出?” “将军有所不知,他二人武功虽不及将军麾下的几位高手,但也不算平庸之辈,浩文本有心劝说他们留在都城为将军效劳,只是怕事情不成,才没敢提前告诉将军。至于那位女子,她”尹浩文故作为难的撇开了眼,“她对我一见倾心,为了拉拢他们,我也不好同她太过冷淡,只是没想到又徒惹公主伤心。” 沉默了片刻的严震忽的笑了起来,“丞相年轻有为,更是貌比潘安,连公主都倾慕的人,一个江湖女子自然也会芳心暗许。这件事我相信你也有分寸,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是。”尹浩文心中松了口气。 “对了,丞相听说冷剑门少主被人劫走一事了吗?” “被人劫走了?”尹浩文眉眼一瞪,“何时发生的事?” 看着尹浩文毫无做戏痕迹的反应,严震缓缓眯起了眼,“就在前天夜里,卢方的右臂也被对方给拧断了。”言毕,两人都看向了一旁的卢方,他正怨恨的盯着自己已经被废掉的手臂,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追风剑卢方剑法凌厉,江湖中鲜有对手,是何人如此了得,竟能伤得了他,还从他手中将人劫走?”尹浩文心中惊叹,没想到几年不见,陈浩文的功夫已如此了得。 严震冷哼道:“这个人神出鬼没,前段时间崔浩和袁怀少相继失踪,恐怕也是此人所为。” “奔天锤和七绝散人也失踪了?这怎么可能,当今武林还有这等人物存在?”尹浩文面上戚戚然,但心里明镜似的,他可是亲眼瞧见陈浩云用一根琴弦贯穿了崔浩的头颅。 “很明显,这个人是针对我来的。”严震捋着胡须,眼里迸射出精光。“这个人,若是肯为我所用,必能助我成大业,如若不然,只能除之。”他眼珠微动,突然瞄到了铜面人,嘴角上也跟着浮起一丝冷绝的笑,“或者,也可以把他做成铜面人!”他猛的一拍桌子,低声喝道:“去将崔浩和袁怀少找出来,哪怕是尸体,也得给我抬回来!” 周围的几大高手面对这般冷酷残忍的笑容,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皆是心有余悸的答好。而他们中,卢方抖得最为厉害,他不住的偷瞄着铜面人,每看一眼,血就冷凝一分。 待到尹浩文离去,刘平林走过来低声询问,“将军,丞相说的话可信吗?” 严震冷冷一笑,“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在阴险这方面可谓青出于蓝,你派人盯住他,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按照先前程潇捎回来的口信,陈浩云在夜里偷偷潜入丞相府,许是尹浩文已安排好,一路上畅通无阻,跟在他身侧一袭黑衣的程嘉宁看着眼前气派的宅邸,不禁看向了陈浩云。“认识这么有钱的官员,还要去讨饭,你可真是奇怪。” 陈浩云但笑不语,他认识的何止是丞相,连王爷都是识得的,当年他还进过皇帝老爷的御花园,不过往事不提也罢。 尹浩文早已候在书房,见陈浩文带了个女子进来,他先是一愣,“哥,这位是?” 哥?程嘉宁脑中飞转,虽然一时半刻还猜不出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是多听一会儿总是能听出名堂的。 “程大哥!”桑南心见了陈浩云,激动的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程大哥你这些天都去了哪了?我问尹大哥,尹大哥也不肯告诉我。” 盯着桑南心抓着陈浩云袖子的手,程嘉宁几步上前,不落痕迹的拿住桑南心的手腕,甩到一旁。“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既然如此,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何必再问!” 程嘉宁犀利的言语让桑南心有一瞬间的呆滞,尹浩文也是初次见到如此貌美嘴毒的姑娘。 片刻后,桑南心委屈的咬着嘴唇,躲到了尹浩文身后。 “嘉宁”陈浩云尴尬的扶额看向她。 程嘉宁一撇嘴,“难道我说错了?” “你说的太直白了。”他歉然的看着尹浩文,“浩文,这位就是霜落堂的堂主,程嘉宁。” 尹浩文没料到霜落堂堂主竟如此年轻,他拱手道:“久闻姑娘大名,在下尹浩文。” 尹浩文?程嘉宁眼珠微转,一个叫尹浩文,一个叫陈浩云,而且还以兄弟相称,看来二人极有可能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她落落大方的拱手回礼,“尹丞相,幸会。” “姑娘怎知我是丞相?” “进来时看见了门匾。”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尹浩文只觉得腰间的衣衫一紧,他回头看去,桑南心正咬着唇不悦的看着他。她的眼中写满了嫉妒和不安,初尝情爱的她对尹浩文依恋万分,此时他们之间再容不下第三人,可也就在这时,程嘉宁出现了,她的紧张、不安却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相较于公主的顺从和谦恭,程嘉宁明艳又泼辣,无法让人忽视,也无法让她不在意。 “尹大哥,我们今晚不是要商议要事吗?”桑南心死死的盯着程嘉宁。 程嘉宁当然听得出桑南心的敌意,可她和尹浩文明显是一个郎无情,一个妾无意,桑南心还真是个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糊涂虫。 陈浩云带着程嘉宁在一旁落座,随即说道:“此次嘉宁带了两个帮手前来——” 闻言,尹浩文面上露出喜色,“那岂不是多了三个帮手?” 哪知陈浩云又摆了摆手,“虽然如此,可谢篆文仍需有人保护。”言外之意,这其中要留下一人来保护谢篆文。 “海棠和西风会在两日后抵达,届时玉堂春也会来,就让海棠和西风留下照顾谢篆文。玉堂春、胡不归还有程潇都可听你调配。”程嘉宁突然开口。 “如此甚好,我们这边多了四位霜落堂的高手,可谓如虎添翼!”尹浩文难掩心中喜悦,没成想不过才两日,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嘉宁,你明知道,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照顾谢篆文。”陈浩云语重心长的说道。 见他那股子古板劲又冒了出来,程嘉宁不觉莞尔,“我当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我早就安排好了。至于我嘛,难得离开苗疆,怎么也得活动活动筋骨。你要是还不放心那个小白脸,就让程潇留下,不过我敢肯定,你若是真的同他这样讲,他铁定是要跟你拼命的!” 很明显程嘉宁摆出了‘你用什么都拉不回我’的倔强神情,陈浩云只得妥协。“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尹浩文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程嘉宁一心维护陈浩云,虽然倔强又泼辣,可做的事件件都贴心,而陈浩云也是处处替程嘉宁着想,两人之间默契满满。 “程大哥,你以前不是都叫她嘉宁姑娘的吗?”桑南心敏感的察觉到二人之间的细微变化。 看着桑南心微微撅起的嘴,程嘉宁嗤笑道:“我和我的副堂主感情甚好,桑姑娘有意见?” “嘉宁!”陈浩云低呼了声。 尹浩文玩味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转,“哥,你和嘉宁姑娘?” 胡子下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别胡说,嘉宁是苗疆人,性格与中原姑娘不同,说话一向如此。” “好,不说不说。”尹浩文忍住笑坐回椅子里,他敛起笑意铺开了皇宫的地图,“我有一个想法,只是暂时还没想好该如何执行。” 陈浩云也正了神色,“说说看。” “将严震一行诱至宫内,届时他们在宫外被迫摘下武器,大军更是困于宫外,我们正好可以借机除之。” “好主意,只是要把握好时间,毕竟拖得久了,严震的大军仍是会攻进来,而最重要的是如何将他诱进宫?” 尹浩文抿唇片刻,“只要有足够的人手,时间好把握,可是说到如何诱他进宫,我确实还没想好。我原是想找皇上下一道圣旨宣他进宫,可皇上生性懦弱,必不肯应允,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除此之外,我还没想到更好的办法。” 沉默中,忽听得程嘉宁说道:“找人写道假圣旨不就得了。” “假圣旨?”兄弟二人齐齐看向程嘉宁。 “玉堂春不是要来了吗。”程嘉宁言简意赅的说道。 陈浩云眉头微皱,很快就舒展开来,“是啊,玉堂春就要来了!” “玉堂春来了有什么用啊,他又不是皇上。”桑南心不解的反驳道。 程嘉宁瞥了桑南心一眼,毫不客气的讥讽道:“亏你还是混江湖的,连玉堂春的名号都不知道吗?” 被程嘉宁嘲讽好比受了莫大的屈辱,桑南心气的直跺脚,“我怎么知道他到底叫阿猫还是叫阿狗!” “妙笔书生!”陈浩云粲然一笑,“妙笔书生玉堂春,最擅长模仿他人笔迹,连书画名家都可模仿到混淆视听。浩文,只要你寻来皇上笔迹一二,玉堂春就能仿出一份以假乱真的圣旨!” “当真?” 陈浩云点点头,尹浩文心中惊叹,这霜落堂不但武功高强,更是卧虎藏龙,他将手按在地图上郑重的说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咱们两日后再聚于此,届时就有劳玉堂春了!” “好,就这么定了。今夜我们就先回去了。”陈浩云起身,刚欲离开,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浩文,这附近的侍卫你都安排到别处去了吗,我沿路过来,竟一个都没看到。” “哦,这个啊。”尹浩文垂下眼眸,“我特地将他们调走了,以防节外生枝。” 想到尹浩文和桑南心的身手,陈浩云略有担忧,“我看还是调回来的好,适才我发现有暗卫隐藏在附近,可是严震的人?” “是啊。”想到白日里和严震的对话,尹浩文叹了口气,“崔袁二人失踪,谢篆文被救,卢方手臂被废,他已经沉不住气了。今天他传我过去,旁敲侧击的打探你和南心的身份,虽然我的说辞打消了他的怀疑,可这也只是暂时的,他生性多疑,又乖张暴戾,必是对我产生了戒心,所以我希望能尽快安排好一切,主动出击。” “辛苦你了。”陈浩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跟我不必说这些,她们的仇我一定要报!”想到尹嫂和小晴,尹浩文眼中藏了一份狠绝。 陈浩云与程嘉宁越过暗卫的视线离开了丞相府。回到草屋前,程嘉宁自言自语道:“没想到” 陈浩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没想到什么?” 程嘉宁瞥了他一眼,半晌后才漫不经心的回道:“没想到啊,桑南心居然和丞相”但陈浩云却隐隐觉得,这答案并非程嘉宁心中所想之事,她对别人的事一向冷漠至极,何曾关注过。 五日后,一名小太监带了皇上的手谕来到将军府,上面写着要严震午后入宫,边疆要事急需商议。打发了小太监,严震阖上手谕,冷笑着将它丢在一旁的桌案上。近日来也不知何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一向懦弱的宫阳河竟数次驳斥他的政见,看来这个皇位宫阳河是坐腻了。他正考虑要不要将宫阳河废掉,可一时半刻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替,正犹豫着,就收到了宫阳河的圣旨。 “陛下从不召见将军入宫,此间必有诈!”傅大通进言道。 黑阴冷笑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何足惧之。” “打伤卢方,杀了袁怀少和崔浩的人不会也是这个窝囊废派出来的吧。”沈九娘不觉皱眉,“要真是他暗中指使的,那平日里的昏庸懦弱样也一定是装出来的。” 提到卢方,几人都不再做声,卢方已消失了好几日,可他的失踪却是跟严震有瓜葛,几人心知肚明却不敢言说,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呵呵。”严震低声笑道:“这个宫阳河若真是有此心机,倒真叫我小瞧了他。”他伸手召过刘平林,“去准备下,你们几人随我一道入宫,把董枫也带上。” “是。” 众人听见董枫的名字,身形都略略一僵,看来严震是下定决心要除掉宫阳河了。 皇宫外,守门的侍卫战战兢兢上前拦住了严震一行。刘平林上去就甩了一人两个耳光,“大胆,严将军的车架你们也敢拦!” 侍卫连头都不敢抬,捂着脸急忙赔礼道:“刘将军息怒,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所有人入宫一概不得携带武器,求将军不要再难为小的们了!” “睁大你们的狗眼,严将军是一般人吗?”换做往日,卸了武器也没什么不可,但今日皇上极有可能埋伏了人手,带上武器更为安全。 “不,不是”侍卫抖着嘴唇,可心中早已将刘平林和严震骂了千万遍。 “平林。”严震掀起车帘步下马车,看了眼脸已经高高肿起却仍卑顺的像狗一样的侍卫,变态心理再一次得到满足,眼见大内侍卫也不过如此无能,他带来的人又各个都是高手,就连他自己也可以一敌十,自负的感觉降低了他的警惕,于是他故意皱起眉头埋怨道:“你下手也太过了,他们也只是按规矩行事,众人皆如此,我又怎可例外。” 主子已开口,刘平林只得低眉道:“将军说的是。”他回首招呼随行的人,“都卸下武器。” 随行的侍卫都放下了武器,惟独严震手下的几大高手无动于衷。黑阴暗笑道,他们的武器都藏在身上,料那些守门的侍卫也不敢上来搜身。 守门侍卫见大部分人都卸下了武器,包括刘平林在内,而其余几人仰着脖颈装作没听到一样,尽管他们想出声相告,可火辣辣的脸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多说必会多挨打,最终也只得怀着恨意硬生生端出一张笑脸目送一行人步入宫门,而人群最后的那个干瘦老头走过他们身边时,侍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他看上去像是个藏着毒液的毒蛇,阴暗的笑容下随时会吐出毒信要了他们的命。 大殿外,太监见严震莫名出现,急忙扭头跑进御书房禀告,皇上听得也是一团雾水,严震突然来见绝不是什么好事,想起严震那张笑脸下藏着的阴狠,皇上手中的竹毫啪的一声掉在了桌案上,墨汁染脏一片。 严震在殿外久久不见传召,对宫阳河的不满复又加了一层。 “传召了将军又拖着不见,皇上是何意?”瞄见严震神情不对,刘平林率先替主子发难,拉开嗓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句。 候在殿外的侍卫和太监见严震脸上沾染了怒气,身子都不受控制的缩了缩。坐在殿内的宫阳河也听见了刘平林的声音,他既害怕又气愤,懦弱的他只能死死捏住手中的竹毫。他受严震钳制已有八年之久,这八年虽则天下都称他为万岁,虽则朝臣都跪拜于他面前,可他知道,天下并不是他的,而是那个阴险毒辣的小人掌控的。所有的决策都必须和严震商讨后才能决定,就连自己最宠爱的玲珑的婚事,他也无法反抗严震的安排。 一个人活得窝囊可能不算什么,可是一个父亲,乃至一个帝王活得窝囊,还不如死了的好。当初严震威逼利诱让他坐在了这个位子上,这八年更是极尽可能的打压他。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坐上这个位置,他那几个侄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为了这把宝座兵戎相见,最后也不过落得鱼死网破的下场。他不知道宫昕当初是什么感受,只知道自己坐上去后如同芒刺在背,日日夜夜搅得他不得安生,他时刻警醒着,生怕哪一天就被严震送上了西天。 “陛下,严将军还在外面候着,要宣吗?”太监小心翼翼的问道。 宫阳河的怒气蹭的窜了起来,“到底谁才是皇帝,凭什么他要见朕,朕就必须传召?你说,凭什么?”他气得站起身一掌将竹毫拍在桌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陛,陛下”太监被吓得跪坐在地。 “去,告诉严震,朕不见他!”宫阳河一字一顿的说道。 太监的胸口急剧起伏着,当着严震说这些话等于要了他的命,可如果他不去说,皇上现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还不快去!”宫阳河把心中的邪火都发在了太监身上。 当太监提着心走出殿外看见严震的脸比宫阳河更黑时,他的心咚的跳了下,满口牙都在打颤,“严将军,皇上他,他龙体欠安,请将军改日,改日再来” 严震的双眼缓缓眯成一条线,刘平林抢先开口道:“皇上下召命将军进宫共商要事,如今又推说龙体欠安,到底是何用意?请皇上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监暗暗抹掉手心里的冷汗,只敢瞟着眼前方寸大的青砖石板,“确,确实是皇上不大舒服” “既然皇上不舒服,还是尽快宣召太医来瞧瞧的好,可别延误了病情。”严震阴测测的盯着太监,几乎要在对方的脸上瞪出个窟窿。 “是是是,将军说的是”太监紧张的抹下额头上的汗珠,刚要转身离开,就看见严震嘴角露出一丝笑。 “可巧我此次随行的人中有位名医,有劳公公带他进去为皇上诊治一番。”说着,他挥手示意人群末尾的干瘦老头上前。 老者得了示意,几步上前拱手行礼道:“愿为陛下效劳。”说话时,一口金灿灿的牙也露了出来,晃得太监心中又是一颤。那瘦如鹰爪的双手,青筋暴起的脖颈,还有凹陷的五官,活脱脱一个魔鬼。 太监抽了口冷气,“这,就,就不劳烦这位高人了,奴才去传御医就好,就好” 严震背着手上前几步,“公公可是怕皇上不悦?”太监连连摇头,“若是公公担心皇上怪罪,那就由我严震亲自去说吧。”说着,他一把推开身前的太监,几步上了大殿的台阶。 “严将军!”被推倒在地的太监急的大喊,“快拦住严将军!” 那些侍卫哪里敢拦,都僵在了原地,各个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殿内的宫阳河听见外面闹哄哄,心里越发窝火,可当严震一脚踹开大门时,他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全都漏气了。只见他扑通一声摔回椅子里,颤颤巍巍的抓过一只竹毫挡在身前,“严将军,你,你有事?” 严震冷着脸迈入大殿,“我听说皇上龙体欠安,特地带了高人来为皇上把脉。”话音未落,老者已经走上前去,就要拿住宫阳河的手腕。 “不,不必了!”宫阳河慌忙跳起向后退去。“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下就好。”光是看见老者的模样,宫阳河已经吓得魂不守舍。 “皇上不用客气,为皇上分忧是臣属的职责所在,董枫,还不快给皇上诊治?” 老者回首冲严震点了点头,一扭头直奔宫阳河。 已无路可逃的宫阳河心中的恐惧和愤怒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他本能的张大了嘴嚎叫起来:“来人啊,救驾!” 严震得意的欣赏着宫阳河惊恐的表情,几道人影如同鬼魅般窜出,他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褪去。 “受死吧,严震!”为首的络腮胡子男子低吼一声,掌风已破空而出。 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宫阳河只看到几团身影交织在一起飞出了大殿。 程潇软鞭一甩,拦住了阴阳判;玉堂春象牙笔一出,梅花针打落一片;胡不归算盘一拨,对上了傅大通。桑南心也不甘示弱,举起双剑跳入战圈,围住了面色古怪的卢方。藏在人群中的铜面人一声嘶吼,伪装在头上的面罩瞬间四分五裂,程嘉宁足下轻点,跃上了飘在半空的白绫。 严震眼中冷光一闪,“陛下还真是埋伏了大片高手,也罢,我这就送你们上路。”言毕,抢过大内侍卫的佩剑,向冲他打来的陈浩云迎了上去。 虽然霜落堂中尽是高手,可对方来势也不弱。玉堂春和胡不归皆和对方打成平手。卢方不知是服了什么,右手竟在短短几日内恢复,一双眼空洞无神,功力较之先前也莫名的高了许多,招招狠毒毙命。桑南心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又硬着头皮对上了卢方,不过几下就被打飞了出去。眼看卢方的剑就要刺中桑南心的胸口,大殿之上突然飞出一人,在半空连踢数脚,卢方胸口和下颌连中数下,被踹飞出去。待到那人落地,众人定睛看去,竟是点易派现任掌门庄敬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七章抬望眼两厢心欢 “皇上,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大殿之内,尹浩文快步来到缩在角落里的宫阳河身边,俯下身将他扶起。 见有人来救驾,宫阳河惊魂未定的心才有了一丝安稳,他紧紧扣住尹浩文的手,“好女婿,你终于来了!”听着外间厮杀打斗的声响,宫阳河咽了咽口水,“严震犯上作乱,务必要将他拿下!” “皇上放心,严震作恶多端,为天地所不容,皇上乃是真命天子,有苍天庇佑,此番必能拿下逆贼!” “对,对”宫阳河急促的说道:“朕是天子,有天庇佑,他杀不了朕!” “皇上请在此安心等候,臣去殿外探探情形。” 听见尹浩文说要出去,宫阳河虽然害怕,可他不敢表现出来,“你,你去吧,朕没事!” 尹浩文心中牵挂桑南心,将宫阳河交给一旁的太监便急急的奔出了大殿。此时,庄敬宇已将桑南心救下,送到殿外的台阶旁,自己又冲回了战圈。尹浩文忙跑到桑南心身旁扶住她,适才在大殿房檐上,他看见桑南心险些命丧卢方剑下,连忙指挥庄敬宇上前救人,幸好出手及时,不然他必定要后悔一生。 “尹大哥!”桑南心见是尹浩文,刚刚接近死神的那一幕彻底敲断了她的心弦,她越发觉得胸口的伤痛入骨髓,扑倒在尹浩文怀里,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尹浩文也后怕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别怕别怕,有尹大哥在,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那厢,庄敬宇对上卢方,依旧占不到便宜,而程潇以一敌二,打得十分吃力。程潇刚刚以软鞭拦下白杨的九节鞭,黑阴突然从身后出现,双刺直指他的脊背。余光瞄见程潇腹背受敌,陈浩云避开严震的攻击,飞快打出一掌,掌风将黑阴的双刺扫偏,程潇趁机跃起一脚踢在黑阴脸上。 程嘉宁与铜面人过了数百招,情形与在冷剑门交手的那次相去无二,铜面人就像失去了知觉一样,无论程嘉宁如何攻击他,他都毫无反应,如此对战令程嘉宁耗费了大量体力。喘息的空档,程嘉宁瞄见董枫躲在一旁隐隐的笑着,董枫的目光不时的在铜面人和卢方身上扫过。为何他会如此关注铜面人和卢方。刹那间,程嘉宁想到阿爹曾说过的话。 “苗疆中有一支擅长以蛊炼人,服下蛊毒之人,面色呆滞,且力大无穷,最重要的是他们毫无知觉,俨然行尸走肉!” 以蛊炼人!没错,卢方神情呆滞,右臂又莫名的复原,受了攻击后,马上就能爬起继续作战,种种迹象看来,他和铜面人正是以蛊炼人的受体。 董枫正躲在柱子后暗暗观察,忽见一道白绫打至眼前,下一瞬程嘉宁已经飞身而至。他暗叫一声,指尖忙动起来,受了蛊毒催动的铜面人和卢方一并攻向程嘉宁。察觉身后的异动,程嘉宁手中的白绫缠住了大殿的支柱,身形一飘从柱子后绕过,再出现时,手中银光一闪,眨眼间已没入卢方的额间,几乎是同时,卢方身子一倒,重重砸在地上,掀起翻飞的尘土。董枫心痛的拧起了眉,他恶狠狠的看向程嘉宁,手指动的越发快速。 铜面人跟着跃起,一把揪住白绫,将程嘉宁扯了下来。程嘉宁落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刻跳起身,手中掷出数根银针,可叹铜面人带着铜面罩,银针无法打穿。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银针根本没用,还是乖乖受死吧!”董枫怪笑着。 铜面人扯住白绫用力一拽,将程嘉宁拉到眼前,另一只空着的手攥成拳,用力砸向程嘉宁的胸口,只听噗一声,程嘉宁被打飞了出去。 “嘉宁姑娘!”玉堂春和胡不归高呼道。就连程潇也急了眼,可他被阴阳判左右夹攻,根本脱不开身。 陈浩云顾不上严震,扭头飞入半空稳稳接住了程嘉宁,严震见陈浩云背对他有机可乘,手中里间连劈数下,每一下都是力道十足。 程嘉宁看在眼中本想叫陈浩云躲开,可她伤势不轻,根本开不了口。眼看情势不妙,一个壮硕的身影突然从半空跃下,手中长枪一挑,挡住了严震的剑势。程潇刚要叫好,就看见另一个身影轮着一把大刀冲到了他面前,几刀劈开了阴阳判的围攻。 “你——”他盯着眼前的人忽然叫起来,“你是西域刀王!” “嘿嘿,小伙子,眼力不错嘛!”秦三刀将大刀扛在肩头,露出粗犷的笑。 提着长枪的大胡子眼中充满了恨意,“严震,今日你死期已至,我要用你的血祭奠被你害死的人!” “大胡子,你去对付铜面人,将严震交给程隍!”程嘉宁突然喊出声。 大胡子愣了下,“凭什么?” 程嘉宁在陈浩云的搀扶下抚着胸口站起身,“因为,严震一定要死在程隍手中!”她掷地有声的说道,话语里的威严令人为之动容。此时,陈浩云眼中有感激,但在看向严震时又瞬间化作了浓浓恨海。 不知是被程嘉宁的话唬住还是被陈浩云眼中浓重的恨意淹没,大胡子竟收了攻势,转而对付铜面人。 “我没事,你快去吧,别让严震跑了!”程嘉宁脱开陈浩云的搀扶,一回首盯住了董枫。“好个以蛊炼人,就让我来会会你们黑风教的传人!” 失去了对手的庄敬宇飞至尹浩文身侧,“这个程嘉宁真是不简单。” 尹浩文目光落在程嘉宁身上,“她可是霜落堂堂主,名震江湖的玉罗刹。” “玉罗刹?原来是她,没想到这么年轻!”庄敬宇也跟着看了过去,“霜落堂高手如云,当真是助力无穷。只是没想到,西域刀王居然也跟他们有瓜葛。”想到秦三刀和点易派间的恩怨,他的眼神阴戾起来。 “助力?助谁?”桑南心莫名的看着二人。 尹浩文看着刚刚还势均力敌眼下已有了细微变化的双方,口中低语道:“他真是找了个好帮手,有了霜落堂相助,普天之下恐怕没几人能打败他。” 陈浩云一掌震在严震手腕,只听咣当一声,严震手中的剑已落地。他顾不得手腕上的痛,矮身扫腿,陈浩云飞身跃起翻落在严震身后,一掌打在他背上。按说陈浩云内力不弱,这一掌下去严震不死也得残,可哪知陈浩云的手刚沾到他的脊背,忽的将小臂收回。 “哈哈,小子,你倒是打啊,我身上的藤甲保准叫你的手掌穿成马蜂窝!”严震猖狂的叫嚣着,随即眼神一凜,抓住陈浩云的小臂,一脚踹向了他的膝盖。 陈浩云飞起,身子横在半空,小腿一弹踢中了严震的头颅,继而出拳击向严震的脖颈、正脸,每一拳下去都是十二分的力气,他越打越狠,严震的脸很快沾满了血。 “找死,有本事把脑袋也捆上藤甲啊!”程嘉宁讥讽道。 此时陈浩云已落地,小腿横扫打断了严震的膝关节。不远处正酣战的大胡子不由得叫了声好。 董枫见势不妙,忙催动蛊毒,正要动手之时,庄敬宇突然出现,一脚正中心窝,毙了他的命,失去了下蛊人的铜面人也摇摇晃晃摔倒在地,抽搐了两下后再也没有了动静。阴阳判、傅大通和沈九娘见同伴陆陆续续没了命,心中慌乱不已。程潇软鞭一甩击中黑阴面门,再一卷缠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勒,黑阴已归西。秦三刀手中钢刀抡起,生生劈断了白阳挡在身前的九节鞭,就连他自己,也被劈成了两半。胡不归拨下两粒珠子弹手掷出,正中傅大通脖颈,顿时血如泉涌,傅大通抓着脖子滑落在地,扑通几下就断了气。沈九娘也被玉堂春打出的象牙笔穿透了心脏,抽搐着瘫倒在地,同样丢了命。 “不,我不可能败,不可能!”严震用力挣脱了陈浩云,挥动双臂冲着上天大喊,“四十年前你既然让我活了下来,今天就不该这么对我!” “严震,你多行不义,杀戮一生,早该一死以谢天下!”大胡子提着长枪咒骂道。 “胡说,我是在替天行道!”严震抬手抹掉满脸的血,死死的盯着陈浩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你今天休想杀我!”言毕,他脚下飞起,内力从双臂灌入拳。 陈浩云挥臂隔开严震的双拳,严震的双拳立刻化作掌,直劈陈浩云面门,陈浩云侧身避开,立掌砍向严震脖颈,又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震,催断了严震的双臂。双臂双腿皆断的严震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像是待宰的羔羊。 “严震,你欠下的一切,今天都还来!”陈浩云高喝一声飞入半空,落下时一掌劈在他的咽喉,只听骨头破裂,严震艰难的咽了两下口水,眼珠一瞪,脸也歪向了一边,一代枭雄就这样命毙于此。 陈浩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又哭又笑看向苍天,心中不住的呐喊,娘,姨母,我替你们报仇了,我替你们报仇了! 尹浩文步下台阶,心中长叹,严震,你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刘平林见势不妙,提着宝剑欲偷袭不远处落单的桑南心,他还记得这张脸,当年就是严震命人将她丢进装满蛇的箱子。如果能抓到她,说不定能以她做要挟逃出都城。陈浩云瞄见刘平林鬼鬼祟祟的走向桑南心,他忙将脚边的剑抓在手中,用力掷向刘平林,后者被突如其来的宝剑吓了一跳,匆忙跳开几步,桑南心终于发现了刘平林要对她不利,害怕的叫了起来。 “快救她!”陈浩云冲口喊道。尹浩文也忙扭头看去,刘平林已卷土重来,扑向了桑南心,可惜他离得太远,根本赶不过去,危难之际,只见程嘉宁手中白绫迅猛飞出,缠住了刘平林的脖子用力一转,立时拧断了刘平林的脖子。 “南心,你没事吧!”尹浩文几步冲过去将桑南心抱在怀里,陈浩云也关切的注视着桑南心。 陈浩云如视珍宝的眼神让程嘉宁的脸色越来越糟,“姑姑,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程潇见姑姑拧着眉,不解的问道。 胡不归走过来清了清嗓子,“这个嘛,嘉宁姑娘应该是受了内伤。” “内伤?”程潇忙在怀里翻找个遍,随后献宝似的将药瓶递到程嘉宁面前,“姑姑,你要不要吃颗药?” 程嘉宁一甩手,“留着自己吃吧!”随即扭头飞出了皇宫。 “我又没受伤,吃什么药啊!”程潇耸了耸肩,将药瓶收回怀里,转而招呼霜落堂的人撤离。 “程兄!”尹浩文叫住了要一并离去的陈浩云,“今日之事程兄功不可没,待我禀明圣上,必有重赏。” 陈浩云释然的摇了摇头,官职名利曾经都近在眼前,可带给他的只有痛。如今大仇已报,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多谢丞相,只是我习惯了闲云野鹤,江湖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可是” 庄敬宇出声道:“丞相,既然这位大侠不喜功名利禄,丞相也不必勉强了,毕竟人各有好。” “这”尹浩文为难的看向兄长,“你心意已决?”见陈浩云颔首,尹浩文惋惜的说道:“你有济世之才,我本想在此事了却之后举荐你重回朝堂,奈何你已心生去意。罢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程大哥,你,你要走?”从几人的对话中察觉陈浩云即将离去,桑南心咬着唇不舍的望着他,一路走来,陈浩云就像个尽职的哥哥一样,不但对她有求必应,更是呵护备至。 “大仇已报,我也该离开此地,何况谢公子伤势颇重,也急需送回苗疆调养。” “谢大哥!”陈浩云的话让桑南心想到她此行的目的,她不由得惊呼,“谢大哥他还好吗,伤势要不要紧?” “南心,你不要心急。”尹浩文有些吃味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当初我受了那么重的伤,程兄也将我救了回来,如今霜落堂的人都在谢篆文身边,料想他也是无事。” “你说的对。”当日尹浩文已面如死灰,都能在几粒药之下扭转乾坤,桑南心信服的点了点头,“但是当初我答应了莹儿,要救回谢大哥,可现在我连谢大哥都没见到,真觉得对不住莹儿和谢伯伯,我想同程大哥一道去看看谢大哥,可以吗?” “他们就要回苗疆了,都城和苗疆相隔甚远,还不知何日能再见,当然要去见一面。”尹浩文温情脉脉的执起桑南心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看着他们情意绵绵,一旁的庄敬宇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独守空闺的玲珑,心中一阵刺痛。数年前,他受尹浩文之邀来都城游玩,正巧遇上了皇帝祭天,随行的轿子中露出的那一抹娇颜刹那间抽走了他的魂魄,无奈他只是江湖子弟,只得相思情苦漫漫长,爱意藏心间。 余光瞄到庄敬宇失神的模样,尽管庄敬宇从未对人诉说过自己对公主的爱意,可精明过人的尹浩文早已看出了端倪,他垂了眼眸,心中已有了盘算。 陈浩云一行人来到草屋外就看见玉堂春倚在门边笑容不明的注视着他们。“副堂主回来了。”说的话也是阴阳怪气。 陈浩云点了点头,桑南心抢着冲到了门前,却被玉堂春拦了下来,他轻蔑的挑了挑眉,“桑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来看谢大哥啊!”桑南心见玉堂春话语不善,也十分不满的回了句。 身后的尹浩文也跟上前,瞄了眼玉堂春仍横在身前的手臂,冷笑道:“南心不过是想探望冷剑门的谢公子,难道也要经过霜落堂的许可?” 玉堂春理所当然的哼了声,“人是我们救回来的,让不让看当然是我们说了算。”让嘉宁姑娘不痛快的人通通都该受白眼,玉堂春如是想着,手依旧横在半空。 “若是我们非要进去呢?”尹浩文冷眼看着玉堂春,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趋势。 他们身后的陈浩云莫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玉堂春,嘉宁在里面吗?”玉堂春为何会莫名发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程嘉宁在生气,而令程嘉宁生气的原因便是他对桑南心的关心,程嘉宁对他的喜爱已经表现的不能再明显了,他若是再看不出,可就真是个傻子了。 听见陈浩云问到程嘉宁,玉堂春的臭脸才有一丝缓和,“嘉宁姑娘啊,她刚走了——”他故意拖着尾音。 “走了?去哪了?”陈浩云追问,程嘉宁受了伤,虽不至于伤及性命,可带伤离开也并不稳妥。 玉堂春抠着指甲,随后送到嘴边,将浮沫用力吹向面前二人,见桑南心和尹浩文脸色发青,这才满意的继续说道:“送谢篆文回苗疆了。啧啧,这一路跋山涉水,相扶与共,说不定两人日久生情,倒也不错。” 陈浩云听得哭笑不得,玉堂春分明是在激他。 “谢大哥走了?”桑南心失望的垂下眼,喃喃道:“我还是来晚了一步,都怪嘉宁姑娘,为什么要走的那么急。” “你这个人,说话真是不受听,什么叫都怪嘉宁姑娘,明明是你自己要来都城救人,结果呢,只顾着自己谈情说爱,早就把你的谢大哥丢在脑后,现在人救出来了,你想来捡便宜,做——梦——”玉堂春毫不客气的讥讽了一通。 “我”桑南心委屈的直绞手,她红着眼眶反驳道:“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你们能来救人,我很感激,可是我并没有抛弃谢大哥不管,谢大哥被关押的地方还是我拜托尹大哥打探来的,我也是有出力的。本来就是嘉宁姑娘小心眼,嘴上说着不喜欢谢大哥,可是背地里却悄悄带着谢大哥先走了,分明就是怕我跟着,她那么想嫁给谢大哥,直说就好了,我又不会和她争。” 听了桑南心的话,玉堂春气得五官都扭到一块去了,“怕你?我呸!”他气不过的瞥向了陈浩云,“这里面没有他们要找的人,既然人是副堂主带来的,就请副堂主送走吧!” 桑南心上前使出浑身力气要推开玉堂春的手臂,“我不信你说的话,我要亲眼看看谢大哥在不在里面!” “你怎么这么蛮横?都告诉你了,你找的人不在里面!”玉堂春死死的守在门口,不让桑南心再往前一步。 尹浩文突然闪身出现,一把钳住玉堂春的肩膀用力一捏,玉堂春不由得龇了龇牙,“松手!”玉堂春恶狠狠的盯着尹浩文。 “你让开,我自然会松手。” 强忍着肩膀上传来的剧烈痛感,玉堂春咬着牙迸声道:“休想!”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话落,尹浩文眼中一冷,手上已加重了力道。 “住手!”陈浩云几步跃入几人之间,一左一右擒住了尹浩文和玉堂春的手腕。虽然陈浩云不认为尹浩文能伤到玉堂春,可一个是自家兄弟,一个是霜落堂门人,一旦动手必定伤了和气。 显然众人已入僵局,这时只听屋内有人断断续续说道:“让进来见为实” 陈浩云一愣,这个声音虚弱无力,而且言语不清,莫非是——,此时玉堂春也挣开了陈浩云的控制,窜进屋内低声道:“何必让他们来打扰你休息,你好好歇着便是,外面我来处理。” 其余三人也跟着进了草屋,走了几步就看见玉堂春坐在床榻边扶着那人起身,那张脸还残留着刀划过的伤痕,但已能看清大概容貌。 “谢谢公子回了不在”他艰难的吐着字,努力的将含糊的音咬得更清晰。当看到陈浩云时,他的目光一定,隐隐的期盼流淌在双眼中,“严死” 陈浩云哑着嗓子点了点头,“严震死了,死在我掌下。” 那人的嘴突然张开,越张越大,嘴唇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好太好”扶着床榻的手缓缓攥成了拳,他猛的低下头,有东西滴下来摔在床褥上,一滴,两滴,直至手边的床褥被滴滴答答的水珠晕开了一片。 尹浩文越发的觉得古怪,这个人也同严震有仇?他突然想起八年前将军府地牢发生的事,有人潜入将军府试图救走陈浩云,但混乱之中几人未能得手,陈浩云的身上也受了伤,脸更是被划破,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虽然他没有亲自去看,可是按尹叔的描述,基本上同眼前的人一致。数月前与陈浩云重逢时,他只顾着关注桑南心,根本没想起当年那段插曲,陈浩云虽然蓄着络腮胡,可也能看出脸上并无伤痕。“他是?”他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不由得问出口。 床榻上的人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水痕,他红着眼眶一字一顿的说道:“卢——渊——”这两个字说的格外清楚,也格外沉重。 “卢渊!”这个名字让尹浩文为之一震,他自然是记得卢渊,卢中海的侄孙、卢家三公子、当年秋试第一名的卢渊!九年前卢家阖门被灭,唯有卢渊侥幸活下来,但仍在朝堂之上被严震逼疯,后来这个人就失踪了,一个疯子纵然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关注,于是乎,卢渊这个名字就如同被世人打入了冷宫,再没有人提起。现在看来,八年前那场劫牢终是成功了,只不过由于卢渊的介入,混淆了众人的视线,以为被关在地牢里的仍是陈浩云。如此说来,数月前死在牢笼中的‘陈浩云’也是被人做了手脚。 “我讨回公道”床榻上的卢渊再一次咬牙出声,他眼中的坚定让人无法忽视,“见圣上” “副堂主,实不相瞒,这次就是嘉宁姑娘吩咐我送卢渊回到都城,为卢家在皇帝面前讨回一个公道。”一手扶着卢渊的脊背,一手握住卢渊的手,玉堂春毫不在意自己和卢渊之间有多暧昧。 “你们,你们怎么——”桑南心皱起眉,嫌恶的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玉堂春高傲的抬起头,“我们怎样都是我们的事,桑姑娘还是少吃咸饭。”言外之意便是不劳您闲操心。 “你——”桑南心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为化解双方的矛盾,陈浩云开口转移了话题,“九年前卢家上下不幸罹难,卢渊以一己之力想为族人讨回公道指认凶手,只可惜严震一手遮天,将此等残暴之事全数推到了刺客身上,卢渊非但未能替族人报仇,反倒被逼入困境。如今严震已死,当年的事也该大白于天下,究竟是刺客所为还是有人蓄意残害同僚。”他转而看向尹浩文,“昔年我被严震关押在地牢,幸得卢渊相助,他甘愿自毁容貌顶替我,才让我得以逃出生天,若非如此,我根本没有机会亲手除掉严震,若论功劳,当是卢渊为首。请尹丞相看在卢渊这份功劳上为其请命,为卢家伸冤!”说罢,他冲尹浩文深深作了一揖。 “哥!”尹浩文快步上前扶起兄长,“就算你不拜托我,我也必定会全力相助,他救了你,便也是我的恩人,此份大恩若不报答,我又何以为人!”言毕,他走至床边,无限感激的看着卢渊,“卢公子,我便是当朝丞相尹浩文,也是被你救过的陈浩云的胞弟。”床榻上的卢渊听到尹浩文这三个字明显缩了缩身子,他无法自已的想起那些年尹叔是如何虐待他的。看着他的举动,尹浩文歉疚的说道:“我知道我父亲做了很多不堪之事,可为人子女我无法选择,我唯有尽心尽力替卢家讨还公道,报答你的恩情,也偿还我父亲欠下的债!” “多谢” “有尹大哥帮你们,肯定没问题的。”与有荣焉的桑南心挑衅般的瞥了玉堂春一眼。 玉堂春皮笑肉不笑的回道:“那就多谢了。” 尹浩文正了正身形,“那就请二位随我回丞相府休息一晚,明日与我同入早朝,向圣上说明一切。”他瞄了眼卢渊,欲言又止,“只是卢公子” 只一顿,玉堂春就明白尹浩文指的是什么,不外乎是卢渊的失语症,“这个不劳丞相费心,我自有办法。只不过我们今夜要留在此处帮卢渊调理,丞相的好意心领了。”玉堂春信心满满的说道。 尹浩文心中怀疑,一夜之间怎么可能治得好失语症,但碍于这是卢渊的私事,更可能关乎了霜落堂的秘药,也不好多问。 “也好,”尹浩文点点头,“明日我派人来接你们入宫。” 原是来探望谢篆文的桑南心,人没见到反倒吃了一肚子气,她扯了扯尹浩文的袖子,“尹大哥,我们就先回去吧。” “好。”尹浩文冲几人拱手,“我们就先告辞了。” 尹浩文和桑南心前脚刚走,一个人影跟着就冲进了屋,嘴里还嚷嚷着,“人在哪,人在哪?” 玉堂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满是戒备的盯着来人。“大胡子,你要干什么?” 大胡子一把推开玉堂春,把他推得一个趔趄,继而一脚迈到床前,死死的盯着半毁了容貌的卢渊。正当众人满心疑惑大胡子要做什么的时候,就见大胡子一个大熊抱扑住了卢渊。“你受苦了!”大胡子那一声哭嚎如同虎啸,吓得卢渊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快松开他!”玉堂春眼中喷火,冲上去死死的拉住了大胡子的手臂。 哪知大胡子像拍苍蝇一样一掌拍开玉堂春,继续抱着卢渊嚎啕大哭,“你让我好找啊!” “你,你,你,你再敢占他便宜,我跟你拼了!”刚刚站稳的玉堂春脸都青了,一手甩出象牙笔。 随后进屋的秦三刀哈哈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玉堂春抢男人呢,哈哈!” 大胡子终于松开了快要被他勒断了气的卢渊,回首将玉堂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我警告你,不许再缠着他,两个男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玉堂春气红了眼,跳着喊道:“这是我们俩的事,你管不着!” “我还真就管得着!”大胡子底气十足的看着挥舞着象牙笔的玉堂春。 “你?”玉堂春口气不善,“凭什么?” 大胡子拍了拍胸口,“就凭我是他舅舅!” 除了秦三刀和大胡子,其余三人的脑子都罢工了。 舅舅?卢渊的舅舅?陈浩云和玉堂春满心疑惑的看向了卢渊,而卢渊,也是丈二的和尚。“我灭没有舅舅”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玉堂春挑眉,鄙视的笑道:“胡说什么呢,他们家除了他,都被灭门了,哪来的舅舅?你想认亲戚,也看清楚你们像不像再说。你这模样,说是副堂主的舅舅还差不多!” 说来也是,陈浩云和大胡子都是满脸络腮胡子,要说他们是甥舅关系,倒还有人信。 “我不会认错,就是他!”大胡子咬定了口风,“他们家没有阖门被灭,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活着,那就是我!” “你有什么证据?”玉堂春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多出大胡子这样一个长辈。 “他是不是被严震在地牢里关了八年?” “对。” “他是不是几个月前被人从地牢救了出来?” “对。” “他是不是因为得罪了严震才被关进去的?” “对” 大胡子猛的一拍巴掌,“那就对了,他就是我的外甥!” 这会儿,卢渊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不是是替” 卢渊没头没脑的几个字让陈浩云也想到了些事情,他忐忑不安的看向大胡子,“你的外甥叫什么?” “陈浩云!” 这三个字让陈浩云如雷电贯穿,卢渊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陈浩云?”玉堂春先是皱了皱眉,转而展眉一笑:“我就说你认错了,他可不叫陈浩云,他是卢三公子卢渊!”说着不落痕迹的推开了大胡子,一屁股压在床榻上将卢渊和大胡子隔开。 “他,他不是?”大胡子卡巴卡巴眼,难以相信。 “对啊!”玉堂春挑衅的哼道,蓦地,他从怀里摸出个物件来丢给大胡子,“谢篆文托我给你的,说是他爹要他送过来的。” 谢篆文给大胡子东西?陈浩云豁然开朗,他强按下胸口的奔涌,定定的看着大胡子,“你是宣家的后人?” 大胡子猛的扭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你怎么知道?” 陈浩云上前一步,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我就是陈浩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八章执手相看泪流面 甥舅二人坐在草屋不远外的草地上凝视着夜空。大胡子狠狠灌了口烈酒,随即用胳膊抹了下嘴,这才放下酒壶长叹:“没想到你才是大姐的儿子!” 陈浩云也灌了口酒,感慨万分的说道:“我以为宣家只剩下我一个了,不成想老天待我不薄!” “你也别太难过。”大胡子宣宜拍了拍外甥的肩膀,“大姐二姐她们若是知道你亲手杀了严震为她们报仇,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舅舅,你知道我的生父到底是谁吗?”这个问题让陈浩云如鲠在喉了八年,宣柔和宣婷已死,他一直以为这将永远是个迷,如今宣宜出现,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 宣宜握着酒壶的手一紧,沉声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知不知道也没什么了。” “不。”陈浩云摇着头,“因为我,娘受尽严震的虐待,也因为我,姨娘和姨丈接连丧命。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抛下娘不管。还有姨丈,他为何一定要我入朝为官,明明姨娘那么讨厌官场中人。舅舅,如果你知道,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宣宜苦笑了两声,他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月,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像一条喷火的巨龙,不停的吞噬着他的心,三十年前的过往,三十年前的杀戮,三十年前的痛彻心扉,让他缓缓闭上双眼,“三十年前,你的生母,我的大姐宣柔是名震一方的美人。那年她十八,二姐十六,而我只有八岁。我生下来身体很弱,所以你的外公外婆听从了游方道士的建议,将我送出去习武,我三岁离家,直到八岁那年有师兄下山办事,才顺道带我回家探亲。我记得回家那天,家里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男人,一个就是你的姨丈——当朝最年轻的大学士陈继之,另一个年约三十许,面容贵气,一看就是达官显贵。你的母亲对那位贵人很是倾心,两人时常在一起谈诗论文。因为师兄有事在身,我在家中只住了几日便随师兄离开。再后来,有人传了消息给我师傅,说有强盗闯进宣家,宣家上下无一人生还!”他痛苦的抹了把脸,“我赶回去的时候,宣家早已成了一片废墟,还有尚未褪去的血迹。我的父母他们都葬身在火海,尸骨无存。” 陈浩云只觉得眼中酸涩,那种场景似乎一闭眼就能想象的出来,“那我娘和姨娘她们,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继之不知为何被驱逐出朝堂,他路过此地时救下了二姐,两人结为夫妻。至于你娘,她被严震掠走,受尽了虐待。我和几位师兄合力从严震手里救回了她,只可叹那时她早已被严震折磨的癫疯,没多久生下了你,却也在那一天离开了人世。陈继之和二姐收养了你,为了避开严震的追查,他们隐姓埋名,就连我也再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这三十年中,我不停的在打探,终于探听到陈继之和白衣老人有所瓜葛,于是寻到了白衣老人,费了番气力才套出你们的事情。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见到二姐和你,严震已经抢先害死了二姐,害了你。至于你的生父,我想你也猜到了,就是三十年前借住在宣家的那位贵人,他——后来我也见过” “你见过他?”陈浩云神情一凜,“难道他不知道宣家的事?”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宣宜讥讽的笑道:“说不定他早就忘了还有个女子在痴痴地等他,也或者有很多女子都在痴痴地等他,他早就习惯如此了!” “他?” “为了刺杀严震,这三十年中我几番混入都城,碰巧有一次皇家出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大老爷,就是当年对你母亲始乱终弃的混蛋!”手中的酒壶砰地一声被宣宜捏碎,一滴滴血顺着掌心的纹路落入草地,被土壤吞没,“宣家毁在严震手里,你母亲更是为严震所害,可那个狗屁皇帝居然还重用严震为大将军,他不配当你的父亲!” 宣宜的话超乎了陈浩云的想象,他从没想过自己和宫玉居然是兄弟,那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先帝居然是他的生父,手中的酒壶摔落在地,可他完全没注意到。“所以姨丈也是知道的,他一心要我入朝堂,就是为了让我和那人见面?” “应该是这样,陈继之这个人古板的很,纵然他认为皇帝无情,可还是觉得你该认祖归宗。” “那姨娘呢?她也知道这些?” “不。”宣宜摇头,“她一直以为你是严震的孩子,这件事除了陈继之就只有我知道。” 陈浩云举起左手扶着额,痛苦的闭上了眼。 片刻后,心火烦躁的宣宜想要再饮一口,却发现自己手中的酒壶早就报废了,于是伸手去探陈浩云的酒壶,“浩云,你手上那是?”余光瞄见陈浩云手腕上的亮光,宣宜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腕,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这是是霜落堂的”他张口结舌的抬起头盯着陈浩云。 “是啊。”陈浩云看向那只银镯,“副堂主的信物,我现在是霜落堂的副堂主。” “什么副堂主的信物!”宣宜猛的拍着腿大笑起来,“这分明就是程嘉宁那个小丫头片子的定情信物!”见陈浩云一脸愕然,宣宜立刻热心的解释道:“她阿爹临死前给她留下这个银镯,说是将来给她夫婿的。啧啧,将来你娶了程嘉宁,那程嘉宁不就得叫我一声舅舅了,还有程潇,就得叫我舅姥爷了!哈哈,哈哈!”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宣宜心情大好。 “怎么可能?”他知道程嘉宁喜欢他,可婚事不是儿戏,她为何要将这镯子给了他。 “我就说嘛,从不求人的程嘉宁居然跑来找我帮忙,我问她帮谁的时候,她死活不肯说!” “所以这次舅舅不是碰巧赶上的?” “浩云啊!”宣宜拍着他的肩膀,“程嘉宁对你绝对是真心,她这个人有多要面子你应该知道吧,居然肯拉下脸来求我出手相助。她呢,嘴巴毒是毒了点,但倘若她真心对一个人好,必定是付出十二分的心思。再说,霜落堂根本就没有什么副堂主,分明就是她为了留住你编的借口。我看你的武功路数和霜落堂如出一辙,连独门武功都练了,看来,你是跑不掉了!” 为了他,程嘉宁不但动用了霜落堂的力量,更是亲自去求人,这一刻,一股暖意流过陈浩云心田。他下意识的伸出右手,用力握住了银镯。 隔天,尹浩文如约遣人接了卢渊和玉堂春入朝堂面圣,经过一夜调理,卢渊虽不能达到字字珠玑的效果,但已能流利的说出短句。九年前卢家发生的一切终于坦然于天下人面前。念及当年卢渊的才华,皇上本有意将卢渊留在朝中,奈何卢渊只愿同玉堂春畅游天下,吟诗听词。朝堂之上,尹浩文提及点易派的鼎力相助,更是道明庄敬宇对玲珑公主的爱恋,言明自己与公主只是碍于严震的威逼,才迫不得已结为名义夫妻,如今严震已死,他不愿再耽误公主的大好年华,请皇上准许公主另行婚配,下嫁庄敬宇。 朝臣大多表示赞同,说庄敬宇文武双全,与玲珑公主乃是天造的一对,此次更是功不可没,公主嫁给他也不算委屈。宫阳河讷讷的看着满堂朝臣,忽然生出悲情来,他总是隐隐觉得,这朝堂依旧没有他的位置,尽管他是个帝王。 最终,宫阳河下旨,赏卢渊金银千两,珠宝无数。玲珑公主原婚事作废,另行婚配与点易派掌门庄敬宇。 当晚尹浩文在家中设宴,宴请庄敬宇与陈浩云一行。玲珑尚不知自己将要改嫁一事,仍恭恭敬敬的操持起宴席一事。唯有庄敬宇,总是不由自主的偷瞄着玲珑。 酒宴过后,宣宜和陈浩云回了暂时落脚的院子,刚一进门,宣宜贼头贼脑的将门外扫视了一圈,确定没人立刻关好门。 “浩云,你可得跟舅舅说实话,你和那个桑南心怎么回事,别怪舅舅没告诉你,程嘉宁和你可是有婚约的,就算你先前不知道,可是这个镯子一戴,就等于昭告天下,你要娶霜落堂的堂主为妻,若是你反悔,程嘉宁就只能当个弃妇了。不对不对,她肯定不甘心当弃妇,说不定会先宰了那个桑南心。”酒宴之上,宣宜注意到陈浩云对桑南心是有求必应,态度更是出奇的好,联想到程嘉宁那泼辣的性格,他不禁替外甥捏了把冷汗。 见宣宜急的团团转,陈浩云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我和南心只是兄妹之情,说到底是因为我欠她的。” “你,你说慢点,我脑子跟不上,你和她怎么回事。” 陈浩云坐下来,将八年前和小晴的过往说了一遍。“总之,她是因为我才被严震丢进了装满蛇的箱子,虽然侥幸保下命来,可也失了记忆。我一直觉得愧对于她,但也仅仅如此,并没有男女之情。” 宣宜狠狠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那个谁,就是你说的小晴,是不是九年前曾在卢中海府上当过佣人?” 陈浩云瞬间皱紧了眉头,“九年前,卢中海府上?舅舅说的可是卢中海五十大寿一事?” “是啊!”宣宜拼命点头,“就是那天,在厨房里” “厨房?”陈浩云猛的起身。 “我认识一个姑娘,女扮男装的姑娘,九年前曾在卢中海府上救过我一命,当时为了报答她,我送了她一支蛇笛。没过几个月,蛇笛被人吹响,我收到了消息忙赶来都城,在城外一口装满蛇的箱子里找到了她!”他话音刚落,双臂已被人死死抓住。 陈浩云双目圆睁,眼珠不安的转动着,“那个姑娘,她后来怎样了?” “这,这真是世事难料,如果那个姑娘就是你口中的小晴,那她绝不是桑南心。” “不是桑南心,那她是谁?她又在哪?” “别晃我了,我头都晕了!”宣宜连连摆手制止了陈浩云近乎疯狂的举动,稳了稳心神才指向他左腕的银镯,“那个,你说的小晴,应该就是她!” “她?”陈浩云忙将左腕举至眼前,脸上的肌肉跳得乱七八糟,“你说的,难道是程——嘉——宁?”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被身后的椅子绊倒,摔坐进了木椅里。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宣宜在另一侧坐下来,一手搭在一旁的桌案上叹气道:“程嘉宁不是她阿爹的亲生女儿,这件事除了她阿爹,就只有我和孟川知道。九年前程——就是小晴被丢在装满蛇的箱子里,我找到她时,因为那只蛇笛有抑制蛇毒的作用,她居然奇迹般的还没断气。这只蛇笛是当时霜落堂的堂主送给我的,我想既然蛇笛能抑制蛇毒,说不定他能救活这个小姑娘,于是带着她去了苗疆。可谁知道,所有的乱子都凑到一块了,真正的程嘉宁和她母亲下山逛市集,竟然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仇家的毒手,程嘉宁和她母亲,还有前去解围的兄嫂都丧了命。我带着小晴赶到霜落堂的时候,只有堂主夫人还有一口气。当时她神志不清,将小晴认作了女儿,恳求堂主一定要救活她。于是堂主兵行诡道,为小晴做了全身换血,用的就是他刚刚死去的女儿——程嘉宁的血。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全身换血,小晴失忆了。堂主觉得这是天意,让她女儿以另一个身体活了过来,所以对小晴隐瞒了她的身份,更是不许我说出去。我想着这小姑娘被折磨的那么惨,一定也不想记起以前的事,也就答应了。后来,堂主对重新活过来的程嘉宁宠爱有加,更甚于自己的孙子,几年前更将堂主之位传给她,我不愿破坏他们父女的感情,也就将这件事深埋了起来。” “程嘉宁?小晴?”陈浩云痛苦的摇着头,“怎么可能,她们完全没有相像之处!” “她全身换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个换了个人。” “我真蠢,真是蠢,小晴就在我面前,我竟以为桑南心才是”陈浩云低喃,他扶上腕上的银镯,“不,她相貌虽然变了,可是性格根本就没变,程潇的性格就和她当年一摸一样,当时我还想是什么人能教出这样性格的少年。” 看着猛然站起身的陈浩云,宣宜不解的问道:“浩云,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收拾东西,明天启程回霜落堂!”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论她是小晴还是程嘉宁。 “哎哎哎,我也和你一道,我可是很期待看见程潇叫我舅爷爷的模样,哈哈!” 隔天,同尹浩文辞行后,陈浩云和宣宜踏上了去往苗疆的路。 当晚,圣旨下来,玲珑公主另行婚配与庄敬宇,这一道圣旨如惊天霹雳,让跪在地上的玲珑当场晕了过去。 尹浩文一面命人送公主回房休息,一面安排庄敬宇入宫筹备婚礼事宜。庄敬宇乐呵呵的随宫人去了皇宫,丞相府的前院内只余下尹浩文、桑南心还有尹叔。 “尹大哥,公主她真的要改嫁了吗?嫁给庄掌门?”有些期盼又有些好奇的桑南心无法想象,皇帝为何会同意让公主改嫁,而且还是嫁给江湖人士。 尹浩文笑着摇了摇头,“公主并不是改嫁,只是另行婚配,毕竟我和公主的婚事只是个障眼法,算是权宜之计,如今严震已死,我自然不能再耽误公主的青春。况且敬宇兄文才武略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此次讨伐严震更是功不可没,虽然名义上是武林中人,料想公主嫁过去也不会太委屈。” “那就好。”桑南心点头道:“我看庄掌门人挺好的,和公主在一起也是郎才女貌,关键是他好像很喜欢公主,总是偷瞄公主。” 尹浩文倒是没想到,桑南心也看穿了庄敬宇的心思。 “哎呀,真是没想到,公主就要改嫁了。”尹叔一脸遗憾的说道:“能娶到公主多光宗耀祖啊,偏偏你就是不喜欢,非要喜欢这个”后面的话都在尹浩文的瞪视下被尹叔咽进了肚子。“你,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尹叔打着哈哈走开了。 寂静的夜里,公主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人影被人推了出来,摔坐在地,随后房内的人将房门紧紧关上。被推出来的正是玲珑,她踉跄的从地上爬起身,顾不上冷风穿透单薄的亵衣带来的寒意,歪歪扭扭的跑出了院子,一路哭嚎着跑到了尹浩文的书房外。 “夫君,夫君,求你救救杨儿柳儿!”她披头散发的拍打着尹浩文书房的门板,可灯火通明的书房内没有半点动静,她的心头不禁蒙上一层层寒意。 许久后,门终于被打开,桑南心揉着眼看着眼前不复华贵的玲珑,“尹大哥不在书房,他去花园练剑了”桑南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玲珑扭头就跑,没跑多远就狠狠地摔了一跤。 当玲珑找到尹浩文时,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鞋也掉了一只,狼狈的模样说是街边的乞丐也有人信。“夫君,夫君,求你救救她们!”玲珑哭哑了嗓子,跪在地上扯住了尹浩文的袖角。 “公主这是做什么?”尹浩文彬彬有礼的扶起玲珑。 “杨儿柳儿她们,她们”她脑中满是被柳儿推出房门前的那一幕,尹叔突然闯进房内欲对她不轨,杨儿柳儿奋力反抗,可怜的杨儿被尹叔用烛台砸得满脸是血,柳儿见势不妙,一面拦住尹叔,一面用尽全力将她推出房间,自己则死死的挡住房门不让尹叔捉到玲珑。 见她哽咽的连句话都说不全,尹浩文叹气道:“我随你去看看吧。”于是叫过一旁的下人搀扶着玲珑,自己则走在前去往玲珑的院子。 刚迈进院子,一片死寂的黑暗让玲珑的心沉到了冰窟,然而就在此刻,她听见了尹叔猥琐的笑声还有柳儿低低的嘤咛。“柳儿!”她一把推开扶着她的下人,冲到了房门外,此时房门已被尹浩文一脚踹开,下人手中的灯笼也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杨儿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是一团破烂,而柳儿则缩在角落里,死死的抱着自己不住发抖,两眼空洞无神。刚刚提起裤子的尹叔正要开骂,“哪个不开眼的,坏我的”一转身就看见了满脸阴霾的尹浩文。“浩,浩文” 尹浩文上去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尹叔一个趔趄。 “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打老子!”尹叔瞪着眼,像个泼妇一样嚷嚷起来。 尹浩文挥了挥手,让下人退出去,接着又是一掌。 玲珑跑到柳儿身边,无声的抱住了她,她看着尹浩文一掌又一掌的扇着尹叔,感受到怀里的柳儿在瑟瑟发抖时,她的一排牙齿已经将嘴唇咬出了血。 “你真是越老越糊涂!”尹浩文甩出最后一掌,又一脚将尹叔踹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尹叔的额头撞上了花瓶架子的一角,鲜血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尹叔揉着额头,喘着气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是个要改嫁的公主,我玩玩又怎么样?” “你也知道她要改嫁了!”尹浩文怒不可支,“外界都知道我们是挂名夫妻,我自然要把一个清清白白的公主送到庄敬宇手中,幸亏她今天跑了,不然你要我怎么和庄敬宇交代?”言毕,他上前探了探杨儿的鼻翼,已经没有了气息。他又回头看向柳儿,精致的衣服早已碎成了破布,他起身来到玲珑身旁,“公主,我先送你去别处休息吧。” “不,”玲珑倔强的摇着头,“我要陪着柳儿。” 尹浩文俯下身,好言好语道:“恕我直言,柳儿已非清白之身,刚刚随我进来的那些下人也都看到了,纵然我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但难保不会传出去,若是处理不当,柳儿的名节不保,恐怕还会寻死。不如由我做主,让柳儿嫁给我爹,这样柳儿也算有个名分,日后我也会善待柳儿。” “不,不!”听了尹浩文的话,柳儿惊恐的叫了起来。 柳儿的奋力反抗让玲珑落下了泪,“不可以,我不能让柳儿继续留在这里!” 尹浩文缓缓起身,突然露出一抹高深的笑,“那可由不得你。” “夫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面对尹叔,玲珑觉得恶心,可面对眼前的尹浩文,玲珑竟害怕起来。 退开几步,尹浩文才继续说道:“你就要嫁去煜良山了,难保你日后不会添油加醋的将此事告诉庄敬宇,若真如此,到时麻烦的可就是我了。为了不让你胡言乱语,我只好留下柳儿,以防你想胡说的时候,也能关心关心她的安危。”他微微侧头冲房外喊道:“来人,带老爷和柳儿回去好生休息。” 几个下人跃进屋内搀扶起尹叔,另几个要去扶柳儿,玲珑拼命要护下柳儿,奈何她一介金枝玉叶,根本敌不过下人的气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柳儿挣扎着被人带走。刚刚遭受暴行的柳儿被人强行拖走,惊恐的如鸟嘴里的蠕虫,癫狂的喊叫着,她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在玲珑心口划出一道又一道痕迹。 “夫君!”她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尹浩文身上,扑到尹浩文脚边,抓着他的裤脚哭着乞求道:“我不会乱说,我发誓不会乱说,求求你放了柳儿,放了柳儿吧!” 尹浩文毫不留情的踹开了她的手,冷笑道:“还是柳儿留在这里我才安心,公主就好生歇息吧,你出嫁时我会另外挑选两个得力的丫鬟送给你。”他又瞟了眼死不瞑目的杨儿,“好好跟你的杨儿叙叙旧,仔细记住她惨死的模样,若是你不听话,柳儿的下场便是如此。” “不——!”房门被人无情的关上,只余下崩溃边缘的玲珑还有渐渐冷却的杨儿。 数日后,庄敬宇终于如愿娶到了玲珑,婚礼之上,他对尹浩文表现出十二分的感激。 “浩文兄,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酒中!”庄敬宇一扬脖将酒灌进腹中。 尹浩文笑道:“你与公主本就是一对,若非严震从中作梗,也不会拖这么久。”他抿了口酒又道:“现如今你已成家,接下来就该着手复仇一事了。” “浩文兄不必担心,一切已经按照你的计划在进行了。” “那就好。”尹浩文神情淡然的举起酒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却说陈浩云加快了步伐,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苗疆。若说他最初对程嘉宁阴阳不定的性格有些反感,可后来传授他武学,以至毫无怨言的出手相助,他在感激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情愫。原本他就是想在都城事毕之后返回霜落堂,履行自己的承诺保护霜落堂一生,也保护程嘉宁一生,当知道程嘉宁才是幸存下来的小晴时,这种感情被无限放大,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迫不及待。 “这说来也奇怪,卢渊好歹是世家公子,怎么偏偏喜欢上了男人。”想起和玉堂春一道去游山玩水的卢渊,宣宜的八婆本质尽显。 “自古千金易求,知音难寻,卢渊在地牢里关了八年,看透了世间冷暖,早已将性别置之度外,只要兴趣相投,是男是女又有何不妥。” “也对。”宣宜点点头,“倒是便宜了玉堂春。” “呵呵,舅舅,你和秦大侠是怎么认识的?” 提到秦三刀,宣宜不禁大笑,“哈哈,我们啊,是不打不相识。当年为了刺杀严震,我游历四方历练武功,在西域碰上了秦三刀,因为一些误会大打出手,连打了三天三夜也没能分出胜负,后来两人都筋疲力尽倒在地上,也不知为何,我二人相视一眼,都大笑起来,就这样莫名的成了挚友。” “秦大侠确实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联想到煜良山当日,陈浩云不由得想到了点易派的庄敬宇,他隐隐觉得庄敬宇看秦三刀时藏了几许恨毒。 距离霜落堂还有四五天路程的时候,陈浩云在路上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霜落堂的仆众之一正急急忙忙的策马奔腾。迎面碰上陈浩云,那仆众忙勒马,疾驰的马匹被猛然扯住,前蹄高高的举起嘶的一声刹住了脚步。 “副堂主,不,不好了!”仆众气喘吁吁的说道。 “怎么了?”陈浩云担心程嘉宁的安危,忙问道。 “他们”仆众指向身后,“煜良山四大派围攻我们!嘉宁姑娘受伤未愈,不敌四大派掌门,眼下情势危急,孟总管遣我出来寻副堂主” 仆众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眼前扬起一片尘土,陈浩云早已策马离去。 嘉宁,你一定要撑住,我回来了!陈浩云在心中一遍遍呐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十九章 画地为牢险象生 “姑姑,让我出去打他们个屁滚尿流!”听着外面的叫骂声,程潇再忍不住,嚷着要出去迎敌。 “不可啊,他们这些卑鄙小人,就会以多欺少,少主你肯定会吃亏的。”孟川不赞同的直摇头。 胡不归也点头赞成孟川的话,“孟川说的对,眼下我们只有死守。” 程潇懊恼的把自己摔进椅子里,“死守死守,守到最后还不是死!” “闭嘴!”程嘉宁冷声呵斥,随即白了眼程潇,“那么想去送死,不如我现在把你捆了丢去野狼堆!”程潇这才悻悻的闭了嘴。 “嘉宁姑娘,”刚刚迈进堂屋的满江红看了眼满屋子阴沉的脸,想了想仍是开口道:“又有两个兄弟伤势过重,已经去了。” 程嘉宁咬着牙,将椅子的扶手攥得咯吱咯吱作响。程潇跳起来喊道:“简直欺人太甚,连寻常仆众都不放过!” “嘉宁姑娘,要不要去冷剑门求外援?”石七紧张的瞄着程嘉宁的反应。 “他们?”程嘉宁冷笑一声,“自身尚且难保,来了也是拖累。” “可是,要等副堂主回来,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石七沮丧的看了看天,“后厨的食物也已经不多了,我们就算不被人打死,也要饿死了只怕副堂主回来时,看到的只会是一堆白骨。” 满江红撩起衣摆坐进椅子里,“这帮人也太不讲理了,莫名其妙死了几个弟子,就要算在我们头上,简直荒谬。” 孟川捋着胡子沉思了片刻,“这件事明摆着就是有人栽赃,好端端的,那些人怎么会死在软鞭之下,更有一人手里还抓着一片白绫的碎片。” “他们活该,居然敢调戏姑姑,这叫天谴!”程潇恨恨的说道。 “程嘉宁,滚出来,杀人偿命,快滚出来受死!”外面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程潇捂着耳朵直摇头,“吵死了,吵死了!” 程嘉宁缓缓站起身,望着屋外冷声道:“他们何尝不知这是个局,不过是借机铲除我们。” 海棠焦心的看着程嘉宁,低声问道:“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胡不归。”程嘉宁看向胡不归,“你的阵法还能挡多久?” “大概也就这一两日了。” “不是吧!”程潇叫出声来,“你可是奇门遁甲之术的高手,连你布下的阵法都只能再挡一两天?” 胡不归汗颜,“这阵法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奈何对方人多,他们让经验浅薄的弟子在前打头阵,我这区区阵法怎敌得过人海战术。”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程潇怒骂道,“当初在点易派他们就已经将不要脸发挥的淋漓尽致。” “胡不归,今晚你带着一部分仆众躲进山林,若是情势不妙,立刻翻山逃走。石七带余下的仆众顺水路出逃。满江红、孟川,程潇就拜托给你们了。海棠和西风,你们”程嘉宁尚未说完,海棠西风已跪下。 “小姐,我们不会舍你而去,请小姐不要赶我们走!” “姑姑,我也不走,我是霜落堂少主,要与霜落堂共存亡!” 本以为会被姑姑骂,不成想程嘉宁缓缓走到程潇身前,爱怜的抚了抚他的头发,“程潇,你是我们家最后的希望,若是姑姑有什么,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才能为姑姑报仇。”程嘉宁说到那句好好活下去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猛的闪过一个中年女子的话语声,‘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是她根本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见什么人说的这句话。 “姑姑!”这个坚强的男孩强忍着哭意,“阿爷说我是男子汉,要好好保护姑姑,我不能丢下姑姑!” 程嘉宁抬眼看向外面的天空,“八年前姑姑就差点没命了,是你阿爷拼了命才救回我,我想这偏得的八年也许就是让我来守护霜落堂,守护你的。”她叹了口气,口气已恢复至平常,“程潇,你要是再这么哭哭啼啼,我就一掌劈昏了你,把你丢进河里,让你自生自灭!” “姑姑!”程潇抱住了程嘉宁的胳膊,“就算你要打死我,我也不会抛下姑姑自己逃走,我程潇不是个懦夫!” “你,你要气死我!” “嘉宁姑娘。”孟川看了姑侄二人一眼,沉声道:“眼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必如此悲观,我孟川虽然老骨头一把,可也还能动动拳脚,明日就让我先去会会四大派的掌门。” “孟川,你也跟着胡闹吗?”程嘉宁气急。 “嘉宁姑娘,就算你命令所有人逃命,也不会有人真的逃走。”胡不归坦然的直起胸膛,那双精明的眼里透着坚定,“霜落堂就是我们的命,命都不在了,人还活着做什么!” “没错!”满江红也附和道。 石七跳起来拍着胸口。“我石七是浪里龙,才不要当没出息的浪里虫!” 见众人心意拳拳,程嘉宁竟笑了起来,她退回到座位里,巧笑倩兮的说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 众人皆是一愣,率先回过神的程潇深感不妙,他小声嘀咕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错觉,觉得姑姑要把我们都卖了?” 满江红不知何时悄悄的挪到了程潇身旁,“我跟你想的一样。” 程嘉宁对二人咬耳朵的情景视而不见,她挥了挥手,“都回去好好歇着,明天我们一起去会会煜良山的那群废物,我到要看看废物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既然讲理讲不通,那就比比谁的拳头硬!” 再说被胡不归的阵法拦在镇子外的四大派,他们见久久不能攻破镇子外的阵法,只得临时在山下安营扎寨。四大派的掌门一面哀叹死于非命的爱徒,一面继续让资历浅薄的弟子上山探路。不出意料,那些探路的弟子或死或伤,四大派自然将这笔账又记在了霜落堂的头上。 隔天清晨,李修林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每每想到惨死的次子,他的心都如同被人挖了一般。 “李掌门,阵法已破!”洪百冥激动的连门都顾不上敲,推门就进。 “什么?阵法破了!”李修林腾地坐起身跃下床。 “何掌门和俞掌门已经打点妥当,就准备一举攻上霜落堂!”痛失爱徒的洪百冥也是亟不可待,他恨不能将霜落堂一把火烧光。 李修林一把扯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衫,边跑边套在身上。“有劳洪掌门转达其余二位掌门,待我集齐门下弟子,立刻出发!” 当四大派一行人浩浩荡荡打到镇子外时,孟川、胡不归、满江红、石七早已候在最前。 “一大早就打扰老人家的清梦,真是不懂得尊老爱老!”孟川捋着花白的胡子冲对面的一众人翻着白眼。 天成派大弟子方中明喊道:“一把老骨头还出来晃什么,也不怕被人拆了骨头!” “霜落堂没人了,才派了老弱病残出来迎战,与其被打得哭爹喊娘,还不如早早投降了好!”九江派四弟子钟鼓也跟着起哄。 “年轻人,嘴巴这么臭,是不是早上起来吃了屎了?”孟川面不改色的嘲讽道。 “你这个老东西!”钟鼓被气得干瞪眼。 孟川继续说道:“屎吃多了会上火,胃火攻心,嘴巴会更臭,难怪隔了这么远还是能闻到臭味!” “老不死的,你少在那东拉西扯,不过就是想拖延时间!”李修林的长子李康敏跳出来指着孟川的鼻子叫骂道:“我弟弟死在玉罗刹的手里,这笔账我们流厢派一定要讨算明白!让玉罗刹滚出来受死!” “什么?”孟川拉长了嗓音,“我年纪大,耳朵不好使,你说让玉罗刹出来什么?受你一拜?哎呀呀,年轻人,你那膝盖是多不值钱,见人就要跪!” 被孟川一嘲讽,李康敏又气又急,面皮都涨红了。 一旁的满江红早有准备,只见他掏出一个小板凳,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闲闲的坐下来嗑起了瓜子,“孟川啊,早年八成是说书的,那张嘴不但说得溜,还说的毒,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哪个人能说得过他呢!这场骂战没个一两个时辰恐怕都结束不了!” 石七信服的蹲下身,顺手从满江红手里摸了几粒瓜子蹲在一旁咔吧咔吧的嗑了起来。 对面的李康敏见满江红和石七闲的都开始嗑起了瓜子,面上越发觉得挂不住,他回头冲李修林请命,“爹,就让孩儿前去打头阵,会会这个老不死的!”得了李修林的首肯,李康敏足下一点,振臂飞至身前的一块大石之上,与孟川仅一丈相隔。“老东西,出招吧!”言毕,他已高喝着跳起,一拳直击孟川印堂。 孟川微微侧头,轻易的避开了李康敏的攻击,右手不知何时已探到了李康敏的左肩,李康敏忙挥动小臂格挡,却不料孟川忽的收手,然左手又探到了李康敏的右肩,猛的将他的外衫扯破一大块。 “瞧瞧,这么大的人,衣服都没穿整齐就跑出来了,莫不是有娘生没爹教?”孟川打得轻松,一边将手中的破布片丢开,一边还不忘顺道挖苦李氏父子。 李康敏又羞又恼,小腿弹出攻向孟川的膝盖,孟川步伐变动,从容的避开了李康敏的招式,与此同时,他右手一抓,提住了李康敏脖颈后的衣领,像提着猫猫狗狗一样将他转了个圈,随即一脚踹向对面。 眼见李康敏要撞在石头上,惊魂未定的李修林飞身接住了长子,待安置好李康敏,李修林心中怒火熊熊燃起,身形翻转,幻化的百兽拳已打出。 石七一口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看着打在一起的孟川和李修林,“名门正派做事也不怎么光彩嘛,先让儿子来探路,之后老子才出手。” 那边的孟川听见石七的话,抽空回了句,“这是人家的生存哲学,好端端的你没事点破了作甚!” 李修林被孟川一激,怒气更盛,打出的拳越发凌厉,可谓拳拳致命,招招狠毒。虎拳、猴拳、蛇拳接连不断。 “哎吆,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直学那些个飞禽走兽啊,能不能打点人练的拳?”孟川撇了撇嘴角讥讽道,随即长臂一探,拦下了李修林的攻势,复又劈出一掌,出人意料的扇了李修林几个耳光。“一群不知道尊老敬老的混蛋,你那龟儿子打我,你不修理他,反倒来欺负我这个老人家,该打!”眨眼间,李修林脸上就浮现出红红的五指山。 石七噗地一声笑喷了,嘴里的瓜子皮喷了一地。不远处的程潇看的津津有味,一面拍着手一面回头道:“孟川这嘴又毒又狠,李修林不被打死也得被气死。” “若论单打独斗,他们四个哪里是霜落堂的对手。可如果他们无耻起来,掀起人海战术,我们未必能占到便宜。”程嘉宁望着不远处的战局,冷静的说道。 眼见孟川和李修林过了数百招依旧不分上下,何少坎和俞法冲洪百冥使了个眼色,洪百冥心领神会,立刻飞身跃起一掌拍向孟川后背。 “小心!”石七立刻丢掉了手上的瓜子,手中光亮一闪,人影已到了洪百冥身后。 “啧啧,真是可惜了。”满江红看着被石七丢在地上的瓜子感慨万分。 察觉身后有人出现,洪百冥忙舍了孟川,回身挥掌。只见一条轻巧的钓鱼线拦在面前,而身前的人更是像一尾大鱼,灵活的避开洪百冥的攻击。石七左右游窜,好似石缝里的鲶鱼,滑的让人抓不住。忽的,他跃至半空,手中鱼线一掷,如长箭破空,惊雷划夜,笔直的冲向洪百冥的印堂。洪百冥掌心翻转,使出看家本领才险险化开这道攻势。饶是如此,洪百冥还是被震得退开数步。 何少坎和俞法见战局越发僵滞,索性也跳进了站圈,胡不归立刻从身后摸出算盘对上了俞法的长剑,满江红不慌不忙磕完一粒瓜子才起身,脚尖一勾,原是坐在身下的小凳已经飞到了何少坎面前。何少坎双掌一探,虚虚实实间已将眼前的凳子震成了碎片。俞法的长剑飘飞,如霜花飘落,胡不归一掌打在算盘上,算盘打着转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卡住了俞法的剑,俞法腕上发力,算盘被挑在剑尖像个陀螺一样飞快的旋转起来,下一刻已飞回胡不归的方向,胡不归跳上半空,一掌接住飞回的算盘,在空中转了个圈后稳稳落地。 “姑姑,这么拖下去不是长久之计,”程潇忧心忡忡的看着混站圈里的门人,“我们被围困多日,食物早已不够,饿着肚子打根本就是吃亏!” “生死角逐本就如此,难道对方杀你之前还会送你一餐美食,让你吃饱了有力气杀他?”程嘉宁瞥了程潇一眼,“如果不想受制于人,就只有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可我们早就受制于人了啊!”程潇突然瞄见四大派的弟子蠢蠢欲动,“不好,”他探身喊道:“他们要以多攻少,好卑鄙!” “西风,海棠。”程嘉宁面不改色的唤道。 “小姐。”西风、海棠闻声上前。“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小姐下令。” “什么东西准备妥当了?”听着几人间的对话,程潇迷糊的挠了挠头。 程嘉宁用力一推,将程潇推了出去,“去将他们四个救回来。” 程潇本在纠结西风和海棠的话,听见姑姑说让他动手,根本顾不上在意这些,兴奋的抽出软鞭挥向四大派掌门。“无耻小人,受死吧!”软鞭出其不意劈来,动作慢了半拍的洪百冥被一鞭击中,脸上登时浮现一条暗红的印子。 洪百冥捂着脸痛叫一声,几道内力从掌心迸射而出,程潇翻身躲开,落地时俯身扫鞭,鞭子灵活的缠住了洪百冥的脚踝,再一用力,洪百冥被高高甩起丢向四大派的弟子,那些弟子尖叫着四散跑开,要知道洪百冥体重足有二百斤,被砸到不是折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战局立刻变成了五对三,很快,霜落堂的人就成功脱离了包围圈。 远处的程嘉宁一挥手,西风、海棠提着两口蛇皮袋一跃而出,在半空中将袋子口打开,任由里面的东西洒向地面上的人。顷刻间,暗红的蛇混着棕色的蝎子铺天盖地落在众人的头顶,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此起彼伏传来。程潇回身看去,四大派的掌门正奋力斩杀落在周身的蛇蝎,而那些修为浅的弟子早已痛得在地上滚得死去活来。 “玉罗刹,你这是要灭了我们四大派!”俞法长剑一指,仰天长啸。 “你重伤我们霜落堂的仆众,我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按你们中原的说法,这叫礼尚往来,几位掌门不必客气。”程嘉宁冷笑着看着远处那一个个青筋暴起的可怜虫。 “各位师兄弟,玉罗刹身受重伤,不敢出面迎战,霜落堂更是元气大伤,此时不杀这妖女,更待何时!”九江派大弟子聂由检拔刀喊道。 “聂师兄说的极是,妖女不除,难消我们心头大恨!”流厢派三弟子王回也举剑附和。 天成派的小师妹商雪儿恨恨的盯着远处的那抹身影,“玉罗刹滥杀无辜,只不过因为几句口舌之争,就下毒手害死了多位师兄,若非几位师兄拼死维护,只怕我也难逃一死,今日我便要杀了这妖女,以慰各位师兄在天之灵!” “口舌之争?”程嘉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商姑娘还真是轻描淡写呢。” “那些王八蛋当众调戏我姑姑,分明就是遭了天谴!”程潇气不过的喊了回去。 “胡说!”李康敏怒喝道:“那种妖里妖气的女人,我弟弟怎可能看得上!” “赵姑娘,当时你也在场,怎么不说话呢?”程嘉宁四两拨千斤的说道,所有的人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丰和派的二弟子赵妍。 赵妍手脚无措的垂下头,素手紧紧的抓着手上的剑柄。“商师妹不是已经都说了,就是,就是她说的那样。” 察觉到弟子的异样,俞法扭头看向赵妍,“不必惧怕那妖女,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为师会为你做主。” “是啊,师妹,有什么你直说就是。”孙乘风也附和道。 “赵师姐,你可不要被那妖女唬住。”商雪儿死死的盯着赵妍。 程嘉宁冷笑道:“我看是你在恐吓她吧!”说完她不再看商雪儿,将目光投向赵妍,“我记得你和你的师弟张其道感情很好,他们都说是我杀了张其道,你就不想替他报仇吗?” “我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赵妍违心的说道。 “仅仅是因为敌不过我吗?” 刚刚缓过神来的洪百冥嚷道:“玉罗刹,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兜兜绕绕。” “这妖女必定是妖言惑众,诸位何必再同她废话!”言毕,九江派二弟子冯羽双臂一展,如大鹏亮翅飞上半空。 程嘉宁按住了蓄势待发的程潇,手中白绫一飘,人已浮现在半空。冯羽侧身探掌,一把握住了飞在半空的白绫,李康敏也追着冯羽的脚步,手中铁萧一递,缠住了另一道白绫。 两人正得意于将程嘉宁困住的场面,就听得程潇笑道:“好一双不自量力的混球!”李康敏刚要破口开骂,就觉得一股内力自白绫席卷而来,他忙催动内力沿着白绫打了回去。殊不知,与他较量的根本就不是程嘉宁,而是另一道白绫那端的冯羽。程嘉宁不知用了何法将两道白绫相互打通,外人看来好似是他二人与程嘉宁较劲,实则不然。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内力损耗不弱,反观程嘉宁,毫发无伤。就当冯李二人筋疲力竭之时,程嘉宁手腕一翻,反手握住白绫用力一扯,白绫从他二人手中脱开,并一左一右抽打在二人脸上。继而白绫一卷,缠住了李康敏的腰腹,李康敏只看到眼前一片白雾翻飞,忽然那片白雾之后冲出了程嘉宁,对着他胸口就是重重一脚,一口血喷涌而出,李康敏像断了线的风筝,径直飞向身后。那厢看着李康敏被打到吐血的冯羽暗自庆幸程嘉宁是冲着李康敏去的,岂料下一刻,白绫像卷了千万斤巨石般砸向冯羽胸口。 亲眼看见武功出众的冯羽和李康敏被打得吐血,原本还意气风发的众弟子纷纷却步。 “大师兄。”钟鼓扶着冯羽走过来,“那妖女内力惊人,根本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聂由检嘀咕道:“莫非是妖女故意放出的风声,好引我们上钩?” 方中明狡黠的转着眼珠子,“玉罗刹心思歹毒,手段更是阴狠,为了武林安危我们也不必再顾忌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杀了这妖女,毁掉霜落堂!”方中明的话说中了很多人的心思,于是人们一面高呼着为了正义,一面亮出武器冲向人数仅有他们三分之一的霜落堂众人。 “嘉宁姑娘。”孟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眼前冲上来的人山人海,“请务必保全自己和少主。”说完,枯瘦的身影一跃而起,在刺目的阳光下迎向了‘正义之师’。 “嘉宁姑娘,少主,保重!”胡不归、石七、满江红纷纷拱手拜别,追随孟川而去。 此时,海棠和西风也挡在了程嘉宁和程潇身前。 “浩云,你瞧好了没?”宣宜捏着鼻子嫌恶的看着外甥蹲在地上仔细的翻动早已死去的李康捷。“都快臭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陈浩云没有理会舅舅的抗议,依旧仔仔细细的查看李康捷的尸体。半晌后,他才站起身长嘘一口气。掏出准备好的手巾擦了擦手,这才对宣宜说道:“可以动身了。” “真的要动身?不会再看别的了?”宣宜一脸不信,从半夜到现在,陈浩云已经将韩玉心,马明义,张其道,谭玉磊,李康捷的尸体翻了个遍。 “原因我大概已经知晓,何况也没有其他的尸首了。” 闻言宣宜忙跳出屋子,跑到外面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好容易喘匀了气,宣宜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家外甥,“咱们混在四大派里这么久都没被发现,你说,是他们太蠢了,还是咱俩太聪明了?” 陈浩云嘴角微动,“也可能是咱俩这张脸太丑了,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是奸细。” 宣宜张口结舌,“不就是胡子多了点,这,这是成熟的象征!”他看了眼陈浩云,“我这一把年纪蓄胡子也就罢了,你才三十不到,留这么重胡子作甚?” 因着宣宜的话,陈浩云摸了摸满脸的胡子,呵呵一笑,“以前是觉得没脸见世人。” “那以后呢?” “以后?”陈浩云仰起头看着天边的云,轻声说道:“以后也许就不一样了。” “对了,浩云,刚刚你看了半天,到底看出什么名堂了?” 陈浩云故作疑云,“等下你就知道了。”说完迈开步子冲山上的镇子疾驰而去。 “喂,你等等我,等等我啊!”宣宜追着跑了出去,嘴里还不住嚷嚷着,“你先告诉我不行吗?” 此时,冷剑门也迎来了两位客人,这两位正是本该在都城的丞相尹浩文和他的未婚妻桑南心。日前,公主已经嫁入点易派,尹浩文自然着手准备迎娶桑南心一事。桑南心朋友并不多,谢莹儿算是一个,所以她想将这个消息亲自告诉谢莹儿。而尹浩文,则是因为另一桩事情,才亲自跑来了苗疆。 先前冷剑门受重创,一时半刻还未能恢复如初,谢篆文也仍旧卧床养伤中。听说尹浩文和桑南心前来,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吩咐下人扶着他前去接见。在都城草屋养伤的时候,谢篆文听陈浩云说过,他的下落是尹浩文费尽了心思才打探来的,为此还险些惊动了严震。谢篆文感念尹浩文的恩情,如今两人来到冷剑门,他自当好生款待。 为了让桑南心和谢莹儿叙旧,谢家安排桑南心和谢莹儿同住,而尹浩文因为身居丞相要职,又是谢家的恩人,自然也不可怠慢,就安排住在了谢篆文隔壁的院子里,两人的院落有拱门相通。于是乎,谢篆文也常常在花园里同尹浩文谈天。 “谢大哥,尹大哥!”桑南心像只小燕儿一样飞进了花园里。她一看见尹浩文,立刻跑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胳膊,讨好的说道:“谢伯伯说我们对冷剑门有恩,又是莹儿的好友,非要给我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我拗不过谢伯伯,只好收下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应当的。”谢篆文接口道。 尹浩文笑笑,“既然谢门主一家如此用心,我们也不好拒绝,你就收下吧,日后有机会,我们再回一份大礼便是。” “那好,听你的。” “呵呵。”随后走进来的谢莹儿捂着嘴笑道:“我怎么劝她,她都是摇头,非要尹丞相点头才肯收下,看来你这个野性子终于有人降得住了!”在座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莹儿,你真是”桑南心羞红了脸,拉住尹浩文就往外走,“尹大哥,我们出去走走,不听他们乱讲!” 桑南心拖着尹浩文出了冷剑门,一路漫无目的的闲逛,谁知就逛到了市集。 “姑娘,买首饰吗?都便宜得很,随便看看吧!”沿路的摊主热情的招呼着。 哪个妙龄姑娘不爱美,桑南心也不例外,她左看看右瞧瞧,突然瞄见某个摊位上的耳环,样式很是喜欢,便随手拿起来试了下。 “姑娘,这个镯子配你也很好看,你也试试吧。”摊主热络的递过一只银镯。桑南心接过来套在腕上,越瞧越喜欢。摊主见她露出喜色,忙趁热打铁,“镯子美,人更美,这镯子就适合姑娘你。”摊主又看向尹浩文,“这位公子,你家娘子戴着这么好看,就买了吧!” 尹浩文笑着摸出钱袋,递了快碎银给摊主,摊主乐的都合不拢嘴。 桑南心美滋滋的扶着镯子随尹浩文继续往前走,边走便说道:“尹大哥,真是谢谢你,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戴银镯子呢,以前都是看别人戴,特别羡慕。” 桑南心的一句话让尹浩文脸上幸福的笑容瞬间僵住,第一次戴银镯子? “你,从没戴过银镯?”他盯着桑南心的脸问道。 桑南心只顾低头看手腕上的镯子,根本没注意到尹浩文情绪的变化。 “是啊,别说银镯子了,我以前可是什么镯子都没戴过。” 没戴过?尹浩文心头一惊,那他怀里藏着的那只银镯又是谁的?尹浩文再无心陪眼前人逛市集,他满脑子都是那只银镯。匆匆将桑南心带回冷剑门,回到房内,他哄着桑南心写了篇字,当看到字迹时,他只觉得脑子一阵阵眩晕,那是不一样的字迹,与那个尼姑决然不同的字迹,而且她手背上那团暗色的阴影竟消失了,旁敲侧击之下他才知道那不过是桑南心在厨房里不小心沾到的煤灰。此时此刻,尹浩文恨不得立刻折返回都城,去那间庙宇寻人。桑南心不知尹浩文为何突然间情绪低落,尹浩文也怕她看出端倪,于是打发她去找谢莹儿。 当桑南心离开后,尹浩文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从怀中缓缓摸出那只银镯,放在手心里摩挲着。 “尹丞相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才一个午间,尹浩文就折返回了冷剑门,谢篆文不由得打趣道。 “南心有些累了,我们就先回来了。”尹浩文说着,一面将银镯收进怀里。 “尹丞相,你手里那个是?”眼尖的谢篆文瞄见尹浩文手里的镯子,徒然提高了嗓音,“那不是嘉宁姑娘的手镯吗?”他狐疑的看着尹浩文,不明白程嘉宁的镯子为何会在尹浩文手中。 “嘉宁姑娘?”尹浩文眯起眼盯着谢篆文,难道是? 后者点点头,“就是霜落堂的嘉宁姑娘。尹丞相和嘉宁姑娘认识吗?” 尹浩文忙收敛神情,故作惊讶的说道:“原来是嘉宁姑娘的,我在草屋里捡到,一直以为是南心的,想过些日子再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好在你提醒了我,不然我若是真的给了南心,必定要酿成大错。这件事还请谢公子替我保密,不然南心知道一定会生气的。”语毕,他还露出一副后怕的神情。 谢篆文听他提起草屋,又说在草屋中捡到的,觉得合情又合理,也就没有多想。而尹浩文心中却波涛汹涌,他完全想象不到,一心要被他置于死地的程嘉宁居然才是真正的小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章内讧迭起扬旧事 “他们肯定是闯了胡不归的阵法才丧命的。”赶往霜落堂的路上,宣宜看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身不由得感慨道:“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了。” “这路上有机关阵?”陈浩云还是第一次听说,按说他在这条路上也走过几次,为何没有遇到危险呢? 宣宜绕开那些已经断了气的四大派弟子,撇了撇嘴说道:“这套机关凶险万分,不到万不得已,霜落堂断然不会启用。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毕竟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动用过这些机关了。” 陈浩云心中暗叫不好,依宣宜的说法,霜落堂的情势必是十分火急,他忙加快脚步,心中默念,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宣宜一抬头就发现陈浩云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他也急急忙忙跟了上去,嘴里还嘟囔着:“霜落堂到底是得罪谁了,非要致他们于死地不可。” 一路飞奔的陈浩云越是接近镇子,发现因触动机关而丧命的人就越多,心也越发焦虑。好不容易赶到镇子外的树林,喧天的喊杀声已是如雷贯耳。他飞身跃起落在四大派的身后,亲眼瞧见一波波人海压向霜落堂众人。 四大掌门合力围攻程嘉宁姑侄,四大派的弟子则将其他人团团围住。 “以多欺少,算什么男人!”脸上早已挂了彩的程潇狠狠的啐了口,“欺负的还是女人和小孩!” 四位掌门毫无愧色,口中更是咄咄逼人,“我等是替天行道,为武林通道铲除你们这两个祸害,何错之有。” 俞法一剑划破了程潇的小腿,顿时鲜血如注,趁程潇疼痛难挨之时,洪百冥一掌拍在程潇胸口将他震飞,何少坎正要补上一击打碎他的心脉,程嘉宁突然从程潇身后飘出,一道白绫穿透了何少坎的掌心直击他面门。眼见白绫要穿透何少坎的头颅,李修林劈掌而出拦住了半空的白绫,一探一扯将程嘉宁拖拽至不远处,正欲一拳砸碎程嘉宁的肩胛骨,就见程嘉宁身形一飘,身子浮在半空猛的回身踢出一脚,脚背正中李修林太阳穴。众人就见李修林脸色惨白的晃了两下,随即口吐白沫跪倒在地。 其余三位掌门见李修林已是不省人事,心中惊呼这程嘉宁不可小觑,再拖下去只怕会被一一攻克,于是忙跳起将程嘉宁围在中间。程嘉宁回手捻起程潇的后衣襟用力将他抛向海棠和西风,“照顾好少主!”她只得匆匆喊了句,西风海棠闻声立刻飞起接住了程潇,程嘉宁这才回过心神专心对付眼前的三人。 何少坎的手为程嘉宁所伤,掌心被穿透出一条细长的伤口,是既狰狞又刺痛。他恨恨的盯着眼前和俞法、洪百冥二人打在一起的程嘉宁,此时她正被飘飞的剑法和纷繁的掌风拖住了脚步,何少坎将真气运至未受伤的左手,忽的跳起拍向程嘉宁后脑。 程嘉宁只觉一阵风声入耳,她本能的去躲,岂料何少坎像是算准了她的动作一样,竟也在半空变了方向。眼见那一掌拍下去,程嘉宁的颅骨就要劈成两半,突然,一个人影从半空落下,一拳隔开了何少坎的攻击,何少坎本就不善用左手,勉强接了对方几掌,人已经退出三丈开外。 “程隍!”程潇看清来人,高兴地又跳又叫。 “副堂主!”石七声泪俱下,恨不能立刻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大腿。 一条长枪趁俞法错愕之际砰地一声挑开了他的宝剑,俞法只觉得长枪那端传来的内力震得他握住宝剑的手直发麻,险些握不住手中剑。陈浩云脚下带风,几步来到洪百冥身前,化拳为掌,数招之后结结实实的拍上了洪百冥的胸口。 不过瞬间,战局变化,四大派掌门或晕或伤。 四大派的人悻悻的退后了一段距离,那几位掌门皆是冷眼打量着程隍,一脸的络腮胡子,怎么看都觉得就是个落魄的卖艺人。 “敢问阁下是哪一路高人,为何要来插手我们之间的恩怨?”俞法提剑问道,他手中的剑仍蓄势待发,适才不过数招。此人就能将洪百冥和何少坎逼退,实在不容小觑。 立于霜落堂众人身前的陈浩云拱手道:“各位稍安勿躁,今日之事不过是个误会,还请各位莫要再为难霜落堂。” 眼看程嘉宁就要命毙于此,岂料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失望和愤恨一道涌上了商雪儿的头顶,她咬着牙喝问道:“误会?明明就是这个妖女杀害各位师兄在先,杀人偿命,你凭什么要我们不再为难她?” 躲在人群之后的李康敏也来了劲头,“她杀了我弟弟,又重伤我父亲,此仇不报我誓不罢休!” “程隍,程隍!”程潇跳到陈浩云身旁,一脸崇拜的看着他说道:“你出现的太及时了,几下就把那几个老不死的给打退了。不过,你下手还是太轻了,他们砍伤小爷我,就该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在病床上躺上个一年半载!” 陈浩云笑着拍了拍程潇的肩膀,他本就是来平息误会的,若真是将对方打残,只怕没仇也要结仇了。 “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想起孟川派出去的人不过才走了几天,陈浩云就回来了,都城到苗疆有这么近吗?饶是日夜不休用上轻功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陈浩云回头看向程嘉宁,后者撇着嘴故意说道:“你回来干嘛?不留在都城照顾你那受伤的南心妹妹了?” 满江红扇着鼻翼笑道:“好浓的酸味啊!” 石七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随即疑惑的问道:“哪有酸味啊?” 一旁的孟川和胡不归都呵呵笑了起来,“有,当然有,不但酸,而且是陈年的酸味!”胡不归笑着将算盘收起,护花使者都回来了,那还需要他们再出手。 遮住半面脸的络腮胡子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有人欺负你,我自然是要回来帮你的。” 一贯蛮横不讲理的玉罗刹此时居然破天荒的红了脸。 程潇眼珠一瞪,嘴都快笑飞了,“原来你是听说有人欺负姑姑,才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眼珠一翻,像是想到了什么,贼兮兮的笑道:“这下谢小白脸终于没戏了!” 霜落堂的几位高手连着仆众都乐开了怀,程嘉宁的脸更红了,她不自在的抓着垂在身前的发辫,低着头不去看陈浩云。 “你,到底是何人?”何少坎捂着受了伤的右手,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陈浩云,他突然眉头一展,“你是在煜良山上救走程潇的人!” 何少坎的话唤醒了众人的记忆,尤其是出席过庄靖寿宴的人。 “原来是他!”李康敏也认出了陈浩云,“你居然没死在福灵洞里?” “区区一个福灵洞,还能困得住程隍!”程潇直着腰板嚷道。“要是换了你李康敏嘛,说不定也不会饿死”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见李康敏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他又一口气说道:“一定是被吓死的,哈哈!”话音刚落,就听见四大派的弟子中传出了闷闷的笑声,李康敏又羞又气,恨恨的回首瞪了眼。 “阁下屡次三番出手相助霜落堂,莫非是要和武林同道为敌?”俞法深知此人难对付,便意图用武侠之道来挟持住他。 陈浩云坦然笑道:“俞掌门此言差矣,我本就是霜落堂的副堂主,若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攻打霜落堂,我袖手旁观才是罔顾了武林侠义!” “霜落堂副堂主!”洪百冥有些后怕的念着这几个字,难怪适才交手,他觉得此人内力远在程嘉宁之上,没想到竟也是霜落堂的人,而且恐怕还是霜落堂里最厉害的人! “对啊!”宣宜笑得胡子直抖,“不光是副堂主,他还是霜落堂未来的姑爷呢,你们这帮不开眼的,都打到人家家里来了,被扒皮拆了骨头都是活该!” 程嘉宁很快就猜到宣宜定是看到了陈浩云腕上的银镯,依他嘴巴不牢靠的程度,陈浩云也一定是知道了。她原是有些担心,当初没同陈浩云坦言便是怕把他给吓跑了,可眼下看来,他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一时间,那打翻的醋坛子被刚刚捧进来的蜜罐给彻彻底底的压了下去。 现如今,李修林虽已醒转,可是手脚无力,等同于一个废人。何少坎的右手受伤,可即便他右手完好,只怕也不是陈浩云的对手。洪百冥挨了陈浩云几掌,心脉受损,也不敢再贸然行动。惟独没受伤的只有俞法,可他对陈浩云的内力和宣宜的长枪皆为忌惮。几位掌门各怀心事,没有一人再敢厮杀上前。 “程副堂主。”缓了缓神,俞法冲对面唤道,“既然程副堂主口口声声说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可有证据?” “自然。”陈浩云点头道。 “还请程副堂主明示,给我们四大派一个交代。” “对,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的弟子不能白白丧命!”洪百冥喊道。 陈浩云将程潇拉到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就见程潇一个劲儿的点头。“好,包在我身上!” 软鞭突如其来直入众弟子之中,四大派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惊叫一声被拖出了人群。程潇腕上一动,软鞭跟着一松,随即一鞭震在女子的胸口,一个不起眼的药瓶从她怀里飞了出来,软鞭再一卷,药瓶已落入程潇手中。 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做贼心虚,商雪儿白着脸瘫坐在地。 举着手中的药瓶,程潇冲对面喊道:“看清楚了,这个才是害死你们四大派弟子的真凶!” “什么?”俞法惊叫道,“你是说,他们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怎么可能!”何少砍吃惊的瞪圆了眼。“他们身上除了鞭痕根本没有中毒的痕迹!” “好了好了,吵死了!”程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以为关节和皮肤没变色就不是毒死的了?有些毒是入骨髓的,非要刮骨才能瞧见,不信你们去看看!” “去,把他们都抬上来!”洪百冥慌张的吩咐弟子下山去查看。 “师父,我,我是冤枉的!”商雪儿扑上去抱住了洪百冥的大腿,“那瓶药我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洪百冥心里也很乱,毒药是在商雪儿身上被找出来的,如果那几人真的是被毒死的,那他真是百口莫辩了。 很快,弟子们将人抬来,各派的掌门亲自查验,震惊的发现程潇说的竟是真的。 程潇得意的看着对面的人变了脸色,“怎么样,是不是跟小爷我说的一样!”他将手中的药瓶抛向俞法,“至于这里面是不是同一种毒,你可以拿她试试啊!”故意挑事端的程潇指了指瘫在地上的商雪儿。 “不!”商雪儿瑟缩的向后退去,她求救的扯住了一旁洪百冥的衣角,“师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混账!”暴怒的洪百冥毫不留情的一脚踢翻了商雪儿,“你说,你二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我没有害死谭师兄,我没有!”抹着眼泪,商雪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其余几位掌门,“各位师叔师伯,你们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你还有脸哭!”洪百冥一巴掌将商雪儿扇倒在地,“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你别想活着回去!” 急中生智的商雪儿突然爬起身,眼神坚定的仰望着洪百冥,“师父,那药瓶我根本就不认识,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趁乱塞给我的!” 商雪儿是这一辈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漂亮的,深得诸位师兄的喜爱,见佳人哭的梨花带雨,李康敏不舍的附和了句,“也许她真的是被人栽赃的,霜落堂一向善用毒,说不定这就是一招移花接木。” “我们霜落堂善用毒不假。”程嘉宁踱着步子走上前嘲讽道:“可这毒原产于煜良山,也只有煜良山的环境才能培育出来这种毒草,我犯得着闯进某些败类的后院去采这些毒药吗?” “三花毒草!”李修林嗫嚅着道出了毒草的名字,“已经灭绝了几十年的毒草重现人世,冤孽啊,冤孽啊!” “各位掌门,这种毒草既然只能生长在煜良山,就算霜落堂想要培育,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在各位的眼皮底下种植而不被发现。至于这瓶毒药是这位商姑娘所有,还是另有其人,就不关我们霜落堂的事了。诸位,请吧!”陈浩云十分客气的用了请字,然而口气里的威严不容置疑。 “不行,你们打伤我父亲,这笔账一定要算!”李康敏试图为流厢派找回面子。 陈浩云龇了龇牙,恐吓之意甚浓,“我们霜落堂死伤无数,连少主都受了重伤,他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只怕要讨公道的是我们才对!” 程潇也很配合的俯下身抱住小腿嗷嗷痛叫,“哎吆,我的腿,痛死我了!”他又捂住胸口,“我的胸口也好痛,哎吆,心脉都受损了!” “那,那也不是我父亲打伤的!”李康敏试图狡辩。 “唉,奇了怪了,你们四大派不一向同气连枝,怎么这会儿急着撇清,莫非想效仿点易派那次?”程潇挖苦道。 眼见丑事被提起,四大派掌门有志一同选择了沉默。 “我们走!”洪百冥咬着牙哼道:“你若是再不说实话,回去后我定不饶你!”他恶狠狠的瞪了商雪儿一眼,转身就要走。 “慢着!”程嘉宁不冷不淡的开了口,“有什么话在这问明白了再走也不迟,否则有人故意包庇,说不定还要把黑锅丢给我们霜落堂。” 程嘉宁的话不轻不重,却让洪百冥再迈不开步子。 俞法将宝剑收入剑鞘,“洪掌门,我看这件事还是就地解决的好,也省得落人口实。”他字面上虽然说的是不想落把柄在程嘉宁手中,可心里想的却是如能就此定了商雪儿的罪,那么洪百冥就有了把柄在他们手上,日后天成派还不是任他们驱使。 “俞掌门说得对,若雪儿真是被冤枉的,也可为她洗刷冤屈。”何少坎假好心的说道,心里却巴不得这件事就是真的。 本是有心维护,可谁知众人将矛头都指向了他,洪百冥骑虎难下,他知道,如果今天不牺牲商雪儿,只怕他也没法活着回去了。 “事到如今,赵姑娘还不想说实话么?”再一次语出惊人的程嘉宁将众人的视线引向了赵妍。 “赵妍,你到底瞒了什么?”洪百冥以为事情有转机,立刻逼问道。哪知俞法听了却是极为不满,摆明了就是要将脏水泼到他们丰和派头上。 “我”赵妍不安的挠着手心。 “师妹,你是不是知道内情?”孙乘风关切的问道。丰和派只有他们弟子三人,如今张其道被害,他在心痛之余,对仅存的师妹更为爱护。 “赵师姐,难道是你!”不想,商雪儿先发制人,指着赵妍喊道:“是你要冤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知道你喜欢孙师兄,可是你也不能因为他不喜欢你就暗下毒手,还搭上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什么,是赵妍做的?”恢复了底气的洪百冥直着腰杆,满脸浩然之气的质问道:“赵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指使你的?”言外之意便是俞法授意的。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俞法没想到事情竟急转直下。 “不,不是我!”赵妍激动的辩解,她不安的侧头看向商雪儿,却被后者眼中的阴毒吓得一个哆嗦,“是你,是你下的毒,我亲眼瞧见你将毒下在酒中,若不是我不胜酒力没喝,说不定已经随师弟一道去了!”想起枉死的张其道,赵妍大把大把落泪。 “你胡说!”商雪儿激动的站起身要去抓赵妍的手,却被孙乘风拦住。 战战兢兢的赵妍在孙乘风的搀扶下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正赶上下山采买,几位师兄弟便相约采买之后一起去喝酒。我们刚进酒馆就看见玉罗刹她们也在,可那时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姑娘就是玉罗刹,只是觉得她特别漂亮。后来几位师兄喝醉了,便借着酒劲去调戏玉罗刹,那位小兄弟气不过,打了他们几鞭。商师妹说是怕几位师兄弟心里不痛快,还特地敬了他们几坛酒,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不得已只能在山下的客栈住了一晚。我曾瞄到商师妹偷偷倒了什么东西进酒壶,她一向顽皮得很,我也只当她是在淘气,可不料半夜的时候,我看见她带了一个人混进几位师兄弟的房间,那人用一根软鞭将毫无还手之力的他们一一勒死”浑身发抖的赵妍后怕的抚着胸口,“我怕他们发现我,就一直躲在墙底下,听见几位师兄弟闷哼了几声就没了动静。我,我害怕我说出来也没人信,所以,我,我一直没敢说” “你胡说!”商雪儿冲上去就要打,“你一定是被妖女收买了,要栽赃我!” “不,我没有胡说,我听见那个人说事成之后会给你解药,你一定也中了什么毒,各位师叔师伯如果不信,可以探探她的脉搏!” 何少坎虽只有左手能发力,但对付商雪儿这种小姑娘也足够了,他一把扯住商雪儿的手,几下就搭上了她的手腕,不过转眼的功夫,何少坎面色骤变,“哼!”他一把甩开商雪儿的手,“亏得各位师兄弟对你这么好,你竟能下得了毒手!” “不是的,是他们暗中给我下毒!”商雪儿再一次哭的歇斯底里。“各位师兄对我都很好,我为什么要害他们!” “商师妹,你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赵妍小心翼翼的看着周遭的人,“他们几个曾经,曾经非礼过你”她又忙辩解道:“但是张师弟没有,他只是不幸和他们几人住在一个房间,所以才” “师妹,你说什么?”孙乘风难以置信的看着身旁的赵妍。 赵妍咬着嘴唇,“其实,他们也曾经想要,想要这样对我,是张其道一直护着我。” 刚刚还哭的我见犹怜的商雪儿抹了把眼泪,忽然笑了起来,“赵师姐,你真不够意思,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他们就是该死,通通该死!” “可是张其道,他有什么错?” 商雪儿面上浮现一丝愧疚,“我知道张师兄是好人,但为了保密,我必须杀他。赵师姐,我也知道你在偷听,是我故意引开那个人,才让你活了下来,我知道我对不起张师兄,所以只能为你做这些。”她面无惧色的看向众人,“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这帮禽兽都该死!” “雪儿,你为何不告诉师父,师父会为你做主的!”洪百冥一脸悲悯的看着商雪儿。 “师父,你装什么正人君子,这件事如果不是你默许的,他们敢吗?为了什么狗屁的同气连枝,就要牺牲我,牺牲赵师姐。”她轻蔑的瞟着洪百冥讥讽道。片刻后她又转过头讷讷的看着赵妍,“赵师姐,我特别羡慕你,有孙师兄爱护你,有张师兄护着你。” “商师妹” “对不起,是我害了张师兄,”商雪儿摇着头,“赵师姐,你也快点离开煜良山吧,他们没有一个好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小人!”言毕,她猛地推开身旁的人,一头撞向了不远处的岩石,眨眼间鲜血流了一地,只可叹好一个清秀佳人就这样殒了命。 “快拦住她,逼她说出幕后主”李修林的话还没有说完,满面是血的商雪儿已经喘息着仰摔在地断了气。商雪儿一死,她背后的主使之人就成了一个谜,那万恶的三花毒草的来源也成了谜。原本想捏着别人把柄的各位掌门如今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反倒是彼此之间的丑闻让霜落堂听了去,真是丢人! “也是个苦命的姑娘。”石七感慨万分,“其实刚刚我是能救下她的,不过嘉宁姑娘不许我们插手。” 对于石七的同情心泛滥,程潇给予一双白眼,“你笨啊,这种人要是留下来,四大派还不天天来围攻我们。” “程潇说的对。”程嘉宁的目光说不清的复杂,“也许死对她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受尽了屈辱的人,要以何种面目活在世间,那种痛苦,除了她本人,也许再没人能理解。 陈浩云默然的看着眼前一幕幕,朝堂与武林,也许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从来就没有清白过,肮脏的污水或许一直都在暗处奔涌。 目睹商雪儿的死状,一向软弱的赵妍失控的尖叫起来,张其道已经死了,孙乘风还能护她多久,终有一日,眼前的商雪儿便是她的下场。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在颤抖,周遭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恶意,翻山倒海而来的恐惧压到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坚强,她猛的推开孙乘风,拔剑就要自尽。 砰一声响,一枚石子打掉了她手中的剑,远处树林掩映之下,一个素色华服的青年人正缓步而来,待到来人走近,霜落堂众人才赫然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冷剑门作客的——当朝丞相尹浩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一章暗流奔涌掩映心 “阁下是?”见青年人一身华服,气质更是出众,可却独身一人出现在这险恶的山谷里,俞法不禁疑惑的拱手问道。 尹浩文笑着回礼道:“在下东屿国丞相尹浩文。”说着腰间那块镶嵌着宝石的纯金鱼符还随之晃了几晃,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四大派的人并没有见过尹浩文,就连上次在点易派,白阳轻描淡写提到他的名字时,众人也未曾注意。但坊间近来十分盛传关于这位丞相的事迹,说他如何除奸臣清君侧,辅佐君主匡扶社稷。加之点易派已投靠了朝廷,与丞相互为良友的庄敬宇在铲除奸臣一事上立下了大功,更是因此娶到了公主,在煜良山呼风唤雨,好不得意,恐怕这其中也少不得这位丞相的运作。 此次得见,他们心中手握高权、指点江山的丞相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郎,不免生出几分敬意,纷纷拱手行礼。 只见尹浩文将视线转向陈浩云,又补充道:“也是陈副堂主的至交好友。”陈副堂主?几位掌门莫名,不是程副堂主吗?想到这里,他们也将视线投向了陈浩云。不过眼下他们更为在意的是尹浩文自称为霜落堂副堂主的至交好友,和朝廷扯上了关系便意味着有了牢不可摧的靠山,看点易派便知,自从庄敬宇继任掌门以来,煜良山中还有谁人敢动点易派一根指头。 “丞相和程副——啊不,陈副堂主是至交好友?”洪百冥半信半疑的盯着二人,不确定尹浩文话中有几分真假。 程潇狐疑的睨着陈浩云,小声问道:“程隍,你什么时候改姓陈了?” 事已至此,陈浩云也不再隐瞒,“诸位,在下本名陈浩云,昔年受奸臣严震所害,不得已隐姓埋名。日前在都城曾得尹丞相相助,并肩铲除奸臣严震,大仇方得以报。” 这一番言论不由得让尹浩文隐隐作笑,他自然听得出陈浩云不想提起陈年旧事,同时也不愿让众人误以为霜落堂投靠了朝廷。但他本人已出现在霜落堂之中,就算陈浩云如何辩白,只怕几日之后江湖上就会传遍霜落堂与朝廷过往甚密之事。 “哈哈,”洪百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想到丞相交友甚广,甚广啊!” “丞相,求求你救我!”赵妍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跌跌撞撞扑倒在尹浩文身前,死死住着他的衣摆乞求道:“丞相,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呜呜” “姑娘快请起,有话慢慢说。”尹浩文忙扶起赵妍。 “丞相,求你收留小女子,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 “赵妍,当着丞相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俞法高声呵斥道。 从未被师父大小声吼过的赵妍被俞法的话吓得瑟缩不已,她将手中的衣角抓的更牢,满口牙都在不由自主的打颤,“求求你,丞相,求求你收留我只要丞相肯收留我,为奴为婢都可以” “赵妍,还不快闭嘴,简直丢尽了我们丰和派的脸!”堂堂丰和派的弟子,居然要去当丫鬟婢子,俞法又气又恼。 见场面僵持不下,尹浩文想了想才道:“陛下最近正发愁给几位娘娘寻个女侍卫,至于官职和俸禄自然是不低,不知俞掌门和赵姑娘可愿意?” 前一刻还恼羞成怒的俞法听了尹浩文的话,此时已迅速冷静下来,一门心思盘算这笔买卖划算不。他心知赵妍留不得,即便带回煜良山,也是要寻个机会除掉或是送走,否则其他门派先下手,那时场面就不太好看了。眼下有丞相保荐入宫为官,自己若是大方点允了,一来朝中便有了自己人,可以在四大派中立威,二来也得了丞相的好感,日后说不定可以借助朝廷的力量称霸煜良山,三来也算是保全了赵妍的性命。 如此思量一番,俞法才装作心痛不舍的模样说道:“唉,赵妍,为师平日里如何待你,想必你心中也是知晓。我知道其道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一心要离开煜良山,可你有没有想过日后丰和派便只剩下我与你师兄二人?为师数日间连失两名爱徒为师心中”俞法长吁短叹,纵然他心里打着算盘,但往昔的师徒情分也并非作假,孙乘风太过直率,时常在言语间得罪了其他门派的弟子,若非有赵妍和张其道在其中斡旋,以丰和派这零零星星的人数而言,被其他门派吞并不过是早晚的事。每个弟子在他心中分量都不算轻,尤其是枉死的张其道,想着,他悲从中来,眼眶也微微红了红。 生性耿直的孙乘风听了师父的话,想到已离开人世的张其道也倍感心酸。“师妹,师弟已经走了,你也要离开我们吗?” “师兄,我”懦弱的赵妍此时也乱了阵脚。 “罢了罢了。”俞法甩了甩手,“你走吧,为师也不希望你再回到那个伤心地,你便随丞相去吧!”他心里想着,这或许是命运使然,给赵妍指了条活路。 “师父!”赵妍扑通跪在地上,泪水奔涌而出,“我” “记住师父教给你的剑法,莫要给我们丰和派丢了脸。”俞法这一番师徒情深的说辞让赵妍哭红了眼,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抹着眼泪站到尹浩文身后。 “俞掌门果然深明大义,尹某佩服。” 俞法拱了拱手,“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我们丰和派也该走了,赵妍就有劳丞相提携了。”他回头招呼上仅有的弟子孙乘风一并离开了霜落堂,转身的瞬间,眼中流露出寻常老者般的落寞。 其他三个门派见丞相亲自出面过问,加之陈浩云委实不好对付,而丰和派业已撤出,便借此机会纷纷离开了。 “赵姑娘。”尹浩文转身冲身后仍在抹眼泪的赵妍轻声道:“你先在此等候,我有几句话要同陈副堂主讲,稍候便来寻你。” 赵妍忙点头,“丞相不必管我,我在这里等便是。” 尹浩文颔首,随即转身走向对面的霜落堂众人。 “你们先聊,我带门人回去修整一番。”忆起他二人的复杂兄弟关系,识时务的程嘉宁立刻招呼一票想要看热闹的人随她回去,即便如何不愿,如何想看热闹,众人还是屈于程嘉宁的淫威之下,磨磨蹭蹭随之折返回堂屋,就连宣宜也被孟川生拉硬拽给扯走了。然而临行前,程嘉宁还是向尹浩文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好可惜,好想听听副堂主他们都说些什么。”石七撅着嘴一步一回头。 “唉,我也好想听。”多事好动的程潇亦是好奇心满满。 程嘉宁停下脚步,那双漂亮的眼眸冒着嗖嗖冷光,“既然这么好奇,不如将你们送进山林,听听野狼们都聊了什么?” 石七和程潇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一阵摇头之后立刻拔腿就往堂屋跑。然而那厢,孟川已收到程嘉宁的指示,吩咐人取了绳索追在二人身后,看来这两人今晚十有八九是要露宿山林了。 低着头的满江红边走边嗑着瓜子边感慨庆幸,幸亏石七和程潇先说出来了,不然让程嘉宁知道他也是很好奇的,铁定也是一块捆了丢进山里,送给又冷又饿的野狼做下酒菜,那场面太美,他根本不敢想。 待到尹浩文走近时,周遭只余下陈浩云一人,尹浩文不动声色的瞄了眼程嘉宁的背影,方才缓缓开口道:“幸好赶上了,哥,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虽然不想让武林同道误解霜落堂和朝廷有所牵扯,但陈浩云不得不承认,尹浩文的出现还是解决了不少事端,他上前拍了拍尹浩文的肩膀笑道:“你来的很及时,多谢你,浩文。” “那就好,适才我见嘉宁姑娘并不开心,真怕我出现的不是时候,破坏你们间的感情”尹浩文的话正说到一半,就听见石七鬼哭狼嚎的冲他们跑来。 路过二人身边时,石七突然嚎叫了一嗓子,“丞相你眼神真好,这么快就看出他们俩有奸情——嗷——” “让你胡说,打死你个胡说八道的浪里虫!”孟川追在石七身后啪啪的甩着皮鞭,丝毫没有耄耋老者的迟缓劲。 陈浩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片刻后才开口问道:“对了,浩文,你怎么会来苗疆?” “南心放心不下谢公子的伤势,非要来看看。”尹浩文轻描淡写的说道,然则暗地里,他的目光始终关注着陈浩云的神情。 提到桑南心,陈浩云不免想到程嘉宁,如今他已知晓程嘉宁才是真正的杨晴,而尹浩文尚不得知,且更是与桑南心互许终生。只因尹浩文觉得亏欠小晴,在看到肖似小晴的桑南心时,少年时的愧疚和深藏的情感一触即发,让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倘若此时他重提旧事,尹浩文必定心绪大动,对桑南心的感情是否会变也不得而知,而且还会戳破霜落堂的秘密,老堂主将小晴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更是将霜落堂交到她手里,这对父女间的感情容不得他人破坏,程嘉宁和程潇的感情也容不得破坏。他犹豫了几番,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秘密留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 “南心,她还好吧?” 陈浩云面上微妙的情绪变化都被尹浩文看在眼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兄长,“好,很好。”与此同时,心底那一股怒气也瞬间蒸腾而起,点燃了他整个人。到底陈浩云还是没有告诉他实情,他心中认定陈浩云早已知晓原委,非但故作不知,还带了个酷似小晴的桑南心来骗他。宽大的袖摆下一双手攥成了拳,而他的脸上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 “你们现在住哪里?冷剑门吗?”陈浩云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只一时有说不出问题在哪里,于是随意的问了句。 尹浩文颔首,“南心和谢小姐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所以我们就暂时留在了冷剑门。” “也好,你们二人出门在外,有冷剑门照应我也放心。” “哥你不必担心,虽然我没带多少侍卫,可还是会些拳脚功夫,关键时刻打不过也能跑得掉。”尹浩文打趣道。 “副堂主——副堂主——”一个仆众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嘉宁姑娘说你要是叙完旧就快点回堂屋用膳,去得晚了就都被少主和大胡子抢光了!”言毕,他还目光不善的瞥了尹浩文一眼。 尹浩文不自在的退开半步,知道这是程嘉宁下了逐客令,想着程嘉宁对他二人的差别待遇,心中越发不快,“那就不打扰你们用膳了,我先带赵姑娘回冷剑门,待到安排好再叫上南心一块来看你,南心她也很想念你”他十分想看看在桑南心和程嘉宁面前,陈浩云要怎样维持他的假面具。 “好了好了,吃饭皇帝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仆众终于忍不下去,跳到了二人中间叉着腰嚷道,而后不由纷说的将陈浩云推向堂屋。“副堂主,你可别害我,要是半盏茶的功夫我没带你回去,嘉宁姑娘今晚就要活烤了我!” 哭笑不得的陈浩云只得挥了挥手,“浩文,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去冷剑门看你们。” “好。”尹浩文默默回过身,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全部褪去,只余下一脸阴冷。 堂屋内,除却程嘉宁,其余人都在。众人围着饭桌恶狼一般的哄抢着桌上的食物,其中属程潇和宣宜抢的最凶。 宣宜和程潇同时夹住了一块肉,两相拉扯争执不下,最后竟闹到暗较内力。“懂不懂什么叫尊老敬老?”宣宜撇着嘴上的胡子用力一扯。 被拉扯得差点摔跟头的程潇气不过,也用力扯了回来。“年纪轻轻还敢充长辈,真不要脸!” “你说我什么?”宣宜的嗓音拔高了一度。 “说你不要脸!”程潇的嗓音跟着拔高了三度。 宣宜眼珠一瞪,猛的松开手,那一端的程潇失了重心咣当一声摔下木椅,那块肉也不偏不倚正好甩在他脸上。 “大胡子!”程潇用力将脸上的肉甩开,猛地跳起来指着宣宜的鼻子喊道:“你欺负小孩,简直可恶至极!”却不料石七绕到他身后愉快的跃上半空张口接住了那块倒霉的肉,哧溜一下就滑进了肚子里,看的众人阵阵泛呕。 “程隍,你给我们评评理,他抢我的肉,还让我尊重他,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瞄见陈浩云迈进堂屋,程潇好似找到了帮手。 见程潇找的帮手竟然是自家外甥,宣宜不由得放声大笑,“你让他帮你评理?哈哈哈哈哈哈!” 满脸络腮胡子再配上阴阳怪气的笑声,程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笑什么?” 宣宜走过去揽住了陈浩云的肩膀,“程潇,你是不是想让他当你姑父啊?” 程潇满腹狐疑的点了点头,“我想让他当我姑父怎么了?他当了我姑父不是更该向着我说话。” 宣宜干笑两声,满眼都是奸计得逞的得意,“你若是叫他姑父,那就该叫我一声舅爷爷!” “舅爷爷?”满屋子的人都好奇的转过头来看着宣宜。 程潇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宣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是他舅舅!” 众人听得一惊,忙打量面前这两个大胡子,可除了两人满脸胡子外,实在看不出其他相似之处。 半晌后,程潇才不甘愿的反驳道:“假的,绝对是假的!程隍,你说,大胡子是不是在浑说?”然而陈浩云的默然让程潇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不可能吧!”程潇先是瞪圆了眼,见陈浩云缓缓点了点头,他脚下噔噔噔连退了三步,泄了气的摔回椅子里。 能见到程潇吃瘪,宣宜心中大快,他哈哈笑着,“如何,叫声舅爷爷来听听!”程潇斜睨着宣宜,脸上写满了不愿。 石七咂了咂舌,“这天下之大,还真是什么稀奇事都有。” 众人满是同情的看了眼程潇,这回他还真是不得不叫宣宜一声舅爷爷了。 然而程潇是什么人,那是程嘉宁一手教出来的,不过蔫了片刻,两只黑眼珠子一转,就迅速换上了笑容,“宣宜舅爷爷!”他故意变了声,那声音就像是四五岁的孩童,又脆又甜,叫的宣宜一阵哆嗦。 提起宣宜的名字,就不得不提宣宜那段不为人知的岁月。宣宜幼时体弱,他父母得了游方道士的指点,不光送他去习武,更是给他起了这么个娘里娘气的名字。倘若此时宣家二老还健在,宣宜就是拼了命也要改掉这个难听的名字,可三十年前宣家横遭变故,宣宜就将这份心思压了下去,只是不再提自己的本名,而是用起了大胡子这个粗狂的代号。如今程潇蓄意羞辱,一口一个宣宜舅爷爷,叫的他老脸发红,他真是悔不当初,为何要让这姑侄二人知晓他的真名姓。 “宣宜舅爷爷,你还愣着做什么,来吃饭啊!”程潇客客气气的为宣宜拉开座椅,示意他落座。 石七噗地一声,满口饭粒喷了出来,正好落在宣宜的饭碗里。 “石七,还不快去给宣宜舅爷爷换碗饭!”程潇佯装生气。“你把饭粒喷到宣宜舅爷爷的碗里,还让宣宜舅爷爷怎么吃!” 终于宣宜忍无可忍,光是周遭隐隐的笑声就已经够他受的,偏生程潇句句都提到他的名字,而且吐字清晰,“够了!”他高吼一声,惹得程潇委屈的看着他。 “宣宜舅爷爷,我说错话了吗?宣宜舅爷爷别生气,我改就是了,绝不会再惹宣” 宣宜扑上去一把捂住了程潇的嘴,“够了够了,小祖宗,算我求你了,你以后愿意喊我什么都行,就是别再喊我喊我舅爷爷了!”宣宜实在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含含糊糊用舅爷爷替代了宣宜舅爷爷这一称呼。 “真的?”程潇挣开宣宜,一脸喜色,“只要不叫你舅爷爷,随便叫什么都行?” “对。”宣宜用力点头。 “哦,那我就叫你——”程潇眼珠子又转了几转,“就叫你宣宜好了!” 石七刚送进嘴里的汤也跟着喷了出来。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时,一个纤细的人影从主屋飞出,消失在雾色之中。那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躲了大半日的程嘉宁。想她程嘉宁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当初强行将银镯扣上陈浩云手腕这等事都做得出,如今面对有情有义的陈浩云竟露出了羞怯,然而程嘉宁并不承认自己是在害羞,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连日征战,心神受损才会略感不适。当她独身一人来到刻着武学秘籍的山涧时,空中的水气也消散了大半,她一人撑着竹筏在山涧缓行,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想着该如何面对陈浩云。 正低着头想的出神,就感到竹筏微微一颤,她警觉的抬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落在竹筏上,与她相对而立。那人一身暗色短打,头发简单的以缎带绑起,泛着古铜色的刚毅面孔上还残留着淡青色的胡茬。 中原人!程嘉宁第一反应便是四大派的奸细,没想到他们如此厚颜无耻,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你是谁?”她扬起竹篙低声喝问。 来人浅然一笑,那笑容十分受看。他看着程嘉宁手里紧紧握着的竹篙,不由得低笑出声。 “难道你不知道擅闯者只有死路一条?”程嘉宁见对方不惧反笑,心中不禁纳闷,但转念一想,如此明目张胆的奸细,还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闯入霜落堂腹地,必定不简单,于是越发不敢轻敌。 但见那人耸了耸肩,十分轻松的说道:“我不过是在屋前散散步,也算是擅闯?” 这个声音?“你?”程嘉宁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对面的人,那张脸她从未见过,看上去应该不到三十,古铜的肤色配上硬朗的线条让那张英俊的面孔更有一番成熟男性的气韵。程嘉宁没有多想,抬手在半空比划着什么,片刻后,她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是你!”方才她用手掌遮住了对方眼睛以下的面孔,只一眼她就认出对面站着的正是她躲了大半天的陈浩云。 “是我。”陈浩云上前几步。 对面的程嘉宁不由得跟着退后几步,她别扭的看着刮了胡子的陈浩云,“你,你为什么要刮掉胡子。” 蓄了八年的胡子一夕间刮得一根不剩,风一吹脸上凉飕飕的,总有种没穿衣服出门的感觉,看着程嘉宁略带嫌弃的眼神,陈浩云摸了摸刚刚刮干净的脸,似乎也有些不适,“不好看吗?” 好看。程嘉宁在心里嘀咕,就是太好看了,只怕这副模样出门,比谢篆文那个小白脸还要招蜂引蝶。最后她索性违心的回道:“看起来怪怪的。” 陈浩云挑了挑眉,“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再蓄起来便是。” 程嘉宁心里一甜,忙撇开头不让陈浩云看到她在笑。随手划开竹筏,小曲也在山涧中飘扬开来。 二人回到堂屋时,孟川正候在里面准备布早餐。“嘉宁姑娘,再有一盏茶的功夫早餐便可做好。” “告诉厨房不用忙了,今天我亲自下厨。”撂下这句话,程嘉宁就挽起袖口,径自走向厨房。 “什么?”刚迈进堂屋的程潇听见姑姑的话,吃惊的差点掉了下巴,“今天是什么日子,姑姑要亲自下厨?”一转眼,他就看到了程嘉宁身旁的陈浩云,匆忙跳开几步,他摆开架势喝道:“你是谁?我警告你,胆敢擅闯霜落堂挟持我姑姑,我姑父不会放过你的!” 陈浩云哭笑不得的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早知道就不刮胡子了,一大早连着两次被认作贼人,真是”他摇头苦笑。 “你——你是程隍?”听出了陈浩云的声音,程潇的眼珠子瞪圆了两倍。“你怎么长得比谢篆文还好看?” 面不改色的孟川瞄了眼陈浩云的真容,“副堂主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早餐的时候,石七和程潇溜着眼偷瞄陈浩云。 “确实比谢小白脸好看。”上上下下打量了番,石七如是说道。 “好矛盾啊!”程潇叹息道:“程隍功夫比谢篆文好,但是长得也比谢篆文好看,到底要不要让他当我姑父呢?” 陈浩云正思索要如何打消程潇的疑虑时,就听见程嘉宁接口道:“他脸又不白。” 程潇愣了愣,旋即惊醒,“对啊,长得好看怎么了,只要不是小白脸就行!” 满江红被这对奇葩姑侄的奇葩逻辑震惊了,索性扎下头喝粥。 “我说外甥媳妇,你们霜落堂规矩真多,长得好看就不能当你们家的女婿了?”宣宜一口一个包子,嘴里还不住的嚷嚷着,眼看满满一盘包子就要见底。 程潇抢了个包子塞进嘴里,“又不是说你长得好看,你急什么?” 宣宜眼一瞪,“你懂不懂,外甥像舅舅。浩云长得好看说明什么,说明他舅舅我也是一表人才,要不是怕追在身后的姑娘太多,我才不留这一把胡子呢!”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老光棍也好意思说自己一表人才?”程潇趁机又抢了个包子。 “尊老敬老——” “宣宜舅爷爷,宣宜舅爷爷,宣宜舅爷爷!”程潇一口气连喊三声,趁宣宜脸红脖子粗之际,他一把夺过包子盘,将最后一粒包子丢进嘴里。 陈浩云笑意满满的吃着程嘉宁准备的早餐,每一口下去都是记忆中的味道。她的样貌变了,可是手艺没变,性情更是没变。 “嘉宁姑娘,他们——”一溜烟跑进来的仆众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少女的娇叱声从屋外传来。 “通传什么,我们又不是生人!”桑南心率先走进堂屋,扫视一圈没有发现陈浩云,不免嘟囔道:“程大哥不在吗?”最后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陈浩云身上,在看清陈浩云的面孔时不禁好奇的想着,这个人究竟是谁,如此俊秀的人她不可能见过都没有印象,只能说明以前从未见过,是新入堂的人吗? 见桑南心盯着陈浩云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程嘉宁暗暗撇开眼,心道长得好看就是麻烦,等下就给他贴上假胡子。 随后进来的尹浩文一眼就认出了陈浩云,那张和九年前差异不大的面孔,除却肤色更深,线条更硬朗,再没有别的变化。 最后进来的是谢篆文,他也注意到了坐在程嘉宁身旁的陈浩云,三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浩云身上。 程嘉宁不悦的放下碗筷,“谢篆文,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 谢篆文知晓程嘉宁是苛责他擅闯一事,忙道歉道:“是我的不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程潇玩味的看着刚进来的三人,“你们是来找我姑父的?”正好借机让谢小白脸知难而退。 “姑父?”三人一愣。尹浩文心中波涛汹涌,陈浩云竟和小晴定了终身! “程潇。”陈浩云唤住了还想恶作剧的程潇,站起身来到三人身前,“浩文,你不会也不认得我了吧?” 尹浩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我相识十余载,我若是认不出,还有何人认得!” “你,你是程大哥?”桑南心愣愣的盯着陈浩云。 “南心,你该改口叫陈大哥了。”谢篆文勉为其难的冲陈浩云笑了笑,起初他看到陈浩云腕上的手镯,一度有些不甘,总觉得陈浩云只是个四肢发达的粗人。可昨日他听说陈浩云如何智勇双全逼退了四大派,以一己之力强挽狂澜救下霜落堂,心中亦是佩服,今日得见陈浩云真容,更是觉得陈浩云才貌双全,与程嘉宁站在一起极为登对,自己理当死心。“陈副堂主,还未还得及谢过你的救命之恩。”说着,他深深的一作揖。 “谢公子不必客气。”陈浩云还以一礼。 想起赵妍提到昨日发生的事,桑南心也改口道:“陈大哥,你怎么会把胡子都刮掉了?我们都认不出你了。” 面对桑南心时,陈浩云心中暗藏的那个秘密总会在胸口撞上几撞。 相较于眼前的英俊男子而言,餐桌上飘来的香气更为吸引桑南心的注意。她的一双眼滴滴溜溜瞄向餐桌,一碟碟精致的食物摆在桌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好香啊!”她喃喃道。 “那当然,我姑姑的手艺天下第一!”程潇自豪的扬了扬眼角。 “我,我能尝尝吗?”闻到香气,桑南心便控制不了自己的口腹。 盯上自己做的食物,总比盯上自己未来的相公好。于是程嘉宁很大方的请桑南心落座,桑南心开心的拉着尹浩文一并坐下,自顾自的将所有美食都吃了个遍。期间还夹了一些到尹浩文的碗里。“尹大哥,这个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陈浩云和尹浩文同时心头一颤,一个有意隐瞒,一个有心打探。陈浩云盯着尹浩文端起粥碗,心头咚咚的跳着,尹浩文缓缓执起勺子,仔细的品了口粥,随即笑道:“很特别,和我们中原的做法不太一样。”听他这样说,陈浩云方才松了口气。 “嘉宁姑娘,你手艺真好。”桑南心由衷夸赞道。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尹浩文的心中五味陈杂,这个味道他一直都记得,在城外摆摊的时候,小晴曾煮过一次这种粥,那时有几个客人尝过说味道怪怪的,于是小晴便认为东屿国人不喜欢这个味道,于是再也没有煮过,剩下的粥自然就进了他们二人的肚子。而他也在不经意间看到了程嘉宁左手手背上的淡色疤痕,前几次见程嘉宁时她带的护腕长及手背,正好盖住那块痕迹。就这样,那粥合着心里的酸涩在嘴里变成了莫名的苦。 谢篆文吃了口小菜,心里也是乱哄哄的,“从前就听说嘉宁姑娘手艺好,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还是第一次吃到,应该也是托了陈副堂主的福吧。” “谢大哥,为什么说是托了陈大哥的福啊?”不明就里的桑南心疑惑的看了看几人,“刚刚程潇还管陈大哥叫姑父,陈大哥是要娶嘉宁姑娘吗?” 宣宜笑道:“小姑娘,你真聪明。看到浩云手腕上那个银镯了吗?谁戴上这只银镯,谁就是霜落堂的姑爷!” 桑南心依言看去,“我认识陈大哥的时候,他就戴着这个镯子。陈大哥,你和嘉宁姑娘早就定亲了?” 尹浩文也记得那只镯子,当时他以为是什么特殊武器,没想到竟是陈浩云和小晴的信物。他心中的怨恨又加重了数倍,原来许久之前陈浩云就知道了小晴的身份,而且还和小晴订了亲。此时的他越发肯定,桑南心是陈浩云特地找来蒙骗他的,对桑南心的感情也彻底变了质。 “恭喜你啊,哥!”尹浩文笑着贺喜,那张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周遭洋溢着的喜悦让桑南心也跟着笑弯了眼,“其实,我和尹大哥,我们”她羞答答的低下头绞着自己的手,“我们也要成亲了。” “真的吗?”听到这个消息,陈浩云既高兴也松了口气。“恭喜你们了!” “尹大哥说这次回到都城就办婚礼,陈大哥,你和嘉宁姑娘若是有空,可以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桑南心满心期盼的望着陈浩云。 “当然可以。”答话的是程嘉宁,她明亮的双眸看着陈浩云,嘴角一弯,“正好顺道去办点事。” “太好了!”出生不明、父母不详的桑南心听见有人愿意为她出席婚礼,一时间激动地连椅子都坐不住了。 办什么事?陈浩云用眼神询问,程嘉宁则用眼神回答,等下再告诉你。在旁人看来,他二人分明是眉目传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二章辞却经年别旧岁 月光铺满了整个山涧,靠坐在二人初次见面的那方瀑布旁,程嘉宁望着天上的明月在心底默默的说道,阿爹,这就是我挑选的夫婿,他救了我,救了程潇,更救了霜落堂。以后有他照顾我和程潇,你和阿娘可以放心了。 “嘉宁。”坐在另一侧石头上的陈浩云望着眉眼弯弯的程嘉宁,“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程嘉宁的眉眼更弯了,“终于肯说了?” 陈浩云点点头,将自己的过往细细道来。从他母亲旧时的恩怨起,直至他们相遇为止。 “这么说,还是我高攀了?”程嘉宁笑道:“你母亲的娘家系出名门,你父亲又是个贵族,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是按你舅舅的说法,应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你呢,更是数年前的秋试三甲之一,位及大学士。我还真是有眼光呢!不过,”她话锋一转,“真想不到桑南心和你们兄弟还有如此渊源。”亏她白白吃了那么久的干醋。 在桑南心身世这件事情上,陈浩云说了谎,他声称桑南心便是九年前的小晴。 程嘉宁一直介怀陈浩云对桑南心的关切,如今听闻了前因后果,心里也已释然,然而想起尹洪文,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你那个弟弟似乎不简单。” “怎么说?” “按他自己的说法,他不过是个会些拳脚的弱书生,可依我之见,此人功夫绝对不差。”在都城庙宇里和他交过手的程嘉宁深深觉得,尹浩文说了谎。见陈浩云没有言语,她疑惑的看着他,“你不相信我说的?” 陈浩云摇头,“不,我相信,只不过他追随严震多年,恐怕也是不得已才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陈副堂主,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程嘉宁是半开着玩笑说出的这句话,可是陈浩云心里还是动了下。 然而尹浩文变成什么样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何况将来二人也不太可能再有交集,毕竟一南一北相隔甚远,陈浩云转了话锋说道:“此番四大派来闹事,你如此轻易放过他们,实在不像是你的风格。” “确实不像是我会做的事。”程嘉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听说他们的落脚点不知为何,从昨天起不是床铺莫名散架了就是锅台莫名塌了,陈副堂主可知晓内情?” 笑的一派坦然的陈浩云抿唇不语。看来舅舅不但能耍长枪,挥锤劈斧也很在行。当日他们二人在四大派的营地偷偷做了些手脚。锅台的关键支撑点上拆掉了几块砖,床榻下面又弄断了几条横梁,看来已然奏效。 黑亮的眼珠转了几转,程嘉宁望着天上飘来的一丝云笑道:“那一定是天降责罚,让他们没得吃没得住,好早点滚回煜良山去。这么一想,他们兴师动众而来,却又垂头丧气而归,那几位掌门一定好不败兴。好歹也是来‘拜访’我们霜落堂的,让人家空手而归总是不太好。” “所以呢?” 程嘉宁眨眨眼,“我想程潇和满江红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以满江红的本事,不闹到他们只剩一口气,绝不会罢休。至于程潇,大概会让他们每人带点霜落堂的特产回去。” “特产?”陈浩云直觉这特产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礼物。 “蛇蝎窟里蛇蝎的毒液。”程嘉宁很有耐心的解释道:“饶是功力再高深,粘上这毒液也要起上几个月的红疹,而且主要集中在脸和手背上。只可惜过几天就要动身去都城,不能去煜良山亲眼看看他们那副猪头样。” “嘉宁,你说要去都城,究竟所谓何事?” “还记得那个董枫吗?就是严震手下会操纵蛊毒的干瘦老头。” 陈浩云点头,“记得。” “前几日我收到消息,说乱坟岗中董枫和铜面人的尸首不翼而飞。” 乍闻此信,陈浩云立刻警觉起来,“盗尸还是”后面那种可能性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这实在太诡异了,毕竟当时每个人都是他们亲自验过的,俱已断气。 “我也认为他们是诈死。”程嘉宁眼中一暗,“这几天我翻过阿爹留下来的典籍,发现董枫那一支不但会以蛊炼人,更是通晓假死之术。” “会不会是董枫有门人将他带走了?” “不会。”程嘉宁很坚决的摇了摇头,“许久以前,他们这一支因同门相残,不得已立下规矩,每代只能有一个传人。而且师父若是不死,徒弟绝不会学到师父的本领,只因他们代代相传的并非手口相授的本领,而是藏于修习者体内的毒蛊,毒蛊一旦引出,原本的受体就会立刻死亡,毒蛊也需在受体还活着时引出,倘若受体已死,毒蛊也就随之消亡。这条规矩已经传了几百年,就算原本还有旁支也早就灭绝了,更何况董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断气的,所以董枫绝不是被他人救走,而是用了假死之术避开了视线。” “倘若如此,那就麻烦了。”一丝不安笼上心头,陈浩云喃喃道。“我曾听我师父白衣老人提到,这位夺命郎君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但凡让他不如意的人都落得悲惨下场。此次霜落堂出手参与铲除严震一事,只怕日后会有危险。”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此番四大派的事也与他有关?” “极有可能。不但霜落堂,点易派还有尹丞相都会是他报复的目标。”末了,程嘉宁又补充了句,“就连东屿国的皇帝,只怕也难逃一劫。” 几日后,陈浩云和程嘉宁准备随尹浩文启程去都城。 一想到要被留下来看家,蹲在这山沟沟里守着一大堆规矩过活,程潇就浑身难受。“姑姑,姑父,你们就带我去吧,我既能当小厮又能当保镖,带我绝对划算!” “程潇,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程嘉宁赏了他一记爆栗。 神情扭曲的程潇痛苦的撕扭着胸前的衣襟,“让我留下来照看这一堆老弱病残,小爷我会被活活憋死的!” 石七、满江红、胡不归相视几眼,很有默契的扑上去将程潇捆了起来,还免费附送了一块毛巾塞嘴。 “嘉宁姑娘放心,我们会看好少主,不让他乱跑。”孟川走上前说道。 “呜呜——”被捆成粽子又被堵住嘴的程潇只能踢腿表示抗议。 对程潇的呜嗷声孟川视若未闻,“另外,我会安排仆众准备东西,待到副堂主和嘉宁姑娘回来,便为你们办婚事。” 四周瞬间安静了,就连刚刚还又踢又叫的程潇也不动了,竖着耳朵仔细的听孟川的话。 大清早就被一群人用暧昧眼神围观可不是什么风光事,程嘉宁和陈浩云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眼神都不知道该看哪了,只听孟川又说道:“早办早安心,免得夜长梦多。都长得那么好看,一个个都是招蜂引蝶的命,不让人省心。” 下一刻,程嘉宁已然拉上陈浩云一溜烟冲出了镇子,只留下两道虚渺的背影。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一口气冲到冷剑门,此时尹浩文已经带着桑南心和赵妍候在冷剑门外,谢武带着谢篆文和谢莹儿也站在不远处相送。见程嘉宁和陈浩云相携而来,尹浩文脸色微微变了变。 桑南心没有注意到尹浩文的变化,仍沉浸在回到都城就办婚事的喜悦中,她踮起脚尖冲远远而来的二人招手。“陈大哥,嘉宁姑娘,这里这里!” 面色恢复如常的尹浩文缓缓上前道:“既然都到齐了,我们就出发吧。”他回首冲身后的侍卫点了下头,侍卫了然,牵过马车和马匹走上前。尹浩文比了下马车,“路途遥远,还是让姑娘们坐马车,你我兄弟二人一并骑马如何?” 陈浩云爽快的答好,随即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程嘉宁也不矫情,跟在桑南心和赵妍之后上了马车。 登上马车,程嘉宁才发现靠近马车最内侧的地方放了几口精致的箱子,桑南心小心又仔细的拍了拍箱子笑吟吟的说道:“这是谢伯伯和莹儿给我准备的”她羞答答的吐出两个字,“嫁妆” 很快程嘉宁就联想到孟川的话,不知道孟川会给她准备什么样的嫁妆,一时间,她竟有些期待起来。 相较于这两位的喜上眉梢,赵妍并没有特别欢心,离开了煜良山,离开了师父和师兄,未来如何她无法预料。也许她能够再遇上一个像张其道一样能保护她的人,也许不能,她偷偷的叹了口气,但愿未来能够平安顺遂。 这一路很是热闹,桑南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候程嘉宁会觉得桑南心比程潇的话还多,看来这次回去应该好生管束程潇,以防再过几年他变得和现在的桑南心一样。话痨是种病,得治。 走在马车旁的两匹骏马步子不紧不慢,配合着马车的速度。 “尹大哥!”桑南心从车窗探出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尹浩文,“我们还要多久能到下一个镇子?” 透过桑南心挑起的车帘,尹浩文看见了靠在车上闭目养神的程嘉宁,一时间他的心神都被那张娇俏的侧颜吸引了去,对桑南心的话根本是只过耳朵没过心。 “尹大哥?”注意到尹浩文的失神,桑南心又唤了声。 尹浩文终于回了神,“还需要半天时间,怎么了?” “我”桑南心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下头揉着肚子小声说道:“我肚子饿了。”此时她的肚子很应景的咕咕叫了起来,桑南心的脸更红了。 “我这还有半块饼,你要是不嫌弃”赵妍小声的说着,从身旁摸过一块黄油纸包着的东西。 听见有吃的,桑南心眼睛一亮,可她仍是咽了咽口水没有立刻去接,“你,你不饿吗?” 赵妍摇摇头,她哪里有胃口,于是伸手将黄油纸包递了过去。 道了谢的桑南心接过来就忙着打开,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口。 看了眼吃的正香的桑南心,又偷瞄了程嘉宁一眼,尹浩文回头吩咐侍卫道:“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打些回来。”待到侍卫离去,尹浩文叹道:“只顾着赶路,倒忘记这几位姑娘经不起旅途劳顿,是我的疏忽。” 陈浩云想着程嘉宁应该也饿了,于是绕到马车旁问道:“可需要停下来休息片刻?” 马车里的程嘉宁看了眼一旁吃的正香的桑南心,实在很难理解食物对于桑南心的意义,“我无妨,问问她们吧。” 前有尹浩文关心桑南心,后有陈浩云关心程嘉宁,赵妍越发觉得孤单,她垂了头闷闷的说道:“我,我也无妨。” 将最后一块饼塞进口中,桑南心用力的咀嚼了两下才让圆鼓鼓的腮帮子平坦下来,“尹大哥不是叫人去打猎物了吗,我们去前面寻一块空地等他们回来可好?” 话音刚落,陈浩云耳边传来一阵树叶的刷刷声,那声音虽细若但连绵不断,并不像是风吹树叶作响。马车里的程嘉宁也猛然定住双目,似乎也是听见了这怪异的声音。尹浩文脸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握着缰绳的手用力攥了起来。唯有桑南心仍趴在窗边沉浸在饼的美味中,和失魂落魄的赵妍一样,毫无察觉。 ‘噗’一只羽箭正中一名侍卫的胸口,那侍卫口中喷出一道血剑,人已落下马背断了气。顷刻间,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天而降,尹浩文和陈浩云忙冲到马车前拔剑劈开铺天盖地的攻势。 忽然,一只漏网的羽箭擦着车窗飞来,眼看就要贯穿桑南心的太阳穴,危难之际程嘉宁两指用力一勾,将桑南心扯进马车,因为重心偏移桑南心撞到身后那几口箱子的棱角上,痛得她直流眼泪。 “刺客?”赵妍结结巴巴的缩在角落里,听见外面嗖嗖飞过的羽箭声,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羽箭攻势减弱,许是对方羽箭存量不足,陈浩云冲尹浩文使了个眼神,示意他留下来,自己则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上前一剑劈开了面前横斜的树干,一伙强盗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箭没了!”只听其中一个强盗高喊。余下的强盗听见这几个字,又见陈浩云招式凌厉的冲上来,纷纷慌了神。 “马车里肯定有宝贝,去抢马车!”见陈尹二人拼命保护马车,料定马车里必是藏了好东西,为首的强盗高声指挥。 几个强盗缠住了陈浩云,余下的一股脑冲到马车前和尹浩文厮打起来。 一只沾满了泥草的手粗鲁的扯开了车帘,一眼就看见车里三个标志的姑娘还有几口精致的箱子。“有美人和宝贝!”扯开车帘的人眼都直了,伸手就去抓离他最近的赵妍。 “啊!”有如惊弓之鸟的赵妍拔剑反攻,无奈车内空间狭窄,宝剑根本拔不出来。那强盗功夫也不弱,几下就捉住了赵妍的脚腕。 原就数量不多的侍卫大多死于流箭,仅剩的几个根本敌不过人数众多的强盗。 就在赵妍惊慌失措即将被拖出去时,桑南心突然冲过来用力连踹数脚,将抓着赵妍脚腕的那只手踹变了形,那人痛叫一声松开了赵妍,在马车外叫骂连连。得了自由的赵妍哭着扑到桑南心身边,抱着她不肯放手。 “你别抓着我啊!”桑南心挣开赵妍,将落在一旁的宝剑塞到她手里。“咱们有武器也有功夫,还怕了那群强盗不成!”说着她抽出腰间的双剑死死握在手心里。 程嘉宁侧头打量着眼前豪气云天的桑南心,真是个不怕死也不自量力的姑娘,然而此时她对原本看上去不大顺眼的桑南心有了不小的改观,至少比起一旁只会哭哭啼啼的赵妍强许多。 “劈开马车,先抓女人!”强盗首领高喊道,见男人一直在外厮杀,女人都躲在马车里,料想这些都是富贵人家的柔弱女子,先抓了她们,说不定可以换银钱,就算换不了银钱,这等容貌的抓回去当压寨夫人也不错。 几个强盗正合力要劈开马车时,就听一声轻响,马车里飞出一道白光直取首领头颅,那首领没得防备,被利刃一样的银针一击贯穿眉心,顷刻毙命。众强盗瞠目结舌的看着轰然倒地的首领,他一手举着刀仍维持着不久前的动作,然而脸色已然苍白失去了血色。 “死,死了”半晌后,一个强盗才发出微弱的声音。 马车里传来女子的话语声,“擒贼先擒王!”那声音清冷幽远,听得众强盗心头一颤。 眨眼间,一名娇俏的女子手执双剑冲出了马车,“你们这帮强盗,受死吧!” 首领已死,强盗失去了主心骨,在陈浩文和尹浩文的夹击下,纷纷受伤,桑南心也不甘示弱,一剑一个。 许久之后,面容恢复了血色的赵妍才抬头看向程嘉宁,嘴唇哆嗦的问道:“嘉宁姑娘,你,你怎么知道匪首在哪里?” 程嘉宁没有看她,只神情倨傲的看着窗外一个个倒地的强盗,“习武之人最重要的耳力,难道你都没有吗?” 赵妍羞愧万分,虽然是丰和派的弟子,可是她生性懦弱,连血都见不得,因为有孙乘风和张其道的保护,她也就随意学了些拳脚功夫,若是换做他人,早就一剑斩下刚刚那个捉住她脚踝的流寇盗匪的手,可她不敢,非但不敢还怕得很。 铲除了余下的强盗,陈浩云和尹浩文忙围到马车旁查探情况。 “没事吧?”兄弟二人同时开口。 桑南心收回双剑意气风发的回到马车上,“我没事,嘉宁姑娘应该也没事,只是赵姑娘受了些惊吓。”赵妍羞愧的不敢看旁人。 众人略微整顿了番,正待离去时,陈浩云眉头忽的一皱,“有人在哭!”他忙回身看去,远远的似乎有团影子在树下。尹浩文打了个手势,仅存的几个侍卫带着伤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挪过去,不多时,几人架着一个妇人走了回来,那妇人三十来岁,手脚都被麻绳捆缚,嘴也被布条捆上,脸上横七竖八粘了几道泥巴,眼睛已经哭得肿成了核桃。 尹浩文吩咐侍卫扯开她嘴上的布条,那妇人忙喘了几口粗气,哭哭啼啼的呜咽道:“几位大爷,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众人立刻明白这个妇人是被强盗掠来的。 “你别怕,那些强盗都已经死了。”桑南心拍了拍胸口自豪的说道。 “他们,他们都死了?”一时间妇人震惊的止住了哭声,直勾勾盯着桑南心,“真的吗?” “当然了!”桑南心一指圆睁双目倒在地上的匪首,“你看,都死透了!” 见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残存着暴虐,妇人瑟缩了下不敢再看。 “这位大姐,你住哪里,不如我们送你回去吧。”尹浩文温和的看着妇人。 闻言,妇人又仔细的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虽然衣着不是华贵亮眼,但绝不是普通人家的粗布麻衣,在瞄到尹浩文腰间的鱼符时,妇人吃惊的瞪大了眼,“你们是官府的?” 一旁的侍卫此时也已恢复了精神,与有荣焉的说道:“这位是当朝丞相。” 妇人只觉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是是丞相大人”她忙磕头道谢,“多谢丞相大人救命之恩,多谢丞相大人救命之恩!” “快请起。”尹浩文不顾妇人身上的泥土,上前扶起她。 “那个,丞相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休息休息,我,我给你们准备午饭,丞相大人千万不要拒绝,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妇人诚恳的看着尹浩文,一双手牢牢扣住尹浩文的双臂,生怕一眨眼他就会跑掉。 尹浩文想到刚刚还在喊饿的桑南心,便觉得程嘉宁许是也饿了,于是点点头,“那就有劳大姐了。” 一行人随着妇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一处村庄外。 “就是这里了。”妇人推开简陋的栅栏,将众人迎进不算太大的草屋内,一进门她忙着用袖子在桌子和凳子上仔细的擦了又擦,又是烧水又是去院子里摘了一大捧新鲜的瓜果摆在桌上。 “大姐,不必如此麻烦。”尹浩文笑着说道。 “丞相叫我鱼娘就好”鱼娘憨憨一笑,转身又进了厨房。 桑南心抓起桌上的瓜果啃了一口,“好甜!”于是欢快的又啃了几口。啃完了瓜果,她四处转了转,“鱼娘,你一个人住吗?” “我丈夫去地里忙农活了,要晚上才会回来。” “那你是怎么被那群强盗抓走的啊?”桑南心好奇的趴在厨房门边。 鱼娘一边将做好的菜从厨房端出来,一边心有余悸的回忆,“今天早上我去山里采蘑菇,碰到了这群强盗,好像是那个强盗头子要过寿,就把我抓去给他们烧菜。幸亏半路上遇见了你们,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呢”说到最后,鱼娘哽咽了。 “那你丈夫呢,他知不知道?” 鱼娘抹了把眼泪摇摇头,“我丈夫根本不知道我被抓走了,他每天做农活都要到晚上才回来,如果他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不顾自己的身体出去找我” 吃过午饭,热情的鱼娘非要他们留在这里住一晚,好略尽地主之谊,同时也想和丈夫一道向他们表达谢意,众人拗不过,只得留下来歇息一晚。傍晚,一个人影披着霞光牵着一头牛向草屋的方向缓缓走来。 “你回来了!”鱼娘欢喜的迎出门,接过牛的缰绳将它拴在牛圈里,随后跟在丈夫身后进了屋。 那汉子走路的时候脚有些跛,话一出口倒听得出是个好脾气的人,“家里来客人了?” “是啊是啊!”鱼娘热络的拉过汉子来到众人面前,“这是我丈夫魏名。” 陈浩云胸口一震,侧头看去,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站在他们面前,那汉子年约三十,皮肤晒得黝黑,脸上尽是沧桑的痕迹。 鱼娘并没有发现某位客人在听到她丈夫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位是丞相大人,今天我在林子里遇到了强盗,多亏了丞相大人救了我!” “丞相?”汉子的嘴唇抖了抖,稍一抬眼就看见了陈浩云,两人视线交错的刹那,只觉得天地一阵旋转,那汉子晃了几晃,扭开头对鱼娘说道:“我不太舒服,你先招呼他们,我进去休息一会儿。” 满心感激之情的鱼娘听见丈夫说不舒服,以为他旧疾复发,忙扶着他回里屋,“好,好,你快去歇着吧,等下饭好了我叫你。”转头又歉意的看着众人,“对不起啊,我丈夫身体一直不太好。” 汉子转身的瞬间,余光又瞄到尹浩文身旁的桑南心,他瞳孔一缩,手指不由自主的抖了几下。陈浩云眼珠微动瞄向一旁,发现尹浩文对魏名这个名字并没有动容,再细想想,九年前他也从未当着家人提起过师门的事,故尔在家里就连师父的名号也没人知道。 “既然魏大哥不舒服,那就快去休息吧。”尹浩文好脾气的说道。 晚饭之后,桑南心拉着尹浩文四处转转,路上桑南心感慨道:“这村子离都城都这么近了,没想到日子还是这么艰苦。” 尹浩文笑道:“不是在都城边上的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尹大哥,你看鱼娘和魏大哥过得这么辛苦,就算再勤劳也过不上好日子,毕竟”她顿了顿,小声说道:“毕竟魏大哥的脚有伤。” “他们夫妇人很善良,日子过得这么苦还要尽心尽力为我们张罗饭食。其实我也想过帮他们,带他们去都城谋个营生,只是我担心如果由我说出口他们会拒绝,魏大哥一看就是个有傲骨的人。” “那怎么办啊?”桑南心犯难的抓着胸前的发辫。 沉默了片刻,尹浩文才开口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到时你只要说和你鱼娘一见如故,想和他们经常来往,可是此地距都城尚有几日车程,十分不便,希望我能帮忙带鱼娘他们去都城谋生。你开口求我帮忙,我肯定不会拒绝,而鱼娘看在你一片真心的份上,应该也不会拒绝让你难堪。”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尹大哥,你太聪明!”桑南心抱住尹浩文的手臂满心佩服的说道。 此时,距离那间破旧草屋几十步远的地方,席地而坐的魏名叼着一袋旱烟正吧嗒吧嗒的抽着,淡淡的烟气像抓不过的过往,一丝丝漂向空中。不多时,一个身影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在一旁的石头上磕了磕烟袋锅,魏名哑然开口道:“怎么不在屋里休息呢?” “你的脚”陈浩云蹙眉看向魏名受了伤的脚,“是那年受的伤吗?” 魏名长叹了口气,沧桑的面容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采,就连口气都有着淡淡的疏离,“是啊,是那年受的伤。” 陈浩云拢着拳,许久后才轻阖眼眸,“我真的很开心你还活着” “我们师兄弟三人,一个死,一个残,现下师父就只有你了”魏名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自己的脚,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你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魏名将烟袋送到嘴边,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将那些沧桑混在烟雾中吐向了半空,半晌后才幽幽说道:“我胸口中了一箭,本以为必死无疑,可谁知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鱼娘,才知道她冒着危险从那群追兵手里救下了我。鱼娘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经常去树林里采蘑菇。那天她看见有人在树林里追杀我,在我倒地之后那群人还探了探我的鼻息,大概那时我假死了,所以追兵以为我已经死透了,便不再管我。等追兵走远了,鱼娘立刻将我救了回来,只不过我的小腿和脚踝都中了箭,成了一个废人至于赵建泽,我在悬崖底下找到了他的尸骨,他浑身的肉被野兽啃得只剩几块,只余下瘆人的白骨”忆起当年入眼的惨象,握着烟袋杆的手指用力压了下去,关节上泛出一片白。 昔年的魏名是何等高傲的一个人,陈浩云永远都记得那些年师兄弟在一起的岁月,憨厚的赵建泽每每都会被机灵的魏名戏弄,只可惜岁月作弄,磨损了魏名的心智,更夺走了赵建泽的生命。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恶魔严震。 “严震已经死了,被我亲手打死的。”陈浩云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曾经他以为严震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然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恶魔造就的地狱永远不会消失。 “好,好——”魏名眼眶一红,“死了好,死了就不能再害人了。”他将头深深埋进弓起的双膝之间,呜呜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双膝间传来。 山边挂着的那许残月似乎也在为他们默哀,九年之间,物是人非,无情的岁月改变了每一个人。 隔天,桑南心按尹浩文的说法拉住鱼娘不肯松手。鱼娘的心思被桑南心说动,想和丈夫去都城换一种生活,毕竟这里的凄苦并不利于魏名养伤。可魏名似乎还有其他心事,总是不肯点头,每当看到桑南心时,他的眼角都会不自主的抽一下。 “魏大哥,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要为鱼娘想想吧,昨天的事谁能保证不再发生,鱼娘的安危怎么办?何况都城的日子比这里好过很多,鱼娘也不必再受苦,你难道不希望鱼娘像都城的女子一样过得幸福吗?” “桑姑娘,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丈夫一定是有他的理由。”鱼娘感激的冲桑南心笑了笑,随即走到魏名身旁,“我听你的,你要是不愿意去,我们就还在这里生活。” 如此深明大义的鱼娘让魏名愧疚的撇开了头。“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从没活过一天好日子,我”鱼娘并不美,但在他心里却是最善良的。当年冒险从追兵眼皮下救出他,费尽心思照料他,最后更是不嫌弃他这个废人嫁给了他。当年也是为了照料他,刚刚怀孕的鱼娘不分白昼去山林里采蘑菇卖钱,终是熬不住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鱼娘一直说他辛苦,说他累,可是鱼娘的苦和累比他更甚百倍千倍,只是都深深藏于心底。 “别说了!”鱼娘握住丈夫的手,“只要我们夫妻在一起,天天都是好日子。” 魏名心里最后一根弦啪一声断了,“鱼娘,我们”他咽了咽口水,眉心千变万化,“我们去都城吧!” 一行人入了都城,程嘉宁丝毫不停歇,连丞相府都不曾入内,便马不停蹄赶往乱葬岗。果然和得来的消息一致,董枫和铜面人都不翼而飞。 “可有发现什么?”查看了一圈毫无收获的陈浩云转身问程嘉宁。 “没有。”程嘉宁摇头。“一点痕迹都没有,按说铜面人的盔甲那么重,走出去的时候应该留下很深的脚印才对。” “难道说,董枫仍在假死的时候,就被人抬走了?”陈浩云想到这一可能,眼神也凛利起来。 程嘉宁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难道他们还有其他同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三章剥茧抽丝难辩真 原本说好回来就筹备婚事的尹浩文,不知为何好似忘却了这件事一般,每日里都是忙着公务。有几次桑南心想要提点他,可当她看到忙得丝毫不得停歇的尹浩文时,那些转到嘴边的话又都吞回了肚子里。 这天清晨,对董枫和铜面人平地蒸发依旧毫无头绪的陈浩云又一次早早醒来,瞪着眼躺在床上的他想起了魏名,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初来都城可还生活的习惯。思及此,陈浩云翻身下床,换了衣服直奔魏名的新家。 陈浩云前脚刚离开,程嘉宁后脚就到了,她扣了扣陈浩云的房门,许久都没有回应。难道是去找魏名了?她早就觉得陈浩云和魏名之间有种说不清的牵扯,可是二人又鲜有交流。表面看来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可程嘉宁就是觉得两人早已相识,而且是极为熟识。 “嘉宁姑娘。”男子的声音穿透了清晨的露水从身后传来。 早已从声音辨出来人的程嘉宁回身冷淡的看了眼,“尹丞相。” 尹浩文不紧不慢的走近了几步,“嘉宁姑娘可是来找大哥的?我瞧见大哥刚刚出门,似乎有要事要办,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程嘉宁随意应了声,转身就要走,却不料被尹浩文叫住,“嘉宁姑娘现下可有时间?” 摸不清尹浩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程嘉宁撇了下眉头,“尹丞相有事?” “是这样。”尹浩文不落痕迹的又走近几步,“南心十分喜爱嘉宁姑娘做的菜,可惜的是我府内的厨子没有一个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浩文不敢劳烦嘉宁姑娘亲自下厨,只是希望嘉宁姑娘不嫌弃我府内的厨子愚笨,传授他们一招两式,不知可否?” 这种小情人间互相讨好的方式程嘉宁虽不常见,但多少能理解,只不过数月前寺庙里尹浩文质问的话语,加上陈浩云口中杨晴与尹浩文的经年过往,总让她觉得尹浩文的目的不简单,可是遇到问题就躲着走的便不是程嘉宁了,她想了想仍是答应下来。“不过几道菜,没什么不可。” 闻言尹浩文眉梢飞上喜色,“如此便多谢嘉宁姑娘了。”他比了个手势,“嘉宁姑娘,请随我来。” 花园亭子里喝茶养生的尹叔刚放下精美的茶盏,一抬眼就看见尹浩文领着程嘉宁从回廊穿过。 “啧啧,真是个美人胚子。”打从第一次瞧见程嘉宁,尹叔那颗色心便蠢蠢欲动,此时更是恨不能将两粒色眯眯的眼球黏在程嘉宁身上。“好好一个美人,学什么功夫,真是便宜了那个混小子。”他心里惋惜不已,若非程嘉宁功夫了得,更是陈浩云的未婚妻,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染指一番。想起陈浩云,藏在尹叔心头的那桩事又一次触动了他的恐惧,这件事一定不能让陈浩云知道,否则—— “这程姑娘和大人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啊!”伺候尹叔多日的小厮早就摸透了尹叔的喜好,笑吟吟的谄媚道。 小厮的话成功的转移了尹叔的注意力,“谁说不是呢,我看浩文这几日对那个桑丫头也没什么兴趣了,美人在前,谁还顾得上那种清汤挂面的小姑娘。”尹叔又泯了口茶,“浩文要是能娶到这程丫头就好了!” “老爷您别急啊,大人这不是还没定下来吗,再说了,以大人的身份,三妻四妾又如何!” “对,对,你说的对!”小厮的话听在尹叔耳中十分受听。 殊不知,两人之间的对话早已被碰巧路过的桑南心听得一清二楚。躲在花丛后的桑南心沮丧的看着程嘉宁与尹浩文并肩而行,突然很悲哀的发现确实是程嘉宁更配尹浩文,她落寞的转身,不再去看,也不再去听。 早餐时,心不在焉的桑南心面对美食也只是勉强戳了几筷子便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她轻声说着,随即站起身离开了餐桌。 对于桑南心反常的举止,尹浩文没有很上心,他仔细的品尝每一口食物,这都是厨子在程嘉宁的指导下做出来的,虽然和程嘉宁的手艺仍有差距,但味道已经相去不远。尹浩文暗暗想着,未来的日子里,即便不能天天看到程嘉宁,如能吃到这些吃食,也算是一种安慰。 桑南心的郁郁寡欢、尹浩文的冷清淡漠让程嘉宁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莫非尹浩文对桑南心的感情不是真的? 几日后,四处查探线索的程嘉宁在路边偶然听人提到有人见过一个会妖术的老头。 “哎,我跟你们说啊,那老头特别诡异。”茶摊上的几个客人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见到他立刻跑,千万别回头。” “瞧你吓的,什么老头那么恐怖,连你这个郝大胆都能吓成这样?”其中一人不以为然的笑道。 “嘘!”郝大胆急了,“小声点。”他忙扯过那人,又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才继续说道:“一个老头半夜三更带着一个铜面人走在街上,像两条游魂,你说可怕不可怕。” “那有什么,说不定是更夫。” “什么更夫,分明就是黑白无常,我亲眼瞧见那个铜面人一伸手就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那老头不但不怕,还笑得人寒毛直竖。” “我说郝大胆,这俩人这么厉害,你还能活着回来?编的吧你!” “我呸,我要是编的,我今晚出门就被他俩弄死!”郝大胆气急败坏的指天为誓。 “嘿,那可就奇怪了,你既然看到了,又是怎么避开他们的?” 郝大胆心有余悸的回忆道:“那天我正好起夜,你们都知道,我家茅房就在靠后门的地方,当时我听见门外有动静,就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可吓掉我半条命,现在想起来我头皮都发麻。” “郝大胆,你有没有吓得尿裤子啊?哈哈!”其余几人哄堂大笑,都只当郝大胆说了个故事。 “你们还别不信,我听见那老头说要去南城五里找什么人,你们要是不怕死,这几天尽管去看看!”郝大胆丢下茶杯,气呼呼的走掉了,只余下一帮笑个不停的人。 叫过茶摊老板结账,程嘉宁也起身向南城五里走去。 南城五里是平民的居住地,坐落着零零散散的房屋。白日里壮劳力都出去劳作,留在家里的都是老幼妇孺,故尔街道上有些冷清。 程嘉宁走进五里的窄巷,刚走几步就看到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巷子里一晃而过,动作之快根本不像是普通百姓。她本能的加快速度追上去,却没有看到人影。又走了几步,不远处再次晃过一道身影,这一次程嘉宁一跃而起飞上房檐,扫视一番便发现那道身影窜进了一处民宅。她跳下房檐几步来到大门前,门是虚掩的。程嘉宁谨慎的退开半步,弹出手指用力推了下门扇。只听吱嘎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飘荡,有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感。她放轻脚步迈进大门,穿过巴掌大的院子走到屋子前。 “啊——”房屋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透过半开的门扇,程嘉宁看到一个女子头朝门的方向怦然倒地,脖子上还缠着一道白绫,一道身影也随着叫声一晃从屋内消失。程嘉宁暗道不好,中了对方的圈套,正要飞身追上去的时候,身后赫然传来女子的斥责声:“你把鱼娘怎么了?” 鱼娘?程嘉宁这才注意到眼前那个倒地不醒的女子正是魏名的妻子鱼娘。 桑南心窜上前用力推开程嘉宁,一眼就看到了脸色惨白的鱼娘,她颤颤巍巍蹲下身探出手指,猛的她尖叫起来,“她死了!”扭过头来的桑南心眼中充满怨毒,“你为什么要杀她,她不过是替我抱不平,你就杀了她,你好狠毒,好狠毒!” 矮身蹲在地上的桑南心面容扭曲,一口牙咬的嘎嘣作响,恨不能将程嘉宁生吞入肚。“程嘉宁,你为什么要杀鱼娘,为什么!”桑南心咆哮的声音穿透了房屋街道,引来了周遭邻里。见程嘉宁转身要离去,她猛然站起身扑到程嘉宁面前,死死扣住程嘉宁的手腕。 “放手。”程嘉宁面无表情的喝道。 “杀人偿命!”桑南心咬着牙迸出这四个字。 程嘉宁另一只手微抬,进退交错间已然拂开了桑南心的桎梏,“你该找的是凶手。”她丢下这句话便欲离去。 连招式都没看清就被人拂开的桑南心知晓自己根本不是程嘉宁的对手,可她仍不甘心的喊道:“凶手就是你!”见程嘉宁脚步一顿,她眼角滚出了泪珠,声音也软了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鱼娘她不过是替我说了几句话。我知道昨天你听见了我和鱼娘的谈话,你不必骗我说你没听见,我看见你了,只不过不想大家难堪才没有说出来。如今尹大哥的心已经偏向你,你还需要在意我和鱼娘说些什么吗?”桑南心眼角的泪越流越盛,爱人寡情,友人丧命,为什么偏偏都是她。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程嘉宁记得一清二楚,她不意间听见鱼娘关心桑南心近来面色不佳,几番追问下桑南心才说出实情,言说尹浩文有移情别恋之意,而对象便是程嘉宁。自从鱼娘夫妇落脚都城以来,桑南心与鱼娘往来甚密,感情也十分要好。当是时,鱼娘听闻桑南心委屈的话语,既气愤又为桑南心抱不平,宽慰桑南心的同时,连带着说了许多尹浩文和程嘉宁的不是。 “尹大哥!”桑南心突然瞪大了眼,直勾勾的盯着程嘉宁身后的街道。 程嘉宁跟着回过身去,就见尹浩文并着衙门的人在大门外止步,陈浩云也跟他们在一起。不知是谁报了官,说城南五里出了命案,刚下朝的尹浩文还没来得及迈进家门,衙门的人就跑上门来禀告,蒙丞相再三关照过的魏名夫妇家出了大事,而且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话音还未落地,陈浩云就冲出了丞相府,而尹浩文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也匆匆随之赶来。 “尹大哥”桑南心呜咽着扑进尹浩文怀里,后者虽略有尴尬,却还是别扭的拍了拍桑南心的脊背。“鱼娘死了被程嘉宁害死了”她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咣当一声重响,众人终于注意到衙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便是鱼娘的丈夫魏名。他呆若木鸡的走上前,全然没有注意刚刚从肩上滑落的担子,以至于整个人被绊得摔了一跤。那张如同死灰的面容让想要上前帮忙的邻居都害怕的停下了脚步,魏名的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团浓厚的黑云,无神的双目死死盯着门扇之后的场景。 突然,他爬起身拖着跛脚狂暴的冲到程嘉宁面前,劈手就向程嘉宁的脖颈砸去。 “小心!”陈浩云脚下轻点,两步窜到他们之间,捏好力道震开了魏名的攻势,同时也将程嘉宁护在身后。 被隔开的魏名滑开几步,踉跄的站稳脚跟,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师兄,“你要维护她?” “不是她!”陈浩云坚定的凝视着魏名。 因为陈浩云的信任,因为陈浩云的维护,那股莫名的温热如同一条春水流过程嘉宁心田。 “不是她?”魏名悲极反笑,“哈哈,不是她?”他面容扭曲的指着程嘉宁,“不是她,桑姑娘会指认她?那块白绫难道不是她惯用的武器?师兄,你被美色迷昏了头吗?”他越说声越大,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她杀了我的妻子,杀了我唯一的亲人,你居然还要维护她。鱼娘,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啊——”魏名跌跪在地,张开双臂仰天嚎叫, 原来魏名是他的师弟,程嘉宁如是想着,若是按她以往的作风,绝不会为这种事费心神,可眼下她不希望陈浩云因为她而被师弟误解,“会用白绫的普天之下并非只有我一人,数月前四大派的多名弟子皆死于白绫之下,然而事后证实那并非我所为。我程嘉宁就算想杀一个人,也绝不会偷偷摸摸,何况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实在有辱我的名声!”程嘉宁自陈浩云身后走出。 “这位姑娘。”领头的衙役硬着头皮走上前,“有人指证是你杀死了这名妇人,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人证此时正伏在丞相胸口流泪,而面前这位被指认为凶手的姑娘以及她身边那位男子似乎也同丞相相识,凭借他多年办案经验,这几人关系绝对不一般,眼下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他真是左右为难,只得先试试看将程嘉宁带回去问问话。 对于指认她的人是谁,程嘉宁心里一清二楚,当时只有她和桑南心在场,对方更是一口一个凶手叫个不停,“桑南心,你可有亲眼见到我杀死鱼娘?”桑南心一声不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程嘉宁冷笑道:“那就是没看见了!既然没看见,你又凭什么说人是我杀的?” 魏名惶然的瞪圆了眼,“你鱼娘死不瞑目,你居然还想抵赖!” 没有理会魏名的话,程嘉宁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昨天的事你不想大家难堪才没有说出来吗?确实很难堪,只不过该难堪的人是你!”程嘉宁目光迥然的盯着桑南心,后者的脸色渐渐惨白起来。“你以为我听完你和鱼娘的对话就离开了?其实不然,你后面那些自言自语的话,我一字不漏都听到了!” “不可能!”桑南心惊慌的抖了下身子。 “你盼着我早日消失,所以布下了这道局,引我来此,杀了鱼娘嫁祸于我,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我刚进了院子,你就跟进来了!” “不是,你胡说!”桑南心白着脸大叫。“我不会害鱼娘,我没什么朋友,除了莹儿就只有鱼娘了,我不可能害她,不可能!”她抓着尹浩文的袖子拼命摇晃他,“尹大哥,我不可能害鱼娘,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欢和鱼娘在一起,她对我那么好,我不可能害她!” “南心,你冷静冷静。”尹浩文按住桑南心,“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你不可能害鱼娘,嘉宁姑娘应该也不会” “就是她!”桑南心焦急的打断了尹浩文的话,“我来找鱼娘谈心,快到大门外的时候听见鱼娘的惨叫声,进来时就只有程嘉宁在院子里,不是她还会是谁,谁能有那么快的速度,一眨眼就跑的不见了?” “也有可能是你。”冷清的声音像是一道利剑直击桑南心的胸口。 “嘉宁——”陈浩云示意程嘉宁不要再说下去。 不知何时,魏名已经爬到了妻子身边,他伸出颤抖的手抚上妻子的面颊,“鱼娘,是我没用,我不但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还害你丧了命师兄,”他回头轻唤一声,“你杀了我吧,把我和鱼娘葬在一起,生前我不能保护她,就让我死后去陪她,她一个人在地下那么冷,一定很害怕” “魏名!” “难道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不肯答应我吗?”魏名绝望的看着陈浩云,“你喜欢这个妖女,一心维护她。九年前我便不是你的对手,如今废人一个,更不是你的对手。我无法为鱼娘报仇,唯有一死才能谢罪!” “魏名,你何必如此!”陈浩云头疼的看着师弟,“事情尚未查明,你非要如此相逼吗?” “哈哈,人证物证确凿,还需要查吗?小晴她——”话音尚未落地,魏名面色古怪的撇开了眼,“桑姑娘和鱼娘她们情同姐妹,怎么会害她,除了程嘉宁,还会有谁!” 很快程嘉宁就意识到作为陈浩云的师弟,魏名也是认识杨晴的。 “师兄,你只需要给我一句话。”魏名定定的看着陈浩云,一字一顿问道:“是她死还是我亡?” 闻言,程嘉宁不禁冷笑,这真是古往今来最难的问题。 尹浩文也屏息看着眼前的一切,周遭死一般的沉寂让他心头一紧,“魏大哥,这件事还需调查,我想鱼娘也更希望能抓到真凶,事情没有结论之前并不能断定嘉宁姑娘就是凶手,你这样反倒让大哥为难。” “尹大哥,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说话?”睁着一双迷蒙的眼,桑南心只觉得心已经碎成了一滩尘埃。 “南心!”尹浩文不悦的低斥了声。 眼下最为难的莫过于在场的衙役,岂料在他们长吁短叹之际,程嘉宁竟自发走来,“我随你们去衙门。”她说的轻飘飘,话音也是冷冷的。 领头的衙役先是一愣,随即拼命点头,“好,好,那姑娘请吧。”说着摆了个手势。 “嘉宁——”不知为何一股不安涌上心头,陈浩云忙低唤了声,后者回头冲他淡淡一笑,转身随衙役走出了人群。 三天后是鱼娘下葬的日子,当陈浩云出现在魏名家时,魏名顶着黑眼圈瞥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棺木入土的那一刻,素来顶天立地的汉子腿上一软跪在棺木前,那张苍白无血的脸上只有悲伤。魏名跪在地上摩挲着棺木,下一刻他已夺过旁人手中的铲子,一铲一铲合着眼泪将鱼娘埋在地下。风吹着黄土拍打在他脸上,他抱着那块石碑久久不曾离开。 被关押在牢中的程嘉宁靠在墙角望着对面墙上仅有的一块巴掌大的铁窗,会是什么人要陷害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三天之中,尹浩文每天都会来,毕竟牢房重地,陈浩云这样无功名在身的人根本不得入内,尹浩文自然成了他们的信差。每每尹浩文来探访,都会宽慰她一番,表示衙门会尽全力将此事查清还她一个公道。 这天傍晚,衙役掌着昏黄的灯火过来送饭,还说这是丞相府的人特地送来的,按衙役的描述应是陈浩云无疑。程嘉宁不疑有他,打开食盒尝了口,可是刚一入口她就觉察出异样来,奈何为时已晚,她忙抬手封了几处穴位,然而毒液入体,此举也只能拖延,若是得不到解药,仍是只有死路一条。就在这时,衙役亮出了匕首一步步向她走来,对着她心脏就是一刀。 “去死吧!”那衙役怨毒的低咒。 “是你!”程嘉宁终于认出面前这个所谓的衙役不过是是魏名伪装的。她抓过食盒用力掷向魏名受伤的脚,魏名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顿时痛叫连连,手劲也跟着一歪,脚下虚软的程嘉宁趁此机会拼死闪身,堪堪躲开这一刀。 半伏于地的魏名根本不给程嘉宁机会,他强撑起身,挥手就是第二刀,程嘉宁用尽浑身力气冲他脚下扫去,可叹她中的毒太过猛烈,连身手都迟缓了不少,尽管这一下用尽全力,可扫出去的时候还是软绵绵的,仅仅是碰到了魏名的脚踝。显然为名不会给程嘉宁更多的机会,她当机立断拔下头上的银钗,拇指在钗头轻轻一点,数支银针如飞雪白毫,每一支都准确无误的打中了墙上的烛火。霎那间,魏名眼前一片漆黑,他脚上本就有伤,骤然失去光明让他脚下失去了力道,叮叮咣咣撞倒了周围的物件。 牢房内的打斗声惊动了不远处的衙役,还有刚刚到达的尹浩文。面对一室黑暗,衙役们迅速摸到了灯台处点燃火光。 几个衙役将魏名擒下时,他仍不死心的想要刺杀程嘉宁。 “嘉宁姑娘!”看见程嘉宁口角不断涌出鲜血,尹浩文只觉得浑身血液冷凝,他冲上去将程嘉宁抱在怀里,“别怕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她死定了,这种毒没有解药,只有死!”魏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终于替鱼娘报了仇了,哈哈,哈哈!” “魏名,你住口!”尹浩文心痛的皱起眉,他看着程嘉宁在他怀里不停地吐血,心像被人勒住一样。 “陈陈浩云”程嘉宁握住尹浩文的手腕,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要见他” “快,去叫陈大侠!”尹浩文急吼吼的冲身旁的侍卫喊道,而后反手握住了程嘉宁的手轻声哄道:“哥马上就来,你再等等,再等等” 那双漂亮的眼睛蒙上一丝悔意,“是我太大意了竟然是三花毒草真给阿爹丢人” “你不会有事的!”尹浩文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下颌轻轻的摩挲着她的额头,九年前失去她的那种痛心感和恐惧感再一次袭来。 “鱼娘,你看到了吗,杀害你的凶手就要死了,她要死了!”又哭又笑的魏名显然已经精神恍惚。 “魏名,你这个疯子!”尹浩文咬着牙根,“我不会放过你!” “哈哈,你杀了我吧,反正我已经报了仇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死了还能去见鱼娘!” “他他到哪里了?”软软的躺在尹浩文怀中的程嘉宁脸色越来越白,嘴角的血也越来越多,她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浸透,映着她那张脸越发惨白。 见程嘉宁弥留之际仍在等待陈浩云,尹浩文的心就如同被蜜蜂狠狠的蛰了几下,他苦涩的开口道:“快了,快了” 程嘉宁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身子也越来越轻,她强撑着双眼,却怎么也敌不过身体传来的倦意,缓缓的,她的眼皮滑落下来,血仍在流,只是鼻翼间已没有了呼吸。 “不!”尹浩文低吼,拼命地摇晃她,只是怀里的人再也没有睁开双眼。 收到消息的陈浩云一路轻功冲到牢房外,虽然侍卫只是很含糊地说丞相有事请他过去,可是这三天来,他想尽了办法都无法同尹浩文一并进入牢房探视,如今居然如此轻描淡写的准许他入内,他只觉得指尖都在跳个不停。牢房外早有丞相府的侍卫相迎,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可是陈浩云仍觉得这条路太远,远到他跑得再快也跑不到尽头。 在那团灯火之处,他看到了,看到被血染红的程嘉宁安安静静躺在尹浩文怀里,一动不动。刹那间,他的心魂都被慑住了,毫无意识的抬脚一步步向二人挪去。 “我杀了她,杀了她了!哈哈!”魏名突然放声大笑,“谁都别想阻拦我报仇!” 陈浩云总觉得眼前这副场景并不真实,他想伸手摸摸看,或许程嘉宁的手还是温热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开的玩笑,只是当他真的碰到那只手时,微凉的感觉刺痛了他的心。 “嘉宁”他艰难的唤着她的名字,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我来了”他错了,他不该任由衙役带走她,哪怕是与官府为敌,他都应该护着她。“嘉宁”眼泪一滴滴滑落,他捧起那只手捂在眼前无声的痛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四章女儿国中阴阳乱 “哥,你要走?”尹浩文望着背起包袱的陈浩云,低声问道。 陈浩云微微颔首。 “嘉宁姑娘她”尹浩文欲言又止,后面的话仍是说不出口。 “我相信她还活着,我会找到她!”陈浩云笃定的说道。 知道劝下去也是无果,尹浩文默然了片刻才道:“路上万事小心。” “好。”陈浩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走了。” 半个月前程嘉宁身中剧毒香消玉殒,陈浩云根本无法接受程嘉宁离开这一事实,可那具冰冷的身躯像是一个魔咒,将他的心拉入深渊。面对魏名,他恨对方,但更恨自己,为什么没能保护好程嘉宁。他无法狠下心来杀死魏名为程嘉宁报仇,却也难以将对方再当做师兄弟。按律法,魏名作为凶手被捕入狱,但当审问他从何处得到毒药,又是如何混入牢房中时,他只是装疯卖傻并不作答。最终魏名被定了死刑,明年秋后问斩。 就在程嘉宁中毒身亡第二日,她的尸体居然离奇失踪了。自那时起,陈浩云笃定程嘉宁还活着,他开始四处打听,终于打探到有一个老者曾带着一个和程嘉宁十分相似的姑娘离开了都城,朝北冰国而去。老者?不知为何,陈浩云联想到了董枫,难道是董枫报复,设计了一切陷害程嘉宁。他不愿多想,忙收拾了东西启程前往北冰国,他相信程嘉宁一定还活着,就算她被董枫控制了,用尽一切力量他也要将她救回来! “真没想到你会来边关。”拢着锦袍的宫玉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耀着点点星光,他瞥了眼站在身旁的陈浩云调侃道:“连胡子都刮了,这是要重新做人?” 与宫玉并肩站在松涛万壑的雪山上,映入眼中的壮观景致却无法撼动陈浩云的心。 “你可有些不对劲啊!”宫玉皱了皱眉,“严震都已经下地狱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如此心烦?”蓦地,他眼角一挑,嘴角一弯,“莫非你害了单相思?” 不远处的行书和楷书顿时了然,三天前他们主子在雪地里打狍子,竟意外发现许久不见的老友昏倒在冰天雪地里,于是好心的将他捡回来,可这三天里陈浩云除了喝酒就是喝酒,连句话都不肯说,真是急死人。 “来来来,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兴奋的火苗在宫玉眼中乱窜。见陈浩云依旧不言语,宫玉扫兴的撇了撇嘴,不满的嘀咕道:“不说就不说,装什么忧郁!” 受不了宫玉的啰嗦,陈浩云索性扭头走下山。 “主子,陈大人真的是害了单相思吗?”瞄见陈浩云走远,只余下黑点大小的背影,楷书八婆的凑到宫玉身边。 抖了抖散落在锦袍上的雪花,宫玉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睡梦里还喊着人家姑娘的名字,不是单相思是什么。” 行书瞪大了眼,“陈大人还喊了那姑娘的名字?” “你们去打听打听,程嘉宁是哪家的姑娘,打听到消息就立刻过来告诉我。” “程嘉宁?”楷书挠了挠头,“主子你干嘛要打听她啊?” 宫玉甩给楷书一个‘你笨死了‘的表情,“能让陈浩云这种老古板茶不思饭不想、闷头灌酒的人,简直就是我学习的榜样。我要跟她学上几招,也好在陈浩云给我添堵的时候反击回去。” 行书和楷书对视一眼,陈大人真是——不幸误交损友。 不出半日,行书和楷书便打探到了消息,两人不敢耽搁,忙一前一后跑进宫玉的书房,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板,像两条蛇一样横七竖八的贴在门框上。“主主子打到了” 宫玉双目一亮,“你们俩个出息了,才半天就打听到了?” “那个不是哪家的是是苗疆”楷书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行书拍了拍胸口补充道:“霜落堂堂主” 好不容易弄清楚行书和楷书的话,宫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陈浩云喜欢的居然是玉罗刹!” 此时坐在自己屋内闷头灌酒的陈浩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抓过酒坛继续仰头倾倒。 数日前当他赶到北冰国与东屿国的交界之地时,却失去了老者与程嘉宁的踪迹,无论他如何打探,这两个人就好似蒸发了一样,再无踪影。之后他在不经意间听一个小二提起有两个打扮奇特的人要去穿越雪海前往北冰国,陈浩云也不知自己哪来的那股信念,心中笃信那两人便是他在苦苦追寻的老者和程嘉宁。他独身一人深入雪海,想要追上几日前便出发的两人,可中原人根本不了解雪海壮观秀美之后的恐怖,陈浩云便是这样,险些因为缺衣少食死在雪海中。也许冥冥中注定,最后竟是宫玉救了他。 站在半掩的门外,宫玉瞧见陈浩云脚边乱七八糟丢着十几个酒坛,可坐在桌边的人却是越喝越清醒,他心里暗暗为二哥珍藏的美酒叫屈。 “咳。”宫玉清了清嗓子,随即推门入内。 陈浩云好像未察觉到来人一般,继续自顾自的喝酒。 宫玉拉开陈浩云对面的凳子坐下,无奈的开口道:“别人喝酒是买醉,你倒好,越喝越精神,我看你啊,还是别糟践这些好酒了。”说罢,他用力将陈浩云手中的酒坛扯了下来。 “给我。”沉默了数日的陈浩云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开了口。 宫玉瞧了瞧手里的酒坛,又瞧了瞧陈浩云,好看得眉毛立时拧了起来,“这么多天你都不愿意说话,合着我还不如一坛酒?” “给我。”陈浩云的声音又沉了一分。 宫玉翻了个白眼,十分潇洒的将酒坛丢向门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陈浩云不想再理他,起身就向里间走去,打算裹上棉被开始冬眠。宫玉急的一把捉住他,“你喝了我二哥这么多酒,总得回报点什么吧!” 背对着宫玉的陈浩云脚上一顿,宫玉有些得意的想着,就知道你有恩不报憋在心里难受。“你是喝酒的行家,应该喝得出来,这些酒至少已经藏了二十年,我们兄弟平日里都舍不得喝上一口。你那鼻子倒是灵,几下就摸到了酒窖,还把里面搬空了,我二哥要是知道了,修理你事小,若是一口气上不来气病了,这边关谁来守,百姓又该如何?” 沉默了片刻,陈浩云回身低声问道:“要我做什么?” 宫玉清清嗓子,“其实简单得很,过几日我要启程去北冰国和他们签订协议,依他们的作风,肯定不会轻易松口,说不定还会当场挑衅,我们总得带几个高手压压场面吧。”说罢,宫玉殷切的看着陈浩云。 “好。”陈浩云想也没想,一口应承下来。不是说老者带着嘉宁去了北冰国吗,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入北冰国去查探一番。 听见陈浩云的答案,宫玉悬着的一颗心才松下来,幸好他答应了,不然还要想别的办法才能让他重新融入人群,而不是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还是个喝不醉的酒鬼。 五天之后,东屿国的使团离开了边界,前往北冰国都城。 北冰国,这片广袤大地上唯一一个女权国家,北冰国的女子可以出将入相,从文习武,娶夫纳宠。而北冰国的男子只有一条出路,那便是嫁人。于是乎,当宫玉一行人出现在北冰国的土地上时,每个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好奇,女人们看他们的眼神更是充满了各种意味,有评头论足的意味,也有调戏的意味。 “明王爷太鸡贼了,非说自己是驻边将领,不能随意离开,把这歹命的差事甩给主子,让咱们也跟着难受。”被一群女人用调戏的眼神围观,义愤填膺的行书很快就想到了罪魁祸首,默默的在心里‘祝福’他夜夜被明王妃罚跪搓衣板。 骑在马背上的宫玉恨不得扯一大块布蒙在自己脸上,盖住这张出尘夺目的老脸。反观陈浩云,因为蓄起了胡子,反倒不受瞩目。 “小哥,嫁人了没?”路边一女子挑着两担沉甸甸的货物笑呵呵的问道。“我还没有娶亲,你若是愿意,我便托人去你家说亲。” 看见对方衣服下绷起的肌肉,宫玉就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北冰国的女人真是够彪悍。 大庭广众之下,东屿国的豫王爷被人当街调戏,随行的人都忍不住低下头捂嘴偷乐。 作为来访使者,就算对方当面骂娘,也要优雅的装作没听见,有什么仇什么怨都得等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再清算,眼下不过是对方的百姓出于日常风俗习惯随口问的一句话,宫玉在心底劝自己,这不过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于是强撑出笑脸回道:“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我早已娶妻生子,家中已有七房妻妾,暂时不考虑纳妾。” “娶妻?纳妾?”女子神情古怪的看着宫玉,“大白天说什么胡话呢。”她将宫玉当做了疯子,挑起扁担转身就走。 再看周围的人,看宫玉的眼神就好像他身上贴了一道写着‘已婚男子’的字帖,而且是个神经有问题的已婚男子。 “妻妾?”行书愕然。 “还七房?”楷书哑然。 二人纷纷向主子投去了悲悯的目光,一个年逾三十的老光棍说出这种话到底是什么感受,反正已有妻儿老小的他们并不了解。 这之后,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宫玉不得已选择了娘娘腔和娇弱女子们的最爱——马车。他不情愿的将自己团作一团丢进马车里,就在连续数日的马车旅程中即将疯掉的状况下,使团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宫玉如释重负跳下马车,换上高头大马,英姿煞爽的向宫殿前进。 “真的?”宫殿里,北冰国的继承人卓泷衣听完侍卫的转述,漂亮的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弧。 “千真万确,这一路上这位豫王爷没少被人调戏,这才不得已选择坐马车。刚刚在距宫殿五百步外又火急火燎的从马车里窜出来跳上马背,肯定是怕被我们笑话。” “哈哈,这真是太好笑了!”卓泷衣起身召过一个宫女,“去告诉小公主一声,这么好玩的事情也该让她一块看看。” “是。”宫女应声离开。 “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位豫王爷!” 递上东屿国的国书,宫玉风雅的站在宫殿外等候,不多时,宫殿大门再度开启,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被人簇拥着走向他们。 那女子年约三十,身形较一般女子高大些,一头秀发梳理的一丝不乱,略显男式的发型和衣着穿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倒生出一种英气美。 “公主到!”宫女高声喊道。 原来这便是北冰国的继承人卓泷衣,宫玉不动声色的打量来人,听说这位公主曾经订过亲,不过对方福薄,还没来得及拜堂成亲就一命呜呼了,似乎这位公主还是个痴情种,那之后便再没订过亲事,也没听说和哪家公子看对上眼。 在宫玉心里,这些故事都是崇拜君主的百姓编出来的瞎话,毕竟如果公主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想要嫁给她的男子肯定不计其数,哪还会单身至今,而民间流传的各种无聊版本的才子佳人浪漫凄美故事集不过是为了掩盖公主是个丑八怪的事实。然而宫玉却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年逾三十的单身汉,而且面皮似乎还不差。 所以当宫玉已经抱好眼睛被刺瞎的心理迎向来人时,本以为会见到一个脸色枯黄的老姑婆,不想对方竟是个英气勃发的美人。传言看来也是有一定可信度的,说不定北冰国的人就是喜欢说大实话,宫玉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东屿国使臣见过公主。”宫玉客气的行了一礼。 “豫王爷远道而来,泷衣甚是欣喜,请!”卓泷衣比了个手势,示意宫玉与她一道入内。 陈浩云跟在宫玉身后,听见行书和楷书偶尔交头接耳,对于眼前的宫殿是否壮观,是否大气磅礴,他毫无兴趣。他心里想的都是程嘉宁,她被董枫带到北冰国后会去哪里。 “嘉宁”他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她的名字,右手也缓缓搭上了左腕上的银镯,一遍又一遍摩挲着。 耳尖的宫玉听见了陈浩云这声发自内心的沉吟,前进的步伐略微顿了下,身边的人立刻察觉出来。 “一路舟车劳顿,豫王爷想是累了,看来豫王爷并不习惯骑马。”卓泷衣话里有话的说道。 “公主说笑了,”宫玉暗自咬了咬牙,看来这个卓泷衣已经将他这一路打探的一清二楚,“出发前本王的坐骑不凑巧生了病,不得已只好在贵国境内临时置备了马匹,可贵国的马似乎都是为女子准备的,本王手长脚长,实在是不适合。”他故作为难的笑了笑。 卓泷衣听得有些生气,这分明就是在嘲笑她们女子身材短小,不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那豫王爷应该坐马车啊,我们这的马车都是为男子准备的,应该会适合你。” “噗!”楷书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没被自家主子瞪死。 宫玉被卓泷衣的话噎得半天都发不出声,只能忍气吞声随着洋洋得意的卓泷衣入了大殿。 将使团一行人安排好后,卓泷衣穿过宽广的花园回到后宫。 “小公主呢?”推开房门,没见到想见的人,卓泷衣不觉皱了皱眉。 屋内的宫女忙上前行礼道:“小公主说想喝鱼汤,就去钓鱼了。” 卓泷衣只觉得脑后突突突跳了好几下,为什么她有种预感,她精心饲养的那些小鱼就要变成某人的盘中餐了。“小公主去哪钓鱼了?”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紧张。 宫女心虚的低下头,小声的说道:“就,就是公主您养鱼的那个鱼池” 当卓泷衣赶到的时候,打理鱼池的宫女硬着头皮告诉她,小公主已经差人将鱼送去御膳房炖了。一记闷雷劈在卓泷衣胸口,她又气又急,“这个小姑奶奶,又是谁惹她了?”宫女们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卓泷衣,“公主,小公主好像去了花园,说要摘些花放在屋里” 卓泷衣头疼的拍上了额头,不用说,这位小姑奶奶一定是去了她种的那片花圃,将她最爱的花摘了个一干二净。 当晚,女王卓润和公主卓泷衣的餐桌上都多了一碗鲜美的鱼汤,卓泷衣看着已经炖成浓白鱼汤的宝贝小鱼,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仅如此,当她回到房间准备休息时,竟意外发现原本是生长在她最爱的那片花圃里的鲜花通通被编成了花束铺满了她的桌台。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房檐下显得越发寒气逼人,陈浩云握着一壶酒半倚在房檐下,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一张毫无波澜的面容。 隔着窗户看见陈浩云时不时抿上一口烈酒,那些想要劝慰的话都被宫玉硬生生拦在嘴边,反正喝别人家的酒总比喝自家的酒划算,还拦他作甚。 北冰国的酒又辣又呛,一口下去浑身发热,陈浩云却是越喝头脑越清明,然而脑子里的结却怎么也绕不开。 董枫和铜面人一并消失,可却并非一同再现。董枫只带走了程嘉宁,究竟为何,难道是想舍弃铜面人,将程嘉宁做成下一个以蛊炼人的武器吗?手中的酒壶咔嚓一声被捏成了碎片,指尖上的腥红混着刺骨的烈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玉罗刹当真有传说的那么美?”趴在窗边的宫玉闻到血腥味,一侧头就看见眼前这副血淋淋的场景,不免咂了咂舌。 “瞧陈大人那副失了心魂的模样,铁定是美若天仙。”楷书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 “恩,恩!”宫玉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说不定那个玉罗刹没瞧上他,才让他如此揪心夜夜买醉。真是郎有情妾无意,好一出人生悲情大戏。” 一旁的行书叹了口气,“主子不去写书真是可惜了。听说那卓泷衣公主也是个有故事的人,说不定比陈大人的故事还要感人肺腑。” 闻言,宫玉不以为意的撇嘴道:“那种男人婆一样的女人会有什么动人心弦的故事,就算有也是编出来的。瞧她那副彪悍相,谁娶了她一准短寿十年!” 楷书挠挠头,“应该是嫁吧?” 宫玉回手给了楷书的额头一记响亮的弹指,痛得楷书眼泪直流,然而宫玉的怒气并未消,他半是威胁的说道:“明天我就去街上挑个女子把你嫁出去!” “呜呜,不要啊,主子,我家有娇妻幼子” 宫玉最恨的就是妻儿成群的成功男士,万年老光棍又怎样,无牵无挂,潇洒又自在。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心里八成也缺了几分底气,所以他恨妻儿成群的成功男士,更恨妻儿成群的成功男士在他面前炫耀。于是,楷书很不幸的触了宫玉的逆鳞,大半夜被撵出房外,蹲在瑟瑟冷风中守夜。 隔天,北冰国女王卓润面见了宫玉一行,并于当晚设宴款待。 席间,看见在宴席间穿梭、端茶递酒的男仆时,宫玉脸上那块挂着完美笑容的面具生出了几道裂痕。当听见卓泷衣呵斥一名男仆连倒酒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时候,他脸上的裂痕又深了几分。当一群穿着暴露的男子飘进大殿洋洋起舞时,宫玉的面具终于化作一滩碎片,再也挤不出半点笑容。 对面的卓泷衣时不时将宫玉瞟上一眼,当发现宫玉的脸已经僵化的如同放了几十年的面饼一样,她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无论如何,宫玉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再呆下去,哪怕是多吸一口气,他都觉得头要爆裂开来。“女王陛下,关于贵国和我国的协议一事,您看何时可定夺呢?” 卓润年逾六十,满头秀发已成银丝,带着褶皱的脸上却依旧充满威严。她笑着看向卓泷衣,“这件事朕已交由泷衣全权负责,豫王爷有何想法都可与泷衣探讨。” 卓泷衣隔空冲宫玉遥遥举杯,挑衅之意十足。“豫王爷初次来我北冰国,实该好生领略一番,协议之事不急于一时,就请先让泷衣略尽地主之谊。” 他就知道,这桩歹命的差事,不死也要去掉半层皮!宫玉认命的举起酒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这时一名女侍卫跑过来附在卓泷衣耳边说了些什么,卓泷衣听完点了点头,“就按小公主的意思办吧,只是” 听出卓泷衣话中的为难,卓润侧头问道:“小丫头又怎么了?” 卓泷衣只得据实禀报,“她近来闲的无趣,说是要办个文武赛事,我怕她在屋里闷出病来,也就没有拒绝。”提到这位小姑奶奶,卓泷衣十分头疼,她总是变着法的折磨人,只怕这一次也是打着办赛事的名号,行耍人之实。 “这倒也没什么,就随她去吧。” “只不过”她不经意的瞄了宫玉一眼,“只不过她希望东屿国的使团也能参加。” “这”卓润也看向宫玉一行人。 宫玉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将那个小公主骂了个万八千遍。怪胎,北冰国全是怪胎!他刚要开口拒绝,就听见卓泷衣抢先道:“我国的文臣武将俱是女子,只怕豫王爷不愿与女子应战,还是算了吧!” 除却宫玉一行人,在场的人都将目光刷刷刷盯向宫玉,宫玉尴尬的将酒杯举在眼前挡住自己的脸。 一名将军打扮的女子笑道:“也对,男子一贯只会绣花弹琴,吟诗作画,非要让他们舞刀弄枪,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要是伤了手脚,以后就难嫁人了!”另一名文官打扮的女子也跟着笑道。 宫玉心里已经开始骂起了自家二哥,回去后他铁定要将二哥私藏的美酒全数翻出来,通通送给陈浩云。 “呵呵”宫玉尴尬的咧了咧嘴,“我们东屿国的男子一向是将女子当做娇花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不过既然公主热情相邀,我们也不好再推据。”他咬咬牙,“但听公主安排。”反正话已至此,就算不得已输了,他们也能说是不便与女子动手,故意让步。 翌日,宫玉闲闲散散的晃到了比赛场地,刚刚坐稳,就看见卓泷衣一身劲装骑马而来。 “豫王爷,请吧!” 宫玉眼一斜,这是何意,莫非是要他亲自对垒? 见宫玉没有反应,卓泷衣激将道:“豫王爷可是害怕?” 双目微微眯起,宫玉伸手接过马匹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请公主赐教。” 听说这位豫王爷并不受先帝喜爱,在都城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游戏人生,举凡吃喝玩乐无一不通,文武骑射不学无术。可看他这副英姿飒爽的模样,卓泷衣以为自己的情报可能有误。 “听说阁下是豫王爷身边的得力干将,可否与本将切磋一番?”一名女子打马上前,冲着陈浩云一拱手。 行书和楷书凑到陈浩云身边小声嘀咕道:“主子这次极有可能会输给对方,所以陈大人你一定得赢,才能挽回颜面。” 倘若宫玉知道行书和楷书对陈浩云的期望远远高于自己,而且还笃定自己会输,一定会气得从马背上摔下来。 一架龙辇缓缓行至场地外,龙辇之外的纱帐如一头白发在冷风中飞扬,一个模糊的人影浮现在纱帐之后。 女将士忙下马行礼,“见过小公主。”里面的人只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宫玉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这个年幼顽劣的小公主架子还不小。 对于小公主会出现在这里,卓泷衣也只是无奈的轻摇了摇头,默许了她的出现。 一名身着淡粉色宫装的宫女不疾不徐来到几人面前行礼道:“小公主说了,倘若豫王爷一行人中有一人能赢,那她便做主答应东屿国一个条件,若是有两人能赢,便答应两件,以此类推,不知豫王爷的人可敢应战!”话落,卓泷衣头疼的扶着额。 宫玉隐隐觉得肺部要炸,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比面前这位卓泷衣还要傲慢无礼,分明就是瞧不起他们。“陈大学士。”他十分不悦的开口唤道:“你务必要赢!” “陈大学士?”卓泷衣看向陈浩云,东屿国的品味真是奇怪,大学士竟然蓄了这么浓密的胡子。 陈浩云翻身上马,踱到宫玉身旁低声说道:“要谈什么条件你自己去赢,我的条件要自行使用!”他已打定主意赢得这场胜利后,请求北冰国皇室搜寻全国,誓要找到程嘉宁。 宫玉拧眉,只要能赢,管他怎样都好。 一声令下,几骑快马齐头而出,眨眼便失去了踪影。吃了满嘴灰沙的行书和楷书咳嗽连连,不停的在鼻翼前扇风, 陈浩云和女将士的马齐头并进飞奔入树林。两人皆从背后抽出涂有各自颜色标记的羽箭搭上弓弦,两声利响过后,路边已多了几只中箭的野兔。 比赛正进行的火热之际,只听身后的女将士哀嚎一声,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正踹在她的心窝,那女将士身子一歪,坠落下马,受了惊吓的马匹丝毫不顾及主人的安危,嘶喊着向前冲去。 黑影再度袭来,这一次目标竟是陈浩云,他手腕反转,连续拍出数掌。陈浩云脱开脚蹬用力一踩,身子飞入半空躲开了黑衣人的攻击。他将手中弓弦用力挥出,黑衣人忙向后旋转,在半空中转了数圈终于落地。一手探地的黑衣人大手在地上一扫,几颗碎石破风而出,陈浩云挥舞着手中的弓弦打掉了飞来的石子,另一手已扬起马鞭,啪的一声缠住了黑衣人的右腕。黑衣人用力一扯,随即放松身子,将自己整个掷向陈浩云,他的双腿在空中绻起,猛地一蹬,目标正是陈浩云的胸口。 陈浩云侧身避开,右腿用力踢出,正中黑衣人小腿胫骨。黑衣人痛呼一声在空中一个后翻身,右手一缩甩开了缠在腕上的马鞭。他低呼一声,刹那间,树梢上又跳下数个黑影,将陈浩云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不怀好意的笑道:“不想死的就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这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 陈浩云皱了皱眉,皇家在此游猎,居然有刺客擅闯进来,看来对方不可小觑。 “我劝你们还是快点逃命。”他冷飕飕的回道。 “哈哈,姐妹们,这个男人真是胆大妄为,明明自己危在旦夕,居然还敢吓唬我们!” “我瞧着他手上的那只镯子不错,若是肯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命!”另一名女子笑道,言语间,一根细丝啪的一声搭在了陈浩云腕间的银镯上。 莫说这镯子有机关打不开,就算是取得下来他也绝不会交给任何人。 众人只见陈浩云眼神一凜,“找死!”下一刻,他手中的马鞭像是雪地里的飞花,在树林中划出一道道光痕,那群黑衣人躲闪不及,纷纷中招。有几个仍在挣扎的,刚刚爬起身又被马鞭抽翻在地。 最先出现的黑衣人此时已缓过来,他拦在最前快招猛打,“还不快走!”尽管这人刻意变了声,可是陈浩云听得出面前是个不算年轻的男子。 受了伤的众黑衣人皆已逃走,唯有面前这位似乎一直想得到陈浩云的手镯,并无退去之意。 黑衣人的手指刚搭上银镯,陈浩云已一掌震开黑衣人的手臂,“休要打这镯子的主意!”他厉声喊道。 仅露了一双眼在外的黑衣人眼神古怪的看着他,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陈浩云冷笑,“既如此,那就留下你的命来!”他眼中瞬间迸射出杀意。 不过眨眼间,黑衣人的四肢中了数鞭,衣服都被抽裂开来。他遗憾的看了眼那只手镯,忽的跃起飞出了树林。 见黑衣人不再恋战,陈浩云也没有再追。他走过去俯下身掐了掐那女将士的人中。很快女将士翻了个白眼醒转过来。 “多谢侠士救命之恩。”女将士翻身爬起,单膝下跪谢恩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陈浩云扯过自己的马,将缰绳交到女将士手中,自己则施展轻功飞回了出发地。 此时宫玉和卓泷衣已经折返回来,正清点自己的猎物。看见陈浩云和女将士诡异的回归形式,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发生什么事了?”瞄见女将士一身狼狈,卓泷衣忙问道。 宫玉也上前问了句,“出事了?” 女将士心有余悸的答道:“碰到了刺客,幸亏有陈大人出手相救。”说罢,她感激的看了眼陈浩云。 “小公主。”绕开众人,陈浩云行至龙辇前拱手道:“不知道小公主说的话可还作数?” “放肆!”淡粉色宫装的宫女呵斥道:“小公主说话一言九鼎,岂会赖账!” “那便请小公主呈现诺言。” 纱帐后的人略微抬手,宫女忙说道:“请陈大人明日前往龙泽殿,小公主将亲自接见陈大人。” “多谢小公主。” “你说陈大人会提什么条件?”楷书八卦的问着行书。 “金银?财宝?陈大人好像都不爱。”行书捉着下巴想了想,“至于美女,他醉心于那位姑娘,铁定也不爱美女。” “说来说去,等于白说。”楷书白了行书一眼。 宫玉心想,莫非他想让北冰国皇室出面迫使程嘉宁嫁给他?不不不,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太荒唐了,程嘉宁跟北冰国可没有半点关系,凭什么听这帮女人的。 隔天清晨,当陈浩云刚刚收拾妥当准备去见小公主的时候,女王突然召见他们一行人,并言明昨日那位女将士对陈浩云一见倾心,想要娶他为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五章风雪冰原寒人心 “不可能!”陈浩云的当场回绝让女王和女将士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面子受损的女王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勉强耐心问道:“为何?” “我已有婚约在身。” 什么什么?宫玉瞪圆了眼,陈浩云已经定亲了? 行书和楷书的下巴也都跟着掉了下来,陈大人什么时候定的亲? 闻言,女王面色稍缓,可那女将士并不放弃,“既是没有成亲,便还是自由之身,我愿与那位女子一较高下。” 啧啧,抢亲呐,宫玉鄙夷的看向卓泷衣,似在说,没想到北冰国的人这般不讲理,只会强取豪夺。 当下,只听陈浩云道:“蒙将军厚爱,只是在下虽未成亲,但早已与那女子海誓山盟,此生绝不会背弃,还望将军莫再为难。” 那女将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宫玉拍手笑道:“好一对鹣鲽情深的璧人,我看将军就不要再纠缠了,所谓成人姻缘也是成己姻缘,说不定将军会因为这次善举在不久之后遇到自己的良人呢。” 话已至此,女将士纵然想再纠缠,可卓泷衣还是需要顾及北冰国的面子,她冲女将士使了个眼色,女将士终是心有不甘的压下话风。 “依我看,豫王爷也不错。”卓泷衣笑里藏刀,“我听说豫王爷仍是孤身一人,我北冰国这位将军说起来也算是人中龙凤,你们二人能与千万里之外相遇,也是种缘分,说不定豫王爷便是常将军命定的良人。” 宫玉心中抓狂,这个卓泷衣一天不戏弄他就浑身难受,不但乱点鸳鸯谱,还点了个孔武有力的女霸王。 “这话是怎么说的。”宫玉一脸假笑,“我家中已有七房妻妾,怎好委屈常将军当我第八房妾室。” “哦?豫王爷已嫁人?”卓泷衣不依不饶。 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的宫玉心中已经将卓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泷衣。”女王低唤了声,卓泷衣立刻收起玩味的表情,神情严肃的站直了身子立于一旁。女王换了个坐姿又道:“东屿国与我北冰国本就习俗不同,今日也只是常将军向陈大人表述情意,既然陈大人已有婚约,我们也不该坏人婚事。这件事便就此作罢,有冒犯之处还请豫王爷和陈大人多担待。” 宫玉和陈浩云忙还礼,“不敢。” “协议一事,泷衣你尽快和豫王爷协商妥当,莫要耽搁豫王爷回国。”女王的话听起来虽然是在帮宫玉加紧进度,可宫玉总觉得女王对他有敌意,希望他早些离去。然而不管怎样,能快点离开这个阴阳颠倒的鬼地方总是好的。 刚刚退出大殿走了段距离,面前便出现一名宫女拦住了陈浩云的去路,她恭敬地行礼道:“请陈大人随我前往龙泽殿,小公主已在那里等候。” “有劳。”陈浩云道了声谢,便随那宫女离开。 “一个小孩子,说出的话比卓泷衣更有效力,莫非她是卓泷衣的私生女?”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宫玉皱着眉头在心里嘀咕不已,若是真的,那可有趣的很啊!想着,宫玉招招手,“你们两个去打探打探,这个小公主到底是什么人。” 行书和楷书对小公主的身份也是好奇的很,于是忙点头应承下来。 “陈大人到。”甫迈进龙泽殿的大门,引路的宫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通传了声。 龙泽殿位于整个王宫角落之处,格局十分奇特,除了仅有的两扇门板外,没有一处窗户。是以,尚未掌灯的龙泽殿内一片漆黑。宫女那一声高喝落地,灯火像是点燃了引线一般瞬间序贯亮起,盈盈烛火照耀之下,陈浩云方才看清,正对着他的地方垂挂着绵密的珠帘,珠帘之外站着的正是昨日传话的宫女,而珠帘之后似乎有人影微动,只不过珠帘之后并未掌灯,所以看不大真切。 宫女慢条斯理开口道:“昨日小公主许诺了陈大人一个条件,今日便是来履约的。不管什么条件都可,陈大人但说无妨。” “多谢。”陈浩云拱手道:“实不相瞒,在下未婚妻身受重伤,被人挟持至北冰国,还望小公主能出手相助,帮在下寻到她。” 珠帘之后的人微动,宫女忙附身贴在珠帘上,而珠帘后的人也凑过来附在宫女耳边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宫女直起身看向陈浩云。“小公主说这事不难,只不过还请陈大人将那女子的样貌画下来,也好派人查访。” 陈浩云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画卷递到一旁侍卫的手中,由侍卫上前将画卷交到宫女手中。 宫女拿到画像后微微一笑,“陈大人,小公主还有一事想问。” “请讲。” “陈大人此次前来北冰国,是否出使是为假,寻人才是真?” “是。”陈浩云毫不犹豫的答道。 “呵呵,陈大人当真性情中人。”宫女收好画像,“那就先请回吧,此事一有消息便会差人去通知陈大人。” “拜托了。”陈浩云郑重的拱手道谢,转身退出龙泽殿。 宫女将珠帘挑起一道缝隙,随即递入画卷。“小公主,这个人到底该怎么找啊?”珠帘后的人轻笑两声没有言语。宫女无奈的撇了撇嘴,“就算是要大海捞针,也要有针捞才行啊!” 在经历了三天不眠不休的激烈探讨后,宫玉和卓泷衣终于就协议中某些微不足道的鸡毛小事勉强达成了协议。两人瞪着通红的眼,对于对方得理不饶人的尖牙利嘴都表示了一百二十分的憎恨。 “哈哈,终于大功告成,可以回去了,哈哈哈哈哈!”盖上印鉴的一刹那,宫玉顿时觉得身轻如燕,充满了活力。他迫不及待的将东西收拾妥当,扭头就往外走,不过刚走出几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的行书和刚刚睡饱来换班的楷书看了眼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主子,认命的蹲下身将他抬了起来,哀怨的将其抬回住处丢上床榻,反正主子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就算丢进猪圈,只怕他也要睡饱了才会醒来。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宫玉才睁开眼皮跳下床。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宫玉一想到可以抱着盖了印鉴的协议跑回老家的时候,眼角都美的弯了起来。他心底无限怀念东屿国那些娇小柔弱的姑娘们,真是不比不知道,此番他才了解中原姑娘的好。 “陈大人。”窗外有宫女的说话声,宫玉忙凑到窗边侧耳倾听,“陈大人托小公主查的事已经有消息了。” “找到人了?”陈浩云的声音格外不镇定。 宫玉挑了挑眉,陈浩云的要求竟然是拜托那个任意妄为的小姑娘帮他找人,听这意思,人已经找到了。能让他这么上心的,铁定是玉罗刹。宫玉忙丢下吃到一半的早餐,匆匆套上外衫出了门。 推门的刹那,只听那宫女说道:“找到了,请陈大人随我来。” “什么人找到了?”懒懒散散的宫玉靠在门边看着两人。 此时的陈浩云整颗心想的都是程嘉宁,根本没空闲搭理他,像是没听见他的问话一样,随着宫女一阵风消失在了宫玉面前,只余下宫玉风中凌乱。 空旷的雪地上矗立着一栋小屋木,在这银白的世界里甚为显眼。 小公主的龙辇早已停靠在距离木屋数百步之外。 “陈大人。”远远的瞧见陈浩云走来,小公主身边负责传话的那名宫女冲陈浩云微微颔首。 “人在里面?”陈浩云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却又隐隐含着希望。 宫女点头,见陈浩云急欲入内,忙伸手阻拦。“陈大人且慢。”陈浩云不解的看着她,宫女盯着陈浩云的脸严肃的问道:“陈大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人已经不在了”她沉默了些许,看陈浩云的脸色便可知他已明了‘不在’代表了什么意思,宫女有些哀伤的轻叹了口气,“你会如何?” 那双饱含希望的双眼瞬间黯淡下来,那是如同从天宫坠入地狱的无力感,如同被捆缚了巨石沉入深潭的绝望感。一双手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我会要了那个凶手的命!”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异常坚定,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旷的雪地上飘荡。 宫女横在半空的手臂缓缓滑下,她默默退开半步为陈浩云让出路。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刚刚赶到的宫玉只见到一个满是杀气的背影一步步冲木屋走去。 宫女平淡的回道:“陈大人要去和人拼命。” “什么?”宫玉拔腿冲上前拦住陈浩云,“你连里面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一个人过去,不要命了你?” 被拦住脚步的陈浩云面目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宫玉,低声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魏名的感受了。如果不能替她报仇,这条命留着又有什么用?” “你在胡说什么?”宫玉用尽全力阻挡陈浩云的脚步,“这么多年朋友,我一次次看着你去送死,看够了,早就看够了!九年前,你是为了小晴,九年后,你为的是程嘉宁,究竟什么时候你能想想我们的感受!”宫玉双目通红,气急的揪住了陈浩云的衣襟。 “主子,陈大人!”行书和楷书见主子要发狂,忙上前打圆场。“陈大人,这里面凶险万分,总该谋定而后动吧。” 陈浩云用力拧开了宫玉的手,“如果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再阻拦我。” “我是脑子抽风才想管你,你——”宫玉气的直指陈浩云鼻尖,“你去送死吧,我会把你们合葬!” “好。”说完,陈浩云转身头也不回的迈开脚步。 “豫王爷这副模样倒不像是关心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手足兄弟呢。”身后的宫女不轻不重的说道。 陈浩云脊背一僵,宫玉以为他们只是朋友,可他心中清楚,他们是真的兄弟,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鬼才是他兄弟,我要是有这么不开窍的弟弟,非要一日三餐加宵夜把他揍清醒!”要不是被行书和楷书拉住,宫玉非要好生和那宫女理论一番。“本王如此洒脱,怎会有这种榆木脑袋的兄弟!” “万事皆有可能。”宫女看了眼木屋,“闹出这么大动静,想必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 话音甫落,房顶上猛然传来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一跃而出,无影手、连环脚已劈空而来,目标正是陈浩云。只见陈浩云身子一斜,已侧身避开对方的攻击,紧接着两手一探拿住了对方的手腕,膝盖业已踢中对方腰腹。那人哀叫一声挣脱开来,落在不远处。 “程嘉宁在哪?”陈浩云冷漠的抬起眼,一步步向对方压去。 见陈浩云占了上风,嘴上仍在别扭的宫玉才稍稍放心。 带着面罩的人一手捂着肚子,突然矮身一扫,一片雪雾腾空而起,迷蒙了所有人的眼。却不料陈浩云抓了石子用力弹出,穿透了雪雾的石子像长了眼睛似的正中蒙面人的额头。迷雾散去,一手尚且搭在额前揉搓的蒙面人只见面前飞过一道人影,迅猛的腿功击向他胸口。他忙将双臂交叉挡在胸前,此举虽抵消了部分力道,可胸口仍是受了一记重击,双脚在厚重的雪地上生生向后划出一道深可见土的痕迹。 眼看蒙面人占了下风,却在这时又有一人飞入战局,那人同样蒙着面,只不过头发眉毛皆已雪白,他飞快的打出几掌化解了陈浩云的攻势,脚尖交错划动,稳稳的站在了雪地上。猛的,白发蒙面人冲上前,抓住陈浩云的手腕用力一甩,陈浩云借势飞起,小腿一弹踢向对方下颌,对方忙松开他的手腕,侧头立掌劈向陈浩云的小腿。陈浩云瞬间收回小腿,俯身横扫下盘,白发蒙面人纵身一跃,向下打出一掌。手在雪地上用力一划,陈浩云以脚心为轴将自己甩开,随即飞身而起,旋踢出一腿,正中对方脊背。 “哎吆吆,痛死我了!”白发蒙面人哀嚎着跳到地上,用力去抓自己的后背。 听见对方的声音,陈浩云的神色突然古怪起来,他停下攻势直直的盯着面前这个又痛又叫的蒙面人。 “你个不肖弟子,居然打师父!”白发蒙面人一把扯下自己的面罩,痛的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 “师父!”陈浩云大吃一惊,没想到和自己交手的竟是失踪多年的白衣老人。“师父,你怎么会在这?” 白衣老人委屈的抽了抽鼻子,“我老人家在这住得好好的,你来捣什么乱?” “你说什么,师父?住在这的人是你?”陈浩云脑中乱作一团,“嘉宁是师父你抓的?” “什么嘉宁?”白衣老人困惑的挠了挠头,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陈浩云回身将另一个蒙面人提起,一把拉开他的面罩,“玉堂春!”这一次,陈浩云惊讶的连嘴都合不拢了。 玉堂春揉着胸口,没好气的瞪了陈浩云一眼,随即用力推开他。 “你怎么会和我师父在一起?”陈浩云越发理不清眼前的状况。他隐约觉得那日在树林中攻击他的黑衣人与玉堂春刚刚的路数十分相似,于是试探着问了句,“那天在树林中的黑衣人也是你?” “哼!”由打鼻子里哼了声的玉堂春不屑的撇开头。“是我又如何?” 不成想竟真的是玉堂春,莫名出现在北冰国,莫名和自己交手,陈浩云心中一紧,喝问道:“嘉宁在哪?”玉堂春的态度让陈浩云越发肯定,带走程嘉宁的便是玉堂春,而非董枫。 “她已经被你的好师弟给害死了,难道你忘记了?”玉堂春语带讽刺。“装什么情深义重。” “玉堂春!”陈浩云一手捏住玉堂春的衣襟将他提起,声音里是少见的愤怒与威严,“嘉宁到底在哪里?” “呵呵,人都死了你才想起来——”前一刻还挂着嘲讽笑容的脸下一刻便说不出话来,领口被陈浩云捏紧的玉堂春面上一片青紫。 “浩云啊,你,你这是要掐死他啊,掐死他谁来给你解惑啊!”见玉堂春舌头都出来了,白衣老人忙上去劝阻,生怕一个不小心陈浩云就背负了人命案。 猛然听到白衣老人的声音,陈浩云脑中一个激灵,他手上一松,尚在半空伸腿瞪眼的玉堂春没得防备,扑通一声掉进雪地里,摔得他眼冒金星。“师父!”陈浩云忙调转身看向白衣老人,“师父,请你务必告诉我,嘉宁到底在哪里?” “哎呀呀,你怎么如此固执呢?”白衣老人没好气的挑眉撇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那个什么嘉什么宁的,我哪里认识,我一个隐居深山的老头子,就喜欢抓点野味来吃吃,这几天除了他,”他伸手指了指仍坐在雪地里捂着咽喉大口喘气的玉堂春,“我就没见过其他人。” 白衣老人说的七分坦然,三分狡黠,陈浩云心中刚刚燃起的火花又一次灭了,他只能将全部希望再一次押在玉堂春身上。 “呵呵,别指望我会告诉你嘉宁姑娘的下落”玉堂春讥笑着抬眼看向陈浩云,却在接收到对方冷冰冰的目光时下意识的将身子向后移了移,鼓了鼓勇气方才将最后一句话吐出,“要不是因为你,嘉宁姑娘也不会枉死!” “玉堂春,我知道我对不住嘉宁。”陈浩云俯下身,努力放平情绪,“说吧,究竟怎样才肯告诉我她的下落?” 玉堂春挑眉,“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当真。” “好。”玉堂春撑着雪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这才抬眼看向陈浩云,冷飕飕的说道:“你先自废武功!” “不行不行!”白衣老人一听就急了,抢在陈浩云点头之前两步窜到他身前,“我老头子就剩下这一个会耍拳的徒弟了,你要他自废武功?不行,绝对不行!”他将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我警告你啊,臭小子,你再胡来,那几只野兔你今晚就甭打算要了!” “不要就不要!”玉堂春很有骨气的驳了回去。 “吆嗬!”白衣老人气的直吹胡子,“你的小情人呢,也不打算要了?” 玉堂春紧张的盯着白衣老人,“关他什么事?” “你欺负我徒弟,我欺负你的小情人,这才公平!” “你——”玉堂春气急败坏的龇了龇牙,“你到底站哪边的?” “我——”白衣老人回头瞄了眼徒弟,又偷偷瞄了眼龙辇,勉为其难的说道:“我,得看心情!” 眼见三人僵持不下,小公主身边的宫女呵呵一笑,“堂堂一个副堂主连下属都管不住,真是少见啊!” “你说什么?”陈浩云猛然抬眼。 宫女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陈浩云左腕时挑了挑眉。 能从镯子断定他的身份,这个人如不是中原武林人士,便只有一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陈浩云的心突突跳个不停,他一面期盼着,一面又不敢上前验证,生怕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象。 “怎么回事啊?陈大人看那宫女的眼神就跟看见心爱的姑娘似的?”不明就里的楷书戳了戳一旁的行书,“陈大人喜欢的不是那个玉罗刹吗?” 行书认真的想了想,随即一敲脑门豁然开朗道:“也许这个宫女就是玉罗刹,这样不就解释通了!” 楷书张大了嘴,“不,不可能吧,不是说玉罗刹美若天仙”这宫女怎么看都觉得普通的很,究竟是传说有误,还是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 “笨啊,易容,易容懂不懂。”行书恨铁不成钢的白了楷书一眼。 宫玉仔细的将那宫女打量了番,藏在他们眼皮底下这么久都没露馅,倘若她真是玉罗刹,那么传言果然不虚,程嘉宁确实有一套。 “我?呵呵!”宫女不动声色的退开几步,“我不过就是个宫女,并非陈副堂主要寻之人。” 陈浩云哪里相信,他几步上前想要擒住那宫女的手腕,却不料四周飞出数名大内高手,将他团团围住。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莫伤了和气!”白衣老人忙着打圆场,“浩云啊,你要找的人确实不是她,那个,那个”他为难的瞥了木屋一眼,犹豫一番才磨磨蹭蹭开口道:“那个程嘉宁,她在木屋里” 下一刻,被白衣老人拦在身后的陈浩云已然跃至木屋前,他忐忑的推开门板,不过才走了几步就看到香案上供奉着一块牌位,牌位前摆着的一方不大的木盒,上面放着程嘉宁平日里最喜爱的银铃手串。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在那牌位前晃了几晃,再眨眼时人已轰然倒地。 随即赶来的宫玉忙命行书和楷书将陈浩云扶起,当他看清牌位上刻的名字时,也是吃了一惊,那上面赫然刻着玉罗刹的名字,难怪陈浩云会受不住打击,以他对玉罗刹的感情而言,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嘉宁,嘉宁!”陈浩云一声声呼唤着程嘉宁的名字,只是佳人已逝,便是芳魂都未曾留下半缕,他用尽全力伸出颤巍巍的手去触摸桌案上的木盒,唯有指尖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带来彻骨的心寒。 木屋之外,白衣老人摇了摇头,所谓情之一字,世间又有几人能看透,只是他没想到,从不流泪的陈浩云竟在程嘉宁的灵位前落下了男儿泪。 不久前还对陈浩云出言不逊的玉堂春有些复杂的盯着屋内的人,陈浩云面上那撕心裂肺的痛深深震撼了他,他不禁想到几十年后,他和卢渊若是有一人先离去,余下的那人是否也会如陈浩云现下这般,哭到痛不欲生、天地失色。只是死去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他或她在别人的心中究竟有着怎样重要的位置。 玉堂春动了动嘴唇,终于艰难地开口说道:“是我将嘉宁姑娘从东屿国带出来的,只不过我没能救活她” 平静了许久的雪原上空飘荡着男人隐隐的痛哭声,就连苍天都压低了厚重的云层,混着雪水气息与寒冷之气的空气穿透了每个人的心,唤醒了那些或是深埋或是新生的痛意。 “这哭声——还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啊!”数百步之外的宫女也听见了陈浩云的哭声,她不由得皱了皱眉。男人落泪意味着什么?也许是痛彻心扉,也许是悔不当初,也许两者皆有。 “走吧。”龙辇里的人突然出声,那声音格外低沉,好似被这悲情的气氛感染了一般。宫女一愣,忙扭头看去,只是那龙辇早已被人抬走,回了神的宫女也不再停留,提起脚步头也不回的追了上去。 白衣老人和玉堂春相视一眼,也一前一后离开了木屋。一个是不忍见爱徒伤怀,一个是不忍再看堂主灵位一眼。 “唉!”盘坐在地的宫玉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房梁,“感情如此伤人,倒不如孑然一身的好。” 行书清了清嗓子,“主子,所谓苦中有乐,酸中有甜,这其中的感受说了你也不了解。” “好了,好了。”楷书见主子剑眉立起,忙打着哈哈说道:“主子都打定主意要当万年老光棍了,你这时候动摇他的意志作甚?” “嗷!” “嗷!” 两声惨叫过后,行书和楷书已经被踢出木屋,哀嚎着趴在地上揉着自己险些被踹扁的屁股。 宫玉侧身看了眼抱住木盒不肯松手的陈浩云,伸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可是肚子里无论如何都搜刮不出安慰的话来,纵然是逝者已逝,生者当自强,可是在这节骨眼上,这些废话就如同踩在脚底板上的泥巴,不但没用还碍事的很。最后,他也只是站起身,无奈的望了眼靠坐在角落里的陈浩云,转身出了门,轻缓的将门板带上,只余下陈浩云一人,在这无边的寂静发泄痛苦的情绪。 “嘉宁,对不起”当房间里只剩下陈浩云一人时,他将木盒紧紧贴在胸口,泪水簌簌而下。 这个世间最远的距离便是,我来了,而你已不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六章骨肉亲情难分离 “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启程。”想到可以回家,楷书难掩心中激动,出门在外数月,他几乎每晚梦见的都是回到家中与妻儿团聚的场景。 宫玉无声的点了点头,回首又看了眼呆坐在椅子里紧紧抱着木盒的陈浩云。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陈浩云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看开些。我想若是程姑娘在天有灵,知道你寻她至此,也会感到安慰的。” 陈浩云没有说话,只是紧搂着木盒的手指节越发泛白。 “行书,照顾好陈大人,楷书,你随我去向女王辞行。”宫玉终是不放心,留下行书照看陈浩云。 行书拍着胸口保证道:“主子你就放心吧。”尽管辞行宴上会有数不尽的美食,可陈大人却比美食重要的多。在行书和楷书心目中,陈浩云是除掉奸臣严震的大英雄,如今玉罗刹骤然离世,早已娶妻多年的他们很能理解陈浩云的心情。 大殿之上早已坐满了人,还残留着一丝黑眼圈的卓泷站起身客气的示意宫玉一行落座。依照惯例,女王又同宫玉客套了番,话虽说的热情,但态度十分冷淡。 “怎么不见陈大人?”按耐不住的常将军寻了个空问道。 “陈大人身体不适,恐扰了女王雅兴,便留在屋内歇息,还望女王莫怪。”宫玉心说,前几天的事情已闹得人尽皆知,有眼睛的都看得出陈浩云是如何的失魂落魄,这种情况下还期盼他能出来陪你们饮酒作乐?简直开玩笑! 偏生这位常将军不以为然,她听闻陈浩云的未婚妻已逝,自以为老天给了她机会,可几次三番前去探视都被旁人挡了下来,如今女王设宴为他们饯行,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握机会让陈浩云露面。 “那豫王爷更该叫陈大人一同前来,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酒是入口良药,我国的酒便是取了万年冰川雪水酿就而成,无论何种病症,只消一口便可酒到病除。”常将军殷切的解说道。 宫玉扯了扯嘴角,酒到病除?一个喝不醉的老酒鬼便是面对瑶池的琼浆玉液也化不开他心头的痛。守着绵延的雪山又怎样,他照样能把你们的酒窖喝空。 “既是如此,稍后我带一壶回去便是。” 没想到宫玉反其道而行,常将军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放在卓泷衣身上。却不想后者对常将军这种死缠烂打的作风极度看不顺眼,于是也就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举杯啜饮。 夜色越发深沉,行书将屋内灯火一一点燃。他回身看了眼桌上早已放凉的食物,无奈的走过去将其撤掉。 “陈大人,我去厨房再取些热乎的吃食过来。”明知再端来还是会凉掉,行书心里却抱了一丝侥幸,说不定等下陈大人饿了也会吃上两口,于是他端着撤下来的食物退出了房间。 空荡的房间内只余下飘摇的烛火以及陈浩云几不可查的呼吸声。 他抱着那只木盒,手指艰难的摩挲着,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呼啸的冷风冲开了单薄的窗扇,摇晃着窗棂,在夜风中发出破碎的敲打声,连带着周遭的几支蜡烛也都被吹灭。 许久之后,行书仍未回来,漫天的雪花却被夜风包裹着灌进了屋内。 窗外,一道银光一闪而过,陈浩云警觉的挑起眼角,双手下意识的将木盒抱得更牢。须臾后,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几个大内高手如从天而降,落在陈浩云面前。 “陈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一人开口道。 陈浩云缓缓起身,“行书也是你们抓走的吧?” “是。”那女子也不含糊,点明了行书在他们手中。见陈浩云依然不为所动,女子冷哼道:“不光行书,就连豫王爷我们也抓了!陈大人如不想他们受伤,还是莫要挣扎的好。”女子手中长剑一指,几个人已迅速将陈浩云包围。 “女王究竟想做什么?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豫王爷只是来谈合约的,何故如此待我们?” “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陈大人请吧!”话音未落,余下的几名大内高手已齐齐甩出麻绳,麻绳仿若毒蛇,发出呲呲的声响打向陈浩云。 陈浩云抱牢木盒一跃升空,几道麻绳已在他刚刚站定的地方交汇,他从空中飘落,双脚正踩在那几道麻绳的交结之处,再一用力,借着绳结的弹力反弹回半空。首领从腰间摸出两支银镖,指尖一弹,两支银镖破风而去。其余人手腕一挑,麻绳转变了方向,袭向陈浩云的脚腕。 陈浩云运气于掌,掌心一挥弹开了银镖,随即跃上房梁,避开了麻绳的攻击,再迅速自打开的窗扇跃出房外。 大内侍卫忙追出屋外,首领长剑破空,舞出一片飘花飞雪,每一招都直指要害。余下的女子摆好了阵势,麻绳再一次袭向陈浩云腰腹。 陈浩云一脚踢中首领执剑的手腕,身形一转,一手抱住木盒,另一手已稳稳接住了袭来的麻绳,他将数根麻绳在腕上一卷,用力一扯,那几名女子虽说武功高强,可是比起气力,与男子还是有些差距,很快就被扯上半空,陈浩云飞身迎上,将那几名大内侍卫一一踢飞。 “可恶!”首领气愤的喊出声,手中长剑飞快划过,眼看就要击中陈浩云手中的木盒。 陈浩云眼疾手快的避开了首领的攻击,却不料另一只手臂中了剑,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小心!”墙头上跃下一人,几招就将毫无防备的首领击倒在地。那人趁机抓起陈浩云的肩膀将他提起飞至墙上,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风大雪急的夜晚,不过片刻,雪地上便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雪山脚下的树林里隐藏着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小木屋,此时有两人正席地而坐在屋内烤火。其中一人白发白须,正欢快的将串在铁棍上的野鸡野兔涂抹着盐巴,他将烤好的野味送到鼻翼边,孩子气的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几口,随即痛快地喊道:“香,真香!” 另一个书生扮相的人面色有些发白,似是不适应这冰天雪地一般,即便身体略有不适,他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一看便知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 门被人从外推开,两个浑身是雪的男子序贯走进屋内。走在前头的还没进门前便拍掉了身上的雪花,又将外衫脱下放在了离书生较远的地方,这才放心的走到书生身边坐好。 那书生的注意力并未放在身边的人身上,而是牢牢盯着后进来的人,当看清对方面容时,他露出善意的笑容,“许久不见,陈兄!” 看着面前这位旧识,听着他流利清脆的话语声,陈浩云心头一颤,那许久未进水米的干瘪嘴唇抖了抖才发出声音,“好久不见卢兄!”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来来,师父给你扯个鸡腿!”白衣老人瞄了眼满身是雪却仍不放开木盒的陈浩云,心中不免唏嘘,再看到他另一只手臂上的鲜血已经糊成一片,怜爱之心油然而生,也不顾玉堂春投来的不满眼神,自顾自扯了只最肥美的鸡腿递到陈浩云嘴边。 “多谢师父。”在白衣老人殷切的眼神中,陈浩云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接过鸡腿咬了一口,直至将一整个鸡腿啃完,白衣老人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卢渊,玉堂春,你们也快来吃,迟了可是要全部进我老头子的肚子了!”白衣老人嘻嘻哈哈的招呼二人过来。 几个人沉默的围坐在炉火边,玉堂春掏出小刀仔细的剔掉烤糊的地方,又将肉割成小块,这才放进卢渊的碗里。 注意到陈浩云除了那只鸡腿外就再没进食,玉堂春撇开眼,缓缓从腰间摸过一只酒壶放在了陈浩云身边。 “多谢。”陈浩云受了剑伤的手臂不甚灵敏的执起酒壶,他轻抿了口,那浓郁醇香的烈酒滑过他的咽喉,让冰冷的身体迅速暖和起来。 玉堂春别扭的撇开头,装作忙于切肉,只是有好几次都险些切到自己的手。 “陈兄,嘉宁姑娘的事我也知道一些,玉堂春他并不是真的怪你,只不过嘉宁姑娘横遭此难,他也是一时想不开。”卢渊伸手轻轻按下了玉堂春的手腕,以防他一时不慎当真割到自己。 “我明白。”陈浩云微微颔首,“他说的也没错,嘉宁确实是因为我才” 白衣老人的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几圈,嘴里嘟囔道:“为了个丫头片子就这么失魂落魄,弄得自己跟个废人似的,我老头子一辈子就三个徒弟,如今两死一废,我找谁说理去!”说完他恨恨的咬了口鸡腿以示自己的不满。 见三人面色沉重,卢渊忙出声转开话题。“我听说东屿国和北冰国边关骚乱,似乎是东屿国动手在先,所以他们抓了豫王爷,想要以此要挟皇上。” “怎么可能!”陈浩云凝眉,“镇守边关的是明王爷,他是豫王爷的兄长,素来爱护豫王爷,明知豫王爷出使北冰国,怎会不顾豫王爷安危随意出兵?” “此事确实古怪。”卢渊也点头道:“只不过证据确凿。我怀疑明王爷是被人控制了,或者是有人冒充明王爷的部下。” 白衣老人抬起袖子抹了把嘴,“傍晚的时候我打听到,北冰国已经给东屿国传递了消息,如再不撤兵,那个豫王爷就要被送给某个将军做第几房男妾了。” 话音未落,周围的三个男子都露出了尴尬之色,北冰国的报复手段——够狠! 卢渊正了正神色道:“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出豫王爷,如果北冰国真要如此,东屿国又岂能咽下这口气,只怕将来也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件事本来和玉堂春没有任何关系,他既不是东屿国人,也不是朝廷中人,管他们要打个天翻地覆又如何。只不过卢渊对此事十分关切,毕竟卢家也曾是东屿国世家大族,卢渊更是曾经供职于朝堂。见卢渊对此事颇为关注,玉堂春也便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态准备帮上一把。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副堂主尽管开口。”玉堂春的话有些生硬,但陈浩云还是很感激的点了点头。 王宫大牢内,宫玉悠然自得的靠坐在石床上,隔着沉重的铁窗挑衅的盯着外面的人。“真是场别开生面的送别宴啊!”他讥讽的笑道。 卓泷衣面色微赧,纵然东屿国不分青红皂白袭击了她们的驻边军队,但她们在酒菜中下药的做法也不怎么光明。 跟在卓泷衣身后的常将军冷笑道:“如今做了阶下囚,豫王爷怎么还是学不乖。” “呵呵,我就是这种性格啊,不像常将军,尾巴晃得好!” “你——”被宫玉比作狗,常将军气不过的拔出剑。 “公主!”几个挂了彩的大内侍卫快速现身来到卓泷衣身边,其中一人将手中提着的行书丢进牢房。 “怎么回事?”卓泷衣瞄到只捉到行书一人,不禁皱眉呵斥道:“让陈浩云跑了?” “是!”首领心有余悸的低下头,不敢看卓泷衣的表情。 “你们还想抓到他?”宫玉嗤之以鼻,“没死在他手里就算命大了。” 卓泷衣拢手成拳,“传令下去,全城搜捕,不能让陈浩云离开北冰国。” “公主”首领冒死进言,“陈浩云似乎还有帮手,当时有一个蒙面人闯入王宫。” “一并抓回来!”卓泷衣咬牙迸声,“擅闯王宫,竟敢如此无视我北冰国!”她一甩袖子,冷声吩咐道:“看好豫王爷,如果人没了,你们提头来见!” 隔天,紧张的气氛已蔓延至全城,满大街贴的都是陈浩云的画像,还标明了巨额赏金。 乔装成普通百姓的玉堂春在城里兜兜转转了一圈,将消息打探得七七八八,这才谨慎的返回了山林木屋。“这回是真的棘手了。”他摘下皮帽,换回平常的衣衫坐了下来。“现在满大街都贴着告示要追捕副堂主,赏金更是高的吓人,只怕副堂主一露面就会被人认出。” “那是。”白衣老人斜倚在地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抓着一根刚啃干净的鸡骨头剔牙,“我的徒儿长得英俊潇洒,想不被人认出都难。” 玉堂春满脸黑线,“老头,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一直沉默在旁的陈浩云冷不防开口道:“玉堂春,能否请你帮一个忙?” 玉堂春愣了一愣才点头道,“副堂主请讲。” “帮我写一封信。” “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卓泷衣气急败坏的捏着刚刚拦截下来的信件,用力将它甩在常将军脸上。 一个时辰前,有人遮头避面想要混出都城,士兵担心是陈浩云假扮,要求此人露出面目,然对方执意不从,双方谈不和便打了起来。只是守门的士兵并未成功拦下此人,倒是厮打的过程中将一封信从对方袖口震落,守门的将领刚打开信件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赫然是她的顶头上司常将军的笔迹,上面详细的写着王宫布局以及营救宫玉之法。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封信就被递到了卓泷衣手中,卓泷衣看后,气得浑身发抖。 “公主息怒!”常将军惊恐的跪在地,“下官并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这一定是陷害!” “住口!这上面分明是你的笔迹,你还想抵赖!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娶陈浩云为夫,没想到你在儿女私情和家国大义面前竟做出这等选择!”卓泷衣一甩袖角,“将常将军带下去,好生关在府内,没有我的许可,不可出来!” “公主,公主!”这种变相的软禁让常将军急迫的想要求饶,“我真的是被陷害的,真的,公主你要相信下官!” 常将军很难想象,作为北冰国最出色的将军,就这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逐出了朝堂,说好听点是软禁,说不好听点极有可能被贬为平民,永世不得入朝为官。她心中苦水泛滥,明明就不是她做的,为什么公主是非不分就将她软禁在府,这种念头每度过一日就越发重一分。 熬到第五日时,常将军已然处在疯癫的边缘。她爱慕陈浩云不假,可是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公主简直糊涂,单凭一封信就要治她的罪。她将家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可依旧无法宣泄心中的愤怒,直至有人送来公主的密信。 她激动的捧着那封信,里面写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敌人,她只需再等待几日,届时只消潜入王宫将宫玉一行人带出,那些背后主使之人就会自动露面。于是她数着指头等到了信上约定的日子,变了装的常将军偷偷潜入王宫将宫玉带出。 本着能逃就逃,逃不出就继续回来坐穿牢底的心态,宫玉毫不质疑常将军的做法,欣欣然随她出宫去也。当身着士兵服装的众人离开王宫来到城外时,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几招制服了常将军,并将她一掌劈昏,同时也带走了宫玉几人。 再醒来时,躺在自己房间内的常将军犹如隔世,总觉得自己昨夜的一切都是梦,直到公主派人来通传,说宫玉已经逃离了王宫,她这才幡然醒悟,一路挣扎着入了朝堂,将所有的一切都说给了卓泷衣听。此时此刻,卓泷衣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对方布好的陷阱,只是她们真的傻到跳了进去。 “哈哈,解气啊解气,没想到卓泷衣这么轻易就被骗了,输的片甲不剩!”宫玉一手酒一手肉,嘲讽卓泷衣的同时也不忘善待自己的口腹。 楷书举杯敬向玉堂春,满脸皆是佩服之色,“阁下真乃高人,区区两封信就将她们耍的团团转。” 玉堂春欣然接受楷书的赞美,“信是我写的不假,只是这主意是副堂主想出来的。初时我也担心万一被识破该怎么办,没想到她们只信字不信人。” “浩云啊,你这一招用的真是妙,谁叫卓泷衣不信任她的臣子,活该!”能见到卓泷衣吃瘪,宫玉就像吃了满满一大罐蜜糖的熊一样,甜,真甜! 白衣老人嘬了口酒,“卓泷衣吃了亏,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我看你们还是尽快离开都城,否则”否则怎样,大家都明白。 陈浩云点头表示认同,“师父说得对,毕竟我们还在人家地盘上,当务之急是要离开北冰国。” 宫玉想了想,“全城都设了岗哨,想从城门出去是不大可能了。那——我们就绕道从北侧出去,她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们会绕道雪山。只不过”他担忧的看了眼卢渊。 “我和卢渊从南侧出城,我们在边界会和即可。”玉堂春自然也担心卢渊的身体,他连都城的寒冷都受不了,何况是雪山冰川。 “好,就这么定了。” 除了玉堂春和卢渊,其余众人都从北侧绕过雪山离开了都城,历经数月,众人才千辛万苦绕出雪山,辗转向边界逃亡。 当他们来到边界时,此地早已布满了兵力,双方皆是严阵以待,战火一触即发。 对于莫名出现的骚动,宫玉和卢渊有着同样的看法,所以逃回东屿国的宫玉并没有直接回军营找自家兄长,而是在外观察了些时日,发现兄长并未受控制,这才满腹疑惑的出现在明王爷帐前。 “四弟,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乍见宫玉,宫铭激动的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二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被拉去给人家当妾室了?”宫玉赌气的看着兄长,眼下的宫玉哪还有什么王爷风范,只余下小孩子脾性。 宫铭在宫玉身上摸个不停,嘴里还叨咕着:“没受伤,没受伤,真是太好了,你要是受了伤,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楷书不怕死的说道:“虽说我家主子没有外伤,可是内心受的伤却不小,没个三年五载恐怕都恢复不了。” 宫铭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这次让你去是难为你了,只是你一直不肯成家,我本来是想让你去”后面的话在舌尖打了转还是没有说出口。 脸色越发难看的宫玉双目圆睁,“二哥,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和亲吧?” 宫铭干笑不做声,这一幕更加证实了宫玉的想法。 幸好没跟他们相认,有这种哥哥,也是一种折磨,陈浩云在心底默念道。 “哦,对了,陈”宫铭转身看向陈浩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王爷。”陈浩云一手还抱着木盒,不便行礼,只得颔了颔首。 宫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不用这么客气,毕竟,”他顿了下才惭愧的开口道:“毕竟我们都是你的哥哥。” 闻言,宫玉先是一愣,片刻后回过神的宫玉成功炸了毛,而此时陈浩云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二哥,你说什么,他是谁的弟弟?”宫玉指着陈浩云,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宫铭。 “我,我暗中查过陈大人的身份,碰巧查到些陈年旧事。”宫铭眼中星光闪烁,有激动,有愧疚,也有欣喜。“你们都先下去吧。”宫铭冲下人们摆了摆手,尽管一脸震惊的楷书和行书十分想听听八卦的原委,可是明王爷摆明了就是不想说给他们听,二人只得摸摸鼻子退出了房外。 一炷香后,就听见房内传来宫玉的叫声,“你小子居然瞒了我这么久,你,你” “好了好了,我相信七弟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他的生母,多少也要顾忌长辈的名誉。”宫铭一面安抚着炸了毛的宫玉,一面从书页里取出几封信递到陈浩云面前。“父皇在世时也曾同我讲过这件事,说将一枚玉佩留给了你的母亲,更是派了陈大学士前去照顾你们母子,只可惜没多久后陈大学士便隐姓埋名失去了踪迹,父皇也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便希望我能四下查访,看看那个孩子是否还在人世。这些都是多年前父皇和陈大学士往来的信件,你看看吧。” 陈浩云面目表情的接过那些信翻看了两眼,确实是陈继之的笔迹,“既然他知道我的存在,应该也知道宣家为何人所害,为何还要重用那个凶手?” “你也不要怪父皇,他并不知道严震就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因为当时严震尚未入朝,用的也不是严震这个名字。如果他知道真相,一定会亲手替你母亲报仇。我可以用人格担保,父皇他绝对是个好父亲,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无情无义。”顿了顿,宫铭又说道:“我知道你一时半刻还无法谅解父皇,他人已驾鹤西去,其实你怎么想,他也不会知道了。只不过,父皇和你母亲都已是故去之人,前世来生都已与你我再无渊源,倒是我们三人,是这世间的手足至亲,也是父皇仅剩的三个儿子,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父皇而拒绝我们这两个兄长。” 宫玉长叹了口气,“以前你总是说我老子又不是你老子,你不敢跟我称兄道弟,谁想到,我老子还真就是你老子,你竟然是我的亲兄弟!” 忆起当年的种种,陈浩云也不免感慨万分,“豫王爷” “恩?你叫我什么?”宫玉不满的拧起眉,一手自然而然的揽住了陈浩云的肩膀,“难怪十年前初次见面我就瞧你分外顺眼,原来我们是一家人。看在这么多年我照顾你的份上,你总不好拒绝我这个哥哥吧?” 纵然是父亲无情,可是兄长并非无义,自始至终宫玉待他都如同亲兄弟一样,陈浩云苦笑着闭上眼,“一句玩笑话,不想竟成了真,你如此咄咄逼人,我怎能不叫你一声兄长。” 宫玉和宫铭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才是我们的好弟弟啊!”宫玉笑着拍了拍陈浩云的肩膀。 “浩云。”年届四十的宫铭笑起来眼角都有了褶子,“从今天起就不要拿我们当外人了,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也好让我们尽尽兄长的责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七章出人意表百炼归 边关形势严峻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对于边关的骚乱,两国各执一词,都说是对方先出兵偷袭,至于事情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卓泷衣虽然得理不饶人,可也不是个不明事理之人,我想她说的应该也不是假话。”想起卓泷衣的处世态度,宫玉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行书却不这么认为,“主子,你忘了他要把你嫁给常将军的事了?”宫玉狠狠的白了行书一眼,这种丢人的事他居然还敢拿出来说,行书故意装作没看见,“依我看,这位公主就是表面大度,实际小肚鸡肠的很,说不定她是为了看你出丑,故意放出风声说有人偷袭她们,好把你扣下来。” “我比较认同豫王爷的看法。”卢渊指向挂在军帐中的地图说道:“北冰国较之我国,国土、兵力、国力皆不如我国,贸然开战对他们并无好处,说不定还有可能被灭国。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位公主,可我想她并不是个冒失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两军对垒之际只是威胁说要让豫王爷出丑,而非要了他的命,由此可见她并不希望此事毫无回转之地。” 宫铭也觉得卢渊说的十分在理,点头道:“确实如此。但如果卓泷衣说的是真的,我们说的也不是假的,这其中会不会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很明显,有人从中挑唆。”陈浩云抚着下颌说道:“有人希望两国开战,好坐收渔利。” 宫铭咂了咂舌,“是有这种可能,这件事如果是发生在十几年前,那幕后主使者基本可以肯定是西陆国,但西陆国早已灭国。如今北冰国在北,南海国在南,两者皆为小国,纵然南海国想要借机挑起战火,他们也应该明白,北冰国必定会被灭国,而我国一旦攻陷北冰国,下一步必然是要一统疆土,灭掉南海国。这种局面就让人看不懂了,既不是北冰国想要开战,更不是南海国想要挑起纷争,又会是谁想要坐收这份渔利?”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沉默。 楷书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句,“也许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害死主子呢?” “害死我?”宫玉抽了抽嘴角,转而笑出声,“我一介闲散王爷,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吗?” 卢渊双眼跟着一亮,“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豫王爷被扣押在北冰国,明王爷必定不会出兵,如果圣上施压,要么明王爷被迫出兵,要么这主将位置被人替代,其结果必定是两国交战,那时被当做人质的豫王爷也会性命堪忧,届时,与豫王爷感情深厚的明王爷也会痛不欲生,不是因为抗旨不尊被拿下,便是因为忧伤过度而离开朝堂。此举可谓一石二鸟,同时除掉了两位王爷。” 宫玉皱起眉眼,“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前几年皇叔就想在边关换上自己人,只不过众将士一心追随我二哥,而严震又怕皇叔握住兵权没有应允,这才作罢。如今严震已死,正是皇叔大展宏图之际,他倒是很有理由这么做。” “四弟,莫要胡言!”宫铭低斥一声,“父皇在位时皇叔便是个与世无争的王爷,这十年来更是兢兢业业执掌天下,我不信他会这么做。” “呵呵,我说明王爷,你怎么这么天真。”玉堂春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很多事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更何况是人心。当年他是王爷,或许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如今天下都是他的了,他当然要为自己,为儿女谋划。十年前如果不是严震力压群臣,他怎么可能坐上皇位,这皇位本该传给你们兄弟之中的一人,他坐的名不正言不顺。十年后的今天,严震死了,若是有心之人出来搅局,他这皇位只怕早晚要让出来,做过皇帝的人会甘心做回王爷吗?他的儿子们可又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人?” 玉堂春的这番说辞有理有据,让众人都不禁垂下头暗自思索,陈浩云若有所思的瞥了玉堂春几眼,玉堂春从来都不谙政治,对朝堂之间的勾心斗角更是未曾触及,而他那副胸有成足的模样,似乎这些事情他早已考虑清楚,只是挑了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陈浩云不禁怀疑,这番话当真出自玉堂春之口? 听了玉堂春的话,楷书和行书越发佩服,“玉公子,没想到你字写得好,脑子也格外透亮。” “二哥,”宫玉看了眼宫铭,“如果真的是皇叔,你预备如何?” “我”宫铭为难的看着两位弟弟,叹息道:“我真希望不是他。”他起身踱到帐前,幽幽的叹了口气,“皇叔还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这几日你暂时不要露面,若是皇叔真的派人来迫我出兵” “那我们就跟七弟去苗疆!”宫玉斩钉截铁的说道。“再不济他也是霜落堂的副堂主,帮衬着养活两个哥哥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陈浩云头疼的扶住额头,眼下舅舅正住在霜落堂,两个兄长又打好了算盘,真不知道嘉宁听了会不会生气。猛的,他浑身一僵,手也下意识的抚上了木盒,他怎么忘了,嘉宁早已不在了。 瞧见陈浩云满脸落寞,知情人都猜到他心中所想何事,也都不再做声。 不出几日,圣旨就到了军帐中。果不出玉堂春所料,宫阳河迫令宫铭出兵。宫铭接过圣旨,心灰意冷的闭上了眼。昔日手足相争,今日叔侄相残,这种事到底还有多少。为了那个皇位,宫家的人抢破了头,即便是毫无大志的宫玉都被卷了进来。 手上的圣旨就像一颗烫手山芋,宫铭捧着它缓缓来到宫玉帐中。 宫玉瞧都没瞧一眼,撇嘴说道:“看你这副模样,就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将圣旨放在桌上,宫铭沮丧的将自己摔进椅子里,低喃道:“我真的不敢相信,皇叔会这么做。” “明王爷如果不想和皇上撕破脸也是有办法的。”又一次一鸣惊人的玉堂春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什么法子,你快说来听听!”宫铭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期盼。 “设下圈套,找到偷袭两军的人。” 宫铭眼中的希望渐渐淡下去,“谈何容易啊!” 陈浩云看了眼玉堂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当然。” 又数日,卓泷衣带人抵达边界,同宫铭达成协议,战火就此休偃。 当晚,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混入东屿国军帐中,正当他们要大肆偷袭时,周遭突然点亮了数千只火把,将他们团团围在其中。 “竟然是你们!”看清二人面目时,陈浩云咬着牙根迸声道。 “呵呵,没想到陈副堂主居然也喜欢耍心机。”董枫那张干瘪的脸露出阴暗的笑容。“看来程嘉宁的死对你打击并不大嘛!” “住口,你这个苗疆的败类!”象牙笔直指董枫的脸。 “嘿嘿,你们不过是嫉妒我,试问普天之下有几人能同我一般,随意操纵武林高手。”说话的当儿,董枫指尖微动,铜面人突然抓过离他最近的几个士兵,高举起狠狠砸向众将士。 “抓住他!”立于马背上的宫铭举剑高喝。 “拿下他二人,重重有赏!”人群中传来女子的喊声,众人闻声看去,竟是北冰国公主卓泷衣,她一身铠甲立于枣红色宝马之上,身后跟着数百名精锐高手。 董枫的笑容越发古怪,“我还以为是你们脑子开窍了,没想到是听了这群女娃子的话和她们合作,你们宫家兄弟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他将双指放于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铜面人脑袋跟着一晃,紧接着就像发了疯一样,疯狂的攻击士兵。 趁乱董枫躲进了暗处,他正自鸣得意的望着眼前的一片血海,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 “谁?”他不安的回头,只看到一片黑暗,内心却越发恐惧起来,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窥视他。 陈浩云、玉堂春、卓泷衣、宫玉四人合力仍无法拿下铜面人,他那身铜衣仿若坚不可摧的护甲,在明亮的火把下映射着耀眼的光。 正要借机开溜的白衣老人被行书和楷书抓个正着。 “老人家,你不是陈大人的师父吗?为什么不去帮帮忙?”行书不解的看着在角落里匍匐的白衣老人。 白衣老人委屈的挤出两滴眼泪,“我不能去啊!” 楷书表示不解,“你功夫又不差,我家主子那种三脚猫的功夫都上了,你怕什么?” “我”趴在地上的白衣老人紧张兮兮的瞄了眼卓泷衣,“我就是不能去嘛!” 显然行书和楷书都注意到了白衣老人的小动作,他怕卓泷衣?“你怕那个男人婆?” 白衣老人身子一抖,“谁,谁说我怕她了,我,我压根就不认识她!” “光说有什么用,得证明!”楷书一脸正义的说道,行书也点头表示认同。 “哼,你们这两个混小子!”白衣老子呲溜一下爬起身,他老人家哪里经得起两个毛头小子的刺激,“证明就证明!”说完身子一跃飞入站圈,隔着铜衣对准铜面人脖颈后的几个大穴噼里啪啦砍去。 众人只道他是胡来,却不曾想,那铜面人竟如同真的中招,身子晃了几下险些摔倒。 “哼哼,年轻人,你们还有什么话说?”白衣老人双手叉腰站在火光之下,那副模样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一旁的卓泷衣抿唇看着面前这位白须白发的老人,“舅舅?”她试探的喊了声,那身影那相貌实在是太像了。 乍闻此声,白衣老人一个哆嗦,忙转过身去。 “舅舅?”陈浩云疑惑的在白衣老人和卓泷衣之间扫了几眼。 宫玉也在不断的打量白衣老人和卓泷衣,好像还真有那么点相像,他心里忍不住偷乐,生为北冰国的男人,不知道是何种体验,他可是很同情他们啊! “谁是你舅舅!”白衣老人背对着卓泷衣扯着脖子怪叫了两声。“别乱认亲戚!” 卓泷衣正要上前一探究竟,就听见黑暗中有人痛叫一声,紧接着,董枫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可却没人看清究竟是何人将他踢出来的。 几个士兵快速上前将董枫绑了起来,又有人上去将早已呆滞不动的铜面人的头盔卸下。 火把的映射下,白衣老人和陈浩云同时瞪圆了眼,“建泽!”赵建泽面色灰白,如同一具木偶,若不是皮肤下还隐隐透着些血色,鼻翼间尚有微弱的呼吸,恐怕没人会觉得他还活着。 “嘿嘿,怎么样,和自己的师弟交手这么久,现在是不是很激动?”董枫咯咯笑着,“你们还得多谢我,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了!” “董枫!”陈浩云上前提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喊道:“解开他的蛊毒!” “我就不!”泼皮无赖一样的董枫龇着一口黄牙,“要不你就杀了我,反正我一死,他也活不了。” “你这个混蛋,欺负我派中无人是不是!”白衣老人气愤难挨,上去就甩了董枫两个耳光,吹胡子瞪眼的威胁道:“你再不配合,我就砍了你的双手双脚!” “哎吆,你个老头,脾气比我还坏,我手脚都没了,怎么解蛊毒啊?”董枫啧啧摇头。 “你到底想怎样?”陈浩云凝眉低喝。 董枫撇嘴道:“先给我松绑,然后好酒好菜的招待我,杀了宫家兄弟,再让我当上皇帝,我可以考虑考虑放过你的师弟。” 啪!这一回赏他耳光的是陈浩云。 “吆嗬?小子,你脾气也不怎么好吗!”董枫的左右脸颊各挨了几下,早就肿成了包子,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安分的叫道:“中了蛊毒的人如果连续七天不催动蛊毒让他活动起来,那他只会四肢僵硬而死!嘿嘿,你还有七天可以考虑清楚!” “你!”陈浩云气的将他摔在地。 “谁说只有你才能解开这蛊毒啊?”一道轻柔的女声悠扬的传进众人耳中,随之一抹淡粉色人影飘摇而至。 “你怎么在这?”卓泷衣见来人竟是小公主身边的宫女,眉头一锁,“那丫头也来了?真是胡来!” 宫女行了一礼,“公主莫怪,小公主也是担心国家安危。”言毕,她又看向董枫,“董枫,你们这一支百年之前曾有旁支,对吧?” 董枫见对方笑意然然,更是提到门派的旧事,一时有些恐慌,言辞闪烁道:“他们,他们早就被灭掉了。” “哦?你确定?”宫女笑容不减,忽然几道银光自她身后破空而来,没入赵建泽的脖颈。须臾之后,就见赵建泽翻动白眼,口中涌出大量黑沫。 “不,不!”董枫发疯了似的要冲向赵建泽,双目几乎要脱出眼眶。 “行了。”宫女冲陈浩云笑道:“令师弟的蛊毒已解。” “小姑娘,你等下。”白衣老人忙叫住宫女,“适才是何人出手相助,能否请他出来一见?” 宫女浅浅一笑,“您老猜不出吗?是您的外甥孙女啊!” “是她!”白衣老人呆若木鸡。 一旁的卓泷衣也吃惊不已,“那丫头怎会解这种毒?” “海棠!”久不做声的陈浩云突然开口,那宫女下意识的应了声,眨眼她便意识到自己失言,飞身就要离去。 陈浩云抢先一步拦住她,“海棠,嘉宁她在哪里?” “这个”易了容的海棠为难的盯着自己的手。 玉堂春低声道:“海棠,既然副堂主已经识破,我们也就别再隐瞒了。” “可是”海棠欲言又止,悄悄的瞄向人群外。 人群外不显眼之地,一顶龙辇迅速没入夜空,陈浩云足尖轻点飞身上前,夜风将龙辇单薄的纱帐吹开,一名秀丽的女子正回头看向陈浩云的方向。“嘉宁!”他激动的喊出声。 程嘉宁冲他展颜一笑,龙辇已迅速消失。 “兜兜转转一大圈,这个程嘉宁非但没死,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宫玉拍了拍陈浩云的肩,“为今之计只有让你以身相许才能还了程嘉宁的恩情。” “我看这件事很难。”玉堂春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为何?既然他们早有婚约,玉大侠又为何说难呢?”宫铭以为如此恩情,如此侠义的女子可遇而不可求,能娶到她是七弟的福气,无论如何都要促成这门婚事。 “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具体的还是请副堂主的师父说明吧,毕竟这关系到他们北冰国王族。”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落在白衣老人身上。 白衣老人抽了抽嘴角,“你们别盯着我啊,这说起来不都怪你们的父皇,谁叫他没事非要攻打西陆国。小晴她父亲,就那个西陆国杨宰相,和她母亲还有全家上下数十口都死在了严震手中,我姐姐——就是北冰国的女王,她十分疼爱小晴的母亲,听闻此消息伤心欲绝,简直要将你们的父亲恨到骨头里去了,又怎么可能同意将自己的外孙女嫁给东屿国的皇子。” “小晴?”宫玉像看见怪物一样死盯着白衣老人不放,“她不是霜落堂的程嘉宁吗?怎么变成西陆国宰相的女儿了?”宫玉扭头看向陈浩云,“小晴不是当年住在你们家里的那个女孩吗,跟程嘉宁又有什么瓜葛?” 在这一点上,玉堂春也是不解。 “杨晴就是程嘉宁,程嘉宁也是杨晴。”陈浩云也不再隐瞒,“九年前杨晴为严震所害,我舅舅带她前往霜落堂求医,适逢霜落堂遭难,真正的程嘉宁还有她的母亲、兄嫂都被仇家所害,程夫人在临危之际将杨晴错认成自己的女儿,恳请老堂主救她,老堂主便以程嘉宁的血换掉了杨晴身上的毒血,并将杨晴当做程嘉宁抚养。” “难怪,”玉堂春听得瞠目结舌,“难怪嘉宁姑娘和少主相貌如此不同。” “这么说来的话,好像还真有点棘手。”宫玉捉着下巴,脑袋都快想破天了。“虽然人是严震杀的,可是命令是父皇下的,父债子还,要怎么才能化解他们的仇恨呢?” “师父,当年你为何要将小晴托付给我,你明知道她痛恨东屿国人,还偏偏要我将她带到东屿国?”对白衣老人当年玄虚的做法,陈浩云并不理解。 白衣老人叹了口气,“她想报仇,她看到你身上有块玉佩,和严震身上的俨然能拼在一起。她笃信你是严震的儿子,一心想要让你亲手杀了严震,替她父母报仇。我当时并不赞同,毕竟你是无辜的,而这其中风险也很大,我本打算寻了机会通知我姐姐,让她派人来接走小晴,可谁知道这小姑娘兵行险招,竟险些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所以师父你一直都知道小晴在哪里?” “不,我不知道。”白衣老人摇头,“九年前我也以为她死在了严震手里。直至数月前,我在苗疆偶然遇见宣大胡子,从他那套出话来,才知道小晴没死。当我赶到都城时,她已身中剧毒,幸好早年老堂主给她用过几味秘药,才能让她保住最后一口气。我偷偷带走了小晴,将她送到北冰国。北冰国的万年冰川里有一个山洞,是卓家世代看守的地方,也是化毒的宝地。小晴在那冰洞里呆了足足三个月才化解了身上的毒。期间她曾出来数日,就是你我相遇那日,她为了让你死心,才让我和玉堂春演了那出戏。”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让我死心,她明明就还活着”哀伤浮上陈浩云的眉头。 玉堂春清了清嗓子,“至于缘由我们也不清楚,若是还有机会,还是你亲自问问她吧。” “二哥,四哥”陈浩云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宫铭抬手打断。 “七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试着让卓泷衣同意你二人见面。”宫铭抿着唇,“是我们东屿国对不住她在先,只要她肯原谅你,我和你四哥什么条件都答应。” 不知为何,宫玉觉得脊背有些发凉,不知道卓泷衣会提出何种莫名其妙的条件,总觉得隐隐有股寒意。 “豫王爷说笑了,我那外甥女自幼就长在北冰国,根本不认识陈大人,豫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卓泷衣听闻宫玉来意,立刻皱起眉眼要逐他出门。 卓泷衣如此不留情面,让宫玉的尴尬之色溢于言表,但卓泷衣不知道的是,宫玉自小就是个脸皮奇厚的人,试想,一个不受父亲喜爱的人竟能没心没肺活到这么大,其没脸没皮的程度不言而喻。宫玉拍了拍面颊笑道:“再不济本王也在贵国都城住过些时日,何况我们两国刚刚联手捕获了挑拨离间的罪魁祸首,不过转天公主就像待陌生人一样对待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是不好意思了呢。” “豫王爷,你最好认清形势,如今你所在的是我北冰国的军帐中。”卓泷衣嗤笑道。 “是啊是啊,本王现下坐的板凳,吃的茶水都是北冰国的,就连面前这位”他慢条斯理的伸出手比了比卓泷衣,“都是北冰国的公主。”他悠哉悠哉的端起茶盏轻抿了口,“好茶!这茶是从我国南方商贩手中买入的吧?” “正是。” “自从两国贸易互通以来,商业甚是活跃,连地处极北的北冰国商人都跑到我国极南之地做起了生意。” “你想说什么?”面对宫玉这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卓泷衣摸不清他的想法。 宫玉放下茶盏,“公主你是聪明人,单单是开放了贸易就让贵国收益颇丰,如果两国联姻,好处更是多到数不清。” “呵呵,豫王爷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卓泷衣轻蔑的笑道:“只不过当今皇帝也仅仅是你的叔父,你一介闲散王爷,又拿什么说动你的叔父为此桩婚事许下好处?” “山人自有妙计。”宫玉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笑容。 “豫王爷不必在此混淆视听,纵然你能说动皇帝,我也不可能允许我的外甥女嫁给一个跑江湖的。” 宫玉脸色骤变,“陈大人乃我朝大学士!” “那是曾经!”卓泷衣重重说道。 “唉!”楷书摇头叹气,低声嘟囔道:“明知道说不通还非要来碰这颗钉子”也不知道主子是不是在北冰国受虐受惯了。 片刻之后,东屿国的豫王爷被北冰国的两名女官一左一右架出了军帐,丢在两军交界之处。灰头土脸的宫玉爬起身,若无其事的抹掉了脸上的尘土,“好男不和女斗,要有风度,风度!”他一边笑着,一边咬着牙根,昂首挺胸走向宫铭的军帐,身后的衣摆上明晃晃的映着一只脚印,那是临出门前北冰国的公主赏他的。 是夜,一条人影从东屿国军帐中窜出,直奔北冰国军帐。 北冰国军营内腹地营帐中,一抹窈窕的身影端坐在梳妆台前,她双手撑起俏脸,望了铜镜片刻,随即叹息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苗疆,我都想死西风了!” 她默默回头看了眼斜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人,“小姐也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就惦念着副堂主,可非要装神弄鬼不见他。偏偏嘴上说一套,行动又是一套,隔上三天五载就要去找玉堂春,借他之口帮副堂主出口划策。” “果然是她出的主意!”门外突然响起低沉的男声。 乍闻此声,海棠腾地起身,低声喝问:“谁在外面?”她暗暗自责,竟没发觉此人靠近。 门外的人低声回道:“陈浩云!” “副堂主!”海棠忙跑过去挑起门帘,一身夜行衣的陈浩云就站在暗处,他扯下面罩冲海棠笑了笑,海棠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趁守卫不注意,飞快的将他拉进营帐,“副堂主,你是来找小姐的吗?” 陈浩云点头。 “太好了!副堂主,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海棠眉飞色舞的指了指身后的佳人,压低了声音道:“副堂主,你和小姐慢慢聊,我去外面给你们守着!”说完,她喜滋滋的溜出营帐,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二人。 朝思暮想了许久的人就在眼前,陈浩云强压下心头的欢喜,一步步走过去。 “别国的军帐陈大人也敢闯?”程嘉宁眼筱的睁开双眼。 “我要寻的宝贝十分特别,纵然是刀山火海我也照闯不误。” 那双漂亮的眼睛带了几分笑,“好啊,那你就先过了我小姨这关再说吧。”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争执声。 “为何不留在帐中照顾你家小姐,跑出来作甚?”分明是卓泷衣的声音。 但听海棠不紧不慢的回道:“小姐说想一个人清静会儿,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你是说连我都不能进去?” “海棠不敢。” “那就让开!”卓泷衣一个眼神,已有侍卫上前欲推开海棠,然她们身手不凡,海棠也绝非泛泛之辈,脚下轻移避开了对方的钳制。见海棠轻松的左避右闪,还顺手敲掉了几个侍卫的宝剑,卓泷衣咬了咬牙,虚空一掌劈出,海棠警觉的侧头避开,却不料这只是卓泷衣虚晃一招,见海棠让出了路,卓泷衣忙一挑门帘步入帐中。 “陈浩云!”当看清面前这个黑衣人的容貌时,卓泷衣气急。“你身为东屿国朝臣,难道不知擅闯他国军帐是死!” 陈浩云浅笑,“按公主的说法,曾经我是东屿国的朝臣,如今不过是个跑江湖的。” 听闻陈浩云将她白日里的话原封不动抛回来,卓泷衣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巧言令色!来人!将这名刺客抓起来,斩首示众!” 几名侍卫应声上前,陈浩云依旧不为所动,“在下来寻未婚妻,请问公主殿下,何错之有?” “放肆!”卓泷衣抽出腰间短剑直指陈浩云,“一介江湖布衣,居然口出狂言,妄想求娶我国小公主,今日不杀你更待何时!” 刹那间,数十名大内高手从暗处跃出,刀光剑影交织成团。陈浩云翻身跃出营帐落在室外的空地上,追兵立刻尾随而至,然不过几十招之内陈浩云便占了上风。冲出营帐的卓泷衣见众多大内高手依旧拿不下他,双目赤红的她又命几名将军带精兵围攻。 混乱中,一支流箭擦过海棠鬓角迅猛飞过,眨眼就穿透了营帐。 “小心!”透过翻飞的门帘,眼看那流箭竟要击中床榻上的程嘉宁,陈浩云顾不得腹背受敌,两脚踢开挡在面前的士兵,飞身扑上,险险的打飞了那支流箭。“你没事吧?”他关切的看着眼前的人。 “陈浩云,放开你的手?”一扭头就看见陈浩云将手搭在程嘉宁肩上,气急败坏的卓泷衣几步冲进营帐内,提起宝剑就要刺陈浩云的要害。 “小姨,你这是恼羞成怒!”程嘉宁从床榻上起身,慢条斯理的说道。 卓泷衣不由得大吼,“你这丫头,胳膊肘到底向哪拐?” “陈副堂主要寻的是程嘉宁,而非杨晴,跟北冰国的小公主有何关系?” “你!”卓泷衣气的差点跳起来,“程嘉宁,杨晴还不都是你!” 陈浩云也似有所悟,“敢问姑娘,你是程嘉宁还是杨晴?” 程嘉宁抿唇一笑,“你猜呢?” 想了想,陈浩云才说道:“依我之见,你身边有婢女海棠,又与霜落堂妙笔书生玉堂春来往甚密,你铁定是霜落堂堂主程嘉宁!” 程嘉宁黑亮的眼珠转了几转,“若我是程嘉宁,你还会骗我吗?” 陈浩云心里咯噔一下,“你,你恢复记忆了?” “看来陈副堂主忘记了十年前在云岭山上我是如何给你下药的?我这个人一向记仇的很,绝对是睚眦必报!” “你都想起来了?”因一时激动,陈浩云竟语不成声。“嘉宁,不,小晴,不管你是程嘉宁还是杨晴,我都不会再骗你。” 脸上笑容越发灿烂的程嘉宁伸手挽住了陈浩云的手臂,“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就算你想反悔也不成,走,我们现在就回苗疆!” “杨晴!”双目通红的卓泷衣挥手打翻了一旁的铜台灯,“你忘了你父母的仇吗?他是东屿国的皇子,是你仇人的儿子!而你,是我北冰国的传人,你跟程家没有任何关系!” “小姨,我是杨晴,可也是程嘉宁。这身皮囊固然是杨晴的,可我身体里流的血每一滴都来自于程嘉宁,是阿爹给了我第二次重生,你和外婆是我的亲人,阿爹和程潇也是我的亲人!陈浩云的父亲固然与我父母之死脱不开干系,可是他也救过我数次,难道你要我杀了他,然后再自杀以报他恩情?” “够了!你执意要嫁给仇人之子,你不配当我们北冰国的继承人!你走,走!给我滚出去!”歇斯底里的吼声传遍了每一处角落。 “走就走!”程嘉宁一撇嘴,拉住陈浩云就往外跑,沿路还不忘顺手带上愣在帐外的海棠。 “小姐,你就这么跟公主吵翻了,不后悔吗?毕竟,她们是你的亲人啊!”直至三人进入了东屿国军营中,海棠才不安的瞄着程嘉宁的脸色小声开口道。 “放心,小姨那个暴脾气过两天就没事了,反正我也要回苗疆,让她多气几天,总比想我想到肝肠寸断好吧。” “嘉宁。”陈浩云面带歉意,“我父亲的事” “你该庆幸你不是严震的儿子,否则就算你救我一百次,我也不会原谅你!”程嘉宁笑着岔开了他的话。 “嘉宁。”陈浩云拉住了程嘉宁的手臂,“你真的都记起来了?” “那是当然了!”说话的是海棠,“要不是小姐记起了从前的事,也不会这么生副堂主你的气。你明明知道小姐的真实身份,却偏偏要瞒着她,小姐说了,为了惩罚你,就骗你说她已经那——那什么了,让你也尝尝被人骗的滋味。” “嘉宁,对不起。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迟疑了片刻,陈浩云沉默了,他确实没有告诉程嘉宁实情,纵然他有这样那样的原因,骗了就是骗了。 程嘉宁反手握住了陈浩云的手,“我知道,你怕我知道实情后和程潇的感情就淡漠了。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原谅你。” “好了,小姐,副堂主,你们二人要互诉衷肠,回去苗疆也可以啊,我可是想死西风了,我们快点启程回苗疆吧!”海棠顽皮一笑,这种甜腻腻的场景,单身人士还是不宜多看的好。 陈浩云带着程嘉宁向二位兄长辞行,宫铭将父亲生前送给自己的匕首转送给了程嘉宁,宫玉则是送了几幅自己的墨宝,同时十分惋惜的表示,若不是此刻要帮宫铭善后,他一准随陈浩云直奔苗疆休养个三年五载。 天明之时,几人出了营帐,正要道别之际,忽听得有士兵惊呼而至。 “不,不好了,董枫,董枫被人杀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八章最难探清是人心 董枫死得极惨,是被人开膛破肚而亡。当陈浩云赶到时,他肚子上的血已经发黑,肠子都被掏了出来,散在体外,脸上更是狰狞扭曲,十分可怖。 “哇!”宫玉很不给面子的吐了一地。 白衣老人不屑的啐了两口,“到是有人把我想做的事先做了。”见陈浩云投来疑问的目光,白衣老人捋着胡须哼哼道:“将我的徒儿害得那般惨,我恨不能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海棠捂着嘴撇开头,“小姐,董枫一死,他们这一支再无传人,我们不必再担忧了。” “只怕没这么简单。”陈浩云略有担忧,“在千军万马之中如过无人之境的人,武功一定不可小觑,这个人如果是和董枫有仇,早就可以杀了他,何必等到现在。” “难道是皇上派人来杀人灭口?”楷书小声嘀咕着。 “这个说法也挺有道理。”宫玉皱了皱眉,随即拍了拍楷书的肩膀赞赏道:“跟随本王久了,你们的脑袋也终于灵光起来了。” “无论如何,二位兄长还是小心为妙。”陈浩云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放心吧,我和二哥与武林中人素来没有瓜葛。”宫玉指了指半空笑道:“至于那位,杀人总要有个名目,如今边关之急已解,要想出其他幺蛾子总是需要时间的。” “但愿如此。”陈浩云拱了拱手,带上程嘉宁以及霜落堂诸人还有师父师弟离开了军营。 赵建泽受蛊毒操纵多年,纵然有程嘉宁出手破解了他与蛊毒之间的关联,然多年侵袭早已让他的身体极度透支,眼下虽已有了意识,但也是时睡时醒,清醒的时间里有大半都是瞪着空洞的双眼发呆。 一行人路过都城时,陈浩云含糊的请求程嘉宁能帮忙救下师弟魏名。 “没得商量!”程嘉宁十分不客气的回绝,“当日他不分青红皂白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如今却要我救他的命,此等以德报怨的事,你觉得我程嘉宁做得出吗?” “确实不像是嘉宁姑娘会做的事。”玉堂春由衷点头道。 听了原委的白衣老人本也想替徒弟说说情,可一看程嘉宁摆出拒人万里外的脸色,立刻识时务的闭了嘴。 “副堂主,当初便是因为你这位师弟才闹得你和小姐险些阴阳两隔,如今你二人好不容易团聚,就莫要因为这些事再出什么乱子了。”海棠看了眼脸色阴郁的程嘉宁,挪了步子到陈浩云身边低语道。 陈浩云自知这事是魏名理亏,要程嘉宁原谅魏名继而救下魏名,的确很强人所难。他叹了口气,默默举起酒杯倾酒入腹。他觉得这件事实在不该再牵扯程嘉宁,就算是要救魏名,也该是他一个人的事。 可谁知,程嘉宁居然要求众人在都城中落脚,还拉着陈浩云在都城中游玩。 “嘉宁,你到底是想做什么?”眼看魏名行刑之日一天天临近,陈浩云越发摸不清程嘉宁的意图。 程嘉宁挽着陈浩云的手臂,丝毫不在意路人的目光,“离开都城这么多年,自然要回来好好看看,我还记得当年你在翰林院当值时,这条路是早出晚归的必经之路。” 程嘉宁不说,陈浩云还真没注意到,他不禁四处打量起来,果然是当年早出晚归的那条路。“没想到你还记得。”他不禁感慨道。 “我当然记得,不单单记得这条路,还记得很多人!”程嘉宁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用想也知道,她记忆里的那些人不外乎尹叔尹嫂,尹浩文,还有严震,都城那几年的记忆并非美好惬意的存在。陈浩云拍了拍她的手,“过去的都过去了,有我在,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程嘉宁不满的立起眉毛,“什么叫有你在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明明是有你在,根本就没人敢懂我一根汗毛!”她十分小女人的撒娇道,陈浩云不禁失笑。 魏名行刑的前一晚,陈浩云瞒着程嘉宁换上夜行衣,准备夜闯牢狱。死刑犯牢狱不比其他普通囚禁之处,门外是层层叠叠的守卫,再入其中更是三步一岗,想要混入简直难如登天。纵使陈浩云武功高强,想要救出魏名,恐怕以一己之力也是难为。陈浩云躲在暗中观察了些许时候,正待寻找合适时机下手时,却见有看守慌慌张张跑出来,言说当晚的断头饭被人下了毒,犯人吃了两口便暴毙身亡。陈浩云听得心头一惊,那些守卫也慌了,忙叫人去报告上头,很快上面便派了仵作前来,可是经查验饭菜都是无毒的,然而犯人却是结结实实死透了。不知哪个嘀咕了声,“说不定是瘟疫”一时间,众人六神无主,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死刑犯丢的远远的。当下管事的连连下令,将魏名的尸首弄出城外,掘地三尺掩埋。 眼看魏名被人盖了白布抬出大牢,陈浩云心中酸楚不已,但同时,他又觉得事情太过蹊跷,为何偏偏在行刑前一日魏名莫名死去。他带着疑问,一路跟了上去。正要离开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是我!”眼见陈浩云要反手攻击,女子忙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竟是程嘉宁! 陈浩云忙回身看去,同是一身夜行衣的程嘉宁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他同样低声问道。 “跟我来。”程嘉宁扯住他的手,尾随那队守卫而去。 郊外,那些守卫因为害怕,只浅浅的挖了个坑,草草的将魏名丢了进去,随即匆忙盖上渣土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片刻后,又有几个人影从暗处闪现,动作飞快的将魏名从土里挖了出来,同时放了一具不知从哪弄来的尸首进去,并依照开始的模样将土填好。这才将魏名抬上,准备离去。 程嘉宁带着陈浩云无声无息的从树枝上跳下,那群人还在忙碌着,丝毫没注意到二人靠近。 “都麻利点!”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的人影压低声音吩咐道。 陈浩云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像极了远在苗疆的那个淘气包程潇。 “都办利索了吗?”程嘉宁突然出声。 “嚯!”矮个子被吓得猛地一个跳转,“姑姑,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真的是你,程潇?”陈浩云终于敢肯定,眼前这个形似程潇,声似程潇的半大人影正是本该在苗疆打理霜落堂的程潇。 “这么巧,姑父你也在!” “嘉宁,你们,这到底?”陈浩云越发糊涂,将已经死去的魏名从土里挖出来,到底是突然间,他似乎都明白了。“此地并不安全,我们先回去。” 见陈浩云有所顿悟,程嘉宁也不多言,点了点头招呼程潇带人立刻离开。 果然一切有如陈浩云所料,什么中毒,什么瘟疫,统统都是程嘉宁策划的。一想到程嘉宁不计前嫌救回魏名,陈浩云越发感激,“真没想到你会出手搭救,我替魏名谢谢你了。”说着他一拱手。 “我这么做并非是原谅了魏名,只是可怜鱼娘,若是魏名就这么死了,鱼娘岂不是要守寡。” 本以为已经搞清前因后果的陈浩云又被程嘉宁的这句话弄糊涂了。“鱼娘她不是已经” “嘿嘿。”程潇得意的拍了拍胸口,“鱼娘她没死,被小爷我救活了!” 一旁的满江红不满被抢功,哼哼道:“明明是我救活的” 程潇故意忽略了满江红的嘟嘟囔囔,继续吹嘘道:“多亏小爷我有先见之明,一路跟随你们到了都城。”说到这,他有些心虚的撇开头,不敢看程嘉宁的脸色,“其实我,我不是因为贪玩,就是担心,对,担心你们!我担心你们,才会一路跟随,要不也不会碰上这件事,碰巧救下了鱼娘。”说完,他紧张的频频探头打量程嘉宁。 “这次嘛——就算你做得对!”程嘉宁的一句话,终于让程潇肚子里的那口长气顺利的吐了出来。 “既然鱼娘还活着,那她不就可以证明,害她的人不是你!”一想到魏名可以不再误会程嘉宁,陈浩云觉得程潇这般举动实在是太明智了。 “没错。不但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而且她还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陈浩云眉头一凛,“你是说那个杀害鱼娘,嫁祸你的人?” “正是,我想你一定猜不到这个人是谁。” 程潇嘟囔道:“你不说,姑父怎么猜得到。” 眼见程嘉宁就要动怒,程潇很识趣的抱着头冲出了屋子。 “到底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陈浩云暗暗的将手攥成拳。 程嘉宁向前踱了几步,这才缓缓开口,“丰和派——赵妍!” “赵妍?!”这是一个陈浩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她为何如此做,我们与丰和派之间并无罅隙,与她更是无私人恩怨。” 程嘉宁拧眉道:“我也是想不通,她为何要引我去魏名家,为何要杀害鱼娘嫁祸于我。更令我想不通的是,魏名要置我于死地时用的三花毒草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简单,等我把他救活了,你们一问便知。”满江红一面摸出一根银针,一面取出一粒药丸,意图双管齐下在最短的时间里让魏名醒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针一药都已落定,早已没了气息的魏名奇迹般的醒转过来。 “我我不是已经”仍很虚弱的魏名只有眼珠子还能费力的转动两下,他迷茫的盯着眼前的房梁,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是已经到了地府了吗?” “就算阎王肯收你,我满江红不肯放人,他也没得奈何!”捋着胡须的满江红自信满满的说道。 陈浩云走到床边,郑重的说道:“魏名,你还活着。” 乍闻此声,魏名的一双眼都不会动了,许久后他才艰难的将眼球挪向声音的来源,“师,师兄?”很快,他便注意到陈浩云身后的程嘉宁,原是充满了欣喜的眼神瞬间盈满了怨恨,“你,你居然还活着?” “喂,你说话客气点!”程潇不乐意的白了魏名一眼,管他是不是病人,居然敢如此贬低姑姑,简直不想活了。 “妖女,你煞费苦心将我掠回来不就是想亲手杀掉我吗?来啊,你杀了我,让我和鱼娘去相会!”魏名大义凛然的将眼一阖。 程嘉宁将发尾绕在指尖打着转转,“好啊,那我就了却你的心愿,这便送你上路!”说着,神色一凜,掌已立起。 “不要,不要!”一个人影从屋外冲了进来,一把抱住程嘉宁的手臂,“嘉宁姑娘,求你,不要啊!” 魏名那颗早已死寂的心因着这声音重新活了过来,他挣扎着要爬起身,却不料身子不便,几下就把自己滚下了床。 “他一心求死,我不过是好心想了却他这桩心愿。”程嘉宁故作无辜的看着扑倒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嘉宁姑娘,你明明知道他是赌气,乱说的,算不作数。我求你,求你放他一命,他欠姑娘你的,我鱼娘愿意用一生来偿还!”鱼娘双手抓着程嘉宁的手腕,殷之切切的望着她,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鱼娘——鱼娘——”那厢,匍匐于地的魏名哽咽着向鱼娘爬去,口中还在喃喃唤着她的名字。 “魏名!”鱼娘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松开了程嘉宁的手腕,跌跌撞撞扑向魏名,历经死生的夫妻二人瘫坐在地,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程嘉宁一手拐上程潇,一手挽住陈浩云的手臂,“哭哭啼啼有什么好看的,走吧,出去喝茶去!”顺带还给想要留下来看苦情戏的满江红一个警告的眼神。 月亮沉下,太阳升起,直到日渐晌午,红着眼眶的魏名夫妇才相携从房内走出来。出了房门,二人几步走到落座在茶桌旁的程嘉宁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嘉宁姑娘,一切都是我魏名的错,姑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着,他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 鱼娘忙抢白道:“嘉宁姑娘,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魏名他是受人唆使,姑娘有怨气便冲我来,鱼娘绝不会有怨言!” 将刚刚贴到唇边的茶杯移开,程嘉宁冷着脸望着他们,“你们二人到底谁要来担这个责?” “我!” “我!” 夫妻二人同时喊道。 毕竟还是同门师兄弟,昔日里傲气云天的魏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陈浩云还是想为他留些颜面,便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嘉宁,毕竟当年在云岭山生活过一段时日,魏名本性如何你也是知道的,我晓得你是故意戏弄他们,气消了就算了吧。” 程嘉宁直了直身子勉为其难的说道:“好吧,看在你是我舅公徒弟的份上,只要你说出三花毒草是谁给你的,这件事我便从轻发落。” 魏名来不及细想所谓舅公徒弟这一层身份到底为何,他自然知道程嘉宁关心的是三花毒草的来源,只是这一刻,他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莫非这东西来的蹊跷?”见魏名面露难色,程嘉宁聪明的脑袋里也闪过一些痕迹。 “嘉宁姑娘不计前嫌救下我夫妇二人,我自当告诉姑娘这三花毒草的来历,只是我觉得那人应当也是受人摆布,并非主使之人,还请姑娘莫要因一时情绪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言毕,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一红,数月前因为一时情绪差点造成无法挽回局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 “我不是你,不会因为一时喜好就了结了别人性命。”程嘉宁的话让魏名脸一阵红一阵白。 “姑娘说的是,姑娘肯出手救我夫妇二人,便足以说明一切。”他沉了沉声,“那人姑娘也是认得的是桑南心!” 相较于陈浩云的不可思议,程嘉宁只是微微舒展眉头,“果然是她。” 魏名满脸错愕,“姑娘早就猜到了?” “为了替好友鱼娘报仇,将毒药交给你来毒死我,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程嘉宁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一手拖着下颌,一手搭在杯沿低声道:“桑南心,赵妍,三花毒草,煜良山。” “我早就看那个桑南心不顺眼了,姑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即刻将她抓来为姑姑出气!”一旁的程潇听得牙根痒痒。 “这样只会打草惊蛇。”陈浩云眉头紧锁,“看来想要摸清事情的缘由,只能去丞相府走一趟了。” “什么,姑父你还要深入虎穴?” 程嘉宁笑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些天你拉着我在街上并非闲逛吧?”陈浩云若有所指的问道。 程嘉宁巧笑倩兮,“知我者,陈副堂主也!” 一旁的程潇听得云里雾里,“喂喂喂,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听不懂。” 程嘉宁回手赏了程潇一个弹指,“听不懂就对了,你留在这里好生隐蔽着,随时等待我们的命令!” 程潇委屈的揉着被弹的额头,为什么照顾老弱病残的苦差事都甩在他身上! 次日,二人在街上闲逛时,便有人出现,自称是丞相府的下人,依丞相之言请他二人到府上小坐。 “哥,嘉宁姑娘,你们来都城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方才我下朝之时碰巧瞧见你二人,还不知何日才能得见。”二人刚迈进丞相府大门,便有丞相亲自相迎。 “是啊,陈大哥,嘉宁姑娘,你们,你们太见外了。”桑南心脸上的笑容极其扭曲,像极了哭。她根本想象不到,那包药居然没能要了程嘉宁的命,只是让她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又出人意料的活了过来。 反观程嘉宁,似乎毫不知情,只笑吟吟的回道:“我和陈副堂主不过是路过都城,稍作逗留几日,本想着你二人当是成亲了,新婚燕尔,也不便来打扰。” “呵呵,嘉宁姑娘说笑了,别说我与南心尚未成亲,便是成亲了,哥也依旧是我的兄长,怎有不便之说。你们便安心在此住下吧,否则我心里才真是过意不去。”尹浩文言简意赅的表达了自己的热情好客,同时也道出二人尚未成亲的事实。 陈浩云拍了拍尹浩文的肩膀,“是我考虑的太过了,我们兄弟二人本不该如此见外。”他扭头对程嘉宁柔声道:“浩文如此盛情,我们也就不要拒绝了,可好?” 程嘉宁点点头,“你说了算!”那副新媳妇的柔顺模样将尹浩文心底的疤痕再一次掀开。 各怀心思的人表面上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其乐融融的三天,然而到了第四天夜里,有些人便按耐不住了。 桑南心在房间里一遍遍踱着脚步,脸色苍白的她双手死死的绞在一起,不安的咬着嘴唇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活着,不应该,这不应该!”每每想起程嘉宁面对她时若有所指的笑容,她就觉得身上不由自主的在打冷颤。那笑容在她眼里就是吃人的蛇蝎,仿若下一口就能将她吞没。她蓦地停下脚步,“四大派的人都死在那毒药之下,为什么只有她不会,为什么?我明明拿老鼠试过,毒药是真的,可——”桑南心将自己重重的摔在床榻上,精致的床榻被撞击的哗啦哗啦响。 “程嘉宁,你不会永远好运下去!”暗夜之中,床榻上的人阴冷冷的吐出这句话,那双原本清纯的双眸此刻已蒙上漫天阴霾,桑南心咬着牙,死死的扣住身边的床柱。 “陈大哥,喝茶!”隔天上午用过晨膳,恢复如常的桑南心举着一杯茶递到陈浩云面前,甜甜的看着他说道:“这茶是皇上赏的,特别好喝,陈大哥你试试看。”若是旁人看去,桑南心的眼中自然只有期待,其实她心中的恐惧只有自己知道,微微泛抖的指尖,纠结的内心,以及忐忑急躁的心情像是一团满是荆棘的乱麻,扎得她想要不顾一切丢开手边这碗茶而后落荒而逃。浓郁的茶汤仿佛一汪不见底的池水,里面倒映出昨晚的一切。 “明天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让陈浩云喝下这个。”黑暗之中,有人推开她的房门走到她面前,将一包东西交给她。 “尹大哥,这是什么?”桑南心直觉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忙从床上一弹而起。 来人正是尹浩文,借着微弱的星光,他讳莫高深的笑容让桑南心身上刚刚褪去的冷颤再一次袭来。 “尹大哥”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尹浩文对她越发冷漠,可这般冷血无情的模样桑南心还是初次见到,就像被魔鬼附身了般。她抖了抖嘴唇,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想害陈大哥?!”这一句肯定般的问话,以及尹浩文越发阴冷的笑容将桑南心牢牢定在原地。 “不,我不能这么做!”她匆忙丢开手里这个烫手山芋,紧张不安的捂住嘴,“你怎么能让我去杀人,你怎么能” 尹浩文冷笑道:“当初给程嘉宁下毒的时候可没见你手软。” 闻言,桑南心猛的抬首,“你,你知道” “你以为在我眼皮底下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桑南心张口结舌,“尹大哥,我,我我只是想替鱼娘报仇,我,我不是可是陈大哥和我无冤无仇,我,我” 尹浩文从容的弯下腰将被桑南心丢掉的纸包捡起塞进她手里,“如果你还想在丞相府待下去,就把这件事做好!” “不!”桑南心一把扣住转身就要离去的尹浩文,“尹大哥,我是要当你妻子的,怎么可以双手沾满无辜的鲜血,我做不到,做不到!我知道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只求你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不要让我去杀人,不要”说到最后,泪珠已经从桑南心的眼眶里奔涌而出,她抓着尹浩文的手瘫坐在地。 尹浩文心底一阵冷笑,桑南心啊桑南心,你和陈浩云骗了我这么久,居然还想要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放你一马。“我讨厌陈浩云就好像你讨厌程嘉宁一样,怎么,让你为我除掉这个讨厌的人就这么困难?” “尹大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对我,你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以前的你和陈大哥一样,都对我很好,可是,可是为什么你变了,到底我做错了什么?” 听见桑南心提起陈浩云,尹浩文怒火更胜,他用力甩开桑南心的手,桑南心失了重心,哐当一声撞在床榻上。“我不如你的陈大哥是不是?”他忽然俯下身用力捏住桑南心的下颌,“好啊,那你就亲手了结了疼爱你的陈大哥,若是你肯听我的,或许我还会考虑娶你为妻,如若不然,你就给我滚出去!”说罢他用力甩开桑南心,起身头也不回的迈出了房间。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团小小的身影缩在床尾嘤嘤哭泣。 思绪拉回眼前,陈浩云笑意盎然的接过茶盏,“这么好的茶实属难得,多谢。”说完他轻抿了口。这一口已经让桑南心将五脏六腑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旁的尹浩文十分满意的看着陈浩云喝下茶汤。岂料这时程嘉宁又道:“这么好的茶,桑姑娘只给陈副堂主品尝,是不是太小气了?” 刹那间桑南心如醍醐灌顶,是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借机除掉程嘉宁,反正是她自己要求的。“真是抱歉,嘉宁姑娘,我这就去给你沏一盏茶!”说完她忙不迭的就要去沏茶。 尹浩文不落痕迹的拦住桑南心,面露微笑的说道:“南心,你做事真是太慌张了,怎么可以只准备一份。你瞧你这么急急燥燥的,万一再把碗碟打碎划到手怎么办。”他随手召过身边的婢女吩咐道:“去将我房内那罐御赐的茶叶取来,泡好为众人斟上。”婢女应声退去。 “让你们见笑了,南心一贯如此,莫怪,莫怪。”尹浩文一边说着一边将桑南心按进椅子里。 “瞧你们这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一定是好事将近。”程嘉宁莞尔一笑,转头看向陈浩云,“陈副堂主,看来我们该备上一份厚礼了。” 尹浩文脸色微变,然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这时,忽有下人来报,一名少年在外求见,且自称是来找姑姑和姑父的。 “姑姑、姑父?”桑南心不由得看向陈浩云,“难道是嘉宁姑娘的侄儿?” 尹浩文对姑父这一称谓十分介意,可仍是抬了抬手示意将人带进来。 “姑姑,姑父,可让我好找!”一团人影嗖的冲到眼前,赫然是程潇。“快,你们快随我走!” “怎么了,这么急急忙忙的?”对于侄儿这副慌张相,程嘉宁不满意极了,简直失了他们霜落堂的风度。 “哎呀,就是那个白胡子老头啊,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去我们霜落堂蹭吃蹭喝,还说要找大胡子比划比划,我自然是不肯了,就这么打了起来。满江红算是暂时拖住他了,我这才来找你们当救兵!” “师父还是如此孩童心性。”陈浩云无奈的叹道。 “依我看,若是他执意要去,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说不定他和大胡子见了面打个两败俱伤,也挺好!”程嘉宁笑吟吟的说道。 “姑姑这个主意妙极!”程潇立刻拍手称赞。 “你们啊!”陈浩云无奈的摇了摇头。“事不宜迟,满江红怕是也撑不了多久,我们这就动身吧。”陈浩云起身欲向尹浩文告辞。 那厢尹浩文心思一动,忙对桑南心使了个眼色。 “嘉宁姑娘。”桑南心几步来到程嘉宁身边,有些羞赧的说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几天啊,我和尹大哥就要成亲了,原本我们是想邀请你和陈大哥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可陈大哥有事在身,我也不便挽留。我还有些女红没有做完,你若是愿意帮我,我当真感激不尽!” “是啊,哥,你若是办完事再赶回来,说不定还来得及喝我们的喜酒。”尹浩文也附和道。 “也好。”陈浩云颔首,“嘉宁,要不你先留下来,稍候我安顿好师父便回来寻你。” “好,就这么说定了。”程嘉宁目送二人离开了丞相府。 一出丞相府,陈浩云立刻拉住程潇躲进了僻静之处,用内力将含在喉间的那口茶水逼出,连同茶水里未知的毒药。 “哇,姑父,你的内力真是越来越深厚了!”程潇看着指尖蒸出阵阵白雾的陈浩云,仿若天神下凡神功护体,脸上写满了崇拜。 陈浩云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交到程潇手中,“让海棠速速将这封信交给那人,余下的按计划行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十九章环环相扣真假乱 “报,掌门,山门外有个姑娘求见!”一名身着低级弟子服、年约十四五的少年快步走进练武场,在庄敬宇面前拱手道。 正指导弟子们练功的庄敬宇接过一旁递来的手巾抹了把额头的汗,“什么样的姑娘?可有说她是哪门哪派的?”庄敬宇心中纳闷的紧,这煜良山上其余四大派同他们点易派早已老死不相往来,而江湖之中也因为他与朝堂过分亲近对他嗤之以鼻。 “她只说是自都城来,求见掌门夫人。” 都城?庄敬宇第一反应便是尹浩文,可再一细想又觉不对。尹浩文有事素来都是寻他,为何会派人来见玲珑,尹浩文这人心思缜密,自从玲珑嫁入点易派后便再不与她有任何瓜葛,如此说来应当不是尹浩文派来的人,可是能来找玲珑的人除了尹浩文,便只有皇宫的了。思及此,他忙将手中的手巾丢给一旁的弟子,对传话的少年道:“带那位姑娘到松鹤堂,吩咐人好生伺候着,我稍后便去。” 一炷香后,换了干净衣衫的庄敬宇迈入松鹤堂,抬眼便可见一名秀气端庄的女子端坐在桌案旁细细的品着茶。那女子年约二十许,白皙的面孔上灵秀的五官好似一幅画。见庄敬宇进门,女子不慌不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礼道:“见过庄掌门。” “姑娘请坐。”庄敬宇走到主位落座,对女子略微打量了番才开口道:“听闻姑娘是特地来见内子的?” 女子轻缓的坐回原位,嫣然笑道:“正是,小女子从都城而来,是受了丞相姨娘所托,专程来见玲珑公主的。” “哦?丞相姨娘?” “庄掌门或许不知,丞相姨娘原是公主的婢女,与公主素来感情深厚,此次听闻公主有喜,怕公主想念她的手艺,特地准备了些亲手所制的点心,托小女子送来。” 庄敬宇对这名女子的话将信将疑,可他又觉得一个姑娘家只身来到点易派,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断不敢伤害玲珑半分。 “多谢姑娘。只是内子近来害喜的厉害,一直卧床休息,不便出来相迎,姑娘请随我来吧。” “庄掌门言重了,公主乃万金之躯,自然是小女子前去拜访才是。”说罢,女子起身提起桌案上的包袱随庄敬宇一同进了后院。 刚走到卧房外,门被人从内打开,两个婢女端着漆盘缓步走出,见了庄敬宇忙行礼道:“见过掌门。” 庄敬宇挥了挥手,见漆盘上的食物未少半分,不免焦心的问道:“夫人还是吃不下?” 两名婢女面露难色,见状庄敬宇无奈的打发了她们,“你们先下去吧。” 那两名婢女经过女子身边时,十分警觉的多看了她两眼,两人又彼此使了个眼色。女子似乎并未发现她二人有何不妥,只随着庄敬宇一路入内。 柔软的床榻上,肚子已微微隆起的玲珑半倚着靠枕面露倦色,一手提帕掩嘴,似要呕吐。 庄敬宇忙上前几步将她扶了扶,让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下,这才关切的问道:“这样可好些了吗?” 玲珑懒懒的点了点头,很快她便瞧见不远处的女子。女子忙福身:“见过玲珑公主,小女子是受柳儿夫人所托,特来送上柳儿夫人亲手所制糕点。”说罢将手中的包袱放到一旁。 “柳儿”玲珑一双眼蓦地睁得好大,“她,她亲手做的?”说到这,她激动的扶着庄敬宇直起身子,“快打开让我看看!” 女子打开包袱皮,露出一个精美的食盒,一层层打开,那糕点的颜色甚是讨喜,有翠绿的,有粉嫩的,有透白的,糕点的味道更是盈满了整个房间。 玲珑眼中有泪,“是,是柳儿做的” 原是对女子还有几分怀疑的庄敬宇,此时对她的话也有了九分相信。 “柳儿她,她还说了什么?”忆起柳儿,就不免想起杨儿柳儿的悲惨遭遇,玲珑泪眼婆娑。 “回公主的话,柳儿夫人还有一封信转交给公主。” “姑娘,请将信交给我!”玲珑急不可耐的探出手,甚至想自己走过去,可无奈她身子太虚,实在动不了半分。 一旁的庄敬宇对信件还是抱了半分怀疑,江湖中诡计遍是,信中藏毒也是其中一计,见庄敬宇仍有疑虑,女子笑道:“如果公主不介意,小女子愿为公主读信。” 庄敬宇忙点头应允,女子撕开信件,展露于前念道: “公主敬启: 柳儿在丞相府昏昏数月,心中一直惦念公主,只叹不能与公主相见。月余前偶然听得公主有喜,而驸马对公主更是关怀有加,柳儿心中甚是欣慰,纵然不能日日陪伴在公主身旁,料想公主也会过得快乐。近来柳儿时常梦见杨儿,恐不久之后将随杨儿而去。即便有朝一日柳儿先行一步,公主也切莫伤心,更是该为柳儿高兴,自此之后丞相便不会再用柳儿威胁公主,柳儿更是能脱离苦海。只希望公主早日同驸马说明,公主身边那两名婢女实乃丞相之眼线,望早日除之。柳儿已从丞相处偷来了毒药,待送信之人离开,便会自行服毒了断,柳儿与杨儿在九泉之下仍会为公主祈福,请公主勿念。 柳儿绝笔。” “柳儿,柳儿!”玲珑正哭的几欲昏厥,就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庄敬宇听了信的内容也是面色骤变,此时窗外的异动让他振臂一挥,一股强大的内力将窗外的人拉入屋内重重摔在地上,正是那两名婢女无疑,她二人手上正捧着一只信鸽。 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截下信鸽交到庄敬宇手中。庄敬宇愤而扯下信鸽脚踝上的字条,赫然是写给尹浩文的,阅毕,他愤然将字条团作一团,“来人,将她二人拖下去严加看管,我要亲自审问!”很快就有弟子将两名婢女拖下。 “姑娘,请你到我身边来,我想知道柳儿她,她这段日子来都经受了什么!”玲珑一手抚着胸口,殷切的看向女子。同时她又乞求的看向庄敬宇:“夫君,我想和这位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姑娘,内子情绪激动,烦请照顾好她。”庄敬宇依依不舍的将位子让出来,女子点点头走过去坐在床边扶住玲珑。庄敬宇又看了几眼这才退出房间。 却说这女子陪同玲珑说了好一阵子话,玲珑双眸通红,然仍不忘事无巨细的将柳儿生前的事问了个遍。待到玲珑问得通透,也不免觉得身心十分乏累,她将柳儿的绝笔信仔仔细细叠好收在身上,便吩咐人送女子去客房好生休息,言明稍候会盛情款待女子。那女子也并不推脱,答了声好,随后就跟着下人离开了玲珑的房间。 “果然不出姑姑所料,庄敬宇这小子好生胆大,那三花毒草竟真是他所有!”翌日,点易派山脚下的一处客栈里,程潇忿忿的将脚边的一粒碎石子踢开,回头又问道:“你可还探听到其他什么,海棠?” 海棠摇了摇头,“因着那两名婢女之事,点易派戒备极严,加之庄敬宇本人也机警的很,并未再探得其他消息。” “你从点易派来此,沿路可有人跟踪?”一直未开口的陈浩云余光瞄着门口问道。 “确有人跟踪,不过已被我甩开。” 陈浩云点点头又道:“你可知庄敬宇将那两名婢女如何处置?” “听说原是要即刻处死,可她们毕竟服侍了玲珑公主许久,且公主又身怀六甲,他们夫妻二人一个于心不忍,一个不愿杀生,所以便暂时收押了。”说着,海棠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碎片呈上。“副堂主,少主,这是那两名婢女绑在信鸽上的密信,虽然已被庄敬宇撕碎,可还能看得清上面的字迹。” 程潇跳起来接过海棠手里的碎纸片,和陈浩云相视一笑,“让他们串谋毒害我姑姑,这一次小爷要让他们狗咬狗!” 此时都城丞相府中,程嘉宁倚靠在花园凉亭的长椅上,姿态优雅的观赏着满园花色。只是瞧着背影,尹浩文便越发按耐不住心头奔涌的情感。他凝视着画一般的美人,几欲控制不住自己要冲上前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神情哀怨的桑南心。 “老爷,你瞧桑姑娘瞪着程姑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隔着抄手游廊,多嘴的小厮附在尹叔耳边低语道。 尹叔不怀好意的笑道:“女人嘛,总是喜欢争风吃醋。” 小厮忙谄媚道:“那是自然,丞相大人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别说桑姑娘和程姑娘了,当年公主不也是”话刚说到这里,就见尹叔扭过头来狠狠的瞪了小厮一眼,后者被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旋即明白过来不小心踩到了尹叔的痛点。 “玲珑、柳儿——”尹叔愤然低语,“这两个贱人,若不是她们,我怎会在下人面前丢脸!”挨了自己儿子的耳刮子不说,还要被迫娶那个已经疯疯癫癫的柳儿为妻,不过好在那疯婆娘月余前就已经自尽了,只不过为了稳住远在煜良山的庄敬宇夫妇,尹浩文才将此事瞒了下来。视线在不远处的桑南心和程嘉宁之间来回扫视着,尹叔忽的眯起眼来,“上一次是我没算计好,这一次不如让她们内斗,自己送到我面前来!”言毕,他不禁为自己刚刚萌生的计划得意的笑了起来。 瞄见桑南心黯然神伤的离去,尹叔不动声色的提起脚步跟上前,他不远不近的尾随着桑南心,直到来到书房的院落外。隔着院墙的拱门,桑南心失落的望着书房紧闭的大门,似乎那就是尹浩文的心房,对她也永久的关合了起来。 “哎呀呀,年纪轻轻怎么总是哭哭啼啼呢?”尹叔故作关怀的走上前。 听见尹叔的声音,桑南心本能的退开了几步,尹叔那些龌龊事她虽未亲见,可是在丞相府中私下的一些流言蜚语也是难免的,听得多了自然也知道几分。 “唉!”尹叔长叹了声道:“我一心盼着你和浩文早日成亲,为我们尹家多添几个大胖小子,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婚事有什么进展,也不知道浩文心里都在想什么。” 想什么?想的当然是程嘉宁!桑南心在心中怨念。 “桑丫头啊,不是我多话,只不过有些时候啊,凡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尹叔见桑南心神色越发暗淡,继续火上浇油道:“那程嘉宁确实漂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若这美人归了别人,我想浩文也不会再惦记她了。” 桑南心猛然抬起头来,她能清楚的看到尹叔眼中闪烁的绿光,那一刻,她想到了下人之间的传闻,尹叔的为人,不过眨眼间,桑南心已下定决心,她要将尹浩文抢回来,不管手段如何卑劣。 当晚,尹浩文收到了自煜良山而来的密信,他小心翼翼的从信鸽腿上取下密信,不过才看了几眼,脸色已阴沉下来。将密信放在烛火上引燃,直到烧得连个渣都不剩,他才从椅子里站起身来。“这个庄敬宇,居然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密信自然是出自那两名婢女之手,言明庄敬宇在丞相府的眼线获知了柳儿的死讯,并将消息传回点易派。知晓了这些的玲珑悲痛欲绝之下向庄敬宇和盘托出所有内情,尹浩文派去的两名婢女虽然第一时间将密信发回,可只怕现下也已命丧点易派。尹浩文负手在书房内踱来踱去,许久后才停下脚步,他仰望着空气中的虚无喃喃道:“敬宇兄啊敬宇兄,你可不要怪我。” 数日后,刚下朝的尹浩文甫迈出皇宫大门,就看见自家管家像热锅蚂蚁一样在宫门外团团转。“你怎么来了?”尹浩文见管家小跑而来,不由得皱眉问道。 “大人,我”管家面上是既惊恐又难堪。 见此,尹浩文也不再多问,用眼神指了指马车,管家立刻心领神会的随尹浩文一并上了马车。 待到马车走出一段距离,尹浩文又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大人,老爷,老爷他”提到尹叔,管家就好似生吞了死苍蝇一般,脸色纸糊一样的惨白。 尹浩文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回又是哪个婢女?” 管家垂下头,根本不敢看尹浩文,“不,不是婢女” “不是婢女?”尹浩文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临出门前桑南心的眼神,古怪异常。“那是谁?”他急急的问道。 “是,是” “快说!”尹浩文揪起管家的衣领逼问道。 “是程——”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尹浩文已经飞身跳下了马车,提起轻功风一般冲府邸奔去。 丞相府后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尹浩文一路跑至程嘉宁的院子外,一脚踹开房门,可屋内却是空荡荡的。 “丞,丞相”院外的小厮婢女结结巴巴的看着尹浩文冲出房间。 “程姑娘呢?”尹浩文几乎是在嘶喊,官帽斜歪的他配上狰狞的脸色吓坏了一众下人。 小厮勉强抬起不听使唤的手,顺着他的手望去,赫然是桑南心的院子。 猛的,尖锐的女声划破空气,几个小厮连滚带爬跑出了桑南心的院子,有几个甚至在口吐白沫。 尹浩文赶到时,最先看到的是程嘉宁好端端的站在院子里。他这才松了口气,正了正衣冠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程嘉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最先进去的那几个下人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又叫又吐,后来桑姑娘就不让任何人进去了。” 尹浩文叫人拉过一个口吐白沫的小厮,“里面到底怎么了?” 那小厮浑身抽搐,眼睛瞪得堪比鱼目。“老,老爷”说着眼一翻晕了过去。 尹浩文见问不出什么,于是自己上前去敲门。“南心,开门!” “尹大哥,尹大哥你回来了!”几乎是同时门内响起了桑南心惊恐的声音。 “是我,你快开门!” “好不,我不能开门,不能” 尹浩文已经十分不耐,他试着推了推房门,“南心,听话,快开门。” “不!”桑南心凄厉的喊出声,“你不能进来!” 再无心同她争辩的尹浩文一脚踹开了房门,他一扭头就看见只穿着单薄亵衣的桑南心浑身是血的站在不远处。 “不,你别过来!”桑南心挥舞着手臂,疯了一样的边后退边喊叫。 几步越到她身前的尹浩文立刻就看到了床上那个刺猬一样的怪物。然而那并不是怪物,而是一个人,一个被刀刃将肉一片片割起,浑身都是血窟窿的人,好似被刮起鳞的鱼,只有嘴巴还在一张一合艰难的呼吸,他身下的床单已然被血水渗透,滴答滴答的流到了地上。 “尹大哥,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是我!”桑南心尖叫着抱住自己的头,“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尹叔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你说他是谁?”尹浩文难以相信的问道,那个刺猬一样的怪物怎么可能是尹叔!他没有等桑南心回答,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桑南心,几步奔上前。虽然那人脸上的肉也被一片片割起,可尹浩文还是很快就认出了那是他的父亲——尹叔! 许久后,浑身颤抖的尹浩文爆出了惊天般的喊声,“爹!” 然而尹叔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两只垂老的眼珠在可怖的脸上呆滞的转动着。 躲在角落里瑟缩的桑南心不经意看到了门外的程嘉宁,她的脸迅速变了颜色,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桑南心几乎是在嚎叫:“是你做的,是你做的!” 程嘉宁面有诧异,“什么是我做的?” 桑南心扶着墙角踉跄起身,浑身仍不住的打着寒战,“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局,是你害了尹叔,还嫁祸给我,是你,都是你!” “桑姑娘,你是吓傻了不成?”程嘉宁用眼神比了比床上躺着的血人,“我连他是谁都看不出,你就说是我害了他?”说到最后,程嘉宁的口气凌厉起来。 桑南心咬着下唇,眼见尹浩文也将目光转向了她,那其中包含着怨恨,仇视以及种种令她不安的情绪,她心中就越发不安,咬了咬牙根,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程嘉宁,明人不说暗话,我早该料到那些蝎子对付不了你。我以为就算毒不死你也能将你弄成残废,好让尹叔有机可乘,让尹大哥断了对你的念想。可没想到到头来反倒是被你设计了!” “原来我房间里那些蝎子是你放的,可真是小儿科!”程嘉宁呵呵一笑,美眸里却透着冰冷。“不过尹叔和你的事我确是不知,你们之间的矛盾不要波及到旁人,就算你想拉个垫背的,也最好挑个好欺负的主!” “程嘉宁!”桑南心哭喊着,“我都已经全盘托出了,你为什么还要抵死不认!” “我为什么要认,又不是我做的。”程嘉宁冷冰冰的瞥了桑南心一眼,“你对我下手,不过是让尹丞相在陈浩云面前没法交代,可朝廷和江湖不同,你害了丞相的父亲,别说尹丞相不会放过你,就是东屿国的官吏也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承认了前者,却想法设法要将后者推脱出去!桑姑娘,我说的对也不对啊?” 这一刻,原是有些怀疑的尹浩文彻底的恨透了桑南心。她因为嫉妒居然如此不择手段,毒杀程嘉宁的同时又要害死他的父亲。纵然尹叔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纵然这些年他对父亲多有不满,可无论如何,尹叔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要下手,那也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桑南心!”这一瞬间的尹浩文彻底爆发,“我真是看错了你!” “不,尹大哥,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我只是想让程嘉宁从你面前消失,我真是没有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桑南心哭着滑坐在地。 你要杀程嘉宁就已经是在伤害我了!尹浩文恨恨的想着。 “既然尹丞相要处理家务事,我也不便打扰,就此告辞!”程嘉宁说着就要退出房外。 “嘉宁姑娘,且慢!”尹浩文忙唤住程嘉宁,“我听说苗疆之人惯用异术,不知嘉宁姑娘可有法子救我父亲?我不求让他恢复如常,只求能救他一命!”言毕,他深深的作了一揖。 “丞相不必行此大礼。”程嘉宁顿住脚步,“这法子么也不是没有,只是” 听见程嘉宁有法子,尹浩文几乎不能自已,“嘉宁姑娘不必顾虑,直说便是!” “这方法甚是毒辣,能否成功我也不敢保证,就算能奏效,恐怕也不会比现在好太多。” 尹浩文只犹豫了一下便绝然点头道:“不管如何,请嘉宁姑娘一试,至于结果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最终的结果和程嘉宁所说的相去不远,尹叔只保住了一条命,除了鼻子还能呼吸,其他的和死人没什么区别,隐约间似乎还残存着那么一丝意识,纵然他还有神志,那也是无用武之地了。 安静下来的尹叔无法再让尹浩文头疼,也不会再制造什么混乱,这不禁唤起了尹浩文早已消散多年的孝心,他几乎是一下朝就直奔尹叔房间,亲自喂水喂饭,更衣换裳。可不管他如何尽孝,尹叔的一双眼都如同死鱼目般,毫无波光。可尹浩文不曾注意的是,每每程嘉宁来给尹叔换药的时候,尹叔那空洞的眼睛里总是会闪过一瞬若有似无的瑟缩。 尹丞相不辞辛苦,衣不解带的照顾老父的事迹很快就在城中传开了。就连皇帝听了都甚为感动,特地派人传他入宫准备嘉奖,以正孝悌之风。 尹浩文换了身贵而不华的素服正要进宫面圣,路过桑南心院子的时候,还能听见她在砸门嘶喊。最近忙着照料尹叔,还没来得及处理桑南心,只能暂时将她关在房内,可她好似毫无悔改之心,看来是时候将这个冒牌货处理掉了,尹浩文心中如是想着。他正了正衣衫,已经下定决心,从皇宫回来就将桑南心送去她该去的地方,至于哪里是她该去的地方,要么寺庙,要么黄泉,她若是肯诚心悔改替尹叔祈福,为他和程嘉宁祝福,他还能留她一命,让她从此常伴青灯古佛,如若不然,就只有让她彻底消失了。 前脚尹浩文刚离开丞相府,后脚程嘉宁就走进了尹叔的房间。她从袖子里取出药瓶,拨开瓶塞,将药粉倒在手心里的锦帕上,又将药瓶放置于一旁,尹叔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中渐渐有了光泽,只是这光泽越来越颤抖。程嘉宁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她将锦帕上的药粉轻柔的按在了尹叔被割起的肉上,不过刹那间,尹叔的眼中就跳过了难忍之色。程嘉宁一边细细的抹着药粉,一边低声说道:“任谁被割了肉,再涂抹药膏都会是这般疼痛难忍。可叹尹丞相只有你这么一位亲人,他不愿失去你,纵然是要将你丢进刀山火海,只要能留得你的命,他也会照做。平日里我这药也不是随意给人用的,若非尹丞相苦苦相求,只怕你还尝不到这痛苦的滋味呢!” 尹叔的喉结微弱的浮动了下,那是恐惧的象征。处理完尹叔的病情,程嘉宁缓缓起身将药瓶收起,临行前她回望了尹叔一眼,“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来见你了,以后你的死活就真的要听天由命了。” 却说尹浩文一路入了皇宫,早已有太监候在宫门外引他入内,待到行至大殿前,太监请他在外稍候,自己则进去通传。尹浩文眼珠微转扫视了番,此地不是别处,正是当日击毙严震及其同党之地。正想着,顺天府尹闵征携圣旨步出大殿,“丞相尹浩文接旨!”尹浩文从容跪下领旨。 “丞相尹浩文,目无天子,结党营私,本当赐死,然念起对江山社稷有功,免其死罪,自今日起,削其官职,贬为庶人,钦此!”闵征合起圣旨,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恍然不知所措的脸,岂料见到的竟是一张笑颜。 “尹丞相——”顿了下他又道:“尹浩文,接旨吧。”说不清为什么,闵征总觉得尹浩文的笑容有些渗人。 只见尹浩文缓缓起身,可他并未上前接旨,却是目无斜视的看向了闵征。 “尹浩文,还不快快接旨!”闵征虽说的底气十足,可心底却越发泛起凉意。 “陛下真是无情啊!”尹浩文突然笑出声来,他朗声笑道:“我想在场的应该不止闵大人你一个人吧,不如都出来一见?” “大胆小子,竟敢蔑视圣旨!”大殿里又冲出一人,定睛细看,竟是严震旧部——参将李勒。紧随其后的是九驸马的胞弟——都统李兆衡。 这二人昔日都以严震马首是瞻,严震倒台之时,又痛哭流涕言说是被逼迫,发誓自此效忠圣上,因此尹浩文对这二人极为鄙视。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墙头草!”尹浩文笑着摇了摇头,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还是让陛下和我说个明白吧,我辛辛苦苦替他除掉了严震,不过才数月光景,他就想斩杀功臣,将我逐出朝堂,既是如此,总该当面说个清楚吧!” 被嘲讽的李兆衡气不过,嘴里嚷道:“陛下给你留了几分颜面,你别不识好歹,念及你是个文弱书生,我们便不与你动武,还不快快接旨离去!”李兆衡本还想再说两句,却不料眼前人影一闪,尹浩文已来到身前,右手死死的扣住了李兆衡的喉骨,不过眨眼的功夫,李兆衡就断了气,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你——”李勒和闵征惊叫着跳开了一步,要知道李兆衡当年也是个文武全才,功夫自然不弱,可对上了尹浩文就像小鸡遇上了老鹰,顷刻毙命,由此可见尹浩文功夫不容小觑。 “皇宫之中,岂容你放肆!”内力催发而出的声音自大殿之内传来。 尹浩文一松手将面色青紫的李兆衡丢在地上,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敬宇兄何时来了都城,怎的如此见外不通传一声呢?” 须臾,庄敬宇飞身而出,浑身气势凛人,“浩文兄素来对旁人道只会些拳脚功夫,不成想竟是个高手。” “过奖,不知此番敬宇兄来都城所为何事,可有在下能相助之处?” “有。”庄敬宇剑眉立起,“取你们父子的命!” “呵呵,此话怎讲?”尹浩文不怒反笑。 “朝堂上你只手遮天,无视天子,私下里你们父子杀害杨儿,更是以柳儿胁迫玲珑,哪一条都该死!”想到玲珑所受的委屈,庄敬宇心下难平,恨不能立刻杀了他父子二人。 “朝堂上的事本就说不清,有人为了仕途打击我也不是没可能,敬宇兄你不是朝廷中人,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至于玲珑,我就更不明白了,我父亲确实有些玩世不恭,犯了错误,可对柳儿,我一向以礼相待,尽量弥补。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公主对我一直念念不忘,只怕心念成魔,得不到的就毁掉,才会对敬宇兄说了些有的没的。纵然是枕边风,敬宇兄也该分得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才是。” “哼,一派胡言!”庄敬宇嗤之以鼻,“你以为单单是玲珑对我说了真相吗?柳儿托人送信来,上面将你父子二人的罪行一一罗列,你还有何话可说?” 有人送信?尹浩文微微皱眉,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人的面孔,“送信的人你可认得?” 庄敬宇冷哼一声,“告诉你也无妨,就让你死个明白,是霜落堂的婢女!” “果然是他们!”尹浩文暗暗攥起了拳,“敬宇兄啊敬宇兄,你既然认出她是霜落堂的人,也该知道霜落堂的妙笔书生最会模仿字迹!”想来自己收到的那封信鸽传递的密信一定也是玉堂春伪造的。 “那又如何,你们父子欺辱玲珑不假,就冲这一点你就该死!受死吧!”说罢,庄敬宇扫腿而出。 尹浩文凌空一跃避开了庄敬宇的攻击,俯身劈出右掌直面庄敬宇脖颈。“我本不愿和你大动干戈,奈何你执念太深。”他说的甚为惋惜。 “少废话,拿命来!”庄敬宇一声高吼,身子一转就要去拿住尹浩文的手腕,尹浩文手腕翻转,一脚踢开了庄敬宇的手臂,同时握拳一击,正中庄敬宇胸口。 庄敬宇被打得连退数步,“你竟如此深藏不露!”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丝,随后手指微动,房檐上突然跃下两个身影,落地时方才看清,正是流厢派掌门李修林和天成派掌门洪百冥!细看他二人,俱是神情呆滞。见尹浩文愣神,庄敬宇仰天长笑,“没想到吧,你助我从董枫那得来的蛊,今日就要用它夺了你的命!” 三比一,尹浩文自然有些吃力,刚刚避开庄敬宇的腿,眼前又扫过李修林的拳,背后是洪百冥的掌。不过十几个回合,他便不再恋战,寻了机会退出战圈。 庄敬宇得意的喊道:“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念在往昔的情谊上,我会给你个痛快!” “夫君!”大殿侧面突然传来一声疾呼,庄敬宇闻声不由得心头一动。“玲珑!” 只见玲珑脖子上架着一柄剑被人推了出来,持剑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妍。 “赵妍?!”庄敬宇又急又气,他将玲珑带到都城来就是怕他不在玲珑身边有个闪失,却不料身处戒备森严的皇宫,竟出了这档事。 “庄师兄,好久不见!”赵妍恨恨的迸声道。“张师弟的仇我终于可以报了!”言毕她又将大着肚子的玲珑向前一推。 “赵妍!你休得动她!”庄敬宇见玲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一股急火涌上心头。“张其道是我杀的,和玲珑没有关系,你放开她!” “她是你的妻子,她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你种下的杀孽他们也脱不开干系!” 庄敬宇双目瞪得通红,却也拿赵妍没辙,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伤到了玲珑和孩子。“你究竟想怎样?”他一面暗中拨动着手指,一面试图用话语拖住赵妍。 “要么留下你的命,要么——”赵妍将架在玲珑脖子上的剑收了收,立时浮现一道血痕,“留下他们母子的命!” “你!”庄敬宇飞快的动了几下手指,刚刚还站在尹浩文不远处的李修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赵妍身后,而赵妍根本没有察觉。至此,庄敬宇嘴角有了一丝弧度,他手指又飞快的动了几下。只听一声惨叫,一片血红在地上蔓延开来,只是挥掌的人竟是洪百冥,而中掌的人居然是庄敬宇,那一声惨叫自然是来自于玲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