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1、不想洗白的第一天 【世界……完成……】 脑海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男声。 灵魂仿若一片鸿羽,飘摇下坠,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欢迎……来到碧霄……】 君寻蹙着眉,边忍受黑暗中丝丝拉拉的雪花噪音,边腹诽小破系统越来越卡了。 蓦地,一股吸力袭来,天旋地转间,他毫无准备骤然脚踏实地,登时睁开了双眼。 【感谢宿主再次使用……反派师尊……洗白……洗白……洗、洗……】 卡得人头疼。 君寻无声叹气:“行了行了,你歇着,我自己看。” 他熟门熟路地进入冥思,却只见本该密密麻麻满是信息的识海之中空荡寥落,唯余“洗白反派师尊,救赎主角成神”十二个大字。 ……就这?? 文名、设定、剧情、结局一概没有,断断续续的介绍也戛然而止。君寻灵识绕着大字又转了两圈,终于黑着脸接受了相伴无数世界的系统终于宕机的现实。 这具身躯格外沉重,且不知何故,眼前还紧紧覆着一截白绫。君寻退出冥想,正欲忍着魂魄归体的不协调感将之扯下,便生生被一阵窃窃私语打断了动作。 “活阎王怎么还不出手……他真的不怕容师兄死在里面吗?” “嗐……你是没见过容师兄受罚有多惨?我看他就是想趁此机会弄死容师兄!” “容师兄真可怜……碰上个这样的师尊……” “小点声!阎王动了……” “活阎王”君寻板着脸,努力眨了眨干涩双眼,终于透过织物纹路看清了周遭环境。 他面前是一处漆黑山洞,看起来深不可测,门口一块古朴石碑,刻了“生死道”三个大字;而左、右、后侧则围满了十几岁的少年,一水的月白衣袍,周身罩着层浅浅微光,像是什么门派的一群弟子。 ——看起来是在等他做些什么。 君寻略一思忖,听他们悄悄话的内容,应该是原身弟子,也就是主角,出于某些原因进了山洞,而这个地方又极其危险,主角可能凶多吉少了。 再看这些少年,见君寻环视纷纷缩了脖子,视线却大胆得很,毫不顾忌地盯着他瞧来瞧去, 眸中多是好奇与惧怕,还有少数带着鄙夷,甚至厌恶。 莫非以为他是个瞎子,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不成?? 君寻冷哼,喉间像是卡了几块刀片,铁锈腥气于口中扩散而开。 他强自清了清嗓子,冷淡开口:“都不去修炼,在这围着作甚?” 话音一落,各路蚊鸣似的小话立时销声匿迹,弟子们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有一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走出人群,向着君寻深深一揖。 “师、师叔,”她嗓音微颤,似乎对“活阎王”很是惧怕,低头闷声道,“容华师弟已入生死道一日一夜,恐有不测,还请您出手,救救他!” 君寻闻言,却长长“哦”了一声,勾唇漫不经心道:“可是我‘活阎王’心狠手辣,若趁此机会弄死你的宝贝师弟怎么办?” 前者一噎,下意识望向先前交头接耳的几名弟子,却见几人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一地:“弟子知错了!莲华峰主饶命!莲华峰主饶命!” 看起来“活阎王”积威甚重,十三四岁的一群少年眼吓得肝胆俱裂涕泗横流,好不可怜。 见君寻似笑非笑,却不表态,仍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女弟子头埋得更低了,嗓音里也带了哭腔:“君师叔,生死道迷雾重重,如今容华师弟不知走到何处,生死不明,唯有您能凭借弟子契寻人了!求师叔怜悯,救救他!” 君寻没说话,琢磨着脑海里系统留下的十二个大字,大概猜到了这一次的剧情。 师尊这个角色,在他长久的反派生涯中也扮演过许多次了,有嫉妒徒弟天赋或美貌的,有爱而不得陷入疯魔的,有单纯利用一心毁灭世界的……不管哪一种,一般套路都是前期对弟子百般虐|待羞辱,最后被主角逆袭折磨而死。 君寻扮都扮腻了,如今看来这个世界也不能免俗。 他略一思索,准备出言拒绝:“咳,我……” 第一个字话音未落,原本安安静静的山洞之中骤然爆发一声震天兽吼—— “吼——!!!” 小弟子们境界不够,一个个被这一嗓子嚷得软了脚,歪七扭八倒了一片,可再去看洞口,却发现本该立在原地的白衣人影不见了。 “朱颜师姐!活、峰主呢? !” 一直在君寻面前苦苦哀求的少女指着恢复平静的山洞,有些恍然:“飞、飞进去了……” 与其说是飞,不如是被“吸”进洞的君寻此刻正黑着脸,杵在原地。 大约是那女孩子口中的“弟子契”被主角无意中引动,他竟猝不及防被扯了进来。 洞内没有光源,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可君寻却发现,这洞中“黑暗”落在自己眼中,却成了一团团黑紫色的烟雾。 他有些惊奇,扯开白绫,从袖中翻出一面灵镜,秀眉紧紧蹙起。 经历了这么多任务,这具身体与他本人生得最为相似——五官靡艳,眉眼凌厉,一副张扬薄情之相,只是眉心多了道飞鸟红印,且脸色苍白,透着股病气。 更重要的是—— 他眼皮微抬,一双瑞凤眸仿若蕴着深邃星海,被手镜散发的灵光激起一层令人目眩的藤紫色波澜。 君寻捏着白绫,隐约猜到了原身蒙眼的原由。 常人眼瞳皆为棕黑二色,此人双眼无碍,却以白绫覆目,多半是因瞳色特殊,被人看见会有麻烦。 看来在外面,原主还真是个“瞎子”。 他心道有趣,重新戴好白绫,举步向着隐隐传来感应的山洞深处走去。 来都来了,不如看看。 这所谓的“生死道”,应是仙门宗派的历练关卡之流,内中机关暗阵数不胜数。君寻眼力特殊,方能看出端倪,尽数避过。 可就在他准备绕过新的阵法时,兽吼之声再次响起:“吼——” 他神色微凛,飞身而退,一只巨爪凭空出现,直接将阵纹拍了个粉粉碎,激起一片星屑。 这具身体似乎格外不中用,只是简单的闪避动作,便被逼出一身细汗。 君寻捂着胸口抬眸,但见翻腾浓雾之中,一抹格外耀眼的白光正被几道墨色浊息团团围住。 凝神再瞧,白光化作一名少年,背对君寻一手拄剑单膝跪立,垂首喘息;浊息则来自几只形容狰狞的怪物,原要一爪贯穿少年胸口,却在发现来人的瞬间转换目标,嚎叫一声向他扑来。 君寻眼皮一跳,抬手便要反攻,却猛然惊觉原身仙脉干涸,竟无一丝仙力! 他立时退避,却因躯体迟钝,险些就要被泛着黑光的爪尖刮 到,一片金羽却倏然飞出衣襟,光芒大作,顷刻将魔物击飞。 君寻福至心灵,伸出左手虚握,金光收束,瞬息化为一把金翼长弓。 白绫掩去眸底幽光,青年白袍青丝被魔兽掀起的风压卷得烈烈飞舞,却不紧不慢搭弓拉弦,凭空出现的光箭只瞄准怪物额心一点幽芒—— 修长手指刹那舒展,流光过隙,一发破的! 被射中要害的魔兽甚至来不及惨叫,弹指间灰飞当场。 君寻如法炮制,光箭次第射穿在场所有魔物,最后瞄准了背对自己缓慢起身的少年。 新的黑雾由他头顶升腾而起,化作一只臂展奇长的八足心魔,荧光所落,正是少年胸口。 君寻扬眉,光弦绷至最紧,只待指尖放松,却猛然一顿。 静谧之中,少年似是被迷障了,沙哑破碎的嗓音幽幽回荡,冰冷绝望:“师尊……为何……” 雾气随着他的质问溃散而开,渐渐凝成一道人影。长袍曳地,窄绫覆目,手中一根短鞭,眼看着高高扬起,又狠狠抽下! “谁允许你偷学秘籍的?!” “为师说过多少次,你血脉肮脏,不配修仙,不许再看!” 说着,又是狠辣一鞭。 短鞭遍布倒刺,每一下都将容华抽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可他却仍旧死咬牙关,不肯出声求饶。 反观行刑者,却似乎被他的反应激怒了,下手愈重。责打声在山洞之中回荡,几乎盖过了明暗中此起彼伏的兽吼。 少年已经有些站不住,却死死拄着手中长剑,浑身紧绷,不肯跪地。伤口渗出的血迹飞快在地面积起一小汪,几乎能倒映出他鹰隼般冰冷锐利的双眼。 ——这应当是主角曾经真实的记忆投影,如今被心魔激发了。 君寻正想着,鞭声戛然而止。 只一味挨打的容华竟伸手反制了鞭柄,紧接着霍然抬头,一鞭反将“师尊”抽飞出去,重重倒地! 少年分明身形消瘦,却有如一柄出鞘利刃,气息冷沉逼人。 反被抽飞的“师尊”也面露惧色,尚未出声,便被容华反手一掷的玄铁剑死死钉在地面之上,瞬间痛苦嘶喊出声。 “师、尊,被贯穿的滋味如何?” 倒伏在地的影子尖叫挣扎,却挣脱不得,只 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百般欺压的弟子抬起一只脚,缓慢踩中他一向执鞭的右手,用力碾了碾。 黑影疼得抽搐,却还是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欺师……灭祖!仙门、容你不得呃啊啊啊!!” 容华只沉默了一瞬,却忽而低笑,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么?” “?!!” 黑影一噎,登时梗起脖子欲破口大骂,可少年却比他快了一步,反手由靴筒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师尊”眉心! 噪音猝然停止,心魔消散。 与此同时,洞中黑雾一半倏忽散去,另一半则压缩凝结,回归少年体内,开始与白光互相纠缠倾轧,再无其他动静。 君寻没有出声,弓弦再次绷紧。 心魔幻境非但投射内心,也能窥探最真实的想法。 饶是他眼力惊人,也不得不赞容华一句“稳、准、狠”。这一刀一看就已在心中排练过无数次,只待时机,一击必中。 浅金色箭镞倒映出少年背影,后者正垂着头肩膀起伏,似是在尽力平复心绪。 良久,他终于收起匕首,起身将深深没入地面的长剑拔出,准备离开此地—— 一回身,便正正对上了君寻蓄势待发的箭尖。 容华阴郁淡漠的眼神一凝,迟疑道:“……师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不想洗白的第二天 少年不过十六,生得灵秀俊美,只是身形半隐于黑暗之中,似是在观察眼前的师尊究竟是真人还是另一个心魔,如同深夜潜伏的幽灵。 黑沉沉的眼中泛着一丝碧色微芒,冰冷又戒备,像对泛着光的琥珀。 尽管是心魔幻象,主角对原身有如实质的杀意还是刺到了君寻,成功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既然已对自身造成威胁,他就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所以君寻根本没打算回应他的试探,不动声色地瞄准了容华眉心。 对修士而言,心脏受创,或许还能救活。灵台被毁,才是真的死透了…… 至于主角死亡会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无非便是崩毁重来,君寻早已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也根本不在乎。 容华远远站着,神色莫辨,垂在身侧的右手却悄然握住剑柄。 君寻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双目微眯,手指舒展—— 蓦地,左掌心一阵刺烫,剧痛迅如长蛇,一路摧枯拉朽攀上胸口,死死缠住了心脏。君寻猝不及防,刹那面色惨白,却硬咬银牙,猛然放箭! 一直观察对面动静的容华瞳孔紧缩,玄铁剑铮然出鞘,正欲格挡,金色流光却险险擦过颊侧,“嗤”地射入身后石壁! 原本暗自凝聚的魔影瞬间灰飞,尖锐惨叫响彻山洞,久久不散。 长弓重新化作金羽悬浮空中,摧心剖肝的疼痛也凭空消失。 君寻咬着牙关抬起仍在颤抖的左手,便见一枚繁复符文显现掌心,殷红如血。蛛丝般细微的光线由血符伸展而出,末端落入少年握着剑鞘的左手之中。 “师尊……?” 鬓发被流光削断一截,飘摇坠落,容华却无暇去管。 ——他此刻已然确定对面是师尊本人,只是那直逼灵魂的杀意,究竟是冲他来的,还是对后方那只魔兽? 少年死死盯着那张恨之入骨的脸,即便白绫覆目,露在外面的部分仍旧精致完美——一副极致殊丽的皮相,大抵是此人身上唯一可取之处了。 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变化,除却皮肤愈加苍白外,还是那般……令人厌恶。 君寻压下心中疑窦负手而立,一抬 眸,便见主角目光锐利地凝视自己,毫不避讳,像是一匹正在评估猎物战力的孤狼。 ……看来原身在主角面前也是个瞎子。 他面无表情地接收着容华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冷哼了一声。 后者瞳孔一缩,立即移开视线,又忽然醒悟似的转回来,蹙眉观察君寻片刻,这才单膝跪地,掏出一根短鞭,双手将之高高奉至头顶。 他死死盯着眼前纤尘不染的衣角,一字一句道:“请、师、尊、责、罚。” 君寻看他的反应心中只觉好笑,分明从这短短五个字中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破罐破摔的狠劲。 短鞭与方才魔雾所凝的原身那根分毫不差,倒刺上尽是或新或旧的各色血迹,似乎历史相当悠久。他随手抓起,猛地一扬—— 后者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扑通”一声砸晕了远处潜伏的一只魔兽。 原本紧咬牙关准备挨打的少年也被惊得微微一颤,君寻似笑非笑地伸出两根手指,倾身勾起了他瘦削的下巴尖。 金羽光芒柔和,将容华格外灵秀俊美的五官照亮。他似是有些意外君寻的行径,被迫抬眸时,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戒备与疑虑。 “……缘何来此?” 君寻拇指发力,不轻不重地拭去他颊边一抹血迹,便闻对方仰着头艰难道:“容华……不是废物,可以下山历练……” 有些硌手。 君寻直起腰,指腹摩挲着,垂眸看他:“所以就来这种鬼地方?” 容华抿着唇,没有回应,仿若绷紧的弦,只待一句生死判决。 “……没必要,”君寻冷哼一声,“以后想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是。” 容华垂首,君寻一点下巴,却闻“扑通”一声——原来少年一直是强撑着的,此刻终于得了“恩赦”,如释重负,又因心力交瘁,竟直接晕了。 君寻:“……啧。” ……真是麻烦。 心念一动,金羽化作短剑,穿起少年后领提着人向外飘去。 他没有理会洞口围得水泄不通的小弟子们,只揪着最开始出声求人的女弟子引路,径直由传送阵回了老家。 只是…… 君寻站在四面漏风的小窝棚前,在深沉夜色中努力确认了一下这当 真是主角居所后,难得心软地将人好好放在了被充作床铺的草堆上。 这仙门弟子做的,简直连牲口都不如。饶是君寻已经见过无数被师尊苛待的主角,也没哪个这么可怜。 看着容华周身皮开肉绽的伤口,他想了想,还是举步踏入棚中,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玉瓶。 ……容华晕得并不安稳。 昏沉中,仿佛含着冷雾的草药香气包裹而来。伤口处黏住的衣料被轻柔揭起,温暖柔软的指腹抚过嶙峋狰狞的新旧伤痕,熟悉又陌生。 一股酸涩没来由涌上心头,眼前分明被黑暗笼罩着,却又飞快闪回无数画面,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 “阿裳,看我们的孩子,眉眼多像你。” “仙魔苟合,有悖伦常!竟还生下孽种,当真天理不容——” “他们要自爆元神了!快拦下他们!!” “孩子……好好活下去……” 眼前似乎有光,金色的,紫色的,汇成洪流扑面而来,却是将他温柔卷起,送离混乱血腥的战场。 容华下意识去抓,手腕却被死死钳住。奇异香气涌入鼻尖,少年惊恐抬头,便对上一张苍老狰狞的脸。 “你,听好了,不管你是谁,给老娘好好呆着……啧啧啧,这一身根骨,不得了!” “给本门主采补是你的福气!还敢跑……???” 女人粗糙恶心的大手掐着他的下颌,容华用力挣脱,却眼睁睁看着生满倒刺的短鞭劈头落下—— “……一个仙魔混血的怪胎,也妄想探寻无上大道?” “放弃,废物,别挣扎了。” 放弃。 放弃…… 容华神思开始恍惚,仿若狂风骤浪中一片枯叶,眼看就要被卷起碾碎。 蓦地,一阵剧痛刺破迷乱梦境,所有黑暗与幻影都从那处流落失散,拉扯着他的灵识回到了现实。 天光已然大亮,空气中弥漫着极清冷的药香,还有淡淡湿意。容华霍然睁眼,余光处掠过一片如雪衣角。 侧头望去,却见稻草床边不知何时摆了张小案,乱七八糟摞了十余本古籍。而他最深恶痛绝的便宜师尊,正面无表情地一手拿书,一手捏着个玉瓶,往自己身上倒药。 碧绿药液在接触血肉的瞬间发出呲呲啦啦的噪音 ,容华肌肉紧绷,强忍着剧痛没出声,但见一缕黑气逸散而出,紧接着伤口便以肉眼可查的速度开始结痂。 “……醒了?” 似是觉察他呼吸频率变了,君寻动作一顿,转而将玉瓶扔了过去,没好气道:“那就自己弄。” 语毕,直接无视了一脸茫然纠结似乎想要发言的容华,广袖一荡,收起物什,揉着酸痛的胳膊扬长而去。 君寻才没心思理会闹别扭的阴鸷小孩。 昨日从生死道回来已是深夜,谁知这主角小弱鸡似的,一挨床就开始胡言乱语,按也按不住,叫也叫不醒。君寻原本困倦不已,却不知怎么了,居然愿意留下给他疗伤。 又借着忙碌之余翻了一夜古籍,研究设定,他终于对如今身处的世界稍有了解—— 此界名为“碧霄”,仙魔并立,冲突不断。原主君尽欢,身处四大仙门之一的太华宗,乃是地位仅次掌门的三位峰主之一,独居莲华峰寒涯谷,鲜少露面,因此记载寥寥。 君寻恹恹窝在青竹圈椅上,隔着白绫看小破窝棚因主角整理洗漱的动作摇摇欲坠,又好笑又可怜。 搞清设定后,最让他在意的就是原主这一副不中用的身体。昨夜内观己身,发现这具身躯内里竟满是火毒,淤塞积年,与一身灵骨相互消磨,是以如此孱弱。 君寻虚虚握拳,阖眼感受干涸枯竭的仙脉,开始心烦。 下山历练之日便是今天,容华心心念念,顶着日头跑出去时甚至没跟他打一声招呼,像只终于逃离牢笼的小鸟。 君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随手化出一块灵玉髓,开始试着引灵入体。 仙脉中几不可见的金光泛起,刹那之间,乳白色灵流竟脱离君寻掌控,狂风暴雨般一路冲袭,最终汇入胸腔深处,激发了一枚缓慢旋转的暗金阵纹。 君寻微讶,面色却愈发难看——好巧不巧,这阵纹他认得。 六道封神印,上古封灵秘术。共有六重,一旦落成,则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被封印者所有仙力皆会被阵法吸收,用以加固自身。换句话说,这具身体非但病骨支离,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 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也难为他都这样了还能把容华打成 遍体鳞伤了。 这种封印极为隐秘,若非施术者亲自引动,旁人根本无从发觉。也就是君寻实在见多识广,方能瞧出端倪。 更巧的是,他也刚好晓得解法。 君寻沉默一瞬,想到昨夜主角毫不掩饰的杀意,决定先解开一重封印试试。 他又掏出一把灵玉髓捏碎,紧接着在灵液洪流被吸收的瞬间飞快掐诀。 阵纹受到召唤登时光芒大作,开始加速转动。然而就在封印松动的瞬间,一簇极幽微的紫色火苗倏地冒出,兀自摇曳起来。 看起来杀伤性不大,君寻却暗道不妙,立即反向捏诀—— 为时已晚。 紫焰仿若一根引线,霎时引爆了体内潜藏积压的火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不想洗白的第三天 烹骨燃血的剧痛顷刻间喧嚣沸腾,占据四肢百骸,疯狂撕扯着君寻本就脆弱的仙脉。 他周身剧颤、冷汗如雨,单薄白袍不多时便被浸了个透,湿哒哒挂在羸弱的身体上,沉重不堪。 终于勉强撑到封印重新完成,君寻早已筋疲力竭,瘫在椅子上边咳血边开始骂娘。 如此威力的火焰,怪不得要动用上古封印。饶是如此,也没能将其控制,这一身淤积繁重的火毒便是拜其所赐。 按照方才毒发的情况来看,这具身体定是打出世便深受其害,难怪如此支离羸弱。 眼前一花,似乎划过一片雪色羽翼。 君寻微怔,扯开白绫,却无任何发现,仿佛那一瞬所见只是幻觉。 他摇摇头,原主深居简出,也是因为这寒涯谷中那方冰潭乃是由精纯水灵髓填满,时刻挥发大量水灵息克制火毒,才能让他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说不得这莲华峰主之位也是走了什么后门,只为在此调养的。 君寻边咳嗽边扫了眼储物空间无数仅凭灵识便可驱动的法宝,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火毒褪去,浑身仿佛被什么东西细细碾过一遍,又酸又痛。 君寻颤巍巍挪到几根青竹勉强搭凑起来的衣柜前,正准备从中捡出一件薄红大氅更换,却闻“咔哒”一声,似是有什么卷在布料中的东西掉了出来。 “……嗯?” 君寻低头查看,但见一枚巴掌大小的檀木盒被摔开了口,内中躺着一枚玉牌与一张薄纸。 玉牌正中蕴着一滴血,殷红刺目,反面刻了篆体的“容华”二字,他扮演其他反派时见过类似之物,应是用来观测主角安危的命牌;薄纸则似乎被人烧毁了一部分,剩余残页上除了小字插图,还有一行手记。 “仙魔混血,寿数不过廿载……” 君寻念完,便见一旁明晃晃三个大字——“同命咒”。 再向下,代表奉献者的血红符文与昨夜他掌心显现那枚如出一辙,边上注解“同生不共死,奉献者奉献生命,受献者不可有恙”。 除这些外,这一页大抵还应有施咒解咒之法,只是已被烧了个干净,不知出自何人手 笔。 君寻:“……” 怪不得昨夜没能结果了主角,原是他这个“奉献者”对“受献者”容华的杀意激发了同命咒的示警机制,才导致他一箭射偏,反倒救了那小兔崽子一命! 君寻攥着残页,自开始角色扮演至今,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憋屈。 心魔幻境主角弑师一幕犹在眼前,他攥着残页,心神激荡,一口浊血溢出,即将爆发的怒气却被一声脆响打断。 他有些僵硬地缓慢垂眸,方才还完好无瑕的命牌便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再次“咔啦”一声,裂出了一道细缝。 ——主角,危。 君寻:“……” 爷累了,同归于尽。 怪不得原主不肯放容华下山,原来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容华若在外面出事,他自己的小命也要玩完。 只是边毫不留情对人施虐,边将自己性命分享给他这种操作,君寻实在是没看懂。 ……就不怕哪回下手重了,将人打死,自己也跟着没命么?? ※ 为了通行便利,太华宗各座主峰之间都建了传送法阵。 君寻捏着玉牌踏出论道峰阵纹的同时,不远处一泓月华飘近,光芒散去,露出一张俊美温柔的脸。 太华宗主,明月尘。 君寻昨夜看过他的画像,此时一见更觉人如其名,清风为骨,明月涤魂,出尘谪仙之姿。 他整理情绪,微微颔首:“师兄。” “……阿寻?” 明月尘似乎对于他的出现有些意外,嗓音却仍旧温柔关切:“你体内火毒未消,不可离开冰潭太久,快回去,万事有师兄解决——” 原身小字“寻”,恰好与他同名,被呼唤时,居然让君寻一时有些恍惚。 他强自回神,摇头道:“师兄不必瞒我,发生何事了?” 一向孤僻寡言的小师弟居然肯主动跟人讲话,明月尘心中微讶,却还是快速道:“今晨外出历练的那一批弟子联系不上了。” 君寻蹙眉:“才下山多久,怎会如此?” “几百里外的落凤山,近些时日出现了一波作祟的邪修。当地居民不堪其扰,便将此事报了上来,”明月尘微顿,“且此次由为兄座下首徒带队,本不算棘手,可朱颜竟只来得及捏碎我留给她防身的玉珏 ,连信符都未能发回。” “……二师兄呢?”君寻道。 太华宗问剑峰主谢疏风,乃是碧霄界数一数二的剑术大家,百年来最有希望登临圣人境的天才。 对方无奈道:“自二十年前阿寻封山后,疏风便时常闭关参悟,短则半载,长则数年。” 明月尘今日峨冠博带,锦衣加身,又从掌门主殿的方向而来,定是有贵客到访,无法脱身;而谢疏风又好巧不巧地闭了关,似乎一切都是天意安排。 君寻沉默一瞬:“师兄,我要下山。” 明月尘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 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过严厉,又温声补充道:“外界险恶,你身体有恙,师兄不放心。我会给栖霜传信,让她前去施救。” 逍遥峰主陆栖霜,专修逍遥大道,世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留住她的脚步,加之行踪飘忽不定,诨名“撒手没”。 看命牌裂缝的速度,待信符飘到她手上,君寻可能尸体都凉了…… 性命攸关之刻,他只相信自己。 于是君寻横抬右手,朱红广袖滑落一截,金羽环绕皓腕,衬得冷白肤色愈发晃眼:“但请师兄赐教。” 他的思路很简单,明月尘担心他,那君寻就证明自己足够强。 对方也被他一记直球打得有些恍神,半晌,才无奈道:“多少年了,还是这副性子……罢了。” “虽不知阿寻当初为何执意将容华讨入门下,又时常责罚,但此番你既愿意施救——” 明月尘手腕翻转,将一袋沉甸甸的物什塞了过来:“这些玄冰精魄当可助你压制火毒,发作时捏碎吸收即可。若遇强敌不可硬博,传信宗门,万事有师兄解决。” 君寻连连点头,收好乾坤袋便要扭头进入传送阵,不料再被明月尘叫住。 “阿寻。” 他回首,前者又开始笑,眸中仿佛溶了月色:“二十年了……你愿意出来,师兄很高兴。” “记得早去早归。” 君寻没再回应,转身离去。 原身似乎与三位师兄师姐关系匪浅,二十年前众人尚年少,他便封山自闭,如今仍得这般对待,倒不知积了几辈子功德。 君寻灵识操纵着灵舟前行,忍不住腹诽。 怎么他遇到的每个反派 角色背后,都有个温柔友爱、滤镜奇厚无比的亲友团? 从前也是,每次放飞自我,都会被脑补过头的师门亲友强行洗白理解,搞得他次次束手束脚,好没意思。 本来他也没打算在这个世界久留,还救赎主角成神……这个神明自己来做他不香么? 君寻冷哼一声,暗自打定主意,先把主角那个麻烦精捞回来,然后想法子解掉同命咒,立即离开,好生研究一遭这所谓的成神之法。 什么恩怨情仇,主角任务,名利权势,统统站一边去。 正思忖,地平线处忽而冒出一线山尖。 所谓落凤山,比起重峦叠嶂的太华宗实在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据传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乃是因为数千年前曾从天上掉下一只凤凰,将原本高耸入云的山峰砸成了矮包子。 至于传说真假,无从考证。 君寻收起飞舟,凭借弟子契对于容华的隐约感应一路行来,径直进了山脚镇子上唯一一家客栈。 此地毗邻太华,客人却不多,连仙门弟子都没见到一个,像君寻这样的贵客更是罕见。 老板娘是个丰腴婀娜的妇人,不知是在太华庇护下呆久了,还是认真钻研过话本,竟一眼认出来人身份。 见他驻足,忙不迭迎上前来,两眼发亮:“呀!这是……莲华峰主?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一照面,君寻便瞧出这老板娘形似美人,实是个不知年岁几何的魁梧老太太。 他心有定见,后撤半步避开对方点着蔻丹的指尖,面不改色:“请问老板娘,今晨贵店可曾有太华弟子投宿或路过?领头人是名女修。” 那老板娘略一思索,又笑眯眯道:“是,是!小仙长们就在楼上雅间,峰主请随奴家来——” 说着,便带头一步一摇向楼上走去,走两步还不忘照顾“目盲”的君寻,娇笑道:“咱们这边台阶陡,峰主可小心啦。” 君寻有些难言地看着她实际上壮如山岳的身形,深呼吸几遭,终于压下将人就地法办的冲动,耐着性子提起衣摆,缓步跟了上去。 这客栈看似不大,楼上布局却曲折蜿蜒,迷宫一般。二人七绕八绕半盏茶时间,才终于来到了一处偏僻门前。 “就是这里啦!”老板 娘娇笑着敲门,试探道,“客官?客官?” ……能有人才怪了。 君寻心中冷笑,却是抬腿,一脚将门踹倒! 无视前者掩唇惊呼的做作表演,他直接举步入内。 房中空无一人,唯有正中央地毯上躺着大片暗红干涸的血渍,也不知被放置了多久。 空气中充斥着几不可闻的腐臭味,君寻鼻尖微动,却是捕捉到了一股异香。 警觉回首,便见门口磨蹭的老板娘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正在桌边装模作样地点香,照顾君寻“眼瞎”,还特意解释道:“哎呀,这什么味啊!奴家来帮峰主点香驱一驱……” 话音未落,白绫覆目的美人便“扑通”一声,昏倒在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不想洗白的第四天 “嘁,还莲华峰主呢——” 老板娘深嗅了一口混着腐臭的奇异香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娇笑道:“晕得比那些小兔崽子还快,当真只有一副空皮囊!”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优哉游哉地收起香炉,身形一晃,美人皮狰狞裂开,露出了苍老丑陋的内里。 老妪向着君寻每迈出一步,老旧地板都会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让人忍不住忧心下一刻会不会齐齐断裂。 “瞎了就瞎了,还带什么破布条儿!” 她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又搓搓粗糙皲裂的双掌:“就让本门主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 老妪边说边一把扯掉君寻面上白绫,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她自认阅美无数,单看这身清隽玲珑的骨相,便能猜到这位从不露面的神秘峰主必定姿容不凡,可真正见面时,她才理解了什么叫造物主的宠儿。 唯有得尽上天所有眷顾,才能令一个人拥有这般骄矜靡艳的容颜。分明殊似云霞,娇若晚棠,却无半分媚态。 如此极尽张扬妍丽,若是盯着谁看,怕是对方道心都要不稳,只欲倾尽一切双手奉上,博他一声喟叹、一眼垂怜。 老妪指尖微颤,想要伸手碰触,却被骤然一声嗤笑打断动作。 “怎么,这就把持不住了?” 一缕黑雾不知何时由香炉之中冒出,隐隐化出一道人形。 见老妪一脸痴迷,再度冷哼道:“快别花痴了,还不赶紧将人带走,等着明月尘找上门么?到时东西丢了,莫怕神主怪罪!” “行了行了,知道了……” 老妪终于止了就地将人吸干的想法,撇了撇嘴,旋即大手一抓,便将君寻提起,扛上肩头,又讶异道:“啧,真轻。” 黑烟消散,她一把抓起香炉,翻窗而去。 这老太的香大抵只对修士有用,君寻如今凡人之躯,除了恶心并无别的感觉。 只是这人不知要带他去哪,一路四下颠簸,实在是将他折磨得头昏眼花、五内颠倒,险些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直至被扔到一处冷硬平台,君寻才压下翻涌的腥甜,慢慢喘了口气。 饶是如此,他也蹙眉缓了至 少半盏茶的功夫,这才忍着头晕,懒懒掀开了一线眼皮。 头顶尽是嶙峋石块,最高处漏下一片天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君寻眯着眼循声扭头,便见平台另一侧几名少年歪七扭八倒着,唯一一名盘膝而坐的少女正等着杏眼望过来,满脸写着“这不可能”。 “莲……莲华峰主……?!” 君寻看了她一会,这才想起正是昨日苦苦求他救人的那位。 他摸出一根白绫,随手系上,这才迟迟起身,嗓音沙哑倦惫:“……朱颜?” 少女似是腿软,起了一下发现动弹不得,只好垂首:“弟子朱颜,见过君师叔。” 她说着,又有些迟疑:“不知……您为何……” 说起来,也不能怪她犹豫。 君尽欢十六岁接任莲华峰后封山,二十载从未露面。唯独两年前出来一次,却也只是强行将本该拜陆栖霜为师的容华收归门下,导致所有人对他的了解都仅有“虐徒”、“心狠手辣”这类关键词,风评实在很差。 在朱颜的认知里,想必觉得前来施救的应是谢疏风或陆栖霜。 君寻哼笑,挑眉反问:“那你们又缘何在此,来看风景的?” 朱颜一赧,颇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是弟子失察,才害的师弟们中了陷阱……” “少说没用的,”前者摆手,“讲重点。” 她叹了口气,将事情经过言简意赅地讲给了君寻。 原来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进镇子,便碰见一名卖身葬父的小女孩正被流氓欺压。小弟子们心性纯然,助其赶跑坏人、安葬父亲,送人回家又留下不少银钱丹药,谁料想在喝下女孩奉上的清水后齐齐昏倒,再醒来便在此处了。 君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容华呢?” 朱颜一怔,紧接着摇头懊悔道:“不知……弟子醒来不久便有人带走了容师弟,说是门主召见……” 门主? 君寻蹙眉,他记得装晕时,那老太太也自称本门主来着。 正思忖,呲呲啦啦的电流音响起。 【感谢……使用……洗白系统……】 【任、任务……救……】 一句完整话没说完,系统再次销声匿迹。 君寻颇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 系统垂死挣扎也不容易,他边叹气边不抱希望地内观识海,不料十二大字旁竟多了排小楷。 【主角容华,仙魔混血,曾被定春门掳走圈养,以备门主恨春采补。】 “君师叔,弟子还觉得……那些人十分奇怪,话语间好像认得容师弟……” 朱颜还在说,见他沉默,忙又补充道:“但弟子保证容师弟绝不会是与邪修同流合污之人!还请您能饶过他,不要再——” ……梅开二度?? 君寻若有所思,只是昨夜翻看典籍时,关于定春门落址的记载并不在落凤山附近。 但凡有几辈底蕴的宗门皆不会轻易迁址,是有什么缘由,才让门主恨春举宗搬至落凤山? “我何时说过要罚他?” 君寻有些好笑地打断朱颜,旋即望向后方倒了一片的小白菜们,手腕翻转,抛出个玉瓶:“吃了,喂了。” 朱颜领会,自己吃了一颗稍作调息后,开始一个个掰开弟子牙关喂药。君寻看了一会,回身边整理衣袍,边向着石台边缘踱去。 与他料想得不错,越靠近边缘,空气中的力量轨迹便愈发清晰。 鱼线般细微透明的淡色光线纠缠交错,钩织成一座极为精密庞大的阵法,一眼便能瞧出不是出自这专研阴阳采补之术的定春门人之手。 白绫之下,凤眸星海紫涛汹涌,所有脉络皆在这一双深瞳之中抽丝剥茧,逐渐汇集成最关窍的一点。 朱颜终于将所有人摇醒,回首欲言,便见一袭红衣的君寻不知何时到了石台出口处,左臂微抬,手中竟凭空出现一柄金翼长弓。 也不知是否错觉,对方握住兵器的刹那,周身气度陡然一转,仿佛如烟似雾的慵懒云霞中忽地蕴出一点剑芒,锋利冷锐,不可摧折。 阵法感应到杀气,开始次第浮现玄奥繁琐的咒文,欲将弱点遮掩,君寻却没见到似的,光弦缓慢拉至最紧—— 一点流光先至,几乎遮天蔽日的阵法运转瞬停,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蛛网纹路飞快蔓延整座大阵,猝然崩毁! 漫天光屑雪片似的落了众人满头满身,小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袅红影踏光而来,只疑那是步下神龛、误入人间的神明。 “……发什么呆? ” 君寻莫名其妙,广袖轻扬,一根细香便“笃”地一声,斜斜插上石台地面,捏着眉心恹恹道:“此为‘封灵香’,待人清理干净,去寻个上风处点燃便先行回宗,不得逗留。” 没有回应。 见少年们还是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模样,君寻“啧”了一声,开始不耐:“听懂没有?” 朱颜恍然回神:“听、听懂了。” 君寻点头,这才准备离去。 不知是对这座封锁大阵太有信心,还是因为定春门人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关押众人的石洞中并无任何看守。 金羽再化长弓,三枚光箭一隙而发,将洞外巡查的守卫齐齐射倒。 朱颜领着一众小弟子,望着正在侧耳倾听外界动静的君寻,担忧道:“师叔,是否需要弟子帮您向师尊传信?毕竟……” 毕竟君师叔目盲,即便能凭借灵识感应杀敌,可万一有人暗算…… 君寻搭弓的手微顿,唇角扬起:“不必。” 他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呢! 话音未落,又是两箭,远处即将转弯的两人也顷刻倒地。 朱颜欲言又止,君寻便“看”了她一眼:“还不走,留这看戏?” 少女这才抿了抿唇,告退后领着一众弟子摸着墙根离去。 原身虽为凡躯,可他辗转多世,灵识境界早非常人可比。别说只是蒙了眼,便是真瞎,君寻也没在怕的。 他提着弓,一路狙杀,整个定春门的邪修竟无一人能提前觉察,唯有几人被流光射倒时拼死回首,也只堪堪瞥见抹云霞似的红影,转瞬寂灭。 这所谓的定春门驻地,竟将整座落凤山挖空了,手笔不小。 君寻望着眼前高耸殿门,弟子契的感应愈发强烈,左手心也开始浮现出同命咒文,隐隐作痛。 他抬起手,一把推开—— 天光由凿开的空洞倾泻而下,漫漫洒落在被锁链吊着半悬空中的少年身上,衬得他愈加形销骨立。 源源不断的血珠由脚踝伤口顺着他光裸的双足滴滴坠落,逐渐于大殿中央汇成一座凶邪鼎沸的大阵。 而身姿婀娜的美妇正凑在他面前,笑得凶狠妖异:“小兔崽子,你不是挺会跑的么?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老娘!” 说着,恨春贪婪地 猛吸口气,舔着红唇满面陶醉:“不愧是仙魔混血,真香啊,还有这皮囊,着实不赖……” 容华的太华服饰被扒掉,只着了件松垮单衣。凌乱鬓发七零八落地遮住眉眼,却掩不住剔透瞳仁之中的阴沉杀意。 他面色惨白,干裂唇瓣微动,扯出一抹颇有些凶狠的笑来,正欲说话,却被沉重殿门开启时的闷响打断。 似乎有股药草香幽幽飘来,含着清新凛冽的水雾。 容华怔住,几乎是屏着呼吸移动视线,只见一线白茫中,缓缓步出一道颀长身影。 红衣白绫,乌发金弓。 光华在他身后,却不及他耀眼之万一。 一抹酸意倏然涌上鼻尖,似乎所有的怨恨、不甘、压抑、挣扎,皆被顷刻冲散。 容华仿佛坠入了一场梦境,回到两年前,少年拜师后初次来到寒涯谷,以为自己此生终能脱离苦海之时。 “师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5、不想洗白的第五天 君寻耳力超群,自然捕捉到少年声若蚊鸣的呼唤。 只是与昨日的咬牙切齿不同,主角这一声娇弱的“师尊”,听起来就像在说“我好可怜,摸摸我”。 他似笑非笑“嗯?”了一声,容华有些涣散的思绪立时回笼,眸光转冷,抿唇别开了头。 倒是恨春,美目放光,相当惊艳:“原以为莲华峰主是盏中看不中用的美人灯,如今一瞧,倒也十分了得嘛。” “过奖过奖,”君寻下巴微扬,嗓音疏懒,“门主如山体魄,竟能化作婀娜美人,峰主我觉得您也老当益壮,十分了得嘛。” 恨春的面容立时狰狞起来,气急败坏道:“竟敢这般与本门主说话!找死!!” 吼声未落,殿内灵息顷刻躁动,于其身后化出一团格外模糊的虚影。 灵相。 君寻扬眉,典籍所言,修者自仙人境起锤炼灵相,修为越高,灵相外貌愈详,直至修出实体,即可堪破天机,登临圣人之境。 不过恨春这修为委实差了点,也不知凝了个什么玩意,丑兮兮的,像只长虫。 空旷大殿罡风骤起,单薄红衣被卷挟得几乎绷成一隙直线,却巍然不动,有如屹立狂风的苍松劲竹。 恨春大叫一声,向着那抹殊色飞扑而去,但见对方淡然搭弓,指尖一动—— 流光飒沓,瞄准的却是她周身气机最为凝滞之处! 她心惊肉跳,不得已收势回援,调转周身仙力劈上光箭,即刻寸寸崩毁,化作细碎月芒。 恨春被震退数步,狠啐一口,随后抬起双手扣入发顶,猛力一扯! 美人皮猝然撕裂,老妪身形暴涨,终于露出狰狞丑陋的真容。 君寻冷笑,长弓再搭,四枚流星曳着清辉,再次袭向恨春仙力流转的四处大穴。 老妪有些慌乱,化出长刀囫囵翻转,每挡下一箭,虎口皆是一阵痛麻。 箭矢依次破碎消散,可她干瘪枯槁的手掌也早被震裂,黑血缓慢渗出,氲着股不祥的黑气。 莲华峰主从不离开太华宗,世间无人知其水平几何。今日对上,恨春自然谨慎。 尽管交手时瞧不出对方身上任何灵息波动,可那光箭却格外刁 钻,似乎总能对准她身上弱点…… 恨春面色凝重,掌中凭空转出枚红褐药丸,送入口中。 殿中灵压霎涨,君寻强撑着的凡躯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红羽大氅本是原主众多护体法宝中的一件,不料也扛不住丑陋长虫一口撕咬,曳地衣摆“刺啦”断裂半截,被硬生生扯入风中,绞作滅粉。 恨春有些得意,正欲出言嘲讽,眼前却幽幽飘过一缕香烟。 与此同时,力量磅礴的鼓胀仙脉却忽如皮球破裂,仙力倾刻尽数流失殆尽。 罡风止歇,君寻扶正被吹松的白绫,但见长虫溃散,徒留一脸茫然的耄耋老者,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杵在台上。 “这……灵丹从未出过差错,怎会如此?!不可能,不可能——不对,这是……封灵???” 老妪难以置信,“此种阴险毒香,你……不、不对,封灵无差别攻击,你怎能无恙?!” 君寻面不改色,箭镞对准恨春眉心,似有月华流转:“——你猜。” 大约是被他有如实质的杀气惊醒,恨春庞大身躯格外灵活地一扭,竟闪到了容华身后。 封灵无差别攻击所有身负灵力之人,少年也不例外,调息中断加上失血过多,容华头晕眼花,却仍忍不住侧目,望下长阶。 如此张扬耀目的红,与记忆中向来只穿白衣的君尽欢根本无法联系到一起。 可容华想到他手握长弓款款而来的模样,却莫名觉得,唯有这般喧嚣热烈的颜色方能与之相称。 若此时放箭,主角与恨春便会一起被射个对穿。 同命咒似乎也察觉到了君寻危险的想法,开始自行发烫,心脏也隐隐受到牵引之力,犹如告诫。 君寻凤目微眯,手中光箭消散。 死是最不值得惧怕的事情,君寻毫不在意。 可所谓的成神他倒感兴趣得很,在他失去兴致之前,暂留主角一命也不是不行。 逼身杀意消失,恨春终于松了口气,从半昏迷少年身后冒出草垛似的脑袋,咧嘴一笑。 长刀刀尖挑开后者单衣系带,前襟散落,露出容华嶙峋纵横的前胸。 她道君寻眼瞎,粗糙手指毫无顾忌抚过精瘦肌理之上满布的疤痕,啧啧感叹:“瞧这一身伤,不都是出自峰主之手? 不若叫我吸干了他,岂不一举两得?” 容华本就阵阵发晕,此刻更是被摸得一阵恶心,小脸更白了几分。 恨春浑浊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即将完成的阵法,继续拖延:“只是老婆子我有一事不明——峰主这般厌恶此子,怎的还要救他?这可是仙魔混血,世间难容!” 君寻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不揭破,抱着手臂恹恹反问:“想救便救了,与汝何干?” 以人牲之血画成褫夺精血元气的邪阵,这般阴损,怪不得定春门内邪气纵横。 君寻心念一动,长弓收束,举步向着祭台行去。 恨春慌张一瞬,却又很快放松下来,抬手扼住了容华脖颈。 更何况…… 她睨了一眼君寻颇有些瘦弱的身板,又想到他那张脸,色心再起。 “不如这样,”恨春收紧手指,欣赏着少年愈加苍白的小脸,笑眯眯道,“峰主若肯用自己将这小崽子换下来,老婆子便放他离开,如何?” 容华早已失血过多,此时浑身无力,只觉胸中空气愈发稀薄,眼前开始出现无意义的光斑。 溟濛思绪勉强理解老妪话中含义,面色不由复杂起来。 这老太婆大约是个傻子,方才还嘲讽君尽欢对他有多厌恶,现在竟又妄想对方肯舍身救他…… “——好啊。” 容华双目大睁,但见君寻面不改色地踏上最后一级长阶,张开双臂:“你若不嫌我眼瞎,这具身体大可拿去。” “……别听她的!” 容华终于回神,也顾不得端着了,强压眩晕大喊:“都是骗你的,莫要上当……唔!” “给我闭嘴!!!” 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恨春曲指发力,直接将人捏晕,又转向君寻,恶狠狠道:“若不换,你们便一同死在此处!” 君寻仅有的耐心终于耗尽,闻言只是伸了个懒腰,神色倦怠:“我们如何不提……但你,定会殒命于此,你信不信?” 恨春一怔,眼前乍然划过两道绚光。 一道割了束缚少年的锁链,另一道却断了她的脖子。 视野陡然拔高,又飞快坠落。她只来得及见到自己没了头的身躯轰然倒落,还有红影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束剑芒。 少年颓 然坠地,君寻则缓慢走到恨春头颅旁,手起剑落,绞灭灵台。 神光寂散,阵法骤歇。 容华流失的血液开始缓慢溯流,顺着细瘦脚踝回归躯壳。 君寻松手,半透明长剑本该化回金羽,却于空中盘旋一周后,自行对准老妪少了头颅的身躯。 他转回的脚步微顿,一枚香炉不知何时从恨春手中滚落在地,袅袅黑雾飘散而出,凝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一股深刻的厌恶感顷刻涌上心头,仿佛已然深植灵魂万万年,几乎要令他产生生理上的不适。 君寻下意识化出一把灵玉髓,紧紧握在掌心。 黑影却只“盯”着悬浮长剑,嗓音是近乎无机质的冷漠平淡:“……太华至宝‘无尽意’,本体竟是柄剑。” 被一语道破身份,金羽长剑急鸣一声,便要向其刺落! 前者嗤笑一声,八风不动,却有一缕黑雾将其死死禁锢,再不能动弹丝毫。 “从前不听命于我便罢了,如今还敢不自量力……” 雾气似有腐蚀性,剑芒片片消融下,无尽意终于发出了一声哀鸣。 君寻眸光转冷,手指发力,玉髓尽碎。 封灵香犹在,那人影却不受影响。 无尽意作为太华秘宝,自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却也被轻松压制……若要退敌,怕是只能解除一重封神印了。 暗金色阵纹悄然运转,无数幽微火苗窜入仙脉,顷刻间遍布全身,点燃血液! 清越长鸣响彻殿宇,紫色虚影由君寻身后凭空浮现,形貌不辨,却威压凛然,一味欺压无尽意的黑影霎时被逼退数丈,几欲消散。 无尽意终于挣脱,飞回君寻面前,开始哼哼唧唧,蹭来蹭去。后者强忍剧痛握住剑柄,便见黑影颤巍巍抬头,笑出了声。 “君尽欢……?不……” 它发出“嗤嗤”的声音,阴恻恻道:“他早被我吞了……区区一片残魂,塞牙缝都不够。” 白绫之下,君寻飞眉一扬:“吞了?那你胃口不小。” 所以说,原身早就不是君尽欢了?那残忍虐待容华两年的,究竟是谁? “还说我?夺舍重生,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嗯?” 黑影顿了顿,忽然道:“你们的灵魂闻起来很像……有趣。只是不知吃起来味道 是否也一样?” 君寻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手腕翻转,剑鸣铮铮。 红衣若飞鸿,一线破空,利芒瞬息而至! 对方猝不及防,身形被厉剑劈做两散,又缓缓聚拢。 黑影惊魂未定地冷哼一声,努力躲避着临身剑芒,嘲讽却一刻不停:“旁人不知,我可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君寻不语,剑锋之上却缓缓流淌起藤紫焰光。 方才几次试探,他已经基本确定寻常术法伤它不得……可若是连六道封神印都压不住的东西呢? 黑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大叫道:“你天生妖瞳,以为瞒得住吗?!全天下都会知道你是——啊!!!” 剑影纷繁,月华焰影交织成最绚丽的杀招,前者甚至来不及求饶,直接惨叫着化作飞灰。 一缕发丝般细微的暗芒飘摇着飞入后方石壁,欲趁机遁走,君寻眸底光河流淌,直接反手一剑! 弧光裹挟紫焰席卷而去,直接将石壁摧毁! 碎石灰尘一并塌倒,弥漫而开,一方暗室显露。 君寻被呛得一通猛咳,随手脱下外氅,将仍在昏迷的容华罩了起来。 少年面如白纸,体温也低得吓人,惨兮兮靠在肩头,像只重伤的小兽。 他沉默一瞬,被随手丢在一旁的无尽意却蓦然嗡鸣急颤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6、不想洗白的第六天 无尽意的异常实在明显,君寻下意识想取剑查看,后者却呼啸一声,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密室。 昏暗洞口被映亮一瞬,投出石壁上以千万计的横斜光影。 君寻默了默,起身靠近,白绫之下紫光流转,便见原本昏暗的洞窟之中,开始次第浮现出无数红线。 一根、两根…… 数不胜数的“红绳”横亘四周,几乎布满整间石洞。君寻扯下白绫,伸手抚上其中一根。 指尖碰触的瞬间,似有一声乐音荡开,红绳上汨汨流淌的浅白灵力涟漪乍起。 凤眸星海漾漾,君寻拨开拦在面前的光线,踏着群起的乐音,于重重包裹中,瞥见了一抹濛濛柔光。 再靠近几步,便见无尽意正疯狂劈砍着千丝万缕的线团,后者却有生命似的律动着,红绳舒展摇曳间,轻而易举卸尽了所有剑芒。 发现君寻靠近,无尽意长吟一声,委屈巴巴飞回来,蹭起了他的衣角。 君寻瞥它一眼,将容华放至一旁,来到线团近前。 这些红绳看似没有规律,实则组成了一座极为精妙复杂的阵法,犹胜他此前破掉的那一座。 怪不得一路行来,总觉得整座落凤山的灵力运转似乎有所规律,原是阵法汲取着那一团清光的力量,并将其源源不断地输送至整座山窟之故。 ……或许这便是让恨春举宗搬迁至此的缘由? 红线轨迹在他眼中汇集,逐渐交织成磅礴完整的阵法。 金羽回应召唤,再次化作光剑,主动将剑柄送入君寻掌心。 一线薄光倏然照亮整座密室,无尽意仿若月华凝成的剑锋极巧妙地挑开红线纠缠,精准无误地一掀—— 构成阵法的红线根根崩断,舒展散落,逐渐显露出濛濛清光的全貌。 空气中骤然涌出格外浅淡的辛凉莲香,君寻胸口莫名一暖,竟不由自主地鼓噪起来。 那是一片格外剔透绚丽的晶体,通身椭圆,两端略尖翘,像是某种花瓣。 似是感应到君寻想法,包裹“花瓣”的柔光波动一瞬,竟是逐渐变化,隐约呈出一朵重瓣莲花的轮廓。 君寻伸手,琉璃花瓣便格外亲昵地在他掌心蹭蹭。清光 顺着接触的皮肤渗入经脉,奇迹般抚平了五脏六腑肆虐翻腾的痛楚。 蓦地,一声低哼响起。 君寻下意识回首,但见远处被朱红大氅严实裹紧的容华似是陷入了梦魇,冷汗将柔软鬓发濡湿,乱七八糟地粘在颊边。 少年体内互相牵制的力量开始失衡,幽光愈盛,似是仙魔之体出了什么问题,连同命咒都被牵动,一线线扯着君寻心头,蔓出细细密密的疼。 大抵是生死攸关,不然同命咒反应不会如此激烈。 君寻捧着花瓣靠近,手中打滚蹭来蹭去的琉璃却如受了感召般,径直一头扎进了容华胸口! 君寻蹙眉,却见迷濛柔光扩散而开,将纠缠消磨的两团光晕包裹融合。 魔息受到压制,已陷颓势的白芒得以喘息,仙魔之力终趋于平衡。 目睹全程的君寻轻“咦”了一声,放出灵识探入容华仙脉,花瓣则绕着他的意识蹭了蹭,旋即渐落丹田,隐去了踪迹。 如此看来,这花瓣想必暂时不会对容华有什么影响,反而还能助他压制血脉问题。 大约是属于主角的什么机缘之类,他从前也见过许多,无甚稀奇。 君寻垂眉,边收回灵识,边单手扯过被裹成团子的容华准备离开,肋骨却被什么顶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团五彩斑斓的浊息撞入视野。 那是只米粒大小的彩虫,少了仙魔之力的压制,正肆无忌惮地在少年体内横冲直撞,四处点火。 与此对应的,便是耳边骤然扑来的热气,开始不安的少年,与怼在下肋处愈发坚硬的…… 君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神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恨春这老妖怪,临死还阴了他这么一手! 依照昨夜看过的典籍,这彩虫很可能是定春门传说中的秘宝——焚情蛊。 此毒乃是历代门主寻到心仪道侣后留作双修之用,效力极强,且无法可解。中蛊者一旦与人结合,便会对其产生强烈依赖,一生一世都无法脱离对方掌控。 君寻气得挥手便是一团紫焰,直接将老妪分隔两处的尸首焚毁,旋即召出飞舟,拉着容华径直离去。 焚情毒发,一炷香内不予纾解,中蛊者即被剧毒蚀尽心脉,惨死当场。 时间紧迫,君寻 来不及将人带回太华宗,只得就近找处洞穴,将人带了下去。 他从外界看出此地深处似乎有灵泉存在,甫一落地便设下禁制,提着容华一路深入,却在半程被猛然发力的少年扑了个跟头。 君寻如今的瘦弱身板根本禁不住这一下,后背撞上嶙峋地面,登时摔了个颠三倒四、头晕眼花。 尚未缓过劲来,容华已然从大氅包裹中挣脱,八爪鱼般死死贴了过来。 “……容华!” 君寻一手推着少年肩膀,一手死死拽着衣襟,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给他一巴掌:“小兔崽子你给我清醒一点!!!” 可容华本就意识昏沉,此时受了蛊毒催动,早已无自控力可言。 少年十六正当时,力气也比君寻这具羸弱身体不知大了多少,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攥住后者推拒的手,将之死死按在了地面上。 容华亲昵地蹭着君寻耳廓,又顺着优雅精致的颈线细细啄磨,边亲边哼哼:“师尊,师尊……” 君寻磨着牙,掌心无尽意化作短匕,只需手腕翻转,便可直接抹了容华脖子。 无视愈加灼烫的同命咒,仿若月华凝做的刀尖就抵在少年大动脉处,只待一个发力,他们便会同归于尽—— 死就死!!! 先前所有的打算都被抛至脑后,君寻眸光一厉,一滴液体却不偏不倚砸中下颌角,一路顺流,最终没入发间。 无尽意刀尖一缩,更多水珠擦着颈侧滑落,顷刻将几乎被拉下肩头的衣襟晕湿了一小片。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极力压抑的抽噎声贴着耳廓,君寻浑身僵硬,心神一松,雪白衣襟即被扯落,露出瘦削玲珑的肩头。 “容——华!!!” 君寻气得不轻,短匕扬起,眼看便要刺破少年颈侧,后者却忽而运转灵力,将他另一只手也死死锢住。 无尽意被甩落在地,没有分毫挣扎,反倒变回了本体模样。 这个没出息的! 君寻大抵猜到无尽意这般反应是因为那片琉璃花瓣,都要气笑了,开始调动仙脉中好不容易有些消停的紫火。 适才在飞舟上,他本想试着将火焰导入容华经脉,直接将蛊虫焚毁的。 可不知为何,前不久才将恨春烧光又击退黑 影的火焰一进入容华仙脉就熄了,怎么试都没用,一点都不争气。 温和手段行不通,炸死你行不行啊?! 颈侧一热,传来牙齿陷入皮肤的痛感,君寻黑着脸,紫焰一震,炽热气浪立时将少年掀去一旁! 眼看小狼崽子又要扑过来,他飞快翻出一把灵玉髓捏碎,眼疾手快一掌拍上对方眉心—— 容华动作凝固,灵力洪流在君寻引导下顷刻将他周身仙脉洗刷一通,直接将蛊虫驱至指尖,旋即一刀割破皮肤,彩虫飞射而出! 紫焰轰然拥至,顷刻将其焚作飞灰。 少年软倒在地,君寻掏出一瓶清心灵液,一股脑为其灌下,远远退至另一侧石壁旁,冷冷逼视。 这个小狼崽子敢再扑过来,直接卸了四肢,实在不行便阉了。 活了这么多辈子,他还没法子吊住活人一条命么?? 凤眸之中紫浪翻涌,见容华面色逐渐恢复如常,君寻终于神色微松,盘膝坐下。 最后一丝天光也暗了下来,他这才惊觉,自从穿书,竟一直未能阖眼休息片刻。 此刻一直紧绷着的精神终于稍作放松,无尽困倦登时潮水般淹没识海,君寻几乎是立即就睁不开眼了。 失去意识前,他还不忘将手中最后一丝灵力抛出,牢牢捆住容华,又强撑着加固禁制,这才敢安心睡去。 于是容华醒转时,便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非但身上缠着件不合身的破损大氅,双臂也被一道灵力拦腰束缚,动弹不得。 洞中一片漆黑,仅能勉强视物。先前的失血过多似乎对他影响不浅,非但浑身虚弱无力,头也一阵一阵的疼。 口中残留着一股甜腥,混杂着苦涩辛凉的药味,少年吃力坐起身体,只觉仿佛被似有若无的香气包围着。 似乎是来源于身上这件大氅,他垂首轻嗅,正思忖这味道怎么如此像他那便宜师尊,不远处便响起一声闷哼。 容华一惊,被迫贴在身侧的右手勉强捏出一缕灵光,向着声响传来的位置飘去。 他分明记得,昏厥前师尊是来救自己了,此刻怎的又被人禁锢了? ……君尽欢又去哪了? 疑问在心底转了一圈,再抬眸时,光点已照亮了一张他此生此世都不会忘却的脸 。 拜师两年,这是容华第一次见到师尊真容,竟与想象之中无甚差别。 灵光将那人皮肤映得愈加苍白透明,可偏偏他生了张极尽靡艳的脸。 玲珑清艳的骨相衬着精雕细琢的五官,既不软弱娇艳,也不过分凌厉,容华已知的所有词汇竟不足以形容君尽欢的朗彻神姿。 此刻他似乎陷入了什么梦境之中,细长隽秀的眉轻蹙,容华的心便也不受控制地跟着揪紧—— 然后他视线微动,发现了那人颈侧的牙印。 新的。 还有些渗血。 容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7、不想洗白的第七天 分明是一截白玉似的脖颈,纤细挺拔,精雕细琢一般,却被他留下了印记。 殷红齿痕几乎刺痛容华双眼,他猛地摇了摇头,企图想起昏迷后发生何事,却绝望地发现脑海一片空白。 灵光微晃,映出君尽欢身上颇有些松垮的雪白中袍,容华僵硬地移动视线,终于发现缠住自己的正是对方那件朱红大氅,怪不得香气如此熟悉。 容华有些混乱了。 他想捏一捏眉心,双手却无法挣脱君尽欢的束缚,盯着暗处愣了半晌,终于一咬牙,吃力起身。 从昨日生死道回来后,君尽欢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恨不得将容华拴在身边,刑具不离手,想起来便要对他责打羞辱;如今却扔了短鞭,又毫不在乎地放他下山,好像一点都不怕他趁机跑掉。 莫非是算准了他血脉特殊,不敢去告状说明缘由? ……真阴险。 容华心中暗讽,动作却未停,直起腰,轻手轻脚地向着洞口的方向蹭去。 被变相囚禁两年,他本就打算这次下山趁机溜走,谁知撞上了定春门作祟,如今终于得了逃跑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 梦境。 君寻站在一束华光中,抱臂而立,盯着黑暗中逐渐浮现的虚影,眸底星海冷寂。 那影子体型相当庞大,只是似乎行动受制,有些僵硬地伏在地上。君寻穷尽目力,也只能瞥见一角被柔光包裹的雪白羽翼。 ……羽翼? 君寻一怔,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初次试着解开六道封神印时,眼前划过的幻觉。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那小山般的巨影动了动,细长脖颈逐渐低垂,硕大头颅就这样闯入君寻视野。 那是一只巨鸟,洁白被毛若山巅冻雪,笼着浅浅莹华,不惹一丝尘埃。 随着它低头的动作,华美羽冠错落间,洒下一片细碎星辉,落满君寻发间。 他抬眸,正对上那双堇紫色的凤眼。 “圣……” 冥冥中,似乎有低语之声响彻识海。 君寻凝眉细听,便捕捉到一抹缥缈嗓音,极缓慢道:“圣……天谴……” 他尽力分辨,也只勉强听明白两三个字, 唇瓣微动正待发问,那巨鸟却尖喙微启,向他吐出一枚光点。 君寻下意识捧入掌心,莹华散尽,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紫珠。 数不胜数的幽微火苗拥挤跳跃着,发出绚丽紫光。 巨鸟没再出声,反倒直起脖颈,缓慢退去。 君寻莫名其妙,举步欲追,却骤然心头一跳! 黑暗中,阖目休憩的美人霍然睁眼,顾不得四肢百骸再次嚣张肆虐的剧痛,径直起身向着洞口疾步而去! 临睡之前设下的禁制被疯狂触动,君寻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了始作俑者。 果然不出二十步,便远远见到衣衫褴褛少年,正格外吃力地运转灵力,轰击屏障。 君寻冷哼一声,广袖轻拂,不住波动的禁制便倏然化作一道狂风,呼啸而起。 前者猝不及防间,竟被向后掀飞数丈,紧接着后背一痛,重重撞上嶙峋石壁。 容华气血翻涌,跪地一通猛咳。 头晕眼花间,只闻一声低笑越来越近,带着勾人的尾音。 “小容妹妹,这是要去哪?” 君寻负手踱步而来,金羽悬浮肩头,灵光将这一方天地映得如同白昼。 浅金殊华落入他略显狭长的瑞凤眼中,点亮了那双颇为幽深的潋滟紫眸。 容华:“……” 原来……君尽欢不是瞎子??? 大抵少了白绫遮掩之故,容华印象中一向死气阴沉的君尽欢变了。 如今的他,举手投足皆是浑然天成的慵懒肆意,眼波流转时,蕴着常年居高临下方能养出的优雅骄矜。 接收到他惊愕的目光,君寻薄唇轻勾,却是骤然伸手,掐住了容华下颌。 ……小东西,胆子不小。 二人距离骤然拉近,少年被迫抬头与他对视,逼人的美丽容颜近在迟尺,压迫感有如实质,几乎令人窒息。 君寻打量着他盈满不屈恨意的剔透眼眸,嗓音骤冷,微笑:“再逃……我保证你活不过一个呼吸,明白吗?” 容华死死盯着他,眸中风雪攒聚,没有回应。 君寻冷哼一声,甩手起身,扶着岩壁缓慢走向不远处的小石潭。 梦境中那枚紫珠,此刻正在识海悬浮。 方才起的急,他根本未曾发觉自己无意识间竟已冲破三重封印,此刻仙脉被滔天紫火涨 满,疼得他几乎无法维持清醒。 手腕翻转,数不胜数的灵玉髓不要钱般落入潭水,溅起无数碎玉。 君寻稳了稳神识,又摸出明月尘赠与的乾坤袋,将其中的寒玉髓一股脑倒入。 极冷寒气瞬间填满整座洞穴,在石块表面凝起一层薄冰。 容华本就衣着单薄,此刻更是打了个寒颤,竟觉此地比寒涯谷还要冷上几分。 正疑惑君尽欢究竟要做什么,便见后者纵身一跃,坠入寒潭。 容华:“……” 破水之声久久不散,他试着起身,便见君寻面色惨白地靠在池壁,双目紧阖,长睫急颤,一副状况危急的模样。 鉴于方才逃跑失败的经历,容华这次倒是没准备再次尝试。 他只是化出一枚匕首,踮着脚缓慢靠近水潭。 眸中风雪散尽,唯余露骨杀意。 孤狼般锋利如刀的视线掠过君尽欢颈侧,骤然凝驻。 白皙脖颈上的猩红牙印不再突兀,取而代之的却是若隐若现的紫色火纹。 容华眸光控制不住地向下逡巡,却见火纹愈发加深,几乎遍布对方整片胸膛。 洞中寒气不知何时消散殆尽,池水中却仍有白雾升腾。 容华试探着探出指尖,却在碰触水面的瞬间猛地缩回! ——烫!!! 少年不可置信地缩手,怔愣片刻,旋即眸光一厉,匕首高举—— “……我若是你,绝不会在敌情未明之时动手。” 双眸紧闭的君寻忽然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成功胁住了逼面而来的刀锋。 容华立时收回匕首,便见池中美人缓缓睁眼起身,神态自若,眸光深沉,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刺杀,须得有十成把握,方能一击而中。” 君寻踏上池沿,垂眸看向俯身跪地的少年,边解衣带,边不紧不慢道:“记住了么?” 容华没有抬头,嗓音冰冷:“……弟子不敢。” 你敢,你敢得很呢。 君寻哼笑一声,懒得戳破他,只悠闲地换掉湿透的衣袍,旋即微微倾身,两根手指勾起少年下颌。 “从此刻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指腹微微摩挲,滑过容华瘦削的下巴尖,笑得要多亲切有多亲切。 “为师,给你这个杀我的机会。” 语罢, 他径直起身,广袖一振:“换好衣服,滚出来。” 飒沓红影远去,容华捂着仍然残留温热触感的下巴终于松了一口气,便被干净完整的月白衣袍兜头罩了满身。 少年身量不矮,君寻随手翻出的太华服饰竟然正正合身。 走出山洞时,晨光熹微落在那双分外灵秀的眼眸之中,激起一层浅淡青芒。 君寻冷眼看着,也不啰嗦,将人带上飞舟,瞬息而去。 直至二人在天际只剩一枚光点,落凤山巅一颗梧桐后,却缓缓钻出两道人影。 一人拧着粗眉:“……就是他们?” 另一人掏出怀中罗盘,坚定点头:“没错了,一定是。” 二人对视一眼,忽地化作两团墨紫色轻烟,紧随而去。 * 【恭喜宿主获得关键道具。】 飞舟之上,君寻单手托腮,系统久违的播报声响起。 他睨了一眼盘膝修炼的容华,幽幽回应:“你还知道回来啊?” 【……很抱歉,系统能量不足,即将进入休眠。】 君寻:“……?” 他耸耸肩:“睡就睡,没人拦你。你倒是先说明白,所谓的成神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所谓的主角醒着满脑子弑师复仇,晕倒就哭唧唧撒娇,君寻就没见过这么矛盾的人。 还……怪好玩的。 作为一个没有感情心狠手辣的反派角色,比起做个上赶着找虐的便宜师尊,他选择先当个神玩玩。 顺便再铸一把剑—— 一把能够杀人,甚至能杀死他自己的“剑”。 那样才有趣。 系统有些迟钝,沉默许久,直到君寻差点以为它又宕机了,这才缓慢回答。 【很抱歉,系统能量不足,无法协助宿主。】 【根据资料,唯有集齐神器“红尘万华”方可沟通天道,打开神界之门。】 君寻扬眉,他一向博闻强记,初来碧霄那夜他看完了所有与这个世界相关的典籍,却未曾见到过关于“神器”的只言片语。 青年修剪整齐的圆润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船沿,饶有兴致:“能检测这东西目前在何处吗?” 【神器已碎,分散各处,无法定位,请宿主再接再厉。】 君寻动作微顿:“……你倒是让我看看所谓神器是什 么模样?” 【已加载神器外观资料。】 君寻应言内观识海,却见一朵琉璃莲花静静悬浮,颇为眼熟。 他伸手将其招至面前,神色登时微妙起来。 这是一朵重瓣莲,里外足有三四层,琉璃质地,清光熠熠。 而在莲花的最里层,有九枚花瓣的位置被空了出来,形状、大小、气息,皆与落凤山被大阵禁锢的那一枚吻合。 当时君寻还查看过,花瓣已然融入主角丹田,根本无法通过外力获取。 当时他怎么想的来着? ——应是主角机缘,无甚稀奇,没有兴趣。 君寻:“……系统。” 他忽然一笑,眸底流出一隙锋利的冷光,一字一句道:“我现在杀人夺宝……你觉得如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8、不想洗白的第八天 【请宿主三思。】 【主角生命与世界稳定息息相关,系统能量不足,无法继续保护宿主,若发生世界坍塌,神界之门无法开启,宿主也会遭遇生命之危,请宿主三思。】 连一向由着君寻胡来的系统都将“三思”重复了两遍,可见它是真的不想自己出手。 君寻嗤笑一声,却自有打算。 他没再回应,而是戴好白绫,开始闭目养神。 飞舟极快,不过数刻便抵达太华。 君寻跳下飞舟,只见一道月白人影静候山门外,风姿皎皎。 明月尘今日换了常服,广袖玉簪,愈发温和儒雅。见二人走近,立即快步迎上前来,眉头轻蹙:“怎么去了这般久?” 君寻对他的观感极好,闻言一笑,回应道:“有些事,耽搁了。” “还好,回来就好。” 明月尘点点头,眸光转向一直不做声的容华,又落回君寻身上,笑道:“朱颜已将事情经过与我说明……阿寻,下次万不可冒险了。” 君寻应是,三人一齐踏入传送阵,回到了寒涯谷。 明月尘微微眯眼,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水灵息,嗓音轻柔:“还好,浓度尚可。” 他说着,向君寻伸出了手。 后者不明所以,对方便微微倾身,握住他的手腕,开始诊脉。 君寻乖乖不动,由着他切完左右两侧的脉象,明月尘好看的眉却微微拧起:“阿寻的火毒,发作过了?” “……是。” 明月尘蹙眉愈深,有些怀疑:“怎会才离开寒涯谷便加重至此?” 他抬眸望向忽然别开头不说话怎么看怎么心虚的君寻,无奈长叹:“……罢了,我今日来的巧,便为你行针一遭。” 太华宗乃是四大仙门中唯一一座剑宗,却不想宗主明月尘竟也擅医。 君寻点点头,慢吞吞跟着他前往不远处的竹屋。才走两步,他余光瞥见远远缀在二人身后的容华,忽然想起后者破破烂烂的小窝棚。 “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他伸手撩了一把少年下巴尖,交待道,“然后搬去竹室暖阁,以后你就住那。” 容华仿佛触电一般避开君寻手指,隐在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 压着声线,冷淡道:“可师尊说过,我这种‘废物’,只配住那种地方。” 君寻哼笑一声,广袖轻飘飘一荡。 无尽意从他腕上飞射而出,化作本体,仿若月华凝成的剑锋随意一劈,本就摇摇欲坠的窝棚瞬间倒塌。 寒涯谷一角尘雾涌动,破烂窝棚却已是一副无论如何都修不起来的模样了。 容华:“……” 君寻勾唇:“现在能搬了?” 容华:“……是。” 明月尘本不欲介入他们师徒之间,可这厢动静闹得如此大,饶是他一向耐心,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蹙眉又唤了一声:“阿寻。” 君寻哑火,有些悻然:“……来了。” 容华抿着唇垂首跑去整理残局,二人于是拾阶而上,终于回到了竹室。 明月尘将人引至矮榻,又帮他理顺仍带着潮气的乱糟糟长发,温声询问:“方才切脉,我观阿寻体内火毒似乎有所加重,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君寻宽衣解带的手微顿,没来由想到了识海之中悬浮的紫珠,却按下未表:“……未曾。” 明月尘沉吟:“那阿寻身体可有何不适?” 君寻摇头:“未曾。” 才在落凤山泡过潭水,大抵因他一口气用光了所有寒玉髓,以至于周身仙脉都被冻麻了,此刻根本没有知觉。 明月尘轻叹:“阿寻的火毒与生俱来,连师尊都无法根治。我这些年翻遍了师尊留下的典籍,才勉强寻到金针理穴之法。” 君寻应了一声,褪下薄衫,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明月尘愣了愣,忽然失笑:“想不到阿寻闭关二十年,性子却柔和了许多。” 他捏着针,嗓音却有些悠远:“我还记得……师尊刚将阿寻带回宗时,你从不开口,也不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像个漂亮精致的瓷娃娃。” 君寻单手托腮,没有做声,前者便继续道:“后来阿寻十六岁那年,师尊指你入主寒涯谷,我们三人方知你竟身携如此严重的火毒,想去探望,却发现你开启了封山大阵……” 明月尘早已习惯与君寻对话时没有反馈,却还是柔柔笑着:“阿寻,你肯出来,我很高兴。” 君寻鲜少接受到如此明确的好意,摸摸鼻尖,神情有些僵硬:“…… 嗯。” 明月尘眉眼弯弯,认真将金针行过一遭,又缓声道:“险些忘了……琅华宴将至,圣宫前日送来了请柬。我准备让疏风带队,容师侄作为弟子领队随行前往,阿寻觉得如何?” 碧霄仙门顶层虽有四大宗门,可其余三宗加在一起,恐怕也赶不上圣宫规模的一半。 如此庞然大物,理所当然成了众仙门之首,也自然要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十年一度的琅华宴便是这花样。 君寻记得典籍有云,圣宫之中有一株琅玕树,遮天蔽日,不知树龄几何。而这琅华宴便在此树下举办,遍邀众仙门,清谈论道,切磋交流。 宴会期间,又为年轻一辈举办折花会,最为佼佼者则可于树上折得一朵雪玉琅花,服用即得五十年修为,同时洗经伐髓,净化仙脉,是以仙界年轻一代皆以能够折花为荣。 而琅华宴结束后,前往赴宴的众仙门代表则会继续留驻圣宫,游学两年,方才回返。 君寻思绪乱飘,又想到了同命咒与神器。 太华宗藏书他几乎翻遍,可同命咒书页已毁,亦无神器相关记载,圣宫如此规模,是否会有相关典籍? 明月尘施针完毕,已然收拾利索,准备离开了,君寻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对方袖角,哑声道:“师兄,我也想去。” 明月尘动作一顿,垂头看他:“阿寻病情加重,为兄怕你身体受不住……” “师兄,我无碍,”君寻摇摇头,语气坚定,“也不能一直缩在你们的羽翼下。” 他说着,又扯了扯对方衣袖,重复道:“师兄,我也想去。” 明月尘默了半晌,却还是无奈叹气:“好,好——我去知会疏风,让他多照拂你,这样可好?” 君寻唇角上扬:“多谢师兄,不过在此之前……” 小师弟会笑了。 明月尘看着再不复往日沉默阴沉,甚至格外鲜活灵动的君寻,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 君寻从未被如此怜爱过,立时浑身僵硬,所有的刺都炸了起来,未出口的话直接卡在喉间。 正欲躲开那只温暖柔软的手,竹门由外部被人叩响:“师尊,弟子收拾完毕,前来复命。” “咳……进来。” 君寻顺 势起身,面不改色地将薄衫拢上肩头,便见容华推门而入,将手中一个小布包放在外间,旋即作揖道:“弟子已将暖阁收拾整齐,师尊随时可以过目。” 少年说着,便要抬眸,却无意中瞥见了师尊半|裸|露的前胸。 少了火纹点缀,肌理纤薄的胸膛白得晃眼,容华眼睛仿佛被烫到似的,慌忙移开视线,青丝遮掩下的耳尖立时泛了红。 尴尬终于被缓解,君寻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注意到前者的异状。 他再度转向明月尘,开始继续方才的话题:“师兄,琅华宴尚有月余,我准备先去一趟剑冢。” 明月尘微怔,颔首道:“也好,无尽意虽听命于你,却不能认主,还是要有一柄本命剑才行。” 他这个人似乎有释放不完的温柔体贴,说着话,又笑了起来:“阿寻一直未接本命剑,如今终于肯去,师尊泉下有知,必定十分欢喜。” 君寻竟然有些不忍心让他失望,却还是摇摇头,下巴尖向着不远处垂首沉默的少年一抬:“……是给他选。” 容华猛然抬头,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明月尘闻言也有些讶异,似是有些不解这对师徒之间的氛围为何转变如此之快,但还是微笑道:“也好,是时候了。” 他微微扬袖,又掏出数枚满当当的乾坤袋:“寒玉髓尚有存货,阿寻多带上一些,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君寻太久未曾被人如此无微不至地关照过,只觉得已经快要承受不住对方满溢的好意。忙一一应下叮嘱,又好生将人送出竹室,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应对明月尘竟比从前面对千夫所指、世人围攻时还要疲惫。 浑身竖起的刺终于软化,他精疲力尽地靠着门,对上了容华冰凉审视的目光。 孤狼般锋芒毕露的眼神显得无比亲切,君寻暗自点头,深觉这样才对,他从前一直面对的都是这样的眼神。 他调整状态,正准备越过容华回房,耳边却响起了少年咬牙切齿的声音。 “……为什么?” 为何要扔掉短鞭? 为何愿意放他下山,还在他遇险时亲自前来施救? 为何要带他这个‘废物’去取本命剑? 面对时刻都有可能出手刺杀自己的 人,这个人怎么就毫无戒备?? 为何……要忽然对他好? 容华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下定了决心,要让道貌岸然内心丑恶的便宜师尊遭到报应,不得好死—— 为什么,君尽欢却变了? 容华死死盯着君寻的脸,眸光几乎要穿透白绫,望进那双潋滟深邃的凤眼之中,只求一个答案。 可君寻却只是轻轻一笑。 他不知道少年脑袋瓜里都转着什么念头,只是微微倾身,冷冽药香立时将少年笼罩。 容华恍惚一瞬,耳边便响起对方含着笑意的如泉嗓音。 “……一柄破破烂烂的玄铁剑,与一把连灵识都没有的匕首,便想取我性命?” “你以为你是谁?” “连能杀人的趁手兵器都没有,还敢这样盯着我?” 君寻直起身体,对着容华缓慢涌上愕然的脸,笑得妖冶恶劣。 “再看,就弄哭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9、不想洗白的第九天 看着满脸涨红指着自己支吾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的小狼崽子,君寻心里满是快意。 既然暂时不能杀,气一气也是好玩的,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他笑得嚣张肆意,容华却简直要气吐血。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怎么、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说出那种虎狼之词! 容华觉得自己不能待在竹室了,再呆一刻,可能会忍不住和君尽欢同归于尽! 他用尽全力按下情绪,转头便要离去。 君寻存心逗他,怎么可能放他走?当即一伸手,精准无误地揪住了少年后领。 “放开我!!!” 容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狼,转头便要呲牙,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下颌! 君寻故意凑近,压低声线,缓慢道:“寸、步、不、离,这四个字什么意思,还需要为师来教你么?” 容华的动作骤然僵硬。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感官都离他远去,唯余君寻说话时扑面而来的热气,与眼前不住开合的、那双褪色花瓣一般的薄唇。 所有的血液都开始逆流,冲向容华头顶,他身上所有的毛发都要竖立起来,疯狂叫嚣着“太近了!”,可抗拒的话却卡在喉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 毕竟还是少年。 哪怕容华命途坎坷,十六岁的年纪便已尝遍人间苦辣,哪怕他再冷静沉着、再善于伪装心绪,他也是个少年。 看着对方的脸越来越红,整个人直接蜕变为一只煮熟的虾子,君寻目的达到,终于松手,直起腰来。 趁着容华未曾回神,他反手从衣柜中抽出一套长衫,向他一抛。 红影扑面而来,容华条件反射伸手去接,却不料被冷冽药草香气罩了满脸。 终于回神,便见君寻推开竹室后门,向外走去。 他几乎是本能一般举步跟出去的,待反应过来,又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立场不坚,竟如此不禁撩拨,两年的屈辱折磨都抛到脑后了么? ……居然能想到这种新法子折磨自己,君尽欢果然阴险! 隽秀少年满脸纠结,一双琥珀似的眼眸看天看地看脚尖,就是不看君寻,最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再 度冷下来,摆出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君寻摸着下巴看了会,终于移开了目光。 适才明月尘的诸多叮咛中,曾提到过寒涯谷的构成。 当年太华祖师捡到幼年君尽欢,便着手改造莲华峰。 谷中冰潭乃是由他引来一条灵脉积聚而成,又为了君尽欢疗养方便,特意将冰潭之水引流至刻了净化阵与聚灵阵的水池。 君寻站在冒着寒气的冰池边缘,盯着水中若有似无的灵力丝线,心道原身这双眼睛属实厉害。 非但能看到各类能量,连各路阵法招式都能一眼发现弱点所在。 如此厉害的眼睛,为何会被那黑影称作“妖瞳”呢? 他摇摇头,褪下外袍,踏入池中。 几乎能够将人血脉冻结的寒池,于身负火毒的君寻来说,不过是一处清凉些的泉水。 不过正好,趁着明月尘刚刚行完针,火毒最沉寂的时候,他准备好好研究一下悬浮识海的那枚紫珠。 君寻可还记得,他一拿到这东西,就无意识接连冲破三重封印。 火焰几乎撑爆仙脉的剧痛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具躯壳恐怕根本无法承受六道封神印尽数解除时爆发的紫焰。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极有可能会当场炸成一朵烟花,死无全尸。 灵识沉入识海,君寻来到紫珠面前,却见它表面缭绕的火焰比起初见减弱不少,隐约露出半透明的内核。 似乎有什么影像被封印其中,缭乱飞快地闪动着,即便穷极目力,也无法辨别。 君寻略一思索,灵识伸出手指,试探着点上了紫珠表面。 识海景象顷刻飞旋,他只觉神思空白一瞬,灵识已然置身一处奇异空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莲池。 叶是雪一般的纯白色,皑皑无瑕,脉络中隐有光辉流动,目之所及,无穷无尽。 天穹如墨,空旷冷寂。 可堆雪般的荷丛中,却间或点缀着琉璃质地的水晶花苞,清辉耀目,仿若群星降临。 眸光再向下,却见荷叶之下并非池水,反倒翻腾涌动着无尽云雾,衬着花苞柔辉,反倒更似星河。 君寻默默看着,胸腔却莫名涌上一股暖流。 * 容华抱着怀中布料柔软顺滑的长袍,盘膝而坐,准备入定 修炼。 可那股冷香却好似专要与他作对,一呼一吸间,充斥鼻腔,扰动心绪。 他烦躁睁眼,索性盯着池水中仅着一层薄衫的美人发起呆来。 君尽欢生得过于白了。 寒雾升腾间,几乎将他衬得有些透明,若再贴近些,是不是能看清肌肤之下的青色血管? 容华的视线落在君寻覆目的白绫之上,眉头轻蹙,又想,君尽欢的眼睛为何会是紫色? 他活了这么大,还从未听过世间会有人生出一副紫瞳。 莫非这便是他一直装瞎的缘由么? 池水由冰潭边缘引出的竹槽缓缓流下,激起碎玉一般的回响。 溅起的水珠洇湿了美人鬓边碎发,湿漉漉贴在颊边,衬不出丝毫血色。 容华又望向波光潋滟的池水,正腹诽君尽欢怎的这次泡了恁久,正常人哪经得住这么泡—— 便见一只手臂缓缓由水中探出,活像一截新出水的细藕。 与此同时,整座山谷中忽而风云变色,寒风骤起! 破水之声乍响,容华怀中一空,再抬头时,叠叠红浪漫入整片视野,张扬灼目,风姿飒沓。 就在君寻挡在容华面前的瞬间,万千剑影裹挟霜花雪片袭面而来,铺天盖地,竟虚实难辨,无从闪躲! 君寻轻笑,指尖一动,无尽意舒展而开,瞬息化作金翼长弓。 红衣青丝张扬如翼,似要羽化而去,他却仍旧自若,搭弓拉弦,月华箭镞对准旋风中一点寒芒—— 指尖放弦,流光一隙! “叮——” 锋芒相撞,铿锵之音响彻天地,所有令人目眩的幻影收归一点,落上来人锋锐无匹的剑尖。 君寻视线落上风雪之后的挺拔身影,唇角微勾:“师兄,承让。” 对面男子眉眼锋利,仿若一柄出鞘利剑。如此冰冷迫人的气势,唯有问道峰主谢疏风。 一招被破,谢疏风却不见丝毫气馁,扬剑再发:“再来!” 第二剑远不如方才声势浩大,本有些疏懒的君寻却整肃神情,认真起来。 正所谓,仙者修形,圣人修意。 谢疏风久居仙人境顶峰,又一心钻研剑术,将臻化境,君寻已由他这一招中觉出了“意”的存在。 剑意无匹,一往直前,世间万物不可撄其锋芒! 连 双眼都没能立即发现这一招的缺陷,这种久违的危机感,却令君寻全身筋骨舒展,无比快意。 他索性闭眼,金弓舒展,光弦绷成满月,只向着直觉所指,铮然放箭! “锃——” 光箭与剑锋错身而过,刮擦出激荡灵魂的长吟。 容华下意识捂住耳朵,双眸大睁,但见谢疏风长剑直指君寻咽喉而来,眼看便要刺入皮肤—— 剑尖骤停,去势瞬折,唯有卷挟的劲风荡起沿着君寻精致肩线垂落的青丝,却终究未能再进半寸。 终究是棋差半招,失之毫厘。 剑意散尽,谢疏风抬起左手,抹过颈侧被光箭刮出的细长血痕,干脆道:“我输了。” 语毕,他收剑入鞘,就着寒池边摆放的桌椅一坐,开始拧眉深思,似是又有所悟。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剑痴。 对招过后,君寻已对谢疏风格外欣赏,见他如此,也不出声催促,只挥手召出美酒佳酿,拉着容华边喝边等。 半晌,谢疏风终于动了。 君寻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笑道:“如何?” 谢疏风点点头,接过玉盏一饮而尽,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寒眸终于转向君寻,缓慢道:“……你从前不喝酒的。” 君寻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勾唇,笑意被张扬红衣映得分外醒目灵动:“哦?那我从前如何?” 谢疏风抿唇,却没有立刻回答。 小师弟自小喜着白衣,干净得仿佛脱身冰雪而来,不太像人,倒像端坐神龛的娃娃。 他天生话少,二人同处太华这么多年,与小师弟的接触却有且仅有入门时一次切磋。 此刻对方倚着桌案,看似懒散无状,背脊却始终笔直,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刃。圆润整齐的指尖却转着杯盏,于酒液激荡间染上湿意,仿若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花苞。 谢疏风看着,忽而又觉得白色太素净,并不与小师弟相称。 他收回视线,觉得对方行径习惯大抵有些不同,直觉的反馈却分毫不差。所以谢疏风相信自己的心,默了半晌,只挤出四个字:“剑心未变。” 君寻手上动作一顿,笑意盈盈:“我都不用剑,何来剑心?” 谢疏风又看了他一眼,神色坚定:“总有一日,会让你出剑同 我一战。” 君寻微怔,对方起身复道:“师兄已同我说了,长明路远,万事小心,我在圣宫等你。” 语毕,他也不多留,径直御剑而去。徒留君寻边独酌,边望着空中残留的剑气出神。 对方这么一说,他倒仿佛记起来一些事情。 似乎在一切的最开始,扮演各路反派之前,君寻自己也是用剑的,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不用了。 是一柄什么样的剑来着……? 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容华一直默不作声,此刻见君寻似乎出神,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他知道君尽欢厉害,却不知道他竟这么强。 谢疏风的实力与天资碧霄闻名,号称百年来最有望成圣之人。 可这样一个人,竟以半招之差,落败于君尽欢。 此时此刻,容华才真正明白了昨夜山洞中,对方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啊,又天黑了。” 君寻早已微醺,望着今夜颇为晴朗的星空,忽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旋即收了酒具,起身回房。 容华被他拉回竹室后撇在一旁,神情微妙地看着君寻白绫一扯外袍一脱,又毫无防备地躺倒卧榻,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有那样强的实力,君尽欢真的需要防备他么? 容华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回手由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轻手轻脚来到榻边,垂眸审视着呼吸已趋平缓的君寻。 短匕出鞘,刀尖折射着投入窗棂空隙的冷光,塌上美人却在此时低喃一声,翻了个身。 本就松垮的内衫因他的动作滑落泰半,露出纤细玲珑的玉肩,与优雅矜贵的颈线。 即便在黑夜中,他也耀目如常,靡艳不可方物。 容华呼吸一滞,视线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扫过那人颈边牙印。 明珠微瑕,冷月有缺,世间憾事不过如此,如今还要加上君尽欢被咬。 ……而他就是那个破坏了造物主完美作品的元凶。 容华好不容易攒聚起的勇气顷刻散尽,落荒而逃。 有些纷乱的脚步声远去,似乎彰示着少年一团乱麻的心绪。 竹室再度寂静下来。 半晌,塌上本该熟睡的青年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底星海深邃,紫光潋滟。 他望向竹门处有些歪曲的缝隙,拉好衣衫,忽然薄唇轻勾,笑了一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0、不想洗白的第十天 今日春和,万里无云,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浮空木打造的灵舟有如一隙飞鸿,高调地在无瑕蓝天中划出一道白线,向着西方疾驰而去。 原本空旷的船板上此刻堆满了他新添置的物事,雪裘地垫、沉香木桌椅、琉璃香炉、白玉杯盏、流光锦软垫……件件奢靡,单拎出来皆是万金之数,半点没有如今仙道注重清修的风范。 君寻倚着船头矮榻,悠悠为自己斟了杯酒。 眸光却隔着白绫,扫过远远缩在船尾,默默修炼的容华,薄唇轻勾。 主角到底还是个小孩,师尊曾经那般侮辱虐待,换做君寻自己,早八辈子便该拉着原主下地狱了,可容华竟足足忍了两年。 而今他穿越短短不过数日,少年却又显而易见的陷入了纠结,当真是阅历尚浅,到底低估了世间险恶。 不过无妨,他越动摇,越混乱,君寻越觉得有趣。 数不尽的轮回,望不到的尽头。 他实在太无聊了。 君寻百无聊赖地绕着云兽口中溢散的香烟,袅袅细雾缱绻裹绕着仿若白玉雕作的纤长手指,美如一幅禅画。 容华甫一出定,便见到了这样一幕。 昨夜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悸顷刻故态复萌,他立刻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君尽欢今日未着大红,改成了一件藤紫薄衫,一举一动间仍旧风华耀目,靡艳无双。衣袂翻动时,仿佛铺满藤萝月色,只看一眼便要荡漾心神,实在妖孽。 少年冷着脸,开始默念清心经。 君寻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心念一动,无尽意便化作一线柔光,无声逡巡至船尾,小蛇般松松攀了上去。 容华只觉腰际微痒,正欲查看,便被猛然一股巨力扯起! 容华:“??!!!” 月白浅袍的少年被光绳一把拽至船头,隔着厚重的雪裘地毯在船板上砸出一声沉重闷响。 容华猝不及防后背着地,闷哼一声,鼻端便被冷冽香气扑满。 他缓缓抬头,鼻尖离藤紫色的柔软衣袖只有一寸,便见君寻偏头倾身,薄唇微启。 “离那么远作甚……” 日光一时有些晃眼,模糊了美人容颜 ,只余令人心旌摇曳的柔软轮廓。 容华愣愣盯着对方,正在胡思乱想那双薄唇颜色还是有些淡了,君寻便缓缓吐出了后半句:“……怕为师弄哭你啊?” 容华:“……” 你还是闭嘴!!! 俊秀小脸又开始泛红,容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立时一骨碌爬起来,正欲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抹深色雾气。 凝神去望,便见湛蓝天空之中尽是薄雾,仿佛被谁随手涂抹了污渍,再不复通明澄澈。 君寻正想再逗逗他,少年却望着自己身后,眼神发直。 他闲闲循着对方视线回首,但见远方天际晴空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浓如玄墨的烟云,自远方地平线下升腾翻卷而来,源源不断,直至遮天蔽日。 永夜之地,到了。 典籍有云,碧霄界天地初开时,便有一道魔渊伴生,几乎将整个世界割裂成两部分。 魔渊深不可测,古往今来曾有数位顶峰仙人欲入其中一探究竟,却从未有一人能够生还。 除此之外,时时刻刻,都有浓重魔息由深渊中喷吐而出,初始只是遮蔽周边,久而久之,竟将魔渊周边方圆万里皆笼入无尽黑暗,故称永夜之地。 黑色薄雾的出现,便是即将进入其范围的征兆。 浓重雾气中隐藏着数不胜数的魔物,是以永夜之中不可高处御空。 君寻操纵飞舟开始降落,前方则云雾飘散,开始显现出此地全貌。 天高无尽夜,云深万里灯。 冷寂魔夜之中,凡世灯火绵延万里,几乎胜过星汉灿烂。 而这些灯火之中最明亮的所在,便是四大仙宗之一的长明宗所在,坐镇永夜之地的仙门首席。 此地矿产丰富,除却夜明石,还有诸多名贵炼器材料。而长明宗主云星夜,即是碧霄界数一数二的炼器宗师,尤擅铸剑。 所谓剑冢,便是云星夜随手储存作品与藏品的小空间。全碧霄但凡是个用剑的修士,都要与他打好关系,好在其中寻到一柄合适的本命剑。 许多仙门至宝,包括太华宗的无尽意,皆是出自他手。 君寻二人此来,便是奔着剑冢去的。 不过在此之前…… 他伸出左手,虚虚一握,金翼长弓凭空而现。 与此同时,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倏然浓雾乍起,缓缓钻出一道庞然黑影。 几乎是见到它的第一瞬间,那股熟悉的厌恶感再次席卷着冲向头顶。 君寻第一时间就泛了恶心,冷冷“啧”了一声,长弓拉满,一箭破空! 容华长剑出鞘,却是默默护住了君寻身后。 拜师两载,君尽欢除了虐待,根本未曾教过他什么东西。他如今一身武艺,所有的招式皆是他趁着师尊入定或闭关,弟子峰偷偷学的。 ……连玄铁剑和匕首,都是他暗自托了朱颜师姐,求她帮忙配的。 少年咬着牙,边戒备边犹豫,似乎自己也在怀疑究竟为何没有趁机背刺一剑,一了百了。 光箭飞袭,顷刻间将魔物射穿,后者当即惨叫消散,化为飞烟。 可白绫之下,君寻凤目微眯,神色冷沉。 这魔物特征与生死道那些相似,连弱点都一致无二,可君寻却敏锐地在它死后发现了一缕细雾。 和定春门那黑影一样的套路,尽管身体化为湮粉,可那发丝一般的雾气却不着痕迹地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君寻隐约猜到,只要那细雾安然逃离,这些魔物恐怕早晚有卷土重来之日。 冷冷看着出头鸟被一击打散后,反而开始在二人周遭围拢浮现的数道魔影,他却蓦地哼笑一声。 长弓收束,化为一柄锋芒剔透的冷剑。 紫衣美人手腕轻转,无尽意剑刃边缘便荡起一层溶溶月华。 有了紫珠之后,君寻便发觉此物似乎与六道封神印有所连结,竟能让他只凭心念便可解开秘术,不再需要大把大把的灵玉髓。 上次山洞中他一举冲破三层封印,便有此故。 术随意动,第一重封印,解! 月华剑锋倏然涌上无数幽微火苗,与此同时君寻旋身而起,长剑高挥—— 紫衣飞舞时,仿若一只易碎的蝶。 可他挥出的剑光,却势如破竹,顷刻间屠魔伐魄,荡平魑魅魍魉! 无尽剑光呈圆环状扩散而开,魔物几乎来不及惨叫便溘然消散,内核细雾也被紫焰顷刻焚尽,消失无踪。 这下,才是真的死透了。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这具身体里不知为何、又不知被谁人所封印的紫色异火,真的克制这类黑影。 四野重归清明,君寻松开右手,恹恹伸了个懒腰。 无尽意化归金羽,正欲飞回,却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向着西方细细嗡鸣。 君寻抱着臂,偏头望去,便见一袭黑衣携光悠悠飘落,定在了不远处一株海棠树梢。 垂丝海棠正是时期,濛濛花团温软垂落,仿若片片粉色烟云,喧嚣热闹,却正好衬得那道人影茕茕孑立,静默得一如永夜。 他身姿挺拔,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天生锋利冷沉的眉眼被有些昏暗的辉光映得愈发阴郁。 漆黑眼眸有如暴风雨来临前凝聚的漆黑雷云,似乎转瞬间便会降下苍茫雷霆。 那人就这样与君寻对视,哪怕唇角勉强缓缓扯出一个弧度,也好似削铁如泥的刀剑逼面而来,令人实在无法心生好感。 容华握剑警觉,只觉二人之间剑拔弩张,似乎马上就要掀起一场惊世对决。正飞快思索若真开战自己应当作何反应时,君寻却忽而轻笑一声,向着对方微点下颌,缓缓开口。 “太华宗,君尽欢——见过云宗主。” 令人气窒的压迫感倏然消散,一直默不作声的云星夜缓缓颔首,旋即足尖一点,在满树摇曳的花影之中飘然落下。 无尽意见到自己的创作者,有些欣喜,飘过去好一通蹭。 云星夜从善如流地伸手抚了抚,冷厉五官终于柔和些许,道:“仙君远道而来,是为剑冢?” “不错。” 君寻一向厌恶客套,此时对方开门见山,他便也不扭捏,扶着容华肩膀向前一推:“为弟子寻把趁手兵刃。” 云星夜目光微动,点了点头:“不错,剑骨卓然,是个好苗子。” 顿了顿,又道:“是为折花会?” 君寻称是,前者便微微一笑:“好巧,此任圣宮天骄也为此而来,刚刚离去——他寻到了一把好剑,仙君高徒大抵要遇上对手了。” 少年原本冷淡的神情在听见“圣宮天骄”四个字时凝滞,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攥紧袖角,用力之大,以至于指节都泛了白。 君寻不着痕迹地看了容华一眼。 袖袍被牵动的感觉愈发明显,他还以为小狼崽子是面对云星夜紧张了,哪知一低头,便从那双剔透眼眸中窥见一隙刻骨戾色。 主角在自己面前都未曾显露过如此阴鸷的恨意,君寻挑眉,兴致陡升。 他任由衣袖被死死拽着,旋即伸出另一只手,大力拍了拍少年后背。 “圣宮天骄啊——” 君寻一字一顿:“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呢。” “是,我的好、徒、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1、不想洗白的十一天 三人之间陷入寂静。 云星夜心性纯然,与谢疏风相似,只顾一味钻研,若非必要不会与人交流,是以沉默。 而君寻则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即便隔着白绫,容华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玩味的视线。 他左臂肌肉由于过度紧绷而有些颤抖,深呼吸几次,才终于缓缓松开手中松软的丝绸衣袖,抬头,平静回应:“……师尊所言极是。” 君寻捏着少年肩胛骨的手一紧,眸中笑意瞬散。 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大概将这个主角的性格摸透了。 一言以蔽之,便是心中越在意的,他越能藏。 换句话说,他对“圣宫天骄”的在意,远超对君寻的恨。 所以他敢向着君寻喊打喊杀,却从未提起过自己还与圣宫有所渊源。 此番若不是二人离得实在太近,以至于少年误扯到他的衣袖,君寻恐怕也察觉不到他的心境变化。 他这一下手劲奇大,几乎要捏碎少年肩膀。 容华吃痛,小脸疼得苍白,却不理解方才还好好的君尽欢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他有些茫然,下意识回望,对方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留给容华一隙白皙精致的下颌线。 “云宗主,某初来乍到,诸事还要劳烦阁下了。” 云星夜本就在默默看着君寻,见对方抛下容华转而向着自己走来,便微微摇摇头,道:“不劳。” 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广袖一荡,一座硕大的传送阵便在三人脚下成型。 无数符文兀自游走转动成一枚光罩,令人只觉眼前景色一花,再站定时,已然身处一片花海。 三人未出永夜之地范围,夜幕深沉,又处山谷之中,本该没有一丝光亮。 可此地生了一种荧光熠熠的兰草,叶片无甚特别,花冠却兀自发着光,仿若点点玉色星辰,将此方洞天照亮,静谧温柔。 君寻不理他,容华也乐得自在,只沉默地缀在后面看风景。 见到如此一幕,也不由睁大眼睛,剔透清澈的眸底忽而泛起一层青碧浅芒,却不知是折射了花海殊华,还是天生如此。 君寻并未发现他的异状,因他此时全部心神都被云 星夜那盏灯笼引走了。 “……传送法器?” 以他的眼力,几乎立即察觉这看似破旧的纸灯笼,其实是个极稀有的法器。 碧霄界虽有传送阵,却只能做到近距离传送。且这类阵法最大的弊端,便是锚点的固定性,轻易改变,轻则阵法动荡,重则阵毁人亡。 可若是借助云星夜手中这件法器,便可在一定范围内随心所欲地移动位置,不受任何限制。 云星夜也对他的洞察力有些讶异,沉默一瞬,旋即颔首肯定,沉沉墨眸泛起一丝光亮:“仙君好敏锐——新作品,尚在试用期。” 君寻轻笑一声:“看来君某是个有福之人,能早世人一步得见如此至宝。云宗主若不嫌弃,待某剑冢归来,还望不吝赐教。” 在其他世界时,他也曾于炼器一道有所研究,对云星夜的创作实在是很感兴趣。 前者闻言也扯扯唇角,牵出一抹有些僵硬的微笑:“自然。” 语罢,他转向花海中央,打了个响指。 几不可见的灵力波动以玄衣男子为中心四散而开,与此同时,地面传来轰鸣巨响,一方纯白石碑缓缓升起,定于花丛之中。 碑石朴素,几乎没有任何雕花装饰,唯最中心刻了硕大一个“剑”字,铁画银钩,纵横酣畅,注目时竟隐约响起刀剑铮鸣,提笔之人风姿傲骨可见一斑。 云星夜冷厉眼神在字上停顿一瞬,也无端柔和起来,旋即屈指一弹—— 一枚莹光飞射而出,没入碑中,那枚“剑”字气机一动,开始扭转扩散,逐渐化作一处星辰罗列的入口。 云星夜将手中灯笼交给君寻,旋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仙君请执此灯,云某在光阴镜静候佳音。” 君寻颔首,便要领先一步进入其中,余光又忽然瞥见容华。 少年神情冷淡,站得也有些远,正凝眉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寻冷哼一声,直接一手提灯,一手揪住容华衣领,纵身将他提了进去。 容华:“……?!” 他原本在盯着脚下一株兰草出神,回忆从前之事,根本未曾注意君寻与云星夜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后领蓦然被一把揪起,带入剑冢。 穿过入口时,似乎有一道冰凉水雾涤荡 全身,再睁眼时,已脚踏实地。 剑冢之中,亦是黑夜。 与外界不同的是,此处天穹的真正的夜空,五彩极光汨汨流淌,与下方兰草花海交相辉映,有如仙境。 无数莹莹清辉之中,或卧或立着无数各式各样的剑,有的带鞘,有的只是孤剑一柄,有的剑芒璀璨,有的锈迹斑斑…… 每一把剑都好似拥有一片领地,或大或小,安心窝在其中,静谧死寂。 衣领处的力道消失,容华抬眸,望向长身玉立的紫衣背影。 如此瘦削的身躯,甚至多半时间看起来都是懒洋洋、病恹恹的,为何总能爆发出他无法想象的力量? 正腹诽着,前面提着灯笼的君寻便轻咳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沫。 ……啧,大意了。 君寻努力平复着胸口翻涌的血气,面色奇差。 他一向放纵惯了,特立独行,生杀予夺,从无顾忌,而今竟第一次被身体素质拖累。 解开一重封印时被唤醒的火毒已在仙脉之中折腾许久,逼得君寻不得不取出一枚寒玉髓来,借其压制。 血腥味顺着少年鼻尖飘入,容华微怔,正欲开口,却心头一悸。 君寻调息完毕,抬眸便见前者怔怔望着剑冢深处,眸底清光灿然。 “有感应,便跟着去。” 他推了一把容华肩膀,道:“无需犹疑,遵循本心。” 少年被这力道向前一送,便不由自主迈开了步伐,向着剑冢深处走去。 兰草幽香铺了满路,染上二人行动时翻卷的衣角。 一路行来,剑与剑之间相隔的空间愈发大了起来,再到深处,几乎半盏茶方能瞧见一柄。 君寻百无聊赖地负手跟在后面,心道还不如让主角独身进来,他自去找云星夜玩。 小狼崽子没心没肺,他都这般欺负压迫了,竟还是没有加重容华对自己的恨意,着实奇怪。 圣宫天骄,究竟与容华有什么深仇大恨? 君寻有些烦躁,脚步却微微一顿,白绫之下眸光潋滟,向着后方一扫—— 好家伙,半空中林林总总上百把灵剑,像跟屁虫一样远远缀在二人后方,就是不敢上前。 君寻一回首,它们再齐齐退远了些,更有甚者,剑身与剑鞘已然开始打架,抖得仿佛筛子托生。 他嗤笑一声,不予理会。 容华还在闷头前行,半盏茶后,二人左右也逐渐有灵剑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再半盏茶,前方也开始飞来剑光。 这些不请自来的灵剑开始为了争夺最近的位置互相倾轧,铿锵交锋声不绝于耳,可容华却只直勾勾盯着前方,目不斜视。 蓦地,少年停下脚步。 无尽剑影中,他向着前方,伸出了右手。 众灵剑之间撕咬愈甚,几乎是削尖了脑袋、挤破了剑鞘,也想将自己的剑柄送至那只骨节分明的掌中。 君寻饶有兴致,不时为某把即将拔得头筹,却又顷刻挤落的灵剑啧啧赞叹。 可就在最前端的剑柄即将触碰容华指尖的瞬间,一声清吟乍然响彻花海之上。 几乎所有灵剑皆被这声长鸣压制,僵在了半空。而漫天极光中,忽而出现一片青叶。 叶片仅有手指长短,打着旋飘摇下坠,轻若鸿毛,却准确无误地落于容华张开的掌心。 剑冢空间刹那春风席卷,草浪翻滚,无数本是花苞状态的兰草顷刻盛放。 细雨如丝,卷挟着馥郁兰香,遍洒四野。 与此同时,青叶轮廓化光,逐渐拉长,最终化作一柄秘银长剑。 剑光温柔绵密,澄净清明。有花藤沿着剑柄攀爬蜿蜒,最终落在剑格处两枚小字之上。 ——逢春。 容华指尖自发渗出一滴血液,融入剑身,逢春快意长鸣,灵剑认主。 君寻望着少年顷刻间全然化作青碧色的眼眸,眉心微蹙。 他确实没想到,容华最适配的本命剑,竟是这般温和雅正。 此前所有赶来争风吃醋的灵剑皆悻悻归返,容华收剑入鞘,瞳色再次恢复正常。 他低头,向着君寻一揖:“师尊。” 本命剑已选好,该离开了。 后者点头:“走。” 君寻边说边抬起手中灯笼,正欲注入神念,剑冢之中却再响剑鸣。 与逢春不同,这一次的长鸣凶戾急促,杀意凛然,几乎整个空间的灵剑皆被吓住,寂静无声。 格外强烈的危机感来袭,容华几乎是凭借本能回身望去,便见一道流光由更深处飞袭而来,直奔少年面门! ——好快的剑!! 容华心头一紧,正欲拔剑迎击,却被强大威压骤然降临,顷刻锁定周身气机,令他动弹不得! 少年暗叫不妙,立即强行运转灵力,欲冲破禁锢,可就在这短短呼吸之间,那道流光已然逼至近前,眼看就要刺穿容华眉心—— 余光处倏地划过一抹藤紫。 电光火石间,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横伸而出,一把握住了凶气四溢的剑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2、不想洗白的十二天 凶煞剑气将少年月白衣袍与长发猛然掀起,剑尖却被迫卡在距他眉心一厘处,再不能前进分毫。 与此同时,灵力也一举将禁制冲散,容华只觉眉心刺痛,抬手一抚,抹下一指殷红。 “滴答、滴答……” 液体坠落声在一片静默中分外刺耳,容华将贯注于逼面锋芒之上的心神收回,抬眸,便见一只瘦削支离的白皙手掌,正死死握着凶剑剑锋。 鲜血顺着剑脊凹槽汨汨流下,大部分皆被那长剑吸收,剩余的则自由坠落,在草叶上砸出朵朵血花。 “……师尊?!” 心跳声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禁锢。适才千钧一发之际,是君寻徒手握住了险些将他刺穿的凶剑! 只是容华不懂,那人刚刚还在发脾气,怎的此刻又忽然出手相助? 这句话问君寻,可能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他一向行事随心,方才既然这么做了,便不会纠结其中缘由。 更何况,他对容华的兴趣还没有消失,甚至还想好好研究一下。 ——没玩够的玩具,稍微保护一下也不是不行。 凶戾长剑终于喝饱了血,发出快意长鸣,竟自行认了主。反倒是君寻蹙眉“啧”了一声,显然一副不太想要的样子。 攥住剑锋的手一松,想要顺势将其抛走,后者却哀鸣一声,又死皮赖脸地贴了过来。 非但粘人,还发出一种肖似抽泣的噪音,哼哼唧唧,委委屈屈,好似方才凶煞滔天的不是它,受欺负的才是。 容华都看呆了。 他见过无数没下限的人,可从未见过如此没下限的剑。 君寻被烦的不行,眸光隔着白绫扫视一周,想找把差不多的剑将这烦人精给劈了。 谁知那些原本窝在草丛看戏的灵剑却好似能够直接感受到他的眼神,立时齐齐飞退十余丈,哪个都不想被他选中。 方才一路行来,容华神思一直受逢春牵引,根本未曾注意师尊一个回眸吓退一片灵剑的“壮举”。 此刻见那边反应如此剧烈,神色竟一时间有些空白。 反观君寻,都要气乐了。 他反手将再次贴过来的凶剑拍走,旋即抬起左腕,染血指尖点 点金羽,冷冷道:“起来,干活。” 无尽意铮鸣一声化作本体,剔透剑锋直接拦住了想要再次飞回的凶剑。后者终于不“哭”了,凶戾之气涌动,立时与无尽意打作一团。 容华一脸难言地看着两把剑从地下打到天上,又一路打回来,将周遭花海削了个七零八落,最终无尽意以半招之差落败,哭唧唧地飘了回来。 这下粘人精变成了两个了。 君寻:“……” ……都不想要了。 他面无表情地引动传送阵,带着容华顷刻消失。 原本还在暗戳戳争风吃醋的两把剑见状,赶忙化作流光飞入阵法,紧随而去。 清凉水汽扑面而来,驱散了晚春午后蒸腾的闷热。容华睁开双眼,视野直接被高逾百丈的飞瀑挤满。 雪净鲛绡落刀尺,大珠小珠飘随风。* 瀑布占据整座高崖,即便永夜之中,也磅礴壮丽,兀自散发着袅袅灵雾,似乎蕴含玄机,只是看不分明。 正出神,容华手中忽然被塞入一根长柄,是那盏纸灯笼。他下意识接住,转头,却见君寻掩唇细细咳了起来。 殷红血迹由白皙指缝渗出,对比过于鲜明,几乎刺痛少年双眼。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身形不稳的青年,却闻后者低笑一声,嗓音沙哑:“……不杀我?” 容华:“……” 他看了眼不远处水榭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云星夜,扯了扯唇角:“下次。” 君寻轻哼一声,反倒将全身重量倚了过去,任由少年将自己扶向水榭。 他还是高估这具身体了。 驯服凶剑消耗的血气过多,再次引动了火毒。饶是君寻一向要强,也撑不住每况愈下的凡躯。 云星夜见他如此,也少见地愣了愣,剑眉紧蹙:“仙君何以伤重至此?” 君寻靠着软椅,接过容华递来的手帕,下巴尖却向前一抬,冷笑:“问它。” 前者侧身望去,只见水榭一根廊柱后,露出了一截未藏好的剑尾。 云星夜调动灵力,抬手欲抓那柄不听话的剑,后者却乍然长鸣一声,凶光四溢! 他本已伸出的手不着痕迹一缩,冷厉墨眸涌上一丝愕然。 君寻刚将左手血迹拭净,又将受伤的右手递向容华,便见玄衣男子愣在原处,神色 复杂。 反观长剑,则冲将出来,向着云星夜一通耍横。 君寻扬眉,哼笑了一声。 右手伤口深可见骨,这人却似没有感觉。容华捧着他的手,伤药无论如何也倒不下去。 因他了解,伤势越重,用灵药愈合时便越疼。君尽欢如此深的伤口,一旦用药,怕要极痛无比。 “噢——” 君寻忽然偏头,向他扯了扯唇角:“你是想折磨我,让我鲜血流尽而亡?” 他说着,又深觉有理,啧啧道:“年纪轻轻,手段倒狠辣,有前途……” 容华:“……” 少年心中好不容易积聚的感动心疼顷刻消散。 他面无表情地拔开瓶塞,一股脑倒上君寻伤口,旋即扯开纱布缠了起来。 对方手劲不小,君寻细白手指几不可见地蜷了一下,却再没出声,只是肆意地笑。 他再度将目光转回,但见云星夜指尖微颤,抚上了凶剑煞气纵横的剑身。 “仙君,”云星夜沉默片刻,忽然发问,“此剑仙君从何得来?” 君寻挑眉,奇道:“……云宗主问我?” 言下之意,你自己放在剑冢里的剑,你自己不知道? 云星夜摇头轻叹:“此剑并非云某放入剑冢,也不应该出现在此。”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长剑:“而且……不会、也不该随意认主。” 这话听起来是在告知君寻,实际倒更像是说给那长剑听的。 后者也机灵,知道在说自己,立即铮鸣一声,周身戾气涌动,不高兴了。 云星夜没理它,将灯笼中夜明石取出,搁上小案灯台,水榭立时明亮起来。 “此剑名‘濯心’,是……数千年前,一位天才剑客的灵剑。” 云星夜取出酒壶杯盏,斟满两盏,又将其一推至君寻面前,接着道:“也是当世第一凶剑。” 君寻从善如流地捏起酒杯,容华却忍不住了,低声吐槽:“这也不像凶剑啊……” 除了刚出场时吓人了点,后来怎么看怎么像个憨憨…… 君寻哼笑,无声赞同。 云星夜摇头:“剑灵认主无法逆转,可云某还是要奉劝仙君一句,莫在人前使用此剑。” “好酒。” 君寻放下杯盏,赞叹一声,又自斟一杯,反问道:“云宗主这样 说,便是知道此剑出处了?” 数千年前是灵剑“濯心”,而今却成了天下第一凶剑,想必事情并不简单。 云星夜垂眸:“……这把剑本该被封在圣宫。” 他轻叹一声,却不是很想多说的样子,只道:“个中缘由说来话长,时机若到,想必仙君自会知晓。” 他说话的功夫,君寻已连饮数杯,闻言不置可否。 ——反正他也不想用,只要不惹麻烦,跟着便跟着了。 只是这酒着实不错,入口甘冽香醇,还蕴着一股荷香,让人饮之忘怀。 云星夜也在默默观察君寻,见他格外中意那酒,又取出一坛,介绍道:“此酒名为‘云端春’,仙君若是喜欢,某可相赠几坛。” 君寻单手托腮,对他举了举酒杯:“求之不得,便多谢云宗主了。” 云星夜点头,又道:“云端春虽妙,后劲却足。仙君若不嫌弃,可愿留宿几日?” 他遥遥一指不远处矗立花丛之中的玉瓦小院,缓慢道:“那里……很好。” 君寻顺着瞧了一眼,却是放下玉盏,忽然笑了:“……云宗主,似乎并不像典籍记载那般清冷寡言啊?” 前者微怔,尚未回应,君寻却懒懒摆手,一把揽过容华肩颈,倚着少年起身离去。 青年背影清艳孤绝,踩着云星夜一路跟随的视线,没有回头。 濯心嗡鸣一声,立即推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无尽意紧随而上。 容华被他扯得摇摇晃晃,一入小院,便自觉道:“师尊去主屋罢,弟子去侧间……” 话未说完,忽觉肩上一轻。 美人醉倒在地,紫衣乌发铺陈而开,容色张扬靡艳,此时更是被酒气染上浅霞,犹如一朵傲然盛放的牡丹。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少年本以为他已对君寻的容貌有所抵抗力了,不料此刻还是恍了神。 ……实在是个妖孽。 容华恨恨想着,要丢他在此睡一晚吃些苦头,可才离开两步,便又懊恼折返。 他盯着君寻看了半晌,确认对方真的没有转醒迹象后,终于露出一个认命的表情,将人打横抱起。 他虽只有十六,却生得高挑,又时常偷偷修炼,是以想要将人抱稳,并不困难。 可美人入怀的刹那,容华却忍不住叹了一声。 “好轻……” 院内遍植的灵草芬芳格外馥郁,却盖不住那股独特的冷香。 容华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眼观鼻鼻观心,举步快速将人抱入房间,稳稳放置软榻之上。 直起腰来,他终于松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榻上美人却蓦地轻哼一声。 少年动作微顿,想要回身查看,却被一股巨力猛然扯倒! 容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身上一重,已被一袭紫衣倾身压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3、不想洗白的十三天 冷香混着酒气笼罩下来,容华猝不及防,整个人与君寻滚成一团,直接被挤到了最里侧。 后背抵住雕花床栏,他避无可避地对上了那张过分美丽的脸。 如此近的距离,那飞扬眉眼几乎化身逼面而来的刀剑,却又因酒意染着慵懒矜贵的柔软笑意,衬着眉心一道飞鸟印记,紫眸潋滟无比,一眼荡魂。 周身血液都轰鸣着涌上头顶,少年心跳声如擂鼓,连太阳穴都突突作响。 似乎所有的理智都在离他远去,容华挣扎着抬起手臂,横在君寻越来越低的下颌前,结结巴巴道:“师、师尊……你醉了……” 君寻轻笑一声,无比娇艳的薄唇微启,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嘶——” 他下嘴毫不留情,少年立时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师尊!醒醒——唔!” 君寻打着绷带的右手直接捂住了容华的嘴,眉眼弯若弦月,竖起一根食指搁在唇前:“嘘……” 他伸出花蕾似的殷红舌尖,蜻蜓点水般舐了一下渗出血迹的牙印,笑眯眯问:“疼么?” 他放软嗓音时,好似每吐出一个字都附带着一个小勾子,撩得人心旌摇乱。 柔软温热的触感立时激起容华一身颤栗,他触电似的缩回手臂,想说话,却被对方捂得死死的,只好点点头,又摇摇头。 君寻见他如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对方肩膀都在抖,少年却欲哭无泪。 这人喝了酒以后怎么会变成这样?莫非真的是云巅春酒劲过大,饶是君尽欢也消受不住吗??? 容华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准备明日趁着师尊未醒,先去找云宗主回绝赠酒一事…… 他正胡思乱想着,扣在唇边的滚烫手掌缓缓下移,滑过少年尖巧的下巴,攀上了他细弱的脖颈。 感受到粗糙的纱布绷带与温软指腹在颈侧摩挲,容华半启唇瓣,想要再次出声唤醒君寻,却骤然眼前一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将人捏晕的“罪魁祸首”君寻轻笑一声,微微起身,伸手拉过绒纱帐幔,将人遮在了后面。 里面没了动静,门外逡巡许久的濯心与无尽意终于敢蹭开半掩轩窗,溜进了 房间。正你挤我我挤你地飞向床榻,便对上了一双幽深疏冷的紫眸。 君寻半枕右臂,视线在两把剑上扫了一个来回,旋即唇瓣轻扯,伸出左手。 那是此前一直戴着金羽手环的位置,无尽意嗡鸣一声,正要欢天喜地飞回原位,濯心却骤然凶气四溢,一剑拍了过去! 无尽意才打输过,立时瑟缩一下,有些不敢上前,濯心颤了颤剑身,便化作一道流光,安安稳稳地盘上了君寻颇有些细弱的皓腕。 为剑时被凶戾煞气包裹,君寻根本看不清濯心是什么模样。此刻感受到手上戾气散尽,他抬起手臂,借着透过窗纱的院中灯火,发现腕上盘着一只格外精巧的赤金凤凰。 凤凰口衔一朵莲花,尾羽双翼及冠冕皆点缀着通透灵澈的紫明晶,栩栩如生,格外奢靡。 见他看得出神,无尽意不高兴了。 金羽晃晃悠悠地蹭过来,开始蹭着君寻哭唧唧撒娇。不知是否从濯心处受到了启发,哭得愈发惊天动地,不要脸皮。 君寻被吵得头疼,不咸不淡地睨了它一眼。 无尽意立刻消音,绕着紫衣美人飞了一圈,掠过他缠着纱布的右手,最后小心翼翼地停在君寻鬓边。 见他没再生气,这才安心落下,老老实实地扮演起新的装饰品。 君寻轻哼,终于缓缓阖眼。 意识逐渐下沉,最终落上一处平面。 无尽黑暗中,紫珠幽幽旋转着,让君寻立即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落凤山的梦境他记忆犹新,立时借着珠子发出的光辉向远处望去,却被浓重墨色所挡,一切都看不分明。 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脚下冰凉坚硬的地板。 他想到上次通过紫珠看到的无尽莲池,再次伸出手指,欲碰触珠子,后者却轻轻一颤,向前飞去。 君寻微怔,下意识举步跟上。 却见随着他的步伐,周遭迷雾忽散,每迈出一步,便愈加分明。 辛凉莲香包裹而来,君寻先是发觉自己正踏足一处玉石横桥,接着瞥见雪白荷叶、琉璃花苞与云絮池水,终于确认自己再次来到了那片莲池。 随着黑暗褪尽,莲池折射的星光开始照亮前路,君寻隐约可以见到前方不远处是处平台,呈正圆形,而平台中 央,则静静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身纯白,臂挽薄纱,华服曳地,像是披着世间最干净的雪,拢着天际最无瑕的云。 及膝的鸦羽青丝一半被精致玉冠束起,缀着少而精致的银饰,另一半随着冠尾两根雪色丝带柔柔垂落,宁静清和。 对方像是在等他,却又好似在对着莲池发呆。 君寻一路来到他身后丈余处,紫珠却乍然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那人好似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身形微动,缓缓回头—— 君寻猛然睁开双眼! 利刃临身的危机感几乎令他本能般抬起左臂,昏暗房间中霎时响起金铁碰撞的铮鸣! 来人似乎也未曾想到床上熟睡之人如此敏锐,竟头也不回地挡下了自己的剑。 暗处似乎有紫色绚辉闪动,他心神凝重,当即飞身后退,远远落定。 濯心挡下一击,立时兴奋颤动,想要化回原形,却被君寻一把按下。 他拢着微散的衣领缓缓起身,紧接着一手撑榻,单膝曲起,颇有些懒散地笑了一声。 “阁下夜半造访,不觉得冒犯么?” 帘幔投下的阴影正好将君寻的大半张脸笼在黑暗中,对方盯着他不住开合的薄唇半晌,才缓缓开口,嗓音是经过伪装后的沙哑。 “……你知道我会来。”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君寻搭在膝盖上的手悠然打了个响指,笑吟吟道:“真不错,猜对了。” 他边说边由衣襟处扯出一根长长白绫,调整坐姿,不紧不慢地垂首系好。 落凤山的大阵,绝不是恨春那种小喽啰能设下的。 定春门背后,定有更大的一条鱼,非但精通阵法,且十有八九了解神器之事。 兀自戒备的前者见他动作,终于变了语调,惊讶道:“君尽欢??” 君寻也来了兴致,勾唇笑了起来:“阁下竟认识不才这个透明人,当真殚见洽闻。” 他抬起手,神态自若地将被白绫压住的鬓发勾出,缓慢开口,语带惋惜:“只可惜,知识渊博,也救不了阁下的命了——”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倏然由他指尖飞袭而出,直射对方面门! 来人立时拔剑格挡,锋芒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掀翻房顶。 被君寻捏晕的容华 也让这一声轰鸣刺醒,揉着额角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被隔在了帘帐与床栏中间。 外间传来兵器相击声,他挥手翻开层叠帐幔,便见一紫一黑两道人影正在交锋,剑影纷乱,已然要将房门劈碎了。 他揉着微酸的脖颈,下意识叫了一声师尊,便见月华紫影中,那人偏头向他一笑,恶劣道:“好徒儿,睡得很香嘛。” ……这下容华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晕的了。 他默了默,便见君寻手中剑光一扬,直接荡开黑衣人手中长剑,抬起一脚将人踹飞出门! 黑衣人颇有些狼狈地跌出房门,满身木屑地摔入花丛,君寻飞身而出,一剑劈落,对方险险就地一滚,旋身而起后踏着夜明石灯向外跃去。 对方也就仙人境上层的实力,君寻都不需要解开第三重封印。 他面露讥色,手腕翻转,无尽意月华般的剑尖上立时“呼”地飘起一层火焰。 容华跑出房间时,便见一道形如飞鸟的浅色虚影浮现君寻身后,旋即一道剑光飞出,直直向着犹在半空的黑衣人削去! 后者无处闪躲,登时被剑气击中,断线风筝似的坠落下来。 君寻脚尖一点,紧跟其上,剔透剑尖迅疾无匹,直接刺入来人心脏,将其死死钉入地面之上。 云星夜姗姗来迟,前者起身,便见他蹙眉盯着那人,神色有些凝重:“……身外化身?” 容华一路小跑跟来,扶住了身形微晃的君寻。 后者隔着白绫瞧他一眼,又没骨头似的恹恹倚了过来,跟着云星夜道:“身外化身?” “仙君请看。” 云星夜倒持灯笼柄,挑开黑衣人覆面薄纱,便见一道红痕落于其眉心,隐约像是一把剑。 “所谓身外化身,乃是高境界修者将一缕魂识提出所造之物。化身与本体所有特征皆一致,且能自如处事,唯二可以分辨之处,一是肉身格外脆弱,二是眉心印记。” 云星夜遥遥一点那人眉心,接着道:“所以此人本体应是一名仙人境巅峰的强者,且是一名剑修。只是……实在面生。” 整个碧霄界,仙人境巅峰就那么多,圣人更是用不了一只手便能数完,大家基本都互相见过,却不能排除有人或许不以真面目示人。 再加上这些人中又有□□成皆是剑修,根本无法缩小范围。 君寻摆摆手,深觉无聊。 神器碎片如此重要,那人一击未得手,不可能善罢甘休,必会再来。 下次,可要同他好好“聊聊”,再给弄死。 无尽意化光飞回鬓边,君寻便半揽半靠着,拉着容华回了小院。 主屋大门碎了,只有侧间能住。容华想到先前一幕,当即浑身僵硬,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睡了,去修炼……” 君寻垂眸,瞥见他青丝下通红的耳尖,忽然轻笑一声,凑了过去。 “那四个字……还需要为师跟你重复一遍吗?” 温热呼吸喷吐颈侧,容华一噎,便闻对方接着道:“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给你机会呢——” “我的好、徒、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4、不想洗白的十四天 好不容易甩掉继续撒酒疯的君寻,容华做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 那是一片堆雪似的莲池,红衣美人倚在一片荷叶上,衣襟散乱,毫无顾忌地露出大片白皙肩颈,慵懒优雅。 如此剧烈的视觉冲击实在让人消受不住,容华立即便要移开视线,可对方却倾身过来,伸出两根水葱似的手指,轻轻一勾。 容华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勾了过去,下颌被温暖指腹摩挲着,触感炙热犹如现实。 他被迫转头,望向那双靡艳飞扬的紫眸,几乎全部神思都要陷入那片深邃幽静的星海—— 冷冽香气飘入鼻尖,容华猛然惊醒。 一睁眼,便见那张极尽张扬昳丽的容颜近在咫尺,潋滟紫眸噙着似有若无的玩味笑意,似乎在研究些极为有趣的事情。 容华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他立即后仰,躲开对方气场压迫的范围,偏头道:“师尊……早。” 君寻单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少年瞳孔倏然紧缩又松缓,薄唇微启,发出了致命一问。 “好徒儿,这是梦见什么了?” 容华耳尖越来越红,一骨碌从矮榻翻身而起,直接跳出数尺之外,板着脸生硬道:“没,什么都没梦见。” 君寻哼笑一声,也不追问,只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 容华默默看着他,明明一日才刚刚开始,这人却总是一副懒倦模样,外表格外有欺骗性,令人下意识便觉得他柔弱可欺。 可谁若真的要欺负他,那便要吃苦头了。 见对方似乎没有要继续发问的迹象,容华终于松了口气,快速洗漱收拾妥当,便跟着几步一晃的君寻再次来到水榭之中。 永夜之地无法使用肉眼辨别昼夜,只有一种特别的刻漏,能够根据流水计算时间。 二人来到水榭时,刻漏才刚刚过了卯时。 可云星夜似乎比他们更早,阴郁面容被夜明石灯映得愈发锋利沉鸷,眸中光辉却比昨日柔和了许多,对着君寻颔首道:“仙君。” 后者懒懒应了一声,向着软椅一歪,眸光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向着云巅春的酒坛扫。 云星夜眸光更平和了些,为他斟了半杯,推 将过来,这才转向容华:“昨日尚未来得及询问,不知这位师侄得了哪把剑?” 白绫之下,君寻的眉梢在听到“师侄”两字后一扬,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 容华解下腰间长剑,向前一递:“便是此剑。” 逢春出现的瞬间,好不容易在君寻腕上安分片刻的濯心立时化回原形,长吟一声,格外亲昵地贴了过来。 容华手中银剑也微微一震,柔柔回应,一副相处融洽的模样。 云星夜见状微怔,沉默许久,才缓慢道:“逢春沉寂已久,藏身剑冢之中,连云某都无法将之寻到,想不到容师侄才是有缘人。” 君寻不置可否,边品酒边道:“云宗主铸剑几千年,忘个一把两把的位置也是有的。” 云星夜闻言,却摇了摇头,垂眸道:“逢春……并非出自云某之手。” “哦?”君寻扬唇,“世间竟有于铸剑一道堪比云宗主的奇人么?” 前者闻言,眸光却是落在濯心之上,隐约流露出怀念之色。 “……有,”云星夜一字一句道,“各方面,他都胜过我许多。” 他似乎不愿多提,语毕,又转向数十丈外的磅礴瀑布,遥遥一指:“仙君可知这瀑布?” 白练仿佛自九天垂落,于嶙峋石壁上溅起无数碎雪残玉,在永夜之中散发着极为浅淡的灵息。 君寻摇头,前者便道:“此乃光阴镜。” “数千年前,曾有一点星芒坠落其中,此方瀑布便自发进化成了一件法器。只要投入一点灵识,便可窥见其人前世之貌。” 云星夜回眸,唇角颇为僵硬地扯了扯,似是想摆出一个微笑:“仙君何不一试?” 君寻轻笑一声。 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轮回过多少次了,若能照见前世,他倒真想看看,自己曾经究竟是何模样。 纤细指尖探出,向着瀑布一弹—— 一缕几不可见的灵光飘摇着飞入氤氲灵雾之中,瞬时激起阵阵涟漪。 天地间似有气机被牵引至此,云星夜紧紧盯着灵波乍然摇曳的瀑布,面容却愈发沉郁起来。 一片空白。 君寻也盯着空无一物的瀑布扬了扬眉,等着他解释。 云星夜默了好半晌,才缓慢道:“光阴镜不可通过灵识感知,仙君目盲 ,可能看不到……光阴镜上,并无任何结果。” 君寻并不意外。 认真算起来,他可是有无数前世,加上六道封神印的影响,照不出东西来是很正常的。 云星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君寻却乍然伸手,一点容华肩侧,笑道:“好徒儿,不试试?” 少年原本也在盯着一片空白的光阴镜出神,闻言一怔,却没有反对。 他确实想看看……自己前世,究竟是什么样子。 大抵是天煞孤星转世罢。 容华自嘲想道。 他缓缓抬手,也调动起灵识之力,投入了光阴镜。 “轰——” 瀑布水流骤然增大,连水榭之中的隔音阵法都无法阻挡愈加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三人几乎同时怔愣,君寻凝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光阴镜气机流动的中心。 那是一点清光,离得太远,并不能看分明,却隐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欲细看,便见瀑布灵气缓缓汇聚,化成一个隐约的白影。 ……有些矮,有些宽,总是怎么看都不太像个人,倒像是某种动物,或是某种花。 君寻忽然轻笑一声,一句话将二人顶了回去:“怕不是个狼崽子托生,才牙尖嘴利,专好咬人。” 他说着,还特意朝着反方向偏了偏头,朝着少年亮出了颈侧结痂不久的牙印。 容华:“……”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仙界疗伤灵药诸多,祛疤的也不少。就冲着君尽欢在太华宗的待遇,还有宗主着紧他的程度,容华才不信对方连祛疤灵药都没有一瓶。 他没说话,直接板着脸移开了视线。 君寻笑得恶劣,云星夜静静看着这对师徒打哑谜,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似乎曾经也是这样。 他只能站在远处,仰望着那两道身影,一人红衣如火,披尽漫天绚烂霞光,一人白衣胜雪,占尽世间温柔无瑕。 而今他已触摸到仙人境的极限,登入圣人境只差一个机缘,独立顶峰,万人敬仰……可又有什么用呢? 霞影散尽,玉雪消融,再也靠近不得、触摸不到了。 “云宗主?” 君寻笑够了,便见云星夜似乎有些出神,提高音量又唤了一声:“云宗主??” 云星夜终于回 神,阴郁视线落在君寻蒙眼白绫上,又沉默片刻,才回应了一声。 君寻笑眯眯道:“昨日见云宗主手中法器着实好奇,尤其是内中阵法,气息玄奥,手法精妙,实在令人折服,不知是出自何人手笔?” 术业有专攻。 云星夜于炼器一道登峰造极,却未必同样擅长布阵之术。 各家宗师总有与众不同之处,阵法亦然。 但凡能到一定境界水平的,皆是悟性极高的天才,布阵时自然会习惯性留下一些自己的特征,即便刻意掩饰,可落在君寻这双眼中,却也无所遁形。 昨日初见,他便发现这纸灯笼中刻印的传送阵法,竟与定春门中那两处阵法有着极其微妙的相似之处。 即使无法断言是出自一人手笔,总也好过线索全无。 “前些时日圣宫天骄前来求剑时,某曾向陪同而来的圣明殿主讨教。” 云星夜略一沉吟,又道:“圣明殿主……十分热情,直接布好了传送法阵,又助某刻印其中,耗费数日光景,着实辛苦。” 君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不知云宗主可介意让在下一探,学习一下?” 云星夜摇头:“自然可以。” 他取出纸灯笼交予君寻,后者当即垂首入定,研究起来。 容华等待片刻,见他入定已稳,蓦地起身,向着云星夜垂首一揖:“云宗主,容华告退片刻。” 他看了一眼那道紫衣背影,犹豫一瞬,又道:“师尊若问起,还请云宗主告知,容华只是去散散心,稍后即归。” 云星夜颔首,少年转身离去。 从方才起,他就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因此一直在观察君尽欢与云星夜的反应。 可二人一个仙人境巅峰,另一个甚至更强,却皆无异色,竟好似全然没有听见的模样。 ……这就问题很大了。 容华意识到这声音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神色凝重,循着轻歌飘来的方向,拐上了一条铺满夜明石碎片的小路。 逢春被他招来,紧紧握在手心,少年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面前出现一条小溪。 泉水泠泠,仿若天籁。衬着愈发清晰的歌声,却令容华直接怔在原地。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 “清兮幽兮 ,日月齐光……” 那是格外清澈明丽的女子歌声,仿若空谷清兰,温雅柔和。 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时,令他泪流满面,却只能深埋心底的歌声。 无可名状的酸涩涌上心头,少年盯着水底折射出万千光华的碎晶,眸光破碎,仿若梦呓。 “母亲……?” 随着他一声唤出,墨紫烟雾开始缓缓于小溪对岸浮现凝结,容华豁然回神,逢春出鞘! 绵密剑光顷刻而至,却被什么法器格挡,发出极为清脆的铿锵之音。 少年眼神冰冷,气势如刀,正欲再挥一剑—— 雾气顷刻化出两道人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齐声高喝。 “参见少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5、不想洗白的十五天 逢春剑尖悬停半空,剑气清和,却依旧锋锐无比,直接隔空削掉了其中一人半边粗眉。 “少主?……呵。” 容华冷笑,剔透眼眸风雪漫卷,杀意凛冽:“你们是谁,为何用歌声引我来此?” 敢用母亲的声音,简直是找死。 容华调动灵力,逢春银光烁烁的剑锋氤氲起朦胧雨雾,随时准备出招。 “属下不敢!!” “您一直与人同行,属下无法现身,只能出此下策,”说话的还是那粗眉男子,他垂首从衣襟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尊主说了,您一定认识这个。” 粗糙宽大的掌心中,高高捧着一枚小巧吊坠。 容华一怔,几乎要抓不住手中灵剑。 那是枚水灵玉坠,被雕作一朵莲花形状。仔细端详时,仿佛能看见其中荡漾的凌凌波光。 他当然认识……幼时噩梦侵袭,他便会窝进母亲怀中,听着歌声,摸着这枚玉坠,便能再次入睡,一夜无梦。 他指尖颤抖地拿起莲花坠,触手温凉,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一股酸涩乍然涌起,梗在喉咙,几乎噎得少年说不出话来。 “少主,”那人抬袖抹了一把眼睛,哀声道,“您受苦了……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他吸了吸鼻子,满脸愤懑:“仙界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尊主说了,您拿着这坠子,他自有办法与您相见。” 容华珍而重之地将莲花坠戴好,正欲开口,面前一直沉默的另一人却忽然大喝:“少主小心!!!” 少年被他一把拽到身后,立即将坠子收入衣襟。再抬眸,却见地面错落光影之中,不知何时飞出一道冷光。 那是一枚飞镖,粗眉男子抽刀将之打飞,两人一前一后,牢牢将容华护在中间。 “又是唤灵渊薮的杂种!” 粗眉男子低啐一口,满脸嫌恶:“真是阴魂不散,甩了这么多次,还是黏上来了!” 唤灵渊薮,容华是听过的。 曾有一次,他为了躲避君尽欢的虐待窝在草丛中时,听路过弟子提起过。 碧霄被魔渊隔成仙幽两界,四大宗门统辖仙界,幽界却被三大组织瓜分。 唤灵渊薮是其 中最为混乱的一个,门人大多是穷凶极恶之人,毫无底线、手段残忍,便是幽界中人也是要绕着走的。 来人能于阴影之中潜行,亦是修习了渊薮秘术,是个职业杀手。 观其气息,恐怕已至仙人境中期,比此二人高出不少,恐怕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容华神色凝重,若再加上他自己,说不定可以拼着重伤将人击退。 思及此,他剑尖微旋,灵力不要钱似的灌入逢春之中,空气中立时飘起濛濛细雨,连夜明石灯光都被朦胧几分,透着虚幻。 那杀手冷冷一笑,也不说话,手中匕首转得像朵花,几乎是身形一幻,直取一人咽喉。 容华骤然出剑,将其格下! 对方实力高出他太多,如此轻飘飘一击,已将他整条右臂震麻,险些握不住逢春剑柄。 他边调动灵力缓解手臂酸痛,边向着粗眉男子低声询问:“唤灵渊薮的人为何跟踪你们?” 后者叹气:“尊主因当年之事曾杀上圣宫,却不敌五位殿主联手,铩羽而归。再加上您下落不明,尊主郁郁多年,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他说着,再度气愤起来:“唤灵渊薮环境恶劣,这帮狗杂种便处处找我们的麻烦,想尽办法吞并地盘!呸!” 少年略一沉吟,忽道:“我有一法。” 自定春门归来后,容华一向混乱纠结的气脉不知为何,竟能融洽相处了。 他偷偷试探过,无论是吸收仙元还是魔气,皆好似被什么梳理开了,并不会再引起力量暴动。 他低声快速说完心中对策,二人立即对视一眼,毫不犹豫伸出一掌,按在容华有些瘦弱的双肩! 磅礴魔气尽数涌入经脉,连逢春之上都隐约泛起一层幽芒。 淅沥春雨骤停,数以千万计的细小水滴悬停原处。少年心中一丝明悟闪过,眼瞳化作青碧,通透澄澈,倒映出逼面而来的刀锋,猛然出剑! 所有雨丝皆于此刻汇作剑芒,清正绵密,向着渊薮杀手铺天盖地席卷而去。后者急忙格挡,却眼花缭乱,根本分不出哪一缕才是真正有效的攻击,便被逢春一剑刺入眉心! 骤雨刹那绞灭灵台,杀手眼中惊愕尚未退去,便顷刻倒地,再无生机。 明悟散去,容华闭眼 喘息,已是强弩之末。 他也不知那份福至心灵的感觉从何而来,可这一剑声势浩大,已将三人灵力抽空,少年连收剑入鞘都提不起劲,“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少主威武!” 粗眉男子还有力气夸他,歪歪竖起一根大拇指,咧嘴笑道:“一剑破敌,不愧是咱们少主!” 容华连回应都没劲了,正欲掏出回复丹药,却因一阵骤然降临的危机感猛地抬头。 他用尽力气将两人一推,自己也因反作用力向后仰倒,同时一柄长剑倏地刺破空气,直直没入细碎砂土之中,再晚一瞬,便要将三人头颅一齐刺个对穿! 此剑实在太过眼熟,容华第一反应便是昨夜那名袭击君寻之人。 冰冷眸光顺着长剑扬起,果真见到面笼玄纱的黑衣人踏出重重树影。 容华暗自戒备,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人昨夜分明是冲着君尽欢去的,怎的今日又来伏击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时机选得着实精妙,他是真的无力还击了。 黑衣人右手微抬,长剑受到感召,立时倒飞回去,冷光刺目。 容华咬牙,飞快思索。同归于尽是下下策,只消再拖片刻,他就能恢复力气,调动灵力—— 逢春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境,微微颤动,兀自响起不屈的微鸣。 可就在此时,一声轻哼于林间骤响。 在场众人俱是一怔,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夜明石灯柱旁,不知何时倚了一袭紫衣。 他眼覆白绫,长发未束,顺着极为精致优雅的颈线垂落,唯有鬓边一片金羽,微光闪烁,昳丽无双。 容华双眸一亮! 他下意识要出声,却隐约感到对方隔着白绫看了自己一眼,冷漠如刀。 未出口的“师尊”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但见君寻直了直身体,缓步行来。 柔软垂坠的衣摆因他的步伐翻起层叠紫浪,美不胜收。 “阁下当真锲而不舍——” 紫色火纹缓慢爬上美人未被遮掩的脖颈与手腕,君寻笑得漫不经心,似乎世间万物皆不能令他认真在意。 “身外化身不要命的用,小心魂飞魄散哦。” 来人冷哼一声,却是一抬手,吞下一枚红褐色丹丸。 原本只有仙人 境中期的实力顷刻暴涨,他高喝一声,一剑劈落,却不是向着君寻,而是仍在咬牙凝聚灵力的容华! “啧。” 君寻不耐,指尖轻飘飘一挥,鬓边金羽骤然化做流光,直直撞上来人剑锋。 无尽剑意席卷而来,立时将人掀飞数丈,狼狈摔入汨汨溪水之中。 “剑……意???” 那人捂着胸口,边说话边吐血,声音却中满是惊疑:“怎么可能……你区区一个仙人境,怎能操控‘意’?!” 君寻旨在速战速决,见他没了还手之力,踱步过来,微微倾身,低声笑了起来。 “阁下若能与我细说所谓的‘神器’,今日这缕分魂即可安然回归……” 他单手托腮,笑得慵懒:“如何?” 说出那两个字的同时,他便发现那人僵硬了一瞬,定是知道些什么。 君寻仔细想了一下对方若誓死不从该如何逼供,后者却蓦地浑身抽搐,细碎光芒散入水流,竟是自爆了残魂! ……很好。 君寻的心情更差了。 他不再理会这具尸体,起身回首,冷冷望向正努力试图起身的容华。 少年眸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见他终于转向自己,眼底微微一亮,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君寻抢了先。 “——‘寸步不离’四个字,是被你就着饭吃了?” 无尽意化作长剑,幽幽漂浮,无端衬得他轮廓疏冷阴郁,仿若艳鬼。 同命咒疯狂示警,却被直接无视。 “既如此……” 君寻缓缓伸手,握住无尽意,嗓音淡漠:“与其让你被别人杀了,不若我先动手,给你一个痛快。” 容华仰着头,满腔热血瞬间冷却。 他看着君寻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忆起两年前初初拜师时,这人也是这般神色,一脚将自己踹入冰潭中,嗓音冷厉憎恶。 他说,一个肮脏的废物,不配活在这世上。 “你休想!” 粗眉男子瞧出事态不对,立时扑过来,将少年护在身后,大吼道:“要杀少主,先过老子这关!!” 君寻唇线压低,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话?” 罡风漫卷,顷刻将护住少年的两人掀飞数丈,重重摔落。 容华瞳孔紧缩,几乎要将银牙咬碎,他握紧逢 春,拼着仙脉剧痛也要运剑还击—— 可就在此时,溪水之中却响起一道呕哑□□。 溟濛细雨中,黑衣人尸身竟被黑气填满,以一种极端诡异的姿势原地立起,头颅歪斜,面纱垂落,露出一只全然漆黑空洞的眼。 又是那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觉。 濯心开始躁动,却被一把按下。 君寻耐心耗尽,心情降至冰点,幽紫火纹甚至已越过手腕,攀满指尖。 无尽意剑尖调转,正欲一剑挥出—— 银光刹那天降,刀芒凛冽缥缈,霎时将尸身击退! 与此同时,落在君寻身上的细细雨丝凭空消失,他微微抬眸,瞥见一沿赤金交杂的伞边。 “敌情未明,可别大意了——” “美人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6、不想洗白的十六天 君寻冷笑一声,无尽意剑锋却于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反手削向后方! 月华剑芒毫不留情劈开身后人影,与此同时,银芒飞回,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身后玄影缓缓消散,君寻抬眸,隔着白绫与朦胧水雾,锁定了不远处倚着夜明石灯柱的人影。 那人故意学他之前的姿势,左手撑伞,右手握刀,一身玄衣描金鎏彩,腰间环佩坠着数片孔雀羽,异常张扬夺目。 “这位美人,双目虽盲,心却够狠嘛——” 他缓缓抬起伞沿,耳际两片孔雀羽耳坠些微摇曳,衬得那张俊脸愈发妖冶邪异,笑意玩味:“只是大敌当前,美人不应敌,反倒攻击在下,就不怕被两面夹击么?” 被来人一刀击飞的尸体已然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再次向着君寻扑来。 后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无尽意剑尖一转,紫炎升腾,一剑劈去!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却仿佛引动了此方天地的气机,高温蒸腾细雨,罡风裹挟无尽剑意席卷而去,黑衣人尸身立时被紫焰引燃。 熊熊烈火中,似乎有撕心裂肺的怒吼,嘶嚎着一些无意义的字眼。 它试图滚入溪水,却丝毫无法阻碍灵火侵袭,只能翻滚挣扎着被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紫衣美人身形一晃,瞬时剑光流转,竟是凭空现身于持刀男子面前。 仿若月华凝结而成的剔透剑尖抵在那人脖颈处,已然被刺破一个小点,开始缓缓渗出血来。 君寻下颌微扬,抬起左手,作侧耳倾听状:“你说什么?” 对方原本因他的实力超出意料有些怔愣,闻言却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颈边还抵着利器,手中银影凭空消散,纸伞却微微前倾,再次将君寻隔绝于雨雾之外。 “有趣,有趣!” 他抚掌道:“本座不虚此行,来一趟仙界,竟能碰见如此有趣的美人!” “只不过……”那人忽然伸出手指,隔空虚虚点上君寻胸口,低声笑道,“美人心魔也太重了,竟比本座见过的许多魔修还重。” 他说着,视线 又转向不远处仍在抓紧时间调息恢复的容华,眨了眨眼:“那小美人也同你不遑多让,而你们竟然都没堕魔,真是有趣!” 他说话并未压低音量,容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被人看透的滋味实在不爽,少年深呼吸,眼神清冷。 君寻偏头扫了他一眼,褪色花瓣似的薄唇微启,缓慢道:“比起堕魔……还是杀魔更合我意!” 话音未落,他刹那手腕旋转,无尽意由颈侧向后倒刺而去—— 两根修长手指凭空伸出,夹住月华剑锋。 面前人影缓慢消散,撑伞的人不知何时竟再次到了身后,轻笑道:“同样的错误,本座可不会犯第二次……” 男人微微倾身,嗓音缱绻,像是在与情人低语:“美人火气真大,不如本座送你一朵明心花,清清火?” 君寻没动,白绫之下的凤眸却眯了眯,笑意嚣张:“送花?不如送刀罢。” 从那缕银芒一出现,他便瞧出那是一柄极为精美锋利的长刀,尽管装饰太过华丽繁琐了些,却难掩锋芒。 更重要的是,此刀刃芒虚幻玄奥,给他的感觉竟与光阴镜中那枚清辉有些相似。 后者似是未曾料到有人能看清自己的兵器,微怔片刻,却是松开了手中钳制的剑尖。 君寻回首,便见他撑着伞后退两步,偏头眨眼:“美人,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抬手点了点自己胸口,扬眉道:“下次,可要给我看看你的心魔——” “……哼。” 君寻惜字如金,半个字都不想多给这只花孔雀。对方也不再多做纠缠,身形再度虚化四散,缓慢隐入空气之中。 鼻尖忽而缭绕起一股撩人冷香,压下了胸口翻涌的血气,连周身剧痛都松缓了不少。 原本已然快要爬上下颌的火纹开始逐渐消退,君寻垂眸,却见衣襟处不知何时被人别上了一朵雪白花苞,正在缓慢张开娇嫩的花瓣。 他冷笑一声,将之捏下,随手一抛,已然盛放的重瓣花朵飘摇坠落,却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化作细碎光屑,消失无踪。 假作真时真亦假,此人于幻术一道造诣不俗,只是很不巧,碰上了君寻这双眼睛。 “少主……” 沙哑虚弱的呼声响起。 君寻侧目, 只见先前被掀飞的两人竟还没死,正手脚并用地向着容华爬去。 经此一遭,少年已调息得差不多了,见状秀眉紧皱,立时起身将二人扶起,一人喂了一粒灵丹,又帮他们摆好姿势,方便入定恢复。 君寻看着少年忙碌的背影,心中冷笑。 ——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去帮别人,真不知是善还是傻。 他脚步微动,缓步向容华走去。 无尽意被他握在手中,剑尖垂地,于砂土中划出浅浅痕迹,与死亡宣告一般的沙沙声。 少年背影微僵,却是握着逢春起身回首,眸光冰冷坚定,背脊笔直,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劲,似乎是想要在他手下豁命一搏。 原本在他体内互相牵制的仙元魔气竟出现融合的迹象,交汇处隐约出现一股无形之力,气息玄妙,是君寻都未曾见过的一种存在。 他兴致盎然,忽然想起初见时,小狼崽子分明身处弱势,却仍妄想要取他性命。 那双线条温柔,却含着孤狼般锐利眼神的冰冷眸子,实在让他玩心大动。 君寻很久没有发现如此适合“铸剑”的“材料”了—— 唯有世间最锋利的剑指向自己时,那种感觉,才会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活着的。 所以他愿意花时间,去培养这柄尚不成熟的“剑”。 君寻看着容华,蓦地勾唇,缓慢道:“一句话的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来?” 少年本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被他一席话砸得猝不及防,竟短暂怔愣一瞬,旋即快速反应过来。 ——他身负血仇,能不死,自然要拼命活着。 容华垂眉,大脑飞速运转,不过几个呼吸,便抬起了头。 “……我听见你问那人什么了,”他盯着美人遮目的白绫,“你想要‘神器’,是吗?” 容华顿了顿,又缓慢道:“我知道……哪里还有这东西的碎片。” 林间一时陷入死寂。 逢春灵力造成的绵绵雨丝已将二人衣发打湿,少年纤长睫毛上,甚至挂着无数微小脆弱的水滴,随着他羽睫颤动摇摇欲坠,好不可怜。 半晌,一声轻笑终于打破沉寂。 君寻松手,无尽意化回金羽,乖乖飞回鬓边落下。 “你成功了。” 他笑吟吟地伸出两根手指,飞快一撩少年下巴尖,旋即向他伸出一只手臂,嗓音懒散:“扶我。” 容华被他转变过快的态度一噎,捂着下巴走了过去,又被对方没骨头似的倚了上来。 被雨丝打湿的衣物透着阵阵寒意,冻得少年浑身冰凉。 可此时美人入怀,却好似突然靠上了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烫得他险些跳起来! 容华有些不可置信地偏头,便从对方有些松弛的衣领间隙窥见了肆虐的幽紫火纹。 ——上次见到这纹路时,君尽欢身上有这么烫吗??? “……好看么?” 被压到几乎只有气音的低笑响彻耳际,容华心头一缩,立即别开了视线。 君寻自然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鬼样子,恶作剧得逞后,哑着嗓子笑了半晌,又话锋一转:“我猜你还有条件,对?” 容华强压下将人推开的冲动,眸光落在刚刚结束入定的二人身上,点了点头:“请师尊放他们安然离去。” 粗眉男子才调息完毕,睁眼便听见他这句,立时一愣:“少主?!” “你们回去,好生照料祖父,”容华无视二人不赞同的眼神,冷静道,“告知他,容华一切安好,定会报父母之仇。” 他态度坚定,二人几番劝说也无法忤逆,只好点头离去。 君寻只托腮看着少年体内逐渐消散的无形力量,随即懒懒打了个呵欠:“这种货色,还不值得我动手。” 少年没应他,而是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道:“其余的我不清楚,但是……定有一枚碎片,在圣宫手上。” 君寻倚着他,笑意清浅:“我凭什么信你?” 前者又沉默几息,嗓音转冷:“那是……亡母遗物。” 君寻没再开口。 他对容华身世不感兴趣,并没必要追问。 传送阵法研究了一半便被同命咒引了出来,不过最关键的地方他已摸清了大概思路,剩下的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位圣明殿主、所谓的阵法宗师,已经成功让他提起兴趣了。 “走,我的好徒儿——” 君寻笑意吟吟:“是时候,去会会所谓的仙门第一大宗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7、不想洗白的十七天 君寻当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轻松。 事实上,他此次为了速战速决,活捉那身外化身,直接一口气解开了四重封印,如今仙脉受创,紫焰肆虐,尚能保持意识清醒已算侥幸。 至于烫人什么的,早已不在他意识所能顾及的范围之内了。 容华咬着牙将人一路扶回光阴镜,尚还稚嫩的皮肤已然被君寻身上的高温炙得通红。 云星夜一直候在水榭,见他们拐向小院,冷厉眉眼一凝。 “……怎么回事?”他身形一闪,来到二人面前,面色沉郁。 适才还说去寻小徒弟四下逛逛,怎的回来一副气息虚浮的样子? 云星夜常年炼器,须紧盯火候与材料的变化,一双利眼自然观察入微——君寻这一身灼热火气,分明是力量暴走的迹象。 这哪是去散步,分明是去打架了。 容华闻言,唇瓣微动,尚未开口解释,身上重量却乍然一轻。 “无甚大事。” 君寻嗓音懒散,却是绕过云星夜,独自向着小院行去:“我小憩一会,乖徒弟,陪陪云宗主。” 话音未落,他已迈入门槛,“砰”地一声关上了雕花木门。 下意识跟上去的两人碰了一鼻子灰,不约而同茫然对视,却瞬时神色一凛,齐齐飞身而退! 与此同时,剑气禁制一层套着一层飞速展开,足足落下二十五道,才堪堪停住,兀自运转起来。 容华:“……” 云星夜:“……” 他们都是聪明人,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君寻对自己的防备。 少年毫不意外。 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已让他明白,像君尽欢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真正相信谁的。 之前那么多次“险些得逞”的刺杀,基本上都是那人钓鱼执法,故意给他机会的。 而如今他连自己都排除在外,可见是真的情况不太妙。 可即便如此,这连续二十五道环环相扣的禁制,以容华如今的实力,哪怕花上一天一夜,恐怕都破不开最外面的一道。 云星夜本就生得锋利冷冽,此刻更是眉眼阴鸷,令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盯着身前屏障看了一会,却是伸出手掌,贴了上去 。 禁制尽职尽责,在云星夜与之接触的瞬间光芒大作,纵横剑气四溢而出,毫不留情地将青年左掌割了个鲜血淋漓! 云星夜骤然收手,看着再次沉寂下来的禁制,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君寻却倒在了庭院之中的石板路上。 美人长发披散一地,周遭花草却已然被紫色火焰烧了个精光,露出光秃秃的黑色土壤,眼看着便要燎上更远处的房间。 可君寻根本没心思去管。 他眼前白绫早已不翼而飞,周身所有衣料都被皮肤上渗出的紫焰燃尽,取而代之的,是云絮般翻滚纠缠的幽微火苗。 ……这才是他一连设下二十五道禁制的根本原因。 君寻艰难地喘着气,手腕一转,掌心乾坤袋出现的瞬间便被焚成灰烬,寒玉髓哗啦啦洒了满地,顷刻间堆成一座半人高的小山。 青年细腰用力,直接向着那边一滚,将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 无尽寒气收到相克属性激发,霎时布满整座小院。 站在禁制之外相对无言的二人似有所感,抬眸便见雪白冰纹爬过院墙,开始向外扩散。 小院本就建在无数植物簇拥之中,寒雾一出,转瞬将所有鲜活花草冻作冰雕,在夜明石清光下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看着冰线去势不减,二人再次退后一丈,眼看着此方天地皆被精纯寒意冻结,再无生机。 云星夜垂眸,望向停在身前不足三尺之外的冰线,沉默片刻,却是主动出声,打破了沉寂。 “仙君出来以后,告诉他。”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少年,眼瞳漆黑:“他想找的东西在极乐城,揽尽芳华阁。” 容华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云宗主怕不是在说笑?” 极乐城这个地方,恐怕碧霄界无人不晓。 那城主是个皮条客出身,得了机缘修至仙人境巅峰后,便一手创立极乐城,声称要尽纳天下美人,做世间极乐之处。 城中几乎只有花楼妓馆,仙魔不拒,只要客人想得到,要什么类型的都有。 而揽尽芳华阁作为城主居所,更是其中之最,骄奢淫靡,纸醉金迷。 被定春门囚禁三年,导致容华对这样的存在提不起一丝好感。 ——找什么东西,需要去那种 鬼地方??? 少年蹙眉,有些怀疑:“师尊是要找什么?” 他怎么不知道? 云星夜闻言,却眸光微转,落在了容华身上。 他没有表情时,线条锋利的脸愈发阴厉,仿若逼面而来的刀剑。 “你想知道?” 他看着少年冰冷戒备的眼神,缓慢道:“想知道,可以自己问。” 容华沉默。 以他如今与君尽欢的关系,对方并不一定愿意告知。 云星夜也看出他心中纠结,忽然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得此师尊,学着珍惜。” 男人低沉疏冷的嗓音仿若重锤,砸落胸口。 容华却只想发笑。 珍惜什么? 珍惜一个先将弟子当做畜生虐待两年、又将当他作随手捏死丢弃的玩物之人么? 一股烦躁莫名涌上心头。 容华眼前一幕又一幕地划过君尽欢的虐待、保护、杀意,还有他持兵刃的风姿与慵懒靡艳的笑……实在不懂一个人怎能如此喜怒多变,反复无常。 他甚至抬头望向禁制,开始思索若是现在开始跑,能在君尽欢出来前逃出长明宗吗? 可就在容华摇摆不定之时,眼前的层层禁制却倏地剑芒大作,顷刻崩毁。 吱呀声凭空响彻,小院木门开启,一袭红衣踏着飘落消散的微光,缓步行出,周身寒气四溢,冷得几乎要冻结空气。 容华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潮衣,立时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君寻扬眉,隔着白绫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云宗主呢?” 少年吸了吸鼻子:“走了。” 他又纠结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无奈道:“云宗主说,师尊要找的东西在……在极乐城,揽尽芳华阁。” 君寻闻言,却毫不意外,只是略一思索,道:“还行,顺路。”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刻满符文阵法的小石子:“走。” ……这人是把自己关了太久,所以根本没听说过极乐城是个什么地方吗??? “……师尊!” 容华咬着牙,试图阻止:“极乐城主独爱美色,您、您这样的去了,会遇到麻烦的!!!” 他顿了顿,终于出言试探:“不知师尊是要找什么?为何……” 君寻开启阵法的动作一顿,却是轻声 一笑:“就在某人悄悄溜走的时候,为师自是有所发现。” 他嗓音中还带着一丝沙哑,含笑低语时,愈发缱绻动人:“至于麻烦么,要是敢送上门来——” 君寻忽然微微偏头,状似无意地露出一隙颈侧牙印,笑吟吟道:“为师就让他知道知道,色鬼都是怎么死的。” 容华:“……” 你就不能把它去掉吗!! 容华是真不记得这个牙印到底是怎么来的了,偏偏君尽欢还总喜欢以此捏着人嘲讽,实在是让他对自己饥不择食的行为感到羞耻! 见少年耳朵尖又红透了,君寻哼笑,心情颇佳地开启传送石,瞬息带着少年来到永夜之地边缘。 外界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大片大片的云霞仿若被人随意抹开的彩色颜料,在遮天蔽日的黑雾衬托下愈发绚丽耀眼。 夕阳柔光洒在身上的刹那,似乎连心头都松快起来。 君寻抬手搭额略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召出飞舟,将少年拉了上去。 极乐城距离永夜之地并不算远,二人一路向东,将将踩着初生的月光落于城门之外。 来这种地方,容华思索再三,还是褪下太华宗的月白弟子袍,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雪白锦衣。 少年本就隽秀,被这一袭白衬得愈加唇红眼亮,清灵澄净,像是天上下凡的俊美小公子。 君寻轻笑一声,拢着衣袖带头向城中走去。 此地设了多层禁制,在外面只能看到城内灯火耀耀,人头攒动,可踏入城门的瞬间,林林总总纳于耳,方知此地如何鼎沸繁华。 当真是十万楼台百万灯,酥油香暖夜如烝。* 空气中漂浮着凡世万金难得的龙涎香气,举目四望,无数亭榭香阁,光影迷离,衬着红妆花颜、云鬓轻纱,令人眼花缭乱,只欲卧靠玉楼、懒倚金阙,长醉不醒。 可容华无心留意这些。 ——他甫一踏入此地,便察觉到了来自各个方向的视线,直勾勾锁定着自己与师尊,绝对称不上友好。 见君寻仍在颇有兴致地四下观望,一副丝毫未察觉的模样,少年犹豫片刻,伸出手,扯了扯对方袖角。 “师尊——唔!” 话未出口,便被一颗裹满糖霜的酸果赌住了。 容华瞪着眼睛,吐也不 是,咽也不是,眸光控诉着君寻的行为,对方却倾身过来,低低一笑。 “怕什么?我在这呢。” 白绫也遮不住美人笑意嫣然,如玉似的指尖捏着红果,一时间竟教人分辨不出那一个更诱人些。 连一旁正打情骂俏的路人都看直了眼,个个抛下伴侣,皆是一副跃跃欲试想要过来搭讪的模样。 容华艰难咽下口中蜜饯,立即移动位置,将毫无危机意识的君寻挡在了身后。 还没松口气,但见前方一人拨开人海,远远而来。 那人目的明确,径直走到师徒二人面前,笑得仿佛一只招财猫。 容华只恨自己还不够高,挡不住君寻视线。 见有人前来,他非但不避,反倒还伸手拨歪少年挡在面前的后脑勺,饶有兴致地招了招手。 “找我?”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君寻看到自己会是这般态度,面上仪式化的笑容僵了僵,旋即垂首一揖。 “这位……美人,城主大人有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8、不想洗白的十八天 来人话音一落,周遭行人皆是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 看这人绿衣襆头的服制,便知是揽尽芳华阁的“寻花人”。 但凡被极乐城主看上的美人,皆由寻花人出面将人带走,据传从未失手过。至于目标是否自愿嘛……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此城虽称极乐之地,可对于美人,却不好说。 那寻花人早已习惯目标面对自己时,或惊恐、或纠结、或谄媚的神情,可面前这美人却好似早就在等他似的,神情玩味,倒是十分镇定。 他再次打量一遭对方玲珑清俊的骨相,心道怪不得城主一见水镜中的虚影便直接将自己踢了出来,还说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带回。 只是…… 寻花人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人遮目的红绫纱,不知城主得知如此美人竟是个瞎子时,该作何表情。 “哦?” 君寻含笑等着对方眼神在自己身上逡巡一遭后,终于薄唇微启,嗓音缥缈:“城主邀约,自然不会推辞。” 他说着,却忽然向一旁暗自戒备的锦衣少年一倚,懒懒道:“只是我柔弱不能自理,恐怕离不得小徒……” 寻花人视线跟着他的动作望向少年,立时双眸一亮,忙道:“阁下自可带高徒一并前往。” 君寻这才满意点头,揽着容华肩头的手拍了拍,低笑道:“好徒弟,快扶为师去。” ……谁想扶你! 容华根本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被对方手臂带着,不得已向前迈开了腿。 明亮灯火中,少年眉目隽秀澄净,白衣干净得仿佛一捧新雪。 可他身上却偏偏倚着一袅张扬靡艳的红,仿佛仙人披尽这世间最灿烂的云霞,降临于此。 他们踏着明媚繁光与缭绕笙歌缓步而行,仿佛世间万千绚烂尽归于这对比鲜明的一白一红之上,教人根本无法移开双眼。 直到他们迈入揽尽芳华阁那扇雕满牡丹的朱红描金大门。 “可惜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叹,众人惊艳之余,唯余惋惜。 谁不知道,进入揽尽芳华阁的美人,皆是城主私藏,世人恐怕再也无缘得见。 “……师尊?” 君寻此刻 体温异常的低,精神也似乎没有多好,容华隐约猜到应是源于对方将自己关在小院时那股四溢的寒气。 他今日状态如此之差,若那城主要……君尽欢能敌得过么? 君寻边应边打了个呵欠,隔着经纬纵横的红纱纹路瞥向少年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好笑。 小狼崽子又开始纠结了。 明明白日里还险些被他杀了,此刻却又开始担心他的安危…… 真是又傻又有趣。 容华唇瓣翕动,似乎还想出声劝阻,前方寻花人却停下脚步,对着面前大门抬手叩了三声,旋即回身道:“城主便在此门之内等候,请。” 绣满飞天神女图的朱红纱门缓慢拉开,君寻拽着容华,举步入内。 甫一进门,立时被比起外界浓郁不少的龙涎香气包围,君寻微微站直,却见屏风后倏地窜出一只“金球”。 “啊!!!美人!!!” 容华心中警觉,见状立即反手将君寻向自己这边一扯,那“金球”便正正好扑了个空。 转过身来,才看清是个横竖方向宽度极为接近的金衣少年。 君寻毫不反抗地顺着容华的力度向他一倒,少年只好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死死盯住对面动向。 逢春微动,已然开始散出水雾。 那极乐城主扑空了也不恼,格外满意地将师徒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遭,搓了搓两只馒头似的小胖手:“买一送一!真不错,真不错!” 他目光停留在君寻今日用来覆目的红绫纱上,两条短眉蹙起:“可惜了,竟是个病的——不过无妨!极乐城有钱,定能请人将你治好!” “医治就不必了,”君寻薄唇微启,缓慢道,“阁下便是城主?我们此来——” “啊!美人声音也好好听!” 前者忽然手捧心口,陶醉地大叫起来:“决定了,你以后就唱歌!” 君寻被打断,罕见地沉默了一瞬。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金球”,再次开口:“听闻极乐城不仅芳华揽尽,消息也灵通——” “啧啧啧,这一身玲珑美人骨!”城主忽然一拍手,“不登台岂不可惜了!不然还是跳舞!” 君寻:“……” 好的,耐心耗尽了。 容华几乎立即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而起的 杀意。 他不着痕迹地放了手,君寻侧头睨了他一眼,却是直起身子,缓步向那城主走去。 “哎呀,果然不错!看这弱柳扶风一般的身段,这款款生莲的步伐,真是天生的好苗子!!” 极乐城主“啪”地一拍桌子,一指君寻:“你!去跳个舞!” 君寻脚步微顿,鬓边金羽光华闪动:“我?” “对啊,就是你!”城主一脸理所当然,“听你说话是有求于我,对?” 他粗短手指向着窗外遥遥一点:“只要你上去舞一曲,本城主就满足你一切要求,如何?” 君寻移眸望去。 这城主所在的高台,乃是全城风光最别致之处,能一眼览尽全城景象。 而就在这高台下方不远处,坐落着一处直径约有丈余的白玉牡丹台。 台下行人熙攘,人流如织,举目远眺,似乎全城灯火皆由此处呈放射状排列,乃是不折不扣的最中心。 君寻周身杀意瞬散。 他似笑非笑地转向极乐城主:“你确定?” 后者一脸莫名:“自然!” 君寻绽开笑意:“……很好。” 容华:“……” 他同情地看着“金球”,知道这人要倒霉了。 这房间内原本还坐了数位美人,各有风姿,手中皆持乐器,想必他们进来时,这小胖子还在听曲儿。 他随手抓过一人手中的金玉琵琶,旋即一脚踏上围栏,飞跃而下! 曳地红衣因他的动作飞扬而起,衬得青年仿若飞鸿。容华紧跟到围栏边缘,便见君寻一旋身,轻盈落于白玉台上。 他这一身实在张扬,方才一路行来又得尽注目,此刻现身白玉牡丹台上,立即被人注意到了。 “快看!” 有人遥遥一指,人群立时团团簇拥过来:“是那位美人!他上这牡丹台,是要献舞了吗?!” 这一消息当即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整座城的人都得了消息,摩肩擦踵地赶来,想要一观绝世美人的舞姿。 君寻居高临下地看着人流攒聚而来,唇角轻勾,随手扫了一下怀中琵琶。 圆润纤细的指尖仿佛待放的花苞,金玉琵琶立时清音响起,压下了人群鼎沸之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高台之上那位红绫覆目的美人,却见他左手 握着琵琶颈,缓缓伸展手臂,紧接着右手向前一拨—— 琵琶声如裂帛,登时裹挟着不知何时汇聚而成的剑气罡风向着君寻面对的方向席卷而去! 无形剑意仿佛能够劈开天地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往无前,不过呼吸之间,便于城中轧出一道巨壑。 沿途所有建筑皆未能幸免,剑气洪流之下,高楼塌倒,亭台断折,尽数化作残垣断壁,却没伤到任何一人。 烟尘翻腾飞舞,唯余一片死寂。 君寻笑意吟吟地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惊愕视线,却是抱着琵琶,一旋身。 绫罗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出令人迷醉的红浪,美人侧首仰头,向着后方高台上,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极乐城主遥遥一笑。 “城主大人——” 他将琵琶换到右手,边笑边问:“我的舞,好看吗——” 话音未落,君寻左手又是一撩! 这次他选了另一个方向,金玉琵琶清音再响,铺天盖地的磅礴剑意再度成型,一路倾轧而去! “啊——” 城主终于从惊愕中挣扎回神,惨叫声终于溢出喉咙,伴随着屋檐细瓦倒塌的轰隆声响彻夜空:“不!!!要!!!啊!!!” 晚了。 又是一模一样深壑,尘烟翻卷,迷乱了整座城池的夜色。 极乐城主“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悲愤交加,眼看着那红衣美人似乎又要换姿势了,立即一咕噜爬起来,惨叫道:“别跳了!别跳了!!别砸了!!!” 君寻即将撩过琴弦的指尖微顿,终于缓缓回首,笑语温柔:“可是……我还没跳完呢。” “不用跳了!不用跳了!!” 极乐城主脸上涕泪纵横,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个什么样的人物,哭号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什么都答应你呜哇啊啊啊啊——” 君寻哼笑一声,松开了手。 早就承受不住如此力量的金玉琵琶终于化作湮粉,随着夜风四散而去。 “对不住了各位,”他还记得向台下早已震惊到失语的众人嫣然一笑,“今日舞毕,明日请早哦。” ……谁还要看你跳舞啊!!! 极乐城主都向他遥遥跪下了,生怕这位爷又一个不高兴再劈一道:“大人!仙君!请移步寒舍,让在 下赔礼道歉,好生补偿——” 君寻于是脚尖轻点,飞身跃起。 红衣翻卷,占尽光华。 回到高台,他随手抬上小狼崽子半张的下巴,拽着人一路跟着点头哈腰的城主来到靠榻落座,单手托腮,懒散道:“那就有劳城主,帮我查查复魂草的消息,还有……整个碧霄还有谁在寻找此物。” 容华登时清醒。 ——原来如此。 身外化身要分出一缕神魂才能操纵,那黑衣人来袭两次,皆被君尽欢击毙,想必此时定然神魂受创。 而唯一能修复神魂之物,便是只生长于海外仙洲、千年方得一株的复魂草。 城主早就被君寻两道剑气吓萎了,此刻哪敢呛声,只好忙不迭应下来:“是是是,在下记住了,立即着人去查,只是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得到消息,不知您……?” “我嘛——” 君寻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垂眉思索的容华:“我生活不能自理,只好与小徒一同四下玩玩了。” 容华蓦地被叫到,抬眸有些茫然,却见城主十分上道地掏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直接塞了过来。 “阁下放心!” 城主对着二人挤眉弄眼:“我这里什么类型的美人都有,保证二位食髓知味,陶然往返——” 他说着,还压低了声音,贼兮兮道:“男的也有!” 容华:“……” 君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19、不想洗白的十九天 察觉到师徒二人身上不约而同释放出来的杀气,极乐城主终于缩了脖子,放弃了说服他们找美人相伴的想法。 君寻笑得要多和蔼有多和蔼:“听闻极乐城至宝众多,想必城主也不介意送我几件?” 他倚着容华,颇有些头痛地扶额:“唉,好像是方才受了惊吓,有点站不稳了。” 容华:“……” 极乐城主:“……” 到底受惊吓的是谁啊!!! 这红衣美人方才那两剑的威力,他一个堆上来的仙人境巅峰自我反省了下,发现根本做不到。 那还能怎么办,谁叫他看走眼了,惹了这么一尊神! 仙界也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极乐城主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将师徒二人领进了揽尽芳华阁的私库。 一个主营风月业的地方,自然会有些流连忘返后囊中羞涩的人。 极乐城主仙人境巅峰的修为在这摆着,他们自然不敢赖账,为了脱身,也只好拿身上一些宝贝来抵押了。 只是君寻还真没想过数量会有如此之多。 看着里三层外三层上下还有四五层的私库,他有些苍白的薄唇忽然一勾。 “就这个、那个,还有那个。”君寻随手一点,就指了三件灵光灿灿的摆件。 原本紧紧盯着他动作的极乐城主见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好,选的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废品…… 君寻笑眯眯接着道:“除了这些,剩下的我全要了。” 极乐城主:“?!!” 他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嗓音都尖了:“那也太多了!!!” 君寻没接话茬,只是微微偏头,含笑“望”了他一眼。 极乐城主好不容易爆发的气势瞬间垮了。 ……这人眼睛真的有毛病吗? 为什么他刚刚好像感觉被一道特别恐怖的视线锁定了??? “唔,好像确实有点多了——” 君寻见目的达到,终于话锋一转,再度随手点了四五下:“那就这几个。” 极乐城主感恩戴德,连东西是什么都没看,当即大手一挥,封入乾坤袋双手奉上,又好言好语一路相送,终于送走了君寻这位祖宗。 容 华好生见识了一番师尊敲竹杠的业务水平,心服口服。 平时只有他被玩得团团转,如今终于看到别人从君尽欢手里吃瘪,实在是……太愉悦了。 少年视线不时往君寻身上扫过一遭,立即留意到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玉萧。 那萧应是由上好的灵玉雕成,光泽温润细腻,萧身雕满莲花暗纹,尾端刻有两枚古字,容华本不该认得,可目光驻留其上时,脑海中却自然而然浮出了“莫失”两个大字。 随着君寻指尖摆弄的动作,萧尾那根串了白玉莲花珠的赤红冰丝穗子甩来甩去,倒是格外与那一身绫罗红衣相称。 大约是方才敲竹杠的成果之一。 容华忍不住腹诽,这人真的会奏萧么?怕不是觉得好看,才拿来摆弄招摇的。 ……反正他就没看透过君尽欢这个人。 少年木着脸移开眸子,却发现二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城中唯一一片碧湖。 极乐城早已有人出动平息骚乱,是以并未被波及的地方还是一片繁华喧嚣之景,碧湖便是其中一处。 可因着君寻适才那两剑,哪怕有人觊觎美色,也只远远看着,甚至不敢靠近他们三丈之内,倒恰好将风景让了出来。 水波中跳跃着湖对岸绚烂绵延的灯火,纷乱迷离,一时之间竟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界限,教人分不清究竟那边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 “福缘糕,福缘糕嘞——” 容华视线微凝,驻足循声望去,便见湖边一艘小画舫旁,静静矗立着一个卖点心的摊位。 君寻正把玩玉箫,察觉少年落后一截,回首望去。 摊位旁,一位老者正打着蒲扇,边赏月边吆喝,新出炉的糕点整齐排列,仿佛肥嘟嘟的金元宝,却散发着清甜馨香。 君寻颇有些新奇,一把拉住有些别扭的少年来到摊位前,笑吟吟道:“老人家,这是什么?” 老者面容慈祥:“回仙君,此乃福缘糕,咱们平民都爱吃,尤其喜欢在生辰时吃上几块,取个好彩头呢!这城中美人都爱来老头子这里买‘福缘’,仙君要不要也尝尝?” 君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转向容华。 对方用力别着头,只给他剩下一个后脑勺,却意外暴露早已红了个透底 的脖颈与耳尖。 “哦——” 君寻了然,手中玉箫敲敲少年肩膀:“生辰啊?” 容华声音低若蚊鸣:“……不、不重要。” 他已有七八年未过生辰,若非今日碰见这福缘糕的摊位,恐怕自己都要忘了。 谁知君寻却笑了起来。 他反手将玉箫别上腰带,捏着极乐城主的金牌穗子将之从少年腰间一把抽出,向着老者一抛:“老人家,你这些糕,还有船,我全要了。” 他动作太快,待容华反应过来伸手欲夺,那金牌早已稳当当落入老者手中。 后者也是识货的,当即摇着蒲扇乐呵呵走了,唯留一脸空白的少年,与笑容狡黠的美人。 君寻扬袖将满桌福缘糕一收,足尖轻点,飞鸟般跃上画舫,回首看他。 圆月清辉于湖水上荡起一片清凌凌光影,几乎模糊了美人轮廓,却显得那抹红衣愈发明晰生动,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默默看了一会,认命般轻叹一声,跟着跳了上去。 如在飞舟一般,君寻将小案酒具软枕靠垫一一摆出,容华则随手放出一道剑气,画舫受到反推,登时离岸。 湖水中央,所有的喧闹吵闹之声似乎都远去了。 君寻化出满满一桌福缘糕,推向少年:“吃,多吃点。” 容华没动,只是靠着船舷,盯着夜幕弦月发怔。 小狼崽子心思细腻,又不知在感怀些什么。 君寻轻笑一声,也不催他,一手玩萧,一手斟酒饮酒,自娱自乐,悠闲得紧。 有生辰不好么? 他早已忆不得自己究竟生辰何夕,年岁几多,一点意思都没有。 湖水漾着溟濛光华,云巅春的醇香溢满唇齿,君寻眯着眼,将另一杯推至容华面前。 “举觞酹先酒,为我驱忧烦——”* 他遥遥对月举杯,唇瓣笑意飒然:“敬月。” 语罢,一饮而尽。 容华见他喝得快意,心下开始好奇,终于捏起酒杯,抿了一口。 冰凉醇厚的液体入唇,立时燃起一团辛辣滚烫的火,一路由喉咙烧入胃里,呛得少年剧烈咳嗽,灵秀眼眸中都泛起了水光。 君寻见他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从本就不高的船沿掉出去。 容华看得心惊胆战,还未顺过气便飞快伸 手,拉了他一把。谁知对方好似没骨头似的,一如此前在揽尽芳华阁时,顺着力道径直倒下,不偏不倚地躺上了少年膝头。 容华:“!!!” 忽如其来的清冽冷香扑满鼻尖,他浑身都僵硬了,第一反应就要起身避开,前者却蓦地伸出右手,指着夜空喃喃自语。 “……不够。” 少年动作微顿,以为自己听岔了,微微倾身侧耳,却闻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乍响! 整个天地似乎都被紫光映亮,容华猛然抬头,只见原本空旷漆黑、唯有一轮弦月的天幕之上,正缓缓绽开一朵足以遮盖整片夜空的焰火。 仿若群星化雨而下,牵出无数光尾,可就在容华以为花火要就此消散时,怀中美人却轻笑一声。 “……好奇怪,你怎么突然这么香?” 君寻又从桌边拿起一壶酒,循着鼻尖辛凉馥郁的莲香向前凑了凑,似乎连时刻作痛的仙脉都熨帖起来,难得让他心情安然,甚至觉得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容华被他问得有些莫名,正要闻闻自己身上有何味道—— 夜空中,每一枚飞落的紫色光点刹那间齐齐盛放! 东风夜放花千树**,数不胜数的紫焰遍布天际,磅礴壮丽,连明月都要黯然失色。 容华愣愣看着,眸中光影缭绕。 一股有些酸涩的滋味涌上鼻尖,令他呼吸急促,心房鼓胀,一时失语。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流落人间这些年,最痛苦的折磨是拜君尽欢所赐,最美好的回忆,也即将由君尽欢创造。 容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得沉默地仰着头,一直看到花火散尽,连城中遥遥飘来的鼎沸人声都渐渐消失,寂静四合。 少年整理情绪,终于垂首,望向膝上美人。 后者在他怀中蜷得像只猫,不知何时早已睡熟,呼吸平稳缓慢,只是脸颊被满身酒气熏得格外红润,手边还躺着两枚空酒壶,着实喝了不少的样子。 容华看了一会,却缓慢抬手,鬼迷心窍般,解开了那人覆目的红绫。 绯色绫纱将他衬得愈发白皙透明,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纤长羽睫微微颤动着,脆弱又凄美,似乎坠入了什么梦境。 好像一切都刚刚好。 风正好, 月正好,气氛也正好。 于是容华微微倾身,在他眉梢蜻蜓点水般一触,轻得仿佛一片落雪。 然后他猛直起腰,抓起桌上刚抿了一口的酒杯一饮而尽,满脸混乱。 他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少年对自己的行为无比唾弃,正咬着牙准备将怀中人轻轻挪开,对方却顷刻伸手,一把揪住了容华衣领! 力度之大,少年几乎瞬间被迫倾身,对上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紫色凤眸。 那人眉目含笑,嗓音微哑,却愈发温柔缱绻,勾人心魄。 “……仅此而已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0、不想洗白的二十天 容华豁然起身! 月色波光将少年白皙脸颊照得通红,他手忙脚乱地退后数尺,几乎是抖着手,指向悠闲调整姿势的君寻,语无伦次。 “你你你……不是……” 对方眯着眼,格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恹恹回:“我我我,醒了。” 这事真的不能怪君寻。 小狼崽子身上莲香实在好闻,方才他确实睡着了,非但睡得很好,还做了个梦。 梦中又见到那白衣人的背影,只是无论怎么呼唤,对方都听不见似的,只顾前行,不肯回头。 君寻一路紧追,说什么都要看看这几次三番扰人梦境的究竟是谁,可才刚要摸到那人衣角,却被容华解开红绫的动作惊醒了。 千百次轮回中,这警觉曾在无数时刻救过他的命,谁知小狼崽子这回竟不杀他了,反倒偷亲。 ……这路数,他也确实没见过。 君寻玩心乍起,揪着容华衣领逗他,谁知对方反应这么大。 见少年一副“你再多说我就跳湖给你看”的表情,他笑得几乎打跌:“哈哈哈,我懂,我懂的,哈哈哈哈哈——” “你不懂!!!” 容华羞愤出声将他打断,转身一点足尖便要飞身而起,却没注意腰间不知何时挂了一根金绳,腾跃瞬间长绳绷直,登时将人拽了回来! 少年猝不及防,像只小鸟似的摔落,直接砸进了一堆软垫之中。 君寻挑着眉,长绳化回金羽飞落鬓边,衬得紫眸深邃绚烂:“去哪?” 他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仰头躺在软垫之中,只露了一个下巴尖的少年,哼笑道:“占了便宜就跑,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无人回应。 白衣少年陷在松软的垫子堆中,没有半分动静。 君寻长眉稍蹙,举步上前。 他这次特意留了力道,将人拉进软垫堆里,摔得还没有前几日飞舟上那一下疼,也没碰到头,怎的还能给人摔晕了?? 正琢磨着,他却耳尖地捕捉到了吸鼻子的声音。 倾身拉开遮住容华半张脸的软垫,只见那张清灵隽秀的红润小脸上早已挂满泪痕,连眼圈都哭红了,可怜兮兮,像只兔子。 君 寻:“……” 他颇为惊奇,一掀衣摆盘膝坐在容华面前,挑眉道:“怪了,我都没哭,你一个偷亲的哭什么??”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剔透双眸肉眼可见地涌出新的泪水,哭得更凶了。 君寻:“……” ……救命。 面对不说不听不动弹的少年,他颇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余光紧接着扫到了案边空空如也的酒盏。 君寻动作一顿,视线再度转回容华身上,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容华,你看这是几?” 少年吸了吸鼻子,抬手一把将他拨开,翻了个身背对君寻,还是不说话。 瘦弱肩膀极微弱地抽动,似乎还在哭。 ……不会,一杯倒??? 君寻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有些崩溃的表情。 小狼崽子才十七岁,平时看着挺沉稳冷静的,也就逗他玩的时候才破功。怎的一喝醉反倒像个小孩了,还闹别扭不理人的? 君寻简直要乐疯了。 他戳戳少年肩膀,憋着笑低声道:“哎,你是不是喜欢我?” 容华猛然回头:“不喜欢!” “咦,理我了?” 君寻得逞,笑眯眯道:“酒好喝吗?” 容华闷闷道:“……不好喝。” 他瞪着眼睛,直直盯着君寻,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眉心的飞鸟印记:“……小鸟。” 君寻挑眉,一把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似笑非笑:“大胆,便宜占起来没完了?” 少年撇嘴,起身扒着船沿又放空了一会,蓦地指向一处喧闹所在,喃喃道:“我想玩那个。” 画舫不知何时已飘至湖岸附近,正对一处灯火通明的花楼。 此处今夜似乎搞了什么活动,一名美人衣袂飘飘高坐台上,下面一群人却在投壶,战况还挺激烈。 君寻颇觉有趣,托腮慵懒道:“你看上那美人了?” 容华莫名其妙看他:“美人?” 君寻难得耐心,下巴一抬:“喏,这群人投壶,为得不就是获胜后一亲美人芳泽么?” 少年凝眉思索半晌,却是重复了一遍:“我想玩那个。” 君寻“噗嗤”一声,还是没憋住,嘲笑起来。 “小小年纪竟是个色中饿鬼,才占了师尊便宜还不够,如今又要寻美人为伴。啧啧啧,当 真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放在平时这样说,容华肯定毛都炸了,如今他却没听到似的,当先一步飞身而起,径直落于人群边缘。 君寻刚系好红绫,见他落地就是一踉跄,笑吟吟拎起一壶云巅春,跟了上去。 少年早就挤到了人群最前方,此刻正捏着一只箭杆,对准壶口,跃跃欲试。 那高台之上的美人也注意到了明眸皓齿的少年,当即两眼一亮,双颊绯红,含情脉脉地抛起了媚眼,竟是一眼瞧上他了。 君寻远远倚着一根朱漆柱子,边喝边看容华不费吹灰之力连中三箭,却是有些惊讶。 凡世游乐,这仙门出生的小狼崽子倒颇有那么两把刷子,比分不一会便一路追上,遥遥领先。 容华本就唇红齿白,被一身雪白锦衣衬得愈发挺拔俊俏。此时一路连胜,又逢醉酒,隽秀小脸更是红扑扑的,衬得眼神愈加明亮清澈。 这才有几分少年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意思了。 君寻咽下口中酒液,容华正巧最后一箭入壶,赢得一片喝彩! 那花魁美人在围观众人起哄声中盈盈起身,款款而来,美目溢满欣喜赞赏,伸手便要去牵少年。 后者却一侧身,闪过美人僵在半空的手,视线四下逡巡,终于隔着人群簇拥锁定了独自饮酒的红衣青年。 君寻才仰头将最后一滴酒液倒入口中,余光却瞥见一团白影扑将过来。 他下意识要调动无尽意,却转瞬看清容华面容,红绫之下凤眸微眯,就被少年不偏不倚扑了个满怀。 “师尊,”小狼崽子眼睛亮得不像话,“我赢了。” 君寻闻着他身上的酒味,不明所以:“……嗯?” “我赢了!” 少年环住他的双手紧了紧,未待前者反应,蓦地仰头,在君寻唇角碰了一下,笑容灿烂温存:“一亲芳泽。” 君寻:“……” ……要不还是杀了。 他抬手抹着唇角冷笑,胆大包天的容华却欢呼一声,向着另一处热闹所在跑去。 君寻罕见地默了默,终于烦躁地向花魁抛出一件灵宝赔偿,举步离去。 剩下的半个夜晚,容华几乎将这极乐城的众多活动玩了个遍,碰都不碰作为奖励的美人,似乎只是为了过过 手瘾。 君寻远远跟着,再没如第一次那般被他贴过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缓慢放松。 待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湖边花树下休息时,大街上已然寂静无声,没有人影。 君寻本就病恹恹的,此刻更是困得不行,正靠着树干打呵欠,少年衣襟处不知何时滑出的莲花玉坠却泛起了微光。 二人皆是一怔,容华茫然看着一道光华由玉坠飘飞而出,化成一道华服虚影。 那是一名老人,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眉宇间却隐隐缭绕病气,是久疾缠身的模样。 他甫一现身,便捏着袖子擦了擦眼睛,向着容华张开了双臂:“好外孙,外祖父终于见到你了!!!” 对方老泪纵横,一道半透明虚影,也透着亲切温和的气息。容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嗓音低得如同呓语:“……外祖父?” “对,是我!”老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孩子,你受苦了……快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话音未落,少年却“啪”地一声,倒地没了动静。 君寻:“……” 终于撒完酒疯,开始睡觉了。 他忍着困倦探头查看,见少年已陷入深睡,呼吸平稳,于是打了个呵欠,摆手道:“没事,喝多了,没死。” 见老者似乎没有离去的迹象,君寻扬眉,轻笑一声:“要不,您改天来?” 老者摇了摇头,却是微微倾身,向着君寻一揖。 “……仙界众门,我只敬太华。” 他抬眸,神态已然恢复,不再是满眼亲亲外孙的耄耋老人:“离天宫华明风,多谢莲华峰主照拂吾孙。” 君寻哼笑,心中了然。 容华这仙魔混血,原来混得是魔域三宗之一,离天宫的血。只是这仙血,又是谁家的? “我没照顾他。” 君寻摊手,实话实说:“他能活到现在,全凭自己本事。” 华明风闻言,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还请仙君稍作看顾,离天宫举宗拜谢。” 他说着,又向着君寻深深一揖,后者却老神在在,安然受了这一礼。 细数他穿越至今,对容华的“看顾”可真不少,便是受了又如何? 君寻十分心安理得。 华明风也不多说,又细细交待数句,特意嘱咐不必告知容 华自己来过后,虚影终于消散,回归玉坠。 远方天际已泛橙白,君寻叹了口气,深觉自己睡眠状态堪忧。 他倚着树根,抽出玉箫把玩片刻,旋即放至唇边,试了几个音。 萧声清幽曼妙,品质极佳。 君寻太久没吹,有些生疏,正思索奏个什么曲子,一旁昏睡的少年却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地面冷硬,还不如睡稻草。 容华浑身难受地盯着空旷澄明的天空愣了一会,视线微移,对上了美人覆着红绫的脸。 见他还是一脸茫然,君寻玩心大起。 他单手托腮,玉箫点了点少年胸膛,笑眯眯道:“乖徒儿,你是不是喜欢为师?” 容华一噎,立即移开视线,冷硬道:“不喜欢!!!” 君寻却笑意嫣然,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可昨夜你分明死死抱着为师不放,还说心悦我一生一世诶。” 容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1、不想洗白的二一天 君寻这话出口的第一瞬间,容华就觉得他被耍了。 看着师尊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少年眉心深锁,头疼欲裂。 是真的痛,还带着轻微的反胃,起身时猛地涌上一股不真实的漂浮感,难受得简直不像自己的身体。 容华知道,这是宿醉的表现。 幼年时他曾偷喝过一坛母亲酿造的果酒,第二日醒来后便是这种感觉。 ……可是他昨日只喝了一小杯啊! 未曾想云巅春的酒劲居然如此之大,容华除了浑身难受,连昨夜发生过何事都混忘了,怪不得君尽欢次次喝完都要撒酒疯…… 这人惯爱拿他打趣,一张嘴里十句有九句是在逗人,剩下一句也半真半假,他实在琢磨不透。 “……我不信。” 容华木着脸起身,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已经打算好了,日后君尽欢如何撩拨,都以不变应万变,看那人还怎么乱他心绪。 君寻转着玉箫,看着初生晨光落入那双剔透灵秀的双眼,没来由想到昨夜被“一亲芳泽”时的景象。 “嘁。” 君寻单手托腮,笑得百无聊赖:“昨夜抱着为师说什么天地可鉴,日月为盟,至死不渝,今日醒来倒不认账了。” 他单手扶额,叹了口气:“少年人果然翻脸如翻书——” 容华:“……” 别说了求你了! 见少年一张脸又开始泛红,说不出是羞的还是气的,君寻目的达到,终于摇摇晃晃起身,向前伸出一只手臂。 容华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满脸别扭地将人扶住。 二人歪歪斜斜地一路来到揽尽芳华阁时,“金球”已候在门口,笑得仿佛一只招财猫。 “仙君!” 见君寻勾搭着容华好没正型地出现,极乐城主立即迎上前来,殷勤道:“不负仙君所托,适才在下已然将消息归纳汇总好了,就等仙君前来查看!” 君寻指尖拨弄玉箫,饶有兴致:“你真的是仙人境巅峰?怎么这么怂?” 极乐城主擦了擦汗,笑容忽然心虚:“哪有您强啊,哈哈。” “那,你,”君寻点了点自己,“真不知道我是谁?” 极乐城主汗流浃背:“ 是在下眼拙,不知仙君名讳,还望仙君万莫怪罪……” 君寻懒得问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带路,自己则勾着容华,远远缀在后面。 奇也怪哉,连恨春与华明风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怎的这极乐城主反倒瞧不出来了? 真是窝在此地逍遥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愿美人陪?? 君寻起了兴致,视线落上手中玉箫,若有所思。 “城主大人,”他忽然出声,晃了晃萧穗,“不知这萧,你从何得来?” 极乐城主圆滚滚的身躯几不可见的一滞,磕磕绊绊道:“呃呃,是……前些时日,一名圣宫弟子……身上灵石不够,押给在下的。” “哦——” 君寻音调拖长,笑意盎然:“他就没说要来赎?” 极乐城主又开始擦汗:“这个……没有,没有。” 前者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没再追问。 容华下意识抬眸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伸出食指,按住了唇瓣。 君寻做出“嘘”的口型,前者却浑身一僵,猛地别开头去。 他唇角勾起,正要挼一把少年马尾无声嘲笑,极乐城主却停下脚步,拉开了纱门。 “仙君,请。” 君寻心安理得地拉着容华当先进门,又格外自然地落座软榻,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这才懒倦道:“说说?” “是,是,”极乐城主似乎有擦不完的汗,忙不迭道,“如今碧霄界内,并无复魂草流通,但玄极宗内有一株即将成熟,目前有三路人在接洽。” 他顿了顿:“两路来自圣宫,一是光耀殿天骄郁雪归,二是圣坤殿主折衣仙子……还有一路来自魔域,是修罗城主汨绝。皆隐藏极深,无法探知其目的。” 君寻转着玉箫,唇角轻勾。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圣宫? 见他但笑不语,一副昨夜登台前的表情,极乐城主腿都要软了,以为君寻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忙补充道:“之所以仍在接洽无人得手,乃是因为玄极宗新任宗主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一心求道,目前尚无人能够提出足以打动他的条件……” 玄极宗地处海外仙山,为仙门四宗最偏远的所在,门人皆以卜卦推演之术 入道,避世自居,鲜少出面。 如此死宅的宗门之所以能名列四大仙宗,据说是数千年前,前任宗主曾消耗二百岁阳寿,向上天求了一句谶言。 至于谶言内容,则早已失传,无人知晓。 “好,”见极乐城主实在憋不出来了,君寻慢悠悠起身,拎起一串葡萄一步三晃地向外走去,“如此,便多谢城主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城主如释重负,一路将人送出揽尽芳华阁,正要挥手道别,却见红衣美人悠然回首,晃了晃手中葡萄。 “葡萄不错,”君寻笑眯眯宣布噩耗,“下次还来。” 求您别来了!!! 想到昨夜下属呈上的修缮账单与客流损失,城主登时血压飙升,一张圆脸清白交替,却不敢发火,只得点头赔笑,好生送走了这尊煞神。 见红白二人终于消失街角,他浑身虚脱,险些跌坐在地。 好在揽尽芳华阁美人众多,时刻等城主临幸,莺莺燕燕一涌而出,紧着将他搀回了高台。 谁知走到门前,城主却神色忽变。 美人被尽数挥退,他则快步绕过数重屏风,开启了暗格机关。 密室无窗,墙上却镶满了夜明石雕作的飞天像。所有“仙人”都面对正中央一尊面容模糊的黑玉神像,神态恭敬,隐成朝拜之势。 一名白袍人面对神像负手而立,似是在等候什么,周身散发着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极乐城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恭敬道:“大人。” 那人没应他,只道:“东西都送出去了?” “是,”城主不敢抬头,“事情都已办妥,该说的也都说了。” 他说着,又有些迟疑:“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嗯?” 极乐城主斟酌一下,才小心翼翼提问:“大人如何断定,那人定会选中那两样东西?” 白袍人终于回身,面容却被宽大兜帽投下的阴影遮住,仅流出一声冷笑:“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 极乐城主吓得一缩,立即对着神像连磕几个头,旋即跪伏在地,恭敬伸手:“求神主大人赐药——” 白袍人沉默一瞬,袖袍一挥,空空如也的香案上当即摆满无数小瓷瓶:“这些是半年份的极乐丹。” 他说 着,又将一枚红褐色药丸抛入前者掌心,冷冷道:“这是你的。” 极乐城主忙又磕起头来,口中念念有词,尽是溢美感恩之语。 白袍人却冷哼一声,身形消散。 * 极乐城距圣宫并不算远,乘飞舟不过半日便可到达。 君寻困倦至极,可仙脉疼痛,根本睡不着。只得百无聊赖地倚着软榻把玩玉箫,盯着“莫失”两个古字出神。 容华本在修炼,见他似乎格外在意这萧,正欲出声,却见天际一点灵光飘摇而来,化作一枚信符,飞入君寻掌中。 后者阖目倾听片刻,勾唇一笑:“……倒也真会搞些幺蛾子。” 容华茫然:“什么?” 他将一粒葡萄抛入口中,眯着眼含糊不清道:“圣宫嘛,今年琅华宴加了新规则,愁倒一片了。” 不住开合的浅绯唇瓣吸引了少年全部心神,君寻说着,就觉察到了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似笑非笑地睨了过去。 “便宜没占够?” 他蓦地张开双臂,向后一靠,神情玩味:“来,给你机会。” 容华脑子“嗡”地一声,红着耳尖毫不犹豫起身,径直去了舟尾。 坐下修炼时,还不忘背过身,只留下一个柔顺飘摇的马尾。 君寻哼笑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圣宫无缘无故加了规则,恐怕有些内幕,一会少不得耗神费力。 哪怕睡不着,也要稍作休整。 待到日至中天,君寻眼皮微掀,便见不远处神谕山脉皆被浓雾笼起,连屋檐都没露出一角。 谢疏风信符言明,唯有成功通过迷雾阵法的宗门方能进入圣宫参加琅华宴,进不去便要打道回府。 这规矩无礼至极,偏偏圣宫规模奇大,一宗独占仙界六七成势力,连另外三宗都敢怒不敢言,遑论其他小宗门了。 因此飞舟落地时,除了太华宗一队仍在等待君寻师徒,其余宗门皆已进入迷雾,认命地找路去也。 “如何?” 谢疏风见他出现,当即快步迎来,剑眉稍蹙:“可还安好?可有发病?” 君寻笑着摇头,分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别等着了,快些进去,我都困死了。” 谢疏风点头,开始交待身后弟子紧跟彼此,莫要迷失方向。 旋即眼神示意 君寻,便当先一步,进入迷雾。 君寻拉着容华,紧随其后。 进入阵法的瞬间,似有微凉水汽由四面八方涌来,激得众人心头一缩。 浓雾厚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容华双眸紧紧跟随眼前那抹朱绯,心中却隐隐有种不祥预感,与人交握的手都不自觉收紧。 君寻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力度,专注寻找阵法破绽的双眸一转,想回头瞧瞧小狼崽子是不是又要哭了—— 手中瞬时一空。 君寻隔着白绫,盯着身后空无一物的雾气,幽幽冷笑。 ——没搞错的话,他们这是被针对了? 无尽意察觉危机,自行由他鬓边漂浮而起。 与此同时,无数冷剑当空落下,劈面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2、不想洗白的二二天 雾气深重,掌心那只纤细温热的手却骤然凭空消失。 容华心头紧缩,立即抽出腰侧逢春,注入灵力,戒备起来。 适才听君尽欢说过,此处是个迷阵。 既是阵,定有出路可找,规律可循。 少年小心翼翼地释放剑气,试探着推开迷雾—— 刹那间,尖锐破空声扑面而来,威压临身,霎时压得他汗毛倒竖! 容华几乎是本能一般抬剑格挡,登时被袭来巨力震退数步,双臂都被震麻了,几乎抬不起来。 造成此种后果的“元凶”坠落脚下,容华垂眸查看,却意外发现是一柄式样格外熟悉的冷剑。 ——来袭两次,皆被君尽欢击退的黑衣人,用得便是这样的剑。 “嗯?还挺敏锐的嘛。” 一声轻笑响起,白雾忽动,玄黑斗篷缓缓飘出。 宽大兜帽遮住来人面容,只露出一截下巴。他抬手一招,躺在草丛之中的玄铁剑颤巍巍浮起,飞射而回。 幻阵之中,真假难辨。 容华修为尚不到仙人境,根本无法甄别这人究竟是真实,还是被幻阵检测到他部分记忆,故意生出这么一个黑衣人的形象。 “……你的目标是我?” 少年沉着脸,剔透眼眸冰冷戒备,出言试探。 他面色平静,似乎对临身危机毫无感觉,实则却在暗中拼命调息,缓和仙脉与手臂的酸麻。 对方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玄黑斗篷水母般鼓动起来,无数幽魂裹挟雾气飞袭而出,前赴后继地扑向了身形挺拔的少年! 容华一惊,逢春立时长鸣一声,剑光大盛。 水雾灵光绵密锋利,一击便削散一只面目狰狞的幽魂。 可再厉害的剑也架不住对方数量奇多,打散一只,便有十只顶上,容华猝不及防,几乎顷刻被狰狞鬼怪淹没。 “给我……给我……” “交出来!” “快交出来——” 无数或喑哑、或狰狞的低语与嚎叫伴随着魑魅魍魉笼罩而来,撼动灵识,几乎让容华无法保持清醒。 身体各处不断被利爪抓拧、勾划,开始裂出一道一道的伤口,竟比君尽欢曾经的软鞭还要痛! 容华咬着牙,努力 不让喉间溢出惨呼,冷眸对着不远处像在看戏的黑袍人,意识逐渐涣散的同时,心下却有些茫然。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比前两次强了太多,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为什么……这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鬼魅的灵识攻击太强,容华眼皮愈发沉重,心中却不断响起一个声音。 师尊……在哪…… 你……丢下……我了……吗……? ——师尊!!! 金芒如电,顷刻间将劈落的冷剑卷毁! 同命咒与弟子契同时传来强烈感应,君寻手中长鞭一扬,面沉如冰。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幻阵的目的便是要将众人分散,容华那小子心魔甚重,生死道初见他便看出来了,如今不知遇到了什么,竟能引动同命咒,想来又是生命垂危。 一股烦躁莫名涌起,君寻面色不善地看着一道身影分云拂雾而来,蓦地冷笑出声。 “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宗,”他卷着金缕长鞭,嗓音懒散,语带讥诮,“幻阵锁山不说,下手也是狠辣过人,当真令人望尘难及项背,啧啧。” 来人容貌清秀,长身玉立,金冠玉簪,环佩叮鸣。 一身云纹锦绣白袍,衣摆缀着金线绣制的耀日麒麟图,正是圣宫高层与直系弟子的标志。 君寻的话十足十的阴阳怪气,那人被这般嘲讽却也不气,手中玉柄镶金折扇一展,掩唇轻笑。 “莲华峰主果然名不虚传,字字珠玑。” 他摇着扇子,嗓音温和:“听闻仙君于阵法一道造诣匪浅,少雅不才,特设此阵,请仙君赐教。” ——正合他意。 君寻早就想见见这位处处留痕的阵法宗师了,如今这人主动出现,倒省得他费力。 “赐教不敢当。” 美人薄唇微启,言语冰冷:“只是幻阵若破,圣宫的新规矩岂不是白设了?若放了些不合贵宗规定之人上山,惹得圣人怪罪,又当如何?” 乐少雅微微一怔,清净平和的眸光却有些发亮,笑道:“此阵若破,便是少雅技不如人,自当往光耀殿领罚,绝不牵连他人。” “如此……”君寻忽然一笑,“在下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无尽意光芒大作。 白绫之下,紫眸星 海烂漫,君寻足尖轻点,一跃而起—— 绫罗红衣翻出柔软绵延的绯浪,惊鸿朱影空中旋身,软长金鞭化为瞬电,直直向着浓雾一处抽落! 他手中分明是软鞭,却好似握着一柄长剑。 鞭梢甩落的同时,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罡风圆弧状飞推而出数十丈,所过之处浓雾分散,一座白玉石牌坊霎时显露。 剑意去势不减,径直劈中牌坊前那处兀自运行的星轨雕塑,璨芒一隙,石雕上半截应声顺着光滑劈面滑落,砸出轰然巨响。 一剑,云开,雾散,阵破! 无数被幻象所困之人皆被这一声轰鸣惊醒,残余剑气荡平四野,霎时魍魉散尽,天地清明。 于此同时,君寻手中长鞭一卷,直指十丈外,漂浮空中的黑袍人影! “胆子不小,还敢出来!” 他冷笑一声,金鞭之上剑气昂然,锋锐凌厉,直取敌人要害。 后者本欲伸手去抓倒地昏迷的容华,却不得不躲开这一鞭,就地一滚,立时起身飞向远处山林。 君寻沉着脸,却没动用紫焰追击补刀,而是快步走向雪白锦衣已被血迹洇透的少年,倾身查看。 还好,都是外伤,力量没有暴走,体内神器碎片也还在,只是失血过多,但性命无虞。 被幻阵分散至数里外的谢疏风也领着太华弟子赶到,见到那人远去背影忽然怔愣一瞬,旋即飞掠而来,剑眉紧蹙:“怎会如此?” 君寻沉默一瞬,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才一边扶起容华,一边低声开口:“……无事,师兄。” 他垂手,即将爬上手腕的火纹被尽数掩于广袖之下。无尽意化回金羽,飞落鬓边,再次伪装成一枚普普通通的饰品。 “圣明殿主,”君寻隔着白绫,锁定不远处仍在原处的乐少雅,颔首道,“承让了。” 他嗓音转冷:“只是阁下这布阵本领,恐怕还要再练练——” 君寻特意没有压低音量,周遭陆陆续续赶来的各宗门人闻言齐齐哗然。 全碧霄谁人不知,圣明殿主乐少雅乃是数一数二的阵法宗师,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圣宫今日的确有些仗势欺人,可这幻阵的威力大家也都见识过了,这人谁啊,竟敢大放厥词? 君寻似乎根本没有 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视线,轻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所幸今日遭人埋伏袭击的是不才小徒,可万一明日惨遭杀手的,是圣宫弟子呢?” “……莲华峰主,所言甚是。” 乐少雅当真顶天的好脾气,都被这样讥讽威胁了,还是悠闲地摇着扇子,毫无心理压力地认了输:“是在下学艺不精,今日之事,圣宫稍后定会给太华一个交代。” 君寻冷哼一声,懒得理他,揽着小徒弟向着不远处的白玉石山门走去。 谢疏风领着太华弟子紧随其后,围观众人见状,也立即跟上。 山门之后,九千九百九十九重天阶傲然耸立,其上不乏一些试图通过爬天阶拜入圣宫之人,正苦苦挣扎。 这些前来参加琅华宴的仙宗自然不必这般辛苦,数名锦衣华服衣缀耀日麒麟的圣宫直系弟子已然候在不远处,只待来人到齐,便唤来一团清云,直接将人带上与会期间的居所。 君寻面前等候的,却是名金裙玉带的貌美仙子。 他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极乐城主口中寻找复魂草的三人之一,圣坤殿主谢折衣。 她似乎是特意候在此处,见太华一行人走近,立时秋波流转,笑意吟吟地招了招手:“疏风!” 已然走到君寻身侧的谢疏风浑身一僵,冷着脸别开了头。 谢折衣裙裾飘飘,随着她的脚步,曳地长裙波纹流转,衬得耀日麒麟栩栩如生,似乎要一跃而出。 没得到回应,她拉长嗓音,又唤了一声:“疏风——” 边叫边迎,随云髻侧步摇曳曳,掠出辉煌细碎的华光,衬得美人温柔眉眼与谢疏风的剑眉冷目竟有几分相似。 “疏风,”谢折衣终于贴了过来,抱着谢疏风的胳膊,娇声道,“都几十年未见了,你就这般不愿再见到阿姊?” 谢疏风板着脸,毫不留情:“我没有阿姊。” 君寻轻咳一声,没心思去听二人的争执是非。 倒是一直揽在怀中的容华,适才被他灌了好几瓶灵药,此刻已然恢复些意识,悠悠转醒。 鼻尖缭绕着最熟悉的冷冽香气,少年双眸半睁,见到君寻线条精致优雅的下颌线,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化作酸涩委屈,海浪般层层漫上,眼圈一时 红了。 “……哭什么?” 君寻最受不得他哭,立时趁着容华还没来得及掉出眼泪时将人喝止,没好气道:“借着昏迷投怀送抱占便宜吃豆腐,且先记你一笔,日后好好清算。” 他一贯这样说话,次次怼得容华沉着老成不再,或羞恼、或气急。 可少年此次却没脸红,也未生气。 反正已经这样了,他模模糊糊地想,师尊救了我,是不是不想杀我了? 心头暖流取代了酸涩,容华大着胆子,借机又在如玉脖颈蹭了蹭,低低呢喃,嗓音轻得仿佛情人呓语,仅有君寻可以隐约听见。 “……那师尊便记住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3、不想洗白的二三天 “好啊。” 君寻扬眉,却是略略偏头,向着胆大包天的少年低低一笑:“可为师向来只记仇,被记住的皆已被我杀光了——” “乖徒儿,不怕么?” 容华目前恢复的体力还不足以支撑他一直说话,他缓缓阖眼,逐渐失去力气,却仍旧挣扎开口:“我会努力……不死的。” 君寻哼笑,不作表态。 一抬眸,金衣美人却不知何时绕过谢疏风,向着师徒二人贴了过来。 “呀,这位师侄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谢折衣娇呼一声,正欲一如此前搀抱谢疏风时那般,挽起容华手臂,却被君寻一侧身,避开了。 “多谢仙子关心,”他面不改色地将少年揽至另一侧,似笑非笑道,“小徒只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谢折衣也不尴尬,收回双手,佯作无意地抚了抚步摇流苏,关切道:“那可要好生调理,别耽误了折花会才好。” 容华似乎又恢复了些气力,想要抬头,却被君寻一把按下。 “小徒尚年幼,此番带他前来,不过见见世面罢了,不打紧。” 耳朵紧紧贴着青年胸膛,那人本就嗓音缥缈缱绻,此刻说话时引起的胸腔共鸣几乎震得容华头皮发麻。 他无意识地深呼吸几下,鼻间尽是独属于师尊的药草香气,分明清淡甘冽,却闻得少年几乎要醉倒其间。 谢折衣笑意嫣然,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疏风冷着脸抓住手臂,出言打断:“到了。” 清云载着众人来到一处海棠盛放的山头,缓缓降落。 此地,便是圣宫为太华宗安排的住所了。 谢疏风应已不是初次前来,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一行人脚踏实地后,他立即指着远处一方独立小院道:“师弟,你住那里。” 那院子幽静,且独立在外,门前一株花期正盛的百年垂丝海棠,花团仿若云霞,濛濛垂落,幽静别致。 君寻一眼看出院内灵气比其余各处充沛许多,意识到这应是给领队长老安排的住所,想要拒绝,前者却早有预料似的,满脸严肃。 “师兄交待,给你留个有汤泉的地方。” 意思就是,明月尘安 排的,没有商量。 “……好,”君寻略一思索,还是颔首道,“那便多谢师兄了。” 他没心思推让纠结谁该住在什么地方。 怀中抱着个打蔫的小狼崽子,眼看着灵识有损,昏昏沉沉,连句话都磕磕绊绊,说不利索。 君寻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若非尽力压制,火纹早就爬上脖颈,被人发觉了。 他们此时此刻最需要的,都是一处落脚休息的所在,越快越好。 是以君寻也不多客气,直接揽着容华进了小院,无尽意立时飞离鬓边,关好了门。 少年魂思迷蒙,感到周遭似乎安静了下来。 长睫轻颤,眼皮微掀,只见眼前飞快掠过花丛假山,又拐过一处竹门,整个人刹那间置身溟濛水汽之中。 他有些迟钝,只能感受到自己被放置于一处软榻之上,旋即眼前朱影摇曳,腰间一松。 容华缓慢反应过来,那抹绯色来源于师尊身上柔软飘逸的红衣,自己身上越来越松快的感觉……是因为君尽欢正在扒他的衣服。 容华:“……!!” 他识海“嗡”地一下,几乎是本能般缓慢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想要阻止君寻的动作,后者却随手一拨,直接将他拍落。 “师……尊……!” 容华心中焦急,却不知为何吐字艰难:“别……” “别废话。” 君寻没好气地将他打断,一手揪住少年里衣衣领将人拉起,另一只手则迅速粗暴地将他身上满是血污的外袍与中衣扯掉,丢去一旁。 容华只觉身上一轻,紧接着被一团烈焰包围。 他被烫得一颤,唇瓣翕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那滚烫的怀抱带着,整个人腾空而起,顷刻间坠入冰凉汤池之中! 四面八方袭来的水压令人一时气滞,君寻靠在池壁上,死死箍着浑身虚脱的容华防止他滑下去淹死,紧接着翻出乾坤袋,将内中冰灵髓尽数取出。 冰火天生相克,浓郁充沛的灵息几乎无需引导,便争先恐后地循着紫焰气息涌入仙脉。 无尽意化作金绳,在二人腰际牢牢绑了三圈,君寻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扳过容华的头,与其眉心相触。 这具身体虽弱,他自己的魂魄却是历尽轮回无数次,强盛得很。 既然容华灵识受损,最合适来引导修复的便是他了。 磅礴灵识带着炽热温度涌现而出,温柔却不可抗拒地将容华混乱残缺的识海抚平,捋顺。 小院之中一时沉寂下来,唯余引流竹筒中水流而下的泠泠脆响,幽幽回荡。 灵魂相触,君寻作为主动方,自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容华部分记忆。 他无心窥探他人隐私,一心速战速决,不料完成引导,即将收回灵识的瞬间,眼前蓦地闪过一朵莲花。 有修长匀称的手伸将过来,食指与中指轻轻勾过花萼,又一路抚过最外侧的花瓣,缱绻温柔。 君寻蹙眉,灵识却已然回归识海之中。 夜幕降临,一池冰灵髓也已消耗殆尽。 他向后一仰,阖眼准备稍作休息,怀中却开始传来异动。 容华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双膝跪立,趴在一个有些坚硬的温暖胸膛上。 鼻尖缭绕的冷香与池水冰寒的温度皆在提醒着他,自己正死死抱着一个什么人。 容华:“……” 冷静,冷静……冷静不了!!! 他抬眸,眼前是美人褪色花瓣般柔软苍白的唇;垂眼,便见师尊被蹭松的衣领下,露出一隙线条精致的锁骨。 所有血液几乎都在奔涌上头,第一反应就是趁着师尊没醒赶紧起身离开,却在动弹的瞬间,发现了腰间仍在尽职尽责的金绳。 容华只觉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他抓住无尽意,拼命想将长绳解掉,可偏偏后者不动如山,他费尽力气都无法将其松动分毫。 君寻本就困倦,又耗神为容华疗伤,此刻正是精疲力尽昏昏欲睡之际,本不欲搭理他。 可怀中那人却格外慌张,磨蹭挣扎个不停,直接把他惹烦了。 君寻睁开双眼,忽而一笑。 容华忙着解绑,根本未曾注意师尊竟然根本没睡,再反应过来时,便是眼前天旋地转,后背猛地撞上冰凉池壁。 伤处被乍然挤压,以剧痛来疯狂抗议。 容华眼前昏黑,只觉下颌被冰凉手指捏住,被迫抬头,耳边响起有些沙哑的轻笑。 “……小狼崽子,胆子大了,敢放肆了?” 腰间束缚不知何时消失,容华好不容易恢复眼前清明,才刚看清 君寻那张靡艳绝伦的脸,对方却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多哭一哭啊?” 容华:“……?!” 他试图辩解:“弟子没有,明明是……” 明明是君尽欢自己把他们绑在一起的,怎的又来找他的麻烦?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憋了一肚子起床气的君寻按了回去。 后者捂着容华的嘴,眯眼冷笑:“我许你狡辩了吗?” 少年瞪大眼睛,清澈墨眸溢满控诉。 君寻却看得心情转好,弯着眉眼道:“一会自己出去涂药,然后乖乖呆在这里,哪都别去,知道了吗?” 容华被他钳制,只好闷声点头。 君寻终于满意,起身踏着石级离开水池,旋即解开衣带,径直将湿衣褪下。 容华眼看着浸水后变得沉重冗杂的衣袍滑落,露出美人玲珑清艳的肩胛与蝴蝶骨。 月光之下,光滑背脊仿若人间瑰宝,兀自发着光。周身偏薄的肌理,更显得他蜂腰削背,似乎不盈一握。 不知怎的,容华眸底蓦地涌上一抹深色。 少年直勾勾的视线有如实质,君寻更换衣袍的动作一顿,忽然回首,眸底紫浪滔天。 “……好看么?” 容华乍然回神,别开脸,掩去了眸中异状。 君寻哼笑一声,换好一身轻便玄袍,穿戴整齐后,又对着月色遥遥一点,剑气禁制倏然展开,层层扩散,将整个小院笼罩起来。 布置完毕,他举步欲走,却忽闻破水之声响起。 “师尊!” 君寻脚步微顿,侧首回应:“嗯?” 容华见他行为,早已隐约猜到君寻目的,却还是忍不住发问:“……您要去哪?” 语毕,他便垂下视线,等待君寻说出“干你何事”四个字。可沉默半晌,却等来一声轻笑。 少年猛然抬眸,但见美人手中捏着一根墨绫,笑意吟吟,紫眸潋滟。 “——自然是去看看,乖徒儿究竟有没有说谎骗人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4、不想洗白的二四天 自从那日得知神器碎片在圣宮后,君寻就想着要伺机去瞧一眼。 明日琅华宴开幕,加之今夜众宗门入驻,圣宮上下定会疲于布置统辖,越忙,越意味着有机可乘。 他换上方便行动的玄衣,布好禁制留下伤药,径直离开太华驻地。 圣宮占地奇广,盘踞整座神谕山脉,门人多如牛毛,管辖都要费上一番功夫。 也正因如此,圣宮内部建筑分布也不能算秘密,只要有心,怎样都能弄到一份差不多的地图。 君寻展开手中有些破旧的纸卷,是极乐城容华喝醉了瞎逛时,他随手买的。 圣宮共分五大主殿,其中乾、坤、清、明四大圣殿分别统辖一方,呈众星拱月之势。最中心的区域,则归光耀殿单独管理。 碧霄界唯一一位圣人境强者,也居住于此。 君寻看着地图标记沉吟一瞬,决定直奔关键。 神器碎片这等宝贝,换做是他,定会时刻放在眼皮子底下。 最有可能的两处——圣人居所近神天,与贮藏各类秘宝典籍的尽星穹。 他打定主意,捏出隐藏气息的符纸,又唤出把普通灵剑,贴着山峰崖松的阴影缓慢飞向中央区域。 尽星穹是神谕山脉的最高峰,尖端没入云海之中,藏着光耀殿与近神天;山体之上则零星坐落着几处小楼,珠光宝气,金碧辉煌。 高崖中央位置,一面朱漆描金大门嵌于石壁之上,富丽堂皇,奢靡浮夸,正是尽星穹的入口所在。 君寻缓缓降落。 墨绫之下,堇紫眸底星海泛起涟漪,他循着灵力轨迹摸索片刻,旋即剑尖抵着薄弱纹路一撬,阵法自行退散。 君寻蹙眉,心道这防守阵法也太薄弱了些,还不如定春门囚禁俘虏的那一处。乐少雅难道看不出来么? 他略一思索,又捏出一道隐身符,拉开大门,旋身入内。 无论如何,先确认神器碎片的位置,才是第一要事。 踏入尽星穹的瞬间,周遭环境瞬变,陡然化作茫茫无际的星海。 君寻眸底微亮,立时发觉四面八方包括脚下,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星子,皆是一样被独立禁制保护的宝贝。 这些宝 物汇成银河,以一种特殊的规律流动着,玄奥深邃。 无尽意微颤,开始发出微光,与之前在定春门时一般,似乎对某物产生了微弱的感应,却不知为何没有自行飞出。 君寻调整方向,循着感应最为强烈之处举步而行。 一路上,无数星点擦身而过,却有自主意识一般避开了他。君寻扬眉,却见前方群星璀璨处,立着一道人影。 那是名与容华差不多年岁的少年,白衣金绶,玉簪金冠。 他原本正在点阅面前簇拥的群星,却在君寻停下脚步的瞬间,回首望来。 少年眉清目秀,雪白锦衣缀着耀日麒麟,装束一丝不苟,比白日里那些引路的直系弟子更为精致讲究些。 君寻立即猜到了他的身份——光耀殿天骄,郁雪归。 隐身符尚未失效,郁雪归本不该发觉他的存在,可少年早有预料般,向着君寻的方向颔首一笑,温声道:“见过仙君。” 后者沉默一瞬,缓慢抬手,将手中符纸撕裂。 无尽星海中,玄衣美人凭空出现,目覆墨绫,却衬得肤色愈发冷白,透着股惊心动魄的颓靡之气。 君寻定定看着他,缓慢开口:“……门口的阵法,是你所设。” 郁雪归眉眼柔软:“让仙君见笑了。” 君寻不置可否:“你早知道我会来。”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早在他对门口阵法生疑时,就想到自己大抵是被守株待兔了。 “仙君聪慧超群,”郁雪归抚掌而笑,“那您不妨猜猜,雪归为何等候于此呢?” 君寻双手环胸,神态从容:“不重要。” “你想说的,自然会讲——” 他忽而一笑,身影瞬间消散:“不想说的,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流光瞬至,磅礴剑意尽汇一点,径直袭向少年眉心! “我知道,仙君要找什么。” 郁雪归抬眸,深瞳倒映出悬停眼前的剑尖,面不改色微笑道:“圣宫确有神器碎片,且有两枚。” 少年抬手,掌心灵流汇聚,搭出一朵晶莹剔透的重瓣莲花,与君寻识海中由系统呈现而出的如出一辙。 “此物原名‘红尘万华’,本是碧霄界一位古神的本命神器。” 郁雪归嗓音轻柔,娓娓道来:“后来神 明陨落,红尘万华碎裂分散,散落世间,不知所踪。” 君寻凤眸微眯,缓缓收剑。 郁雪归笑意更盛:“据说红尘万华能窥破天机,逆天改命,使拥有者获得无上力量,甚至与天道齐平——” “不知仙君,想要什么呢?” 君寻薄唇轻勾,同样笑吟吟道:“我要你管?” 郁雪归:“……” 他面上仍挂着笑,却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仙君果非常人,是雪归无礼了。” 君寻没有理他,拂袖便走。 郁雪归却也不拦,只望着对方背影,低声呢喃。 “……终有一日,你会说的。” * 圣宫琅华宴,可谓是碧霄界一大盛事。 君寻昨日归来已是后半夜,又一大早被谢疏风拉起来,如今满肚子起床气,整个人气压低得过分。 除了容华与谢疏风,几乎所有人都躲了他几丈远,生怕这位“活阎王”突然发火,抓自己暴打一顿。 容华憋着笑,想到只有自己见过师尊白绫之下的黑眼圈,心中有些小得意。 “笑什么?” 君寻剜了他一眼,呲牙道:“杀了你哦。” 少年抿唇,努力将翘起的唇角压下去,却掩不住嗓音中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到要参加如此盛大的集会,心中有些激动。” “……哼。” 君寻勉勉强强信了他的鬼话,倚着少年上了琅玕台,便见一株遮天蔽日的雪白花树巍然矗立,树冠奇大,绵延数里。 仿若白玉雕作的雪玉琅花星星点点藏于叶间,远望仿佛簇簇新雪,圣洁无瑕。 无数桌案分列两侧,陈放于白石广场中央区域,各宗来客齐齐落座,便见天际流光袭来,化作五名锦衣玉带、身缀耀日麒麟之人,是圣宫五位殿主。 为首之人,正是光耀殿主,却芳舟。 他天生笑脸,且颇为俊美,上前一步开口道:“多谢各位拨冗前来赴宴,圣宫不胜荣幸,蓬荜生辉。” 话语间,半点未提昨日设下迷阵的行径,仿佛此事从未发生。 众人也不好出言,纷纷回应“客气了”,开始煞有介事地互相作揖。 君寻靠着容华肩膀,放心将人际交往扔给谢疏风,自己捏着酒杯抬眸,却于雪白花叶掩映间,瞥见一角绘彩描金 的玄衣。 “师尊在看什么?” 容华最先注意到他的动作,下意识抬头要看,不料君寻低笑一声,嗓音慵懒玩味。 “……好戏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却芳舟准备继续发言的瞬间,一声轻笑骤响。 众人不约而同抬头,只见镶满各式宝石的纯银刀鞘拨开枝条,露出一张邪异俊美的脸。 “各位,别来无恙啊?” 场上一时陷入沉默,下方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是何身份,竟胆大包天,敢爬到琅玕树上。 唯有四大仙宗的高层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却芳舟面沉如水,语气冷冽:“不知修罗城主今日到访,可有什么要事?” 全场哗然。 修罗城,魔域三宗之一,城主汨绝尤擅幻术,据说圣宫五位殿主都在他手下吃过暗亏。 汨绝似乎很享受下方惊疑恐惧的视线,随手一拨耳侧垂挂的孔雀羽,悠闲道:“也没什么事……” 他垂眸下来,咧嘴一笑:“就是贵宗人多,想给你们找点不自在!” 话音未落,汨绝猛然抽刀! 他那刀君寻见过,气息缥缈,常人根本看不清实体,只能隐约瞥见迷雾微芒。 却芳舟脸色大变,立即撑起防护,却终究失之毫厘。顷刻间,迷蒙雾气笼罩全场,与会众人顿时齐齐陷入心魔幻境之中! 容华拔剑防守,却眼前一花,已来到一处高崖之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他心下发沉,抬头只见两道熟悉身影相拥而立,而更远处的空中,则黑压压悬着千军万马,遮天蔽日,杀意凛冽。 “父亲,母亲……?” 容华怔愣呢喃,那两人却缓缓回身,向他伸出了手。 “容华,快来……” “来我们这边——” 少年眼神逐渐空茫,向前行去,对面的呼唤却陡然一转。 “孩子,这些年颠沛流离,很辛苦?” “世间有什么好留恋的?拔出剑来,跟我们走……” 容华痴痴看着那两张慈祥温柔的脸,手中逢春缓缓抬起,凑上了脖颈。 “对……就痛一下,我们一家就永远在一起啦……” “不要留恋了……除了父亲母亲,没人在乎你的……” 没人在乎他……吗? 容华觉得他们说得对,可不 知为何,眼前总是闪过一抹红影。 少年眼眶一热,竟心生抗拒,落下泪来。 “我……留恋……” ……留恋什么? 在这可恨的人间,他还留恋什么? 不,有一个人…… 眼前绯色愈发浓烈,逢春拼命嗡鸣挣扎,想要阻止容华自刎。 见他迟疑,长剑急鸣一声,竟兀自飞脱,向前刺去! 容华一惊,下意识要抓,却倏然被一团滚烫箍住手腕—— “容华!” 一声厉喝凭空炸响:“再不醒来,就不要你了!!!” 与此同时,那灼烫用力一引,容华被迫前倾,踉跄数步。 幻境随之崩毁。 无数光影碎片中,红衣仿佛一把利刃,强势闯入,将他拉回现实。 容华双瞳紧缩,眼前君寻后心处,却突兀地闪烁着一点银芒。 绯红衣料颜色逐渐加深扩散,洇出令人窒息的轨迹。更多鲜血顺着几无实质的刀尖滴落,几乎刺痛少年双眼。 君寻面前,汨绝握着刀柄,笑得妖孽邪异:“等不及了……快让我看看,你的心魔?” “——师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5、晋江独家的二五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幻境浓雾将整个琅玕台笼罩, 容华眼前却只剩下一黑一红两种色彩。 汨绝手中长刀不知何时已贯穿君寻胸膛,血液沿着几无实质的刀锋滴逝而下,顷刻间在三人脚下积起一小滩。 反观无尽意, 则被君寻倒握着,狠狠刺入汨绝胸腹, 几乎连剑柄都要被捅进去两份。 即便如此, 君寻左手还是牢牢握着容华左腕,力道之大,几乎将少年白皙皮肤掐得发紫。 容华恍惚间,眼前再次闪过高崖边缘,那一双相拥赴死的人影。 他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似乎要再次失去什么的预感分外浓烈, 少年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双手,去接住那一袭仰倒坠落的红衣。 可就在君寻倒入他怀中时, 二人左手掌心交错的瞬间,猝然一股灼痛传来。 容华轻“嘶”一声,下意识想要抬起左掌查看, 却不料眼前天地倒转, 周遭环境瞬时再变! * 君寻面无表情地抱臂而立,盯着前方不远处鲜花簇拥的山谷隘口。 遮眼白绫不翼而飞,贯穿胸口的刀伤也不见了, 左右后方皆是一片浓雾, 指向意味不要太明显。 一切种种,都在提醒他,自己陷入了汨绝织造的心魔幻境。 君寻哼笑一声, 眸光转冷。 巧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心魔,倒要看看汨绝这幻境有什么玄奇。 打定主意, 君寻也不犹豫,举步迈出,踏着断断续续的青石板路进入谷口。 此地幽静,隐约有山涧水流泠泠之声,各类花草随风摇曳,像块天然生成的地毯,沿着君寻前行的方向一路铺陈,引他走向未知的尽头。 复行数十步,又拐过一处转角,君寻立时捕捉到一缕清澈琴音。 乐声淙淙,泉水叮咚,伴着细风中裹挟而来的辛凉莲香,温柔地抚平了青年周身所有躁动与郁结。 君寻只觉脚步愈发轻快,踏着浅草再绕过一处天然形成的巨石,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半露天的山谷,一线极为细弱的白练由顶部豁口飞流直下,于下方浅潭之中溅起一片跳珠碎玉。 洁白莲花随着水波摇曳,那股指引君寻前来的香气似乎正是源于此处。 浅潭边缘,矗立着一处青竹搭就的小屋与凉亭。一株树冠奇高的桐花树在屋脊后探出身体,濛濛花团互相掩映,锦簇浪漫。 一名乌发雪衣之人正独坐亭中,玉指轻拨,悠然抚琴。 他面朝潭水,侧对君寻,广袖白衣式样简单,长发也只松松编作发辫搭在肩头,却有如一捧新雪、一轮清月,好似短暂造访人间的仙,出尘绝世,衣无纤尘。 不知为何,君寻看见他的第一眼,立即意识到,虽然衣着不同,可此人正是此前紫珠梦境时,孤身伫立莲池中央的那名白衣人。 这人几次三番现身梦境,君寻却始终没能看清对方长相。 此时不过数丈之遥,他立即加快脚步,想要一见那人真容—— 琴声缓缓止歇。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白衣人双手按弦,从容起身。 干净柔软的广袖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起层层雪浪,君寻身形微顿,只见那人边抚平衣襟褶皱,便缓慢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润俊美的脸。 君寻一时哑声。 那人轮廓分外温柔儒雅,青碧色眼眸仿若世间最为剔透清澈的美玉,连眼神都仿佛带着温度,凝望时专注深情,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欲说还休。 可他却只是微微偏头,笑意清浅道:“阿寻,你回来啦?” 君寻没有回应。 他死死盯着白衣青年,眸底紫光流转、星海翻涌,却丝毫看不出那人身上究竟有何玄机。 而对方倒好似没有留意他的沉默与疏冷,反倒捏着曳地衣袍拾级而下,边走边笑:“我找了好久,才寻到这处山谷。所有景致皆是按照阿寻那日所言,又添了些旁的摆设,住起来会更舒服些——” 语毕,他也刚巧停步君寻面前三尺处,嗓音轻柔缱绻:“阿寻,喜不喜欢这里?” 君寻回神,诚实道:“喜欢。” 这座山谷无论是布局,植物,还是景致花草之流,都完美吻合了他所有的审美点。 说不喜欢,才是扯谎。 白衣青年闻言,笑意愈发温柔,似乎对他的回应早有预料,眼神又些微雀跃欣喜。 他忽而上前一步执起君寻双手,垂首轻吻他的指尖,旋即眉眼弯弯道:“那我们不走了,就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就这? 这是他的心魔幻境?? 青玉似的眼眸之中满是赤诚与期盼,君寻看着他,唇瓣微动,本欲直接出言,残忍拒绝,眼眶却蓦地一热。 视野顿时模糊,无法控制的泪水顺着青年飞扬靡艳的脸颊轮廓流下,飞快在他胸口衣襟砸出点点暗色水渍。 君寻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自己缘何流泪,甩开那人双手飞身而退。 烦躁潮水般涌上心头,而他只想将此地毁个粉碎! 平地罡风骤起,卷着草叶与花瓣,逐渐汇聚成滔天剑意。 君寻冷冷看着仍在微笑,似乎对危机一无所知的白衣人,心念一动,便要出手—— 一把光剑,却比他更快,顷刻间贯穿白衣人胸膛。 君寻本已伸出的手微缩,直觉迫使他抬头仰望,但见数不胜数的光剑瓢泼大雨般飞落而下,每一柄都直直刺穿白衣人身体,毫不容情。 他向着散去周身剑意的君寻迈开腿,双足立时被光剑钉上地面;伸出手,手臂便被更多的光剑贯穿。 可青年却还是笑着,面色越发惨白,神情却愈加温和柔软,似乎只是想要帮他拭去颊边泪痕。 “阿寻……” 君寻面无表情,听见他有些吃力道:“别哭……” “阿寻……” “别怕……” “……阿寻,等我。” 滔天狂风卷地而起! 白衣人身形顷刻间撕裂,化作飞扬冰雪。整个世界花草摧折,山川崩毁,种种美景,皆被茫茫大雪埋没掩盖,再无踪影。 容华一进来,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他修为不到仙人境,尚且无法抵御寒冷,只能裹紧衣袍,举目望去。 虽不知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可他知道这里大抵是君尽欢的心魔幻境。 按理说应该显现出师尊的心魔来,可此地天地一色,入目皆是空茫白雪,分明什么都没有。 容华有些疑惑,腰侧长剑却细细铮鸣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少年召出逢春,长剑微微一晃,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此地积雪几乎没过膝盖,容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逢春翻过一处雪坡,但见远方雪原之中,正缓慢移动着一个红影。 凝神细看,果然是师尊。 宽松单薄的红衣不断被狂风卷着朝各个方向翻飞,几乎要将那单薄身影撕碎。 容华稍稍松了一口气,想着先与师尊汇合,再想办法与其一同离开幻境。谁知才刚抬脚,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扑哧”一声脸朝下摔入雪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扣住了脚腕,容华一惊,顾不得拍去雪屑,立即握住逢春反手一削! 剑光绵密,直接将面前数尺范围的积雪削飞。 漫天雪尘中,少年愣愣望着眼前景象,一时有些失语。 ——原来这没膝的深雪之下,竟是数不胜数的尸体! 这些尸身皆着白衣,容貌被冰花覆着,看不清楚,却隐约能让人辨认出极为相似的面部轮廓,似乎格外柔和俊美。 换句话说,这些尸身,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是怎样的深仇旧恨,才能让君尽欢的心魔幻境之中,全是这一个人的尸体? 容华手中灵力运转,想要化开距自己最近一具尸身面上冰壳,却不料自己那一剑早已吸引了君寻注意。 危机感临身,容华立时就地一滚,正巧险险躲过身后袭来的剑气! 那些尸身却没有这么好运,竟被这股磅礴力量霎时击碎,化作新的雪尘。 容华惊魂未定,翻身回望,红影却霎时现身眼前,紧接着一只烙铁般滚烫的手如电袭来,死死扼住了少年喉咙! “师……!” 君寻面无表情,紫眸空茫,面上两行未干的水痕,似乎才刚刚哭过。 幽紫色火纹已然爬满指尖脖颈,此刻正蜿蜒着攀上那张绝美的脸,将其衬得愈发妖异颓艳。 容华看得愈发惊心,难以想象君尽欢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流泪,可这人的状态确实不太对。 似乎是被魇住了,做事全凭本能。 此刻突然袭击,也是因为容华方才放出了不属于这个心魔幻境的剑气,才激发了他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制。 “师……尊……!” 颈侧的手越收越紧,容华陷入雪中,开始气滞。 少年想要咳嗽,却根本无法喘气,缺氧造成的感觉令他头晕目眩。容华无意识去推君寻手臂,指尖却只能触到他缀满冰雪的长发。 想到现实中的师尊胸口还有一道致命伤,容华心中焦急,原本漆黑通透的眸底,却乍然泛起一缕碧玉微芒。 君寻微怔,有些茫然地偏头,手上力道同时随之放松些许。 容华原本已然开始耳鸣,见他犹疑,立即忍着不适放出灵力—— 师尊每次伤重发作似乎都要用冰灵髓压制,只好赌一赌了! 冰雪之中,自是水灵气更胜一筹,此地几乎可以算是容华的主场。 温和灵力携浅淡水汽涌向君寻,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他的仙脉。 刹那间,火毒一拥而上,顷刻将容华一缕灵元蚕食。 仙脉传来一阵隐痛,少年咬着牙,调动全身灵气,猛然发力! 一阵天旋地转,二人位置登时对调。 君寻下意识要挣扎,却被容华死死按住,少年深吸一口气,阖目低头,与他眉心相触。 源源不断的温和灵力由肌肤相接处被容华引渡至君寻体内,以一种近乎献身的形式不断消磨着后者仙脉中熊熊燃烧肆虐的紫焰。 与此同时,少年灵识也尽数出动,梳理着君寻混乱不堪的识海。 怀中人挣扎幅度逐渐变弱,容华咬着牙,拼命榨取仙脉中所有的灵气来中和君寻的火毒。 可他毕竟只是凡人境,灵力储备本就有限,又没能打下好底子。是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明显感到后继无力,浑身剧痛。 可就在他抽干最后一缕灵力的瞬间,一股暖流顷刻由丹田涌出,代替了容华本身的水灵气,海浪般涌入君寻仙脉。 容华一愣,却没心思细想,忙引导那股力量温柔抚平了狂暴肆虐的紫焰。 君寻面上紫纹褪去,再度恢复平日里靡艳清圣的美貌。 容华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累得翻身倒向一旁的雪地大口喘息起来。周身仙脉酸胀疼痛,连动一下手指都险些让他龇牙咧嘴。 ……不过所幸,救回来了。 身侧红衣微微一动,君寻悠悠转醒。 他有些茫然,缓慢起身,立即注意到了一旁仰倒在地的容华。 少年面色惨白,一副虚脱模样,脖颈上还列着道紫红淤痕,怎么看都像是他的手笔。 君寻隽眉紧蹙,分明记得方才是身处一座花草锦簇的竹屋山谷之中,怎的转眼成了这样一片天地? 还有这雪…… 君寻视线落在雪层之上,总觉得下面好似掩了什么东西。 容华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君寻似乎要对雪面之下的东西产生兴趣,立即出声道:“师尊!” 君寻抬眸,表示疑问。 见他身陷幻境竟还记得自己,容华一骨碌翻身起来,正色道:“我们被汨绝暗算了,身受重伤,您再不出去可能就要鲜血流尽而亡了!” 君寻:“……” 他左手按上胸口,立时隐隐作痛,浑身也没有力气,头脑发晕,的确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容华看着他的反应,终于知道自己身陷幻境时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模样了。 想到君寻与汨绝交手负伤还不忘了拉自己一把,容华大着胆子一把抱住对方手臂,眼圈开始泛红:“弟子愿意和师尊死同穴,可汨绝那混蛋杀害师尊却能逍遥法外,弟子只是想起便觉死不瞑目!” 以师尊的性格,听了这句话还不生气算他输! 果然,君寻放在手臂被挽一事上的注意力顷刻转移,瑞凤眼一眯,危险道:“……汨绝?” 容华见状,立即搀着师尊起身,后者红衣烈烈,冷着脸向前伸出右手,虚虚一握。 漫天风雪顷刻凝结,又转瞬收束,在他手中化出一把冰凌长剑。 君寻仰头,剑指苍穹,旋腕横劈。 无尽剑意拔地而起,弹指间化作一道光弧飞袭而出,直接将幻境天空劈作两半! 黝黑深壑横亘天穹,雪地寸寸碎裂,二人眼前一花,顷刻间回到现实。 浓雾仍未消散,君寻睁开双眼的瞬间,气机立时锁定了不远处的汨绝,顷刻间飞身而起,一剑劈去—— 幻境之中时间流速极快,实际上他们才进去了几个呼吸,汨绝也没想到君寻能这么快脱身而出,躲避攻击的同时哈哈大笑。 “美人心魔如此深重,竟是最快脱身之人,本座着实佩服,佩服!” 长刀飞快格挡着无尽意锋芒,他嘴皮子却一时不闲:“唉,怎么办?本座对你愈发感兴趣了!美人儿,与我回修罗城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君寻攻势稍缓,忽然扬唇一笑:“什么都行吗?” 就很奇怪,对方分明白绫覆目,遮去了五官中最为灵动的双眼,可他这一笑,却仍能使人心神一荡,有些失神。 汨绝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心下愈发悸动,下意识点头:“没错!你想要什么?” 君寻笑意更盛:“我想要你——” 他剑锋忽转,劈向汨绝四肢:“对我五体投地!” 后者本为他前半句心绪微乱,又被他后半句所惊,险险侧身避开剑锋,却见美人攻势骤然加快,第二剑直接砍向他右腹部。 “肝胆相照!” 第三剑直接向着心房刺下,君寻笑意吟吟:“推心置腹!” 如此快的剑法,加上无尽剑意,汨绝面上妖冶笑意终于沉寂,双眸却亮得吓人。 面对这美人,自己唯一的优势便是织幻,却也被他破解,这种抛却一切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却是收刀入鞘。 “看来你做不到啊。” 君寻懒懒挽了个剑花,似乎胸口贯穿伤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耸肩道:“很遗憾,看来你与美人无缘了。” 汨绝捂着胸腹部的伤口,笑得快意潇洒:“怎么无缘?本座倒是觉得与你缘分深厚得紧呢!” 迷雾逐渐散去,琅玕台之上,逐渐响起众人被先后抛出心魔幻境的痛苦呻吟。 汨绝倾身凑过来,嗓音蛊惑:“美人,我记住你了——” 君寻冷哼,一剑劈去,后者却身形瞬散,唯余肆意笑声回荡天际。 “却芳舟!老子玩够了,下次还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脱身幻境的却芳舟闻言,天生和善的俊脸气得铁青,直接沉声下令:“圣宫各殿听令!立即封锁山脉,全力捕杀修罗城主!” 此起彼伏的灵光顷刻于环绕四方的各个山顶冲天而起,顷刻汇作大阵,将整座神谕山脉笼罩而起。 君寻身形微晃,容华立时扑过来,将人稳稳扶住:“……师尊?” 对方没有回应,满面倦色。 谢疏风已然醒转,见状飞身赶来,剑眉紧蹙:“是你击退了汨绝?” 场上都是无尽意的剑气,想必是一场恶战。 君寻阖目靠着容华肩膀,唇角勾起,懒散道:“不是我,是容华。” 谢疏风:“……” 他默了默:“还能贫嘴,看来死不了。” 君寻眯着眼,眸光透过白绫瞥见快步赶来的圣宫五绝,忽然伸出手,扯了扯前者袖角。 “师兄,”他示意谢疏风回头看,旋即拖长嗓音,软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谢疏风:“……” 青年一双厉眼扫过君寻隐约露出幽紫纹路的领缘,立时身形微动,将师徒二人挡在身后。 容华则借机为君寻整理衣领,将缓慢攀爬的火纹遮好。 “多谢这位……太华宗的仙君,”却芳舟含笑作揖,眸光试图绕过谢疏风,与君寻直接沟通,“不知仙友名讳?若受了伤,在下也略通医术,愿意尽绵薄之力。” “……君尽欢。” 君寻哑着嗓子报了名,对方立时作恍然大悟状:“啊,是在下无礼,不知阁下竟是莲华峰主——” 却芳舟转向谢疏风,笑眯眯道:“看来此次与会的弟子颇得重视,竟能得到太华两位峰主的照拂,当真是少年英才,天资纵横呢。” 谢疏风面无表情地再次挡住对方试图越过自己的视线:“我师弟闭关多年,此次前来,只是好奇。” 他顿了顿,忽然冷哼一声:“我太华门人先在山下幻阵遭伏,又在琅华宴负伤,依我看,圣宫还是好生排查一下自己门下,别来者不拒,什么人都收。” 君寻还是头一回见谢疏风这么毒舌,笑得身体发颤,又引动伤口,咳嗽起来。 却芳舟立时一惊:“莲华峰主可是身体有恙?快让在下看看——” 他说着,便要绕过谢疏风上前,后者面色愈冷,正欲出手阻拦,却闻更加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原本扶着君寻的白衣少年面色惨白,咳得惊天动地,就在二人看过来时,直接两眼一闭,晕了。 反观君寻,却老神在在地揽过少年,无奈道:“小徒伤重,还需尽快回去调养,诸位,恕在下不奉陪了。” 语毕,未待众人出声,便直接召出一柄灵剑,御剑而去。 一般情况下,各宗内部都是不允许门人随意御空飞行的,可如今倒也不算一般情况。加上谢疏风正臭着个脸等他交待,却芳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走了。 君寻这剑御得相当波折诡谲,二人几乎是拐着弯落在太华宗驻地,容华还没站稳,身侧美人便身子一歪,软软倒地。 少年大惊,立即一把将人抱回:“师尊,如何了?” 怀中人却秀眉紧蹙,面色惨白,已虚弱到说不出话了。 容华深吸一口气,道声“冒犯”,旋即倾身,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向着小院走去。 无尽意主动承担开门关门的要务,君寻靠着少年肩头,勉强攒聚起一丝清明,薄唇微启。 “去……水里……” 容华应“是”,足下一转,抱着人往汤泉而去。 他纠结了半晌要不要学君寻为自己疗伤那样褪下外袍,又觉得深有冒犯,只好连人带衣放入池中,又掏出身上所有的疗伤灵液倒入水中,助师尊恢复。 谁知才一松手,君寻便一歪,险些没栽进池子里。 容华一惊,赶忙将人扶住,可对方浑身虚脱,又有致命伤,自己根本坐不住,眼看着就开始向下滑。他纠结片刻,只好自己跳入汤池,将师尊牢牢抱入怀中。 君寻浑身滚烫,容华简直都要被烫得麻木了,连池中原本冷冽的山泉水都开始逐渐升温,成了温泉水。 容华心道这样不是办法,只好牵起君寻一只手,再次开始运转体内灵力。 适才在幻境中,他的水属性灵气是对师尊的伤势有效果的,如今在外面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清凉温和的灵元进入经脉,终于将君寻的意识稍微拉回来一点。 他靠着容华肩头,忽然觉得小狼崽子好像长大了些。 朦胧视线望着容华细致柔滑的下颌线,君寻忽然低笑一声。 “现在杀我……可是最好的时机,”他轻咳几下,硬撑着说完,“你怎么……不动手?” “……你别说话了。” 容华握住他的手一紧,输送灵气的力道更大了些。 水火互克,相遇本就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在人体内? 君寻却只是眉梢微动,边咳边笑,嗓音破碎。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忽然浓郁起来的莲香,终于失去了意识。 察觉怀中重量变沉,容华立即意识到师尊这是撑不住,陷入昏迷了。 他松了口气,开始专心致志地引导灵气安抚紫焰,一轮复一轮,直到怀中温度恢复正常,池水之中药液耗尽,“温泉”再度变回冷泉。 一抬头,竟已是月至中天。 仙脉枯竭数次的酸涩感遍及全身,容华轻叹一声,抱起沉沉昏迷的师尊离开水池,回到房间。 逃避多久,也还是要面对的。 容华将人放在外间软榻之上,拼命洗脑自己湿衣伤身,再不换师尊还要生病,旋即指尖颤抖着,拉开了君寻的衣带。 杂乱无章的衣料被他飞快拨下,容华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君寻身体,可又要取过布巾将人身上水渍擦干,再上药,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 一折腾,又是一个时辰。 他怕又将师尊沾湿,飞快换掉身上衣物,又运转灵力,将二人湿漉漉的长发烘干,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抱起君寻,走向内间,将人稳稳放置榻上。 直至此刻,容华才松了口气。 灵药耗尽,贯穿师尊胸口的刀伤应已愈合的差不多了。 他伸手拉过软被为君寻盖好,起身正欲离开,衣袖却感受到了一股拉力。 低头查看,却见君寻昏迷中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袖角,容华试图去掰,却发现对方攥得恁紧,只得放弃。 容华有些发愁,正蹙眉思索要不就撕掉这一截袖子,却蓦地听见一声低吟。 “不……” 他以为君寻醒了,抬眸去望,对方却仍旧双眸紧闭,只是此刻眉心蹙起,似乎做了什么不太好的梦。 容华垂首去听,身形陡然僵硬。 就在距离拉近的瞬间,他眼尖地发现一滴泪珠溢出美人眼角,飞快淌入发际。 于此同时,君寻断断续续的呢喃终于清晰。 “别……丢下我……” 与之对应的,是袖角愈发强烈的牵引。 容华默了半晌,终于轻叹一声,掀起下摆,合衣躺到君寻身侧,又小心翼翼将人揽入怀中,阖起了双眼。 昏暗内室之中,兀地涌满馥郁莲香,缱绻醉人。 * 君寻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睁开双眼,视线微移,望向内室窗栏间投下的晨光。 哦……早上了啊。 他不记得睡了多久,只觉得似有莲花香气将自己包裹,很久未曾睡得如此安心。 身上除却有些发僵外,体温、经脉、封印……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此前困扰他很久的火毒也减弱许多,最起码君寻清醒时,不会再时时刻刻经受灼身之痛。 他有些迟钝,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盯着身上的雪白冰丝内袍出了一会神,终于注意到外间传来的动静。 君寻下意识抬手一抚鬓角,无尽意还在,左腕濯心也在。 于是他缓慢起身,随手拉过一旁红木架子上的外袍,披衣走了出去。 外间光线更为充足些,一面落地水镜前,身着雪色锦衣的劲装少年正叼着根发带扎马尾,明眸皓齿,身姿挺拔。 容华立时通过镜面反射发现了那抹红衣,先是一只手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后,大喊一声:“师尊!!” 君寻沉寂好久的耳朵被他一嗓子震得“嗡”了一下,却见少年随手飞快缠了两圈发带,转身扑了过来。 他本能想躲,可睡了太久,反应有些迟钝,于是不偏不倚地被容华抱了个满怀。 少年剔透眼眸亮晶晶的,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师尊!您终于醒了!您都睡了足足七日七夜了,琅华宴昨日已结束,您再不醒连折花会都要错——唔!” 君寻一手捏着眉心,一手捂着容华说个不停的嘴,恹恹道:“我睡了这么久?” 容华点点头。 君寻又望向他:“那你收拾打扮,是要去折花会了?” 容华又点点头。 君寻松手,沉吟道:“我看你身上灵力波动似乎晋级了……这几日去哪修炼了?” 小狼崽子身上分明已是仙人境的气息,且已凝实,想必几日前就已突破了。 容华这回不点头了。 他抓了抓头发,移开视线:“呃,就是……打坐调息,攒起来了,就晋级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七日间,容华无事可做,便日日运转灵力助师尊疏导经脉。 只是每每灵元耗尽时,总会有股温和力量由丹田涌出,非但能够压制火毒,也顺便助他拓宽了经脉,不知不觉便修入仙人境了。 这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更别说整夜抱着师尊睡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君寻显然不信他的鬼话,哼笑一声,却没继续追问,懒懒挥手:“……去吧。” 容华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恭敬行礼后快步离去。 小的走了没多久,也就君寻伸个懒腰的功夫,大的就来了。 谢疏风人还在院中,声音已然飘了进来:“和周公下棋赢了几盘?这么快就被踢回来了?” 君寻:“……” 他戴好白绫,双臂环胸倚着门框,没好气道:“一局没赢,我气炸了,自己滚回来的。” 谢疏风踏入房门,先是从头到脚好生将君寻打量了一遭,这才缓缓点头道:“不错,比之前还精神些。” 君寻表示赞同。 不知为何,这一觉睡起来他确实觉得哪哪都舒坦,甚至比才穿越时还要好上不少。 谢疏风满意道:“既如此,我们也放心了。” 说着,他右手并出剑指飞快凭空写出两道信符,放走了。 君寻隐约猜到一道是给明月尘,另一道……恐怕是给陆栖霜的。 他百无聊赖地捏着头发,视线扫过对方腰侧一枚玉牌,伸手指了指,奇道:“这是何物?” 谢疏风见他似乎对其很感兴趣,扯下玉牌递了过来:“折花会的信物。” “圣宫有一宝,可自成逻辑,构造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参与折花会的弟子进入小世界完成任务,累计功绩——玉牌则是‘监督者’的身份象征。” 君寻扬眉:“监督者?” 谢疏风点头,言简意赅:“防止有人不择手段。” 君寻忽然来了兴趣,晃晃玉牌穗子,笑吟吟道:“我猜师兄肯定对此没兴趣,不如寻来替师兄做这个监督者吧?” 谢疏风默了默:“……你说得对。” 他说着,又有些犹疑:“只是你伤势初愈,会不会太过勉强?” 君寻笑眯眯:“出去打一场?” 谢疏风点头:“好的,那你去吧。” 他说完,又好生交待了一通折花会的规则,这才放君寻催动玉牌,进入小世界中。 * 容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昏暗地牢。 折花会为了考核参与者的真实实力,所有人开局身份都是很低微的,是以容华虽不意外,却仍旧心头发堵。 ……这个地牢与他被定春门囚禁三年的那一座太像了。 少年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暗自调息,尚未入定,便被杂乱脚步声与锁链碰撞声吵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却见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正在开启牢门,见他没死,立时道:“没死?没死就快滚出来,城主召见!” 容华没有回应,慢吞吞起身,跟着侍卫来到地牢外层一处大厅之中。 厅内已站了九名少年,略略一瞧,皆是此次参与折花会的弟子。 那侍卫嫌容华走得慢,一把将他推入人群,旋即高声道:“城主格外开恩,全赖你们这副皮相,今夜都给我放仔细点!若敢怠慢城主大人,直接把你们拖出去喂狼!” 见少年们垂头不语,侍卫竖起眉毛,又是一吼:“都聋了?听懂没有?!!”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后,才齐声敷衍:“是……” 侍卫冷哼一声:“走吧!” 一行人终于离开地牢,沿着长廊向别苑行去。 容华缀在队伍最末,同时留心着周遭陈设与侍从分布,脑海中已然开始盘算逃跑计划。 那侍卫见他越走越慢,又不耐烦地一搡少年后肩,厉声道:“磨蹭什么?再不快点直接把你扔去喂狼!” 容华抬眸,望向眼前近在咫尺的大殿,胸中计划已然成型。 少年们都垂着头,跟着大殿侍女进入殿内,列成两行。 容华也跟着站好,准备先静观其变。 谁知一抬眸,却瞥见重重绯红帘幔后,一人被仔细搀扶着,送上了正中宝座。 他歪歪斜斜坐定,侍女们则手持长柄金钩,一层层勾开了帘幔。 绯纱遮掩越来越薄,从只能看出是个人,到逐渐显现出那人的轮廓来。 这城主翘着二郎腿,斜倚宝座,单手撑头,分明是个极没正型的坐姿,却显得他格外慵懒矜贵,同时给人一种常年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不会吧??? 容华愣愣盯着绫纱后愈加明显的人影,有些不敢相信。 可事实总是如此残酷。 最后一层纱帐拉开,终于显露出一袭更为耀目的红。 容华自然认得……那人身上的红衣,甚至里面的内衫,都是他亲自挑选,甚至……亲手更换的。 或许是少年眼神太过直白,“城主”几乎立即注意到了容华的存在。 他蓦地一扬手,指间一枚甩来甩去的穗子便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砸向容华。 后者下意识伸手,接了个正着。 同心结串着枚金珠的大红璎珞躺在手心,明晃晃的,甚至残存着对方把玩时留下的体温,与一股清淡冷冽的草药香气。 容华抬眸望去,那城主便忽而一笑。 “看我干嘛,小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v章评论全部掉落小红包哦!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6、晋江独家的二六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就在这一来一回的当下, 几名美人已由后厅鱼贯而入,齐刷刷将那红衣城主围了起来。 有人捧着酒具,有人抱着果盘, 还有持扇捏肩的,环肥燕瘦, 什么类型都有。 君寻眯着眼, 随手捏起酒盏,旋即起身,缓步拾级而下。 一袭红衣摇曳绰约,衬得那人愈加张扬靡艳。 他走在装饰俗艳丽奢靡的大殿之中,却仿佛正在踏下神龛, 游历红尘。 这种美已然超脱皮相,哪怕双眸被白绫覆盖, 也令人忍不住想要跪倒在他面前,心甘情愿将一切奉上。 与之相比,此前转出来的几人只能称作下等姿色, 甚至比不上这城主的一根头发丝。 少年们动作极其一致, 先是发愣,旋即猛吞口水,皆是一脸不敢相信。 他们刚刚进入小世界, 听闻城主酷爱美色时, 只觉得这样一个色批,定然相貌猥琐丑陋,再不然便是狰狞可怖, 反正不论如何,都不该是个这样的美人。 自己都是人间绝色了,还收集那些胭脂俗粉作甚? 作绿叶衬托自己吗?? 只有容华最一开始惊讶了一瞬, 如今已然恢复镇定,甚至只要师尊在身边,他就莫名会觉得很安心。 只是准备的逃跑计划用不到了,倒可以想想该如何取胜。 ……他不想师尊丢脸。 君寻透过白绫,眸光饶有兴致地次第掠过几位少年的脸,就是不看容华。 后者也不回答他方才的发问,只在一旁沉默着,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那侍卫见状,立时上前一步,作揖恭敬道:“城主大人,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是皮相漂亮的,请您挑选。” 君寻轻笑一声,将金盏酒液饮尽,旋即转着酒杯,还真溜达着一个个端详起来。 还别说,这些侍卫眼光不错,挑出来的少年个顶个的清秀好看,只是在君寻紫眸之中,只是再看他们身上的仙力水平。 灵根纯净,修为扎实,又都是仙人境上下,瞧着貌似都是来参与折花会的各宗弟子。 谢疏风说过,小世界会默认为监督者选择一个最方便监督协助的角色,只是未曾想,给了君寻这么一个设定。 他心中好笑,脚步却停在了第九位少年,也就是容华左侧那人面前。 清冽冷香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容华收回思绪,却见红衣美人忽然将手中金盏一抛。 那少年有些惊慌,手忙脚乱地接住,再抬头,便闻那城主懒懒一笑。 “这个倒还不错嘛。” 他说着,便抬起手来,向着惊慌少年伸出两根手指—— 这个动作,容华再熟悉不过。 眼看师尊要勾到那人下巴尖,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骤然出手,一把握住君寻手腕! 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被迫悬停半空,惊慌少年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 君寻薄唇勾起,似笑非笑:“大胆,谁准你碰本城主的?” 容华也为自己无意识的行为一怔,闻言乍然涌起一股逆反心理。 他含着笑,非但没有松手,反倒牵着君寻皓腕引至自己面前,旋即垂首,神情虔诚地吻了吻那人海棠花苞似的指尖。 “请城主原谅,”容华抬眸,剔透眼眸亮得摄人,嗓音柔软,“我只是怕弄脏了您的手。” 君寻面不改色地由他抓着,神情玩味:“碰他会弄脏,那碰你就不脏了?” 容华微笑,却是暗中释出一道灵力,直接由二人肌肤相贴处淌入君寻体内。 清冽温和的气息由指尖开始蔓延,安抚着君寻时刻发烫的仙脉,后者没有说话,白绫之下的凤眸却舒服得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猫。 少年见目的达成,眸光微动,笑容温软:“……我干不干净,城主大人不知道吗?” 两人在这打机锋,其余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不敢出声。 那些侍卫见容华竟敢亵渎城主,几乎要拔剑上前,可此刻见城主的模样,却又好似兴致极盛,一时有些犹疑。 大殿之内陷入沉寂,良久,君寻才哼笑一声:“这么主动?” 他抽回手臂,少年恭敬垂首,便闻前者又道:“也行,那就你吧,的确也是最标志的。” 说着,他脚下已然迈开步子,向着殿外行去,容华立即紧紧跟上。 徒留少年们与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领头那人开了口,高声问道:“城主大人!那剩下这些……?” 君寻头也没回,摆了摆手,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给他们个住处,好好招待。” 几人立即称是,领着少年们向另一方向行去。 * 大殿距城主寝殿并不算近,中间尚需绕过好几重回廊。 容华默不作声地跟着君寻,只见一路走来,都有各类美人或遥遥行礼,或凑过来请安,简直像是进了名花园,百花争艳,好不热闹。 此时小世界已然入夜,这些人却好似全然不需要休息,一个接一个地与他们“偶遇”。 可君寻倒是对自己的身份接受良好,面对这一群围过来的莺莺燕燕,几乎各个都要招呼一声、调笑两句。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眸底微暗,倏地划过一缕青芒。 好不容易来到了城主寝殿,容华立即在君寻身后关好殿门,转身便见那人又没骨头似的倚去榻边,正捏着一颗蜜饯往嘴里丢,半点没个正型。 “师尊,您怎么会进入小世界,还成了城主?” 容华走过来,蹙眉道:“光耀殿主不是将监督者玉牌给了谢师伯吗?您才醒,应该好生调养身体,怎么动不动就乱来?” 君寻百无聊赖地听他好生念叨了一通,兀自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手中玉牌,语气悠然:“来玩玩呗。” 容华一脸不赞成:“进入小世界须消耗大半灵识之力,师尊既然进来了,却也不该找如此多的美人簇拥身边……过于纵情声色,于灵识恢复无益。” 这一股莫名其妙的酸劲,君寻听得想笑,顿时起了玩心,一本正经地反驳:“谁说的?为师听闻世间有种‘灵、识、相、交’之法,对魂灵恢复大有裨益——” 容华:“……” 那只不过是“双 修”的另一种好听些的说法罢了!!! 他越想越不高兴,竟是直接举步上前,蓦地倾身扶住卧榻边缘。 君寻被他困于双臂之间,容华垂首,呢喃低语:“那……圣宫这些时日,师尊与我,是否也算‘灵、识、相、交’过数次了?” ……小狼崽子长本事了。 君寻笑意不减,轻哼一声,眯眼反击:“怎么,乖徒儿食髓知味,想再试试?” 容华:“……” 他终于败下阵来,有些懊恼地起身,开始反思自己这次又输在哪了。 君寻扳回一城,十分得意,抛着玉牌笑了半晌,才悠悠转移了话题。 “说说吧,你想怎么获胜?” 众人皆知,折花会规则分成两部分,小世界试炼积累功绩,排行前十者进行切磋,最终夺魁者方有资格去采雪玉琅花。 而功绩,则是看这些开局低微的弟子们,在一定时间内能够对整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倒也可以直接将世界毁灭,这自然是影响最大的行为了。 只是有监管者限制,为免被解除资格,不好行事过于极端。 容华沉思片刻:“若要功绩最高,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成为人皇,一统四海。” 至于如何一统嘛…… 小世界由一大国并无数附属小国组成,他们目前身处小国之一,逐步吞并割据麻烦又耗时,最直接的便是先往大国去,取得国家控制权。 君寻虽然更偏向毁灭世界,但也对容华的观点暂时表达了赞同。 他随手探入衣襟一摸,拎出本装订精美的小册子,抛入对方怀中。 这是容华今日第二次接住他的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份公文,令城主后日携礼前往斜云国都城拜见。 “既如此,你就先把这地方搞定吧。” 君寻打了个呵欠,有些恹恹:“另外,我困了,累了,要洗澡,要睡觉。” 容华今日格外上道,立即将公文收好:“弟子去烧水铺床。” 君寻非常满意,放人跑去后殿忙碌,自己则优哉游哉地四处闲逛起来。 没过一会,殿门便被人叩响。 君寻抚着左腕盘旋的凤鸟侧耳倾听片刻,拉开殿门,却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来人是此前那十人中的一个,虽然骨相有十八了,却格外纤细柔弱些,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 君寻扬眉:“你来做什么?” 少年“嘤”了一声,瑟缩道:“我、我有事……想跟您说。” 君寻默了默,转身走向殿中宝座,前者立即闪身跟进来,关好了门。 见殿中除了君寻并无他人,少年悄悄松了口气,向着上首遥遥一拜,弱声弱气道:“求仙君垂怜,带弟子同行……” 君寻倚着扶手,扬眉笑道:“什么仙君?我可是城主。” “不是的!” 少年忙道:“我知道您与那少年相识才选了他,你们之间的气氛很……求您垂怜,弟子可以当牛做马,只要能不过早便被淘汰,怎样都行!” 君寻又捏起一枚蜜饯,兴致缺缺:“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少年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抖着手用力一拉前襟衣带,一身宽袍登时尽数滑落,只剩下一件薄得几乎能够看出他身体轮廓的单衫。 君寻毛都要炸起来了,才发现这人连鞋袜都没穿,是打定了主意,故意穿成这样来的。 少年有些紧张,死死抓着袖口,连声音都开始发颤,却还是坚持开口:“我,我是纯阴之体,最适合辅助修炼,仙君用过……一定喜欢……” 君寻:“……” 他黑着脸,强压下将人一剑戳死的冲动,双臂环胸,正思索该用哪句话来骂人,屏风后却蓦地响起了脚步声。 容华含笑嗓音紧接着传来:“水弄好了,床榻也收拾好了,师——” 君寻偏头,便见对方走出内殿的身影顿了顿,紧接着转而向自己这边行来。 容华止步阶前,先是缓缓瞧了一眼下方衣着单薄的少年,旋即无害一笑,眸光微闪。 “……城主大人,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师尊,我等你狡辩:) 君寻:? /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v章所以评论掉落小红包噢~~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7、晋江独家的二七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君寻隔着白绫, 睨了一眼满脸纯良的小狼崽子,有些莫名其妙。 可比起下面那人,还是容华让他感觉舒服些。于是君寻靠着宝座扶手一歪, 左手托腮右膝曲起,下巴尖朝那少年一仰, 难得耐心:“……问他。” 容华微笑着, 再次转向阶下瑟瑟发抖的少年,眸光深深。 谁知尚未开口,对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这位师兄!” 少年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嗓音却仍旧柔软细腻,抽抽噎噎:“都是我不好, 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要与你抢仙君的……我只是想留在仙君身边,什么名分都不要, 哪怕只是暖床侍奉也可以的!” 容华:“……” 他没说话, 只是不着痕迹又瞧了一眼君寻。 后者被他看得一头雾水,隽眉微扬,便闻下方少年又断断续续道:“我只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仙君周身火气弥漫, 借助纯阴之体修炼是最好不过了……” “哦?” 容华笑吟吟一掀衣摆,拾级而上:“是这样吗,‘仙、君’大人?” 君寻懒懒掀他一眼, 哼笑一声,反将他的问题丢了回去:“你说呢?” 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还行? 君寻可没忘,这小狼崽子适才在大殿是怎么用水灵力勾他的。 那股进入仙脉的灵气似曾相识, 结合其效用,再加上他自己醒来后的身体状况,十有八 九是容华用自己的灵气为他压制紫焰了。 想必这也是他进阶仙人境的原因。 君寻有些疑惑,不太明白那么好的时机,容华为什么不动手刺杀,反倒还救他。 换位思考,若敌人在自己面前暴 露弱点,他肯定早让对方死得透透的了。 腹诽间,容华却已踏过台阶,来到了宝座面前。 他垂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寻,秀眉轻蹙:“仙君真薄情。” 君寻没应,只是唇角微勾,仰头望去。 容华表情委委屈屈,动作却半点看不出来,径直单膝压上宝座,一手撑在君寻劲侧的椅背上,缓慢倾身:“分明说过身边只我一人,怎的又要收一个?” 他边说,边伸出两根手指,勾起了君寻下颌。 旋即继续垂首,凑到他耳边,缓慢道:“……真是口是心非。” 君寻眯着眼没有动弹,视线却被容华所挡,并未发觉这人在与自己说话的同时,眸光却是一转,落在了下方兀自哭泣的少年身上。 嘤嘤抽泣蓦地一停。 少年含着两包泪,却被对方那极具威胁意味的视线摄住,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有些不懂,方才还百般乖顺纯良似乎相当好欺负的竞争对手,眼神怎会突然如此可怕? “你,你……” 他被看得浑身冰凉,颤抖着伸出手指,盯着上首二人的动作位置,“你”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仙君不肯接受,原来他竟是……?! 眼看着自身唯一的筹码也没用了,少年悲从中来,终于头也不回地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殿门被“嘭”地摔上,君寻听着逐渐远去的哭声,终于松了口气——太难熬了,与其这般被人对着哭,他宁愿千夫所指、万剑加身。 君寻又恢复了懒散倦怠的模样,一直不着痕迹横在二人胸前的右手发力推了推,也学着对方行径凑到他耳边,轻笑一声:“还不起来,准备在为师身上过夜是么?” “还是说……舍不得起来了?” 容华猛然起身,捂着耳侧连退数步! 不知是否因烛火映照的效果,从君寻的角度望去,竟觉得少年双眼亮得摄人,带着些侵略性的意味,只是一眨眼,又恢复成平日里的剔透清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君寻饶有兴致,扯掉白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华。 他早就瞧出对方是在演戏,故意那样做给那哭包少年看的,明显是借此隐晦地表达了什么他不理解的东西。 这世上竟还有他不能理解的东西,直接激起了君寻的好奇心。 那双潋滟紫眸被满室通明的柔光映亮,衬得那张世无其二的脸愈加慵懒靡艳,只一眼便直击灵魂,令人心旌一荡,忍不住想要拜倒在地,求他垂怜。 面对师尊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神,容华心脏狂跳不已,面上却愈发镇定。 他十分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以师尊的脾气,早该提着剑喊打喊杀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那人没有。 非但没生气,反倒还一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的神情,兴致勃勃的,让容华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师尊究竟知不知道他方才的行径是什么意思??? 知道自己的贸然行动有些出格了,容华心中懊恼,恨不得抓着君寻肩膀问个明白,对方却忽然打了个呵欠,恹恹道:“不行,困了。” 少年一怔,便见宝座之上,红衣美人遥遥向他伸出手臂,深邃绚丽的紫眸噙着笑,竟无端有些邀请的意味。 容华胸中本就乱撞的小鹿几乎一头撞死,美人却适时笑眯眯开口:“愣着干嘛?扶我啊。” ……小鹿瞬间幻灭。 容华认命地轻叹一声,举步过来将人从宝座之上扶起,又好生将他搀回后殿,准备伺候师尊沐浴更衣。 可就在此时,整座寝殿之外却骤然响起刺耳轰鸣! 木结构的宫殿都被这响动震得一晃,君寻立即意识到这像是警钟长鸣,终于将玩味探究的视线从容华脸上移开。 二人略作收拾,快步行至门前,但闻殿外纷乱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声惊呼传来:“不好了城主大人!魔兽潮来了!!!” 君寻拉开门,隔着白绫瞧见原本明月高悬的夜空不知何时已被阴云覆盖,黑压压的,透不出一丝光亮。 白日里那侍卫长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急奔而来,神情惊慌,脸都白了:“城主大人,得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啊!” 二人眼看着他一个踉跄,险些被石阶绊倒,容华立时上前一步将人拦住,以免他摔个狗啃泥的时候碰到师尊。 “慌什么?” 君寻抱着手臂,不紧不慢道:“先去城墙看看。” 兽潮这种字眼,他已许久未曾听过,还真有些怀念。 大抵是第一百世,还是第五十世?那个世界也有魔兽潮,一旦出现犹如蝗虫过境,会将路径上所有活物虐食殆尽,风卷残云一般。 那一世他玩得过瘾,好事恶事通通做尽,最后想试试这令人闻之变色的东西究竟有多厉害,便在主角与正道杀来前主动找了一波,结果被啃了十几日都没死成,反倒累死了一群,最后只得拔剑自刎。 所以君寻对兽潮这种东西一直持保留态度,觉得并无什么威力。 只是没想到这小世界中竟也有这种设定,倒是让他有些怀念了。 侍卫长心中惧怕,却极其忠心,见城主大人不慌不忙的,便也强自镇定下来,领着二人抄最近的小路上了城墙,来到了直面一处广袤平原的正门。 远方天际已然开始微微泛白,是天亮前最为黑暗、最不易视物的黎明时分。 君寻倚着容华,边打呵欠边举目望去,只见原本烟尘弥漫的地面线处,兀地冒出一条粗长黑线,绵延百里。 与此同时,大地也细微震颤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哭包少年:我真傻,真的,我单想着出卖色相抱大腿,却没想到这么一个大佬居然是受,呜呜呜呜…… 君寻(无法理解):……? /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v章评论掉落小红包~~ 【高亮】 下一更从5月17日0点挪到当天晚上23点,与5.18日0点更新合并发表,是两章合一哟~ 谢谢大家支持~啾咪! 【p.s.】 无限流预收求垂爱~ 《在逃生app抽恋爱卡池[无限]》 *** 翡妄本是修真界渡劫期大能,飞升失败被雷劈死后,掉进了未来世界的惊悚逃生游戏里。 游戏以无限流app的形式呈现,根据不同的人定制生成,而翡妄……绑定的是恋爱卡池? 翡·以杀入道·凶残大佬·妄:? *** 翡妄拒绝这个app,对外宣称自己拥有的是修仙卡池,奈何每升回一阶,app都要他抽一回恋爱卡。 突破练气,「叮!恭喜您抽到美丽的合伙人x1」 翡妄一刀削掉怪物的头:……我要弱不禁风的花瓶搭档干什么? 突破筑基,「叮!恭喜您抽到魅力值加满buffx1」 翡妄单手捏爆恶鬼的脸:……换成武力值,谢谢:) 突破金丹,「叮!恭喜您抽到与boss共进晚餐资格x1,请选择:1.接受 2.激活」 翡妄拎出衣柜里的华丽长裙:……?你要不要反省一下自己哪里不对劲? app并没有反省,随着翡妄修为提高,奖励也越来越离谱—— 「叮!恭喜您获得boss的真爱之吻xn,请选择:1.接受 2.激活」 「叮!boss向您发来同床共枕邀请,请选择:1.接受 2.激活」 翡妄:…… #拒绝选项是被你吃了吗??# ***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关卡重重、尔虞我诈,人们艰难厮杀,争取幸存。 只有翡妄拿着最冷的兵器,下着最狠的手,玩着最甜的恋爱游戏。 boss:我暗箱操作、偏心伴侣、手撕小弟、脚踩机关,但我是个好boss。 翡妄:……(拔刀) *** 这个世界疯狂,黑暗,没人性。 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8、晋江独家的二八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白绫之下, 君寻眸底紫光漫漫。 以他的目力,轻而易举便看出那道黑线是由数以万计的魔兽组成,正以一往无前之势, 向着城池正门奔袭而来。 观其范围,若不做任何抵挡, 整座城池皆会被其吞没毁灭, 根本无法幸存。 冷风烈烈,将垂坠红衣卷出层叠软浪,无端透着股萧杀之意。 容华看着师尊单薄的肩膀,兀地似有所感,伸手当空一拂, 神情微异。 君寻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侧首扫视, 少年玉眸不知在盯着什么东西发呆,面前却空空如也。 “怎么了?” “有个东西……” 容华闻言回应,话未说完, 君寻左掌心忽而一热。 但见半空中, 一枚浅白卷轴缓缓浮现展开,上书三行墨字。 「节点出现,繁城兽潮来临, 请道友选择——」 「留下, 助城主一臂之力,抵御兽潮。」 「离开,兽潮之力难以抵挡, 保全自身为重。」 君寻摸着下巴,扬眉勾唇。 忽然之间,他开始对这件能够构造出完整世界的法宝有些感兴趣了。 容华没再看他, 毫不犹豫地点了第一个选项。 卷轴微微一亮,墨字消散融合,再次显出一行大字—— 「道友高义,请迅速前往正门城墙与城主汇合,方便功绩计数。」 君寻轻笑一声,却是蓦地伸手,握住了容华手腕。 后者微怔,愣愣看了他片刻,终于福至心灵,反手回握,开始调动灵力,送入君寻体内。 喧嚣沸腾的血液被这股清冽温和的灵气洗礼,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领他们上来的侍卫并不能看懂这一来一回的哑谜,眼看这一会功夫兽潮已然向前推进了一半,吓得几乎要跪倒在地。 “城城城、城主大人!我我我我们什么时、时候开始着手防御啊!兽、兽潮就要来了啊啊啊啊——” 阴云之后,日头初升,整片天空亮起来的一刹那,城头狂风骤然喧嚣起来。 君寻仙脉之中满是水灵气,此刻被风一吹,竟是不着痕迹地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只有与他相握的容华有所察觉,秀眉微蹙,却见对方向那侍卫长冷冷一睨。 “……慌什么?” 君寻哼笑,盯着缩成一团鹌鹑似的侍卫长,缓慢道:“你去,把后方离兽潮最远,最偏僻的城门打开——记得,从城内最显眼的大路跑过去,务必让越多人看见越好,知道么?” 前者闻言一惊,却是有些费解:“可……兽潮来临时,不是应该开启防卫阵法,躲在城内吗?” 这城主大人也不知怎么想的,非但不开护城大阵,还要开门,这不是明摆着要弃城,让人跑路吗? 君寻没理他,只打了个呵欠,恹恹道:“开门之后,你想去哪去哪,不必回来。” 侍卫长一惊,心中却又悄悄松了口气,忙点头应是,便一路跑下城墙塔头,风风火火地点上几名随从,一行人吵吵闹闹地顺着主干道跑远了。 容华望着远处各自分散,呼朋引伴的背影,眸底划过一丝冷色。 只有他们这些外来之人才能明白,师尊打开城门的用意。 可这些侍卫,本应留下为守城殊死一战,却在得了赦令后,毫不犹豫将城主与不明就里的百姓置于孤立无援之境,自己竟拖家带口,逃命去了。 容华握住逢春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关节几乎有些发白。 蓦地,额角被人用力一弹。 少年吃痛,捂着头讶然抬眸,便闻一声嘲笑:“胡思乱想什么?” 容华不太高兴,闷闷道:“只是在想,世间之人大抵皆是如此。” “十七岁的小娃娃,想得还挺多。” 君寻眯着眼,冷得不着痕迹地向他靠了靠,神情懒倦:“那若换做是你,父母家人 妻儿皆在,你是愿意选十足十的机会能够保护他们远离危险,还是赌微乎其微的几率,觉得一位不务正业的城主能够护住城池不受兽潮侵袭?” 容华一噎,小声反驳:“……可师尊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君寻又笑一声,却是有些含糊道:“……谁知道呢?” 他的笑声极轻,几乎要被狂风吹散,容华凝神细听,也仅仅捕捉到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想反驳,却被对方狠狠挼了一把额发,活生生噎了回去。 兽潮愈发逼近,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几乎刺破云层,摄魂夺魄,令人胆寒。 君寻看着先后跑上墙头的四名少年,忽然一扬眉,向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你也来啦?” 终于换回正常衣着的哭包少年一瑟缩,怯怯应:“是……” 容华心中警钟乍响,转眸冷眼望去,前者又是一颤,本就湿漉漉的双眼立即泛起了泪光,整个人打着摆子语无伦次道:“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是来……” “行了。” 君寻出声,将二人之间极其微妙的气氛打断,又转向另外三人:“没别人了?” 那三名少年有两人皆是玄衣墨绶,腰间配着夜明石玉坠,是长明宗的装束,像是一对双胞胎;还有一人道士打扮,水色道袍缀满海浪星轨纹样,手持卦盘,眼珠有些发灰,像是蒙了层翳,怎么瞧都像个算命的。 三人闻言,齐齐摇头,道:“没有了。” 兽潮已至一百里外。 君寻向着长明宗两人,笑眯眯道:“你们身上带剑了?” 双胞胎一怔,各自点头,一人从背后抽出一柄剑,双手奉上。 临行前,宗主吩咐之一,若有一位身着红衣白绫的美人提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满足。 兽潮已至五十里。 君寻松开与容华交握的手,一手一把,握住双剑,又转向小道士。 后者一颔首,言简意赅道:“我有一祝,赠与仙君。” 他说着,指尖在手中卦盘轻点一下,灰翳瞳仁刹那泛起金芒——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小道士高喝一声,单手一拂,卦盘金光大胜,十枚古字飞袭而出,绕上双剑,剑刃立时金光大盛,锋锐杀气直冲云霄! 兽潮已至二十里,风中已然飘来恶兽口中腥臭。 哭包少年也终于明白过来,未待君寻要求,便主动站出,声若蚊鸣:“我,我什么都不会……” 众人:“……” 少年被看得满脸通红,闭眼咬牙道:“但、但是我运气特别好!所、所有被我碰过的人,都能接连顺遂好几日!” 君寻扬眉,心中了然。 怪不得能见到这少年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原是气运强大之故。 他轻笑一声:“那你过来,摸我一下。” 容华脸都黑了:“……师尊!” 兽潮还有十里! 君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磨蹭,快点。” 容华气得站去一旁,少年在他几乎化作实质的冰冷视线中飞快跑过来摸了一下君寻手背,紧接着受惊兔子似的猛地窜回小道士身后,不敢冒头了。 七里! 城中警钟愈加刺耳,君寻回首遥遥望了一眼正在有序撤离的城内百姓,旋即转向城外魔气冲天的瘴野。 六里,五里…… 就在第一只魔兽即将接近城外三里范围的瞬间,君寻面色一肃,飞身跃起! 手中双剑随着他的动作化作流光,与此同时,冲天剑气席卷苍穹,连厚重阴云都被卷动翻滚出一个几乎覆盖整座繁城的气旋,涡心电弧跳跃,顷刻落下苍茫雷霆! 整个小世界的气机几乎都被牵动,无尽剑意裹挟冷白雷弧、锋锐杀气,齐齐附着于双剑冷锋之上,向着兽潮席卷而去—— 除了已经见怪不怪基本可以保持平静表情的容华,另外四名少年皆被这异象所惊,不约而同冲至城墙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黑压压几乎看不见边际的兽潮,被这惊天一剑猝然割出横约数十里的巨壑,纵深却仍在向前极速推进,仿若一道破开长夜的璀璨日光,一往无前,势要将无边黑暗贯穿! 绵延百里的兽潮顷刻被屠灭半数之多,连魔兽厉吼都寂静了两个呼吸。 一片死寂中,哭包少年扒着小道士的衣袖,目瞪口呆道:“原来,这就是……躺赢啊……?” 没人回答他,因为四野骤然炸响的冲天怒吼,直接将他后半句压得如同蚊讷。 兽潮之中凶戾之气鼎沸,无数魔兽瞪着血红双眼,势要将城楼正中墙堞之上那抹红衣撕碎! 容华死死盯着下方动向,逢春出鞘,时刻准备出剑协助师尊。 可就在此时,君寻却忽而轻笑一声,竟是迎着狂风一跃而起—— 与此同时,紫色虚影霎时以他为媒介绽放而开! 那是一只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巨鸟,双翼瞬展,有若垂天之云,横亘数里,将整座城池护在身后。 炽热气息并骇人威压蔓延扩散,顷刻将秋末繁城炙烤得仿佛酷暑盛夏。 滔天魔气霎时被鸟翼紫焰灼烧殆尽,一声清唳响彻天际,摧枯拉朽般压过兽吼,荡平四野! 整群魔兽顿时哑声,被仿若来自核心深处的威压摄住,跪伏在地,深深埋头重磕数下,后竟齐齐调转方向,顺着来路以翻倍的速度溃散逃走,不一会便消失天际边缘。 没人敢说话。 唯有容华,收剑入鞘的同时,看见紫雾虚影中的君寻,回首“望”了自己一眼。 少年心头一凛,当即腾身跃出,向着虚影扑去! 几人齐齐一惊,高呼道:“哎道友!危险啊!!” 可就在少年即将被紫焰吞噬的瞬间,巨鸟刹那消散。 唯余一抹红衣,似断了翅的蝴蝶般,由百尺高空飞速坠落—— 柔软衣摆绷成一道扣人心弦的红线,容华伸出双臂,水灵力流转,牢牢接住了已然失去意识的折翼飞鸿。 卷轴再次凭空出现。 「恭喜道友,此次协助守城共计救下一万七千八百九十一条人命,共计功绩一万点,已超过七成全境参赛者,请再接再厉!」 哭包少年欢呼一声,抱住一旁的小道士喜极而泣;可双胞胎却面色一变,拦住了容华去路。 红衣美人已然失去意识,歪倒在少年肩颈处,只是不知为何,面部被容华用一张红纱盖住,瞧不分明。 ——临行前,宗主吩咐之二,时刻提防红衣美人身边的小子。 容华抬眸,墨沉沉眼底陡然迸出一抹青芒,杀气毕露:“让开。” 二人没动,手中灵光漫起,竟是准备出手的前兆。 容华正尽力将体内灵气送入师尊经脉,见状耐心耗尽,心念一动,逢春瞬间出鞘,直取其中一人要害! 双胞胎异体连心,立即一人格挡,一人回护,而容华则趁这空挡,抱着怀中轻若薄羽之人跃下城楼,飞身而去。 带人一路回到城主府寝殿,容华立即关门设禁,快步将人抱入内室,放在榻上。 谁知就在松手的瞬间,失去压制的紫焰霎时涌出,顷刻将整座床榻包括被褥,还有君寻身上布料尽数焚毁! 眼看着火焰就要漫上墙壁,容华心头一跳,当即运转灵力将人接住,紧接着释放出所有灵力,拼命压制已然失控的紫火。 周身仙脉隐隐作痛,连容华自己的衣袖都被烧毁,焦黑破烂,他死死咬着牙,硬是忍着焚身剧痛,将紫焰尽数压了回去。 与此同时,丹田之中奇异力量再次出现,直接化作一团白光将二人包裹起来。 待到光芒散尽,已是深夜时分。 容华双臂被紫火烧得血肉模糊,他施展刚刚恢复些许的灵气将未着寸缕的君寻包裹托住,旋即从乾坤袋中掏出伤药绷带,飞快地处理好几乎可以见骨的伤口。 前几日为了方便给师尊疗伤换衣,他着意备了几套师尊的贴身衣物,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容华散去灵力,将人抱向偏殿暖阁,眼观鼻鼻观心,熟练迅速地为君寻穿好衣物,这才松了口气,一时累得几乎软倒在地。 他视线逡巡,落在不远处窗边的矮榻上,边起身边想后半夜就在此处凑合一下—— 谁知衣摆处又被一扯。 容华长叹一声,毫不意外地垂首望去,果然见到下摆不知何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消瘦手掌死死攥住。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师尊昏迷的时候,总喜欢抓点什么?? 扯也扯不掉,每次他想扯或隔断衣袍,师尊便晕着流泪,容华十七年的人生中,竟没遇到过比这还棘手的事情。 他没办法,只好认命地脱下最外层被烧焦的长袍,轻手轻脚地躺在榻边,小心翼翼将人护入怀中。 殿外双胞胎还在试图突破禁制,却不知容华就从君寻这学了这么一手——长明宗主都破不开的屏障,两个十几岁的弟子便是用光吃奶的劲都别想进来。 冷冽香气盈满鼻尖,容华阖眼嗅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树紫色桐花。 * 君寻是被热醒的。 非但热,还晃得他头晕眼花,直犯恶心。 浑身沉重无力,仿佛灌了铅,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车厢里,没戴白绫,手中还死死捏着一块布料。 君寻忍着不适,吃力抬手,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却被一股轻缓力道一拉,抽走了。 “师尊醒了?” 容华低沉柔和的嗓音响起,君寻盯着车顶夜明石嵌画的视线终于缓慢横移,落上一旁少年线条清隽柔和的脸。 不知为何,他反应有些迟钝,眼神微微飘忽,开始胡思乱想。 ……真像。 这么一看,小狼崽子和心魔幻境的白衣人太像了。 见他盯着自己发愣,从未见过师尊如此模样的容华有些好笑,努力压着唇角幅度,再次出声。 “师尊,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君寻缓慢回神,开口道:“……热。” 一出声,喉间仿佛卡了刀片,疼出一股干涩血气。 君寻默了默,又补了一句:“……疼。” 容华摇了摇头,神情无奈:“那是因为师尊染了风寒,如今还在高烧未退。” ……风寒? 这个词得有千八百辈子没在君寻的字典里出现过了,他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双手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败,认命地倒回了貂裘软枕之间。 身上沉重无比,他垂眸一望,发觉自己正被少说两三层锦衾盖着,最上面还压了厚厚一层灰白裘皮。 君寻:“……” 容华忍着笑,解释道:“大夫说,让您多盖点,发发汗。” 君寻眼角被高热烧得通红,却仍旧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凉凉开口:“不盖,拿走。” 他说着,便竭力伸出一只手臂,想要将身上“枷锁”推开,容华见状,赶忙握住他手腕,无奈道:“师尊,不这样您是退不了烧的。” 见君寻眼神愈发可怕,容华摇头一笑:“……不然这样吧。” 他握着君寻手腕,调动灵力,丝丝缕缕地送入了前者仙脉之中。 温凉灵气由手臂开始蔓延全身,驱散了由内而外的烦热。 君寻终于不挣扎了,任由他握着,眯起了眼。 车内终于安静下来,君寻难得舒服得昏昏沉沉,几乎要再次陷入深睡。 蓦地,车窗被人叩响。 一道怯生生的嗓音隔着窗棂帘幔,飘了进来:“那个……仙君醒了吗?极阴之体天生体温低,或许我可以……” 容华握住君寻的手乍然紧了紧,旋即朝着窗边冷冷开口:“不必,我也可以。” 他边说,边转向师尊,笑意瞬绽:“您说对吗,仙君?” 窗外“嘤”地一声,哭包少年再次跑走。 君寻无端被他攥了一下,当即哼笑一声,薄唇微启:“心胸如此狭窄,果然不失酸门弟子风范——” 容华笑着,忽然加大了手中灵气输入。 清冽寒流骤然席卷,与体内火毒燥热纠缠消磨起来。 君寻蓦地一颤,尚未说完的嘲讽卡在嘴边,没了声音。 细长隽永的眉微微蹙起,衬得额间飞鸟印记栩栩如生。 美人陷在松软裘皮软枕之中,靡艳容色被病态潮红点亮,愈发像个精致脆弱的玩偶。 藤紫凤眸光华潋滟,衬着飞满薄红的眼尾,勾得人心旌摇曳。 容华眸底逐渐泛起暗芒,不自觉收紧环住对方细弱手腕的指节,连灵力输入都微微波动起来。 便见对方又是一颤,旋即薄唇微启,哑着嗓子笑出了声。 “……小东西,嚣张又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支棱!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v章评论继续掉落小红包~~一直持续到抽奖活动开奖!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29、晋江独家的二九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师尊。” 容华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磨着牙缓慢道:“您该少说话,多休息。” 君寻哼笑一声,并不打算听他的“建议”, 反倒调整姿势,换了个话题, 神情恹恹:“我们是在去皇城的路上?那小哭包怎么回事?” 容华盯着他观察半晌, 确定师尊真的只是好奇,对那少年并无什么兴致后,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解释道:“他叫闻鹿,自称是秋水宗弟子……不只是他, 还有另外三人,长明宗的云江与云河、玄极宗的怀惑, 也跟来了。” 君寻兴致缺缺:“跟来作甚?排队来给我暖床么?” 容华:“……” 他咬牙切齿:“他们说,见识了您在繁城城墙上的退敌之力,心中已将您奉为神明, 愿意追随您——” 少年说着, 故意捏了捏君寻细弱皓腕,见那人眉梢一跳,这才继续开口, 颇有些不太高兴。 “师尊……您招蜂引蝶的本事真是一流。” 君寻默了默, 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从前扮演各类角色时,他的力量强度都会随着世界限制改变,除却碧宵界被六道封神印影响无法估计外, 即便是如今到了这个自成规则的小世界,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灵气不多,强者自然也少, 相对地,君寻自身力量也被压缩到了一个相对较低的程度。 ……身体素质也不例外。 君寻忆起昨日城墙之上肆虐的萧瑟秋风,大抵明白了这一身风寒高热的来源。 追随一名动辄风寒高烧的病弱凡人,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 君寻又开始困倦,仙脉在甘凉灵气的洗刷下前所未有的熨帖,似乎连令人晕眩头痛的高烧都消退不少。 他唇瓣微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无法抗拒地再次陷入深沉的睡眠。 见君寻说着说着竟又睡着了,只好叹了口气,倾身为他将被角掖好,又盯着对方被高热熏红的昳丽容颜看了一会,旋即轻叹一声,开始阖目调息。 马车摇摇晃晃地,君寻也恍恍惚惚做了好几个梦,全是碎片化的光影与场景,无法联系到一起。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和容华说过几句话,只是意识昏沉,也记不太清了。 再醒来时,车内似乎较之前暗了下来,应是外界已然入夜。 夜明石发出柔和光芒,将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年轮廓照得愈发柔和清隽。 周身不适似乎消退了些,君寻抽出一直被轻柔环住的手腕,缓慢撑起身体,调整为靠坐的姿势。 掌心温度刹那抽离,容华手指一蜷,立时惊醒。 “师尊?” 少年揉了揉眼睛,笑道,“您醒了?” 君寻尚未回应,对方却忽然胆大包天地伸手过来,微凉手背贴了贴美人额头,熟练得仿佛这个动作已然做过无数遍。 “还好……没那么热了,”容华松了口气,“您一直说胡话,若是再不退烧,弟子就要再去找大夫来了。” 君寻喉间干涩,却还是危险地眯起眼睛,哑声道:“……我说什么了?” ……信你才有鬼。 容华边拧开水壶为他倒水,边凝眉回忆:“也没什么,只是一直问今日天气如何,何时能出去,还问能不能和您一起出去……之类的。” 少年说着,眼前却闪过师尊昏昏沉沉胡言乱语时望过来的眼眸。 ——澄澈分明,仿若清透纯净的紫水晶,任何事物都无法将之污染,与如今的幽深疏冷半点不同。 容华唇角笑意愈盛,看着对方干枯花瓣般有些开裂的薄唇,将手中杯盏递了过去,温声道:“师尊,喝些水吧。” 君寻臭着脸,接过容华用灵力温过的水,刚抿一口就皱起了眉。 ……好苦。 他更烦了,反手又将杯子塞了回去,窝在貂裘软枕间,不想说话。 容华忙将玉盏接住,便见前者潋滟紫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指。 正茫然,对方却兀地开口,闷声道:“……你会不会弹琴?” 容华一怔:“会一点点,幼时父亲教过……” 君寻垂眸,忽然将他打断:“弹一曲,我想听。” 容华无奈:“可是师尊,我们没有琴——” ……是错觉吗?总觉得师尊生病时变得任性了很多。 话音未落,原本整个人蜷在锦衾软枕之间的美人却缓慢伸出一只手来,指尖在二人之间的绒毯上轻轻一点。 一张暗红色的冰弦古琴凭空出现,正正好落入少年怀中。 双臂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压,容华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心,旋即神色如常地换了个姿势,将古琴横置膝上。 琴木触手生温,纹理细腻,不知是何种木材所制,琴额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鸟,右下角两个龙飞凤舞的古字。 ——莫忘。 古字自动在容华脑海中转为可以理解的含义,少年怔愣片刻,忽然想到师尊那支自入圣宫便再没取出过的玉箫。 “师尊,此琴也是自极乐城所得吗?” 君寻恹恹点头,眉心微蹙,示意他赶紧开始。 容华拨弦试了试音,旋即略一思索,指下冰弦震颤,一曲《长相思》响起。 他太久没弹,节奏略有些慢,却不影响曲中情致,如诉如慕,含情脉脉,似乎说尽心事。 君寻皱眉听了一会,却骤然伸手,按住琴弦。 “……不要这首,”他捏了捏额角,“换首别的。” ——不知为何,一听这曲《长相思》,君寻的心情就变得很烦躁,胸口也空落落的,让他头疼不已,实在无法平静。 容华只会两首曲子,见状只好再次拨弦,弹起了另外一首。 淙淙乐音流淌而出,平缓清正,甚至透过车厢阻挡,隐约飘入后方四名少年耳中。 双胞胎云氏兄弟一左一右蹲在马车后方横板上,面无表情地防备车内容华动向;而哭包少年闻鹿正和小道士同乘一马,有说有笑,听见琴声后却微微一怔,侧耳听了起来。 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珠微动,却闻身后少年轻笑一声,嗓音微讶:“咦,居然还有人会这首歌。” 怀惑也听见琴声了,只是不擅音律,辨不出调子:“这是什么歌?” 双胞胎少年也抬眸望来,显然同样不知。 闻鹿城墙上被打击的自信终于开始膨胀,他清清嗓子,开始跟着琴声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唱完两段,他抓抓头发,嘿嘿一笑:“后面好像还有几句,但我不会了。” 怀惑没有出声,而双胞胎再次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闻鹿急了:“你们居然不知道这首曲子吗!这可是‘敬神曲’,敬神之曲啊!” 他家老头天天对着个脸都看不清的白衣画像边跳边唱,还次次都要拉着他沐浴焚香、更衣加冠,正式得跟什么似的,怎的一下山竟查无此曲了? 莫非他师尊真信了邪,魔障了??? 闻鹿疯狂怀疑人生,可此时车厢中,君寻却难得地平静下来。 这琴曲调子清灵雅致,竟令他莫名有些熟悉。 心头烦躁被温柔抚平,君寻单手拄着额角,缓慢提问:“这是什么曲子?” 容华双手按弦,抬头:“不知……这是幼年时,母亲唱给我听的。” 君寻摆了摆手,不想追问。 比起这个,他更愿意趁着心绪安宁、紫焰平和,抓紧时间多睡一会。 容华数不清这是自己今日第几次无奈叹气,只好先行将古琴收起,便见对面那人又向软枕间蜷了蜷,半张精致的脸都陷入貂裘之中,睡得像只懒倦舒适的猫。 一路无梦。 待到君寻再次悠悠转醒时,车厢之外已然响起错落人声,是皇城到了。 容华已然开始收拾行装,见师尊终于醒来,立即取出一件白裘大氅,倾身披至他肩头,又将白绫为他体贴系上。 温暖感觉立时包围全身, 不知何时,他竟已习惯了身边容华的存在。 这一觉没有刺杀,没有危险,无需提防,无需警戒,是个无比安稳的好觉。 君寻一向恹恹的精神头难得和缓了些,被容华仔细着扶下马车,几乎是习惯性地向他一倚,却立时察觉少年手臂肌肉僵硬一瞬。 他扬眉,反手握住容华预备抽回的手臂,温热手指顺着少年箭袖探入,指腹所触,却非皮肤,而是粗糙纱布。 “师尊……” 容华小声制止君寻动作,再次试图抽手,后者却忽然发力,在他小臂一攥。 少年吃痛,立时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有些发白。 君寻隔着白绫扫过浩浩荡荡的车队,却是倾身凑至他耳边,呵气如兰。 “不想我当街扒了你……就别动。” 容华毫不怀疑师尊说话的真实性,登时全身一僵,不动了。 君寻轻哼一声,却是招来领队,不紧不慢道:“交代下去,只拿些今晚过夜必备的物事,其余东西一概不要管,就放在车上。” 领队本该是那逃走的侍卫长,如今换成了城主府的管家,虽对君寻的命令有些疑惑,却还是照样吩咐下去。 整个车队都陷入茫然,包括不远处走来的四名少年。 闻鹿话最多,见状立即凑了过来,又被容华眼神吓了回去,缩在怀惑身后怂怂道:“那个仙、仙君,这是为何呀?我们才到皇城,不应该先好生安顿吗?” 君寻没应,只是下巴尖向着不远处的茶摊一抬,示意他们去听。 驿馆位置正当闹市,来往人流自然很多,少年们各自凝神细听,果然捕捉到了对面飘来的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南边近日起了战事,泉□□不知怎的忽然兴兵,如今已连取四国了!” “嗐,这有什么?我还知道东海国皇帝驾崩,新帝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也不知谁才是幕后黑手……” “啧,你们天天盯着外国的,难道不知前几日繁城兽潮,结果拐了个弯,又沿着来路回去了吗?” “啊?!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这帮畜生会拐弯!” “那城主呢?听闻繁城城主可是个老色鬼了,该不是早就卷着财宝跑了吧哈哈哈!” “你们懂啥?我听说击退兽潮的,就是那位‘选妃’的城主!” “哈哈哈哈哈你骗人的吧,谁信啊?” “就是,那城主都快虚得站不起来了吧?还能击退兽潮??” 竖着耳朵的少年们默契回首,齐齐望向一连几日都“虚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马车上睡觉的君寻。 后者微笑:“……再看,就把你们眼珠都挖出来踩着玩。” 少年们再次默契偏头,安静如鸡。 君寻冷哼一声,拽着容华袖口将人扯进驿馆,一路走向院落最中心的主屋。 他明明还发着低烧,脖颈耳尖都还染着浅浅一层绯色。 容华知道师尊此刻其实只是表面厉害,若他真调动灵力挣扎,对方可能还真抓不住他。 可不知怎的,他却鬼使神差地一路跟了进来,便被君寻一甩,踉跄着进入内室,站在了松软的绒毛地毯上。 君寻甩上门,抱臂回首道:“脱衣服,我看看。” 容华有些抗拒:“师尊,我没事……” 前者轻笑一声:“那你是想为师帮你脱?” “可以啊,”他嗓音轻柔缱绻,仿佛勾人心魄的妖孽,“我最会脱衣服了——” 说着,已然向容华衣襟伸出了手。 “……我自己来!!” 容华耳尖通红,立时连退数步离开君寻可以接触的范围,手忙脚乱地褪去外袍,又解开中衣、内衫,露出遍布伤疤的上半身来。 绷带缠满少年两只肌肉匀称的手臂,此前在门外被君寻攥过的地方泛着红,正缓慢晕开。 君寻蹙眉看了好一会,接着举步靠近,来到了容华面前。 少年被他有如实质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欲向后躲一躲,却被对方伸手,掐住了手臂。 一直在君寻鬓角躺着装死的无尽意化作小刀,自行将纱布包裹割裂,露出其下堪称狰狞的灼烧伤口。 君寻一眼看出这伤是由紫焰造成,寻常仙药根本奈何不得,所以才会迟迟不好。 “……你是傻子吗?” 他边揭纱布,边没好气道:“伤成这样,还弹什么琴?” 容华似乎也被他问得一愣,片刻后,才小声回答:“师尊好像不高兴,我想也许听过琴,会好一些。” 君寻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少年墨玉似的眼睛似乎泛着光,就那样纯粹地盯着自己,干净温柔,似乎没有半点谎言的成分。 “……果然是傻子。” 君寻神情有些沉闷,将手中一枚玉瓶抛给容华,不悦道:“自己处理好,然后随我进宫,见斜云国皇帝。” 少年点头应是,下意识侧首望了一眼窗外天光,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迟疑道:“可是师尊,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进宫的话……皇帝不是应该在用膳么?” “我管他去死。” 君寻冷冷一眼睨过来,懒倦道:“没听见外面都在说什么?这破地方我呆够了,赶紧了结了,去中州找乐子。” 容华无奈,只好快速换药包扎,旋即穿好衣袍,又跟着君寻一路出了驿馆,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宫门口,容华上前说明来意,侍从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两眼,似乎也没见过这个时分不出反入的朝臣,交待他们稍等片刻后,立即叫人跑向宫内,请示斜云国皇帝意思。 容华虽不知师尊心情为何再次变差了,可眼睁睁看着他每多等一刻,神情便多阴沉一分,终于开始担心他会不管不顾,大闹皇宫。 所幸,就在君寻即将失去耐性准备硬闯的同时,去报信的侍卫终于带着名内监一路小跑而出,将二人迎了进去。 连市井平民都知道繁城城主击退兽潮,这些人精似的内监自然知道的更多,领着满面不耐的君寻吹了一路的彩虹屁。 容华死死拉着后者皓腕,以免他一剑将这聒噪的内监劈死。 见正殿就在前方,他立即出声,将内监不带重样的吹捧之词堵了回去:“这位大人,我们到了吧?” 后者终于停了下来,颇为遗憾地点头:“的确,奴只能送城主大人到这里了……” 容华松了口气,君寻冷哼一声,直接拾级而上,未待通传便入了殿内。 那斜云国皇帝也是个好色的主,也正因如此,才会传召臭味相投的繁城城主入皇城伴驾。 此刻他才吃饱饭,由一群美人簇拥着玩乐消食,蒙眼捉了半晌也捉不到一只温香软玉。正扯掉眼罩想要发火,便见大敞殿门处,忽而冒出一道清隽剪影。 雪白貂裘间隙翻着垂坠耀目的红浪,对比如此鲜明,几乎顷刻抓住的皇帝的眼球。 随着那人走进,那张被殿外天光模糊轮廓的脸愈加清晰,逐渐显出飞扬靡艳的容貌来。 他眼前蒙着白绫,却丝毫无法遮掩那一身美人骨,举手投足动人心弦,定力稍差之人根本无法抵挡。 好巧不巧,斜云国皇帝就是那种定力极差的草包。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浅红唇瓣微弯,甚至挂着一抹盈盈笑意。 皇帝登时双膝一软,恨不得直接将传国玉玺捧至美人面前,只求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而事实上,他也准备这么做了。 眼看着斜云国皇帝就要向着自己来一波滑跪,君寻却是上前一步,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将人反手一抛,顷刻间摔入瓜果杯盏之中,半晌没爬起来。 容华千防万防,竟没想到君寻竟对皇帝出手,直接被他的行为惊到,愣在门口。 殿内莺莺燕燕也被变故吓得尖叫起来,乱七八糟地要向殿外跑,却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容华一拔剑,尽数吓了回去,只得抱头挤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斜云国皇帝被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靠着背后殿柱尚未爬起,那雪裘红衣的美人却已上前来,正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大、大胆!” 皇帝色厉内荏,实际已抖如筛糠:“你这是辱君,你该死——啊!!!” 君寻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抬起一脚,重重踏上他一侧胸口,发力碾了碾。 皇帝才即位不久,这辈子都没见识过这般“反贼”,登时疼出了杀猪叫,却被对方愈发加重的力道硬压了回去。 极致的疼痛下,他忽然意识到,这城主如此厉害,却不杀自己,想必是来谈条件的,当即大叫一声,求饶道:“这位,这位壮士!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轻点、轻点啊嗷嗷嗷——” 君寻沉着脸:“云斜国发往中州的使团要出发了,对么?” 皇帝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您有什么吩咐!” 君寻低笑一声,幽幽道:“我要当领队,带五个人。明早若没见到符节与文书送来驿馆,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给这些美人当球踢,明白了么?” “明白!明白!” 皇帝都要疼哭了,甚至怀疑左侧肩胛骨已然被这美人踩碎,满口答应,保证明日天不亮就让人将东西准备好送到后,君寻终于点头,带着容华走出了正殿。 外面侍从早就听见里面动静,只是陛下一直喜欢玩些有的没的,都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冲进去,见君寻安然无恙地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各干各的去了。 容华从头至尾都是懵的。 他猜到君寻进宫是为去中州之事,却未曾想到他会用这种手段。 少年望着师尊晃晃悠悠的背影犹豫半晌,终于开口,努力选了一种最为委婉的说法,小声道:“师尊,监督者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规啊?” 君寻发泄一通心情大好,闻言脚步微顿,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我何时说过要守规?” 容华:“……” 他还想挣扎一下:“可是万一被圣宫发觉,找您麻烦……” “发觉又如何?” 君寻嗤笑一声,再次反问:“繁城城主击退兽潮立了大功,圣上龙颜大悦。于是让城主担任使团代表出使中州,有什么问题?” 容华一噎:“……” 君寻打了个呵欠,继续反问:“退兽之战你们极力协助城主,所以我赏识你们,带你们同行,有什么问题?” 容华:“……” 逻辑满分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唇瓣翕动,尚未出口,却被君寻骤然一个喷嚏打断。 “冷,”君寻带着鼻音,又开始精神萎靡,恹恹道,“再不回去,就冻死了。” 容华无奈叹气,深觉自己可能无论如何都无法掰正师尊逻辑了,只好仔细着将人一路扶回马车,又取出手炉让他抱着,旋即倒了杯水,用灵力温过后,递了过去。 “师尊,喝杯水暖暖吧。” 君寻面色又开始有些异样的红,扯掉白绫接过杯盏抿了一口,隽眉登时拧作一团,满脸嫌弃。 “……怎么这么苦。” 容华再次被迫接过他塞回来的杯子:“……苦?” 他低头自己喝了一口,一脸茫然:“这就是清水啊……师尊?” 见对方裹着雪裘大氅又向着软枕缩了缩,容华心头一跳,放下杯盏伸手过去,想要试试君寻体温,却被对方一把拍掉。 潋滟波光从微眯凤眸间流泻而出,君寻瞪他一眼,嗓音沙哑:“……放肆。” ……行吧,不用试了。 容华看着他满脸潮红、娇气刻薄的模样,就猜到许是因为方才吹了风,师尊此刻竟又开始发烧了。 他颇为头痛,料想对方应是病中嘴里发苦,才对他递过去的清水不满意,开始不高兴了。 他捏了捏眉心,正欲好言解释,却见对方蓦地抬头,凑近车窗嗅了嗅,出声道:“停车。” 容华立即吩咐停车,便闻君寻沙哑嗓音飘来:“……竹米。” 容华:“……” 他也凑到窗边闻了闻,果真捕捉到一股炒竹米的清香。 他有些无奈:“师尊想吃竹米?” 君寻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靠着软枕,视线却落在玉盏之上:“……甜的。” ……懂了,还想喝甜的。 容华哭笑不得:“那师尊稍待,弟子去去便回。” 对方这次连应都不应了,盯着被收至一角的莫忘琴发起呆来。 容华飞快下车,买了炒竹米又就近打了果酒,谁知回到马车,却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然睡熟了。 他蹙着眉,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容华放下东西,搓搓手,确认不冰人了,终于伸出手去,贴了贴君寻光洁的额头。 ……好烫。 他心头微沉。 这样烧下去也不是个事,得想法子给师尊退烧才是。 容华边思索,边要将手收回,却没注意君寻不知何时睁了眼,一把被他握住手腕! “师……?!!” 容华尚未来得及疑惑,整个人便被拽得向前倒去,一头摔入软枕堆中! 这一幕十分似曾相识,少年一惊,连挣扎都忘记了,便被一具滚烫身躯压了上来,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想退烧,还不简单? 对不起来晚了!!!(滑跪道歉 我明天一定提早写tvt 保证不迟到了呜呜呜呜 本章继续掉落小红包orz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0、晋江独家的三十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师尊!!” 冷香萦绕鼻尖, 容华只觉得似乎周身血液都在上涌。 他手忙脚乱,想将死死贴过来的滚烫身躯推开,却始终不得章法, 反倒让那人越贴越近。 师尊的呼吸滚烫,喷吐在侧颊之上, 探入他怀中的指尖却极凉, 隔着内衫轻薄柔软的布料,冰得容华肌肉紧绷,骤然清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容华努力维持着理智,就在那只不安分的冰冷柔荑即将越过布料限制的前一刻,少年一把握住对方手腕猛然翻身, 终于掌握主动权,反将君寻压入软枕之间。 君寻烧得意识昏沉, 连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好不容易抱住的“暖炉”忽然离他而去,寒冷顷刻蔓延全身,让他抖得更厉害了。 他想伸手去抓, 双侧手腕却被死死扣压着, 动弹不得。 君寻冷得不行,只好在那股力道的限制下努力向前伸直玉颈,循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雅莲香去寻潜意识中暖洋洋的怀抱。 容华眼看着君寻使劲往自己怀里钻, 简直苦笑不得。 他加重力道按住对方双手, 那人便无意识地不满嘤咛一声:“冷……” 本就缥缈缱绻的嗓音被病重沙哑衬得愈发脆弱勾人,飘入少年耳中,竟无端像是一声撒娇。 容华心中万分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 手上钳制稍松,掌心皓腕便好似两尾灵活的鱼,倏然溜走, 紧接着向他伸来。 美人雪裘半坠,单薄红衣覆着玲珑双肩,像只慵懒粘人的妖精,蜕去毛绒绒的伪装,只一味向着少年怀里钻,边发抖边念叨:“冷……” 容华心头一缩,终于败下阵来。 他皱着眉,终于不再推拒,反手抱住君寻换了个二人都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枕上,旋即为对方将蹭掉的雪裘裹好,牢牢将人护入怀中。 ……那么多个夜晚也抱着过来了,不差这一回。 他闭着眼疯狂自我催眠,却没注意到满面潮红的青年正缓慢抬头,向着自己脖颈凑了过来。 “好香……” 呓喃在耳际乍响,于此同时,重重衣襟被不安分的温凉手指突破,不轻不重地按在少年左肋之下,似乎在摸索寻找着什么。 容华一时竟不知该先挡哪一边,才捉住君寻手腕,颈侧便猝然一痛!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犬牙刺破皮肤的感觉如此鲜明,伴着一股浅淡的血腥气弥漫而开。 他深深怀疑,师尊是在借机报复自己的一咬之仇。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才做了什么事情,反倒含着血迹贴了过来。 君寻意识昏沉,只嗅着那股似有若无的莲香,滚烫面颊蹭着容华紧绷的下颌线,努力寻找那一抹熟悉的清凉。 容华忍无可忍,原本揽住师尊肩头的右手忽然并作剑指,飞快在他后颈一点—— 清冽灵力涌入识海,安抚混乱的同时,君寻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凡躯就是麻烦。 区区风寒,区区高热,就能将人变得脆弱不堪,甚至连清醒都无法维持。 君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团火焰之中,紫珠缓慢在他面前悬浮着,内中光芒流淌,忽而折射四散而开。 数不胜数的微光遍洒识海,一切却都开始模糊。 所有自我意识都在逐渐抽离,君寻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越变越小,精致漂亮的小脸上,却涌现出一抹茫然。 此起彼伏的惨呼声响起,他缓慢抬眸,看到火海之外,哀鸿遍野。 数不胜数的残垣断壁,皆被不断蔓延的火舌舔舐,变得焦黑碳化,脆弱不堪。 还有和他一样两脚站立的人歪七扭八地倒在废墟之中,身上也尽是被灼烧过的伤口。 君寻直直看了片刻,终于产生了第一个念头。 这是他造成的。 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是他看不懂的怨恨与质责,他就静静站在这里,动也不动地看着火焰以自己为圆心不断扩散,将越来越多的地方变成人间炼狱。 蓦地,一阵清风卷地而起。 似乎有馥郁香气袭来,伴着轻若微尘的细雨,遍洒大地,顷刻抚平了毁灭性十足的紫色火焰。 残垣断壁在这力量下尽数恢复原样,哀泣的人们所有伤痛皆被雨丝治愈,向着空中露出崇敬激动的神情,更有甚者,竟直接叩拜起来。 君寻也跟着抬起头,便见天幕之中,一袭白衣缓缓降临。 “浮天之境,云水之华,清兮幽兮,日月齐光……” 人群中,不知谁第一个出声,唱起了歌,却紧接着迎来此起彼伏的附合。 原本清正澄明的调子在合唱中显得愈发庄严,君寻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白衣在歌声中缓慢降临,落在最后一层紫焰之外。 “沐吾凡躯,濯吾华衣,敬吾神灵,圣泽未央……” 君寻看着对方俊美清润的眉眼稍弯,旋即衣袖微动,又是一道柔和微风。 “莲衣若雪兮,盛茂含章……” “皎皎随云兮,风姿煌煌……” 翻腾跃动的紫焰包围双分而开,那人举步而来,曳地衣摆划出柔软雪浪,似乎不会染上一丝尘埃。 短短数步,却仿佛有一生般漫长。 君寻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袭白衣却缓缓倾身,向他伸出了手。 他在那双青碧色的如玉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狼狈,茫然,肮脏。 可那人却满眼皆是他,没有恐惧、怨恨、厌恶,唯余无尽包容温柔。 他就这样看着君寻,薄唇微启,含笑开口。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此时远去,只剩下那一袭无瑕白衣。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君寻没有说“不”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意识。 于是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那只匀称纤长的手掌—— “砰——” 一声陡然轰鸣炸响,顷刻将紫珠梦境打碎! 君寻拧着眉,缓慢睁眼,视野中立即冒出容华线条柔和清润的俊脸。 “师尊?” 少年见他醒了,终于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又伸手试了试君寻体温,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好了,好了,这次终于真的退烧了。” 君寻一把将他拍开,旋即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又是身在马车,回眸带着疑问望过去,容华便道:“您昏迷了两日,如今我们已在前往中州的使团中,正在南下,马上便到方舆国边境了。” 对方没说话,视线又瞟向窗外,少年立即意识到师尊似乎是被吵醒的,此刻正在不爽,只好摸了摸鼻尖,解释道:“车队遇到了小规模魔兽袭击,正在抵御,似乎有些艰难。” 君寻冷哼一声:"那几个累赘呢?" 容华猜到师尊应是在问闻鹿四人,默了默:“正在外面帮忙。” 君寻没有回应,只是向着少年伸出手臂。 后者会意,取过雪裘为他披好,又将人仔细着扶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闻鹿正怂怂缩在怀惑身后,向着不远处浴血奋战的云氏双胞胎摇旗呐喊:“道友们别怕!我的幸运加持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冲啊——” 身处魔兽围攻的两兄弟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可魔兽就好似看不到一般,几口都只咬中衣服,人倒是毫发无损。 可使团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魔兽数量不多,可他们一队只有四五百人,又仅有一半拥有作战能力,修为也极为有限,因此处处掣肘,已然伤的伤,死的死,仅剩下三百人不到了。 血腥气愈加激发魔兽凶性,眼看便要吞下一人头颅。 蓦地,马车正门开启,发出了一声清浅的吱呀。 雪衣劲装的少年率先跳下车来,接着伸手搀下了一名红衣雪裘的冷面美人。 林间震天兽吼顷刻止歇,陷入死寂之中。 使团侍从一脸茫然,却还是立即集结重整,正准备继续御敌,谁知那些动作凝固的魔兽却在看见君寻的瞬间惊叫一声,尽数落荒而逃。 众人:“……” 除了容华,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向面色苍白、素绫覆目的美人,似乎是在研究这是什么新品种。 后者却哼笑一声,幽幽开口。 “……看什么?眼睛都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520快乐呀~ p.s. 这章好卡,磨了好久= = 下一章双更呜呜呜呜呜呜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1、晋江独家的三一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奇也怪哉。 那双臂环胸, 靠着车厢边缘的美人,分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消瘦模样,甚至下车还要人小心搀扶,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资格放狠话的人。 可他就是说得无比自然,虽然懒散疲惫, 却威慑力十足,似乎下一刻便会真的谈笑之间捏爆谁的狗头。 而少年们看着君寻, 更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城楼之上, 那吓退万兽的惊天一剑。 林间霎时陷入沉默, 投注于红衣美人身上的惊奇视线却同时移开, 好整以暇地望向别处, 人们立刻各自忙碌起来。 君寻这才冷哼一声, 缓缓靠坐在车辕之上。 与此同时,他掌心又是一烫, 似有所感抬眸望去,却见容华面前卷轴再次出现。 「恭喜道友,协助繁城城主击退魔兽, 拯救生灵三百零七,共计功绩三百点,已超过六成全境参赛者, 请再接再厉。」 一万零三百点功绩,排名却倒退了,说明小世界中所有参赛者都已开始努力积攒功绩。 成为人皇这条路, 容华能想到,别人自然也能想到,而且已然比他做的更早,更有成效了。 君寻托腮盯着少年被夕阳镀上一层金橙光辉的侧脸, 有些好奇小狼崽子下一步准备如何。 即便隔着白绫,容华也感受到了对方愈加玩味的视线,一忍再忍,终于合上卷轴,扭头回望,不自在道:“师尊……在看什么?” 君寻笑吟吟,毫不犹豫地敷衍:“看你好看。” 容华:“……?” 他似乎有些惊讶,几乎已然褪去稚气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涨红,眼神也开始躲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前者瞧着有趣,正欲出言再逗他两句,使团领队却适时出现,躬身汇报道:“禀大人,此次遭遇兽潮我们共损失一百九十三名将士,重伤二十人,轻伤二百四十人,随行物资完好无损,请大人示下。” 君寻终于将视线移了回来,缓慢点了点头,淡声道:“吩咐下去,扎营修整一夜,明日继续启程。” 领队称是,又行了一礼,转头开始布置安排。 四名少年见他这边终于空下来,立即上前将君寻团团围住,眼眸闪闪发亮。 闻鹿话最多,自从那夜被容华点醒后,再也没想过爬上君寻的床,反而有种隐隐将他引为同阵营大佬的意思,眼中满是恭敬崇拜。 见君寻似乎心情尚可,他终于压抑不住喧嚣的好奇心,悄咪咪地凑了过来,小声道:“仙君这么厉害,应该已是仙人境巅峰了吧!我师父的灵相也是鸟类,但一点都没您的威武!” 他越说越激动,竟开始比划起来:“而且,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灵相,光翼展就能媲美一座城池,而且还是紫色的!仙君仙君,您的灵相究竟是哪种鸟呀?” 他聒噪得有点烦人,正满头起床气的君寻懒懒靠着车厢外壁,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这下其余几人都有些茫然了,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珠轻动,开始泛起一层浅淡的金光:“仙人修炼灵相皆是先感形貌,再行修炼的……仙君,您难道无法在识海感应到自己完整的灵相吗?” 观此人在繁城出手时展现的修为,恐怕已然摸到圣人境的边界了——这种人的灵相,怎的还会如此模糊? 况且,识海之中若无灵相形貌,该如何继续锤炼,一举成圣呢? “……有这个必要?” 君寻唇角微掀,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却蓦地话锋一转,幽幽开口。 “只是小道士,你若再敢用那双眼睛窥探我,可能就不是半瞎,而会真瞎了——” 就在这话说出口的同时,一股极具针对性的锋锐杀气蓦然逼面而来,直接将怀惑眸中金光逼散! 少年连退数步,再抬头时,已然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闻鹿惊叫一声,小跑过去将他扶住,便闻君寻懒倦嗓音再响:“能窥探天机是好事,可若是不懂用法,就白白糟蹋这天赐之物了。” 他说着,耐心已然耗尽,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厌烦:“在我改变主意前,快滚。” 怀惑似乎被他的话当头一击,陷入了沉思之中,并未动弹,闻鹿见状忙将他挡住,向着君寻一揖,转身死命将少年拖走了。 君寻冷哼一声,又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氏兄弟俩,扬眉道:“还不滚,等我教你们说话?” 容华:“……” 他现在看出来师尊是真的心情不好了,想必是方才被吵醒的起床气还未消,正烦着。 终于把烦唧唧的累赘都轰走,君寻向后一靠,开始盯着不远处兽潮离去时踩踏而出的轨迹,沉默起来。 容华见他似乎平静下来,试探道:“……师尊?” 君寻扬眉,偏头望来:“下次抓两只,研究一下。” 尚未走远的少年们:“……” 整个小世界被传得恐怖残暴的魔兽,怎么到了这位仙君这里就像小虫子似的随意拿捏,竟还想抓两只回来?? 少年们对强者脆弱的认知同时受到了深入灵魂的打击,纷纷一脸梦幻地回去休息了。 唯有容华闻言,若有所思:“师尊是否也觉得,这兽潮不大对劲?” 从繁城那一遭,他便发觉这些魔兽行动太有规律了些。 哪怕是被击败,溃散而逃,也不该如此一致有序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去,简直就像……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号召它们。 君寻毫不意外他的发现,纡尊降贵地轻点下颌。 小狼崽子心思细腻,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想必对方比自己还要更早察觉。 于是他薄唇微启,笑意盈盈地发出邀请:“要不……去抓一只看看?” 容华一怔,神情立时微妙起来。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君尽欢敢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动计划。 而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容华不觉得他是个疯子。 “可是师尊,”少年还是有些犹豫,“您才退烧,身体尚未痊愈,贸然行动,恐怕……” “谁说是我去抓?” 君寻失笑,却是伸出两根白玉似的指尖,撩了一把容华的下巴尖:“自然是你抓,我看。” 看着少年僵着脖子捂住被他掠过的部位,君寻心底阴云一扫而空,抱臂似笑非笑道:“也该给你练练,免得出去比试时被人揍得太惨。” 容华闻言,却是猛然抬眸,清澈眼底惊讶与喜悦交织,立即点头应道:“是!” 这还是师尊第一次主动要教他东西! 容华胸口怦然,连心脏都跳得无比轻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却让他无比雀跃。 日头很快西沉,君寻百无聊赖地看着神态愈发兴奋的少年,有些疑惑。 ……被他折磨,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那为什么无数轮回中碰到的其他人,在他每次说出“练练”两字都是一副如坠冰窟的模样?? 这件事情有些超出君寻的认知范围,让他迷茫的同时,心底又生出一份隐约的期待来。 ——原来和自己相处,竟会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眼前似乎闪过无数张或恐惧、或怨恨、或贪婪、或嫌恶的脸,又划过无数他沦为众矢之的场景,被追杀、背叛、偷袭、算计…… 最终却定格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夜。 天街如昼。 温暖光华中,一身雪白锦衣的漂亮少年扑将过来,满眼纯净赤诚。 “……师尊?” 容华根本坐不住,在外巡视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确认营地之中陷入寂静,回来时却发现君寻在望着夜空出神。 今夜繁星明媚,一道星河横亘夜穹之上,光华漫漫。 间或一两颗流星划落,几乎要让人误以为那璀璨星光将会落入掌心。 “师尊,”容华以为君寻睡着了,走到近前,拉了拉他垂落身侧的袖角,轻声细语,“时辰到了,可以出发了。” 君寻顷刻回神。 他应了一声,随手设下禁制,旋即拉着少年,一同踏上了被魔兽踩踏而出的野径。 林间黑暗幽寂,无尽意自行飞出,主动担任起照明的指责。 濛濛光华映着漫天银河,仿佛坠入林间的一枚星辰。 容华静静跟着君寻走了一会,便见前方兽径分散而开,迷惑意味明显。 显然是背后那位操控者意识到这样太容易暴露,因此命令这些魔兽四散逃开,以免被人追踪。 容华下意识望向君寻,后者却微微侧头,似乎在感应什么,旋即选了无数草径中最为弯曲的一条,再度举步行去。 “师尊?”少年跟上他,却有些不解,“您如何知道该走哪里……” 君寻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左臂,伸到他面前。 骨节分明的纤细皓腕本该盘着一只凤凰手镯,那是凶剑濯心所化,此时却空空荡荡,在夜色之下露出青年冷白柔滑的皮肤来。 容华蓦地回想起帮师尊疗伤降温时,这细腕握在手中的触感,立时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是……弟子愚钝。” 君寻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少年神情微异,甚至耳尖都有些泛红,莫名其妙地收回手腕,自己端详半晌,也没想明白小狼崽子的点。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脚下步伐却微微一顿。 濯心的感应就在前方,与此同时一阵风拂而过,带来了魔兽打鼾时呼出的恶臭。 君寻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抬袖掩面,反手将容华向前一推:“……你走前面。” 少年哭笑不得,奈何这味道着实酸爽,只好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蒙住口鼻,伸手拨开了掩映的密林。 参天树木被这群魔兽极具破坏性地推倒大片,强行清出了一片修整的空地。 尽管少年的动作已然足够小心,却仍旧惊动了最近前的一只巨兽。 小山似的恶兽睁开猩红双眼,低吼一声,黑暗中便蓦地次第亮起一对又一对的红光。 魔兽们并不能理解这名蚂蚁似的白衣少年怎么敢主动找上门来,却并不影响他们将之撕碎的欲望。 重重黑影围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松如竹的少年,几乎顷刻便能将他撕碎。 可就在此时,繁茂灌木又被轻轻拨开,钻出了一袭雪裘红衣。 继弱小少年之后,又来了一名瘦弱青年,可这些魔兽却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瞪着眼睛便要转头逃窜,却一头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剑气禁制。 此起彼伏的巨响回荡林间,君寻几乎被这些东倒西歪的怪物蠢乐了。 余光掠过天际再次滑落的几颗流星,他忽然似有所感,反手抽出了容华腰间的逢春。 一般情况下,剑修的本命剑几乎与自己连为一体,再也不会受第二个人支配,甚至还会反噬除主人外意图驾驭自己的人。 可逢春在君寻手中,却格外亲近,甚至开始发出欢快的嗡鸣。 本命剑与主人神念相通,容华面色复杂地感受着逢春欣喜的情绪,还有……被师尊温热柔软的手掌握住时,那种微妙的感觉。 “好徒儿,”君寻横剑在前,轻笑一声,剑势拔地而起,“看好了——” 没有任何灵力掺杂,这一招唯有锋锐无匹的剑意。 容华眸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惊鸿般潇洒飘逸的身影,便见逢春剑尖斜斜一挑,冷芒如电,飒沓而至,刹那削飞了一只魔兽的首级! 同伴被杀,其余众兽都哀嚎出声,戾气冲天,却在君寻回首冷冷一瞥的瞬间消了音。 来自本能的恐惧感让他们根本不敢在这红衣美人面前造次,只能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君寻反手将长剑一抛,逢春化作流光,不偏不倚地落回鞘中,灵光熠熠。 “此招名——‘摘星’。” 君寻边不紧不慢地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边打了个呵欠:“讲究轻快灵敏,需心意强盛,剑势冲天,齐云摘星。” 他回到少年身侧,找了可还算宽敞的倒折树干一靠,再度恢复了疲惫懒倦的模样:“今夜你就练这一式,活口留一只即可。” “……去吧。” 说完,他便放松下来,竟是靠着树干打盹去了。 容华被丢在一旁,却见原本缩在角落的魔兽正悄悄活动身体,向着自己露出了发黄的獠牙。 少年挥手为安静休憩的师尊落下一道灵力屏障,旋即眼神转冷,锁定远处开始不安分的魔物,缓缓拔剑。 逢春受到灵力激发,禁制之内霎时飘起了细雨。 白衣少年背脊笔直,冒着雨丝一跃而起! 这一式“摘星”看着简单,上手却十分不易。 容华只看过一遍,一出手险些被愤怒的魔兽一口咬掉整条手臂。 同伴被杀,这些恶兽不敢找君寻,只敢欺负这看起来也像个小跟班的白衣少年。 容华身上不一会便挂了彩,手中剑势却愈发强盛锐利,直冲云霄。 蓦地,天河之中微芒闪烁,又是一枚流星坠落。 与此同时,逢春剑刃之上兀地凝起一点锐芒,飒沓如星,直取天穹! 方才险些吞掉少年手臂的那只魔兽顷刻头身分离,轰然倒地。 容华紧紧把握住这一刹那的感悟,眸光璨璨,竟迸出一隙青碧微芒。 他飞身而起,再次冲入战圈,对上了愈发愤怒的恶兽。 魔影包围中,那抹白衣仿若无瑕新雪,又好似一道破开黑暗的冷光,在寂静黑夜中愈发璀璨耀目,有如星辰。 待到君寻歇过一觉,终于悠悠转醒时,少年刚好削掉倒数第二只魔兽的头颅,一身雪白锦衣已然被尽数染红,分不出究竟是谁的血。 听到这边动静,容华手中逢春一转,整个人翻身跃起,当空一踹,直接将最后一只魔兽踹飞出去,重重摔落至君寻面前六尺处。 恶兽巨大的身躯激起一片尘浪,却在即将沾染君寻衣角时被一道水雾禁制所挡,隔绝在外。 后者饶有兴致地伸出指尖,在禁制上一点,后者便似气泡一般,砰然破裂消散。 容华落地,足尖死死踩住恶兽的头,眸光清亮通透,剑气四溢。 “师尊。” 他双手持剑,剑尖向下,朝着君寻遥遥一揖。再抬眸时,所有凌厉褪去,唯余一片温柔澄澈。 “您的吩咐,弟子已完成,”容华一笑,隽秀眉眼弯若弦月,“请师尊检查。” 没有被他丢下独面危险的怨恨,也没有九死一生之后的侥幸与一夜未眠的疲惫,反倒意气风发,周身剑泽清正,皎如玉树,一副大有收获的模样。 君寻几乎见到他身后有条无形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哼笑一声,视线微动,扫过场上兽尸,终于一点下颌,从善如流地夸奖道:“不错。” 的确不错,堪称他印象中剑感最为敏锐的苗子,甩了从前那些所谓主角几百条街。 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学他的剑法。 果然,少年本有些紧张的神情立时漾起笑意:“多谢师尊夸奖!” 君寻扬眉:“是你自己有能耐。” 他微微扬眉,旋即道:“按住了。” 容华虽不知师尊要做什么,却还是严肃起来:“是!” 君寻垂眸,旋即抬起右手,剑指虚并,自眉心处一引,竟牵出一缕及不可见的细雾,被他一带,便飞向魔兽头颅,没入其中。 无数山川河流在他眼中闪动划过,最终停驻于一处巍峨雪山。 君寻操控灵识,正欲向前,雪山中却传来一股力量波动——刹那间山川崩塌,河流倒灌,眼前世界顷刻坍塌! 君寻的灵识被排斥而出,回归识海,睁眼便见魔兽已然没有动静,死透了。 他的面色有些差。 果然,这些魔兽身后是有一个操控者的。 方才他用溯回术顺着魔兽身上的力量反追,最后却被对方强行掐断,还顺便毁了那魔兽的意识,说明君寻看到的位置已然非常接近对方老巢了。 君寻冷笑一声,缓慢起身,将容华招来面前,却是话题一变:“时机正好,便在此处吧。” 他一睁眼就看见对方身上灵气已趋于饱和,眼看是要进阶的模样,反正也不急着回去,在这里还没有干扰,挺好的。 容华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明白过来,也不扭捏,自己选了个干净的所在盘膝一坐,开始入定。 君寻看着他周身有规律似的吞吐浮动的仙魔之气,耳边却传来叶片摩擦的簌簌声响。 一股强大的生机以少年为中心扩散而开,整个密林间,似乎所有植物都被唤醒,随着容华气息浮动缓慢舒展枝条叶片。 分明是深秋时节,这些树木花草却仿佛入了春。 随着容华身上气息攀升,所有植物皆新芽迸发,花苞钻出叶片掩映缓慢开放,娇嫩锦簇,美不胜收。 君寻默默看着少年丹田处一道绚光微微闪动,助他将体内同时增长的仙魔之气协调理顺。 蓦地,他似有所感,忽然仰首望向天穹。 漫漫天河之中,似乎有两枚同样的绚光一闪而过,快得仿佛只是君寻的错觉。 时间又过了片刻,直到如墨天穹颜色逐渐变浅,繁星即将隐于天幕后方之时,禁制内灵气波动止息。 君寻垂眸,正对上少年缓慢睁眼时,瞳仁深处逐渐消退的青碧光华。 “师尊,”容华率先开口,神情有些微妙,“弟子入定时,有所感应……” “嗯?” 君寻以为他终于发现了自己体内异样,一撩衣摆坐在他面前,“发现什么,说来听听?” 容华望向二人身后,眸光却好似隔着重重郁林落在了虚无缥缈的远处。 他收回目光,却是从袖中缓缓抽出了一份小世界的地图:“此为百国图,标记了此方世界所有国家。” 容华说着,指尖点了点北方一处大路交汇的枢纽附近:“使团营地在此,而南方五百里外——” 少年圆润指尖向南滑动:“正有两支二十万人的军队呈对峙之势,观形貌气势应已交战过一轮,一方势弱,应是这边的万路国,而较强的一方,应是与万路国多方接壤的方舆国。” 君寻单手托腮,有些懒倦:“这些你是如何知晓的?” 容华一愣,也有些茫然:“弟子也不知,只是入定时忽有一丝冥冥感应,紧接着意识中便多了这些信息,不知从何而来。” 君寻想到方才天际与容华隐隐呼应的两点绚光,若有所思。 见他陷入沉默,容华重新卷好百国图,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将他的思绪打断,对方却忽然抬头一笑。 “接下来,可就看你自己发挥了。” 君寻抬手,将白绫拨开一隙,眸底光华潋滟:“乖徒儿,给为师折朵雪玉琅花尝尝鲜,如何?” 容华的表情从微讶逐渐坚定,他直直望入那只深邃美丽的紫眸中,缓慢点头。 “师尊想要,弟子自当折来奉上——” 他含笑起身,望向南方,又转回君寻脸上:“那师尊,可愿与我同行?” 他说着,微微倾身,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少年掌心白皙,骨骼肌理匀称完美,未染半点血污。 君寻看了一会,终于抬起手臂,牢牢握住。 “看在你鞍前马后的份上,”他唇瓣微启,笑意清浅,“为师就勉为其难,跟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ヽ(*^v^)人(^v^*)ノ 握爪应景! 恭喜中奖的宝贝们!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2、晋江独家的三二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日头初升。 璀璨星河逐渐被明亮天光掩盖, 闻鹿被怀惑叫醒拉下床时,帐外已然响起使团队伍忙碌的人声。 “早……” 少年揉着眼睛,宽大的睡袍几乎掉下肩头。 怀惑蒙着灰翳的眼瞳微动, 摸索着为他拉好,旋即道:“再磨蹭, 仙君可就走了。” 闻鹿一惊:“什么!仙君今日居然起这么早!” 他忙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跟着怀惑快步走出帐篷, 便见熹微晨光中, 红衣美人正懒懒倚靠一处歪斜树干, 单手拄着额角, 而白衣青年则在他身后, 正持一枚白玉梳, 为他梳理如瀑青丝。 一红一白,一静一动, 一靡艳,一温柔。 似乎有些人天生便如此,哪怕只是最寻常的姿势, 也如一幅最动人的画作,令人不愿惊动打扰。 ——要是没有两团黑影蹲守一旁就更好了。 闻鹿满头黑线地别开眼神,无语道:“这俩煞风景的什么时候能离远点……” 容华也是这么想的。 他站在君寻身后, 手上动作极尽温柔,落在云氏兄弟身上的眼神却冰冷锋利,似乎要将二人身上盯出两个血洞。 可双胞胎完美继承了师尊云星夜的性格, 表情平静,眼中除了目标根本对一切没有感觉,气得容华险些拔剑砍去。 所幸队长终于修整完毕,一路小跑而来, 向着君寻汇报道:“大人,一切整装完毕,可以继续上路了。” 君寻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应了一声,没精打采道:“伤员如何?” 队长垂首:“多亏大人昨日赐药,所有伤员皆已能够下地行走,不会耽搁行程。” 君寻点头,终于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吧。” “是。” 整个使团再度拔营出发,向南而去。 君寻又在车上打了大半日的盹,再醒来时,便闻车窗被人小心翼翼地叩响。 “那个……仙君?” 闻鹿刻意放轻的嗓音飘了进来,试探道:“您醒着吗?” 君寻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容华,后者了然开口:“道友何事?” 闻鹿纠结了一下,旋即道:“我们感应到不远处似乎是个战场,有不少人正在对峙,似乎气氛很差的样子……但是一路走来却又没发现斥候与负责巡视的小队阻拦,有些拿不定主意……” “无碍,”容华缓慢道,“劳烦道友告知队长,让他直接领队穿入两军阵前,莫要迟疑。” “可是……我们只有三百人,万一那边……” “不会的,”容华忽然转眸过来,望着君寻一笑,“有仙君在此,他们不敢袭击的。” 闻鹿一头雾水,直觉告诉他这两位大佬似乎又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只好按照容华吩咐,前去找了领队。 后者也是一头雾水,可临行前陛下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忤逆这位城主,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使团队伍领入了一片空旷原野。 前方不远处,正是万路国都城前最后一道要塞。 四十万兵马对峙,一方气势冲天,一方却萎靡不振,眼看已然处于必败之地了。 可就在两方士气达到最高点时,却有一队人马慢悠悠地出现在战场边缘。 四十万兵士都愣了,下意识看向己方国君,却见两位领袖皆是一副面色平静的模样,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黑压压的兵甲仿佛两团压城的阴云,冰冷肃杀。 此地似乎昨日已然爆发过一场战斗,地上仍有未被收殓干净的尸体兵刃,横陈四野,血腥残缺,看得闻鹿与双胞胎脸色发白。 容华放下车窗帘幔,一时有些沉默。 君寻单手托腮,见他面色不佳,打了个呵欠,懒倦道:“怎么,又有感悟了?” 容华轻叹一声,垂眉道:“昨夜来往仓促,未觉战场竟这般残酷。” 他顿了顿:“若无折花会,没有这么多人为了功绩挑起争端,也许战争不会来得这样早。” 君寻也沉默片刻,却是忽而一笑。 “且不提这只是为了折花会特意构造而出的一个小世界——” 他不紧不慢地捏起一颗炒竹米丢入口中,凤眸微眯:“退一万步讲,即便没有外来人进入,你觉得如今局面能维持多久?” 容华微怔,抬眸望向那张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致的靡艳容颜。 马车停驻。 君寻兴致缺缺,点到即止:“……那日你自己也说过,世间人心不过如此。” 说着,他便向容华伸出手臂,后者正思考他一袭话,见状下意识为他披好雪氅,旋即小心翼翼将人扶下马车。 使团队伍已在平原正中清出一片可以落脚的空地,两方兵士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装饰华贵奢靡的马车车门开启,一名身姿挺拔的白衣少年仔细着将身披裘皮、却依旧显得瘦弱非常的青年扶了下来。 青年白绫覆目,乌发红衣雪氅将他的面貌衬得愈发美丽孤绝,令人心折。 大多数兵士出身微草,并不曾见识如此具有侵略性的美貌,登时齐齐屏住了呼吸。却见那白衣少年挥手化出一副桌案卧靠,又格外细致地将那美人扶至榻前,旋即掏出一套酒杯与两每卷轴,置于桌面之上。 一人神情平静,另一人甚至有些懒散,仿佛根本看不见两侧黑压压的兵马与场中的残肢断臂,只是寻了个风景尚佳的所在,来游玩的。 可就在白衣少年斟完两杯酒的当下,双方军队中却不约而同接到了命令。 肃杀冷冽的军队几乎同时双分出一条通路,哒哒马蹄声凭空响起,却是两边领袖不约而同离开队伍,向着中间行去。 四十万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君主来到红衣美人面前,竟不约而同翻身下马,向着美人与少年一揖,旋即一人一边,落座案前。 四名少年也惊了,眼见二人各自由怀中掏出一枚金印,按上卷轴,又抽出匕首割破手指滴入酒盏,遥遥互敬,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两枚卷轴倏然浮起,化作微光,没入二人胸口。 君寻左掌心同命咒发烫,便见容华面前光轴展开,一行墨字缓缓浮现。 「恭喜道友,天命契约已成,成功阻止万路国与方舆国交战,拯救生灵十四万九千七百三十七,共计十四万点,已超过全境八成参赛者,请再接再厉。」 另外几人也对着空气露出有些惊愕的表情,应是积分也发生了变动,只是旁人看不到罢了。 直到双方各自撤兵,使团再次整队前进时,闻鹿才拉着三人四脸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们吸取了昨日被君寻凶的经验,转而围住了相对好说话的容华。 闻鹿对他的阴影比较深,却还是忍不住发问:“容道友,我们是连睡了好几日吗??你们是何时将这两个国家收了……” 而且连他们这些只知道睡觉的咸鱼都多了一万功绩,居然不知不觉又躺赢了? 容华似乎心情也不错,笑意温和:“只是昨夜睡不着,出去逛了逛。” 闻鹿:“……” 他不死心,抓着头发摇头道:“万路国地处枢纽,只擅经商,打不过求和倒也正常……只是方舆国穷兵黩武,都快打到万路国都城了,你是怎么说服的???” 容华微笑:“我告诉方舆国主,有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取下整个万路国归他管辖——且他也是参与折花会的仙门弟子之一,我许他日后收服北境,所有国家皆由他统率管辖,不劳而获大量功绩,他自然乐意。” “而万路国,本就是强弩之末,国主已然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我许他们可以恢复原本的生活,且有方舆国保护,日后自然也不会再受到别国侵犯,为何拒绝?” 闻鹿被他分析得一愣一愣的,都不知该从何处提问,但见白衣少年又转向正在打瞌睡的美人仙君,笑容愈盛,补充道:“自然,多亏仙君陪同,只是顺带着小小的威慑了一下双方而已。” 这下所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有这么一位杀神跟随,恐怕这“小小的威慑”已足够将两位国主吓破胆,大概毫不犹豫便答应容华所有条件了。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倒是真阴险…… 闻鹿嫉妒的眼泪流了下来,正自我唾弃明明运气那么好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大腿抱,前者却整理神情,再度开口。 “想必各位也知道,如今已战乱四起,所有与会者皆在努力积攒功绩。” 容华缓慢道:“接下来,我们准备改变路线,与其他玩家联合作战,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中州之外的其他国家统一,以图大谋。” “不知几位道友是要留下,还是各自为政,就此分别呢?” 怀惑难得主动开口,灰蒙蒙的眼珠掠过君寻,旋即拉着闻鹿,肯定道:“我们留下。” 后者一怔,抓抓头发:“啊……是,我们留下。” 双胞胎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向前一步,表明了态度。 容华唇角微勾,如墨眸底忽而闪过一隙清光。 他随手斟满一杯酒,向着四人遥遥一敬。 “——既如此,便提前祝吾等笙磬同音了。” * 小世界中,时间流速比起碧霄界快了数十倍。 碧霄不过三日,可此方世界却是一转眼已三月有余。 南方气候温暖,并不会下雪,可今日却阴云密布,冷雨潇潇。 蓦地,一道清光划过,漫山红叶受到风压卷动,簌簌甩下万千雨珠,仿佛无数滚圆水晶,折射出无数草亭,又汇成一处,显现出内中三道光影。 红衣青年披着雪裘大氅,正倚着一处美人榻,神情懒倦,百无聊赖。 而一身无瑕白衣的少年,则踏着周身漆黑的魔兽,双眸微阖,满面肃然。 后者被青年气势压着,根本不敢挣扎,只能缩成一团,任由少年施为。 他沉默片刻,旋即剑指虚并,由眉心处引出一缕如烟似雾的灵识,投入魔兽额心。 正是日常犯困的君寻与正在学习溯回术的容华。 这三个月来,整个小世界已然由百国林立融合吞并为五个大国,除却领土同样向外扩张三倍有余的中州大国,另外四国已在容华主导下结为联盟,其间与大国多有剐蹭,隐隐呈对抗之势。 而他们则因在辗转各处的同时,顺手清理着各处存在踪迹的兽潮而闻名五国,此次南下,也是因为南国新任国主所托,前来剿灭兽潮。 说是剿灭,其实基本上是单方面殴打,毕竟君寻只要往那里一站,容华便只需要提剑去杀罢了。 扰动群山红叶的逢春倏然飞回,带着清冽寒凉的水汽就要贴上君寻搭在身侧的手腕,却被后者曲指一弹,直接掸去一旁。 “……把自己弄干净。” 君寻蹙着眉,满面嫌弃地瞥了一眼逢春尤带魔兽血污的剑刃,毫不留情:“再去晃一圈,洗不干净就别回来了。” 逢春委屈地嗡鸣一声,掠过一旁小案上安静如鸡的金羽与凤凰手环,忽然清光再动,兀地蹭过小案,直接将二者掀飞! 眼看金羽和手环被迫化作一道抛物线飞出,却在落地前一瞬化为两把长剑,追着逢春清光飞射而出! 君寻看着玩成一团的三把剑,忽然陷入沉默。 ……原来憨也是会传染的。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向适才已然醒来蹙眉深思的容华。 “如何?” 君寻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又换地方了?” 容华抬眸看他,缓慢点头:“师尊神机妙算。” 这三个月内,小世界各地肆虐的兽潮愈发频繁,而背后的操控者也对他们的回溯术有所警觉,其间几次变换老巢。 只是每次皆会被君寻找到,不过为了训练容华,未曾戳穿罢了。 “此次又换到了雪山深处,弟子已然发现山洞入口,但被对方阻断了。” 君寻轻笑,下巴尖几不可见地一点:“还不错,估计下一回便可准确抓到了。” 的确是个好苗子,无论是剑感还是灵识运用,都是首屈一指的天赋。 这样一个天才,势必能成为世间最为锋利的剑。 容华点头,却是忽然伸手过来,贴了贴君寻额头。 后者神情一凝,出手如电,皮笑肉不笑地掐住对方腕部:“……皮痒了?” 容华无奈道:“这三月来,师尊少说染了八、九次风寒,前几日方才退烧,弟子也是担心您的身体。” 更何况,师尊每次烧到意识模糊时,难受的却是他这个被当成降温工具的…… 容华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君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小狼崽子越来越放肆了。 他自然能听出来容华是在打趣自己,当即哼笑一声,磨着牙就要反唇相讥,草亭之外却由远及近响起了踩水声。 与此同时,三把灵剑玩够了,同时飞来,老老实实恢复了本来模样。 二人停下动作循声望去,便见闻鹿打着把伞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道:“仙君,道友!” 容华笑着从君寻掌中将手腕抽回,旋即直起身来:“怎么了,闻道友?” 闻鹿还是有些怕他,于是在草亭阶下站定,仰头道:“四名国主准备召开作战会议了,听闻你们在南国境内,想邀请二位一起参加呢。” 容华没有回应,却是回首,望向了缓慢起身的君寻:“师尊觉得如何?” “你好歹也担了个盟主的名头,”君寻伸了个懒腰,“正好无聊,去听听也无妨。” 容华会意,立即抽出一把伞面略大些的纸伞,护着君寻下了山,来到一处遍植红意渲染的水边。 枫岸纷纷落叶多,秋水粼粼晚来波。* 此地其实是南国国主的一处行宫,常年红枫不败,美景非凡,只是地处偏僻隐蔽,鲜少有人知晓。 听闻中州大国新任国师手段非凡,能令领土三月内扩充三倍,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谁都说不好他的势力究竟有没有渗透入盟国之中。 四国领袖选在此地会面,倒也算是比较聪明的选择了。 三人一路来到临江水榭,便见内中表情各异的几位站起身来,向着容华微微颔首,其中正有那名曾经带领方舆国的仙门弟子,如今已是北国国主了。 “容道友。” 北国国主是最先认识二人的,也是唯一一位见过君寻出手的,是以对二人态度都不错,率先开口道:“我们方才议到,该由何处开始对中州的总攻,以及由谁来做先锋军。” 东国国主是名女子,却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皱眉道:“西部兵力最盛,你们不做先锋谁来?几百万兵马却要缩在最后,没得叫人害臊!” 西国国主重剑直接往地面一摔,顷刻砸裂数块黑曜石地砖,瓮声道:“我也不是傻子,谁不知先锋军才是损失最大的?我冲在前面,好教你们颐使气指、坐收渔利么?!” “好啦,好啦,”南国国主摇着扇子,眯眼和稀泥,“大家各出一支,问题不就解决了?” 东国国主冷哼,一拍桌子:“那这先锋军该由谁坐镇?” 这问题一针见血,水榭之中再次陷入争吵,这下连容华这个只挂虚名的盟主也不能幸免,直接被拉进话题,无奈只好认真探讨起来。 君寻抱臂看着几人为资源、为先后、为归属争得面红耳赤,心头忽然涌上一丝烦躁。 他隔着白绫扫了一眼人群中央的容华,却是缓慢转身,走了出去。 凌凌江水倒映着两岸红枫,萧瑟疏冷,却鲜艳夺目,着实算是一番美景。 君寻望着不远处一对沙鸥出神半晌,便闻身后响起了容华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他薄唇轻勾:“……盟主大人,怎么不坐镇内阁,反倒出来了?” 容华来到他身边,也学着君寻的样子,靠上一处栏杆,无奈道:“师尊又打趣弟子。” 君寻轻笑,忽而伸出手臂,随手捏下一片红叶,把玩起来:“吵完了?” 容华捏了捏眉心:“……差不多吧。” 君寻没有说话。 他一向在这方面很信容华,小狼崽子说差不多,那就是已经谈妥,只待实施了。 反倒是容华,盯着红衣美人犹豫片刻,却是缓慢开口,有些迟疑:“师尊……是不是不喜欢这样?” 他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师尊似乎十分厌烦参与交际,更不喜欢与人为善,总是给他一种分明肆意妄为,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可是这不合理。 他在太华宗呆了两年,所得知关于莲华峰主君尽欢的消息便是十六岁封山闭关,二十年间唯有一次出山收徒,除此之外从未离开过太华宗。 而且距他观察,君尽欢也并没有什么能够沟通外界的法器。 这样一个自我封闭的人,与外界接触几乎为零,为何会对事物有一种如此强烈的厌倦感? 而且他的心魔…… 容华想到幻境中那无数具深埋雪下的白衣尸身,只觉师尊身上覆着重重迷雾,令人看不真切。 特别是生死道那一日后,君尽欢更是由他记忆中的阴沉恶毒,变得鲜活骄矜,简直就像……换了个灵魂。 见他又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君寻立即猜到容华定是察觉了自己与原身的不同。 可那又如何? 他也不是没被发现过夺舍而生的身份,既然那些人接受不了,要与他为敌,直接杀了便是,这不正是一个反派该做的事情么? 即便君寻很满意眼前的好苗子,甚至可以纵容少年偶尔的放肆,却并不意味着他会下不了手。 一个反派而已,不需要感情。 “师尊。” 容华见他周身气息愈发疏冷,却是轻轻一笑,靠了过来。 浅淡莲香被江风送入君寻鼻尖,他思绪忽然断线,下意识望向前者,但见少年眼神柔软,忽然张开双臂,将自己整个人紧紧抱住。 还有不到一年便要十八的容华其实已经很高,甚至君寻只要稍微低头,便蹭到他脱去稚气后愈发挺拔的鼻尖。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将他圈入怀中,却小心翼翼,似乎在环着某件易碎珍宝。 “师尊,师尊。” 容华又唤了两声,嗓音清澈温和,含着盈盈笑意:“师尊不喜欢,我们便离开,好不好?” “人皇无趣,征战更是无聊。” “弟子功绩早已进入前十名,只需稳住即可,不必非要在小世界夺得魁首。” 容华顿了顿,控制住引颈贴向师尊脸颊的冲动,缓慢道:“师尊若喜欢,我们便在比赛结算前四处游乐,赏遍这小世界的万水千山,随心所欲,肆意而为——” “师尊,您说好不好?” ……才说过能偶尔纵容,小狼崽子果然就放肆起来了。 君寻面无表情,本欲将他大逆不道的双臂挣开,却在听到对方开口后停住了动作。 他沉默着将容华的提议听完,居然觉得,这样挺好。 比起机关算尽,尔虞我诈,他是真的喜欢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喝酒听琴看风景。 不然在心魔幻境中,君寻也不会对那山谷小屋表达喜爱。 容华看着怀中人神情,心中其实非常忐忑。 他知道自己提出来的建议有多么不切实际,师尊这般高贵矜傲之人,怎会愿意与他同行,还只是看风景,游山玩水? 要知道,他连剑招都孤高肆意,目空一切。 见君寻唇角逐渐勾起,容华几乎已然可以想象到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讥讽之语,顺带嘲笑他不思进取,前途堪忧。 “好啊。” 容华愕然抬眸。 ……他没听错的话,师尊是同意了? 见少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君寻咧嘴笑道:“只是嘛……” 他说着,忽然双臂发力,挣脱了容华的怀抱。 少年眉眼微垂,有些怅然若失,却见不远处的石阶边缘,身着海水纹道袍的少年不知何时立身于此,原本灰蒙蒙的眼中金芒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君寻打了个呵欠,笑意慵懒:“只是嘛,短期内可能不成了。” 自从那日被君寻威胁后,怀惑几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使用过这双眼睛。 可此时他非但用了,还神情凝重,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仙君,”怀惑向着君寻微微颔首,眉心紧蹙,“在下发现一样东西,您一定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爷就是没有感情的反派角色,谁都别想让爷动心:) 容华:师尊抱~ 君寻:……(伸手,贴贴) *出自“枫岸纷纷落叶多,洞庭秋水晚来波”——贾至《初至巴陵与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 下章继续粗长!谢谢大家支持!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33、晋江独家的三三天 ("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 “……走吧。” 君寻随手拢了拢衣领, 旋即当先一步,向着水榭之外走去。 怀惑这眼睛有些玄奇,虽说平日里视物不便, 可发动时的浅淡金光,大抵是种能与天道相呼应的玄奇之力。 那日他盯着君寻看时, 就给他一种周身命运气机皆被牵动审视的感觉。 此刻他既发现了什么不寻常,那定然与这小世界脱不了干系。 君寻想到那夜天河中一闪而过的两道绚光, 直觉它们应是与神器碎片相关的东西。 若是真的, 则说明郁雪归所言属实, 圣宫的确有两枚红尘万华的花瓣。 怀惑点头, 二人来到山顶草亭, 却见红衣美人靠着亭柱, 似笑非笑地望向后方,薄唇微启。 “你怎么也跟来了?” 一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容华眼神温软, 毫无心理压力道:“弟子不放心师尊独自一人。” 君寻轻笑:“……也罢, 那你便为我们护法吧。” 他说着,招了招手, 少年立即快步上前, 扶着师尊落座于靠榻之上,旋即静静侍立一旁, 神情祥和。 怀惑:“……” 他看不见,不代表感觉不到对面落在自己身上的戒备视线,冷得仿佛刀剑逼身,时刻监视着他的动向。 怀惑知道, 若是自己动什么手脚,这少年的剑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膛。 “怎么了?” 见他神情有异,君寻隔着白绫一扬眉:“说来听听, 你发现什么了?” 怀惑强迫自己无视容华的存在,缓慢道:“玄极宗修炼之法,乃是取星相之力入体,进行参悟,如此方可尝试沟通天道,起卦卜算。” 君寻单手拄着额角,懒懒应了一声:“说重点。” 怀惑又道:“今日晨起,在下取朝阳紫气修炼之时,感应到一股微妙的气机。”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头顶青穹:“天幕之上,有一处极为隐蔽的空间,气息与我在碧霄界修炼时所感应到的天道气息十分相似。只是在下能力尚浅,试了数次,皆被那空间排斥而出,无法进入其中。” 君寻终于肯隔着白绫正眼看他了,饶有兴致:“所以就来找我?” 他哼笑一声,嗓音飘摇缱绻:“连玄极宗主都不得其门的天道空间,我何德何能,敢去一探深浅?” 一直默默倾听二人对话的容华一怔,眉心紧蹙:“玄极宗主……?” 传言中玄极宗那位继位不久、油盐不进的神秘宗主,竟是名十七八岁的少年??? 怀惑也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却是微微一笑,摇头叹息:“阁下果然洞察力惊人……这下不才相信,仙君或许真的可以进入那空间了。” 君寻却没立即回答他,搁在桌上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边沿,却道:“宗主大人隐藏身份参加折花会,便是为了那构造小世界的法器?” 怀惑身形微僵,却是垂眸摇头,低声道:“仙君不必担忧,此发现只是偶然所得,在下此行……另有目的,并不与仙君冲突分毫。之所以来告知此事,亦是卦文所指,仙君与那东西有着极为密切的缘法。” “也好。” 君寻笑吟吟:“那便劳烦宗主,引我一程了。” 容华早已听得皱了眉,见师尊垂首准备入定,他终于忍不住,扯了扯那人袖角。 “无碍,”君寻回手捏捏少年腕骨,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去晃一圈,好徒弟,可要保护好为师。” 容华只好作罢。 怀惑见状,率先阖眼引出灵识,浮天而去。 君寻调动灵识紧随其上,容华只能见到两点几不可见的清光没入云层,消失无踪。 * 君寻立在云端,抬眸注视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湛蓝天穹,与怀惑半透明的背影。 小道士周身金光泛滥,双手飞快结印,一座巨大的玄奥法阵顷刻由其脚下展开,眨眼间覆盖天际。 有云层遮挡,下方之人并不能见到有人在此施阵,君寻不紧不慢地飘到怀惑面前,便见他面前半空中蓦地悬起一点幽芒。 仿若墨色的玄光之后,似乎隐藏着一片极大的空间,间或流泄一丝波动,正是神器碎片的气息,甚至比君寻在尽星穹所感应到的还要浓郁强烈许多。 反观怀惑,不知消耗了什么,灵识都透明了一圈,脸都白透了。 见他过来,对方叹息摇头:“在下已至极限,接下来便只能看仙君的了。” 君寻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湛蓝背景上的墨渍,伸出玉白手指,遥遥一点。 无尽剑意陡然成型,卷动风云,铺天盖地倾轧而来,却在青年指尖被极致地压成一点,与幽芒陡然相碰! 针尖对麦芒,玄奥之力被强横剑意牵引,顷刻嗡鸣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小世界中所有生灵耳边竟同时炸响一声极为细锐刺耳的尖鸣! 容华猛地咬牙捂住头,却死死忍着剧痛耳鸣,双眼锁定师尊离去的方向,半点不敢松懈。 君寻也不例外。 可他忍着不适,猛然发力! 剑意愈发凝实厚重,那玄芒终于抵挡不住,溃散而开,露出一片黑暗璀璨的星海空间! 君寻一眼发现空间中无数比发丝还要细弱的阵法光纹,是一座格外复杂玄奥的大阵。 他视线紧随光线游走半晌,终于在一处最为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两枚互相旋转的琉璃花瓣。 ……果然。 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法器? 构造出一个小世界,相当于建立一个全新的规则、设定独立的天道,整个世间除了神器“红尘万华”,还有什么东西能做到? 而圣宫才仅仅用了两枚花瓣的力量。 现在君寻算是彻底相信系统的话了。 倘若真集齐碎片得到完整的红尘万华,所谓成神,恐怕也不过是能力范围内一件最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他能力特殊,能够发现神器碎片所在,怀惑本就半瞎,自然无法察觉。 小道士默默守在空间之外,似乎真的不想掺和君寻的事。 他略一思索,先是在空间入口处留下一道剑气以防万一,旋即小心避开阵法光纹,向着两枚琉璃花瓣飘去。 可就在君寻灵识即将接触到花瓣的瞬间,一股墨玄黑气顷刻由阵法之中喷涌而出,直取君寻面门! 那股直逼灵魂深处的反胃感,让他顷刻回忆起恨春与那名屡次派遣化身袭击的黑衣人。 君寻飞身疾退,与此同时,浩荡剑意席卷而出,却并非朝着黑气,而是准确无误地砸上了光华流转的星光大阵。 锋锐剑气顷刻激发了大阵的保护机制,无数玄光向着黑气与君寻飞扑而来,后者咧嘴一笑,却是硬受了这一击,借着大阵之力倒飞而出。 撑开墨点的剑气被他收回的瞬间,君寻出手如电,指尖一弹,却是在大阵关闭的瞬间将一簇幽微紫火掸入被困的黑气中央,虚空之中立时响起刺耳尖啸! 怀惑早已意识到不对,见状当即拉着君寻灵识下退,顷刻间飞逝而下,回归躯壳。 尖锐耳鸣终于消失,容华却来不及调息,只因流光返回的瞬间,桌边二人便齐齐吐出一口鲜血! “师尊!” 少年大惊失色,冷厉眼眸顷刻转向怀惑,逢春当即出鞘,直取对方眉心! 怀惑消耗过大,根本无力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光华璨璨的秘银剑尖刺来—— 蓦地,一只尤带鲜血的消瘦手掌握住了少年手腕。 冷剑锋芒骤停,容华立时反手捧住君寻手臂,满面担忧:“师尊,您如何了,需要什么灵药,我——” “我没事。” 灵识受创,君寻头晕目眩。他喘着气,缓了片刻,这才将少年执剑之手按下,却是转向了同样面色惨白的怀惑,薄唇微启。 “此行果然收获颇丰,”君寻低笑一声,“还要多谢玄极宗主了。” 妄触天机,对常人可能无碍,可对怀惑这种仰仗天道修炼之人却是重过。是以他虽未出力,却比君寻伤得更重些。 少年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灰翳眼珠金芒退散。 “仙君是命定之人,一切自有天意安排。” 他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也不管二人还有无问题,直接撑着重伤的身躯,缓步离去。 “师尊,玄极宗主在说什么?” 容华抽出锦帕,为君寻拭净唇角与掌心鲜血,心中慌乱又茫然。 比起火焰来,总是鲜血给人的印象更加直观。 就像上次二人险些被紫火烧死,给容华的感觉却不似此刻看着师尊吐血这般具有冲击力。 见少年手都有些抖了,君寻失笑,却是抓过锦帕自己擦了擦,旋即神色从容地摆摆手:“小伤,不妨事。” 容华眉头深锁。 都这样了……师尊还是不肯告诉他究竟发生何事。 他似乎总与别人有些让容华听不懂的暗语,有自己的世界。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要追逐,又在被拒之门外时心碎难过。 可师尊本人却若垂眸审视的神明,凡人的嗔痴只会让神厌倦,根本无法令其动容丝毫。 适才水榭之中仿佛只是一场梦,此刻冷雨袭来,顷刻浇灭。 君寻擦完血迹,就发觉小狼崽子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不知这人又脑补了些什么,他又奇怪又好笑,草亭之外却再次响起了踩水声。 君寻随手将锦帕揣入袖口,托腮看着闻鹿抱着一张金帖一路跑来,也不顾躲着容华了,直接将帖子一展,飞快道:“仙君!中州那边送来拜帖,邀请四国联盟在中极峰和谈!” “哦。” 君寻心不在焉,视线在落款处“郁雪归”三字与刻印纸上的耀日麒麟纹扫过,没有半分意外。 早在他第一次听说中州大国新国师上任时,便猜到对方应是郁雪归。作为光耀殿天骄,他此次必然是奔着折花去的,自然也会努力夺魁。 这段时日里偶尔传来的消息,也无一不彰示着圣宫在其身上耗费多少心血,甚至运筹帷幄、架空权力,也完全不在话下。 见师徒二人都是兴致缺缺的样子,闻鹿有些好奇,却被求生欲死死按住不敢八卦,只好继续道:“啊那个……听说,天骄那边聚集了七十多名弟子,我们这边大约三十名……他们准备明日启程,带着所有人去谈判……” “好了,”君寻打了个呵欠,将没话找话的少年打断,“我们会去的。” 闻鹿终于松了口气,连声道:“好的好的!那我先走了……” 君寻早就开始犯困了,没理他,反倒用胳膊肘顶了顶容华:“你走不走?” 少年垂着头,声音也闷闷的:“……不走。” 君寻扬眉:“那我自己走了。” 他拢着雪裘起身,见草亭外仍在飘着濛濛细雨,正准备冒雨溜达回去,身后却“唰啦”一声,撑起一把纸伞。 雨丝被绘着红梅的伞沿遮挡,而少年正默不作声地抓着伞柄,跟在他身后。 君寻轻笑一声,却没再开口,举步向着满山红叶走去。 * 中极峰地处中州南部边缘地带,算是整个小世界地势最高的一处险峰了。 所幸四国联盟正在南国会面,不然要将人凑齐,恐怕还真要费些功夫。 想必郁雪归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刻发出议和帖。 君寻慢悠悠地跟在一众少年的队伍末尾登上山顶,便见另一侧已然满满站了七十多人,而其中多半数皆是金冠锦袍玉带,衣缀耀日麒麟,一个个仰着下巴,奢靡又骄傲。 而郁雪归正坐在场中央,正缓缓斟满一杯茶,旋即向着落座面前的容华一推,含笑道:“各位,有失远迎。” 容华没有接,只是冷着脸,嗓音淡漠:“天骄不妨有话直说。” 郁雪归笑容不改,弯若弦月的眉眼扫过容华身后四人,旋即缓慢道:“实不相瞒,此次议和,在下是带着诚意来的。” “诸位可知,这小世界的结束条件为何?” 郁雪归含笑道:“按照以往诸位圣宫前辈参加的经验,要有一人率先获得全部功绩,便可立即结束小世界,回到现实。” 众人陷入沉默。 的确,自从第一届折花会开始,就没有圣宫之外的人取胜过…… 都是前人经验,郁雪归作为光耀殿天骄,知道这些并不为过。 “至于如何获得全部功绩——” 郁雪归袖袍轻展,一枚卷轴便在他面前桌上凭空出现展开:“很简单,只要各位愿意签订契约,在下成为人皇,自可达成。” “诸位皆知,想要取得决赛资格,只需功绩前十便可。若盟主与四位国主肯签订契约,在下可以保证诸位皆能进入前十。” 郁雪归笑眯眯道:“如此这般,大家即省时,又不费力,岂不美哉?” 四位国主没有说话,却是同时面露思索之色,是在仔细考虑对方的提议了。 唯有容华,却在快速扫读卷轴内容时兀地抬头,望向左侧山崖,逢春出鞘! 剑鸣之声响彻天际,众人皆是一惊,还以为容华要撕破脸皮,和郁雪归打起来,却见白衣少年身形一闪,剑势惊天,一剑削掉了才刚从崖边冒出来的魔兽头颅! 与此同时,整座中极峰边缘皆有魔兽钻出,顶峰弟子们纷纷拔剑抵挡,唯有郁雪归看着容华出剑路数俊眉轻皱,喃喃自语。 “……摘星?” 他眸光下意识望向四国联盟队伍最末尾处,果然在人群掩映后发现了正靠着巨石打瞌睡的红衣美人。 兽潮来的突然,整座高峰皆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魔兽,杀都杀不完。 容华又削飞一只魔兽头颅,抽空放眼愿望,却见高崖之下,已是人间地狱。 肉眼可见的范围皆已被密密麻麻的魔兽覆盖肆虐,哀鸿遍野,苍生恸哭之声响彻天际,已成怨气鼎沸之势。 少年心头一揪,下意识跑向队伍最尾仍在打瞌睡的君寻,却在即将碰到对方衣角的瞬间,眼前霎时弹出一道白光。 不止容华,在场所有仙门弟子面前都浮现出了记录功绩值的卷轴。 雪白卷轴缓缓展开,几行墨字缓慢浮现。 「节点出现,人界兽潮肆虐,苍生哀苦,血流成河,请道友选择——」 「签订契约,实现人界一统,世界终止,道友自去。」 「追击剿杀魔王,彻底消灭兽潮,拯救无辜苍生。」 山巅一时间安静下来。 “诸位!” 郁雪归终于起身,提高了音量:“节点来临,诸位只消选择第一项,小世界即刻终止,我等便可回归现实!” 他说完,率先伸手按上第一个选项:“请诸位选择第一项——” 随着他的动作,郁雪归身后七十多人面色各异,却还是同时选择了第一项。 反观四位国君这一侧,几人对视一眼,同样选了首项。 而他们身后之人本有些挣扎,见状也只好下定决心,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随着选择第一项的人越来越多,无数金光开始从郁雪归身上涌现,正是功绩值过高,即将到达世界封闭的临界点的标志。 众人便砍魔兽,边等待世界收束,却不料就在金光即将涨到顶点时,却骤然波动,刹那消散。 山巅再次陷入沉默,连郁雪归都怔愣一瞬,旋即快速反应过来,扬声道:“是哪位道友还没有做选择?请尽快决定!” 众人也懵了,面面相觑,互相确认过后,终于注意到了最后方落单的容华与君寻二人。 红衣美人还是靠着巨石,目覆白绫,不知是醒是睡。 而白衣少年则持剑而立,看着面前的卷轴,平日里温和隽秀的眉眼冷沉凛冽,连面部肌肉都紧绷着,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容道友?” 郁雪归分开人群,来到容华面前不远处,微笑道:“还请道友尽快选择,大家都在等你。” “是啊容道友!这时候还磨蹭什么啊?!” “对啊,你还能绞杀魔王吗?快选了吧!” “哎呀快点吧,我早在这个世界呆够了!!” 容华死死咬着牙,握剑的手因用力过猛已然关节发白。 面对着所有人的催促,他视线再次投向远方绵延数千里的人间炼狱,忽然回首,看了君寻一眼。 后者不知是真睡了,还是根本不想理这些琐事,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静。 见他如此,郁雪归再次出声,清秀眉头此时也轻蹙起来:“还请道友快些决定,莫再犹疑。” 众人也都不耐烦了,纷纷高声催促指责起来,一时间竟盖过了此起彼伏的兽吼,与更远方响彻人间的痛苦哀哭。 反观容华,却好似忽然下定了决心,薄唇抿得发白,旋即缓缓抬起左手,重重按上卷轴。 后者微芒一闪,墨字快速融合扩散,再度化成一行大字—— 「道友高义,请迅速寻找魔王踪迹,将之击杀!」 与此同时,其余众人面前卷轴也发生了字迹变化。 有人指着上面的墨字,念出了声。 “‘因某位道友出现分歧选择,不满足世界终止条件。本世界将继续维持,请道友再接再厉’?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忽然回过味来,再次不约而同转向了容华。 “……你!” 西国国主脾气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气得反手便将重剑甩向容华,勃然大怒:“你有病吧!!!” 有他开头,其他人也怒骂起来,几乎个个义愤填膺,眼看便要抽出武器围攻而来。 容华脸色发白,掌心早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 面对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愤怒视线,少年不避不闪,正准备硬受下这一剑,一声冷哼却骤然响起。 震天兽吼刹那止息,凛冽剑气自少年身后顷刻窜出,不偏不倚击中重剑剑锋,刹那将之原路打了回去! 容华猛然抬头,只见西国国主面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剑上所附巨力震得连退数步,险些一脚踩空,坠下崖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 红衣身影拢着雪氅,缓慢从少年身后踏出,边走还边打了个呵欠,似乎真是才睡醒的模样。 “师……!” 容华一声呼唤尚未出口,便被冷冽香气包裹,紧接着肩头一重。 “盟主大人,就是这些人欺负你?” 君寻似笑非笑地勾着少年肩膀,呵气如兰:“要不要……全杀了?” 容华情绪起伏太大,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众人也被君寻那一招震慑,不敢出声。唯有郁雪归率先开口,不赞同道:“仙君,监督者是不能插手与会者行动的,您这样是违规行为……” “呵。” 君寻忽而一声讥笑,直接将前者打断,旋即抽出腰间玉令,翻了个面,露出“繁城主印”四个大字:“斜云国繁城城主,听从盟主大人调遣,保护盟主大人安全——” 他说着,微微歪头,转向容华:“还有什么来着?” “哦,对,”未待少年说话,他又点了点头,自顾自道,“陪盟主大人游山玩水,不务正业……” 郁雪归:“……” 众人:“……” 这下容华也顾不得感怀了,红着耳尖咬牙道:“……师尊!” 君寻笑眯眯:“不难过了?” 容华一噎,开始别开头生闷气。 君寻也不逗他了,又转向郁雪归及其身后众人,懒散一笑:“国师大人,是此刻放我们走,早些击杀魔王,大家都能出去;还是要纠缠一下,先拼个两败俱伤?” 郁雪归沉默片刻,旋即颔首微笑,一字一句道:“仙君,慢走。” 君寻这才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从容华手中取过逢春,旋即一把提起少年衣领,御剑一跃而下! 一只默默站在角落的闻鹿和双胞胎见状终于忍不住了,正要离开人群追随而去,却被怀惑张开手臂,同时拦下。 “……别去了。” 怀惑面色有些白,灰翳眼眸对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缓缓道:“没人能帮他们的。” * 中极峰下。 小世界对君寻能力的压制太多,二人看似御剑飞下,其实只是君寻在自由落体的最后一段操控逢春,让他们不至于摔死罢了。 容华双脚触地的瞬间,当即一软。 适才浑身肌肉过于紧绷,此刻骤然放松,只让他觉得酸胀不已,用不上劲。 君寻一把将他提起来,含笑道:“举手之劳,乖徒儿可不必行如此大礼——” 少年俊秀小脸登时涨红,夺过逢春拼命拄着地站直,便见君寻摸着下巴,正对着周遭一片趴着不敢动弹的魔兽若有所思。 容华调整好状态,看着那道即便披着毛裘也显得格外消瘦的背影,面色复杂。 君寻摩挲下颌的指尖微顿,扬眉开口:“有话就说。” 容华:“……” “……师尊,”他垂下头,闷声道,“您会怪我吗?” “因为我,害得所有人都无法离开,只能等待魔王被杀死……” 他越说越自责,想到师尊如此洒脱自由的人却被自己连累,一颗心便不上不下,卡得生疼。 “那又如何?” 君寻有些疑惑他何出此问,奇道:“不是你自己说,要去游遍此间山水,随心所欲,肆意而为的么?” 其实君寻一点都不意外容华的选择。 换句话说,若方才他真随着众人,选了第一项,君寻才真觉得自己是看走眼了。 这小狼崽子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苦一点没少受,心却软得很。 相处这么短时间,他便彻底对君寻放下了戒心,仿佛先前喊打喊杀、成天琢磨弑师复仇的不是自己一般。 如此纯然心性,君寻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虽然他觉得没用,却并不妨碍他欣赏。 容华缓慢抬头,似乎对他的回答格外讶异。 君寻却懒得哄小孩,双手环胸,直接伸出脚尖轻轻一踹少年小腿,下巴微扬:“……快点解决,回去睡觉,困了。” 被迫向前踉跄一小步,容华终于回神,收起逢春,来到距自己最近的一只魔兽近前,开始施展回溯术。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剑指虚并,牵出一缕灵识准备投入魔兽眉心,却因指尖颤抖,失败了。 雾丝散去,消失无踪。 容华一怔,立即不信邪地又试一次,还是灵识消散。 他咬着牙,根本控制不住指尖颤抖,却再试,三试,四试…… 得到的结果却只有失败,失败,失败…… 下唇已然快要被他咬出血,蓦地,一只消瘦手掌却横伸而出,“啪”地一声攥住容华手腕。 被他重新牵引而出的灵识一震,再度消散。 “师尊……?” 容华红着眼眶抬头,有些无措:“对、对不起,我……我再试试……” “行了。” 君寻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没好气道:“想哭就哭,你要把自己憋死吗?” 疼痛伴随一声脆响,容华被弹得一愣,捂着有些泛红的额角,视野霎时模糊。 “我……没想哭……” 容华毫无意义地抹着眼眶不断涌出的泪水,嗓音颤抖:“是风沙太大,迷眼睛了……” “得了吧,你又不是头一回了,”君寻抱臂看他,却是嗤笑一声,不紧不慢道,“快哭,哭完办正事,麻烦死了。” 容华哽咽着应了一声,终于缓慢止住眼泪,吸着鼻子道:“……我好了。” 君寻又是一努嘴,示意他继续。 容华捏着袖子擦干泪痕,神情坚定,再次施展回溯术,灵识立时没入魔兽眉心。 他微微阖目,眼前闪过无数山水河流、高峰低谷,旋即再次进入雪山深处,一处雪洞之中,终于发现了正在阖目休息的魔兽之王。 后者立即警觉睁眼,一股坍缩之力便要将容华灵识打回,少年却蓦地一咬牙,再次投出一缕灵识,直接将对方反制,困于雪洞之中! 魔王发出暴怒兽吼,容华猛然睁眼。 “找到了!” 容华眼眸晶亮,华光奕奕:“魔王就在雪山深处,已被弟子反制,困在老巢了!” 君寻唇角一扯,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不错。” 这段时日他只教了表层的“溯回”,却不想小哭包竟自发领悟了更深一层的“反制”,当真是好苗子。 “既然找到了,便抓紧时间,”他随手一勾,一只魔兽便怂唧唧地蹭了过来,低下头颅,让君寻翻身而上,“来。” 容华点头,毫不犹豫跃上魔兽后背,将师尊牢牢圈在前胸,魔兽便在君寻的“放肆”声中一跃而起,向着雪山飞奔而去! 小世界中,魔兽也算是修为等级相当高的一种高等生物了。 若不是实在太颠,君寻真的会认真考虑要不要抓两只来当座驾。 只是此刻,他这瘦弱的身子骨已然被颠得七荤八素,若非容华稳稳搂着,只怕已被颠飞出去了。 他捏着眉心,面无血色地枕靠在少年肩头,只觉得气血翻涌,昨夜好不容易压下的伤势也故态复萌,开启了对君寻身体与灵识的双重折磨。 好不容易捱过半日,全速狂奔的魔兽终于进入雪山地界,又托着二人一路来到深处,这才乖乖趴下,任由容华抱着君寻离开自己后背,旋即转身退去。 君寻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捂着胸口喘气,这下一着地就腿软的人换成他自己了。 容华见状憋着笑,好整以暇地再次将人抱起,嗓音温柔:“雪地难行,还是让徒儿替师尊趟雪吧。” “……哼。”君寻没说话,只是蹙着眉,默许了他的行为。 二人一路来到容华感应到的雪洞前,却见此地臭气熏天,黑压压站满了魔兽,似是在护卫一般。 更为不同的是,比起外界那些一见君寻就吓趴下的,这里的魔兽反倒不受君寻威吓,一个个气势滔天。 君寻拍拍容华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旋即缓慢道:“卷轴任务,你只能自己完成。外面这些都不要管,你只需专心对付魔王即可,无论发生什么,都以击杀魔王为先,明白么?” 容华神情肃然,逢春缓缓出鞘:“是。” 君寻一笑,旋即伸出左手,当空虚握,无尽意顷刻化为金翼长弓。 他眯眼拉弦,光箭对着半当空一瞬射出—— 流光在最高点刹那分化为无数小箭,每一支都对准了一只魔兽,旋即飞袭而下,一发破的! 所有魔兽被刺中的瞬间,光箭登时延伸舒展,竟是化作数丈有余的长 枪,直接将魔兽死死钉入雪下冻土之中。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身影如电,已然刹那间穿越兽潮,来到雪洞前。 魔王正拼命撞击他设下的禁制,见容华本人出现,登时双眼猩红,怒吼一声! 连雪山都微微颤动起来,容华暗道不妙,解开禁制第一剑便向着兽王喉管劈去——摘星! 后者虽为兽形,修为却几乎与容华齐平,甚至还高出一些。 面临少年绵密剑光,他也不甘示弱,各种投机骚扰,双方不一会便齐齐挂了彩,血迹滴落厚重积雪,砸出一个又一个深逾数指的小坑。 容华将这三个月来学到的剑法运用到了极致,可魔王灵智也自然高出扑通魔兽不少,仍旧是一场苦战。 君寻冷眼看着那边打得血雨腥风,却是缓缓回身,搭弓瞄准。 黑压压的兽潮仿佛一团阴云,尽管有君寻在此威慑,也仍旧缓缓由山谷另一侧倾轧而来。 光箭一支接一支地射出,无数魔兽被他以同样的方式钉在冻土之中,却有更多攀爬过同伴的身体向前推进,悍不畏死。 君寻“啧”了一声,压着胸中仍在翻涌的血气,搭弓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谷口便堆起了一座小山似的兽墙。 与此同时,满身浴血的少年也终于与魔王分出了胜负。 容华存了背水一战的决心,终究还是更胜一筹,趁着魔王喘息的空挡一剑破敌! 逢春刺入巨兽一只猩红魔眼,顷刻便要将对方灵台剿灭,后者却疯狂挣扎未果后,忽然用尽力气,昂首一声高吼—— 随着这一声响起,无数被困谷外正拼命爬过同伴尸体的魔兽也停下动作,开始仰头呼应。 一时间,整座雪山都开始疯狂震颤,无数雪浪由山巅泛起,向着二人所处谷底翻腾席卷而来! “师尊,小心!!” 容华早已浑身是伤,精疲力竭,却顾不得许多,第一时间拼尽全力向着君寻飞奔而去。 反观后者,操控无尽意时灵识消耗过多,加上昨日在天际阵法受了一下,灵识本就受创,此刻正一阵一阵的犯晕。 他模糊听见容华在呼唤自己,一抬眸,却见一枚硕大石块被雪浪裹挟,眼看就要向着少年兜头罩下——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解开几重封神印,迎着少年奔来的方向飞身而去,直接将人扑倒! 巨石险险擦过君寻后背轰然坠落,与此同时,千万钧重的厚雪也终于压下,将二人牢牢困囿其中。 容华睁开双眼,正与君寻四目相对。 白绫不知何时脱落,积雪之下光线昏暗,却掩不住那双凤眸之中的殊华。 似乎还有别的光源—— 容华移开视线,瞳孔霎时紧缩。 师尊背后,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双紫雾凝成的硕大羽翼,正死死撑着上方不知厚度几许的冰雪,将二人牢牢护在了翼展之下。 魔王已死,世界开始收束,接下来便是等待压在身上的积雪化作光点,回归消散。 君寻偏头轻咳一声,几滴温热血点落于白雪之上,顷刻融出几枚血洞,刺目惊人。 “师……尊……” 容华已然无法动弹,却还是下意识想要抬起手来,为面前之人拭去唇边血污。 君寻却有些吃力地轻笑一声,微微喘息着,缓慢开口。 “小东西……你可欠我一条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长tvt 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 2("病美人师尊不想洗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4章 的三四天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时, 容华悠悠转醒。 他愣愣盯着窗外错落有致的垂丝海棠花枝,终于后知后觉——小世界已结束,自己是回到现实中了。 周身透着隐约的疲惫与钝痛, 容华试着动了动手指, 却发觉左手似乎被什么温暖柔软之物死死握着。 他下意识缓慢转头, 视野中兀地闯入一张极致靡艳张扬的睡颜。 太近了…… 近到容华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他白皙面颊上的细小绒毛、红艳如血的眉心印记, 还有被惊醒时,微微颤动的纤长羽睫。 容华下意识缩动手臂, 想要将手轻轻抽出,那团温暖却似有所感应般, 猛然攥紧! 于此同时,君寻蓦地睁开双眼。 大约是潜意识下的行为, 本人其实并未清醒, 是以凤眸尚且有些空洞。 容华屏住呼吸, 不敢动弹,便见灵动神光缓缓回归那双潋滟紫瞳,旋即微微一动, 终于与少年对上视线。 “……师尊?” 容华试探开口,再次试着动了动, 指腹却无意中轻轻搔过对方掌心。君寻无意识一缩, 终于松开手中钳制。 容华终于被放开, 立即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正与师尊一同躺在海棠峰小院内室的宽榻上。 自身鲜血染透的衣袍已被尽数更换,只剩一层冰丝单袍,是师尊最常穿着的那种, 宽松衣领之下, 所有伤口都被绷带细细缠住, 隐约透着一层浅淡的药香。 君寻被照入眼中的天光晃了一瞬,直至少年起身遮住光源,这才揉了揉眼睛,满面疲倦地开了口。 “……你还知道醒啊?” 容华:“……” 多好的美人,可惜长了张嘴。 见少年不说话,君寻轻哼一声,却是手臂支起上身,直接一伸腿,将仍未回神的少年一脚踢下了床。 容华猝不及防,“咚”地一声摔上铺了绒毯的地板,伤势被牵动,正疼得不知该捂哪,便见君寻靠着床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正经。 “还发愣?”君寻扬眉,紫眸都笑得眯了起来,“再不起来,可就错过宣布比赛排名了。” 容华立即回神,起身便要往外间取出换洗衣物更换,却又被君寻出声叫住。 少年捧着衣服回首,便见一枚药瓶当空抛来。 “自己再上一遍药,”君寻困倦至极,边说边再次倒回榻上,摆摆手,“动静小点,别吵醒我。” 容华应好,飞快收拾完毕,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待到君寻再次一觉醒来时,只见谢疏风不知何时坐在榻边,正凝眉捏着自己手腕诊脉。 “真是一会没看着你就出事,”见他醒转,对方立时剑眉一扬,没好气道,“当个监督者,能让你玩出花来了?” 君寻没应,反倒被光刺得紧眯着眼,另一只手在枕边摸索白绫。 谢疏风似乎对他的瞳色并不意外,反倒冷着脸,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根与他平日所佩式样相同的,塞了过来。 “师兄和我说了,”他看着君寻慢吞吞系好白绫,“你本就魂魄有缺,不宜大动灵识,你可倒好……” 谢疏风说着,忽然压低声音:“昨日折花会小世界波动,是不是你干的?” 君寻扬眉,也不拐弯抹角,反问道:“师兄如何知晓?” 谢疏风面无表情:“猜的。” 君寻:“……” 他从对方掌中抽回手腕,旋即缓慢坐起:“那师兄准备怎么办?” 谢疏风横他一眼:“今日将你身上那些凭灵识驱动的法宝收拾一下,我晚些时候来收——在你魂魄修整好前,除了无尽意,都不许再用。” 君寻托着腮,百无聊赖道:“为何是晚些?师兄现在要去哪?” 谢疏风已然起身,闻言回首看他一眼:“上午公布名次,下午自然是要开始比赛了。太华两位峰主,总不能一个都不到场。” 君寻这才缓慢回想起来,早上似乎是醒过一次,还把容华一脚踹下了床。 “师兄,”他出声唤住谢疏风,慢悠悠道,“我也去。” 谢疏风再次皱眉:“你这身板?” 君寻微笑:“出去打一场?” 谢疏风冷哼一声,却是走到衣架前,一把拉下容华临行前准备好的红衣,向着君寻一抛:“利索些,别打扮了。” 后者也学着他冷哼一声,直接披上红衣外氅,扭头便走。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琅玕台,却见原本孤零零立于峡谷之中的汉白玉高台旁,不知何时摆下五座新的擂台,正在琅玕台周边幽幽悬浮着,内中少年两两一组,已然开始比斗。 君寻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容华对面的正是长明宗双胞胎中的一个,而郁雪归对面,却是小世界中担任南国国主的少年。 见他饶有兴致,谢疏风先是为他斟了半杯清茶,旋即缓缓道:“今早结果,你徒弟和光耀殿天骄并列第一,余下分别为圣宫两人,长明两人,天仞一人,问心一人,重锋一人,玄水一人。” 他说着,剑眉一挑:“此届结果倒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君寻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太华宗注重历练实战、磨砺剑心,折花会向来只是随便玩玩,往年甚至都敷衍得进不了前十。 玄极宗么……怀惑恐怕是故意落选,不然一出手被圣宫发觉身份,只会为他自己惹来麻烦。 至于剩下四人,皆是小世界中东南西北四国国主,郁雪归为了终结世界保了他们进入前十,倒也没什么稀奇。 是以这个结果来看,君寻倒是并不意外。 他抿了口谢疏风递过来的茶,登时被苦得皱了眉,没好气地塞了回去,便见对方勾着唇角,又将茶盏推了回来。 “灵茶清苦,师弟多喝些,对魂魄恢复有益。” 君寻立即伸手抵住,皮笑肉不笑地拒绝:“如此好茶,师兄还是自己留着喝!” “……那怎么行?” 谢疏风面不改色,手上却开始发力:“师兄特意交代,要我照顾好师弟,你不喝,明月尘怪我怎么办?” 君寻哼笑一声,反手死死压住茶杯:“大师兄宽宏大度,自然不会因为此等小事责怪师兄——” “咔啦……” 极为细微的碎裂声凭空响起,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收手,脆弱茶盏登时被来自双方的剑气割裂,死无全尸。 坐在二人后方的太华弟子大气都不敢出,个个眼神游离,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两位峰主。 谢疏风冷哼,一拂袖,碎裂杯盏并着洒落的茶水同时消失无踪。 君寻托着下巴别开头,便见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上,逢春剑芒一动,停在敌人颈边。 身着劲装的玄衣弟子默了默,举手:“我认输。” 负责监督的圣宫长老立即高声宣布:“太华宗容华,对长明宗云江,容华胜——” 白衣少年收剑入鞘,身姿挺拔,皎若玉树,意气风发。 他站在高台边缘,目光游走,寻找片刻,终于在太华宗位置发现那抹熟悉红衣,当即跃下高台,快步走去。 “师尊!” 柔软嗓音居高飘下,天光为少年人身影所挡,在红衣美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君寻微微抬头,对上一双噙满温柔笑意的月眉星目。 “师尊,”容华俊脸因打斗微微覆着薄汗,却掩不住眸中光华,“弟子赢了。” “不错,”君寻敲敲桌案,示意少年坐下,不紧不慢道,“才打过一轮,别得意得太早了。” 容华又笑了,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碟炒竹米,又拿出一壶果酒为他斟满,这才回应道:“有师尊看着,弟子自然战无不胜。” “……贫嘴。” 君寻抿了口果酒,又开始蹙眉:“真淡——云巅春呢,没有了?” 容华微笑,面不改色:“早已被您喝光了。” ……才怪。 这里这么多人,万一他在台上比赛时师尊喝醉怎么办? 容华想到对方撒酒疯的方式,立即一阵头痛,打定念头,绝不能让师尊再碰那酒了。 君寻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轻哼一声,却是伸出指尖随意在空中画出一道信符,丢了出去。 容华:“……” 他怎么忘了,师尊此前和云宗主交换过信符! 少年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君寻品尝果酒的动作却微微一顿,视线透过白绫,望向了更远处的高台。 郁雪归的战斗出乎意料地尚未结束,而他对面的弟子却双目猩红,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君寻皱着眉,眸光再转,落在更远处双胞胎弟弟云河的高台上。 却见他对面的“北国国主”右手掠过唇边,像是飞快吞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也顷刻气势攀升,一招便将云河打飞,落下擂台! 与此同时,郁雪归手中玄剑一转,同时将他面前弟子击落。 那边立即陷入骚乱,坐的近些的弟子长老皆齐齐围了过去,却被一群圣宫弟子所阻,靠近不得。 君寻轻笑一声,眼神冰冷。 又来了—— 那种深入灵魂的厌恶感。 虽然只是一瞬,可他却极为肯定,绝对是那边出现异样,才传递过来的感觉。 白绫之下,紫眸锁定人群,眼底星海烂漫,无数绚光流转翻滚,却没有任何发现。 君寻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烦躁。 可就在此时,团团包围的人群却缓慢让出一条通路,不知何时出现的谢折衣步伐摇曳地走了出来。 “诸位安好。” 谢折衣盈盈一礼,笑容娇媚:“天仞宗弟子唐尧,玄水宗弟子路升,因违规行为取消比赛资格。” 场上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却见谢折衣广袖轻扬,四枚纸笺飘摇而出,落向胜出的四名少年。 “恭喜四位进入第二轮比试,请领取号牌,尽快准备,两炷香后上场。” 语罢,谢折衣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直接指挥圣宫弟子,将不知何时已然倒在地上的两人带走了。 唯有君寻盯着一群金衣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师尊,怎么了?” 容华的注意力一直在君寻身上,见状出声询问,后者却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两炷香时间很快过去,容华再次足尖轻点,飞上高台,却在见到对手的瞬间微微一笑。 “……怎么是你???” 小世界西国国主,现实中的重锋宗弟子岳山拧着眉,似乎也没想到对手会是容华。 白衣少年持剑一礼,没有理会他的质问,只循规蹈矩道:“太华宗容华,请道友赐教。” “赐教???”岳山冷冷一笑,重剑猛地往地上一插,“是应该好好‘赐教’一下你这个只会吃软饭的废物!” 话音未落,他连家门都懒得自报,直接重剑一扬,向着容华便砍了过去! 少年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剑尖一转,旋身劈落! 重剑剑锋险险擦着容华后背刺过,而逢春却直取岳山咽喉。 后者见状一惊,赶忙收招回护,立即落于下风。 君寻看着容华将那重剑青年压着打,就知道他此场必胜,毫无悬念了。 白绫之下眸光流转,又望向旁边一侧高台。 圣宮三人除了郁雪归都已落败,只剩下问心宗一名女修,正是小世界东国国主,问心宗星璇。 星璇使的一手漂亮长鞭,却还是在郁雪归手下左支右绌,回护无暇。 他手中那柄长剑,君寻从方才见到便很感兴趣。 之前带容华前往剑冢时,云星夜曾言圣宮天骄才取走本命剑,想必便是这一柄了。 此剑通体玄黑,剑脊处却有一根半指宽的银线纵穿整把灵剑,仿佛一道贯穿黑夜的光,剑气锋锐深沉,与郁雪归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模样半点不符。 这个圣宮,名字取得十分高贵,内里倒是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 君寻心道有趣,却见不远处用来计时的刻漏一动,两座高台同时结束战斗。 岳山手中重剑被容华挑飞,颇有些尴尬地卡在高台用来防护的结界边缘。 星璇也长鞭脱手,被郁雪归的冰冷剑锋抵在颈边。 二人同时举手认输,圣宮裁判立即宣布结果。 “太华宗容华,对长明宗云江,容华胜——” “圣宮郁雪归,对问心宗星璇,郁雪归胜——” 接下来的剧情毫无悬念,容华再次摇着尾巴跑向君寻讨夸,君寻也毫不吝啬地表扬一句,却是话锋一转,好整以暇道:“只是为师观那郁雪归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们二人对上,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容华便又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话:“只要师尊看着,弟子必定战无不胜。” 君寻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少年也不尴尬,抓紧时间调息恢复。 两炷香后,容华陡然睁眼,面色冷肃,眼神锐利,飞身上台。 郁雪归与他同时落地,二人也不多说,直接行过礼,互报家门后,齐齐拔剑。 纯银冷剑与玄墨利刃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二人之间气氛微妙,几乎牵动了场上所有人的心弦。 蓦地,两名少年同时出剑! 容华毫无保留,起手便是一式摘星,逢春直取郁雪归首级。 后者也不遑多让,长剑泛起金芒,就势格挡,又反手一剑刺出。 君寻边喝酒,边看着二人有来有回地过招,便闻谢疏风道:“要不要打个赌?” 前者轻哼一声,毫不犹豫:“不要。” 他顿了顿,笑道:“都选一个人赢,有什么好赌的?” 谢疏风也笑了:“你如何觉得他会赢?” 君寻晃晃酒杯:“我教出来的,自然明白。” 他反问道:“那你又如何觉得他能赢?” 谢疏风道:“因为他学了你的剑法。” 他说着,也拿起一枚酒盏,为自己斟了杯酒,抿了一口。 ”……难喝。“ 谢疏风如是评价,嫌弃地将杯子一搁,自己喝茶去了。 君寻嘲笑一声,懒得管他,转头再望,只见容华与郁雪归刚好同时将对方刺伤,二人一同挂了彩。 他们的剑术水平相当,出剑路数却截然不同。 郁雪归招招凌厉,剑剑索命,将所有戾气都含入剑锋之间;而容华却剑光绵密温和,不动声色地将对方剑招化解,又暗含杀机。 二人不分上下,似乎边打还在边交流些什么,只是有屏障阻隔,除了他们俩无人能听见罢了。 可就在两名少年谈话结束的同时,容华酝酿许久的杀招瞬出,与此同时,郁雪归也回剑刺去—— 逢春剑尖堪堪触到郁雪归胸口麒麟眼睛的同时,玄剑剑锋停在容华眉心一寸之外。 终究是失之毫厘。 郁雪归轻笑一声:“不愧是仙君弟子。” 容华冷淡回应:“承让。” 二人同时收剑,裁判宣读结果:“太华宗容华,对圣宮郁雪归,容华胜——” “恭喜这位道友,取得折花会魁首!” 圣宮长老抬手结印,一道悬空石阶凭空出现,直接将高台与琅玕树干连通:“请道友折花!” 容华眸光透过人群,落在转着酒杯的红衣美人身上,旋即压下心中澎湃,踏上石阶,来到了遮天蔽日的琅玕树前。 如松如竹的挺拔身影飞鸿般落上雪白枝条,拨开银光灿灿的阔叶,捏住其中一朵盛放的雪玉琅花,轻轻一折。 花茎发出仿佛水晶断裂的声音,终于落在少年掌心。 君寻不知何时已然来到琅玕树下,仰头看他。 花瓣似的薄唇挂着笑,一如无数次肆意妄为时,勾得容华心头一热,捏住琅花一跃而下,正正落在君寻面前。 少年眼眸剔透清澈,仿佛含着世间无尽温柔希冀:“弟子折花,请师尊尝个鲜。” 君寻点头,伸出手来,却是撩了一把容华下巴尖,笑意吟吟:“不错。” 后者脸颊立时有些泛红,小声道:“师尊,这么多人看着呢!” “还知道害羞了?” 君寻笑得促狭,招招手转头离开:“走,先回去。” 容华只好努力压着澎湃心绪,勉强维持严肃神情,紧随师尊离去。 谢疏风一路将君寻送到小院门口,第八次嘱咐他清点法宝,君寻烦得不轻,直接发出切磋邀约,终于将人怼走。 师徒一前一后回到正屋,容华便再次单膝跪地,双手将雪玉琅花奉上。 “师尊,幸不辱命!” 少年眼眸晶亮,看得君寻忍俊不禁:“怎么,当众夸你还不够?你还想怎样——” 他边打趣对方,边要拿起雪玉琅花端详一番,却在指尖碰触花瓣的瞬间一眩! 灵识不知为何陷入剧烈波动,君寻只觉识海剧震,眼前光怪陆离刹那汇聚凝实,化作一处击鼓看不到穹顶的巨大山窟。 数以万计的白藤由山窟顶部垂落,遒劲盘旋,将一只毛色如雪的凤凰死死固定在半空之中。 这些像藤蔓一般的东西柔韧却锋利,几乎有一半刺穿了凤凰身体,却无任何血迹,唯有一层极为浅淡、难辨色彩的灵光,正在从头颅低垂的凤鸟体内缓慢流出,不知要顺着藤条汇入何处。 凤凰头颅低垂,双翅被迫微展,露出左翼内侧一处长约数尺的狰狞伤口。 长而华丽的尾羽逶迤满地,仿佛铺了一层最为干净清澈的雪。 可即便如此狼狈,它周身羽毛上却还是流转着极为浅淡的星辉,美丽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似乎察觉到了君寻的视线,凤凰华美羽冠微动,原本低垂的头缓慢抬起,露出羽翼遮挡下,一只有如名贵宝石的紫眸。 * 圣宮最高峰,常年被清云笼罩,即便是本宗弟子,也无法看清传说中的光耀殿与圣人居所近神天的模样。 郁雪归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旋即调整神色,御剑穿过云雾,落在了光耀殿前的广场之上。 金玉打造的殿宇奢华精致,处处透露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气息。 可他盯着门口匾额,却几不可见地笑了一声。 郁雪归先是双膝跪地,向着金殿正后方的高塔遥遥一拜,随即起身,拾级而上。 “……有触发的痕迹,你记得去检查一下,顺便加固阵法。” 随着他的靠近,却芳舟的嗓音也开始逐渐清晰:“尤其是那东西,这次竟然失控,一定要小心处理,藏好了。” 郁雪归迈入殿门,转向左侧偏殿,便见乐少雅刚行过礼,含笑应和:“是,知道了。” 见他进来,正说话的两人都是一顿,却芳舟捏捏眉心,朝着乐少雅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去。” “少雅告退。” 后者应是,出来时,与立在原地的郁雪归擦肩而过,手中折扇一展,悠然而去。 却芳舟的神情与琅华宴上半点不相似,天生笑脸冷下来时,竟有几分索命艳鬼的味道。 郁雪归提起衣摆,双膝跪地,前者便冷冷开口:“输了?” “是,”郁雪归低头,“弟子无能。” “你倒有自知之明,”却芳舟冷哼一声,“那你说说,要领什么罚?” 郁雪归平静道:“天雷极刑,九十九道。” 却芳舟闻言,脸色稍缓和了些:“既知道,便自去。” “是,”郁雪归起身,“弟子告退。” 看着少年背脊笔直的身影消失门外,窗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鬼面人终于开口,惜字如金:“你太苛刻了。” 竟是女声。 却芳舟难得神色松快些,望向对方极为狰狞可怖的鬼面,缓慢道:“若不能事事拔得头筹,又如何担得起天骄二字?” 他说着,神色微黯:“……亭舟,这条路有多难,我以为你知道的。” 鬼面人陷入沉默,良久,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却芳舟没有挽留,只是长叹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屏风处,却兀地响起一声轻笑。 “——你就是太宠她了。” 步摇花片晃动时的簌簌碎音响起,却芳舟回首,便见一袭白由屏风后缓步行出,却是只着了一层雪色纱裙的谢折衣。 纱裙剪裁特别,曳地逶迤,却衬得谢折衣愈发身姿玲珑,娇媚动人。 可却芳舟却在看见她衣着的瞬间眉心轻蹙,低声道:“师尊又传你了?” 谢折衣神态自若:“是啊。” 却芳舟默了默,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丢了过去:“吃了这个……会好些。” 谢折衣拔开瓶塞闻了闻,摇头轻笑:“我不需要。” 她将丹药放在桌上,缓步向着却芳舟靠了过来,却是单手搭上男子肩头,呵气如兰。 “你若真想让我好些,就动作快一点……别再让我等了。” 却芳舟再次沉默,前者却摆摆手,拢了拢几乎不存在的衣领,旋即向着光耀殿后方的近神天入口款款而去。 * “师尊!!!” 红衣美人仿若玉山倾倒般向后仰去,容华立时眼疾手快一拉,将失去意识的君寻一把拉入怀中。 白绫掉落,露出师尊紧蹙的细眉,与额心愈发猩红的飞鸟印记。 容华指尖微颤,下意识要探君寻的呼吸,目光却在扫过他手中雪玉琅花时一顿。 方才师尊就是碰到花后才不正常的,莫非……? 容华思及此,立即出手,一把将雪玉琅花从君寻手中夺出,远远抛开! 就在琅花离手的瞬间,怀中美人竟仿若溺水之人刹那惊醒一般,睁开双眼剧烈呼吸起来。 “师尊!您怎样了?!” 容华心有余悸地看着君寻惨白如纸的面颊,平日里极致飞扬靡艳的美貌此刻竟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破碎感,少年胸口闷痛,后知后觉地流下一头冷汗。 “……无碍。” 君寻好不容易呼吸过来,眼前还是一阵一阵发晕。 识海的波动加上身体的窒息反应让他两眼发黑,站都站不起来,容华只好道声“弟子冒犯”,旋即抄起前者膝弯,将人打横抱入内室,安置于卧榻之上。 君寻靠着床柱缓了半晌,好不容易眼前不花了,见容华一脸担忧,忽然道:“晚饭前,是不是还要去圣清殿报道?” 容华本等着他的答案,闻言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是,因为明日开始授课,所以各宗前来游学的弟子今晚需去圣清殿听训。” 他说着,又开始皱眉:“可师尊你——” “我无碍。” 君寻阖着眼将他打断:“你且去,我累得很,先睡一会。” 说完,又似晨起时摆了摆手,一头倒入软枕锦被之间,不说话了。 容华意识到这是在赶人,神情立时黯淡下来,却还是起身行礼,乖乖告退。 一直到跟着其余弟子来到圣清殿坐下,他都情绪低沉,提不起精神来,只是盯着窗外花坛发呆。 数名想要与他搭话的别宗弟子见他周身如此低气压,只好暂时作罢,先行离去。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圣清殿长老才姗姗来迟,敲了敲戒尺,示意众人安静后,便打开卷轴,开始念外来弟子于圣宮游学的规章制度来。 容华听了两句便没了兴趣,心中疑问与失落交杂,一直转个没完。 剔透眼眸再次转向窗外,正盯着逐渐沉下对面檐角的夕阳发呆,视线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极为鲜艳的红。 容华一惊,凝神望去,但见一袭红衣正极缓慢地走过牡丹花丛,身姿清隽,骨相玲珑,乌黑长发未束,如瀑散落,随着那人动作在衣袂翻起的红浪中摇曳,荡人心神。 蓦地,他似乎察觉到被人注视,脚步微顿,缓缓回首—— 容华屏住呼吸,看着来人轮廓逐渐明晰,露出世间无人能及的容颜。 只是颊边、颈侧……几乎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皆爬满了幽紫火纹,衬得那张靡艳至极的脸愈发邪异,仿若艳鬼。 他迎着容华的视线微微抬头,未遮白绫的凤眸之中,漾着一片深沉冷漠的紫色深海,与师尊以往的潋滟灵动不同,反倒莫名显得苍凉阴鸷,看得人心头发寒。 “师尊……???” 容华从未见过君寻露出这种神情,而且那火纹……他见过师尊发作最严重时,也只是在下颌边缘徘徊,从未攀上过脸颊才是。 可对方却没有给他留下细细思考的机会。 就在二人对视的瞬间,那片深海之中骤然涌起一点戾芒。 与此同时,一股针对性极强的杀气仿若削铁如泥的刀剑,向着容华面门直逼而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5章 的三五天 整座大殿之中, 似乎只有容华一人能够看到那抹红影,也唯有他能感应到那股几乎令灵魂震颤的杀气。 容华浑身紧绷,几乎连汗毛都倒竖起来, 甚至牙关都因过度紧张细细磕响。 他毫不怀疑, 眼前的红衣美人是真的想、也一定能够在一瞬之间将自己击毙! 于是少年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直接凭借求生本能召出逢春,周身灵力灌注其中,直接一道剑光,迎上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沉杀气—— “容华!!!” 就在剑光即将与杀气相撞的瞬间,一声怒喝炸响。 一只苍老有力的手刹那握住右肩,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回剑刺去, 便被一股陡然增强的威压死死制住! 容华愕然抬眸,却见本该在堂前宣读游学规章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自己身后, 原本慈和的面容怒气磅礴, 正死死扣着自己肩膀。 整座大殿都因他将全身灵力注入逢春而下起雨来,除了老者, 几乎所有弟子都被雨丝淋成了落汤鸡。 而就在这一来一回的瞬间, 殿外轰然一声巨响! 容华回首去望, 牡丹花坛被剑气劈出一道深沟, 连带着一座两人高的假山都被削断,方才正是上半截巨石砸落地砖时发出的动静。 而那抹红衣却已不知所踪,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围观弟子们一片哗然, 纷纷目露惊叹地看着这位敢在圣宫地盘撒野的狠人,旋即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你要造反吗?!?!” 老者见到窗外景象更是勃然大怒, 胡子都要掉了, 当即抖着手指向殿外, 大吼道:“你给我出去!今夜不许睡觉去扫天阶!!什么时候扫完什么时候来上课!!!” 容华却没理他,只是眼神一直向外游弋,想要找寻那抹消失不见的红衣。 老者血压猛涨,险些撅过去,见状直接一拂袖将少年甩飞出去—— 白衣少年猝不及防,正不偏不倚地摔入他自己造成的深沟。 反观老者,几乎气得站不稳,丢下一句“明日谁都不许迟到”后径直拂袖离去。 讲师一走,整座圣清殿登时热闹起来! 前来听训的皆是外宗弟子,对容华非但折花会夺魁且还敢在长老眼皮底下拆圣宫房子的行为无比钦佩,一时哗啦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着还在沟里坐着的容华讨教起来。 “容道友!我听说圣清殿的程老头可厉害了,回回都能让前来游学的弟子脱层皮,你居然能把他气成这样,你可太强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容道友!圣宫人一向眼睛长在天上,你今日所为可真教人爽快!” “容道友!” “容道友……” 一片喧嚣中,容华像魔障了似的,还在四处张望,努力寻找那抹红衣留下的痕迹。 而闻鹿也终于挤开人群,拉着怀惑一路小跑过来,神情惊恐:“容道友,容道友?你怎么啦!圣清殿的程长老可凶了,你惹他干嘛呀!” 容华缓缓移动视线,看着他,闻鹿被其中的冰冷茫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向怀惑身后缩,怯怯道:“你别瞪我啊!咱们还要做两年同窗呢!你要是凶我,我就去告诉仙君!” “师尊……” 容华骤然回神,原地一翻身,竟是不管不顾地跳出残破花丛,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哎——” 闻鹿刚想将人叫住提醒他还被罚了扫天阶,便被怀惑拉住。 “怀惑?怎么啦??” 少年有些不解地回望,却见对方望着假山石堆下露出的一隙鲜红布料,灰翳眼珠金芒翻涌,嗓音低沉:“……别去了。” * 容华走后,君寻又靠着床缓了许久,才勉强起身,扶着栏杆下了地。 方才灵识震荡险些将他从这具身体中甩出去,此时那种魂魄归体的不适应感仍未消退。 可他却还是缓步行出,视线落在被容华先前随手丢去一旁的雪玉琅花之上。 方才他所见场景,是因为有一道极其强烈的神念寄居其上,在君寻碰触琅花的瞬间与他产生了共鸣,这才将他引入了那处禁锢凤凰的山窟。 君寻捏了捏眉心,有些想不通那神念与自己共鸣的原因。 他来到雪玉琅花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将之捏起。 那道神念已然消散,雪玉琅花散发着清幽香气,娇软花瓣之上,似乎笼着一层极为浅淡的星辉。 君寻眼底星海被这光华激发,开始泛起潋滟波澜。 他捏着花茎来回调转端详半晌,除了看出花瓣脉络中有灵力流转外,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当即没了兴趣,正欲随手将花丢去储物空间,却忽然想起谢疏风老妈子似的叮嘱。 君寻灵识扫过满满当当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储物空间,开始头痛。 ……要不随便捡几件糊弄一下算了。 他腹诽着,灵识下沉,开始法宝堆中乱晃。 除了最常用的飞舟与几十套款式各异的法衣,他似乎也没什么用得到的法器。 君寻调动灵识,将看起来似乎堆了很久的一座“小山”甩了出去。再睁眼,原本整洁干净的小屋立即被各式灵光交杂的法宝塞满。 他窝在圈椅上,并不准备整理。 谢疏风要拿都拿走便是,反正他也用不到—— 君寻这样想着,余光却隔着白绫,瞥见一个式样颇为简朴的大木箱。 这箱子十分可疑,大小几乎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蹲进去,破旧表面上似乎还沾着什么暗色痕迹,有些像是干掉的血。 灵光一闪而过,君寻眉梢轻挑,似乎大概猜到了其中内容。 他缓慢起身,将箱子上方压了两三层的法宝推掉,无尽意适时化作短匕,被君寻握着直接撬开生锈铜锁。 一掀开,便有一股积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君寻立时眉心紧蹙,后退几步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将磅礴涌上的反胃感压下,抬眸望去。 密密麻麻的短鞭,戒尺,钢丝,倒钩……每一类都款式丰富,每一个都挂着倒刺,嵌着凹槽,几乎通体皆被鲜血浸过,又因时间过久,隐隐发黑。 ……果然。 君寻冷着脸,猜到这些大约都是原主虐|待容华时用过的刑|具。 手笔倒是不小,竟都是灵器,怪不得顶着这样一副病歪歪的身子骨还能将容华打成那样。 他忍着恶心起身上前,一挥袖,剑气将表面一层拂落,又露出下方已然被用坏、用断,失去灵气的工具。 ……这个变态。 饶是君寻从来扮演的都是反派角色,也不代表他能容忍这样的行为。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若是被他遇见,皆会被君寻以他们自己折磨人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人怎么被他们玩死的,他们就会如何被君寻原模原样的玩死。 曾有一世,他还因此得罪了伟光正主角团,成天追着他喊打喊杀,非说君寻手段残忍天理难容,似乎根本不记得惨死那些人手下的无数条无辜性命。 光是想到这件事,都能让君寻被逗乐。 只可惜原主死了,夺舍他的那缕黑气也被君寻烧了,不然今日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君寻百无聊赖,终于对木箱失去了兴趣。 他甩甩手,想将那股恶心感从手上抖掉,可眼角余光一瞥,却在一堆垃圾中,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灵光。 “……咦?” 君寻下意识仔细望去,只见残缺断裂的刑|具夹缝中,竟卡着一枚米粒大小的半透明珠子。 他压着再次接触那堆脏兮兮垃圾的烦躁感伸出手指,险险将那枚珠子夹出,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隐约中,似乎有图像在其中跳跃闪动,与他识海中那枚紫珠有些相似。 君寻皱眉看着,忽然指尖发力,轻轻一捏。 光珠登时碎裂,一股灵流冲入君寻眉心,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却已身处异地。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原野,枯木瘦草,连个活物都不见。 间或一道冷风吹来,将他身上像个面袋子似的破烂衣袍摇得四面漏风,整个人几乎被寒意浸没。 君寻下意识想要拢一拢被吹垮的衣襟,却发觉自己只是一个附身的旁观者,并没有操控这具身体的权限。 而他所附的这名……小孩,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只是顶着风坐在地上,像个不能动弹的雕塑。 君寻:“……” 他猜到这枚珠子应该是存放了一些记忆,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想到这段记忆竟如此无聊,就只是坐着吹风,顺带盯着地平线发呆。 君寻深感无聊,正欲抽离灵识,却见天际处一道流光闪过,竟是直直向着自己而来。 小孩仍旧一动不动,眼神发直,看着那光飞落面前,化作一名长眉鹤发的慈祥老者。 对方身着月白长袍,背负长剑,手中却捏着一枚金羽。 在见到小孩的刹那,金色羽毛灵光大动,直接从老者手中飞脱而出,贴上小孩胸口,蹭了起来。 君寻一眼认出那老者应是原身的师尊,一手创建太华宗的太华祖师,而那金羽正是一点出息都没有的无尽意。 他简直嫌弃得想退出去将这憨剑扔了,却见太华祖师一撩衣摆蹲下身来,轻轻拉住了自己的手。 温暖力量从指尖相交处传来,缓缓覆盖小孩全身。 后者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微动,视线从地平线处挪到了太华祖师脸上。 后者立即一笑,温和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小童却只是盯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太华祖师也不尴尬,只道:“你看,无尽意也喜欢你,你天生就该是太华宗的弟子。” 小童还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听不见。 太华祖师也默了片刻,旋即试探着向他伸出双臂,轻之又轻地将小童抱入怀中。 君寻与他感知相通,只觉得寒风被阻挡在外,整个人顷刻暖和起来。可小童却仿佛一个木偶,不管老者如何劝说,皆没有任何反应。 太华祖师轻声一叹,却是缓慢抬手,在小童眉心一点。 一股温和暖流扩散而开,老者却轻“咦”一声,长眉蹙起:“只有一魄……?怎会如此……” 他叹息一声,终于发力,将怀中小童抱起,牢牢护入怀中。 眼前景色转变,君寻记得,是论道峰,太华掌门殿所在。 小童被老者轻轻放在地上,不远处便围过来三个年岁略大些的小孩。 一人眉眼温和,是明月尘;一人冷着脸,剑眉星目,是谢疏风;还有一名女孩,生得娇媚跳脱,应是君寻素未谋面的三师姐,陆栖霜。 太华祖师缓声交待:“他叫君尽欢,以后便是你们的小师弟了,记得,身为师兄师姐,无论发生何事,皆要护小师弟周全,明白吗?” 三人有些茫然,却极为乖巧,点头应好。 太华祖师离开,三名小孩便围了过来。 陆栖霜话最多,一张嘴便是连珠炮,恨不得将人祖宗三代都问出来,明月尘有些无奈,拉着她让她住嘴,自己又过来开始关怀这位小师弟。 可都是无用功,小童来到太华,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呆,无论各位师兄师姐如何软磨硬泡,甚至谢疏风一剑劈来吓他,都不会做出一丝反应。 唯一有变化的,却是太华祖师某日出现,为他系上了一根白绫。 君尽欢仍旧没有反应,任人摆弄,于是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眉眼。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原主在长大的同时,于寒涯谷各个角落发呆。 君寻百无聊赖,几乎是忍着退出的冲动看着二十余年的记忆一闪而过,旋即眼前景象停留在他三十六岁那一年。 原主已然成为青年,却还是修为平平,体内几乎没有一丝灵力。 反倒是火毒随着他的生长开始逐渐强盛肆虐,以至于他不得不经常在寒涯谷冷泉中泡着……发呆。 就像一个有血有肉,却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木偶。 直到有一日,他立在寒涯谷口发呆时,一缕黑气缓缓浮现,凝成一个隐约的人形。 君寻一阵厌恶涌起,立即认出这便是定春门被他一剑斩杀的黑影。 黑影似乎也没想到谷口站着一个大活人,先是吓了一跳,见君尽欢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像个木桩,这才绕着他飘了一圈,啧啧赞叹。 “真是一副好皮相……就是弱了点。” 黑影说着,又凑过来,几乎是贴着君尽欢的脸闻了闻,笑道:“真香啊……好久没见过这么香的魂魄了!” “那就选你!” 他大笑一声,紧接着化回黑烟,一头扎进君尽欢胸口—— 剧痛顷刻由胸口遍布全身,君寻感觉到原主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却是眉头紧蹙,满面痛苦。 君尽欢只有一魂,几乎立即被黑影取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只见他缓慢抬手,先是扯掉白绫,化出一面水镜端详了一下,颇为臭美地摸摸脸,又凑近镜子,忽然发现了君尽欢的紫眸。 “……妈|的,竟没注意这个!” 黑影啐了一声,又低低骂了数句,这才将白绫戴好,骂骂咧咧地解了封闭寒涯谷二十年的大阵,大摇大摆地晃了出去。 莲华峰空旷的很,他溜达一会便无趣了,于是走进传送阵,来到了论道峰。 君寻记忆中的论道峰皆是人烟稀少,空旷不已,今日却黑压压站了一群少年。 而人群最前方,一身月白劲装的陆栖霜正领着一名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缓缓走上祭天台。 少年体内两色力量交杂,从君尽欢的眼中看去混乱不堪,正是容华。 君寻灵识一凝,猜到了这是什么场景。 与此同时,君尽欢被黑影挤去识海角落的一魂竟蓦地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无论是君寻,还是那鸠占鹊巢的黑影,皆被这一股情绪所惊。 君寻一直以为附身时只能与原主感知相通,并不能连通情绪,现在才知道,并不是不能,而是原主根本就没有。 可此时此刻,他隔着千百人的距离,只是看着容华的背影,强大的哀恸情绪混杂着亲近、渴望、期待一同袭来,几乎攥得这具身体无法呼吸。 君寻立即暗道不妙。 果然,那黑影也没想到君尽欢会对容华有这么大的反应,先是轻笑一声,旋即向着远方祭坛之上,即将进行落下弟子契的二人扬声开口。 “等一下!!!” 所有人皆是动作一顿,高台之上,明月尘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来,皆是满含惊讶,又隐隐带着欣喜。 “呀,师弟!” 陆栖霜一下就跳了起来,朝着君尽欢挥手,黑影便仰着下巴穿越双分人群,来到祭台之上,板着脸道:“师姐,这个孩子我想要。” 陆栖霜正要拉着他叙旧,闻言微微一怔。 容华本低着头,闻言也猛地抬头,又在看清君尽欢容颜时开始脸红,悄悄移开了视线。 两位师兄也走了过来,明月尘微微蹙眉,有些担忧道:“可是师弟,你身体不好,又没有收徒经验,容华他——” 黑影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只道:“师兄,我要他。” 明月尘哑口,见他执意,只好转向还在状况外的容华,温声道:“容华,这位是莲华峰主,他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少年眼眸剔透,甚至泛着一层浅淡的清光,闻言又悄悄看了君尽欢一眼,旋即低下头,耳尖都红了:“……弟子愿意。” 明月尘有些无奈,陆栖霜却看得开,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正巧我觉得徒弟累赘,那便让给小师弟!” 于是君寻冷冷看着众人皆大欢喜地行了拜师礼,又帮二人结下弟子契,旋即黑影将容华领回莲华峰,缓缓抬手,再次关闭了结界。 二人站在冰潭边缘,容华满面希冀雀跃,再次跪地行礼,谁知刚唤了一声“师尊”,便被黑影一脚狠狠踹入冰潭! 黑影望向猝不及防已然呛了好几口水的少年,看着他眼中光华由希冀孺慕,变得冷却,疑惑,绝望…… 然后他笑得冷冽凶狠,缓慢开口:“一个肮脏的废物,也配活在这世上?” 容华没有回应,用尽力气踩着水回到岸上,便被黑影再次一脚踹回去。 他咬着牙,再次上岸,又被一脚踢落…… 来回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少年眼中光华彻底黯淡,力气耗尽,眼看要沉底时,黑影才伸手一捞,将他提了出来,丢在地上。 容华大口喘息着,抬头想要质问为什么,却被当头一鞭抽飞了出去,摔得头破血流,半晌发不出声音。 君寻气得灵魂都要发抖。 他想杀人,想将黑影从君尽欢身体里抽出来鞭尸万遍,让他被紫火一点一点烧为飞灰! 胸口绞痛,分不清是自己痛还是君尽欢痛。可那黑影显然也感觉到了君尽欢的痛苦,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缓步走到容华面前,又似不解气地踢了一记窝心脚,旋即蹲下身来,掐着少年满是鲜血的下巴,抬手一指竹屋斜对角的偏僻角落,冷笑道:“今日起,你就住那。随便搭个窝棚得了,毕竟你这种‘废物’,只配住在窝棚里。” 容华已然陷入半昏迷,也不知听没听见,黑影却冷笑一声,直接将他丢在一旁,回了房间。 再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黑影发现君尽欢的身体根本无法积聚灵气,便开始自己拿着灵石鼓捣,搞出各种刑|具,轮番对着容华试。 君尽欢的魂魄日日痛苦不堪,黑影却越来越起劲,似乎让君尽欢痛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终于有一日,黑影调息时,君尽欢仅有一魂的残魄趁机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夤夜翻遍了竹室所有藏书,终于找到了同命咒的记载。 君寻借着这段记忆,终于看清了被原主毁去的下半页。 「施咒需以奉献者一魂之力,融合受献者灵识。咒成后受献者与奉献者共享生命,奉献者无论身体灵识,皆受同命咒挟制。」 「奉献者身死,此咒即解。」 「除此之外,再无解法。」 「慎!慎!慎!」 君寻:“……?” 他看着纸上标红大写的三个“慎”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心心念念的解法,竟然是自己去死?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奉献者”啊! 君寻磨着牙,看来只能尽快集齐神器碎片,借助红尘万华之力来解除同命咒了。 他这厢琢磨着,原主却一把将纸页撕下,凑到烛火之前。 可就在火舌吞没半页的同时,黑影醒了。 残魂被顷刻拉回识海,黑影抢下纸页,看着同命咒的介绍,气得一把拍碎了桌子。 他转身抓起刚刚做好的短鞭,怒气冲冲地走出竹屋来到窝棚,一把将正在沉眠的容华抽吐了血。 少年一半神思还沉浸在梦中,他茫然惊恐,几乎是下意识要往墙角缩,黑影立即再度扬鞭,眼看便要抽落,识海之中被黑雾折磨撕扯的残魂却乍然光芒大盛! 黑影没想到一缕魂也能爆发出如此威力,猝不及防间,竟被他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说时迟那时快,一向呆如木头的残魂竟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一口咬破指尖按上容华眉心! 君寻感受到残魂所有魂力皆在此时被调动汇聚,牵动天地气机,顷刻间凝做两枚繁复血印,分别落入君尽欢与容华左手掌心。 同命咒成。 残魂魂力耗尽,立即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黑影夺回身体,勃然大怒,连容华都不管了,直接回到竹室,回到识海,将那一缕魂吞噬殆尽。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君寻猛然睁眼,回到现实。 胸口似乎仍被攥得一阵阵疼,他怒气上涌,连兵器灵力都忘记施展,起身一脚将那满载刑|具的木箱踹翻! 一地垃圾兀地散落,一根半断不断的染血短鞭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巧停在一只锦靴脚下。 察觉有人,君寻冷脸仰头,正对上门外静默立着的白衣少年。 容华逆着光,轮廓几乎被强盛日光模糊。 君寻抬头时,他正巧将视线从短鞭之上移开,极缓慢地抬眸望来,神情莫辨。 “……师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5章 的三五天 整座大殿之中, 似乎只有容华一人能够看到那抹红影,也唯有他能感应到那股几乎令灵魂震颤的杀气。 容华浑身紧绷,几乎连汗毛都倒竖起来, 甚至牙关都因过度紧张细细磕响。 他毫不怀疑, 眼前的红衣美人是真的想、也一定能够在一瞬之间将自己击毙! 于是少年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直接凭借求生本能召出逢春,周身灵力灌注其中,直接一道剑光,迎上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沉杀气—— “容华!!!” 就在剑光即将与杀气相撞的瞬间,一声怒喝炸响。 一只苍老有力的手刹那握住右肩,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回剑刺去, 便被一股陡然增强的威压死死制住! 容华愕然抬眸,却见本该在堂前宣读游学规章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自己身后, 原本慈和的面容怒气磅礴, 正死死扣着自己肩膀。 整座大殿都因他将全身灵力注入逢春而下起雨来,除了老者, 几乎所有弟子都被雨丝淋成了落汤鸡。 而就在这一来一回的瞬间, 殿外轰然一声巨响! 容华回首去望, 牡丹花坛被剑气劈出一道深沟, 连带着一座两人高的假山都被削断,方才正是上半截巨石砸落地砖时发出的动静。 而那抹红衣却已不知所踪,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围观弟子们一片哗然, 纷纷目露惊叹地看着这位敢在圣宫地盘撒野的狠人,旋即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 “你要造反吗?!?!” 老者见到窗外景象更是勃然大怒, 胡子都要掉了, 当即抖着手指向殿外, 大吼道:“你给我出去!今夜不许睡觉去扫天阶!!什么时候扫完什么时候来上课!!!” 容华却没理他,只是眼神一直向外游弋,想要找寻那抹消失不见的红衣。 老者血压猛涨,险些撅过去,见状直接一拂袖将少年甩飞出去—— 白衣少年猝不及防,正不偏不倚地摔入他自己造成的深沟。 反观老者,几乎气得站不稳,丢下一句“明日谁都不许迟到”后径直拂袖离去。 讲师一走,整座圣清殿登时热闹起来! 前来听训的皆是外宗弟子,对容华非但折花会夺魁且还敢在长老眼皮底下拆圣宫房子的行为无比钦佩,一时哗啦啦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向着还在沟里坐着的容华讨教起来。 “容道友!我听说圣清殿的程老头可厉害了,回回都能让前来游学的弟子脱层皮,你居然能把他气成这样,你可太强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容道友!圣宫人一向眼睛长在天上,你今日所为可真教人爽快!” “容道友!” “容道友……” 一片喧嚣中,容华像魔障了似的,还在四处张望,努力寻找那抹红衣留下的痕迹。 而闻鹿也终于挤开人群,拉着怀惑一路小跑过来,神情惊恐:“容道友,容道友?你怎么啦!圣清殿的程长老可凶了,你惹他干嘛呀!” 容华缓缓移动视线,看着他,闻鹿被其中的冰冷茫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向怀惑身后缩,怯怯道:“你别瞪我啊!咱们还要做两年同窗呢!你要是凶我,我就去告诉仙君!” “师尊……” 容华骤然回神,原地一翻身,竟是不管不顾地跳出残破花丛,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哎——” 闻鹿刚想将人叫住提醒他还被罚了扫天阶,便被怀惑拉住。 “怀惑?怎么啦??” 少年有些不解地回望,却见对方望着假山石堆下露出的一隙鲜红布料,灰翳眼珠金芒翻涌,嗓音低沉:“……别去了。” * 容华走后,君寻又靠着床缓了许久,才勉强起身,扶着栏杆下了地。 方才灵识震荡险些将他从这具身体中甩出去,此时那种魂魄归体的不适应感仍未消退。 可他却还是缓步行出,视线落在被容华先前随手丢去一旁的雪玉琅花之上。 方才他所见场景,是因为有一道极其强烈的神念寄居其上,在君寻碰触琅花的瞬间与他产生了共鸣,这才将他引入了那处禁锢凤凰的山窟。 君寻捏了捏眉心,有些想不通那神念与自己共鸣的原因。 他来到雪玉琅花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将之捏起。 那道神念已然消散,雪玉琅花散发着清幽香气,娇软花瓣之上,似乎笼着一层极为浅淡的星辉。 君寻眼底星海被这光华激发,开始泛起潋滟波澜。 他捏着花茎来回调转端详半晌,除了看出花瓣脉络中有灵力流转外,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当即没了兴趣,正欲随手将花丢去储物空间,却忽然想起谢疏风老妈子似的叮嘱。 君寻灵识扫过满满当当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储物空间,开始头痛。 ……要不随便捡几件糊弄一下算了。 他腹诽着,灵识下沉,开始法宝堆中乱晃。 除了最常用的飞舟与几十套款式各异的法衣,他似乎也没什么用得到的法器。 君寻调动灵识,将看起来似乎堆了很久的一座“小山”甩了出去。再睁眼,原本整洁干净的小屋立即被各式灵光交杂的法宝塞满。 他窝在圈椅上,并不准备整理。 谢疏风要拿都拿走便是,反正他也用不到—— 君寻这样想着,余光却隔着白绫,瞥见一个式样颇为简朴的大木箱。 这箱子十分可疑,大小几乎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蹲进去,破旧表面上似乎还沾着什么暗色痕迹,有些像是干掉的血。 灵光一闪而过,君寻眉梢轻挑,似乎大概猜到了其中内容。 他缓慢起身,将箱子上方压了两三层的法宝推掉,无尽意适时化作短匕,被君寻握着直接撬开生锈铜锁。 一掀开,便有一股积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君寻立时眉心紧蹙,后退几步捂着胸口缓了许久,才将磅礴涌上的反胃感压下,抬眸望去。 密密麻麻的短鞭,戒尺,钢丝,倒钩……每一类都款式丰富,每一个都挂着倒刺,嵌着凹槽,几乎通体皆被鲜血浸过,又因时间过久,隐隐发黑。 ……果然。 君寻冷着脸,猜到这些大约都是原主虐|待容华时用过的刑|具。 手笔倒是不小,竟都是灵器,怪不得顶着这样一副病歪歪的身子骨还能将容华打成那样。 他忍着恶心起身上前,一挥袖,剑气将表面一层拂落,又露出下方已然被用坏、用断,失去灵气的工具。 ……这个变态。 饶是君寻从来扮演的都是反派角色,也不代表他能容忍这样的行为。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若是被他遇见,皆会被君寻以他们自己折磨人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人怎么被他们玩死的,他们就会如何被君寻原模原样的玩死。 曾有一世,他还因此得罪了伟光正主角团,成天追着他喊打喊杀,非说君寻手段残忍天理难容,似乎根本不记得惨死那些人手下的无数条无辜性命。 光是想到这件事,都能让君寻被逗乐。 只可惜原主死了,夺舍他的那缕黑气也被君寻烧了,不然今日还能活动活动筋骨。 君寻百无聊赖,终于对木箱失去了兴趣。 他甩甩手,想将那股恶心感从手上抖掉,可眼角余光一瞥,却在一堆垃圾中,捕捉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灵光。 “……咦?” 君寻下意识仔细望去,只见残缺断裂的刑|具夹缝中,竟卡着一枚米粒大小的半透明珠子。 他压着再次接触那堆脏兮兮垃圾的烦躁感伸出手指,险险将那枚珠子夹出,放在眼前端详起来。 隐约中,似乎有图像在其中跳跃闪动,与他识海中那枚紫珠有些相似。 君寻皱眉看着,忽然指尖发力,轻轻一捏。 光珠登时碎裂,一股灵流冲入君寻眉心,他眼前一花,整个人却已身处异地。 眼前是一片荒凉的原野,枯木瘦草,连个活物都不见。 间或一道冷风吹来,将他身上像个面袋子似的破烂衣袍摇得四面漏风,整个人几乎被寒意浸没。 君寻下意识想要拢一拢被吹垮的衣襟,却发觉自己只是一个附身的旁观者,并没有操控这具身体的权限。 而他所附的这名……小孩,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只是顶着风坐在地上,像个不能动弹的雕塑。 君寻:“……” 他猜到这枚珠子应该是存放了一些记忆,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想到这段记忆竟如此无聊,就只是坐着吹风,顺带盯着地平线发呆。 君寻深感无聊,正欲抽离灵识,却见天际处一道流光闪过,竟是直直向着自己而来。 小孩仍旧一动不动,眼神发直,看着那光飞落面前,化作一名长眉鹤发的慈祥老者。 对方身着月白长袍,背负长剑,手中却捏着一枚金羽。 在见到小孩的刹那,金色羽毛灵光大动,直接从老者手中飞脱而出,贴上小孩胸口,蹭了起来。 君寻一眼认出那老者应是原身的师尊,一手创建太华宗的太华祖师,而那金羽正是一点出息都没有的无尽意。 他简直嫌弃得想退出去将这憨剑扔了,却见太华祖师一撩衣摆蹲下身来,轻轻拉住了自己的手。 温暖力量从指尖相交处传来,缓缓覆盖小孩全身。 后者终于有了反应,眼珠微动,视线从地平线处挪到了太华祖师脸上。 后者立即一笑,温和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小童却只是盯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太华祖师也不尴尬,只道:“你看,无尽意也喜欢你,你天生就该是太华宗的弟子。” 小童还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听不见。 太华祖师也默了片刻,旋即试探着向他伸出双臂,轻之又轻地将小童抱入怀中。 君寻与他感知相通,只觉得寒风被阻挡在外,整个人顷刻暖和起来。可小童却仿佛一个木偶,不管老者如何劝说,皆没有任何反应。 太华祖师轻声一叹,却是缓慢抬手,在小童眉心一点。 一股温和暖流扩散而开,老者却轻“咦”一声,长眉蹙起:“只有一魄……?怎会如此……” 他叹息一声,终于发力,将怀中小童抱起,牢牢护入怀中。 眼前景色转变,君寻记得,是论道峰,太华掌门殿所在。 小童被老者轻轻放在地上,不远处便围过来三个年岁略大些的小孩。 一人眉眼温和,是明月尘;一人冷着脸,剑眉星目,是谢疏风;还有一名女孩,生得娇媚跳脱,应是君寻素未谋面的三师姐,陆栖霜。 太华祖师缓声交待:“他叫君尽欢,以后便是你们的小师弟了,记得,身为师兄师姐,无论发生何事,皆要护小师弟周全,明白吗?” 三人有些茫然,却极为乖巧,点头应好。 太华祖师离开,三名小孩便围了过来。 陆栖霜话最多,一张嘴便是连珠炮,恨不得将人祖宗三代都问出来,明月尘有些无奈,拉着她让她住嘴,自己又过来开始关怀这位小师弟。 可都是无用功,小童来到太华,似乎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呆,无论各位师兄师姐如何软磨硬泡,甚至谢疏风一剑劈来吓他,都不会做出一丝反应。 唯一有变化的,却是太华祖师某日出现,为他系上了一根白绫。 君尽欢仍旧没有反应,任人摆弄,于是自此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眉眼。 接下来的场景就是原主在长大的同时,于寒涯谷各个角落发呆。 君寻百无聊赖,几乎是忍着退出的冲动看着二十余年的记忆一闪而过,旋即眼前景象停留在他三十六岁那一年。 原主已然成为青年,却还是修为平平,体内几乎没有一丝灵力。 反倒是火毒随着他的生长开始逐渐强盛肆虐,以至于他不得不经常在寒涯谷冷泉中泡着……发呆。 就像一个有血有肉,却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的木偶。 直到有一日,他立在寒涯谷口发呆时,一缕黑气缓缓浮现,凝成一个隐约的人形。 君寻一阵厌恶涌起,立即认出这便是定春门被他一剑斩杀的黑影。 黑影似乎也没想到谷口站着一个大活人,先是吓了一跳,见君尽欢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像个木桩,这才绕着他飘了一圈,啧啧赞叹。 “真是一副好皮相……就是弱了点。” 黑影说着,又凑过来,几乎是贴着君尽欢的脸闻了闻,笑道:“真香啊……好久没见过这么香的魂魄了!” “那就选你!” 他大笑一声,紧接着化回黑烟,一头扎进君尽欢胸口—— 剧痛顷刻由胸口遍布全身,君寻感觉到原主第一次出现了表情,却是眉头紧蹙,满面痛苦。 君尽欢只有一魂,几乎立即被黑影取得了身体的掌控权。 只见他缓慢抬手,先是扯掉白绫,化出一面水镜端详了一下,颇为臭美地摸摸脸,又凑近镜子,忽然发现了君尽欢的紫眸。 “……妈|的,竟没注意这个!” 黑影啐了一声,又低低骂了数句,这才将白绫戴好,骂骂咧咧地解了封闭寒涯谷二十年的大阵,大摇大摆地晃了出去。 莲华峰空旷的很,他溜达一会便无趣了,于是走进传送阵,来到了论道峰。 君寻记忆中的论道峰皆是人烟稀少,空旷不已,今日却黑压压站了一群少年。 而人群最前方,一身月白劲装的陆栖霜正领着一名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缓缓走上祭天台。 少年体内两色力量交杂,从君尽欢的眼中看去混乱不堪,正是容华。 君寻灵识一凝,猜到了这是什么场景。 与此同时,君尽欢被黑影挤去识海角落的一魂竟蓦地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无论是君寻,还是那鸠占鹊巢的黑影,皆被这一股情绪所惊。 君寻一直以为附身时只能与原主感知相通,并不能连通情绪,现在才知道,并不是不能,而是原主根本就没有。 可此时此刻,他隔着千百人的距离,只是看着容华的背影,强大的哀恸情绪混杂着亲近、渴望、期待一同袭来,几乎攥得这具身体无法呼吸。 君寻立即暗道不妙。 果然,那黑影也没想到君尽欢会对容华有这么大的反应,先是轻笑一声,旋即向着远方祭坛之上,即将进行落下弟子契的二人扬声开口。 “等一下!!!” 所有人皆是动作一顿,高台之上,明月尘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来,皆是满含惊讶,又隐隐带着欣喜。 “呀,师弟!” 陆栖霜一下就跳了起来,朝着君尽欢挥手,黑影便仰着下巴穿越双分人群,来到祭台之上,板着脸道:“师姐,这个孩子我想要。” 陆栖霜正要拉着他叙旧,闻言微微一怔。 容华本低着头,闻言也猛地抬头,又在看清君尽欢容颜时开始脸红,悄悄移开了视线。 两位师兄也走了过来,明月尘微微蹙眉,有些担忧道:“可是师弟,你身体不好,又没有收徒经验,容华他——” 黑影直接将他的话打断,只道:“师兄,我要他。” 明月尘哑口,见他执意,只好转向还在状况外的容华,温声道:“容华,这位是莲华峰主,他欲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少年眼眸剔透,甚至泛着一层浅淡的清光,闻言又悄悄看了君尽欢一眼,旋即低下头,耳尖都红了:“……弟子愿意。” 明月尘有些无奈,陆栖霜却看得开,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正巧我觉得徒弟累赘,那便让给小师弟!” 于是君寻冷冷看着众人皆大欢喜地行了拜师礼,又帮二人结下弟子契,旋即黑影将容华领回莲华峰,缓缓抬手,再次关闭了结界。 二人站在冰潭边缘,容华满面希冀雀跃,再次跪地行礼,谁知刚唤了一声“师尊”,便被黑影一脚狠狠踹入冰潭! 黑影望向猝不及防已然呛了好几口水的少年,看着他眼中光华由希冀孺慕,变得冷却,疑惑,绝望…… 然后他笑得冷冽凶狠,缓慢开口:“一个肮脏的废物,也配活在这世上?” 容华没有回应,用尽力气踩着水回到岸上,便被黑影再次一脚踹回去。 他咬着牙,再次上岸,又被一脚踢落…… 来回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少年眼中光华彻底黯淡,力气耗尽,眼看要沉底时,黑影才伸手一捞,将他提了出来,丢在地上。 容华大口喘息着,抬头想要质问为什么,却被当头一鞭抽飞了出去,摔得头破血流,半晌发不出声音。 君寻气得灵魂都要发抖。 他想杀人,想将黑影从君尽欢身体里抽出来鞭尸万遍,让他被紫火一点一点烧为飞灰! 胸口绞痛,分不清是自己痛还是君尽欢痛。可那黑影显然也感觉到了君尽欢的痛苦,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他缓步走到容华面前,又似不解气地踢了一记窝心脚,旋即蹲下身来,掐着少年满是鲜血的下巴,抬手一指竹屋斜对角的偏僻角落,冷笑道:“今日起,你就住那。随便搭个窝棚得了,毕竟你这种‘废物’,只配住在窝棚里。” 容华已然陷入半昏迷,也不知听没听见,黑影却冷笑一声,直接将他丢在一旁,回了房间。 再接下来,便是日复一日的折磨。 黑影发现君尽欢的身体根本无法积聚灵气,便开始自己拿着灵石鼓捣,搞出各种刑|具,轮番对着容华试。 君尽欢的魂魄日日痛苦不堪,黑影却越来越起劲,似乎让君尽欢痛苦就是他最大的快乐。 终于有一日,黑影调息时,君尽欢仅有一魂的残魄趁机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夤夜翻遍了竹室所有藏书,终于找到了同命咒的记载。 君寻借着这段记忆,终于看清了被原主毁去的下半页。 「施咒需以奉献者一魂之力,融合受献者灵识。咒成后受献者与奉献者共享生命,奉献者无论身体灵识,皆受同命咒挟制。」 「奉献者身死,此咒即解。」 「除此之外,再无解法。」 「慎!慎!慎!」 君寻:“……?” 他看着纸上标红大写的三个“慎”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心心念念的解法,竟然是自己去死? 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奉献者”啊! 君寻磨着牙,看来只能尽快集齐神器碎片,借助红尘万华之力来解除同命咒了。 他这厢琢磨着,原主却一把将纸页撕下,凑到烛火之前。 可就在火舌吞没半页的同时,黑影醒了。 残魂被顷刻拉回识海,黑影抢下纸页,看着同命咒的介绍,气得一把拍碎了桌子。 他转身抓起刚刚做好的短鞭,怒气冲冲地走出竹屋来到窝棚,一把将正在沉眠的容华抽吐了血。 少年一半神思还沉浸在梦中,他茫然惊恐,几乎是下意识要往墙角缩,黑影立即再度扬鞭,眼看便要抽落,识海之中被黑雾折磨撕扯的残魂却乍然光芒大盛! 黑影没想到一缕魂也能爆发出如此威力,猝不及防间,竟被他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说时迟那时快,一向呆如木头的残魂竟爆发出惊人的反应力,一口咬破指尖按上容华眉心! 君寻感受到残魂所有魂力皆在此时被调动汇聚,牵动天地气机,顷刻间凝做两枚繁复血印,分别落入君尽欢与容华左手掌心。 同命咒成。 残魂魂力耗尽,立即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黑影夺回身体,勃然大怒,连容华都不管了,直接回到竹室,回到识海,将那一缕魂吞噬殆尽。 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君寻猛然睁眼,回到现实。 胸口似乎仍被攥得一阵阵疼,他怒气上涌,连兵器灵力都忘记施展,起身一脚将那满载刑|具的木箱踹翻! 一地垃圾兀地散落,一根半断不断的染血短鞭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巧停在一只锦靴脚下。 察觉有人,君寻冷脸仰头,正对上门外静默立着的白衣少年。 容华逆着光,轮廓几乎被强盛日光模糊。 君寻抬头时,他正巧将视线从短鞭之上移开,极缓慢地抬眸望来,神情莫辨。 “……师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6章 的三六天 白衣少年一身劲装, 身姿挺拔,像只雨后的春笋,似乎比起前几日又高了些。 君寻迎着刺眼天光, 看着一夜未归的容华缓慢倾身, 拾起地上满是陈旧血污的短鞭后,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少年轮廓逐渐清晰, 君寻才发现,他不知为何浑身都湿了,连鬓发都微微濡湿,有些杂乱地贴在颊边,像只在雨夜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容华捏着短鞭,努力平复着有些杂乱的呼吸。 他在外面呆立一夜,却还是有些不敢直视那身红衣,视线只好扫过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各类法宝,又落在那被君寻一脚踹翻后, 散落满地的刑|具上。 时间过了似乎不到两个月, 可他却几乎已然淡忘了过去两年的经历。 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 留疤, 甚至有的已经痊愈, 只剩下一道暗痕, 不痛不痒。 可就在容华看到这些刑具的同时,周身所有新旧伤痕却几乎同时叫嚣起来,泛上阵阵隐痛。 每一道都在提醒着他, 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实施过怎样的虐待, 何等的摧残。 容华死命攥紧手中断了半截的短鞭, 几乎要被那些翻涌上来的黑暗记忆淹没,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他咬紧牙关,拼尽最大努力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地,向着双臂环胸,面无表情的红衣美人望去。 君寻心中余怒未消,并不想主动说话。 莫说事情本就不是他做出来的,便是他真的这样做了,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 主角杀反派,天经地义。 代换一下,容华杀君寻,自然也是合理。 他这样想着,视线却对上了容华那双剔透清澈,甚至有些湿漉漉的眼眸。 少年轮廓天生清润温柔,衬着那双凝望时几乎带着温度的瞳仁,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 而君寻不知为何,突然读懂了容华的眼神。 他在说,求你了。 ——求你了,师尊,别沉默,快解释啊。 ……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 君寻不屑一顾,这世间能解释的事情多了,可会听、会信之人,又有几个? 他冷哼一声,想移开视线,可心脏却被一种奇怪的情绪一丝一缕地攥紧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疯狂抢占着他的脑海,吸引着君寻的注意。 ……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人会听他解释,并愿意相信他呢? 君寻忽然感觉自己像个赌徒。 他一无所有,可沉寂已久的心居然死灰复燃,疯狂叫嚣着,想要再试最后一次。 赌他的话,容华会信。 “……不是我。” 君寻隔着白绫,直直望向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不是君尽欢。” 容华一怔。 君寻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臂,攥得发白的五指缓慢张开,露出一堆半透明的细碎光屑。 “我在箱子里找到了这个,”君寻顿了顿,“是记忆结晶。” “收你为徒前,君尽欢已被邪物夺舍。虐待折磨你两年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他向来不擅长解释,也懒得与人交流太多。这寥寥数语着实苍白了些,却已是君寻能够做到的极限。 所以他沉默下来,紫眸之中光河翻转,静静观察着容华的反应。 后者似乎也没想到君寻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摊了牌,愣了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道:“那……那邪物呢?” 君寻实话实说:“定春门,你晕倒时,被我杀了。” ……更苍白了。 连确凿证据都没有,若是易地而处,听到这番话的是君寻自己,他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非但不信,还会觉得这人敢做不敢当,将锅甩到一个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身上。 容华闻言,果然不说话了。 他努力平静心绪,先是将手中短鞭扔去一旁,随即深呼吸几遭,再次发问:“那师尊……是什么时候变成‘师尊’的?” 君寻冷笑一声:“不必拐弯抹角,夺舍就是夺舍。” 于此一事上,他似乎并不在意:“生死道那日,进洞救你之人是我。”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一向恨不得将他用铁链拴在身边的“师尊”忽然态度转变,竟扔了刑|具,还肯同意他下山。 原来从那时起,这具身体里便换了人了。 灵识之伤尚未痊愈,君寻早就站累了,径直向后一靠,斜斜歪在圈椅之上,抬眸望向容华,神情恹恹:“问完了?” “……最后一个问题。” 容华说着,忽然向着君寻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不足一尺处,如玉眼眸盯着他,道:“师尊,究竟是谁?” 君寻敲着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是谁? 他是反派,辗转无数轮回,杀人如麻,满手鲜血,受千夫所指,是众矢之的。 除此之外,他是谁? 君寻居然罕见地疑惑起来。 在一切的开始,最初的最初,他是谁? 无数的记忆冗杂识海,君寻早已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一幕又来自于他曾经经历的哪一个世界。 面对少年一针见血,甚至发人深思的问题,君寻沉默片刻,却懒懒一笑,百无聊赖道:“还能是谁?我即是我,你眼前所见的我。” 话都说开了,君寻也懒得纠结。 他吸收了君尽欢几十年的记忆,本就萎靡的灵识愈发倦怠,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这样,”他摆了摆手,长眉紧蹙,“信不信随你,要复仇就来,要公布就去,我无所谓。” 边说着,他边欲起身回内室再补一觉。 孰料容华却并未让路,反倒忽然伸手一推,将君寻又按了回去,还死死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扣在了圈椅中央。 君寻:“……?” 他困意稍散,眉梢一扬便要开骂,眼前却蓦地一松。 白绫被容华轻轻拉掉,君寻正对天光,一时不由蹙眉闭眼,光源却立即被人挡住。 “师尊,”容华深深望着那双凤眸,嗓音低沉,却极尽温柔,“看我。” 下颌覆上一股温暖力道,带着君寻微微仰头。 仿佛收到蛊惑一般,后者阴差阳错,竟真的转移视线,抬眸望去。 潋滟紫眸星海流转,虽深邃迷离,却灵光璀璨,倒映出容华专注凝望的眼。 没有阴鸷,没有苍凉,没有杀气。 蓦地,紫色星海之中迸出一点玩味笑意。 容华微怔,便见美人眉眼都弯了起来,唇瓣微启,轻笑道:“……你想死么?” 一只消瘦修长的手如电瞬出,容华猝不及防,被君寻反手扼住脖颈,二人位置顷刻颠倒! 少年一阵天旋地转,被君寻重重摔上椅背,掐着下颌扳起头来,被迫伸长脖颈,仰头望去。 君寻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倾身凑近。 冷香扑面,对方柔软微凉的长发沿着有精致颈线滑落,丝丝缕缕倾泻至容华肩头。 少年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侵略性满分的美貌,喉结蓦地一动,空气中乍然飘起浅淡辛凉的莲花香气。 “胆大包天。” 君寻眯着眼,磨着牙道:“你去圣清殿是听训的还是入教的,这就魔障了???” 容华愣愣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艰难开口:“我……” 才说一个字,即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师徒二人同时循声望去,便见谢疏风一脚踏进屋门,边走边道:“阿寻,有人给你送——” 门外投入的烈日光华被遮挡,显出室内景象。 谢疏风的脚顿在半空,视线依次扫过堆成一座小山的各式法宝与满地奇形怪状的工具,最终落到将白衣少年死死按在圈椅上的红衣美人脸上。 ……怎么看怎么像某种即将发生不可描述之事的现场。 谢疏风忍着将人揪起来的冲动,咬着牙将话说完:“……东西来了。” 君寻并不能理解他黑了一半的脸色,松开对容华的钳制直起腰来,饶有兴致:“谁?送了什么?” 谢疏风再次难言地扫过屋内陈设,最终板着脸一拂袖,将所有物事收走,旋即从袖中抽出一根白绫,丢了过去,没好气道:“自己去看。” 君寻应了一声,系好白绫便要抬腿出门,却被前者一把拉住手臂,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你徒弟才十七岁!自己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禽兽!” 君寻动作一顿:“……?” ——你究竟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他莫名其妙地甩开谢疏风的手,拢着衣领踏进小院,却见云江云河一对双胞胎齐齐抬头,恭敬一礼。 君寻扬眉:“你们来做什么?” 云江恭敬道:“宗主安排我兄弟二人来为仙君送酒。” 容华才跟着君寻踏出门槛,闻言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抬眸望去,便见云江圈起拇指与食指,搁在唇边用力一吹—— 一阵狂风乍然翻卷而起,卷落一树海棠花雨。 娇粉花瓣飘摇着落了众人满身,日光顷刻被挡。君寻抬眸,竟见一只翼展近两丈的苍鹰长唳一声,从天而降。 待到即将落地之时,鹰爪一直死死抓握住的两枚乾坤袋被它用力一抖,小院之中登时出现两堆足有三人高的红封酒坛。 苍鹰则双翼一振,高飞而走。 君寻眼眸一亮——乾坤袋打开的瞬间,他就已经捕捉到云巅春的酒香了! 云宗主办事效率超绝。 君寻赞不绝口,立即挥手潦草胡画了一枚信符抛出,抬脚便要向着酒坛堆行去,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住了双臂。 左边响起谢疏风的冷笑:“酒量不小啊,嗯?” 右边传来容华的关切:“师尊身体不好,这酒还是少饮为妙。” 君寻:“……”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云宗主送我的酒,关你二人何事?” 这下容华沉默了,左侧却飘来谢疏风幽幽的嗓音:“你若敢喝,我立即写信告知师兄,让他亲自过来圣宫好好管教你。” 君寻想到明月尘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时时刻刻的嘘寒问暖,陷入沉默。 不是说师兄这样不好,就是…… 他不习惯。 君寻独来独往惯了,轮回时即便角色本身有为数不多的亲友团,也会被他以最快的速度甩掉,独自离开。 容华已是例外中的例外。 倒也不是因为他怕同命咒牵制,而是觉得与其把人放出去让别人杀死,还不如君寻何时玩够了,想死的时候,自己动手。 ——他习惯自己掌控自己的生命。 见君寻不说话了,谢疏风立时冷笑一声,向着容华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径直来到摞成小山的酒坛前,挥手将所有酒坛尽数收入自己的储物空间。 “今日起,让你徒弟管你喝酒。” 谢疏风似乎还对君寻此前的“禽兽”行径耿耿于怀,松手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手臂,低声促狭道:“叫你还欺负他。” 君寻:“……” 对不起师兄,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谢疏风学着他平日的表情哼笑一声,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交待容华:“记住了,一日最多给两杯,何时你师尊身板硬朗了,再让他放开喝。” 他说着,又将几瓶药丸一股脑塞入少年怀中:“掌门练的药,每日盯着他吃。” 容华统统收好,含笑道:“是。” 君寻冷眼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将自己卖了,忽然轻哼一声,反倒不紧不慢地靠着门框,发起呆来。 谢疏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云氏双胞胎也恭敬作揖,紧随而去。 小院中再次陷入沉寂,容华目送三人背影消失门外,合上院门一回首,便见师尊不知何时解了白绫,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张世无其二的美丽容颜鲜少出现这样温柔的笑意,容华猝不及防,登时心神一荡。 君寻发觉少年眼神变化,缓缓伸出一根纤长手指,隔空虚虚一勾:“过来。” 容华瞳孔缩紧一瞬,旋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乖乖垂首道:“师尊有何吩咐?” 莲花香气似乎比之方才更馥郁许多,君寻没多想,只是挑起少年的下巴尖,凤眸潋滟,嗓音缱绻:“把酒交出来。” 容华缓慢抬头,却是顺着他的力道上前一步,单手扶住君寻身后门框,不动声色地将人困在此间。 “师尊……”容华捉住下颌作乱的手,头颅微垂,在君寻白玉似的指尖轻轻一吻,含笑道,“可是在求我?” 对方姿态懒散,歪着头,凤眸微眯,轻笑道:“看来有的人好像把方才的教训忘了。” 君寻忽然站直,二人之间距离顷刻拉近,眼看容华唇瓣便要碰到君寻鼻尖! 他下意识向后躲,却被师尊一把揪住衣领,拽了回来,恶劣道:“那就让为师来帮你回忆一下——” 他说着,便要翻身将容华甩上门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谁知院门却蓦地被人叩动,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名弟子拔高的嗓音。 “容华道友!你在吗?程长老催你去扫天阶呢!容华道友——” 容华:“……” 君寻:“……” 眼看就要得手,君寻黑着脸将人一推,冷嘲热讽:“行啊乖徒,开课第一日便开始闯祸了?” 容华紧绷的神经如释重负,含笑向着抬脚迈入门槛的师尊背影一揖:“师尊,长老说了,扫不完不能上课。容华告退,今日可能——” 君寻没待他说完,直接“砰”地一声摔上房门:“快滚!别回来了!!” * 光耀殿前,似乎总是冷冷清清,似乎圣地庄严,总要保持着它的神秘。 一夜过去,殿前白玉石砖尚且凝着一层薄霜,笼罩山巅的云层却已缓缓分开,飞出一道遍体鳞伤的身影。 正是硬受了九十九道天雷极刑的郁雪归。 他几乎站立不住,却还是遥遥跪地,向着没入云端的近神天叩首,又转向金玉辉煌的大殿,垂首道:“师尊,弟子领罚归来,请您吩咐。” 良久,殿内才响起却芳舟冰冷的声音:“受了罚,想必也长记性了——今日回去,好好反省。” 郁雪归吃力倾身,向着金殿再度叩首,缓慢道:“弟子……遵命。” 光耀殿中,再无动静。 郁雪归低笑一声,喘息片刻,这才缓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向着云外行去。 光耀殿天骄的居所在正殿下方一层,少年捂着手臂伤口,踉踉跄跄地拾级而下,看着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石阶坠落。 可他还是咬牙撑着,回到了房间。 指尖触及门板的瞬间,郁雪归眼神一变,竟是有些急切地推门而入,却见堂前桌边,静静坐着一道红影。 他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回手关门,再转回时,却眼尖地发现曳地红衣边角处,被整齐削掉了毫不起眼的一角。 若非他一向细心,只怕也不会发觉。 郁雪归心头一跳,快步上前,那人却先一瞬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缓缓回首。 爬满火纹的靡艳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愈发妖异美丽,额心鸟纹荧荧发亮,冷漠阴鸷的幽紫凤眸看着来人,却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郁雪归却似没有发觉一般,满面关切:“你……是不是出去了?” 那人面无表情,只道:“杀。” 郁雪归似乎早已料到回是这个回答,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贸然出去,极易暴露身份……” 他边说,边要越过对方去案边拿伤药,后者却身形一幻,出手如电! 郁雪归猝不及防,被他掐住脖颈一把撞到柱子上,登时头晕眼花,血气上涌。 除了阵阵耳鸣,便只有对方冰冷嗓音:“杀。” 几乎所有血液都被这烧红铁钳一般的炽烫手掌卡住,郁雪归只觉太阳穴突突猛跳,眼前愈发模糊黑暗。 “我……可以……帮……你……” 他死死握着对方手腕,拼尽全力挤出几乎含糊不清的字眼:“只有……我……复……仇……” 不知那个字触动了红衣人,他死死扼住郁雪归脖颈的手竟微微一松,后者得到喘息时机,早已背在身后暗蕴灵力的指尖骤然探出,在对方眉心鸟纹重重一点! 紫眸之中灵光瞬散,红衣人顷刻软倒昏迷,被郁雪归一把捞住,接到怀中。 他抱着那人喘了半晌,这才抬起手指,在半空中虚画出一道传音符。 符文闪动,是连通的迹象。 对面没有出声,唯有郁雪归嗓音沙哑,缓缓开口:“舅舅……是时候了。” * 容华当然没有去扫天阶。 他心中一直挂着一个疑问,经过方才小院一遭,这个疑问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加膨胀。 他能肯定,圣清殿外那惊鸿一瞥的红衣人,一定不是海棠峰小院中的师尊。 ——可那又会是谁? 他所知有限,当即想到了圣宫传闻中尽揽天下奇书的藏书阁。 尽星穹是贮藏圣宫秘宝所在,坐落最高峰,被四殿环绕。 而最高峰底部,实则有四条悬空栈道,分别通往四殿各自建立的藏宝阁。 圣清殿主文,所辖藏宝阁只有书籍,久而久之,便被称作藏书阁,只对圣宫直系弟子开放,外人不得擅入。 而恰巧,容华知道进入其中的路。 他将程长老名人塞过来的秃毛扫帚往天阶上一搁,便避开众人耳目,七绕八绕,来到了藏书阁门外。 圣宫似乎格外放心自己所设禁制,门外没有一个看守。 容华扬眉,似乎也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当即隐匿身形,推开大门。 迈入门中的瞬间,似乎穿过了一道微凉薄膜,容华面不改色,径直向着最高的第九层行去。 藏书阁典籍有其摆放顺序,容华怀疑是有妖物或是鬼魅幻化作师尊模样,而这类书籍往往记载不全,需得往最深处,找被单独收藏的原本。 容华一路向上,经过第八层时,路过一排排储藏各类功法的书架,却目不斜视,径直来到第九层门前。 他盯着有如实质的薄膜看了一会,旋即从衣襟深处摸出那枚莲花玉坠,攥在手心,直接举步向着禁制一头撞去! 玉坠光芒大盛,带着少年毫无障碍地越过屏障,来到了书架林立的第九层。 容华飞快走向史书志怪区域,飞快浏览着架上书名,却在即将拐过一处窄弯时,被一本极厚重的古书一绊,险些摔倒。 他下意识垂首望去,却见古书被灰尘盖得几乎模糊不清的封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碧霄通史》四个大字。 并非他想找的妖魔志怪类,容华本要迈过它,继续寻找,却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拂去古书封皮灰尘,打开了第一页。 书中历史是自距今约八千余年之时开始的。 上来第一页,便写着一行大字。 「碧霄有神,讳‘莲’。」 接下来的古文晦涩难懂,容华通读一遍,只能看出实在描述这位神明身居天外之境,圣洁慈悲,拯救世人于苦难之间……诸如此类的赞美之词。 可是在容华记忆中,哪怕是父亲母亲,也从未提起过碧霄界曾有一位神灵的存在。 唯有母亲哄他睡觉时哼的小曲,似乎是在歌唱一位神明,似乎是这位莲神。 只是若真有如此厉害的神明,为何如今却不见踪迹? 容华掠过中间厚厚几十页神明事迹,直接跳到一百页,却见纸上写着—— 莲神慈悲,曾经救下一只妖物,尽心感化,本以为妖物能重归正道,却不料对方桀骜难驯,竟大逆不道,欲将神明杀害吞噬。 幸好当世九位圣人及时赶到,将妖物驯服镇压于天谴山下,令其日日遭受九天玄雷极刑,可神明却因伤势过重,药石难医,消散于世。 容华心头紧紧揪起,一股莫名的哀恸骤然翻涌而上,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心中莫名,正欲向后再翻,看看那妖物下场如何,静谧书架间,却忽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少年一惊,当即抱起古书躲入书架阴影之中,同时手中化出一柄短匕,冷芒出鞘,时刻戒备。 可那人却似乎目的明确,径直向着容华所在这一出走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擂鼓,一下一下锤在少年心头,地板上甚至已然出现那人被烛火投下的阴影。 眼看对方便要绕过书架,发现自己的存在,横竖都是暴露,容华一咬牙,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猛地探身而出,手中匕首裹满灵力骤然一刺—— 来人却轻咦一声,侧身反手,一把握住容华手腕! 冷芒擦着他颊边刺过,却未能将他刺伤,只是阴差阳错,隔断了那人拿来覆目的白绫。 他冷笑一声,同时手上发力,一把将容华拽出阴影! 少年暗道不妙,正欲还手,却对上一双紫水晶般潋滟美丽的凤眸。 二人动作同时骤停,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一方惊诧,一方玩味。 蓦地,本被容华松松夹在臂间的古书终于脱出束缚,“砰”地一声,砸落地板之上。 本就松散的书页散散摊开,二人不约而同垂首查看,却见破旧发黄的书页上,赫然写着八枚大字——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7章 的三七天 见到这八个字的瞬间, 容华第一反应是脚下一动,挡住师尊视线,却为时已晚。 君寻早就看到了那句话, 此刻正摸着下巴,语气颇有些玩味地将之念了出来。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妖瞳这个称呼,自从君寻来到碧霄, 已是第二次听说了。 第一次还是在定春门, 那团曾经夺舍并吞噬了君尽欢残魄的黑影濒死之前, 似乎也朝他这样大叫过。 君寻忽然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 他随手拨开想要尽力挡住那几个字的容华,一撩衣摆盘膝而坐, 倾身将几乎散架的古书收束, 捧了起来。 容华见状, 忍不住道:“师尊……” “闭嘴。” 君寻抬眸瞥他一眼:“要么坐下来一起看,要么自己走。” 容华无奈, 只好坐在君寻旁边,跟着他翻书的节奏看了起来。 “妖瞳祸世, 圣人黄昏”这八个字, 并非史书所描述,而是来自一个预言。 在世人刚刚海外尚有仙山之时, 前任玄极宗主曾因夜观天象时有所感应, 登台占卜。 那一卦耗费了他二百余年阳寿,却只卜出了八个字——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当初碧霄界了解玄极宗的人并不多,大半世人都觉得玄极宗门人神神道道,世间明明有神, 却总要试图与天道对话, 简直是多此一举, 脑子有包。 因此这预言才出世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前任玄极宗主观星将脑子观坏了,并无人愿意相信。 可就在这八个字被人当做笑柄到处取乐的第二年,便发生了那传闻天生瞳色有异的妖物叛变弑神,莲神陨落之事。 君寻看到这里,嗤笑一声,几乎立即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随手一翻,果然下一页便立即被印证了猜想。 因此事发生,碧霄界一时间人心惶惶,竟爆发了一场针对异瞳的大清缴。 世界之大,体质特殊之人何其之多,天生异瞳者也少不到哪去。 可这些瞳色稍与常人不同之人却无一例外,皆被世人围攻擒获。 下场最幸运的是被当场绞杀,倒霉些的,还要被悬吊放血,以清除邪气之名于烈日之下曝尸示众。 这一场近乎疯癫的血洗轰轰烈烈,持续了少说两三年,世间所有异瞳之人皆被屠杀殆尽,竟无一人幸免。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位圣人先后羽化离世。 所有人都认为此事皆是拜那被封天谴山下虽受极刑却仍旧苟活的妖物所赐,若不杀之,待九位圣人全都遭殃后,接下来又会轮到谁??? 世间舆论一时呈鼎沸之势,无数人主动前来请愿,几乎将圣人居住的山巅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日日哀哭,求圣人出面,彻底消除妖物,以绝后患。 剩余七位圣人只好出面前往天谴山,耗费半月时间,终于彻底将那妖物诛杀。 世人甚喜,直言神明虽陨,碧霄界却又出现七位圣人,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乃大善也,于是自发日日前来朝拜。 又半年,七位圣人再度出山,联手创办光耀殿,言明要承袭神明意志,光耀神明传承,代替神明教养度化众生。 ——这便是圣宫的前身,曾经的万民朝圣之地,便是如今隐入云雾之间的最高峰山巅。 君寻越看,眉头皱得愈紧。 初来碧霄界时,他彻夜通读的书籍中,也有一本《碧霄通史》,甚至他为了了解世界观,还特意多看了两遍。 可那本《碧霄通史》开始时间却只是距今两千余年前。 ……拓本与原版之间,竟差了如此之远么? 君寻单手拄着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正凝神思索,余光却微微一动,瞥见了一旁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容华。 君寻扬眉,手肘轻轻一顶少年肩膀,颇为好笑:“怎么了?” 容华肩膀一颤,红着眼圈抬起头来,剔透眸中漾着水汽,神情却有些无措:“弟子……不知。” 他有些怔愣地捂住胸口,闷声道:“不知怎的……看到这些,心里很难受。” 君寻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容华却轻叹一声,缓慢道:“……历史上,真的是这样吗?” 他抬起眼眸,从君寻的角度看起来,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师尊……那只‘妖物’,真的杀了莲神吗?” 君寻百无聊赖,支着下巴沉默半晌,却忽然懒懒一笑:“真是个傻子。” 容华原本哀恸的情绪一断,有些不明白师尊好端端怎么突然骂人,却见红衣美人将散页一合,拎着砖块似的古书缓缓起身。 容华还是很懵:“师尊……?” 君寻抱着书,靠着架子边打呵欠边道:“知不知道,史书都是谁写的?” 容华乖乖摇头,坐等师尊解惑。 可前者却没了兴趣,非但没有解答,反倒抱着书向外踱去。 容华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起身跟上,见到楼梯口不复存在的禁制一怔:“师尊,您是如何进来的?” 君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笑:“自是有人开了门,为师就进来了。” 容华下意识将莲花玉坠塞回衣襟,前者却脚步一顿,蓦然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君寻将古书收回储物空间,却是兀地倾身,将少年逼上最近处的一根立柱,嗓音低沉缱绻。 “藏书阁第九层非长老以上职衔不得乱入……那么乖徒儿,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意有所指,边说话,视线还边往容华一向高而严实的衣领中瞟,就差把“为师对你的东西很感兴趣快交出来”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容华一噎,视线却有些躲闪。 他的身份特殊,若师尊知晓……会觉得麻烦,将他赶走? 见他沉默,君寻更有兴趣了。 他凤眸微眯,换了个姿势,由手掌撑墙换做手肘支撑,拄着头笑。 少年却忽然抬眸,有些犹豫道:“师尊……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君寻扬眉,嗅了一口少年颈间浅淡清幽的莲香:“问。”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容华极力控制着呼吸不乱,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双潋滟紫眸,缓慢道:“假如……假如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杀我……师尊会站在弟子身侧吗?” ……可世间哪有什么假如。 君寻眯眼听着对方堪称天真的问题,眉梢一挑,恶劣开口:“当然……不会。” 容华一怔,满怀期冀的眼眸登时黯淡。 君寻忽然伸手一弹少年额角,轻哼一声:“还不走,等人来抓?” 容华捂着额头,还没说话,却被换好白绫的前者直接拉着手腕一路拽了出去。 他们在里面耽搁的时间过久,今日又是圣清殿开课第一天,弟子们散学略早。二人出门时,便见已然有人奔着藏书楼来了。 容华才被拒绝,有些浑浑噩噩。 他确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按照师尊怕麻烦的性格,很大概率会觉得他天真,其次就是嫌麻烦。 可真的得到了预想之中的答案,他却没有猜中结果的成就感,反倒胸口闷闷的,比方才看史书时还要难受一些。 眼前红衣张扬热烈,调笑时分明亲密缱绻,却一直若即若离,仿佛与这世间隔了一层厚重坚冰。 所有妄想融化屏障之人皆会被冻得遍体鳞伤,容华也不例外。 直到君寻一路拽着踏上圣清殿门前广场,容华才勉强回神,却见所有人都目标感极强,齐齐向着一个方向而去,有的满脸好奇,有的义愤填膺。 他记得,那边仿佛是专门用来给弟子切磋用的武斗台…… 容华蹙着眉,神色冷沉。 师尊在他面前,这世间便不会有其他事物能让他动心了。 可君寻显然恰恰相反,竟对比武台那边的动静相当感兴趣。 毕竟一踏上圣清殿广场的台阶,那股极为熟悉的厌恶感竟再次出现,甚至比折花会上那一次还要浓重。 君寻立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要在他面前浮上水面了。 他松开牵住少年腕骨的手,跟着人流向前而去。 容华见状一怔,本欲就此分手自行回去,都走出几步了,却又重重叹了口气,旋即转身挤进人群,紧紧跟在了君寻身后。 他们来得有些晚,比武台上二人已然打得焦灼起来,难舍难分。 君寻视线从锦衣金冠的圣宫弟子一方移开,落在一手长鞭赫赫生风的少女身上。 他还记得,这是问心宗的星璇,折花会上败给郁雪归的“南国国主”。 容华自然也记得。 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师尊护在自己周边,以免那些色迷心窍的弟子们借机蹭过来,耳边同时响起了压低的议论之声。 “这不是天阁的星璇道友吗?怎么和圣宫这位……谁来着,打起来了?” “嗐,那是地阁的施白,是圣明殿苏长老门下的,听说小世界内差一点点就进前十了……” “你没听见他方才嘲讽星璇道友的话……啧啧,可恶毒了。” 在场的都是参与过小世界之争的各宗弟子,自然明白本届折花会的排名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 君寻自然也听见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老母鸡护崽子似的立在身后的容华,眸光再转,落在了那名叫做施白的弟子身上。 白绫之下,紫色星海波浪翻卷。 只一眼,君寻便看出这人周身灵力看似强盛,实则虚浮不堪,仿佛一碰就散。 怪不得,都快仙人境中期了,还被仙人境初期的星璇压着打。 似乎那施白也知道自己即将落败,竟是借着旋身避开的空挡,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红褐色丹丸。 药丸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君寻登时眉峰一竖,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这东西看起来太眼熟了,君寻肯定自己不止在一个地方见过。 紫眸之力被他运转到极致,终于捕捉到了一缕几不可见的黑气,正在小指指腹大小的红褐丹丸之中缭绕滚动。 令君寻生理不适的感应便是由此而来。 只是一瞬,施白便将丹丸吞下,君寻眼睁睁看着那缕黑气由他喉间入腹,刹那于其体内扩散而开,反倒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施白周身灵力再次暴涨。 只可惜,不是自己积攒的修为,他周身仙脉根本经受不住这般强盛的灵力,连双眼都涨得通红,竟隐约有走火入魔之像! 君寻冷冷看着他,下意识回手,握住了身后容华腰间剑柄。 少年原本聚精会神观战,孰料灵识相通的逢春却兀地传来被师尊温热掌心柔软包裹的感觉。 容华浑身一僵,耳尖霎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可比武台上,原本胶着的场面骤然变化! 星璇直接被对面随手轰来的灵气击飞,坠入人群,昏迷不醒;反观施白,却浑身涨红,像只被煮熟的螃蟹,挥舞着双手冲入下方人群,横冲直撞地攻击起来! 为了看热闹凑得最近的反而遭了殃,猝不及防之下,竟又有数人被打飞出去,软倒在地,生死不明。 容华下意识要上前,腰间却骤然一轻。 眼前红影一幻,逢春铮然出鞘—— 在场诸人只见清光一瞬,方才还失去理智、耀武扬威的施白却已被击中,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人群,重重砸落在圣清殿门前石砖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向单手持剑、红衣飒沓的白绫美人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小世界中极峰上那位三两句将天骄怼退的红衣美人吗! 听说他还一剑击退了兽潮,险些将小世界捅了个窟窿,还对那个被他当做男宠的弟子这样那样…… 君寻敏锐地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由惊讶崇拜仰望,不知怎的,忽然开始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美人蹙着眉,若是知道这些小东西心中所想,定要缓缓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大抵流言越传越偏,正是如此……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本该被摔晕过去的施白身体却蓦地一耸,开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缓慢起身! 众人哗然,君寻眼神一厉,手中剑光运转正欲出手,施白脚下却蓦地亮起层层阵纹,无数阵法丝线飞速缠住少年手脚,立时将他固定原地,动弹不得。 君寻冷哼一声,身形一幻,却是来到阵纹面前,直接扬剑欲劈! “仙君且慢!” 乐少雅的身影凭空出现,手中阵法旋转,顷刻将逢春格在半空。 与此同时,容华也终于挤出紧紧缩成一团的人群来到君寻身侧,便闻后者抬眸冷笑:“圣宫弟子走火入魔,圣明殿主不施救,反倒与我较劲,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与上次在山下幻阵时如出一辙,乐少雅一副似乎根本听不出君寻话中讽意的模样,只是折扇一挥,笑道:“在下这就要去救人呢。” 与此同时,束缚施白的阵法骤然光芒大盛! 君寻觉察不对,立时伸手想抓住施白手臂,孰料还是晚了一瞬。 只见乐少雅下颌轻点,竟与施白同时消失原地,再无踪迹。 “……好,好得很。” 君寻气得直接将手中长剑一扔,逢春登时没入地面半寸! 剑鸣声将所有远处悄悄观察的弟子吓得一哆嗦,见竟敢与圣明殿主公然对峙的红衣美人似要回头,众人霎时一头冷汗,四散而逃。 逢春无故被扔,委委屈屈地自己脱出地面,想要飞到君寻手边蹭蹭,却被后者一把拨开。 眼看真相在眼前却又失之交臂的感觉着实令君寻烦躁,他甩手欲走,却被身后响起的一声呼唤叫住。 “师尊?” 君寻回首,没好气道:“做什么?” 容华没有说话,却是缓缓移开了踩在石砖雕花纹路上的锦靴,又躬身捏起了一串璎珞。 这是一枚冰丝剑穗,水蓝色丝线上,缀着一颗牡丹金珠。 这微妙的浮夸配色,没来由让君寻凤眸一眯,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接过剑穗轻轻一嗅,还真闻到了龙涎香的气味。 美人唇角轻扯:“……果然。” 容华见状,就猜到师尊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正要说话,却再次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走。 谢疏风才迈出房间大门,就见君寻拽着面容温和的容华径直回到小院,“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他默了片刻,忽然抬手,飞快写了两道信符,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院之内,容华被君寻一路拽回来,就猜到师尊定是猜到了什么,想要印证。 果然,只见后者扯掉白绫,衣袖一挥,桌案之上便出现一枚拳头大小的金丝掐花牡丹锦盒。 容华坐在君寻对面,盯着造型夸张的小盒看了片刻,缓慢开口:“这也是师尊从极乐城,嗯……拿回来的?” ……好险没把“敲竹杠”三个字说出口。 君寻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抬眸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伸手一点暗扣,将小盒打开。 一枚红褐色药丸静静躺在金色绒布上,散发着芬芳药香。 光是闻了一下,容华就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开始活跃躁动起来,似乎对这枚丹药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渴求感。 他深呼吸一遭,强行将这感觉压下,再睁眼,却见师尊本就潋滟美丽的紫眸之中竟泛起了细碎微光。 深邃星河骤然流转起来,绚烂夺目,几乎美得令人窒息。 ……这样一双眼睛,怎会是妖瞳? 他心情复杂,想到古书记载,又是一阵烦闷。 君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容华的神色变化。 他忍着几乎涌出胸口的厌恶感,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枚红褐丹丸之上。 这类药丸皆是草药熬煮成泥膏状物体后,又压制而成的,呈现这种颜色也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在君寻眼中,这药丸之上却好似笼着一层极为清浅的黑色雾气,与适才施白那颗极其相似,制作手法却更为高明一些,更不易被人察觉。 只可惜,遇上了君寻。 他伸出两根手指,水葱般的指尖捏起深色药丸,与之形成极为鲜明的颜色对比,分外夺人眼球。 容华也被吸引,下意识转眸望来,瞳孔骤然紧缩:“师尊?!!” 他才一眼没注意,君寻已如吃葡萄一般,将丹丸毫不犹豫抛入口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8章 的三八天 ……这人是小孩子吗??? 容华脸色极其难看, 想让师尊不要乱吃东西的话到了嘴边,见君寻开始凝神,只好又自顾自生咽回去, 憋得耳尖通红。 红褐色丹丸入口即化,登时泛起一阵清香,化作一道暖流顺着喉咙流入腹中。 单论药效, 这东西确实效果拔群, 连君寻这种脆弱的仙脉都开始贪婪地自行吸收起空气中的灵力来。 只不过结局还是一样, 无论吸收多少,都会被六道封神印给吃个干净, 一丝不留罢了。 君寻微微阖目, 长眉轻蹙, 开始专心感应起体内变化。 早在定春门时,他便发现体内紫火似乎与这种黑气天生相克, 之后长明宗与那黑袍人的遭遇战更加让他确定了这一点。 只是这丹丸的作用却是很奇怪。 方才比武台上,施白手中分明是一种能瞬间拔高修为的丹药, 恨春的也不例外;可他如今吞下这颗药性却更温和些, 似乎只是帮助修炼的? 邪药就邪药,居然还搞分类, 就……也挺有意思的。 或许因为这具身体本是凡躯的原因, 那丹丸药性在君寻身上并不明显,反倒因为底子太差,也就让他体内泛滥了一下,紧接着散没了。 君寻:“……” 我,凡人, 不配? 他眉梢一跳, 睁眼起身便准备拉着容华去圣清殿请假, 谁知起身瞬间,丹田处异变陡生。 原本在药丸表面只是雾态的黑气凝结完毕,竟化作一条小蛇,倏地窜入君寻仙脉之中,疯狂乱窜起来。 容华只觉被攥住的手腕一痛,却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 少年猝不及防,被迫踉跄后退,却见有些站立不稳的红衣美人“腾”地被一团紫火包围,曳地红衣顷刻灰飞烟灭,唯余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劲瘦轮廓。 ……像只脱身火焰的妖孽。 君寻垂眸,愈发苍白的面颊边缘火纹缭绕,却难得地维持着意识清醒。 事实与他所料果然不错。 就在那黑蛇在他体内出现的瞬间,本被六道封神印死死压制的紫火顷刻躁动起来——隔着足足六重封印,都让君寻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宿命的敌对感,连识海紫珠都开始震颤嗡鸣。 于是他心念一动,试着放松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果然被暴起的紫火接连冲破四重,直接在体内与黑蛇冲撞,翻江倒海地互相消磨起来。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缓慢喘了口气,忽然注意到方才火焰泛滥的瞬间,被自己推去一旁的容华。 少年正一脸怔愣地看着这边,剔透玉眸中倒映着两团火,虚虚掩着眼底蓬勃生长的暗色。 君寻忽然轻笑一声,嗓音沙哑:“……好看么?” 容华登时回神,立即眼神一转,别开头去。 本就通红的耳尖已然开始将云霞向外蔓延,绯色渲染着少年脸颊与脖颈,衬着一身白衣对比鲜明,格外显眼。 黑蛇逐渐不支,已被紫焰吞噬得只剩一缕烟雾。 君寻面色稍缓,原本将身体严实包裹的火焰却也逐渐淡去,露出玲珑锁骨、纤细藕臂、还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见紫焰仍在继续消退,容华这下连余光都不敢投过去了。 少年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妄念上涌,会对师尊行大逆不道之事。 反观君寻,却好似半点没有发觉似的,反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药丸,有点东西啊。” 容华:“……” 师尊求你了穿好衣服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君寻终于纡尊降贵地再次移动视线,却发现原本只是别过头去的少年竟不知何时已然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如松如竹的隽秀背影。 君寻心中好笑,终于运转紫珠收起火焰,再次恢复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旋即从储物空间随手翻出一件法衣,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 一直默念清心经的容华听着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响,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调整心态,想要回首与师尊好好聊一下祸从口入这个问题,却乍然肩头一重。 清冷香气包裹而来,少年身形微僵,赧意尚未消退的耳尖便被近在咫尺的缱绻嗓音再次涌上红云。 “累了,睡觉。”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却重重敲打在少年心湖之上,激起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容华几乎是有些认命地摇了摇头,只好任由师尊压着,将人搀入内室,又好生安顿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告退。 尚未起身,却被懒懒倚着床栏杆的美人抓住了。 他缓慢抬眸,便见师尊眼巴巴看着他,嗓音沙哑:“疼。” ……是真疼,好不容易安分几日的火毒被紫焰激发,现在正在他经脉中四处破坏点火。 倒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君寻娇气,不想亏待自己。 容华:“……” 他试图板起脸,轻声道:“弟子记得,师尊应该还有宗主赠与的冰玉髓,不如……” 话音未落,便被君寻打断。 那人换了个姿势,凤眸眯起,恹恹道:“冷。” 冰玉髓寒气过重,每次镇痛非但冷,耗时也久,真的不如工具人徒弟的水灵气好用。 “工具人”容华败下阵来。 他长叹一声,捏起衣摆坐上卧榻最边缘的位置,轻轻抓起对方细弱手腕,边疯狂默念着清心经,边开始调动灵力,送入君寻体内。 清冽水流刹那奏效,轻车熟路地将肆虐仙脉的火毒梳理安抚。 君寻喟叹一声,终于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年纪大了,睡眠是真的很重要…… 他嗅着空气中幽幽漂浮的莲香,便觉握住手腕的温热一松。 君寻下意识反手一捉,直接将欲起身离去的白衣少年又拽了回来。 容华几乎要疯了。 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稍微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精?! ——他又不是出家人!!! 少年心中抓狂,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师尊早些休息,弟子还要修炼……” 君寻原本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望了过来:“不行,我疼,睡不着。” 容华一噎,试图反驳:“可火毒已经……” 君寻嗅了口令人心安的莲花香气,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开始胡扯:“方才是好了,现在又开始了。” 容华:“……” 他有些无奈,拗不过师尊,又不忍心忤逆,只好再次坐下,握住对方手腕再次运转起灵力来。 这一次,便是一夜无梦。 和君寻所料想的一般无二,小狼崽子身上时不时会冒出的香气,对他来说真的像催眠药一般,只要闻着入睡非但不会梦魇,连灵识伤势似乎都有所好转,直接导致他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起来。 少年不知何时也睡着了,被他挤到榻边,可怜兮兮地只能占到一处边角,手指却还是紧紧握着君寻腕部,看来是疗伤时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君寻暗暗感受了一遭,这一次的安抚应该能持续很久不发作,足够他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 蓦地,晨钟响起。 由圣清殿山巅飘来的悠长钟声代表着今日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到最后也没扫成天阶的容华被钟声惊醒,几乎无意识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直到坐了片刻,他的意识才缓缓回归,与此同时,察觉到了手中之物。 容华不自觉动了动,指腹无意间摩挲过柔滑肌肤,后者却蓦地一缩,抽了回去。 少年抬眸,便见师尊正单手撑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初生日光透过海棠花错落枝桠投入轩窗,在那双星河漫漫的紫眸中印上重重花影,荡人心魄。 容华愣愣看着,心尖再次躁动起来。 “师、师尊,”他立即翻身下地,深深一礼,“我……弟子去收拾一下,去上早课——” 话没说完,容华便起身要走,想要逃离那人玩味勾人的视线范围,却被一声轻笑制住了脚步。 “上什么课,翘了。” 君寻伸了个懒腰,缓慢起身,笑吟吟道:“为师带你去逛花楼,如何?” ……容华本来想拒绝的。 但他昨日见到施白惨状,却没来由想起了那名曾数度袭击自己的黑袍人。 虽不知为何对方已许久未曾出现,可他袭击自己的原因,却让容华不得不在意。 父亲母亲早已身陨多年,重要之物早被搜刮走了,他一个遗孤身上还能有什么被人觊觎? 若是跟随师尊调查,说不定可以知道对方身份…… 无论是谁,只要是仇人,他迟早要将之手刃,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比起这个,在圣宫学一些假大空的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容华缓慢起身,垂首恭敬道:“是,一切听从师尊安排。” 君寻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伸出手臂,少年从善如流地将人扶起,又侍奉师尊整理完毕,师徒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圣清殿。 早课一般都是理论课,在偏殿,也就是容华曾经大闹一场的那一间,由程长老授课。 君寻隔着白绫,远远就看见一身锦衣的白胡子老头正捏着本书之乎者也,下面一群弟子却早就昏昏欲睡,恨不得以头点地。 二人踏入偏殿时,程长老正好念完了一页,边翻页边转身,古井无波的诵读声在看见师徒二人的瞬间一停。 下方各弟子还以为开小差被发现了,纷纷强打精神坐直身体,却见老者花白长眉拧成一团,没好气道:“容华?你天阶扫完了?” 跟在君寻斜后方的白衣少年垂首一揖,面色平静:“尚未。” 程长老登时眉头倒竖,猛一拍桌:“那你还敢来?!!” 他说着,终于将眸光转向少年前方,落在连站都没个正型的红衣美人身上,不悦道:“阁下又是何人,因何来此?” 君寻笑眯眯回:“太华宗,君尽欢。听闻小徒顽劣,特意前来向程长老赔罪——” 虽然他根本没有半分像是要请假的样子,程长老的面色还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些,正欲大度摆摆手,便闻对方接着道:“顺便带着弟子来向您请个长假。” 殿内少年们齐齐望向容华,眼神艳羡。 ——真好啊,不用听枯燥乏味的早课,还有师尊带着请假…… 程长老本来有所缓和的面色顷刻再变,不可置信:“阁下这弟子见面就闯祸到现在连惩罚都未完成,开课已然两日他一门都未听,阁下居然还要带他请假!” 他越说越气,拍着桌子质问道:“你们究竟是来游学的还是游玩的?!” 谁知话音未落,君寻却好似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双臂环胸,莫名其妙道:“当然……是来游玩的啊。” 他微微歪头,薄唇微勾,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白胡子老头当即满脸涨红,一把捂住胸口,抖着手指对准口出狂言的红衣美人,失声控诉:“老夫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顽劣的师尊!” 就这么个吊儿郎当狂傲不羁的样,怪不得教出来一名违逆师长不服管教的徒弟! “圣宫立世数千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拜入门下,学习修炼!” 程长老恨铁不成钢,又开始敲桌子:“而今你们拥有这么好的机会竟不珍惜!当真不学无术,令人发指!!” 见对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君寻就知道这老头滤镜不轻。 “那有什么?”他嗤笑一声,存心打击,“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还能教不了自己徒弟了?” 程长老简直要气笑了,竖着眉毛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修炼之道??” 君寻打了个呵欠,随口道:“自然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万物争。” “一派胡言!!!”老者勃然大怒,“逆天而为,戾气横生,何谈得道?!” “何谓得道?” 君寻扬眉,百无聊赖:“我身即道,我行即则,我剑即法,顺心而为便是得道,何必顺天?” “你、你!”程长老一番血气上涌,“满口歪理,邪门歪道!!!” 君寻扬唇,笑眯眯道:“过奖,过奖。” 程长老:“……” 他一阵晕眩,不服输道:“阁下论道如此剑走偏锋,想必对阵法也有独到见解!” 老者袖袍一扬,瞬间化出一道幻阵,向着君寻兜头罩下:“便请阁下破此阵!” 一只默默围观的容华:“……” 看来弟子间的传闻还真对,这位程长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道法,竟连师尊一剑破解圣明殿主所设幻阵这件事都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怒气蓬勃的老者,默默祈祷他最好撑住,别直接被师尊气死了…… 于此同时,幻阵之中,君寻看着显而易见的阵法破绽忽然恶劣一笑。 他伸出手指,按上阵纹,指尖剑气四溢,却并非破阵,而是改换几处,旋即反手将之打了回去! 程长老猝不及防,顷刻被困。 原本因君寻竟能与程老古板论道而目瞪口呆的众弟子,此刻连下巴都要掉了。 直接在原阵法基础上改换阵纹反制布阵者,可是阵法宗师才能做到之事啊!! 投在容华身上的艳羡视线顷刻有一半转为嫉妒。 可恶啊,这小子哪里好,怎么就能拜到如此厉害的师尊! 容华面不改色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剔透眼眸中,却只有那抹格外狂傲张扬的红衣。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功夫,直到君寻都等困了,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片刻时,程长老才格外狼狈地破阵而出。 见那红衣美人一脸玩味,一看便是嘲笑的模样,他下唇翕动,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一抬手,直接制止。 若不是谢疏风还带着太华弟子在这圣宫,他早带着容华直接走了,根本不会来请假。 此番波折,早已耗尽了君寻为数不多的耐心,因而决定一锤定音。 “看来在下的阵法长老很喜欢。” 君寻笑意吟吟,却是反手抽出容华腰间逢春,剑尖缓缓上移,对准了窗外一株少说千年树龄、早已繁花落尽的梅树:“既如此,在下再赠你一招,保你有所参悟。”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自傲至极,程长老几乎气炸,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见那红衣美人轻哼一声,道:“……顺应天意?” 他隔着白绫,眸中剑气纵横,缓慢开口:“我偏要这世间万物,如我所愿!” 话音未落,逢春光芒大盛,蓬勃生机竟被君寻无尽剑意激发,海浪般席卷而去,顷刻撞上几乎三人合抱的嶙峋树干! 程长老作为老学究,自然感受到的君寻剑招中的“意”,一张老脸青红交错,指着他“你”了半晌,根本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偏殿中却骤然响起一声惊呼:“啊!开花了!!!” 所有人皆如梦初醒,包括程长老都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但见数月前早已开过一遭的玉蕊红梅竟再次由绿叶之间冒出新苞,顷刻间傲然盛放! 梅香顷刻飘满整座山巅,除却天阁,连地、玄、黄三阁都次第响起惊呼,不顾师长训诫齐齐探出头来,欣赏这一树世无其二的夏末晚梅。 而君寻却不紧不慢地将逢春插回鞘中,含笑拍了拍容华肩膀:“看懂了吗?” 少年如梦初醒,恍然点头:“……懂了,多谢师尊指点。” 君寻颇为满意:“不错。” ——谁说剑只能杀人? 只要他想,即便是用世间最锋利的杀器,也能一剑令百花盛放,万物逢春。 这就是“意”。 “程长老?” 君寻伸出手,在老者几乎凝固的面前晃了晃。 但见后者略有浑浊的眼珠缓缓移动,转向自己,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仙者修型,圣人修意,亘古不变!你未至圣人境,如何能有‘意’?!” ……好熟悉的问题。 君寻不屑回答,只是摆摆手,随口道:“大约因我逆天而为罢——” 话音未落,老者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仰倒,轰然砸入后方几摞古书之中! 君寻耸了耸肩,还可欠揍地探头,戳了戳老头肩膀:“程长老不说话,在下就当你批假啦?” 众人:“……” 容华:“……” 人都晕了,能说话才怪! “还真不说话了,”君寻耸肩,只好回身一拍容华肩膀,“走了。” 后者忍着笑,恭敬垂首:“是。” 一红一白,终于踏着满山梅香与所有人惊愕视线走向山门,离开了圣宫。 君寻先斩后奏玩得格外顺手,先在飞舟之上随手给谢疏风发了道潦草信符,通知一下自己大概闯祸了,便一心操控飞舟向着极乐城而去。 不出半日,待谢疏风气急败坏的信符终于追上来,二人已于城外一处小镇落了地。 他们此番准备暗中调查,暂时不准备找上揽尽芳华阁,是以准备先在附近变个装,再想办法进城。 君寻随手将谢疏风的信符掐了,正欲拉着容华找个客栈易容,却被街道尽头缓慢走来的队伍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队女子,身披重重宽大纱衣,头戴帷帽,正一边走,一边抛洒花瓣,将整座小镇都染上了花香。 而就在这队伍中央,却有一架灵鹿宝车,内中坐着一位轻纱遮面,却仍旧风情万种的美人。 青年微微眯眼,耳边就响起了路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位便是极乐城新任花魁?瞧这模样,哪怕不露脸也这么美!” “可不是?听说此次选美城主可纠结坏了,千挑万选才挑出来这么个美人!” “唉,我要是有钱,定要去极乐城邀这美人**一度!” “拉倒你,上一任、还有上上任花魁游街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听着二人开始吵了起来,君寻却忽然一笑,捏了捏容华手腕。 后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满面抗拒,不住摇头。 君寻笑意更盛,又捏了捏。 容华叹气,只好点头。 花魁游街足足游了小半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师徒二人不动声色地弄晕两人,再乔装混入其中了。 君寻取了白绫,紫眸便在帷纱间若隐若现,潋滟灵动。 容华无奈,努力矮下身形,让自己的身高不显得过于突兀,却被前者无声嘲笑了一路。 二人便这样跟着返回极乐城的队伍,被守城修士依次查了身份牌,终于进了极乐城。 有前车之鉴,容华自然不可能同意君寻直接离开队伍,大摇大摆地去其他地方,只好死命拉着师尊勉强缀在队尾,进了花魁所在的缺月阁。 这座花楼虽论规模比起揽尽芳华小了,却依旧分为前后两区,占地数顷,算是城中相当大的规模了。 二人终于得以离开队伍,便在其中漫无目的瞎逛起来——主要是因为君寻虽隔着帷帽轻纱,却发觉此地竟满是几不可辨的黑色雾气。 尤其是在色调暧昧的昏暗灯光下,更是完美隐藏于空气之中,若不是那股深入灵魂的厌恶感,恐怕连君寻都发现不了。 ……而且,这里的干扰也太多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穿过走廊,只觉得此地防护措施实在差到离谱,怎么能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对苟且的鸳鸯? 更离谱的是,他偶尔一扫,还能发现两个男子…… 罢了,神仙打架,神仙打架。 君寻捏捏眉心,终于选中一个没人的房间,将同样浑身不自在的容华拉了进去。 关上房门的瞬间,二人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君寻摘下帷帽,四处审视起来,容华则捂着胸口,感受到被师尊一路走来一直紧紧握着的手腕隐隐发烫,实在牵动心绪。 君寻蹙着眉找了一圈,竟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既如此,那股冥冥之中的厌恶感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拉着容华,正要开口,门外却响起一阵娇笑,房门紧跟着被人一把推开! 二人立时闪身至屏风之后,但见一名红衣女子被一大汉勾着脖子,二人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直奔床榻。 君寻:“……” 容华:“……” 美色当前,所幸那大汉理智尚存,衣裳都解了一半,却蓦地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屏风前的桌案上抓起一枚小金瓶,倒了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红褐色药丸出来,一口吞下。 君寻攥住容华腕骨的手骤然一紧。 没有错,那药丸便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只是不知效用为何,与他向前所见过的两款又有什么不同。 见大汉摇摇晃晃地回去开始翻云覆雨,君寻立即从屏风后伸出手,将金色药瓶抓了回来,旋即拔开瓶塞,将里面最后一粒倒了出来。 容华见他动作,开始警惕。 他直接伸手往君寻掌心一按,满眼不赞同。 后者却一扬眉,拍开他的手,欲将药丸抛入口中,试试与他顺来那枚有何不同。 容华一急,直接抓住他手腕,压着声音道:“师尊!!!” “谁?!” 那大汉十分警觉,即便是剧烈运动中,也捕捉到了异常响动,立即起身,四下观察起来。 容华立时停住动作,却闻那衣衫半褪的女子娇吟一声:“哪有什么别人嘛……仙君极乐丹都吃了,这个时候可别说不行哦——” ……极乐丹??? 容华联想到极乐城名字的由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立即转向师尊,想要将对方手中药丸夺下,却冷不防抓了个空。 容华心头一跳,抬眸望去,正巧瞥见那人如玉脖颈上喉结一动,似乎刚吞了什么东西。 容华:“……” 他瞪大双眼,目露询问。 ——师尊??药呢??? 君寻薄唇微启,指了指口中,云淡风轻一耸肩。 ——吃了。 容华:“……”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啊!!! 他几欲抓狂,君寻却莫名其妙。 不都是药丸?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察觉到体内黑气开始聚拢,立即解开一重封神印,放出紫焰。 二者又在他体内开始缠斗消磨,只是此次的黑气极其微量,几乎顷刻便被紫火吞噬,消失无踪。 在容华的角度,只能看到师尊领间幽紫火纹一闪,紧接着恢复原状,毫无痕迹。 火毒有些躁动,君寻面色苍白了些,却若有所思。 这些丹药似乎根据功能不同,内中所含黑气浓度也有所不同。比如这极乐丹,属于常备药,故而为了不让人察觉,才只有如此微量的黑气。 而施白那枚瞬间增进修为的丹药,似乎浓度最高,吃下去便会发狂。 可这些吃极乐丹的人呢? 他们要摄入到一个什么程度,才会和施白一样,失去理智? 君寻还想弄几颗研究一下,小瓶却已空了。 正在此时,床上那一对也结束了运动,大汉想起身,却被那女子再度拉住,言语勾引起来。 师徒二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却见那大汉再度起了身。 君寻立即将小瓶放回,果真见那人过来,似乎又想倒一颗,却发现瓶子空了。 大汉一怒,立即将瓶子一拍:“来人!!” 一名侍女战战兢兢地进来:“仙君请吩咐……” 大汉兴致被扰,气急败坏:“怎么回事啊你们?房里就放一粒,看不起谁呢???” 侍女面色一白,当即接过小瓶,赔罪道:“仙君喜怒,奴这就去为您取药——” “快滚快滚!” 大汉没好气地将人赶走,立即又回身与美人亲近起来,你侬我侬,热火朝天。 君寻则悄然来到半开的窗边,垂眸一望,便见侍女双手捧着小瓶向着更为幽静的缺月阁后区快步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戴好帷帽齐齐跃出窗外落入花丛,又整理衣袍,低头向着连接前后两区的石桥行去。 谁知才到桥头,却被两名侍从拦下,看了他们一眼,旋即冷漠道:“后区只接待贵客,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快走快走!” 君寻冷哼一声,拉着容华又找了间空房,进门就开始飞快地脱起衣服来。 少年一惊,想到昨夜师尊半身火焰的模样,耳尖立时红了个透。 君寻瞥他一眼,莫名其妙:“杵着干嘛?快换衣服啊。” 说着,又抛给他一套繁复曳地的华丽白袍,自己则化出一身火红衣裙,开始换装。 容华这才后知后觉,边换衣服边犹豫道:“换了衣服,便是贵客了吗……?!” 话未说完,一枚玉牌又迎面砸来。 少年忙接入手中,便见上面刻着程修永三个大字,反面则是一幅耀日麒麟图。 容华:“……” 他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师尊,这是……程长老的?” 君寻刚换好衣裙,对着落地镜转了一圈,裙裾飞扬,旋即回眸一笑,嗓音缱绻:“是啊。” 容华一阵难言:“师尊如何得来此物……” 君寻捏起根金簪,开始装模作样地绾发:“自然是随手拿的。” 容华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认命地将玉牌往腰间一塞,却见前者又随手由案上抄起酒壶,猛灌了几口。 “师尊!”容华都麻木了,“谢师叔不让你喝酒!” 君寻闻言直接一笑:“我管他让不让——” 他满意地看了看身着繁复白衣的容华,又随手蘸了妆台上的唇脂点了点薄唇,旋即装模作样地往他肩头一挂,再次向着石桥而去。 两名侍卫再次出现,一见来人,却齐齐一愣。 白衣男子气质清冽出尘,仿若谪仙,怎么看都不像会来花楼的人。 可他肩头,却确确实实地挂着一袅纤瘦婀娜的倩影。 美人似乎醉了酒,半张脸都埋在白衣仙人颈边,只露出线条精致完美的下颌与花瓣似的一双红唇,还时不时蹭两下,将仙人一丝不苟的衣领都蹭歪了…… 见他们看着师尊两眼发直,容华身上气质愈冷,直接抽出腰间玉牌晃了晃。 侍从一见是圣宫长老标志,登时腿都软了,赶忙跪地放行,再不敢多看一眼。 容华冷哼一声,终于揽着软在怀中的师尊来到缺月阁后区。 这里的侍女更有眼色,见状立即将人引到一处景观优美的客房,又奉上金色小瓶,齐齐退去。 大门关上,容华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是过于紧张的原因,他总觉得怀中人越抱越热,甚至他自己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而且不知为何,师尊时不时还蹭他一下,滚烫呼吸喷吐颈边,又痒又麻,险些让他把持不住。 容华长叹一声,将紧紧环住怀中美人的手放松,无奈道:“师尊,我们已进来了,不必——” 话未说完,孰料失去支撑的君寻竟直接一软,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容华一惊,眼疾手快去捞,却在环住师尊瘦到几乎不盈一握的细腰时被他发力一带,二人位置登时调转,摔倒在地。 容华闷哼一声,直接当了肉垫。 伏在身上的师尊却缓缓抬起头来,眼角已然被酒气熏得绯红绮丽,潋滟凤眸秋波流转,一眼荡魂。 容华全身都僵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红衣美人忽而一笑,向着容华颊边凑了过来,朱唇轻启,呵气如兰。 “仙君,我好热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9章 的三九天 浓重酒气混合着幽幽冷香扑在脸上, 似乎要将容华仅剩的理智驱逐出大脑。 原本拿来束发的白玉冠因被师尊推倒而松散坠落,将他束得颇为一丝不苟的长发散开,铺陈在地。 容华五官不知何时已然稚气尽褪, 轮廓分明清隽儒雅,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疏冷,没有表情时, 像尊静坐神龛、俯瞰世间的玉像。 可他此刻却长发散乱, 眉尖轻蹙, 雪颊染上浅浅一层薄绯,冰肌雪骨的神明被生生拉入十丈软红, 于是春风吹度, 漫山桃花开遍, 刹那温柔绮丽,令人心折。 不知是烈酒, 还是极乐丹的作用,竟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君寻好似许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眯眼看着对方, 眸底光华潋滟:“这位仙君……” 美人笑意吟吟,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在容华下唇轻轻一点, 嗓音愈发缱绻:“你硌到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容华极力稳定的理智终于全线溃败。 他忍无可忍, 终于反手握住师尊手腕,全身用力,顷刻将人反压在下! 原本只被随手拿来敷衍绾发的金簪终于脱出墨发,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越脆响。 美人青丝瞬散, 同早已滑落肩头的鲜红纱衣蜿蜒逶迤, 仿佛一朵即将盛放, 待人采撷的凤凰花。 容华双手按着对方手腕,微凉青丝顺着肩头白衣柔软布料滑落,与君寻的交缠重叠,难分彼此。 阴影遮掩下,那双玉眸却开始泛起朦胧青芒,明暗交错间,竟无端幽深起来。 容华看着师尊半启的薄唇,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此前随手一点的唇脂,将那两片柔软衬得更似娇艳花瓣。 不知怎的,他分明没有饮酒,却觉得自己醉了。 这股濛濛醉意焚烧着理智,催着他缓缓垂首,与师尊的距离越来越近—— 分明只是不到一尺的距离,却仿佛花了容华一生的时间。 可就在二人唇瓣即将相碰的瞬间,他却猛然停住。 漂亮隽秀的眉皱成一团,容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闭了闭眼,偏开了头。 “这个……妖精。” “……师尊,”容华微微起身,盯着君寻笑意盈盈的双眸,缓慢开口,嗓音低沉,“您是不是觉得,弟子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适才他有些想明白过来,发现师尊中招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吃了极乐丹又喝了酒——他曾经在定春门被囚禁时,也有人喜欢用这种二合一的药物。 只是观先前那名大汉的反应,极乐丹不应当效用如此强烈…… 唯一的可能应是,师尊体质较之常人略差些,这种对旁人来说只是助兴的药丸到了师尊身上,反而后劲太足,药效过猛了。 容华想到这里,心中一时酥麻,又一时酸涩。 酥得是师尊潜意识中竟对自己如此依赖,可酸得却是若此刻在他身边之人不是自己,师尊又会如何做? 容华不知道,他从来不懂师尊,也不敢再想这个问题。 心中恨意早已被一波又一波的事浪逐渐消磨干净,如今唯余一份小心翼翼、又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 可面对他的质问,君寻却没有应答的意思,只是浑身滚烫地扭着身子,似乎想要将双腕由他手中挣脱。 容华加重力道,那人便长眉轻蹙,似乎有些难耐地呢喃一声:“热……” ……又是这套。 早在小世界那一遭被他以此示弱脱身后,容华便记住了师尊的行为准则。 尤其是意识不清醒时,所有行动的目的性更是尤其的强,连示弱皆是为了满足需求,简直像个惯会伪装、专骗人心的妖孽。 容华死死按住他双手,终于调动灵力,注入君寻体内。 清冽灵气与药性冲击,立即在青年经脉中纠缠起来。 君寻立时难耐一哼,眸中恢复些微清明。 眼前白衣有如一团山巅净雪,在昏暗灯光下,似有浅淡稀碎的灵雾飘舞缭绕,细若雪尘。 “雪……” 身|下之人唇瓣微启,似乎在喃喃说些什么。 容华没听清,倾身偏头去听,对方却只是笑着跟他咬耳朵,促狭道:“你好厉害啊……” 容华:“……”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原本平稳输送的灵气骤然增加,海浪般阵阵涌入君寻仙脉,与遇强则强的药性愈发激烈地对峙起来。 君寻首当其冲,登时周身一颤,白皙皮肤骤然泛起薄红,连裸|露在外的肩头都好似染了云霞,玲珑旖旎得惊人。 他咬着红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角红得却仿佛才哭过似的,衬着那张靡艳容颜,竟有一种极为微妙的破碎感。 心底烈焰轰然涌起几乎要再度将理智燃尽,容华刹那心软,手上一松,便被衣衫不整的师尊逮住机会,整个人蜷着身子向他怀中钻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容华手忙脚乱,第一时间将人背对自己圈入怀中死死箍住。 君寻终于动弹不得,只好向后一仰,枕着前者肩头,脸颊则贴上对方脖颈,毫无心理障碍地蹭了起来。 ……再拖下去,他可能真的会乘人之危。 容华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忽视颈边滚烫痒意,全神贯注运转灵力,开始为师尊驱除药性。 直到后半夜,君寻体温才开始下降,挣扎的幅度也逐渐小了,不知是太累还是药性消退的后遗症,倚在容华怀中的身躯却愈发软了。 后者终于松了口气,半敞的轩窗渗入夤夜晚风,容华后背透凉,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然折腾出一身汗来。 君寻也没好到哪去,身上本就单薄的纱衣根本遭不住冷风这般吹,立时无意识瑟缩一下,循着莲香便开始往容华怀中缩。 后者一僵,只好半无奈半好笑地拉开身上大氅衣襟,向前拽了拽,将不管何时都很娇气的师尊包了进去。 君寻这才安静下来,幽幽睁开双眼。 他感受着身后温热僵硬的胸膛,忽然发觉小狼崽子不知何时已堪称青年了,连怀抱都如此宽阔,竟能将自己纳入衣襟之内。 昨夜之事君寻并非毫无意识,若是放在平常,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割手放血,或金针刺穴,或干脆自砍一剑,总之绝不会让理智被任何事物吞噬。 可那一瞬不知怎的,他闻着那股令人安心的莲香,忽然想放纵一回。而他又一向肆意妄为,这样想了,自然便也这样做了。 本想着小狼崽子若做些什么,他事后寻个仇、追个杀,大抵也蛮有意思。 孰料容华竟如此克制包容,倒是将君寻对他的认知又刷新了一个层次。 不过这并不影响君寻兴致大起,再次动了逗他的心思。 见师尊完全不挣扎了,似乎已然清醒过来,容华终于心头一松。 一直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正欲调整姿势,怀中人却又一动。 白皙细弱的藕臂由雪色衣襟中探出,却是君寻枕着他肩头仰首,轻轻一勾,柔软指腹立即摩挲过容华下巴尖,带起一阵令人颤栗的痒意。 容华一惊,便闻一道笑意盎然的缱绻嗓音响起,砸入耳膜。 “乖徒弟……” 君寻哑着嗓音,故意凑近那人耳廓,一字一句缓慢道:“你、真、好、用……” 容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6章 的三六天 白衣少年一身劲装, 身姿挺拔,像只雨后的春笋,似乎比起前几日又高了些。 君寻迎着刺眼天光, 看着一夜未归的容华缓慢倾身, 拾起地上满是陈旧血污的短鞭后,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少年轮廓逐渐清晰, 君寻才发现,他不知为何浑身都湿了,连鬓发都微微濡湿,有些杂乱地贴在颊边,像只在雨夜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容华捏着短鞭,努力平复着有些杂乱的呼吸。 他在外面呆立一夜,却还是有些不敢直视那身红衣,视线只好扫过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各类法宝,又落在那被君寻一脚踹翻后, 散落满地的刑|具上。 时间过了似乎不到两个月, 可他却几乎已然淡忘了过去两年的经历。 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 留疤, 甚至有的已经痊愈, 只剩下一道暗痕, 不痛不痒。 可就在容华看到这些刑具的同时,周身所有新旧伤痕却几乎同时叫嚣起来,泛上阵阵隐痛。 每一道都在提醒着他, 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实施过怎样的虐待, 何等的摧残。 容华死命攥紧手中断了半截的短鞭, 几乎要被那些翻涌上来的黑暗记忆淹没,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他咬紧牙关,拼尽最大努力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地,向着双臂环胸,面无表情的红衣美人望去。 君寻心中余怒未消,并不想主动说话。 莫说事情本就不是他做出来的,便是他真的这样做了,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 主角杀反派,天经地义。 代换一下,容华杀君寻,自然也是合理。 他这样想着,视线却对上了容华那双剔透清澈,甚至有些湿漉漉的眼眸。 少年轮廓天生清润温柔,衬着那双凝望时几乎带着温度的瞳仁,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 而君寻不知为何,突然读懂了容华的眼神。 他在说,求你了。 ——求你了,师尊,别沉默,快解释啊。 ……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 君寻不屑一顾,这世间能解释的事情多了,可会听、会信之人,又有几个? 他冷哼一声,想移开视线,可心脏却被一种奇怪的情绪一丝一缕地攥紧了。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疯狂抢占着他的脑海,吸引着君寻的注意。 ……万一呢? 万一,真的有人会听他解释,并愿意相信他呢? 君寻忽然感觉自己像个赌徒。 他一无所有,可沉寂已久的心居然死灰复燃,疯狂叫嚣着,想要再试最后一次。 赌他的话,容华会信。 “……不是我。” 君寻隔着白绫,直直望向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不是君尽欢。” 容华一怔。 君寻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臂,攥得发白的五指缓慢张开,露出一堆半透明的细碎光屑。 “我在箱子里找到了这个,”君寻顿了顿,“是记忆结晶。” “收你为徒前,君尽欢已被邪物夺舍。虐待折磨你两年的,不是他,也不是我。” 他向来不擅长解释,也懒得与人交流太多。这寥寥数语着实苍白了些,却已是君寻能够做到的极限。 所以他沉默下来,紫眸之中光河翻转,静静观察着容华的反应。 后者似乎也没想到君寻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摊了牌,愣了半晌,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道:“那……那邪物呢?” 君寻实话实说:“定春门,你晕倒时,被我杀了。” ……更苍白了。 连确凿证据都没有,若是易地而处,听到这番话的是君寻自己,他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非但不信,还会觉得这人敢做不敢当,将锅甩到一个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东西身上。 容华闻言,果然不说话了。 他努力平静心绪,先是将手中短鞭扔去一旁,随即深呼吸几遭,再次发问:“那师尊……是什么时候变成‘师尊’的?” 君寻冷笑一声:“不必拐弯抹角,夺舍就是夺舍。” 于此一事上,他似乎并不在意:“生死道那日,进洞救你之人是我。”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一向恨不得将他用铁链拴在身边的“师尊”忽然态度转变,竟扔了刑|具,还肯同意他下山。 原来从那时起,这具身体里便换了人了。 灵识之伤尚未痊愈,君寻早就站累了,径直向后一靠,斜斜歪在圈椅之上,抬眸望向容华,神情恹恹:“问完了?” “……最后一个问题。” 容华说着,忽然向着君寻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不足一尺处,如玉眼眸盯着他,道:“师尊,究竟是谁?” 君寻敲着扶手的指尖微微一顿。 ……他是谁? 他是反派,辗转无数轮回,杀人如麻,满手鲜血,受千夫所指,是众矢之的。 除此之外,他是谁? 君寻居然罕见地疑惑起来。 在一切的开始,最初的最初,他是谁? 无数的记忆冗杂识海,君寻早已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一幕又来自于他曾经经历的哪一个世界。 面对少年一针见血,甚至发人深思的问题,君寻沉默片刻,却懒懒一笑,百无聊赖道:“还能是谁?我即是我,你眼前所见的我。” 话都说开了,君寻也懒得纠结。 他吸收了君尽欢几十年的记忆,本就萎靡的灵识愈发倦怠,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这样,”他摆了摆手,长眉紧蹙,“信不信随你,要复仇就来,要公布就去,我无所谓。” 边说着,他边欲起身回内室再补一觉。 孰料容华却并未让路,反倒忽然伸手一推,将君寻又按了回去,还死死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扣在了圈椅中央。 君寻:“……?” 他困意稍散,眉梢一扬便要开骂,眼前却蓦地一松。 白绫被容华轻轻拉掉,君寻正对天光,一时不由蹙眉闭眼,光源却立即被人挡住。 “师尊,”容华深深望着那双凤眸,嗓音低沉,却极尽温柔,“看我。” 下颌覆上一股温暖力道,带着君寻微微仰头。 仿佛收到蛊惑一般,后者阴差阳错,竟真的转移视线,抬眸望去。 潋滟紫眸星海流转,虽深邃迷离,却灵光璀璨,倒映出容华专注凝望的眼。 没有阴鸷,没有苍凉,没有杀气。 蓦地,紫色星海之中迸出一点玩味笑意。 容华微怔,便见美人眉眼都弯了起来,唇瓣微启,轻笑道:“……你想死么?” 一只消瘦修长的手如电瞬出,容华猝不及防,被君寻反手扼住脖颈,二人位置顷刻颠倒! 少年一阵天旋地转,被君寻重重摔上椅背,掐着下颌扳起头来,被迫伸长脖颈,仰头望去。 君寻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倾身凑近。 冷香扑面,对方柔软微凉的长发沿着有精致颈线滑落,丝丝缕缕倾泻至容华肩头。 少年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侵略性满分的美貌,喉结蓦地一动,空气中乍然飘起浅淡辛凉的莲花香气。 “胆大包天。” 君寻眯着眼,磨着牙道:“你去圣清殿是听训的还是入教的,这就魔障了???” 容华愣愣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艰难开口:“我……” 才说一个字,即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 师徒二人同时循声望去,便见谢疏风一脚踏进屋门,边走边道:“阿寻,有人给你送——” 门外投入的烈日光华被遮挡,显出室内景象。 谢疏风的脚顿在半空,视线依次扫过堆成一座小山的各式法宝与满地奇形怪状的工具,最终落到将白衣少年死死按在圈椅上的红衣美人脸上。 ……怎么看怎么像某种即将发生不可描述之事的现场。 谢疏风忍着将人揪起来的冲动,咬着牙将话说完:“……东西来了。” 君寻并不能理解他黑了一半的脸色,松开对容华的钳制直起腰来,饶有兴致:“谁?送了什么?” 谢疏风再次难言地扫过屋内陈设,最终板着脸一拂袖,将所有物事收走,旋即从袖中抽出一根白绫,丢了过去,没好气道:“自己去看。” 君寻应了一声,系好白绫便要抬腿出门,却被前者一把拉住手臂,压低嗓音咬牙切齿道:“你徒弟才十七岁!自己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禽兽!” 君寻动作一顿:“……?” ——你究竟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他莫名其妙地甩开谢疏风的手,拢着衣领踏进小院,却见云江云河一对双胞胎齐齐抬头,恭敬一礼。 君寻扬眉:“你们来做什么?” 云江恭敬道:“宗主安排我兄弟二人来为仙君送酒。” 容华才跟着君寻踏出门槛,闻言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抬眸望去,便见云江圈起拇指与食指,搁在唇边用力一吹—— 一阵狂风乍然翻卷而起,卷落一树海棠花雨。 娇粉花瓣飘摇着落了众人满身,日光顷刻被挡。君寻抬眸,竟见一只翼展近两丈的苍鹰长唳一声,从天而降。 待到即将落地之时,鹰爪一直死死抓握住的两枚乾坤袋被它用力一抖,小院之中登时出现两堆足有三人高的红封酒坛。 苍鹰则双翼一振,高飞而走。 君寻眼眸一亮——乾坤袋打开的瞬间,他就已经捕捉到云巅春的酒香了! 云宗主办事效率超绝。 君寻赞不绝口,立即挥手潦草胡画了一枚信符抛出,抬脚便要向着酒坛堆行去,却不料被人一把抓住了双臂。 左边响起谢疏风的冷笑:“酒量不小啊,嗯?” 右边传来容华的关切:“师尊身体不好,这酒还是少饮为妙。” 君寻:“……”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云宗主送我的酒,关你二人何事?” 这下容华沉默了,左侧却飘来谢疏风幽幽的嗓音:“你若敢喝,我立即写信告知师兄,让他亲自过来圣宫好好管教你。” 君寻想到明月尘无微不至的亲切关怀,时时刻刻的嘘寒问暖,陷入沉默。 不是说师兄这样不好,就是…… 他不习惯。 君寻独来独往惯了,轮回时即便角色本身有为数不多的亲友团,也会被他以最快的速度甩掉,独自离开。 容华已是例外中的例外。 倒也不是因为他怕同命咒牵制,而是觉得与其把人放出去让别人杀死,还不如君寻何时玩够了,想死的时候,自己动手。 ——他习惯自己掌控自己的生命。 见君寻不说话了,谢疏风立时冷笑一声,向着容华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径直来到摞成小山的酒坛前,挥手将所有酒坛尽数收入自己的储物空间。 “今日起,让你徒弟管你喝酒。” 谢疏风似乎还对君寻此前的“禽兽”行径耿耿于怀,松手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手臂,低声促狭道:“叫你还欺负他。” 君寻:“……” 对不起师兄,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谢疏风学着他平日的表情哼笑一声,转身离去,走之前还不忘交待容华:“记住了,一日最多给两杯,何时你师尊身板硬朗了,再让他放开喝。” 他说着,又将几瓶药丸一股脑塞入少年怀中:“掌门练的药,每日盯着他吃。” 容华统统收好,含笑道:“是。” 君寻冷眼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地将自己卖了,忽然轻哼一声,反倒不紧不慢地靠着门框,发起呆来。 谢疏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云氏双胞胎也恭敬作揖,紧随而去。 小院中再次陷入沉寂,容华目送三人背影消失门外,合上院门一回首,便见师尊不知何时解了白绫,正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那张世无其二的美丽容颜鲜少出现这样温柔的笑意,容华猝不及防,登时心神一荡。 君寻发觉少年眼神变化,缓缓伸出一根纤长手指,隔空虚虚一勾:“过来。” 容华瞳孔缩紧一瞬,旋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乖乖垂首道:“师尊有何吩咐?” 莲花香气似乎比之方才更馥郁许多,君寻没多想,只是挑起少年的下巴尖,凤眸潋滟,嗓音缱绻:“把酒交出来。” 容华缓慢抬头,却是顺着他的力道上前一步,单手扶住君寻身后门框,不动声色地将人困在此间。 “师尊……”容华捉住下颌作乱的手,头颅微垂,在君寻白玉似的指尖轻轻一吻,含笑道,“可是在求我?” 对方姿态懒散,歪着头,凤眸微眯,轻笑道:“看来有的人好像把方才的教训忘了。” 君寻忽然站直,二人之间距离顷刻拉近,眼看容华唇瓣便要碰到君寻鼻尖! 他下意识向后躲,却被师尊一把揪住衣领,拽了回来,恶劣道:“那就让为师来帮你回忆一下——” 他说着,便要翻身将容华甩上门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谁知院门却蓦地被人叩动,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名弟子拔高的嗓音。 “容华道友!你在吗?程长老催你去扫天阶呢!容华道友——” 容华:“……” 君寻:“……” 眼看就要得手,君寻黑着脸将人一推,冷嘲热讽:“行啊乖徒,开课第一日便开始闯祸了?” 容华紧绷的神经如释重负,含笑向着抬脚迈入门槛的师尊背影一揖:“师尊,长老说了,扫不完不能上课。容华告退,今日可能——” 君寻没待他说完,直接“砰”地一声摔上房门:“快滚!别回来了!!” * 光耀殿前,似乎总是冷冷清清,似乎圣地庄严,总要保持着它的神秘。 一夜过去,殿前白玉石砖尚且凝着一层薄霜,笼罩山巅的云层却已缓缓分开,飞出一道遍体鳞伤的身影。 正是硬受了九十九道天雷极刑的郁雪归。 他几乎站立不住,却还是遥遥跪地,向着没入云端的近神天叩首,又转向金玉辉煌的大殿,垂首道:“师尊,弟子领罚归来,请您吩咐。” 良久,殿内才响起却芳舟冰冷的声音:“受了罚,想必也长记性了——今日回去,好好反省。” 郁雪归吃力倾身,向着金殿再度叩首,缓慢道:“弟子……遵命。” 光耀殿中,再无动静。 郁雪归低笑一声,喘息片刻,这才缓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向着云外行去。 光耀殿天骄的居所在正殿下方一层,少年捂着手臂伤口,踉踉跄跄地拾级而下,看着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石阶坠落。 可他还是咬牙撑着,回到了房间。 指尖触及门板的瞬间,郁雪归眼神一变,竟是有些急切地推门而入,却见堂前桌边,静静坐着一道红影。 他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回手关门,再转回时,却眼尖地发现曳地红衣边角处,被整齐削掉了毫不起眼的一角。 若非他一向细心,只怕也不会发觉。 郁雪归心头一跳,快步上前,那人却先一瞬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缓缓回首。 爬满火纹的靡艳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愈发妖异美丽,额心鸟纹荧荧发亮,冷漠阴鸷的幽紫凤眸看着来人,却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郁雪归却似没有发觉一般,满面关切:“你……是不是出去了?” 那人面无表情,只道:“杀。” 郁雪归似乎早已料到回是这个回答,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贸然出去,极易暴露身份……” 他边说,边要越过对方去案边拿伤药,后者却身形一幻,出手如电! 郁雪归猝不及防,被他掐住脖颈一把撞到柱子上,登时头晕眼花,血气上涌。 除了阵阵耳鸣,便只有对方冰冷嗓音:“杀。” 几乎所有血液都被这烧红铁钳一般的炽烫手掌卡住,郁雪归只觉太阳穴突突猛跳,眼前愈发模糊黑暗。 “我……可以……帮……你……” 他死死握着对方手腕,拼尽全力挤出几乎含糊不清的字眼:“只有……我……复……仇……” 不知那个字触动了红衣人,他死死扼住郁雪归脖颈的手竟微微一松,后者得到喘息时机,早已背在身后暗蕴灵力的指尖骤然探出,在对方眉心鸟纹重重一点! 紫眸之中灵光瞬散,红衣人顷刻软倒昏迷,被郁雪归一把捞住,接到怀中。 他抱着那人喘了半晌,这才抬起手指,在半空中虚画出一道传音符。 符文闪动,是连通的迹象。 对面没有出声,唯有郁雪归嗓音沙哑,缓缓开口:“舅舅……是时候了。” * 容华当然没有去扫天阶。 他心中一直挂着一个疑问,经过方才小院一遭,这个疑问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加膨胀。 他能肯定,圣清殿外那惊鸿一瞥的红衣人,一定不是海棠峰小院中的师尊。 ——可那又会是谁? 他所知有限,当即想到了圣宫传闻中尽揽天下奇书的藏书阁。 尽星穹是贮藏圣宫秘宝所在,坐落最高峰,被四殿环绕。 而最高峰底部,实则有四条悬空栈道,分别通往四殿各自建立的藏宝阁。 圣清殿主文,所辖藏宝阁只有书籍,久而久之,便被称作藏书阁,只对圣宫直系弟子开放,外人不得擅入。 而恰巧,容华知道进入其中的路。 他将程长老名人塞过来的秃毛扫帚往天阶上一搁,便避开众人耳目,七绕八绕,来到了藏书阁门外。 圣宫似乎格外放心自己所设禁制,门外没有一个看守。 容华扬眉,似乎也没想到会这般容易,当即隐匿身形,推开大门。 迈入门中的瞬间,似乎穿过了一道微凉薄膜,容华面不改色,径直向着最高的第九层行去。 藏书阁典籍有其摆放顺序,容华怀疑是有妖物或是鬼魅幻化作师尊模样,而这类书籍往往记载不全,需得往最深处,找被单独收藏的原本。 容华一路向上,经过第八层时,路过一排排储藏各类功法的书架,却目不斜视,径直来到第九层门前。 他盯着有如实质的薄膜看了一会,旋即从衣襟深处摸出那枚莲花玉坠,攥在手心,直接举步向着禁制一头撞去! 玉坠光芒大盛,带着少年毫无障碍地越过屏障,来到了书架林立的第九层。 容华飞快走向史书志怪区域,飞快浏览着架上书名,却在即将拐过一处窄弯时,被一本极厚重的古书一绊,险些摔倒。 他下意识垂首望去,却见古书被灰尘盖得几乎模糊不清的封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碧霄通史》四个大字。 并非他想找的妖魔志怪类,容华本要迈过它,继续寻找,却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拂去古书封皮灰尘,打开了第一页。 书中历史是自距今约八千余年之时开始的。 上来第一页,便写着一行大字。 「碧霄有神,讳‘莲’。」 接下来的古文晦涩难懂,容华通读一遍,只能看出实在描述这位神明身居天外之境,圣洁慈悲,拯救世人于苦难之间……诸如此类的赞美之词。 可是在容华记忆中,哪怕是父亲母亲,也从未提起过碧霄界曾有一位神灵的存在。 唯有母亲哄他睡觉时哼的小曲,似乎是在歌唱一位神明,似乎是这位莲神。 只是若真有如此厉害的神明,为何如今却不见踪迹? 容华掠过中间厚厚几十页神明事迹,直接跳到一百页,却见纸上写着—— 莲神慈悲,曾经救下一只妖物,尽心感化,本以为妖物能重归正道,却不料对方桀骜难驯,竟大逆不道,欲将神明杀害吞噬。 幸好当世九位圣人及时赶到,将妖物驯服镇压于天谴山下,令其日日遭受九天玄雷极刑,可神明却因伤势过重,药石难医,消散于世。 容华心头紧紧揪起,一股莫名的哀恸骤然翻涌而上,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他心中莫名,正欲向后再翻,看看那妖物下场如何,静谧书架间,却忽然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少年一惊,当即抱起古书躲入书架阴影之中,同时手中化出一柄短匕,冷芒出鞘,时刻戒备。 可那人却似乎目的明确,径直向着容华所在这一出走来。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擂鼓,一下一下锤在少年心头,地板上甚至已然出现那人被烛火投下的阴影。 眼看对方便要绕过书架,发现自己的存在,横竖都是暴露,容华一咬牙,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猛地探身而出,手中匕首裹满灵力骤然一刺—— 来人却轻咦一声,侧身反手,一把握住容华手腕! 冷芒擦着他颊边刺过,却未能将他刺伤,只是阴差阳错,隔断了那人拿来覆目的白绫。 他冷笑一声,同时手上发力,一把将容华拽出阴影! 少年暗道不妙,正欲还手,却对上一双紫水晶般潋滟美丽的凤眸。 二人动作同时骤停,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彼此,一方惊诧,一方玩味。 蓦地,本被容华松松夹在臂间的古书终于脱出束缚,“砰”地一声,砸落地板之上。 本就松散的书页散散摊开,二人不约而同垂首查看,却见破旧发黄的书页上,赫然写着八枚大字——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7章 的三七天 见到这八个字的瞬间, 容华第一反应是脚下一动,挡住师尊视线,却为时已晚。 君寻早就看到了那句话, 此刻正摸着下巴,语气颇有些玩味地将之念了出来。 “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妖瞳这个称呼,自从君寻来到碧霄, 已是第二次听说了。 第一次还是在定春门, 那团曾经夺舍并吞噬了君尽欢残魄的黑影濒死之前, 似乎也朝他这样大叫过。 君寻忽然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 他随手拨开想要尽力挡住那几个字的容华,一撩衣摆盘膝而坐, 倾身将几乎散架的古书收束, 捧了起来。 容华见状, 忍不住道:“师尊……” “闭嘴。” 君寻抬眸瞥他一眼:“要么坐下来一起看,要么自己走。” 容华无奈, 只好坐在君寻旁边,跟着他翻书的节奏看了起来。 “妖瞳祸世, 圣人黄昏”这八个字, 并非史书所描述,而是来自一个预言。 在世人刚刚海外尚有仙山之时, 前任玄极宗主曾因夜观天象时有所感应, 登台占卜。 那一卦耗费了他二百余年阳寿,却只卜出了八个字——妖瞳祸世,圣人黄昏。 当初碧霄界了解玄极宗的人并不多,大半世人都觉得玄极宗门人神神道道,世间明明有神, 却总要试图与天道对话, 简直是多此一举, 脑子有包。 因此这预言才出世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前任玄极宗主观星将脑子观坏了,并无人愿意相信。 可就在这八个字被人当做笑柄到处取乐的第二年,便发生了那传闻天生瞳色有异的妖物叛变弑神,莲神陨落之事。 君寻看到这里,嗤笑一声,几乎立即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随手一翻,果然下一页便立即被印证了猜想。 因此事发生,碧霄界一时间人心惶惶,竟爆发了一场针对异瞳的大清缴。 世界之大,体质特殊之人何其之多,天生异瞳者也少不到哪去。 可这些瞳色稍与常人不同之人却无一例外,皆被世人围攻擒获。 下场最幸运的是被当场绞杀,倒霉些的,还要被悬吊放血,以清除邪气之名于烈日之下曝尸示众。 这一场近乎疯癫的血洗轰轰烈烈,持续了少说两三年,世间所有异瞳之人皆被屠杀殆尽,竟无一人幸免。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位圣人先后羽化离世。 所有人都认为此事皆是拜那被封天谴山下虽受极刑却仍旧苟活的妖物所赐,若不杀之,待九位圣人全都遭殃后,接下来又会轮到谁??? 世间舆论一时呈鼎沸之势,无数人主动前来请愿,几乎将圣人居住的山巅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日日哀哭,求圣人出面,彻底消除妖物,以绝后患。 剩余七位圣人只好出面前往天谴山,耗费半月时间,终于彻底将那妖物诛杀。 世人甚喜,直言神明虽陨,碧霄界却又出现七位圣人,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乃大善也,于是自发日日前来朝拜。 又半年,七位圣人再度出山,联手创办光耀殿,言明要承袭神明意志,光耀神明传承,代替神明教养度化众生。 ——这便是圣宫的前身,曾经的万民朝圣之地,便是如今隐入云雾之间的最高峰山巅。 君寻越看,眉头皱得愈紧。 初来碧霄界时,他彻夜通读的书籍中,也有一本《碧霄通史》,甚至他为了了解世界观,还特意多看了两遍。 可那本《碧霄通史》开始时间却只是距今两千余年前。 ……拓本与原版之间,竟差了如此之远么? 君寻单手拄着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正凝神思索,余光却微微一动,瞥见了一旁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容华。 君寻扬眉,手肘轻轻一顶少年肩膀,颇为好笑:“怎么了?” 容华肩膀一颤,红着眼圈抬起头来,剔透眸中漾着水汽,神情却有些无措:“弟子……不知。” 他有些怔愣地捂住胸口,闷声道:“不知怎的……看到这些,心里很难受。” 君寻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容华却轻叹一声,缓慢道:“……历史上,真的是这样吗?” 他抬起眼眸,从君寻的角度看起来,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师尊……那只‘妖物’,真的杀了莲神吗?” 君寻百无聊赖,支着下巴沉默半晌,却忽然懒懒一笑:“真是个傻子。” 容华原本哀恸的情绪一断,有些不明白师尊好端端怎么突然骂人,却见红衣美人将散页一合,拎着砖块似的古书缓缓起身。 容华还是很懵:“师尊……?” 君寻抱着书,靠着架子边打呵欠边道:“知不知道,史书都是谁写的?” 容华乖乖摇头,坐等师尊解惑。 可前者却没了兴趣,非但没有解答,反倒抱着书向外踱去。 容华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起身跟上,见到楼梯口不复存在的禁制一怔:“师尊,您是如何进来的?” 君寻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笑:“自是有人开了门,为师就进来了。” 容华下意识将莲花玉坠塞回衣襟,前者却脚步一顿,蓦然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君寻将古书收回储物空间,却是兀地倾身,将少年逼上最近处的一根立柱,嗓音低沉缱绻。 “藏书阁第九层非长老以上职衔不得乱入……那么乖徒儿,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意有所指,边说话,视线还边往容华一向高而严实的衣领中瞟,就差把“为师对你的东西很感兴趣快交出来”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容华一噎,视线却有些躲闪。 他的身份特殊,若师尊知晓……会觉得麻烦,将他赶走? 见他沉默,君寻更有兴趣了。 他凤眸微眯,换了个姿势,由手掌撑墙换做手肘支撑,拄着头笑。 少年却忽然抬眸,有些犹豫道:“师尊……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君寻扬眉,嗅了一口少年颈间浅淡清幽的莲香:“问。” 这距离实在太近了,容华极力控制着呼吸不乱,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那双潋滟紫眸,缓慢道:“假如……假如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杀我……师尊会站在弟子身侧吗?” ……可世间哪有什么假如。 君寻眯眼听着对方堪称天真的问题,眉梢一挑,恶劣开口:“当然……不会。” 容华一怔,满怀期冀的眼眸登时黯淡。 君寻忽然伸手一弹少年额角,轻哼一声:“还不走,等人来抓?” 容华捂着额头,还没说话,却被换好白绫的前者直接拉着手腕一路拽了出去。 他们在里面耽搁的时间过久,今日又是圣清殿开课第一天,弟子们散学略早。二人出门时,便见已然有人奔着藏书楼来了。 容华才被拒绝,有些浑浑噩噩。 他确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按照师尊怕麻烦的性格,很大概率会觉得他天真,其次就是嫌麻烦。 可真的得到了预想之中的答案,他却没有猜中结果的成就感,反倒胸口闷闷的,比方才看史书时还要难受一些。 眼前红衣张扬热烈,调笑时分明亲密缱绻,却一直若即若离,仿佛与这世间隔了一层厚重坚冰。 所有妄想融化屏障之人皆会被冻得遍体鳞伤,容华也不例外。 直到君寻一路拽着踏上圣清殿门前广场,容华才勉强回神,却见所有人都目标感极强,齐齐向着一个方向而去,有的满脸好奇,有的义愤填膺。 他记得,那边仿佛是专门用来给弟子切磋用的武斗台…… 容华蹙着眉,神色冷沉。 师尊在他面前,这世间便不会有其他事物能让他动心了。 可君寻显然恰恰相反,竟对比武台那边的动静相当感兴趣。 毕竟一踏上圣清殿广场的台阶,那股极为熟悉的厌恶感竟再次出现,甚至比折花会上那一次还要浓重。 君寻立即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要在他面前浮上水面了。 他松开牵住少年腕骨的手,跟着人流向前而去。 容华见状一怔,本欲就此分手自行回去,都走出几步了,却又重重叹了口气,旋即转身挤进人群,紧紧跟在了君寻身后。 他们来得有些晚,比武台上二人已然打得焦灼起来,难舍难分。 君寻视线从锦衣金冠的圣宫弟子一方移开,落在一手长鞭赫赫生风的少女身上。 他还记得,这是问心宗的星璇,折花会上败给郁雪归的“南国国主”。 容华自然也记得。 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师尊护在自己周边,以免那些色迷心窍的弟子们借机蹭过来,耳边同时响起了压低的议论之声。 “这不是天阁的星璇道友吗?怎么和圣宫这位……谁来着,打起来了?” “嗐,那是地阁的施白,是圣明殿苏长老门下的,听说小世界内差一点点就进前十了……” “你没听见他方才嘲讽星璇道友的话……啧啧,可恶毒了。” 在场的都是参与过小世界之争的各宗弟子,自然明白本届折花会的排名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 君寻自然也听见了。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老母鸡护崽子似的立在身后的容华,眸光再转,落在了那名叫做施白的弟子身上。 白绫之下,紫色星海波浪翻卷。 只一眼,君寻便看出这人周身灵力看似强盛,实则虚浮不堪,仿佛一碰就散。 怪不得,都快仙人境中期了,还被仙人境初期的星璇压着打。 似乎那施白也知道自己即将落败,竟是借着旋身避开的空挡,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红褐色丹丸。 药丸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君寻登时眉峰一竖,察觉到了其中异样。 这东西看起来太眼熟了,君寻肯定自己不止在一个地方见过。 紫眸之力被他运转到极致,终于捕捉到了一缕几不可见的黑气,正在小指指腹大小的红褐丹丸之中缭绕滚动。 令君寻生理不适的感应便是由此而来。 只是一瞬,施白便将丹丸吞下,君寻眼睁睁看着那缕黑气由他喉间入腹,刹那于其体内扩散而开,反倒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施白周身灵力再次暴涨。 只可惜,不是自己积攒的修为,他周身仙脉根本经受不住这般强盛的灵力,连双眼都涨得通红,竟隐约有走火入魔之像! 君寻冷冷看着他,下意识回手,握住了身后容华腰间剑柄。 少年原本聚精会神观战,孰料灵识相通的逢春却兀地传来被师尊温热掌心柔软包裹的感觉。 容华浑身一僵,耳尖霎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可比武台上,原本胶着的场面骤然变化! 星璇直接被对面随手轰来的灵气击飞,坠入人群,昏迷不醒;反观施白,却浑身涨红,像只被煮熟的螃蟹,挥舞着双手冲入下方人群,横冲直撞地攻击起来! 为了看热闹凑得最近的反而遭了殃,猝不及防之下,竟又有数人被打飞出去,软倒在地,生死不明。 容华下意识要上前,腰间却骤然一轻。 眼前红影一幻,逢春铮然出鞘—— 在场诸人只见清光一瞬,方才还失去理智、耀武扬威的施白却已被击中,断线风筝似的飞出人群,重重砸落在圣清殿门前石砖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向单手持剑、红衣飒沓的白绫美人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小世界中极峰上那位三两句将天骄怼退的红衣美人吗! 听说他还一剑击退了兽潮,险些将小世界捅了个窟窿,还对那个被他当做男宠的弟子这样那样…… 君寻敏锐地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由惊讶崇拜仰望,不知怎的,忽然开始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美人蹙着眉,若是知道这些小东西心中所想,定要缓缓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大抵流言越传越偏,正是如此……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本该被摔晕过去的施白身体却蓦地一耸,开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缓慢起身! 众人哗然,君寻眼神一厉,手中剑光运转正欲出手,施白脚下却蓦地亮起层层阵纹,无数阵法丝线飞速缠住少年手脚,立时将他固定原地,动弹不得。 君寻冷哼一声,身形一幻,却是来到阵纹面前,直接扬剑欲劈! “仙君且慢!” 乐少雅的身影凭空出现,手中阵法旋转,顷刻将逢春格在半空。 与此同时,容华也终于挤出紧紧缩成一团的人群来到君寻身侧,便闻后者抬眸冷笑:“圣宫弟子走火入魔,圣明殿主不施救,反倒与我较劲,是否有些本末倒置了?” 与上次在山下幻阵时如出一辙,乐少雅一副似乎根本听不出君寻话中讽意的模样,只是折扇一挥,笑道:“在下这就要去救人呢。” 与此同时,束缚施白的阵法骤然光芒大盛! 君寻觉察不对,立时伸手想抓住施白手臂,孰料还是晚了一瞬。 只见乐少雅下颌轻点,竟与施白同时消失原地,再无踪迹。 “……好,好得很。” 君寻气得直接将手中长剑一扔,逢春登时没入地面半寸! 剑鸣声将所有远处悄悄观察的弟子吓得一哆嗦,见竟敢与圣明殿主公然对峙的红衣美人似要回头,众人霎时一头冷汗,四散而逃。 逢春无故被扔,委委屈屈地自己脱出地面,想要飞到君寻手边蹭蹭,却被后者一把拨开。 眼看真相在眼前却又失之交臂的感觉着实令君寻烦躁,他甩手欲走,却被身后响起的一声呼唤叫住。 “师尊?” 君寻回首,没好气道:“做什么?” 容华没有说话,却是缓缓移开了踩在石砖雕花纹路上的锦靴,又躬身捏起了一串璎珞。 这是一枚冰丝剑穗,水蓝色丝线上,缀着一颗牡丹金珠。 这微妙的浮夸配色,没来由让君寻凤眸一眯,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接过剑穗轻轻一嗅,还真闻到了龙涎香的气味。 美人唇角轻扯:“……果然。” 容华见状,就猜到师尊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正要说话,却再次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拉走。 谢疏风才迈出房间大门,就见君寻拽着面容温和的容华径直回到小院,“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他默了片刻,忽然抬手,飞快写了两道信符,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小院之内,容华被君寻一路拽回来,就猜到师尊定是猜到了什么,想要印证。 果然,只见后者扯掉白绫,衣袖一挥,桌案之上便出现一枚拳头大小的金丝掐花牡丹锦盒。 容华坐在君寻对面,盯着造型夸张的小盒看了片刻,缓慢开口:“这也是师尊从极乐城,嗯……拿回来的?” ……好险没把“敲竹杠”三个字说出口。 君寻却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抬眸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伸手一点暗扣,将小盒打开。 一枚红褐色药丸静静躺在金色绒布上,散发着芬芳药香。 光是闻了一下,容华就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开始活跃躁动起来,似乎对这枚丹药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渴求感。 他深呼吸一遭,强行将这感觉压下,再睁眼,却见师尊本就潋滟美丽的紫眸之中竟泛起了细碎微光。 深邃星河骤然流转起来,绚烂夺目,几乎美得令人窒息。 ……这样一双眼睛,怎会是妖瞳? 他心情复杂,想到古书记载,又是一阵烦闷。 君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容华的神色变化。 他忍着几乎涌出胸口的厌恶感,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枚红褐丹丸之上。 这类药丸皆是草药熬煮成泥膏状物体后,又压制而成的,呈现这种颜色也实在太过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在君寻眼中,这药丸之上却好似笼着一层极为清浅的黑色雾气,与适才施白那颗极其相似,制作手法却更为高明一些,更不易被人察觉。 只可惜,遇上了君寻。 他伸出两根手指,水葱般的指尖捏起深色药丸,与之形成极为鲜明的颜色对比,分外夺人眼球。 容华也被吸引,下意识转眸望来,瞳孔骤然紧缩:“师尊?!!” 他才一眼没注意,君寻已如吃葡萄一般,将丹丸毫不犹豫抛入口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8章 的三八天 ……这人是小孩子吗??? 容华脸色极其难看, 想让师尊不要乱吃东西的话到了嘴边,见君寻开始凝神,只好又自顾自生咽回去, 憋得耳尖通红。 红褐色丹丸入口即化,登时泛起一阵清香,化作一道暖流顺着喉咙流入腹中。 单论药效, 这东西确实效果拔群, 连君寻这种脆弱的仙脉都开始贪婪地自行吸收起空气中的灵力来。 只不过结局还是一样, 无论吸收多少,都会被六道封神印给吃个干净, 一丝不留罢了。 君寻微微阖目, 长眉轻蹙, 开始专心感应起体内变化。 早在定春门时,他便发现体内紫火似乎与这种黑气天生相克, 之后长明宗与那黑袍人的遭遇战更加让他确定了这一点。 只是这丹丸的作用却是很奇怪。 方才比武台上,施白手中分明是一种能瞬间拔高修为的丹药, 恨春的也不例外;可他如今吞下这颗药性却更温和些, 似乎只是帮助修炼的? 邪药就邪药,居然还搞分类, 就……也挺有意思的。 或许因为这具身体本是凡躯的原因, 那丹丸药性在君寻身上并不明显,反倒因为底子太差,也就让他体内泛滥了一下,紧接着散没了。 君寻:“……” 我,凡人, 不配? 他眉梢一跳, 睁眼起身便准备拉着容华去圣清殿请假, 谁知起身瞬间,丹田处异变陡生。 原本在药丸表面只是雾态的黑气凝结完毕,竟化作一条小蛇,倏地窜入君寻仙脉之中,疯狂乱窜起来。 容华只觉被攥住的手腕一痛,却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 少年猝不及防,被迫踉跄后退,却见有些站立不稳的红衣美人“腾”地被一团紫火包围,曳地红衣顷刻灰飞烟灭,唯余火光中若隐若现的劲瘦轮廓。 ……像只脱身火焰的妖孽。 君寻垂眸,愈发苍白的面颊边缘火纹缭绕,却难得地维持着意识清醒。 事实与他所料果然不错。 就在那黑蛇在他体内出现的瞬间,本被六道封神印死死压制的紫火顷刻躁动起来——隔着足足六重封印,都让君寻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宿命的敌对感,连识海紫珠都开始震颤嗡鸣。 于是他心念一动,试着放松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果然被暴起的紫火接连冲破四重,直接在体内与黑蛇冲撞,翻江倒海地互相消磨起来。 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缓慢喘了口气,忽然注意到方才火焰泛滥的瞬间,被自己推去一旁的容华。 少年正一脸怔愣地看着这边,剔透玉眸中倒映着两团火,虚虚掩着眼底蓬勃生长的暗色。 君寻忽然轻笑一声,嗓音沙哑:“……好看么?” 容华登时回神,立即眼神一转,别开头去。 本就通红的耳尖已然开始将云霞向外蔓延,绯色渲染着少年脸颊与脖颈,衬着一身白衣对比鲜明,格外显眼。 黑蛇逐渐不支,已被紫焰吞噬得只剩一缕烟雾。 君寻面色稍缓,原本将身体严实包裹的火焰却也逐渐淡去,露出玲珑锁骨、纤细藕臂、还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见紫焰仍在继续消退,容华这下连余光都不敢投过去了。 少年垂眸,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妄念上涌,会对师尊行大逆不道之事。 反观君寻,却好似半点没有发觉似的,反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药丸,有点东西啊。” 容华:“……” 师尊求你了穿好衣服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君寻终于纡尊降贵地再次移动视线,却发现原本只是别过头去的少年竟不知何时已然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如松如竹的隽秀背影。 君寻心中好笑,终于运转紫珠收起火焰,再次恢复对六道封神印的控制,旋即从储物空间随手翻出一件法衣,不紧不慢地穿戴整齐。 一直默念清心经的容华听着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响,终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调整心态,想要回首与师尊好好聊一下祸从口入这个问题,却乍然肩头一重。 清冷香气包裹而来,少年身形微僵,赧意尚未消退的耳尖便被近在咫尺的缱绻嗓音再次涌上红云。 “累了,睡觉。”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却重重敲打在少年心湖之上,激起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容华几乎是有些认命地摇了摇头,只好任由师尊压着,将人搀入内室,又好生安顿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告退。 尚未起身,却被懒懒倚着床栏杆的美人抓住了。 他缓慢抬眸,便见师尊眼巴巴看着他,嗓音沙哑:“疼。” ……是真疼,好不容易安分几日的火毒被紫焰激发,现在正在他经脉中四处破坏点火。 倒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君寻娇气,不想亏待自己。 容华:“……” 他试图板起脸,轻声道:“弟子记得,师尊应该还有宗主赠与的冰玉髓,不如……” 话音未落,便被君寻打断。 那人换了个姿势,凤眸眯起,恹恹道:“冷。” 冰玉髓寒气过重,每次镇痛非但冷,耗时也久,真的不如工具人徒弟的水灵气好用。 “工具人”容华败下阵来。 他长叹一声,捏起衣摆坐上卧榻最边缘的位置,轻轻抓起对方细弱手腕,边疯狂默念着清心经,边开始调动灵力,送入君寻体内。 清冽水流刹那奏效,轻车熟路地将肆虐仙脉的火毒梳理安抚。 君寻喟叹一声,终于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年纪大了,睡眠是真的很重要…… 他嗅着空气中幽幽漂浮的莲香,便觉握住手腕的温热一松。 君寻下意识反手一捉,直接将欲起身离去的白衣少年又拽了回来。 容华几乎要疯了。 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稍微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妖精?! ——他又不是出家人!!! 少年心中抓狂,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师尊早些休息,弟子还要修炼……” 君寻原本微眯的双眼缓缓睁开,望了过来:“不行,我疼,睡不着。” 容华一噎,试图反驳:“可火毒已经……” 君寻嗅了口令人心安的莲花香气,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开始胡扯:“方才是好了,现在又开始了。” 容华:“……” 他有些无奈,拗不过师尊,又不忍心忤逆,只好再次坐下,握住对方手腕再次运转起灵力来。 这一次,便是一夜无梦。 和君寻所料想的一般无二,小狼崽子身上时不时会冒出的香气,对他来说真的像催眠药一般,只要闻着入睡非但不会梦魇,连灵识伤势似乎都有所好转,直接导致他整个人精神都好了起来。 少年不知何时也睡着了,被他挤到榻边,可怜兮兮地只能占到一处边角,手指却还是紧紧握着君寻腕部,看来是疗伤时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君寻暗暗感受了一遭,这一次的安抚应该能持续很久不发作,足够他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 蓦地,晨钟响起。 由圣清殿山巅飘来的悠长钟声代表着今日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到最后也没扫成天阶的容华被钟声惊醒,几乎无意识地一骨碌爬了起来。 直到坐了片刻,他的意识才缓缓回归,与此同时,察觉到了手中之物。 容华不自觉动了动,指腹无意间摩挲过柔滑肌肤,后者却蓦地一缩,抽了回去。 少年抬眸,便见师尊正单手撑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初生日光透过海棠花错落枝桠投入轩窗,在那双星河漫漫的紫眸中印上重重花影,荡人心魄。 容华愣愣看着,心尖再次躁动起来。 “师、师尊,”他立即翻身下地,深深一礼,“我……弟子去收拾一下,去上早课——” 话没说完,容华便起身要走,想要逃离那人玩味勾人的视线范围,却被一声轻笑制住了脚步。 “上什么课,翘了。” 君寻伸了个懒腰,缓慢起身,笑吟吟道:“为师带你去逛花楼,如何?” ……容华本来想拒绝的。 但他昨日见到施白惨状,却没来由想起了那名曾数度袭击自己的黑袍人。 虽不知为何对方已许久未曾出现,可他袭击自己的原因,却让容华不得不在意。 父亲母亲早已身陨多年,重要之物早被搜刮走了,他一个遗孤身上还能有什么被人觊觎? 若是跟随师尊调查,说不定可以知道对方身份…… 无论是谁,只要是仇人,他迟早要将之手刃,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比起这个,在圣宫学一些假大空的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于是容华缓慢起身,垂首恭敬道:“是,一切听从师尊安排。” 君寻早已预料到他的回答,伸出手臂,少年从善如流地将人扶起,又侍奉师尊整理完毕,师徒二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圣清殿。 早课一般都是理论课,在偏殿,也就是容华曾经大闹一场的那一间,由程长老授课。 君寻隔着白绫,远远就看见一身锦衣的白胡子老头正捏着本书之乎者也,下面一群弟子却早就昏昏欲睡,恨不得以头点地。 二人踏入偏殿时,程长老正好念完了一页,边翻页边转身,古井无波的诵读声在看见师徒二人的瞬间一停。 下方各弟子还以为开小差被发现了,纷纷强打精神坐直身体,却见老者花白长眉拧成一团,没好气道:“容华?你天阶扫完了?” 跟在君寻斜后方的白衣少年垂首一揖,面色平静:“尚未。” 程长老登时眉头倒竖,猛一拍桌:“那你还敢来?!!” 他说着,终于将眸光转向少年前方,落在连站都没个正型的红衣美人身上,不悦道:“阁下又是何人,因何来此?” 君寻笑眯眯回:“太华宗,君尽欢。听闻小徒顽劣,特意前来向程长老赔罪——” 虽然他根本没有半分像是要请假的样子,程长老的面色还是肉眼可见地好了些,正欲大度摆摆手,便闻对方接着道:“顺便带着弟子来向您请个长假。” 殿内少年们齐齐望向容华,眼神艳羡。 ——真好啊,不用听枯燥乏味的早课,还有师尊带着请假…… 程长老本来有所缓和的面色顷刻再变,不可置信:“阁下这弟子见面就闯祸到现在连惩罚都未完成,开课已然两日他一门都未听,阁下居然还要带他请假!” 他越说越气,拍着桌子质问道:“你们究竟是来游学的还是游玩的?!” 谁知话音未落,君寻却好似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双臂环胸,莫名其妙道:“当然……是来游玩的啊。” 他微微歪头,薄唇微勾,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白胡子老头当即满脸涨红,一把捂住胸口,抖着手指对准口出狂言的红衣美人,失声控诉:“老夫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顽劣的师尊!” 就这么个吊儿郎当狂傲不羁的样,怪不得教出来一名违逆师长不服管教的徒弟! “圣宫立世数千年,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拜入门下,学习修炼!” 程长老恨铁不成钢,又开始敲桌子:“而今你们拥有这么好的机会竟不珍惜!当真不学无术,令人发指!!” 见对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君寻就知道这老头滤镜不轻。 “那有什么?”他嗤笑一声,存心打击,“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还能教不了自己徒弟了?” 程长老简直要气笑了,竖着眉毛道:“那你倒是说说,何为修炼之道??” 君寻打了个呵欠,随口道:“自然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万物争。” “一派胡言!!!”老者勃然大怒,“逆天而为,戾气横生,何谈得道?!” “何谓得道?” 君寻扬眉,百无聊赖:“我身即道,我行即则,我剑即法,顺心而为便是得道,何必顺天?” “你、你!”程长老一番血气上涌,“满口歪理,邪门歪道!!!” 君寻扬唇,笑眯眯道:“过奖,过奖。” 程长老:“……” 他一阵晕眩,不服输道:“阁下论道如此剑走偏锋,想必对阵法也有独到见解!” 老者袖袍一扬,瞬间化出一道幻阵,向着君寻兜头罩下:“便请阁下破此阵!” 一只默默围观的容华:“……” 看来弟子间的传闻还真对,这位程长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道法,竟连师尊一剑破解圣明殿主所设幻阵这件事都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怒气蓬勃的老者,默默祈祷他最好撑住,别直接被师尊气死了…… 于此同时,幻阵之中,君寻看着显而易见的阵法破绽忽然恶劣一笑。 他伸出手指,按上阵纹,指尖剑气四溢,却并非破阵,而是改换几处,旋即反手将之打了回去! 程长老猝不及防,顷刻被困。 原本因君寻竟能与程老古板论道而目瞪口呆的众弟子,此刻连下巴都要掉了。 直接在原阵法基础上改换阵纹反制布阵者,可是阵法宗师才能做到之事啊!! 投在容华身上的艳羡视线顷刻有一半转为嫉妒。 可恶啊,这小子哪里好,怎么就能拜到如此厉害的师尊! 容华面不改色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剔透眼眸中,却只有那抹格外狂傲张扬的红衣。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功夫,直到君寻都等困了,准备找个地方休息片刻时,程长老才格外狼狈地破阵而出。 见那红衣美人一脸玩味,一看便是嘲笑的模样,他下唇翕动,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对方一抬手,直接制止。 若不是谢疏风还带着太华弟子在这圣宫,他早带着容华直接走了,根本不会来请假。 此番波折,早已耗尽了君寻为数不多的耐心,因而决定一锤定音。 “看来在下的阵法长老很喜欢。” 君寻笑意吟吟,却是反手抽出容华腰间逢春,剑尖缓缓上移,对准了窗外一株少说千年树龄、早已繁花落尽的梅树:“既如此,在下再赠你一招,保你有所参悟。” 这话说得嚣张至极,自傲至极,程长老几乎气炸,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见那红衣美人轻哼一声,道:“……顺应天意?” 他隔着白绫,眸中剑气纵横,缓慢开口:“我偏要这世间万物,如我所愿!” 话音未落,逢春光芒大盛,蓬勃生机竟被君寻无尽剑意激发,海浪般席卷而去,顷刻撞上几乎三人合抱的嶙峋树干! 程长老作为老学究,自然感受到的君寻剑招中的“意”,一张老脸青红交错,指着他“你”了半晌,根本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偏殿中却骤然响起一声惊呼:“啊!开花了!!!” 所有人皆如梦初醒,包括程长老都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但见数月前早已开过一遭的玉蕊红梅竟再次由绿叶之间冒出新苞,顷刻间傲然盛放! 梅香顷刻飘满整座山巅,除却天阁,连地、玄、黄三阁都次第响起惊呼,不顾师长训诫齐齐探出头来,欣赏这一树世无其二的夏末晚梅。 而君寻却不紧不慢地将逢春插回鞘中,含笑拍了拍容华肩膀:“看懂了吗?” 少年如梦初醒,恍然点头:“……懂了,多谢师尊指点。” 君寻颇为满意:“不错。” ——谁说剑只能杀人? 只要他想,即便是用世间最锋利的杀器,也能一剑令百花盛放,万物逢春。 这就是“意”。 “程长老?” 君寻伸出手,在老者几乎凝固的面前晃了晃。 但见后者略有浑浊的眼珠缓缓移动,转向自己,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仙者修型,圣人修意,亘古不变!你未至圣人境,如何能有‘意’?!” ……好熟悉的问题。 君寻不屑回答,只是摆摆手,随口道:“大约因我逆天而为罢——” 话音未落,老者便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仰倒,轰然砸入后方几摞古书之中! 君寻耸了耸肩,还可欠揍地探头,戳了戳老头肩膀:“程长老不说话,在下就当你批假啦?” 众人:“……” 容华:“……” 人都晕了,能说话才怪! “还真不说话了,”君寻耸肩,只好回身一拍容华肩膀,“走了。” 后者忍着笑,恭敬垂首:“是。” 一红一白,终于踏着满山梅香与所有人惊愕视线走向山门,离开了圣宫。 君寻先斩后奏玩得格外顺手,先在飞舟之上随手给谢疏风发了道潦草信符,通知一下自己大概闯祸了,便一心操控飞舟向着极乐城而去。 不出半日,待谢疏风气急败坏的信符终于追上来,二人已于城外一处小镇落了地。 他们此番准备暗中调查,暂时不准备找上揽尽芳华阁,是以准备先在附近变个装,再想办法进城。 君寻随手将谢疏风的信符掐了,正欲拉着容华找个客栈易容,却被街道尽头缓慢走来的队伍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队女子,身披重重宽大纱衣,头戴帷帽,正一边走,一边抛洒花瓣,将整座小镇都染上了花香。 而就在这队伍中央,却有一架灵鹿宝车,内中坐着一位轻纱遮面,却仍旧风情万种的美人。 青年微微眯眼,耳边就响起了路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这位便是极乐城新任花魁?瞧这模样,哪怕不露脸也这么美!” “可不是?听说此次选美城主可纠结坏了,千挑万选才挑出来这么个美人!” “唉,我要是有钱,定要去极乐城邀这美人**一度!” “拉倒你,上一任、还有上上任花魁游街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听着二人开始吵了起来,君寻却忽然一笑,捏了捏容华手腕。 后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满面抗拒,不住摇头。 君寻笑意更盛,又捏了捏。 容华叹气,只好点头。 花魁游街足足游了小半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师徒二人不动声色地弄晕两人,再乔装混入其中了。 君寻取了白绫,紫眸便在帷纱间若隐若现,潋滟灵动。 容华无奈,努力矮下身形,让自己的身高不显得过于突兀,却被前者无声嘲笑了一路。 二人便这样跟着返回极乐城的队伍,被守城修士依次查了身份牌,终于进了极乐城。 有前车之鉴,容华自然不可能同意君寻直接离开队伍,大摇大摆地去其他地方,只好死命拉着师尊勉强缀在队尾,进了花魁所在的缺月阁。 这座花楼虽论规模比起揽尽芳华小了,却依旧分为前后两区,占地数顷,算是城中相当大的规模了。 二人终于得以离开队伍,便在其中漫无目的瞎逛起来——主要是因为君寻虽隔着帷帽轻纱,却发觉此地竟满是几不可辨的黑色雾气。 尤其是在色调暧昧的昏暗灯光下,更是完美隐藏于空气之中,若不是那股深入灵魂的厌恶感,恐怕连君寻都发现不了。 ……而且,这里的干扰也太多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穿过走廊,只觉得此地防护措施实在差到离谱,怎么能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对苟且的鸳鸯? 更离谱的是,他偶尔一扫,还能发现两个男子…… 罢了,神仙打架,神仙打架。 君寻捏捏眉心,终于选中一个没人的房间,将同样浑身不自在的容华拉了进去。 关上房门的瞬间,二人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君寻摘下帷帽,四处审视起来,容华则捂着胸口,感受到被师尊一路走来一直紧紧握着的手腕隐隐发烫,实在牵动心绪。 君寻蹙着眉找了一圈,竟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既如此,那股冥冥之中的厌恶感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拉着容华,正要开口,门外却响起一阵娇笑,房门紧跟着被人一把推开! 二人立时闪身至屏风之后,但见一名红衣女子被一大汉勾着脖子,二人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直奔床榻。 君寻:“……” 容华:“……” 美色当前,所幸那大汉理智尚存,衣裳都解了一半,却蓦地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屏风前的桌案上抓起一枚小金瓶,倒了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红褐色药丸出来,一口吞下。 君寻攥住容华腕骨的手骤然一紧。 没有错,那药丸便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只是不知效用为何,与他向前所见过的两款又有什么不同。 见大汉摇摇晃晃地回去开始翻云覆雨,君寻立即从屏风后伸出手,将金色药瓶抓了回来,旋即拔开瓶塞,将里面最后一粒倒了出来。 容华见他动作,开始警惕。 他直接伸手往君寻掌心一按,满眼不赞同。 后者却一扬眉,拍开他的手,欲将药丸抛入口中,试试与他顺来那枚有何不同。 容华一急,直接抓住他手腕,压着声音道:“师尊!!!” “谁?!” 那大汉十分警觉,即便是剧烈运动中,也捕捉到了异常响动,立即起身,四下观察起来。 容华立时停住动作,却闻那衣衫半褪的女子娇吟一声:“哪有什么别人嘛……仙君极乐丹都吃了,这个时候可别说不行哦——” ……极乐丹??? 容华联想到极乐城名字的由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立即转向师尊,想要将对方手中药丸夺下,却冷不防抓了个空。 容华心头一跳,抬眸望去,正巧瞥见那人如玉脖颈上喉结一动,似乎刚吞了什么东西。 容华:“……” 他瞪大双眼,目露询问。 ——师尊??药呢??? 君寻薄唇微启,指了指口中,云淡风轻一耸肩。 ——吃了。 容华:“……”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药啊!!! 他几欲抓狂,君寻却莫名其妙。 不都是药丸?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察觉到体内黑气开始聚拢,立即解开一重封神印,放出紫焰。 二者又在他体内开始缠斗消磨,只是此次的黑气极其微量,几乎顷刻便被紫火吞噬,消失无踪。 在容华的角度,只能看到师尊领间幽紫火纹一闪,紧接着恢复原状,毫无痕迹。 火毒有些躁动,君寻面色苍白了些,却若有所思。 这些丹药似乎根据功能不同,内中所含黑气浓度也有所不同。比如这极乐丹,属于常备药,故而为了不让人察觉,才只有如此微量的黑气。 而施白那枚瞬间增进修为的丹药,似乎浓度最高,吃下去便会发狂。 可这些吃极乐丹的人呢? 他们要摄入到一个什么程度,才会和施白一样,失去理智? 君寻还想弄几颗研究一下,小瓶却已空了。 正在此时,床上那一对也结束了运动,大汉想起身,却被那女子再度拉住,言语勾引起来。 师徒二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却见那大汉再度起了身。 君寻立即将小瓶放回,果真见那人过来,似乎又想倒一颗,却发现瓶子空了。 大汉一怒,立即将瓶子一拍:“来人!!” 一名侍女战战兢兢地进来:“仙君请吩咐……” 大汉兴致被扰,气急败坏:“怎么回事啊你们?房里就放一粒,看不起谁呢???” 侍女面色一白,当即接过小瓶,赔罪道:“仙君喜怒,奴这就去为您取药——” “快滚快滚!” 大汉没好气地将人赶走,立即又回身与美人亲近起来,你侬我侬,热火朝天。 君寻则悄然来到半开的窗边,垂眸一望,便见侍女双手捧着小瓶向着更为幽静的缺月阁后区快步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戴好帷帽齐齐跃出窗外落入花丛,又整理衣袍,低头向着连接前后两区的石桥行去。 谁知才到桥头,却被两名侍从拦下,看了他们一眼,旋即冷漠道:“后区只接待贵客,你们来凑什么热闹?快走快走!” 君寻冷哼一声,拉着容华又找了间空房,进门就开始飞快地脱起衣服来。 少年一惊,想到昨夜师尊半身火焰的模样,耳尖立时红了个透。 君寻瞥他一眼,莫名其妙:“杵着干嘛?快换衣服啊。” 说着,又抛给他一套繁复曳地的华丽白袍,自己则化出一身火红衣裙,开始换装。 容华这才后知后觉,边换衣服边犹豫道:“换了衣服,便是贵客了吗……?!” 话未说完,一枚玉牌又迎面砸来。 少年忙接入手中,便见上面刻着程修永三个大字,反面则是一幅耀日麒麟图。 容华:“……” 他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师尊,这是……程长老的?” 君寻刚换好衣裙,对着落地镜转了一圈,裙裾飞扬,旋即回眸一笑,嗓音缱绻:“是啊。” 容华一阵难言:“师尊如何得来此物……” 君寻捏起根金簪,开始装模作样地绾发:“自然是随手拿的。” 容华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认命地将玉牌往腰间一塞,却见前者又随手由案上抄起酒壶,猛灌了几口。 “师尊!”容华都麻木了,“谢师叔不让你喝酒!” 君寻闻言直接一笑:“我管他让不让——” 他满意地看了看身着繁复白衣的容华,又随手蘸了妆台上的唇脂点了点薄唇,旋即装模作样地往他肩头一挂,再次向着石桥而去。 两名侍卫再次出现,一见来人,却齐齐一愣。 白衣男子气质清冽出尘,仿若谪仙,怎么看都不像会来花楼的人。 可他肩头,却确确实实地挂着一袅纤瘦婀娜的倩影。 美人似乎醉了酒,半张脸都埋在白衣仙人颈边,只露出线条精致完美的下颌与花瓣似的一双红唇,还时不时蹭两下,将仙人一丝不苟的衣领都蹭歪了…… 见他们看着师尊两眼发直,容华身上气质愈冷,直接抽出腰间玉牌晃了晃。 侍从一见是圣宫长老标志,登时腿都软了,赶忙跪地放行,再不敢多看一眼。 容华冷哼一声,终于揽着软在怀中的师尊来到缺月阁后区。 这里的侍女更有眼色,见状立即将人引到一处景观优美的客房,又奉上金色小瓶,齐齐退去。 大门关上,容华终于松了口气。 也许是过于紧张的原因,他总觉得怀中人越抱越热,甚至他自己背后都出了一层薄汗。 而且不知为何,师尊时不时还蹭他一下,滚烫呼吸喷吐颈边,又痒又麻,险些让他把持不住。 容华长叹一声,将紧紧环住怀中美人的手放松,无奈道:“师尊,我们已进来了,不必——” 话未说完,孰料失去支撑的君寻竟直接一软,眼看便要摔倒在地! 容华一惊,眼疾手快去捞,却在环住师尊瘦到几乎不盈一握的细腰时被他发力一带,二人位置登时调转,摔倒在地。 容华闷哼一声,直接当了肉垫。 伏在身上的师尊却缓缓抬起头来,眼角已然被酒气熏得绯红绮丽,潋滟凤眸秋波流转,一眼荡魂。 容华全身都僵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就在他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红衣美人忽而一笑,向着容华颊边凑了过来,朱唇轻启,呵气如兰。 “仙君,我好热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39章 的三九天 浓重酒气混合着幽幽冷香扑在脸上, 似乎要将容华仅剩的理智驱逐出大脑。 原本拿来束发的白玉冠因被师尊推倒而松散坠落,将他束得颇为一丝不苟的长发散开,铺陈在地。 容华五官不知何时已然稚气尽褪, 轮廓分明清隽儒雅,却又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疏冷,没有表情时, 像尊静坐神龛、俯瞰世间的玉像。 可他此刻却长发散乱, 眉尖轻蹙, 雪颊染上浅浅一层薄绯,冰肌雪骨的神明被生生拉入十丈软红, 于是春风吹度, 漫山桃花开遍, 刹那温柔绮丽,令人心折。 不知是烈酒, 还是极乐丹的作用,竟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君寻好似许久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他眯眼看着对方, 眸底光华潋滟:“这位仙君……” 美人笑意吟吟,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在容华下唇轻轻一点, 嗓音愈发缱绻:“你硌到我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容华极力稳定的理智终于全线溃败。 他忍无可忍, 终于反手握住师尊手腕,全身用力,顷刻将人反压在下! 原本只被随手拿来敷衍绾发的金簪终于脱出墨发,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越脆响。 美人青丝瞬散, 同早已滑落肩头的鲜红纱衣蜿蜒逶迤, 仿佛一朵即将盛放, 待人采撷的凤凰花。 容华双手按着对方手腕,微凉青丝顺着肩头白衣柔软布料滑落,与君寻的交缠重叠,难分彼此。 阴影遮掩下,那双玉眸却开始泛起朦胧青芒,明暗交错间,竟无端幽深起来。 容华看着师尊半启的薄唇,那上面还残留着他此前随手一点的唇脂,将那两片柔软衬得更似娇艳花瓣。 不知怎的,他分明没有饮酒,却觉得自己醉了。 这股濛濛醉意焚烧着理智,催着他缓缓垂首,与师尊的距离越来越近—— 分明只是不到一尺的距离,却仿佛花了容华一生的时间。 可就在二人唇瓣即将相碰的瞬间,他却猛然停住。 漂亮隽秀的眉皱成一团,容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闭了闭眼,偏开了头。 “这个……妖精。” “……师尊,”容华微微起身,盯着君寻笑意盈盈的双眸,缓慢开口,嗓音低沉,“您是不是觉得,弟子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适才他有些想明白过来,发现师尊中招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吃了极乐丹又喝了酒——他曾经在定春门被囚禁时,也有人喜欢用这种二合一的药物。 只是观先前那名大汉的反应,极乐丹不应当效用如此强烈…… 唯一的可能应是,师尊体质较之常人略差些,这种对旁人来说只是助兴的药丸到了师尊身上,反而后劲太足,药效过猛了。 容华想到这里,心中一时酥麻,又一时酸涩。 酥得是师尊潜意识中竟对自己如此依赖,可酸得却是若此刻在他身边之人不是自己,师尊又会如何做? 容华不知道,他从来不懂师尊,也不敢再想这个问题。 心中恨意早已被一波又一波的事浪逐渐消磨干净,如今唯余一份小心翼翼、又不敢宣之于口的妄念。 可面对他的质问,君寻却没有应答的意思,只是浑身滚烫地扭着身子,似乎想要将双腕由他手中挣脱。 容华加重力道,那人便长眉轻蹙,似乎有些难耐地呢喃一声:“热……” ……又是这套。 早在小世界那一遭被他以此示弱脱身后,容华便记住了师尊的行为准则。 尤其是意识不清醒时,所有行动的目的性更是尤其的强,连示弱皆是为了满足需求,简直像个惯会伪装、专骗人心的妖孽。 容华死死按住他双手,终于调动灵力,注入君寻体内。 清冽灵气与药性冲击,立即在青年经脉中纠缠起来。 君寻立时难耐一哼,眸中恢复些微清明。 眼前白衣有如一团山巅净雪,在昏暗灯光下,似有浅淡稀碎的灵雾飘舞缭绕,细若雪尘。 “雪……” 身|下之人唇瓣微启,似乎在喃喃说些什么。 容华没听清,倾身偏头去听,对方却只是笑着跟他咬耳朵,促狭道:“你好厉害啊……” 容华:“……”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原本平稳输送的灵气骤然增加,海浪般阵阵涌入君寻仙脉,与遇强则强的药性愈发激烈地对峙起来。 君寻首当其冲,登时周身一颤,白皙皮肤骤然泛起薄红,连裸|露在外的肩头都好似染了云霞,玲珑旖旎得惊人。 他咬着红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角红得却仿佛才哭过似的,衬着那张靡艳容颜,竟有一种极为微妙的破碎感。 心底烈焰轰然涌起几乎要再度将理智燃尽,容华刹那心软,手上一松,便被衣衫不整的师尊逮住机会,整个人蜷着身子向他怀中钻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容华手忙脚乱,第一时间将人背对自己圈入怀中死死箍住。 君寻终于动弹不得,只好向后一仰,枕着前者肩头,脸颊则贴上对方脖颈,毫无心理障碍地蹭了起来。 ……再拖下去,他可能真的会乘人之危。 容华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忽视颈边滚烫痒意,全神贯注运转灵力,开始为师尊驱除药性。 直到后半夜,君寻体温才开始下降,挣扎的幅度也逐渐小了,不知是太累还是药性消退的后遗症,倚在容华怀中的身躯却愈发软了。 后者终于松了口气,半敞的轩窗渗入夤夜晚风,容华后背透凉,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然折腾出一身汗来。 君寻也没好到哪去,身上本就单薄的纱衣根本遭不住冷风这般吹,立时无意识瑟缩一下,循着莲香便开始往容华怀中缩。 后者一僵,只好半无奈半好笑地拉开身上大氅衣襟,向前拽了拽,将不管何时都很娇气的师尊包了进去。 君寻这才安静下来,幽幽睁开双眼。 他感受着身后温热僵硬的胸膛,忽然发觉小狼崽子不知何时已堪称青年了,连怀抱都如此宽阔,竟能将自己纳入衣襟之内。 昨夜之事君寻并非毫无意识,若是放在平常,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割手放血,或金针刺穴,或干脆自砍一剑,总之绝不会让理智被任何事物吞噬。 可那一瞬不知怎的,他闻着那股令人安心的莲香,忽然想放纵一回。而他又一向肆意妄为,这样想了,自然便也这样做了。 本想着小狼崽子若做些什么,他事后寻个仇、追个杀,大抵也蛮有意思。 孰料容华竟如此克制包容,倒是将君寻对他的认知又刷新了一个层次。 不过这并不影响君寻兴致大起,再次动了逗他的心思。 见师尊完全不挣扎了,似乎已然清醒过来,容华终于心头一松。 一直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正欲调整姿势,怀中人却又一动。 白皙细弱的藕臂由雪色衣襟中探出,却是君寻枕着他肩头仰首,轻轻一勾,柔软指腹立即摩挲过容华下巴尖,带起一阵令人颤栗的痒意。 容华一惊,便闻一道笑意盎然的缱绻嗓音响起,砸入耳膜。 “乖徒弟……” 君寻哑着嗓音,故意凑近那人耳廓,一字一句缓慢道:“你、真、好、用……” 容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0章 的四十天 容华环住师尊的手臂忽然紧了紧。 先前随手顺的纱衣本就极薄, 只虚虚靠着容华胸口,都能感受到身后衣襟轮廓。 此刻被迫向后一贴,君寻立即被他中衣领缘装饰的一串玉珠硌了一下, 紧接着尾椎骨便压上了一处坚硬。 容华低眉, 感受着怀中人几不可查的一颤, 终于扳回一城。 “师尊……”他学着君寻先前动作垂下头来, 咬着君寻耳廓轻笑, “既然这么好用, 要不要再用用别的?” 君寻:“……” 好啊, 长大了,翅膀硬了? 他有些不自在,却不甘示弱, 凤眸微眯,恶劣一笑:“亲都不敢亲, 话倒放得狠。” 容华:“……” 他磨着牙,恨恨道:“这可是您说的——” 话音未落,容华手臂忽然一转,原本只是靠在怀中的美人便被迫扭身,转而枕上了他的臂弯。 君寻正是药劲褪去,浑身没劲的时候,由得他一摆弄,便抬起眼眸,望了过去。 视线划过对方温雅眉眼、高挺鼻梁,最终落在轻抿的浅红薄唇之上。 容华垂眸, 正对上他潋滟迷离的眼。 他本想借此吓一吓不知防备为何物的师尊, 好让他收敛些, 莫再动辄撩拨。 可此刻, 却仿佛要溺毙在这片深邃无垠的星河之中。 那一点妄念开始蠢蠢欲动,他几乎是鬼迷心窍般垂下头去,凑近那张姝色秾艳的容颜。 空气中的冷香与莲香早已纠缠一起,不分你我。 二人呼吸也逐渐相融,只差一点,便要碰到彼此的鼻尖。 容华觉得自己是疯了。 如此大逆不道,只怕要被逐出师门,或是按照师尊的脾气,说不定会直接将他就地格杀。 可他望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紫眸,却还是忍不住,低低开口,嗓音极尽亲昵温存。 “师尊……可以吗?” 话一脱口,容华就开始后悔,可身体却比灵魂诚实,仍旧紧紧环着师尊,依依不舍,不想放开。 君寻一直盯着他的神情,见状却只轻轻一笑,抬起了一直耷在身侧的右手。 容华以为他是要唤出无尽意,眼眸微阖,连睫毛都微微轻颤。 ……只要一剑。 只要师尊出剑,哪怕身死当场,他也绝无怨言。 容华忽然有些难过。 隽秀长眉微微蹙起,他忍着胸口酸涩,欲先放开师尊,好教对方不至于连拿剑都不方便。 可就在他缓慢抬头,准备睁眼的瞬间,后颈却乍然覆上一只温热手掌。 容华一惊,却来不及细想,头颅已被迫压下。 与此同时,轻浅如羽的呼吸扑上面颊,唇角却被什么柔软之物轻轻一触。 君寻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他辗转轮回无数次,却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任何情绪。 爱、恨、嗔、痴,似乎都是离他最遥远的字眼,或许永生永世都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此时此刻,或许是药劲未退,又或许容华的神情实在太过柔软可怜,抑或是因为一些旁的什么君寻无法理解的原因…… 总之,所有感触在心头汇成一团令他无法忽视的乱流,似乎立即填满了他空荡已久的胸腔。 君寻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从何而来。 可若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总结一下,那就是——他想吻他。 这一吻轻得有如一片落雪,一缕无法觉察的微风,仿佛只是容华午夜梦回中产生的幻觉。 他脑海中紧绷的弦却刹那断裂,甚至觉得吃了极乐丹的不是师尊,而是自己。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涌上,让容华在颈后力道松却、那双柔软薄唇即将离开的瞬间顷刻收紧手臂。 本只是浅尝辄止的碰触被强行加深,君寻生平头一次猝不及防,只觉连灵识都被馥郁莲香包裹。那般笨拙,却仍旧细细啄|吻,不敢稍作用力,仿佛怀中并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至宝。 君寻意识恍惚,冥冥中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道女子哭声,断断续续,歇斯底里,哪怕缺月阁每个房间都设下了隔音阵法,也仍旧坚持不挠地飘入二人耳间。 他下意识抬手,推了推容华的肩,后者却蹙起眉梢,竟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君寻才不信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蓦地哼笑一声,薄唇双分,用力在容华下唇一咬! 后者当即吃痛,下意识抬头躲避,紧闭的眼眸张开,内中却满溢水波。 冒犯师尊的罪恶感与妄念得偿的欣喜在心底交织纠结,他一眨眼,那些细碎的光便化作水珠,顺着容华清隽轮廓猝然而下,“啪嗒”一声砸落君寻胸口,将散乱红衫顷刻洇出一点暗色。 君寻动作登时顿住了。 他盯着容华看了半晌,忽然扑哧一乐,大笑起来。 容华手足无措,又怕一松手会把笑得浑身乱颤的师尊摔着,只好一边流泪,一边松松将人搂着,等君寻笑完。 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二人胸前,却好似开了闸的阀门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小没出息的。” 君寻抬手在他脸上一抹,随口道:“不就亲一下,至于么?” 容华神情一凝,秀眉却轻蹙起来,小声道:“师尊……和别人也这样过吗?” 君寻一噎,眉峰一掀,冷笑道:“那是自然。” 他力气恢复些了,边缓慢从浑身僵硬的容华怀中起身,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胡扯:“给为师暖床的人排成排能从太华宗站到圣宫门口,兴致来了想亲谁亲谁,算什么大事?” 他说着,又倾身拍了拍兀自发愣的容华肩膀,嗓音含笑,尾音拉长:“你啊,还是阅历太少——” 容华没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又开始掉眼泪。 君寻:“……” ……此地风水克我。 怎么每次来极乐城,他和容华都要出点这种事情?? 君寻无奈,捏着眉心,眼神微转,落在半启一条窄缝的窗棂之上。 夜色中飘来的哭泣声仍在断断续续,不依不饶,绕梁不息,他随手拢好早已搭至臂弯的纱衣,随手推开了轩窗。 不远处的花丛中,正有几名侍卫围着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一方满脸冷漠,隐约可见一丝无奈,另一方则跪坐草丛之中,哭得伤心欲绝。 “求求你们让我走……” 她抽泣个不停,语气无助,苦苦哀求:“我就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求求你们了……” 那几名侍卫大约也不是头一回将人拦住了,闻言互相对视片刻,皆是一脸无奈。 其中一人不忍心,终于迟疑道:“不是我们不愿放你,只是城主交待,不敢不从……” “城主若不心虚,为何不敢见我?!” 女子蓦地起身,激愤道:“他答应我好好照顾风弟,可如今人已经两个月没有音讯了!!” 几名侍卫也不明状况,只好再次陷入沉默。 女子见状转身就要跑,却再次被几人联手擒下,被迫跪倒在地。 这一抬头,君寻终于看清了她的身形,竟是白日里才游街归来的缺月阁花魁,似乎是叫夕月。 与此同时,后者也发现了窗台后默默围观的君寻。 由于角度原因,红衣人大半张脸都被轩窗遮挡,夕月只能看见他花瓣一般的红唇,与线条分外径直优雅的颈线。 红纱之下,将那人乌发雪肤衬得愈加夺人心魄,仿若月下谪仙。 夕月愣了一瞬,忽然意识到眼前可能站着自己此番出逃唯一的机会,当即大叫一声,形象全无地挣开束缚,向着那处轩窗扑去:“仙人救命!!!” 她忽然一嗓子,几乎响彻夜空,君寻此刻本就虚弱,更是被她叫得一阵耳鸣。 纤瘦身形微晃,正要向后踉跄两步,顺便躲开对方从窗下伸过来的手,却蓦地被清幽莲香包裹。 一双手臂环抱而来,几乎是搂着君寻的腰将他抱起,紧紧护入怀中。 上悬窗少了支撑,顷刻落下,夕月条件反射地缩手,便见窗棂“啪”地一声,合上了。 夕月一愣,却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当即死命地扒起窗户来,边扒边嚎,尖尖食指几乎要将窗纱扯烂。 “仙人救命啊!救命!仙人!!!救命啊!!!” 君寻愈发耳鸣,蹙着眉揉额角,将他环住的一只手便轻轻覆住他耳际,将人按靠在了自己肩头。 容华仔细地为师尊披好外氅,又帮他遮住噪音,这才眸光冰冷地转向噪音源头。 广袖轻挥,一道寒气便倏然飞出,窗棂顷刻张开,将趴在上面的娇俏女子顶飞了出去。 夕月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向后一仰,却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身后围过来的几名侍卫。 众人倒成一团,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明亮室内,一名清雅俊美、神情疏淡的白衣仙人立在窗边,正用一双冷冽的眸子看着他们,似乎颇为不悦。 他只着中衣,外氅却披在一名红衣美人身上,后者被他单手按在肩头,长眉轻蹙,面色苍白,却仍旧靡艳无双,教人一看便移不开双眼。 二人皆青丝披散,衣衫不整,却美得仿佛一张艳画,引人遐思。 见众人视线黏在师尊身上不肯下来,容华神色愈冷。 无尽风霜由眸底攒聚,几乎能将人灵魂冻结。 夕月方才已然受到一次冲击了,此刻又是最先反应过来,却碍于那人眼神不敢太过靠前,只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二人三尺距离处,泪如雨下。 “求二位仙人救命,救救我弟弟!” 容华蹙眉,嗓音冷淡:“你是何人,我们又为何要帮你?” 拒绝之意明显,似乎并不是夕月记忆中那些“神仙”一脸爱切的模样。 女子微微一怔,有些卡壳。 是啊,她凭什么觉得只要自己提出要求,别人就会帮自己? 夕月心中茫然又焦急,视线乱晃,却眼尖地瞥见二人面前窗台上,似乎尚未开封的小金瓶。 见白衣人神情不耐,似是想要拿起金瓶,顺带关窗,将一切喧嚣拒绝在外—— 夕月登时灵光一闪,大声道:“仙人别吃那药!!!” 容华动作微顿,终于转眸,望了过来,目露疑问。 夕月见机会来了,登时快速道:“我知道这药有问题,吃多了会发狂!” 一只将头埋在颈间的君寻忽然伸出一只手,在旁人看不见的位置掐了一把少年腰间软肉。 容华:“……?!” 他面上不动,眸光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怀中美人,旋即望向后方几名侍卫:“你们回去。” 又转向梨花带雨的夕月,淡声道:“你进来。” 侍卫们有些犹疑,白衣人便冷笑一声,复道:“城主若问起,便问问他,葡萄可备好了?” 说完,他便揽着怀中人转身向房中走去,再没有回头的意思。 夕月见状,立即扒着窗台一窜,翻入屋内。 被灵气撑起的窗棂登时失势,重重砸落。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在贵客面前造次,只好作揖离去。 夕月有些狼狈地从窗台跳下,却见那白衣人分外体贴地将怀中美人置于靠榻之上,随即手臂动作,似在做些什么,却因背对这边,令人看不真切。 她不敢贸然开口,正犹豫着该如何打动这位看起来十分厉害的大佬,白衣人却缓慢起身,默默走到了榻侧,站着不动了。 夕月有些怔愣,注意力终于从白衣仙人转移到了倚靠榻上的红衣美人身上。 不知为何,那人面上覆了一层白绫,遮住了她想象中本该无比美丽的眉眼,却盖不住一身玲珑骨相。 ……如此绝色,怪不得连出尘绝世的仙人都为之沦陷。 在夕月有些发直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如玉指间,赫然是那枚装着极乐丹的小金瓶。 “你方才说……这药有问题?” 美人开口,嗓音缱绻,似乎句句都含着小钩子,听得夕月登时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按他所言,老实回答道:“是……缺月阁曾有几位客人,吃下丹药后失去理智,伤过不少人。” 她说着,还将夜行衣长裤提起半寸,露出脚踝上一道陈年刀伤:“这伤便是其中一人砍的。” 君寻“唔”了一声,却是拔开瓶塞,一股脑将瓶内十几粒药丸倒上茶案。 正要捏起一颗,手腕却蓦地被人握住。 “……师尊,”容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倾身下来,压着声音,一字一句道,“不能再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1章 的四一天 室内顷刻陷入沉默。 君寻隔着白绫, 好整以暇地看着容华,忽然扑哧一笑。 “我又不傻,”他眉梢轻挑, “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自然不会再吃。” 吞掉第一枚丹药, 是为了印证猜想, 而事实证明紫焰确实是这黑气的克星。 之所以直接将丹药吃掉, 只不过单纯想试试效果罢了。 更何况他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从前有几个世界玩腻了, 君寻也曾到处搜罗毒药当糖豆磕。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药丸会不会将自己毒死, 因为唯有毒药发作时的痛感,才会给他一种自己是真实“活着”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这回阴沟里翻船,极乐城主这个老变态居然将料加到了催|情药里…… 君寻不由捏捏眉心, 表示自己确实还没见过这种套路。 反观容华,却颇有几分怀疑地紧盯着他, 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 ——上次、还有上上次,都是他一移开视线,师尊就将那些丹丸给吞了,阻止都来不及! 见他神态坚定,一副誓死都要盯住自己的模样,君寻轻哼一声,收回了手。 ……不吃也罢,虽不能确认这极乐丹内的黑气要摄入到何等剂量才会令人失去理智,但好歹发现了些端倪。 “这药——”他下巴尖轻抬,“全城都在用吗?” 一直悄悄盯着二人互动的夕月一惊, 立即挺直背脊:“是、是的, 全城的药都是揽尽芳华下发的。” 她说着, 又有些迟疑:“可自从有客人发狂后, 城主却仍旧下令全城花楼不得停止供应极乐丹,奴才觉得不大对劲……” 君寻默了默。 君寻单手支头,一抬指尖,水蓝冰丝串金珠剑穗凭空出现,挂在纤细手指上来回摇曳,格外晃眼。 “那你可识得此物?”他随手一抛,剑穗便化出一道弧线,稳稳当当落入夕月手中。 后者捏起金珠仔细端详片刻,若有所思道:“好像有些印象……似乎是隔壁花盈楼牡丹姐姐的东西。听闻她月前曾识得一位青年才俊,还说与那公子交换了信物,只待对方来娶了呢。” “……呵。” 君寻一哼,不置可否。 这红衣美人似乎有些喜怒无常,见他冷笑一声便不说话了,夕月有些惴惴,下意识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一旁虽眸光疏冷,面相却格外温雅俊美的白衣仙君。 容华略一沉吟,旋即道:“姑娘方才求救,所为何事?” 夕月杏眼再次溢出泪光,兀地向二人连磕两个响头,红着脑门道:“奴与舍弟本是城外桐花村的孤儿,是寻花人前来,说舍弟根骨优秀,若奴愿入城为伶,便能将舍弟送入仙门学艺。” 她抽噎了一声,复道:“风弟被带走后,原本每月皆会寄来一封家书,风雨无阻的……可自从两月前,却音讯全无!” “奴担心风弟遭遇意外,想见城主一面,求他相助,”夕月愤愤道,“可他却屡次找借口,闭门不见!奴别无他法,只想亲自去寻,却被那城主专门派了侍卫看守,每次逃跑都被抓回!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她说着,又磕了两个响头,泣不成声道:“冒犯二位仙人实属无奈之举,可风弟无辜,还请二位救命啊!!!” 房中再次陷入沉默,唯余女子伤心欲绝的哭声。 君寻蹙着眉,心底涌上一丝烦倦。 按照以往经历来看,夕月口中这位风弟大抵凶多吉少了。 而他最厌生离死别。 容华立即觉察出师尊周遭顷刻转冷的气压,隐约猜到对方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他看了看夕月,又转向茶案上散落的药丸与金瓶,略一斟酌,却是缓慢伸手,按上了君寻颇为瘦削的肩膀。 “师尊,”他试探道,“既然这丹药出自揽尽芳华阁,不若我们去城主府询问一番?” 君寻神色恹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榻缘扶手,没有回应。 容华顿了顿,却是话锋一转:“弟子记得揽尽芳华不远处有一小吃摊,售竹孛娄的,师尊想不想尝尝?”* 君寻指尖一顿。 容华接着道:“旁边还有一间酒家,桂花酒乃城中一绝,甚至有人专门来极乐城,只为品酒呢。” 君寻终于仰头,隔着白绫“看”了他一眼。 容华含笑:“那我们现在就去?” 君寻轻哼一声,移开视线。 容华会意,立即转向夕月,温声道:“劳烦姑娘,为我家……准备一身干净轻便的衣袍。” 他可疑地略去了称呼,后者却半点没有察觉。 她原本正在努力理解二人之间究竟怎么达成的共识,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悄悄看了一眼身姿颀长纤细的红衣美人,视线在对方胸前一顿,有些迟疑。 花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夕月当然瞧得出这位美人并非女子,只是见他一身襦裙,又开始拿不准了…… 君寻似笑非笑地回望,补充道:“衣裙,要红色,再拿一个帷帽。” 夕月立即回神,点点头,红着脸如在梦中般离去了。 容华有些茫然:“师尊,为何……” 他平日衣着也无不妥,且方才几乎已经在侍从面前暴露身份了,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伪装…… 君寻莫名其妙地抬眸,似乎在疑惑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有趣啊——” 他缓慢起身,一直松松披在肩头的雪衣大氅滑落,露出层叠繁复的曳地红纱,随着美人旋身,若花瓣般肆意扬起舒展,露出一双雪白如玉的赤足。 君寻回眸,唇角轻勾:“不好看吗?” 容华这才发现,师尊竟一直没有穿鞋,只是裙摆过长,自己竟一直未曾发觉。 柔软纱衣并未将他张狂肆意的美丽压下,反倒愈显骄矜靡艳,风姿飒然。 ……完了。 容华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一生都移不开眼了。 夕月回来的很快,甚至还来得及换上一身男装,甚至还贴了个假胡子。 她敲门时,容华的“好”字刚要出口,又立即被笃笃声压了回去。 君寻轻笑一声,转向门口:“进来。” 夕月一进门,便被侵略性十足的秾丽红衣晃晕了眼,缓了一瞬,才低下头,双手将怀中整洁干净的红衣递给容华:“阁下请便。” 说完,她就十分自觉地带上门,蹲门外候着去了。 被打断的容华却暗中松了口气。 好险,差一点点就把真实想法暴露了…… 他展开手中衣裙,缓慢松了口气。 夕月很聪明,特意为师尊备了一身款式中性的衣袍,除却衣领稍低了些,并没有他身上那身纱衣华丽娇艳,只是仍旧柔软飘逸。 容华亲手帮师尊更衣,除下最后一层薄纱的同时,他眸底隐约涌上一丝悻然,又刹那转为侥幸。 如此美丽诱人的师尊,虽只短暂地出现一瞬,却完完全全只是他的。 自己曾抚过他的眉眼,揽过他的腰肢,还……吻过那双柔软薄唇。 想到这里,容华便心口怦然。 君寻背对着他,并没发觉对方清澈眸底一闪而过的暗色。 他快速换好衣物,又反手将榻上白衣取来一抛。 容华掩下眸底异色,乖巧接过穿好,又拾起仍在桌下躺着的玉冠戴上,旋即拿起帷帽,动作温柔地为师尊戴上,又将帷纱拉拢,严严实实地将对方美貌遮住。 君寻有些好笑地看着前者过分细心的动作,双臂环胸,却也没说什么。 二人推开门,便直接带着夕月,凭着君寻自程长老处顺来的玉牌,一路大摇大摆地离开缺月阁,来到街边。 “姑娘,”容华一手紧紧拉着君寻手腕,边询问夕月,“我们准备前往揽尽芳华阁,不知姑娘是要出城还是同行?” 夕月略一思索,抖着胡子严肃道:“奴要见城主,要问个明白,他究竟将风弟送往何处了。” 他含笑点头,又转向君寻,尚未开口,便闻帷帽之下低嗤一声:“……心软。” 容华微怔,环住君寻的手指却捏了捏掌中细腕,低笑回应:“师尊难道不是吗?” 君寻冷笑,直接甩开他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容华无奈一笑,只好跟上。 三人一行就这样穿过灯火通明的华街,来到了容华口中竹孛娄的摊位,买好一大包收起来,来到酒家,包圆了店内所有存酒。 直到抿下第一口桂花酒时,君寻才终于肯再次搭理容华,纡尊降贵地抛出两个字:“尚可。” 后者登时眉眼如月:“师尊喜欢便好。” 君寻又轻哼一声,自顾自喝起酒来。 这酒比起云巅春略有逊色,却清冽甘甜,自带一股花香,搭配酥软香甜的竹孛娄,直接拯救了他被缺月阁那壶加料劣酒伤害的舌头与口腔。 君寻勉强原谅了容华今日来的多番放肆,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酒家棚外人群双分,竟跑出了一名绿衣襆头的男子。 那人站定二人三尺之外,视线在容华与君寻身上游走两圈,遥遥一揖,恭敬道:“二位美人,城主大人有请。” 君寻:“……” 容华:“……” 他们隔着白绫与帷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等你很久了,”君寻起身,迎着寻花人有些讶异的目光,随口道,“带路。” 寻花人也有些懵,似乎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美人,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又是一礼后,带着三人一路入了揽尽芳华阁,来到高台门前。 绣满飞天神女图的朱红纱门缓慢拉开,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护着师尊,缓步入内。 甫一进门,便被浓郁到几乎有些呛人的龙涎香气包围。 君寻颇有些不适的骤起眉,却于浓郁香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清幽檀香。 是……朝拜冥想时,所用的檀香。 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人抬头,只见一只“金球”倏地窜出屏风,大叫道:“啊!!美——?!!!” 极乐城主矮胖身躯在见到君寻摘下帷帽的瞬间凝固,嚎叫也卡在喉间,没了声音。 君寻向他摇了摇帽子,笑吟吟道:“好巧啊,城主大人。” 极乐城主要哭了。 他单知道那煞神来了极乐城,只以为那人是来寻乐的,孰料他竟易了装束,还再次击中了自己可怜的审美点。 可恶啊,就不能换个美人来吗??! 城主瞬间萎了,耷拉着脑袋将“煞神”迎上首座,小心翼翼道:“这个这个……额,不知莲华峰主到访,有何吩咐?” 君寻似笑非笑地从袖中摸出一枚小金瓶,“咯”地往案上一戳,旋即捏起一粒葡萄抛入口中,边吃边道:“这东西是你的?” 极乐城主擦了擦额角:“是、是……只是些助兴用的丹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助兴……?” 君寻视线掠过一旁侍立的容华,含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极乐城主汗如雨下:“在、在下是真不明白仙君在说什么……” 君寻冷嗤一声,指尖扣着桌面轻点:“那你总该知道,那些在你这城中花楼里发狂之人是怎么回事?” “额这、这这这……”极乐城主抓了抓头发,有些茫然,“难道不是他们没有节制,滥|用|情|药所致么?” “看来你真不知道。” 君寻点点金瓶,缓慢道:“这丹药你从何而来?” 极乐城主缩着脖子,抬眸看他一眼,迟疑道:“是神主大人所赐……” “神主大人?”前者冷笑一声,“碧霄界唯一的莲神早八千年便陨落了,何来的神主?” 极乐城主神情立时一凝,君寻又道:“这丹药中邪气纵横,摄入过多便会污染灵识,令人发狂!若真是神主,怎会赐下邪药?我看你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他这话说得字字锥心,毫不留情,城主几乎立刻不可置信地连退数步,顷刻勃然大怒,登时扑了过来:“不许你侮辱神主大人!!!” 君寻冷哼,八风不动,甚至再次捏起一粒葡萄,抛入口中。 夕月惊呼一声,正要出言提醒他小心,便闻一声清越剑吟凭空响起,绵密清光顷刻而出,直接将“金球”击飞! 数道精美屏风如骨牌般倾叠而倒,又被金球压在身下,毁于一旦。 夹杂浅淡水汽的莲香扑鼻而来,君寻抬眸,只见眼前白衣被出剑造成的风压掀出无尽雪浪,青丝曼舞其间,灵光飒沓,天姿清绝。 恍惚间,他却觉得容华不该站在金碧辉煌的房间内,而应身处一方雪叶接天的无垠莲池。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君寻根本来不及抓住,追本溯源。而实际情况也没有给他这个条件与时间——屏风残骸中,已然黑气大盛! 左腕濯心开始躁动,君寻眉梢一竖,霍然起身。 紫珠运转,三重封神印瞬解,火纹顷刻遍布胸口,由他略低的衣领处攀爬而出。 与此同时,无尽意由他鬓边飞落,霎时化为薄如蝉翼的浅月色长剑。 这极乐城主也不知已经吃过多少被黑气污染的丹药,此刻发狂,竟比君寻见过的所有发病者都要严重。 他强行压下翻涌而起的不适,伸手将容华拉至身后,紧接着剑尖翻转,弧形剑光登时裹挟紫焰呼啸而去! 城主肥胖身躯登时被再次击飞,几乎嵌入墙内。 附着性极强的火焰在他身上与浓重到几乎液化的黑气互相侵蚀,可他却恍若未觉,粗短四肢一番猛烈挣扎后,登时带着一身木屑坠落在地,将墙面都带出一个大洞。 夜风呼啸着灌入高台,顷刻将众人衣袍掀得烈烈飞舞。 夕月远远躲在战火波及不到的角落,杏眼中尽是那一双背影。 二人青丝被风卷起,在身后不断交叠纠缠,难以分舍。 仿佛他们生来就该这样并肩而立,一人红衣灿烂如霞,一人白衣圣洁似雪。 极乐城主已然完全被黑暗吞噬了理智,身上紫焰肆虐,几乎已然将他半边身子烧没,一半肥胖一半枯骨,格外诡异邪狞。 黑气被焚烧,却发出令人牙酸的呲呲啦啦声,仿佛烙铁印在油腻皮肤。 君寻面沉如水,封印再解一重,幽紫火纹开始向着脖颈攀爬。与此同时,罡风顷刻拔地而起,剑气并紫焰缭绕,席卷成一道杀气凛冽的火焰风暴。 除却站在他身侧戒备的容华,所有被风暴波及之物皆被顷刻焚毁。 君寻冷哼一声,长剑如臂使指,由他手中一隙而出,顷刻将半死不活的城主贯穿,风暴随之奔袭而去,将轮廓残缺不堪的人影悬空包裹,生生焚烧殆尽。 黑气发出尖利刺耳的惨叫,几乎响彻夜空,君寻一蹙眉,双耳却被一双温暖手掌包裹。 辛凉莲香笼罩而来,几乎顷刻将他混乱的心绪抚平。 君寻阖眼,感受着清冽柔和的灵气涌入经脉,将所有肆虐狂躁的火焰逐渐理顺,竟一时有些昏昏欲睡。 他恍惚间松手,月色长剑坠落,却在即将接触地面的瞬间化回金羽,幽幽漂浮。 原本已然快要爬过颌线的火纹逐渐消失,顺着蔓延而开的反方向缩回青年胸口。 容华温柔地拥住缓慢仰倒的师尊,将他紧紧揽入怀中。 “雪……” 君寻阖着眼,薄唇翕动,吐出无意识的字眼。 “走……” “别……走……” 容华垂眸,忽然想到缺月阁一吻后,君寻满不在意的一席话。 “师尊……” 他趁着君寻昏沉,忽然垂首,嗓音低沉,轻若微雪。 “您心中所想……是那些暖床之人其中一个吗?” 没有回应。 君寻心神皆在容华灵力的疏导中,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却无法听清。 俄顷,他终于收回灵力,君寻同时转醒。 容华对于君寻的安抚似乎已然驾轻就熟,达成的效果也一次比一次显著。 方才的困倦只是君寻太舒服产生的懒惫感,此刻治疗结束,立时神清气爽,竟好似睡过一个长长的好觉。 他揉着额角坐起身来,馥郁莲香也盖不住的焦糊味道飘入鼻尖,闻得他登时一阵反胃。 极乐城主已被紫焰烧得连渣都不剩,关于丹丸与所谓神主的线索似乎也断了。 君寻被容华扶着缓慢起身,正欲开口,却闻一声惊呼乍响! 他这才想起来房中还有一名夕月,下意识循声望去,刚巧见到女子一脚踩空,身体向后仰倒。 夕月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什么,闭着眼睛伸手一抓,却似乎按到了什么暗格,只闻“咔哒”一声,身后墙壁竟横滑而开,露出一间昏暗密室。 倾倒的女子便正正好倒入其中,没了动静。 初进房间时被君寻捕捉到的檀香气息骤然浓郁,他眉梢微挑,举步绕过满地残骸,走了过去。 来到门口,才发现夕月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盯着密室正中央的黑玉神像,竟是呆住了。 君寻没有理会,毫不犹豫地抬脚将人跨过,径直踏入暗室,向着神像走去。 这竟是一整块黑玉所雕,细节精致,栩栩如生,与他几乎差不多高。 只是不知是雕刻时特意为之,还是这个形象本身便是如此,神像半张脸都被面具遮盖,另半张则被发丝遮挡了四五成,难辨真容。 墙壁上夜明石雕刻而成的飞天塑像皆面朝神像,成叩拜之状,姿态虔诚恭敬,却无端令君寻不悦。 一个以邪气操控人心的怪物,竟也配自称为“神”?? 他冷哼一声,伸手便要扣住神像头颅,将之拧断,却被骤然一声尖喝止住动作—— “啊!!别碰!!!” 夕月一骨碌翻身而起,扑跪在地,直接将耳鸣不已的君寻挤去一旁。 后者站立不稳,被及时赶到的容华接下。 他眼神冷厉,将师尊护入怀中的同时逢春出鞘,却见夕月向着黑玉神像连连叩起头来。 “真神饶命……真神饶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2章 的四二天 方才还好端端的女子, 此刻却仿佛魔障一般,向着神像疯狂磕头,原本光洁圆润的额头都破了, 开始渗出殷红血迹, 将地面都染深了一小滩。 君寻好不容易从耳鸣中挣脱, 冷冷看着夕月, 长眉紧蹙, 若有所思。 用虔诚来形容她的表情, 似乎不太恰当。 比起极乐城主魔障一般的信奉, 这尊神像对于夕月来说似乎更像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让她半点都不敢冒犯,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受到什么惩罚。 君寻面沉如水, 却是直接广袖一扬,剑风忽起, 顷刻将夕月掀去一旁,瘫倒在地。 “别,不能拦我……” 夕月满面鲜血混着眼泪横流,断断续续道:“冒犯真神,会被惩罚的……会死的……会死的……” 君寻忽然冷笑:“……是么?” 他从容华怀中缓慢起身,再次来到了黑玉神像面前。 夕月哭声一顿,下意识抬眸看他,却见红衣美人顶着夕月的眸光缓慢抬手,笑意吟吟:“我这个人,最喜欢冒犯真神了——” 话音未落, 便闻一声脆响! 黑玉神像脖颈处顷刻断裂, 整个头颅都被君寻一气拧断, 随手一抛。 夕月尖叫一声扑上来, 欲将那头颅接住,却不料为时已晚。 黑玉本就质软,密室又是石板地砖,根本经不住这么一摔,登时四分五裂,碎得不成样子了。 夕月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晕过去。 她捂着胸口喘了半晌,终于顺利挤出一句话来:“仙、仙人,您怎么能毁坏神像啊!” 这一幕似乎触及到了什么禁忌恐怖的回忆,夕月捂着头,疯魔了一般,开始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真神发怒会死人的!会死人的……父亲……母亲……呜……” 君寻眉心愈紧。 他向着夕月走去,后者便满面恐惧地向后躲,直至被君寻逼到墙角,这才哆嗦着抬起头来,杏眼倒映出无头神像,泪如雨下。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风弟……我信、我信、我什么都信……” 君寻默了默,忽然薄唇轻启,缓慢道:“……你信什么?” 他刻意将声音放缓,本就缱绻的嗓音愈发勾人心魄,仿佛鬼魅低语,蛊惑着听者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盘托出。 夕月本就意识动荡,六神无主,闻言更是恍恍惚惚,红唇翕动,喃喃道:“信……神……” 君寻轻笑一声,循循善诱:“抬头,看我……” 女子呆愣着抬起头来,眼珠微动,望向近在咫尺的殊靡容颜。而后者则唇瓣轻勾,再次发问:“你信的什么神?叫什么名字?” 夕月顿了顿,眸中神光有些晃动,似乎想要挣扎着取回意识的主动权,却还是艰难地将答案吐了出来。 “归……一……” 归一? 有这么个神?? 君寻轻嗤一声,伸手在夕月眉心一点,后者立即失去意识,靠着墙角昏迷过去。 “……师尊,”容华看着他的动作,眉心稍蹙,“叩心术……不是禁术吗?您怎么会……” 君寻双臂环胸,好整以暇:“怎么,乖徒弟要去告发为师了?” “不不不……” 容华连连摇头,忙道:“只是听闻此术被禁后早已失传,有些好奇师尊从何而知……” 君寻勾唇,百无聊赖:“……不记得了。” 轮回那么多世,保不准是哪一次学来的。 君寻连具体每一世都经历过什么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如此不起眼的术法是从何而来? 他懒得再想,直接剑指虚并,由额心一引,仿佛使用溯回术般牵出一点灵光,甩了出去。 容华一怔,甚至忘记去接,灵光便自行没入眉心,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识海中陡然冒出一段信息,赫然是叩心术所有相关内容。 容华睁眼,神色有些复杂:“师尊……” “嗯。” 君寻罕见地应了他一声,回眸一笑:“多叫几声。” 容华:“……” 他默了默,直直望着红衣青年,忽然正色道:“师尊。” 君寻哼笑一声,摆摆手,正欲再次走向那神像,却忽然脚步一顿。 踩在碎玉堆中的脚尖移开,露出几乎嵌入石砖细缝之中的一枚墨珠,约莫黄豆大小,表面黑气缭绕。 君寻捏起珠子,细细端详,便见黑雾遮掩下,似乎有片段式的光影碎片闪动,竟与他在那口装满刑|具的大箱内所发现的记忆结晶十分相似。 他正准备如法炮制,将珠子捏碎,却兀地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掌将整只手覆住。 “师!尊!” 容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无奈又警觉:“您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君寻抬眸看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容华长叹一声,捏了捏眉心:“上上次您看记忆结晶,事后灵识受损犯困好几日;上次您吞了极乐城主宝库里的丹药,导致火毒发作,疼了一夜;还有这一回,吃了极乐丹,结果……” 他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师尊,您是人!有血有肉的人!!难道您真的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会对自己造成何种伤害吗?!” 容华越说越生气,握住君寻的指节都紧了紧,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万一那些丹药有剧毒,或这记忆结晶中被人设下陷阱,您会死的!!!” “死……?” 君寻喃喃重复一遍那个字,忽然低低一笑。 系统带着他轮回无数世,每一次都要给他安排一个洗白任务,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主角,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反派,但更多时候……目标是他自己。 就连碧霄界这一次也一样。 君寻从不屑苟且求生,根本懒得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扮演什么苦大仇深的角色。 这么多个世界从被主角杀死,到他自己寻死,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君寻早就腻了。 世人最惧怕的字眼,却似乎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虽说碧霄界给了他一个惊喜——或许可以弄个神明当当,但这并不代表君寻就会怕死。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或许自己早就该死了。 “师尊!!!” 容华有些意外他为何这样还能走神,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握住君寻双肩,将他扳向自己,红着眼眶质问道:“您就不想好好活着吗?!” 君寻一时有些恍然。 他缓慢抬眸,隔着白绫望向少年逐渐水光攒聚的眼,心中想的却是:“啊,小东西又要哭了。” 君寻沉默良久,蓦地轻笑一声:“活着,有那么好吗?” 他没等容华应答,接着道:“你幼失怙恃,先被恨春掳走,又被‘师尊’虐待……辗转坎坷这么多年,你真的觉得活着很好吗?” 他一向出言毒辣,几乎每一个字都有如一把冷剑,专挑容华的心窝子戳,后者立时被他堵得有些哑口无言,连眼泪都憋了回去。 见他陷入沉默,君寻低低一笑,毫不犹豫地捏碎手中黑珠。 无数光影画满自眼前飞速飘过,从极乐城主在一处小屋开始树立神像、每日朝拜开始,一直到揽尽芳华阁落成,神像被搬入暗室,每一幕都透过神像的眼睛记录下来。 这些光影大部分都是极乐城主跪在下面自言自语唠唠叨叨祈求保佑,而让君寻最在意的,却是不久前他第一次离开极乐城时,那名带来极乐丹的白袍男子,还有他与极乐城主的对话。 听起来似乎这人对自己从城主私库中拿走了什么十分清楚,且这些东西里面,还有某些是他安排、且确定自己一定会选的东西。 这种被人窥视算计的感觉让君寻杀意霎起,记忆片段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盛的杀气,眼前景象顷刻崩毁坍塌,将君寻的灵识弹了出来。 他缓缓睁眼,手指张开,黑珠已然化为碎屑,又被他掌心霍然冒出的紫焰焚烧殆尽。 容华也终于回神,他听过君寻的话,似乎仔细思考了什么,此时正欲开口,却被前者伸出一只手掌制止了。 “有话出去再说。” 君寻指了指无头玉像,缓慢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容华会意,候侍一旁的逢春顷刻清鸣一声,绵密剑光遍洒而出,直接将玉像削了个粉碎。 碎玉噼里啪啦地坠落祭坛,露出神像掩盖下一叠金色的机关。 容华用力转动机关,密室之中登时响起轴承运转之声。 与此同时,神像身后的祭台跟着缓慢下陷,露出了一路向下的昏暗石阶。 君寻冷哼一声,提起曳地衣摆,径直拾级而下。 容华立即收剑跟上。 这段阶梯又长又绕,君寻边走边估算,直到感觉自己开始踏入地下范围时,不远处才隐约有微光亮起,像是来自夜明石。 君寻自踏上台阶起便一言不发,此刻见到光亮,周身气压却越来越低,甚至开始有剑气缭绕。 容华鲜少见到师尊如此生气的模样,当即暗自警觉,握紧了逢春。 然而一派寂静中,却隐约飘来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二人踏下最后一级阶梯,眼前赫然是一处明如白昼的地牢。 与此同时,君寻的怒气也达到了顶点。 神像的结晶中,只显示极乐城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一队孩子进入石阶,并没有下方地牢里面的内容。 君寻隐隐猜到这些孩子可能凶多吉少,却没想过这个老变态竟拿他们来试药! 整座地牢足有七丈立方,当中空旷,四边却足足排布着上百间大小一致的监牢,几乎每一间都关着一名全身黑气弥漫的少年。 君寻粗略一扫,立即发现这都是些根骨不错的男孩女孩,只是几乎各个形容枯槁,已然没了人样。 他沉默着一一数过去,这一百多个孩子里,已有十之七|八被黑气污染,虽未发狂,却已灵魂破碎,救不回来了。 而剩下的两成中,又有十几人已然达到崩溃边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被彻底污染。 堪堪能救回来的,竟只有一名缩在角落的干瘦少女。 楼梯口霎时一声惊呼响起,来自不知何时转醒,循着楼梯一路摸下来的夕月。 君寻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容华犹疑片刻,旋即向着女子道:“姑娘……这里面,可有令弟?” 夕月本来已经瘫倒在地,闻言登时扶着墙壁爬起来,一间间牢房看了过去。 待到一圈走完,来到干瘦少女隔壁时,忽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里面躺着的少年已然意识昏沉,却似乎被这哭声唤醒,身躯一颤,用尽全力抬起了头。 黑雾之下,赫然是与夕月八分相似的眉眼。 “阿……姊……” 少年干裂唇瓣微启,声音却好似破烂的风箱,几乎只能发出气音。 无尽意化作长剑飞出,登时将牢笼铁锁斩断。 夕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进去,将少年紧紧抱入怀中,失声痛哭。 “风弟对不起,都怪阿姊,都怪阿姊……对不起……” 少年已然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用尽全力,想要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想要为从小相依为命的阿姊拭去泪水,却在即将触碰到后者娇艳脸颊的同时痛苦□□起来! 夕月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死死抱住开始挣扎打滚的幼弟,人却无助地转向君寻,哆嗦着唇瓣道:“仙、仙人,我弟弟他、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要死了……” 平日里灵动的杏眼此时满是茫然与泪水,望向这边的眼神,仿佛即将溺死之人在拼命寻找一根救命稻草。 可君寻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别开视线,嗓音冰冷:“邪气污染,灵魂破碎……救不回来了。” 夕月一怔,泪水当即涌了出来,可嗓音却异常平静,只是隐约颤抖:“那……是会变成,对面那些孩子一样吗……?” 君寻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下巴。 夕月忽然平静下来。 她浑身颤抖,却眸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求……仙人,借剑一用。” 容华沉默着拉住君寻手腕,旋即由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把灵剑,隔空递给夕月。 女子应是从未握过剑,姿势有些笨拙,却还是将满面痛苦的幼弟放在地上,紧接着缓慢起身,举起了剑。 “风弟从小爱漂亮……一定……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夕月握住剑柄的双手几乎褪尽血色。 她杏眼紧闭,缓慢说完,竟是红唇紧抿,用尽全力,一剑刺落! 灵光熠熠的剑锋顷刻没入少年胸腔,在他被黑气夺取意识的前一瞬,终结了他的生命。 而夕月终于浑身脱力,倒在地上崩溃大哭。 容华握住君寻的手紧了紧。 方才一瞬,他明显感受到师尊手臂肌肉绷得极紧,又缓慢松弛。 他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师尊的注意力,却在即将开口的刹那被骤然晃动的地面一震—— 君寻神色一凝,登时召回无尽意,飞身奔上石阶! 容华看了一眼夕月,旋即挥手设下禁制护住地牢,便紧跟着师尊一路向上,再次来到揽尽芳华的高台。 但见已然开始泛白的高空之上,白袍人影刚刚收起张开的双手,宽大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线苍白的下颌。 而在他脚下,整座城池竟已然陷入茫茫火海。 君寻怒极,挥手一掷,无尽意飞袭而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3章 的四三章 冷锋登时化出一道耀目月光, 向着白衣人直直飞去—— 后者身形周遭开始亮起细密阵纹,看起来像是格外擅长阵法之人。 光华攒聚在他周身,连飞舞的宽大白袍都逐渐虚幻, 竟是想要飞遁而走。 君寻冷哼, 眸光一厉。 幽紫火纹顷刻爬上如玉脖颈, 与此同时, 几乎遮天蔽日的紫焰虚影凭空浮现, 双翼一振, 清唳顷刻响彻云霄! 似乎整片天地之间的气机皆受到感召, 肉眼无法察觉的屏障顷刻遍布白衣人周身,将他所有退路封锁。 后者身形一顿,再度凝实, 有些不可置信地转了过来。 雪白斗篷之下,那人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距离太远,根本没有传递到二人耳中,便被夹杂火星的狂风溘然吹散。 一环扣一环的攻击丝毫没有给那人反应的机会,就在被困锁原处的瞬间,无尽意已然呼啸而至,直接将他胸腹贯穿! 血花顷刻在他素白斗篷之上炸开,不出片刻便洇湿那人前胸后背,淋淋漓漓,如雨般洒入火海之中。 君寻薄唇紧抿,拎着衣摆一脚踩上栏杆, 看样子是要飞身而出, 将他直接从半空中抓下来。 可就在此时, 对方却蓦地抬起右手, 握住无尽意剔透纤薄的剑锋,猛然一拔,紧接着食指由胸口伤痕处一抹,竟是直接蘸着自己的心头血,在空中飞快画出三道赤光。 白绫之下,幽紫眸底星海动荡,狂风怒浪。 君寻自然能看清,那人只是寥寥三笔,根本没有章法,可整座城池却开始地动山摇。 数不胜数的灵力细丝早已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被安插在极乐城中,而白袍人此刻做的,只不过是点燃控制整座大阵的引信。 连君寻都只是被空气中弥漫的黑雾吸引了心神,对这些混入各类或为便利、或为助兴的阵法之中的细丝没有察觉。 大阵被引动的瞬间,火海登时拔高数丈,几乎要燎到高台边缘的美人衣角。 滚烫焰风升腾而起,将那抹本就张扬的灼灼红衣映得愈发耀目,仿若踏着火焰临世的神。而他身后的紫焰虚影也开始逐渐凝实,这是君寻继续解开第五重封印,提升修为的象征。 无尽意不知何时回到他手边,光芒大盛。 左腕一直伪装成手镯的濯心也感受到主人心境,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舒展身体,大开杀戒。 容华单手持剑,一直站在他身后戒备,却兀地发现在仅有自己能够看到的角度,师尊灵相尾部紫焰缓慢脱落一隙,露出一根流光溢彩的雪白长羽。 只一瞬,便再度被火焰掩盖,无迹可寻。 无尽剑意滔天而起,直指灵魂的威压波及四野,几乎要将方圆数里的火焰逼熄。 可白衣人却捂着胸口,笑了起来。 他沙哑破碎的嗓音受到灵力加持,回荡在已然变成人间炼狱的极乐城中,几乎盖过了火海之中的惨叫高哭,听得君寻薄唇紧抿,一剑挥出! 与此同时,白袍人笑声瞬止,他单手抓住面前的三道血痕,紧接着猛然一攥—— 数以亿万计的灵力丝线顷刻被血印牵动,顷刻将整座城池拉动,原本平整的石砖地面长蛇般龟裂出一道又一道的深沟。 原本拼命救火的人们措手不及,眨眼间便有数人不慎坠落其间,生死不明。 而就在剑光即将临身的瞬间,竟有无尽光流由四面八方汇入白袍人体内,后者周身气息霎时暴涨。 这种状态瞬间激发了容华一直深埋心底的记忆,他根本来不及思索,仅凭本能刹那向着君寻扑去—— “他要自爆!师尊小心!!!” 话音未落,君寻挥出的剑光已然劈中白袍身体,便如一枚坠入滚油的火星,顷刻将之引爆! 响彻天际的炸裂声瞬间令君寻耳鸣不已,他识海剧痛,灵思动荡,几乎站立不稳。 可就在那人自爆余波即将触及那抹红衣前一瞬,容华及时赶到,一把将师尊稳稳拉入怀中。 白袍人修为至少有仙人境中期,自爆时又吸收了天地元气,威力几乎毁坏了整座城池的地面建筑。 君寻只觉清冽莲香并着水灵气刹那扑面,整个人被温暖怀抱包裹,又与他一同倾倒,重重摔落高台地面之上。 那人故意自爆,就是想要将整座城池毁尸灭迹,师尊离得最近,自然首当其冲。 容华在扑过去的同时已然做好了负伤的心理准备,却仍旧低估了一名仙人境中期的自爆威力,胸中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却还是记得倒地前猛地发力调整姿势,再次给怀中烫得仿佛一块烙铁的师尊当了垫子。 君寻揉着额角从他怀中吃力起身,看着蹙眉仰躺在地的容华,唇瓣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 如今最最要紧的,是立刻终止阵法。 ——这同样是君寻不顾反噬,也要解开第五重封印的原因。 他抛出飞舟,紧接着提起容华衣领,先是飞快给他塞了颗疗伤药丸,紧接着垂首,与他额头相触。 眉心似乎被烫了一下,尚未缓过劲来的少年双眸大睁,感应着识海之中突然多出的飞舟掌控权,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尊……?”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握住对方细腕,却在即将触及时被君寻避开。 容华面上忽然涌上一丝无措,孰料君寻直接避开接触他的皮肤,将少年一把提起,摔上飞舟船板。 “在这等着。” 容华重重摔落,却因倒在绒毯与软枕之间,没有一丝痛感。 他拼命运转灵力疗伤,剔透眼眸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背后灵相竟然开始下沉,缓慢融入那道红衣身影。 融灵,为圣! 紫影收束,竟是在君寻背后化出一双巨大羽翼。 红衣美人一跃而起,双翼轻振,缕缕紫焰便被抖落,露出重重掩映下,圣洁绚烂的雪白飞羽,美丽夺目,有若垂天之云。 漫漫火光中,他红衣摇曳,白翼张开的同时,终于收到召唤的濯心欢快长鸣,顷刻间化为原型,又刹那分出数以万计的赤金光剑,几乎遍布天际。 所有仍旧幸存之人见那红影飞上天际,只以为那是救赎他们脱离苦海的神明。 可此时看着满布天空的光剑,却发现事实似乎并非自己所想,皆面露绝望,瘫倒在地,甚至有人失声痛哭起来。 君寻离得太远,根本听不见他们哭诉的内容。 高空狂风怒号,将他覆面白绫卷掉,露出光华玄奥的深邃紫眸。 所有灵力丝线皆在这一瞬间于他眼中成型,追本溯源,顷刻暴露出阵法要害所在。 君寻嗤笑一声,只是傲立空中,随手一指,轻喝道:“去!” 一声令下,言出法随—— 万柄光剑仿若花火散落的星雨,向着几乎已成残垣断壁的极乐城飞袭而下! 尖叫声此起彼伏,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即将命丧光剑之下时,那些赤金剑影却仿佛有意识般避开人群,直直没入无数个毫不起眼的角落。 与此同时,地动骤停。 一名本要被深壑吞噬的男子本在尖叫,见状登时手脚并用拼命爬出,一屁股摔倒沟边,抬眸望去。 夜空之中,已然没有任何人影。 那道仿若救世神明一般的红影,就像一场梦境,让人连面容都没能看清,却已然深刻心底,成为一生一世的烙印。 整座揽尽芳华的高楼已然被剑雨击溃,轰然倒塌。 缓慢降落的飞舟之上,容华紧紧抱着几乎已然昏迷的师尊,全身灵气不要命般送入对方身体。 流光溢彩的雪白双翼逐渐收拢、消散,单薄红衣之下,唯余一双玲珑清隽的蝴蝶骨,印出引人遐思的婉转轮廓。 “不用……” 君寻出声拒绝,勉强攒起一丝清明,指了指飞舟之下。 少年立即会意,广袖一振,揽尽芳华阁废墟立时被一道温和剑气横推而开,露出被禁制完美保护的地牢入口。 “扶我……?”君寻话未说完,便觉自己被人打横抱起,稳步下了飞舟,又进入禁制,来到完好无损的地牢之中。 夕月已然平静下来,正抱着幼弟的尸体呆坐。 见二人这般状态进来,立即猜到方才外界定是发生了一场恶战,起身让出背后怯怯不敢动弹的女孩。 “两位仙人,奴方才借用灵剑,将地牢门锁砍断了。这是奴同村的小苑……也是这群孩子中,唯一一个意识清醒的了……” 君寻提不起力气,原本阖着双眼靠在容华肩头养神,闻言忽然伸出手指,扯了扯少年衣襟。 容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有些犹豫,不料立即又被拽了一下,只好将怀中人放下,仔细搀好。 “……你们,闭眼。” 君寻眯着眼,冷冷下令。 本就低着头不敢直视二人的夕月与小苑立即死死捂住了双眼。 容华看着师尊精致完美的侧脸,一时有些费解。 孰料后者却眼皮一掀,又转向少年,同样语气冰冷:“你也一样。” 容华不明所以,却不想违逆师尊,只好依言阖目。 只闻身侧沉默一瞬,紧接着一声剑鸣乍起—— “……别睁眼了,走。” 君寻一拂袖,一道灵力直接将紧抱幼弟尸身的夕月与瑟瑟发抖的小苑推至地牢门口。 二者战战兢兢,如释重负,赶忙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容华也被他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紧接着肩头一沉。 “你也……别看了……” 君寻艰难出声,却是猛然倾身,吐出一口鲜血。 容华一惊,也顾不得是否违抗命令,当即睁眼将人牢牢抱住,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身后景象,一时失语。 上百间牢房,每一间皆被剑气所破。 那些倒在地上,或灵魂已被吞噬污染、或即将魂魄破碎的孩子们,眉心都准确无误地被赤金光剑贯穿。 ……痛苦终结。 “叫你……别看!” 君寻极力忍耐的怒喝响起,少年立即回眸,却见师尊捂着胸口又是一口血吐出,淋漓喷洒于灰暗地面,触目惊心。 容华心脏都被揪紧了。 他蹙眉抱紧怀中逐渐失去意识的师尊,眼圈却开始泛红。 他的师尊…… 明明是这世间最温柔的人啊。 * 君寻躺在云絮一般的锦被中,缓慢睁开了双眼。 似有若无的莲香飘入鼻尖,他下意识移动视线,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白影。 “你醒了?” 温柔低沉的嗓音响起,含着令人心安的浅淡笑意。 君寻试图说话,却发现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仿佛曾经查看君尽欢的记忆一般。 他心念微动,想到了识海中漂浮的紫珠。 正出神,他却感觉手腕被一股温暖力道覆上。 清冽灵气顺着肌肤相贴处仙脉游走全身,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他体内肆虐失控的疼痛抚平,梳理。 周身剧痛终于止息,连君寻有些混乱的识海都获得了片刻安宁。 他再次望向那道看不清轮廓的白影,缓慢开口:“你,是,谁?” 这具身体似乎鲜少开口说话,发音方式极其笨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可对面那人却似乎并不在意,闻言轻轻一笑。 “这么多日,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他缓慢抬手,染着辛凉莲香的指尖探过来,动作极轻柔地为君寻拨开睡得有些凌乱的碎发,笑吟吟道:“我一个人住,没有名字。嗯……不如你就叫我‘莲君’,如何?” 那人自顾自说完,又转向君寻,嗓音温柔:“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 后者默了片刻,双目微阖,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旋即一字一句道:“我,叫……” 蓦地,一声轻唤凭空响起。 “……师尊?” 梦境光影迅速流逝,消失无踪。 君寻睁开双眼,幽紫凤眸映入简陋破旧的房梁。 他躺在一处莲香缭绕温暖怀抱中,一只手腕被不松不紧地握着,体内清冽灵气游走,正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翻腾躁动的紫焰。 君寻下意识转眸望去,正对上容华清隽俊美的脸。 “师尊,晨安。” 容华眉眼稍弯,笑意温柔:“您终于醒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44章 的四四天 若有似无的莲香缭绕鼻尖, 君寻眸光微动,一路循着少年密织银线的雪白衣袖移至腕部,最终落在衣袖之下, 二人交握的手上。 眼前一切, 包括眼前容华的轮廓,似乎都与梦境重叠。 又熟悉, 又陌生。 见他不说话,容华圈住师尊细腕的手指忽然勾了勾,又笑道:“师尊?” 后者手臂一颤, 无意识要缩手,却被对方蓦地收紧指尖,牢牢握住。 君寻羽睫细颤,横他一眼:“……放肆。” 一出声,喉间却仿佛卡了沙子,磨得生疼, 立即让他蹙起了眉。 见师尊一脸不适的模样,容华立即松手,由一旁小案上取来温水, 送到师尊唇边。 君寻垂眸抿了一口, 眉头紧拧,立即别开了头:“……苦。” 容华微微一怔, 下意识就着手中杯盏抿了一口:“这是温水……” 话未说完,便见前者眯着紫眸,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少年沉默一瞬, 耳尖登时泛了红。 他忙将杯盏放在一旁, 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师尊, 我……” 君寻哼笑一声, 别开视线,终于开始审视陈设简陋破旧的房间,将他打断:“……这是哪?” 破阵前,他猜到自己定然不能维持清醒,早已将飞舟的控制权交给容华了。 容华仔细地将师尊扶起,边帮他梳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边温声道:“我们在沈家村,这里是夕月姑娘家。” 君寻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脑昏沉,提不起精神。 “……我睡了多久?” 容华执玉梳的手微顿,缓慢道:“您已睡了三日了。” 君寻默了默,心道果然。 他那时为了破解阵法,直接解开了五重封印,几乎差一点点就要被体内紫焰烧没了,如今尽管醒来,五脏六腑也是伤痕累累,连呼吸都疼。 看容华的样子,大约是一连三日都在运灵帮他压制。 只可惜,水灵气只能安抚紫火,却不能帮他修复受损的脏器。 君寻轻咳几声,将涌上喉间的血气压下,哑着嗓子道:“你发现什么了?” 容华体贴地帮他将过长的青丝松松编成一个发辫,闻言指尖微顿,有些无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尊。” 君寻回首,却见少年张开手指,白皙掌心正躺着一枚黄豆大小的墨珠。 “这是沈姑娘送来,说是在沈公子骨灰中发现的。” 容华顿了顿:“弟子觉得师尊一定对里面内容感兴趣,所以一直没看。” ……记忆结晶? 他下意识伸手要拿,容华却兀地一闪,避开了他的指尖。 君寻抬眸,目露疑问。 后者月眉星目,柔声道:“师尊灵识有损,不能自己看。” 君寻:“……” 是他的错觉?怎么小狼崽子这段时日好似愈发放肆了? 容华笑意温柔,却神色坚定。 君寻冷嗤一声,双臂环胸,没精打采:“……那就赶紧,别磨蹭。” 容华这才微微一笑,起身靠了过来。 君寻本就懒懒坐着,背贴着墙,眼前光线一时被挡,紧接着下巴尖便被前者温暖柔软的指腹勾起。 容华倾身而下,嗓音微哑:“师尊……抬头,我碰不到。” 君寻默了默,刻意忽视二人间变得有些奇奇怪怪的气氛,阖目跟着那股力道抬起头来。 容华看着师尊任由摆布的模样,心头一缩,妄念瞬起。 他眸光深沉,盯着那双血色稀薄的薄唇看了片刻,却见美人眉梢一扬,似笑非笑:“怎么,不会用,需要为师教你么?” 容华骤然回神。 他深呼吸一遭,旋即垂首,与君寻眉心相贴。与此同时,他指尖用力,将手中墨珠捏碎。 记忆结晶通常只能供一人观看,且会对灵识造成一定影响,最不适宜君寻这样灵识动荡的人。 但若能有一人在中间充当载体,便可在不损伤君寻灵识的情况下将他带入那段记忆之中。 这一原理与二人曾经在小世界中讨论过的“灵识相交”有些相似,只是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纠缠。 君寻眼前一荡,便发觉自己整个人正蜷成一团,缩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之后。 “风弟别怕……” 说话的正是尚在幼年的沈夕月,看起来十三四岁,已是个美人胚子,一双杏眼灵动非常,却透着恐惧,望向将二人团团围起的人群。 “各位乡亲……”沈夕月发着抖,却还是努力镇定道,“麻烦你们让一让,我和风弟要回去了……” 说着,她就要领着身后幼弟拨开人群,孰料那些人却纹丝不动,齐齐目光灼灼地望着姐弟俩,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肉。 沈夕月抓着幼弟的手登时一紧,护着小孩再次回到原处,不敢动弹。 蓦地,人群中忽然有人冷哼一声,高声道:“你们家是异类!” 沈夕月一缩,却见那句话如冷水入滚油般,登时引得人群炸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大叫。 “你们居然不信真神!!!” “异类!异类!!” “村子里容不下你们!!!” 沈夕月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紧紧抱着怀中幼弟,抖如筛糠,却还是在小声辩解:“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异类!” 村民们仿若未闻,包围圈越来越小,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姐弟俩的脸上。 沈夕月吓得一直向后缩,却不料后背一痛,“咚”地撞上身后香案。 君寻这才发觉,周遭环境似乎是个虽简陋、却修缮得十分用心的小庙。 小姑娘这一撞不得了,本就摆在香案边缘的果盘随着本就松松垮垮的香案一晃,竟直接滚了下来,“哗啦”一声碎成数半,内中水果也骨碌碌滚了一地,沾了满身尘土。 此起彼伏的责骂声登时一寂。 沈夕月吓得浑身僵硬,连滚带爬地缩入香案下,便见村民们状如疯癫地尖叫半晌,齐齐跪下,开始向着香案上方磕头哭泣,乞求真神庇佑,不要将福泽收走…… 君寻看得一阵烦躁,却被一股温和力量贴近,安抚下来。 二人不能交流,他却立即猜到这是容华的灵识,心底轻哼一声,按捺下去。 却见那些村民个个脑门渗血地抬起头来,目光却直直锁定了香案下相拥哭泣的姐弟俩。 “都是你们!真神要将福泽收走了怎么办!!” “异类,异类!就不该留你们在村子里!!”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村民们杀气腾腾,饿狼般瞪着发绿的眼睛,就要向着姐弟俩扑过来。 可就在此时,门外却响起一声大喝—— “夕月!夕风!!!” 几乎要被吓傻的沈夕月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爹!我怕!!爹爹!!阿月怕!!!” 一直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沈夕风见状,也跟着大哭出声:“爹爹……阿风也怕……” 君寻借着沈夕风的眼睛望出去,却只能见到一名男子被天光照到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面目。 那人手中抓着一根木棍,正努力突破疯癫的人群,拼命想要靠近两个孩子,却不料身后一人猛地发力,直接将他撞倒在地。 木棍脱手,在地面哐啷啷滚了两圈,紧接着便被疯癫的村民踩断。 男子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拳打脚踢淹没。 “异类!打死他,打死他!” “不信真神,就要死!” 沈夕月瞳孔紧缩,哭声顷刻湮灭于喉咙深处。 水汪汪的杏眼中倒映出身上鲜血越来越多的男人,她突然尖叫一声,连弟弟都不顾了,手脚并用地爬出香案之下,冲了过去。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信!我信!!!真神万岁真神圣明真神永垂不朽!求你们别打了!!!爹爹!你说话啊!说话啊!!!” 为时已晚。 男子早已在众人拼尽全力的殴打中失去意识,又被女儿的哭声惊醒,拼尽全力地抬头,隔着众人凌乱的脚步与被人一把推翻在地的沈夕月对视。 夕—— 月—— 他满口鲜血,根本发不出声音,拼尽全力想要伸出一只手,摸一摸女儿的脸。 沈夕月也摔得够呛,一时没能爬起来,只能匍匐着向前伸手,想要抓住爹爹宽大的手掌。 短短数尺,却似天堑。 男人眼中的光逐渐黯淡,沈夕月几次想要冲进来,却都被推搡出去,急得捶地大哭,拼命大喊求饶,却根本无法令加害者停顿分毫。 香案下的沈夕风也爬了出来,年仅四岁的孩童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哭。 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父亲,浑身淤青几乎晕厥的阿姊,然后缓缓转身,望向香案上首,高高在上的泥塑神像。 神像半张脸被面具遮挡,另半张神情悲悯,半开的眼睛注视着脚下发生的一切,却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闹剧。 孩童终于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君寻灵识巨颤,睁开双眼,却蓦地侧头,呕出一口鲜血! 紧随他醒来的容华也没好到哪去,面色惨白如纸,却仍旧记得掏出谢疏风给的灵药,仔细为师尊服下。 他一眼不发,正要起身离去,却被君寻一把按住了手腕。 “……师尊?” 容华嗓音有些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甚至不敢抬眼看他:“弟子突然想起,外面还有……” 君寻靠着床栏,恹恹将他打断:“我疼。” 容华身形一僵。 君寻微微使力,拉了拉他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容华,我疼。” “……对不起。” 少年声音轻若蚊鸣,君寻身体素质跌破最低点后,连听力也下降了不少,下意识起身凑过去,侧耳道:“什么?” 莲香扑面而来,兜头罩下。 君寻被一袭白衣迎面扑抱,直接陷入温暖的雪色怀抱之中。 他反应有些迟钝,直到感觉有滚烫液体坠落颈侧,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轻咳几声,似笑非笑道:“……你做什么?” 将头埋在师尊肩颈的容华蹭了蹭对方柔软顺滑的衣领,忽然闷声道:“师尊……对不起。” 君寻有些莫名其妙,他意识到容华应该是被结晶中的内容触及了什么痛苦记忆,却想不明白这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关。 他抬手一拍少年后脑,扬眉道:“占便宜占了这么多回,现在知道道歉了?” 容华一默,将脸埋得更紧了,低声道:“那一日……弟子不该问师尊那个问题。” 君寻倦怠侧头,没精打采:“你问的问题多了,谁记得住……” 容华忽然出声,将他打断。 “若有一日,所有人都要杀我——” 少年缓慢抬头,红着眼圈,定定望着师尊波光潋滟的眸,深呼吸一遭后,一字一句道:“若有那么一日,弟子只有一个请求。” 君寻懒懒接话:“……站在你身侧?” 容华摇头,忽然倾身,在君寻眉心近乎虔诚地落下一吻,旋即微微一笑。 “请师尊……离我越远越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四5、晋江独家的四五天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君寻莫名其妙, 嘴巴却?已?然比思想先一步做出本能反应,嗤道:“救人多麻烦。放心,若真有那么一日, 为师便给你一剑, 送你个痛快。” “可是师尊, ”容华言辞恳切,眉目纯良,“您已?救了不止一次、不止一人了。” 君寻:“……” 他微笑着,忽然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 冰凉脚踝蓦地被?温暖手掌包裹,本该被?他踢下床的少年,此?刻却?正抬眸望向君寻。 纤巧玉足未着寸缕,却?白得几乎媲美容华一身雪衣。 少年呼吸一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做出了这种反应,双手捧着师尊线条精致的裸足陷入纠结,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气氛再次即将转向不可预测的微妙发展前, 君寻忽然冷哼一声?, 抬起另一条腿,猛地发力?! 容华终于猝不及防, 扑通一声?摔下床去。 看着少年有些狼狈地起身, 君寻终于心情好转, 收起用力?过猛发酸的长腿,抱着手臂笑了起来。 容华无奈, 广袖下指尖微蜷,似是在回忆师尊皮肤的触感。却?见榻上美人尚未笑出两声?,便触及内伤,咳出一口?鲜血。 所有旖旎心思登时皆被?容华抛至九霄云外。 他蹙着眉, 翻遍了谢疏风留下的药,却?没有一种能治愈师尊内腑伤势的。 正准备直接给掌门师伯发信符询问,却?闻榻上一声?极为低哑的气音:“……没用的,别问了。” 这紫焰并非凡火,此?前小世界那次之所以能用灵药治好容华双臂的烧伤,也是因为火焰效力?被?小世界规则压制之故。 如今回到?碧霄,世间大抵再没有能够医治紫焰烧伤的灵药了。 若莲神?尚在…… 君寻将视线从容华脸上移开,阖目摇头,忽然轻笑一声?。 八千年前就死了的神?,恐怕早已?灰飞烟灭,一丝痕迹都?不剩下了吧。 不知为何,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君寻心房骤然一缩,细细密密地钝痛起来。 他捂着胸口?缓了半晌,终于缓慢向前伸出了一只手。容华会意,立即上前,小心 翼翼地为师尊穿好鞋袜,戴好白绫,将人扶了起来。 这具身体如今连站着都?有些吃力?,君寻懒懒倚在容华身上,二人推门而出,便被?浓重香烟扑了满面?。 沈夕月的家坐落在村子最边缘,孤零零立在一处小山坡上。 君寻来到?小路边缘向下俯瞰,却?见整座村子人丁十分稀少,根本不似沈夕风记忆中一般,能一人几拳便将一名年轻力?壮的男子活活打死。 远远望去,几乎家家户户院内皆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塑像,香火鼎盛,贡品精致,看起来根本不似这种简朴山村能供出来的东西。 再向远眺,只见换了一身粗布素衣的沈夕月正提着一个竹篮,从道路尽头走来。 所过之处,几乎所有村民皆对其避如蛇蝎,更有甚者,还要?抓起手边菜叶石子丢她一下。 沈夕月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张开手臂呲着牙作势要?扑,那些人就都?一个个跑开,神?情倒不是害怕,更像是嫌晦气。 沈夕月一撇嘴,从篮中摸出一枚尚有大半发青的果子啃了起来,一路啃到?了师徒二人面?前。 两位大美人齐齐望向自己,造成的视觉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沈夕月看着分明风格迥异,站在一起却?异常和谐的二人怔愣片刻,旋即笑着上前:“两位仙君,你们终于出来啦?” 君寻没应,容华轻笑颔首:“多谢姑娘将主屋借我们居住。” 沈夕月摆摆手:“没事没事,反正还有一间小屋,奴……我,住着还挺舒服的!” 她说着,又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君寻,小声?道:“仙君……没事了吧?” 容华点头,温声?道:“多谢姑娘关心,师尊只是困倦,多睡了几日。”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准备进村看看,以防万一,还请姑娘暂时不要?下山。” 夕月怔愣一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点头:“哦哦,好、好的……” 容华颔首,旋即转身,扶着师尊飞身一跃,稳稳落在山下。 君寻也不客气,任由他挽着,一红一白两道殊色便这样闯进了香烟弥漫的沈家村。 他们来了以后便一直不曾出门,是以村民们并不清楚二人从 何而来,只是见师徒姿容皆是绝色,不似凡俗之人,是以也稍微友好了一些。 容华完全担任了与人沟通的重责,君寻靠在一处巨石上犯困,见他过去与人攀谈几句又回转,手里便多了一个手指高矮的小瓷瓶。 君寻挑眉:“什么东西?” 容华将瓶塞启开一个小口?,便见一股清浅黑烟缭绕而出。 君寻登时一阵不适,捂着胸口?,唇角渗出一点猩红。 容华立即将瓶塞扣好。 他并不能看见那种会令人发狂的东西究竟什么样子,但见到?师尊反应,他几乎立刻确定了瓶中丹药成分。 “这是他们信奉的‘神?殿’所赐下的丹药,”容华掏出手帕,为师尊将唇边鲜血拭净,补充道,“据说参拜冥想时吃上一颗,会与‘神?’有更紧密的联系。” 君寻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容华见他没有想要?研究一下药丸的意向,暗中松了口?气。 他收好药瓶,旋即道:“村外还有个神?坛,是村民们每月定期集体参拜之所。” 君寻点了点头,懒懒回应:“下一次集会是什么时候?” 容华沉默片刻,眸光放远,望向开始陆陆续续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的村民,缓声?道:“就在今日。” 君寻:“……” 他没有着急起身,反倒忽然低笑一声?,紧接着极缓慢道:“你觉不觉得……我们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容华回眸,有些茫然地看了过来。 君寻单手支头,没精打采道:“随便捡颗丹药就是线索,想进极乐城就碰上花魁出行,到?沈家村就碰上一月一次的集会?” 他说着,忽然轻哼一声?:“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从施白发狂时,他就隐约有所察觉了。 暗处有一股不知是敌是友的势力?,似乎想要?借他们的手,牵出一件惊天?秘密。 最重要?的是,背后之人对他的了解远胜常人,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猜中君寻的行&#xe863;,从而设下暗桩。 比如极乐城私库他取走的几件东西,再比如……那座几乎要?将整座城池吞噬毁灭的大阵。 这一点让他非常不爽。 君寻冷笑一声?,伸手搭上容华肩膀,嗓音飘渺:“走,先去见识见识 这所谓的‘神?殿’……究竟有什么猫腻。” 有人将线索送到?面?前,岂有不接之理? 更何况,那股黑气似乎与他体内火焰有种宿命般的对立感,君寻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既然他们要?当坐山观虎斗的黄雀,那君寻也只能勉为其难,做个打鸟人了。 二人慢悠悠地来到?村外神?坛时,村民们的祈福已?然开始。 一群人黑压压坐在下方目露痴迷,台上则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学着后方足有两人高的神?像戴了面?具,黑衣白氅,正张开双臂,唱着一首旋律低沉的颂歌。 “无神?之天?,无圣之世,永夜将临,唯吾归一……” “奉吾凡躯,献吾残魂,福泽惠世,唯神?归一……” 君寻蹙眉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他转向容华,却?见少年也有些发怔,剔透眼眸微转,有些难言地回望。 君寻缓慢道:“很像,对吗?” 容华点头:“……几乎一模一样。” 这位所谓的“归一”神?,似乎在仿照曾经的莲神?。 只是八千年前的敬神?曲乃是由世人自发谱曲传唱,无比虔诚,如今的他却?是自编自演自传,东施效颦,可笑之极。 更何况,这位所谓的“神?明”,还不知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 君寻抱臂,冷冷看着村民们一脸痴迷地跟着那人开始高歌,白绫之下,紫眸波涛汹涌。 只有他能看见,歌声?响起的同时,有丝丝缕缕浅金色的烟雾由村民们体内飘飞而出,一点一滴地汇入最上方的神?像体内。 他没见过这种气息奇异的光雾,却?能察觉力?量离体的瞬间,所有村民身上的生机之息顷刻减弱。 可这些人却?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虚弱,反倒红光满面?,个个精神?百倍的模样。 君寻蹙眉,蓦地想到?了容华才收起的小瓷瓶。 见师尊扭头过来又不说话?,少年登时警觉,下意识捂住了藏着瓷瓶的袖口?。 “我不吃,”君寻咧唇一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掌,“我就看看。” 容华半信半疑,见师尊一脸正色,又觉得他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人,一番心理斗争后,还是无奈投降, 掏出药瓶,搁在对方素白掌心。 君寻哼笑一声?,单手顶开瓶塞,将一枚药丸倒入手中,指尖用力?,丹丸顷刻被?碾碎,散发出一股辛辣药香。 方才一瞬,他只来得及感应其中蕴藏的黑气,并未能仔细查看这丹药本身会有什么效果。 此?刻一闻,君寻脆弱的鼻子登时一酸,被?这股刺激至极的味道硬是熏红了眼圈,鼻尖一酸,温热液体登时涌出,顺着美人精致薄情的唇线滑落。 君寻:“……” 容华:“……?” 少年有些难言,第一反应是夺回药瓶,又立即掏出手帕,边为师尊将面?上横流的鼻血擦尽,边艰难道:“师尊……这……” 君寻扯过手帕捂住鼻尖,隔着白绫横了他一眼,黑着脸道:“无碍,补过头罢了。” 此?丹黑气极淡,药性却?强,君寻如今身体像个漏了风的娃娃,虚不受补,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强的补药。 看样子,这些村民冥想时所用的丹药,根本就不是为了让他们与“神?明”联系更加紧密,而是为了让他们无视体内生命力?被?抽取的虚耗,反而觉得冥想后精神?百倍,从而在拜神?一事上愈发勤勉。 如此?类推,那增进修为的丹药与极乐丹的效用应该也是八九不离十。借助药丸本身药性发挥时产生的满足感,来填补生命力?被?抽取的消耗。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真的或修为提升、或翻云覆雨、或强身健体,实际上底子已?被?不知不觉中掏空了。 但……黑气在这之间,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补……过头了……?” 容华喃喃重复着师尊的话?,下意识望向掌中瓷瓶,恍然大悟。 可就在二人低声?交流的同时,神?坛前此?起彼伏的歌声?骤然止歇。 最上首的华服祭司垂下双臂,神?情悲悯地看着站在人群最末尾的师徒二人,开口?时,嗓音似乎自成韵律,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玄异力?量。 “二位远道而来,为何不一同参与净化?之礼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跪地村民蓦地抬首,又齐齐转身,直勾勾向着师徒二人望了过来。 所有人&#xe863;作都?出奇惊人的一致,甚至抬头时的 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空洞死寂。 容华心头一凛,下意识错身,挡在了师尊面?前。 满地香烟中,黑雾弥漫而起。 方才还神?态疏懒的君寻蓦地直起背脊,白绫之下,紫眸星海翻卷,亮得摄人。 华服祭司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笑意盎然,却?阴恻恻的,看着令人不爽:“看来二位是不准备参与净化?了?” 君寻闻言,随手将容华拨开一旁,薄唇轻勾:“……净化??就凭你?” 华服祭司一噎,面?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终于不笑了,一只眼死死盯着君寻,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真是不不友善的外来者……” 祭司忽然张开双臂,高喝道:“信徒们!让愚蠢的外来异类看看,归一神?的威严不容侵犯——” 神?情空洞的村民们周身黑气大盛,纷纷抬起头来,唇瓣翕&#xe863;,口?中念念有词。 “异类,异类……” “归一……” “杀掉,都?杀掉……” 容华秀眉紧皱,逢春出鞘,灵力?流转冷银剑锋,空气中登时飘起濛濛细雨。 君寻双臂环胸,左腕濯心感应到?冲天?黑气,疯狂震颤,与此?同时,鬓边金羽飘摇飞出,光华闪现?。 华服祭司又开始高声?唱起那首东施效颦的敬神?曲,就在这歌声?中,村民们再次神?态疯狂,一如沈夕风记忆晶体中那般,张牙舞爪地向着二人扑来! “无神?之天?,无圣之世,永夜将临,唯吾归一……” 容华咬牙,逢春挥出一道剑风,登时将最前一排掀飞。 可这些村民却?好似变成了没有痛觉、不会受伤的怪物,才倒地便手脚并用地再次爬起,直冲而来。 君寻这次看清楚了—— 就在那祭司下达命令的同时,这些村民体内长久积累的黑气瞬间爆发。本就脆弱的身体及灵魂根本承受不得,几乎是瞬间被?夺走了生命。 如今之所以还能行&#xe863;,也只是因为身体还受到?黑气操控罢了。 他移&#xe863;视线,落在容华握剑用力?过度的发白指节上,忽然缓缓伸手,覆了上去。 冰冷手掌忽然被?温热覆盖,容华霎时一颤,转眸有些无助地回望,嗓音轻颤:“师尊……” “奉吾凡躯,献吾残魂,福泽惠世,唯神?归一……” 华服祭司还在唱,君寻没有应他,握住少年手掌与长剑的右手却?缓慢发力?,不容抗拒地强迫对方举起长剑,对准了神?情愈发癫狂的村民。 君寻体内早已?透支,此?刻解开封神?印,本就千疮百孔的内腑伤势牵&#xe863;,周身登时一滞。 容华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之人一瞬间的僵硬与骤然升高的体温,下意识要?回身,却?被?君寻用尽全力?,死死按住。 “看好了——” 君寻忽然垂首阖眼,将眉心抵住了少年后心。 炽热灵识登时涌入,顺着脊骨一路向上,涌入双目,容华双眸一热,眼中世界顷刻颠覆。 他看见灰白香烟缭绕的空气中,无尽黑雾奔涌翻滚,张牙舞爪,犹如地狱恶鬼;发现?那些疯狂的村民身上死气缭绕,几乎遮挡狰狞面?容;还察觉华服祭司身上灵气缭绕,分明是修为不俗的仙门之人,却?与这股不详黑气为伴,戾气深重…… 容华甚至一时忘记要?如何出剑,一股极为强盛的情绪紧紧攥住胸口?,让他险些难以呼吸。 ……原来师尊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如此?真实,如此?丑恶,如此?残酷。 这个世界将一切鲜血淋漓与魑魅魍魉都?如实在他眼前揭示,毫无掩饰,无所遁形。 怪不得师尊一直厌倦懒惫,对万物都?提不起好感,竟是因为一早就看透了无数虚伪掩饰之下的丑陋真容吗? 逢春剑尖微颤,容华耳边却?忽然响起师尊那一夜的随口?调笑。 他问,你真的觉得活着很好吗? 容华陷入沉默,可他的心却?从未有一刻如此?坚定。 右手传来牵引的力?道,他跟着师尊的指引抬起手臂,一剑挥出—— 绵密刃光裹挟无尽剑意拔地而起,登时化?作一道罡风,风中紫焰攒聚,冰屑飞舞,竟达成了一种极为巧妙的平衡,向着神?坛席卷而去。 寒冰顷刻将村民尸身冻结,紫焰则直指黑气,与之纠缠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与信徒之间的联系被?生生焚断,华服祭司大怒,终于不唱了,却?是化?出一柄长剑飞扑而来,直指容华 ! 君寻刹那收回灵识,反手将少年向身后一拉,早已?握在背后左掌的无尽意同时横劈而出,金铁相击之声?兀地响彻长空! 祭司飞身而退,君寻面?不改色压下喉间血气,却?见对方周身黑气大盛,高喝一声?再度袭来。 “……咦?” 君寻蹙眉,看着黑气缭绕下祭司仍旧清明的双眼,无尽意月华似的剑尖“呼”地腾起一层紫焰,向着来人刺去。 容华则通过他的眼睛看清这些村民的本质后,一直在努力?将这些活死人阻拦在战圈之外,防止师尊受到?影响。 祭司修为已?然快要?接近仙人境巅峰,且剑术尚可,不太?像无名之辈。 君寻边与他飞快过招,便留意对方剑法中的路数,却?觉得愈发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有些想不起来。 正蹙眉思索,余光却?格外敏锐地捕捉到?视野边缘处,空气兀地无形&#xe863;荡一瞬,隐约显露出一道匍匐的人形。 无尽意顷刻双分,化?出两柄薄如蝉翼的飞剑。 一把被?君寻握于掌中,另一把则被?他反手一掷,顷刻刺中那道透明人形,毁掉了将他身上的匿踪符。 那人衣着与华服祭司几乎一样,皆是黑衣白氅,半张脸带着面?具,神?色有些愕然。 可他反应极快,被?迫暴露踪迹的瞬间,他登时暴起,向着周旋活死人堆中的白衣少年扑去! 容华警觉,立即持剑回身,想要?格挡,却?不料那人修为竟与华服祭司不相上下,比起仙人境初期的容华高出两个大境界。 这一剑虽然格住,却?也将少年虎口?震裂,渗出血来。 君寻冷嗤一声?,挥手便是一道火墙,直接将想要?反扑的活死人连带黑气尽数包入火海。 可于此?同时,华服祭司却?似抓到?了空挡,攻势瞬间凶猛,剑剑刁钻,直指君寻要?害! 他召回无尽意双剑,苍白薄唇紧抿,幽紫火纹一路扩散,终于挣出衣物,开始爬上青年如玉脖颈与纤细指尖。 君寻死死压着内腑剧痛,双剑火焰翻卷,直接顶着迎面?而来的长剑,削向祭司头颅! 锋芒入肉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连在偷袭之人剑下吃力?应对的容华都?下意识将视线 投来,如玉眼眸瞳孔刹那紧缩。 灵剑贯穿红衣青年右肩,鲜血顷刻将他背后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痕。 而他面?前,华服男子头颅不知所踪,唯余一具躯壳,被?君寻抬脚一踹,连带着入肉长剑一起向后仰倒,轰然坠地。 猛然拔剑产生的痛楚令君寻眼前一黑,他右手长剑拄地,左手压住伤处,想要?尽力?稳住身形,却?没来得及回避不知何时活过来的神?像一击。 “师尊小心!!!” 眼看漆黑长刀便要?刺中红衣青年身体,容华不知从何而来的爆发力?,竟一剑将面?前敌人击退,紧接着毫不犹豫地飞扑过去。 内外伤夹击,本就令君寻头脑昏沉。 他察觉到?危机,想要?回身飞退,四?体却?无比沉重,根本来不及跟上他的反应速度。 可就在此?时,一袭白衣却?由他视野之外飞扑而入,仿佛一只飞鸿,坚定不移地挡在了君寻与刀刃之间。 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慢&#xe863;作,君寻隔着白绫,眼看着容华面?向自己张开双臂,紧接着清隽脸颊一白,眉头紧蹙。 与此?同时,一袭如雪白衣中央乍然绽开了一朵刺目血花。 刀尖一路刺穿少年身躯,在他左肋靠下处冒出一截散发着不祥之气的刀尖。 猩红,雪白,墨黑。 三种颜色在君寻眼中交织旋转,冥冥之中,却?好似与一个极为久远的画面?重叠。 刀尖抽离,眼前人半边身躯都?要?被?鲜血染红。 君寻几乎是凭借本能松开掌中长剑,伸出双臂,接下了那一袭莲香清冽的白衣。 “师尊……” 阿寻—— “我在……” 别怕—— 耳边同时响起两道嗓音,其一沙哑颤抖,其一空洞缥缈,却?奇异地交织融合,不分你我。 君寻瞳孔紧缩,看着前方再次向着二人袭来的刀剑,忽然头痛欲裂,仰头长啸—— 无尽紫焰顷刻由青年体内爆发,海啸般向着四?野疯狂蔓延而去。 所有一切事物皆被?狂暴紫火引燃包裹,连那不知为何活过来的神?像与偷袭男子都?来不及反应,便被?顷刻间烧成灰烬。 与此?同时,白绫终于承受不住高温,顷刻自毁,一直只在青年 下颌线徘徊的幽紫火纹终于开始向上伸展,攀上了那张靡艳脸颊。 紫焰摧枯拉朽,以神?坛为中心飞快蔓延,所到?之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幸免。 远在另一头山坡上的沈夕月都?被?这蔓延速度极快的火焰吓到?,连房子都?顾不上了,向着山顶跑去。 君寻死死抱着怀中白衣,几乎要?将之融入骨血,识海理智凌乱破碎,只剩下一个念头—— 该死,该死!!! 世间万物,所有一切,都?该死!!! 如此?强烈的毁灭意念,连一直沉眠于他识海深处的系统都?被?惊醒,忙发出一连串警告,企图唤醒君寻失控的灵识。 【宿主,请保持清醒!请保持清醒!!!】 可君寻根本听不见,或许他听见了,却?根本不想理会。 系统一向清淡的声?音在此?刻几乎带了独属于人类的焦急,它顾不得许多,直接高声?在君寻脑海呼唤起来—— 【君寻!坚守本心,不可为心魔所控!!!】 【君寻!!醒来!!!】 紫焰清荡四?野,将一切事物都?焚成了灰烬。 滔天?火海中,红衣青年满面?火纹,原本清圣的容颜满布泪痕,在双重衬托下化?身地狱归来的妖鬼,誓要?这世间付出代价。 可就在此?时,软倒在他肩头的白衣人却?低咳两声?,慢慢抬起了修长匀称的左手。 他的指尖如此?温柔,染着清冽辛凉的莲香,抚上红衣青年脸颊。 紫焰扩散之势霎时收敛。 君寻颤抖地抬起左掌,覆上颊边冰凉温柔的指节,神?思昏濛间,一个名字脱口?欲出,却?始终如鲠在喉,根本发不出声?音。 终于恢复些许气力?的白衣人则缓慢起身,眼眸青碧,仿若世间最剔透清澈的美玉,倒映出青年满是火纹泪痕的脸。 他喘息着,&#xe863;作极小心地为君寻拭去泪水,旋即薄唇微启,嗓音清冽缥缈,仿佛天?边捉不住的浮云。 “阿寻……醒醒。” 作者有话要说:信息太多,不知道从何说起了TvT 昨天本来想更新,结果码字的时候睡死过去了……只能下班才写TvT 还有一千营养液的加更!周末放出来~谢谢所有投喂过蠢作者的小可爱支持!超爱你们的!!\\^v^/ 小红包继续发射!啾咪!! <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四6、晋江独家的四六天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 跨越数千年的光阴,终于来到了君寻耳边。 他神情空茫,直直望着?面前那双青碧眼眸, 心口却猛地一阵绞痛。 ……谁? 这个人……是谁? 君寻根本无法?维持灵识清明?, 他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脸, 忽然面色惨白,捂住胸口,无论?如?何也不敢低头。 好不容易清明?的视野顷刻再度模糊,滚烫液体被晚风一吹,顷刻凝在颊边,变得冰凉彻骨。 白衣人不厌其烦的为他将脸上泪水拂去?,神态温和,却没有再次开口说话。 蓦地,二人中间亮起一道绚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由白衣人体内飞出,缓缓漂浮而上,悬停于半空之中。 那是一片琉璃质地的晶莹花瓣, 在逐渐西沉的夕照中悠悠发着?光, 照亮了二人或青碧,或藤紫的瞳孔。 白衣人单手扶住君寻,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点在了琉璃花瓣的表面。 后者?登时光芒大盛, 清冽微芒照亮黑夜,跟随者?主人引导, 开始逐渐飘散而开,飞入绵延四野的紫焰当中。 刹那间,滔天火焰仿佛受到感召,纷纷与?花瓣清光融合, 沿着?来时的方向逆流归溯,几乎要化作一道旋风,向着?君寻体内飞涌而回。 铺天盖地的紫色火焰逐渐收敛,露出下方几乎没过脚踝的黑灰。 这里?曾是一个村落,人烟缭绕,子嗣绵延,如?今却寸草不生,生灵无存。 君寻本该有所反应,此刻却像个精致的人偶,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衣人&#xe863;作,不知是不敢&#xe863;,还是不愿&#xe863;。 后者?任由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神色却没有一丝不虞。 他分明?也在流血,可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用来安抚面前泪流不止的红衣青年。 花瓣清光跟随紫焰涌入君寻体内,温柔而坚定地将他体内混乱经脉理顺安抚,又为他修复了大半五脏六腑被火焰灼烧而出的伤痕。 六道封神印逐渐恢复原状,再次开始缓慢运转,将不安分的紫焰封闭压制。 幽紫火纹逐渐由青年靡艳脸颊褪却,可与?此同时,白衣人与 ?琉璃花瓣周身光华也开始逐渐减淡,模糊。 就在封印重新完成的瞬间,君寻眸中神光一涣,终于支撑不住,倒入白衣人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后者?紧紧将他拥住,却又不敢太过用力,仿佛自己怀中拥抱的并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件易碎的宝物,穿越数千年的光阴,历经坎坷,终于失而复得。 琉璃花瓣的轮廓逐渐减淡,下沉,再次融入白衣人体内。 那双如?玉眼眸之中,也仿佛游鱼入水般,搅&#xe863;了一池青碧春波,露出下方深沉剔透的墨色。 可就在光华彻底消失的前一瞬,白衣人却忽然垂首,在怀中青年眉梢,轻之又轻地落下一吻。 “阿寻,等我……” 呢喃落下,似乎有一点微芒蓦地没入君寻眉心红痕。 四野终归寂静,夜幕彻底降临。 天穹之中无星无月,死?寂黑暗。 而满地灰烬废墟中,相拥倒下的两道身影却紧紧相贴,陷入沉眠。 * 君寻是被过于明?亮的天光晃醒的。 他眉心紧蹙,下意识想?要抬起左手遮挡,却发现似乎正被什么紧紧握着?,&#xe863;弹不得。 红衣青年神情恹恹地睁开双眼,缓慢起身垂眸,却见左腕正被一只?纤长匀称的手正紧紧圈住。 他揉着?额角,视线顺着?松散逶迤的广袖逡巡而上,最?终落在容华眉目清隽的脸。 平日里?被高高束起的黑发散落遍地,衬得少年愈发神态温柔,安宁无害。 昨日……好像是容华为他挡了一刀。 ……然后呢??? 君寻头痛欲裂,识海尽是被修复过的痕迹,似乎有什么场景呼之欲出,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忆起来。 他忍着?不适,探身望向少年左肋下侧,神情却微微一凝。 原本贯穿整个身躯的伤口,此刻已然愈合如?初,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前后皆被刺破的布料在提醒着?君寻,这里?曾被利刃刺穿,只?差两根手指的宽度,就会搅碎容华的心脏,要了他的命。 君寻捏着?眉心,挥手化出飞舟,又召出濯心与?无尽意,一人两剑一齐使劲,才终于将陷入昏迷的容华抬上飞舟,丢在软枕绒毯之间。 君寻精 疲力尽,单手倚着?舟沿喘气,紫眸无意间向着?四野望去?,眸光刹那一凝。 方圆四野,除了他和容华晕倒的位置有一处五尺见方的空地外,周遭所有事?物全部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层焦土,散发着?火焰灼烧过的味道。 ——非常、非常像是体内紫焰的手笔。 君寻默了默,灵识下沉,内观仙脉,却发现原本被紫焰烧了个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竟已恢复了一半,虽说没有完全愈合,但至少不会让他有事?没事?都?要吐一口血了。 ……所以昨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华的伤口就像没存在过,他自己的内伤也好了一半,四周灰烬之中没有任何人踏足过的痕迹,这说明?变故只?能来自他和容华两个人。 君寻罕见地有些陷入迷茫,可刚刚站直身体,余光却霎时捕捉到了一个亮点。 光亮来自焦灰之中,他缓慢倾身,玉白手指在黑土中拨了两下,紧接着?捏出一枚墨黑色的小珠。 这是……记忆结晶? 君寻眉心紧蹙,正欲将之捏碎查看,天际却蓦地亮起传送阵法?的光芒。 他立即抽出白绫,刚刚在脑后系好结,便见乐少雅带着?一众圣宫弟子踏出阵法?,来到了自己面前。 君寻抱臂而立,冷眼相对。 乐少雅却好似根本没看到此地惨状一般,自顾自来到没有被波及的空地上,摇着?扇子,向着?君寻微微颔首,含笑道:“莲华峰主,好久不见。” 君寻视线在他身上走过一遭,却是轻嗤一声:“……最?好不见。” 他带着?容华离开圣宫尚不足半月,这位所谓的五绝之一却仿佛受过什么重伤,气息虽然没有一样,可体内灵光却虚浮颤抖,连灵识都?缺了一块。 乐少雅仍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分毫接收不到来自红衣美人几乎凝成实质的疏离反感,自顾自接着?道:“说来也巧,圣宫近来正在追查一事?,刚刚顺着?线索摸到沈家村,没想?到竟被仙君捷足先登了。” 他顿了顿,嗓音中笑意更?盛:“看来……不才与?仙君当真有缘。” 君寻一向厌恶别人拐弯抹角,此刻听得更?是只?想?冷笑,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怎 么,圣明?殿主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来了?” 乐少雅仍旧笑眯眯地摇扇子:“是我等不及仙君聪慧,晚来一步,更?逊一筹。” “只?是嘛——” 他尾音拉长,话锋一转:“还请仙君,将方才拾到的记忆晶体交出。” 君寻冷笑,倚着?飞舟船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道:“我若不交呢?” 乐少雅含笑摇头:“圣宫也是为了留档研究,以备来日之需,还请仙君为了苍生,不要拒绝。” 好大一顶帽子扣了过来,一下就上升到了苍生的高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若是再执意拒绝,可就是与?苍生为敌,绝非修者?处世之道。 只?是很可惜,君寻不吃这一套。 ——笑话了,他与?苍生为敌的次数还少吗? 他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捏着?结晶,正欲指尖发力,将之当着?乐少雅的面捏碎,后者?却在此时以扇掩面,低咳起来。 君寻看着?他有些泛白的面色,与?移开折扇时尤染着?些许血色的唇角,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在乐少雅面前晃了晃墨珠,就是不交出去?,反而笑吟吟道:“恐怕圣宫次来,目的不止如?此吧?” 前者?笑容一顿,有些为难道:“确实……” 他抬手一揖:“圣清殿主托在下来向仙君问候,游学期间,阁下与?高足实在不宜离宗过久。且初测将至,高足又一直缺课,恐怕要补习很多,还请阁下带着?他与?不才一同回返。” 君寻薄唇轻扯,正欲回怼,却微微一顿,伸出左手。 天际一枚信符飘摇而来,仿佛含着?一道锋锐剑芒,落入红衣美人素白消瘦的掌心。 ——是谢疏风的信符。 君寻展开符文,轻车熟路地歪头避开劈面而来的剑气,紧接着?任由月白符文融入灵识,展现出内中文字。 他本来准备先抬杠恶心恶心乐少雅,再将人甩了去?别处玩玩,此刻却忽然改变了主意。 一直注视着?君寻的乐少雅神情一&#xe863;,却见美人随手一撩披散如?瀑的青丝,却是步履轻抬,优哉游哉地向着?自己走来。 尽管有白绫遮挡缓冲,那张靡艳容颜加上清绝骨相,还是美得过分张扬凌厉, 仿佛逼面而来的刀剑锋芒,带着?一股夺人呼吸的压迫感。 乐少雅不&#xe863;声色,周身肌肉却已紧绷,连扇子都?不知何时忘了摇了。 君寻一向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此刻见目的达到,他终于停步在前者?面前一尺处,微微倾身,凑到了对方不敢&#xe863;弹的颈侧耳边。 “圣明?殿主……” 君寻似笑非笑地压低嗓音,呵气如?兰,“自爆的滋味,如?何啊?” 美人本就嗓音缱绻,含着?勾人意魄的微哑之意。 此时刻意放轻,更?像一根搔&#xe863;心弦的羽毛,理智几乎都?要被蛊惑、摧毁,将一切所知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广袖之下,乐少雅的拳已然攥得发白,指尖陷入掌心,几乎要将皮肉掐破。 可他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眨眨眼睛,笑得分外纯良茫然。 “……在下不懂仙君是什么意思。” 君寻直起身来,但笑不语。 他没再接话,只?是回身登上飞舟的同时,反手将掌中记忆结晶一抛。 闪烁微光的晶体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极为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入乐少雅手中。 “没意思,先走一步——” 仍旧带着?灼烧味道的空气中,只?留下君寻百无聊赖的七个字。 乐少雅握着?结晶抬头,却见飞舟顷刻化做一隙光流,向着?圣宫方向飞逝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君寻:既然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要坑我,就别怪爷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N倍反击了:)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我写完一半的时候,万恶的男朋友分享了一条视频,导致我产生了一个新脑洞,一脑就停不下来了…… 我忏悔orz明天加更TvT 继续小红包QAQ <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4、7、晋江独家的四七天 容华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辉煌华丽的黑玉大殿中。 他确定自己从未来过此处,却莫名觉得此地的装饰陈列无比熟悉。 可即便是尽数由?黑玉装饰打造,殿内却丝毫没有沉闷压抑之感, 反而光华璨璨, 有如仙人居所。 少?年?似有所感, 微微仰头,望向殿顶。 仿佛将最为绚丽烂漫的夜空搬运至此,深蓝夜幕上,星轨日月皆缓慢流&#xe863;着,自成规律,玄奥非常。 容华定定看了一会,漆黑瞳孔被星月映出一层浅淡青芒,旋即眸光一凝,沿着群星运转的轨迹缓慢下?沉,落在远处上首的王座之上。 与此同时,低沉苍老的闷咳声响起, 登时在空旷殿宇之中回荡不息。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牵引着容华举步向前, 拾级而上,终于来到王座之前, 看清了声音来源的全貌。 那是名神态祥和的老者, 须发花白?, 眉宇间?却隐约发黑,病气?与死气?缭绕着, 竟是命不久矣之相。 他一身繁复华丽的玄黑锦袍,错落地镶绣着黑曜石与精致金饰,隐约能看出是一副浩瀚星图。 可即便衣着如此盛重,也压不住老人身上的垂暮之意。 容华沉默一瞬, 却隐约已对面前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老人一直在闭目养神,此刻察觉到容华气?息,终于眼?皮微启,露出一双浑浊昏花的瞳孔。 容华双膝一软,登时跪地:“外祖父……” 华明风几乎&#xe863;弹不得。 比起与君寻在极乐城初见,他的气?息已然?颓靡了太多,却还是坚持着直起腰来,正视容华,含笑道:“我的乖外孙长大了……来,快起来……” 他有些吃力地伸手,将眼?圈通红的少?年?扶起,虚弱道:“不错,不错……” 苍老粗粝的大手温柔抚过容华脸颊,华明风也老泪纵横,却还是柔声道:“比起上次,又长大了不少?……莲华峰主当?真用心了……” “上次……?” 容华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有些茫然?:“容华此前何时见过外祖父……” 华明风细心为他拭去眼?泪,点了点少?年?胸口的莲花玉坠,语调轻缓:“ 在小酒鬼醉倒的那天晚上。” 容华一懵,白?净隽秀的俊脸瞬间?涨红—— 原来那一夜,他除了“调戏”师尊,还在外祖父面前醉倒了吗??? 他僵硬一瞬,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犹疑:“可师尊并未提起……” 华明风点头:“不错,是外祖父拜托莲华峰主,不要与你提起。” 少?年?有些疑惑:“为何?” 华明风正欲回答,却忽然?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血迹由?嶙峋苍老的指缝中渗出,触目惊心。 老人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本就虚弱的嗓音更?沙哑了些:“那时还……不到时候。” 他慈爱地拍了拍少?年?肩膀,更?缓慢道:“如今你已然?登入仙人境中期,能够独当?一面,是个大人了……” 后者唇瓣微&#xe863;,未待开?口,对方却紧接着道:“今日起,外祖父便将我离天宫独门心法,传授与你。” 容华闻言,却是一怔:“独门心法?” 为何他从未听过母亲提起过,离天宫还有什么独门心法? 华明风却也没有过多解释,只示意他伸手过来,道:“一次不够,大约尚需几次,方可修成——凝神静气?,感受灵力游走的路线!” 容华来不及仔细思考,外祖父的灵力却已然?顺着二人手臂交握处磅礴涌入! 少?年?立即阖目入定,认真按照华明风的引导,开?始运转灵力。 奇怪的是,离天宫分明立足魔域,外祖父的力量涌入体内时,也的确并非仙力,而是一种偏幽蓝紫色的特殊力量。 可更?令容华惊诧的,却是自己的身体竟对这股力量没有丝毫排斥,甚至随着蓝紫色灵气?的进入,那股只在他为师尊梳理仙脉时才会出现的奇异力量竟也随之醒来。 浅白?与蓝紫逐渐交汇,竟融成一股浅青色的水流,顺着仙脉汇入丹田。 于此同时,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在体内苏醒…… 看着少?年?逐渐失去意识,华明风终于偏头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鲜血。 苍老浑浊的眼?眸中倒映出白?衣少?年?头顶逐渐升起的浅青光团,老人却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缓缓阖眼?。 光华逐渐凝实,竟是化作一朵重瓣莲花。 色如琉璃,华光璨璨,只是最里圈空了出来,似乎有什么缺失了。 与此同时,白?衣少?年?丹田处也浮起一点微芒,飘摇着落入莲花花心,化作一片质地相同的琉璃花瓣。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 容华睁开?双眼?,天光已然?大亮。 他躺在泛着清冷花草香气?的云被软枕之中,视线向外微转,海棠花影便透过窗棂,印在了那双逐渐由?青玉转为墨色的剔透眼?瞳之上。 是圣宫小院里,那棵常开?不败的垂丝海棠。 容华支起身体,发觉染血衣袍已被尽数换掉,只穿了一层冰丝长衫,是师尊最常穿的款式。 他下?意识捧起宽大广袖覆在面上,清冷香气?即刻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并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梦境与现实的分界顷刻明晰。 师尊不知所踪,容华摸着颈间?玉坠缓慢起身,想要出门看看。 谁知才来到外间?,便有隐约争执声飘入门中。 “你出去是干嘛的?” 谢疏风冷沉嗓音响起,显然?气?得不轻:“要不是被人堵住赶回来,你是不是准备把自己玩死???” “好了,疏风,”宗主明月尘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无奈又温和,“阿寻才回来,你还是先代我诊个脉,我好对症配药啊。” “……哼,”谢疏风的气?势弱了些,烦躁道,“你就顺着他!” 一声轻笑直接将二人的交谈打断:“急什么,不是没事么?” 嗓音缱绻,满含懒倦散漫,容华瞬间?分辨出这来自师尊,甚至能想象出那人单手支腮,漫不经心的模样。 石桌“砰”地被人拍响,连杯盏都?齐齐磕碰出一声颤音,紧接着便是谢疏风的轻叱:“还贫嘴,你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如今什么状况?!” “诶——” 一道洒脱女声响起,含笑添乱:“二师哥,说这么多干嘛?趁着大师哥远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赶紧拉着小师弟打一架啊!” 明月尘的无奈简直要透出信符:“栖霜,不许拱火。” “大师兄,我可没说错。” 陆栖霜又笑:“二师哥这个剑痴难得找到对手,小师弟如今又这样了,他们俩可不是打一架少?一架 了?” 明月尘与谢疏风同时陷入沉默,陆栖霜却仍在继续道:“小师弟,师姐支持你——” “人生苦短,本如朝露蜉蝣,生老病死更?是寻常,何必纠结?不若及时行乐,尽欢为上,你说对吧?” 谢疏风冷哼一声,君寻却笑了出来,语气?十分赞同:“师姐所言,深得我心。” 容华听得抓心挠肝,比起他们争论的结果,他更?想知道师尊的身体究竟怎样了。 打一架少?一架是什么意思? 自从那日极乐城之后,师尊就总是吐血,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吗??? 容华越想越心慌,本想等到几位师伯离开?再寻师尊的,此时却一刻都?不想再耽搁,直接拉过一件大氅披上,推门而出—— 百年?海棠之下?,花枝漫垂。 红衣美人果真正单手托着腮,姿态慵懒矜贵,循声回望。 瑞凤眸在看见少?年?的同时泛起潋滟笑意,容华立在门口,看见师尊向着自己招了招手,笑靥殊艳懒散:“醒了?快来。” 直到此刻,容华双眼?才真正适应了明亮天光,看清树下?情形。 除却红衣师尊与一身道袍的谢疏风,半空中还有两道月白?符文,有些像是平日传书所用的信符,却能投出两道半透明的身影。 一人眉目温和,正是明月尘;另一人却张扬明艳,却是容华自拜入莲华峰便再没见过的陆栖霜。 容华站定三尺外,恭敬见礼:“见过各位师伯。” “哎呀,小容华!” 陆栖霜立即笑了,美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白?衣少?年?,摸着下?巴转向君寻,啧啧道:“我这眼?光果然?不错,当?真是个好苗子——早知道当?初就不让给你了。” 君寻含笑晃着手中茶杯,谢疏风却眼?皮一掀,开?始泼冷水:“……留给你也没用,还要丢给我们养。” 陆栖霜闻言,立即抽出一枚锦帕,开?始装模作样地拭泪,还吸着鼻子转向明月尘,嘤嘤控诉:“大师哥!谢疏风又来了!你快管管他那张嘴!” 明月尘微笑:“毕竟师兄在万里之外,够不着你们呢。” 陆栖霜:“……” 她娇哼一声,随手将手帕一扔,扭头道:“不跟你们玩了 ,本仙子这边好戏可要开?场了,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那枚传灵符便黯淡下?去,凭空消散。 谢疏风皱眉:“……她又去哪了?” 明月尘无奈:“好像是魔域?不太清楚。” 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疏风所言之事,的确需要谨慎处理,便全权交予你和阿寻,若有任何变故,或需要我&#xe863;身前往,立即联络即可。” 谢疏风点头:“好。” 明月尘又是一笑:“那你们继续,我去炼药了。” 说完,明月尘的传灵符也是一暗,缓缓消散。 树下?再度寂静下?来。 君寻拉着容华坐在身侧,眯眼?盯着少?年?体内不知何时出现的浅青光华,点了点头:“不错,看来是恢复过来了。” 他又转向谢疏风,笑眯眯道:“别臭着脸了,接着说,那弟子怎么回事?” 后者神色略略缓和了些,闷闷道:“就在几日前,毫无征兆,忽然?发狂的。我已设下?禁制,将人困在房内,没有声张。” 君寻手中杯盏转了半天,终于抿了一口,又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放了回去,不高?兴道:“有人探视过么?” 谢疏风眉眼?稍松,似乎心情忽然?好转:“无。” 君寻反手将杯盏一推,拉着容华便起了身:“走,去看看。” 一遭折腾下?来,险些让容华将最在意的事情抛诸脑后,他跟着师尊起身,却下?意识反握住对方消瘦手腕,秀眉轻蹙:“师尊,您的身体……” 君寻扬眉回望,似笑非笑:“我看起来就这么短命,值得你们一个两个问个没完?” 容华:“……” 他试图辩解,却被师尊轻描淡写地横了一眼?,只好将话生咽了回去。 谢疏风没好气?道:“你凶他干嘛?自己作还有理了?” 君寻又横了他一眼?:“……出去打一架?” 谢疏风磨牙:“……去看人!!” 说完,一道剑气?冲出,直接将小院木门削碎。 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君寻终于满不在乎地一耸肩,戴上白?绫拉着容华慢悠悠跟了上去。 直到进入凌乱无比的房间?之中,容华才明白?过来,先前师尊与谢师伯是在谈论什么事情。 剑气?禁制内 ,分明困着一名显然?已经失去控制的太华弟子。 容华认识这个人,是谢师伯门下?,问剑峰的一员。 只是与他们先前所见的发狂之人不同的是,这位太华弟子只是神情空洞,并不嗜杀,反倒缩在角落,抱着剑与一本厚重古籍发呆。 君寻抱着臂,缓慢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无尽意光华流转,却是蓦地飞袭而出,从墙角废墟处挑出了一个小包裹。 容华下?意识接过,打开?,却见内中躺着两枚小瓷瓶,已经空了,还有一座大约手臂高?的泥塑神像,与他们在沈家村和极乐城所发现的一模一样。 并没有剩余的药丸可供研究,君寻拿过药瓶闻了闻,内中残留的黑气?实在过于稀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能让他隐约判断出这丹药应是用来增进修炼速度之用。 君寻又观察了一会,忽然?道:“最近有什么小考或是比试吗?” 他仿佛记得,乐少?雅那日是曾说过初测将至? 谢疏风点头:“确实有,游学弟子的初测,分为文考与武考,后日开?始。” 君寻若有所思地再次转向那名弟子,白?绫之下?,紫眸波光流转,只见后者修为虚浮不堪,一看便是丹药于极短时间?内强行堆起来的。 再看这人的反应和&#xe863;作…… 他含着笑,蓦地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容华:“乖徒弟,初测你也去试试?” 少?年?闻言却没有丝毫翘课全程的自觉与犹豫,立即应道:“是。” 根据师尊与谢师伯的对话,容华一向聪明细腻,也隐约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一次的丹药应该是加快修炼速度的,初测在即,这弟子心急之下?不小心吃多了丹药,这才导致如今的下?场。 师尊之意,九成九是为了让他试试这些来自仙域各宗的游学弟子中,还有多少?像这般的人。 房间?中剩余有价值的东西不多,三人也没再看什么,提着包裹便依次走了出来。 君寻摸着下?巴,正要喊住容华,却见不远处的小院门口,一身耀日麒麟锦袍的白?须老者正板着脸,背脊笔直,半点没有等人的样子。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容华,眉头一竖正要开?口,第二 眼?却发现了白?衣少?年?背后缓步走出的君寻。 程长老矍铄双眼?登时移开?,状似无意地欣赏起了不远处的浮云。 君寻眯着眼?,看着对方明显有所提升的修为,但笑不语。 倒是容华,在见到老者的同时一愣,立即恭敬行礼:“见过程长老。” “……哼!” “老夫此来,只是为了通知你!”程修永花白?胡须抖了抖,冷硬道,“容华自开?课以来从未出席,必须去藏书楼将整本《仙法论道》抄完,否则不得参与初测!” 开?玩笑,谁不知道初测时名列前茅是有奖励的? 他才不想便宜了这对离经叛道的师徒俩! 谁知容华闻言,却欣然?同意,没有丝毫犹豫。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上次前往藏书楼根本就没来得及好好查阅各类典籍,再加上方才答应师尊前去初测,如今送上门的机会,怎么可能不要? 见他答应得干脆利落,程修永面色这才微微好转,却还是不看君寻,负手缓慢道:“嗯……这才是合格的态度……” 谁知一口气?尚未彻底松完,便被一道含着笑意的缱绻嗓音打断。 程修永浑身一僵,只听对方道:“咦?我也想去。” “你不行!!!” 老者眉头当?即翘了起来,朝着靠在树干打呵欠的君寻愤怒道:“圣清殿立世?这么多年?,没有让外人随意进入藏书楼的道理!” 君寻扬眉,下?巴尖朝着容华一抬,奇道:“那他怎么能去?” 老者冷哼一声,梗着脖颈反驳:“他是受罚!能一样吗??” 君寻似乎思索了一下?,笑眯眯开?口:“但……我不是外人啊。” 程修永:“……” 他简直要气?乐了,吹胡子瞪眼?道:“你连圣宫人都?不算,怎么不是外人?!” 君寻轻笑,却是双臂环胸,缓慢回应:“我虽不是圣宫门人,却堪称长老半个师尊,怎么能算外人?” 程修永:“???” 老者一张脸涨得通红,苍老嶙峋的手指朝着君寻抖了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没抖出来。 他真是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钦佩这人当?日一剑。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意”非但能在仙人境出现,还 能如他这般运用,竟能将生机赋予一口杀器之上。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面对这名离经叛道的鬼才! 程修永干脆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容华见状,立即跟上。 君寻笑眯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却是兀地拍了拍手,嗓音高?扬。 “好徒儿,记得照顾好你师兄——” 话音未落,便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齐齐一个踉跄。 君寻大笑,抚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程长老:你烦死了!!!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红包!啾咪! <p/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