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动河山》 前缘卷 【帝王心术】 楔子 不见传说 一:六个传说 人生若只如初见,美人如玉水云间,重按霓裳梳妆懒。 绮罗纤缕见肌肤,几曾着眼看侯王,为君沉醉又何妨。 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且插梅花醉洛阳。 从头诗词不堪填,玉楼金阙慵归去,我是清都山水郎。 如今漂泊赋沉沦,剑光不及饮者名,落魄江湖载酒行。 海阔鱼跃江湖远,何时策马惊天下,狂病中酒到天涯。 ――这十八句诗流传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三句指代一个人,这就是“六个传说”的由来。 二:画中人 天有四时,地有四极。这便是传说中不是凡世人间的四处。当桃花盛开之时,世间最美的地方是美人宫。当白雪飘飞的时候,天下最美之处是看雪山庄。当秋风万里,天下最美之处是莫愁湖。当火龙腾空之时,天下最美之处莫过于人画魔宫。 美人宫的美是遥远的,只在梦中,从来未曾有过一个男子能见到美人宫的样子,她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有人说,她在明月之上,有人说,她在遥远的极西之处,一座终年覆盖冰雪,飞鸟难以歇足的瑰丽山巅之上,但无论是哪一种传说,却没有一个人会否认美人宫出来的女子,绝对不是凡世人间的女子,她们皆衣青素,或乘云气,或控青鸟,吸风饮露,来往于世间天外,仿佛仙界图画中人。 昔年美人宫一个小小的婢女纪青弦因偷学美人宫四大绝学之一的琴心三叠,但刚修完九面玉璧其中的两面,却不慎被发现,从而门派除名,驱逐下山,但就是她一个小小的婢女,却让当年小楚国入宫的第一美女云若水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派出禁宫八大高手前去想要除掉纪青弦,就在纪青弦即将香消玉陨的时候,一只手就那么从虚无之中伸出,一个白衣少年横空而来,他,就是最近名声噪于一时的南国武林天之骄子――号称“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洲”的卓功绝。此事被楚殇帝知晓,派人来抓纪青弦,本来有卓功绝在,区区楚宫卫士怎么也抓不走纪青弦,但纪青弦沉默了半天,却让卓功绝离去,她自愿进宫。 而进宫的纪青弦,就让楚殇帝在第一眼之间,再也离不开自己半步,当夜纪青弦就被楚殇帝封为“南妃”,而不久之后,云若水便离奇死去,引起宫廷震动,云若水父亲小楚国柱国大将军听闻此迅,调兵直指楚国都城,郢。纪青弦让楚殇帝写了一道诏书,宣称无论出身门第,现任何职,只要杀了云淮安,就由他接管云淮安的一切职务,封柱国公,掌管天下兵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军心震动,虽然云淮安拼死震压,连杀数百人,想要以一儆百,却终是难挡将领贪念,杀了三批,就在第四批刺客半夜杀入大将军帐,又要失手之时,卓功绝以一袭白衣,挟一柄青锋剑,横绝而来,杀入大军帐中,三剑而取云淮安的首级,淡淡的看了一眼,便飘然离去。 饶幸得生的两人天上掉馅饼,提着云淮安的人头进宫,一场兵变就这么草草结束,事后那员大将果然被纪青弦委以柱国公之职,而卓功绝却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从此消失于江湖草野之中,再也无人见过他的行踪,一晃眼便十年过去,纪青弦宠眷日隆,从妃子一跃而至帝后,楚殇帝整日沉勉于纪青弦的美色之中,事实上掌控整个小楚国军政大权的,竟是纪青弦这个女子。而这,也就是调露元年广传世间的“青云直上”故事的由来。青是纪青弦,云是云若水,青踏云而上,从一个小小婢女一跃而为一国之后,并实际掌握着一个国家。 而纪青弦当年从美人宫出来,随身携带,一无常物,只有一卷画像,一柄长剑,剑是凡物,画像中人却让天下震动,楚殇帝为其不惜举倾国之兵,悬赏万金,只为寻找到美人宫,得到这画中女子。然而十年过去,却没有一个人能找到美人宫的入口,就连从美人宫下山的纪青弦也不能,赏金一涨再涨,直至一百万金,相当于小楚国一年的赋税收成,无数人前赴后继,加入到找寻美人宫的大军当中,然而终是一个个乘兴而去,失望而回,许多人因此而丢掉性命,后继之人却还是络绎不绝。 三尺白绢之上,描绘的是一个栩栩如生、正站在海棠花树之下,只露出半张侧面的白衣少女,一只纤纤玉手轻拈花叶,微踮起脚尖,闭着眼睛,正自嗅着花香,嘴角边就那么绽放出一缕浅笑,宛如玉盘承珠,花凝晓露。整幅画像着墨浅淡,仅只稍稍描了数笔,然画中人却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她的衣袖,宛如笼上了一片轻轻流动的橘柚寒烟,她的脸宠有若雪光映照下的白莲,神思恍惚之间,仿佛一个冰雪少女,就那么站在你的面前,让人忍不住沉醉下去。 她的容颜,无疑是绝代的,虽只半面,但其神容风楚,却宛似出鞘倾城的宝剑,一挥出,便是万丈光彩,教天下女子,无不低头。 当时游学见此的当朝大诗人李帝花一见此画,忍不住就地摊开纸卷,挥毫片刻而就一首古风,《画中人》: 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 皓齿终不发。芳心空自持。 由来紫宫女。共妒青蛾眉。 归去潇湘。沉吟何足悲。 吟毕拂袖而去,只传来他那怅然的叹息:“千秋以后,天香国色,再难心动矣,仗剑天下游,南穷苍梧,北及沧海,足已三十余年,然所见诸女,到此观止。” 从此而后,他就再没有写过一首描绘女子的诗词,让天下人无不扼腕叹息。 这卷画像,就是纪青弦自美人宫带出,但凡美人宫弟子,大多清净无为,便是同门子弟,有些毕其一生也未曾相见,只有下任宫主的继承人,会有一卷画像,传递到每一名弟子手中,以便相见之时,知其身份。而此画中人,就是美人宫下一任宫主,但就连纪青弦,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因此世间人只好以李帝花的那一阙《画中人》来称呼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就是第一个传说。说的是美人。 三:且插梅花醉洛阳 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东都洛阳,几经兴衰,王朝更替,然而,洛阳繁华依旧,那里,流传着无数的传奇。 而金洛阳,可能就是这些传奇中最引人向往的一个。 如果有人问随便走在洛阳城中的每一个人,哪怕是躺在墙壁阴暗角落中的乞儿,天下什么地方最富?相信没有人会回答是帝皇家,而是金洛阳。 据说,金洛阳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埋下了一笔宝藏,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金子。 而那里埋藏的黄金,如果全部铸成金砖的话,可以垒起一整座的洛阳城。 传言中,当年皇帝为了这笔惊人的财富,发兵十万,打算征讨金洛阳的时候,结果金洛阳只派出了一个使者,对领军大将说了一句话,结果皇帝忙不迭的招回大军,并亲自向金洛阳请罪。 没有人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无数人为此费尽心血,各大势力不惜一切代价,要弄清楚这一句话是什么,最后终于真相大白。 “如果你要称帝,主人答应,将负责你所有的粮草与军费,一直到你赢得天下!”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金洛阳的主意,而那座不知名的宝藏,别人把那里戏称作黄金冢。 这就是“富可敌国”的由来。 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就是第二个传说。说的是宝藏。 四:愿祈千年求一败 如果说十岁上武林圣地莫愁湖然后从一个对武功一无所知的少女仅只用了十年,就打败了八大宗师之一的莫愁湖主人琴秋水的悉莫愁是天才的话,那么人画魔宫里面只用三年便登上魔门门主宝座的然吾苍就是真正的天才了。 然而如果把悉莫愁然吾苍与剑客卓功绝相比,那么,他们算起来顶多就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角色罢了。 天下高手共分八等,五六七八这四等俱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从第四第,亦即传统意义上的二流高手,第三等就相当于武林中排名的一流高手。第二等便是顶尖高手,而第一等就只有八位,号称是八大宗师。非于武学有绝出成就者,武功已参天人化境者,不能称之为大宗师。 就像是悉莫愁、然吾苍他们,虽然各自打败了一位大宗师级的人物,但也只能称之为大宗师,并不能超出此等境界,往古譬如少林达摩祖师面壁九年,创出少林七十二绝技,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继往开来,创下武当一派,太极拳至妙至玄,亦只不过是大宗师之一而已。 然而少林武当后继乏人,渐渐没落,再未出过一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早已退出了武林。现在江湖之中,反以玄教、魔教、莫愁湖三足鼎立,武林臣服。 而一个人武功再高,以血肉之躯,又怎么敌得过千军万马,便是以大宗师级别的人物,在万马军中,亦仅能自保而已,像那些传说中弹指千里取人头,万马军中取大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皆不过是供人一笑而已,古往今来,高手不知凡几,震古烁今者,都无法达到这一境界,但现在,却有一个人做到了,那就是当年年纪仅只有二十六岁的卓功绝。 然而,十年之前,在紫枫林中救下纪青弦,卓功绝就深中情毒,再难跳脱。当纪青弦自愿入宫,作小楚国的“南妃”,并以不世的手腕,将楚国无数将领宫臣全部掌握在掌心之时,卓功绝从此心灰意冷,狂歌痛饮,昔日那把饮过无数高手鲜血的青锋剑,在匣中早已生绣,而那昔日掌控天下人生死,握着天下第一名剑的绝世之手,现在却只提酒囊,跄踉江湖而行,漂泊四海五湖之间,从此不知所踪,再无人听过他的事迹。 他打破了天下英雄共分八等的传统,创立了第九等,那是帝皇的等级,行遍天下,再也无人能挡住他一人一剑。 行遍江湖,但求一败而不可得。 而这,也就是后世传之不绝的孤独求败的境界。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不世出的剑客,却宛如流星一般,只一瞬,便再无踪迹,但那灼人眼目的光茫,却深深的刻入了每一个江湖弟子的心中,永远无法抹去。 他宛然便是一个神话。 愿祈千年求一败,如今漂泊赋沉沦。 剑光不及饮者名,落魄江湖载酒行。 这就是第三个传说。说的是剑客。 也是寂寞。 五:不见传说 除了画中人、金洛阳、卓功绝之外,还有三人,他们分别是青楼奇女子虞止,绮罗纤缕见肌肤,几曾着眼看侯王,为君沉醉又何妨。 曾一脚将紫衣侯薛东流踹下秦河画舫,万千男子为她沉醉流连,李帝花的一句“为君沉醉又何妨”?其间又有多少传说。 虞止说的,是倾城。 还有出身帝皇家,放下一国皇帝不做,跑到烟花柳巷之中,整日眠红偎绿,以为青楼女子填词作诗而自乐。所谓玉楼金阙慵归去,我是清都山水郎的公子花伴柳。那份洒然超脱,旷于物外,又怎能不让万千女子为之魂牵梦索,煞费思量。 花伴柳说的,是风流。 最后一个,喜读春秋,尤向往战国四君子纂养食客的行为,因此从十一岁始,便开始篡养食客,天下英雄,竞相景从,数年间,门下食客三千,国不能制,实际上掌握了一城大权。其中豪杰士子难以数计,像朱景阳、车离渐、李少钧,俱是一时名士。 当此之时,天下四分五裂,大国有七,小国无数,像吴昭国这样的小国,司马狂生的实力其实早已经凌驾于国君之上,若要称帝,弹指之间,吴昭国便要易主。门下食客无不苦劝其自立,但司马狂生却仿如未闻,只专心研究学术,食客之中一剑士鸣禄谏之九回,均无回应,于是说道:主上不求霸业,要我何用?作歌曰:海阔鱼跃江湖远,何时策马惊天下,狂病中酒到天涯。歌罢自刎而死,司马狂生闻之叹息。 是啊,吴昭国的确是任我纵横,但天下之大,又岂是如此简单就可以成就那份王图霸业。何时策马惊天下?鸣禄,你太不知我心了……命属下厚葬之,亲自写下“壮士鸣禄之墓”数字。 司马狂生说的,是天下。 十年过去,这些传说越传越广,但传说中的人物,却终是难以见得。 若没有那个人的到来,那么这些传说,可能也终究只能是传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前缘卷 【帝王心术】 第一章 南唐故郡 烟雨渐蒙,淅淅沥沥而下。 南湖湖水潋滟,一艘轻舟破水而来,在湖面上荡出一圈一圈的水纹,远远的荡漾开去,一阵嘶哑的胡琴声便自这烟雨南湖之上传来。 岸边柳树下静静地站立着一个粗布衣服的小男孩,一张脸宠极是清瘦,神情漠然,双目无焦点的看向前方,向着那呀呀嘶哑的胡琴声,他听到那胡琴老人低低地唱:“光阴荏苒,日月如梭,绿鬟少年,忽已白头,人生如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 小孩灰白色的瞳仁之中,忽然滚落一滴泪水,他喃喃念道:“人生如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人生如梦,梦醒便休,梦醒便休……”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任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却恍如不觉。 小舟渐渐向岸边移来,两个青衣书生撑着油纸伞,走出乌蓬,站在船头,欣赏着这潇潇秋雨中的湖边景色,这两人俱是清崖郡今年的举试秀才,此次相遇,说不得就在此携臂同游,恰巧遇上秋雨迷蒙之时,虽则世间公认武林圣地莫愁湖是秋天最美的地方,不过未必有多少人能够去得,而南湖秋色,正是清崖一绝,于是招了在一起的几个好友,正好游湖,乃共同租下这艘乌蓬船,带上在卖唱的胡老头及其孙女胡莲儿,便来到南湖之中。 十几个人谈诗论词,俱称诗家李帝花词斗苏东坡为各自泰斗,畅言天下,好不畅快,半天方罢,觉得饥饿,便想共同去清风明月楼上痛饮一番,此时便要回舟,因此靠岸而来,这时胡琴一转,转作轻快,一个少女的声音唱道:“青衣美少年,扬鞭舒长剑。怀拥美人归,勾指动五弦。”歌声甜美,明快动人,却是一曲《王孙游》。举座中人纷纷叫好。 那柳树下的小孩抬起脸来,头微微移向这边,似是有些不愉这突然而起的轻快之音,但胡琴声却未再转低沉,似是那老儿只是随口瞎唱,自己都浑然未解词中感怀光阴之叹,人生之叹的那种凄凉低沉,惆怅苦闷之意,等了一会,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而后转过身,默默的走开了。 这时左边的那个青年看到了那小孩,却见他转身离开了,他不禁转过头,诧异向右边青年,问道:“功薄,这小孩不就是黔王那个肓眼四公子么?怎么他跑到湖边来干什么?” 右边那表字功薄的青年摇了摇头,“噫”了一声,也道:“是啊!他一个肓眼小孩,跑到这湖边来干什么?真是奇哉怪也!”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孩天生眼肓,不能见物,是如何来到这南湖边上的。原来这小孩子姓蒋,名销愁,皆因他一生下来便是天肓,而且低能,母亲希望他能够平安长大,不受别人欺辱,故名销愁。时人明面上称他为四公子,暗地里却都叫他白痴儿。 蒋家是南唐大姓,民间传有蒋水苏琴四大世家之说,而这其中尤以蒋家隆盛当时,蒋销愁之父蒋文极刚被唐帝宗封为黔王,是当朝唯一的一位异姓王爷,蒋氏一门,近百年来,一共出了一位尚书令,两位宰相,两位辅国大将军,五位六部尚书,门生故旧遍及天下,而今又出了南唐自建国以降第一位异姓王,蒋氏一门,在南唐,可说是一手遮天,民间传说朝堂之上,蒋家占了四成,天子四成,天下诸侯共分两成。 蒋文极长子蒋清河年方十八,便被加封为开国县公,居从二品,次子蒋连云、三子蒋黔也都被封为从三品的护军,只有四子蒋销愁因自幼低能,未得封赏,蒋文极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渐渐被人遗忘,只记得蒋家三位公子四位千金。 左边青年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算了,想这些干什么,对了,黔王刚刚封王,蒋家招集各色艺人,准备下月初七,在黔王府,举办一个盛大的庆祝会,到时各大世家,八方势力,必将云集清崖郡,到时侯,我们就有得热闹可看了。” 右边那叫功薄的青年闻言也兴奋起来,欣然道:“不错,清崖郡好久没有什么大喜事了,下月初七,举城欢腾,这样的大场面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几次,到时可一定不能错过,否则便要遗憾终生了!” 左边青年笑道:“那是自然!” 那布衣小孩转身离开后,便径直向城中心最大的一座府邸走去,这座府邸建筑极为雄伟,远较四周建筑物为高大,碧瓦朱檐,正门大檐下,正挂着一块巨大的横匾,彩凤描金,镌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镏金大字:“黔王府”。正是当今圣上御笔。 小孩进得府内,左拐右拐,径向偏僻地方而行,越走越是荒凉,这黔王府占地极大,处处雕梁画栋,但小孩所走,却是破败不堪,来到一间茅屋前。 他在外间找出一身粗布衣服换上,将湿衣服放在一边,手脚极是麻俐,这时要是有外人在旁看见,一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转身之时,忽然不小心碰到桌沿,发出一声轻响,里间咳嗽了两声,似是被这声响惊醒,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问道:“是愁儿回来了么?” 男孩吃了一惊,急忙走进里屋,跪在母亲病榻前,伸手抓住母亲的手掌,只觉触手冰凉,他低下头:“阿娘,您身子可好些了么?” 他娘是一个二十余岁的柔弱女子,自小体弱多病,生下蒋销愁时更是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就落下这个病根来,刚开始蒋文极还给她请过不少大夫来,可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说可能是生下蒋销愁时可能没有护养妥当,邪气郁结,本来一个极漂亮的少女,可自从生下蒋销愁后,不但身子越发不如以前了,年纪青青就此缠绵病榻,而且一张脸上,也宛如生机抽尽,莹如白玉的脸颊迅速苍黄,最后蒋文极再也没来看过她一次,她也被挤出原来居住的大院子,搬到这里来任凭她们母子自生自灭。 想到这里,蒋销愁那黯淡无光的眼睛之中,闪烁着一层晶莹的泪珠,母亲的伟大,在于她将青春美丽都献给了自己的儿女,而她们哪怕因此失去再多都无怨无悔。 他伸手将母亲那粗糙的手抬起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母亲欣慰的笑了笑,缓缓磨搓着自己儿子的面颊,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在母亲的心中自己的儿女却是世间上最好最聪明的孩子,无人可以代替。 她看着儿子:“娘已经好多了,这半年来,为娘不但觉得睡觉好了许多,而且好像愁儿也懂事多了,这就是为娘最高兴的事情了,身子又怎么能不好呢?” 蒋销愁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自忖道:“我的针炙法,冠绝一时,虽然娘亲身体太弱,一时不能针炙过繁,但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把娘亲治好,完复如初。” 想到这里,他却不由得沉吟了一下,心中暗暗道:“娘亲中的那种慢性毒药,虽然来到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但用王不留行、零陵香、车前草、五味子、千金藤这几种主药,辅以续断草、木香、襄荷等这几味配药,必可药到毒除,只是这毒如此歹毒,必是那几个臭婆娘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哼!” 她母亲奇怪地看着他,说道:“愁儿,你在想什么东西么?” 蒋销愁吃了一惊,忙摆手道:“没什么,我是看阿娘大好,心中高兴,高兴,好了,阿娘累了,再睡会吧,孩儿先出去了。” 他娘亲倒也并未怀疑什么,见他这样说,便挥了挥手道:“嗯,你出去玩吧,记得早点回来啊!” 蒋销愁答应道:“好的。愁儿知道了。”起身将她重新扶着躺倒,盖上被子,方才缓缓地退了出去。 沿着一条极少人行的僻静小道,来到一角碧瓦朱檐的八角石亭前,这是半年前蒋销愁偶尔发现在一个小亭,早已废弃,府中根本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于是这里就成了蒋销愁经常呆坐的地方。 这次他又盘膝坐在亭中,望着亭外的淅淅秋雨,天气转凉,寒冬即将到来,他默默地想,这个寒冬,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冬季了吧。 思绪放缓,他不由又沉浸到半年之前,在天涯绝壁之上,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蒋琬,出身豪门,因为自小见到母亲缠绵病榻,花了多少钱但所有医生都说治不好,医学还未发展到那一步,父亲因此而将蒋琬母子抛弃,幼年的蒋琬于是在心中暗暗发誓,长大之后一定要当一个天底下最绝出的医生,将母亲的病治好。 然后他果然凭着省状元的身份放弃清华北大而进入中国医科大学,学习医术,遍历西医没找到可以治疗母亲病的他将目光放到了中国古老的医学之上,最后选择了在世人眼中神秘的针炙术,在中国医科大学找不到真正的针炙,于是他就一一拜访针炙学权威,只要听到有人会针炙他就不惜关山万里的赶去向人请教,从上海北京,澳门兰洲,再从黄土高原而至西藏高原,足迹所至,遍布中国大江南北之地,并从古老的中国武术里面,从无数翻烂发黄的针炙学著作当中,融汇贯通,去芜存菁,在无数的脉络流派之中,悟出了自己的一套举世无双的针炙术,他给他命名为“天脉”。 然而就在他满怀信心,在赶往家的飞机之上,满心欣喜的想着母亲好起来的样子之时,却接到了母亲病故的电话。 辛辛苦苦,来回奔波,不知疲倦,终于有了“天脉”,却在此时,一个电话告诉他,母亲病故了。 这一段时间,他懊悔自责,沉浸在无边的苦痛之中,那个昔日医科大学仿如太阳一般,让万千学子们仰望的神话,就这样倒下了,一直到他自小的朋友楚中云因受人陷害,给别人背黑锅,被判无期徒刑,等着他去救他。 可是楚中云背的这个黑锅之大,涉及到许多的部门,错综复杂,当今之世,要想救出楚中云,那是谈何容易? 除非,蒋琬拥有着弹指决定人生死的在大权。 于是,为了救出楚中云,蒋琬从痛苦中回过头来,将所学的医术完全抛弃,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制权之术,他发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再也不容许又一个人离他而去。 于是在二十七岁之时,蒋琬开始学习政术,三个月昼夜不息的看书,不知疲倦,直到两眼流血,彻底瞎了过去,他昏倒在地,此时已经不成人形。 当他被人发现之时,面黄肌瘦,形销骨立,长长的头发由于三个月没有修剪过,也没有梳理过,披散如同一个疯子,全身发出一股恶臭味。而他身后,一本一本堆积的是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制权书籍。兵法韬略、政谋将术。诸如《范子计然》《阴符经》《握奇经》《心书》《将苑》《太白阴经》《尉缭子》《潜夫论》《司马法》《五经七书》《盖庐》《战略》《素书》《言兵事书》《冠子》等等等等。 虽然看书并不实际,但却是能最快了解官场的法子,而其中的政谋权术,若你真能灵活运用,显然是一笔天大的财福。 六年之后,蒋琬忍受著难以想象的煎熬,违背自己的本心踏入官场,终至救出楚中云,并让他官复原职,然后辞职而去。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楚中云爱上当初害他的骆豪奢的女儿骆紫烟之时,骆豪奢百般阻挠不成,终于松口,答应,只要他能杀掉蒋琬,他就同意这门亲事。 半年之前,楚中云买通的全球十大杀手组织之一的冰鉴会,将蒋琬包围在了天涯绝壁之上,蒋琬得知要害他的人居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费尽千辛万苦,不惜以一对眼睛为代价,救出来的楚中云,悲愤欲绝,一时只觉心死如灰,不愿死在敌人枪口之下,凄然一笑,宁愿自已跳下了悬崖。 哀莫大于心死。 跳下天涯绝壁的蒋琬,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寂静,再也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打动他的心。 本来以为死定了的蒋琬,却没想到等他睁开眼来,竟然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犹如五代汉唐时期的古代。 而他,身负不世计谋,无穷智慧的绝世奇才蒋琬到了这里,却成了一个生来白痴儿,双目复肓的小孩。 是注定?抑或是巧合? 天才与白痴何尝不是一个意思,为什么两人都是肓眼,为什么两人都姓蒋,为什么两人都有一个缠绵病榻的母亲?都生在豪富之家却得不到家庭的温暖? 是要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告诉他,上一世我错过了,这一世,再也不要错过! 宛如被封印了的心灵,真的要为母亲解开心结吗? 本来木然如白痴的蒋琬,在母亲面前,冰冻的心灵终于浅浅的融化了一角,终于在暗地里有了一丝生气。每当夜幕降临,他就会封住母亲的穴道,让她彻底昏睡过去,然后以天脉来疏通母亲体内积郁已久的邪气,已经渐渐有了一丝起色。只是他没有金针,只好用一种坚硬如铁,不易折断,却又极有韧性的植物替代,开始还不熟练,现在却已渐渐掌握了这种特殊木针的用法,开始尝试真正的天脉手法。 天脉一共有七手,举凡世间病症,前四手大抵就已经可以了。第五手是特殊病症,第六手是他的最高奥秘,具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能力,只要是还有一口气在,无论多难的病症,他都有能力救活,只是现在他眼不能见物,下针只能依靠感觉,第六手极其艰难繁锁,稍有差错便是一条人命,所以他等于是已经不能运用了。而第七手,他也只接触到了一个大致的眉目,就接到了母亲的死迅,伤心之下,就再也没有进行研究,至于它拥有些什么样的功效,便连他自己尚且都不知道。 今夜,他就要为母亲施行天脉第一手针法:血炙。 一晃十天过去,蒋销愁在暗地里已经给母亲施过了天脉前四手,只要再有一手,体内邪毒就应该可以彻底拔除干净,稍加静养,月余时光就可以回复到生下蒋销愁之前的容颜。 然而今晚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冬月初七,正是黔王府举办盛大的宴舞,偌大的一个王府之中,到处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还未入夜,便有各大世家、各地势力纷纷前来,送礼攀结之人,络绎不绝于途,便是蒋销愁母子所居的角落,也给那无数的大红灯笼照耀得如同白昼。 蒋母听到外面这无比的喧闹声,翻身坐起,侧耳倾听外面,向蒋销愁问道:“愁儿,今夜府中怎么如此热闹,出了什么大事么?” 蒋销愁淡淡地道:“又算得了什么大事,父亲刚刚加封为黔王,各大势力都来巴结,自然热闹了,不过也没请我们,不用理他们就是了。” 蒋母惊道:“什么?文极封王,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虽然他没请我们,怕是忙得很了,一时忘记了也是有的。但我们既然知道了,文极封王是天大的喜事,我们怎么能不去祝贺一下,快,快将我床底下的那箱子中将我的那件青色绣衣拿来,给为娘穿上,我们这就去给你父亲大人道喜去。” 蒋销愁脸上闪过一抹冷漠,心底冷冷地道:“大喜么?哼,月悬中天,盈满则亏。做到了侯爷尚且不足,又被加封为王,蒋家在朝堂之上势力与帝皇平持,不知退位保身,反倒还洋洋自得,大肆铺张,唯恐天下人不知,这不是自罹其祸,自已找死是什么,蒋家大难临头,看来,是要伺机早点带着母亲离开了。” 至于蒋家死活,他才懒得去管,自从经历过楚中云事之后,他就心冷如铁,半年过去,心底也只勉勉强强接受了蒋母一人而已,而且世态炎凉,当年有一位游历郎中告诉蒋文极,蒋销愁眼肓并非不可救,只要用蒋家传家宝玄冰瑰玉就有四成把握治好,但玄冰瑰玉是蒋家无上至宝,传承千年,蒋文极认为蒋销愁一个白痴儿不能立于朝堂之上,为蒋家门楣争光,怎么肯为他舍弃传家玉,当年蒋母哭到两眼流血,蒋文极都无动于衷,人情冷暖,蒋销愁又怎会怜惜蒋家众人,何况就算他肯说,以他一个小孩子,别人眼中的白痴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在乎,谁会相信? 他在心中默默思量,口中却应道:“是,娘!”俯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茅庐中一无长物,唯一珍贵点的恐怕就是蒋母的这个小木箱,他拿起来放在床上,蒋母从枕子底下摸出一枚早已生绣的青铜钥匙,抖抖缩缩的打开木箱,里面叠放着一件青罗绣花软裙,是蒋母未被弃之前蒋文极所赠,在这件绣裙之上,还端端正正的压着一管白玉笛,笛面雕刻着一个白衣飘凌,长裙曳带,明眸皓齿,宛如仙子的少女,凌波站立,翻涌的浪花轻轻的吻着她那洁白如玉的足踝。旁边还题有一首小诗:人生苦短,相思漫长,但生有义,其死何伤。 除了这件绣裙玉笛之外,还有一个小金锁,上面刻着“富贵长乐”的字样,一边还刻着蒋销愁的名字,正是他刚出世之时蒋母为其所选,其他就再无别物了。原本还有些首饰,但蒋母一个人拉扯着蒋销愁长大,所有的首饰财物早已都贴补了家用,除了这三样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之外,家中早已是一贫而洗。 蒋销愁服侍着母亲把绣裙穿上,蒋母脸上自然散发出一股欢欣甜美的笑容,容光焕发,使得她仿佛一下子好了起来一般。手握玉笛,头微微倾向窗外,竟给人一种慈穆圣洁的感觉,而忽略了她的容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