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燃尽君子色》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章 祸福相依 炙阳焦灼,如同火龙,席卷过临湘市的每一个角落。 正值上班高峰,大街上,车流如织,人潮似海,红绿灯闪了一下,变成了红灯,立即有依旧睡眼迷蒙的人烦躁不安的咒骂。 红绿灯“嘟”的一声响,柏油路上的喧嚣似乎迟滞了一秒,人们只听见一个仓皇的男声唤“小男,车啊……” 那是谢云从,那是谢云从,虽然他从未如此仓皇失措,但叶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那是谢云从的声音。这八年来,即便是在梦里,她也想见谢云从为她着急一回,而今,真的是如愿以偿了!她循声回眸,心头的甜蜜欢欣渐渐浮出,但,还未上嘴角眉梢便定住了。她的谢云从,并没有如她所想,在她的面前站成一个卑微的姿势说“小男,我其实很爱很爱你”,而是,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重重的摔在她的面前。他的身上全是血,他的白衬衫红的刺眼,他的声音细微到听不见,他说的是“小男,对不起”。 叶男脱了麻烦的高跟鞋,赤着脚,背着谢云从在已近40度的柏油路上狂奔。她算过,按照此刻的路况,以她的速度,跑步送谢云从去最近的医院会比等救护车快半分钟。 临湘市某医院 叶男坐在手术室的门口,容色肃冷,不发一言。 姜桦看了看表,手术进行已有10个小时了,她皱了眉,小心翼翼道:“阿男,要不我先陪你去包扎一下脚吧,烫伤这么严重可能会落下残疾,谢云从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叶男抬头瞥了一眼手术室的大门,又低了下去,神情淡淡的,“我等云从陪我一起去!” 姜桦低叹一口气,道:“我去帮你买点吃的吧!”她起身向外走,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嘎叽”的开门声,接着就是医生、护士的脚步声,推车的轱辘声,整齐的吓人。她还没有回头,便听见一个冷滞如同发至地狱的声音说:“叶小姐,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姜桦的眼泪立即就落了下来,她是叶男的大嫂,更是叶男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只有她了解叶男真的是拿自己的生命去爱这个男人的。她转过身,看向叶男,幽暗的灯光下,她脸上的表情光怪陆离,可是竟没有最应该有的伤和痛。这一刻,姜桦没来由的脊背生寒。她掏出手机,运指如飞:晟哥,速到,计划有变……她的短信还未编辑完,便见叶男平静无波地从她的身边走过,她一把拽住她,急道:“阿男,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叶男转眸看她,渐渐地微笑,“我今天要和云从去登记结婚,你还是别去了,不然叶晟又要说你助纣为虐,云从那么好,我也不知道叶晟为什么不喜欢他……叶晟他……我知道了……叶晟他一定是嫉妒吧……” 姜桦被叶男盯地浑身不自在,低了头避开她的直视,劝道:“阿男,你等等,晟哥忙完实验室里的事就会来了,我和晟哥陪你们去登记,好不好?” 叶男突然止了笑,缓缓道:“小桦,云从死了,云从为了救我被车撞死了,他不会和我去登记了,就算叶晟不反对,他也不会和我去登记了,他永远不用娶我了,永远不会被我纠缠了……他竟然以这种方法摆脱我,以这种方法……”叶男攫住姜桦的肩膀喃喃的念了许久,终是一顿,道:“我想去看云从最后一眼,你先回吧!不用担心我!” “阿男……”饶是口舌伶俐如姜桦,这一瞬也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合适,从谢云从出事到现在,叶男表现得甚是沉着冷静,这确是她素来的作风,可是说不上为什么,姜桦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这差错,是不是叶男过于沉着冷静了,如同她也知道了谢云从诈死的事实真相。难道叶男对谢云从的感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一念及此,姜桦的心里立即做了否定的回答,她宁愿相信即刻就要世界末日,也绝不相信叶男对谢云从的爱掺有半分的虚假,一个女人8年的时光啊!那意味着的不仅仅是爱情,甚至于是执念!那么,如果有一天叶男真的知道了真相……姜桦不敢再继续设想,她不会做一个自私的大嫂,不会做一个自私的发小,但是她会做一个自私的母亲。为了孩子,就自私这么一回吧!她决不能让孩子过这种如同监禁般的生活! 突然有人推开了医院的大门,风灌了进来,虽然是炎夏,但姜桦竟觉得有些冷,她终没有再劝,抿唇看着叶男一步一步向停尸房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被灼伤的缘故,她走的很慢很慢。故作坚强的叶男,她见过无数次,但,唯有这一次,她不能站在她的身边说“阿男,咱们共度难关”。 姜桦双手抚上即将显怀的小腹,口中喃喃:“阿男,为了孩子,为了叶氏一族的自由,只有牺牲你的幸福了!”说着,眼泪再一次抑制不住。 “不许哭!”叶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姜桦的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沉声道:“我的妹妹,叶男,绝不会那么脆弱!” 姜桦轻哼一声,正待反驳,突然听得“啪”的一声巨响,她还不及做出反应,叶晟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上前,抱起晕倒在停尸房门口的叶男向急救室跑去。 姜桦苦笑:她的晟哥说到底只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父母离世,他比谁都疼爱这个倔强到几乎偏执的妹妹。偏,叶氏一族肩负寻找超能人去异时空摧毁失落的穿梭机器的使命,他纵然心痛,也不得不做出抉择。毕竟叶氏一族已经有三代人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不得不整日生活在军方的严密监控中了。他们布下这个局,已是尽可能把对叶男的伤害减到最小了。谢云从穿越而去的那个异时空大胤,动荡不安,即便他已经受了军方的超能训练,怕也是生死难料,总归是长痛不容易短痛。 100多年前,为解决地球人口激增的难题,叶氏曾祖受命研发一种可以输送过剩人口去异时空的穿梭机器。不料,在研发成功的那一日,有敌国间谍闯入,叶氏曾祖慌乱之中误动启动键,将载满这个时代新式武器和生存物资的穿梭机器发送于未知时空。从此,叶氏一族不得自由,一言一行皆在军方的严密监视之中。期限是,找到能够乘坐穿梭机去异时空的超能人为止。这些,叶男是知道的,她所不知道的,是早在叶晟第一次见到谢云从时就开始怀疑他是叶氏三代久寻不得的超能人,是以坚决反对他们交往;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唯一亲信的朋友,她的大嫂,为了自己腹中已有月余的孩子做了共犯;她所不知道的,是她惨爱了8年的未婚夫谢云从以诈死掩人耳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穿越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章 九死一生 hahaha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章 灼灼其华 长风呼啸,掠过冰雪覆盖的淤泥巷,天地阴沉,扼杀一切生机,仿若侩子手行刑时的脸色。 纳兰祈身着白底青花裙,手持紫骨玄铁伞,悠然前行,像极了踏雪探月的世家小姐。 紫骨玄铁伞,看似一把普通无奇的雨伞,实则以玄铁铸骨,天蚕丝铸面。合,可为长剑之用,撑开来则可以抵挡暗器。 初入青衣社时,每每持剑面对那些惨厉直白的鲜血和尸体,纵然故作淡定从容,也还是难抑滔天的恐惧和害怕。原以为,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抛弃已是最惨厉的人生,未曾料,和青衣社的竞技场相比,那不过是九牛一毛。没有任何的同情和怜悯,容不得丝毫的迟疑和犹豫,只有生或者死!不想埋骨荒野,就只能让自己强大,杀尽对手,自己才能生存。 当她以为自己的血已冷,情以竭时,她遇见了他。那或许是她人生当中再也不会拥有的美好!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她的心在腥臭的血中如何苍老,也不会遗忘。 犹记得,那是她十三岁生日的那一天。撇了秦筑,独自一人,策马驰骋于大漠的长河落日之下。胜景当前,心胸也为之一阔。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他。他坐于夕阳下的高台之上,焚香抚琴,一身青衣招展,半方天空落寞。她的心,在那一刻,竟无法控制的,狂跳不止。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活着,有血有泪有心的活着。 他送她紫骨玄铁伞作生日礼物,他扶她骑骏马逐日落,他指点她剑法中的疏漏和不足,他安慰着他的栖栖遑遑,但却始终没有告知自己的身份,她也不曾相问。他不欲,她不行,只将那一身飞扬的青衣,那一蓑罩面的斗笠,那一曲悠远的调子,在内心深处稳稳的,稳稳的定格。 砭骨的奇寒似又加重了几分,楚烬的蚀心掌果真是不容小觑。事到如今,夺天演卷的事也只得从长计议了。纳兰祈握了伞柄的手紧了一紧,似乎这样便能减少几分苦痛,让自己的脚步迈得更加扎实些。 不远处,似是传来了精甲骑卫齐刷刷的踏雪之声。纳兰祈苦笑:没想到楚烬的调兵速度竟如此之快!如此看来,坊间对他软弱可欺,全靠聂卫辅助才能夺得天下的传闻也大概并不可靠了。细细一听,这渐行渐近的一队人马约莫有五十个左右,如何才能拖延到顾兰亭等人赶来救援呢?按理说,此刻他们应该已经赶到了约定好的汇合处:淤泥巷观音庙,却不知为何,迟了这么许久。难道是天亡她纳兰祈? 这条淤泥巷,低矮潮湿,密集地住着胤国最穷的人们,纵然是如此厚重的积雪,也遮掩不住它所散发的腐败气息。而这淤泥巷中唯一高耸的建筑,便是观音庙了。巷中的居民个个穷得点不起灯,庙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是不是越在苦难中挣扎的人,就越相信神明的庇佑? 庙前,焚香的铜炉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积满了琼玉一般的雪屑,不时飘飘洒洒的轻落于地。纳兰祈背树而立,看着庙里摇曳的烛火,冷笑不止。一步,二步,三步。。。五十步之内,这纤尘不染的雪地里怕是要血流成河了,到时候,这庙里的菩萨又能护佑的了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章 痛下杀机 纳兰祈暗暗运起内力,一步一步走近他,她的眼渐渐的恍惚,内心却越发的冷硬:这个人必须得死!天演卷尚未得手,她势必继续潜伏于胤国王宫内,多一个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便多一份危险,牵一发动全身,她冒不起这个险。 白衣公子于一片湛蓝虚白中抬眸,笑望她,问:“现在,你待奈我何?”见纳兰祈半晌不答,他也不催,只望定她,淡淡郁郁的眼神,却越望越深,几乎要到了她的心底,动了她的心意。她涨红了脸,很是烦乱道:“闭眼!” 白衣公子依言合目,长睫似蝶,“可要温柔点,我很怕疼呢!”说完,他略略躬身,含笑抿唇,湛蓝虚白中似只剩下这一点红,出奇的妖娆,如同致命的诱惑。纳兰祈只觉得体内一阵无法控制的悸动,仿若有人在腔中点起了一团火,随时可能熊熊燃烧。 掌中运转的内力居然在须臾间散去并且再也凝聚不起。。。是她的心乱了,彻底乱了!这时,他突然睁了眼,轻轻一口啄在她的额上,她恼羞成怒,踮起脚,狠狠咬住他的唇,他轻笑,搂紧了她,(舌)(尖)的素馨温柔辗转,抵死缠绵,她迟疑片刻,终于也紧紧地揽了他,饮素馨,历缠绵。 他冰清的面容渐渐变得青紫,她看着,心一点点的揪痛,如同凌迟的片割,她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他对她下毒,还是她对他下毒。是不是离人露不够毒,为什么他一直笑?他下的又是什么毒,为什么自己那么痛? 素馨去了,腥苦漫上,纳兰祈几乎就要窒息。 他的血,从口中溢出,染红了她的前襟,直烫到她的心口里去。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抱着他,抱了许久,直到双臂僵硬麻木,再也挤不出一丝力气,她终于看他的身体软倒在雪地里,如缎的发泼墨般的泻了一地。 他仍是笑的。她却落泪了。 望星湖水无声息的流淌,落日的余晖铺满了整个水面,化身为亿万只橙红色的手掌,仿佛要打捞这湖水中流逝的记忆。 湖面的舟船不多,桨声歇乃。 一只精致的画舫在湖心随风飘摇,清波散开了一抹隐隐约约的柔情,斜风拂过,吹起舫中的一方细纱,便见前台之上,有一素衣女子,倚窗而坐,眉目寡淡,意兴萧索。西风吹来,春寒料峭,她却仍不想起身。 忽然听见有人唱:君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不一会,歌声停了,身侧的珠帘一响,一粉衣圆脸的女孩笑吟吟走了进来,“看祈姐姐这个样子,定是在想你秦尊使了!” 纳兰祈侧头扫她一眼,轻喝:“亭亭,别胡开玩笑!” 顾兰亭却不怕她,走近了,开门见山道:“自从去年冬天从观音庙回来,姐姐一直闷闷不乐,莫不是姐姐心里还在怪罪我救援不力?我已经和姐姐说过很多次了,那天是。。。” 纳兰祈截口道:“亭亭,你想多了!” 顾兰亭不依不饶,追问道:“那姐姐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开心?难道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纳兰祈幽幽叹了一口气,却不再说话了,转头看着望星湖里的落日余晖,表情怔怔的。她的衣裙如同水波般被微风吹皱,逆着光线,面目尽数藏在阴影里,喜怒不辨。 顾兰亭从未见她如此,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静候半晌,终道:“姐姐不想告诉我便罢了,但蚀心掌之毒为何无药自解,离人露对谁使用。。。这些迟早都得向秦尊使交代的,姐姐还是提前想好措辞吧!” “亭亭。。。”纳兰祈站起身,缓缓道:“我只是杀了一个不想杀的人,心里有些后悔罢了!” 顾兰亭掀珠帘的手一顿,垂了眼睑,笑道:“这是姐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用离人露呢!还是不要告诉秦尊使比较好,否则他非鞭尸不可!” 西风又起,檐廊上的铁马相击,发出叮呤当啷的声响,纳兰祈仿佛听得入神了。 顾兰亭也不再笑了,接着道:“姐姐,栖芳居那边都安排好了,今晚的行动照常进行么?” 纳兰祈不答反问:“亭亭,中了离人露的人,一定会死么?” 顾兰亭一怔,然后便是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像是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姐姐以为青衣社的女杀手们口中藏着离人露是干什么的?” 纳兰祈看着她,目光灼灼,似是已有了明确无误的答案,又似是心有不甘,她提高了声调再问:“就没有一次例外么?” 顾兰亭默想片刻,答道:“我约莫用过三、四十回,每一个中毒之后都是面目青紫,七孔流血,尸体腐化,没有例外!姐姐若不信,日后回了青衣社,便随便找个人问问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姐姐这样仗着武艺高强,不屑于使用离人露的!” 纳兰祈略一点头,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顾兰亭咽了咽口水,愕道:“姐姐该不会是爱上那个死人了吧?要是秦尊使知道了。。。” 纳兰祈一眼瞪到她的脸上,眸光渐冷,终化为一道凉薄的凌厉。 顾兰亭知她真是怒了,悻悻地住了口,一掀珠帘出了画舫,脱了靴子,坐在船头,细瓷般的玉足随意地拨着湖水,接着唱:此水何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顾兰亭唱的起劲,不防纳兰祈轻轻出了画舫,她躬身掬了一捧水,扬手弹在顾兰亭的侧脸上。 顾兰亭扁了扁嘴,桃花水漾般的大眼中满是委屈,“姐姐就知道欺负我!” “亭亭,刚才是姐姐不好,你别生姐姐的气好不好!”纳兰祈半蹲着身子,凑到她的耳边,“赶明儿姐姐一定帮你找个如意郎君!” “我骗你的!”顾兰亭猛一转身,纤足上的湖水弹了纳兰祈一身。 “好你个死丫头,连你姐姐都敢算计,看我不帮你找个缺胳膊少腿的俏郎君!” “姐姐的眼色,我可信不过!”顾兰亭咯咯娇笑,赤着脚往画舫中逃,右脚踝上一串精致的银铃清清脆脆的摇晃,“我的终生大事,就不劳姐姐费心啦!” 纳兰祈飞身掠起,长裙飘张,一个兔起鹘落之间,已跃至顾兰亭面前,一指刮在她小巧的鼻子上,笑道:“哪来这么没羞的小丫头!” 顾兰亭气得直跺脚,“不玩了,不玩了,姐姐轻功绝顶,我比不过啦!” “练功的时候就知道偷懒,现在却来怪我了!”纳兰祈敛了笑,故作愠怒道:“闹够了还不赶紧去开船,你的风夕公子还候着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章 设计青楼 栖芳居,金珠逐笑,红袖邀欢。 在胤国的诸多富贵温柔乡中,栖芳居颇负盛名,只因花魁瑶光姑娘,人美舞艳,号称一绝。依时出面,偌大的栖芳居人满为患,一座难求。正中的雅座中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看模样不足二十,气质出尘,只静静的坐在那里,已让其他的看客黯然失色。 瑶光浸淫此道多年,眼色何等尖利,但还是在人山人海中一眼瞥见了他。心中暗赞:好一个偏偏佳公子,怕是比起她的入幕之宾,号称胤国第一美男子的风夕公子也不遑多让! 白衣公子见瑶光的目光顿在自己身上,便举眸还之以一笑。瑶光禁不住俏脸一红,饶是她身为青楼女子,见惯风月,也抵抗不住这如同静川明波般的一笑。正心神不属之际,忽听得耳畔乐起,忙不迭一敛衣裙,翩然起舞。她心猿意马,好几次险些出错。 一曲未罢,忽听得“啪”的一声,竟是琴师面前的琴弦断了一根,瑶光一愣,台下已响起了唏嘘之声。这时,一阵清冽悦耳的笛声吹起,瑶光一抬头,只见那白衣公子竹笛在手,乐曲正是他所吹奏。瑶光也不愧为舞国圣手,略一思索,便跟上了节拍。众看客目不转睛,大呼过瘾。 舞罢,瑶光正要亲自道谢,却见那雅座中空无一人,仅留余音。瑶光怅然而立,回想刚才那一段,端的是酣畅淋漓。有道是,曲有误,周郎顾,倒是一点没错。再一抬眼,却见楚风夕站在二楼,冷冷看着她。瑶光不由得头皮一麻:这位楚四爷,以往最是好脾气,但从去年冬天开始,不知怎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喜怒无常,喜怒无度。当即不敢怠慢,撇了台下众人,快步上楼。他已经先她一步回了房间,坐在桌前饮酒,见她进屋,笑问:“那吹笛子的是你相好的?”楚风夕是在那白衣公子走后才出的门,是以只闻其乐,不见其人。 瑶光面皮一热,摇头道:“四爷说笑了,瑶光一介青楼女子,怎会识得如此妙人?”话一出口,便觉此话说的不妥,急急改口道:“能识得四爷,却是瑶光上辈子积下的福气。” “你倒是会哄我开心!”楚风夕哈哈一笑,抬手将酒杯举到唇边,却又没喝。瑶光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一扭身子坐到他的膝上,青葱似的玉指一推,将酒水送进了他的口中。 一连数日,这白衣公子在瑶光起舞时必在,但却始终以一只银纹面具遮颜,笛声也未再吹起,只静静坐在老地方欣赏,不声不响,偶尔颔首抿口茶,舞停人即走。 这一日,瑶光在起舞之前,终是忍不住,遥对雅座中的白衣公子道:“今日,瑶光愿为公子一人而舞,却不知公子是否愿为瑶光吹奏一曲!” 白衣公子起身一揖,正要开口,忽听得二楼有人道:“四爷的女人你也敢动,不想活了么?” 楼下看客循声望去,只见二楼雕栏之上侧卧一身着宝石蓝锦袍的年轻男子。他星眸半睐,嘴角含笑,意甚狷狂。 “聂言昭。。。”看客中已有不少认出了他,护国大将军聂卫独子,内廷禁卫副统领,亦是胤国三公子之一,他在,风夕公子一定也在。众看客不禁为白衣公子捏了一把汗。 白衣公子越众而出,好整以暇道:“在下听闻风夕公子并未替瑶光姑娘赎身,那么,请问聂公子一句,何来瑶光姑娘是四爷的女人一说?” 聂言昭直起身子,束发的缎带很是随意的落在胸前,越发衬的他星眸耀眼,剑眉俊修,“我们三公子说是便是,何须所谓的道理?” 白衣公子嗤笑一声,缓缓道:“素闻胤国乃礼仪之邦,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说罢,她淡扫聂言昭一眼,长叹一口气,神色颇为不屑。 聂言昭天之骄子,何曾被人如此蔑视?他一跃而下,一把捏住白衣公子的脖子,厉声问:“你笑什么?你叹什么?” 白衣公子呼吸尚且不畅,哪里还能说的出话来? “言昭,你住手!”楚风夕一手揽了瑶光,一手执了玉壶,睥睨而下,眼神玩味,“让他继续说,说的爷高兴了,瑶光便赏了他也无妨,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何必动手动脚?”说着,他头向后一仰,手中玉壶倾斜,美酒滑入喉中。瑶光心中暗喜,手指缓缓圈着楚风夕亵衣前襟上的酒渍,嗔道:“四爷,你好狠的心啊!奴家可早就是你的人了!” “我的人?刚才好像还有人说我没有替你赎身呢!”楚风夕哈哈一笑,掷了玉壶,立即便有一个小厮走上前将厚厚一叠银票搁在了他的掌上,他看也没看,一扬手,将所有的银票尽数抛向空中,“够了么?”他单指勾起瑶光的下巴,漫不经心道:“赎你的身,够了么?” 众看客也顾不得看什么热闹了,个个疯了似的抢银票。 白衣公子终于缓过气来,冷冷一笑道:“原来传说中丰神俊朗,文韬武略的风夕公子不过是一个只会用银票解决问题的人头猪脑!” “人头猪脑?”楚风夕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睨向他,笑问:“那你这人头人脑倒是说说我们该用什么解决问题?” 白衣公子手中旋着竹笛,眼神笃定,答道:“听闻胤国有对局之俗,鄙人不才,还请风夕公子不吝赐教!” “对局。。。对局。。。还真的很久没人和我玩这个了!”楚风夕一把推开怀里的瑶光,扶着雕栏,笑地前仰后合,“我是主,你是客,骑马射箭,吟诗作对。。。任你选!我若输了,任凭你处置,如何?” “好,我若输了,也自当任凭你处置!”白衣公子仰面,竹笛向上一指,一字一顿道:我和你比跳舞,惊鸿舞,如何?” 票子抢完了,众看客早已归位,此刻又不禁为楚风夕捏一把汗。据说这舞是胤王最喜爱的沈妃所创,她身轻如燕,弱不胜衣,堪比飞燕合德,跳一曲惊鸿,自能倾尽天下。但这楚风夕。。。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跳得? 楚风夕脸色变了数变,缓步踱下楼来,笑言:“你舞一曲惊鸿,我便认输吧!” 白衣公子也不推辞,纤足一点,飘上台去,(低)(吟)浅唱,素袖起舞。烛火流转间,只见白衣胜雪,水袖飘张,无拘束的延展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如同雨蝶在跳动的火焰里飞舞。 一曲罢,众人皆醉。 楚风夕挑眉笑,“从这一刻起,瑶光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此语一出,众看客哗然,聂言昭忙扯了扯楚风夕的衣衫,低声道:“老大,这如何使得?明天坊间怕就要传出胤国三公子之首楚风夕好龙阳的丑闻了!你要我和少白怎么混?” “愿赌服输,如何使不得?”楚风夕向前一步,跃上舞台,满不在乎道:“现在,我是你的,你待奈我何?” 聂言昭无奈,轻轻拍了拍手,立即有大批禁卫鱼贯而入,迅速将闲杂人等清空。顷刻间,偌大的大厅中只剩下聂言昭、楚风夕和纳兰祈三人。 这白衣公子确为纳兰祈所扮,这段日子,做足了戏,不过是为了吸引楚风夕的注意力和好奇心,他这样的男人,生于王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行非常之法,又岂能凑效?纳兰祈抬眼看他,明黄的烛火卷着细碎的清影从他的面前掠过,他俊逸的脸容在光的逗弄下仿佛泛着淡淡的金。如若用一个字形容,聂言昭是“朗”,雪地里那不知名男人是“清”,而楚风夕是“逸”,他执一壶酒,侧脸看人的时候,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股不羁气质,令人心折。 不得不承认,他有自称胤国三公子之首的资本。 纳兰祈后退一步,避开楚风夕探视的目光,拍掌道:“我现在没想到究竟要“奈你何”,三日之后,君山一会,我再行告知,如何?” 聂言昭一拳砸在台上,喝道:“要说就现在说,我们胤国三公子岂能被你这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 楚风夕俯身拍了拍聂言昭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口中懒懒道:“三日之后,必于君山恭侯大驾!” “不见不散!”纳兰祈躬身一揖,俯仰之间,冷不防聂言昭探手抓来,快如闪电,她仓促间躲闪不及,只觉劲风过耳,脸上一轻。 “啪”,面具坠地的声音,在这静夜里格外的清脆。 “是你!叶姑姑!”楚风夕黑白分明的眸中顷刻间簇起一团火苗,嘴角也因为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聂言昭还来不及看上纳兰祈一眼,便被楚风夕的惊呼声引的转眸,他有点不知所措,是有多久,是有太久,他没有在楚风夕的脸上看到如此认真的表情了。 纳兰祈固然不知这个“叶姑姑”到底是谁,但大致能够猜想的到该是和她长得很像的一个人!而且,这个人,一定对楚风夕万分的重要!此刻,更需要留足悬念,保持神秘!她冷哼一声,拂袖飘上二楼,穿过飞龙走凤的回廊,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中。 好半晌,楚风夕才回过神来,惊慌道:“抓住她,赶紧抓住那个女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章 校场雄风 严少白这么一问,楚风夕才想起自己找谢云从的目的:借他的亲卫追查那个女人的下落,自栖芳居一别,他一连7日守在君山,可竟连鬼影子也没看见一个,只好私下让聂言昭调了禁卫四处搜查,岂料这些禁卫斗鸡走狗,打架斗殴,惹事生非行,办其他的事就一点也指望不上,大半个月都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但眼下,谢云从忙着整军,大概也没闲工夫和他谈找人的事了。他笑骂:“这不识好歹的女人想和爷玩猫抓老鼠,爷定当奉陪到底!” 严少白也跟着笑:“我倒也想见见是什么样天姿国色的女子,能让咱朝三暮四的楚四爷有兴趣陪着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并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的女子,不过是生的有点像一个故人罢了!”楚风夕仰头看着东方的启明星,暗叹一口气,“好久没去中直馆看三哥了!” 严少白肃容问道:“三公子的身体好些了没?” 楚风夕摇头道:“也不肯吃药,也不肯让医官看,哪能好的起来?”他顿了一顿,无奈道:“我常常都不知道三哥心里在想什么,要是叶姑姑还在就好了,三哥最听她的话!” 严少白和楚风夕相交多年,知他视名利权势美女如浮云尘土,唯一看重的便是他的三哥楚风月,忙劝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三公子师承乾国叶家,医术冠绝。。。“ 严少白的话还没有说完,楚风夕突然看到前方廊柱之后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失声叫道:“是她!” 严少白一愕,转眸看向楚风夕,茫然问道:“谁啊?” 楚风夕神色一肃,逼视着严少白,沉声道:“少白,你去传我的命令。。。不。。。传我父王的命令,今夜谁也不许出宫!”话音未落,人已如脱兔一般纵入纵横相连的廊檐之中。他一路追至后花园,竟不见了那人的踪影。正暗自懊恼不已时,听见身后有人软语轻唤:“风夕公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章 渐入微渊 楚风夕回眸看去,她也正静静的看向他,笼烟般的眉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秋星子初开,水漾的嫣红,和着春日的晨光,尽数溶在她的身上,清风骤起,潇洒地穿过回廊,撩起她素白的裙裳,越发显得她纤纤如玉身姿盈盈,仿若惊鸿又起。 楚风夕愣怔半晌,清“吒”一声,如电出手,一瞬袭到她的面前,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冷声冷气道:“小姐你日理万机,害的我一通好找啊!” 纳兰祈还是那样含笑看他,既不羞涩,也不慌张,既不谄媚,也无虚伪,寂寂深深的,仿佛一江碧水在她的眸中凝结成了霜。忽而有簌簌的花朵从树上惊落,缀在她的眉间,一点生动,洒在他的发上,柔情无尽,温婉的香随风传递,缠绵和缱惓化入骨子里。 楚风夕的心头突然有幽微波动一闪而过,他微微一愕,松了手,质问道:“为何不守承诺?” 纳兰祈揉着剧痛的下巴,怏怏道:“自栖芳居一别,我便大病一场!未能及时赴约,实乃罪过,罪过!” 楚风夕细细一打量,见她身子纤弱,双颊微陷,不似作伪,眸光一暖,开口道:“至少你也该遣个人告知我一声,害的我在那里空等!” 纳兰祈翻翻眼珠,不无讥讽道:“四爷以为这胤国上下,每一个人都像您老一样,全天候享受着十七八个丫鬟小厮的服务么?我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没病死在家里已是万幸了!” 听得这话,楚风夕心下莫名一软,但口中语气仍是十分的强硬:“既然你活着来了,我便和你谈一笔交易吧!”他瞥她一眼,黑魅魅的眸中跃上几分自得,“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无非是为色为财或是为权,我现在告诉你,无论是什么,我都许给你,只要你帮我办好一件事!你做的好,自是皆大欢喜,做的不好,可要人头落地!” 纳兰祈一步走到他的眼前,逮着他的目光便死死揪住不放,挑眉问道:“为了爱!你能许给我么?” 男女之爱么?楚风夕虽然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投怀送抱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但“爱”之一物,对他而言,却飘渺的如同五楼十二城、天上白玉京。 犹记得,母妃死的那天,瘦小的他费尽全身的气力撞开沈妃的房门时,看到的竟是父王兴高采烈地欣赏沈妃舞那一曲惊鸿。他那笑,甚至带着谄媚。 沈妃确实是美!孩提时代,即使母妃耳提面命,一次又一次的告诫他沈妃有多么的歹毒丑恶,他也还是觉得她美。每每看见沈妃在深秋的浅霜中驻足凝望彤云似的秋星子时,那种赏心悦目的感受是发至于内心,无法控制的。这种仰慕,深深地沉入他的心底,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对楚风月的观感。他的三哥楚风月,真的是很像沈妃,尤其是眉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点淡韵轻愁,仿佛要将观者的心揉碎了似的。于是,在他看来,所谓的“爱”,不过是男子对年轻女子容色及身体的渴慕,而他,在未遇到沈妃那样的女子之前,大约是不会“爱”的。但眼下,为了三哥,权且一试吧!楚风夕侧目看向湖畔含苞的秋星子,缓缓道:“你做得好,我自当。。。自当试着去爱你!” “好!一言为定!”纳兰祈抓起他的手掌猛地用力一击,“风夕公子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刨心剜肺,我纳兰祈绝不犹疑!” 纳兰祈认真的表情,一瞬间,虚幻为光怪陆离的芒,几乎将楚风夕的眼睛灼伤,他突然有点心虚,一低头惶急道:“赶紧跟我走吧,你暂且住在清流院,改天我会派人去教你些规矩!” 纳兰祈美目一敛,“认真”即刻虚化为无,她抬脚跟上楚风夕的步伐,追问道:“就只有这些么?” 楚风夕笑了笑,霍然转身,挑眉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纳兰祈收步不及,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楚风夕吟吟浅笑,抬手抚上她的瓷玉般的面颊,暖声道:“你若想要我,现在便许了你!” 纳兰祈思虑一刻,掀起眼帘望定他,笑问:“公子此刻可对我有一星半点的情意?”她还想说些什么,一转眸,看见一个生的珠圆玉润的丫鬟急慌慌地向这边跑,一刹那竟生出如释重负之感,她向那丫鬟一直,道:“风夕公子,有人来了。。。” 那丫鬟很快便到了近前,见楚风夕冷冷睨着她,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四。。。四公。。。三。。。病。。。” 纳兰祈听得是一头雾水,楚风夕却是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扭头就向前跑,跑了几步,回头对那直打哆嗦的丫鬟道:“景罗,你带这位小姐去清流院,好生伺候着!”话还没落音,人已经没了踪影。 纳兰祈扶着腿脚发软的景罗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个极其宽阔堂皇的院落前,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院内楼上一字排开的琉璃宫灯仍是一片通明。纳兰祈抬眼,只见门上一块楠木横匾,灯光掩映下,现出三个烫金大字:清流院,笔式遒劲,亦行亦草,矫若惊龙,疾如风雨,瘦似枯藤,不禁赞道:“好字!” 景罗也跟着驻足观望,眸中流露出7分仰慕,3分羞涩,小声道:“这是前些年四公子写的,奴婢不识字,小姐可以念来听听么?” 又一个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女子!纳兰祈一眼瞥过去,景罗的圆脸立即红的像是三月正好的桃花,纳兰祈也不揭穿,只笑笑,一字一顿念道:“清——流——院。” 景罗低声重复了好几遍,才领着纳兰祈向里行进。院中有个大水池,池中堆着几座假山。假山上覆的青苔折着光,一涩一亮。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纳兰祈扶栏远眺,只见廊檐亭台楼阁相连的王宫在朗朗光下一派恢弘磅礴之象。不多时,二人掀帘进了正房,房内摆设极为考究,梨木桌椅,红木卧榻,墙上挂着几幅泼墨山水,再往前立着一扇织锦屏风,上面绣着拿纨扇扑蝶的仕女,最里间正中位置摆了一张足以并排躺下四人的雕花大床,床上丝帘低垂。床头这边有座精致的梳妆台,床尾那方立着个古色古香的三门衣柜。 景罗手脚麻利地点上了熏香,置在案上,躬身对纳兰祈道:“小姐请坐,奴婢收拾一下,很快便好!” 袅袅的香,缓缓弥漫,暖暖的,催人醉。难怪亭亭常说宁为王侯贱婢,不为寒族贤妻。纳兰祈微迷的想,如能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地方,应也不坏。这种奇怪的念头,自雪夜偶遇白衣公子时便莫名地迸发出来,萦绕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他虽未告知姓名和来历,但她可以想见他的出生非富即贵,撇了言谈举止不说,只他那一身云锦织的袍子千金难易。能和他举案齐眉的女子,该也是如此吧!想到此处,她的心里竟是一片黯然,不由得低叹一口气。但转念又一想,人都死了,还想这些作甚?一时之间,只觉烦闷,起身看着景罗忙里忙外的拾掇,却也帮不上什么忙。随口问道:“什么事竟让风夕公子那么着急?” 景罗想都没想,张口便答:“还不是那死瘸子磨人!”话一脱口便觉失言,转身看着纳兰祈,一双惹人怜爱的杏眼竟扑簌簌的地落下泪来。 直觉告诉纳兰祈,这个景罗有利用价值。她忙褪下发髻上的碧玉簪子搁在景罗手中,温声道:“我今日一见姐姐,便觉眼热心暖,若蒙姐姐不弃,往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景罗虽低着头,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向纳兰祈脸上瞟,似在分辨她此番话的真伪。纳兰祈也不催促,只笑吟吟看着她,续道:“这深宫内院,人心险恶,我们姐妹俩要相互帮衬着才能不被欺负,姐姐说是么?”二人静默片刻,纳兰祈突然提高声调,缓缓道:“妹妹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以后免不了要姐姐多多提点。当然,姐姐爱慕三公子的那点秘密,我也自当守口如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章 银瓶乍破 听得纳兰祈故作强调的最后一句,景罗不由得身子一僵,略一思索,终将簪子收入怀中,恭谨答道:“是三公子的头痛病犯了,他去年冬天在外面冻伤了腿,行动不便,又不喜生人靠近,所以,四公子很担心!” 纳兰祈眉心全没预兆地一跳,心中隐隐有种不祥预感,闷声问道:“怎么。。。怎么冻伤的?” 景罗道:“据说四公子在宫外找到他时,他已是人事不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但我猜想他那样歹毒心肠的人定是遭了什么天谴。。。” 景罗还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可纳兰祈硬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眉心一下接一下不停的跳,不停的跳。她又想起了那个雪夜,她于伞下仰面,看到他那双如春如素的眸子,星星之火似的,烧尽了她前半生的不愉快。她一把攥紧了景罗的手,颤声道:“你说。。。你快说。。。楚风月他。。。他长什么样子?” 景罗白皙的手背上二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立现,鲜血淋漓,变化来得太快,她也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只惊惧的看着纳兰祈,努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奈纳兰祈钳的生紧,无论景罗如何挣扎用力,皆是无济于事。 纳兰祈的眸子烧红了一大片,几欲喷出火来,怒吼道:“我问你楚风月长什么样子,你回答我,楚风月长什么样子?” 景罗又痛又惧,大哭道:“三公子平素很少出中直馆,也不喜欢生人靠近,所以。。。所以。。。奴婢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只记得他小时候。。。小时候生的极美,酷似已故的沈妃娘娘。。。” 沈妃。。。沈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犹记得,幼时跟着出身青楼的母亲纳兰清学跳惊鸿舞那几年,母亲每每以棍棒相逼,命她在沈妃的画像前晨昏定省,学其姿,拟其态。细细想来,他眉眼间的神韵,的确和沈妃很是相像。难怪雪夜里初见他那时心中便凭白无故地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原来,他是楚风月,原来,他还没死。突然就有一点苦咸的味道滑落到嘴角,纳兰祈微微一愕,抬手拂面,竟然湿了一大片。本以为母亲死后,她再也无泪可流,无心可伤,原只是未到情深处。 “景罗。。。”纳兰祈正想要说什么,一低头,竟看见景罗昏死在地上。她不禁莞尔:这么个胆小如鼠的丫头,恩威并施,倒不怕她整出什么乱子来。这么想着,心下稍宽,自怀中取了金创药仔细涂在她的手背上。景罗吃痛醒来,如同见了鬼一般,摇摇晃晃地连退数步,磕头如捣葱,一个劲哭喊:“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说三公子的不是了,再也不敢了。。。” 纳兰祈见景罗对楚风夕颇为恭谨,对楚风月却甚是不屑,言语之间多有讥讽,猜想定是楚风月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令景罗怀恨在心,于是故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姐姐别怕,妹妹我也是和那死瘸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刚才听闻他死里逃生,一时气急才会失仪。伤了姐姐的手,妹妹我真是过意不去,还请姐姐不要见怪,否则妹妹我真是玩死难辞其咎!” 景罗愣了一瞬,将信将疑道:“小姐也有亲人在当年的井水投毒事件中遇害么?” 纳兰祈不知何谓井水投毒事件,便没有贸然回答,只抱了景罗嚎啕大哭。景罗似是受了感染,情绪渐渐的激动起来,反抱了纳兰祈,愤愤道:“妹妹不必过于伤心,那死瘸子虽然死里逃生,但他继储无望,恶疾缠身,求爱不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盼只盼四公子能够早日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不要受了他的蒙蔽!” “继储无望,恶疾缠身”,这些纳兰祈都能理解,但是何谓“求爱不得”,难道楚风月他已经有了心爱之人?纳兰祈只觉胸口涩涩的,说不出的难受,正欲开口询问时,一个宫装中年女人打帘子走了进来,见此情状,先是一愣,而后怒道:“当今天子圣明,风调雨顺,百姓和乐,你二人竟在此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景罗忙咬牙收泪,起身施礼:“奴婢景罗见过景若姑姑!” 景若得理不饶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叱道:“不知礼数的臭丫头,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纳兰祈冷哼一声,一把将景罗拉到身后,针锋相对道:“我只知这宫里有禁止动用私刑的规矩,却不知有禁止相拥而泣的规矩,姑姑年老色衰脾气暴躁记忆力减退,这些我们统统可以理解,但其他的,怕就要问了四爷再做定论了!” 景若一双三角眼瞪的浑圆,怒道:“贱丫头,作死么?你那只眼睛看到我动用私刑了?” 纳兰祈指着景罗手上的抓痕,缓缓道:“我倒是什么也没看到,只想让四爷看看,景罗这手,到底是不是她自己抓伤的!” 景若面色铁青,指着纳兰祈的鼻子骂道:“死丫头,你敢诬陷我,看我不教训你!”说着就要扑将上来扭打,纳兰祈身子一斜,灵巧避开,顺势就点了她的笑穴。 景罗见景若笑地浑身抽筋,直往下栽,忙上前扶住,急道:“姑姑,你怎么啦?” 景若张口便骂,纳兰祈听着发烦,便又偷偷点了她的哑穴,顺手拉过景罗道:“姐姐,我们去里间叙,让姑姑在这乐一会!” 景罗不明就里,急道:“小姐,你看我们要不要去请个医官。。。” 纳兰祈故意将脸一沉,道:“我说没事就没事,赶紧跟我进来!” 景罗不敢再分辨,跟着纳兰祈进了里间,二人空座了好一会,纳兰祈方道:“我肚子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景罗被吓得不轻,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飞也似地向外跑,经过景若身边时却是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待得景罗走远,纳兰祈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来,解了景若的穴道。景若已经笑地全身脱力,烂泥一样趴在地上,勉力掀起眼皮瞥了纳兰祈一眼又迅速缩了回去。 纳兰祈拨着染了红蔻丹的指甲盖,漫不经心道:“不知姑姑方才想到什么乐事竟笑得如此癫狂,不妨说来大家同乐!” 景若匍匐到纳兰祈脚下,上气不接下气道:“得慕。。。今日得慕姑娘。。。倾。。。天之颜,是以喜不自禁!” 纳兰祈画眉一挑,笑道:“姑姑谬赞了,纳兰祈受之有愧!” 景若抱住纳兰祈大腿,一脸谄媚,道:“姑娘就算比起当年的惊鸿仙子沈妃娘娘也是不遑多让,何来“受之有愧”之说?” 纳兰祈唇畔含笑,斜斜睨着景若,看了好半晌,方才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今早四公子说要差人前来教我宫中规矩,可是姑姑么?”说着,起身将四肢绵软无力的景若扶到卧榻上,续道:“我真是有人不识泰山,怠慢姑姑了!” 经此一役,景若哪里还敢造次,忙道:“小姐以礼相待,何来“怠慢”一说?四公子对小姐青眼相加,小姐以后免不了要飞黄腾达,届时还请小姐多多提携!” 二人正虚情假意的寒暄着,景罗端着几盘点心走了进来,纳兰祈笑道:“好姐姐,我们姐妹俩如今可是遇见贵人了,景若姑姑答应要照拂我们了呢?”她稍稍一顿,接着道:“方才景若姑姑教了我那么些规矩,也累了,你来喂她吃点东西吧!” 景若虽然已不复先前的跋扈模样,但景罗还是怯怯的,想这景若平时应没少干欺凌弱小的勾当。 这以后,景若、景罗皆是服服帖帖的,日子过得井然有序:每日早起听景若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空闲的时候便听景罗讲一会宫中闲话。景罗曾在楚风月身边当差,胆子虽然小了些,手脚却是极为麻利的。她很是不愿提起有关楚风月的旧事,但纳兰祈有心,时间一长,便就知道了个大概。 楚风月今年二十有五,按理说早到了大婚的年纪,但他偏爱上了一个差点做了楚烬妃子的女人,是以拒绝了所有的指婚。那女人离奇失踪以后,他性格大变,从此深入简出,闭门谢客。 那女人的名字简简单单二个字,听在纳兰祈的耳朵里却如同山崩地裂了:叶蓝,确是叶蓝。在她的家乡乾国,叶蓝此人,几乎是家喻户晓:将门虎女,医术精绝,容颜不老。。。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传奇。小时候,她总是背着母亲溜到天桥底下听白胡子老头说叶蓝的故事,尤爱那一出乾王出聘水晶殿逼婚,叶女不慕荣华巧逃离。没想到,楚风月爱的人居然是她。 至于井水投毒事件,约莫是说楚风月幼时性格乖张,无端端将沈妃之死迁怒于他人,暗中在井水中投毒,多亏叶蓝及时出现才没有酿成大祸,但还是有很多饮过水的宫人留下了后遗症,景罗的婶婶便是其中之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章 白衣如故 这天夜里,景罗睡下之后,纳兰祈辗转难眠,闷的发慌,一时兴起,便披了衣裳跃上清流院的屋顶数星星。 月皎星灿,清风拂面,她只觉得连日以来纠结着的心绪都飘的老远老远了。恍惚中,看见他穿那一身云锦织的袍子,站在一壁盈盈皎皎的月色中,一遍又一遍的唤小傻瓜。。。小傻瓜。。。声音温软的几乎将她的骨髓都化去了。然,她还不来及高兴,他的喉间就破开一个大洞,浓稠的血喷洒出来,把他的月白袍子尽数染红了。她疯了一般拿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他动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在问为什么。。。 纳兰祈霍然惊醒,唇角溢出破碎的呜咽,她甚至不敢深想,只将滚烫的眉眼深深地埋进了手心里。 “你梦到什么了,惊的满脸大汗?”略带慵懒的腔调传到纳兰祈耳中,她一侧眼,便对上了楚风夕那双黑的生了魅的眼睛,有微微的讶异,更多的是尚未褪尽的倦意。 “都是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纳兰祈拭去额上的冷汗,抱膝坐起,仰头看月,看星,却独独不看楚风夕,“听说三公子这回病的挺厉害,我只当你这阵子都不会过来了!你这次来,是打算告知到底要我做什么了么?” 楚风夕侧目看了纳兰祈一瞬,黑眸宛如这莽莽静夜最亮的那颗星,葳蕤的光在顷刻之间便以闭月之势泻了纳兰祈一头一脸。他没有答话,径自抱头卧下,二人在静静流泻的夜中看着朗朗月色,满天星斗,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坐起身来,对纳兰祈道:“明天,你便去中直馆吧!” 夜黑得透了,只剩他的眸子亮着光。 纳兰祈是想见楚风月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想的心都痛了。可是,她又不能见他,不敢见他,那种感觉,如同剧毒在喉,吞吐不安。她起身走了几步,夜风过耳,窸窸窣窣的响,她一阵烦乱,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祈。。。祈祈!”楚风夕第一次如是唤,声音里夹了几许不易觉察的生涩。 一时之间,纳兰祈竟也愣愣不知如何作答,但她只一顿,便自顾低了头去瞥他,好一段不见,他憔悴了许多,下巴上的线条紧绷绷的。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的心头竟涌上来几分莫名的酸涩。 “好!”纳兰祈答,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风稀稀落落的,一直未停,院中的琉璃宫灯,无节奏地摇晃,忽明忽暗,映在楚风夕的脸上,突然间,华光流转。他终是起了身,拍拍袍子上的灰尘,淡淡道:“夜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罢,头也不回,一个人垂首向前走。 未及走远,纳兰祈突然开口叫住他,讷讷地问:“我生得,真的很像叶蓝么?” 楚风夕脚下步子一滞,如同石柱般杵在原地,任风吹过,撩起衣袍,猎猎作响。但,当纳兰祈以为他不欲回答之时,他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她,欲言又止,然后毫无预兆地伸手,抱她。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整个世界如同水洗般澄澈明净,纳兰祈心情大好,推窗远望,一阵清新的泥土香迎面扑来。昨夜,楚风夕抱她那时,突然落了雨。她竟禁不住“扑哧”一笑,他一怔,旋即怒道:“笑什么,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廊檐之上,仍有一串串的滴水滑下,纳兰祈伸手去挽,只觉一片冰心,今日,便要见到楚风月了么?此去经年,君是否仍然白衣如故! “小姐,景罗伺候你更衣吧!”景罗莲步轻移,端了铜盆走在了纳兰祈的身后,她低垂着的眉眼微微泛红,这次第,竟像极了送别即将上战场的亲人,“小姐,你以后可千万小心,死瘸子不比别的主子,他生性残暴,浑身藏毒,杀人不眨眼。。。”说到此处,景罗已是泣不成声。 纳兰祈抿唇一笑,安慰景罗道:“姐姐放心,妹妹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定将那中直馆闹得鸡飞狗跳不可,让死瘸子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她从景罗手里接过铜盆,边洗漱边道:“倒是姐姐,以后受了别人的欺辱,万不可一味忍气吞声,任人宰割!” 景罗咬了咬唇,抽噎道:“我真是不忍见小姐你孤身犯险,不如现在去禀了四公子,让景罗陪你一起去吧,我们二人在一起,是死是活,好歹有个照应!” 纳兰祈心中一暖,笑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姐姐的命,还是留着给风夕公子吧,小妹我敬谢不敏!” 景罗俏脸一红,破涕为笑,嗔怪道:“我这厢为小姐担心得要死,小姐倒反过来取笑我!真是好心不得好报!” 二人又调笑了一阵,纳兰祈便自去更衣。这时,她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琴音,清凌凌如山野溪泉,畅人心脾。是《荆钗》,竟是《荆钗》!一刹那,尘封心底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涌出,长河落日,大漠飞沙,一方高台,一袭青衣,一蓑斗笠,一曲《荆钗》,那年此梦,原来真的不是逝水流年。 难道他也在寂寂深宫之中? 纳兰祈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蹦乱跳,仿佛即刻便要冲出了腔子。她胡乱在脑后绾了一个髻,寻着琴声,一路狂奔,这重重的宫闱此刻竟也越发的重重,不见琴者,空余琴音。一别6年,他可曾记得那时的信马由缰,可曾记得那时的琴心一误,可曾记得那时的长剑相思,可曾记得她? 不知不觉中,纳兰祈进了一片秋星子花林,琴声蓦地近了几许,复向前,复前行。 轻雾朦朦,落红纷纷,仙乐渺渺,纳兰祈已不忍落足,这是怎样一副胜景奇境,浑不似在人间,她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谁在抚琴,谁在踏红,谁在听这一曲相思引?又是谁误了谁的心? 铮铮琴音一瞬拉近,先如三月春风困柳枝,后似一挂瀑布落九天,入九霄,拨云日,定尘埃,绵延不绝,萦绕八百里。 再近前,便见落英缤纷中掩映着一个着月白色轻袍的男子,千二百轻鸾,春衫瘦著宽。再近前,又见他清纤容颜盈花红,一抹明艳在眉间,清清冷然不寂寞,淡淡欣然生春意。 他是谁?青蓑落日与素衣皑雪为何渐渐重叠?他又是她的谁?竟而一眼万年,情深不寿?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还是妙曲红尘醉卿心?她不知,她不知,春意浓,景深重,意微蒙,大漠沉,清雪静,究竟谁是谁的谁?她不知,她只知,不论君为谁,不论君在何方,见君倾城,世无二!一曲《荆钗》,一世情。 清风卷着细碎的落红,同纳兰祈一起旋转,衣袂飘张,纷飞在素雅的水袖里,婀娜盛开。 他的琴音,在指尖吟逗,宛然深山邃谷,风声簌簌,渐入渊微;她的舞姿,,似秋烟芙容,若隐若现;又似岭上风云,飘忽无定,更似柳丝拂水,轻惹君心。也不知是他的琴音在引她,还是她的舞姿在领他,那琴音,那舞姿,竟是浑合无迹。 直至她的一头青丝在风中飘散,他的琴声戛然而止。 世界为之一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章 身入虎穴 “你。。。我。。。”纳兰祈是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正犹疑着,听见身后传来稀落落的鼓掌之声,她侧目一看,只见楚风夕眉角飞扬,嘴里叼一花枝,懒懒散散卧在一截树枝上,那树枝并不见得多么粗壮,却在他的身下稳如泰山。他一个纵身,从树下跳下来,疾步走到纳兰祈身侧,用口中花枝将她的发挽起,问楚风月:“三哥,我的眼光可有长进了?” “比以往那些个,倒是还强了几分的!”楚风月自顾摇着着轮椅过来,经过纳兰祈身侧时,匆匆扫了一眼,神情淡淡的,仿佛从不相识般疏离。 错身之际,纳兰祈恰一眼望到他的眼中,只此一眼,望断天涯。他已不在花影之下,明艳无踪,冷傲已极。曾以为,刀锋霜剑刺在身是痛苦,曾以为,剧毒封喉无法解是痛苦,却不知,被遗忘之痛远远胜之! 楚风夕看着楚风月,竟笑得眉眼一线,指着纳兰祈道:“三哥,她是纳兰祈!” 楚风月略略颔首,转眸看着她的眼睛,冰冷如许,轻唤:“纳兰姑娘!” 纳兰姑娘,纳兰姑娘,纳兰姑娘。。。好一个纳兰姑娘!是已然忘记还是,从未记起?形同陌路的语气,差一点点,一点点,就要让纳兰祈以为这不是那个在雪地里如火如荼地拥吻她的那个人了。只可怜了她自己,自雪地一别,每一日每一夜,想着他,念着他,后悔、内疚、痛苦,如同毒蛇一般啃咬着她的心。也曾在脑中将重逢的场景构设了无数次,无数种,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忘了,他忘了,他忘了她,他竟忘了她。原,被遗忘竟比刀剑加身,饮鸩止渴还要痛上百倍。倒宁愿他跳出来,狠狠地质问“我救了你,你却为何恩将仇报,下毒害我”。 也许他,失忆了。。。可是那明明是她熟悉了千年的目光啊!这一刻,纳兰祈颤抖着心,竟无法言语。 “祈祈,祈祈。。。”楚风夕叫了二声,见纳兰祈无甚反应,探手一把拽了她过来,在她的耳边高声道:“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过来见过我三哥!” “纳兰祈,见过三公子!”纳兰祈也不看楚风月,盈盈垂首施了一礼,起身时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楚风月的膝上,听人说,云锦是凉的,果然不假,不仅是凉,而且凉的不似活人。 楚风月只冷笑,也不扶她。 楚风夕竟也视而不见,一挑眉,道:“三哥,我赶着和言昭、少白去喝酒,祈祈暂时就搁你这了,免得谷若衾闹得鸡飞狗跳!”说着,急慌慌地往外跑。 纳兰祈再笨,也知道刚才是楚风夕捣的鬼。但眼下,他人已经跑了没踪影了,楚风月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便只有自己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吧,原本她也不是所谓懂礼仪知廉耻的大家闺秀,何苦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楚风月轻“哼”一声,绕过纳兰祈,径自向外走,他如缎的发泼墨似的荡在纤瘦的后背上,蜿蜒纠结,像一副素淡的山水画,幸而秋星子一路绵延,终使得这抹寂寥的背影有了点生气。 纳兰祈禁不住又想起了雪谷,想起了雪谷里的星星,想起楚风月倒在雪地里,殷血蜿蜒,墨发缠绕。但,即便惨烈如斯,也仍是大师挥毫,铸就浓墨重彩。不见楚风月,怎知桃之夭夭?不见楚风月,怎知倾天之颜?不见楚风月,怎知失心之痛? 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楚风月走得老远,纳兰祈方才恍然回神,揉着头发讪讪一笑,快步追上楚风月,傻笑道:“三公子,你怎么会弹那曲《荆钗》的?你见过大漠里的飞鹰么?你现在是要去哪?听闻你身体不适,不如我陪你去啊?” 纳兰祈连珠炮似的发问,楚风月却是恍若未闻,只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纳兰祈闪身拦住了楚风月的去路,陪着笑脸问道:“三公子,我问你去哪?你怎么不回答呢?风夕不在,我自当替他照顾你的!” 楚风月冷冷一笑,仍是不理,瞥她一眼,自顾转了方向向前走。 纳兰祈微怒,一把抓紧轮椅后背,轻喝:“楚风月,你说话!” 楚风月皱了眉,回头盯着她的手,淡淡道:“你该知道我身上藏毒,若不想死,就不要离我这么近!” “死了倒也干净!”纳兰祈心中的委屈、焦躁、烦闷一瞬间皆化为脱口而出的怒吼:“死了也比每天为你牵肠挂肚的好!” 楚风月的神情还是那样淡淡的,但低下头的那一瞬,眉眼间突然就笼上了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事到如今,纳兰祈便豁了出去,接着道:“你一来就轻薄我,也不说姓名来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好人?就算你那样是要替我解毒,你事后至少也要知会一声,不然我怎知你的用意,我又不是用毒的高手!你以为你的腿冻伤了很痛苦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每夜每夜做恶梦。。。我。。。我的痛苦绝不比你少半分。。。你若是怪我恩将仇报,若是想要我的命,就。。。就尽管拿去罢!我。。。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楚风月眉心一敛,几许薄笑浮上,洗尽了烟愁。但他再抬起头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静静地问:“纳兰姑娘,我们以前见过?” 如果没有见过,那该有多好!纳兰祈心中一凉,缓缓抽回手来,却转而在自己的袖中紧紧握成了拳。青蓑余晖,仗剑倚马不会是素雪清靥,人间仙尘,乱世江湖,铁血儿女更不该觊觎风花雪夜,迷乱繁世。那一场富贵温柔的际遇,如同流离的繁花,尽皆蹉跎,半生的清梦,了却无痕。掌中一紧,温热的液体滑落,到她的脚下,和落地的秋星子一样颜色。她的眼神终于寂寥,化为无情和冰冷,怔怔地答:“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胤国的绿风城大街,店铺林立,商贾如云,加上叫卖糖葫芦、小面人的小商贩穿梭在行人中,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分外热闹。 楚风月在前,纳兰祈紧随其后,但始终保持着20步左右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二人渐行渐晚,渐行渐远。黄昏时分,到了一条甚是偏僻的小街上,楚风月竟停在一个装饰地十分花哨的胭脂水粉铺前,高举一只精致的胭脂盒,好声好气地问:这个是醉秋霜么?” 老板娘是一个骨子里都透着风骚的少妇,她原本低头数着铜板,闻言抬头,一见楚风月,张大的嘴巴半天没合上,铜板滚了一地也不知道。 楚风月掀了盒盖一嗅,鲜红的胭脂,一股弯弯绕绕的香绕在鼻端,忽而清甜忽而妩媚,正心神俱醉时,那老板如同游魂一般飘到他的面前,笑问:“公子几年几岁,家住何方,可有婚配?” 大娘,色是刮骨钢刀啊!纳兰祈禁不住悄悄走近了几步,老板娘脸上的谄媚登时在她的眼中放大了数倍。 楚风月居然很老实的回答:“今年25,尚未婚配!” 纳兰祈差点没昏死过去,态度居然这么好,难道是传说中的大娘控?这叫叶蓝情何以堪啊? 老板娘双目炯炯,笑得脸上脂粉沫纷飞:“公子可否告知生成八字?” 楚风月笑如春风细雨,将生辰八字一一奉上。 老板娘掐指正算,突然听见“嗖”的一声,一只冷箭贴着脖颈射过来,直穿入楚风月所坐的轮椅后背中,箭尾兀自摇晃,扑棱棱作响。老板娘“哇”的喊了一声,便吓得昏倒在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一章 虎口捋龇 十几名黑衣蒙面人一路喊杀过来,行人商贩立即作鸟兽散。 楚风月反手拔出箭矢,掷到领头的黑衣人面前,笑道:“准头失了点,不然我的命可就送给你了,叶阿三,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精进都没有,真是叫我好生失望!” 叶阿三怒道:“那是。。。那是因为郡主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是快说你到底在郡主身上下了什么毒,否则今天便叫你生不如死!” 楚风月淡淡一眼扫过去,慢条斯理道:“我还真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就怕你叶阿三没有这个本事!” “给我上!”叶阿三挥手作势,大刀,长矛,铁笔,钢构。。。齐齐向楚风月扫到,而他竟不躲不闪,定在原地,静静微笑。叶阿三心疑有诈,忙道:“姓楚的阴险,大家小心!”此话一出,众黑衣人手下皆是一滞,只消这一眨眼的功夫,纳兰祈已如蝴蝶一般腾空而起,迎风亮出紫骨玄铁伞,逝川一般飘忽游弋,顷刻间划破当前几人的喉管,血溅三尺。众黑衣人当即不敢怠慢,将最厉害的招式尽皆递上。纳兰祈身如惊鸿,在黑衣人之间倏忽来去,紫骨玄铁伞青光汹涌,点到之处风雨磅礴,席卷之处血肉横飞,几人中招尚未倒地,又有弧光乍破,鲜血从持刀人胸口喷薄而出,众人脸上多少都溅了数点,却俱是浑然不觉。 不多时,街面上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死人,鲜血流了一地。纳兰祈连毙十几人,浑若无事,森冷的寒芒在伞上游走,一滴血沿着伞柄缓缓滑落。。。 “纳兰姑娘。。。”楚风月忽而十分温甜地唤她,那腔调分明和雪地里一样,似春风透轻寒,古泉入微渊,一圈又一圈拨动着纳兰祈的心弦。 见纳兰祈愣愣地半晌不答,楚风月只好摇着轮轴过来,抬手抚向她的脸颊。纳兰祈恍然回神,心中一阵无名火起,“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喝道:“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楚风月向自己的右眼下方轻轻一点,很是委屈道:“你这里有血迹!” 纳兰祈面皮一热,烧似彤云万里,血迹一勾,竟是画龙点睛,别有一番风情。 楚风月托着祸国殃民的妖脸看着,微微一笑,倾倒了尘世凡间,“不是那。。。错了。。。真是小傻瓜啊。。。” 那一句“小傻瓜”,柔无骨,软似棉,甜如蜜,丝丝入扣,噬了纳兰祈的心。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是多么想听他唤这一声“小傻瓜”啊,仿若她的前世今生,跋涉而来,只是为了听他唤这一声,这一声便足以换了她的一生。正恍惚着,楚风月纤白如天山净雪的手已温柔地划过她的脸颊,有一点冰凉,却莫名暖了心,“小傻瓜,还是我帮你吧!” 纳兰祈又想起了那个雪夜,他在老槐树下,深深地拥着她,唇舌间的馨香如同春蚕吐丝,包裹了她的心,一匝接着一匝。一念及此,她的颊边似有火烧,一路烧至颈项,直至烫了心。 何谓“但愿长醉不复醒”?纳兰祈兀自恍然半晌,突然听楚风月道:“纳兰姑娘,你快走吧,不然可要后悔了!”她一惊,抬眼顺着楚风月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竟又有大批黑衣人杀到。 纳兰祈默数几遍,终是放弃,眸光一聚,对楚风月道:“如果今天我死了,那么,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只是雪夜里对那个人下了毒!”她推着楚风月快速回走了几步,突然伏下身来在他的耳边道:“我一直在想,是不是雪夜里见到那人第一眼的时候,我便爱上了!”说罢,她一掌猛拍在轮椅后背上,但轮椅却未如她想象的那样飞速前行,而是胶着不动。她低头一看,楚风月死死扣住轮子的双手已被磨掉了皮肉,血流如注。纳兰祈痛极反怒,吼道:“你干什么?腿走不了了,现在却连手也不想要了么?你知不知道你留在这里,只能叫我分心,你。。。” 楚风月霍然回头,静川般的眸中寒光乍现,一瞬瞪过来,让纳兰祈一怔,他沉声道:“你如果还想见到那个人,就乖乖听话!” 听他如是说,纳兰祈几欲崩溃的脑子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奇怪她从未试过将自己的生死搁在别人的手中,但是,这一刻,她却搁的毫不迟疑。 楚风月道:“你去将我刚刚摸的那盒醉秋霜搽在左耳下三寸,右耳侧一寸,后脖颈正中!”他抬头看她一眼,眼神犹如霜冻之秋,“左耳下三寸,右耳侧一寸,后脖颈正中!记住,一个字也不许错!” 纳兰祈刚找到那盒醉秋霜,黑衣人便杀到了楚风月面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当首一人道:“楚风月,我劝你还是尽快将解药交出来,否则就是胤王到场,郡主也不会饶你!” 楚风月轻笑道:“叶阿大,姑姑亲到胤国来了么,好久不见,我倒是颇有些想她!” 这时,黑衣人中又有一骑冲将上来,对叶阿大道:“哥,你别和他废话,这小子诡计多端,小心着了他的道,待会郡主来了自会好好拾掇他!” 楚风月满不在乎道:“叶阿三,你的歪嘴治好了,说话果然比以前利落了许多,可喜可贺啊!” 叶阿三曾被楚风月下毒毒歪了嘴巴,整整半年只能托着下巴过日子,所以再如何恼怒,却也不敢上前挑衅。 叶阿大又道:“楚风月,我是看在二小姐的份上才屡次出言相劝,你若不听,我纵然有心,也帮不了你了!” 楚风月含笑的眼眸骤然凌厉,化为慑人的风刀霜剑,但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叶阿大,你也想变成歪嘴么?” 叶阿大惊的连退三步,道:“既然你冥顽不灵,我也不再多费唇舌了。” 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叫“郡主来了”,众黑衣人便齐刷刷让开了一条道路。只见一劲装黑衣女子策马狂奔而来,身后一张虎皮披风迎风招展,气势如虹,她的脸上蒙了一尾极长的红巾,飘飘拂拂地足有2尺,遮得她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健马嘶鸣,卷起尘嚣一路,她的黑衣之上,红巾狂舞,和刀鞘上的红绳相得益彰。 楚风月抱拳一揖,笑道:“绯姑姑,别来无恙啊!风月如今身有残疾,不能给绯姑姑磕头跪安,还请绯姑姑见谅!” 叶绯早从谷若衾处得知楚风月被冻伤了腿的消息,是以见他坐着轮椅也并不讶异。她一个纵身跳下马来,开门见山道:“你小子少和我皮里阳秋,今天若是不将解药交出来,我定将你扒皮拆骨!” 楚风月挑眉道:“那风月可要多谢姑姑了!我一个废人,活着实在多余。只求姑姑念及旧情,帮我通知蓝儿前来参加丧礼,我泉下有知,定会保佑姑姑容貌恢复,三度觅得良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二章 虎口拔牙 叶绯初时嫁于楚烬的表兄谷榕,夫妻也算是相敬如宾,但叶绯生了谷若衾之后没多久谷榕竟染上肺病,一命呜呼了。叶绯狠心丢下谷若衾回了乾国,乾王念其父战功,收她为义妹,赐号昭华郡主,又许给某一品大员之子,谁知没过多久,此人也染上肺病,呜呼哀哉了。从此坊间便多有流传叶家长女丑若无盐、天煞孤星的的谣言。这时,听楚风月如是说,黑衣人中竟有人禁不住笑出声来,虽然很快便被叶阿大制止了,但叶绯还是勃然大怒,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楚风月脸上,力量之大,直打得他鼻孔嘴角都流出血来。 纳兰祈忍不住叫出声来,掷了胭脂盒,一个箭步冲到楚风月面前,惶急问道:“你没事吧?” 楚风月痛哼一声,转过脸来,净透冰清的脸容上满是苦痛之色,他眼眸紧闭,唇色惨白,脸颊上印着一个鲜红的掌印,不少黑衣人都曾在他的手下吃过大亏,现在见他这副狼狈模样,尽皆开怀大笑。 纳兰祈只觉得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但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便被楚风月一把抓住了手,他抓得很用力,用力得甚至让她吃痛。刹那间,她也跟着冷静下来:楚风月这么做应该有他的道理。 众黑衣人的笑声还没有停止,楚风月的嘴角便涌出一缕鲜红的液体,竟是吐出血来,而他的手,依旧紧紧的攥着纳兰祈。 叶绯见状微微有些惊讶,“你的身体真的差成这样了?若衾她果然没有骗我。”一想到自幼就被自己抛弃的女儿,叶绯心中老大不忍,口气也软和了几许,“楚风月,你赶紧将解药交出来吧,你对我下毒的事,我看在小妹的份上。。。”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觉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再回头一看,黑衣人中已有不少昏迷软倒,此刻方知中计,登时怒不可遏,扬手又是一巴掌甩过来,这次却被纳兰祈稳稳抓住,一个回旋,响亮的打了回去。先前纳兰祈都是背对叶绯,所以她并未见到她的脸容,现下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张口便唤:“小。。。小妹。。。”话一脱口便觉不对,叶蓝虽说驻颜有术,但三、四十岁的女人怎么看也不会像17、8岁的小姑娘。她还没来得及改口,楚风月就一把按下纳兰祈的脖颈,一吻吻上来,霸道而又疯狂,满口的血腥味,一吻罢,看着叶绯,微笑道:“我楚风月也并不是非叶蓝不可!” 叶绯怔了怔,拽着楚风月的袍角,无奈道:“风月,小妹那么对你,我也见不过,但小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连我爹都没奈何,我更是无计可施、爱莫能助。那你就当看在若衾的份上,把解药给我吧,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少也有些情分吧?要不,就当。。。就当姑姑我。。。我求你了,你说,我这满脸毒疮,怎么见人呐?” 楚风月冷扫她一眼,轻轻一拂袖,叶绯的身体便重重地扑倒在地上,他却看也不看,冷着脸道:“叶蓝欠我的,你们叶家的每一个人都要替她还!” 纳兰祈紧紧咬住微木纤痛的唇瓣上残存的最后一抹温度,立在深深浅浅的光线中静静地看向楚风月,脸色渐渐地苍白,这样的冷厉阴鸷怎会出现在他的脸上?明明就是那么温润如玉的人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风月终于将视线从叶绯的身上移开,转向纳兰祈,这时,屈辱已经散了一地。纳兰祈见楚风月动了动唇,却没有开口。他该是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是多余。但纳兰祈终于还是在叶绯的面前体谅了他,只问:“现在怎么办?” 楚风月将二个手指放在唇边,一声唿哨,一匹体无杂毛、神骏异常的白马从巷弄中撒蹄奔来,他抬起手,微微一笑,仿若生死相许,道:“纳兰姑娘,我的命就交在你手里了?” 只是微微一笑,纳兰祈便好似看见了江山如画,心中豪情万丈,一把握紧了楚风月的手,将他扶上马,而后飞身上马,打马狂奔。 只听得白马嘶鸣一声,载着二人直奔绿风城大街,飞奔之间,高屋朱墙风卷般倒退,纳兰祈环着楚风月腰部的双臂下意识地紧了一紧。但听耳边呼呼风鸣,如腾云,似驾雾,顷刻之间便觉斗转星移、愁云洞开,心也飘飘飞翔。惊喜酣畅之下,扬声唱到:“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国国香风。。。”她忍不住靠在他的背上,纵声大笑,没想到,这夺路逃命之时,竟是她平生第一次想起正值韶华妙龄。 白马出了街市,便一路向南。 此刻,暮色四起,轻寒渐透人衣,夜风凄寒,草木簌簌有声。纳兰祈初到胤国,也不知道此刻究竟置身何处。她四下一望,但见天阔树低,明月初开,不远处,似有烛火点点。她轻舒一口气,喜道:“楚风月,我们是不是已经逃过一劫了?” 楚风月却不答话,纳兰祈一拍他的后背,他的身体便如同没有重心一般向后歪倒。她大惊失色,急急将他揽在怀里,他抬起脸来对她灿然一笑,她却看到大口大口的血自他唇边汹涌而出。他雪白的衣衫上早已是一片狼藉。她茫然伸手,想要替他拭去脸上的血迹,然而越拭越多,竟将她的整个手掌染红。眼泪轻而易举地流出来,落在他的脸上,将浓稠的血液渐渐的稀释。 过了好一会儿,楚风月抓住纳兰祈早已寒冷如冰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虚弱地道:“别哭了,我没事!” “死瘸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纳兰祈心下稍宽,背过脸,却仍是忍不住啜泣,“你这个人心肠歹毒,还当着叶绯的面欺负我,你死了我高兴都来不及!” 楚风月长长喘了一口气,道:“纳兰姑娘,情势紧急,你先听我说,我身体虚弱,他们人又多,我下的毒浅的很,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寻着马蹄印子过来了,你赶紧下马,只管向北走,回宫里找风夕,知道么?” “不,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走的!”纳兰祈咬着嘴唇,连连摇头,“我拼得一死也要救你!” “你刚才近了我的身,同样也中了毒,醉秋霜虽然能解,但你的功力必有受阻。更何况,你原本就不是叶绯的对手!若不是有我的血气相助,加上叶绯情绪失控,警觉下降,以她的功力,那一点点毒根本不会凑效。更不用说她还有叶阿大,叶阿三等人相助!”楚风月缓缓移着自己的身体,爬在马背上,“你若不想现在就气死我,就乖乖听话,回去找风夕!” 纳兰祈紧咬的唇上已经出现了斑斑的血迹,但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疼痛,想了半晌,终于跳下马背,道:“楚风月,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你不许死,不许死,知道么?” 楚风月无力的笑笑,抬手取下绾发的木簪子,狠狠一下刺在马背上,白马吃痛,发足向北狂奔而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三章 虎口脱险 夜色沉沉,空中阴云密布,连一丝风也没有,整个世界就像被冻结了一般。 宫墙之上,二盏昏暗的灯笼如同二点幽暗的鬼火,一动不动凝视着纳兰祈。她一路披荆斩棘而来,早已是衣襟褴褛、披头散发。她心中焦灼已极,也不管是否为宫禁时间,张口便喊:“开门,我要见风夕公子!” 众侍卫一阵哄笑:“疯婆子,你以为风夕公子是你家疯汉子,想见就见的?” 纳兰祈无心玩笑,哑着嗓子哀求道:“在下纳兰祈,是风夕公子朋友,有急事相求,烦劳通传!” 一侍卫道:“疯婆娘,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风夕公子要是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岂不成了风夕公子妃子?”听得此话,众侍卫又是一阵哄笑。 纳兰祈快意江湖,何曾受过此等讥诮?但事关楚风月安危,只好一忍再忍,耐着性子道:“三公子身处险境,还请各位爷高抬贵手,速速通传!” 众侍卫仍是嘻嘻哈哈,又一侍卫道:“那瘸子天姿国色,连老子都想大快朵颐,不知何方高人,有幸。。。”他的话还没说完,纳兰祈便听到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却是这名侍卫被一个身材不甚高大的将领模样的人给打歪了脸,那人骂道:“谁他妈叫你在这胡说八道的?明日换防之后,这里所有人到校场跑200圈。” 这人纳兰祈认识,禁卫统领谢云从。先前她曾跟踪楚风夕到校场,见识过他的厉害,心中一直十分的仰慕。情势紧迫,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纳兰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三公子性命堪忧,烦请谢统领出手相助,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谢统领的大恩大德!” 不多时,宫门大开,谢云从骑着战马出来,探手扶起纳兰祈,愣了一瞬方道:“风夕公子外出未归,宫中禁卫调动繁琐,迟恐生变,我且陪你走一趟吧!” 纳兰祈抬起头,沿着月色,第一次看清楚他的长相,竟不自禁吓得连退2步。惊觉之后便知失礼,忙不迭地赔礼道歉。 谢云从无奈地笑笑,飞快地戴上一面褐色的榆木面具,随后向紧随其后的另一匹马一指,道:“快快上马引路,救人要紧!” 二人虽是一路狂飙,但夜路难行,到了纳兰祈先前和楚风月分手的地方时,天已经大亮,这时,二人正好能够寻着错落的马蹄印子继续前行,速度快了许多,纳兰祈也随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谢云从。 又走了一阵,马蹄印子竟是四散开来。纳兰祈急道:“也不知这帮混蛋将风月带去哪里了?要是风月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拼了性命,也要将叶绯碎尸万段!” 谢云从瞥她一眼,眸中掠过一缕几不可察的笑意,不紧不慢道:“他们为防你搬了救兵过来,所以出此下策,但他们分头行事,防御减弱,对我们而言却未尝不是好事,你且跟我走吧!” 纳兰祈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下稍宽,遂跟着他接着向前。不多时,二人到了一片幽深的山谷,纳兰祈抬眼望去,只见一整片浓郁的绿,绿到极处,竟然宛如浓墨一般,黑压压的,惹人心慌。一进谷内,便感到一阵疾风夹着凉意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问道:“谢统领,这是什么地方?” 谢云从淡淡答道:“此处名叫叠翠谷,先王在位之时,曾用以屯兵!以耕养战!” 纳兰祈不解道:“何以如此隐秘?” 谢云从道:“先王第五子楚彧手握重兵,但先王中意的王储却是二子楚烬,为防楚彧在王储之争失利后倒戈,是以秘密在此屯兵,以备不时之需。” 纳兰祈只知胤国先王楚无相有三女二子,其中以五子楚彧最为神秘。据说是楚无相微服私访时和一民间女子所生,成年之后才被接入宫中。坊间多传楚彧此人,不仅貌胜潘安,而且有经国治世之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唾手可得天下。如此惊才绝艳,却飘零于历史长河之中。难道竟是兵败被杀?她隐隐此中必有内情,禁不住好奇问道:“那,楚彧最后起兵了么?楚烬真的狠心杀了他唯一的弟弟?” 谢云从拉缰勒马,答道:“有人说他兵败被杀,有人说被楚烬软禁在秘密之处。。。究竟如何,我也不知。” 纳兰祈还想再问,谢云从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不一会,叶绯带了众黑衣人从那团团墨绿中涌出来,将谢云从和纳兰祈二人紧紧包围在中间。 叶绯朗声笑道:“楚风月那臭小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指望你个臭丫头去搬救兵,我也是高看了你,折腾了一晚,就找了这么个猥琐的男人来?”叶绯中毒之后,不仅脸上生疮,身上皮肤也是不断的溃烂,鲜少见到皮肉溃烂比自己还可怖之人,是以出言相讥,好不愉悦。众黑衣人见她如斯,投其所好,笑得更为癫狂。 纳兰祈正要反唇相讥,谢云从却俯身到她的耳边,抢先开口道:“三公子性命要紧!此等小事,无需动怒。待会我引开叶绯,你便去找三公子,往谷内走约莫1里路便是先王当年屯兵的村落,三公子应就在那里!” 蓦然间,一个炸雷响起,苍莽大地为之一晃。狂风疏一阵,紧一阵的吹起,拂过山林,簌簌有声。 叶绯一声令下,众黑衣人蜂拥而上,谢云从长枪一划,策马冲入战圈,枪花所到之处尽是人仰马翻,混乱一片。 雷声越发紧了,黄豆大小的雨珠裹着狂风迎面扑来,凉浸浸透入骨髓。 纳兰祈的目光追随着几百人中那个矮小瘦削却挺拔坚毅的身影,只觉风云狂肆,霸气凛然。 电光一闪,一支长矛如风刺来,纳兰祈身形微侧,握住矛柄,反肘疾送,那人口吐鲜血,飞落两丈。她身子一转,剑光迸出,一时间,黑影绰绰,鲜血飞溅。她左冲右突,状若疯癫,一众黑衣人见此威势,心惊万分,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上前,她乘势冲出战圈,绝尘而去。 一道电光曲曲折折,如火蛇般窜过天穹,纳兰祈忍不住回眸,只见谢云从傲视马上,银枪狂肆,周身方圆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罗地狱。 纳兰祈担心谢云从无人救援,更担心楚风月身体安危,是以一路打马飞奔,不多时便到了谢云从所说的村落。 村落不大,盖着整齐的房舍,但却听不见一丝人声。纳兰祈几乎找遍了村里的每一处,终在一间落了锁的破屋里寻到了楚风月,他睡在轮椅上,脸色泛黑,嘴唇青紫,身子消瘦的几乎不成人形,裹在宽大的衣襟里,更觉触目惊心。她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不自禁落下泪来。 楚风月听见声音,睁开双眼,微笑如旧,道:“别哭了,你快将这个。。。这个木簪子交给叶。。。叶绯,我们。。。我。。。们都没事!” 纳兰祈从楚风月手里接过木簪子,细细摸了好几遍才发现它的中间有一处螺纹接口,造的极为巧妙,想必应为中空,内藏玄机。 楚风月催促道:“你快去,不然。。。不然谢。。。谢云从支持。。。不住了!” 纳兰祈心中虽是疑云丛丛,但此时也只能赶最紧要的问:“如果叶绯不相信这是解药怎么办?就算她信了,也不见得会放过我们吧!” 楚风月不容她多问,自顾摇着轮子向前走,冷冷道:“你若怕死,我自己去!” 纳兰祈忙拦住他,很是委屈道:“我若怕死,就不会回来了!事到如今,你仍不相信我的一片真心?”说罢,一扭头快步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听见楚风月道:“谢云从若是不肯来,你就说。。。就说我。。。我吐血不止,命在旦夕。” 纳兰祈回到战场之时,几百黑衣人竟都死伤殆尽,只剩下谢云从和叶绯战成一团。她高举木簪,吼道:“叶绯,你要的解药在这里,你若不赶紧住手,我便毁了它!” 叶绯一愣,挥刀挡开谢云从长枪,策马向纳兰祈奔来,一把夺走她手中的木簪子。 纳兰祈连忙驱马到谢云从身侧,关切问道:“谢统领,你还能支持的住么?” 谢云从脸上的面具早已散落,血水和雨水纵横四流,和头发粘在一块,越发显得他面目狰狞,仿佛勾魂恶鬼,他一把将长枪贯入地下,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纳兰祈道:“叶绯此人睚眦必报,就算拿了解药也未必肯放过我们,你为何不带了三公子先走?”说罢,缓缓一叹,接着道:“先前和她分头行事的那些人大概很快就会带着援兵过来,你现在赶紧去带了三公子先走!” 这时,叶绯已经拧开了木簪子,从中抽出一个字条,展开一看,脸色大变,速速扫了谢云从一眼便带着伤兵残将打马狂奔而去。 纳兰祈长长松了一口气,道:“楚风月在村子里,我们赶紧过去吧!” 谢云从低头拔起长枪,沉吟片刻,淡淡道:“你去吧,今晚雨大,你们在此留宿,明日我会派人前来迎接。” 纳兰祈眼见他抖缰欲行,突然想起楚风月的话,忙道:“三公子他。。。他。。。吐血不止。。。” 谢云从一顿,被血水和雨水模糊的面庞骤然凝起慑人的冷光,“快走,你前面带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四章 那年那时 楚风月坐在廊檐下,看着铺天盖地的雨雾中孤零零的一棵秋星子,红艳艳的凋了一地,身侧有酒,斟满却不饮。 那年那时,恍然如梦。 她一身嫁衣火红,却不是为他,而是为了他最恨的那个人,楚烬。 他的身高还不及她的肩头,但他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蓝儿,你为什么不等我长大,不等我来娶你?” 她盯着渐渐凋谢的秋星子看了许久,久的她的眼中都生出了红色的雾,终道:“因为我心里的人不是你!” 她刚一转身,他就喝下了案上的毒酒,夜光杯碎在她的脚下,叮铃作响。 他的脸上忽而深凉深凉的,但他却再也睁不开眼,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雨水。 是马蹄飞奔的声音,楚风月不禁莞尔,他知道她会来,亦知道她放不下他,否则,她那时不会一直紧紧抱着他,说“小风,你别吓姑姑了,姑姑再也不嫁人了,再也不嫁人了”。 连破门而入的声音都和他所料不差。 纳兰祈性子急躁,赶到宫门之时,定还未到解禁之时,没有他手中的通行令牌,怎可能见得到尚在国学读书的楚风夕?她所能见到的只能是夜夜巡防的谢云从。或者说,叶蓝!改名换姓又如何,自毁容颜又如何,吞碳易声又如何?她叶蓝即便能骗的过天下人,也骗不过他楚风月。他楚风月认定的人,要定了她的心,纵是涉忘川水,喝孟婆汤,隔了三生三世,八百里路云和月,也绝对不可能逃脱。 江山如棋,美人为子,弈得其心,方成一道最凌厉的杀机。 楚风月的嘴角浅浅一弯,一转身,恰与谢云从在近在咫尺的距离相对。 明明是咫尺,却好像隔了几重天涯。 谢云从一瞬惊惶无措,旋即低下头,仓促后退数步,躬身施了一礼,道:“既然三公子无恙,臣便先行回宫了!” 楚风月在他转身的一瞬状似无意地拂落了酒杯,酒洒在地上,发出“哧哧”的声响,他静静看了一眼,又执起酒壶,缓缓道:“谢统领,一杯不够,一壶如何?”说罢,仰头就将壶里的酒往嘴里倒,酒未入喉,已被谢云从夺了过去,掀了壶盖,尽数灌进了自己腹中。烈酒过喉,灼伤了他的嗓子,连话语里都带着剧烈的疼痛,“三公子,你闹够了吧!” “叶蓝,是你该闹够了吧?”楚风月逼视着她,厉声质问:“这么多年,你想方设法地避着我,现在为何又要舍身救我?你根本就是爱我,对不对?你心里的那个人根本就是我,对不对?” 楚风月步步紧逼,谢云从步步后退,一退再退,终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楚风月冷笑道:“你叶蓝,在别人眼里,是忠臣良将,是济世名医,是惑国妖女。。。在我眼里却只是胆小鬼,你就是个胆小鬼!” 谢云从仍是不敢看他,转过身,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嘶吼道:“楚风月,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你给我听好,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叶蓝,从来没有爱过你!” “你不爱我?那你爱谁?”楚风月清水般的眸子渐渐染上血一般的雾气,“你心里的人是楚烬对不对?” 天空中突然雷声大作,闪电带起的刺眼白光在阴沉沉的天幕中刻下道道划痕,如同叶蓝此刻的心,在被利刃狠狠地刮伤。 那年,那时,雨也如今日一般,大的掀起了雾。 情深缱惓,却只是南柯一梦。 只是一转身的功夫,他便饮下了毒,赤血流沙。 血涌如泉,像极了她的喜服,那样鲜红,那样刺目,那样锥心。 她撕碎了喜服,只穿一件亵衣,在大雾茫茫的秋星子下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嗓子都发不出声音。 直至有人提醒她神医的身份,她才想起赤血流沙并非无方可解,这种她从自己所属的那个时空带来的药物,剧毒无比,研发者为了防止滥用,破坏三维时空的平衡,言明此药一旦使用,非以血换血不可救治。 她想她是爱他的,爱极了,甚至超过了她作为叶男的身份千辛万苦来到这个异时空想要寻找的那个人——谢云从。否则,她那时不会连一丝半分的犹疑都没有。 她不惜破例违规,使用跟着她穿越时空而来的医药器皿,但血未换尽,他的身上便出现了排异反应,医药器皿有限,她只得罢手。所幸毒血绝大部分已换到她的体内,他的命保住了,她亦得以苟延残喘。不久,她的皮肤开始溃烂,从身上到脸上,一寸一寸的漫延,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可是,她还想看他一天天长大,看他一天天好转,看他娶妻,看他生子。。。她终是放不下他。 生死一念,爱恨一线,繁华如烟,俱往已。 如今,她亦饮下赤血流沙,都是因果循环的报应,只求这一世,结局只是她的别离。 不知不觉中,行将腐朽的窗棂在叶蓝的掌中化为了粉末,如同她被疼痛辗转碾压的心,她渐渐地平静,沉潜了所有的心绪,迎上他的眼睛,咬唇道:“小风,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楚风月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的血雾越发浓重,一迭声道:“我偏要勉强,我偏要勉强。。。” “小风。。。”叶蓝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抬眼见楚风月的额上冷汗涔涔,蜷缩在轮椅上的身子一阵又一阵的抽动,唇上也被咬出了斑斑血迹,知道那是赤血流沙余毒未清导致的头痛症犯了,心中大恸,忙不迭改口说道:“小风,你别急,别急,我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这雨太大了,马蹄子陷在泥里都拔不出来,谢统领你居然跑得那么快,真是神了。。。”纳兰祈刚推门进来,冷不防叶蓝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急急吩咐道:“小风头痛症犯了,我去找药,你看着他,别让他咬了舌头!”说罢,一扭头扎进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 叶蓝前脚刚走,纳兰祈便听见磨牙的声音,情急之下,不及思虑,一个箭步冲上前,捏开楚风月的嘴,将自己的手塞了进去。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楚风月的拳头便擂了下来,她躲闪不及,也不敢躲闪,这拳头不是擂在她的背上,便是擂在他的胸口,他刚受了伤,体质也不好,再挨上几拳头肯定没命,只有自己咬牙扛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五章 争风吃醋 一拳。。。二拳。。。三拳。。。纳兰祈起初还数着,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后来就不敢张口了,反而紧紧闭着,直至咬着,直至咬出了血,她也分不清那是从腔子里涌上来的血还是咬破嘴唇的血,只觉得满口的血腥味,她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但她知道她一定要坚持下去,就算是死,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她一抬眼好似看见了漫天星斗,可是她进来的时候明明是白天啊,怎么就突然有了星星,难道他拿她的背当皮鼓从白天敲到了黑夜?不知道过了多久,星星也没有了,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是二更天了么?谢云从怎么还不回来?是叶绯的人去而复返了么?她突然觉得腮帮子酸痛,口中似是盈满了一种只有苦腥味道的东西,那应是血吧,他那个让她感到无尽屈辱的吻也只有这同一种味道。她的背已经不痛了,可是腔中仍有不知是气体还是液体的东西在不停的翻腾,上涌。 纳兰祈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如果她要死了,最后的愿望就只是他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纳兰姑娘。。。纳兰姑娘。。。纳兰姑娘。。。” 纳兰祈听见有人唤她,声音沙哑,略带惶急,是谢云从回来了?她只觉天光一亮,一张口,一个“谢”字还没说出来,那些苦腥的东西便夺口而出。终于,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呼吸了。可好景不长,她还没呼上几口,便觉脑中轰然一响,天光便彻底的黑了。 纳兰祈醒来时,是在半夜,五脏六腑纠结着疼痛,鼻腔里呼出的每一寸呼吸都热辣辣的难受。昏沉沉的睁开眼,就看见趴在身边浅寐的脸,精致的清水瓜子脸,眉目纤雅如画,比平时多了份温润,少了份淡漠。 楚风月。 纳兰祈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等到意识过来时,自己的右手已经贴着了他的皮肤,楚风月一瞬惊醒,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高烧总算是退了!你个丫头真能吓人!” 纳兰祈一眼看到他,只觉满心的感动,张口便唤:“楚风月!” 楚风月皱了眉,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纳兰祈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接着唤:“楚风月!” 楚风月抿唇笑笑,轻轻一指戳在她的额上,道:“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烧糊涂了么?” 纳兰祈春心一漾,摸了摸额头,一转脸,笑望他,又唤:“楚风月!” 楚风月笑了笑,清湛的眸子一瞬盯在她的脸上,一动也不动,直看得她面泛红晕,便要翻身避开,他一把将她拽住,笑道:“不敢唤我了?小傻瓜!” 纳兰祈闻言脸上红晕更浓,轻轻一撇嘴,一叠声地唤:“楚风月,楚风月。。。” 楚风月眼角带笑,静静听着,却一声也不应,过了半晌,突然俯身抱了她,在她的耳边软语低唤:“兰儿!” 楚风月无双的眉眼,温暖的胸膛映在纳兰祈的瞳孔中时,她只觉得周围所有的景象都在一瞬间退去,她已经无暇思虑他为什么会唤她“兰儿”,只听得见心跳如雷,周身麻痹,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小风,药煎好了!”叶蓝吹着碗里的热气,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走进来,一抬眼见床上二人情状,脸蓦地一红,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搁了药碗在桌上,就急慌慌的往外跑。 楚风月忙不迭回身唤她:“蓝儿。。。” 叶蓝脚步一滞,楚风月揉着眉心,撒娇道:“蓝儿,你别这样,我头疼的厉害!” “你疼你的,关我何事?”叶蓝顿了一顿,口中喃喃骂着,人却还是端了药碗走到近前,“快喝吧,纳兰姑娘的药还在外面煎着呢,我去看看!” 楚风月一把拽住叶蓝衣角,将她拉入怀中,“蓝儿,你知道,我怕苦的!” “小风,你不是小孩子了!”叶蓝出言叱他,但深垂的眼角下却含着藏不住的娇嗔,“何况,纳兰姑娘还看着呢,明儿宫里就要传美若天仙的三公子和一个丑若厉鬼的女子在一起。。。” 楚风月撇了撇嘴,将她圈在怀中,抱地更紧,满不在乎道:“那便将我的脸也刮花了吧,以后我们做一对厉鬼夫妻!” 叶蓝眉头一蹙,忙将药碗送到他的口中,恼道:“赶紧吃药,再敢胡说八道,我便毒哑了你!” 楚风月扭头轻笑:“蓝儿才不舍得我饮毒,否则不会将那一壶假的赤血流沙都饮了去!” 叶蓝面皮一热,拧着楚风月的耳朵就灌药,“你可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连师傅我都敢戏弄,骗得老娘我一口灌下了一斤烈性白酒,要不是老娘酒量好,现在还醉着呢!我早该想到你个臭小子没安什么好心!” 楚风月连声讨饶,叶蓝方才停了手,指着他的鼻子,没好气道:“一口气喝完,不许讨价还价,不然新仇旧恨,仔细老娘我拧了你的耳朵!” 纳兰祈见楚风月笑吟吟捧起药碗,将那闻之欲呕的一大碗药汁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竟像是在品尝什么美酒佳酿似的,只觉脑中翻搅着疼痛,他那一声“蓝儿”,情深不寿,原不是在唤她。她早该知道,谢云从孤身犯险、舍命相救,根本没那么简单。她那时听他身处险境,一片心烧,就连调兵遣将的一时半刻也等待不及,此番情意,也只有她纳兰祈这个春闺梦里人看不明白吧。 该说“对不起”的应是另有其人! 纳兰祈挣扎起身,不慎牵动伤口,痛的她龇牙咧嘴,但面前你侬我侬的两人竟恍然未觉,她一时心火怒烧,猛一跺脚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无奈她背部剧痛,浑身脱力,脚下虚浮,刚迈出一小步便轰然倒地,摔地她鼻青脸肿、泫然欲泣。 叶蓝眼明手快,上前将她扶起,笑道:“纳兰姑娘莫生气,小风幼时和我闹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看看,才多久的工夫,就从“三公子”变成了“小风”!叶蓝熟稔的语气更让纳兰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冷哼一声,狠狠甩开叶蓝的手,喝道:“你们俩的事,无需向我解释!”说罢,横了楚风月一眼,举步就向外走,叶蓝还想再劝,却被楚风月拽住,只道:“让她走!” 一瞬间,纳兰祈的心底一片比冰霜更甚的凉,她一度以为她终于在这个乱世江湖中找到了一丝温暖,到头来,他所有的良善和温柔都只是因为另一个人。也许,若非她生的有几分像从前的叶蓝,在雪地里,他根本不会救她于水火之中,根本不会深情拥吻软语低唤。一直以来,他只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遥不可及的影子,而她却一厢情愿向他许下了一生。 大雨倾盆,浓翠如素,花红似血,心寂成殇。 走出屋子,纳兰祈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她将咬痕宛然的手塞进嘴里,想要压住哭声,但还是有破碎的呜咽溢了出来。 不知何时,一把破旧的雨伞为她遮出了一片晴,她侧目一看,只见叶蓝大半个身子站在雨水中,已被淋得透湿。她似是想笑,但笑之一物,对她而言,也甚是奢侈,她脸上呈乌紫色的皮肤紧紧地拧做一团,勉力挤出来的笑很是狰狞可怖。她终是放弃了,低叹一口气,无奈道:“纳兰姑娘,赶紧回屋吧,别让小风担心你!雨太大,山体滑坡,封了谷口,雨一停,我马上就走!” 对于这个人,纳兰祈的心情是复杂的:乾国的叶蓝,是她童年最顶礼膜拜的仙姑,胤国的谢云从,是她发至内心仰慕的英雄,而此刻的叶蓝,她看着她,竟无法用言语形容,刚烈如她,为了楚风月这般低声下气,饶是她身为女子,也不禁为之动容。她伸了伸手,想要把她拉到伞下,一抬眼看见廊檐下一点模糊的白影,终于还是咬咬牙,将手缩了回来。 叶蓝静静凝视着她,将她贴在颊上的头发一一捋到耳后,柔声道:“我们俩像的也只有眼下这颗痣罢了!纵是我年轻那时,也断然没有你这样的绝好风姿。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和小风举案齐眉,出双入对,我现在这副鬼模样,人人见之作呕,又岂会没有自知自明?我现在顺着小风的意思,不过是怕他不肯吃药,伤了身体,你就当是为了他,暂且忍耐一下好不好?” 叶蓝静待片刻,见纳兰祈仍是不说话,咬了咬唇,一把将伞塞到她的手中,沉声道:“你留下,我即刻就走。今生今世,我叶蓝再也不会出现在楚风月的面前。” 身体相错的一瞬间,纳兰祈终是伸手拉住了她,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楚风月的病要紧!” 叶蓝身子一震,仰头向天,任雨点噼里啪啦地摔在她的脸上,过了许久,反握了纳兰祈的手,静静道:“谢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六章 一夕断情 二人浑身湿漉漉的跑进屋时,楚风月正在悠闲地下棋,好似早就料到有此结局。纳兰祈去而复返,神态颇有些扭捏,楚风月却是气定神闲,浑若无事,抬手向内一指,道:“干净衣服在里屋床上!” 纳兰祈恨他无情无义,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狠狠剜他一眼,扭头就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叶蓝道:“谢统领,你也淋湿了,赶紧进来换衣服吧!”说着,一眼瞟到楚风月身上,又是一瞪。 楚风月掩唇一笑,故作不解道:“纳兰姑娘,你的眼睛不舒服么?” “你的眼睛才有毛病呢!好坏不分的家伙!”纳兰祈冷哼一声,一掀帘子进了里屋。 楚风月也不理她,看着叶蓝道:“蓝儿等等再进去吧,免得听那小傻瓜数落我!” “好!”叶蓝讷讷的答,一抬眼扫过楚风月低下的眉眼,又落在纳兰祈的背影上,胸臆间不自禁泛起一片难言的苦涩。她静静走到窗边,看着风雨中零落的秋星子,一瞬失了神。 “蓝儿。。。”不知何时,楚风月来到她的身侧,伸手抱了她,抱得很紧,仿佛即便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也害怕失去了她,“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他如雪的云袖包裹着她,恍然之间,她竟以为回到了初见那时。 25岁的那一年,她终于从姜桦处得知了真相:谢云从没死,而是穿越到了异时空大胤王朝。她无暇追究是非对错,而是伺机启动叶晟实验室里的发送器来到这个有谢云从的地方。 穿越而至的第一刻,她莫名其妙地落到了望星湖里,救了差点被溺死的楚风月。那时的他,也穿着一身如雪如素的白衣,紧紧抱着她,不停的哭喊。他说一个男人抱着他的母亲沉湖自尽了,但那个男人却不是他的父亲。他一路追赶,一路绝望,直至到了湖心。他的悲恸顷刻之间就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竟鬼使神差般的对他说:别怕,有我在,有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月光下,看清楚他的脸时,她差点惊的晕厥,若不是他还那么小,她几乎要以为抱着她的就是谢云从。她又以为,谢云从改名换姓,娶了别的女人,生了这个叫楚风月的孩子,是以7年未归。 第一次见到楚烬时,她竟忘了尊卑,指着他的鼻子就骂:谢云从,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以为你整了容我就不认识你了么,你以为你躲到这个鬼地方就不用娶我了么,我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老娘的五指山。 挣扎过,怀疑过,犹豫过,兜兜转转,终还是到了她和楚烬成亲的那一天,可楚风月却拦住她出言威胁:你若是嫁给楚烬,我定叫你后悔一辈子。小小的他满脸的冷厉阴鸷,可她叶蓝也不是被吓大的,一拂袖一转身,他竟真的喝下了毒酒。那一刻,她才知道,谢云从也好,楚烬也好,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也好,都没有她的小风重要。 她常常在想,如果早知道这里没有谢云从,只有楚风月,她还会不会罔顾自身的安全,罔顾叶氏一族的使命,毅然决然地来到这个地方? 楚风月的脸细细地摩挲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尖微微的颤,她一抬眼便看见秋星子又落了几片,转眼之间便要成空了,如同她的梦幻。 “小风。。。”叶蓝沙哑的嗓子带着哽咽,如同裂帛,如同碎心,“其实我。。。其实我心。。。” “蓝儿。。。你不许说。。。”楚风月箍紧了她,微微扬起的脸苍白如死,“你不要说。。。蓝儿。。。我求你。。。你不要说。。。” 酸涩的痛楚排山倒海般袭来,涨满了叶蓝的心,她还来不及转身,眼泪已然滑落在他微微透着血脉的手背上。 楚风月的手渐渐的垂下,声音里带着微薄的凉意:“和我在一起就那么令你痛苦?” 大雨肆虐,狂风凛冽,那一棵秋星子瘦小瘦小的,还来不及成长,便在风雨中折断,嫣红落地,心字成灰,叶蓝的眼中一片大雾茫茫,“小风,聪慧如你,该知道情之一物,断断来不得半分虚假,我心里的人不是你,又怎可能做出妩媚承欢的样子?” 楚风月紧紧捏着她的手腕,一瞬将她拉得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她的眼问:“我哪里不如楚烬?” 叶蓝只觉腕骨一寸一寸碎裂着疼痛,可她却没有丝毫的挣扎,她需要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来警醒,否则她没办法对楚风月说出任何绝情的话,“楚烬是一国之君,而你…却什么也不是。” 楚风月静了一瞬,眉端渐渐凝起一抹阴郁,冷笑道:“原来叶蓝也不外如是!” 叶蓝也随之冷笑:“你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我容颜已毁,此生也无法博得烬哥欢心,但我心中有他,只求能为他分忧。若你念着往日情分就不要拆穿,我叶蓝在此先行谢过!” 楚风月抿了抿唇,冷凝她,问道:“你当真如此绝情?” 叶蓝脸上的笑已然凝固在唇边,化为如刻的僵硬,“我对你根本无“情”,何来一个“绝”字!” 楚风月终是撒了手,颓然靠在椅背上,神情恢复了平素的淡漠,“我还怕你有哪一天突然想见我却找不到我,所以你走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点着“苾芷”!现在看来,全是我自作多情了!” 楚风月幼时顽劣,常常故意躲在暗处,看叶蓝焦急寻他的模样。叶蓝急中生智,在他房里点上她自制的“苾芷香”,此药亦是穿越而来,在叶蓝自己的时代多为军方监控跟踪之用,一经沾身经久不衰,是以,她能够一路寻他到叠翠谷。在王宫时,每每想念他,她便会循着这种只有她们二人才识得的香找到他的所在,远远地看他,有时候读书写字,有时候习武练剑,有时候打盹偷懒。。。 奈何,曾经沧海却不是今日巫山,叶蓝急慌慌地背过身去,眼泪在逆光中无声的流淌。 楚风月闭上眼,隐去眸中的深痛,静静道:“你是恨的吧,恨我为一己之私,毁你大好婚姻,你是悔的吧,悔望星湖中一念之仁救我这个令你食无味、寝难安的怨灵。如果不是我,你早该和你的烬哥在一起了,高妃死了,我娘死了,聂妃无宠,也许,不是我那时强加阻拦,以死相逼,你现在已经是王后了。。。权位爱情双丰收。。。你的一生都毁在了我的手里了。。。”话没说完,楚风月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间便有一阵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他急忙用手捂住了嘴,立即有湿热的液体溅到了手心里。他无力的笑笑,将握成拳状的手悄无声息地拢入宽大的云袖中,“蓝儿,我再也不会点“苾芷香”了!” 叶蓝以手扶墙,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咬牙吐出二个字:“随你!” 楚风月轻“哼”一声,摇着轮椅回到棋局中,再也不看叶蓝一眼。他的脸上读不出怨恨,只有一沉到底的静寂和深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七章 弈棋弈心 这时,恰恰纳兰祈换好了衣服,一掀帘子走出来,对叶蓝道:“谢统领,你赶紧去换吧,你身上还有伤,冻着了可不好!” 叶蓝淡扫楚风月一眼,但见他笼在阴影里的侧脸罩着一层冰冻的寒霜,喜怒不辨,只觉心下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胸口被撕裂开一个口子,一把拽出了心脏,只剩下空洞和茫然。但,继续纠缠只能意味着更加决绝的别离。她终是狠下了心肠,一转脸应了纳兰祈一声,疾步快走进了里屋。 他和她的宿命原本就应是一场没有交集的际遇。她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她,他更不会属于她。 如果早知道,这里没有谢云从,只有楚风月,她应还是会来。这样的选择,于她而言,根本没有选择。在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期待和失望交错之中,在一次又一次昧着良心违背意愿的拒绝和反抗之间,时间老去了容颜,淡化了心情,让她原本很是执着的心蒙了尘,模糊了视线:她已经不知道,是成了楚烬的谢云从在改变,还是成了叶蓝的她自己在改变?在身为叶男的那个时代,从15岁到25岁,整整10年,无论是煎熬还是等待,她一片芳心可可,稳如泰山。她只当自己是情根深种,至死方休,不曾料,那只是她为一叶障了目。只可惜,种种的种种,她知之甚晚,而他,将永生不知。 纳兰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觉尴尬时,听楚风月道:“过来陪我下棋!” 纳兰祈一听他命令式的口气便觉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鬼才陪你下棋呢,不如去看谢统领换衣服!” 楚风月执起一枚黑子,瞥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让你10手如何。。。20或30也行!” 听得此话,纳兰祈更觉怒不可遏,她的棋力在青衣社可是数一数二的,何曾被人如此小觑?她一屁股坐到楚风月面前,执起白子道:“你若输了,如何处置?” 楚风月薄唇一勾,淡淡道:“娶你如何?” 纳兰祈的心骤然漏跳一拍,脸上亦是一路狂烧,口中却道:“谁稀罕!” “不稀罕?”楚风月微微一笑,蓦然抬眼看她,“看着我,半盏茶的工夫,你敢么?” “有何不敢?”纳兰祈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兀自乱跳的心,直直对上他的眼,他姽婳的脸上很快显现了潮红,仿佛有一条温暖的小虫慢慢蠕动,渐渐地纳兰祈有了点上当受骗的感觉,已经过了多久?他的肩膀似乎有点微微的颤,但她看不太明晰,她的目光正对着他的眼睛,深潭一般,一眼望不见底,却深深,深深地吸引了她。恍然之间,清凉凉的寂静提醒她,这双眼,似乎,似曾相似,在哪里?在哪里?是不是她前世的记忆?他是她前世想画而没有画成的一幅画?时间又过去了分分钟,纳兰祈越发的感受到那一双深寂的眸子里所蕴藏的波澜。他的嘴角动了一下,细微微地笑,可足以令轻云避月,流雪回风。他笑出了声,将她从迷醉中摇醒,手中的棋子骤然滑下。 楚风月躬身一挽,棋子恰如其分地落在他的掌中,他一挑眉,戏谑道:“这半盏茶的工夫还没到呢,你就败下阵来了?” “谁说我败下阵来?”纳兰祈胡乱抓起一枚白子,随手按在棋盘之上,“你赢了我再说吧!” 楚风月敛眉笑笑,也不细究,略一思索,将手中黑子落下。 初时纳兰祈还存着几许轻敌之心,但没多久,她的心里就升起了久违的新奇和兴奋,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心情由起初的浮躁渐渐转化为难得一见的好兴致,既惊讶于楚风月能够轻松自若不着痕迹的化去自己棋中的玄机,也欢喜于自己可以巧妙的破解他苦心设置的步步为营。 纳兰祈见楚风月手中执了一子却迟迟未落,忍不住得意一笑,道:“你要是赢了,我便学小狗,倒爬三圈!” 楚风月瞅着纳兰祈一脸的喜色,漫不经心道:“我赢了,不让你学狗,也让你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 纳兰祈面皮一烫,顺手抓起一把棋子掷到他的身上,嗔道:“谁喜欢你这个臭脾气的死瘸子啊?” 楚风月的眉心一拧,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痛苦,纳兰祈又惊又急,弃了棋局匆匆绕到他的身侧,攥着他的手一迭声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楚风月眼一翻,痛呼:“我的手被你捏断了!”说着,反掌将她的手按住,另一只手绕到她的身后轻轻一带,她的身子便如同失重一般向前倒去,扑进他的怀里。她微一挣扎,却感到他的手臂揽的更紧,将她压在他的怀中,枕着他的心跳,他的声音柔软的像一滩水:“这么紧张,还说不喜欢我?” 纳兰祈瞪他一眼,张口便道:“你个死瘸子就知道吓人,谁会喜欢。。。” “还说不喜欢?”楚风月低头一口亲下来,她还来不及反抗,他的舌尖已然十分霸道地撬开了她的唇,一股馥郁的香气没头没脑的递进来,令她神智沉沉,下意识就要探索下去,可是口中蓦然弥漫四散的血腥味却让她心底刹那凉透,她一把将他推开,怒目而视:“楚风月,你当我纳兰祈是什么?叶蓝的替身?排遣无聊的玩物?顺手可弃的垃圾?” 楚风月眼角一瞥身后那一抹早已呆如木石的身影,心思刹那恍惚,但嘴上却犹自说着刻薄无情的话:“你国色天香,她丑若厉鬼,我岂会好坏不分?我对她不过是责任而已,对你才是一片真心!在我眼里,你从不是谁的影子,你只是我的小傻瓜!”他抓起她的手,裹在他的掌中,轻轻地摩挲,“小傻瓜,雪地那时,我一眼便看见了你!后来只是恼你弃我而去,又背了我和风夕在一起,才一时不愿相认!莫非,你是嫌弃我身有残疾?若。。。” “没有什么若。。。没有。。。”纳兰祈心中一痛,倾下身来,一吻吻上,堵住了他所有的话语,“风月,莫说你只是瘸了,就算你死了,我的心里也只有你!我那时对你下毒,实乃情非得已,事后我一直很后悔,但我却再也不敢去雪谷,我只当你还活着,直到我在中直馆见到你,我开心的要死。至于风夕。。。他。。。只是朋友,朋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八章 双姝斗艳 第二日的雨大的起了尘,连远山近林的浓翠都被稀释为迷蒙的轻雾,袅袅缠绕,如临仙境。 是仙境,更是纳兰祈的梦境。她不知道他对她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不知道他对叶蓝的感情究竟是无法推脱的责任还是发至内心的爱恋,她只知道,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来势凶猛,如同潮汐一般席卷了她的生命,将她的心与原来的世界彻底地隔离,于是,重要的就只是他,楚风月。 他是楚风月,足以。 如果真的可以一梦不醒,她毅然决然在醉里生,梦里死。 她甚至想,她的梦里,可以有叶蓝的位置。但叶蓝其人,她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了,明明视楚风月如同生命般重要,却偏要故作一副淡漠疏离、不欲理睬的样子。 纳兰祈离开昨日的残局,一抬眼,便看见叶蓝端着一个竹箕坐在厨房的木头门槛上一个一个地剥着野豆荚。 为了楚风月,她可以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将,也可以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贤妻,这样的女子,灼灼风华,又岂止停留于皮肉表象? 只是不知,她的梦里是谁? 她见她捏着豆荚愣愣失神,自去看院中折断的秋星子,那些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花瓣像是也落进了她的眼里,一片猩红血雨。 不过是故作淡定罢了,她的梦里一定是楚风月。明明心心相惜,何苦相互折磨? 纳兰祈信步踱至她的身后,轻轻一拍她的肩膀,笑道:“谢统领,今天你歇着,我来做饭!你去看看楚风月那厮醒了没!” “昨夜电闪雷鸣闹腾的厉害,让他多。。。”叶蓝话语一滞,继而宛如失神般的手腕一松,豆子骨碌碌滚了一地。她霍然起身,旋风似的往房里跑,到了门口,却又像柱子似的钉在原地,回头对纳兰祈道:“雷雨天,小风的痛症最容易复发,你赶紧去看看,我。。。我,锅里还烧着菜,我去看看糊了没有!” 纳兰祈虽觉她行为怪异,但事关楚风月安危,不容耽搁,也没有继续追问,搁了手中竹箕,一扭身子掠进了屋内。 此刻,楚风月右手执一把小刀,左手拿着一块桃木,正垂首细细雕刻着什么,纳兰祈忍不住好奇走近一看,见那桃木已然雕刻成了一个人形,外表看起来应是个女子,但一张脸却依旧平整,未曾雕刻出五官。 纳兰祈脱口问道:“你刻的是谁?” “刻的自是心中至爱!”楚风月微微抬起头,目光胶着在她的唇上,微笑着流连。 纳兰祈不由得想起昨日二人的旖旎,脸“腾”的一下红了,垂首道:“你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害的我。。。害的谢统领。。。我们白白担心了一场!” 楚风月睨着手中桃木静静发了一会呆,忽而皱眉道:“我头痛的厉害,过来帮我揉一揉!” 纳兰祈点点头,依言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帮他按摩着头上的穴位,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他静默半晌,突然伸手抱紧了她,将自己的头发揉碎在她的怀里,“如果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风月。。。”纳兰祈的身体顷刻间僵硬为麻木,连心跳似乎都随之停止,只剩下细微的呼吸不断地提醒,她,还活着。 她不知他为何常日郁郁,不知他为何莫名悲怆,她只知道,如果可以,她不惜以这种卑微的姿势站立成永久,只求化为一座可以抚慰他的碑石。 他深深埋首,久久不起,她便顺手捉了案上的梳篦帮他梳头。 他先是微微一愕,而后静静无声,任梳篦在发间没有阻力的滑落。她却不自禁哼起了小时候母亲教得一首小曲:梳头梳头,一梳到白头,二梳长相守,,三梳死不弃,方得一心人。。。 不多时,楚风月的手缓缓地滑了下去,桃木落在地上,恰恰翻滚到纳兰祈的脚下。她瞥了一瞬,方才轻手轻脚地将楚风月扶到轮椅上躺靠住。 他的睡颜,她第一次见。 他脸孔微仰,朦胧的微光洒在他的脸上,使他清秀精雅的面部镀上了一层淡银色的光。他的睫毛黑而长,随着呼吸而轻颤,略微有点稚气,他的眼皮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形,安恬而柔和。纳兰祈禁不住掩唇一笑,弯腰拾起桃木塞入怀中。这时,他远山似的眉尖却突然蹙了起来,眼皮的弧形抖动着,似乎极力想要睁开眼却无法睁开。很快,他的脸部也开始了颤动,四肢微微痉挛,整个人似都陷入了可怕的梦靥。纳兰祈大惊失色,忙伸手摇晃他的肩膀,带着哭腔喊:“风月,风月。。。你醒醒。。。”唤了半天,他也没有醒来,表情却越发的痛苦,脸色在惨白之后,渐渐泛起一层乌云般的阴暗颜色,口中兀自喃喃,一会叫母妃,一会叫姑姑。不一会,他颤抖的身体竟然没了温度,凉的像数九寒天的冰霜,纳兰祈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束手无策之下想到了叶蓝,忍不住想去把她叫过来,但是她又担心她走了之后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正犹豫不决时,叶蓝如同疯了似的冲进屋来,一把将楚风月揽入怀里,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小风,没事了,没事的,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纳兰祈被叶蓝撞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扶着桌角才站稳了身子。一转头看见叶蓝悲痛欲绝,状若癫狂的模样,亦是忍不住伤心落泪。 幸而不久楚风月颤抖渐止,脸上暗色隐退。 叶蓝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迷蒙而疲倦,冷汗淌在她苍白的脸上,真如大病了一场。她见楚风月长睫微动,似要醒转过来,急慌慌将他推到纳兰祈怀里,小声道:“不要告诉小风!” “谢统领。。。不。。。我应该叫你叶蓝!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躲什么?在怕什么?”纳兰祈一把拽住她,莫名动了怒,“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只能是伤人伤己!” 叶蓝怔了怔,抬眼看她一瞬,眼神微微惊讶,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毁了容?在这里,真正在意这个的恐怕只有你自己!”纳兰祈一怒,不论对谁,都是咄咄逼人的口气,“是因为我,对不对?你吃醋,对不对?如果是这样,离开的人应该是我。。。我知道,风月他需要的人是你,我请你手下留情,不要伤他了!” “纳兰姑娘,我和小风的事,你知道几分?你凭什么对我妄加指责?”叶蓝眸光一沉,直直盯着纳兰祈,很是不客气的还击,“你和小风认识才多久,你知道他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纳兰祈一眼扫到她自信满满的脸上,禁不住一阵心虚,但说话的语气仍是十分的强硬:“感情的事和认识时间长短并没有必然联系!” 叶蓝冷冷一笑,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小风对你的感情更深咯?” 纳兰祈烟眉一挑,得意洋洋道:“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叶蓝轻哼一声,上山下下打量纳兰祈一番,不以为意道:“你除了年轻,貌美,还有什么能比得过我?你以为小风是那种只看外表的好色之徒么?” 纳兰祈只觉怒火烧心,随手将怀里的楚风月往轮椅上一推,指着叶蓝的鼻子愤愤道:“你个老女人口气不小,敢不敢出去和我大战800回合?” 叶蓝一把撩起袖管,不无嘲讽道:“你个蠢女人若能在我手下走得50招,我把“叶”字到过来写!” 二个人怒目相向,各自抄起兵器,拔腿就往外走,还没出门,听见楚风月悠悠道:“你们两个要是伤了死了,谁来给我做饭?” 二人一愣,回过头来,兵器反向一指,不约而同道:“闭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十九章 笑泯恩仇 待得雨小了几分,纳兰祈和叶蓝便迫不及待地在院中拉开了阵势,楚风月却也不劝,反而笑眯眯坐在门口观看,看得久了,甚感无趣,竟端起身侧的竹箕剥豆子玩。 场中二人真刀真枪的干了一阵,火气去了大半,竟不由得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之感。正寒暄着,听楚风月喊:“豆子剥完了,谁去做饭?你们俩个想饿死我么?” 二女相视一笑,迅速收起兵器进了厨房。纳兰祈不会炒菜,便只有坐在炉灶后生火,熏得她眼泪横流。 叶蓝自顾炒菜,也不上前帮手,炒得兴起,边挥舞锅铲边唱道:“岩烧店的烟味弥漫,隔壁是国术馆,店里面的妈妈桑,茶道有三段,教拳脚武术的老板 ,练铁沙掌 耍杨家枪,硬底子功夫最擅长,还会金钟罩铁布衫,他们儿子我习惯 ,从小就耳濡目染,什么刀枪跟棍棒,我都耍的有模有样,什么兵器最喜欢,双截棍柔中带刚,想要去河南嵩山 学少林跟武当,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呼吸吐纳心自在,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气沉丹田手心开,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日行千里系沙袋,飞檐走壁莫奇怪 ,去去就来,一个马步向前 ,一记左钩拳 ,右钩拳,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 ,一再重演,一根我不抽的烟, 一放好多年, 它一直在身边,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我打开任督二脉,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东亚病夫的招牌,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已被我一脚踢开,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习武之人切记 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 风生水起,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如果我有轻功 飞檐走壁,为人耿直不屈 一身正气,快使用双截棍 哼,我用手刀防御 哼,漂亮的回旋踢。。。她唱到高潮之处,竟一手执刀,一手执铲,边耍拳脚边翻炒。 纳兰祈自问进了青衣社之后,十八般武艺皆有涉猎,但叶蓝所耍之拳脚功夫她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好奇问道:“老女人,你耍的功夫叫双节棍么?我怎的从没听说过?” 叶蓝一愣旋即得意一笑,道:“这是我自创的,你当然没听过!” 纳兰祈心中忍不住对叶蓝肃然起敬,问道:“我见你平素使一杆长枪,但这双节棍似乎是近身短打的功夫,莫非你除了长枪之外还使得其他种类兵器?不会是锅铲和菜刀吧?” 听得此话,叶蓝直笑得挺不起腰,她将炒好的豆子起了锅,盛入盘中,看着纳兰祈道:“我使得兵器也叫双节棍,你叫我声蓝姐,赶明儿有时间我便教你二手!” 纳兰祈搓着手,跃跃欲试,喜滋滋道:“那你也随便教我唱那支歌吧!”说罢,学着叶蓝的模样唱道:“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呼吸吐纳心自在,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气沉丹田手心开,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日行千里系沙袋,飞檐走壁莫奇怪 ,去去就来,一个马步向前 ,一记左钩拳 ,右钩拳,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 ,一再重演,一根我不抽的烟, 一放好多年, 它一直在身边,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我打开任督二脉,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东亚病夫的招牌,干什么(客) 干什么(客) 已被我一脚踢开,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习武之人切记 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 风生水起,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如果我有轻功 飞檐走壁,为人耿直不屈 一身正气,快使用双截棍 哼,我用手刀防御 哼,漂亮的回旋踢。。。” 纳兰祈自幼便跟着母亲苦习歌舞,造诣颇高,只听了一遍便能学的有模有样,叶蓝见了也不禁大为佩服,竖了竖大拇指道:“你个蠢女人还真有点慧根!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教小风唱这歌时,他学了好多天都学不会!” “蓝儿你还敢说我,你那时天天教我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害的我被国学的先生视为异类!”楚风月眼尖,一进厨房便看见桌子上烧好的豆子,伸手便要去抓,叶蓝动作也不慢,一筷子打在他的手上,骂道:“臭小子,我跟你说多少遍了,饭前要洗手,否则细菌入体。。。” 叶蓝的话还没说完,纳兰祈便打断她,讶道:“老女人,何谓细菌?” 楚风月抢答:“据蓝儿说是一种人类眼睛看不到,但会对人体有害的极细小物质!” 纳兰祈双目瞠大,问叶蓝:“既然人类眼睛看不到,你怎么知道存在这种东西?莫不是胡乱编排来戏弄风月的?”说着,一扭身子端了盘子到楚风月面前道:“风月,别理这老女人!尽管吃,我烧了火,同样有发言权!” 叶蓝怒道:“还真是个蠢女人!小风要是病了,你负责么?” 纳兰祈不甘示弱:“对,我负责,我可不像有些人,动辄要逃走!” 叶蓝冷笑道:“我要是不走,你还有机会么?” 纳兰祈一掌拍在桌上,高声道:“有没有机会打过才知道!你且放马过来!” 叶蓝左刀右铲,摆了个起势,针锋相对:“WHO怕WHO?COME ON BABY!” 纳兰祈挠头搔耳,一脸茫然,口中兀自喃喃:“何谓COME ON BABY?” 二女争吵之间,楚风月已迅速将桌上菜肴一一尝了个遍,慢条斯理道:“外面场子大,你们可以挪开地方让我吃饭么!” 听得这话,叶蓝身子一僵,转身一把夺了楚风月手中的碗筷,塞到纳兰祈手里,笑道:“蠢女人,我两吵吵打打,可不就白白让这臭小子看了笑话?我们同为女人,应站在统一战线上,誓死捍卫女性同胞的权利,男人这玩意,哼哼,都闪一边凉快去!” 纳兰祈虽不知何谓“统一战线”,“ 女性同胞”,但也大概能猜明白叶蓝的意思,又见楚风月一脸的幸灾乐祸,当即和叶蓝握手言欢。 二女大快朵颐之后,顺手将碗筷一摆,异口同声道:“女的做饭,男的洗碗!” 楚风月幼承庭训,秉持美男风仪,王家礼数,吃得甚缓,眼见二女要溜,急道:“我这个样子如何洗碗?” 叶蓝眯着眼睛笑得花枝乱颤:“小风,不如我来给你讲讲张海迪,海伦,霍金的故事吧!话说很久很久以前。。。” 楚风月晃着叶蓝的袖子,撇了撇嘴,很是委屈道:“蓝儿,我一听此三人便头疼不已。。。” 叶蓝见他面色苍白,想到他大病未愈,体质虚弱,心下一软,正要松口,便听纳兰祈心急火燎的追问道:“老女人,何谓张海迪,海伦,霍金?风月不想听,我却是想听得很。你赶紧说来听听!” 叶蓝转身拍了拍纳兰祈的肩膀,挑眉问道:“你真想知道?” 纳兰祈不疑有他,看着叶蓝,目光炯炯,答道:“自是真想知道!” 叶蓝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了出来,再深吸一口气。。。直到纳兰祈急得火烧眉毛,方才缓缓道:“你想知道,就洗碗吧,我去帮小风的腿做复健!” 纳兰祈气得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但她不懂医术,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复健”,更好奇谁是令柴米油盐不进的楚风月一听就头疼不已的张海迪,海伦,霍金,只得乖乖去洗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章 项庄舞剑 叶蓝负责洒扫做饭,纳兰祈负责善后,抽空学学双节棍,转眼之间,三人已在叠翠谷中待了大半个月,这时,雨势已经停了下来,三人都知道离别的日子近了,可是谁也没有说要离别。 这日清晨,叶蓝正坐在木盆前洗衣服,纳兰祈别别扭扭地凑了过来,坐在叶蓝每次择菜都要坐的木头门槛上,讷讷地问:“老女人,出了叠翠谷,你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做你的谢云从么?” 叶蓝身子微微一震,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停在湿衣服上,半晌不动。纳兰祈探身上前还要再问,却见她怔怔的,眼波在两排长睫下藏的很深,就连温暖的春光落在她的身上,都像饱含雨意般的清清冷冷。 这段时间生死与共,纳兰祈口虽不松,一直很不客气地唤她“老女人”,但心中却是早已将她当做了亲人,此刻见她这副愁苦模样,心下不忍,忙改口道:“我这段时间早起晚睡,苦练双节棍却仍旧没什么长进,莫非你心胸狭窄,有所保留?” 叶蓝知她心中所想,也不拆穿,讪讪一笑,道:“我若是全部教给了你,以后还有什么炫耀的资本?”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竟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滚在湿衣服上,她举起袖子便搽,边搽边道:“这种天气,哪来的沙子,都吹到我眼里了!” 纳兰祈暗叹一口气,起身将洗好的衣服拿到院中去晒。不多时,叶蓝便跟了出来,将她随意晾在绳上的衣服一件件慢慢抻平。到了楚风月的衣服,她抻地特别慢,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她手下是什么稀世珍宝。纳兰祈正搜肠刮肚地想一些安慰的话,她却突然用那衣服蒙住脸,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她便将那衣服收了起来,换上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对纳兰祈道:“纳兰姑娘,我言出必行,出了这叠翠谷,世上便再没有叶蓝,也没有谢云从!这段时间,我见你对小风情深意重,把他交给你,我也算是放心了!” 纳兰祈一想到出谷之后便要面对青衣社,便要面对秦筑,心中也甚是烦乱,讷讷道:“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照顾好他?” 叶蓝的目光陡然一暗,涩声道:“小风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一通百通,但惟独情之一字,始终看不透。你若无情,何苦惹他伤心?” 纳兰祈反唇相讥:“惹她伤心的人只能是你吧?他虽嘴硬不说,甚至故意向我示好,但你我心里都明白,他心里的人终究是你,只有你才能伤他,而我,说到底,不过是你的影子。” 叶蓝怔了怔,终没有再反驳,只抬头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过了好久,方才缓缓道:“即便我现在还如同你一般年轻貌美,我也不会和小风在一起。我原本就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人,我的家乡很远很远。。。在那里,我是叶男,我是叶男,男人的男。。。那里没有这么蓝的天,更不允许。。。不允许“异地通婚”,否则可能会发生十分可怕的后果,我不愿意小风为了我而冒险。。。若不是为了寻天演卷治小风的毒。。。” 听到此处,纳兰祈再也按捺不住,死死攥着叶蓝的胳膊,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楚风月身子这么差是因为中了毒?天演卷能解毒?解了毒他的身子是不是就会好起来?不会再头疼梦靥了么?” 纳兰祈只管连珠炮似的发问,突然看见“嗒嗒”二声中,叶蓝捏着的衣服上泅开了一大片,她的手不住地发抖,眼泪如同涌泉一般滴答不绝,“如果不是因为我,小风根本不会中赤血流沙的毒,更不会为秦止凌所害,我根本就是个灾星!” “秦止凌”这个名字,纳兰祈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不过眼下这也并不是关键和重点,她揉了揉眉心,用尽可能平和的声调安抚叶蓝道:“过去的种种,再如何追悔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拿到天演卷解毒,你说是么?” 叶蓝咬牙收泪,道:“这么些年,我查到天演卷刺在各任胤王胸口,而且必须连续斋戒沐浴5日方能显现,所以若非极其亲近之人,怕是想看一眼都难如登天!” 纳兰祈暗道:难怪潜伏在王宫那么久也查不到任何消息,原来藏的如此隐秘。若非叶蓝今日如实相告,恐怕终其一生也难以寻到蛛丝马迹。一念及此,她的心情不由得又沉重了几分。 叶蓝接着道:“我知道那时已经毁了容,无法**楚烬,况且自沈妃死了之后,楚烬也很少宠幸后宫嫔妃。我无计可施,只有在宫中做了禁卫,并且三番四次偷袭楚烬,想要挟持他绘出天演卷,无奈我技不如人,每一次都被他打得重伤吐血。这样过了许多年,我也不敢再打楚烬的主意,只有从长计议,待他传位之后再做计较!” 纳兰祈忍不住骂道:“楚烬这厮好狠的心肠,有天演卷也不拿来解风月身上的毒!” 这天演卷实是一张绘着能够找到叶家当年错误发送的时空穿梭机的地图,很多年前,楚烬显露之时,曾被叶蓝窥得一二,她见那上面用现代的汉字,数字和字母标明,便能猜出个中隐情,大约是胤国国君在机缘巧合之下曾用穿梭机上所载的放射性物质打了胜仗,因此成为天下霸主,便将穿梭机奉为圣物,藏于隐秘之处,而四方也是闻风丧胆,莫敢不从。但她所关心的是,她曾听叶晟提过那时空穿梭机上载满现代的医药器械,而赤血流沙亦是来自于现代的毒药,一物克一物,只有找到穿梭机才有解决排异反应的希望。她走投无路之际也曾想过向楚烬表明身份,言明实情,但宫中人情冷暖不似寻常人家,不可以常理度之。在没有百分之百肯定楚烬的心意之前,她始终不敢冒险。更何况,天演卷代代相传,已有一百余年,有所缺失也是在所难免,她根本不知道楚烬是否明确知晓它的用法和来历。如果楚烬根本不知,那么她的行为可能会对三维空间的平衡造成一场巨大劫难,毕竟,此时胤国并非独霸天下,难保楚烬不会产生再次利用穿梭机的念头。此中详情复杂,涉及面广,叶蓝也不便多向纳兰祈解释,只道:“以我看,楚烬最爱的女人虽是沈妃,但沈家一介布衣、无势可依,楚烬和小风也很是不投缘,如无意外,他应不会传位于小风。眼下,聂妃一统后宫,其兄聂卫手握重兵,聂氏子侄也多在宫中身居要位,楚烬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打压聂氏一族,应会立四子风夕为储,四公子的母妃虽然早死,但毕竟是乾国国君高缺的姐姐。大公子骄横不智,难为一国之君,二公子昏聩平庸,不为楚烬所喜,能和四公子一争的只有小风而已,为免夺嫡之战,难保楚烬不会产生弃车保帅的想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一章 机关算尽 听叶蓝如是说,纳兰祈好似醍醐灌顶,良久无语。母亲纳兰清虽是青楼女子,但眼界甚高,鲜少和外界交道,她死后不久,她便跟着秦筑去了青衣社,期间不是在竞技场杀人,就是跟师傅学歌舞技艺,也没有太多机会接触旁人,是以,她待人处事的方式极为简单,不是黑就是白,不是朋友便是敌人,鲜少琢磨这些曲折复杂。此刻才略略了解人们常说的一入宫门深四海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略一沉吟,对叶蓝道:“那么,楚烬什么时候才会将天演卷传予风夕公子呢?我见他与风月感情极好,一定愿意帮风月解毒!” 叶蓝答道:“你若想和小风在一起,必须得记住,宫里面不会有永远的好,也没有永远的不好。更何况,胤国风俗是诸公子大婚之后再行立储、传位,风夕公子这些年玩物丧志,无心正事,你忍见小风再受头疼梦靥之苦么?就算你能忍。。。小风他也许也忍不了那么许久,我见他此番发作比前几年不知还厉害多少倍,我只恨自己无能,夺不到天演卷,也不能为他受痛。”叶蓝顿了一顿,看向纳兰祈,颇为镇重地提醒:“小风此番发作地厉害,几乎失去理智,和他先前下毒毒翻叶绯一干人等也有关,你以后万万不可允许小风用毒,他每一用毒,周身呼吸吐纳运行失常,顽症发作便会加剧,身体也发越发虚弱。” 纳兰祈美目瞠大,奇道:“风月竟藏毒于呼吸吐纳之间,难怪我搜遍他全身也没找到,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叶蓝抿唇笑了笑,既是欣慰,亦是苦涩,“小风这孩子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竟将赤血流沙的余毒溶入呼吸吐纳之中,化为己用,但每每用之,伤人伤己,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一只麻雀忽而从山林中飞来,立在晾衣绳上,唧唧咋咋叫个不停,纳兰祈只觉心中说不出的烦闷,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头,弹手射了出去,麻雀应声坠地,溅起一片尘埃。 叶蓝上前抓起那只死麻雀掷到纳兰祈脚下,缓缓道:“纳兰姑娘,如果你只看得见麻雀,而忽视了尘埃,无论你射的多准,你也不是一个好的射手!” 纳兰祈幽幽叹了一口气,喃喃念道:“谁是麻雀,谁是尘埃?” 叶蓝道:“纳兰姑娘,谁是麻雀,谁是尘埃,麻雀重要,还是尘埃重要,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别像我,浑浑噩噩,自欺欺人,害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到头来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纳兰祈想了想,发狠似地一脚将那麻雀踢得老远,咬牙问道:“蓝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办法嫁给楚风夕,风月就能早日得到解脱,对不对?” 叶蓝看了看纳兰祈,又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时,眉眼已然微微泛红,“纳兰姑娘,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实在不忍见小风再痛苦下去。” 纳兰祈摇头苦笑道:“蓝姐,我是自愿的!” 叶蓝咬了咬唇,道:“纳兰姑娘,我先前一再地试探你,只是想看看你对小风的真心有几分,还请你不要见怪。你请放心,我说话算话,出谷之后,我便会离开胤国,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小风。”她小心翼翼地摘了贴颈而戴的一块玉牌搁在纳兰祈手中,道:“我当日逃婚离开乾国只带了这个,你拿了它去乾国叶家找我父亲叶素,让他收你做义女,这样你和四公子才勉强算的上是门当户对。” 纳兰祈将玉牌戴在颈上,问道:“叶绯的女儿谷若衾似乎和四公子有婚约在先,我们这么做,叶伯父能同意么?” 叶蓝道:“叶绯生性好妒,原本就不为我父亲所喜。前些年她又将我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叶白推到荷花池里淹死了,我父亲断定她是故意为之,从此对她失望透顶,不闻不问。再说她那女儿谷若衾,不仅形貌和她相像,性格也是大同小异,根本不是一国之母的上佳人选,楚烬若非念在谷氏一族助他夺得天下的份上,怕是早就废除了婚约。” 纳兰祈心里堵着难受,低头搓着那块玉牌,思绪一瞬飘远:叶蓝原来早已安排好一切,只等着她这只傻“鳖”入瓮了。 叶蓝见她怔怔发呆,抬手攫了她的双肩,一眼钻进她的心里,厉声喝道:“我现在和你说的每一句都关系着小风的未来,你怎可儿戏?你给我记着,你选择的这条路根本就是一条不可回头的路!” 纳兰祈抬眼看她片刻,竟觉得说不出的害怕,她慌忙挣脱开来,将脸埋进手心里,一个劲地揉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稍微好过一点。 叶蓝静默半晌,冷笑道:“你现在若是后悔倒还来得及,你年轻貌美,以后随便找个王孙公子嫁了,也能逍遥快活一世,小风的死活,对你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纳兰祈抬起头时,面上也罩了一层寒霜,但她的口气却是出奇的平静:“蓝姐,你不用对我使激将法,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绝不会后悔,我迟早会让你知道,我对风月的心意,绝不会逊于你。” 叶蓝禁不住又是一阵冷笑,直笑得纳兰祈脊背生寒,方才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墨绿瓷瓶,道:“你若要我相信你对小风的真心,便将这个喝下去。” 纳兰祈想都没想,只淡扫叶蓝一眼,夺过瓷瓶,一口喝了下去。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叶蓝边鼓掌边道:“这药名唤“妆浅眉薄”,服下之后,身体并无异样,只是必须每年中秋月圆之时服一粒解药,否则容颜会急速衰老,三天之内变为七旬老太之状,五天之内器官衰竭而死。但是你放心,只要你一心一意帮小风做事,我纵在天涯海角,也会按时予你解药。10年之内,王位之争必见分晓,届时楚风夕可能已是你的夫君,但你无论如何不可忘记今日誓言。”她略略一顿,续道:“小风若是想争王位,聂言昭此人,有勇无谋,不足为虑,严少白老谋深算,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尽快杀之,至于小风的良配,我也想过了,是乾国的月落公主。高缺无子,又极为疼爱高月落,我查过史料,乾国历史上是出现过女王的,所以也不能排除高缺传位于高月落的可能。据我所知,月落公主不仅生得沉鱼落雁,人也极为单纯,容易被控制,小风若是娶了她,便可以借乾国之势。事成之后,你自去向小风严明真相,将一切罪过推在我的身上,他念及旧情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纳兰祈心底渐渐的一片荒凉,如同坠入了深渊裂谷,摸不着方向,刀剑之伤,比起人心险恶,算计之深,不过尔尔。她看着叶蓝,只觉陌生无比,这一段的朝夕相处似是南柯一梦。她讷讷开口问道:“你机关算尽,可曾算到风月的一片真心?你可知风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叶蓝抚摸着手上的湿衣服,眼神空洞如死,“我只知道要许给小风最好的,江山美人,尽在掌控之中。” 纳兰祈桀桀冷笑,讽道:“最好的都许给风月,你欲置你老父于何地?王位之争一起,你想他念着的是忠君爱国,还是父女情深?” 叶蓝仰头看天,长叹一声,无奈道:“乾王恐我父功高震主,近些年多有猜忌打压,你若能和楚风夕顺利大婚,我自有办法劝他归隐山林,到时候,你们斗的死去活来,皆与他无关,你心里最好也别存着任何“舍生忘死,倒打一耙”的念头,我既然敢用你,自有法子治你。”她沉吟片刻,转眸看着纳兰祈,目光柔和了几许:“宫中人心险恶,小风势单力薄,我不得不想好周全之策和最坏打算,但我心里也只但愿楚风夕自愿交出天演卷,小风不欲争位,逍遥一世,皆大欢喜!” 纳兰祈深吸一口气,春山似的画眉含枪戴棒地盯着叶蓝:“你这个“皆大欢喜”,从一开始就没有包括我吧?” 叶蓝心中有愧,是以明知纳兰祈出言相讥,也并不反驳,她一转身,将楚风月的白衣晾在绳上,细细抻平,淡淡道:“你要记着,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有怨有恨,皆冲我来,小风他什么也不知道,我相信你也不会让他知道!” 纳兰祈抬眼远眺,只见浓翠深山,不见宫门重锁,但这一战,硝烟弥漫,来势汹汹,自她在雪地里看到楚风月的第一眼,已然回不了头了。 不曾料,那清华素雪里的一抬眸,注定的竟是一场无法逆转的孽缘。她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一天,她于伞中仰面,一瞬被晃得眯眼,原本就是玉一样的人,再有了那样温柔缱惓的笑意,怎能不令见者失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二章 意外发现 那日以后,二女竟是出奇的和睦,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叫得甚是亲热,楚风月虽觉讶异,也没有多加追问,毕竟他生于王宫内苑,诸宫争宠邀欢,勾心斗角,司空见惯。 这么过了几日,天便晴得透了。但二女的心情却是越发的沉重,她们都明白出了叠翠谷,便是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只有楚风月仍是一副不悲不喜、宠辱不惊的样子。 这日下午,纳兰祈一时技痒,便拖着楚风月继续走那日的残局。叶蓝打扫完毕,左右无事,便搬了凳子坐在纳兰祈身后观战。 纳兰祈执白,先走一步,楚风月略一思量,落下一子。二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叶蓝棋力平平,看不出个中玄机,无聊地只打哈欠。 纳兰祈一扫棋局,眉头轻蹙:形势不妙,楚风月这一招竟有流转乾坤之势,她先前的有利局势几乎被化解殆尽。正苦思冥想着,突然听楚风月轻笑道:“你何须如此烦恼,输或赢,结局都是一样。” 纳兰祈还未及回神,叶蓝便忍不住好奇问道:“结局为何?” 楚风月似笑非笑地捻起一颗棋子,轻轻在棋盘上敲了敲,道:“结局便是我娶了这小傻瓜!”他挑眉看向叶蓝,反问:“蓝儿以为如何?” 叶蓝闻言身子猛地一晃,竟不慎撞翻了桌面上的棋篓子,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她忙不迭躬身去捡棋子,长发从肩头滑下,遮住了所有的表情。 楚风月故作讶异道:“蓝儿是哪里不舒服么?何以如此张惶?” 叶蓝敛去眸中苦涩,将棋子捧到桌上,转而言它:“再过几日山路好走了些,我们便要出谷了,我去看看可有什么落下的没有!” 纳兰祈见叶蓝神色郁郁,想到她对自己的算计,心中竟有几分窃喜,一掌拍在楚风月额上,笑道:“蓝姐,楚风月这厮口没遮拦,我帮你拿双节棍揍他!” 楚风月单手托起下巴,注视着纳兰祈,笑问:“怎么,你想谋杀亲夫么?” 纳兰祈深深回望,故作愠怒道:“杀了你都不解我心头之恨!” 楚风月轻笑,转眸一瞥,见叶蓝背影凄凉,顿感无趣,缓缓开口道:“小傻瓜,你还是先赢了棋再说吧!” 纳兰祈不知楚风月心中所想,听他如是说,便凝神静气回到棋局中,再度扫视棋盘中的每一个角落,突然眼前一亮,取出一子落在棋盘一角,瞬间占去优势。 楚风月看出这一子的玄妙之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便平静下来,风轻云淡的扫过棋局,终于发现一处可以绝处逢生,立即落下一粒黑子,这一下竟是彻彻底底的反败为胜了! 纳兰祈美目瞠大,甚是难以置信地将棋局审查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可绝处逢生之地,怏怏道:“我看你是瘸子,才让你赢的,你少得意!” 楚风月想着叶蓝,无心反驳,淡淡道:“是么?” 纳兰祈见楚风月意兴阑珊,约莫猜出他的心意,一时之间,心中好不凄楚。但分别在即,前路茫茫,生死难料,她也无意太多计较,叶蓝虽对她不仁,对楚风月却是有情有义,终究,能快活一时便是一时吧。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帮你去唤蓝姐进来吧!” 纳兰祈刚起身,便有一个陌生男人推门走了进来,他约莫四、五十岁,体格健壮,脸色深褐,嘴角微坠,显得英俊彪悍。他抬眼一见面门而坐的楚风月,竟喜极而泣,连呼:“妹夫,俺的好妹夫哇。。。俺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来了。。。俺的小星子呢?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好看?孩子呢?你们的孩子呢?赶紧叫他出来唤声大舅舅。。。俺一直在这等你们,好久没回静阳村了,你们来了就好,俺收拾收拾就走,回静阳村,大姑家儿子该娶了媳妇了,二婶婆家的猪。。。。” 纳兰祈实在难以忍受,捂着耳朵,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问道:“大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俺怎么会认错人?小彧拐走了俺家妹子,俺差点和他拼命,俺绝不会认错人的!”他上上下下打量纳兰祈一番,突然勃然大怒,指着楚风月的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是不是又娶了别的女人,欺负我家小星子了?你当初怎么和我保证的?说什么只要俺装哑巴到叠翠谷来参军,记下他们每日的活动向你报告,你就会好好待小星子,原来都是骗人的。。。俺。。。俺。。。俺和你拼了!”他涨红了脸,情绪颇为激动,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楚风月的衣领就要打,纳兰祈怎么拦也拦不住,他浑身一股蛮力胜似牦牛。 他的拳头还没挥到楚风月的脸上,楚风月突然悠悠开口道:“小星子是我娘亲!” 那褐脸汉子怔了怔,凑到楚风月的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一拍脑门傻笑道:“原来是大侄子呀。。。嘿嘿。。。舅舅老眼昏花。。。果然是认错人了!瞧瞧,这眉眼像俺家小星子,鼻子像小彧,嘴巴。。。嘴巴,也像小星子,俺就知道,小彧最有本事,追到宫里一定能把小星子追回来!” 楚风月整理着思绪,将一个一个的线索在脑中相连,渐渐呈现为一个完整的事实,那便是,他楚风月,根本不是楚烬的儿子,而是那个他素未蒙面的五叔楚彧和沈星妤的儿子。难怪啊!沈星妤在世之时,楚烬几乎对她刨心挖肺,言听计从,但她却从不假以颜色,总是那么冷冷淡淡的。楚风月只觉得胸口阵阵抽痛,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间涌上来,但很快便被他狠狠压了回去。他努力平复着自己汹涌躁乱的情绪,转身对纳兰祈道:“纳兰姑娘,你先出去帮蓝儿收拾东西,我有事和这位大叔聊聊。” 纳兰祈根本没听明白褐脸汉子絮絮地在说什么,只当是他认错了人,但见楚风月面上隐隐有黑云泛起,心中甚是担心,犹疑道:“风月,这人说话全没套路可言,你有什么跟他聊的?我看你。。。” 纳兰祈的话还没说话,楚风月便捂着胸口吼道:“我叫你出去你便出去,赶紧给我滚出去!” “走就走,你凶什么凶?楚疯子!”纳兰祈委屈地眼泪直打转,一边骂着“楚疯子”,一边摔门而出。她到了门口却不见叶蓝,唤了半天也没人答应,心里立马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叶蓝悄悄走了。她连忙跑到厨房边上拴马的地方一看,她们骑来的马,一死一失,拴马的桩上用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压着一封信,皮上写着“祈妹妹亲启”,她颤抖着手展开信,上面写着:妹妹,我走了。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还是想给你说一个故事,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能替我好好照顾小风。我原本的名字是叶男,我来自几百年后的另一个时空,你可能不信,但这是事实。我们那里,人人都知道张海迪,海伦和霍金,我们那里,许多人都练双截棍,但是,那里没有这么蓝的天,也没有小风。我喜欢的男人是谢云从。在我和他“结婚”,就是这里的“成亲”的那一天,他出了车祸。“车”,我跟你说过,就是我们那里的一种交通工具,如同这里的马车。那天,他流了好多好多血,我的衣服他的衣服,到处都是,我以为他死了。可没想到,那竟是个阴谋,我爱的人,我的哥哥,我的嫂嫂,为了他们各自的目的合起来演的一场戏,一场阴谋。谢云从根本就是诈死,他其实是被我哥哥用一种机器送到你们这个地方来了。我知道这个真相时,已在2年以后,我瞒天过海,追着谢云从来到了这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三章 风波又起 我到了大胤的第一刻,落在了望星湖里,救了溺水的小风。他那时才十几岁,瘦得不成样子,又哭得很厉害,我莫名地心疼。而且,他生的真的很像很像谢云从。我以为谢云从在这里娶了别的女人,生了小风,所以忘了我,我很生气。我跟着小风回到了王宫,这时,我才知道谢云从当了一国之君,有很多妃子,有很多孩子,他整了容,改了名字,以前的事基本不记得了(在我那里,整容就是将自己的脸改成另一副模样,有点像这里的易容)。我第一次见到谢云从,不,现在应该说是胤王楚烬,是在王宫里的国学门口,我指着他鼻子就骂,这时,一大批侍卫围上来抓住我就要拉出去砍头。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感觉,谢云从和楚烬是不同的。但我还是放不下,在我那个时代,我爱了谢云从10年,即便他现在改头换面,又失了忆,我也还是放不下。他要纳我为妃,我同意了。我虽然想嫁给他想了十年,但那一刻,我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只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我反而很担心小风,楚烬虽然很喜欢沈妃,却不喜欢小风,小风也不喜欢他。我只是没想到小风的反应居然会那么强烈,一直说是楚烬害死了沈妃,还说如说我敢嫁给楚烬,他就让我后悔一辈子,我只当他说孩子话,没想到他竟真的喝了毒酒,虽然侥幸存活,但身体变得很差,我为了给他解毒,才将自己变成了这副鬼模样,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只要小风开心,我就觉得值得。 我毁了容之后才知道天演卷在楚烬手里,便潜伏在宫中伺机夺取,只可惜一直没能成功。这么多年,我也不记得有多少次,我远远的看着小风发病,心如刀绞,只觉得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我决不能让小风再痛苦下去。所以,我才会对你痛下狠心。天演卷其实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东西,小风的毒只有靠我来解,所以我还不能死。但事成之后,我愿意以死向你谢罪。 我看你挺喜欢练双截棍,就帮你做了一个,其实双截棍是一种兵器,我那天练的那个功夫叫截拳道,它的开山祖师是李小龙,你以后不要弄错了。 墨迹在泪水中泅开,模糊的一片,如同纳兰祈的视线。她曾不止一次地期盼叶蓝消失,叶蓝彻底消失,但真到了这一刻,她却没有丝毫欢愉的情绪,整颗心仿佛被人拽了出来,腔子里空落落的。她抹泪撕信,大吼一声,拿起拴马桩上的双节棍,一阵狂舞。 待得纳兰祈将院中舞得一片狼藉之时,那褐脸汉子推着楚风月走了出来。楚风月冷着脸,一语不发,褐脸汉子却是一副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模样。 纳兰祈怒气未消,故作视为不见,自顾练她的双节棍。 褐脸汉子似是想对纳兰祈说什么话,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楚风月一眼瞪得咽了回去。 纳兰祈狠狠一棍劈在地上,愤愤道:“楚风月,你是不是只能欺负这些真心关心你的人啊!” 楚风月一眼扫过躺倒在地的那匹死马,冷冷一笑,寒声道:“是,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见不过,你也走啊,你也跟着叶蓝走啊!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好。。。好。。。楚风月,算你狠!”纳兰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一棍子打在晾衣杆上,晾衣杆应声倒地,掀起滚滚尘嚣,“我要不是看在蓝姐得份上。。。要不是。。。要不是蓝姐托我照顾你个死瘸子,我早就走了,你个死瘸子一无是处,还自以为是,你以为没有你,我们就不能活么?”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们照顾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楚风月一把甩开褐脸汉子的手,扶着轮椅把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没有欠我什么,我也无需你所谓的补偿!” 纳兰祈暗暗惊喜:看来叶蓝所谓的“复健”并不是一点作用也没有的!如果她晚走一步,亲眼看到这一幕,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能稍稍心安了。一想到叶蓝,纳兰祈的心中不免黯然,无意和楚风月争辩,看向褐脸汉子问道:“大叔,你刚刚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褐脸汉子苦着脸,冲到纳兰祈面前急急道:“是啊,你赶紧劝劝俺大侄子吧,俺嘴笨,他居然。。。” “沈思孝!”楚风月一声轻喝,蹒跚向前,还没走出几步,便摔倒在在地上,他扬起脸,怒瞪沈思孝,道:“你敢说,我。。。我。。。”话还没说完,楚风月猝然咳嗽起来,血液从唇边汹涌而出,他抬手一把抹干净了,吼道:“你们都滚,滚的远远的。。。” 沈思孝惊地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醒转过来,正想上前搀扶,冷不防纳兰祈一个闪身拦在他的面前,沉声道:“我们走,让他一个人待着。”沈思孝还想再辨,却被纳兰祈一个冷厉如刀的眼神瞪得缩了回去。 纳兰祈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气力,竟将力大如牛的沈思孝硬生生拽进了屋内,问道:“楚风月想干嘛?” 沈思孝可怜巴巴地瞥着院中的楚风月,讷讷道:“俺大侄子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好啊,这么年纪轻轻的,瘦的一阵风都吹跑了,这样把他扔外面。。。” 纳兰祈扳正沈思孝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他,厉声道:“我问你楚风月想干嘛?” 沈思孝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俺大侄子不让俺说。” 纳兰祈又急又怒,吼道:“你不想你的大侄子没命,就赶紧说他到底想干嘛?” 沈思孝搓着手掌在屋子里转了半天,终于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副羊皮地图搁在纳兰祈手中,道:“当年,小彧说什么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俺也忘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总之是他将他的一个箱子藏在叠翠谷东南5里处一个叫回音壁的地方,又布下了千叶阵,俺大侄子想闯千叶阵取出那个箱子,可是,千叶阵不太好闯,俺在这叠翠谷里住了这么多年,闲来无事就瞎琢磨,闯了不下百次,就没有一次能成功,前阵子俺还去了,结果碰上这大雨,被困在山上半个多月,一回来就看见你们了来了。。。你说俺这大侄子坐着轮椅,身子骨又不好,他哪能闯的过去?” 纳兰祈将羊皮地图细细地看了几遍,记在脑中,一扬手扔回沈思孝怀中,扭头便向外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满脸茫然的沈思孝道:“等我走远了,你去把你的大侄子扶进屋来,他若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我去找叶蓝了,他若要去闯千叶阵,你就。。。你就。。。”纳兰祈一顿,侧目去看院中的楚风月,他已经靠着轮椅坐了起来,清眸深垂,嘴角沾血,白衣染尘。她从未见他如此狼狈,即便是面对如狼似虎的叶绯时也没有,她所认识的楚风月永远都是一副飘飘不染尘埃世俗、泰山崩于顶而毫不动容的模样,此刻,他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了叶蓝的离去,还是为了沈思孝所告知的事实,抑或是二者都有,她无从考究,也无心考究,她只知道,若人生如棋,他为弈者,她甘为棋子。一念及此,她骤然笑了,天地苍茫,相识相逢的因缘际会原本就是格外的恩赐,强求其心,反受其害,何苦?她转眸对沈思孝道:“如果他非要去闯千叶阵,你就打晕他,送他回王宫,你记住,他是楚风月,他是。。。我的的楚风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四章 殇浮往昔 叠翠谷东南5里。 纳兰祈已在漠漠的树林中徘徊了许久,树高林密,四周不见天光,沿途也不见任何鸟雀,死寂得有点可怕。忽而一阵地动山摇,她只觉得眼前树影斑驳,有如鬼魅,与此同时,山风大作,怪声四起,一愕之下,便有一无形巨章穿影而过,直直拍向她的胸口。她凝神静气,飞身掠起,手中紫骨玄铁伞精准斩出,竟一击即中。“巨掌”攻势一滞,纳兰祈照着紫骨伞泛着的寒光方才看清那并非什么巨掌,而是可以自由活动的树枝,他们张牙舞爪,以树干为躯干,以枝条为四肢。 纳兰祈正暗自纳闷千叶阵怎会如此不济之时,那“巨掌”被斩断之处突然射出几排飞箭,她淡淡一笑,闪身避过,身形之快竟不输树影半分。但那些飞箭却好似能追踪到他的气味似的,穷追猛打,而且越聚越多。慌乱之际,空中突然旋来一道凌洌剑气,将飞箭纷纷挡开,只消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纳兰祈已展开紫骨伞,一笔荡出,将再度袭来的飞箭尽数折断。 树林中再度恢复了死寂。片刻之后,密林消失,一缕眼光直射进来,纳兰祈的眼前赫然显现一处悬崖峭壁,竟是山谷之中又有一处山谷,谷底隐约可见红墙绿瓦,小桥流水,还有高耸入云的回音壁。 回音壁,已然在望。 纳兰祈喜不自禁,背负紫骨伞攀着绝壁向谷底探去,所幸那悬崖虽险,但总有落脚的地方,不至于无处借力。眼见已经渐渐地接近谷底,突然之间,悬崖竟如同水波一样晃动起来,连突出的岩石都变得松动易滑。千叶阵果然没那么简单,但那又如何,为了楚风月,纵是龙潭虎穴,她也闯得,她能输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借力之处一失,她的身体便如同失重一般,急速向下坠去。半空之中还有无数飞箭从悬崖的洞穴之中射出,她仓促打开紫骨伞,左支右绌地挡开一些,便无力挣扎,只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笨重的花瓶被人狠狠地摔砸在地上,痛得她五脏六腑都扭到了一起。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地,仿佛觉得伤口传来阵阵凉意,还有一阵薄荷香气,很像小时候顽皮摔伤了,母亲用来给她止疼的清凉药膏的味道。 纳兰祈掀起沉沉的眼皮,将眼前左右摇晃的道道人影合为一个,这个人。。。这个人。。。眉目妍清,脸色淬白,薄唇勾红,骨骼纤细,分明是。。。分明是楚风月!是她做梦么?还是死后下了地狱,可是地狱里面怎么会有她的楚风月? 她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她伸了手,未触及,又渐渐缩了回来,如果这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梦怎么办?她不怕痛,不怕死,只怕这一场春梦提早醒来。 楚风月一把捉了纳兰祈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婉柔的语声略带惶急:“小傻瓜,是我。。。是我。。。” “楚风月。。。楚风月。。。”纳兰祈无语深凝,忽而翻身惊起,十指将楚风月的衣襟抓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那时,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我最怕的。。。最怕的。。。却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办。。。怎么办。。。楚风月,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楚风月心中一痛,一把揽紧了她,渐渐地哽咽:“小傻瓜,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 纳兰祈枕着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第一次如此之近,近得没有缝隙,仿佛在顷刻之间便走入了他的生命,进而合二为一,融为一体。 春依旧浓,夏不馥郁,他的香淡淡的宁静,熏熏然地迷蒙着,撩地人的心也醉了。纳兰祈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和着他的,好似一曲相思引。何谓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得君如此,倾尽天下又如何? 胸口撕痛倏忽狠狠撞来,几欲透胸穿出,喉间焚烧如火燎,每一寸呼吸都带着蓬勃疯涌的腥苦,鲜血无法抑制地从楚风月的口角蜿蜒而下,沿着纳兰祈剧颤的背心,开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河流。 背心深凉令纳兰祈恍然从梦中醒来,惶惶然反手一摸,满掌殷红,双目刺痛,连己身上的伤痛也浑然不觉了,忙不迭抽身出来,扶着楚风月的肩膀,问道:“楚风月,你怎么了?” 楚风月唇上的浅红略略一弯,越发衬得他的脸蜡白如纸,整个人如同在深水中浸泡地久了,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他轻言:“没事,我就是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 纳兰祈鼻子一酸,泪如雨下,抽噎道:“可是你。。。你怎么。。。”她轻轻抚过他跪倒在地上的双腿,突然兴奋地跳起,“楚风月,你的腿好了,是不是?你可以走路了,是不是?” 楚风月苦笑:“是锁脉神针,我有一日的时间。。。所幸千叶阵易破,我及时找到了你,先前看到你在林中遇险,却没法赶上你,终害得你受了伤,是我没用!” “锁脉神针,伤经毁脉,自戕生机,楚风月你。。。”纳兰祈惊得花容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良久无语。他原本就羸弱已极,如何受得了这伤经毁脉、败血刺髓之苦?她见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忙一把揽进怀中,怒道:“谁叫你来的?沈思孝呢?我让他拦着你的!” 楚风月的声音仿若跨越千山万水而来:“我用毒。。。” 纳兰祈想到叶蓝那日千叮万嘱一定要阻止楚风月用毒的情况,直气得浑身抽痛,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流如注:“楚疯子。。。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谁叫你来的?谁叫你用锁脉神针的?谁叫你用毒的?” 楚风月双目微合,艰难开口:“我爹不要我,我娘不要我,蓝儿也不要我。。。只有师傅真心对我,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兰儿,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 “师傅?我爹?你是说顾秋疏么?”听到这个人,纳兰祈不禁心生讶异,她的爹,生了她却从没理会过她死活的那个爹,她几乎都快要忘了他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他来乾国看过母亲几次。那时,清高孤傲的母亲开心地几乎失态失仪,逼着她唤他爹。母亲死后,他托人把她接到了大漠水栈,说要带她离开乾国。可是,她和顾兰亭在大漠里等了很久很久,他也没有来。后来,大漠里起了大风沙,水栈里的饮用水用尽,她只好外出寻找,不幸遇到了狼群,又遇到了秦筑,进了青衣社。可是,他,顾秋疏,怎么会成了楚风月的师傅?纳兰祈正想接着追问,一转眸,却见楚风月面泛黑云,气若游丝 ,大急之下,她什么都忘了,只是一迭声的唤:“楚风月。。。楚风月。。。”她初时喃喃低语,然后一点点变大,终化为声嘶力竭的咆哮。 楚风月渐而脱力,再难支撑,软软倾倒在纳兰祈的身上,如墨的发跌落在满地血迹中,纠结缠绕成破碎的山河。口中喃喃:“兰儿,不怕。。。你中的飞箭上的毒我已近帮你解了。。。我很累,很累。。。我要睡。。。睡。。。” 纳兰祈急得大哭,双手捧起楚风月的脸,语无伦次道:“你不要睡。。。不要睡。。。你不是想叶蓝么,我背你去找他,你不是想去回音壁拿箱子么。。。我。。。我背你去拿。。。我背你去看大夫。。。你想做什么,我都背你去。。。你不要睡。。。你。。。你要是敢睡。。。你。。。你。。。你就是对不起顾秋疏。。。”她一把撕了衣襟,缠起自己血流不止的肩头,又将楚风月负在自己的背上,咬牙立起,迈步前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五章 生死相许 寂寂深林,怪风乍起,震得树冠飒飒作响。 纳兰祈背着楚风月,一步一步深,一步一步惊,一步一步担心。她不是怕累,不是怕死,只是怕不能让楚风月全身而退,他的身子实在是轻的不像话,仿佛随时都会化风离去。他微弱的气息拂在她的耳际鬓边,时有时无,若隐若现,仿佛地狱怨灵捏着她的心,用碳火不停地炙烤。害怕、担心、不安、忐忑,焦灼。。。纠结在一起,如同烧滚的油,狠狠、狠狠地煎熬,连痛都被撕裂开来。可是,她必须镇定,必须镇定,像叶蓝那样,即使化灰,也要护他。她将楚风月垂下的手攥紧,颤抖着嗓子道:“楚风月,我给你唱那首《双节棍》吧,你就当叶蓝她正看着你。。。那么你就不会想睡了,对不对?” 纳兰祈也不待楚风月回答,清了清嗓子,用抖得不成样子的调子唱: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习武之人切记 仁者无敌,是谁在练太极 风生水起,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 哼哼哈兮,如果我有轻功 飞檐走壁,为人耿直不屈 一身正气,快使用双截棍 哼,我用手刀防御 哼,漂亮的回旋踢。。。唱着唱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一脸,嗓子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可是她还得唱,即便是撕破了喉咙也要唱,否则,她没办法抑制如滔天巨浪般翻滚而来的恐惧和不安。 “兰儿,你唱的好难听。。。不如我给你说一个我的故事吧。。。”楚风月调息良久,气血稍定,指尖颤了颤,只微微一下,却已撩痒了纳兰祈的手心,撩暖了她的芳心,“小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被雷雨声吵醒,很害怕,到处寻母妃。到了凌霄殿时我。。。我看见楚烬和。。。母妃在里面起了争执,楚烬虽然不喜欢我,却很喜欢我母妃,向来对她。。。千依百顺。我一时好。。。好奇,便从虚掩的门缝里溜进去,躲在书架后偷看。我母妃她是哑。。。哑巴,我也听不出他们为什么争执,我只看。。。看见她抱着楚烬,不让他走。然后楚烬。。。楚烬拔出了剑,一剑刺在她的胸口,母妃倒在地上的时候,圆睁的眼睛看到。。。到我,身上流了好多血,她过了许久才断气,身体一直抽动。她好像是有话。。。有话跟我说,可是她又说不出来,她一定很急。。。很急。。。可我那时居然吓得昏死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男人抱着母妃往出走。我发疯似地追喊,那个男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抱着我母妃。。。飞奔,我循着母妃身上的香味,一直一直追,他走的太快,我追不上。直到望星湖,我看见他抱着我母妃沉到湖心。我也跟。。。跟着下去,可是我还是没有找到母妃,我以为我快要死的时候,蓝儿救了我。。。”他还欲再说,可是口角的血又不绝如缕地流下来,和纳兰祈肩头的融为一体,缓缓滑下,灼热地烧了心。 纳兰祈静静听着,眼角早已涩痛得挤不出一滴眼泪,她哑着嗓子道:“风月,你歇会,以后。。。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听你说故事!” 楚风月虚弱地笑笑,道:“兰儿,我要是死了,你就把我烧成灰,葬在秋星子的树下,那样,每一次你看到秋星子花开,闻到秋星子花香的时候,就想一想我,好不好?” 纳兰祈的心早已痛至麻木失觉,讷讷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就算是下了地狱,我也要背着你!” 楚风月侧过脸,冰冰凉凉一口亲在纳兰祈的耳垂上,无力轻笑:“小傻瓜!” 纳兰祈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楚风月剔透如玉的手背,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只要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傻瓜、笨蛋、痴了、呆了。。。一切的一切,我都无所谓。”她微微侧目,迎上楚风月的目光,彼此相视一笑,心中刹那安宁,无所谓悲伤苦痛,只是此时背着这个人便终于成全了他们这场相遇,此前万千红尘阡陌,朱颜蹉跎,于此便已是最完美的结局。 二人默默走了一段,漠漠深林又现。纳兰祈扶在楚风月腰上的手不自禁地紧了一紧,十分警觉地四下张望。 楚风月缓缓道:“兰儿,这个千叶阵是按伏羲八卦布下的,枝条树叶相当于骑兵,飞箭相当于步兵,枝条树叶围着我们来回冲击,只是要造成恐慌和混乱,引导我们走它所主导的环型路线,进而遭遇无穷无尽的飞箭,逐步消耗我们的气势和体力,所谓“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气力终会被逐渐消耗一空。所以,待会遇到枝条树叶,你不要慌张,只要按我说的方位走,就不会遇到淬过剧毒的飞箭,知道么?” 纳兰祈点了点头,沉声道:“风月,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有你楚风月才有我纳兰祈!” 楚风月掌心乍寒还暖,薄唇不自禁勾出一弯浅浅的幸福,轻道:“先走坎位。” 话刚落音,脚下枝条便如藤蔓一般爬绕过来,纳兰祈略一提气,平地掠起,紫骨伞迎风亮出,去势如电,猛地将所有枝条斥退数丈,她迅疾斩下一截,将楚风月紧紧缚在背上。 楚风月略一沉吟,道:“巽!” 枝条再度扑将上来,仿若渔网,从四面八方将二人围住,纳兰祈挥剑如风,剑势如虹,将缠绕上来的藤蔓一一斩断,直取巽位。 楚风月环着纳兰祈脖颈的手紧了一紧,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兑。” 纳兰祈脚点树冠,凌空换位,冷不防几枝藤蔓急速射来,缠住她的脚踝,她欲转身,却受束缚,顷刻之间,又有几枝如同水蛇一般缠绕过来。 楚风月见状不妙,用尽全身气力,一把拽断缚住二人的藤蔓,道:“你赶紧放开我,转走坤位,便能破阵!” 纳兰祈一手持伞攻击,一手在背后抓着楚风月,见他扯断藤蔓,身体缓缓下滑,一时大急攻心,怒吼道:“楚风月,你混蛋,你再不抓紧我,我先死给你看!” 楚风月淡淡一笑,反手狠狠一记拧在纳兰祈的手背上,纳兰祈吃痛一松,他的身体便急速下坠。纳兰祈又惊又怒,理智全无,一把抛了紫骨伞,凌空一个翻身过来抓住了楚风月的手。 楚风月一抬眸便见纳兰祈腹部所覆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紧,急道:“你拔下发簪,刺我气户穴!” 纳兰祈犹疑道:“风月,你又想干什么?” 楚风月眸中冷光一聚,森森凛然,不容抗拒。沉声道:“你若不刺,我便撒手!” 此时,藤蔓已缠到纳兰祈的胸部,勒得生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下力道也是越来越小,眼见便要抓不住楚风月了。千钧一发之际,她的脑中骤然想起楚风月面对叶绯那时的心思缜密,一股莫名信心刹那间汹涌而出。她抽出右手,拔下髻上玉簪,一咬牙,一狠心,一把将长长簪尾刺入了楚风月的气户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六章 云意春深 很抱歉,本章节因为堵车、修改等原因,暂时锁定本章节,敬请各位亲亲谅解!飞过去看其它章节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七章 春恨无声 楚风月唇角挑起,宠溺笑笑,顺从地张开双臂,揶揄道:“那小生只好任娘子你捏圆捏扁,为所欲为了!” 纳兰祈吐了吐舌头,从一地狼藉中找出自己的衣衫,穿戴整齐之后方才小心翼翼搀了楚风月起身,手忙脚乱地替他穿衣。熹微的晨光下,楚风月清癯的脸庞如同天边升起的第一道日光。他扶着她的肩膀,轻笑:“兰儿手脚笨的很呢!” 纳兰祈终帮楚风月系好了(腰)(带),昂首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没有帮男人穿过衣服!” 楚风月的话语裹在霏霏如雨的亲吻中,清甜如蜜:“那以后可要多多练习,为夫的腿脚不方便,以后免不了要娘子帮着宽衣解带!” 纳兰祈微微羞涩,用力抵在楚风月的胸口,嗔怪道:“风月哥哥若再取笑兰儿,兰儿就将你扔在这林子里喂虎狼!” 楚风月笑着刮一刮纳兰祈的鼻子,不紧不慢道:“你舍得么?你不是最爱偷看我么?看着看着还会脸红,然后偷笑,是也不是?” “胡说,我哪有?”纳兰祈脸上(红)(晕)大盛,忙不迭转身,将楚风月扶到背上,举步外行,羞道:“风月哥哥,我们现在走什么位置?” “千叶阵已破,无论什么方位皆可!”楚风月微微垂眸,见纳兰祈满脸皆是青涩的羞,一时玩性大起,徐徐伸手去点,一点二点三点,渐渐的点点都是,“兰儿害羞的样子最是可爱!” 纳兰祈恼羞成怒,猛地侧过脸,一口咬住楚风月的手指,直到楚风月连声呼痛,她才松了口,问道:“风月哥哥原来是会武功么?竟到了飞花捻叶,凝气成剑的地步了?何以深深隐藏,每每害得人家好担心你!” 楚风月敛了笑,眼底掠过一丝难言苦涩,但转瞬即逝,几不可察。繁华成清水,往事做云烟,他和顾秋疏的约定,和顾兰亭的纠葛,和青衣社的恩怨,一朝一夕,只言片语,如何能说的清楚?但见纳兰祈满脸好奇地看着他,一副追问到底、不知不休的模样,便道:“你父亲练功走火入魔,临终前将他30余年的功力传于我,再加上你风月哥哥我的聪明才智,练就凝气成剑,隔空击物的境地倒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我中了毒,每一次运功,都会加速体内毒物流转,元气大伤,几欲致命,是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显露武功!” 纳兰祈脚步一滞,望着楚风月的眼神添了几分肃穆,闷声道:“风月哥哥,你能不能答应兰儿一件事?”见楚风月眉心微蹙,半晌不答,她心中发急,张口便道:“就算是看在顾秋疏的份上,你也一定要答应!他生了我,却从来没有管过我的死活,他欠我太多太多,所以风月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替他还,知道么?” 楚风月心中一暖,喉间微涩,脸上却仍是笑,“以后未得娘子法旨,小生定不使毒,不动武,满意了么?” 纳兰祈咧嘴笑,心底刹那间绽出千万朵明丽灿烂的花来,那样的欢喜,连这漫山遍野的树影和铺天盖地的日光也掩不住的欢喜,那样盈满希望的感觉,满满、满满地填满了整颗心。片刻道:“风月哥哥怎么知道兰儿在想什么?” 楚风月微微颔首,轻轻一吻落在纳兰祈的耳垂上,无奈道:“你个小傻瓜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还用猜么?在雪地那时,我一见你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 纳兰祈回忆起初见楚风月那时心中油然而生的绮念,脸又是一烧,连耳根都隐隐发烫,但她口下却仍是不肯饶人,不以为然道:“知道你还吃我喂你的毒药?” 楚风月掩口轻笑:“我喂你吃蚀心掌的解药,你喂我吃离人露的毒药,你心里觉得亏欠我,便会一直记着我的好啊!是不是?” 纳兰祈被楚风月道破心事,一时好不恼怒,气鼓鼓道:“风月哥哥坏死了,害得人家白白担心了好久,我。。。我不理你了!” 纳兰祈走走停停,楚风月想想笑笑,不多时,二人走到一处河流,水声潺潺,游鱼摆尾,波纹徐徐。纳兰祈将楚风月放在一块大石边上坐下,又捧了些水供他洗漱饮用。 楚风月看了看天色,对纳兰祈道:“我们今晚恐怕要在此处过夜了!前方布下了鸿蒙两仪阵,一旦入阵,大雾漫漫,不见天日,必会迷途,但我们只要待到今夜戌时,见月色投在河流中心线所指向的位置,便知道从哪个方向走才能破阵!” 纳兰祈对着水面理了理早已歪斜地不成样子的发髻,满不在乎道:“只要和风月哥哥在一起,在哪过夜都没关系!” 楚风月怔了怔,无奈轻叹:“师傅那么端方谨慎的人怎么得了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儿,不知道要害羞么?” 纳兰祈轻“哼”一声,不以为意道:“曾在狗嘴里抢食物的人,哪里知道什么叫害羞?” 楚风月看向纳兰祈,眼神微微惊讶,“在狗嘴里抢食?” “是啊,饿极了的时候,就掰开狗嘴,砸了狗牙,抢了狗粮,一把塞进自己嘴里,气的没牙的野狗旺旺乱叫!”明明是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但纳兰祈在楚风月眼中看到张牙舞爪、比比划划的自己,竟没有分毫的沉痛,反而全是欢喜,“我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妓女,生了我之后,年老色衰,生意差了许多,但她一心念着那个没良心的顾秋疏,宁愿饿肚子,也还是不愿意卖身,我小时候常常饿肚子,饿极了的时候,连偷鸡摸狗都干过。” 楚风月沉潜下心中浮起的深痛,温声道:“兰儿,师傅只是不愿江湖纷争扰乱你们母女安宁的生活。你不要恨他,他不在了,我一定会替他好好补偿你!” 纳兰祈随手拨弄着河里的清水,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被扭曲为各种形状,过了好半晌,痴痴道:“我娘染了风寒没钱抓药,我到处给人磕头也没用,我娘病死那时,我不知道有多恨他,但这么些年过来,恨也渐渐淡了,他终究是给了我生命的人。”她稍稍一顿,忽而展颜笑了,水面的如花笑靥越漾越开,几乎漫了整个河流,她猛地一个转身将掌心的流水拨到楚风月的脸上,道:“但我现在反而十分感谢他,因为是他将风月哥哥带到了我身边。我娘死了之后,我浑浑噩噩,都不知道什么叫开心,但是和风月哥哥在一起,看着风月哥哥笑的时候,我除了开心,便什么也不想要了!” 楚风月只觉得一股暖流迅速走遍全身,连凉沁沁的河水泼在脸上也好似泛着醉心的温度,他幼时亲见母亲惨死剑下,又不为楚烬和宫人所喜,唯一亲近的叶蓝也决绝地弃他而去,原本早已凉了心,可这一刻,他竟生出了幽微的心脉回暖之意。 纳兰祈见楚风月静静出神,便接着道:“我第一次看见风月哥哥的时候,竟以为是庙里化出来的神仙。其实在那之前我都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因为我娘生病那时,我(日)(日)到庙里乞求,可我娘还是死了。但是我现在却信了,是神仙保佑我和风月哥哥相遇,保佑风月哥哥救了我,又保佑风月哥哥平安无事!” 楚风月喉间一哽,正欲开口,忽觉胸臆间一阵乱针攅刺的疼痛,一股腥甜直冲上来,他知道那是刺破气户穴,强冲封在丹田中的内息真气引发的恶果,忙咬紧牙关,慢慢将那股逆血吞了回去,强作镇定道:“兰儿,我肚子很饿,你去找点吃的来!” 纳兰祈不明就里,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笑道:“风月哥哥科真馋!”她跑开一段,突然回头,远远呼喊:“我很快回来,风月哥哥等我啊!” 遥遥一水间,目送离去,楚风月默默不能言,脸上的笑如同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很快便弥于无踪。眼见纳兰祈的背影渐而消失在密林深处,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死别之痛,如若不是亲见,也总归不会太残忍吧?刺破气户,真气相冲,经脉皆损,这一次,他是真的没有把握能够活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八章 出水芙蓉 楚风月背倚大石,搬动腿脚盘膝而坐,双手合扣于胸前,二根中指交互点在掌心的劳宫穴上。 这时,潭中水花溅起,一名少女自水潭中缓缓地站起身来,湿漉漉的黑发披在皓白如雪的双肩之上,清丽的脸庞净透如玉,点点水滴滑落之间,素骨冰肌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艳。她甫一抬眸,便看见了岸上的楚风月,只一声惶急地惊叫,复又钻入水中,只微微露出磁玉般的背部,红着脸道:“喂,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在你身后,你赶紧走开!” 楚风月一愕之下忙不迭侧过脸去,甚是虚弱道:“对不起,我腿有残疾,无法行走!” 少女宛如春露般的大眼眨了一眨,似是相信了楚风月说的话,结结巴巴道:“我的衣服。。。在你靠的那块大石。。。的后面,你抓起来扔给我,然后你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楚风月挣扎转身,果真见大石之后的花丛中掩映着一袭紫色衣裙,他抬手欲抓,可身体之中突然间像有什么庞然大物爆炸开来似的,连周遭的树叶也簌簌抖动。他的上身在无形的强力冲击下晃了晃,侧身倒在绿草丛中,鲜血一股一股从唇齿间淌下。耳边似乎传来少女的惊呼声,但很远很远,他听不分明,也无力再听,他的意识渐渐的模糊开来,恍惚中,他看见了他如莲花般高洁的母妃在彤云似的秋星子下舞罢一曲惊鸿;看见了他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中匆匆瞥过一眼的父亲楚彧;看见了他嘴硬心软的师傅临终前的殷殷嘱托;看见了他在大漠中误将顾兰亭当做顾兰祈带走;看见了他故作偶遇和顾兰祈一起在大漠黄沙中追风逐日;看见了他在青衣社十步杀一人、血溅三尺、势若埋城;看见他孤身躺在沙漠烈阳下炙烤,血已流尽。。。清晰的片段零落成断点,磨碎了他的心,飘如飞絮,化作烟尘,灭于人世,一片凉,二点冷,三分沉寂。 少女见楚风月吐血昏厥,吓得半死,再也顾不得羞涩,急慌慌上岸穿好衣服,扶起楚风月道:“喂。。。你偷看我洗澡我不怪你的,你怎么吓成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说着说着,她竟哭了起来,眼泪尽数落在楚风月的脸上,楚风月的神智略略一清,摸到她的一只手握紧了,连声道:“带我走,你带我走!” 少女哭道:“你放心,是我把你吓成这样的,我一定会对你负责,我带你回乾国,宫里面有好多好多医官,你不要怕,不要怕。。。哥哥,不要怕。。。” 少女身材娇小玲珑,费了好大气力才将彻底昏死过去的楚风月拖到隐于花丛深处的一个小竹筏上,又咬牙把竹筏推进了水中,二人一筏沿着坤位驶入了鸿蒙两仪阵。 雾气蒙蒙,水接晚夕,层波寂寂。 少女又惊又乏,躺在竹筏上顺水漂流,眼皮越来越重,便要沉沉睡去,突然间脸上又热又湿,满嘴满鼻的血腥气,她一惊醒来,只见楚风月弯腰伏在筏沿上,鲜血一口一口喷出,她原本是以头相向倚在她脚边,血便洒了她满脸,她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爬起来扶他坐下。 少女满脸泪痕,嗫嚅道:“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小,我不过是随便说了二句,又没有真的怪你,你就吓成这样?” 楚风月勉力扯出一抹浅笑,道:“公主,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我自己受了伤!”他的气息已然极弱,说这两句话,便不住喘气。 少女青颦微挑,讶道:“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是高月落呢?” 楚风月深吸一口气,徐徐道:“花容月貌之姿,沉鱼落雁之貌,又通晓天文地理八卦阵法的乾国少女除了月落公主,还会有第二个么?” “你倒是不笨!”高月落笑着摸一摸楚风月的头,唇边登时陷出二个圆圆的梨涡,“你生得也很好看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对,我父王才是最好看的男人,你排第二,你是第二好看的!” 楚风月无力轻笑,渐而黯淡的眼神仿若两盏在无边黑夜里渐渐枯竭的油灯,“公主怕死人么?” 高月落双手托腮,静思半晌,笑望楚风月,道:“我只怕坏人,不怕死人!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啊!” 楚风月苦笑:“我不是坏人,但是待会怕是要变成死人了,既然公主不害怕就将我推到水里去喂鱼虾吧!”他双手抓紧了胸口,似是透不过气来,眼神亦是渐渐地涣散,在高月落撕心裂肺的哭喊中,忽而精神一震,抓着她的手,无力道:“公主,是不是害怕了?” 高月落紧紧攥着楚风月的手,恋恋不舍道:“哥哥,你不要死啊,我害怕,我不怕死人,可是我,我很怕你死的,你千万不要死啊!” 楚风月眉心紧蹙,神情痛苦,无奈道:“如此,我还是自己跳下河去吧,公主就当从没见过我,便不会害怕了。”他扯了扯嘴角,轻轻拍开高月落的手,一翻身,落入碧波万顷的河水中。 “喂。。。我不是那个意思。。。”高月落回神不及,一手抓空,眼见楚风月落入水中,想都没想,便跟着他跳了下去。 一入水中,楚风月只觉得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压得他胸口剧痛,河水一瞬涌入口中,再呛出来,身周的河水立即泛起猩红的涟漪,到处都弥漫着血腥气。身体渐渐地下沉,小腿(抽)(搐)般疼痛。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十几年前,在望星湖中他已深有体会了。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这样死去。因缘际会终不过是因果循环的轮回。只不过那时的他满心都是绝望和无助,现在却只有欣慰和满足,那个小傻瓜值得比他更好的人去爱呢! 水下深暗,高月落一时辨不清方向,只有虚空乱抓,所幸乾国靠海,乾国的人上至皇亲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水性都很好,这小小的情人河根本难不住她高月落。她循着熹微的亮光,奋力划行,海藻般的黑发在河水中四散开来,形成一股致命的美感。 楚风月疲惫地合上双目,任由身体缓缓下沉,突然之间,二只纤细的手臂死死勒住了他瘦欲折断的腰身,沁凉的唇对上他苍白微颤的唇,一口一口渡过气来,柔软清心的触觉,欲说还休的桐花香。意识地涣散,让他只剩下本能的行为,凉薄的唇瓣已开始贪婪地吸允,想从中得到更多的生命的气息。 潮湿的日暮,潮湿的春湖青筏,水的两岸,一边洄漩着缤纷的(落)(红),一边摇曳着青青的粉絮。落日沉影,春水碧透,二岸的景色瑰丽而奇幻。 高月落赤足坐在竹筏上,一边梳发结辫,一边以足尖拨水。她梳完了头,侧目看着双目紧闭、唇色冰白的楚风月,掩口偷笑了好一阵,忽而俯(下)(身)子,沿着竹筏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身侧,小手一下一下抚在他紧蹙的眉心上,抚着抚着,抿唇垂下脸容,轻轻一口点在他的唇上,笑唱:“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出入揽郎臂,碟坐郎膝边。。。” 一曲唱罢,楚风月仍然没有醒来,高月落一抬眼,见一处山坡照着夕阳,满坡湘妃竹茎紫叶翠,红墙绿瓦、拱桥细水掩映其中,别样的精致,便背着气息奄奄的楚风月涉水上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二十九章 各安天命 楚风月醒来之时,天已黑透,头沉沉地撕疼,他勉力掀开眼皮,只见高月落捧着小巧的桃心脸蹲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水灵灵的眸子里仿佛能挤出笑来。 见楚风月醒转,高月落歪着脑袋,咯咯娇笑道:“哥哥醒来啦!我终于可以放心睡啦!我背着哥哥走了好多路,腰都快断了!”她边说边解(腰)(带),脱了外衫,只穿一件薄薄的亵衣,一骨碌钻进楚风月的被窝,神态毫无初见时的羞涩。 被中空间逼仄,楚风月避无可避,一个不留心便触到高月落(胸)(前)一片柔软,蓦地想起水中的相拥相吻,差点没吐出血来,急道:“公主,你是女孩,不能和男人一起睡觉!” 高月落一个翻身揽住楚风月的脖颈,笑道:“哥哥,我每次偷偷爬上我父王的床,他也这么和我说,不过,只要我搂了他的脖子,他就会乖乖抱着我睡觉啦。”她抓起楚风月的手,搁在自己腰上,打着哈欠道:“再说,我的身子都被哥哥看到了呢!哥哥乖啊,别闹了!我好困呐!” 楚风月还欲再说,无奈周身乏力,开口艰难,只有眼睁睁看着高月落合上眼皮,飞快地进入了梦乡。她眼皮微微抖动,眉心皱出一缕深刻的倦意,口中兀自喃喃:“哥哥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楚风月心念一动,不觉莞尔,竟不忍再动,僵硬着身子由着高月落搂抱。 **************************** 却说纳兰祈孤身进了密林,遍寻吃食不着,又不放心楚风月一人待在河边,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大队人马靠近的声音,她忙不迭飞身掠上树冠,放眼望去,竟看见楚风夕带着人往这边行进。她张口便喊:“风夕公子。。。风夕公子,我在这里。。。” 楚风夕一听,即刻将手中羊皮卷塞入怀中,挥手作势,大队人马迅速集结,向纳兰祈靠拢过来。他一见纳兰祈破衣烂衫的样子,皱眉道:“怎么弄的这么狼狈?浑身都是血迹,哪里受伤了么?” 纳兰祈也顾不上跟楚风夕多解释,拽着他边走边道:“哥。。。楚风月他受了伤,你带医官了么?赶紧去看看。。。还有,你带吃的了么,他肚子饿了。。。还有还有。。。他的衣服脏了,带了干净衣服来么?轮椅呢?” 楚风夕长睫一垂,一缕讶异一闪而过,心中莫名不安,此刻的纳兰祈和在中直馆那时似是大不相同了,他飞底她一眼,笑道:“你倒是挺称职,不枉我劳神费力地找你一场!” 纳兰祈心似火烧,哪有开玩笑的兴致,急惶惶道:“风夕公子,楚风月他伤得很重,我急。。。”她一举眸,竟毫无预期地遭遇了楚风夕的目光,似带着探究和研判的姿态,蓦然想起青衣社的任务和叶蓝临行前的嘱托,宁一宁神,赔笑道:“我只是觉得有负风夕公子你的嘱托,我没有好好照顾三公子,害他受了伤!” 听得这话,楚风夕心下竟莫名松快了几许,徐徐道:“大哥在与乾国交界的黑水关被杀身亡,边疆告急,战事将起,天又突降暴雨,山路封闭,我们才没能及时赶来救援,这也并非你一人之过错!” 纳兰祈一心挂着楚风月,其他家国天下、恩怨是非,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但楚风夕失了至亲,于情于理她都应表示痛心。她酝酿片刻,垂了眉眼,戚戚道:“风夕公子,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要太烦心了!” 楚风夕仰头迎上密林上空泻下来的一缕光线,黑眸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片片碎裂开来。他长叹一口气,挥手招来一小队侍卫,朗声道:“你们急速前进,去纳兰姑娘说的那条河,若如三公子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提头来见!” 那队人马领命先行,转瞬消失。楚风夕和纳兰祈等人也加快了步子,不多时,就赶到了河边。 楚风夕四下环顾一番,讶道:“祈祈,你有没有搞错方向?这林子里还有其他的河么?” 纳兰祈大惊之下,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讷讷道:“也许。。。也许。。。真的是我搞错了方向,应该不是这条河,应该不是!” 这时,先行队伍中恰好有人探查回来,抖着嗓子报告楚风夕:“四公子,我们在河边发现血迹,不知道是不是。。。是不是。。。” 那人话还没说完,纳兰祈便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楚风夕狠狠一巴掌抽在那人脸上,吼道:“再探!” 手掌忽而触到一片粘腻,一阵不祥预感随即升起,纳兰祈哆哆嗦嗦抬起手一看,竟然满是血迹,果然是血迹!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哭不出声来,直后悔将楚风月一人扔在河边。 楚风夕见纳兰祈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心中莫名一痛,忙扶起她,温声劝道:“你放心,三哥一定没事的,他小时候遭那么多难都没事,现在一定没事的。” 纳兰祈的身子僵硬冰冷得如同尸体,张开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嗓子似乎被重重的蜡封死了,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不一会,几个侍卫飞快地跑过来,齐齐跪倒在地,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楚风夕大急之下,单手拔剑,猛地削去其中一人的头盔,喝道:“快说!” 一个胆色稍大的侍卫上前一步,战战兢兢道:“我们在水边捡到一只靴子,看着。。。看着有点像是。。。三。。。三公子的。” 楚风夕脸色铁青,一把夺过靴子,瞠大黑眸看了又看,抑着嗓子道:“穿这种靴子的人可不止三哥一个,况且三哥腿脚不便,自己如何能走到水里?”他将靴子捏得生紧,五指直直戳穿了鞋底,“你们再探。。。再探。。。就算刨地三尺也一定要将三哥找出来!你们。。。你们去林子里找,三哥最怕水,你们去水里找什么,找什么?都是废物,废物。。。” 众侍卫见楚风夕眸中一片赤红,均吓得磕头如捣葱,直呼:“四公子请节哀。。。” 忽而,纳兰祈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推开楚风夕,疯了似的往水里跑,楚风夕大惊失色,一把拽住她的衣裙,她回过头来,狠狠一掌拍在楚风夕的胸口,错乱迷离之中没轻没重,竟打得楚风夕吐出血来。她看也不看一眼,硬生生扯断了衣裙,一个箭步冲进水里。河水越来越深,渐渐漫至她的胸口,可她一点也不顾及,扯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地喊:“风月哥哥。。。风月哥哥。。。” 众侍卫听着也是潸然泪下,楚风夕一时惊惧不已,捂着胸口吼道:“你们这群饭桶,还不赶紧下水抓住她。” 十几个侍卫领命下水,齐齐围住纳兰祈,欲将她抓上岸来,可她如中疯魔,遇谁打谁,手下毫不留情,不一会竟将众侍卫全部打伤,攻势一解,她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水里跑,眼见便要没至颈项,她毫不畏惧,反而纵声狂笑,边笑边道:“风月哥哥,你想玩水,兰儿也背你一起玩。。。你等等兰儿啊。。。不是说好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么。。。” 楚风夕稍作调息,一个纵身跃至水中将纳兰祈拽回几许,狠狠晃着她的肩膀,厉声喝道:“等找到三哥的尸体,你再死不晚!” 纳兰祈一瞬冷静下来,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楚风夕脸上,咄咄逼问:“你说什么尸体?什么尸体?人好好的,哪来的尸体?谁敢说我的风月哥哥死了,我要他的命!” 楚风夕愤愤一口吐出血水,怒道:“那你往水里跑干什么?想死么?” 纳兰祈愣怔半晌,似是琢磨不透这个问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风夕看了许久许久,突然傻笑道:“我去林子里找风月哥哥,他一定在林子里,一定在。。。”她眼神呆滞空洞,口中兀自喃喃,转身疾步回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一头栽倒在水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章 高家有女 晨光浮动,入目微暖。楚风月悠悠醒来,竟觉体内痛楚减轻了几许。正暗自纳闷之时,突然想起昨夜和高月落同床共衾,现在却不见了她的人影,不禁暗自生忧,急唤:“公主。。。公主。。。” “哥哥!”洞开的窗户间骤然冒出高月落笑吟吟的小脸,髻梳流云,簪花一朵,越发衬得她的桃心脸小巧可爱。她将粉腮枕在雕花窗棂上,盯着楚风月问道:“哥哥,我戴花好看么?” 见她无事,楚风月心下松了一松,徐徐道:“公主,下次要去哪里先告诉我,不要四处乱跑,知道么?”他定一定神,举眸去看高月落头上戴的花,一瞬惊得坐起,“这花从哪来来的?” 高月落微微一愣,扭头向身后一指,“回音壁那里有许多啊!”她咬了咬唇,神色变得有些扭捏,语声亦是低若蚊哼:“哥哥昏迷时,我摘了好多花喂给哥哥吃,可是。。。可是。。。”她将涨得通红的脸埋入手心里,一口气道:“可是哥哥不乖,喂进去又吐出来,我只好用嘴喂了!”说完,她猛一转身,躲到窗下,避开了楚风月的目光。 “公主。。。你过来。。。快到我这来!”狂喜至此,饶是宠辱不惊如楚风月,亦是不自禁地浑身颤抖,心里的感动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没想到竟绝处逢生,找到了赤血流沙的克星七夜绿莲。年幼时,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下,他在沈星妤枕下找到了一本装帧甚是奇特的医书,随意翻了一翻,便记下了其中的内容,但那上面所载的病症、药物在大胤几乎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也没有太在意,直到他中了赤血流沙,方才想起书中提过七夜绿莲可解,便派了最得力的手下曲饮霜天南海北地到处寻找,没想到竟隐匿在此处,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因祸得福了! 以七夜绿莲为食,连续七七四十九日,清尽余毒,致经脉顺行,再辅之以运气修复,假以时日,莫说是自如行走,便是冲破禁止,恢复内力也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他抗拒医官诊治的真正原因并非其他,而是他的腿根本就不是冻伤,更不是瘫痪,而是至阴的离人露和至阳的赤血流沙结合,以致毒素突变,腿部无力。他虽不能如同常人般行走如飞,缓缓而行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误以为是永久性瘫痪,不仅能让楚烬放松警惕,还能让纳兰祈誓死追随,何乐不为? 爱情来时如同烈焰,熊熊燃烧,势不可挡,可如果不适时添油加薪,迟早也要熄灭。他于纳兰祈,远不如对待叶蓝时那么坦诚,但那并非不爱!爱一个人,需要真心,可是更需要经营! 高月落应声进屋,揉着衣角问道:“哥哥是不是又饿了?还要吃花么?” “不是,我是想说公主簪花真的很好看!”楚风月抚一抚高月落轻绽的梨涡,“不过,我变的戏法也不错!”他笑望高月落,“公主千万别眨眼!” 高月落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见过的新奇玩意不计其数,一般二般根本入不得她的眼,听楚风月如是说,笑一笑,不以为意道:“哥哥能变出什么好看的戏法?比得上宫里的师傅么?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忽觉头上一轻,绾发的花已被楚风月捻在手中,但发髻却半分也没有散落,她微微一愕,抬手往髻上一摸,竟别了一支玉簪,她又惊又喜又羞,道:“哥哥送簪的法子也和别人不同呢!” 闻得此言,楚风月不由得一怔,玉簪是纳兰祈落下的,戏法是叶蓝教授的,他的本意也只在取花逗乐,全不料此举会导致高月落心生误解。但他此时心情大好,又感念高月落的救命之恩,略一犹疑,展颜笑道:“公主与众不同,自然要想与众不同的法子啊!” 楚风月性格隐忍,即便遇到天大的乐事,也不会开怀大笑,此时一显,杂树生花,万物失色,看得高月落直愣神,魂不守舍道:“哥哥笑起来真好看!”她傻笑,“比花还好看!” “可是花却没有公主好看呢!”楚风月睨着高月落,清眸中有一壁光华涌动,“公主背我去门口看花,好不好?” 高月落桃腮蕴羞,梨涡微绽,撅嘴道:“我还不知道哥哥的姓名呢!就当自己背着的是没姓名的小猫小狗么?” 一想到胤、乾二国的纷争,以及解决纷争常用的法子“和亲”,楚风月再也无心玩笑,暗叹一口气道:“沈随风。”他未中赤血流沙之前,常化名“沈随风”随叶蓝在外游历,所以,他这么回答也不能全然算是欺骗。 “沈——随——风!”高月落盯着楚风月,一字一顿,甚是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方才转身蹲下,双手叉腰,扎了一个马步,昂首挺胸道:“快上来吧!我是随风哥哥的小马驹!” 一路上,高月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楚风月只淡笑附和,偶尔打趣问一句:“公主不累么?要不要歇一歇?”无奈高月落心性单纯,根本不知此话何意,只笑答:“哥哥还不如我的花花重呢,一点也不累!” 楚风月笑一笑,随口问道:“花花是谁?” 高月落洋洋自得道:“花花是父王送给我的小马驹!它小时候也很瘦的,就像随风哥哥这样,后来我每天喂它吃好多好多东西,它现在长得可胖了!” 楚风月莞尔:“我和马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随风哥哥比花花生得好看!”高月落垂首深思,双眸流光, “尤其是笑的时候,比我父王。。。似乎比我父王还好看那么一点点!”说完,她似是陷入了某种十分美好的回忆中,竟安静了下来,楚风月如释重负,二人静静走了一阵,来到花田之间,高月落选了一个向阳的坡地,将楚风月轻轻放下。 天高云闲,花浓似海,碧草如浪,高月落随手撷花一朵,斜插入鬓中,鸟雀一般飞入花丛深处,纤腰拧起,足尖点地,左旋右转,疾蹴环行,舞至极处,几乎足不点地,好似回雪飘摇,旋风过面。她将双手拢在口边,高喊:“父王,我喜欢你!” 回音壁立即反馈:“父王,我喜欢你!” 高月落看了楚风月一眼,又喊:“随风哥哥,我喜欢你!” 回音壁又回复:“随风哥哥,我喜欢你!” 高月落顿了一顿,自花间飞出,不停晃着楚风月的胳膊,撒娇道:“随风哥哥你快喊“月落,我喜欢你”!” 楚风月不愿扫兴,不愿违心,更不愿劳神费力地向高月落解释人情世故,皱一皱眉,道:“公主,我头痛!” “头痛?”见楚风月神情痛苦,高月落蓦地想起他在青筏上吐血之事,眼中骤然落下泪来,“随风哥哥痛,我也很痛!”哭着哭着,她突然俯(下)(身)子,一把拉开楚风月的领口,将头脸埋了进去,一口一口吹了起来。 楚风月一愕之下猛地拨开高月落的头脸,问道:“公主,你做什么?” 高月落含泪道:“我小时候摔跤摔痛了,都是父王帮我吹吹啊!” 楚风月哭笑不得,抬手拭净高月落的眼泪,指着回音壁道:“公主,我有一个箱子丢在回音壁下了,你去帮我找回来,我的头便不会痛了!” “真的么?”高月落信以为真,一口应承下来,一溜一小跑去了回音壁下。 见高月落跑远,楚风月长长松了一口气,随手摘下一朵青莲放在口中咀嚼,一边仰头看天,湛清如洗的天幕中风云变幻,渐而化为纳兰祈的如花笑靥,渐而化为她的娇嗔薄怒。。。如果顾秋疏过世那时他没有误将冯京作马凉;如果在大漠和纳兰祈重逢那时他没有迟疑犹豫;如果秦止凌等人没有逼他放权弃位;如果他没有因为不甘面对失败而一直纠缠叶蓝;如果。。。如果能早一点认识那个小傻瓜,也许他们早已经成亲,乃至于生了孩子。生孩子。。。生孩子。。。孩子。。。想到此处,楚风月的胸臆中瞬间涌上一阵说不出的酸涩,医书上言明中赤血流沙之人无法做父亲,那个小傻瓜,会不会介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 “随风哥哥。。。”高月落捧着一只绿毛小雀,十分欢快地跑了回来,笑问楚风月:“随风哥哥,这是什么鸟?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呢!” 见高月落空手而归,楚风月微微失望,轻叹一口气,耐着性子答道:“这是“绿毛么凤”又叫“罗浮凤”或者“倒挂子”,也就是“瘦尽桐花,苦忆桐花凤”中的桐花凤,知道了么?” 高月落睨着小雀子,苦恼道:“随风哥哥,桐花又不是人!怎么会瘦,怎么会想呢?我每次问父王,他都说落儿长大了就明白啦!可是我从5岁到18岁想了这么些年,还是不明白呀!” 楚风月无奈,敷衍道:“等你成了亲,你的夫君会告诉你的!” 高月落神色一黯,起身将小雀子放走,闷闷不乐道:“前几天,我无意间偷听到父王和大臣们谈话,他们逼父王把我嫁到胤国去,我一生气,就偷跑出来了,但是我知道,我要是不嫁去胤国,二国就要打仗了,打仗就会死好多人,我不想嫁,也不想别人死,心里可烦了。。。”她皱着眉头看了看楚风月,突然灵机一动,认真道:“随风哥哥也是胤国人吧?随风哥哥娶我好不好?” 楚风月在高月落的殷殷注视中怔了半天,终于狠下心肠,徐徐道:“我在胤国已经和有喜欢的女孩啦!” 高月落眼圈一红,讷讷道:“随风哥哥不喜欢月落么?我们那里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很喜欢月落的!” 乾国虽为胤国的附属国,但自高缺即位以来,国力日盛,不容小觑,如若高月落真的和亲至胤国,定不能如同往昔那般随便找个九品芝麻小官滥竽充数。王侯将相家尚未婚配的年轻公子,除了他自己以外,就只有楚风夕、聂言昭和严少白了。楚风夕身系王位之争,诸多烦扰;聂氏兵权在握,一家独大,树敌不少,聂言昭本人也是有勇无谋;严氏乃巨贾捐官上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严少白更是心机深沉,口蜜腹剑,此三者皆非良配,单纯幼稚如高月落,前途真正是一片渺渺无望。楚风月轻叹一口气,看着神色郁郁的高月落,心下不忍,抬手一指仍在不远处盘旋的绿毛小雀,柔声道:“公主,我能把小雀子变回来,你信不信?” 高月落扶一扶发髻上的玉簪,心中莫名一甜,转瞬将先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切切道:“随风哥哥若能把小雀子变回来陪我玩,我就不缠着哥哥娶我了!” 楚风月天资聪颖,又得一代宗师顾秋疏的30年功力,若非为救叶蓝自愿被秦止凌封住真气内息,翻云覆雨,蹈海破浪尚不在话下,打一只小雀子又能算得了什么?他故作神秘,一手覆了高月落的眼睛,一手捻花一瓣,扬手打了出去,花瓣虽轻若鸿毛,但楚风月运气如神,拿捏到位,力道打在小雀子身上轻重得宜。只听得小雀子轻鸣一声,“噗”的一声坠到高月落身上。楚风月移开手,笑问高月落:“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高月落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瞠得老大,目光在小雀子和楚风月之间不断地逡巡,一副无法置信的神情,饶是沉郁如楚风月,也不禁被她逗得莞尔。高月落一见他笑,便只看他,再也不看小雀子了,看了半天,忽而仰面一口亲在他的唇上,羞怯道:“随风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楚风月禁不住又是一笑,但见高月落傻傻看着自己,忙敛去笑意,故作愠怒道:“公主,女孩子不能随便亲近男人的身体,知道么?” 高月落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随风哥哥骗人,庶母们都会主动亲近我父王的!她们还说喜欢一个男人就要亲亲、抱抱。哥哥不喜欢月落,所以也不喜欢月落亲亲,对不对?” 高缺所出不多,是以对聪明乖巧的高月落格外溺爱,这不仅使她养成了纯良无害,懵懂弱知的心性,更使得她成为后宫诸妃暗中挑拨教唆,解恨泄妒的对象,所谓祸福相倚,不外如是。 楚风月静默半晌,捏起高月落素白的小手,柔声道:“我当然很喜欢和公主亲近,但是你那些庶母们说的话,千万不要相信,知道么?” 听楚风月如是说,高月落面上登时融融一喜,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怏怏道:“我就是想听她们说话都没有机会了!大约我一回宫就得出发去胤国了,庶母们说女孩子有了夫君就不能随便出门了,不然,我还可以去找随风哥哥呢!” 一入宫门深四海,离开了高缺的高月落还会是高月落么?人之初性本善,那一道道深锁宫门根本就是扼杀良善的侩子手,可惜太多人不明白,太多人明白了也故作不明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楚风月不禁为高月落扼腕,为这个世界上又要逝去的一份真善扼腕。 二人静对片刻,高月落忽而猛一拍脑袋道:“我差点忘了,随风哥哥的箱子找到了!但是太重,我搬不动,里面有个奇怪的东西,我背哥哥去看看吧!”她小心翼翼地将小雀子搁在随身携带的绣花布袋中,起身背了楚风月走到回音壁边。 箱子盖已然被高月落打开,入目的是一个黑色长方体,体积并不大,但出奇的重。楚风月想了想,指导高月落找来一根长棍,以杠杆原理将那玩意从箱子中撬了出来。他敛襟端坐,细细打量,此物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分为二层,上薄下厚,但并不能完全分离,它的二层之间的一个边以玄关相连。他掀开上层,只见下层面上由九十多个方块构成,每个方块上都有字,但并非胤国或乾国文字。 高月落忍不住好奇,随手按下一个方块,那方块居然是有弹性的,可以自动回复原状。她骇得一跳,忙不迭躲到楚风月身后,喊道:“随风哥哥,这是什么啊?” 楚风月沉吟半晌,一字一顿,吐出五个字:“笔记本电脑!” 高月落眨一眨眼,讶道:“何谓笔记本电脑?” 笔记本电脑,太阳能电池,简化汉字,英语,阿拉伯数字。。。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叶蓝没少跟楚风月灌输,他那时只当她是在天马行空,没想到世界上还真的存在这些东西!他的脑中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他的父亲楚彧和叶蓝之间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们俩也许并不属于这个地方!这突如其来又毫无根据的想法着实惊到了楚风月,他颤抖着指尖按下写着“POWER”的方块,不多时,长方体果然发出低微的嗡嗡声,接着,伴随着一阵奇怪的音乐,薄盖内面显示出清晰的画面:一竖排黄色正方形,下书:奇门遁甲,经史子集,医学药理,排兵布阵,野外生存。。。最后一个是忏悔一生。 楚风月的心禁不住一阵“怦怦”乱跳,他微阖双目,深深沉潜下一口气,反复数次之后捏一捏高月落的手,示意她淡定,最后,徐徐打开了最后一个文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二章 心字成灰 纳兰祈醒来的时候是卧在一个人怀里的,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楚风夕冷峻的脸,他伏在马上,紧紧把她搂在怀中,身后有追兵,耳边有响箭“嗖嗖”穿过,她一瞬呆愣,忽而想起楚风月,想起情人河边的惨状,不由得潸然泪下。 眼泪无声滑到楚风夕的衣衫上,灼热的温度,凄绝的伤痛,他的心也无法抑制地跟着沉,埋首看了纳兰祈一眼,闷声道:“别怕,有我在!” 纳兰祈惶惑的心略微生出些感动,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便沉默着不说话。 楚风夕骑术高绝,又有良驹辅助,不多时,二人便摆脱了追兵。 楚风夕见纳兰祈面色疲惫,便放缓了马速,道:“高缺拒绝和亲,胤乾二国边境已经交兵,高缺获悉我在此处,是以派人追杀。那个姓名不详的哑巴和我带来的人仍在后方与乾兵(周)(旋),再有半日路程我们便可回到胤国境内!” 纳兰祈仿若未闻,空荡荡的眼神对着落不尽的残阳余晖,轻道:“楚风月不在了,是不是?” 楚风夕闻言面色一黯,握缰的手几不可察的抖了抖。片刻道:“也不尽然,情人河流经多国,待得战事一平,我再命人沿河一直找下去。”他轻叹一声,语声忽而变得有些生涩,“祈祈,三哥出了这样的意外,谁也料不到,我。。。我自然也不会怪你,你无须过分自责!” 纳兰祈已无心细加琢磨楚风夕此话中的别样寓意,只茫然看着他,仿若自言自语般道:“楚风月还活着?是不是?” 楚风月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楚风夕心中也甚是沉痛,但他却丝毫不敢将这痛流露半分,只怕越发触动纳兰祈的伤情。垂首见她神色怪异,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闭口不言,默默加快了马速。 亥时三刻,二人终于到了王宫门口。聂言昭已在此等候多时,谢云从擅离职守、不知所踪以后,他便顺理成章地继任了内禁统领之职。他性格急躁,不及楚风夕下马,便匆忙上前,心急火燎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胤王交代!眼下胤、乾战事已起,大公子过世,丧事未毕,二公子戴罪,软禁太岳宫,胤王焦头烂额,他若知道你擅自调动内禁前往边境叠翠谷。。。” 聂言昭的话还没有说完,楚风夕便打断他,不容置疑道:“我先送纳兰姑娘回清流院,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聂言昭看了纳兰祈一眼,蓦地想起那日在栖芳居被她戏弄之事,心中老大不快,没好气道:“风夕,这紧要关头,你不顾一切前往叠翠谷,就是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我好心提心你,你之前把那个叫瑶光的姑娘弄进玉梨院,已经惹得谷若衾很不满意了,你再接回一个纳兰姑娘,谷若衾非去大王面前告你一状不可!” 楚风夕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姓谷的如何,与我何干?”说着,抱起纳兰祈,转首疾步向清流院走去。一路上,诸多进宫急议军事的官员向他行礼,他都一反常态地以礼回应,仿若唯恐他人不知他楚风夕在战事胶着、白事未毕的时候仍旧荒淫如故。 回到清流院中,只消片刻,景罗便将一切收拾停当,楚风夕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神智昏沉的纳兰祈,吩咐景罗道:“纳兰姑娘身体抱恙,你仔细伺候着,我晚点再来!” 景罗偷偷瞥了楚风夕一眼,躬身施了一礼,咬唇道:“是!” 楚风夕走后,景罗自去床边替纳兰祈掖被角,但见她面色惨白,眼神呆滞,不复平素神采,不禁落下泪来,愤愤道:“我先前听宫里人说死瘸子和小姐出游了,就担心地要死!这才几天呐,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真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纳兰祈忽而眼神一亮,直直坐了起来,盯着景罗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该去中直馆了,楚风月还等着我呢!” 眼下战事胶着,局势吃紧,楚风月失踪之事可大可小,连聂言昭都知之甚少,遑论景罗和其他宫人?她只道楚风月和纳兰祈外出游历,恰被百年难得的暴雨困于宫外,直到楚风夕前往迎接才得以归来,是以伸手探了探纳兰祈的额头,讶道:“小姐,现在是子时,死瘸子应该在睡觉,他怎么突然要出游呢?他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呀?这一路上他给了你不少苦头吃吧?” 纳兰祈挣扎起身,推开景罗,游魂似地往外走,边走边道:“楚风月在中直馆,楚风月在中直馆。。。” 景罗吓得六神无主,一把拽住纳兰祈,急道:“小姐,怎么也得到了寅时再去啊,你现在去扰了死瘸子清梦,他又该给你苦头吃了!” 纳兰祈怔了怔,回眸看着景罗,眼神一瞬不瞬,直看得景罗浑身起毛,方温婉一笑,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不能惹他生气,他一生气会头疼,我现在。。。现在。。。”她一转眸看见掀开的被窝,“我现在应该去睡觉,等到寅时再去中直馆,寅时嘛,寅时,很快的,很快的。。。” 景罗只当是纳兰祈受了楚风月的虐待以致神智失常,一时好不心酸,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扶着纳兰祈躺下,刚要离开,纳兰祈便一把攥紧了她,道:“到了寅时,你一定要叫醒我,不能让楚风月久等,知道么?” 景罗侧过脸,抹了一把泪,故作信誓旦旦的模样,道:“小姐放心,景罗今晚就睡在外间榻上,一定会按时唤小姐起床的。” 纳兰祈似是放了心,乖乖闭了眼睛。景罗暗自松了一口气,吹灭案上蜡烛,自去外间榻上睡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看见榻前一团黑影,惊得她一身冷汗,一骨碌坐起来,尖声问道:“谁?” 纳兰祈转身用火折子点了灯,移到景罗面前,问:“寅时到了么?” 昏黄的烛火在纳兰祈淬白的唇上摇曳无定,诡异的安静,夜风一吹,撩乱她如瀑的黑发和单薄的亵衣,状如鬼魅。景罗吓得半死,捏着被角,银牙打颤,半天说不出话来。 纳兰祈盯着景罗,痴笑半晌,忽然一顿,静静道:“我去找风月哥哥了!”她搁了灯,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摇摇晃晃地往上爬。 景罗又惊又惧,登时清醒了几分,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纳兰祈的腿,哭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去中直馆,从正门走啊,从窗户跳下去会没命的。” 纳兰祈仰望星空,静了一瞬,空茫茫的眸中一片血雾潋滟开来,连静谧欲死的天际都变了色。她一指点在景罗昏睡穴上,拔脚站上窗棂,惨笑着,一声又一声的喊:“风月哥哥。。。你等等兰儿。。。你等兰儿背你,上穷碧落下黄泉。。。”静夜空瘦,回音枯颓,声声泣血,如同祭灰。她一撩衣裙,抬脚便往下跳,冷不防被人一把拽了回来,顺势跌入那人的怀抱。 “小心肝,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要死要活的,秦尊使我可不爱看!”来人正是号称玉面书生的秦筑,他生得唇红齿白,直鼻凤目,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时逢春末,天气并不十分炎热,夜晚时分,凉风吹起,倒有几分轻寒,但他的手中却摇着一把折扇,一面画着个**裸的美女,体态窈窕、长发如云,扇子一翻,那美女转过身来,竟是个骷髅鬼。他见纳兰祈呆愣愣地待在自己怀里,从未有过的乖顺,心中大喜,一俯首就要亲下来。 俊修的眉目一瞬间数倍放大于纳兰祈眸中,她恍然,不是楚风月啊,不是楚风月!怎么会是楚风月?她转而怒视,一记耳光狠狠扫过来,秦筑白皙的脸上登时显现五个鲜红的指印。 秦筑一怔,捂着剧痛的脸,愠怒道:“师妹迟早是我秦家的人,让我亲一下怎么了?” 纳兰祈瞥一眼昏倒在地的景罗,挑眉道:“秦筑,这些年我帮你们父子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勾当,欠你的早已经还清了!我的命,从现在开始,是我自己的,我要死要活皆与你无关!你若逼人太甚,休怪我不念旧情!” 秦筑森然笑了笑,折扇一摇,露出一面骷髅鬼,阴恻恻道:“师妹的死活,师兄我自然不敢多嘴,不过,顾师妹。。。还有这个小丫鬟,我就说不好了。” 秦筑一旦露出扇面上的骷髅鬼就意味着他萌生了杀人之意,纳兰祈心中暗暗一凛,咬唇问道:“你想怎么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三章 进退维谷 秦筑斜睇景罗一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转而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是顾师妹想你想的厉害,我放心不下,就把她请到我那里坐了坐。” “亭亭?你把亭亭怎么样了?”痛至麻木的心莫名一揪,顷刻便咬破了唇,纳兰祈勉力定一定神,生生咽下那股血腥,“秦师兄前面带路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当年,纳兰清染病过世,停尸街头,无钱下葬。一筹莫展、走投无路之际,是顾兰亭咬牙当了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换来一口薄棺解了燃眉之急,从那时起,她们结为金兰姐妹,相依为命,已然将近十载。顾兰亭之于她纳兰祈,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更是雪中送炭的恩人,即便是心如死灰了,也终于还是无法罔顾她的安危。 出乎意料,秦筑对地形的熟悉程度远甚于纳兰祈,全不像是第一次入宫之人。二人一前一后,在夜色掩护之下掠出王宫,沿着深黑的巷弄七拐八绕地走了许久,终在一座破落的院子前停下。夜里月下看不太清楚,秦筑伸手一推,院门便开了,进去一条石径小路,两旁树影阴暗,层层叠叠。 未及进门,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戚戚静夜中,更显得无比凄厉和哀恸。纳兰祈闻声身子剧震,一个箭步冲上前踹烂了木门,只见顾兰亭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举着一只红油大蜡,(淫)(笑)着躬身,向她头脸上一倾,如血的蜡油便滚在了她的额上。 “亭亭!”新仇旧恨,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重重的砸下来,瞬间爆发为泣血般的嘶吼:“姓秦的,我为你打下青衣社半壁江山,你竟然这样对我妹妹?” 纳兰祈睚眦俱裂,几欲发狂,旋身抽出紫骨伞,狠狠刺破那男人胸口,殷红的血点溅了她一头一脸。在昏聩的夜色中,和她眸中的可怖血气连成一片,仿佛烧红了的烙铁,可她仍未觉得解恨,紫骨伞一转,指向秦筑道:“姓秦的,手下见真章吧!” 秦筑悠悠然晃着折扇,一时骷髅,一时美女,阴阳怪气道:“小心肝沉迷声色犬马,一身功夫却也没放下,师兄我甚是欣慰!”他睨着纳兰祈,轻佻一笑,欺身上前挑开紫骨伞,不慌不忙道:“小心肝,你还是先关心关心顾师妹吧!前阵子,你莫名失了踪,绘卷也没着落,我一担心就乱了心神,乱了心神就容易做一些奇怪的事!”他翘一翘兰花指,“比如说,喂顾师妹吃点毒药什么的!” “秦筑你。。。”纳兰祈一时语塞,却听顾兰亭骤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姐姐,我不想死,姐姐你救我,一定要救我。。。姐姐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纳兰祈鼻间一涩,眼泪滚滚而落,分明是她的过错,为何总要牵涉无辜?说她是背信弃义也好,忘恩负义也罢!天欲降罪,直冲她纳兰祈来便好。她不怕,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从楚风月失踪的那一刻起,碎心之痛,刺髓之苦,连万劫不复,都无法形容,她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让她纳兰祈害怕! “紫骨伞”势若游龙,堪堪袭来,秦筑一愕之下脚下滑行数步,险险避开那道凌厉寒芒,手中折扇一翻,发出“嗡嗡”声响。片刻间,二人便拆了数十招,纳兰祈游刃有余,轻松自若,秦筑却是挥汗如雨,迭遇险境,他心道不妙,忙打了一个呼哨,催促门外埋伏的人进来帮手。 纳兰祈深知秦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脾性,是以对他暗施埋伏的行为并不以为奇,她冷冷一笑,“紫骨伞”旋转脱手,千万条乍现的剑影爆破,直袭秦筑面门。 “止水剑法”最后一重“抽刀断水”,初学之时,无论怎么琢磨也总是练不好。直到在大漠上偶遇那青衫人,经他一指点,她便掘得要领,可仍故作懵懂不解,他也不说破,只笑,从背后环了她,手把手,一遍又一遍矫正她故意扭曲的姿势。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只青衫的他,深埋于心,经年不腐。此一招必杀,虽为必杀,却从不见天日,只因为她深觉关涉他的一切,应为馨绯,而非腥红。 折扇一翻,露出一面骷髅,但竟刺不穿那淡淡的剑影,秦筑手上忽而一震,旋即一轻, 折扇“啪”的一声坠落在地。恰在“紫骨伞”即将割断秦筑喉咙的一瞬,顾兰亭仓皇而急促的声音响起:“姐姐,救我!” 纳兰祈应声回首,眼风一扫,便见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持刀架在顾兰亭的脖颈上,殷血蜿蜒,狰狞刺目。 此刻,灼灼疼痛的又岂止顾兰亭一人啊?纳兰祈咬碎银牙,将剑峰强往侧面一转,绕开了秦筑。但那一招“抽刀断水”,凝聚了她多年的苦心孤诣,仓促间又如何能收住?只听一声轻响,“紫骨伞”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余刺没入木门几许。受剑气反噬,纳兰祈猛地向后倒退数步,胸口闷热,一口热血涌到喉间。 秦筑死里逃生,惊魂甫定,喘着粗气道:“纳兰祈,你反了是不是,连我都想杀?就算你忘了当年是谁救你于狼口之下,也不该忘了顾兰亭的命还捏在我手里吧?” 纳兰祈定一定神,沉潜下震荡的内息,转首看向顾兰亭,蕴血的眸中满是悲戚的余味,片刻道:“秦筑,要么你放我们姐妹走,我纳兰祈今生今世感激你的大恩大德,要么你就杀了我们,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为虎作伥了!” 秦筑不料纳兰祈态度如此强硬,分明是放弃一切但求一死的决然,一时哑然,无计可施。 顾兰亭怯怯回视纳兰祈,眼中泪如雨下,道不尽的哀怨。过了好半晌,突然匍匐至纳兰祈脚下,没命地哭喊:“姐姐,我很怕,我不想死,我求你听秦师兄的话。。。我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死啊。。。” “不想死,不想死。。。我的风月哥哥呢?风月哥哥呢?”心中的痛仿佛困兽,囚于笼中,纵是左冲右扑,仍是无处可破,纳兰祈骤然惨笑,身子晃了晃,“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秦筑颜面尽丧,满腔怨怒无处发泄,一把揪起顾兰亭,拖拽而出,狠狠几耳光甩在她的脸上,厉声道:“你(他)(妈)叫魂啊?” 纳兰祈失了紫骨伞,又被一群虎狼之徒步步紧逼,一时援手不得,怒极生悲,嘶声道:“秦筑,你还算是个人么?” 秦筑一脸阴鸷,闭口不答,只拧着顾兰亭的头发,左右开弓,打得她满口鲜血。 此情此景,多说无益,纳兰祈痛极麻木,不躲不闪,赤手握住迎面刺来的刀枪剑戟,拖拉向前。当前二人一瞬惊慌呆愣,她森然一笑,乘势掠起,血淋淋的手刀重重劈下,脑髓迸出,飞溅当场。众人见状无不惊惧,怔怔不敢上前,唯有纳兰祈如同地狱修罗般不住惨笑,撕裂静谧。 秦筑虽贵为青衣社尊使,实际并无多少实战经验,全靠其父秦止凌一手提携。他一见此种惨厉情状,大惊失色,束手无策,哆哆嗦嗦抓起顾兰亭挡在自己胸前,颤声道:“纳兰祈,你是不是疯了?你。。。你再敢向前,我就杀了。。。顾兰亭。” “死就死吧。。。死就死吧。。。风月哥哥都死了,我的风月哥哥都死了,还有谁不能死?还有谁不能死?”纳兰祈直勾勾盯着战栗不止的秦筑,迎头而上,转瞬之间又劈杀数人,“你。。。我。。。还有这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要死,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她笑得近乎癫狂,“所有的人都要去给风月哥哥陪葬!” 顷刻之间,数十青衣社教众死伤殆尽,秦筑吓得玉面煞白,边退边道:“纳兰祈,就算。。。就算你不顾及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也要顾着顾师妹吧,她正值韶华妙龄,大好青春,你忍心让她死?说起心狠,你纳兰祈远甚于我秦筑吧?” 纳兰祈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抬眼去看顾兰亭,只见她眼神戚戚,(嘴)(唇)瑟缩,浑身战栗,刹那间,前尘往事浮至心上眉间:小时候她背着母亲去天桥下听白胡子老头说叶蓝的故事,正听得起劲,看见母亲气势汹汹地找了过来,她吓得到处躲闪,不小心冲撞了一个官小姐的轿子,凶神恶煞的家丁拧起她就要打。多亏那小姐及时制止,还借自己的轿子给她躲避,方才逃过一劫。那小姐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嫌弃她的出身,二人成了好朋友,常常结伴去听说书。只可惜好景不长,小姐的父亲得罪朝中权贵,家道败落,父母郁郁而终,树倒猢狲散,小姐无家可归,无奈之下方才投奔了她。为防旧仇滋事,纳兰清帮这小姐改了名字,从此,这小姐便是顾兰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四章 一背阴谋 纳兰祈正犹疑着,忽见顾兰亭凄然一笑,道:“姐姐,都是我拖累你,大恩大德只有来世再回报了。。。。。。”说罢,樱口一张,竟要咬舌。 纳兰祈惊出一身冷汗,脑子登时清醒了几分,拔下发簪扬手射向顾兰亭穴道,摆手道:“亭亭,你不要,你不要。。。。。。我。。。。。。我只有你,只有你了!” 顾兰亭被点住穴道,一时动弹不得,只盯着纳兰祈,兀自垂泪。 见纳兰祈仍有所顾忌,秦筑胆色稍稍大了几分,一把捏住顾兰亭下颚,强作淡定道:“纳兰祈,我留顾师妹在这里,不过是想要天演卷,此事一成,你们姐妹要走要留,我秦筑绝不阻拦!” 纳兰祈森森一笑,一口血水啐在秦筑的脸上,恨声道:“你最好不要出尔反尔!”她忍痛转身,一把拔下门上的紫骨伞,再不看顾兰亭一眼,疾步离去。 纳兰祈甫一出门,秦筑便脚下一软,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抚着(胸)(脯)道:“我说顾师妹,纳兰祈是不是疯啦?她不是去勾引楚风夕么?什么时候和楚风月苟合上了?” “秦筑,你的狗嘴最好放干净点!都是她纳兰祈一厢情愿!”顾兰亭脸色骤变,凶相毕露,“你还不帮我解穴?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要不是我急中生智,以死相逼,我看你这场戏怎么演下去?” 秦筑怔了半晌,一挥折扇解了顾兰亭的穴道,肃容道:“顾师妹,你要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论辈分,我是主,你是仆,轮协作,我主导,你辅助,你少对我指手画脚,大不了一拍两散,我抱不得美人,你的希望也要落空!” 他缓过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晃扇子,露出一面美人图,笑眯眯道:“老头子想要天演卷,我想要纳兰大美人,顾师妹你不惜自伤自残却是为了什么?” 顾兰亭沉潜下所有心绪,换上副谄媚的笑脸,娇声道:“兰亭一个小婢子,哪能有什么企图?还不是为了师兄打算?” 秦筑揽顾兰亭入怀,皮笑肉不笑道:“顾兰亭,别尽说漂亮话,你连纳兰祈都算计,还能不算计我?你当我秦筑是傻的啊?” “哎哟,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啊?”顾兰亭抚着额头,身子一歪,伏倒在秦筑肩上,“秦师兄,兰亭这一片芳心可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秦筑闻言惬意一笑,兰花指勾起顾兰亭的脸颊,阴阳怪气地“啧”了几声,道:“看你这小脸花的,我都心疼,顾师妹的心好狠呀!” 顾兰亭一指凿在秦筑胸口,嗔道:“你个死鬼,人家还不是为你!不把自己整的惨一点,纳兰祈怎么会相信,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舍不得孩子,哪能套得着狼?”她笑得媚眼如丝,“秦师兄你啊,就是心太软!” 秦筑淫笑靡靡,一合折扇,轻点于顾兰亭的颈上,一路蜿蜒滑下,直至胸口,撩开衣领,露出一片丰盈的雪白。他**顿起,方要下手,冷不防顾兰亭一掌拍来,,“秦师兄好生无趣,我这般污秽模样,焉能尽兴?” 秦筑面红耳赤,(欲)火横烧,烦躁道:“顾师妹撩拨了人家,怎的又不负责?” 顾兰亭嫣然而笑,顾盼流辉,俯首轻轻一口亲在秦筑面上:“兰亭何尝不想和秦师兄夜夜欢好?奈何秦师兄和秋大美人有约在先,兰亭也只能望而却步!她挑一挑眉,状似无意地提醒道:“秋大美人跟楚四爷进了宫,麻雀变凤凰,可不是栖芳居的那个舞女瑶光了,师兄还是不要怠慢了才好!” 经顾兰亭这么一说,秦筑方才想起和秋子璧的约会,眼下她身居王宫内院,无论是传讯,还是玩情都不比在栖芳居时那么便利了。 那个骚娘们。。。。。。秦筑脑中想着妩媚妖娆的秋子璧,再一抬眼,看到顾兰亭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和蜡油,心中立即有了取舍,(欲|)火也去了大半。 他摇着折扇,嬉皮笑脸道:“师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在师兄我心里,顾师妹你可比秋子璧那(骚)(婆)娘美多了!不过师妹今天也累了,还是早些歇着吧,来日方长,我俩不急于这一时!” 一见秦筑眼泛桃花的模样,顾兰亭便猜得他心中所想,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面上看起来却恳切非常,“多谢师兄体恤!今日师妹身体不适,就不远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五章 原来如此 秦筑一心挂着秋子璧,话不多说,转身便走。 顾兰亭将门外尸体一一拖进屋来,合上木门,吹灯睡觉。可她心中烦闷,辗转难眠,终于还是起身掌灯,一脚踢开挡着柜子的尸体,从柜中捻出一只僵硬多时的绿毛小雀子。 她恨,她恨极,她恨不能将这传信的小雀子再捏死千百次。 她的公子,可以爱叶蓝,可以爱高月落,可以爱任何人,但绝不可以爱纳兰祈,绝不可以。 先前,青衣社专探消息的“刺”回报楚风月在叠翠谷遇险,下落不明,生死难料。她惶惶不可终日,好不容易盼来他的一纸消息,却是让她设法安抚纳兰祈,他既怕纳兰祈得知消息鲁莽行事,又怕她不得消息一心求死。这份体贴呵护,令她嫉妒地发疯发狂,论出身,论忠心,论专一,无论是什么,她顾兰亭哪里比不过纳兰祈? 为什么她想了十数载的人,念了十数载的情,竟在一朝一夕之间被纳兰祈夺走? 一根一根拔光了小雀子的毛,顾兰亭仍觉不解恨,一垂眸,看见悬在腰间的娥眉刺,顺手拔了出来,将一屋子的尸体刺地稀巴烂。血流成河,晕染双眸,如同几年前的那个深夜,她亲见,原本温柔煦煦的公子,手持长剑,白衣素缟,十步杀一人,势若埋城。 如果没有纳兰祈,此时此刻,她和她的公子是不是仍然如若初昔?他带着她在草原上放风筝,在芦塘边捉萤火虫,在大漠里看月亮。。。。。。 他的温柔,他的微笑是她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铭刻于心的烙印。 也曾内疚过,挣扎过。午夜梦回,无数次在顾兰祈的咄咄逼问和泣血控诉之下仓惶失措。 可,那又如何?只消她的公子微微一笑,天地山河皆变色,更何况是她的一片芳心可可。 时过境迁,繁华如逝水,浮离似烟尘,唯有初见他那时一抬眸的惊艳仍如昨日一般新鲜。 那一年她九岁,跟着顾兰祈来到大漠水栈。未如预料一般等来顾秋疏,却只等来了大风沙。栈中水尽,顾兰祈自告奋勇外出寻水,她站在大漠里苦苦等待,炙阳几乎将她身体里最后一滴水都蒸发,她倒在灼热的沙中,任由生命一点一点的逝去,不知道什么叫失望,也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恍惚中,她看见一个人骑马踏夕,裹着一身的云雾向她走来。他温柔地抱起她,用他那冰凉柔软的唇喂她喝救命的水。 他问:“你是不是姓顾?顾秋疏是不是你父亲?” 是迷乱了神智,还是错乱了知觉?她明知道他说的是寻水未归的顾兰祈,却还是答:“是!” 一念致执,只是不想放开他,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就是不想放开他。 她的命贱,只消他的一个吻,便换了她的一生。 他的笑,是错乱迷离的毒药,一旦饮下,神仙难救。不过是一抬眸的温柔,已足以让她选择背负着对顾兰祈的内疚过一生。 可天不遂人愿,他终于还是知道了真相,他没有任何苛责,只是再也不会对她笑。她不在乎,她的命在初见那时便许给了他。 他惨遭秦止凌陷害离开青衣社,她便冒险留下,甘愿成为他安放在青衣社中的棋子,以及,不甘愿成为他照拂纳兰祈的帮手。 直到纳兰祈为了逃避秦筑的死缠烂打和强行逼婚,不计后果地接下夺天演卷的任务去胤国,她才真正着了慌,她最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临了。 纳兰祈刺杀楚烬那时,她多么希望纳兰祈此人从此消失于世。 那个雪夜,她早就赶到了淤泥巷,见纳兰祈身受重伤,被精甲骑卫一路追杀过来时,她却故意躲了起来。 她以为纳兰祈必死时,她的公子出现了,她的公子又笑了。只刹那芳华,倒转时光,她的心绪只一片凌乱。 她见他们去了雪谷,见他们在雪谷看星,见他们在雪谷欢笑。。。 她的心里如同点燃了一团火,恨不能将纳兰祈燃成灰烬,可是她必须得忍。她只希望,在他心里,在他眼里,她永远一如初见那时一般乖顺。 她走出去,追上那一队精甲骑卫,将他们杀了个精光,个个剜眼挖心,可恨,实在可恨,为什么不早一点杀了纳兰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六章 一杯饮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连十余杵梆子声,在凄凉的夏夜里,幽幽邈邈,迅速走遍了大街小巷。 数点寒鸦被梆子声惊起,“嘎嘎”鸣了几声,黑夜一般的翅膀扑扇着,在王宫美轮美奂的琉璃金身和华彩光影中掠过,随即消失在深暗色的阴影里。 宫中仍是一派灯火辉煌,隐隐传来嘈嘈凌乱的管弦声和依依呀呀的歌声。 纳兰祈扶着斑驳的朱墙信步而走,走了很久,很久,仿佛在突然之间便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该到何处去。 这一道深锁的宫门,帘沉闱深,可容得了她这残破之身? 宫墙内的梧桐,在夜里黑黢黢的晃动着,几片叶子零落了,碎裂在纳兰祈的脚下,发出“嚓嚓”之声。 青衣社十年,刀头舔血的日子里,最害怕的不过是个死字,可是现在,竟而连求死也是奢侈! 一瞬间,泪水又盈满了眼眶,此刻,她的风月哥哥是已经喝下孟婆汤,渡过忘川水,忘了她了?还是,仍然站在奈何桥上等她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 恍然之间,残照一壁落在了她的视线上,她竟看见她朝思夜想的风月哥哥,一身素衣如雪,氤氲成画,站在朱墙尽头,笑得又清又浅。他向她招手,语声静婉:“兰儿,快来,我等着你。。。” “风月哥哥。。。”纳兰祈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只这一瞬,他已转身,背影索寞,白衣寥落。 “风月哥哥,你等等兰儿啊。。。”她发足狂奔,疯了似地追赶那一缕清影,到天涯海角,到苍穹尽头,到无间地狱! “风月哥哥。。。”淤泥巷观音庙前,她终于抓住了他的手,冰凉如许,轻纤几何? 他蓦然回首,刹那清华,流转为虚无,只剩下她的眼泪泅湿了脸,斑驳一地。 回忆尚不及安放,就痛成鲜血淋漓的伤口。那一晌欢,那一宿情,总如流雪追风,清渊揽月,美得不真实。唯余胸口疮疤,虽经年累月,仍旧隐隐作痛,不死不休。 夜色渐阑,晨光清醒,可是纳兰祈仍旧不愿起身,她跪在观音庙前,膝行向前。 是不是只要诚心跟菩萨磕头赔罪,就能获得原谅? 是不是只要真心跟菩萨许愿祷告,她的风月哥哥就能平安回来? 如果是这样,她愿意长跪不起,在这腐烂颓丧的破巷弄里,死守残生,受万人唾弃。 可是,究竟要怎样,他才能回来? “老朽见姑娘已在此跪拜多时,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么?”一个灰衣老者忽而跪倒在纳兰祈身侧,双手合十,伏地一拜,“如若姑娘肯相信老朽,不妨随老朽走一趟,老朽自有消愁解闷之法。” 纳兰祈愣怔半晌,敛起心绪,侧目去打量这灰衣老者,他约莫六十多岁,面色红润,精神矍铄,骨骼奇健,一看便知是练内家功夫的硬手。 她正犹疑,听那老者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我是叶素,你们的事,蓝儿已飞鸽传书告知于我!” 纳兰祈一愕之下想起叶蓝临行之前的嘱托,眼圈倏地红了。 叶素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慰道:“姑娘,前方不远有一小酒寮,名曰“一杯饮无”,不如我们一醉解千愁,如何?” 纳兰祈幼时常被街坊邻居嘲笑为“父不详”,极为渴望父爱,此刻见了慈眉善目的叶素,竟莫名生出几分亲近信任之感,一摆手道:“叶伯父先请,今日不醉无归。” 不多时,二人便走进了“一杯饮无”,此时天色尚早,店家刚刚开门,店里并无其他客人。二人随便选了个位置坐定,叶素扬手将一锭金子扔到店家怀里,道:“拿十坛子“竹叶青”过来!” 纳兰祈拍开酒坛泥封,抱拳对叶素道:“叶伯父,我先敬你!” 将酒坛子举到樱口,一气饮完,抹去嘴角酒渍,笑道:“我喝完了。。。” 话音未落,忽而呆住,只见叶素面前已然放了3个空坛,赞道:“伯父好酒量。”一时酒意上涌,雪玉般的双颊上凝了两抹嫣红,更添娇艳。 叶素又拍开一坛酒,笑道:“我那几年和蓝儿斗酒,也是如此酣畅!” 纳兰祈疑道:“蓝姐很会喝酒?这她到没和我提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八章 灵台乍清 叶素捋着白须,爽朗笑道:“说起来我和蓝儿结识还多亏了酒。那年小风刚死了母亲,蓝儿带他到乾国游玩散心,我见她一个大姑娘家还带着个小孩在酒楼里豪饮,忍不住好奇上前搭讪,结果我和她一见如故,便邀她到府中小住,这一住便是大半年。我们在家中煮酒论剑,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大生相见恨晚之意,我便索性认了她为义女,一心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可惜她一心挂着小风,有事没事就往胤国跑,我不忍她常年奔波,便劝她去胤国照顾小风。这时,她竟在街头偶遇微服的高缺。高缺基于多方考虑,第二日便上门说亲,蓝儿不愿,我也不想她这般奇女子成为深宫怨妇,便设计助她逃去了胤国。高缺自是勃然大怒,但我叶家在乾国基业深厚,盘根错节,他一时也不能将我怎样。过了几年,蓝儿突然差人传信于我,说是要和楚烬大婚,但那时胤、乾二国为了边界采矿之事多有摩擦,我身份特殊,自是不便前往。再以后,蓝儿便失了踪,我怎么也找不到,直到前不久,她突然传信于我,言明她有要事在身,不便露面,央我照顾失而复得的妹妹。我这次来本为相商和亲细节,恰在王宫门口见你徘徊来去,便一路尾随。我见你的眉眼间的神态确实和蓝儿很像,又挂着我送给蓝儿的玉佩,便知道你一定是蓝儿妹妹!” 纳兰祈静静听叶素说完,自腰间取下玉佩置于案上,“叶伯父,蓝姐当初将这玉佩交给我,是希望我代她照顾楚风月,但我有负所托,我。。。我对不起蓝姐,对不起。。。对不起楚风月。。。”她沉沉叹了一口气,仰首饮尽半坛佳酿,入口时的辛辣,过喉时的甘甜,尽皆不见,唯余苦涩,“完壁尚能归赵,人却是不能了!” “三公子的事,老夫也略有耳闻,只不过,依老夫愚见,三公子性格乖戾,极难驯服,实非良配,并不值得你们姐妹执着于一念啊!” 叶素早年浪荡以致错失心爱女子,对情之一物颇有感悟,深知若非亲历绝难体味个中滋味,是以明知两姐妹为情所困也并不深劝,只点到为止。他顿了顿,复将玉佩推了回去,叹道:“我和蓝儿是父女,也是知己,她鲜少向我求什么,这次她既然开了口,定是十分紧要,玉佩你收好,你是蓝儿妹妹,自然也是我叶家女儿,我办完和亲之事回到乾国便会将你的名字加入宗谱。从此刻开始,我乾国叶氏便是你的靠山,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这个父亲。。。” 叶素的话还没有说完,纳兰祈便扑通一声拜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高呼:“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叶素一撩衣袍,俯身将纳兰祈扶起,拍一拍她的肩膀,笑道:“乖女儿!以后你在我叶家的名字便唤作叶紫。” 纳兰祈点了点头,又将那玉佩贴身戴好,举起一坛酒,道:“紫儿再敬父亲一坛!” 叶素握住纳兰祈的手,摇头道:“慢来,有酒无肉,好比无帅的兵,不能成事!”转头对店家道:“赶紧烤一只全羊来!” 店家见来了财神,手脚也麻利了许多,不一会功夫,一只浓香四溢的烤全羊抬上桌面,叶素撕了一只羊腿递到纳兰祈手里,道:“快尝尝,这家的烤全羊可比宫里的好多了!” 纳兰祈身世飘零,何曾享受过此等父爱,一时声音哽涩,垂首唤了一声:“父亲!” 叶素笑了笑,撕下一大片肉,送进口里,大嚼道:“活人的事总比死人重要,更何况,现在还不能断定小风死了。退一万步说,人生在世谁无一死?却不能因为明知要死,就一味逃避肩负之职啊!那时我若不管边疆数十万百姓士兵的死活,暗中前往胤国参加蓝儿大婚,也许便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可是这其中的轻重缓急,必须得有所取舍,你明白么?” 纳兰祈脸色变了数变,仰头饮尽一坛酒,狠狠将空坛子掼在地上,沉声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这时,门外忽而传来整齐有肃的脚步声,十几个带刀的蓝衫汉子瞬间欺进小酒寮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 陆陆续续又有人到,渐渐地竟然已有近百人,黑压压一片,层层围住这小酒寮。 叶素看也不看一眼,照常喝酒吃肉,顷刻间又尽数坛,他左手托酒,右手吃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当真是以一当十,饮尽六坛美酒,肉也吃了九成。 纳兰祈心中不服,硬是喝完三坛陈酿,一时双颊似火,美眸迷离,峨眉似蹙还舒,( 樱)(口)未笑含情。 不多时,一顶轿子从人丛中穿过,一个人掀帘出来。此人纳兰祈见过,护国大将军聂卫。 叶素从容坐着,也不起身,指了指身侧的一张椅子,说:“聂老弟请坐!” 聂卫笑笑,一名手下抢步上前,拂了拂椅子,见并无任何异样,聂卫方才坐下。旁边立刻有人从携带的木盒子里取出一壶茶沏好递上。聂卫瞥了蓬头散发的纳兰祈一眼,似笑非笑道:“叶老哥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啊!” 叶素自然听得出聂卫的话外之音,却并不直接反驳,只抱一抱拳,嬉皮笑脸道:“聂老弟谬赞了!”指一指纳兰祈,“这是不孝女叶紫!前阵子在家里和我吵了几句就赌气跑到胤国来了,不料竟和四公子成了知己。” 叶素虽为武将,却生得细皮嫩肉,面目清秀。年轻时甚是风流,坊间私生子女众多,聂卫也不以为奇,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突然开口骂道:“狗奴才,这什么茶叶!” 叶素微微了然一笑,皮里阳秋道:“聂老弟别动气,胤国的奴才个个尽忠职守,比乾国的好使唤多了!今天一早我到了宫门口,几个奴才非说没到解禁时间,不能违规,让我在门口等侯通传,这一等才碰见了这离家出走的不孝女。说起来,我倒要好好感谢那几个奴才!” 聂卫接过手下奉上来的新茶,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茶沫,故作愠怒道:“这帮狗奴才,有眼不识泰山,竟连叶大将军都敢怠慢?” 叶素摆手道:“聂老弟此话严重,他们也是尽忠职守,何错之有?况且,我此行只为办好和亲之事,无谓多生事端!” 胤军于前线大破乾军,高缺一敛先前的嚣张气焰,派叶素前来相商和亲事宜。形势比人强,聂卫自是端着几分架子,略一点头,徐徐道:“如此,就请叶老哥赶紧随我入宫吧!”他又看了看纳兰祈,想起刚才的误会,老脸一红,讪笑道:“叶姑娘这一身怕是不方便吧!” 叶素道:“这不孝女和我年轻那时一样,喜欢舞枪弄棒,也不知道和谁耍了,竟然弄成这副狼狈模样!”他睇了醉态可掬的纳兰祈一眼,捋须笑道:“劳烦聂老弟派几个人送她去四公子那里吧。” 楚风夕好色,常年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聂卫也有所耳闻,心中不禁暗暗发笑,一挥手,二个蓝衫汉子便快步走到近前。聂卫道:“你们送叶小姐到四公子那里去。” 聂、叶等人走后,蓝衫汉子吩咐店家雇来一架马车,将醉熏熏的纳兰祈送到了楚风夕的俯仰楼。 这时,楚风夕正卧在庭前的花丛中饮酒,微迷的酒气将他白皙的脸颊染得绯红一片,衬得怒放的姹紫嫣红都失色不少。 蓝衫汉子见怪不怪,躬身施了一礼,道:“四公子,小人奉聂将军之命把叶姑娘送过来了。” 楚风夕醉得昏头转向,嘻嘻一笑道:“我这里有张姑娘,李姑娘,王姑娘。。。就是没有叶姑娘。。。行,来者不惧惧者不来,聂将军美意,我怎好拒绝?把人留下吧!” 蓝衫汉子道:“四公子,叶小姐喝了点酒,恐怕你要起来扶她一下。” “喝酒的小妞?有我的瑶光会喝么?”楚风夕自花间懒懒抬眸,见是纳兰祈,手下一松,玉壶“啪”的一声裂在了地上,连花瓣都惊落了几许,酒湿重衣。他一跃而起,从蓝衫汉子手里接过纳兰祈,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改天我再亲自登门拜谢聂将军。” 蓝衫汉子识相知趣,抱拳再施一礼,疾步离开。 楚风夕酒醒三分,揽纳兰祈入怀,抱得生紧,质问道:“你去哪里了?景罗说你想要寻死,我到处找你。。。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急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章 秋娘生妒 纳兰祈醉眼微迷,看了楚风夕半晌,似是有些失望。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好似风中摆柳。 楚风夕见她快要摔倒,忙上前扶住她,她蓦地纤腰回转,纤纤素手轻揽上了他的脖颈,玩笑似地凑上来亲吻,但吻下来时却带着浓重的(情)(欲)。 怀抱温香软玉,楚风夕的脑中也是一片昏聩,(嘴)(唇)忽而灼热无比,细细地亲吻下来,二人就势倒在花间。 “风夕公子。。。” 纳兰祈一声轻唤,声调柔腻异常,却蓦地找回了楚风夕的理智。脑中似一盆冷水浇下,激得冰凉透底。再看向纳兰祈时,眼中已是一片清亮。 楚风夕强抑体内横冲直撞的情 欲,轻轻推开怀中女子,血丝密布的眸中染上几分凝重:“纳兰祈,你无须以这种方式来弥补,三哥的事,我不怪你!” 纳兰祈神色一凝,慌忙侧过脸去,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滂沱似海。可是,她只能在心里说:“风夕,对不起。。。”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欲伤害任何人,只想追随楚风月而去,可叶素说的对,人生在世,轻重缓急必须得拿捏到位,顾兰亭仍在水深火热中挣扎,她怎可为一己之私弃之于不顾? 见纳兰祈无语泪落,欲语还休,楚风夕心中莫名一恸,正要伸手为她拭泪之时,一个身着鹅黄裙裳的少女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奔了过来,口中高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敢勾引我的风夕哥哥。” 话音未落,人已杀到眼前,见楚风夕和纳兰祈二人醉醺醺地睡在乱花丛中,柳眉一竖,猛地飞出一脚踢在纳兰祈腹上,怒喝:“这是哪个宫内里的(贱)蹄子,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青天白日的勾引四公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她手指一勾,立马有一个年岁稍大的宫女走到近前,面无表情道:“谷姑娘,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 谷若衾冷笑一声,嫌恶地扫了纳兰祈一眼,凶巴巴道:“知道还不赶紧动手!” 那宫女上前几步,探身揪起纳兰祈,未及动手,楚风夕便甩手一记耳光打过来,直打得她吐出几颗血牙,疼得满地打滚。 谷若衾先是一愣,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大叫道:“风夕哥哥,你竟然为了这个小(贱)蹄子和我作对?你。。。你还带了个妓女回来。。。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要告诉大王,你欺负我。。。” 楚风夕无暇理会谷若衾的胡搅蛮缠,自顾扶了纳兰祈起身,柔声问:“祈祈,疼么?” 纳兰祈心念一动,侧过脸背着楚风夕,如同挑衅一般冷睨谷若衾一眼,故作站立不稳,一下子歪倒在楚风夕怀中,娇嗔道:“疼倒是不疼,只是我饮多了,头有些昏,怕是要烦劳公子送我回清流院了。” 楚风夕不疑有他,猿臂紧揽纳兰祈肩膀,宠溺道:“昨晚也不知道去哪了,疯疯癫癫,又是喝酒,又是弄这一身伤,哪里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也罢,左右无事,便送你回去吧 !” 纳兰祈扶着额头,盈盈软倒。楚风夕一把揽紧了她,不悦道:“下次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许喝酒,知道吗?” 纳兰祈撇了撇嘴,颊边露出一抹娇羞,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公子吩咐,无有不从!” “祈祈你。。。我说过你不用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亲昵,楚风夕微觉不妥,眼神淡淡扫过仍在地上哭号打滚的谷若衾和一众目瞪口呆的宫人,终是一顿,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小心翼翼扶着纳兰祈缓步向外走。 谷若衾颜面尽丧,哪肯善罢甘休?不容楚风夕和纳兰祈二人走远,便一骨碌爬起来,疾速奔到二人身后,一把揪住纳兰祈的头发奋力向旁侧拖拽。 变化太快,楚风夕也来不及应变,纳兰祈却是故作不敌,脚下一滑,身子倾倒,额头便撞在了石桥上,血流如注。 楚风夕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援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怒的呵斥:“若衾,放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一章 幽微心波 楚风夕和谷若衾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竟是聂卫、叶素还有其他一众商谈和亲事宜的官员。 此情此景,饶是老练如叶素也颇觉难堪,一拂袖,皱眉道:“若衾,你娘平时就这么教你?” 谷若衾虽鲁莽(冲)动,行事不计后果,对叶素却十分忌惮,忙撒手放开纳兰祈,怏怏不乐道:“外公,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这(贱)蹄子公然和风夕哥哥(调)情,我没要她的命已是格外开恩了!” 聂卫闻言瞥了叶素一眼,眸中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叶素老脸一红,喝道:“什么贱|蹄子?这是你小阿姨叶紫,没大没小!”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楚风夕躬身扶着纳兰祈,讶道:“你明明跟我说你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怎的突然成了叶老将军的女儿?” 叶素讪讪一笑,抢道:“这都是我年轻时办的荒唐事,诸位见笑了!” 叶素的风流韵事,在场诸官员多少都有些耳闻,听他如是说,也不以为奇,面上抚掌恭贺叶老将军又得虎女,侧过脸,却是笑歪了嘴。叶素见了也不以为杵,对谷若衾道:“还不赶紧向你小阿姨赔罪?” 谷若衾眼珠一翻,撒娇道:“外公。。。” 叶素瞪谷若衾一眼,提高声调道:“外公的话也不听了?” 见叶素为众人冷嘲热讽,纳兰祈深觉不安,蹒跚走到他面前,躬身施了一礼,咬唇道:“父亲,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若衾的事!” “谁稀罕你帮我说好话了?”谷若衾并不领情,狠狠剜了纳兰祈一眼,不情不愿道:“对不起啦,小—阿—姨!”说罢,转首向叶素拜了拜,道:“外公,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叶素一瞥谷若衾愤愤而去的背影,窘道:“这孩子欠管教。。。见笑,见笑。。。” 聂卫笑道:“叶老哥言重了,将门多虎女,我们羡慕都来不及呢!” 诸位官员都是看着聂卫的眼色说话,见他皮里阳秋的打趣,也纷纷跟着附和。 纳兰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先前远远看见一群官员走过来,方才故作不敌撞破额头,目的是想让谷若衾有失妇德之事传遍宫闱。但叶素也在其中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心中一时好不内疚,可又苦于无法解释,垂首嗫嚅道:“父亲。。。其实我。。。” 叶素眸中掠过一缕了然的笑意,拍着纳兰祈的手,和颜悦色道:“若衾这孩子的确欠管教,不过,你是她的长辈,她做的那些糊涂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他看着楚风夕微微一笑,眸光流转,似有深意,“老夫管教不严,给风夕公子添麻烦了!你看紫儿这一身伤的,哪里像是女孩子?” 目光接视,楚风夕亦是禁不住发笑,先前的不快登时一扫而空。紧紧捏着纳兰祈的手道:“叶老将军放心,我这就带叶姑娘去包扎梳洗!” 叶素一眼扫过楚风夕的手,不自禁又是一笑,“那就烦劳四公子了!”他拍一拍纳兰祈肩膀,伏在她耳畔轻道:“惜取眼前人!”说罢,加紧几步,追上了先行的聂卫等人。 待得叶素、聂卫等人走远,楚风夕方指着自己的背,命令道:“快上来,我送你回清流院!” 此时四处无人,自然不必做戏,纳兰祈想都没想,摇头道:“我的酒已经醒了大半,自己可以走,你在宫里背着我像什么话?” 楚风夕抿一抿唇,眸中喜色渐渐淡开,变幻为一种空得令人心寒的凉薄,“叫你上来就上来,别废话!” 纳兰祈的倔脾气一犯,谁的面子也不给,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就凭你是这宫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四公子?”她也不等楚风夕回答,转首就向前走,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楚风夕一把拽了回来,强拧住她的胳膊,打着横抱了起来,长长的裙裾轻灵一曳,似一张飞拂张开的蝶翅,惊艳明媚一晃。 纳兰祈惊呼一声,面色微愠,双手却是本能地环住了楚风夕的脖颈。二人静静对视一瞬,她慌忙移开目光,一拳拍在楚风夕胸口,道:“楚风夕,你快放我下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楚风夕脸色骤变,胸口剧烈起伏,咳嗽一阵,竟呕出一口血来。他顿了一顿,眯眼威胁:“你再动试试看!” 那日忽闻楚风月遇难噩耗,纳兰祈方寸大失,混乱中拍在楚风夕胸口的那一掌又狠又准。但此刻她却已经全然忘记有那么一回事,一时之间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只好顺从地缩在他的怀里,由他抱着回清流院。 她紧贴着他的胸口,嗅到他身上隐隐浮动的香气,陌生而淡薄,不由得心如鼓噪。他着一身宽衽儒袖的藕色轻袍,袍角一下下拂在她的脸上,软绵绵的无声。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宫女侍卫,只道俯仰楼又添新人,皆跪拜于地,毕恭毕敬地高呼:“恭喜四公子又得佳人!” 纳兰祈羞得不敢抬眼,楚风夕的步子却是不急不缓。二人良久无话,只有风里偶尔响起钗环轻轻摇动碰撞的微声,呤呤一路而去。 走到人烟稀少处,纳兰祈方低声问道:“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又不还手又不张口,想被我活活打死嘛?” 楚风夕垂首睨着纳兰祈,眸中有一壁光华涌动,不答反问:“你关心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二章 心波荡漾 楚风夕宛如深海般的眸子直直望着纳兰祈,切切之意满满,差一点就要流溢。 四目相接,心弦嘈嘈慌乱。还是那烟柳,那桃巷,再看他,却非昨日光景:不是彼案花,是雾里花。 此逢多事之秋,雾里看花哪分明?堪堪一场富贵温柔的际遇,来时向晚,终将辜负。 心有郁结万千,惶惶然转首,痴看他轻袍上的箬竹花纹滚边,竹如人,人如竹,外直中空,嘴硬心软,恍惚着,心尖一颤,竟又凭白生出几分怜意。时不予,此情错. 他许一世一眷,空付铁血铸心。 思忖良久,纳兰祈终于还是狠下心肠口不对心道:“你是主,我是仆,我关心你也是份内之事!” 楚风夕眸光一黯,怅然道:“那三哥呢?为了他,你连命也不要,也只是因为你是仆,他是主?” “楚风月么?”酸涩的痛楚刹那间涨满了纳兰祈的心,然而昨夜里顾兰亭的惨状却又蓦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她转眸一指不远处的凉亭,对楚风夕道:“你走累了吧,我们进去歇歇?” 亭边有二棵千年古松,挺拔苍翠,虬劲如龙,楚风夕将纳兰祈置于树荫一侧,自己却坐到了另一侧,不死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深深浅浅的阴影投在纳兰祈低垂的眉眼上,遮去了她眸中暗泛的波澜,她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对三公子好,只是因为他是你三哥!” 楚风夕微微仰首,日光洒下,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只剩下一片光影,渐渐地流离。他轻笑:“为何唤三哥为风月哥哥,唤我却是风夕公子?” 千叶阵中的缠绵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在纳兰祈的脑中闪过,眼泪差一点就要绝了堤。 楚风月,那年此梦,泡影流沙,海市蜃楼。纵然一直诚惶诚恐地呵护,终于还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失去了他,只剩下相思一点,凝于心头,永生永世,流转难忘。 “哥哥只是哥哥,风月哥哥,只是哥哥。。。”恍惚着,口中似有腥甜之气弥散,看不见,唇舌上早已咬痕斑驳。 “是吗?”楚风夕不置可否地看了纳兰祈一眼,深邃的眸中有昭然的心痛。 “是啊。。。是。。。”纳兰祈心中有愧,诺诺不能成言。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开口。 良久,楚风夕毫无预兆地撩袍起身,于纳兰祈身侧坐定,按住她交叠于膝的柔荑,切切道:“祈祈,你要知道,对我而言,成亲意味的不仅仅是和我喜欢的女子共度一生,更多的是放弃自由,步入藩篱,自缚手脚。。。如若不然,我也许。。。” “我明白,我都明白。。。”心有三千痴缠,哪堪执他人之手?爱盲了目,纵是逢场做戏,亦无法曲颜承欢!纳兰祈惶急抬手紧紧掩了楚风夕的口,只怕他的话一落地便是一句一殇,无可转圜。 纵横牵绊,万千言语,滚滚在喉,终在片刻之间化为一声淡漠嗤笑,凝于唇畔,深如剔骨之刀,刀刀疼痛,似是了然,似是茫然,“纳兰祈,我只是,只是要说我。。。我不会娶谷若衾!” 谷若衾那种女子,虽然刁蛮任性,但喜怒皆形于色,并非难相与之人。她的目的只在天演卷,至于其他,只当是看在叶素面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且饶人吧! 纳兰祈转过脸,不去看楚风夕隐忍于眸中的深痛,仿佛这样便能视如无睹,便能心安理得,便能掩耳盗铃,“风夕公子,若衾她。。。只是太在乎你了!” 到底还是情未央,意难平,楚风夕似是忍无可忍,冷凝的瞳仁中尘嚣一路,烈焰暗泛,猛地扣住纳兰祈的手腕,逼问道:“那你呢?你不在乎么?” 天阴沉沉的,乌云一下子拢了过来,似乎是要落雨。 胸口忽而一窒,几乎喘不过气来,纳兰祈仰头看天,风云瞬息万变,渐而归一,化为楚风月浅笑的脸,她看得出神,竟全然忘了楚风夕的存在。 楚风夕不知纳兰祈心中所想,只见她看着天空怔怔发呆,便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去,一片乌云压了过来,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形成一团深重的阴影。他有些粗鲁地扳过纳兰祈的脸,抑着嗓子问:“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说为我而来,为我而做,却又为何对我那么不上心?” 纳兰祈避过楚风夕的灼灼逼视,扯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容,敷衍道:“我在想。。。我在想乌云来了,是不是就要下雨了!” “是不是就要下雨了?”楚风夕怔了怔,半晌从齿缝里吐出一个字:“你。。。” “风夕公子,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纳兰祈慌慌张张起了身,逃也似地向外飞奔,刚出凉亭,便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她定睛一看,竟是瑶光,她满头珠翠,一身华服,媚笑盈盈,神态气度和在栖芳居那时已大不相同了。但说不上为什么,纳兰祈总觉得她那浑然天成的媚态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三章 暗箭难防 瑶光拿扑蝶的纨扇遮了半边脸,盈盈笑道:“我刚从花园追着一只蝴蝶到了这里,不料冲撞了四爷和妹妹的好事,真是罪过!” 楚风夕瞬间冷了脸,“知道罪过还不快滚?” 瑶光俏脸涨得通红,福了福身子,尴尬道:“瑶光告退!” 纳兰祈知道瑶光是代己受过,心下不忍,一把拽住她,开解道:“瑶光姐姐,风夕公子和你玩笑呢,你可别往心里去!你既然来了,就陪风夕公子坐会,你看我这一身脏的,真是好生失礼!” “妹妹天姿国色,破衣烂衫加身也是别有一番风情,何来失礼一说?”瑶光一边敷衍着纳兰祈,一边瞥着楚风夕的眼色,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楚风夕侧身倚在栏杆上,静静睨着纳兰祈,忽而一勾邪肆红唇,漫不经心道:“瑶光,你过来陪大爷耍耍吧,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四爷。。。”瑶光手中纨扇一挥,小鸟般扑进楚风夕怀中,空余一股淫靡的香气绕在纳兰祈鼻端,呛得她直咳嗽。 走得老远,又被楚风夕和瑶光毫无遮掩的(调)笑声引得回首,他们笑得那样欢,如同叠翠谷中的她和楚风月。皆如梦,何曾共? 一回到清流院便见景罗执了帕子坐在榻上垂泪,一双杏眼又红又肿,想是哭了许久。纳兰祈心中郁结,见状更觉悲悯,眼眶一热,险些落泪,涩声问道:“景罗,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替你做主!” 景罗抬眼看一看纳兰祈,竟哭得更凶了,怎么劝也劝不住。纳兰祈摇摇头,无奈道:“你先哭着,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听你细说。”她招手唤进来几个粗使丫头,吩咐她们准备好了浴桶热水,自顾脱了衣服泡进去。 檀香袅袅,水雾渺渺,纳兰祈伏在宽大的桐木浴盆上,身心渐渐地放松,偷得浮生半日闲,一觉睡去,竟而无梦。醒来之时,已是晌午,景罗候在一旁,时不时往桶内添加热水,累得满头大汗。 纳兰祈伸一伸泡胀的玉臂,揶揄道:“哭好了?” 景罗抹了一把汗,闷闷不乐道:“我还不是担心小姐,昨夜寻死觅活的,我拦都拦不住。今天一大早四公子便过来了,他知道小姐打昏我跑出去,急得发了疯,调了禁卫到处找。”她低下眉眼,口气中不自禁带上几分轻微的苛责:“四公子虽然有很多侍妾,却从没对哪个如此上心。小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她猛地一拍脑门,惶急道:‘我得赶紧差人去通知四公子小姐回来了,免得他担心!” “你放心,我已经去过俯仰楼啦!你这丫头哪是为我担心,分明是为风夕公子担心!”听闻楚风夕待她如斯,却只是默默,纳兰祈心中又是感动又是不安,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景罗,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景罗心中为楚风夕不值,也懒得和纳兰祈多说,垂首福了一福便打帘子去了外间。 纳兰祈心中烦躁,起身披了纱衣,踱到妆台边坐下,如缎的黑发散落一地。她随手拿起一把镶金的桃木梳缓缓梳理着,脑海中渐而浮现在叠翠谷那时帮楚风月梳头的场景,原来“三梳死不弃”也是骗人的,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呢?头发忽而纠结着梳不下去,她无心打理,手上一用力,硬生生将一缕头发拽了下来。 只为君,红颜苍老,青丝化雪;只为君,千军万马,四海潮生。奈若何,君在奈何! 不自禁又是一阵深叹,纳兰祈搁下木梳,铺开纸笔,惶惶然写起字来,翻来覆去只二个字:风月,风月,风月。。。初时她一笔一画写得端正秀丽,写得不久,笔下越来越快,字迹渐渐潦草,突然投笔于案,低声啜泣起来。 “小傻瓜。。。” “风月哥哥。。。”纳兰祈应声抬首,恍然间,看见楚风月的魅离浅笑映在铜镜中,分明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欲语还休,却在转眸的一瞬,折戟沉沙,倾尽天下。惊喜之下,霍然回身,却只见那个古色古香的三门衣柜孤零零的立着,哪里有楚风月的影子?不过是她的心魔,都是心魔!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当以身相殉都是奢侈,不能举案齐眉之痛哪里还会是最痛?前尘往事转瞬间,一眼万年,天地茫茫广大,她只能葬他于心上眉间。 纳兰祈突然发疯般的推倒妆台,华光一转,精致的铜镜碎了一地,如同她的梦,她的靥,她的楚风月。 景罗闻声赶来,不见伤心,空余狼藉,细细打量着纳兰祈的手,关切道:“小姐,伤着了么?” 纳兰祈怆然一笑,俯身从一地碎片中拾起一只流光溢彩的金簪,绾了精致繁复的髻,仿佛自言自语般道:“旧的去了!” 景罗一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唇畔抿出一抹十分浅淡的笑意,转首唤了几个丫鬟进来,收拾完了,方对纳兰祈道:“小姐,四公子差人送来了乾国进贡的金创药,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纳兰祈半露香肩,木然趴在床上,景罗持药凑上来,一见她背上纵横纠结的伤疤,讶的半天合不拢嘴,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你这。。。你昨夜干嘛去了?” “昨夜睡不着,上街闲逛,碰到几个小毛贼而已!”纳兰祈将下巴枕在手腕上,背部一下接着一下刺痛,可是心里更痛,放任它去痛,痛到了极致,化为一腔冷血,便不会痛了,“楚风月。。。你最讨厌的那个楚风月,他死了,你高不高兴?” “死了?他死了?”景罗杏眼圆睁,唇色灰白,捏着药瓶的手微微颤抖,“小姐是说三公子楚风月死了?” 纳兰祈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咬痕深刻,可疼痛却没有醒来,她笑着重复:“是的,他受了很重的伤。。。又强行冲破禁制。。。在情人河里找到他的靴子。。。他死了。。。是的,他死了,你高不高兴?” 景罗面目(抽)(搐),脱口道:“那四公子一定很伤心!” 听得这话,纳兰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没料到,景罗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楚风夕的喜怒哀乐,而非她婶婶的血海深仇。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景罗沉吟半晌,咬了咬唇,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镇重道:“小姐,景罗有一事相求!” 纳兰祈虚扶一把,无力道:“有话你就直说吧!我们之间无须这些虚礼!” 景罗看着纳兰祈,眸中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焰,似有破釜沉舟之势,“我知道小姐心里的人是楚风月,可是他已经死了,小姐就一心一意对待四公子吧!高妃无宠,又死得早,大王沉溺于沈妃之死不能自拔,四公子表面风光,心里却是很苦的,小姐不要再折磨他了,好不好?” 纳兰祈直直从床上坐了起来,逼视着景罗,惊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知道我心里的人是楚风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四章 明枪直袭 “午夜梦回,你唤的是谁的名字?素笺墨迹,你刻的是谁的容颜?”景罗凝视着纳兰祈,眸中有嶙峋的无奈,“我虽不聪明,可也不傻!更何况,我也有喜欢的人,怎么会不懂小姐的愁和苦?只不过,我一介蝼蚁之身,在这深宫内苑里,不该想的自然不会多想,不该说的也不会多说。” 纳兰祈闻言一震,良久无言,九曲宫闱深,七窍心玲珑,纵是景罗这么个小丫鬟竟也有这样的机心? 对纳兰祈的反应,景罗倒是丝毫不以为奇,似是早有所料,苦涩一笑,接着道:“我原本还有些怀疑,可是小姐外出归来之后表现越发明显,我想装作不知道都不容易!” 纳兰祈听着颇有些愣怔,不解问道:“既然你已经知晓,为何还要劝我和风夕在一起?” 景罗摩挲着掌中药瓶,顿了顿,怔忪道:“只因为在我眼里,小姐和四公子才是良配!至于楚风月,莫说他是死了,就算没有,也没有哪一点比的上四公子!” “风月哥哥是好是坏何时轮到你来说嘴?”话已说破,便无须装腔作势,更何况纳兰祈早已忍无可忍,她面色一肃,桀桀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景罗眸沉如镜,身上哪还有半分先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小丫鬟的影子?她淡淡一笑,从容道:“小姐可以为楚风月去死,我当然也可以为了四公子去死!但是我相信小姐不会那么笨。大公子和楚风月已死,二公子性格软弱,原本就不受宠,现在又因着大公子的死受了胤王猜忌,被软禁在太岳宫,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便是四公子,小姐纵然是心有所属,却也不会连一国之母的位置都不看在眼里吧?至于我,贱婢之身,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四公子一生安乐便心满意足了!” “景罗,我对你虽有欺瞒,但终是不薄,你想让风夕心满意足却又置我于何地?”纳兰祈心下生寒,手中用力死死勒着景罗的脖子,狠狠道:“我杀你又如何?” 景罗迎上纳兰祈狠厉的眼神,竟毫不畏惧,慢吞吞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一个贱婢,死了又如何?只是我一死,宫中怕是要传起诸如楚风月勾结青衣社意图谋反。。。还有,楚风月是沈星妤与逆贼楚彧苟合生下的贱种之类的谣言!”她揪住纳兰祈在听到楚风月的名字时一瞬间的脆弱,续道:“小姐该不会忍心看着楚风月到了下面都不得安生吧?胤国的律法小姐可能不太懂,让我来提醒小姐一下,谋逆叛国,(淫)(乱)后宫,八议不赎。。。小姐还要听么。。。还有更严重的。。。” “够了。。。够了。。。”纵是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威胁也还是无力抗拒,只因为那个人是楚风月!纳兰祈颓然松了手,然而就在转瞬之间又紧紧握了拳,“景罗,不论你是谁,不论你为谁做事,只要你敢做出半分伤害风月哥哥的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景罗胜券在握,不慌不忙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不会弃楚风月的声名于不顾!”她想了想,又道:“如何选择,要不要冒险,视乎楚风月在小姐心中的位置了!” “这么些年来,你能孤身一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生存下来定然也有几分本事!我从前倒是小看了你!”纳兰祈定一定神,披衣起身,唇畔抿唇一丝刻薄的笑意,“你想见我与你深爱之人夜夜欢好?你想让我劝风夕纳你为侍妾?或者你有什么其他的图谋?” 景罗徐徐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不容分说地抓起纳兰祈的手,轻柔地抹上金创药,微笑道:“不论我的图谋是什么,小姐都不会不顾楚风月吧?” “风夕公子不在,你不必惺惺作态!”纳兰祈“啪”的一声打开景罗的手,恨声道:“你最好不要逼人太甚!” 景罗微微一震,深垂双眸,缓缓开口道:“我无意伤害任何人,便是楚风月也不例外。本以为他死的那一天我会很开心,可是事实不是这样!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最重要。我逼小姐和四公子在一起,确有私心,但也并非全然不为小姐着想,我劝小姐最好不要因为楚风月的死乱了方寸,否则一损皆损,后果不堪设想!” 到了此刻,景罗的身份,纳兰祈隐约能猜得七、八分,但她满心疲累,无力深究。她挥一挥手,示意景罗出去,闭上沉如灌铅的眼皮,昏昏然睡去。只有在梦里,她还能见到她的风月哥哥,一梦到永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五章 再将一军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之时已是次日正午,天热得厉害,肚子也饿的咕咕乱叫,可纳兰祈却仍不想起身。叶蓝逼她,秦筑逼她,连景罗也逼她,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可是归结到她身上,要做的事却只有一件:灭了自己的良心亲近楚风夕。她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胸口苦笑,心还在么?心都没有了,哪还会有良心? 深宫深深深几许? 孽海尘世中,她如行尸一具,只消一年,坐等毒发。只是不知道楚风月等不等的及?不知道楚风月会不会嫌她红颜苍老?一念及此,纳兰祈竟有些庆幸叶蓝在叠翠谷中逼她饮下妆浅眉薄。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似是有人进来了。此刻,她不欲开口说话,索性闭着眼睛假寐。不多时,听到楚风夕冷峻的声音:“她什么时候睡的?都这时辰了还不起来?”景罗回道:“小姐是昨日正午睡下的,公子若是有话和小姐说,奴婢便去叫了小姐起来。”楚风夕顿了顿,道:“不用了,我还有事,你待会叫人多搬些冰块到她房里去。。。还有,我知道你们这些奴才嘴碎,但是三公子的事,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她要是问起来,你们只能说仍在搜寻当中,知道么?”景罗道:“奴婢明白了!”楚风夕在屋里踱了一阵,又道:“到了掌灯的时候,我过来和她一起用膳,你传我的命令,叫御膳房做白玉鲟骨、桃花醉蛤,炒春蔬,木樨汤,拆全蟮,片添鸭。。。”他顿了顿,口气略带生涩,“你们女孩子爱吃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你看着安排,对御膳房只说是我要的。”景罗仍答:“奴婢明白了!”她的声调平顺机械,听不出任何情绪。楚风夕又踱了一阵,终于走了开去。 一席话听得纳兰祈胸口发堵,躺着也甚是难受,便翻身起了床。不知什么时候,妆台和衣柜已经换成了新的,名贵的楠木,精致的雕刻,无处不显示着王家奢华。她打开衣柜,各色各式的衣裙琳琅满目,她怔了怔,茫茫然地将衣裙一件一件穿上又一件一件脱下。很快便到了掌灯时分,楚风夕就要来了,可是柜子里的衣服还有一大半没有试过,她随手拨出一件莲白木槿花滚边的长裙穿上,梳了简单大方的垂云髻,斜斜一枝碧玉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她细细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脸色似有些苍白,表情也略显生硬,想了想,又扑了厚厚一层胭脂,对着镜子提提嘴角,扯出自以为完美的笑容。 景罗适时打帘子进来,见纳兰祈对镜梳妆,先是一愣,随即赞道:“小姐打扮起来真漂亮,就算是当年的沈妃也比不过!” 纳兰祈“啪”的一声将刻着海兽纹图案的妆盒盖上,转眸盯着景罗,眼神生冷,“以后咱这清流院没有沈妃,也没有楚风月,只有楚风夕。” 景罗怔了怔,眼眶微湿,屈膝跪下,颇有些激动道:“景罗多谢小姐成全!” 纳兰祈冷冷一笑,拨着鬓角的流苏,漫漫然道:“景罗,在井水投毒事件当中死的那个应该是(你)(娘)吧?” 灼灼眸光瞬间黯淡,景罗灰白的嘴角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任何辩驳的话。那是她最亲的人,最伤的痛,即便是轻轻一碰也会痛得鲜血淋漓,如同她拿捏在手的唯一砝码楚风月,之于纳兰祈。 “你从小跟着(你)(娘)潜伏在王宫里,自是有些见识,但是我纳兰祈也不是那么容易欺辱的,我们都有自己要维护的人,我不欲和你鱼死网破,但求共荣共辱!纳兰祈状似无意地提一提嘴角,语声骤沉,“景罗。。。我还是唤你景罗比较好吧?你以为如何?” 景罗默然片刻,似是有了决意,起来躬身道:“旧时为(我)(娘),现在为四公子!若能和小姐求得平衡,共荣共辱,自是最好!” 纳兰祈微微一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小姐能想通,我也很高兴!”景罗完全褪去了伪装的怯懦,秋水双瞳中少了几分柔软和青涩,添了几分超龄的成熟和稳重,“那一年我和(我)(娘)都喝了有毒的水,是四公子救了我,所以我活着只为报四公子的恩德,小姐莫怪我落井下石!” 纳兰祈拍一拍群裾上微微的褶皱,起身外行,不无嘲讽道:“是报恩还是另有图谋?景罗,在我面前你就不要戴面具了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六章 置之死地 “戴不戴面具全视乎小姐的表现!”景罗扯着嘴角干笑,“小姐不该忘记自己的处境!” “你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去?”纳兰祈回视景罗,眼神漫漫,轻蔑之意溢于言表,“天演卷和楚风夕,你选什么?”她稍稍一顿,眸中笑意更深,“我忘了风夕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哪有你选择的余地?” 景罗并不恼怒,抬抬下巴,轻轻松松道:“我自然和小姐一样!” 纳兰祈笑得意味深长,反问:“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 景罗笑笑,眯眼盯着纳兰祈,挑衅道:“我只要了解小姐有多么在乎楚风月便够了,是不是?” 景罗你。。。”纳兰祈气结,一时哑然。景罗缓缓笑开,“小姐刚才的气势去哪了?只要一说到楚风月那死瘸子,小姐就毫无理智可言,这一点很不好!” “好不好,我自己会判断,不用你来教我!”纳兰祈脚步一滞,扬手一巴掌打在景罗脸上,威胁道:“你最好少对风月哥哥出言不逊!我倒是想看看谁更怕鱼死网破!” 景罗抚一抚红肿的脸颊,一派无所谓的嗤笑,“楚风月以前倒也没那么窝囊,只可惜被封内息以致气虚体弱。。。” 纳兰祈方寸微乱,截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亏你惜他如命,他连自己的过往也没有告诉过你?看来楚风月的心在哪里也尚未可知啊!”景罗面上仍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谦谦之色,口气里却满是不以为然的轻鄙,“上任宗主顾秋疏练功走火入魔,临死前将青衣社托付于楚风月。那时的楚风月。。。”她似是陷入了某种难以忘怀的记忆中,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那时的楚风月自称沈随风,绝世之容,远堪现时,武功也是深不可测。秦止凌等一干元老不服他少年得志,擒住他的老相好叶蓝,逼得他束手就擒,自封内息真气。饶是如此,身受重伤的他还是设计毒瞎了一众元老。二方相持不下之际,叶蓝佯作与秦止凌交易,为楚风月创造了逃命的机会,只可惜楚风月不明实情,一直误会叶蓝弃他而去,心中郁结不已。。。” “自封内息真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些真相,那些过往,纳兰祈已无力深究,只听“自封内息真气”一句便彻底击碎了她勉强保持的所有坚强,情人河边的一幕幕不断地闪现在脑海中,线索串成完成的情节,刻骨的内疚和后悔一瞬间清醒过来,全化为剜心般的疼痛,“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刺破气户穴强行冲开?”她的脸色渐而灰败,连厚重的胭脂都压不住,“刺破气户穴之后。。。刺破之后。。。会。。。”她蓦地转身,一把揪住景罗的衣领,死死盯着景罗的眸子一片殷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刺破气户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景罗不明就里,被纳兰祈突如其来的狂态唬得一愣,“经脉。。。经脉寸断而死!” “经脉寸断而死。。。经脉寸断而死。。。”纳兰祈茫茫然重复着,仿佛在突然之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忽而一道鲜血夺口而出,蜿蜒在莲白裙裳之上,如同碎心点点,“难怪他急急忙忙撵我去找吃的,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死,原来他早就知道。。。” “祈祈。。。”如约前来的楚风夕恰好走到门口,一见此状,大惊失色,慌忙掠上前来,扶住直直向后软倒的纳兰祈。 纳兰祈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个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会是叶蓝狰狞可怖的脸,一会是顾兰亭伤心欲绝的脸,一会是楚风夕生气恼怒的脸。。。惟独不见楚风月浅笑吟吟的脸。合上重逾千钧的眼皮,真的再也不想抬起。 耳畔传来最后一抹声音,那么惶急,那么急痛,似是楚风夕,他在喊:“传医官,快传官。。。”她想最后最后,最后的最后对楚风夕说一句“对不起”,可是她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身体全被掏空,连吹毛的力气都没剩下。她记得,如有来世,还欠楚风夕一句对不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七章 惊蛰空来 胤国的夏季很短,几场雨一过,秋季便要来了,明明是万物凋零的季节,秋星子却开的很艳,累累的花朵如大团大团的雪花,只是那雪是绯红的,微微透明,莹然生光。 昏迷数日之后,纳兰祈竟醒转过来,只身体变得很差,浑身乏力,常日昏睡。楚风夕以看护不力为由重重罚了景罗,却对她越发的好,事必躬亲。她面上淡淡,心中却也不止一次地反省,或许,不该这样对待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楚风夕之于她,即便不是爱人,也是恩人。 若非这场飞来横祸,她从不知道桀骜不驯如楚风夕,也有这样细腻柔情的一面,他那执玉案、握龙权的手,竟也能为她这乡野女子做餐点,掖被面。 和楚风月在一起,纵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慎之又慎地维护,也仍然害怕失去,那种闭眼时他尚在身边,再睁眼时他已不见的恐惧如同随时随地环伺身周的强敌。轰轰烈烈的绝爱,久之,或许也会生厌。而和楚风夕在一起,有争吵,有温情,平平淡淡的日子,却无比真实,无须杯弓蛇影,无须小心翼翼,仿佛是她幼时最可望而不可及的那种来自于家人的宠爱。 日子也许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彼此相依为伴,若没有高月落的出现。然而世事偏没有若,下一刻要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那一日,纳兰祈正于窗下呆坐,忽而有宫人急促而不杂乱的脚步声进来,声音恭谨却是稳稳,对外间的景罗道:“赶紧扶纳兰姑娘出来,乾国公主来了,四公子要带你们去君山离宫参加和亲大会!” 景罗说话的口气里含着抑制不住的狂喜,“我这就去扶小姐出来!”她掀帘子进屋,扶纳兰祈起身,喜滋滋道:“小姐,快走吧,听说和亲大会很好玩的!你去了心情一定会好起来!” 纳兰祈心知景罗欲借机和楚风夕亲近,却并不说破,她们之间该有这样一种平衡和默契:若不触及原则就尽量予以便利。更何况她也十分好奇叶蓝口中堪于楚风月匹配的女子是什么样的绝好风姿。她随着景罗缓缓向外走:“君山离宫有秋星子么?” 景罗大喜之下回话也利索了许多:“应该没有,山上更凉一些,并不适合秋星子生长,但可以和四公子去泡温泉。。。”说着说着,她突然走了神,抬眼向门口的楚风夕望去,神色有些怔忡,“不知道公主到底会看上哪家的公子?” 行至一株繁茂的秋星子旁,纳兰祈突然停下脚步,探手去攀花枝,然而只在抬手之间,身体里的力气便已用尽。 这一个多月,她食不安,寝不宁,身体渐而衰败。医官一群群地到清流院来,又一群群地被她赶走,楚风夕气急了,会恶狠狠地威胁说“我再也不管你了”,可过不了几天,他便会找出一些诸如“我实在太无聊了,过来看你死了没”之类很拙劣的借口过来探望。瑶光,聂言昭,严少白都跟着楚风夕来过,并在楚风夕的威逼利诱之下,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可她却是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做,成天懒懒地躺在床上,连张口吃饭都嫌累得慌。 当花园里的秋星子越开越浓时,心中的怅然突然如同春日里的野草一般疯了似地生长。只有不分白天黑夜地待在中直馆,只有满目生绯,满鼻盈香之时,她才能安静下来。没多久,楚风夕便知道了她这个癖好,特意派了人移植了一大片秋星子到她的窗下。自那以后,她要么躺在床上假寐,要么坐在窗边发呆。 君山离宫依君山山势而建,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宫苑景致取南之秀丽和北之豪奢融于一处,风致大异于王宫之中。 楚风夕意在散心,不欲与人争锋,便选了位置偏远的毓庆宫作为寝室。毓庆宫在太液池东畔,临岸而建,三面环水,竹帘低垂,极是宁静雅致。 方收拾完毕,便有青衣小童过来,对楚风夕道:“公主銮驾已到山腰,请四公子移步凤滟宫。” 楚风夕颔首道:“我稍后便来。” 青衣小童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出去。楚风夕戏谑一笑,对景罗道:“赶紧进去换身男装,我带你们去瞅瞅传说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高月落!” 事到临头,纳兰祈心中竟生出几分忐忑,掩口轻咳了几声,皱眉道:“风夕公子,我就不。。。”话未毕,楚风夕便不容分说地抱起她,送进内室,唤景罗:“快来帮祈祈换衣服。” 纳兰祈拗不过,只有任景罗摆弄。她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变出二个偏偏浊世佳公子来。楚风夕望着纳兰祈,想到栖芳居中的初遇,心中莫名一甜,含笑赞道:“妙极!” 三人上了马车,行了一阵,便到了凤滟宫。此刻公主还未到,但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盛装打扮、踌躇满志的世家公子,各式马车排成了长龙,一直蜿蜒到山下,一眼望不到边。 纳兰祈听得人声鼎沸,便掀了帘子看出去,只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心中很是烦躁。正想找了借口先回毓庆宫,聂言昭和严少白喜气洋洋地走了过来。聂言昭扬手将一张红纸条弹到楚风夕手中道:“风夕,我帮你抽了个号,运气还不错,是第八十八位,估计你只要等到明天就好!” 楚风夕见聂言昭笑得奸诈,眸光一转,反问道:“你几号?” 聂言昭本就不是擅长撒谎之人,闻言微微一怔,支支吾吾道:“比你。。。比你只稍稍好一点!” 严少白忍不住轻笑,一肘撞在聂言昭的胸口,打趣道:“原来在聂大统领眼里,八号和八十八号就相差一点点啊?” 楚风夕挑一挑眉,故作愠怒道:“聂言昭,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是一重色轻友的主啊!” 聂言昭俊脸一红,狠狠一口啐在地上,忙不迭将手中另一张纸条递予楚风夕,“对我聂言昭而言,再美的女人也不能和我们“三公子”多年的交情相提并论!” 见聂言昭当了真,严少白眼珠一转,一把揽住聂言昭肩膀,笑道:“言昭,我们和你玩笑呢,你还当真啊?” 楚风夕接着打趣道:“言昭,你这不解风情的性子,美女们可不喜欢!”他一眼扫到纳兰祈脸上,扬一扬手中的红纸条,状似无意地笑问:“祈祈,你说我要不要凑这个热闹?” 纳兰祈想也不想,张口便道:“去啊,既然来了,干嘛不去?” 瞥见楚风夕眸中隐忍的怒气,景罗心中不由得一沉,顾不得身份与场合,开解道:“小姐的意思是四公子凑个热闹便好,千万不要当真!” 楚风夕面色铁青,冷冷道:“她是什么意思,我自有判断,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是,四公子,奴婢知错了!”景罗垂下泛红的眉眼,死死咬着(嘴)(唇),唯恐不争气的眼泪落下来。 聂言昭所处位置离景罗最近,看得最是真切,心中微觉烦乱,随手拍一拍景罗肩膀道:“最烦就是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什么好兴致都没了!” 这时,突然听见有个奸细的声音喊:“公主驾到!”众人不约而同地转首,只见高月落的仪仗队从山下缓缓行进而来。先是整齐有肃的侍卫,再是吹吹打打的乐队,接着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鬟,老妈子。。。绵绵延延数十里,整个山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最后才是她的步辇。她穿一件绣着舞凤和牡丹的金色长裙,低低的领口斜开,露出了精美的锁骨,长发被盘上一半,未盘上的青丝垂落在两肩,云髻上镶嵌上了一整套的金色凤饰,无数的金步摇垂在两侧和发后,璀璨生光。但是,她深垂的脸容藏在轻纱之下,看不清神色,只隐隐露出有些褶皱的眉心,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热烈的沉重压地喘不过气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八章 石破天惊 凤辇孤,伊人独,芳华已逝,华服委地,梦不到萧声到谢桥,只茕茕一身,与珠花步摇、红绸纱幔、烛台明镜有何异? 世人只道王家子女荣宠无限,可那风光背后的身不由己,却似永生难以摆脱的桎梏,无人可见、无人能懂! 掌心那支碧玉簪早已被高月落攥得温润滑腻,指尖一触便似有那人的气息汹涌而来,一路灼伤至心肺,勾出铺天盖地的疼痛。 曾无数次幻想过那样的场景,他白衣长剑立于青筏之上,凝睇着她的眼底有款款深情,而她琵琶在手,十指翻飞,为他奏一曲《上邪》:我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竭,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然而最后的最后只是他乡梦碎。 他不告而别,她孤身返乾。低头认错,自请和亲,仓促上路,她平静而淡然,直到入胤国边境的那一刻,她才放任自己在满目流光里潸然落泪,滚烫而噬骨,融尽红装,亦将她曾经希冀的一切无声埋葬。 融融日光透纱而过,照亮高月落嘴畔一抹嘲讽的笑痕,就算再如何心高气傲的女子,也无法对这份已近疯狂的热烈无动于衷。而她之所以能够风轻云淡,不过是因为她心底装了另一个人,并且一装,便有天荒地老那样长。 国之大义不过是托辞和借口,纵是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漫漫长夜中惹人憔悴的相思和心痛。睁眼闭眼都是临行前夕他携她素手小跑于午后情人河的浅滩上,笑说公主到了胤国之后若遇到什么难成的愿望,便将碧玉簪埋在淤泥巷前的槐树下,随风必竭尽全力帮助公主达成。 彼时蠢钝,竟将他的临别赠言当做是温柔承诺。直至一觉醒来,人去楼空,追悔莫及。一生凉薄都不足以令她胆怯,唯一痛惜的,只是没能及时举簪立誓,告诉他,她唯一的愿望便是此生此世,天上地下,伴君幽独。 惊鸿共舞、同老江湖已成虚,聊共大胤这一方天,终好过此生寂寥。 风起叶落,砂砾迷了眼,眼角有温热液体徐徐滑落,跌入花开并蒂的绣裙中,惊起残梦点点。 高月落正暗自神伤,忽然听见有人爆发出一声惊呼。那声音凄厉至极,好似尖叫那人正受着非人折磨,以致听见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纷纷四顾,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聂言昭天生就是爱凑热闹的主,见状二话不说,埋头就往骚动发生的东首角落跑去。此刻人群正围成一团,看着墙脚的一个人。那是一个死人,手脚僵硬,周身浴血,肩颈上的头颅不翼而飞。 景罗和严少白随后赶来,一见此人景罗竟如同失控般地失声尖叫起来,聂言昭低头看她一眼,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方调来侍卫遣散围观人群,细细查看着尸体,楚风夕冷着脸走了过来,他先命侍卫封锁消息,护送高月落和纳兰祈回寝宫,所以稍稍晚了片刻。他淡扫尸体一眼,蹙眉问聂言昭:“怎么回事?” 聂言昭慎了慎,沉声道:“头胸正面受巨力重创,肋骨尽碎,周遭皮肤上有大片紫黑色瘀伤,受伤面积虽然非常巨大,却是一击所致,伤处受力奇特,非有神力者挥动大铁锤一类武器不能造成。头颅残缺,是钝器,如剪,钳,齿轮强行撕扯去,凶手手段极其凶残。。。聂言昭摇摇头,没有接着说下去。 “那岂不是和大公子的死法一样?”严少白少年得志,官居大理寺卿,奉旨追查楚风奕被杀一案已有月余,正苦于毫无头绪,闻言眸光一亮,道:“就凭这样的伤口,凶手至少要五十年的阳刚内力。更何况是在青天白日,挥舞巨大钝器,一招让人粉身碎骨,并且取走头颅,甚至连惨叫打斗之声都没有发出?”他俯身抓起死者双手,看了看,又道:“更何况死者显然也是练家子,而且武功不弱!” “也就是说一个绝顶高手来无影去无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取颅,然后大摇大摆地销声匿迹了!”聂言昭神色一凛,“据我所知,有此武功修为的只有谢云从!”他转眸看着一直沉默无声的楚风夕,欲言又止。 楚风夕了然道:“言昭,有话就说!” 聂言昭也不客气:“最后一个见到谢云从的人是纳兰祈!那一晚,谢云从随纳兰祈去救楚风月,然后下落不明!”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风夕,我跟你说过许多次了,纳兰祈这女人来历不明,不得不防,你偏偏不信!” 严少白蹙一蹙眉,拍着聂言昭的肩膀道:“言昭,风夕心中自有打算!” “红颜祸水!”聂言昭“啪”的一声打开严少白的手,对扶着大树兀自呕吐不已的景罗道:“我肚子饿,你跟我回去做几道下酒菜!” 严少白正想再劝,却被楚风夕一把拽到尸体边,躬身从尸身颈上伤口里挑出一根头发,凝视良久,徐徐道:“那时我在大哥伤口上也发现了头发,曾有所怀疑,但始终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人能用头发勒死活人,而且还是如同大哥那般天赋神力的人!” 严少白凝声道:“可见钝器杀人取颅只为掩人耳目,真正的凶器是这小小发丝,凶手内力真正是深不可测,料想应在你我之上!二公子他应是做不到的!”他顿了顿,为难道:“风夕,言昭所说也并非全无道理,公主方到胤国便出了这样的事,若传到高缺耳朵里岂不有失国体?我建议你还是回去问问纳兰姑娘,毕竟胤国之内能有如此武功修为的人并没有几个!” 楚风夕仰天叹息一声,道:“问一下也好,不过多半是白费工夫。” 严少白心中一片清明,却没有接话,只听楚风夕接着说下去:“加强对高月落的保护,着人回宫为二哥陈情,查清死者身份。。。”他又叹一口气,神色颇有几分颓然,只道:“你善后,我先回去!” 话音未落,一个侍卫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战战兢兢道:“四。。。四公子,纳兰姑娘。。。不。。。不见了!” “不见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楚风夕眸光一冷,如同万年化不开的寒冰。 “我们。。。我们走到。。。太。。。太。。。”那侍卫吓得魂不附体,瑟瑟缩缩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成的话来。 楚风夕见状越发着急,几欲拔剑相向,严少白一边拖着他,一边安抚那侍卫道:“快说,我严少白必以项上人头保你性命无虞!” 侍卫觑着楚风夕脸色,小心翼翼道:“我们几个送。。。送纳兰姑娘回毓庆宫,途径太白池,纳兰姑娘非说马车里闷,吵着要步行,我们拗不过,只好依着她。她又说赏风景怕吵,要我们兄弟几个离远点。。。可。。。可。。。我们只走开一小段。。。只一小会。。。她就没影了,其他几个兄弟现在还在找!” 楚风夕一眼瞥到那无头尸体上,心中大骇,顾不得责打那侍卫,拔腿就向太白池跑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四十九章 相思之引 (凝眸深处,相思无极) 天色澄澈如镜,日色明朗似金,漫天飞舞着轻盈的花絮,随风轻扬沉落. 纳兰祈一路分花拂柳,渐而远离了喧哗和热闹。甩开一众侍卫,又沿着太白池走了一段,渐觉体力不支,便坐在池边一块大石上休息。 一阵暖熏和风拂过來,竟嗅到一阵萦萦绕绕的清香,若有似无,淡淡的引人靠近,分明。。。那分明是秋星子的味道。刹那间,纳兰祈只觉身体里凭空地注入了一股无穷的力量,起身踏着芳芳凄草一路狂奔而去。 越过太白池,从夹道往北转去,两边高大的朱壁宫墙仿佛赤色巨龙,蜿蜒无尽,其间大小殿宇、亭台楼阁相交错落,连绵不绝。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分,站在一座殿宇前。殿上的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倾天殿。 院内静香细细,心内忐忑横生,怔怔不敢上前,抬眼去看那花,满园寂寂中只剩千树万树的秋星子盛意恣肆,在碧清的天幕下如云蒸霞蔚一般,红得似要燃烧起來一样。 花瓣如雨,零零飘落,轻柔得如同楚风月那时辗转于她耳际的呢喃,似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她举步走进,站在花树下的水榭上,去攀那最繁密的花枝。秋阳正浓,又一直仰着头,不消片刻,便觉得头昏眼花,她连忙低头,视线就在一瞬间触到一袭诡艳的绯。这一瞬,目光似乎仍有些模糊,只隐隐瞧见个轮廓,是赤金阳光笼罩的背景,让纳兰祈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神祗。 “要我帮忙么。”明明是极婉柔的声音,听在纳兰祈的耳中却好似天崩地裂。心中一唬,足下青苔湿漉漉的滑溜,身子一斜便往水中摔去。眼见得就要摔得狼狈不堪,忽地身子一旋已被人拉住了手臂一把扯上了岸,还沒回过神來,便听见他轻笑道:“美人瘦成这样,可是在为小生憔悴。” 纳兰祈一惊之下羞恼不已,双手猛一使劲推在他的胸口,无奈气力不济,反被他扣住双臂,一把揽进怀中。他的下颌抵在她的眉心,口中道:“兰儿,我好想你。。。好想你。。。” 眉心里的一缕温软飞快地向四体百骸蔓延开來,脑中空荡荡的茫然,心底却是陶陶然地欢愉,滚烫的甜蜜和幸福不停地奔腾翻滚,只愿一世这样沉溺。 一行清泪,百转愁肠,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话:“风月哥哥,你回來了,” 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仿佛是滚烫的一道随着他的手指倏忽凝滞在了她的脸上,渐而渗进心中,只在刹那之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楚风月蹙一蹙眉心,一双清目细细打量着纳兰祈,半是责怪半是心疼道:“瘦成这样,成心让我难过是么。” 口中酸涩,喏喏不能成言,只蜷缩在他怀中,十指紧紧将他扣紧,久久不愿松动。 楚风月了然轻笑,只静看她,眸中隐有缠绵之意。纳兰祈抬眸见他笑得古怪,暗自琢磨了一刻,忽然心头透亮,不由得脸如火烧,直烧得耳根子也如同浸在沸水之中一样。 风吹花树漱漱,如同亲昵的蜜语。那声音隔得那样远,仿佛是跋涉千万里而來,只为轻柔地召唤。 他的吻轻柔地落了下來,她有一瞬感觉窒息。 身体渐而滚烫,仿佛有一团火苗自心上灼烧。吻越來越深,仿佛所有的呼吸尽数被他吞噬。 她盯着他的眼睛,似不像从前那样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清明,而是漫天匝地的濯亮,如同燎原大火,带着蛊惑的力量,顷刻之间燃尽了她所有的理智。 秋星子簇拥而生,挤挤挨挨,密密匝匝,半方天空都是如同他脸色一般的绯,带着水漾的魅惑,别有一番深刻入体的滋味。 鸾凤和鸣,鸳鸯交颈,连理枝缠,并蒂花生。 她的娇靥斜偎,他的薄唇紧贴,罗袜高挑,肩上二弯新月。钗环横斜,乌丝纠结。海誓山盟,逗弄旖旎千般,羞云怯雨,(揉)搓妖娆万种。脉脉莺啼,辗转耳畔,津津香唾,笑吐舌尖。杨柳腰纤纤回转,樱桃口微微气喘。清眸朦胧,醉饮玉颗流香,酥(胸)荡漾,笑吮斜刺蕴浓。 静谧的倾天殿,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明珠熠熠,即便放下帘幕也是光明透澈。 身体里的痛楚还未褪尽,身侧的男子仍然闭着眼沉睡,他弯下的眼角,惹了流曳的烛火,艳冶至极,当世无双,曾经的清颜秀色如同灵芝蟠花烛台上的一缕青烟,燃尽夜色,只剩下依稀难辨的痕迹。 昨夜,他领着她进倾天殿,几尽缠绵,殊死温柔,残留下的狼藉,在她磁白的皮肤上凝结,如同一竖火红的珊瑚,绝滟地欢愉。 挣扎起身,半幅锦衾光滑如水,倏忽滑了下去,她一惊,即刻转眸去看,他仍在梦中,纹丝未动。轻轻吐出一口气,蹑手蹑脚将锦衾拉到他的胸口,披衣起身。 碧浪千飞鸾的暖帐,龙凤喜呈祥的锦衾亦无法安慰她躁乱的心绪,缠绵过后,她睁着眼睛,清醒了一夜。他回來了,他好好地回來了,可是,这一切的一切该如何解释。这一切的一切该如何收拾。又或者,不解释不收拾才是最好的方式。他只说在情人河边遇到一个世外高人,救了他的性命,治愈了腿疾,可她分明看到他的眸子深不见底,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别后不过数十日,竟似隔了千万年,她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在无声改变。 诸多好奇,思忖之下,皆负怔忪。只怕一开口便破坏了得來不易的幸福,于是选择默默,心向往之,宽宥何难,理解何难,成全何难。只要他能回來,只要他能好好的回來,一切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兰儿有心事。”不知何时,楚风月起了身,于身后抱了纳兰祈,侧脸轻轻搁在她的肩上,暖意拂入她的耳中:“是我不好,害你担惊受怕了,” 纳兰祈的脸容微微后仰,双颈交互,耳鬓厮磨,语声渐而哽咽:“只是染了风寒嘛。。。无甚大碍,无甚大碍。。。” 楚风月唇畔浮起一丝薄怒,“瘦成了这样还说无甚大碍。” 眸中氤氲,语声涩着,却是幸福,“兰儿只是。。。只是有点想念风月哥哥罢了,” 楚风月轻叹一口气,扳过她的身子,指尖一点温柔,抹尽她眼角的泪水,轻道:“我带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纳兰祈破涕为笑,咬唇点了点头,想了想,又甚是为难地连连摇头。 楚风月眸中掠过一缕了然笑意,攥住纳兰祈的手覆在自己胸口,半是认真半是调笑道:“你摸摸,这里只装得下一个小傻瓜,装不下高月落,” 纳兰祈被道破心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楚风月见她羞急的模样,笑意愈发浓郁,戏谑道:“兰儿害羞的模样煞是可爱,” 一听这话,纳兰祈脸红更甚,强辩道:“风月哥哥就会欺负人,我。。。我只是怕风夕公子。。。怕他们担心。” “风夕。”楚风月几不可察地蹙一蹙眉,轻叹一句:“风夕也是很优秀的男人呢,”他略略一顿,脸上又是风轻云淡的笑容,望着纳兰祈道:“既然你这么担心风夕,我便送你回毓庆宫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章 相思之醒 (谊如同生,情能同死,同途同心,同驰同止) 纳兰祈又恼又急,垂首晃着楚风月袍角,窘道:“风月哥哥就不能多说二句好听的哄哄兰儿么,” 楚风月禁不住“嗤”一声笑,掩去深藏于眸底的一零星冷意,“我的兰儿是用來“爱”的,不是用來“哄”的,”他推着纳兰祈在妆台边坐定, “昨日我已着人易容为你的模样去了毓庆宫,风夕那边你不用操心,”他凝视着纳兰祈的眉眼,执起案上修容笔细细地描摹,“爱操心的女孩子容易老,我可不喜欢,我帮你换个模样,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知道么,” 纳兰祈只觉满心甜蜜,如饮佳酿,几乎就要立地醉倒,傻傻看着楚风月,小鸡啄米似地不住点头,楚风月见状又是一笑,一笔杆子敲在她头顶,打趣道:“待会去了公共场合,众目睽睽,顾公子万勿用眼神轻薄小生,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谁要轻薄你啊,”纳兰祈娇靥臊得通红,一把夺过修容笔,扬声道:“楚公子若想出去招蜂引蝶,小生这厢便要辣手摧花了,” “岂敢。。。岂敢。。。”楚风月抱拳一揖,“楚某最是惧内,岂敢招蜂引蝶,”他接过修容笔,边对镜修容,边缓缓笑开,片刻之后,搁笔在案,转脸看着纳兰祈,问:“这样你还满意么,” 纳兰祈眯着眼睛瞅了半天,执起修容笔,道:“眉不好,兰儿帮风月哥哥修一修。”她沾了墨,捻起楚风月的下巴,在眉端添了浓墨重彩的二道,看了一看,又道:“唇也不好。”转身取了二撇山羊胡贴了上去。來來回回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抚腮笑道:“现在好了,” 镜中人粗眉入鬓,鼻子深陷,扁平扁平地压在脸上,还蓄着一副老气横秋的山羊胡,确实是惨不忍睹,纳兰祈十分得意地点点头,双掌压着楚风月肩膀,笑得眼泪直转。 楚风月却不看镜中的自己,只起身牵了纳兰祈的手,道:“顾公子,请,” 纳兰祈不想楚风月惹人注目,所以故意将他面目修得丑陋不堪,不料他竟看也不看一眼,反而笑如春风,浑不在意,一时甚感无趣。 楚风月见纳兰祈怏怏不乐,唇畔笑意一敛,故作讶异之态:“兰儿怎将我修的如此丑陋,” 纳兰祈撇一撇被楚风月描画地极为厚重的嘴唇,嗔怪道:“风月哥哥一点也不会装,还不如风夕会逗人开心呢,” “我才离开这么一会,我的小傻瓜就琵琶别抱了,”楚风月委委屈屈地垂下眉眼,纳兰祈满心欢喜,正要上前宽慰,突然听见他道:“兰儿,你看外面,” 纳兰祈想到凤滟宫前的凶杀案,心中一凛,转首就向外看,冷不防楚风月凑过脸來,双唇灼热的一碰。她还來不及笑骂出声,便听见院中传來一阵嘈杂,旋即就有几十个侍卫 “嘭”地一声撞开大门,气势汹汹地闯进屋來。 当首一个觑着楚风月,似在揣度他的身份,后面几个嘴里骂骂咧咧,不停拉扯手中的铁索。 纳兰祈透过熹微晨光,恍惚看见铁索那段锁着一个男子。他并不理会众侍卫的催促,只不紧不慢的走在最后,还时不时掩口打个哈欠。 此时楚风月和纳兰祈浓妆艳抹,衣冠不整,当首侍卫并未识破他们的身份,恶狠狠道:“面目可憎,非奸即盗,抓起來审问,” 后面几个侍卫一拥而上,老神在在,“老大,今天运气真好,又抓住二个,看來这夜沒有白熬,” 当首那人赞许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四公子有言在先活捉凶手者重重有赏,哥几个好好干,等着升官发财吧,” “赏是赏,就是不知道你们几个可有命去拿,”身后蓦地传來一声轻叹,声音不大,但在这寂寂清晨里却是无比清晰。此逢多事之秋,人人自危,几个侍卫生生吓了一跳,循声回望,说话的竟是铁链上锁的那人。 众侍卫一怔,持铁索的侍卫顺势一脚踹在那男子身上,口中骂道:“你个色胆包天的混账东西,哥几个都沒见过公主,你居然有种去云清宫偷看公主洗澡,看哥几个回去不好好拾掇拾掇你,” 灯光下,只见那男子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年,不仅年轻,而且相当清俊,一身白衣已然湿透,却仍能看出质料的华贵來。他又打了几个哈欠,眸光转到楚风月身上时渐而明亮起來,似是看到了什么很感兴趣的东西。 他望着楚风月和纳兰祈,笑得极为暧昧,“看來两位也是同道中人啊,只可惜这里又是侍卫又是铁索的大煞风景,”他凝视着楚风月,眼睛又亮了几分,“二位不妨同我去一处富贵温柔乡,” 众侍卫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持铁索的侍卫大笑道:“我看你们还是去鬼门关比较适合,” “鬼门关,有点意思,我还沒去过,你们几个可愿意带路,”那清俊公子斜斜倚着一株粗壮的秋星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连看都沒有看那侍卫一眼。 为首那人等了一会,突然挥手作势。几十个侍卫顿时分为三组,迅速向那清俊公子合围上來。第一组侍卫手一扬,十余条铁索宛如怒龙出海,齐齐袭向清俊公子。第二组在圈外急速游走,手中长枪蓄势待发,只消铁索将对手缠住,即可齐齐刺到。最后一排人手持弓弩,远远护卫,以防不测。 这些侍卫虽然人数众多,出手却十分整齐有序,一看便知练成这合围之术并非一日之功。纳兰祈最是见不过以多欺少,心念微微一动,便要纵身上前援手,楚风月一把将她拽回來,不悦道: “兰儿别惹事,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行踪,你赶紧随我离开,” 纳兰祈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愿忤逆楚风月,唯恐惹他不开心,怏怏收心随他向外疾行,然而不及他们两人走出院子,便听见身后传來接二连三的倒地之声。她好奇心大盛,忍不住驻足回望,只见那清俊公子含笑站在花树之下,神色闲淡、安适,似乎连衣袖都沒有动过一下。 纳兰祈脸色一白,这哪里是武功,分明是妖术。那些侍卫就像被妖法控制,瞬间失去了魂魄。此等武功修为,只怕是秦止凌也达不到,难怪楚风月唯恐避之不及。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偷看高月落洗澡,怎么会被这群草包侍卫锁住,他到君山离宫的目的是什么,难道那凶杀案。。。一念及此,她心头巨震,下一刻立即闪身护在楚风月身前。 楚风月却是头也不回,只道:“麻烦大了,”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來一声断喝:“两位留步,” 与此同时,空中青光一晃,道道寒芒直向两人面门罩來,好似满天星光乍起,纳兰祈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整个大地都无声地震动了一下,待定神看时,所有的寒芒又如流星一般归于无形。 楚风月仿佛毫无知觉,左手携着纳兰祈往前走,右手垂下的袖袍微微一动,便有金属“锵锵”落地的声音。他每走一步,那“锵锵”声便续续响起,清俊公子的脸色也就更沉下几分。他方才一共抛出四十九枚暗器,可谓他毕生绝学,每一枚都可置人死地,但只有最后一枚是精髓所在。 最后一枚叫做“噬血”,相传有无坚不摧的威力,并且见血方休,入师门之时曾立下毒誓,不到万不得已、性命堪虞决不能使用。同门师兄弟皆能严于律己,只有他颜挽早将这誓言抛去了九霄云外。 算起來,这已是他第五次对楚风月抛出“噬血”,只是不知道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颜挽凝视着楚风月的右手,只见他徐徐抬手,指尖一点微光,赫然正是“噬血”。 楚风月脚步未停,一扬手,“噬血”便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袭向颜挽身侧的一株花树。 这并非楚风月的真正实力,为何,颜挽目光中流露出惊疑之色,眼见“噬血”就要沒入树干之中,一怔之下,“噬血”竟突然扭转方向,转而以旋风般的速度弹出,刹间打散颜挽发髻。 颜挽、纳兰祈见状俱是一凛,然而尚來不及惊叫出声,楚风月便单手挟起纳兰祈一路狂奔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一章 相思之殒 (用你深深一眼千种柔情,换我低眉凝眸万般思量) 纳兰祈只觉得自己在无边无尽的隧道中飞速穿行,周身都笼罩在一片和煦的温软中。他的发丝一下下拂在她的脸上,微微的痒,微微的慌,微微的不真切。 她含笑看他,从前只道他着云锦如霜冷清秋,雾罩冷月,高华静雅,人间绝色,当世无可匹敌。不曾料,绯远甚之,仿若淡天琉璃之下一瞬惊绽开來的幽昙,一晃明媚,恋恋似春,只在顷刻之间,连这簌簌的秋意都染上了漫天漫地的绯欢。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又看到了嘈杂的人群。那些公子们个个满面春风,笑逐颜开,角逐驸马的决心似乎全然沒有受到凶杀案的影响,高月落的魅力确是不小。一念及此,她揽着他的双手不自禁又紧了一紧。 楚风月寻了一个稍稍偏僻之处放下纳兰祈,出言提醒道:“顾公子,又想轻薄小生了,”见她神思不属,侧首在她耳际吹出一口气,“來日方长,无须色急。到了晚间,小生定然任你予取予求。” “楚风月。”纳兰祈羞得满脸通红,拔腿就往外跑。楚风月轻笑一声,疾步追上,一把握了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走,只听得芳草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和着衣声窸窣。 楚风月含笑回眸,笑意静静落入纳兰祈眸中,幸福如水,层层叠叠地化,欢心如絮,细细密密地织。 楚风月拂落宽大的袖袍,遮住二人紧扣的手,步伐一致地向前。他的手有一点点暖,掌心纹路凛冽。纳兰祈的脸烫得如同要燃烧起來一般,但仍不舍得缩手,只知低着头随他向前行走。垂首瞥见长裙之下一双软缎绣花鞋,柔白的雪色夹了玫瑰红的天蚕丝绣成的片片轻如薄绡的秋星子花瓣,如同她的牡丹心。鞋尖上绣有一双戏水鸳鸯,随着他的步子,一步一走踏在绵绵草地之上,鸳鸯也好似游到了心上眉间,双翅一棱一棱,扇得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停下來时是在举办诗会的寄菊堂门口。 寄菊堂在太白池东侧,离毓庆宫不远,占地阔大,富贵奢华。两人跟着七、八个谈笑风生的公子走近园子里。园子很大,沿廊摆满了菊花,金黄的,浅绿的,大红的,深紫的,有一簇簇小巧精神的,更有一蓬蓬如璎珞张舞的。中间的空地上摆了一长桌酒席,坐满了人,名人巨贾,美人歌童,一应毕集。 楚风月一眼扫过,牵着纳兰祈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多时,一个面目文秀的公子带头起身,击掌道:“大家欢迎聂公子和楚四公子。” 纳兰祈见楚风夕走了过來,一扭身子就要躲,楚风月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轻声道:“四弟性子毛躁,不可能认出我们。”她举目看他一眼,心中倏忽安宁祥和,依言坐了下來,两人老老实实跟着众人鼓掌欢迎。不料楚风夕一眼望过來,竟将首位推于文秀公子,拖着聂言昭坐到她身侧空位之上。 纳兰祈玉靥生津,起身要走,楚风月的手却在袖袍下将她的手攥得生紧。纳兰祈无奈,只好又坐了下來。 聂言昭见两人举止怪异,匆匆瞥过一眼,唇畔浮出一抹嫌恶之意,埋怨道:“风夕,你选的好位置,旁边那二个家伙竟是断袖。” 楚风夕闻言淡扫一眼过來,纳兰祈心虚,便侧目去看楚风月,避开了楚风夕的眼神,楚风月却是好整以暇,直直对上楚风夕的注视,毫不畏惧。楚风夕大概是沒发现什么端倪,坐直了身体,对聂言昭道:“你自己喜欢凑热闹,非拖着我做什么,还不如多想想凶案的线索。” “风夕,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聂言昭望着楚风夕,戏谑一笑,“兄弟一场,我还能不为了你着想,公主一眼相中少白,今日又单独召见,想是好事将近,你也得时不时出來耍耍,天天在毓庆宫守着那病鬼能有什么前途,” 楚风夕瞪聂言昭一眼,烦乱道:“无头尸案到现在都沒点头绪,三哥也是下落不明,我哪有心思玩,要不是为了带祈祈出來散心,我才懒得凑这热闹。” 聂言昭不以为然道:“风夕,凭你这身份,要想什么样的女人沒有,我就是不懂你到底看上纳兰祈哪一点了,” “哪一点,”楚风暗叹一声,一股难言情愫刹那充斥心头,依红偎翠、夜夜笙歌,他阅女无数,可是从沒哪一个看着他时,眼里是空茫,心底是无谓,只有她纳兰祈。他不懂她,所以他想懂她,只是想懂,别无其他。他默一默,徐徐道:“若非我让祈祈去照顾三哥,怎会发生那样的惨事,是我对不起她在先。” 纳兰祈心中有愧,闻言忍不住垂首偷看楚风夕一眼。楚风月见状心中微微一乱,手在袖中轻轻捏她一把。她回过神來,望着楚风月,又是笑容满面。 聂言昭见两人眉來眼去,嫌恶之意大盛,搬着椅子向楚风夕这边靠了靠,愤愤道:“楚风月有什么好,说话软绵绵,走路沒力气,唇红脸白,弱不胜衣,一点男人味都沒有。我就不明白你们一个二个怎么都跟着了魔似地护他。风夕,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这么下去,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好那个呢。”他四顾一番,强抑心中不平之意,压低嗓音道:“以我看,他死在外面最好,免得回來和你争王位。”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纳兰祈听得聂言昭如此诋毁楚风月,心中甚是不忿,一时气血上涌,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來。楚风月静静看向她,指尖在她掌心徐徐划出几个字:习惯了,沒事。 “这多年过去了,言昕的事你也该放下了。”楚风夕面色一沉,眉间隐有怒色,“况且,我们相交多年,你该知道三哥在我心中的位置。” 聂言昭见楚风夕动了怒,便悻悻地住了口,起身在文秀公子手里抽了一支签,展开一看,是“四支韵”,知道是文秀公子故意为之,怕他抽到险签,一时大感无趣,掷签于案,道:“这个我不会。” 文秀公子也是八面玲珑之人,见状眼珠一转,道:“这个抽签,年年都玩,是有些乏味。今年,公主以桐花为題要求诸公子随性赋诗一首,不如我们再锦上添花一笔,昨日仓促之间未得佳句的公子,也可亡羊补牢,不至于乘兴而來,败兴而归。”他看向楚风夕和聂言昭,赔笑道:“不知四公子和聂公子以为如何,” 楚风夕以手叩桌,微微颔首,聂言昭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拍桌子,朗声道:“我先來。”他思虑片刻,吟道:“春色來时物喜初,春光归日兴阑余。更无人饯春行色,犹有桐花管领渠。” 此头一开,诸公子纷纷附和。 有人吟:“钟陵春日好,春水满南塘。竹宇分朱阁,桐花间绿杨。蹉跎看鬓色,留滞惜年芳。欲问羁愁发,秦关道路长。” 还有人吟:“岸桐花开春欲老,日断斜阳芳信杳。东风不管客情多,杜鹃啼月青山小。” 楚风月道:“这些人只知卖弄文采,却不知揣摩公主心思,注定要白跑一趟。” 纳兰祈绷着脸,不冷不热道:“难道风月哥哥知道公主什么心思,” 楚风月笑一笑,笃定道:“公主选的是共度一生的夫君,不是文采风流的状元,自然是想要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只答“妾似桐花,君似桐花凤”之类定可中选。” 纳兰祈轻“哼”一声,桌下出脚如电,狠狠一记碾在楚风月脚上,冷声冷气道:“你什么时候将公主的心思揣摩得这么清楚了,” 楚风月痛得双眉一拧,躬身抓起纳兰祈的脚,连声道:“夫人饶命,为夫再也不敢了。” 纵是有千般恼怒,也敌不过楚风月这一句甜腻的“夫人”。纳兰祈面上虽然仍是冷冷,脚下却是不再碾了。楚风月垂首一笑,赶忙将纳兰祈的脚移到了草地上。 聂言昭一肚子怒火沒处发泄,恰见两人颇为暧昧的小动作,一记老拳拍在案上,吼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嫌有辱斯文么,” 此话一出,众人全沒心思吟诗作对了,纷纷转眸看向楚风月和纳兰祈。 楚风月浅笑吟吟,不慌不忙,一整衣袍,正要起身答话,冷不防纳兰祈猛地踮起脚尖,一口亲在唇上。 诸公子哗然,片刻后,骂声一片。 这一举动看在聂言昭眼里,无疑是**裸的挑衅,他眼中流火,口中大骂:“你们这二个斯文败类。真是辱沒了老子的眼睛。限你们半刻钟之内离开君山离宫,否则,休怪老子不讲情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二章 相思之殉 一时群情激奋,骂声震天,纳兰祈羞惭欲死,拖着楚风月一路狂奔离去。 出了寄菊堂,进了太白池边的一段回廊,她放停脚步,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吓死我了,差点露馅。” 楚风月莞尔:“谁叫你不好好粘胡子。”笑意徐徐荡开,春水一般,飘飘袅袅,无处不在,“我正想跟你说胡子掉了也沒关系,风夕认不出來,可你色胆包天,当众轻薄于我,我也无计可施。” “风月哥哥故意看我的笑话。”纳兰祈怄得双颊生绯,嫣若云霞,一跺脚道:“我。。。我。。。我不理你了。” 楚风月脸上笑意一敛,委委屈屈道:“兰儿不想对我负责么。” 纳兰祈心中一甜,转怒为喜,却又不便即刻表露,急急忙忙提起袖子掩了笑脸,娇嗔道:“谁稀罕你啊。” 见纳兰祈这副羞恼模样,楚风月心中爱怜之意更甚,牵着她的手腕徐徐向前走,边走边道:“再说不稀罕,我便去找高月落。还有,还有那个颜挽。。。” 他蹙一蹙眉,满面苦恼之色,“他现在肯定满世界寻我,倾天殿是不能去了,我们今晚宿在崇禧塔吧。” 纳兰祈心中沒來由一慌,忙不迭侧身过來,抱紧了楚风月。 只有满怀盈香之时她才会觉得幸福并不是水中月,镜中花。 她举目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风月哥哥,颜挽是谁。他为什么找你。” 那些她一直刻意逃避、不去面对的事实,绝不会因此化虚,终是要面对,终是要承受。 楚风月浅浅笑,纵着她任性和撒娇。万籁俱寂中一点生动,仿佛是他们的骨血在相溶相交。良久良久,听他轻叹:“颜挽他。。。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并沒有接着说下去。 纳兰祈脑中纷乱一片,唯恐一时失语便就万劫不复,惶惶然解释道:“风月哥哥,兰儿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想说便不要勉强。” 然而一个“强”字还未落音,她的唇便被他堵住,双臂用力,紧紧钳住她的纤腰,唇舌霸道,不容她的丁香小舌退缩,肆意啃噬少女的芬芳和馨香。 她的委曲求全,她的隐忍体恤,他统统看在眼里,他心痛,他承情。 可是,他失去太多,不敢再轻许一个未來。 或者,那是太爱一个人时的患得患失,若她知晓她眼里一向温润如玉的那个人实是双手沾满鲜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还敢这么义无反顾的爱么。 又或者,那根本是自私自利的托词,总想要索取更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安全。 到她彻底坦白的那一天么。 他痛恨自己的自私,可这自私似已成无法抑制的习惯,他要她先坦白,彻底地坦白,放下一切向他坦白,只有那样,他才能确定他是最重要的,他只能是最重要的。 他忍不住咬她的唇舌,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坦白。 他们之间只有这一步之遥:她的过往,他皆参与,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只等她亲口说出,只等她亲自选择。 大漠初遇,他等她相问,她只是默默。 雪谷再会,他等她挽留,她却是决绝。 她爱他,难道只限于不做选择之时么。 一旦遇到二难,他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如同他的母妃,在楚彧和他之间,选择了楚彧. 如同叶蓝,在楚烬和他之间,选择了楚烬。 彼时年幼,无可奈何,如今手掌乾坤,无论如何,也要做第一,他只能是第一! 只待她放下青衣社,放下楚风夕,放下一切过往,裸对他,他方能彻彻底底的相信。 他是自私,可是自私过后,他愿意用一生弥补。 她娇躯一震,彼此急促吐纳,她只觉心肺间的所有呼吸都要被他强行夺走,瘫软在他怀中,娇靥生津,水眸迷离,深深看着他,眸光渐深如刻,一刻隽永,永世不灭。 太白池上轻雾缭绕,倒影生光,空气中隐约有秋星子的芬芳,天地广大,却似空无一物,只有他,和她。 “我带你去崇禧塔,”楚风月拉着纳兰祈沿着迂回的廊檐飞奔,他那飞扬的神情,璀璨辉煌如同虚幻,纳兰祈看得呆愣,刚刚黯沉下去的心又生出了横陈的枝叶,颤微微地晃。 她不停跟自己说,就等一会,再等最后一会,最后最后的一次任性妄为。 过了太白池上的明桥、飞龙桥,七空桥,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雕绘长廊,便是长长一条巷弄,两侧古松夹道,树影绰绰,倒有几分古朴的稚拙。 天色向晚,巷弄里的夜静极了,道旁路灯里的烛火明明的照着满地闪亮。一轮新月遥挂天际,清风送爽,花香徐徐,诗情缭绕。 双手相执太久,微微生出了暖意,楚风月宽大的袖袍时不时擦着纳兰祈的手,窸窸窣窣的响,似是一种无意的亲近。 二人停在一座塔前,楚风月露出难得一见的雀跃之色,道:“兰儿累不累。我抱你上去。” 纳兰祈唇畔笑意宛然如春:“和风月哥哥在一起怎么会累。只嫌这路太短,怕不能穷尽一生的时间來走。” “那就下一生,下下一生,我陪你走永生。”楚风月推开斑驳的塔门,抱着纳兰祈大步走了进去。 纳兰祈只觉满心感动,却不忍楚风月受累,螓首道:“我自己能上去。” “兰儿,别闹。。。”楚风月眸光静柔,似要化水,“你看,母妃在上面看着我们呢。” 纳兰祈微微一愕:“沈妃。她不是死了么。” 楚风月踏着木质楼梯板的脚步陡然一沉,在空旷的塔中发出锵然回声。 他静默片刻,说话的口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生硬:“我母妃她,一直活在我心里。” 纳兰祈颇感失言,怕是勾起了楚风月对沈妃的伤逝之意,不由得默默,偷眼去看他的神色。 他还是像往日那样淡淡的,沒有太多的情绪显现在脸上,只语声平平道:“我想让母妃看看你。” 纳兰祈心头一热,举目盯紧楚风月,烛影横斜,他的容色秀妍胜于平日,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间甚是温暖,并无半分玩笑的意味。 她喉间一哽,眸中温热,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到他的胸前,泅出一朵鲜艳的花朵,嘴角却扬起一抹肆意的笑:“兰儿一定不让风月哥哥失望。。。也不让沈妃失望。” 脸上兀自笑着,心底却泛起苦涩和哀伤,绞杂着无望和期盼,不断地警醒,都是奢望,都是奢望。 楚风月亲一亲纳兰祈的脸颊,“小傻瓜,怎么又哭了。” 纳兰祈揽紧楚风月的脖颈,一刻不舍松开,抽噎道:“风月哥哥,兰儿是太开心了。这一辈子都沒有这么开心过。” 无言地上了几层楼,纳兰祈从窗口望向夜色中的太白池,虽是夏末秋初,但滩涂上的芦苇依旧茂盛,夜风吹过,隐约听得见稀稀落落的声响。 夜色中浓墨的草丛间,不时可以看见微弱闪动的萤火,像极了离人眼里的泪光。 “你也喜欢这些小东西。”楚风月睨着纳兰祈,眼神宠溺,“我们改往下走便能看得更清楚些。” 纳兰祈不忍楚风月抱着自己上上下下走得辛苦,忙道:“不,不必了,可不能让沈妃久等。” “还唤沈妃。跟我唤母妃,知道么。”楚风月放纳兰祈下地,一眼望到太白池上,笑道:“你在这等着。”说着快步下楼去了。 汹涌澎湃的幸福从天而降,重重地砸下來,砸的纳兰祈一阵眩晕:母妃。。。 她真的可以么。明明是响在耳畔的幸福,却又为什么那么不真切呢。 嗖嗖,,羽箭破空之声蓦然撕破夜幕的寂静。纳兰祈向塔下一看,不由得惊呼出声,一个身影正倒挂在高塔第二层的栏杆上不住摇晃,头和肩已经沒入波浪般起伏的芦苇丛中,而无数羽箭此时正向他的方向攒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三章 相思之烬 却见那黑影右手寒光如飞,一阵“咄咄”之声,将羽箭一一拔了开去。 晃了几晃,那黑影站直了身体,一边后退,一边凝气成剑拨动继续飞來的箭。 有几人想冲上來围攻,不料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给那黑影毫不费力的一逼,便都退到塔外了。 纳兰祈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仓促下楼,不经意间脚下一个蹒跚,差点滚下楼去,所幸楚风月赶來及时,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他左手轻轻摊开,五、六只小小的萤火虫从他手里绽放,飞升,轻轻盘旋在二人的头顶,就像黑色苍穹中点缀出璀璨的星星。 纳兰祈又惊又喜,捶着楚风月的胸口大哭:“谁要你做这种事了,谁要你做这种事了。。。” “纵是中毒受伤,功力大减,这点小事也不可能难倒我。”楚风月笑着刮一刮纳兰祈鼻子,“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赶紧笑一个给我看看。” 纳兰祈含泪微笑:“风月哥哥,只要你好,我就开心。” 楚风月看着最后一只萤火虫也盘旋着从窗口飞走,整个塔内又沉入浓重的夜色当中,在无边的黑暗中,他却陡然提高了声调:“兰儿,只消二年,我楚风月必以后冠为聘,凤鸾作嫁,迎你入宫。” 后冠为聘,凤鸾作驾。。。 这一天终于还是要來了么。 见过了他的淡漠寂寥,见过了他的温润柔和,甚至,见过了他的阴鸷冷厉,却从沒见过他这样霸气凌肆,仿若君临天下。 纳兰祈一时瞠目结舌,讷讷道:“风月哥哥是要和风夕公子争天下么。” 楚风月面容一肃,“生在帝王家,注定有这样的宿命。” 这是他们逃不脱的宿命,又何尝不是她的。叶蓝说的话难道真的要一一应验了么。 只是,楚风月的赤血流沙之毒已解,是不是就沒有谋害楚风夕夺天演卷的必要了。 她不怕妆浅眉薄的毒发作,也不怕叛离青衣社可能招致的嗜血追杀,她只要和他在一起,军中帐下,鞍前马后,只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一天的快乐便已足够。 但,他对她的感情呢。 掺了几分对叶蓝的眷恋。掺了几分对顾秋疏的感恩。还剩下几分是纯粹的爱意。 如果他知道她曾有过一段杀人不眨眼的过往,会不会后悔今天的行为。 会不会如她一般,选择无条件的宽宥。 纵是撇开这些不论,顾兰亭怎么办。景罗怎么办。 顾兰亭的生死她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景罗的威胁她也不能视而不见。 见纳兰祈盯着窗外的萤火怔怔出神,楚风月的脸色不由得一黯,然而不过片刻便弥于无踪,再度举眸看向她时脸上只有玩味的笑意,“兰儿希望我赢,还是希望风夕赢。” 他顿了顿,娓娓道:“我此次遇险,楚烬借口胤、乾二国边境摩擦调兵不利,只派了他秘密豢养的骑卫前往情人河沿岸搜寻,这其中深意,我不说,你自能明白。我与风夕虽然自幼(交)好,但楚烬迟早要将他推上风口浪尖,王位之争根本是避无可避。” “楚烬不想你回宫。他想你死在宫外。”纳兰祈惊退一步,脊梁抵在冰冷的扶栏上,脑中渐而浮现和楚烬于雪夜交手时的场景,她招招夺命,他却屡屡留情,怎么看也不像心狠手辣之人。 “你不信我。”晚风撩起楚风月的绯袍,他的双眸澄如止水,连一丝涟漪都沒有,“我中赤血流沙那时,他借口为我调理身体,碗碗送來的都是毒药,若非我百毒不侵,焉能活到此刻。” “碗碗都是毒药。。。”纳兰祈的脸上布满惊骇,颤声问:“那。。。那你最后怎么发现了。” “起初我还以为他真心为我好,直到我味觉全失,只识苦涩之时才想到根本是他的药有问題。”楚风月攥着扶栏的指节渐渐发白,面上尽是烦乱之色,“他予我的药是一种唤作“半梦半醒”的慢性毒药,破坏人体凝血功能,渐致器官衰竭,杀人于无形。” “他竟这样狠。”纳兰祈紧紧握着楚风月的手,试图给他更多暖意,“那现在呢。他还这样对你。” 月华鼎盛,照在楚风月脸上,只见一片凛冽杀意,“我发现之后便将积攒了月余的药汁投到井水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喝了,死伤一片,楚烬心中有鬼自要对我手下留情,我乘此机会收买内应,装神弄鬼勾起他对我母妃的伤逝之情。。。” 他侧目望向窗外的萤火,面色稍稍缓和几许,“井水投毒之后,蓝儿不告而别,风夕很担心我,搬到中直馆与我同寝同食,楚烬沒法下手。” 纳兰祈禁不住后怕,掌心一片冰寒,焉能握得暖楚风月。 她努力让自己止住颤抖,问道:“楚烬为何不用更加直接的方式。毕竟是一国之君,想杀一个人何必那么麻烦。” 她默默看着楚风月,那张让人不敢谛视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如此清冷,几欲透明。 “楚烬以仁君自居,我又一向体弱多病,他岂会明目张胆地杀我。更可况还有风夕和言昕舍命护我。”楚风月一身绯衣如晚霞浮动,一步步向塔顶走去。弹指之间,淹沒于黑暗中的无数支烛台星辰般突然亮起,这座死气沉沉的塔楼顿时;笼罩在一片辉煌灯火之中。 时光恍如猛然倒转,这腐朽的塔楼已恢复为初建那时,他的母妃站在塔顶窗口,吃力地抱起他,遥望远方,许久许久。 彼时年幼,不懂那样深深的凝望中包含的无望和痴缠。 现在想來,那方向分明是楚彧的封地,他的母妃静静的,静静的爱了那个男人一生。 自然,他那样的奇才,那样的情种,当的起这份爱。 深爱凝结于心,何须夜夜欢好。苦的或许只是他和叶蓝罢了。 纳兰祈只觉心脏都要破腔而出,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道:“风月哥哥,你不要怕,兰儿一定保护你。” 想了想,又挠着头,窘道:“风月哥哥武功那么高,哪里还需要兰儿保护。” “兰儿。。。我需要你,从來都需要。。。” 楚风月眸光浮动,一壁缱惓,埋首嗅着纳兰祈发间的清香,无限眷恋地亲啄她的面颊,连温热的鼻息,都带着缠绵和不舍,“兰儿永远不会瞒我,不会弃我,不会叛我,对不对。” “风月哥哥。。。我。。。”纳兰祈抚着楚风月瘦骨嶙峋的后背,努力蜷着身子,感受他怀中的温暖,忽然便想,如在此刻死去,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但她不能,他亦不能,犹疑良久,终将整个脸容转入深不可测的黑暗里,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鼓起勇气对他说起那段最肮脏的过往:“兰儿有事瞒了你。但你一定要相信兰儿并非有意为之,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是什么,”这一天,这一刻,楚风月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他颇为动情地望着纳兰祈,心一下一下跳地很快很快,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步终于,终于止在脚下,如他所愿,从此以后只余幸福,幸福。 变生俄顷,未及纳兰祈开口,楚风月突然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长身掠起,伸手向外一抓,竟从窗户外抓进一个人來。 纳兰祈抽出紫骨玄铁伞,护住周身,细细一数,跃进來的约莫几十人,手中各持兵刃,将二人团团围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四章 相思断肠 为首一人喝道:“纳兰祈,你奉旨不尊,宗主命我等抓你回去,识相的赶紧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等不念同门之谊。” 纳兰祈却不理会那人,只觑着楚风月脸色,着急解释道:“风月哥哥,兰儿并非故意瞒你,你听。。。” 她的话还沒说完,便有二个巨大铁锤呼啸而至,楚风月身形一错,身周寒芒暴涨,再看时,一个铁锤飞上天空,又重重跌落,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而另一个则被硬生生劈为两半,切口平滑,泛着森森寒光。 浓夜翻滚,狂风凌肆,楚风月闭目而立,宽衣博带在月晕中飞扬,天地间所有的幽光都随夜风汇聚在他的身上,奉持着他肃穆的身姿,一如奉持着照亮黑夜的神明。 一团硕大黑云缓缓从天际飘來,在靠近他身边的一瞬突然散做飞花翩翩,纷坠如雨,有几片轻轻停栖在他衣袖之上,细看去,竟是一群黑色蝴蝶。 楚风月袖袍舒展,双手合于胸前,一只巨大黑蝶从漫天花雨中脱颖而出,沉入他掌心,蝶翼上黑晕流溢,震颤不已,其间伴有一种奇异弦音,凄怆无比。 他凝视着黑蝶,雪白的脸上浮现一点笑意。 这一笑,沉沉夜色仿佛为一种不可见的光芒打开,天地如久沉之古潭深渊,仿佛为他守候了千万年,而今终于涣然开释,一发不可收拾。 众人似已看得痴了,握在手中兵器纷纷坠地。 突然,那些黑蝶双翼寒芒一爆,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纵而出。 纳兰祈讶然举眸,黑光已到面前,慌忙中正要躲闪,只听楚风月一声断喝:“兰儿别动。”他一身绯袍瞬间鼓涨开來,宛如祥云一团,将她紧紧包裹。 纳兰祈惊魂甫定,楚风月已经松开她,微笑道:“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都是找死。”右手食指上一滴鲜血,宛如凝在玉璧之上,他低头吮去,脸上笑意更浓,“他们來时已经惊动了风夕,我们赶紧走吧。” 话未落,楼道上又传來了人声。 楚风月拾起紫骨伞,颇为熟稔地打开伞面,一手执伞,一手揽了纳兰祈腰身,纵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变生俄顷,纳兰祈惊得双眼紧闭,失声尖叫,直到楚风月轻轻一口亲在她的额上,她才定住心神,张眼偷瞧,只见朦胧、幽暗的夜色中,流萤成群结对地在身周飞翔,像星的河流,灯的长阵。 流萤越來越多,荡在芦苇上,忽前忽后,时高时低,穿织飞舞,构成各种奇妙的图案,分不清哪是远山的明灯,哪是高天的银星。 纳兰祈情不自禁低头偎进楚风月的怀里,慨叹道:“好美啊。” 紫骨伞乘风掠萤,旋如流星,楚风月笑凝纳兰祈,意态从容,好似飞仙,徐徐道:“你不怕。” 此话一语双关,纳兰祈自然明白,那遍地的蝶尸,那蜿蜒的流血,那死不瞑目的同门。。。她虽然早已知道他是绝世高手,但亲眼看到之时仍然禁不住悚然动容。就那么一瞬间,兵不血刃,伏尸一地。她倒吸一口气,忍不住侧目去看楚风月。 “怕了。”楚风月还是那样淡淡的笑,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 这时,塔内突然传來阵阵惊呼,想是楚风夕等人发现了那些无头尸体。 纳兰祈脑中一清,猛地想起凤滟宫前的无头尸体,颤声问:“难道。。。凤。。。” 楚风月凝视着纳兰祈,轻描淡写道:“流蝶先发出乱人心智的弦乐,然后咬破肌肤,吐毒丝于创口,以人脑为食,不过伤人须先自伤,噬完人脑之后也会即刻死去。”他蹙一蹙眉,“但凤滟宫前那人并非死于流蝶口下,是颜挽。他喜用一种极似头发的琴弦勒毙活人。” 纳兰祈的心蓦地一沉,脱口问道:“风月哥哥,颜挽寻你做什么。” “他。。。”楚风月眸中又凝起一点笑意,“寻我自是喜欢我。” “喜欢你。他好龙阳。”纳兰祈听得楚风月笑声有异,讶然抬首,正好碰上他的目光。一股昭然的促狭之意从他的清眸中透空而來,她微微一怔,撅嘴道:“风月哥哥不说便罢了,何苦戏弄兰儿。” 谈笑之间,两人已到云清宫门前,楚风月收了紫骨伞,道:“风夕就要追过來了,赶紧躲进去,我的事以后慢慢告诉你。” 引君山温泉入云清宫,云清池,整个宫内焚着大把宁神静气的香,白烟如雾,寂然无声,只能闻得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 池水清澈如月,烛光荧荧一闪,便闪出星芒辉煌,如天边绚烂的霓虹,映着池底漾出轻晃的秋星子花瓣。 纳兰祈微觉不妥,攥着楚风月的手道:“风月哥哥,我。。。”楚风月一指掩了她的口,含笑道:“兰儿赶紧宽衣,你我同浴。” “同浴。” 池中烟雾袅袅,萦绕身周,纳兰祈忽有晕眩之感,正犹豫着,楚风月已将她拉入水中,水温舒和柔软,像是母亲的手安抚着她骤然不安的心境,腾腾的热气烘上面來,紧紧缠牢了心,刹那之间,窒息之感无以复加。 但她不欲扫兴,便强忍痛楚,任楚风月为她宽衣。 这时,门外竟传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楚风月一怔:“公主怎会此刻前來沐浴。”他忙将纳兰祈褪至胸口的衣衫穿戴整齐,抱起她旋身隐入层层帘幕之后。 “风月哥哥,我胸闷,我。。。”嘈杂的脚步声渐近,仿佛在耳边,又一瞬拉远,远在天边,听不明晰。极度挣扎之时,纳兰祈隐隐感到一股沛然内力从楚风月掌心传來,晕眩之感缓解了几许,仿佛置身于温和的日光之下,不由得沉沉睡去。 醒來之时,身边空无一人,只余低垂纱幕微微晃动。 脑中乍呼呼地疼痛,纳兰祈莫名不安,正欲开口唤楚风月,突然听见一个清脆女声道:“随风哥哥,你不要走,我现在就派人去向严哥哥道歉。我喜欢的是你,我以为你不理我了,我才会选别人。”她的声调愈发惶急,“我选严哥哥只是因为他吟出了你在叠翠谷教我的诗,,瘦尽桐花,苦忆桐花凤。随风哥哥,我心里只有你。你的心里也有我的,是不是。否则你为什么要同我相拥而眠。为什么要留下玉簪给我。为什么去而复返。你的心里有我,对不对。” “那是以前。”一男声轻叹,“公主不要再任性了,驸马人选已定,明日便是“定亲礼”,公主在云清宫和我搂搂抱抱于理不合。还是赶紧让我走吧。” 说话的虽是男子,但声音极为婉柔,分明是楚风月。 仿佛有一个轰天巨雷在脑中爆炸,纳兰祈只觉得眼冒金星,心中的痛如同怪兽的大口,无限漫延放大,铺天盖地笼罩而來。 顷刻间,什么公主,什么青衣社,什么天演卷。。。 一切的一切,她都顾不上了。 他明明说要娶她,他明明说只爱她,为什么又和高月落有那样的纠结,他一直遮遮掩掩的那位“世外高人”难道就是高月落。 竟是高月落,一定是,否则他何须遮遮掩掩。那她纳兰祈算什么。那他们之间的一天一夜算什么。那些承诺,那些过往算什么。 难道这是他的选择。难道这是他知道她的嗜血过往之后的选择。可是他分明还沒有听她的解释啊。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他能找出一万个决绝离开的理由,却找不到一个听一句解释的理由。 那原因,只能是,他不够爱。 纳兰祈绝望地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万分刺耳的絮絮情语,然而那声音却仍如最尖利的铁锥,一声声刺入她的脑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五章 相思焚心 水雾轻吟,暗香浮动,几株枝叶晶莹的月下美人盛开如雪,九天星辰透纱而來,陨落于花间,如梦似幻。半空中,数点流萤轻拢,织成一道璀璨帷幔。 高月落娇靥生津,桃腮泛红,一袭月白罗裙尽数濡湿,紧贴于身,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红烛阑珊,云清池中倒影生光,她依旧白皙细致,宛如江南烟雨,只眉心一点深嵌的愁绪和初见那时的天真烂漫大相径庭。 楚风月面门而立,眸光清冷,扶摇流离,直至一室凉薄。 凝眸深处,却并不在云清池中的生香活色。 月移花影,风动微尘,脑中似有无数混乱画面如同满天雪花一般狂舞。 每一瓣都是她的影子:幼年习武,难耐时,顾秋疏口中的顾兰祈是唯一的欢愉;少年握权,争斗中,看一眼竞技场上的顾兰祈是唯一的慰藉;青年落难,煎熬中,得一纸顾兰祈的消息是唯一的希冀。 早知她要赴胤执行这凶险万分的任务,却如同着了魔一般沒有出手阻止。 只因分别数载,鸿雁传书已不能满足他的无极相思。 示弱人前,韬光养晦十数载,步步皆在算计之内。 只这一次,为她顾兰祈,任性而妄为。 本以为换來的是白头皓首,情深不渝,哪知只是行差踏错,誓言成空,终逃不过二难之下被抛弃的命运。 铮铮誓言空付笑谈,琵琶别抱,不过转瞬之间。 彼时彼刻,他只是颤抖着手抱着晕厥的她,茫茫然地切脉,一遍又一遍。 然而结果只如最尖利的刀锋,一遍又一遍凌迟他的心。 喜脉,已有月余的喜脉,即是说他方离去,她便与楚风夕欢好。 楚风夕,纳兰祈,原本就是天造地设的璧人。 难怪在寄菊堂中,他有那样深刻的剖白,她有那样愧疚的眼神,多余的那一个原是他楚风月。 想他还在叠翠谷养伤那时,顾兰亭曾三番五次报告纳兰祈和楚风夕过从甚密,他只是付之一笑。 究竟是他太过自信,还是她太多薄情。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他楚风月不会再任人抛弃。 听得帘幕之后衣袂响动,想是顾兰祈醒转过來,楚风月清冷一笑,掩去藏于眸底的空茫和悲伤,扬声道:“随风见公主着人埋簪于槐树之下,担忧公主安危方易容潜入云清宫和公主相见。既然公主一切安好,随风理应即刻离去,若是因此辱沒公主清誉,随风万死难辞其咎。” 说着,举步便向外走。 高月落大急之下顾不得矜持,张口便道:“随风哥哥,你在情人河边看了我的身子,随即又和我拥吻同眠,方才又当着那些贴身侍女的面看了我宽衣,我。。。” 她双手搓着裙裾,面露挣扎之色,眼见楚风月便要走出云清宫,终于豁了出去,朗声道:“我高月落早就是你沈随风的人了。” 楚风月弯一弯嘴角,抬手触上雕龙画凤的拱门,却沒有推开,微叹道:“随风一介布衣,无权无势,于两国邦交无益,有违和亲初衷,公主岂能为一己私情任性妄为。” 烛影横斜,落在高月落深凝的眉间,似有几分惘然的惆怅。 临行前,高缺目光殷殷,再三叮嘱:乾国国库空虚,严家富可敌国,高、严结合方是上上之选。家国天下,阴谋诡计她不懂,听着也糊涂,却來者不拒全应承下來,只因为若不是沈随风,任何人都沒有差别。 然而,凤滟宫内初见严少白时,她是有惊喜的,他也着一身温润云锦,他也有相似的如风浅笑,他也会吟“瘦尽桐花,苦忆桐花凤”。 几乎只在一眼之间,她便断然选择了他,不是因为他富可敌国,而是因为他最像她心底的那个人,,沈随风。 现如今,庚帖已送,六礼皆备,只待明日的和亲仪式一毕,她和严少白便是正式夫妻。如若此时反悔,会有怎样的恶果。 察觉到高月落的迟疑,楚风月几不可察地蹙一蹙眉,手上微微用力,将拱门推开半边,候在外间的陪嫁侍女春禾、春苗早已是心急如焚,见状快步迎上前來,不住向云清池内探望。 先前楚风月骤然举簪从帘幕后走出,两人大惊失色,只当是刺客,正要唤守在宫外的严少白和聂言昭前來护驾,却被高月落尖声制止,初时颇为不明,直至见到高月落潸然泪下,不顾公主之仪,连呼“随风哥哥”之时方才明了。 春禾,春苗自幼随侍高月落左右,感情甚笃,一路行來沒少听高月落说叠翠谷沈随风的事。 见高月落安然无恙,春禾、春苗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公子这便走么。”问话的是性格毛躁的春禾,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楚风月,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人和高月落口中谪仙般的沈随风联系在一起。 片刻之后,她颇为不屑地收回视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内敛一些的春苗用眼神制止住了。 楚风月只作不见,对春禾、春苗拱一拱手,颇为动情道:“只恨随风势单力薄,无法庇佑公主安全,相见无益,就此拜别。” 一席话说得极是情真意切,室内四女闻言皆是感伤不已。 春苗偷眼觑着楚风月,只觉得他虽然五官粗鄙,有碍观瞻,但风姿卓然,不同流俗,定是乾坤内藏。 当即拉着春禾一起福了福身子,十分恭谨道:“沈公子放心,照顾公主是婢子们应尽的本分。” 她瞥一眼满脸焦色的高月落,暗叹一口气,问道:“沈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再会无缘,多说何益。”楚风月眉心一拢,便有一股难言愁绪纠结于面上。春禾、春苗见状俱戚,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舍之意。 高月落优柔寡断,又有如高悬利剑一般的高缺设阻,若不恩危并施,晓以厉害,焉能让她即刻剖腹表白。焉能让帘后那人肝肠寸断。 偏执如叶蓝,坚韧如顾兰祈,他或许有几分看不明白。但区区一个高月落,总是能轻轻松松拿捏在手。 此情此景,五步之内,她必有决断。 果不其然,方走出二步,便听见高月落拖着裙裾的跑动之声,口中仓皇道:“随风哥哥,你别走,我去向父王认错,去向严哥哥道歉,只要你留下來。。。我。。。我什么都不管。。。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突如其來的凄厉女声打断:“都别动,否则我杀了高月落。” 高月落只觉得颈边一片冰凉,微微刺痛,吓得嚎啕大哭,半分也不敢乱动。 变生俄顷,春禾,春苗大乱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能巴巴看着楚风月,语无伦次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千万不要伤害公主。” 楚风月微觉讶异,难抑背叛之痛焉至孤注一掷挟持高月落。难道是他错估了她的爱意。可是她分明怀了楚风夕的孩子,何谈情深不寿。一念及此,他只觉五内俱焚,痛不可遏,狠心道:“挟持公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若还想活命,赶紧束手就擒。” “我从沒有什么九族,我只有。。。只有。。。”纳兰祈紧紧咬住早已鲜血淋漓的嘴唇,生生将一个“你”字憋了回去。 她想成全,她真的想成全,可是当她听出那一句“相见无益,就此拜别”之中的感伤之意时,她不可抑制地失了控,冲出帘幕,挟持高月落,一气呵成,几乎只在一瞬间。 什么公主,什么九族,从來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只想知道那些誓言是否都是笑谈,她只想知道那些过往是否都是云烟,她只想知道她以身就死换不换的來他回眸一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六章 相思落地 眼见高月落颈间渗血,面色煞白,楚风月禁不住暗自生忧,高月落养尊处优,皮娇肉贵,何曾受过如此惊吓。若是此次有个三长两短,纵是他不计前嫌、有心周旋,高缺也定不能善罢甘休。 忽而听得一阵错落脚步声,似是有人闯进云清宫來。楚风月不由得脸色大变,此时此刻,怎会有人闯宫。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旁人见到这副情状,否则只能是百口莫辩。他尽力止住慌乱,对纳兰祈道:“你放开公主,否则。。。” “否则你便要杀我是么。”纳兰祈殷红双目直直望着楚风月,一字一顿道:“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手快。”言毕,举剑便向高月落刺去,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霜般的光芒从楚风月袖底猝起,直向纳兰祈手腕袭來。 纳兰祈惨笑一声,猛地推开高月落,只身迎上那道寒芒。 楚风月惊骇不已,那一掌击在腕上只至脱臼,击在胸口,如此直接无掩饰地击在胸口,只怕是非死即残。眼见掌风渐至,情急之下只得挥手一收。然而空间狭小,时机错失,仍有部分力道打在纳兰祈肩上。 “嘭”的一声,纳兰祈整个身体被打得飞了出去,直直跌如云清池中。 惯性使然,高月落一个踉跄扑倒在楚风月怀中,一怔之下,紧紧揪住他的衣衫嘶声痛哭。 春禾、春苗一瞬惊醒过來,跌跌撞撞向外飞奔而去,想是去唤严、聂等人进宫來抓“刺客”。楚风月大急之下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高月落,纵身掠出,一指点倒春禾、春苗。 只这一瞬,纳兰祈已从池中立起,她面部妆容俱花,长发“湿嗒嗒”地贴在胸前,隐约露出赤红双目、惨白小脸。 高月落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向楚风月身边跑。然而她方受惊吓,气虚体弱,焉能跑得过纳兰祈。转眼间便被纳兰祈擒在手中。 楚风月回援不及,又不愿再度出手伤害纳兰祈,但见她状如疯癫,举伞便刺,无奈之下只有闪身挡在高月落身前,硬受她一剑。 鲜血溅了一脸,灼得纳兰祈生疼,灵识骤然一清,十指连心刺痛,如握炙碳。她动一动唇,却发不出呼喊,只有破碎的呜咽。 楚风月面色疏忽一白,扶着伤处连退数步,却仍是扯着唇角笑。 高月落恍然惊醒,也不知从哪來的勇气,猛地从靴中拔出一把镶金砌玉的弯刀,无比迅疾地刺入纳兰祈肩胛骨中,恨恨道:“你先伤我,又伤我夫君,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她搀住楚风月,冷睨纳兰祈血流不止的肩头,张口便要唤侍卫。 楚风月忙拦住她,急喘道:“公主,我沒事,你不要叫。。。我是楚风月,我。。。我的行踪不便暴露,你千万不要叫。。。不要叫。。。”他歇了歇,转眸望着纳兰祈,一时只觉心头痛如刀绞,连那血流如注的伤口都不堪比拟,“公主,她父亲于我有恩,她也算是。。。是我师妹。。。你若叫人抓她杀她,便是陷我于不仁不义。” “师妹。”纳兰祈看着楚风月,只是惨笑。 原來,他不仅嫌弃她的过往,也从來沒有爱过她。 他只是想报恩。那些誓言,那些过往,皆是对顾秋疏的回馈,不是对她纳兰祈的真爱。 对高月落,他却是有爱的吧,否则焉能舍身相护。 “可是。。。”高月落正迟疑,举目瞥见楚风月面上涔涔而下的冷汗,心头一软,口下留情,不情不愿道:“今日我与我夫君所受之痛足以还清你父恩情,下次再见,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从不需要任何怜悯和施舍。”纳兰祈满目悲愤,如受奇耻大辱,反手拔出弯刀,狠狠掷在地上,抬脚便向外走。然而,甫一转身,伪装的坚强便支离破碎,眼泪如同滚珠一般串串滑落。 楚风月略一思忖便知纳兰祈有投案之意,方要开口阻止,云清宫内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严少白和聂言昭引着一队侍卫鱼贯而入,灯火落在乌沉铁甲上,折射出冰冷的杀气。 云清宫乃极私密之处,随行侍卫多是聂、严亲卫,俱知严、高婚事将近。一见高月落扶着楚风月,极尽亲昵,不由得面面相觑。 聂言昭心直口快,盯着高月落,质问道:“公主,这野男人是谁。” 众侍卫闻言哗然,聂言昭虽是好意,但此情此景之下有此一问却只能让严少白更加尴尬。 严少白强自镇定,鹰隼般的眼睛迅速向后一扫,偌大云清宫即刻安静下來。 楚风月强打精神,不动声色地将紫骨伞踢入云清池中,拱一拱手道:“聂统领,这不是你该來的地方,不是你该说的话。” 高月落小脸憋得通红,附和道:“聂统领,你对随风哥哥不敬就是对我不敬。”他一手扶着楚风月,一手伸到严少白面前,焦急道:“有金创药么。随风哥哥受伤了。” 严少白沒來由胸口一堵,垂首长揖道:“公主,我和言昭亲眼看见一名刺客闯进云清宫,方才不顾礼数,一路追赶进來,冒犯之处,还请公主不要介怀。”他冷扫楚风月一眼,语声陡然一沉:“公主心性纯良,千万不要误信歹人。” 言下之意,直指楚风月便是引得他们闯宫的刺客,众侍卫会意,纷纷拔刀指向楚风月。 “真正的歹人倒沒见你们抓几个。”高月落举目望一眼乘乱躲上房梁的纳兰祈,口中仍是禁不住低声抱怨,再一眼看到急喘连连的楚风月身上,眉尖一蹙,终是妥协,只怕惹得他不开心。于是,不自觉将心中不忿尽数撒在严少白身上,十分不耐道:“我问你有沒有金创药,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要是随风哥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陪的起么。” 严少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小瓶金创药,耐着性子道:“这里不安全,公主赶紧随我回凤滟宫,我唤下人來替他擦药便是。” “那怎么行。随风哥哥为我受的伤,自然由我亲自为他上药。”高月落全不顾及严少白颜面,一把夺过药瓶,对楚风月道:“随风哥哥,你不要怕,我会很轻的,一点不会痛。” “随风岂敢劳烦公主。”这样的亲昵,众目睽睽之下,楚风月也觉尴尬。他接过药瓶,一边心不在焉地敷药,一边瞥着梁上的纳兰祈,此时众人注意力皆在他和高月落这边,若她乘机逃走,时机正好。可她似乎全沒要走的意思,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想承他和高月落的人情而打算自首投案。 聂言昭自觉失言,沉默了好一阵,只眼神不断在楚风月身上逡巡。忽而一拍脑门道:“寄菊堂里的那个无耻断袖。”他越说越怒,几欲用眼神将楚风月凌迟,“好一个色胆包天的小子,不仅当着老子的面辱沒斯文,还敢私闯云清宫挟持公主。你有几个脑袋。” 此时暴露行藏,不仅帮不了纳兰祈,还会招致诸多不必要麻烦,楚风月正垂首思虑着应对之策,忽而听到上方传來一声冷笑:“聂言昭,你不想抓刺客了么。”她悠悠然晃着双腿,撩开头发俯瞰聂言昭,神色十分倨傲,“你若不乘此机会抓我,等到风夕來了,你可就沒奈何了。” “纳兰祈。”聂言昭如梦初醒,纵身掠起,探手向纳兰祈抓來。纳兰祈轻笑一声,闪身避过,举步便向外跑。 聂言昭振臂一呼,严少白和众侍卫这才想起职责所在,即刻随他追寻纳兰祈而去。 楚风月眉心一跳,她到底想做什么。若有心逃走,何必出言激怒聂言昭。若有心自首,何必此时才向外逃窜。难道,难道,她只是想为他解围。得出这一结论之时,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茫茫窃喜,连高月落的问话都沒有听清楚,只道:“公主,你在此等候,我去外间看看。” 花影吹笙,满地明月,方出宫门,便有风夹着清寒夜色在纳兰祈鬓边轻吟而过,仿佛情人温柔的抚摸,心已痛极,却还是忍不住回首,目光落在那一袭模糊的绯色上,眼睛竟干涸到流不出一滴眼泪。 身后蓦地传來一声断喝:“挟持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七章 无情有思 怔忪回眸,只见楚风夕长剑在手,衣袂轻动,深不见底的眸中有一城淡定。一瞬间,眼中竟又盈满了泪水,然而,纳兰祈仍然只是摇头,倾天殿前、崇禧塔内,上百条人命,一朝案发,楚风月如何能逃脱干系。 也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爱他,直至这一刻也不曾后悔,一念起,万水千山只等闲,一念灭,沧海仍然是桑田。 “不许拒绝我。”楚风夕面色一沉,十分强硬地将随身佩戴的宝剑塞入纳兰祈手中。他方从崇禧塔赶來,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然清亮如初,“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个能让你舍命相护的人,我只知道,我楚风夕要舍命相护的只有你纳兰祈一人。” “风夕公子。。。”这样的信任,纳兰祈动情,却无法承情。相见未逢时,终致错过彼此,一错已是半生蹉跎。 见纳兰祈半晌无甚动作,楚风夕轻叹一声,自顾抓起她的手腕,将剑锋绕到自己颈上。然而只是片刻,剑便自她掌中滑落,“铛”的一声坠在地上。 月色西斜,薄薄一层渡在纳兰祈脸上,惨厉如死,她的右手竟握不动那轻灵长剑。 下意识侧目去看右肩上的伤口,竟是深可见骨,高月落那时定是恨极了吧,否则如她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焉能一下刺出这样的重伤。 先中楚风月一掌,起身之时肩上剧痛,已是强弩之末,再受这堪能伤筋动骨的一刀。。。纳兰祈忍不住苦笑,她是一个杀手,可是也许再也握不了任何能杀人的利器了。 这一迟疑,聂言昭已率先抢到近前,他心中怒极,二话不说,“唰唰”两掌拍向纳兰祈头顶。 “聂言昭,你放肆。”楚风夕伸腿挑起地上长剑,迎风抖出,斜向聂言昭面门刺去。他先喊后刺,有意放聂言昭一马,但聂言昭却并不领情,掌风反手一推,顿将剑锋绞落。 楚风夕不料聂言昭武功大有精进,胶着之下胜负难分。又见严少白引着一众侍卫追出來,将纳兰祈团团围住,心中大急,口不择言道:“谁也不许动我的女人。” 聂言昭也不收势,掌力向下一沉,蓦地横扫过來,口中高呼:“少白,兄弟一场,我们纵是拼了性命,也绝不能容这妖女毁了风夕大好前途。”侧目见严少白有所迟疑,又道:“兄弟们,这妖女行刺公主,乃是十恶大罪。按大胤律法,可就地正法。” 久斗不下,却听纳兰祈发声娇叱,显然是遭遇强攻。楚风夕剑眉一竖,长剑忽地大开大阖,宛如飞雪漫天,无所不至,逼得聂言昭卸下攻势。 方要回援,忽觉头顶风声乍响,严少白发声断喝,一掌拍到,痛心疾首道:“风夕,红颜祸水,这女人救不得。难道你忘了当年沈星妤那个妖女是如何蛊惑。。。”他的话还沒说完,忽觉一股刺痛袭上后背脊骨,瞬间漫延至五脏六腑,直痛得他发不出声來。 楚风夕抽身不得,眼见纳兰祈被众侍卫逼得左支右绌,忽而急中生智道:“大胤律法向來尊崇明德慎刑之旨,尤对老弱病残孕。纳兰祈怀了我的孩子,非经九卿会审不得定罪。谁敢逆旨而行犯这诛族之罪。” 纳兰祈轻功盖世,重伤之下,躲这群侍卫虽不轻松,却也并沒有生命危险。听得楚风夕之言,登时面红耳赤,方要出言反驳,突然嗅到夜风中夹杂的冷香,那,分明是楚风月。 只暗中观战却不出手相援,怕暴露行踪破坏军国大计么。怕念及旧情惹怒新欢么。 她理解,她都能理解。爱上他,她方知,只要愿意,沒有什么不可理解。 有些事,还是不要深想的好,徒增痛楚罢了。 终于只是默认,如果她的背叛能让他放下对顾秋疏的那一点感恩决绝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人教她如何杀人,却沒有一个人教她如何爱人。既然不会爱,不懂爱,便放手让别人去爱他吧。 众侍卫为楚风夕的话所慑,不敢继续进攻,只挽起袖弩,远远护卫,以防她逃走。 聂言昭见状大怒,口沒遮拦道:“风夕,景罗都告诉我了,你从未在清流院留宿,何必为妖女编这样的谎言。” 楚风夕略一思忖,抿唇笑道:“叠翠谷中风景独好。” “风夕你。。。”聂言昭话语一滞,终于沒有继续说下去,掌力一撤,拂袖便走。然而一步尚未迈出,便听见身后传來“扑通扑通”的倒地之声。随即便是楚风夕的惊呼:“少白,你怎么了。” 聂言昭一回眸,只见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死人。白亮的光芒自空中一闪而过,他看得无比清晰,那些尸体正在不断碎裂,化为残肢碎肉。 纳兰祈禁不住尖叫一声,扶着道旁花木干呕不止,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焦灼的疼痛。她知道是楚风月,一定是楚风月,这杀人手法的残忍程度比在崇禧塔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至于斯。 空气里的血腥气和着雨珠扑面而來,伴着闪电之后的滚滚落雷,瞬间撕心裂肺。 聂言昭一脸愤恨,直直盯着纳兰祈,寒声道:“妖女,你何须装模作样。这不是你和你的同党早就谋划好的么。”他顿一顿,再一眼看到楚风夕和严少白身上,不觉怆然失笑,他不懂,十几年的兄弟感情怎么就比不过一个女人。 严少白的身体尚有余温,也并未支离破碎,只人一直昏迷不醒。楚风夕里里外外查探一番,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开口道:“言昭,我们赶紧带少白去看医官。” “四公子,这点小事还是交给微臣去办吧。”聂言昭拱一拱手,“微臣虽然不才,却能辨得出忠奸好歹。”他躬身负起严少白,一路疾奔而去。 楚风夕一瞥聂言昭眸中的戒备,只是无奈长叹。 “风夕公子。。。我,我不值得你这样。”纳兰祈情不自禁握住楚风夕的肩膀,在他的耳畔低喃:“对不起,对不起。。。” 雨渐大,溅起地上的血点,点缀于混沌天际中,如同破碎的飞花,如同楚风夕支离的笑容,“祈祈,你知道我想听的是另外三个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眸中有模糊难辨的乞求,“只当我是挟恩以报。。。” 纳兰祈怔住,望着楚风夕,心底有隐隐的痛,可是那三个字,她纠结着说不出口。楚风夕慌忙解释:“祈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只有沉默了下去。 我只是想让你在这里陪陪我。 我只是想再和你单独待一会。 我只是。。 想再最后骗骗自己。 纳兰祈心念一动,伸手抵住楚风夕的唇,轻轻摇头,断了他说不出口的话,“风夕,我。。。其实我。。。” 夜色渐凉,薄雨熹微,空气中拂过静静的香,陌生而又熟悉,眼风过处有一袭绯,天与云清宫前的廊檐连成灰蒙蒙的一片,唯有他依然潋滟着清凉的光泽。 “风夕,其实我爱你。”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说出口,却好似用尽一生一世的气力。 雨中的楚风月清瘦而单薄,虽然高月落一直小心翼翼地为他撑着伞,可这番光景在纳兰祈眼中,仿佛他抵不过那滂沱大雨般的脆弱。她很是庆幸自己置身于大雨中,她落泪不舍的样子沒有人能看得到。 半生半世,木已成舟,纵是后悔,她依然爱他。 “我。。爱。。你。”铿锵字字,一声一声慢,混着雨水和泪水,重重砸落在地上,“风夕,我爱你,我爱你。。。” 纳兰祈已无法顾及楚风夕在听到这番突如其來的剖白之后的震惊和讶异,她只是紧紧钳住他的颈项,深深地,深深地吻下去。 吻有多深,爱楚风月便有多深。 吻着楚风夕,却看着楚风月,他扶着伤处,似有微微战栗。雨幕深重,天地蒙尘,只有心口的疼痛明晰而又鲜亮,如同有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心脏,剜着最脆弱的肉,鲜血和五脏暴露在空气中,她却素手无策,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爱不了爱她的人,弃不了弃她的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八章 剖腹交心(1) 月色渐渐的浓郁,凤滟宫内一派深寂沉暗,一卷珠帘垂在床前,正在随风轻轻摇曳。 突然一股力量将紧掩的房门撞开,似乎一阵狂风刮进來,掀起了满屋子的珠帘,沙沙作响,一个身影随之闪进,她伫立在屋内,反手把门重新关上了,嗓音压抑却不失惶急:“公主,沈公子怎么样了。” 高月落卷帘子跑出來,急对來人道:“你怎么才來啊。赶紧瞧瞧随风哥哥的伤势。”她揉揉迷蒙泪眼,边走边道:“随风哥哥是为我受的伤,可是那个刺客偏偏又是他师妹,不然我非。。。”她的话还沒说完,突然听到门外传來春禾、春苗焦急的喊声:“公主,方女史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就说我身体抱恙,谁也不见。”高月落很是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拽着來人继续向内走。 “公主请听我一言。”來人按住高月落掀珠帘的手,微微一笑道:“公主若是真心想和沈公子在一起,必须给方女史一个交代,逃避终究不是解决问題的办法。” “从随风哥哥舍身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高月落咬一咬牙,“叶神医,我只是很担心随风哥哥的伤势。” 这叶神医正是那日悄然离去的叶蓝,她擅离职守,一去不归,楚烬(勃)然大怒之下,发了通缉令满城追捕她,她自然不能再以谢云从的面目示人,便索性恢复了自己本來的姓名,,叶男。 在现代她是叶男,以叶素女儿的身份和楚烬定亲时她是叶蓝,决意为了楚风月终身不嫁时她是谢云从。 因果循环,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只那一颗牵挂着楚风月的心仍如霜冻之秋,未曾改变。 那日她离开叠翠谷后,心情郁郁,本想回乾国探望叶素。哪知刚到乾国境内,便听人说高月落要到胤国和亲,她记挂着高月落和楚风月的婚事,便设计以神医的身份接近高月落,一路跟随她到了凤滟宫。 高月落心性单纯,她又故意亲近,一路行來两人的感情已十分亲厚。叠翠谷沈随风的事她自然听高月落提过,但楚风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确实不知,是以一直到高月落选中严少白她也沒有采取任何过激的行动,只是时不时提醒高月落那个沈随风很有可能会再度出现。 她一向是重信守诺之人,既然答应了纳兰祈不再见楚风月,纵是心中有千般相思、万般疑问,本也不会现身相见。无奈高月落通传甚急,她又实在放心不下楚风月的伤势,踟蹰良久,终于还是背誓前來。 亲见高月落如此在意楚风月,叶男心中半是安慰半是酸涩,躬身一揖到底,涩声道:“公主放心,我叶男以项上人头担保沈公子无虞。至于方女史那边,也是耽误不得,公主还是赶紧随春禾、春苗去偏殿吧。”她垂首一瞥床上微微隆起的被褥,声音不觉哽咽,她爱的人要结婚了,可是新娘却不是她。沒想到这些在现代电视剧里演了一万遍的狗血剧情有朝一日也会发生在她叶男身上。 虽有叶男的郑重承诺,高月落仍然很不放心,迟疑道:“神医,虽然随风哥哥的真实身份是胤国三公子,但是父王中意的却是严哥哥,明日便是和亲礼,方女史定然不会同意我胡作非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斟酌好半晌,突然道:“不然我和随风哥哥私奔吧。” 叶男举目环伺一番,凑到高月落耳畔细细叮嘱了一阵。听罢,高月落十分为难道:“叶神医,这样真的好么。” “我只能出出主意,好与不好还得靠公主自己判断。”叶男拱一拱手,“我先去为沈公子疗伤。”说着,扶着脸上笨重的榆木面具进了房内。 里间背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叶男的神色却十分淡定,她根本不用回头看,她知道高月落一定会按她说的去做,她知道她的小风就是有那样的魅力。 果不其然,不多时,高月落便推开门,随春禾、春苗去了偏殿。 叶男笑一笑,伸手挑亮房内烛火,正要为楚风月诊断,突然听到剧烈的喘息,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还有像是被扼住喉咙般嘶哑的低吼。她手一抖,指尖被烛火灼痛,蜡烛跌在地上,灭了,屋内漆黑一片。 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可是按高月落的说法,他分明应该已经找到解赤血流沙的法子了啊。 这一刻,她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可身体的反应比思想要快,意识到的时候,已在楚风月身边。 “小。。。沈公子。。。”叶男努力克制着情绪,想要唤醒楚风月,可她刚一触到他便被他猛地抓住手腕扯进怀中,“兰儿。。。顾兰祈她。。。她。。。” 他手臂的力道大得异乎寻常,叶男可以感受得到他的恐惧和哀伤,然而,她的恐惧和哀伤,他却感受不到。 他永远不会明白,他口中的“兰儿”不再是她叶男时,她会有何其伤怒。 “明日四公子和聂统领押解她回宫。”叶男抑住心底狂泛的失落感,语声平平道:“她怀孕了,所以性命无虞。你放心吧。” “我知道。。。我知道。。。”楚风月的声音竟带着些哽咽,“她选择了风夕。。。” 叶男犹豫了一下,伸手环上楚风月的背,不管心中有多么不平,不管世事多少纷扰,暂且都忘了吧,只要记得,他是她深爱的人。 “我总是梦见母妃死的那一晚,好像所有人都抛弃了我,我不敢再信任何人。”楚风月推开叶男,弹指点亮烛火,昏聩的光晕下,他的脸又白又瘦,颧骨微微凸出,沒有一丝血色,“为什么每一个我爱过的人,我信过的人,都会欺骗我,抛弃我。”他盯着叶男,清眸深处似有一团火苗,灼热而又压抑,“姑姑,你说,为什么。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全都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姑姑。。。姑姑。。。”叶男身子一颤,良久竟是无言。曾以各种借口阻止他唤“蓝儿”,然而真到了这么一刻,她竟沒有丝毫欢愉的情绪,只有失落,铺天盖地的失落,仿佛在朝夕之间便失去了所有。 那些甜蜜辛酸的过往,如同一个冗长的梦境,恍惚间又经历了一遍,清醒的时候,只见楚风月怔怔看着她,眼神痛得好像有潺潺的鲜血,无声地倒流进他心里。 “因为我身体孱弱、朝不保夕;因为母妃出身寒微,我在朝中无势可依;因为楚烬不待见我,我继储无望。。。”楚风月背过身,刻意不去看叶男眼中的战栗,刻意不去看他以为的真相,“我错的不过是沒有一个好的出身,可是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明白你们才是错的,彻头彻尾的错。” “沈公子。。。”手心已然全部湿透,语声却依旧平和淡定,叶男永远是叶男,“沈公子,我我只是个大夫。。。” “叶男。。。你够了。”楚风月回身拂落叶男的面具,揪住她不断躲闪的眼神,不住冷笑,“你來到大胤要找的那个人,你真正爱的那个人,谢云从,他就是我亲生父亲楚彧,但是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他了。那一晚。。。你在望星湖救了我的那一晚。。。” 他语声哽咽,无法继续,只神情越发哀恸。然而此刻之哀比起从笔记本电脑的记录中知道一切真相那时又算的了什么呢。 大巫见小巫罢了。 他的父亲谢云从,在21世纪,是一个间谍,为了盗取叶家保管的时空穿梭器机密而接近叶男。穿越到大胤以后,机缘巧合之下与他母亲沈星妤相识相爱,并且决定放弃找寻时空穿梭器的任务,永远留在大胤。 不料楚烬从中作梗,机关算尽,骗得已有月余身孕的沈星妤以身相许。谢云从不放心,设计假冒先王流落民间的私生子楚彧进入王宫,至于真正的楚彧早被楚烬派人暗杀。 再以后,笔记本电脑沒有记载,但他可以猜得到,无非是先王病逝,楚彧起兵夺位,楚烬以沈氏母子性命相要挟。楚彧最终放弃王权,楚烬却背信弃义杀了沈氏,楚彧悲愤之下抱着沈氏尸体沉湖自尽。 所以,那一晚,叶男在望星湖救了他性命的那一晚,抱着他母亲沉湖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他的父亲楚彧,也就是叶男心心念念的谢云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五十九章 剖腹交心(2) 他的伤痛,她可以体会,却无法安慰。 谢云从。。。这个人,她爱了很久,也忘了很久。或许是因为时光流逝,或许是因为芳华苍老,或许只是因为望星湖里那一场错误的因缘际会。 已经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心满心都是那个她从望星湖中救起來的孩子,再沒有谢云从,沒有她自己,沒有那些快乐或者不快乐的前世今生。 “小风,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曾经的百折千回,曾经的心碎成灰,如今说起却只是风轻云淡,“我都已经忘了,你也忘了吧。。。忘了才能。。。才能。。。” 叶男紧紧捏着衣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安慰他又有什么用。 突然明了的身世,突如其來的情变。 那么沉重的负担。 原來,真正一无是处、胆小如鼠的是她叶男,面对着他的脆弱,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姑姑。。。”楚风月突然凑过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话还沒有说出口,便被叶男一把揽入怀中。 “姑姑。”楚风月似乎有些惊愕,叶男也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想抱着他,哪怕能给他一零星的支持也好,“小风,别怕,别怕。。。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其实这一刻真正害怕的人是叶男,她怕他会推开她,告诉她,他并不需要她的支持,他并不需要她。 幸好,下一刻他就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箍进怀中。 月照中庭,一室静谧,玉帷四垂,桌上燃着红烛,宣德炉刺刺冒着白烟,苾芷的香味侵入鼻息,无端令人落泪。 良久良久,听楚风月道:“姑姑,楚彧欠你的,我欠你的,都是时候还了,无论你想回21世纪还是,想和楚烬在一起,我都会设法帮你达成。” 落入耳中的声音不太明晰,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叶男胸口莫名一窒,猛地推开楚风月,失控般说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瞎(操)心。” 到了这一刻她才恍然了悟,她宁愿他纠缠不清,也不要这样的泾渭分明。 楚风月怔了怔,黯然道:“姑姑,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可是那时候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我真的很怕失去你,我真的很怕你和楚烬在一起之后会抛下我不管,所以我才会采取那样的方式,所以我才会一直缠着你。” “那现在呢。现在我不再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么。现在你不怕失去我么。现在你不怕我抛下你不管么。”叶男直直盯着楚风月,一脸有怒难发的神色,“是了,我差点忘了,聂言昕,顾兰亭,纳兰祈,高月落。。。这些个女人个个貌美如花,为了你舍生忘死,你怎么还会记得我,你怎么还会记得我。。。” 楚风月何曾见过叶男这样的狂态,一时好不讶异,犹疑道:“从叠翠谷到胤国,我想了很久很久。。。”他抑着嗓子,似是提醒叶男,似是提醒自己,“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开彼此了。。。” 言下之意,他曾经需要她,却从沒爱过她。 那些令她忐忑不安又暗暗窃喜的追逐和纠缠只是因为需要,需要而已。 四周顿时陷入冷寂,所有的景致都在她眼中退去,只剩下一片渺茫大雾。血色的雾无边而起,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凝聚为一片沁过指尖的凉,透彻心扉 阡陌红尘中,往事纵横斑驳,至爱已去,她却浑然不觉。 心中的痛骤然化为利剑,洞穿身体,静静流曳一地,无人可见,无人能懂,孤独,却不得不承受。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纵是万劫不复,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她叶男,从來,从來,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转身打开药箱的一瞬已藏起所有情绪,痛楚倒流入心,闷闷疼痛,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只声音里含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我奉公主之命为你疗伤。请你配合,否则公主怪罪下來,我担待不起。”她取出银针,双手齐挥,只见道道白光闪过,十几枚银针直直刺入楚风月各处要穴。 脉象虽乱,却并不似从前那般倒行逆施,胸口虽伤,伤口也并不深重,只是伤及皮肉,何以高月落派人通传时说“沈公子身受重伤,性命堪虞”。是楚风月骗了高月落,还是高月落骗了她。叶男心思电转,忽听楚风月淡淡道:“姑姑,顾兰祈不会要我的命,是公主小題大做。”他笑一笑,将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下來,随手掷在地上,“你教我的,示弱人前,反败为胜。” 叶男即刻会意,楚风月是想以身体不适为由拖延回乾时间。 胤、乾于边境数次交兵,胤国胜少败多,楚烬不得已和高缺妥协:高月落亲自赴胤挑选夫君人选并在胤国境内举行和亲仪式以保全两国固有的宗法礼仪秩序,但是礼成之后高月落夫妇必须回乾国生活。 抱得美人归的幸运儿实为枕戈待旦的质子,此中玄机楚风月不会不懂,然而危及往往也是时机,不敢孤注一掷又怎能出奇制胜。 抛开儿女情长不论,楚风月如此深谋远虑,叶男微感欣慰。她无声笑笑,赞许道:“小风,你长大了。”想了想,又问:“那你。。。根本不爱高月落。你对她只是利用。你真的忍心。” 楚风月起身踱开几步,微笑道:“她要我的人,我要她的势,各取所需,沒什么不公平。况且,感情这种事,原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叶男禁不住抬眸去看楚风月,他双目微合,唇角噙笑,一派少年轻狂姿态,可他说的话却字字冷,句句冰,几乎让她的心坠入万丈冰窟,连吐出的话语都带着森森的寒气:“你对我,乃至于纳兰祈,还有那么许多爱你的女人,也是这样的态度。” 烛花暗结,照亮楚风月脸上深深的倦意,顾兰祈的一颦一笑,似刀刻斧凿般锲入心底,恍如一场痛彻心扉的旧梦。 如果云清宫中断出她身怀有孕的那一刻,他只佯作不知,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也许,做人不该总是那么清醒。否则,他便不会听到楚风夕说“叠翠谷中风景独好”,否则,他便不会听到顾兰祈说“风夕,其实我爱你”,否则,一切的一切应是另一番光景。 他爱过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伤害了他,似乎都被他伤害。那么,从今往后便不要再爱上任何人,那种痛,他无法承受,也不想承受。 “姑姑。”再唤出这二个字,已不像初时那么生涩,楚风月仰起头,微微闭上眼,像是累极了,“是不是,姑姑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叶男一怔,再不敢继续追究下去,只怕答案是无可转圜,只道:“如果今天晚上來的不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楚风月微微一笑,清淡的眉目在烛火晕染下,渐成一股倾城颜色,“姑姑应该能看得出來公主很爱我,我若说不想去乾国,无论什么理由,她断然不会拒绝。我装病并不是给她看,而是给楚烬看,给高缺看,给二国的文臣武将看。所以,今天來的是谁根本无关紧要,紧要的就只是公主有多在乎我。” 叶男眉心一跳,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如同沸水滚过一趟,下意识后退几步,道:“既然你无事,我便走了,我会告诉公主你身体抱恙,不易舟车劳顿。”说着,顾不得收拾药箱,慌不择路地向外逃。方推开门,听见楚风月哑着嗓子道:“蓝儿,等等。” “蓝儿。。。”叶男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颤,脚下登时沉如灌铅,再挪不开半步。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回过身來,告诉他,她一直一直很爱他,因为爱盲了目,所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爱。 楚风月走上來,把白狐裘披上叶男不住颤抖的肩头,垂下眉眼,闷闷地说:“走吧,以后永远永远不要再回來了。” 叶男抬手握住楚风月停留在她颈间打结的手,他的手很冷,就像冬日里沸沸扬扬的初雪。 意识沉沦之前,无情的现实总是一次次将理智唤醒。叶男冷笑着,深深望着他清水一般的眸子,嘲笑自己。若是,前一刻她回过身來表白,结果,也许是连最后一点自尊也一并被他踩在脚下。 他不再爱她,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他不过是念及旧情,居高临下地给她一个最后通牒,而她竟幼稚的以为自己可以说“不”。 家世显赫的聂言昕,乖巧忠心的顾兰亭,貌若天仙的纳兰祈,地位尊崇的高月落。,,这么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形形**,她凭什么认为他会对她矢志不渝。她不过是來自异时空的一抹孤魂,在这大胤,除了爱他的一腔热忱,还有什么。 狠狠嘲笑自己一番之后,叶男拍开楚风月的手,松开宽厚的狐裘,明媚一笑:“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言毕,头也不回地隐入夜色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章 旧爱如伤 山风深凉如潮,猎猎拂在叶男的身上,尽数凝成枯索的味道,一夜之间,倾尽所有,她疲乏到无力思考。 暗夜和悬崖相连,找不到明确的方向,她如同脱困之兽,只知茫然奔跑。 四野静寂,她才敢撕裂嗓子,一声又一声地喊出那个她想喊却不能喊的名字,,风月,风月。。。 泪水和汗水狂肆,沉沉夜幕在呼喊中瑟瑟发抖,这一刻,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 他之于她,男女之爱也好,母子情结也罢,她放不下他,就是放不下:他不止是她心头萦绕不去的执念,而是深深缠绵,化入骨髓的痴念。 迈出一步,走上绝路。 可笑,她想方设法地避他避了十几年,他说要放手,她竟只有满腔的不舍和怨怼。 她沒法告诉他,她从沒有爱过楚烬;她沒法告诉她,她早已不想寻找谢云从;她沒法告诉他,她早就不想回去那个沒有楚风月的21世纪;她更沒法告诉他,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只是为了多看他一眼,多为他做一件事。 这么些年,心境浮浮沉沉,总在想起他的如花笑靥时而变得安定祥和。那些快乐或者不快乐的过往只剩下十分浅淡苦涩的掠影,轻轻一碰,便会破碎流离而去。 原來,他早已成为她唯一的寄托;原來,她根本经受不起失去他的痛苦;原來,她并不似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 她不仅要他心想事成,美人天下尽在掌控之中,她还要他心依旧,一生一世将她系在心上眉间。 只是,这一刻才明白会不会太晚太晚。 她为高月落出的主意是乘严少白无端昏迷,软禁方女史,盗取印鉴,狸猫换太子,即刻完婚。所以,当太阳升起來的时候,他便会成为别人的丈夫。 “蓝儿,为什么不等我长大,不等我來娶你。” 时过境迁,言犹在耳,当初的山盟海誓,究竟是在谁的手里,被生生掐断。 “姑姑,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开彼此。” “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旧爱如伤,将当初的允诺,皆磨成报复她的利刃。字字句句都如同最最锋利的冰刀,刺入她早已鲜血淋漓的伤口。 多么希望“明日”再也不会到來;多么希望时光倒流至他们初识的十几年前;多么希望她能够放下尊严去乞求他施舍一点情爱。 然而她不能,除了坐等天明,她什么也不能。 君山之巅,苍穹尽头,一抹青蓝色的曙光慢慢伸展开來,它穿过树丛,悄然透过各处险峻山口,滑到落地的树叶下面,走遍各个角落,似要找寻遗忘的昨昔。 一夜清醒之后,昨昔还是昨昔,叶男还是叶男,楚风月也还是楚风月。 她知道,这是她为自己编的谎言。 就像一枚空心的茧,明明知道里面不会飞有绚丽的蝶,仍然抱有期待和幻想,将自己紧紧包裹其中。 凤滟宫方向隐约传來锣鼓喧天的声响,夜真的尽了,只剩几滴残露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叶男忍不住想起她从望星湖中救起楚风月的那一个晚上,那种让人心痛的依恋和无助,似乎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她甚至怀疑,谢云从,楚烬,楚风月,都是她自己的一场盛大幻觉。 只有痛,最真实。 *********** 绝壁峭谷之上一丛红彤彤的秋星子似是采撷了天地之灵气,临渊怒放,招展多姿。 纳兰祈站在崖边,注视着那参天古树中掩映的红墙绿瓦,衣袂迎风,前方依稀传來激流的水声,温泉裂开秋日风干的峡谷奔腾而下,穿越崇山峻岭,枯黄迤逦覆着苍山,举目望去几乎已经辨不出那一夜和楚风月无尽缠绵的地方。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他是她來回纠缠于心底的一缕执念,便在此刻,也沒有化为渺远的印迹。 她早已认定,沒有预兆,不问缘由,不计后果,只是认定。更何况,她有了孩子,是属于他和她,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云清宫一战后,为了以示公允,楚风夕一直将她软禁在栖霞宫。然而,真正困住她的却不是栖霞宫前区区几个侍卫,而是“怀孕”这二个字。 那一夜,经楚风夕一提醒,她突然想起从叠翠谷回來之后她的月事一直不正常。嗜睡,喜酸,易呕。。。从前不觉得,现在仔细一想,那分明是怀孕的迹象。大惊之下,威逼楚风夕召來清理刀伤的医官暗中一断,竟真的是喜脉。 是喜脉,却沒有任何喜意。毋庸置疑,孩子会是他逐鹿天下的障碍。她宁愿这才是他突然决意离开她的真正原因。无论如何,也好过他从來沒有爱过她。至少有一段美好的回忆可供余生缅怀。 她永远不会是他的负担,孩子,也不会。 唇畔掠过一丝明淡微笑,纳兰祈对着山谷高喊:“永别了。。。”脸上骤然湿了一大片,风吹來凉浸浸的,沉入肌肤,同那笑一起乘风化去。 这一声呼喊,自四面八方回荡过來,一瞬间涨满了楚风夕的胸腔,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沒有一味不透着涩。他旋身下马,落在纳兰祈身后,闷声问道:“祈祈,在叠翠谷那时,你是为了三哥舍生忘死,这一次又是为了谁。云清宫里的那个“沈随风”是三哥对不对。你们。。。”他抿了抿唇,终将到了口角的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有些真相,虽然昭然若揭,他却并不愿动手揭开。只因为揭开之后他可能失去的必然远比这真相本身重要。 “风夕公子,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纳兰祈回身看着楚风夕,眸中蓄满的泪水悄然落下,“我欠你的,只有下一辈,下下辈子再还了。” 楚风夕往前迈了一步,纳兰祈突然摆手:“别过來,你别过來。”抬手拭干了泪水,侧过脸,避开他的注视。 楚风夕眸底猛地一颤,眉心骤紧,这半生他失去的太多,可他竟从未如此害怕过,咫尺之间便是天涯,他哑着嗓子道:“祈祈,我知道你是代人受过,我一定会帮你沉冤待雪,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纳兰祈浑身一颤,泪水中忽而带出一抹清淡笑意,“风夕公子,谢谢你。但是我。。。。真的是我,凶手真的是我。” 一字一句,深深敲进心湖,楚风夕眸中似是敛去了所有明光,连秋日的静阳都凉了几分,片刻道:“你到底还要护他到何时。” “对不起。”纳兰祈从崖上跳下來,静静向前走去,秋阳尽数朦胧了,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淡定和从容变得相当不真实。 “祈祈。”几乎即刻就听见了楚风夕的轻唤,但纳兰祈沒有应声,亦沒有回首,她害怕自己的怯懦和无助会在他别样的关切和抚慰下无所遁形。她必须忍,那些复杂又纠结的情愫,一旦卸下便是无法估量的伤害。 她并不伟大,也不无私,她只是有执着一念、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人。 “纳兰祈。”楚风夕疾步抢上前,一把将纳兰祈拥入怀中,紧紧抱住,臂上力道透出一种失控般的激狂,叫人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动不了,几欲窒息。 纳兰祈靠在他的怀里静了一会,突然曲肘想要撞开他,但他竟不躲不闪,仍旧紧紧环着她,叫她挣扎不得,她心中的委屈和恼怒无处发泄,竟低头往他臂上狠狠咬下。 楚风夕痛哼一声,仍旧搂着她,分毫也沒有放松,臂上痛的尖锐反而渐渐模糊了,心底浮浮沉沉的,只有怜惜和温柔。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道:“我已当众宣布你是我的女人,你必须好好活着,与我完婚,与我生十七、八个孩子,与我走这一辈子,知道么。这是命令,命令。” 纳兰祈早已松口,头枕在他的臂上,泪如走珠。 深林寂寂,脉脉无语,目空万里,只剩枯黄败叶轻雾环伺,心底一点迷离,她可以守着对楚风月的记忆孤寂一生,但是孩子呢。难道要孩子出生以后,也像她小时候那样(日)日被人嘲笑“父不详”么。 决不能。 决不能让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决不能让个人好恶误了孩子的前程。那么,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跟楚风夕走,听楚风夕的安排。。。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只是真的要再一次伤害楚风夕么。 默然回首去看楚风夕,他的眸中竟有一种深痛不安的神色,仿佛他在惧怕着什么,仿佛有什么潜伏在他的心底,想挥去又挥不去。 “风夕。。。”一声唤出,纳兰祈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是自私的,她心底那一朵温柔的花只为那个人而开,而现在,花已经彻底地凋零了,她几乎在一夕之间忘记了什么叫做温情。 楚风夕沉默片刻,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君山离宫,犹疑道:“祈祈,今日三哥大婚,你想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和亲仪式一毕,他便会和高月落回乾国生活。先前胤、乾二国交兵,各有胜负,现在的乾国已不再软弱可欺。高缺以思女心切为由,提出高月落携夫君回乾定居,父王竟沒有拒绝,三哥若去了乾国,身份如同质子,一旦二国交恶,高缺必定第一个拿他开刀,所以三哥的处境并不乐观。” 山间澄净的阳光穿透轻雾,映在楚风夕的侧脸上,勾勒出分明的棱角,举目处神峰裂谷,楚风夕的目光便止于那云峰之上,遥遥地看了过去。纳兰祈微微一怔,只觉此时的他浑身透着一股索寞的味道,似乎天地间只余了他一人。总道他无情,竟从未留意过他的一片真心潜藏暗许,心中不自禁轻轻一凉,缓缓开口道:“我。。。我。。。不见他。” 压抑着的痛苦和忧伤,极隐约的爬到了楚风夕的眉上,他淡淡问:“你决定了。我提醒你,此次一别,或成永诀。” 纳兰祈眸沉如境,断然道:“就,不见了。”尘埃落定,见了又如何。 楚风夕眸底静寂,在望向纳兰祈时却有一抹苦涩流过:“其实我一直很后悔让你去了中直馆。三哥那种人。。。”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我早该知道会这样的。” 雪龙马在身后不远处施施然散步吃草,四野空旷,如同纳兰祈此时的心情,空落落,无处可依。她垂首半晌,蓦然抬起头來,对楚风夕道:“也许我们真的可以有一个孩子。” 楚风夕眸光一动,眉目淡远,笑道:“我很期待。” 纳兰祈又低了头,楚风夕那冰冷外表,轻狂言语掩藏下的殷殷目光屡屡让她不敢直视。他越是这样宽和,她越是想要逃避,相见恨晚,造化弄人。她的一腔柔情早已许了别人,还能拿什么來回报。 “我们走吧,言昭和景罗还在前面等着呢。”楚风夕扶了纳兰祈上马,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秋风涩目,相思成灰,纳兰祈忍不住回眸再去寻那飞起的廊檐棱角,枯枝败叶,凋声簌簌,入目的尽是创痍尘埃,见不得他素靥浅笑,见不得他白衣如故。一行清泪,万点愁绪,皆如一场清风,入了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一章 四女争夫(1) 凤滟宫前的高台之上方圆十余丈全铺了红地毯,正对太白池的一面青石照壁上,一个巨大的红绸编结成的囍字极是耀眼。 台下黑压压的尽是人头,上百张桌席全都坐满了。宫里的伙夫、仆役、丫鬟正将准备好的酒菜络绎运上來。 毫无疑问,高月落成功了。 纯良之人一旦产生恶意,那杀伤力通常远甚所谓的恶人。 云清宫夜战以后,严少白无端昏厥,和亲仪式原本是要延期。然而,一旦作为胤、乾双方沟通中介的方女史遭到软禁,结果便又大大不同。 高月落怀揣印鉴,为所欲为尚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篡改婚书。待到仪式完毕,消息传递回乾国,早已是生米煮成熟饭。而胤国方面,更不会有任何问題,质子的人选总归是越失势越好。严少白背后尚有富可敌国的严家支持,楚风月却只是孑然一身。 叶男戴着榆木面具,隐在人山人海当中,只顾埋头饮酒。在21世纪,她便是公认的“酒中英豪”,一斤六、七十度的烈性白酒下肚仍是健步如飞、混若无事。到了古代,更觉酒淡如水,从沒试过醉的滋味。 蓦地里,赞礼官一声“新人落轿”的长叫将叶男吓了一跳,一抬眸,便看见了台上红绸轻袍的楚风月。他似也饮过酒,颊边泛着红晕,和身上的喜服一样颜色。 他从不饮酒,从不穿艳色衣衫,只有今日是例外,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错过。哪怕只是小小配角,她也不愿错过他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情节。 何况,这个情节是,大婚。 礼乐、炮竹、烟花渐次响起,高月落扶着喜娘的肩头从镶金砌玉的十六人抬花轿中缓缓走出。 她着一身正红色礼服,衣袖、襟前、袍角皆以素金色滚边,衣上精细构图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头发只盘了简单的髻,后面一半仍是垂顺的披散在腰后,右边从头顶到耳边压着用珍珠穿成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蜿蜒盛开,更有几朵开到了或是额边、或是眼角、或是耳畔,乌黑的发丝从间隙处露出,更衬得“梅花”红艳,左侧则是梅花琉璃钗,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的红色正好雕成了梅花瓣儿,下面坠着三股水晶珠和红玉珠间隔的珠串。 她一双纤纤玉手大大方方的露在外头,并不似旁的小姐夫人那般拢在袖中。左手上戴着一串打磨得圆润生光的红玉珠,越发衬得她且羞且喜的桃心脸白皙胜雪;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眉心也点着一朵怒放的红梅。 这些达官贵人们见的美女多了,梅花妆也见过不少,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原來纵横眉心的红梅竟是用真的梅花瓣贴成,大气华贵,远比那些用胭脂画上去的來得娇艳。而纵横就似一支傲雪红梅,瞬间使得在场所有的诰命夫人、亲贵小姐都黯然失色。 一时静极,风好像都有了醉意,那些不服楚风月李代桃僵而议论纷纷的人不约而同地闭了口,怔怔看着风华绝代的高月落,只剩满目惊艳。 赞礼官又是一声长喊:“吉时到,新人拜天地。” 虽然一直饮着酒,生生吓跑了整桌的人,叶男仍然觉得口干(舌)燥,心慌得厉害。她舔一舔唇,举目去看楚风月,比起高月落眸中的急切之色,他只是一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喜娘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却还是沒有移动脚步。 叶男又是焦灼又是窃喜,巴巴张望着静寂的人群,只盼望听到一声朗喝“慢着。”然后,场景一转,她和他回到十几年前,他说:“蓝儿,你为什么不等我长大,不等我來娶你,”她答:“我等你,我一直在等你。”然而,她只听到自己心脏的剧跳,却沒有听到那样一声朗喝。 “新人拜天地。”赞礼官再次长声吆喝,喜娘只当楚风月是被高月落的绝世姿容所震慑而手足无措,暗暗笑了笑,使劲又推了他一下。这一回,楚风月有所动作了,他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衣袖垂落至肘,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那只手正捻着一枚华贵的珠钗,,一粒龙眼大小的珍珠镶嵌在琴弦一样细的金丝编织的小箍子中,箍子的另一端连着纯金打磨的钗身。 叶男脸色骤然一白,楚风月一直十分珍视这支珠钗,在王宫时,她不止一次看见他将这支珠钗拿在手上把玩。沒想到,辗转來回,历经数年,这珠钗最后竟是落在高月落手里。 “公主,眼下我身无长物,只有这支珠钗最是珍贵。”楚风月径直握住高月落的手,目光中隐隐流淌着几分不忍,“但是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最珍贵。”说着,他抚着高月落羞红的脸颊将珠钗别入髻中。 叶男的心痛苦得像要爆裂开來,她一把捏碎酒盏,方要起身回走,突然听到人群中响起一记清亮女声:“高月落,我顾兰祈才是今天的新娘。” 肃瑟秋风中,纳兰祈一身玫瑰色银鹊长裙如同翩然流蝶飞舞,刹那吸引在场所有观者的视线。 她素日不喜奢华,皆是素衣淡容。今日却特意精雕细琢一番,烟眉秋目,凝脂猩唇,一扫往昔的憔悴。 静阳方浓,照见她颊边两只镂空金蝶耳坠璀璨夺目,唯有簪在鬓边的白色茉莉,星星点点透露出她骨子里的那一份与众不同的清雅高洁。 若说高月落是一朵雍容牡丹,高贵不可攀附,那么纳兰祈便是一枝月下幽昙,高洁令人心折。 叶男心中一喜,几欲引吭高歌。当即撩袍坐定,执壶狂饮。酒酣处,忍不住眯眼去看楚风月,他微微垂首,眉心一点褶皱,颊边却有清浅笑意,沿着酒酿的红晕徐徐荡漾,扰乱一池波心。 她登时明白,他眼里看着的是高月落,可是心里想着的是纳兰祈。 高月落又惊又怒,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发作不得。只好咬一咬牙,偎进楚风月怀中,撒娇道:“风月哥哥,我们赶紧行礼吧。” 楚风月望着纳兰祈,似有些犹疑。纳兰祈得意一笑,一把推开高月落,扶住楚风月肩膀,一字一顿道:“风月哥哥,只要你说一句你从來沒有爱过我,我马上就走,今生今世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否则。。。”她冷眼扫过高台四周警戒的侍卫,震惊的宾客,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否则今日就是血溅三尺,我也不会离开半步。” 叶男一口饮尽壶中酒,竟有了些微迷醉意,情不自禁拍桌赞道:“纳兰,好样的。今日若要血溅三尺,我定奉陪到底。” 众宾客,众侍卫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但因方女史遭软禁,叶素驻军城外,胤国方面的高层只会在和亲仪式之后的“谢恩仪式”上露面,所以,此时的君山离宫全由掌握印鉴的高月落说了算。 高月落一怔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慎了又慎,终于还是在楚风月的殷殷注视下挥手摒退了所有侍卫,只道:“不要误了吉时,夫,,君。” 高月落故意将“夫君”二字说的特别重,意在警醒楚风月,更是警醒自己,事到如今,已然沒有任何退路了。然而纳兰祈乘着楚风夕等人遭遇突袭的时机半路折回,亦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得到确定的答案势必不会收手。她斜睇高月落一眼,如同挑衅般道:“楚风月,你要我还是要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二章 四女争夫(2) 叶男似是醉得很了,扶着额头摇摇晃晃走到高台前,唯恐天下不乱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我也想知道,你心里最爱的究竟是谁。” 三女或忐忑,或期待,或焦躁,楚风月淡淡扫过一眼,皆未加以理会,反而举目看着纳兰祈來时的路,表情怔怔的,似乎在想些什么。 人丛渐而嘈杂起來。 诸公子原本就对凭空冒出的楚风月莫名中选感到不可理解,但又碍于楚风月的身份和乾国之势不便多加指责,现在突然來了这么一出,免不得要幸灾乐祸一番。 正僵持着,人丛中突然蹿起一个灰色影子,快如流星飞矢,只那么一闪,竟冲上高台撕开纳兰祈衣衫,而后飞鹤一样凌空杳然而去,只余隐约传來的朗笑声:“这个女人身刺黑莲,是青衣社黑莲圣女,今日到此,乃是奉命破坏胤、乾二国邦交,大家千万不要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表所蒙蔽,” 明媚日光下,(胸)前那一片炫目的皎白上,纹着一朵墨黑色莲花,起于左肩,袅娜止于左乳之下。 在场宾客中不乏武功好手,负责警戒的一众侍卫亦是利器在手,但是却沒有一个人顾得上去追那灰衣人,也沒有一个人顾得上去深究纳兰祈黑莲圣女的身份,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玲珑有致的胴体,眼光充满了惊奇,充满了鄙夷,隐藏着贪婪,也闪烁着欲望。 二行惊羞的泪水夺眶而出,纳兰祈骇然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音节,浑身都因这不言而喻的羞辱和欺凌而战栗不已。她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再也不敢抬头去看楚风月一眼。 倾天殿内缠绵的痕迹依稀可见,这曼妙胴体曾在楚风月身下辗转承欢,妙不可言。然而当它被如此粗暴地裸裎出來时,却只让他觉得愤怒和惊慌。他一向能谋善断,杀伐决策从不手软,可是此刻,他竟万分后悔那夜在云清宫里所做的决定。 也许,他不该因为一时之气放任她一口认下所有的罪责;也许,他不该心存侥幸,认为楚风夕完全有能力保护好她;也许,他应该装一回糊涂,忘记身中赤血流沙之人不能做父亲这个事实。 如果那时他选择了忘记,此时此刻她便不会承受这样的耻笑和欺辱。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清醒,痛恨自己的冷静,痛恨自己的理智。 冷汗渐渐从楚风月额头汇集,流到眼角,如同泪水一般。 这抉择,不仅关涉着爱与不爱,还有生或者死。三女都与他有着纵深的纠结,果断如他,亦踟蹰。 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之时,他遇见了叶男。 她护他如母,他恋她如母,他们之间的际遇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爱几分,恨几何,很多时候,他自己都道不明。只知她喜欢躲闪,而他喜欢掌控,躲闪和掌控辗转來回,一转眼便是十余年。 直至在笔记本电脑中获悉一切真相,痛定思痛,终于还是决定不再深究过往那些追逐和痴缠中到底有怎样的寓意,只是要放手,只是该放手,予她自由。 她这样的奇女子,能文能武、巧思善断,除了世上最珍贵的自由,他不知道还能拿什么來回报。 而高月落,不仅在情人河中救过他的性命,更陪他走过了人生中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在叠翠谷那时,他一方面要忍受运功解毒的身体苦痛,另一方面还要承受方知身世的心理震痛。若非她放下身段,想方设法地照顾他、安慰他,也许,他并不能那么快恢复如初,出谷与纳兰祈相见。 除此之外,她还是乾国公主,高缺唯一的女儿,还是他复国大计中不可多得的巨大助力。 至于纳兰祈。。。 楚风月揉一揉微微刺痛的眉心,不愿再去计较他们之间的快乐或者不快乐,这一刻,他只想拥她入怀,说“别怕,有我在”。 在人丛的惊呼声中,他一把拂开高月落的手,迈出不计后果的一步,不为任何阴谋诡诈,只为他曾许她的天荒地老。 可是脑中骤然袭上一阵剧痛,直痛得他眼前发黑,举步不能。 只这一迟疑,楚风夕已如旋风似的掠上高台,用一件宽大衣袍将纳兰祈卷起,深深按入怀中,高声道:“你们给我听着,这个女人是我楚风夕的女人,从今往后若有谁敢乱嚼舌头,便是与我楚风夕为敌,”他声若洪钟,盛名积威之下,人群渐渐安静,纷纷回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酒席。 叶男率先从惊愕中清醒过來,见楚风月身体摇摇欲坠,蓦地想起他受伤未愈之事,酒意登时去了大半,正要上前扶住他,却被距离更近的高月落抢了先。她自嘲般笑了笑,悄然隐入人群之中。 她不再年轻,无法轻狂,清醒的时候,不敢如同纳兰祈那般理直气壮地问他“你到底要我还是要她”。 年龄、身份、乃至于外貌,种种的种种,如同一座城池沉沉负在身上,她喘不过气,却不愿放开,痛并快乐着,一负便是十余载。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了,方能言不能言之伤,行不能行之事。 然而,冷定如她,终不能在醉里生,梦中死,这里,有他深爱的纳兰祈,有他需要的高月落,她叶男,什么也不是。 先前之事高月落亦作未曾发生,望着楚风月的眼神仍是满怀关切,开口只问:“夫君,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楚风月紧紧扣着高月落的手,一眼扫过面前紧紧相拥的二人,只觉脑中疼痛越发强烈,然而面上却仍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徐徐道:“四弟是特地回來恭贺我与公主大婚么。” 楚风夕只觉怀中人身体猛地一颤,臂上不由得加大了几分力气,将她抱的更紧,口中道:“想必三哥也听公主说了云清宫里的事,少白受了伤,山上又沒有好药材,我急着送他回宫,本想稍后再为三哥备份大礼,哪知我这女人太念旧,非得现在赶來恭贺,我怕她给三哥添麻烦,只好将少白托付给言昭,半路折了回來。事出有因,失礼之处还请三哥和三嫂不要见怪,”他疏离笑笑,一指点在纳兰祈昏睡穴上,眼见她沉沉睡去,方道:“三哥曾和祈祈共患难,想必也知道她的为人,离宫之内上百条人命绝非她所为,我此次回宫查清此事之后便会奏请父王赐婚,届时自当自罚三杯,代这傻女人向三哥、三嫂赔罪。” “赐婚。”楚风月闻言微微怔忪,忽而听得高月落发出一声压抑着的痛呼,一转眸,便见她迅速将手拢入袖中。 楚风夕只作不见,轻轻拍一拍手,一个小厮应声端了酒壶和酒盏上來。他连饮三杯,杯杯见底。拱手道:“祝三哥、三嫂百年好合,还有。。。”他若有所思地瞥楚风月一眼,含笑调侃:“早生贵子,三哥总不忍见你的小侄子形单影只吧,”言毕,抱着纳兰祈转身下台去了。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楚风月清淡的眉目间忽而敛起一股明晃晃的戾气,看得高月落微微一愕,这样的神色怎会属于他。在叠翠谷那时,他曾说他在胤国有了喜欢的女孩,难道正是这个所谓的“师妹”。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纠葛。 为了这场婚事,她背弃了她的父王,背弃了她的子民,所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也决不能再一次失去他。 “风月哥哥,你好点了么。”高月落状似无意地露出手上的抓痕,“你若觉得不舒服,便将仪式推迟吧,”她眼圈泛红,眸中隐隐有了泪意,语声却骤然提高了几许,似是无意的提醒:“在我心里,家国天下,百姓黎民,都沒有风月哥哥的身体重要,” “家国天下,百姓黎民。。。”楚风月回过神來,目光落在高月落手上,一时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不觉握住她的手腕,勉力笑道:“公主,我们继续,” 走得老远,耳畔方才传來赞礼官奸细的嗓音,,夫妻交拜,楚风夕提一提嘴角,心头大石登时放下。他俯首亲一亲怀中熟睡的人,自言自语般道:“祈祈,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了你我到底失去了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三章 一触即发 黄昏夕照,簌簌秋黄,掠过君山下的苍茫原野,仿佛冷锋过境,冻结一切生机。今年的大胤与往年不同,冬意來的特别早,此刻西风一吹,草尖上竟似凝起一层凉薄霜冰。 风行崎路难,霜冻马行迟,可是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那是一只马队,二、三十匹黑色健马徐徐行來。 马蹄踏在枯草凝霜之上,远山漠漠,旷野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种单调的声响。 马上的人都着黑色风衣,黑色马连坡大帽,腰下黑色刀鞘,连手上的马鞭都是黑色的。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这群人中间,有一辆马拉的囚车,车里坐着一个人,手脚都被沉重的铁链锁着,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却是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 马队缓缓行进,为首一个黑衣人面色严峻,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断闪动,掠过那些霜冻的树木和土堆,仿佛里面随时会钻出敌人。在他的马鞍边,有一条长长的锦带,里面露出一段雪亮的枪尖。 这人,正是聂言昭。 他与楚风夕先设计假装中伏,放纳兰祈逃走,然后另寻他人冒充纳兰祈,锁在囚车当中,以便引出离宫命案的真正凶手。当然,这只是楚风夕的说法,在他看來,引出的是纳兰祈的同党。 从云清宫一役來看,纳兰祈一伙武功不容小觑,这必是一场硬仗。所以他早已派人抄小路将严少白和景罗送走。至于楚风夕,原本是要和他并肩作战,但几番挣扎之下,还是放不下纳兰祈,又一路追了过去。 聂言昕对楚风月的“痴”, 谷若衾对楚风夕的“缠”,楚风夕对纳兰祈的“护”,严少白对高月落的“恋”。。。对于男女情爱,他一向蠢钝,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但是,他坚信楚风夕心中有丘壑,绝不会因小失大,要美人不要江山。更何况,纳兰祈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绝世美人。 风更冷,更急,马队转过一个山口,聂言昭突然挥了挥手,马队即刻停了下來。原來大路边出现一个草亭,檐上挑着一面青布酒旗,亭子里酒香阵阵,有十七、八个像是脚夫一样模样的人正围坐在一起喝酒赌钱。 聂言昭看到这群人,停了片刻,伸手往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众黑衣人脸色全都凝重起來,一个个将手伸到腰间,握住刀柄。 聂言昭驱动马队,缓缓走过去。 那些行脚夫像是全沒看到这二、三十个黑衣人,所有目光都盯在一个大胡子身上,那大胡子正握着三粒骰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叫一声:“豹子,通杀。”他手一松,将骰子掷了下去,与此同时,那草亭的顶子突然飞了起來,向马队砸去,原來顶子下面还藏着十多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张连弩。 那些人掀起屋顶,随后箭似飞蝗,呼啸着向聂言昭等人飞去。健马惊嘶,倒下,众黑衣人齐刷刷将风衣扯下來,如同二、三十面软盾牌一般,护住周身。聂言昭手里早已多了一支八尺长枪,一挑一抡,将草亭顶子又甩了回去。 草亭立时塌了,里面的人全都举刀在手,冲了上來。聂言昭喝道:“护住囚车。”他一抖长枪,将一个敌人传胸而过,挑飞出去。那大胡子迎上來,一柄金背砍山刀劈面斩下。 刀猛枪急,激战之间,地上枯草、落叶四下飞溅。 正难解难分之时,忽听一声响亮,一支三尺长的巨箭从山坡上射了下來,钉在囚车上。那箭身足有手肘粗细,箭尾连着一条金线。 一清俊少年身着金衣,足踏金线,似蜻蜓点水一般飞了过來,落在囚车上。 离得最近的黑衣人和假脚夫举刀便砍,那金衣人却是头也不抬,连环二脚踢在当前几人胸口。只听得身体里一阵乱响,那几人肋骨也不知断了多少根,立时倒闭。 聂言昭和大胡子俱是一怔,这显然是非兵非匪的第三拨人。 聂言昭连环三枪,逼退大胡子,随后一甩手,铁枪如闪电一般向金衣人刺去。眼看就要刺中,突然地面裂开一个洞,那金衣人连同囚车一起落入坑里,接着,一个身材纤细的蒙面人从洞里跳出來,一手握住飞枪。 这二人胆敢单枪匹马來救人,武功显然不是大胡子一伙可以相提并论的。聂言昭目光一凛,道:“你们是什么人,” 金衣人斜睇聂言昭一眼,双手一分,囚车立时裂开,他一手从里面将那犯人提了上來,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那蒙面人高喝:“楚风夕不在,小心有诈。” 话未落音,那犯人突然抬起头來,手上铁链一下缠住金衣人的脖子。金衣人刚一怔神,那犯人双手一用力,金衣人的眼珠子都要迸出來,舌头伸出老长,似是再也缩不回去了。 大胡子见势不妙,呼啸一声,带着那些沒死的兄弟像受惊的野兽的一般,沒命逃了。 聂言昭被蒙面人缠住,分身乏术,只好出声命令众黑衣人一路追赶过去。 那犯人以为金衣人已死,方要起身与聂言昭合围蒙面人,冷不防一把匕首穿腹而过,将他钉死在囚车上。原來,金衣人从头到尾都是诈死。 蒙面人见状“嗤”一声笑,道:“你这爱唬人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金衣人抬手抚过被勒得血肉模糊的脖颈,叹道:“我这样的美男子,他也舍得下手,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死了也是活该。”他狠狠踢那死了的犯人一脚,纵身跃至聂言昭与蒙面人缠斗处,嘻嘻一笑,道:“让我來陪聂大统领玩玩,你们女人赶紧回家绣花去。” 蒙面人正要反驳,隐约听见远处传來急促却规则的马蹄声响,想必是一个人,而非一群人。此时此刻,匆忙赶來的一个人,十之**应是楚风夕。她思忖片刻,终是什么也沒说,掌力一撤,转首纵入身后的密林中。 聂言昭一枪刺空,不由得(勃)然大怒,手中长枪一扬,身子如同灵蛇一般向蒙面人蹿去,未及近身,便觉后背一凉,忙不迭挺枪回刺,险险护住背心。 天色向晚,赤霞凄迷,金衣人和聂言昭于寂寂旷野中对峙,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合并的深涧,一个是涧那边的青松,一个是崖这边的古柏,一样傲岸不群,风姿卓然。 四目相对,金衣人抢先开口:“聂言昭,我与师妹一不小心沾了那大胡子的光,也算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除了刚才那一招,我再让你二招如何,” 金衣人说话的语气里满是戏谑之意,聂言昭心高气傲,闻言怒火更盛,早将追查离宫命案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无法忍受,枪尖一挑,道:“废话少说,亮出兵器,咱手下见真章。” 金衣人双手抱拳,一动也不动,嬉皮笑脸道:“聂大统领不是我师妹的对手,想必更不会是我的对手,不如我赤手对你长枪吧。。。”他抬眼瞥聂言昭一眼,“怎么说我师妹也与四公子有些渊源,就当是看在四公子的面上,总不能让聂大统领输的太难看,要不干脆等四公子回來援手,” 聂言昭俊脸涨得通红,二话不说,挺枪便向金衣人刺去。金衣人见激怒聂言昭的目的已经达到,即刻收起玩笑之意,旋身从腰间解下一条极细的黑丝,笔直扯在胸前。 天宇如同一块幕布倏忽罩了下來,晚霞散尽,光明熹微,唯有目光中的火花在两人之间猛烈撞击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四章 一别生死 旷野间似又暗去几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两人急速奔近,聂言昭的长枪直刺而出,如长龙一般将无数落叶绞碎,一帆风顺。而金衣人的黑丝却惊人地射向地面,又从地上反弹而起,击向聂言昭手腕,一波三折。 两人看也不用看,就知道对方都已用上了杀招,绝难挡架,他们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同时发力强冲,在这刻不容缓之际,避过对方杀招,身形交错而过。 就在他们相互掠过的一刹那,聂言昭一反手,长枪从肋下穿过,反刺金衣人后心,而金衣人的黑丝余势未尽,还有最后一折,柔韧黑丝在半空一绕,正好缠住长枪尖端。 聂言昭练的是内家硬功,气长力浑,两厢胶着,仍然游刃有余。 金衣人一身功夫全凭巧劲,时间一长,难免力有不逮,他勉力定身于一片黯淡光影中,进退不得,进会撞上迎面而來的枪尖,退则会丧失所有先机。高手过招,往往是敌不动我不动,谁沉不住气,谁就会示短于人。这也是他先前一再出言激怒聂言昭的原因。 若是老老实实一对一决斗,他与聂言昭应是势均力敌、胜负难分,但若挨到楚风夕回來援手,他必败无疑。一念及此,他当机立断,佯作恍然大悟道:“聂大统领,你这不攻不守的,是不是想等四公子回來帮手啊。”他诡秘一笑,“我听说聂大统领和四公子青梅竹马、出双入对,不知道。。。”他一顿,盯着成竹在胸的聂言昭,但笑不语。 聂言昭隐约听出金衣人言语中的促狭之意,一时怒不可遏,张口喝道:“满口胡言,我留你不得。”他长枪一挥,解开胶着之势,挑起一道劲风急刺金衣人面门。 金衣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坊间盛传四公子这么多年不肯娶妻继储是为了聂大统领,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就势跃起,一手射出黑丝,弹开长枪攻势,另一只手从腰间拨出一个小小算盘,手指一拨,两个算珠飞出,撞上枪尖,“铮”的一声,算珠粉碎,而枪剑也立止于一丈之外。 聂言昭眸中寒光迸出,着急解释道:“我与风夕。。。风夕。。。出生入死。。。铮铮铁骨。。。兄弟情,怎容你等宵小如此编排。” 金衣人见聂言昭方寸大乱,心中暗暗一喜,接着调侃道:“我那师妹倒是对四公子一往情深,只可惜求欢无门,不如聂大统领教她两招,如何才能讨得四公子欢心。”他手指连弹,十七八颗算珠接连飞出,打向聂言昭全身大穴,“这些年,四公子身边的女人总是如同走马灯似的轮换,能不分白天黑夜和四公子在一起的唯聂大统领一人而已。不如你教我师妹如何承欢,我教你如何习武。” 聂言昭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被金衣人一阵连珠炮似的抢白,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辩驳的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尽数化为脱口而出的怒吼和凌乱错落的攻势。 不消片刻,那些算珠全都被击碎在半空,金衣人低笑一声,手臂力振,余下算珠全部飞出,聂言昭猛吸一口气,眸中燃起一股豁出一切的冲动,长枪在身前一阵乱挑,将那些算珠一一挑落。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金衣人手中的算盘框突然一折一合,变成一把二尺长剑。 聂言昭招式用老,尚不及变过,便见一把长剑急速袭來,他枪尖一挑,轻轻松松将剑身挑偏几许。但那剑突然便断了,他轻蔑一笑,左手箕张,欲将金衣人当胸活捉,折辱一番。眼见必中之时,五指却捉空,金衣人倏忽不见了。他一惊回身,金衣人翩若惊鸿,又飞到他身后。如此几个反复,他方醒转过來,却已经迟了,金衣人趋前撵后之间,黑丝从袖中射出,将他连枪带人绕上。这会一拉活结,黑丝收拢,便将聂言昭紧紧缚住,聂言昭奋力挣扎,黑丝反而勒入皮肉。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紫色寒光从密林深处如电射出,“噗”的一声打在金衣人腕上,随即便有一个仓皇女声响起:“师兄,饶他一命。” 却是那蒙面人去而复返。 金衣人一瞥腕上伤疤,不悦道:“阿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蒙面人怔忪道:“师兄,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四公子,而是。。。而是,我觉得留着这个人对主上还有些利用价值,就像。。。就像严少白一样。” 金衣人心知蒙面人言不由衷,却并不说破,只冷哼一声,道:“阿璧,别说做师兄的沒提醒你,霜就要从离国回來了,你若是做出什么对不起主上的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他稍稍一顿,面露追忆之色,“哪怕我们之间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应该知道,霜对主上。。。”说到此处,忽觉聂言昭身子陡震,眉宇间掠过一丝痛苦之色,金衣人一愕,低头看去,当真吓了一跳,只见一把短剑斜插在聂言昭心口,直沒至柄。 蒙面人亦觉不妥,急探聂言昭脉门,失声尖叫道:“聂统领。。。聂言昭。。。” 聂言昭眼中神光涣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喘息道:“败军之将,哪堪再为他人之负累。风夕。。。风夕他。。。”话未说完,便已气绝。 “现在你满意了。聂言昭死了,你满意了。”蒙面人一时恼怒不已,指着金衣人的鼻子大骂:“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你不让我有好日子过,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我倒是要看看,霜回來了会先找谁算账。”言毕,拂袖离去。 金衣人全沒想到聂言昭性子如此刚毅,似与他从前所见的那些贪生怕死的豪门贵胄并不相同,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钦佩之意。当即放弃折辱之心,躬身拜了拜,将聂言昭极其长枪拖入密林深处掩埋起來。 ********************* 夜渐深。 雷声滚滚,雨丝凌乱,衾冷枕孤,辗转难以成眠。纳兰祈很是烦乱地掀了被子,碎步踱到书桌边,心不在焉地研了墨,提笔沾上,一笔一划地抄写那本让她无比头痛的《女工》。 从离宫回來之后,严少白昏迷不醒,聂言昭无端失踪,楚风彦沉冤昭雪,楚风月卧病不起。 乱势下,楚风夕似在一夜之间成长起來,一方面安慰着人心惶惶的严、聂两家,另一方面安抚着躁乱的乾国使者和官军。虽然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却仍在百忙中抽空出了一趟城,正式向叶素提亲。 叶素同意,她纳兰祈也同意,这本就是沒有选择的选择,孩子怎可沒有父亲。 婚事,只待楚烬一纸国书。 嫁于王家,无论为妻为妾,《女贞》、《女孝》、《女德》、《女工》都为必修。 楚风月在千叶阵中笑言“兰儿不会女红吧,手脚笨的很”,“为夫腿脚不便,以后免不了要兰儿帮着宽衣解带”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沧海却在瞬间变了桑田。 今夜,还是那鲛绡帐、青玉枕,婉转承欢的却不是她纳兰祈了。 景依旧,人成各,今非昨。 青灯黄卷,苦熬苦撑,一定要沉潜下这口怨气。江山美人,他选了江山,可那并不代表他从不爱美人。 守着他,守住他,守在心底,只需他的一点点爱意便足够。 灯油渐渐地熬枯了,可是沙漏尚未滴尽,夜那么那么长。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天际倏地一亮。纳兰祈恍然回神,指尖轻轻拂过未干的墨迹,整整一张纸上写满的竟只有二个字:风月,风月,风月。。。 沉下去的是心绪,浮上來的却是心意。双手用力地合拢,慢慢垂下,张开,那支上好的狼毫笔赫然粉身碎骨,从指尖滑落。 起身,碎纸; 上床,辗转反侧,欲罢不能; 复起身,读书习字,弹琴弈棋,甚至是描眉画目; 竟是无计遣愁。 坐听风雨声,一夜清醒。 天微明,雨渐止,夜熬尽。 窗外的秋星子碎了一地,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门乍开,只见楚风夕独自站在廊檐下,唇色微微泛白,发上沾满晶莹露水,在熹微如雾的晨光下莹亮如同梦幻。 纳兰祈微觉诧异,开口道:“这么早就來了。有急事么。”对他,她永远都只是客气而疏离。 浮光霭霭,穿透斑驳的枝叶,落在楚风夕身上,蒙昧中晃着清醒的意味。他扬起脸,嘴角仍是禁不住哆嗦:“早起无事,闲逛至此。” 说话间,景罗恰好端了早饭过來,见楚风夕也在,喜滋滋道:“四公子來的真早,要和小姐一起用膳么。” 楚风夕看纳兰祈一瞬,察觉她并无留客之意,一时趣味索然,淡淡道:“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言罢,转身便走,刚到秋星子树下,便听纳兰祈闷闷的声音传來:“风夕公子,你无须彻夜在此守候,我不会像以前那般轻言生死。” 楚风夕一怔,倦意深浓的黑眸中浮上一缕薄笑,片刻道:“那个灰衣人,我已派人全城追捕,你如果愿意,可以想想究竟是哪个无耻之徒可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清风掠过,一地残红,萧索却惊艳至颓靡,纳兰祈驻足此间,满目殷赤,恨意昭昭然,然而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都不问我从前的事么。比如,青衣社,比如,我为什么接近你,比如,,,”一转身,咬破唇,满嘴都是鲜血,“比如,我和风,,,我和楚风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五章 落地尘埃 楚风夕脚步一滞,露出洞若观火之色,口中却道:“我问了你便愿意说么。” 他的眼神里有触目惊心的冷淡,好像是浸过冷水的柴火,曾经越是烧得热烈,如今越是凉得刺骨,纳兰祈一怔,嗫嚅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也许。。。”她顿了顿,终于沒有接着说下去。结果不言而喻,即便是他开口问了,她也不会说。 楚风夕淡淡笑着,目光从纳兰祈脸上一掠而过,他什么也沒说,她却突然有种被揭穿的无地自容。 “我。。。你。。。”纳兰祈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恰恰可以看见楚风夕憔悴的侧脸,他长长的眼睫覆盖下來,似乎有点焦虑,又有点叹息的意味。也许是晨光熹微,花影太浓,那一瞬间这个桀骜的男人,竟让她看得恍惚了,“其实我和楚风月。。。” 楚风夕骤然开口打断纳兰祈的话:“祈祈,案件未结,你不要四处走动,至于其他的。。。我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说着,猛地拨开面前纷繁的秋星子,逃也似的离开了清流院。 有些真相,无法面对的又何止一人。 “小姐,用膳吧,”景罗踏着碎步从屋内走出來,乍一看,她比以前瘦了许多,脸上还扑了胭脂,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有身子的人切忌用心过多,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不能不为孩子打算吧。” “孩子。。。”纳兰祈宛如失神般的手腕一松,描金小盏“啪”的一声碎在地上,她忙躬身去捡,却被景罗一把挡开,“小姐别碰,我唤下人來打扫,” 见景罗远远走开,纳兰祈方抚着小腹,深叹道:“孩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沒有人敢提楚风夕如何到楚烬那里求得了恩典:准她禁足清流院听候发落。她猜,或许是以那个“莫须有”的孩子为借口和理由,或许是他又为她付出了什么其他的代价。。。但楚烬不是傻子,他迟早会派人來查,九卿也绝不可能尽数被楚风夕收买,孩子的身世究竟该如何掩饰。 等了半天竟不见景罗回來,诸事烦扰之下,纳兰祈也并未多加留意,随口唤來几个粗使丫鬟清理了碎碗,就懒懒靠在床上翻看《女贞》。正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有人大喊:“纳兰姑娘,纳兰姑娘,聂妃传你即刻去棠心殿。” 聂妃。棠心殿。纳兰祈闻言精神一振,她与聂妃素无恩仇,此时急召她入棠心殿做什么。难道不知她被禁足之事。一股不详预感徐徐升上心头,正要设法推却,又听那传话丫头道:“娘娘叫我问姑娘,景罗是不是清流院里的奴才。她受了点伤,姑娘最好还是赶紧去看看,” “好,我就來。。。”虽然曾和景罗针锋相对,但相处日久,终还是无法罔顾她的生死。纳兰祈急急披衣起身,跟着那传话丫头往棠心殿赶去。 尚未进门,便听见景罗撕心裂肺般的哭喊。纳兰祈一步跨进殿内,只见景罗趴在板凳上,双目紧闭,唇瓣撕裂,长发被拨到一边,露出毫无血色的脸來,背上的衣服和皮肤紧贴,呈现一大片猩红,并且已经凝固,颜色深暗。 纳兰祈心中一紧,缓缓抚过景罗伤处,颤声问:“景罗,还能忍么。我这就带你回清流院。” 景罗意识涣散,人事不辨,只剩口中死死衔住一口气,喃喃道:“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见此情状,纳兰祈竟莫名想起了仍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顾兰亭,一时心急,顾不得所谓宫规礼数,扶起景罗便向外走。 蓦地里,一个尖利女声在身后响起:“大胆奴婢,见了聂妃娘娘,还不赶紧磕头请安,” 纳兰祈应声回首,只见一大群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宫人簇拥着一个仪态万芳的贵妇自里间走了出來。 她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说不出的妩媚和凌厉。体态纤秾合度,肌肤胜雪,面似桃花,指若春葱,发梳缕鹿,只以红宝石的簪钗装点,反而更显得她丽质天成,鹤立鸡群,确有一统后宫的资本。 此一段,纳兰祈走马观花地也读了不少《女贞》之类的书籍,宫中规矩多多少少学了些,又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当即扶着景罗盈盈拜倒,口呼:“聂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聂妃扭着身子,端坐上首,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叫“起來”,只意态闲闲地盯着手上的一枚翡翠戒指,看了许久,侧目对身侧的宫人道:“内务府这群狗奴才越來越不像话了,居然拿这样的成色來糊弄本宫,” 那宫人约莫也是楚烬妃子,但具体什么品级纳兰祈分辨不出,只见她谄媚地看着聂妃,陪笑道:“若说姐姐这成色还不好,恐怕就沒有更好的了,”她的话还沒落音,其他宫人便七嘴八舌地插嘴,齐齐将聂妃从地上拱到了天上。 聂妃笑得合不拢嘴,状似全然把跪在地上的纳兰祈和景罗忘到了九霄云外。可怜纳兰祈身怀有孕,还托着分量不轻的景罗,额上冷汗涔涔直往外冒。这时,耳侧突然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起來吧。” 举目见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色彩灼目。楚烬负手立于身侧,陈喜引着仪仗低头站着,皆是静悄悄无半点声息,不知是何时已经近前來,今朝一幕又有多少落入他的眼中。 纳兰祈心头一松,差点便要哭出來。 聂妃微微一愕,起身拜倒,口呼万岁。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群人,楚烬却视而不见,一手揽住纳兰祈,目光温柔,轻道:“抬起头來。” 蓦地想起先前行刺之事,纳兰祈心疑有诈,脑中电转,怔怔半晌不敢抬首。这一幕落入聂妃眼中是“蓄意勾引”,在楚烬眼中却是小女儿家娇羞姿态,笑问纳兰祈:“你怕孤。”说着睇一眼聂妃等人:“都起來吧,陈喜,你差人带这昏迷的小丫头去看看医官。”陈喜跪拜领命,即刻派了二人将景罗背去了太医院。 聂妃横了纳兰祈一眼,欲言又止,转而温软道:“大王政事处理完了么。累不累。” 楚烬似笑非笑道:“有聂卿累么。”转身抬起纳兰祈下巴,静静看了一瞬,温和道:“告诉孤,你叫什么名字。” 纳兰祈微微颔首,“奴婢纳兰祈。” “纳兰祈。。。你就是纳兰祈。”楚烬眸光一转,“你跟孤來凌霄殿。” 陈喜只当是后宫又要添一佳丽,刻意领着一众内禁远远地候在凌霄殿外。 入宫已近一年,这却是纳兰祈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对楚烬,他虽然已近不惑之年,仍然精神矍铄、英姿勃发,与楚风月、楚风夕、楚风彦相比,更有一番令人敬仰的大男人气概,历经尘世磨练,眉目间成熟稳重,加上天生的王者风范,令人观之深敬。 “你是叶素女儿。”楚烬淡淡发问。 此为多事之秋,纳兰祈不欲多生事端,只低眉顺眼道:“是。” “你竟怕孤至此。”楚烬禁不住轻笑:“你和小蓝虽有几分相像,性子却差了很多,她那个人,天不怕地不怕,这世间恐怕就沒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听出楚烬满怀追思之意,纳兰祈心中禁不住冷笑:她怕楚风月,口中却仍然十分恭谨道:“回大王话,奴婢并不是在叶府中长大,和叶蓝姐姐只有几面之缘。” 楚烬微觉失仪,收起提到叶蓝时的松快语气,徐徐道:“若衾为妻,你为妾,七日后大婚,如何。” “七日后大婚。”纳兰祈闻言一愣,忍不住抬眼偷觑楚烬的脸色,他双眸沉沉,似有不尽深思,她心中一慌,又忙不迭低下头去。 “小蓝当年突然悔婚出走,我作为一国之君,竟。。。竟。。。”楚烬眸光微微一动,“你和小蓝,最像的倒不在外表,而在你们都是性情中人,但你母亲出身卑贱,你又有官非缠身,若非。。。” 说到此处,楚烬突然愣住,气氛有瞬间的凝滞,纳兰祈率先反应过來,伏地叩拜道:“奴婢谢大王恩典,” 楚风夕求亲之后,楚烬一直未作任何回应,想必是去调查了她的过往。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应允婚事,或许是因为他沒有查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尚未放下和叶蓝的一段情,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但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对她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她需要的不过是孩子父亲而已。 这时,外间突然传來吵嚷之声,似是楚风夕的声音。楚烬拍拍衣袍,起身对纳兰祈道:“你自己出去跟他说吧。” “是。”纳兰祈躬身退了出去。楚风夕已在门口和陈喜等人闹得不可开交,差点要动手打人,一见纳兰祈出來,急急问道:“父王。。。父王有沒有把你怎么样。” 纳兰祈心知楚风夕必是听了棠心殿的宫人以讹传讹才急成这般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道:“这么短的时间大王能将我怎样。” 此话一语双关,楚风夕听罢亦是忍俊不禁,沒好气道:“我明天定要撕烂了那些狗奴才的嘴,” 众内禁见楚风夕熄了火,大大松了一口气,顷刻之间各就各位。 云遮雾掩一弯新月,皎白的月光在朦胧的殿宇间游走,御苑中花香四溢,浮光掠影,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灿灿的光晕中。 秋思尽,凉意深浓。 恰是同一双绣着鸳鸯的软底绣鞋踏在御苑的青石板路上,连着长裙曳地的声音,沙沙作响。穿着同样的鞋,却要走不同的路,此刻,那个人手里握的是谁的芳心。 “父王在凌霄殿中和你说了什么。”身侧忽而传來楚风夕清朗的声音。 “啊。”纳兰祈只顾怔怔出神,并未听得楚风夕问了什么。 楚风夕如同月色一般的目光在纳兰祈面上转了一转,问道:“你和三哥在一起时也总是这样心神不属么。”月光溶溶,落在他的眉间,隐约有忧伤之色。 纳兰祈知他心伤,却故作懵懂,只道:“大王答应我与谷若衾同日进门,她为妻,我为妾,我已谢恩。” 楚风夕伸手扶在玉栏之上,月光倾在他的身上,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你只谢恩,不生气么。” 纳兰祈微觉诧异,反问:“婚事如愿进行,我为什么要生气,” 楚风夕微微叹息,目光转向暗处,隐藏了所有的波澜,“你得知三哥心中至爱是叶蓝时,你可生了气,你得知三哥要娶的人是高月落时,你可生了气,” 纳兰祈的心猛地一沉,不觉后退数步,发髻上别的银流苏兀自摇晃不已,一下下轻触额角,冰凉凉的一片,脸上渐而浮上清苦笑意,“三。。。三公子他和公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怎么会生气,我。。。我高兴都來不及。” 楚风夕不住冷笑:“纳兰祈,何苦自欺欺人,”纳兰祈脸上一红,还不及答话,他已如同宣誓一般接着说了下去:“从小到大,无论比什么,我都不如三哥,但是这一次,我一定要赢,我一定要赢回你的心。”他悠悠一叹,复有不羁笑意绽于唇际,“我的好,你有一辈子的时间來细细琢磨。” 纳兰祈微微黯然失神,唇畔勾起一朵笑纹,却是疏离浅薄,“妾免不得要向四公子谢恩,若非四公子一力周旋,妾岂能安然无恙,” “一力周旋,想为你周旋的可不。。。”楚风夕仿若自嘲般一笑,“当年我母妃竭尽心力,尚不如沈妃舞一曲惊鸿,如今我愿为卿守得星汉灿烂,是否也不如三哥回眸一看,”他目光微迷,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背影轻颤仿佛荡漾的水纹波动。 “风夕公子。。。”纳兰祈唇齿间衔着一抹清淡的忧郁,仿佛秋末素凝的浅霜。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却莫名被楚风夕暗藏的痛苦击中,心中激灵灵一凉,怔怔半晌无语。楚风夕亦无语,风声在花间树下穿过,簌簌入耳,泠泠透心。 瞬间对视,只是瞬间,纳兰祈已深觉不妥,心中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无法抑制地片片碎裂。忙转首看向别处,微风徐徐吹來,鬓发尽乱,钗环横斜,楚风夕的湖蓝色轻袍猎猎作响,他忽而探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挥,似是摘去了什么东西。她甚是戒备地后退数步,脱口便道:“人多口杂,公子自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六章 一池碎萍 楚风夕微微一愕,旋即哑然失笑。 纳兰祈应声抬眸,只见他手中捻了一小撮枝叶,极炫耀地、轻轻地转动,良久,听他道:“美人还是簪花戴钗的好,这枯枝败叶的,大煞风景。”说罢,他先行一步扬长而去,只剩纳兰祈呆呆在原地站着,目送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浓枝淡影中。 大婚如约。 新婚之夜,楚风夕为所有亲朋好友挡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至天光破晓才酩酊大醉地推开朱漆房门。 四壁红烛燃尽,桌上摆放着的各色糕点丝毫未动,而纳兰祈正襟危坐于喜榻之上,双手交握,脊背挺直,连衣角都未有半分皱起。楚风夕缓缓挑开绣着鸳鸯牡丹的盖头,醉眼看她的素雅眉目,袅袅婷婷似枝上沾露的白芍,隐约透出江南闺秀独有的婉约和端庄來。 只是,太过苍白。这样大喜的日子,她几乎脂粉未施,只在颊边和嘴角晕开些许胭脂,与满室鲜艳耀目的殷红格格不入。 纳兰祈站起身,双膝微弯,款款福身,每一分动作都优雅天成,“夫君。”楚风夕抬手欲扶,不料她竟不动声色地稍稍侧身,冰凉如雪的衣袖便倏然拂过了他的指尖。 她眼底骤然弥漫出的缥缈雾气顷刻便阻断了楚风夕想要一探究竟的企图,一怒之下霍然转身外走,“今晚我去谷若衾那里,你满意了吧,你开心了吧,” 繁复花纹的喜服袖边时暖时凉地拂在腕上,只静默无声,纳兰祈隐隐不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走到门边,楚风夕突然驻足回首,口齿不清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高月落体恤三哥身体不适,已回禀高缺顺延回国日程。而且。。。而且,我愿替你创造机会,与三哥私会,如我此等贤夫相伴一生,你心里可有一丝感动,” 他狂笑离去,纳兰祈竟莫名心揪,起身唤來丫鬟婆子,侍她换下吉服,又卸下大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不剩,探手触颜,竟有一点湿凉,却不知为谁。 景罗伤势严重,虽有灵药辅助,此时也并未好透,但她感念纳兰祈不计前嫌,舍身相救,坚持随侍左右。她见纳兰祈神色郁郁,遣走一众丫鬟婆子,徐徐道:“小姐,生米已然煮成了熟饭,喜眉笑眼是一天,愁闷深锁也是一天,你就当看在孩子份上,踏踏实实跟着四公子过日子吧。是非因果,姻缘天定,人不能和命争呐。” 纳兰祈见她口气似乎有所松动,不像从前那般对楚风月深恶痛绝,不禁暗暗诧异,开口问道:“你不恨风月哥。。。楚风月了么,” 景罗抱起喜服轻轻抚平挂起,低声道:“我只是开始有点明白情之一物了。我以前那么逼迫小姐,实在是很不应该,所幸小姐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心里有模糊的缕缕温暖,纳兰祈抿唇轻笑:“你什么时候逼迫过我了,我怎么不记得,” 景罗哽咽,跪倒在地,膝行至纳兰祈跟前,目光恳切:“我景罗此生必不负小姐。” 月色同醉,透过窗上的茜纱似瘦白的薄雾拢在纳兰祈的脸上,凄清地寂寞,她突然想起在叠翠谷那时楚风月也对她说过这句话,那时心情,比拟此刻,堪堪二种境地。躬身扶起景罗,意兴阑珊道:“你今日也累了,先去休息,明日早些过來为我梳妆,我和风夕公子要去凌霄殿谢恩,不能失礼。” 景罗轻叹一口气,静静退了出去。 晨起梳妆,只见镜中人眉目寡淡,眼窝深陷,浓重的脂粉也掩不住满面的憔悴和疲倦。 景罗皱眉问道:“小姐昨夜一宿沒睡,”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纳兰祈绞着一缕发丝,陷入沉思之中,女为悦己者容,她为谁不眠,她为谁而容,忽从镜中见到身后窗外有红影一闪,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张口便唤:“风月哥哥。” 却是瑶光转身进來,她着一身火红衣裙,酥胸半裸,意态撩人,媚笑道:“是四爷吩咐我來通知祈夫人,他携大夫人先行一步,祈夫人收拾停当自行前去凌霄殿便可。” 他倒是言出必行,果真要为她和楚风月创造机会么,可是,他却不知,自凤滟宫一别,她和楚风月早已沒有任何机会了。一念及此,纳兰祈只觉胸中涩涩,起身对景罗道:“就这样,我们走吧。” 公子大婚之后,便赐宫外建府。楚风夕虽侍妾甚多,却只带了瑶光出來,但她出身低贱,自是沒有资格随侍面圣的。纳兰祈走到她身侧,轻笑道:“今日急去面圣,就不招呼姐姐了,姐姐以后常來坐坐。” 瑶光许是不料纳兰祈待她一个小小侍妾也如此客气,神色微微恍惚,口中只道:“好。” 秋雨绵绵,天色沉黯。风吹云动,苍穹四野灰蒙蒙的一片。枯叶簌簌,落到紫骨伞上,平添了几分凄凉。 纳兰祈并了景罗疾步快走,穿过九曲回廊,蜿蜒而去。乍见秋星子在风雨中凋零一地,忍不住驻足去看那斜斜打來的潇潇雨丝,心骤然被什么牵扯了一下,闷闷生痛。 回廊尽头,有人负手而立,站在通往凌霄殿的石桥上,静静凝望落地的秋星子。他褪尽明艳,着一身云锦凉衫,一如初见。 纳兰祈忙不迭转身回走,楚风月却在她扭头的一瞬间回眸,望定她,秋雨清瞳,掩饰不住的忧郁。 心中的浮尘坠落一地,癫狂地撕裂感,铺天盖地地痛,她的身体在他这一眼中牢牢钉死,一动也不能动。 景罗识趣,悄然退去,只道:“我在一侧亭内等候。” 只隔了败落的莲花池,近在咫尺地距离,却似两厢遥望。谁也沒有靠近。四周沉寂,只剩漫天雨声。 天方地阔,这一刻,却只为藩篱。 紫骨伞轻轻一晃,便有几瓣秋星子落在纳兰祈的手上,素手凝冰,骤然化血,红白相间,分外刺目。 待得她再次从伞中仰面,他已在她的面前,一眼万年的素眉清靥,只不见轻笑浅浅。他沒有遮伞,发间衣上微微濡湿,却丝毫不显狼狈,仿佛雨濯璞玉,净清凝透,风姿绝好。 雨声骤急,纳兰祈不自禁将紫骨伞抬了抬,替他遮住,光洁的伞柄上映出他的影子,只几天不见,他已憔悴得不成样子,仿佛随时能在风雨中零落而去。 “你怎么瘦。。。是不是,伤。。。”纳兰祈张口欲言,却涩涩不能成句。 楚风月轻笑,宛如碎花浮萍,“以前从未见你穿得如此鲜艳,看來你的确更爱风夕一些。我以前真是自视过高了。” 他目光哀哀,纳兰祈心如刀剜,侧目避开,去看越來越急的雨幕,莲池凋尽,雨打残荷,落雾戚戚。 楚风月脸上笑意一敛,直直看定纳兰祈,二人各怀心思,静默无语,可是谁也沒有别离之意。 僵持良久,纳兰祈终于禁不住,悄然转眸去看楚风月,却猝不及防遭遇了他的目光,他的眼底全被云锦凉透,冰白晕染潋滟开來,仿佛漫天雨丝皆然落入他的眸中,无奈和忧伤的意味浓重得令人不敢接视。一垂首,耳边便响起他依然婉柔的声音:“恭喜你,弟妹。” “弟,,妹。”他转身离去,纳兰祈却再也不敢跟随,唯有紫骨伞下胭脂红妆刹那褪尽,只剩雨落花残。 一朵秋星子悄然滑落,轻轻跌入掌中,纳兰祈不觉失控,痛呼:“风月哥哥。。。” 楚风月竟不回首,静静前行,语声在淡烟微雨中缓缓传來:“你该随风夕唤我三哥。” “风月哥哥。。。”她已歇斯底里,泪湿满面,“风月哥哥。。。” 楚风月脚步一滞,默然回身,神色如素,无悲无喜,淡淡道:“人多口杂,弟妹自重。” 人多口杂,弟妹自重。。。此刻才知晓,这一句是何其令人伤怒。纳兰祈凝眉不语,身体微微发抖,不经意间那个桃木雕刻从袖间滑落,在她脚下,哀默如同心死。 楚风月怔了怔,面色稍暖,轻问:“你一直留着这个,” 纳兰祈痛羞之下口不择言:“我。。。我叫你,只是想把这个还给你。今日,我纳兰祈便。。。便要与你楚风月恩。。。恩断义绝。”俯身捡起这个她一直视如珍宝,从不离身的桃木雕刻,一瞬握得生紧,紧到手掌酸痛乏力。狠狠一咬牙,掷到楚风月怀里。 楚风月看了看,一扬手扔进了莲池里,漫漫然道:“我一直沒机会告诉你,这个刻的是叶蓝。” 紫骨伞跌落,雨点噼噼啪啪打了一头一脸,纳兰祈探身伏在花木扶疏的长廊上,见那桃木雕刻在莲池中转瞬沉寂,心中竟沒有怨恨,只有一沉到底的悲怆。 “顾兰祈。”楚风月突然开口唤她的名字,她应声回眸,直直看他,试图探去他的心底,他究竟是何其的无情,却见他手握凉沁沁的朱栏,用力之深,直至皮肤下的血管微微凸起,胸前伤口撕裂,血透衣衫。片刻道:“我亦从來沒有爱过你。对我而言,只有能否利用,沒有能否相爱。能为我所用之人,我愿倾尽生命去回护,不能为我所用之人,我即刻弃如敝履,毫不留情,聂言昕如是,叶蓝如是,你如是。。。无一例外。” “楚风月,你够了么,”纳兰祈忍无可忍,一步抢上前,狠狠一记耳光打在楚风月脸上,力道之大,直至她自己猛地向后踉跄一大步,“你究竟还要辱我到何时,” 楚风月一怔之下徐徐转过头來,神色散漫,毫不在乎。纳兰祈大怒之下反掌又是一耳光甩过來,但这一次却被楚风月稳稳接住,双掌胶着,顿在眼前,他唇畔含笑,出言讥诮:“云清宫内你舍不得杀我,现在又怎么舍得,这花拳绣腿还是留着去了凌霄殿打给风夕看吧。” “楚风月,你混蛋。”举眸见他胸前透血,纳兰祈心中剧痛难抑,猛地抽手出來,咬牙高唤:“景罗,我们走。” 景罗应声赶來,捡起风雨中翻滚地紫骨伞,紧追几步,粘在纳兰祈身后,寸步不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七章 衾冷枕孤 暮暮霭沉沉中的凌霄殿也不复平素的恢弘肃穆,只是灰蒙蒙的一点。 金殿之上,楚烬宽衣博带,聂妃妆容精致。一众妃嫔分坐二侧,楚风夕揽谷若衾侧卧左上首,许久不见的楚风彦并一女子端坐于右上首,想必应是其妻聂言昕。 细细看去,聂言昕并不是一个绝色女子,神色之间也沒有少女应有的娇憨明丽,然而那双黑玉一般的眸子,却能叫人过目不忘。仿佛一江碧水映在眸中,都凝结成冰,阳光射上去,倒有些令人炫目的光晕。两道深黑的眉在温婉秀丽的脸容上一衬,隐隐透出些倔强來。 景罗静候在外,纳兰祈入殿拜倒,口呼:“奴婢见过大王、聂妃。大王、聂妃金安。” 聂妃神色淡淡,颇为不屑,楚烬轻笑:“此为家宴,不必多礼。”侧目去看陈喜,道:“赐坐。” 自幼隆宠加身、风光无限,直至荣登大宝、权倾天下,楚烬这一生走得不可不谓顺风顺水,唯有沈星妤和叶蓝这两个女人是他深埋心底的业障,经年累月,挥之不去。陈喜心细如尘,明察秋毫,猜楚烬因叶蓝之关系对纳兰祈格外关照,手下丝毫不敢怠慢,亲自加座于楚风夕身侧。 谷若衾心中虽然甚是不忿,但前有叶素警告,后有楚烬在上,轻易不敢造次,只狠狠剜了纳兰祈一眼,便自顾埋头吃宴席去了。 楚风夕手里晃着酒壶,抬起下巴看纳兰祈,目光中已有几分醉意,粼粼似要溢出酒來,看了半晌,眸光一滑,落在楚风彦下首的空位上,徐徐道:“三哥呢,三哥怎么还不來,我今日要与他斗酒,不醉不归。” 楚烬宽和笑笑,对陈喜道:“你差人去看看风月和月落怎么还不來。”他的话还沒落音,便有一少女疾步跑进殿來,伏地拜了拜,上气不接下气道:“父王金安。聂妃金安。” 聂妃掩口轻笑,指上琉璃护甲微微闪光,“听闻乾国月落公主有沉鱼落雁之姿,经国治世之智,果真是不假。只不过。。。在本宫看來,还是我们胤国女儿家懂礼仪,知进退啊。” 聂妃生性好妒,又极为偏袒聂氏子侄,先前借故杖责景罗、刁难纳兰祈也正是因为她听信谣传,硬生生将聂言昭无端失踪之责按在纳兰祈头上。楚烬深知她的脾性,并不接她话茬,只吩咐高月落起身,问道:“何事如此惊慌。风月呢。” 心知楚烬有意袒护,高月落直直对上聂妃审视的目光竟毫不畏惧,撇撇嘴角道:“风月哥哥痛症犯了,难以成行,在中直馆歇着,吩咐儿臣來向父王请罪。” 自沈星妤过世以后,楚风月便极少参加宫中宴席盛会。楚烬胸中了然,对高月落道:“你去陪风月吧。” 高月落领旨谢恩,旋风一般跑了殿去。 聂妃缓缓摩挲着护甲,皮里阳秋道:“年纪轻轻的就身体不好,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办才好。” 聂言昕听出聂妃言语之中的挑拨之意,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起身祝酒道:“儿臣祝父王万寿无疆,聂妃青春常驻。” 楚烬微微颔首,露出赞许之色,聂妃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而作为聂言昕夫君的楚风彦对如此明显的解围举动竟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沒有,仍然如先前一般埋头饮酒吃宴。 蓦地想起长亭内楚风月胸前透血的模样,纳兰祈心中不免惴惴,她微微坐起,侧目去看高月落离去的背影,一时惶惶然。 这一幕尽皆落入楚风夕眼中,但他却并不揭穿,只不住冷笑,起身对楚烬道:“父王,儿臣实在不胜酒力,先去偏殿醒醒酒。” 楚烬将聂妃递过來的酒一饮而尽,闷闷道:“也好,你先去吧。晚间群臣皆來赴宴,万万不可失礼。” 楚风夕点点头,摇摇晃晃搀着纳兰祈与谷若衾离开凌霄殿,默默走了一阵,谷若衾突然发现心爱的手镯遗失不见,急急携了丫鬟回头去找。楚风夕也不管她,只催着纳兰祈先走。 纳兰祈微觉诧异,随口道:“风夕公子,左右无事,不如等了大夫人一同回去。” 楚风夕冷哼一声,抬手捏起纳兰祈下巴,力道逐渐加大,几乎要粉碎了她的骨头,口中狠狠道:“好一个姐妹情深啊。” 纳兰祈怔怔,不明白为何这么一句话也能惹得楚风夕勃然大怒,女人争宠素來少不了明枪暗箭,但就算是粉饰太平,也总归比血肉横飞好啊。 楚风夕的脸又迫近了几分,近在咫尺的剑眉星目越发凶狠,“我以为你至少会有片刻的嫉妒,结果,你冷血无情的令人发指。” 楚风夕真是醉了,絮絮地尽说些纳兰祈听不懂的话。他一招手,唤來步辇,冷笑道:“去中直馆。” 沒想到他竟这样体察入微,难怪酒席未毕就急着出來。纳兰祈心中半是感动半是惶恐,支支吾吾道:“风夕公子,我们还是先回吧。三公子吉人天相。。。” 楚风夕不容分说地拽了纳兰祈坐在身边,怒喝:“狗奴才,耳朵聋了么,去中直馆。” 一众奴才吓得魂不附体,急急起身,火速向中直馆奔去。 秋雨初歇,落红无意。身侧有男子微迷的酒气,熏得纳兰祈也蒙蒙然,好似醉了一场。 未及中直馆,便听见高月落轻快的笑声:“风月哥哥,你快点啦,花都落到池子里去了。” 纳兰祈神智一清,心中酸涩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风夕公子,看來三公子已无大碍,我们还是回去吧。” 楚风夕顺手拈花一朵,在指间轻嗅,笑道:“既然來了,便去看看,我和三哥也有许久沒见了。”他醉眼一眯,“莫非你在怕什么。你不想看到三哥和别的女人嬉戏。” 纳兰祈略略凝神,须臾疏离浅笑:“公主是三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何來我不想一说。”她挥一挥手,示意落辇,执了楚风夕的手,徐徐向花林深处走去。 不一会,便见高月落穿着一身草绿色束身短装,拿着一根尺长的棍子,踮着雪白的脚丫子,站在水榭上打花瓣。而楚风月换了一身青色软袍,拿着个小篮子站在下面接,他意兴索然,动作迟缓,接到的花瓣甚少。 “风月哥哥,你笨死啦。”高月落边打花边抱怨,可她的眉眼中全是明朗如春的笑意。 骤雨初歇,碎光絮絮,静静落在二人身上,青衫的他,绿裙的她,原本是赏心悦目的一景,但看在纳兰祈眼中却味同嚼蜡。 楚风月似是累了,扶着胸口轻笑:“你风月哥哥老了嘛,哪有你这小丫头那么敏捷。” 高月落一把将棍子掷到地上,急慌慌捂了楚风月的嘴,歪着脑袋道:“风月哥哥怎么会老。我的风月哥哥才不会老呢。” 这番对话,实令纳兰祈哭笑不得,不过楚风月这种人,如果老了,满脸皱纹,牙齿松动。。。会是什么模样。 楚风月揉了揉高月落的头发,浅浅笑:“小傻瓜。。。” 心中骤然有什么坚硬地东西碎裂开來,连呼吸都变得不再完整。彼时,他也曾拉着她的手,轻唤“小傻瓜”,她固执地以为那是她的专属,不曾料,那只是她的坐井观天。是的,一直以來,她自视过高了。 原來她还沒放下,原來她根本放不下,原來她纳兰祈也会嫉妒。她转身欲走,却被楚风夕拽了回來,听他爽朗笑道:“三哥,好久不见。” 楚风月将篮子搁到高月落手里,转身道:“四弟。。。四弟妹。” 楚风夕一把将呆如木石的纳兰祈揽入怀中,侧目道:“祈祈,还不见过三哥,三嫂。” “三哥。。。三嫂。。。”纳兰祈自楚风夕故意拖长的尾音中抬眸去看偎在楚风月怀里的高月落,皓月般高贵绝美的脸,清心不设防的笑意,配上雅致的妆容,只要见过一眼,任谁都不会忘记。她和楚风月站在一起,确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不愧是叶蓝亲自为楚风月选择的良配。 纳兰祈还沒有开口,高月落便道:“风月哥哥,这不是凤滟宫前被撕了衣服的那个姐姐嘛。她能和风夕哥哥在一起,我真的太开心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很担心她。”她状似无意地扶一扶发髻上的玉簪,“以后该叫“四弟妹”了。不能叫姐姐了,是不是。” 楚风月面色微微一黯,对高月落道:“公主,凤滟宫的事以后不许再提,知道么。” 高月落眨眨眼,不依不饶道:“在我们乾国,女子当众裸露身体视为“淫”,要受蒸刑的。等我回了乾国,一定要父王昭告天下,抓住那个坏人,为四弟妹报仇。。。” 楚风月只觉脑中抽痛不已,断然喝止高月落:“我叫你不要再提了,高月落,我叫你不要再提了。。。” 高月落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曾被人如此喝斥。一怔之下竟不顾场合和身份,“哇哇”大哭起來:“不提就不提。有什么了不起。楚风月,我要和叶将军一起回乾国去,我要告诉父王你欺负我。” 纳兰祈不忍楚风月为难,拉住高月落,柔声安抚道:“公主,奴婢谢谢你的好意。但。。。三哥。。。不舒服,你多多包涵。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楚风夕插话道:“三哥从小就受不得气,一气就会头疼,一疼就会发脾气,”他转眸看纳兰祈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的三嫂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真的么。”高月落脸上清泪滚滚,花开腮边的桃红,我见犹怜。她垂首晃着楚风月袍角,梨花带雨道:“风月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提凤滟宫前的事了,” 楚风月低叹一口气,俯首帮高月落拭干眼泪,轻道:“公主,四弟和你玩笑呢,我的头疼症是天生的,与你无关,你和四弟妹在外间打花蒸糕,我和四弟进屋叙话,好不好。” 高月落一头扎进楚风月怀中,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四弟骗人的,” 楚风月微退半步,眉峰轻轻蹙起,纳兰祈见状心中一急,不经思索,张口便喝:“公主,风月哥哥胸口有伤,碰不得。”话一出口,便觉失言,但见楚风月、楚风夕、高月落都怔怔看着自己,慌张别过脸容,吞吞吐吐道:“我。。。我以前照顾过三哥,知道。。。知道他身体不好。。。” 楚风月面色寂寂,无甚异样,楚风夕只冷笑不语,高月落却是浑不在意,亲亲热热拉了纳兰祈的手,笑道:“姐姐,那我得多跟四弟妹学学了。以前都是别人照顾我,现在我得学着照顾风月哥哥,很快。。。我还要照顾小孩子。”她瞥楚风月一眼,低下头,一朵娇羞的笑纹绽在唇边,“在乾国时,父王常教我,夫妻恩爱,子孙满堂才是世间最大的幸福,所以我要和风月哥哥生好多好多孩子,” 纳兰祈闻言面色一白,不觉探手触腹,胸口闷闷作痛,个中滋味,泣血剜心尚不足以形容。 楚风夕胸中妒火横烧,但望向楚风月时却只有满不在意的笑容,“三哥,好久沒和你下棋了,今日可有兴趣赐教。”他挑一挑眉,笑得意味深长,“还有离宫命案和言昭的失踪,我也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三哥指点一二,” 楚风月揉一揉眉心,随之轻笑,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见二人并肩进了屋内,高月落方拽着纳兰祈坐在水榭上,神神秘秘道:“四弟妹,你教我怎么生孩子吧,父王说和夫君同榻而眠之后就会有孩子,可我怎么还沒有呢。”她满面神往之色,“我一定要生一个儿子,长得就像风月哥哥一样好看,”她笑一笑,举目看定纳兰祈, “四弟妹,你赶紧教我吧,” 纳兰祈望着高月落时不时便要挑拨一下的玉簪,魂不守舍道:“这。。。三哥、三嫂方才大婚,三哥身体又不好。。。”她一顿,涩声道:“这个问題公主还是问三哥比较合适,” 高月落四下查看一番,见无旁人在场,笑吟吟凑到纳兰祈耳边,低声道:“四弟妹,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多月前,我便和风月哥哥一同睡过觉啦,他身上香香的,有糕点的味道。”她虽然努力抑制着喜悦的情绪,但纳兰祈还是听出了浓重的欢愉之意,如同挑衅一般清晰无比,“看到我头上这簪子沒。是在叠翠谷那时,风月哥哥送给我的,他说我戴着最好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八章 风雨欲来(1) 纳兰祈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进水榭中,好不容易抓住横斜的树枝稳住身子,脱口便问:“公主到底是怎么认识三哥的。叠翠谷中发生了什么。” 高月落手扶树干,莲足轻摇,摇头道:“不能说,不能说。。。风月哥哥会生气的。他说叠翠谷的事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外人。呵,她纳兰祈才是外人啊。。。。她为他欲生欲死之时,他竟泡在温柔乡中,难怪他一直对在叠翠谷分离后发生的事三缄其口,原來是早有预谋。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生死相许,全是假话,假话。骗子,骗子。。。楚风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纳兰祈气得说不出话來,抬手攀下一束花枝,咬牙切齿地将花瓣一片片剥落下來,掷了一地。 见她面色铁青,高月落眸中露出一缕极其隐忍的笑意,接着道:“四弟妹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唤风月哥哥來替你把脉好不好。我的风月哥哥很厉害的。。。” “是,你的风月哥哥很厉害,但我的事不用他管。”纳兰祈霍然起身,奋力将光秃秃地枝干抛入水榭中,“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全不顾高月落的挽留,气冲冲出了中直馆,边走边骂:“死楚风月,臭楚风月,杀千刀的楚风月。。。” 抬辇的下人不识时务,笑嘻嘻迎上來问:“祈夫人要去哪里啊。” 纳兰祈冷冷一眼瞪过去,厉声道:“去买把菜刀砍死楚风月,你们谁也别跟着,谁跟着我砍谁。” 纳兰祈在府中威名远播,连四公子也得忌惮三分,此话一出,即刻无人再敢上前。 纳兰祈信步随心,缓缓向御苑走去,不经意间一低眸,看见艳丽裙角拖拽于地,裙摆上绣的海棠春睡图在积水中濡湿,韶华盛极的无边春色转瞬之间便为雨打风吹去,只得顾影自怜,伤春悲秋。 只听新人笑哪见旧人哭,此间滋味,她终算是了然于心了。 举眸见苑中一深红秋星子开得如火如荼,一阵风飒飒吹过,花影横陈摇晃,几乎要将人的双眸焚烧了,灼灼地疼痛,一滴泪无声地滑落在手心里。 “大好前程尽在掌控之中,何须自怨自艾。”不知何时,叶男悄然而至,轻轻一掌拍在纳兰祈肩上,“许久不见,妹妹别來无恙。” 误会过她,也感念过她,然而乍见之下却只有无边的感动,仿若至亲重逢,知己相聚。纳兰祈一把执了叶男的手,泫然欲泣道:“蓝姐,你可回來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叶男轻笑,翻过纳兰祈手掌,一笔一画写了个“男”字。 纳兰祈会意,心酸道:“男姐真能彻底忘掉风月哥哥么。” 叶男一怔,目光溶溶止于远处的落(红)残绿,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忘怀的记忆中,片刻道:“我成亲了,我夫君。。。你也认识,是沈思孝。” 那一天一夜,此刻从她口中道出只是风轻云淡,然而每每回想起來,仍是禁不住心惊肉跳,高月落这个女人手段高明,不容小觑。 双月大婚当晚,楚风月头痛难抑,高月落竟摆出公主姿态,阻止心急如焚的她亲自为他诊断。 理由,荒唐而莫名:乾国宫规,内命妇不得与男人私相授受,除非从内命妇变为外命妇。 再明显不过的托词和借口,高月落分明是借机报凤滟宫前的一箭之仇。 当着楚风月的面,高月落全沒公主之尊,只言笑晏晏道“听闻胤国有闹洞房的习俗,我也觉得有趣,怎会有怨怪之意”,背地里,却能狠下心肠,罔顾楚风月安危,对她百般刁难。凭她的能力,击退一众侍卫自是轻而易举,她不能击退的是高月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想要风月哥哥更加为难么。 她只见楚风月三拜之后头痛难支,气力不济,却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二难选择逼出來的真头痛,还是他意欲欺上瞒下的障眼法,层层疑云之下她怎敢轻举妄动。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怕,沒想到高月落更可怕,她的狠,只是针对利益相左之人,而高月落的狠却是连心爱之人的剧痛都能视而不见。 协商未果,她只得狂奔离去,找一个男人,将自己从所谓内命妇变为外命妇。她知道,纵是高月落有良医万千,楚风月的头痛症也只有她能医。更何况,从双月拜堂的那一刻起,她已产生了成亲之意,她不想以卑微的姿态出现在楚风月面前,她不要他的怜悯和施舍,她需要一个比“照顾他”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留在他身边。 甫一出门,便撞见一个被丫鬟引进來的魁梧男人。 他自称楚风月的舅舅,远道寻亲而來,未婚,无嗣。 再合适不过。 她一把将他拽到高月落面前,高声宣布:“在场各位见证,我叶男今日自愿嫁沈思孝为妻,此后不论顺境逆境,甘苦与共。” 也不知沈思孝是真有情还是假有意,一怔之下,竟学着叶男模样道:“在场各位见证,我沈思孝今日自愿娶叶男为妻,此后不论顺境逆境,甘苦与共。” 宣誓,仍不足以让高月落放下戒备,还有洞房,还有洞房之后的验明正身。。。 那屈辱,此生此世,再不得经历第二回。 当然,传到楚风月那里的必是另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这一点,所有知情人皆心照不宣。包括糊里糊涂成亲的沈思孝,别人都说他愚不可及,她却知道他是大智若愚。 纳兰祈眼眶一红,哽咽道:“姐姐,你。。。你这是何苦。” 叶男似被纳兰祈感染,神色微微怅然,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淡定,徐徐道:“你和风月的事,我从公主和沈思孝那里知道了个大概。。。”她转眸扫向纳兰祈的小腹,怔忪道:“只是,这个孩子。。。我想了好久也不得要领。按理说,中赤血流沙的男人是不能令女人受孕的,但若说你对小风不忠,如论如何,我也不能相信,这段时间,我得看着小风,公主也总是派人盯着我,所以总是沒有机会。。。” “中赤血流沙的男人不能令女人受孕。”纳兰祈顿觉五雷轰顶,双目直勾勾盯着叶男,喃喃道:“难怪。。。难怪。。。” 叶男一把扶住双腿发软的纳兰祈,着急道:“妹妹,我是相信你的,我信你对小风的感情,所以才巴巴跑來问你,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 纳兰祈紧紧攥了叶男双臂,一瞬泪如雨下,“男姐,我发誓。。。我纳兰祈指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楚风月一人,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叶男双目濡湿,语声微颤:“好妹妹,委屈你了。” “一定是我在云清宫晕倒那时,风月哥哥断出我身怀有孕,怀疑我与他人有染,才会突然背弃誓约娶了高月落,一定是。。。一定是。。。”纳兰祈面上骤然露出大喜之色,“我去告诉风月哥哥,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叶男出手如电,一把拽住纳兰祈,断喝:“纳兰祈,你现在是祈夫人,小风是乾国驸马,孩子是四公子长子。” 纳兰祈的脸骤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可是。。。可是。。。” 叶男眸中微芒闪烁,静静道:“真相大白,对你,对四公子,。。。还有小风和孩子,都沒有任何好处。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让四公子认下这个孩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仔细打量着纳兰祈的肚腹,思忖片刻,接着道:“孩子现在只有月余,并未显怀,你尽早与四公子圆房,八个多月后我想办法催生。” 叶男分析得头头是道,纳兰祈却一句也沒有听进去,脑中不断闪现在云清宫亲手刺伤楚风月的场景,心痛得几乎要流出血來。 见纳兰祈愣愣站着,脸上满是挣扎之色,叶男忙握紧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力量,她却忽而抽出手來,狠狠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我真是该死,我居然,我居然那么对风月哥哥。。。我真是该死啊,是我害的风月哥哥受那么重的伤,是我,都是我。。。”她左右开弓,疯了似地抽打自己,叶男一愕之下,顾不得已然烂熟于心的权谋计划,猛地将她揽入怀中,哽咽道:“妹妹,小风不会怪你的。。。小风不会怪你的。。。你有什么委屈就哭吧。放声哭吧。” 濛濛秋雨铺天盖地地披下來,天地旋转,万物昏聩,二女抱头痛哭。曾几何时,她们也曾同沐雨中,只不过,那时尚有一方小小晴空,而此刻,天大地大,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容身之处。 湿润的青石路上不知不觉铺了一沉落叶,厚厚实实,积重难返,绝望如同从未渴望。 叶男一把拭干了泪,长笑道:“妹妹想不想父亲。我们父女三人去斗酒如何。” 纳兰祈咬牙收泪,沉声道:“正和我意。” 叶素护送高月落赴胤和亲,随军驻扎城外,不日便要启程回乾。叶男带着榆木面具,身份也不便显露,纳兰祈随手抓了一个侍卫,命他携带信物火速去城外通知叶素前來“一杯饮无”。 二女不待叶素前來,先要了10坛竹叶青,齐齐挥掌拍开,举坛牛饮,看得酒馆中的其他客人直咂舌。不多时,10坛酒便要告罄,二女皆有了醉意。 纳兰祈见叶男又唤老板取了十几坛,不禁自叹不如,赞道:“男姐好酒量,纵是父亲大人在此,怕也要甘拜下风的。” 叶男抚掌笑道:“在我们那个地方,60多度的白干,老娘都能喝上1、2斤,这区区竹叶青,于我而言,如同饮水。不过,这个秘密,老头子不知道。每次斗酒他都要输给我的。” 蓦地想起叶男在叠翠谷中给她的留书,纳兰祈心中好一阵黯然,讷讷问:“现在,风月哥哥娶了公主,男姐是打算回到自己那个地方还是留下來和沈思孝好好过日子呢。” 叶男旋身上桌,盘膝而坐,仰头饮尽一坛酒,朗声道:“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我老了,都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心知叶男多半是为了楚风月和孩子才决意留下,纳兰祈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激,免不得举坛邀酒道:“男姐,我纳兰祈这半生从不服人,你是第一个。” 叶男斜眼睨她:“你不恨我激你服下妆浅眉薄。” 纳兰祈一怔之下方才想起自己身中剧毒之事,拍额笑道:“怕什么,男姐也说过事成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九章 风雨欲来(2) 二女相视大笑,举坛一击,开怀畅饮。 叶男一抹唇边酒渍,笑道:“我骗你的,那个根本无毒,我那时只怕你不肯乖乖为小风做事,但现在你们有了孩子,我却是不怕了,就算你不为小风打算,也得为孩子打算,是不是,” 纳兰祈亦笑:“我也不忍我儿子沒了男姐这么厉害的干娘,” 二女相视,又是一笑。正要躬身取酒,突然听到门外响起爽朗的笑声:“你们二个不孝女,喝酒竟不等老子,真是岂有此理,” “老头子,接招,”叶男侧身一脚踢在一个酒坛子上,坛子便打着旋直直向叶素飞去。 叶素纵身掠起,单掌擒住,满满一坛酒竟未洒出半分,举到鼻间略略一嗅,仰头饮去半坛,连赞:“好酒,好酒。。。” 纳兰祈不胜酒力,醉得深了,但仍挣扎着起身去向叶素行礼,叶男一把托住她,笑道:“妹妹不必如此,老头子不吃这一套。” 纳兰祈微微一怔,摇摇晃晃靠着叶素坐定,道:“倒是我矫揉造作了,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叶素笑笑,转眸去看叶男,见她带着个榆木面具,不解道:“丫头,戴这破玩意做甚,不嫌矫情,” 叶男一把拽了面具,满不在乎道:“女儿是无所谓了,只怕吓了别人。” “好好一张脸怎么弄成这样,又是为了小风,你这孩子真是糊涂,”叶素眉头一皱,“你那时一心挂着他,怎么突然又要嫁给楚烬,既然决定了,怎么又悔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男抚一抚脸,望着叶素,揶揄道:“老头子年轻那时不也有几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心知叶男不欲向叶素提起伤心过往,纳兰祈忙解围道:“姐姐巾帼不让须眉,魅力势不可挡,岂在区区皮相,” 说话间,叶素已快速饮去2坛,捋须笑道:“对。。对。。。那些糊涂账不提也罢,我叶家女儿个个都是巾帼英雄,非同凡响,” 叶男举坛向叶素敬酒,目光恳切:“父亲,女儿这些年杳无音信,免不了要你担心了,女儿自罚,” 叶素仰天长笑:“该罚,该罚。。。”单指起坛,美酒入喉,顷刻之间,又尽数坛。 酒过三巡,突然听叶男以手击坛唱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她只唱了一遍,叶素便禁不住持筷击碗相合,渐而一杯饮无内群情激动,竞相附和,声势震天。 叶男醉眼微迷,一拍纳兰祈肩膀道:“妹妹,你嗓子好,站到桌上來带大家唱,” 纳兰祈也不推辞,一撩衣袍攀上桌子,高声唱:“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忽听“锵”的一声,叶素霍然起身,拉开架势,坐马沉腰,上身微往后仰,青锋出鞘,气势如虹,划破空气,烁芒闪闪,蓄势待发。他虽年逾古稀,但身形俊挺,好似千年古松,任凭风吹雨打,霜欺雪压依旧坚忍不拔。 叶男一见便知叶素酒醉技痒,只可惜自己匆匆外出未带长枪,否则定要与他大战800回合。 纳兰祈好似看出了叶男心思,抽出紫骨伞掷到她手中,笑道:“姐姐且去与父亲切磋一二,” 叶男接伞高喝,猛虎出笼般蹿到叶素面前,整个人几乎和剑合为一体,剑锋划过空气,发出“嗤嗤”声响,光幕乍闪之间,借腰力和手腕寸进挺剑前推。 “好,丫头功夫沒搁下,”叶素长啸一声,身形移动快如闪电魅影,往后左侧斜闪一步,右手仗剑疾行,出剑,挡剑一气呵成,堪堪挑中叶(男)剑锋。 “铛”,双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击鸣声,剑身轻颤,火光迸发。 “老头子小心了,”话音未落,叶男身形已然急速滑过,紫骨伞势如雷霆,残影流泻,直直刺向叶素肩下。 叶素明显感受到这一剑的快狠精准,穿破空气发出剑气声响,急刺向他肩骨要害,令他在刹那之间难以施展出全力來应当硬挡这一剑。说时迟那时快,森寒剑气已抵在他的甲胄之上。 叶素虽剑法高超,毕竟年迈体衰,难免力不从心。蓦地身子一旋,挑剑刺出,剑锋在千钧一发之际裹在身前,紫骨伞被他一磕,相互震动弹了回去。但只片刻,便又化作长虹,越过近丈距离,凌厉袭來。 紫骨伞变幻数次,半空之中凝结为道道霜气,令人难以看出剑路走势,但最后必将剑破凝霜挑向叶素咽喉。 紫骨伞吹毛断发,见血封喉,只要在叶素颈上轻轻一划,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 叶素脸色微变,侧身急速后退几步,青锋剑回风一撩,勉力荡开紫骨伞攻势。 “喔。。。”众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复又跟着纳兰祈拍坛高唱,如同呐喊助威,声势越壮。 二人你來我往,斗了五十回合开外,叶素终于率先弃剑,喘道:“丫头,老头子不如你,今夜便挂帅还乡。” 叶男一怔,伏地连磕三个响头,颤声道:“女儿不孝,多谢父亲大人成全,” 叶素躬身扶了叶男起身,宽和笑道:“谁沒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要是老头子我再年轻个40岁,就沒他楚风月什么事了,更何况,我是输给你的,并不是让给你的,” 纳兰祈初时不明叶男为何要以死相搏。听到此处,总算是明白了个大概:她是想借此劝谏叶素归隐,免得日后为乾国之事和楚风月起纷争。她能为楚风月做到这种地步,却从沒想过任何回报,实令纳兰祈汗颜。 叶男看了看天色,羞惭道:“女儿们送送父亲吧,妹妹还得回宫赴宴,” 叶素点了点头,三人出了“一杯饮无”,沿街徐行,良久无话,叶素突然道:“除了公主的亲生母亲陈皇后之外,高缺早年还宠幸过一名许姓妃子,这许妃虽然出生微贱,但却为高缺诞下一名公子,,高月下,母凭子贵,陈皇后死后,大王差点立了她为后。” 纳兰祈沉浸在即将到來的分别之痛中,全不知叶素为何突然提及高月落的家事,只好闷闷听着,一声不吭。 叶男与叶素相知相惜,知他此时说起这段鲜为人知的宫闱秘事必是意有所指,忍不住插话道:“我从沒听说高缺有儿子啊,” 叶素叹一口气,道:“立后大典当晚,许妃殿中突然走水,母子皆殁。”他凝眸看叶男一眼,“小公子的尸首都沒有找到,只在许妃尸首边找到这块烧得黑乎乎有点像玉佩的东西,大王盛怒之下,几乎将所有知情者都灭了口,所以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我之外,还有裕亲王高珉,少师王廉之,枢密使戚永泽,御史左春霖。” 叶男若有所思地接过那已然辨不清面目的块状物,放在手里掂了掂,如获至宝一般感激涕零道:“女儿。。。女儿。。。还有小风,谢谢父亲,” 转眼之间便到了城门口,叶素禁不住又是一叹,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自己多多保重,待我找到青山绿水埋骨之地,自会与你们联系,” 二女齐齐拜倒,瞬间泪落,连呼:“父亲大人。。。” 叶素举眸看向天边晚霞,眸光沉了又沉,哑声道:“至于绯儿母女俩,你们也多担待着些吧,好歹都是一家人,”他抬手拍一拍叶男肩膀,又拍一拍纳兰祈,微微一笑,终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天沉沉的,雨势不算太大,但寒意撩人。二女渐行至望星湖畔,湖上的画船不像平日,只有寥寥几只,影影绰绰的几点灯火闪在黑云下,摇摇曳曳。 叶男扶栏远眺,眸光煦煦,轻道:“我和小风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呢,也是这个季节,这个天气,这个时辰,现在看來,还如昨天一般,可是小风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纳兰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男姐,我不如你,” 叶男苦笑:“我们都是福薄之人,”她转眸看着纳兰祈,伪装的坚强在暗影中渐碎,“妹妹总归是比我强的,小风对你才是“爱”,对我却只是“依”。他自幼缺乏父母关爱,而我恰恰在他最需要安抚的时候出现,所以,他对我,大概只是如同母亲般的依恋以及失去了控制的不甘心,从來。。。从來都不是男女之爱。更可况,我现在已是他的舅母,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章 乌云蔽日 沒想到叶男心思如此透亮,纳兰祈不由得呆了一阵,叹道:“既然你这么认为,为何还要帮风月哥哥做那么多事呢,” 叶男扬眉轻笑:“小风小时候每次求我做事都会笑,我一见他笑,就会将所有的烦恼都忘了,渐渐地便形成了这个习惯,无论做什么,第一个便要为他打算,现在年岁大了,怎么改也改不了,” 她说得轻松,不带丝毫的怨怪,纳兰祈却只觉得心疼,讷讷道:“男姐,我不如你,” 叶男仰首望天,静默片刻,忽而躬身向纳兰祈拜了拜,诚恳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叠翠谷那时沒有逼你接近楚风夕,如果我得知你怀孕之后能够早点來询问真相,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场悲剧,我总想给小风最好的,可是我却突然不知道对他而言什么才是最好的。” 想到高月落的表里不一,叶男嗓音骤然一沉,“也许。。。对他而言,最好的只是你和孩子,我的自作主张害了你,或许。。。也害了小风。。。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你必须明白,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们谁都沒有退路了,” 高缺好色,后宫充盈,但所出甚少,如今年逾不惑,身边竟只剩下高月落这么一个女儿,坊间多传高缺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世,叶男却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私下揣度那些早夭的公子、公主恐怕多半是成了朝堂斗争和后宫争宠的牺牲品。 现如今经叶素这么一提点,越发觉得高月落此人不简单。 楚风月娶高月落,也许并不是锦上添花,而是自掘坟墓,可是,高月落掩饰的那样好,她和楚风月之间又有那么多说不清的前情纠葛,从她口中道出的实情一定不能让人信服。为今之计,只有先从叶素留下的块状物着手开始调查,逐渐揭开高月落的真实面目。 回忆起高月落一下下挑拨玉簪的得意模样,纳兰祈不觉有些怅然,“姐姐不必自责,风月哥哥或者对我有情,但我绝不会是最重要的。。。他的心里。。。应该很喜欢公主的,而公主,也很喜欢他,他们两个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见纳兰祈说得醋劲十足,叶男不禁莞尔:“你有孩子啊,公主却是沒有的,小风现在虽然解了毒,但能不能再做父亲也很难说,也许,你这个孩子会是小风唯一的子嗣,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知道么,” 纳兰祈心中沒來由一甜,得意洋洋道:“我也要生个儿子,笑起來和风月哥哥一样好看,以后叫他每天对着你这个干娘笑,好不好,” 叶男狠狠攫住纳兰祈双肩,肃容道:“你记着,你这孩子长的像楚风夕,四公子楚风夕,知道么,” 纳兰祈脸上笑意一敛,红着脸道:“男姐,我和风夕公子清清白白的,这件事根本瞒不了,他在离宫说有了他的孩子只是为了帮我解围,我也是偷偷找了可信的医官來诊了脉才知道结果,现在我官非缠身,指不定哪一天大王便要派人來查,我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叶男忍不住慨叹:“沒想到看似无情的四公子竟也如此多情,真是人不可貌相,” 纳兰祈心中微痛,她何尝不知楚风夕对她许下的一腔柔情,无奈她心有所属,无法回护他的感情,只好一味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叶男沉吟片刻,续道:“你只需尽快与四公子圆房,然后以布裹腹,相差一、二个月应该不容易分辨的出,至于其他。。。就交给我來办吧,我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总还有些人脉,”她叹气:“诸公子皆婚,立储之事迫在眉睫。小风娶了公主,势必要和四公子一争天下,你且想好要何去何从吧,自古情义两难全,” 纳兰祈眸光一沉,脱口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风月哥哥的,” 叶男微微一笑,不假思索道:“只怕到时候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四公子那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再对你死心塌地,关怀备至,你一年二年不动心,五年十年也毫不动心么,” 蓦地想起面对楚风夕时心中偶尔泛起的涟漪,纳兰祈一时哑然无声。 叶男见她脸上神色变幻,洞若观火,故作黯然道:“妹妹你心软,时间长了免不得要对四公子动情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能理解,至于小风。。。自小就命苦,也只好自求多福吧,” 纳兰祈听她说得伤感,心中豪气一起,捏着拳头道:“反正我是不会允许别人伤害风月哥哥的,” 心知纳兰祈已步入圈套,叶男心中却沒有丝毫得意,只有难言苦涩,她也不愿算计任何人,可是她更不愿楚风月面临任何潜在的威胁。各为其主,日后临阵相对,硝烟弥漫,谁还会记得今日铮铮誓言,对纳兰祈的仁慈,也许便是对楚风月的残忍。所以,她必须狠心。她盯着纳兰祈看了半天,支支吾吾道:“我有一个法子,能够保护小风,但是有点阴损,也不知妹妹对小风的真心有几分,” 纳兰祈想也不想,张口便道:“只要是对风月哥哥有利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 叶男暗叹一口气,垂首道:“日后妹妹若与四公子有了别的孩子,四公子免不得要对小风的孩子有所轻怠,所以。。。所以。。。待得妹妹生产之后,最好在房中点上麝香,终生不再受孕,”她咬牙咽下腔中不断涌上的不忍和疼惜,“在我看來,凭妹妹的本事,挫败四公子的一众妻妾定然沒有任何问題,那么,就算小风在夺位之争中失败,数十年之后登上王位的也仍是他的子嗣,” 纳兰祈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向叶男,忽而道:“为了风月哥哥,你是不是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做的出來,今日若是父亲沒有认输,你也能下得去手杀了父亲么,” 叶素早有隐退之意,否则也不会对高月落盗印瞒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败逃一说不过是借口而已。何况他们父女二人自相识之日起,回回比试都是全力相搏,不存任何忍让之心,只有这样方觉尽兴。但叶男并不想向纳兰祈解释此中详情,只怕是越描越黑,咬一咬牙,道:“是,必要的时候我连自己也杀,何况是别人,” 纳兰祈只觉齿冷:“叶男,算你狠,我不如你,” 叶男也不以为杵,静静道:“楚烬本有六子,如今只剩其三,王储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若想见小风断子绝孙,就跟四公子接着生吧,只当小风白为你受伤,白爱你一场。”她的情绪渐渐有些激动,声音禁不住地颤抖,“你只记得四公子在云清宫前帮你解围,却忘了小风在云清宫内挨你一剑么,就算你能忘,我也不能,那伤口分明是拜你的紫骨伞所赐,更何况,以他现在的武功,除了你根本沒有人能伤他,你真能下得去手,刺得那样狠,为何不刺死他一了百了,” “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纳兰祈强忍住眸中不断翻滚的眼泪,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都好似一把利刃狠狠刺在尚未结痂的伤口,“我当时很混乱,我只是想杀高月落,我也沒想到风月哥哥会挡在她身前,我一直很后悔,我一直。。。” 说到此处,纳兰祈已是泣不成声,叶男只作不见,狠心道:“他挡在高月落身前便是想救高月落么,你嫁给四公子便是爱四公子么,”她盯着纳兰祈的眼睛步步紧逼,“你到底有沒有想过,如果小风任由你伤了高月落会有怎样的后果,那是误国大罪,不是儿戏,恐怕就是有十个四公子为你解围,高缺也不能善罢甘休,” 以楚风月和颜挽交手的情况來看,他的功力远在颜挽之上,自然更在纳兰祈之上,他若只是想救高月落焉至于舍身挡剑,除非他既想救高月落又不想伤那使剑之人。此中道理浅显易懂,只要稍加琢磨便能通明,彼时心焦,不及思虑周全,此刻方知,悔之晚矣。 见激发纳兰祈悔恨之意的目的已经达到,叶男暗叹一口气,举目去看远山灰尽,秋湖沉透。心也随之沉,一沉再沉,至无底深渊,攀不上岸。她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有锦心绣口的时候,可是当她有了自己拼了命也要回护的人,她变了,变得连自己都害怕不已。 每每在镜中凝视,总会发现变的不只是容颜,还有更深的东西。但是,既然选择了,便要一条道走至黑。自己选择的路,是非对错,终不后悔。 转眸见纳兰祈掩面欲走,叶男忙拽住她,叮嘱道:“赤血流沙是我带來的毒,小风对它的了解自然不如我深刻,所以他不相信你也是情有可原,你心里不要再怨他了。至于事实真相,你暂时不要告诉他,他重伤未愈,受不得刺激,况且,他如果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你,心里应会很内疚,所以,,,” “所以我会自己扛下來,所以我会按你吩咐的做,”纳兰祈只觉自己的心在不停的渗血,“男姐,你的爱真的叫人觉得好沉重,你有沒有想过,你瞒着风月哥哥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叶男的神色如同一汪起不了任何波澜的死水,“我不会让他知道,在我心底,他永远都是那个爱撒娇爱笑,有点任性但很聪明的孩子,” 纳兰祈只觉心中一涩,再也说出任何辩驳的话,半晌,一拂衣袖,转首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一章 疾风骤雨(1) 中直馆密室,长长的椅子上铺着松软的狐皮,一道薄薄的浅青色帘子从房梁深处垂下,缓缓的摇摆着,正好遮蔽去了椅子上的人影。 楚风月着一身宽松绯衣,斜斜靠在椅上,长臂微微曲起,搁在雕刻成祥云的扶手上,五指静静垂落。一头绸缎般的长发松松地用丝带绑起,几缕未绑住的悄然垂落在脸颊两侧,越发衬着他面部轮廓清明,绝滟无双。 原本密室里安静沉寂,只有偶尔掠过的细微翻书声。不多时,一个空灵清越的女声从逼仄阴暗的楼梯间响起,“兰亭见过公子,” 楚风月皱一皱眉,却并不抬眼,淡淡道:“你跪着说话,” 顾兰亭心中一慌,远远跪着不敢起身,底气不足道:“公子,是不是兰亭做错了什么。” 楚风月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你自己说,” 顾兰亭心知不妙,却仍强自镇定道:“公子。。。公子,想要。。。要兰亭说什么。” 楚风月静静将书搁下,抬眼去看顾兰亭,看了许久,又拿起书,一页页的翻看,“这些年你留在青衣社替我照看顾兰祈,的确有功,但你也犯下不少过错:第一次,在大漠上,你冒充顾兰祈;第二次,我在叠翠谷遇险,你沒有按照我的意思安抚顾兰祈;第三次,凤滟宫前,你假扮灰衣人当众羞辱顾兰祈。。。”他微叹一口气,“过去的我不想再提,我看在顾。。。我不会杀你,但是我也不能再原谅你,所以,在我后悔之前你赶紧走吧,记住,以后不要再让顾兰祈担心,” 不期然楚风月已经知晓所有内情,顾兰亭面色一白,勉力定下心神,哆嗦道:“公子何出此言。兰亭对公子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楚风月冷笑着截口:“顾兰亭,你也不想想你那三脚猫功夫是谁教的。你以为我看不出凤滟宫前那灰衣人是你所扮。若非公主粘我太甚,焉能让你快活到此刻。” “公子,我沒。。。”顾兰亭正砌词辩驳,冷不防楚风月骤然出手,一把将书册掷到她的脸上,喝道:“滚,” 顾兰亭身子剧震,眼泪滚滚,鼓足勇气道:“公子难道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对顾兰祈么。”她抬起头,眸中燃起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是因为我爱公子,我太爱公子了,公子呢。难道对我一点情谊都沒有么。我哪里比不上顾兰祈。说到底,她不过是青楼楚馆里的贱女人生的贱蹄子,” 密室外鼓乐喧天,似是宴席开始了,顾兰亭看见楚风月目光碎裂,一双眸子清冷的瘆人。心下惶然,再不敢多言,只直直跪着。 过了许久,楚风月方挪动脚步,直向凌霄殿走去,口中轻道:“今日是兰儿和四弟的谢恩宴,我怎能不去凑凑热闹。” 情知回天乏术,顾兰亭所幸豁了出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一把扯断腰带,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盈盈只堪一握的腰肢,丰乳圆臀,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公子明鉴,我虽不像叶蓝那样能助公子定国安邦,也不能像高月落那样能借公子立国之势,但是我自问绝不会比顾兰祈差,她能为公子做的,我也能,公子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时值秋末,密室内阴暗潮湿,顾兰亭虽然冻得浑身发抖,可还是强忍着,扯出一抹薄脆的笑,倔强得就像拼命扬起下巴的孩子。 恍惚之间,楚风月竟似看见了另一个人,他爱得最深却也伤他最深的那个人,,顾兰祈。她受了委屈的时候,也有这样倔强的笑意,她任性的时候,也会这样抬着下巴。 那一晚,她大婚的那一晚,他多想豁出一切带她远走高飞,可是婚宴上景罗暗中传來的一封信却让他寒了心:楚风月,过往皆是一场梦,我从不是顾兰祈。 可笑,她已彻底背叛,他还在坚持什么。 她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她能够亲近他唯一的弟弟,他为什么不能挑逗她最爱的妹妹。 楚风月的手划过顾兰亭冰凉的脸,面上溢出笑容道:“原來,我的小兰亭也是这样美好的姑娘,这么些年,倒是我疏忽了,” “公子。。。”相识数载,顾兰亭从未见过这样的楚风月,他明明在笑,可眼底却连半分笑意也找不到,心中一时很是忐忑不安,前路茫茫,不知是喜是悲。 思忖间,一只手已经放在她面前,她迟疑着伸出手去,双手毫无温度地交握。他的另一只手倏忽钳制住她的头,铺天盖地地吻下來,一怔之下,沒有想象的欢喜,只有莫名的心悸和战栗,似乎不止是他的身体,连他的心都是冷的,那种刺骨的寒意一直传到她的心里,无端端生出怜悯,然而她丝毫不惧,反而抱得更紧,只恨不能将他刻入骨髓里。 渐渐地,周围的一切开始在眼前旋转,是缺氧的反应吧。他的唇从她的唇边离开,细碎的吻一路滑向耳际,他咬着她的耳垂,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下來,轻轻的笑着:“你说,那些欺骗我,背叛我的人,是不是都该死。” 顾兰亭脑袋一片空白,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欺骗他、背叛他的人。叶蓝么。顾兰祈么。还有她顾兰亭么。 他不知道那些“欺骗她、背叛他的人”有多么爱他吧。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青衣社那血流成河的一战中,她亲见叶蓝为了掩护人事不省的他与秦筑等人虚以委蛇,叠翠谷那生死难料的一别中,她亦是亲见顾兰祈因为心念下落不明的他几欲发狂发癫,至于她自己,为了能够爱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自辨不能。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但她不会告诉他。只因为,她最怕的从不是“死”,而是他完全被另一个女人占据,她再也不能在他心里徘徊來去。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转角处传出一个女人清嗓子的声音。顾兰亭大吃一惊,挣扎着转身,想要看清來人是谁。 楚风月一把扭过她的脸,蹙眉道:“这就怕了么。不是说很爱我么。这便怕了么。” “我不怕,”几乎是话刚落地的下一秒便听见了顾兰亭斩钉截铁般的回答。此刻,哪怕是有千万人围观,她也彻彻底底豁出去了,她就是要告诉他,她不像叶蓝那样瞻前顾后,不像顾兰祈那样患得患失,她的爱,超越一切。 顾兰亭目光炽热,俯首一一咬下楚风月襟前玉扣,看见他胸前伤口,有一瞬的迟疑,他只知她假冒灰衣人当众羞辱纳兰祈,却不知那日在云清宫中,也是她冒充刺客将严少白等人引入宫内,她只是很怕他和纳兰祈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却不料激得他顽疾发作,暗中出手诛杀所有侍卫,打草惊蛇。 那个沒有人敢告诉顾兰祈的楚烬和楚风夕之间的交易是,楚风夕自愿娶谷若衾为正妻并且保证在三个月内破离宫命案。 沈随风便是楚风月这个事实,她不说,高月落不说,纳兰祈不说,楚风夕便只能是怀疑。但这却无法否认云清宫前的一出手为楚风夕提供了一条可以死揪着不放的破案线索。 她原本只是奉楚风月之命到毓庆宫假扮纳兰祈以掩人耳目,可是她实在难抑胸中妒火,乘楚风夕等人外出查案的时机,一路寻找楚风月至云清宫门口,眼见楚风月和纳兰祈进入,又见聂言昭等人护卫高月落进入,久久未出,大急之下灵机一动,冒充刺客引得聂,严等人不顾礼仪抢入宫内。 那时宫内只有楚风月、纳兰祈、高月落及其贴身近侍,可能被当做刺客的只能是纳兰祈一人。不过,有一点却是超出了她的预料:不知为何,楚风月和纳兰祈不仅沒有冰释前嫌,反倒势同水火。 她混在侍卫中,看楚风月受伤,看纳兰祈发疯,心里并不是一点痛惜都沒有的,一个是她最重要的爱人,一个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必须有所取舍。 她舍的是亲人。 混乱中,沒有人留意躲在角落里的她。严少白昏迷,聂言昭失踪,楚风夕迟到,楚风月发病,众侍卫丧命,或许,她是唯一了解所有内情的目击者。 楚风月追出,听楚风夕宣告纳兰祈是他的女人,见纳兰祈被众侍卫围攻却不反驳。他似乎在骤然之间变了一个人,脸上的和煦之色尽数化为狠厉之气,弹指之间击杀一众侍卫。 高月落和两个近身侍女随后赶來,不见前情,只见楚风月头疼欲裂,只当是他胸前伤口撕裂、流血不止所致,顾不得害怕满地的鲜血死人,匆匆扶着他回了凤滟宫。 高月落为楚风月召來一个戴面具的医官之后便亲手做了几份下了**的点心去见方女史,待方女史晕倒,盗取印鉴篡改婚书,宣布驸马为楚风月。 她虽不甘,却也无法,高月落是乾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天姿国色,身份高贵,她自问比不过。 行礼的那一日,她隐在人群中,心如刀绞,却沒有如同纳兰祈那般抢婚表白的勇气。 不得不承认,纳兰祈出现的那一瞬,她是惊艳的,感激的,崇拜的,妒忌的。。。然而但她捕捉到楚风月眸中一闪而过的动摇时,她的心里只剩下了无边的愤怒。 楚风月真正爱的是纳兰祈,,这个想法骤然从脑海中蹦出來时,她发了疯。撕下裙摆,蒙住头脸,折辱纳兰祈,动作和想法一气呵成,几乎只在一瞬之间。 事后,她惶惶不可终日,一次又一次梦见纳兰祈在凤滟宫前的惨状,只好狼狈逃离了君山离宫,直至楚风月发讯传她至中直馆密室相见。 对于事发,她也并非全无思想准备,只是一别数十日,她实在太想念她的公子,便抱着侥幸的心理赶來了。 “主上,纳兰姑娘回來了,在御苑中迷了路,是你亲自去引路,还是我们随便派个人去。”一红衣蒙面女子大大方方从暗处走出來,见顾兰亭光着身子,掩唇一笑,不无嘲讽道:“姑娘此等姿容,也想以色事主么。恐怕心有余力不足吧。”她全然无视顾兰亭的尴尬,一脚将地上的衣裙踹得老远,转首对楚风月道:“主上,四公子的人也正找纳兰姑娘呢,你真不怕他捷足先登。” 他虽称楚风月“主上”,说话的口气却是调侃多于恭谨,楚风月闻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推开顾兰亭道:“我如果不去,这王宫里岂不是少了一出好戏。” 见楚风月收拾妥当,抬脚就走,顾兰亭又急又羞,尴尬道:“公子,你。。。你不能走,我。。。你。。。” 顾兰亭护得了上身便护不得下身,在红衣女子含笑的审视中臊得满脸通红,咬牙奔出几步想要拾起被红衣女子踹到青帘外的衣裙,不料红衣女子出手更快,闪电般拢起她的所有衣裙,双掌发力震为碎片,嘻嘻笑道:“我最喜欢看如你这般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无所遁形的狼狈模样,只恨不能在叫上千万人來旁观,” “你。。。你。。。”顾兰亭恼羞成怒,指着红衣女子的鼻子破口大道:“你也不过是公子跟前的一条狗,比我,又好到哪里去,” 听得此话,红衣女子仿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拍手赞道:“说的好,说的好,”她眼波一扫,秋水横生,妙不可言,“我至少不是脱光了衣服也让人不屑一顾的狗,” 顾兰亭受如此奇耻大辱,眼泪一瞬如绝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楚风月终是不忍,扶在石门上的手稍稍一顿,淡淡道:“阿璧,适可而止吧,”言毕,头也不回,开门径直向外疾走。 顾兰亭心念颇动,顾不得羞耻,拔腿就追,红衣女子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前,皮里阳秋地打趣:“你可是是个姑娘家啊,怎能这样色急,难怪随风不喜欢,”她挑逗似的轻轻一勾顾兰亭下巴,“姐姐看戏去了,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吧,” 红衣女子唯恐错过好戏一般急纵而出,全沒留意离入口不远处的花丛中有一个隐藏多时的人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二章 疾风骤雨(2) 王宫内灯火通明,纳兰祈双手拢在袖中,沿着灯海埋头疾行。 凌霄殿共有五进九殿,由南至北分别为朱雀殿、光明殿以及配殿、用作御书房的雍华殿、龙泉殿以及青龙、白虎两配殿,玄武殿,取九五之尊之数,先前总是随楚风夕或者丫鬟坐车來去匆匆,并未來得及识路记路。 天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想起楚烬在所谓家宴上对楚风夕万勿失礼于群臣的一番提醒,纳兰祈心中越发着急,沒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忽然看见一个黑影端坐在石凳上。 “谁,”凌霄殿为胤王日常办公起居之地,寻常丫鬟侍卫并不能随意入内,更遑论于如此重要的宴会之夜安坐在此,纳兰祈吓了一跳,正要出声大喊,却被黑影捉住。 “这才隔了几个时辰,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风。。。三。。。三哥。。。”听见楚风月的声音,纳兰祈不定反乱,她私自随叶男出宫之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楚风月。 为免露出蛛丝马迹,她虽迷了路也不敢向经过的丫鬟侍卫询问,更是不期然会在此时此地遇到楚风月,慌乱之心情实非言语可表。 楚风月提着八角宫灯徐徐走到纳兰祈面前,灯月微熏,迷迷蒙蒙照在他瘦削的脸上,鲜艳的吻痕留在唇畔,宛然如刻。他似是喝多了酒,脸颊红得厉害,身子也极是烫人。酒气灼热喷薄在她颈项之上,她手忙脚乱地倒退一步,脱离他的桎梏,忧声道:“三哥无量,何必多饮,”她一瞥楚风月唇上的吻痕,神色颇有些怔忪,“公主呢,我找人送三哥回去吧,” 夜风渐凉,宫灯照着两人之间的间隙,撕扯出一道长长的孤影,距离徐徐拉开,她感到他的手慢慢变冷,一寸寸挪开,缩到半空,终于颓然垂下。她死死咬住牙关,任凭泪如雨下,若非叶男的话如同响鼓重槌一般时刻敲打在心头,她几乎就要忍不住道出所有实情。 楚风月走出几步,突然望着不远处微微晃动的灌木无声笑笑,他五指一松,八角宫灯“啪”的一声坠在地上,四周即刻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三哥,三哥。。。”纳兰祈心焦的喊声即便在呼啸的风声中仍是清清楚楚地传到灌木后楚风夕的耳朵里,“风月哥哥,你怎么了,” 见楚风月半晌不答,纳兰祈急得大哭,摸黑奔到他身侧,语无伦次道:“是不是头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不要吓我啊,你在这里等,我去找医官,不。。。我不能像上次那样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背你。。。对。。。我背你,我背你去找医官,” “兰儿。。。兰儿。。。”楚风月顺势伏在纳兰祈肩上,刻意压低嗓音道:“只是饮多了手滑而已,你能不能随我同去凌霄殿,公主还在等我,” 私会,,奸情,,楚风夕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关联,再抬眼,地上的八角宫灯已被纳兰祈点亮,楚风月软软靠在她的身上,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使她渐渐止了哭声,一派笑逐颜开的神态。 楚风夕再也看不下去,趁着自己尚能克制情绪悄无声息地往回走,走着走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抬眼见到的竟是楚风彦,自因涉嫌楚风奕被杀一案遭到软禁,他的性子变得更加谨小慎微,除了每日清晨定时到凌霄殿向楚烬请安问好,便老老实实待在太岳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四弟,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群臣都等着向新人敬酒恭贺,四弟妹一人怕是招架不住,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他似是听见了楚风月和纳兰祈渐行渐远的说话声,“三弟也在这里,公主正到处寻他呢,我去唤他,今日我得借花献佛,好好答谢他一番,当年若不是他断然拒绝父王的指婚,言昕哪肯嫁给我,” 楚风夕闻言莫名大怒,揪住楚风彦的领口道:“楚风彦,聂言昕是因为爱你才嫁给你,而不是因为楚风月的拒绝才退而求其次,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 楚风彦眼底浮起一抹极细微的笑意,在暗夜中一闪而过,几不可察,然而他说话的语气仍是一如先前的小心翼翼,“四弟教训的是,教训的极是,” “二哥别见怪,我饮多了,下手不知分寸,”楚风夕颓然松开手,“烦你帮我回禀父王,我不胜酒力,先回府了,”他人随声远,身影一摇已径自滑入**好远好远,径自地连歧路也不择,好似早就知道楚风月和纳兰祈会在此私会。 望着楚风夕的背影,楚风彦禁不住微微叹息:“情是刮骨钢刀,碰不得,碰不得,” 身后突然传來“嗤”一声笑,那红衣女子摘了面纱,袅袅婷婷自灌木丛中走了出來,“这可不像楚风彦会说的话,” “阿璧,随风是不是变了,以前的随风,虽然隐忍却不阴鸷,现在的他。。。”楚风彦摇摇头,“竟连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都利用,夺天下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暗杀,下毒,易容,我真是受够了这样偷偷摸摸的勾当,”他垂下的目光骤然变得十分疲惫,“我们师兄妹三人当初明明说好要一起行侠仗义、拯救天下苍生,可是这些年,我们除了帮随风排除异己还做了什么,” 红衣女子一怔,面上笑意尽数敛起,无奈道:“小挽,我知道以你这闲云野鹤的性子日日困在宫里假扮楚风彦很不容易,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坚持到霜回來再做打算。你不要忘了当年若非霜引我们入师门,我们早随家人一起在瘟疫中丧命了,” “我真是不明白霜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随风一定比楚烬和楚风夕更适合做一国之君么,”“楚风彦”长叹一口气,“在我看來,随风若不纠结于权力之争,定然可以成为一代宗师,” 一提及武学,“楚风彦”的眸光骤然一亮,“上回我去和亲大会凑热闹,竟碰到了随风,硬是缠着他与我比试了一次,他的功力虽因中毒荒废了不少,可是仍还是远在我之上。当今世上,怕只有楚烬和霜与他在伯仲之间。但是楚烬日日接触随风配置的慢性毒药,到我们发兵那时。。。” “颜挽,你还想不想随风和霜日日陪你切磋武艺了,”红衣女子一把掩住“楚风彦”的口,甚是谨慎地四顾一番。见四下无人,方厉声斥责道:“杀死楚风奕、楚风彦时怎么不见你后悔,劫军饷、招兵买马时怎么不见你后悔,勒住聂言昭时怎么不见你后悔,这里是王宫,你可得仔细着点说话,” “楚风彦”闻言脸色变了数变,猛地握住红衣女子的手,嘻嘻笑道:“好香啊,难怪人常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他的脸上露出十分陶醉的神色,“美人这般卖命是为了随风,还是霜,随风心里有纳兰祈,霜心里有随风,美人不如从了小生吧,” 见“楚风彦”又恢复了平素的玩世不恭,红衣女子稍稍松了一口气,“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叹道:“四公子这么一走,定然惹得群臣不满,楚烬短时期内怕是真的无法立他为储了,随风果然是料事如神,” 听出红衣女子口气里的担忧之意,“楚风彦”一拍她的肩膀,玩笑般说道:“随风言出必行,事成之后,一定会让你和楚风夕远走高飞,最不济,随风兵败,上菜市口的也是咱男人,你秋子璧还是楚风夕的侍妾,” “小挽,其实我也常想是不是应该知足常乐,不奢望四公子如同爱纳兰姑娘那样爱我,只求能够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秋子璧神色一黯,似是不想将这个话題继续,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怔怔站着。 “楚风彦”会意,望着秋子璧,促狭道:“楚风夕回府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让他独守空房才好,至于我,也是时候去赴宴了,” 秋子璧深知“楚风彦”口沒遮拦的脾性,懒得浪费时间与他磨嘴皮子,只冷“哼”一声,举步向外走去,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來,忧声道:“小挽,按原计划,霜今夜应该已经从离国回來了。他那人一向最讲原则,从不失信于人,现在却音讯全无,会不会出了什么危险,” “霜只是去帮随风寻解药,能有什么危险,”“楚风彦”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不远处突然传來聂言昕的呼喊声。他一顿,着急道:“阿璧,我的冰山王妃來了,你赶紧走,我改天再去四公子府上找你,” 秋子璧点点头,转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三章 疾风骤雨(3) 罢宴归家已是深夜时分,楚风夕独自坐在大厅中饮茶。见纳兰祈回來,他并不多话,只淡淡问:“怎么回來这样晚。” 宴会结束之时,纳兰祈本想与谷若衾一同乘车回來,不料谷若衾和一众狗仗人势的丫鬟、随从竟以空间狭小为由将她推下车來。 诸事烦扰,她也懒得与谷若衾较真,一人沿街步行良久,竟偶遇楚风月和高月落的车马,高月落不容分说,硬是命令车夫绕道将她送回府來。 但此种隐情她并不打算告诉楚风夕,一怕惹恼谷若衾,招來不必要的麻烦,二怕楚风夕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 她抚一抚微微发烫的脸颊,不紧不慢道:“我饮多了坐不得车,索性步行回來,耽误了些时辰。” 楚风夕冷笑着抿一口茶,“你应该说,我饮多了坐不得自家的车,只能坐风月哥哥的车,对不对。” 纳兰祈先是一愕,随即大怒,她不追究谷若衾的刁难之责倒罢了,竟还有这样恶人先告状的。 她自持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卑不亢道:“楚风夕,请你在相信谷若衾编造的事实之前先问一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若衾只是说她一不小心看见三哥唇上有明晰的吻痕。”楚风夕目光冷滞,怔怔盯着纳兰祈身上的黑丝绒披风,那分明是楚风月的心爱之物,便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更何况,我楚风夕从來就不是偏听之人,我只相信实实在在的证据。” “风夕公子,我累了。”吻痕她也看见了,可是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纳兰祈莫名烦乱,并未细加琢磨楚风夕话中所蕴含的深意,对峙良久,终于在他的切切注视下软了心肠,躬身福了一福,快步走到厅后的庭院中散心。 庭院中的秋海棠开得正好,香气缠绵馥郁,沁人心脾。皎皎月晕下,溶溶落落一大片,好似云蒸霞蔚,绵延数里。但纳兰祈却全无心思赏景,举眸看着天际点点疏星,心事重重。 麝香避孕之法虽是阴毒了些,但细细想來,确实在理。王室血统一脉相承,非同儿戏,如若不让楚风夕认定她腹中孩子为自己亲生,又怎会有视如己出的道理。一念及此,纳兰祈难免胆寒,真要为了一己私欲亲手扼杀那么多无辜的小生命么。真要为了一己私欲和楚风夕的一众妻妾斗么。 夜风拂过,轻寒入侵,纳兰祈却浑然不觉。她徐徐解下身上的黑丝绒披风,想到下马车之时,楚风月见她冻得牙齿打颤,马上就取了这披风围在她的身上。他细长的手指在她的脖颈处打结,她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夜深风凉,妹妹站在院中做什么。”纳兰祈正想得出神,闻声悚然一惊,披风倏忽滑落在地上,回头见瑶光在身后,烈焰红唇抿出一抹艳笑,“妹妹有孕在身,怎的不知道爱惜自己。” 纳兰祈慌慌张张地去捡披风,一弯腰便与也探身过來捡披风的瑶光狠狠地碰了一下头,发髻上的钗环“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她也顾不得去找,只宝贝似地将披风拢在手臂上,心不在焉道:“今日在宫中饮多了,出门醒醒酒,这便回去。” 瑶光看那披风一瞬,目光晦涩难言,垂首并了纳兰祈往内苑走,边走边道:“妹妹房里那个叫景罗的丫头方才匆匆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她轻轻笑一笑,伸手扶住纳兰祈后腰,“我知道妹妹有睡前沐浴的习惯,所以,我已经自主主张地命令下人在妹妹房中准备好了洗浴器具。” 月色澹澹,落在瑶光描画得极细的黛眉上,潋滟出一片蒙昧的温柔,纳兰祈看得恍然:似乎还沒有和她熟识到这种地步吧。她连番主动示好,却是为了哪般。想要合众连横,对付谷若衾么。 原先流血流泪,只关己身一人,现在有了楚风月的孩子,却是不得不步步小心了。纳兰祈不着痕迹地抽身出來,于唇畔勾起疏离笑意,“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瑶光略略一怔,从怀中摸出一方绣花绢帕,边拭泪边道:“瑶光出身寒微,无福为四爷生儿育女,见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总是想要亲近亲近,妹妹若是怀疑我揣了什么坏心眼,我即刻便走,以后再也不來这摘星楼了。” 见瑶光如此坦诚,纳兰祈反倒有些惭愧,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红着脸道:“姐姐多虑了,我。。。我怎么会那么想。” 瑶光也不细究,又大大方方挽了纳兰祈,徐徐往摘星楼走,一路上不厌其烦地说了好些孕妇饮食起居应注意的事项,听得纳兰祈直咋舌,心中不禁又起了疑,瑶光一介青楼女子,又沒有生养过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但有了前车之鉴,她于面上并不表现出來,只淡淡笑着,偶尔回问几句。 转眼之间二人便到了摘星楼门口,纳兰祈一抬眼,竟发现门上匾额换成了“挽月楼”,看那字迹,分明是出自楚风夕的手笔,心中有痛惜之意沉沉蔓延,恍然不觉凉意透了纱衣。 瑶光见她神色怔忪,思量片刻,道:“我听下人们说,今日下午四爷从中直馆出來,遍寻妹妹不得,发了好大脾气,一回來便将原來的匾额砸了。”她凝睇深笑,“但是,依我看,“摘星”,“挽月”都一样嘛,左右不过是个匾额,住得舒服才最重要,妹妹说对么。” 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印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纳兰祈摇头苦笑,举眸去看天幕中那一弯瘦白的月牙,凉意一瞬泄在脸上,刺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激灵:去年今日,月色依旧,可她已然挽不得了。 同为为情所困的女人,瑶光不觉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她望着那披风暗叹一口气,无力道:“天寒夜冻,妹妹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吧。” 纳兰祈沁凉的心倏忽拢上一抹暖意,侧目对瑶光微微一笑,真心实意道:“谢谢姐姐。” 瑶光不由得又是一怔,忽而昂首向月,唇畔笑意如同这静夜中的幽昙花,一层层剥落开來,说不出的妍妩。凝声道:“妹妹不用客气,这是瑶光的本分。” “本分”。纳兰祈不觉又是一愕,照顾她何以是瑶光的“本分”。 瑶光自觉失言,忙不迭躬身福了一福,媚笑道:“瑶光今夜还要侍寝,妹妹早些歇着吧。”说罢,转首冉冉离去。 此间或许诸多纠结,纳兰祈也懒得去深想,只要孩子安然,她便心满意足,争宠邀欢,设计陷害,她无力,更无意。 挥手示意,遣散屋内一众下人,缓步走到屏风后宽衣解带,不觉探手触腹,心中骤然卸下一切,只余陶陶然欢喜。 孩子已将近2个月了,也不知是男是女。 也曾切切希望是个像极了楚风月的男孩,以寄相思之苦,现如今却宁愿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孩,无关江山社稷,平平淡淡过一生。 “嘭。” 恰在衣服褪尽之时,门口突然传來巨大的撞击之声,纳兰祈大惊,张口问道:“景罗,是你回來了么。” 半晌无人应答,纳兰祈不禁心生讶异,正要披衣起身,一探究竟,浴桶边的楠木屏风竟轰然倒地,只见楚风夕穿了件薄衫,立在厅中,目光说不出的冷清。 纳兰祈披衣不及,忙钻入水中,只微微露出头脸,恼羞道:“风夕公子,男女授受不亲,烦劳你回避一下。我即刻穿衣,向你解释今日晚归之事。” 楚风夕恍若未闻,大步凛然走近,一把抓住纳兰祈的手腕,十分强硬地将她甩到床上,冷笑道:“纳兰祈,我的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你最好搞明白你为**妾该守得本分。” 竹叶青后劲十足,纳兰祈又不胜酒力,此时酒劲一起,她只觉得四肢酸软,全使不出力气,只口中大喊:“楚风夕,你放手,你放手。。。” “秦筑碰得,楚风月碰得,我楚风夕就碰不得了。”楚风夕唇锋掠起,薄笑凌厉,一瞬压身上來,全不给纳兰祈任何反抗的余地,“你个残花败柳,少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 “楚风夕,你滚,你滚。。。”腕上的剧痛令纳兰祈眉心蹙紧,双腿拼了命的挣扎却也不能推开楚风夕半分,心头突然袭上來的恐惧战胜了一切,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一枕。 “把你虚伪的眼泪收起來吧。楚风月爱的是叶蓝,娶的是高月落,你纳兰祈什么也不是。”楚风夕单掌扣住纳兰祈的手腕,另一只手沿腰滑下,狠狠压着骨盆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四章 电闪雷鸣 几番撕扯之下,纳兰祈肩上旧伤复发,再也无力挣扎,只剩苦苦哀求:“楚风夕,我求你,我求求你,你不要碰我。。。” “你是我的妾,纳兰祈,你是我楚风夕的妾。”哀求和泪水反在顷刻之间燃尽了楚风夕仅剩不多的理智,“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切,都只能属于我楚风夕。” 汗水,喘息,情热,突然的剧痛让纳兰祈战栗了片刻,可她死死咬住了唇,不让轻吟溢出。 不反抗并不是迎合。只当是一场冗长而虚无的噩梦,只待一场惊蛰,便会春暖花开。 那时,楚风月一世安好;那时,孩子健康成长;那时,顾兰亭重获自由;那时,叶男梦想成真。。。 “纳兰祈,你这辈子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她越是隐忍,楚风夕越是愤怒。他狂野地移动着身体,沒有留情,沒有怜惜,仿佛只是发泄。 许久之后,纳兰祈慢慢松开楚风夕的手臂,绝望似的闭上眼睛,十指深深,陷入被褥。 夜渐阑,只剩烛灰点点,青烟直上。 楚风夕微微喘息,猛然甩开纳兰祈红肿的手腕,冷着脸道:“你听好了,楚风月不爱你,我也不爱你。”他看着满床暧昧的液体,眸中灼烧的温度稍降几许,“你和楚风月对我的伤害,我牢牢记在心底,一刻也不敢忘记。我娶你只是,只是为了报复。报复你,报复楚风月。” 报复。报复。 鲜血淋漓的托词和借口,事实根本是爱极了她,反倒不知该如何挽留。 爱在心,难出口,这样笨拙的挽留,分明是伤人伤己。此时此刻,痛彻心扉的岂是她一人。 纳兰祈颤抖着手,扯过亵衣,遮住伤痕累累的身体。青丝散乱,看不清她的表情,唯一看清楚的,是她如同尸体一般僵硬的身体。 见状楚风夕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转身,双手紧紧钳住纳兰祈的肩膀,嘶吼道:“纳兰祈,你说话啊。你骂我啊。你打我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凝视她,眸中沒有伪装的歇斯底里,只有爱到极致的绝望。他最想问,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像楚风月那般牵动你的情绪。然而,她的心里沒有他,眼里,自然也看不到他的绝望。 窗外漏进了点点星光,与她眼角的泪水交相辉印,凝成一种无悲无喜的冷意。良久良久,纳兰祈忽而如同疯了似地撞开楚风夕,一头扎进早已凉透的浴桶中,拼了命地搓洗周身各处。 楚风夕一怔之下惨笑不止:“纳兰祈,你不屑与我说话是吧。好。。。好。。。很好。。。我这便去找楚风月说。。。我去和我那最最亲爱的三哥聊聊我的闺房之乐。” 他抓起乱丢一地的衣服穿上,疾步向门外走去。在满腔难诉的柔情皆化为狰狞的欲望和裸裎的威胁之前,他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了。 “楚风夕。。。”纳兰祈的声音漠然传來。 闻声,楚风夕心下稍宽,他停下脚步,尚來不及转身,一个快狠精准的巴掌便重重地甩上了他的脸颊。 纳兰祈双目赤红,如同泣血,直勾勾盯着楚风夕,咬牙切齿道:“楚风夕,如果你敢伤害他一根汗毛,我必将你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如果说先前还有几分不忍抑或是不舍,那么这一刻便只剩下恨,,**裸的恨。 楚风夕呆立如石,目中尽是凄清寒凉之态,几乎化作见不到底的深渊,忽而抿唇冷笑,颤声道:“纳兰祈,终有一天,我要你亲眼看着楚风月死无葬身之地。你今日加诸我身的痛苦,我必将十倍奉还。” 纳兰祈心中莫名一悸,挥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狠狠砸在楚风夕胸口,哭喊道:“楚风夕,我们俩的事你扯上别人做什么。欠了你的是我,是我纳兰祈,只是我纳兰祈。” 楚风夕眸中骤然闪过一抹戾气,一记耳光将纳兰祈打倒在地,怒吼道:“你既然那么爱楚风月,为什么要和秦筑定下婚约。为什么要嫁给我楚风夕。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 鲜血沿着口角一缕缕滑下,溅在青石板砖上,朵朵绽开,悄然无声却锵然心碎,纳兰祈扭头回视楚风夕,眸中沒有怨毒的恨,只有深寒的冷。 楚风夕看得心神一晃,胸口隐隐生痛,却仍旧勉力继续说下去:“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什么也查不到么。我一直在给你机会,等你坦白,可笑你竟将我的隐忍宽容当做是怯懦可欺。你今日有此下场,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纳兰祈面色一白,眉心刺痛,扶着桌角勉强站直了身子,颤声问:“你。。。你查到什么。” “你以为大胤的官员都是不干事的么。你以为你做的无耻勾当神不知鬼不觉么。你以为我楚风夕是任你蒙蔽欺瞒的痴傻么。”楚风夕越说越怒,回身一脚踢在门上,竟将门上匾额震得飞出八丈远,“纳兰祈,不是只有你的风月哥哥能够飞天遁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纳兰祈为楚风夕的咄咄声势所迫,连退数步,一个踉跄跌坐在花梨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來。 楚风夕满心抽痛,几欲窒息,可是转念一想获悉所有真相那日的痛心疾首,便又狠下心肠,扯着嗓子道:“你早就和秦筑定下婚约了是不是,你早就和楚风月私定终生了是不是。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天演卷是不是。楚风月见异思迁,你无计可施之下才嫁给我是不是。” 大惊之下,手指一瞬抠入扶手中,血流如注,纳兰祈却浑然不觉疼痛,结结巴巴道:“楚风夕,你。。。你不要。。。不要污蔑我。” “污蔑你。”楚风夕冷冷一笑,“顾兰亭你认识吧。她会不会污蔑你。我告诉过你,我楚风夕从不是偏听之人。更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死里逃生的聂言昭,投案自首的顾兰亭,御苑中的所见所闻,吻痕,披风,环环相扣的证据,不容辩驳的事实,他想偏听都很难。 夜色似深凉清水湃在脸上,纳兰祈的神智骤然清明如同闪电照耀下的大地,如此咄咄逼人的语气,怎么可能不是有备而來。 言下之意分明是说顾兰亭已经出卖了她和青衣社。但是顾兰亭明明落在秦筑手上,又与她有着同生共死的姐妹情谊,焉会将如此紧要的机密告诉楚风夕。 楚风夕此举是试探还是问责。 若只是捕风捉影的试探,谁会是那个泄密的有心之人。 景罗。 仔细一想从君山离宫回來之后她(日)日如沐春风的样子,的确十分可疑。但就她的真实身份而言,就算再如何爱楚风夕,也不至于做出如此糊涂之举。 瑶光。 难道她也是为了情而选择背叛青衣社的“刺”。可是她的眼神明明那样诚挚。 若不是顾兰亭,不是景罗,不是瑶光,还会是谁。楚风夕手里究竟掌握了怎样的筹码。 见纳兰祈良久无语,楚风夕只当她是默认,一时痛极生悲,眉眼不禁微微泛红,忙不迭转身向外疾行。 夜雾迷茫,入目凄凉,像极了落泪的前兆。 十几年前,高妃薨毙那时,也是这样凄迷的夜,楚烬犹自在沈妃的舞曲中醉生梦死,他只一个人,置身于摸不到边的黑暗中,茫然看着老老少少的宫人乱作一团,想哭,却沒有眼泪。 “风夕公子。。。“纳兰祈恍然惊起,疾步追出,十指紧紧扣住楚风夕手腕,用力之深,以致十个纤长的指甲齐齐崩断,“ 我。。。我是。。。人尽可夫,,,当初我为了在青衣社争得立足之地不惜**秦筑,后來,,,后來,我到胤国來夺天演卷,意外认识了风月哥哥,,,不,,,不,是三公子,我意外认识了三公子,我觊觎他的美貌和地位,,,我,,,我想方设法,,,我利用他对叶蓝的情意引诱他上当,他是无辜的,你不要迁怒于他,是我纳兰,,,” “纳兰祈,你说够了沒。”胸口剧痛难抑,眸中氤氲成湿,楚风夕一根一根掰开纳兰祈不住颤抖的手指,怆然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能让我更恨楚风月。” “更恨” , 此话何解。难道楚风夕和楚风月之间还有别的嫌隙。他们的关系并不似表面上那样好。 纳兰祈满腹狐疑,正要开口相询,突然听到急促的拍门声,一个女声怯生生道:“四公子,夫人说肚子不舒服,疼得满地打滚,您看,,,” “她谷若衾哪天舒服过。”楚风夕沉吟半晌,挥指弹灭蜡烛,“我今夜宿在祈夫人这里。她肚子疼找医官,少來烦我。” 那丫鬟被楚风夕一唬,再不敢多言,不多时便匆匆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五章 欲罢不能(1) 早起推开窗,窗外正清雪飘摇。青瓦砖上被雪堆了厚厚一层,红墙内外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有丫鬟在长廊上窃窃私语:四公子夜宿挽月楼,祈夫人盛宠云云。 纳兰祈执马蹄铜钗在发髻左右比画着,铜花镜中照见掀帘而入的景罗,面色惨白似雪。 也难怪,房间内一片狼藉,所有的被褥和帘幔都被扯成一团,无不昭示着昨夜的惨烈。 “昨晚四公子突然派人过來唤我去问话,听那口气,似乎是抓获了一个对小姐很熟悉的人,被用了大刑所以供出了一些事情,我急着回來报信,可他们人多,我用尽办法也逃脱不得。” 真的是亭亭。楚风夕不是试探,而是问责。 铜钗“哐当”落地,纳兰祈拂袖遮住腕上伤痕,匆匆地便走向门外,身后景罗一把扯住她的衣袖,不经意间见到她手背上大块大块的淤青,皱一皱眉,急切道:“如果四公子知道了什么,现在一定还在气头上,你去求他只能是火上浇油。不如静观其变,四公子看在小姐份上,定然不会对那人太过刁难。” 纳兰祈止住脚步,在朦朦雪意中望向西边剪影一般矗立的昭华楼,那是楚风夕和幕僚议事之地,也是他昨夜歇息之地。只不过,他是在谷若衾的丫鬟走后才独**黑前往,风急雪大,无人知晓。 “祈夫人,有客人來恭贺新婚,四公子命你去昭华楼伺候。” 外间忽有随从來传话,纳兰祈默默整理了下衣服,欲随他而去,念及又要面对楚风夕,心中只有千万个不乐意,奈何顾兰亭生死不明,由不得她抗拒。 景罗适时递过來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深深望纳兰祈一眼,语带双关:“风雪交加,小姐留意。” 纳兰祈转首,微笑着握一握景罗的手,不期然,竟是如雪冰凉,与她眸中热烈的关切毫不匹配。 地上的积雪烙印着深浅不一的脚印,沿途是盛放浓烈的红梅,楚风夕不喜秋星子的细碎绵长,一落雪,府中便只有盎然顽强的红梅。 此时此景,纳兰祈不由得想起了淤泥巷中的雪谷,想起了和楚风月的初遇,却忘记了雪下了一整夜,已然及膝,突然一个趔趄往前扑倒,忍不住大叫起來。 下一刻,身体一轻,一双手环上腰间,将她轻轻提起,背靠进一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 纳兰祈含羞举眸,楚风月正俯首看她,清瞳中星星点点,倒映着细碎的雪光,墨发披在身后,衬着黑色狐裘和浓艳红梅,有种让人窒息的美。 纳兰祈脑子一热,由衷赞道:“风月哥哥,你好美啊。” 楚风月笑了笑,转开头,呓语般叹道:“还是这样莽撞,让我如何放心。” 尚未回神,身体便倏忽间腾空,纳兰祈急忙搂住楚风月的脖子,见千万株红梅掠过眼前,柔软的发丝拂过眼睑,回望來时的路,白皑皑的雪地,竟连一个脚印也沒有。 轻盈,却稳定。 那传话的随从早已不知去向,纳兰祈望着楚风月紧抿的嘴角,突然想,如果在这一刻死去该有多好。 昭华楼上,高月落唇畔含笑,凝神远眺,将雪中梅下的一切尽收眼底。身后突然有人喊:“三嫂,输了钱便要赖皮么。再这样,下回可不带你玩了。” “乾国的“掉城戏”与你们不同,我要等风月哥哥來了再陪你们玩。”高月落又看楚风月一眼,换上一副委委屈屈的神色,打帘子进了屋内。 屋内即刻爆发出一阵女子的哄笑:“玩个“掉城戏”也要夫妻上阵,公主唯恐他人不知你们夫妻鹣鲽情深么。” 刚走近昭华楼门口,融融暖意便扑面而至。 屋内那硕大的镂金熏炉里生着熊熊炭火,谷若衾、聂言昕、高月落,还有一些纳兰祈不认识的女子正热热闹闹地在玩游戏。高月落显然是输家,却仍旧笑吟吟地命令身后的丫鬟拿银子來。 一艳丽女子掩唇轻笑:“公主再这么输下去,恐怕连主城都保不住了。” 高月落偷觑独自进屋的纳兰祈一眼,故作懵懂道:“我的主城一发威,你们个个都要输得丢盔弃甲。” 众女看谷若衾的脸色行事,均对纳兰祈不理不睬,聂言昕却不肯随波逐流,向她微笑示意,高月落随后起身,十分热情道:“四弟妹,你來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这富贵人家的游戏,穷人出身的纳兰祈怎么会懂。她摇摇头,向在座女子各施一礼方走进内室,一眼便看见着一身湖蓝色夹袍的楚风夕站在格窗外,默默看女人们相互攻城略地。 “怎么不让三哥抱你到门口。”楚风夕忽然开口,语出惊人,纳兰祈只好暂将顾兰亭的事放下,半跪着身子道:“妾有伤在身,行路不稳,三公子好心相助,但妾自知污名在外,不敢有辱三公子高洁。” 抬头恰见楚风月走进屋來,虽隔了镂空窗格,却清晰如同在眼前。 那时,好梦尚在清雪红花下,他垂下头,澄明的目光中闪耀着一星别样的隐忍。落在脸上的雪很凉很凉,他的怀抱却是温暖如春。 然而温暖的东西总是很短暂。 她突然想起,昨夜,想起昨夜楚风夕说的话,,你这样只能让我更恨楚风月。她的维护,她的贪恋,也许,反是杀他的利刃。 更可况,昨夜一别,她已不是她。 “三公子。。。”她的声音如同一江逝水,将好不容易靠近的他们蜿蜒隔开。 近在咫尺,恍惚却是天涯。 “兰儿,你是不是,再也不能原谅我。”时光倥偬,沉默好像持续了许多年。周遭的人和事已经不存在,他们的目光交接处,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花香,雪情,渐渐疏离,皆成暖梦空花。她答:“我只希望你的下场不是慕容冲,更不是董贤。” 他陡然一震,眼底有温凉雪意,“连你,也这样看我。” 她缄默,越疼痛,越是无法开口。 他终于不再追问,只目送她远走。恍惚间,她却好似听见身后有深凉的叹息,,你知不知道,我始终以为你最懂我。 耳边忽而响起楚风夕的轻笑,声声落寞,如同叹息,“你在前,他在后,互不相望,却走得那样默契。似乎谁也不想将这段路走完。” 纳兰祈有些愕然,听楚风夕说得风轻云淡:“三哥,可不简单。” 只这一句纳兰祈便都明白了,楚风夕和楚风月之间的嫌隙定然不全是因为她纳兰祈,也许,楚风夕早就对楚风月的争储之心有所察觉,只是隐忍在心,沒有表现出來罢了。 这样说來,不简单的岂是楚风月一人。楚风夕,同样不简单。强强相争,鹿死谁手。她希望鹿死谁手。 纳兰祈尚在转念,楚风夕却伸手扶她起來走至窗格畔,室外已是风云突变,众女气急败坏地将银叶子扫到楚风月脚前,高月落亲昵地倚着他,得意笑道:“我说我的主城一发威,你们便要输得丢盔弃甲吧。” 楚风夕摇摇头,向纳兰祈戏谑一笑,“我和三哥玩“掉城戏”,你说谁会赢。你希望谁会赢。” 纳兰祈抬头见楚风夕眼中的犀利一闪而过,只余温和如水的假象,正如他紧紧扣着她的手,虽然温暖却让她感到指缝中暗藏的针尖麦芒,刺得她暗自发颤,一瞬将手抽离他的手心。 她无法预料谁会赢,如果非要说“希望”,还是楚风月吧,沒错,她希望楚风月赢。但是,即便是恨楚风夕,恨他昨夜的暴行,她也还是不希望他输。 能不能,他们都赢。谁也不要受到伤害。 楚风夕站了片刻,等不到纳兰祈的回答,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径自走到楚风月对面坐下,笑道:“三哥,我來陪你玩。这群女人怎会是你的对手。”他探手捻起一枚银叶子,尚未投出,门外便有一丫鬟道:“四公子,瑶光夫人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又不舒服。女人真麻烦。”楚风夕口中兀自骂着,人却还是出乎意料地站起來往外走,方走出几步,回首道:“你们先玩,我去去就來。” 众女均别有深意地看谷若衾一眼,虽未明说,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的主城输掉了。 谷若衾满腔妒火无处发泄,一眼望到纳兰祈身上,蓦地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更加恼怒,身后贴身侍女见状,上前一步道:“小姐不是说要向祈夫人敬茶赔礼道歉么。” “我向她赔礼道歉。”谷若衾一时沒反应过來,那侍女向她眨一眨眼,侧身道:“那天从王宫回來,我们将祈夫人赶下马车,小姐不是一直很后悔、内疚嘛。” “是。。。是。。。。”谷若衾会意,即刻张罗下人倒茶过來,恭恭敬敬捧到纳兰祈手边,“那天我喝多了,一时糊涂,姐姐别见怪。” 众女面面相觑,这样低声下气可不像谷若衾的作风,她这人,一向是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 聂言昕微微一笑,转眸觑着楚风月,眼神颇有些玩味,楚风月与她对视一眼,皱了皱眉,脸上并无多余表情。 高月落眸光微动,似有隐约笑意,帮着谷若衾道:“家和万事兴,这茶一定得喝。” 纳兰祈有些不知所措,这茶喝了就表示自己一直认为那天是谷若衾故意刁难,往后恐怕不好相处,但若不喝,又好像她摆架子,存心在众宾客面前让谷若衾难堪,思虑再三,她只好接过杯子,真诚道:“沒什么见不见怪的,我喝了这茶,以后我们便好好相处吧。” 她看也不看,揭开杯盖,正要喝下去时,忽听楚风月道:“四弟妹,我这客人还沒喝上茶呢。这是四弟府上的待客之道。” 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楚风月已自纳兰祈手中接过茶杯,从从容容,一饮而尽。 谷若衾始料不及,扬手将茶杯打落在地,口中大喊:“风月哥哥,不要喝,那是辣椒水。” 楚风月火灼般的嗓子一个字也吐不出,然而,他的脸上仍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用唇语道:“我沒事。” 这时,走廊上竟传來楚风夕和楚风彦渐行渐近的说笑声。 谷若衾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沒瘫倒在地,以楚风夕的火爆脾气,若知道真相,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六章 欲罢不能(2) 楚风夕的脾气,众女皆有耳闻,见势不妙,纷纷起身告辞。 混乱中,楚风月含笑看纳兰祈一眼,那眼神分明是独予她一人的宽慰,双目相接,纳兰祈只是风轻云淡,一瞬低下头,眼睑下垂,似是看向别处,但眼角有余光闪烁,那一刹流露出的痛惜和焦灼之色,分毫逃不过聂言昕的眼睛。 转眼间,房中只剩下谷若衾、高月落、纳兰祈、聂言昕、楚风月五人。 纳兰祈怔怔站着不动,高月落泫然欲泣,不顾楚风月的劝慰,硬拖着谷若衾出去唤医官,两人方手忙脚乱地掀开帘子,便与迈步跨进來的楚风彦撞了个满怀,楚风夕随后进入,一把扶着险些摔倒的高月落,问谷若衾:“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也不怕在二哥、三哥面前失礼。客人都哪去了。” 谷若衾自知理亏,无言以对,怯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楚风月,楚风月开口不得,便以眼神示意高月落不可道出实情。 高月落虽不乐意,却也悻悻住口,纳兰祈自知帮不上忙,索性跟着高月落闭口不言,聂言昕越众而出,适时开口道:“三弟头痛症犯了,你们都出去,我來为他施针。” 楚风月蹙眉与聂言昕对视一眼,眼底有极细微的赞许之色。 谷若衾暗自松了一口气,顺水推舟道:“刚才风月哥哥头痛的厉害,那些客人都走了,我和三嫂忙着去找医官,这才有些慌张。” 不知为何,楚风夕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了许多,闻言也不细究,只道:“那我们赶紧出去吧。” 一场剑拔弩张的滚滚硝烟就这样被聂言昕轻而易举地驱散,心中有沉沉的感激和敬佩之意溢出,出门之前,纳兰祈禁不住多看了聂言昕一眼,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聂言昕和楚风月之间,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难道他们,根本是余情未了。 可是,如此浅显的道理,身为聂言昕枕边人的楚风彦竟好似浑然不觉,照常和楚风夕说说笑笑地往外走,究竟是她太过杯弓蛇影,还是楚风彦心中别有打算。 一行人去了偏殿等候,昭华楼内只余楚风月和聂言昕两人。 熏炉里的红碳噼啪作响,温暖的气息充斥整个房间,楚风月闭目伏在榻上,哑着嗓子道:“昕昕,你想痛死我么。” “你不是跟人家说你沒事么。现在知道痛了。现在知道急了。”聂言昕自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银针,找准穴位,不紧不慢的刺下去,“风月,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这种类似自残的行为。那茶,你分明可以不喝的。打翻茶水也好,揭露谷若衾也罢,你一定要伤害自己才开心么。” 楚风月笑了笑,“你不是会读心术么。你看看我打算什么时候停止。” 他一双清水般的眸子欲语还羞地望过來,看得聂言昕一怔,片刻道:“你不过是想敲山震虎,断了谷若衾刁难顾兰祈的心思;你不过是想顾兰祈对你感恩戴德、旧情难忘,如我一样做出人在曹营心在汉之事;你不过是想楚风夕耽于美色,失信于群臣;你不过是。。。” 楚风月接着聂言昕的话说下去:“不过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听出聂言昕言语之中的非难之意,他冷清的眸子骤然变得有些阴沉。屋内青烟袅袅,屋外白雪渺渺,聂严昕在他毫无温度的注视中心如鹿跳,低下头再不敢与他相视,只听他接着道:“起事在即,由不得耽搁,我必须便宜行事,你只须告诉我,我有沒有成功。”他握一握聂言昕的手, “昕昕,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将來,我若为王,你必为后。” 抬头见楚风月唇角紧抿,目光坚毅,确是说实话之象。 我若为王,你必为后。。。 只为他这一句承诺,她忍辱负重,在后宫的风刀霜剑中委身事主,已近十年。 她自幼天赋异禀,善读心之术,对别人任何一点细微变化都十分敏感。谎言、冷漠、虚情假意,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就会将他们出卖。仗着这个不为人知的技艺,她心高气傲,目空一切,断然拒绝了所有上门提亲的王公贵族。 直至十四岁那年年宴,胤王赐婚。 君君臣臣,她虽高傲,却也不敢拒绝大王的旨意。于是,她第一次抬眼,认认真真地去打量一个异性。 楚风月,的确如传说一样,美得如同妖颜祸水。不过,她不爱。 他,应也一样。 他那时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漠然中有微光闪烁,那是不屑的心情。可如果仅仅是不屑,也许便不会有之后的纠结。 她见他越众而出,躬身对大王道:“父王,儿臣要为母妃守丧,不愿娶亲。” 守丧。显而易见的推托之词,沈妃在他不到十岁时已经死去,守丧要守这么多年么。 而楚烬竟然当着群臣的面默许。 她禁不住又去看他的眼神,漠然不见,仅余微光,那是计谋得逞的得意之色。 这时,除了被拒绝的愤怒,她心里竟还一点点失落,他聪明,懂得利用楚烬对沈妃的追思之情,否则天子一诺,焉有收回之理。 自此以后,她开始留意他,想法设法打听他的消息,揣摩他的心思。甚至为了接近他,厚着脸皮,装作很有诚意地去向他请教歧黄之术。 初时只是好奇,但越靠近,越是不可抑制地爱上他。 说到底,她的读心术不过是从人脸上的细微变化來探视他们的内心,而他似乎根本不用看,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他的才情和心思,让她无法自拔,沉沦着,陶醉着,不愿意睁开眼睛。 会读心术的人,的确不容易爱上别人,但那并不代表永远不会爱。 明知不能爱,却偏偏爱上,而且这种爱,只能如同蝼蚁般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梦回枕湿,不知从何时起,她也学会了深宫怨妇的淡淡轻愁和哀怨。 这样过了二年,她已十六岁,婚事再也拖不得,一家人忧心忡忡。 那一天,春色正好,燕语莺啼,桃李开得灿烂,他乘一辆华丽精致的金根车偷偷将她接到竹林中。 在那里,他第一次要了她,第一次唤她昕昕。 他说:“昕昕,聂家手握重兵,一家独大,父王上回为我们赐婚并不是真心。他只是想试探我有无勾结外戚谋反的心思。所以我虽然很喜欢你,也还是要忍痛拒绝。” 不知是他伪装的太好,还是她技艺不精,抑或是她被自己拼命压抑在心底的可怕情愫所蒙蔽,那一刻,她竟忘了曾几何时她也在这双漂亮的眼睛中看到了不屑和抗拒,只觉得他沒有任何作假的嫌疑,欢天喜地地卸下一切防备,听他娓娓诉说相思。 听完,一向淡定的她心中骤然燃起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说:“风月,咱们私奔吧。” 素素绿意中,他突然伸手抱住她,语声说不出的脆弱:“昕昕,我不想偷偷摸摸地和你在一起,父王一直猜忌我,打压我,我根本沒有能力保护你,所以我只好一直隐忍对你的感情。” 他的无助和软弱如同两个巨大的手掌,刹那间揉碎了她所有的理智,彼时尚年少轻狂的她想也沒想,脱口便道:“风月,你做大王吧。你做了大王,就不用整日担惊受怕了。在我心里,你比楚风奕,楚风彦,楚风夕要好上千百倍。”她在他越來越紧的怀抱中渐而热血沸腾,“前几日我听父亲说大王身边缺一个司言女官。我回去想办法谋得这个职位,然后用我的读心术帮你揣摩大王以及群臣的心思,让你可以提前防备。” 他抬手遮了她的眼,一吻在额头,一吻在心头。 他说:“昕昕,我若为王,你必为后。” 我若为王,你必为后。。。 无论是彼时,还是此刻,这句话都像是拂去尘埃的烙印,捂得心头隐隐发烫。 浅浅的欢喜一涌上來,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微风簌簌,青涩的竹叶落了一程又一程,他抱她上马车,沒有凤冠霞帔,沒有红烛暖帐,她却觉得她是最幸福的新娘。 她依言进宫,成了司言女官,成了在宫内朝中帮他审度人心的强刃,成了在争储之战中帮他招兵买马的利剑。 她告诉他结果之后,他会派人去核实,每次核实完都会对她的读心术赞不绝口。 她在他的赞许和温柔中醉了心,直至半年以后,楚烬再一次为她赐婚,这一次是楚风彦。 “情”之一字,一旦触及沾染,就像是下了蛊中了毒,昏昏沉沉,根本无暇为自己的前途命运精打细算。 婚事來势汹汹,他竟莫名失踪,纵是恼怒怨恨又如何,纵是知道真相又如何,身系聂氏荣辱,由不得她抗命。 意外的是,当楚风彦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时,竟沒有任何怨怪的话。那时,在这个她一向十分轻鄙的粗笨男人眼中,她只看到犀利和执着。 他沒有说谎,他从不对她说谎,他胸无大志,他头脑简单,可是他是真的爱她。他们之间,说谎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当她决定放下过往,和楚风彦共度余生之时,他带着满身的伤回來了,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这个世界上她最恨的一句话,可便是恨极了,她也还是选择了妥协和原谅。 “对不起”会是假的,但是伤一定是真的。 若不想伤人伤己,有些事还是不要深想的好。 她曾经深以工读心之术为荣,现在却是恨到骨髓里去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只愿时间停留在满地竹香中,她从未看懂他。 “昕昕,你也知道楚烬以前对我下毒之事,就算我想收手,他也未必肯放过我。他曾经那样爱我母妃,还不是为了权谋对她下狠手,更何况是我。” 室内蓦地传來楚风月淡淡忧伤的声音,聂言昕的心怦然一跳,听他接着说:“我此次在叠翠谷遇险,他只派了骑卫寻找,分明是不想我回來,我若不娶高月落,得到乾国庇佑,很难安安全全回到宫中。至于顾兰祈,是她,负我在先。” “你成功了,她爱你。她根本沒有放下你。”聂言昕越发恍惚,“风月,你夺天下,一定要利用女人么。你一定要将我对楚风彦的那种内疚也加在她的身上么。” “可她也许更爱风夕。你知道的,我无法生育,但是她怀孕了。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她是不是想欺骗我一辈子,是不是想一辈子在我与风夕之间周旋。” 楚风月虽然在冷笑,可笑容中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和失落,他紧抿的唇角如同刀子一般将聂言昕的心一寸寸割伤。 她半跪下去,才说了“风月”两个字,便戛然而止。他忽然很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喃喃道:“我自私,我怯懦,我自卑。。。昕昕,我其实,并沒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好。当我知道她怀孕的那一刻,我嫉妒得发疯,那不仅仅是感情的背叛,似乎,还让我听到世人在嘲笑,,我永远也无法做父亲。” “风月。毒不是已经解了么。”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他的肩头,每一次,他这样开口,她所有的伪装便会全部崩溃,唯有弃城投降,“以后,你会有很多孩子,会有很多很多孩子。你是一国之君,有谁敢嘲笑你。” 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她在他的怀中微迷地想,便做他深宫中众多温柔如水的女子中的一个吧。聪明的女人不该总是那么通透犀利。 可偏在这时,他又推开她,十分淡然地说:“你助我夺天下的大恩,我记在心里,时刻也不敢忘记,功成之日,在情在理,我都会奉你为后。” 她一口气堵在心里,如同被弃在岸上的鱼,呼吸十二分艰涩,但仍强忍着酸楚道:“这样最好。我想登上王后宝座的心情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快十年了,他总是这样,每当她要放弃时,他都会出现再给她希望,让她死灰一般的心再起波澜,打破她辛苦筑起的高墙。可是,当她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时,他又会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狠狠将她推开。 她从沒告诉过他,她其实从不想做王后,她只想做他爱的女人。 王后之位,只是她无比留念他的托词和借口。因为曾被拒绝,因为太想留下,反而不敢靠得太近,常常用冷静和理性,掩饰自己的心事。 长廊上起了大风,挡风帘被掀起一角,门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二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沉寂下來,待到风停帘静,聂言昕徐徐取下银针,叹道:“你要小心,高月落不是什么善类。方才,她明明看出谷若衾不安好心,还是劝顾兰祈喝茶。” “善类。我是么。你是么。我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善类了。”楚风月站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聂言昕,玩笑般说道:“公主吃醋,所以劝顾兰祈喝辣椒水,你吃醋,所以故意不出言提醒,是不是。” 聂言昕被说中心事,喉间一哽,垂首道:“我只是,只是想看看心冷如你,会不会真心实意地爱上一个人。” 楚风月清一清嗓:“哦。那结果呢。” “读心术只读有心之人,而你,或许根本无心,我焉能辨出真假。”聂言昕摇摇头,容色颇有几分颓然,“更何况,爱或不爱,于你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你原本就是谁都可以利用的人。” “利用,你们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人和人相处,不都是各取所需么,”楚风月淡淡地笑,眉目像是晕开的墨色一样舒展,“你和二哥,怎么样,” 聂言昕冷“哼”一声,于眉间敛起一股傲气,“风月,我的读心术只是在你身上不灵而已。那人,根本不是楚风彦。真的楚风彦哪懂得韬光养晦,真的楚风彦哪懂得尽孝人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谁也不相信,你想要我和那人相互督促么,” 对于聂言昕的直白,楚风月似乎并不意外,抬手抚一抚她的发丝,凝声道:“昕昕,太聪明的女孩是不容易得到幸福的。” 聂言昕闻言微怒:“所以,你想说,我,叶蓝,高月落都得不到幸福,你想说,只有顾兰祈才能得到幸福,是不是,” 楚风月轻叹一声,手指轻轻抬起聂言昕的下巴:“昕昕,不要纠结于那些无谓的事,做好你的本分,我答应你的,一分也不会少。” “你在假楚风彦身上撒了陌上尘,每日清晨他去凌霄殿中向楚烬请安时,陌上尘与殿中点的龙涎香一混合便成剧烈的慢性毒药,这一点楚烬并未发觉;秋子璧爱上楚风夕,似有反叛之心;楚风夕虽纠结于顾兰祈的感情,但对你的举动已有所察觉;朝中老臣们暂无异。。。”怒气冲冲地说到此处,聂言昕突然抬头逼视着楚风月,问道:“言昭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你答应过我要善待聂氏一门的。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若有个三长二短,我绝不能善罢甘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七章 欲加之罪(1) 窗外雪絮如花,天地茫茫映白,一名素衣女子站在傲然梅树下,如玉清颜似脱离世间一般清雅,她素手微托,一朵凝霜红梅悄然落在她的掌心。 看在眼底的女子,一会是这不知名素衣女子的脸,一会又变成了顾兰祈的脸。 初见那时,她笑如春风的样子,断绝那时,他锥心刺骨的痛觉,忽而就跃然而來。 明明已经分离,又放佛永世相依。 胸口不禁空空荡荡的难过,楚风月不明白,为什么他并未献出自己的真心,现在胸腔下原本心脏的位置,似乎也只剩下了一捧灰烬。 那些欲语还休的暧昧不明,那些当断不断的痴缠不休,真的只是纯白的利用。还是利用下掩藏着他无法言说的情不自禁。 察觉到楚风月的失神,聂言昕心中甚是不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见那素衣女子折梅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踏雪离去。 她嗤笑一声,轻慢道:“沒想到四弟府上一个小丫鬟都生得这样标致,如果三弟想要纳妾,我倒是不介意做那个牵线。。。” 雪色落在楚风月的脸上,潋滟出一袭迷离柔软的微光,聂言昕看得愣怔,仿佛时光随着流雪回风一起逆转,他们又回到了那少不更事的青葱岁月,修竹青影下,他对着泛黄的医书授业解惑,她对着他清明的侧脸发昏发痴。 每到疑难之处,他都会侧过脸,用软若春水般的腔调问她:“懂了么。” 彼时,他澄净的目光如同细水般轻轻一漾,只照得见她聂言昕一人。 懂也是不懂,不懂也是不懂,她一摇头,他便轻笑。他一笑,风过翠竹,真真是形相清癯,湛然若神。 她忍不住踮脚亲吻他的脸颊,说:“风月,你老是引诱我,我只看见你,一个字也沒看进去。” 他仍是笑,宠溺地说:“沒关系,下午再教一遍,我先去给你做饭。” 忆及往昔,昏昏然忘却口中怨怼之辞,忽听楚风月徐徐道:“昕昕,我们要一个孩子吧。我,好想好想做父亲。” “孩子。”聂言昕猛地推开窗户,放任冷风呼啸着吹來,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生出一股清醒的凉意,幸好,这并不是梦境。 他就在眼前,他说要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会是储君。”楚风月淡淡看一眼窗下满地凋零的花瓣,“我能给聂氏的,风夕并不能,一旦你父亲松口,你也不必那样为难。” 惊喜如同口中的叹息,在温暖过后的奇寒中飞快地化作薄雾散去,聂言昕冷冷一笑,不屑道:“是我不必那么为难,还是你不必那么为难。楚风月,你分明是想利用我们的孩子收买聂氏,何必说什么想做父亲那样的鬼话。” 见聂言昕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楚风月转首合上窗户,状似无意道:“若是顾兰祈,这时她只会说风月哥哥你对我真好。会说风月哥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聂言昕闻言面色骤然一沉,气恼道:“顾兰祈怎么说关我什么事。既然她那么好,你找她帮你啊,我倒是想知道这世上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傻得像我聂言昕一样,一心一意为自己的杀夫仇人谋夺天下。楚风月,你这个狼。。。”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如同失控一般滑落下來,少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花开的妆容倒衬得她秀美的五官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 作为楚风夕的左膀右臂,聂言昭刚直,严少白圆滑,必须分而治之,刚直不易驯,不能为我所用,果断杀之,圆滑懂变通,就要晓以道理,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在君山离宫向颜挽下诛杀聂言昭的命令时,楚风月已然未雨绸缪地想好了如何应对聂言昕的兴师问罪,事到如今,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误差,只是顾兰祈而已。 本以为,颜挽杀了聂言昭之后,楚风夕会徇私放她自行离去,不料她竟胆大妄为地返回君山离宫,还当众向他表白,向高月落宣战。 他不懂她那份看似坚定不移的爱;不懂她莫名其妙的背叛和和维护;不懂她在大庭广众下的表白,不懂她命令景罗送來的断交信。 他不懂。 从前是叶蓝,现在是顾兰祈,分明放不下,却总是固执又强硬地说别离。 褒姒一笑亡国,西施一舍复国,昭君一去兴国。。。他从小就知道,一个美貌又机智的女人堪比千军万马。 沒有承宠的母系依靠,沒有握权的外臣支持,一路行來,如履薄冰,渐而习惯恶意中伤的流言蜚语,渐而习惯紧闭内心不信任何人,渐而习惯人与人之间简单的利用和被利用。 他自问很懂女人,从小到大,总能轻轻松松将各色女人的爱恨情仇拿捏在手,成为他的杀人利器。然而,叶蓝是个异数,怨憎过她的无情,痛恨过她的留意,直至在叠翠谷中看了楚彧的电脑,他方懂她的隐忍大爱和无奈拒绝。 饮下赤血流沙还能安然无恙不是因为他天赋异禀,而是因为叶蓝毁容相救,血洗青衣社还能劫后余生不是因为上天眷顾,而是因为叶蓝舍身周旋,就连胤、乾二国的一众权臣暗中归顺,怕是也少不了叶蓝斡旋的功劳。。。 许是在阴谋的漩涡中跋涉了太久,反倒无法辨识直白无私的真心。幼时说要娶她,多半只是出于冲动和不甘,不料竟害了她的一生。 那时若是任由她嫁给楚烬,她便不会惨遭毁容,更不会屈就嫁给沈思孝。 在他面前,她总是紧扣沈思孝的手,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可是他只看见她眼角凛冽的纹路,以及沈思孝腕上纵横的抓痕。 她说:“我爱思孝。他的忠厚,他的贴心,他的诚挚。。。无一不吸引着我。寻寻觅觅这么些年,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爱。” 沈思孝说:“我能娶小男为妻,全赖小星子在天上保佑。” 高月落说:“舅舅和舅母一见倾心,等不及你痛症痊愈就迫不及待地成了亲。” 不信,不信,他一个字也不信。可是不信又不能怎样。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木已成舟,他只能笑唤她一声舅母。 何苦踩着她的真心和尊严粉碎那苦心编织的谎言。倒不如暗暗成全她爱他的一腔赤诚。 十载痴缠,知之已晚,最后一次牵她的手,却是徐徐交到沈思孝手中,十指相触的一瞬间突然就被她冰凉的指尖沁得满心抽痛,那些年少无知的轻狂之举统统化为带着倒钩的利剑,不停剜着他的血肉,他想他爱过她,若沒有那些误解和错过,他定会依言娶她,不论她是美若天仙,还是状似厉鬼,他看她时,只是叶蓝。 彼时,她知他心,他却不解她意,命运溯回,此刻际遇恰恰逆转,那些真心爱过她的话还是永远也不要说出口了吧。 他只说:“舅舅,舅母留下与我共讨河山吧。” 说这话时,举目见她眼角的纹路缓缓舒展,他便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想:高月落并不似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叶、沈的婚事也不似他听到的那样美好。 无奈欲借乾国之势,必仗高月落之权,小不忍则乱大谋,既然她喜欢粉饰太平,他便陪她演一场太平夫妻的恩爱戏码。 错了一次,不愿再错第二次,曾不安分地期盼顾兰祈心中也有像叶蓝那样隐忍的爱意,也许他的诊断有误,也许医书的记载有失,也许顾兰亭再一次骗了他,也许孩子根本就是他楚风月的孩子。。。 说服自己放下一切之时,也是他要嫁为他人妇之时。 那一晚,他在她的窗外徘徊良久,只想问她一句:“兰儿,你愿不愿跟我走。” 他从未那样忐忑不安,从未那样患得患失,唯恐一开口便遭到拒绝,从此连微渺的希冀也完全丧失。 正犹豫不决,景罗推门而出,见他在门外,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來。 她面无表情地呈上一封信,说:“三公子,小姐叫我转告你不要再來打搅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楚风月,过往皆是一场梦,我从不是顾兰祈。”落款处,纳兰祈。 改名换姓,不就是因为恨透了那个为她取名为“顾兰祈”的人么,既然恨透了,又怎么会爱上因为这个名字才想方设法靠近她的他呢。 也许,她一直恨着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包括顾秋疏,还有他楚风月。可笑他竟以为他可以一力回天。 御苑里的酒后失态,谷若衾看到的吻痕,街头的偶然相遇,还有他心爱的黑丝绒披风,无一不是设计和阴谋,冠冕堂皇的一套说辞是“利用顾兰祈扰乱楚风夕的判断力”,可是心里分明有一个渺小却坚韧的声音在说,他是想证明顾兰祈真正爱的是他楚风月。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证明毫无意义。 也许,在这场是非对错难辨的爱情追逐里,被扰乱了判断力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远远笙箫如泣,铺陈出雪幕中烟锁重楼的渺静,楚风月想得出神,连聂言昕摔门而出都浑然不觉。直到门帘一动,一人一剑猝然如离弦之箭一般向他袭來。 那一剑似乎带着极深的恨意,速度快至无法估量,就如同传说中的李广射石虎,羲之醉兰亭,只隐约听得见剑峰轻吟,星月杳,四下黯淡,唯一清晰的是炉中的炭火,火光下的剑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八章 欲加之罪(2) 一剑刺出,却连楚风月的衣角也沒有沾到分毫,弹指折剑,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披头散发的偷袭者垂首看着直直沒入胸口寸许的断剑,在喷涌而出的鲜血中,狞笑着,轰然倒地。 风过残帘,撩开她凌乱的青丝,也正是这毫不经意的一瞥,楚风月方赫然发现这偷袭者竟是顾兰亭。 思绪刹那回转,阴谋,这分明是楚风夕的阴谋。 先前他借口瑶光身体不适,匆匆离席而去,怕就是为了安排这出好戏吧。否则,以顾兰亭的武功,焉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孤身闯入守卫森严的昭华楼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行刺。而此刻在昭华楼中的人,只有顾兰祈和顾兰亭交好,所以,这场戏最重要的观众一定就是顾兰祈。 果不其然,楚风月一抬头,便看见顾兰祈和高月落因为太过震惊而扭曲的容颜。 顾兰祈的震惊,他明白,高月落的,他却有几分糊涂,难道这阴谋也与她有关。 “不。。。”凄厉的悲唳瞬间打破了静寂,纳兰祈只觉得自己在黑暗中不停的下坠,抓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只是这样不停的坠落。 顾兰亭已是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姐姐,我一直沒有告诉你。。。那时我们在沙漠遇到大风沙,你外出寻水,救我性命的恩人便是楚。。。楚风月。这么多年,他挟恩以报,逼着我做了不少坏事。。。” 纳兰祈心中隐约泛起一股十分不详的预感,忙抬手掩住顾兰亭的口,下意识地不愿听她接着说下去。 便是到了此刻,维护他,似乎仍然是她的本能反应。 顾兰亭执拗地侧过脸,两眼灼灼与楚风月对视,余光中有奸计得逞的诡笑,有眷眷不舍的流连,有徘徊难决的不忍,复杂的心绪,连楚风月也无法窥视,难道是密室中的事令她恼羞成怒,转而与楚风夕联手污蔑于他。还是他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苦思无果,只好听她接着说:“姐姐,对不起,是我冒充刺客引严少白和聂言昭进云清宫抓你,也是我化身为蒙面灰衣人当众揭露你的身份,可是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沒有冒死违背楚风月的命令,将真相告知于你。我求你原谅我。” “亭亭,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纳兰祈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爆炸,炸得她粉身碎骨,炸得她万劫不复,“我和他。。。我和楚风月早已经。。。已经沒有任何关系了。” “姐姐,楚风月。。。他毁我清白,还想杀人灭口。。。可是我,多么幸运,临死之前还有机会向你说一句对不起。”顾兰亭语声渐轻,说到最后几乎弱不可闻,只听见她紧紧攥拳的手重重的,重重的,落在地上,只扑起尘埃几许。 “清白,灭口。。。”五脏六腑都痛至痉挛,纳兰祈用尽所有的灵肉泣血嘶喊,“亭亭啊,姐姐不怪你,姐姐不怪你。。。是姐姐有眼无珠,被人始乱终弃,受尽屈辱,连累无辜,都是姐姐的错。。。” 可是,不论纳兰祈如何哭喊,怀里的人再也沒有任何回应,她只能任由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冷去。 “我沒有。”楚风月清冽的眉目波澜不兴,他素來不喜解释,也不善解释,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很想得到她的理解,很想听她说一句“风月哥哥,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纳兰祈微微掀动顾兰亭褴褛的衣裙,视线骤然被她(大)腿两侧凝固的殷红撕裂,昨夜挽月楼中的惨烈一幕幕浮现在脑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斑痕和血迹意味着什么,一股寒气蓦地从脊背升起,抽痛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哪个韶华正好的女孩会以自毁名节、放弃生命为代价來污蔑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无意识的掀裙举动是多么可笑、可悲,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找到他并不是凶手的证据。难道亲眼所见的鲜血会是虚假。难道亲耳所听的遗言会是捏造。 腔子里空落落的一片,连灵魂都被抽空,裂成碎片,满脑子都是惨烈的撕扯声在回荡,,楚风月,好狠。 楚风月软语遣开满脸错愕的高月落,蹲身扶住纳兰祈不住颤抖的肩膀,叹息道:“兰儿,我真的沒有。” 纳兰祈睁大眼睛看着楚风月,只是惨笑,忽而倾身到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楚风月,你听好,我的确怀了你的孩子,可是我绝不会留下他,就像我再也不会留恋我们的过去。”说完,她站起身,在楚风月一瞬恍惚的目光中颤巍巍地向外走去。 “孩子,我的。”此刻方知真相,也不知是喜,是悲,楚风月一怔之下猛地攥住纳兰祈手腕,着急道:“兰儿,你听我解释,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纳兰祈回过头,第一次在楚风月的脸上看到了焦灼的神色,可是她只觉得好笑,仿佛是顾兰亭的死,将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的承诺,他的道歉,他的解释。。。有关他的一切,她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一个字也不敢再信。 “我和公主成婚那天,你突然回來表白,我心里,真的很高兴。我。。。我想放下一切带你走,可是我的头痛症犯了,只是一迟疑,风夕就來了。”朦胧雪影下,楚风月的眉心渐渐拧作一团,记忆中,除了小时候亲见沈星妤被楚烬刺死的那一回,他从來沒有这样害怕过,此刻,纳兰祈怔怔盯着他的眼神,让他有种迷离的错觉,,他真的再也无法挽回她了,就像那时他无法挽回他的母妃,“我知道你不信,明明服过解药,怎么还会像旧时那样头痛欲裂。我也不明白,但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兰儿,你信我,我真的沒有逼迫顾兰亭做那些事。今天的事也是意外。我要杀她灭口何须等到现在。” 雪花扑打在窗上,尽数碎为斑驳淋漓的姿态,纳兰祈静静听楚风月说完,木然笑了笑,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來:“楚风月,你若再不放手,我便要叫非礼了。” 楚风月闻言一愣,纳兰祈乘势抽回手去,双手错开的瞬间,袖袍拂起,恰让楚风月看见纳兰祈臂上、腕上可怕的淤青和红肿,一念转过,心中微微恍然,不觉脱口问道:“你和风夕。。。他强迫你。你不愿意。你为什么不愿意。” 纳兰祈神思一恍,连忙拂袖遮住伤痕,楚风月突然心如鹿撞,既期盼她口中会吐出“因为你”这三个字,却又有些惶惶然的忐忑和不安。以他对她的了解,哪怕“因为你”这三个字根本就是事实,此刻她也不会说出口的吧。 雪光里,灯火下,他凝视着她的容颜,努力想要拼凑出那些错过的流年,但终究还是不能够,她仿佛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一直都站在这里,离开的是他,忘记的是他,变化的也是他。 所有压抑在心底的话一时都涌了上來,到他的喉间,竟成呜咽,无法出口,而她就连最后一眼也吝于施舍,转身便走,她不知道,如果她还能像从前那样抬眼看他,一定会懂他眸中写满的难言心痛。 过往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不知该从何解释,更不知如何解释才能挽回,千言万语缠在心头,开口只道:“兰儿,孩子无辜。” 脚步顿住,背影僵住,风从外面吹來,满头青丝散乱,她沒有应声,也沒有回头,只站在门槛上,良久,低声说:“楚风月,我这辈子,最后悔,就是爱过你。” 楚风月心中一痛,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耳中已听到走廊上传來的脚步声,情知守在外间的高月落定然挡不住楚风夕“捉贼拿赃”的决心,索性豁了出去,抓住最后的时机道:“若是风夕,或是其他男人污了顾兰亭的清白还杀她灭口,你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反应,是不是。你恨我无情无义,却又更恨自己无法手刃仇人,是不是。纳兰祈,你越是悲痛,越是绝望,越是疯狂,就代表你越是爱我。” 他一瞥纳兰祈紧握的双拳,声线微微颤抖:“我倒是很期待有一天你变成和我一样心狠手辣的人。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我虽然杀过很多人,却还沒有尝试过那样的快感,不然你给我一个亲自动手的机会。” 他努力维持着平和温润的笑意,不将脑中突如其來的剧痛裸露半分,“愿意为我生孩子的女人倒是有很多,你的资质算是最差的,生出的孩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死了倒也干净。” 纳兰祈转过身,眸中似要喷出火來,厉声道:“楚风月,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楚风月暗暗松了一口气,袖手背过纳兰祈,故作轻佻道:“原本我也这样想,可是越有人想我死,我就越想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纳兰祈怔了怔,似是有所觉悟,楚风月眼风一扫,微觉安然,想必她需要一些时间來理清心中纠结,不至于在盛怒之下一时冲动打掉胎儿,眼下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未來如何,只有看孩子的造化了。 楚风夕骤然发难,必是有备而來,顾兰亭的死应该只是小小插曲,重头戏还在后头。重则丧命,轻则软禁,杀死顾兰亭之后沒有选择带着高月落火速逃回乾国,便注定了要承受这样的败局。 到这时,他竟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利用了顾兰祈。到底是谁被感情扰乱了判断力。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手**出來的四弟并沒有让他失望。这一场明争暗夺的王储之争远远比他想象的有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七十九章 何患无辞(1) 方放下心头大石,额上便有冷汗涔涔落下,濡湿鬓发,楚风月倚窗,满目雪碎如银,影碎如银,眉眼亦尽碎如银。 纳兰祈心中恨极,再也不愿多看楚风月一眼,打帘子走出,恰与慌慌张张跑进來的高月落撞了个满怀。 高月落垂首瞥纳兰祈一眼,眸中似有极细微的愧色一闪而过,但终究什么也沒说,只快步走到楚风月身侧,惶急道:“风月哥哥,如你所料,四弟带了好多人过來。好像。。。好像,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九卿。” 楚风月微微侧身,见纳兰祈走远,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公主,时间紧迫,你什么也不要问,听我说完。” 他惨白的脸上露出(痉)挛般的痛苦,“乘风夕还沒來,你赶紧从另一侧下楼,躲到二嫂轿中,跟她混出府去,今晚。。。今晚,你就和舅母,还有。。。还有舅舅快马加鞭回乾国去。不论我发生什么,都不要回來。” 高月落望着楚风月唇上咬出的斑斑血迹,一时吓得呆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觉脑上一痛,身子便直直向后软倒。 聂言昕与楚风月相视一笑,一把将高月落揽在怀中,定住心神道:“风月,你自己保重。只要我聂言昕还有一口气,定保高月落安然回到乾国。” 楚风月五指紧扣窗棂,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不无感激道:“我知道。” 聂言昕握一握楚风月微微(抽)搐的手,神情中带着几许不忍之意,然而不过是片刻,她便转过身,背着昏迷不醒的高月落匆匆下楼去了。 人声已远,帘动处,似乎还留有聂言昕淡淡的体香。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样阴寒的冬,她为了维护并不受宠的母亲被聂卫责罚,在冰天雪地里整整跪了一天也不肯求饶。 从那时起,他开始留意这个倔强又自负的女孩,她的好恶,她的爱憎。。。并沒有什么特别,不过是豪门阔府中的失宠小妾所生的地位尴尬的长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几分技艺,目空一切。 这类女孩虽然眼高于顶,却也有一个致命弱点,,嘴硬心软,虚荣好胜,只要许下款款柔情和光明坦途,赢得芳心绝非难事。 掌握了这些,方才有了随之而來的拒婚,授业,方才有了竹林里的承诺和轻狂,方才有了他与她纠结在一起的前途和命运,,他靠她收买人心,她靠他提升地位。 仅此而已,但愿,仅此而已。王后之位,他能许给她的也只是这样一个虚位。奢侈的情爱,他给不了。 时光斗转,流年星移,他渐而有些不忍,这个于他“无涉感情”的女孩看他的眼神总是那样微妙。 她懂他,超过任何人,就像此刻,无需多言,她便知他心中所想:只有高月落回到乾国,方能逼得高缺不断向胤国施压,,新婚女婿被杀,于不可一世的高缺而言,定然是无法忍受之事。 从娶高月落的那一刻起,他的生死安危,关涉的已不再是他个人之事,还有所谓的两国邦交,边民生计。但是,若如他和高月落两人都困在胤国,却难保楚烬和楚风夕不会封锁消息,虚以伪蛇。 越來越近的脚步声,如同落日下的挽歌,黄昏后的哀鸣,错落交织在耳边,翻滚敲打在脑中,剧烈的痛一阵阵撕裂,连意识都要朦胧开來,楚风月强撑意志,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顾兰亭身边,脱衣验尸,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也许真正想要杀人灭口的另有其人。 身上有并不显著的刑讯痕迹,应是大理寺专职官员故意为之,下体重度(糜)烂,应是受过性侵犯,而且像是**。时间,是在十六、七个时辰以前。 也就是说,他从密室出來之后沒过多久,顾兰亭便惨遭**。 如果**发生在密室内,实施者又故意栽赃嫁祸,那么要顾兰亭相信授意者就是他楚风月一点也不难。而一旦顾兰亭相信授意者是他,接下來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 无非是楚风夕在御苑中见到他和顾兰祈的亲昵之举,愤而归家,有意或者无意地碰到惨遭**后逃出生天的顾兰亭。顾兰亭羞怒之下,向楚风夕供出一切,不料反遭楚风夕利用,成为破坏他与顾兰祈感情的牺牲品。 但是,最重要的并不是那些过程,而是找人**顾兰亭,意图陷害他的那个人究竟是谁。还有顾兰亭究竟向楚风夕供出了多少。是竹筒倒豆子般毫无保留,还是有所选择和取舍。 苦思无益,楚风月方要在顾兰亭身上搜寻进一步的证据,突然听到门口传來一声凄厉的断喝:“楚风月,你下流。竟连死人也不放过。” 楚风月应声立起,即刻便有瞬间的眩晕,朦朦胧胧看见门口堵着一堆人,朦朦胧胧感到胸口被人重重推了一下,他连退数步,勉力扶着桌角站直身子,再抬眼时,天旋地转的晕觉略缓,纳兰祈悲愤的脸放大在眼中,然后是稍远的楚风夕、九卿、侍卫,他们的表情光怪陆离,但大多是乐见其成或幸灾乐祸,妖女沈星妤的儿子,,他从來从來就不是群臣眼中的良善,做出杀人、奸淫、辱尸这类事情有什么好奇怪。但,恍惚间听这话从纳兰祈口中道出,却无端让他心碎。 楚风夕上前扶住泪流满面的纳兰祈,略显惶急地命令一众侍卫将顾兰亭的尸体抬了出去,凛然道:“三哥,昨夜这名叫顾兰亭的女子前來自首,供出你与离宫命案有关,我还不信,正待收押再审,你竟乘她逃狱之机杀人灭口,今日九卿在此,我纵是有心帮你,也是无能为力。” 这样满是破绽和漏洞的设计也只能骗骗那些被仇恨冲昏头脑以及一心致他于死地的人吧。难怪要将顾兰亭灭口,若非死无对证,怎能肆意编排他的罪行。听着楚风夕言之凿凿的指控,楚风月反于唇边敛起一缕薄笑,淡然道:“四弟,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要杀要剐,都随你吧。” 不料楚风月临危不乱、反将一军,楚风夕微微一哽,不死心道:“三哥,你我自**好,你若有什么冤情,不妨道于我与九卿,我一定会在父王面前为你陈情。” 一眼瞥到纳兰祈微微蹙起的眉峰上,楚风月心中甚感欣然,离宫命案的真相她再清楚不过,可是便是到了此刻她也沒有向楚风夕告发,她心里一定并不像口中所道的那样恨他至死。至于顾兰亭,应也沒有将所有实情告知楚风夕,否则焉至于惨受刑讯。再者,楚风夕若是已然掌握案件始末,大可不必劳心劳力地设计引他入瓮,直接抓他去楚烬面前问罪就好。 只要纳兰祈不开口,只要高月落逃回乾国,先机就仍然在他手中,此时此刻,沉默和拖延才是最好的回应。 见无法在言语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楚风夕微感气馁,昨夜顾兰亭疯了似地拦住他的车驾,供出的大多是纳兰祈和楚风月、秦筑之间的旧情,离宫命案只是一带而过,并不足以将楚风月定罪。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勃)然大怒,连夜召來大理寺官员巧施刑讯,逼迫顾兰亭舍命陪他演这一场好戏,彻底断了纳兰祈的念想。 眼下顾兰亭已死,楚风月金口难开,只看纳兰祈肯不肯出來指证了。事到如今,他根本无须用脑子想,也知道纳兰祈先前将离宫命案大包大揽在身,要维护的人就是她心爱的风月哥哥。 一心细官员留意到楚风月因为极力隐忍而越发颤抖的双手,犹疑着转向楚风夕道:“四公子,三公子似乎抱病在身,命案之事,你看要不要容后再议。” 楚风月发病,楚风夕怎会看不出。他不过是想挨到楚风月疼痛难抑,意志最为薄弱之时再行问案询情。 楚风月性格坚忍,从不将心中软弱道出,但幼时每次发病都会抓着他的手细说对叶蓝的相思。他一直无视楚风月的病痛,等的便是这个时机。也算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死马当做活马医,昨夜听完顾兰亭的一番详解,他哪里还敢奢望纳兰祈会站出來指证,致楚风月死地。 王储之争波云诡谲,楚风月今日虽然涉案落魄,却也难保日后不会崛起。毕竟他还有一个死了许多年还叫大王念念不忘的母妃。几个聪明的官员纷纷跟着附和:“离宫命案复杂,似乎另有隐情,不如先送三公子就医,大王向來崇尚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若是案情还沒有调查清楚,三公子就出了意外,大王那里也不好交代。” 从顾兰亭死的那一刻起,纳兰祈就沒再正眼看过楚风月,此刻却又忍不住偷着眼去觑他,四目毫无预期对视的那一瞬,她的心竟莫名抽了一下,全然将先前在楚风夕和九卿面前所说的要亲眼看到凶手楚风月被绳之于法的豪言壮语抛诸脑后,嗫嚅道:“风夕公子,大人们审案,妾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在此,妾。,,还是,,,还是先回去吧。” 她挣开楚风夕的搀扶,转身欲走,不料楚风夕一把将她拽回怀中,强抑着心中妒火,状似无意地提醒道:“祈祈,你还是先去看看妹妹吧,我见她死不瞑目,似乎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带你去见她的。”他一顿,眸中竟隐约有了几许泪意,“我与三哥自**好,他一向心善,从不与女子为难,我真沒有料到妹妹会逃狱,更料不到三哥会一时糊涂,污了妹妹身,,,” 他叹一口气,沒再接着说下去,挥手召來二个侍卫,仔细吩咐道:“送夫人去验尸房。”说完,又转首看着楚风月,颇为动情道:“三哥,妹妹虽然大义灭亲,供出你与离宫命案有关,却也念及旧情不断为你求情,难道你就不能看在祈祈份上放她一马么。人都死了,你还要辱尸方能泄愤。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这样心狠。” 楚风月闻言暗道不好:楚风夕孤注一掷,字字泣血,声声含泪,直指要害,伤怒如此时的纳兰祈,定要中计上当。 果然,话方落音,纳兰祈便自门槛上徐徐转过身來,躬身一揖,咬牙切齿道:“各位大人容禀,民女有话要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章 何患无辞(2) 第八十章 何患无辞(2) 全沒料想情势进展如此顺利,楚风夕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一边暗暗挥手摒退侍卫,一边故作不解道:“夫人有什么话要说。” 纳兰祈的眼眸冷如刀锋,却始终不敢与楚风月对视,“和亲大会那时我恰与楚风月在一起,我能够证明他是。。。” “兰儿。。。” 话到此处,忽而听到楚风月的一声轻唤,,婉柔、低回、缠绵,纳兰祈一怔,不觉举目去看他,雪意深浓,落花馥郁,在他的眼中,皆化为已到极致的温柔和深情。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滚落,跌碎,余下的话哽咽在喉,再也无法言说。 九卿在官场跌爬滚打多年,最是知眉会眼,见状俱知情况有变,,朝堂迷案已变成情场硝烟,相互交换过眼色,齐齐向楚风夕拱手道:“四公子,案情复杂,我们必须回去商讨一下再做打算,就此告辞。” “各位大人请留步。”众目睽睽之下,楚风夕怎能咽下这口恶气。他一把扭过纳兰祈的脸,逼问道:“夫人若不想妹妹枉死,就不要再犹豫。” 纳兰祈灵识一清,恍惚感觉到下体有温热液体缓缓流出,她也不知此为何故,咬一咬牙,闭目道:“我能够证明楚风月。。。楚风月他。。。他是。。。是。。。”凶手两个字挂在舌尖,要冲口而出,终又咽下,只垂头,躲闪着楚风夕逼视而來的凶光。 九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当真是尴尬万分。 楚风月只觉双腿发软,辨识渐去,连忙扶着桌子走到暖炉边,不着痕迹地将双腿卡入固定暖炉所用的铁架之间,任灼热的炭火烫得他精神一振,微笑道:“兰儿,你若想杀我,我只会束手就死。不论是在雪谷还是在离宫,我都不曾躲过你的刀剑。此刻,亦然。” 这番露骨的表白听在九卿耳中都觉刺耳,更遑论楚风夕。他捏着纳兰祈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急怒道:“你若一意孤行包庇楚风月,顾兰亭犯下的可就是诬告和行刺二项大罪,死了也要拉出來鞭尸。” “楚风月他。。。他在君山离宫,我亲眼看到他。。。”话还沒说完,纳兰祈脸色倏忽一白,身体直直向下瘫倒,楚风月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见她脚踝处的血迹,脑中一热,再也顾不得其他,失控般叫道:“四弟,快传医官,兰儿有孕在身,经不得这样的逼迫。” “有孕在身。”垂首看见滑到地上的鲜血,楚风夕也跟着慌了,手忙脚乱地抱起昏睡过去的纳兰祈,急向外飞奔,到了门口,他才想到刚行房不久,怎么会有孩子。 除非,这个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他楚风夕。 昨夜从顾兰亭处获悉真相,他震怒之下方对纳兰祈大施暴行,满床鲜血狼藉,根本无法验明正身。 他似乎也从來沒有想过要对她验明正身。便是听过了那样周详的细节,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的贞洁,可是她竟然一直一直都在欺骗他。 察觉到楚风夕的迟疑,楚风月了然一笑,用尽周身最后的气力道:“我,大胤王第三子,楚风月,于胤历二十四年,在君山离宫,,凤滟宫、倾天殿、崇禧塔、云清宫,谋夺性命,共计一百八十九条。”他一顿,连急促的呼吸都要支离,“楚风夕,你记着,我要的在,你要的才会在。” 楚风夕垂首将牙齿咬得“嚓嚓”作响,无尽酸楚直涌上心头,最后却化为一丝苦笑,在嘴角泛开。到此刻,他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心头的大石落地,还是这颗心随着这块石头一起坠入深渊。 陷害的是他曾经最为依赖的三哥,折磨的是他仍旧最为心爱的女人,胜的完全,却也败的彻底。尚未谋得天下,便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么。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 雪已经停了,一抹轻薄的日光斜斜照在纳兰祈紧蹙的眉心上,楚风夕一惊,连九卿且疑且急的询问都顾不得回答,一转身,急速下楼去了。 变生俄顷,九卿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楚风月于唇角牵起苍白笑意,虚弱道:“我随你们去大理寺受审,但是你们恐怕得。。。先找人扶我一下。我。。。我现在沒有力气。。。从炉架间。。。间。。。抽身出來。” 九卿循声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楚风月病发如此,还能站立不倒,全是因为他将颤抖不止的腿卡在暖炉和炉架之间的少许空隙中。炉火正肆,紧贴着皮肉,他的膝盖以下,白色衣摆已被烤的焦黑,尽数碎裂黏贴在红彤彤的炉壁上。 这等自残行为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毅力。 和九卿的目瞪口呆相比,楚风月倒显得十分淡定,好似那伤势根本不在他身上,“诸位若还想靠。。。破获命案升官发财,最好。。。不要让我死在这昭华楼里。我现在,仍然是。。。三公子。” 闻言,九卿心神俱恍:若是命案未破就要了楚风月的命,难免不会落下结党营私的口实。这条罪名自古以來就最为君王所痛恨,若还想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确是半分也沾染不得。 九卿之首严华伦忙出声唤入几个胆大心细的侍卫,小心翼翼地砸开暖炉,助楚风月抽身。方腾挪开來,楚风月便就地跪倒,严华伦站得最近,一眼瞥见他已被烤得焦灰的小腿,想到自己仍然昏迷不醒的儿子严少白,心中怜意陡盛,不自觉抬手扶了他一把,不料楚风月突然如同回光返照般抓紧他的衣袖,一字一顿道:“严大人,烦你替我禀告父王,风月罪孽深重,自请饮鸩于母妃沈氏灵前。。。以平。。。民愤。” 听着这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托付,严华伦深觉不妥,若他代为传话,以致楚烬念及旧情放楚风月一马,那无疑是摆明了立场和楚风夕作对,但若不传话,他朝楚风月崛起之时也定是他严家败落之时。 更可况,此刻楚风月的殷殷托付已看在众臣眼中,他们嘴上虽不说,心里定然已将他严华伦划归三公子一派,流言蜚语迟早都要传到楚烬耳中。九卿当中有四公子一派,自然也有三公子一派,但楚风月偏将如此重要之事托付于他这中间派,怕是早就算计好了要拉他下水。他若不肯就范,待到楚烬追究起此事,三公子派和四公子派齐齐发难,哪里还会有他辨白的余地。 楚风月此计,甚毒。但转念一想,他病痛如斯还能在电光火石间布局、设计也当真是十分不容易。相较而言,楚风夕就显得稚嫩了些,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的栽赃嫁祸痕迹太过明显,根本瞒不过明眼人。严华伦心思电转,方想到以犬子病重、分身无计作为推脱之辞,楚风月已沉沉软倒在地,人事不省。 大半辈子谨慎圆融,方能领着严氏族人从地位微贱的商贾摇身变为朝中的肱骨权臣,临到老了,反倒被个重伤的毛头小子算计了一把,严华伦心中半是怨愤半是佩服。 奈何严少白一直与楚风夕交好,如若他就此认命,追随楚风月谋夺天下,他朝楚风月成为一国之主,到底会念着他的恩还是严少白的过。天威难测,一步错,便入万丈深渊。 此时楚风月式微,楚风夕盛宠,权衡利弊,精算得失,展望全局,似还是楚风夕的胜算更大一些。如果今日选择了楚风夕,就绝不能让楚风月活着从大理寺出來,否则,如他这般能谋善断,定还要掀起翻天之浪。届时,他严氏一族焉能逃过灭族祭旗的命运。 來回思量也不过是瞬间之事,严华伦一瞥楚风月伤重的小腿,皱了皱眉,转首道:“此间事关重大,我们还是等四公子回來再做打算比较合适。破坏命案现场之责,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楚风月的伤显然已是伤筋坏骨,若是拖延些时间,耽误最佳救治时机,必会落下残疾。一个瘸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來。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和商场上挣得一席之地,他严华伦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朝楚烬问责,有楚风夕为情失职之责顶在上头,他最多只要担个办事不力的失察之罪,灭族和降职之间,选择降职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四公子党自是缄口不言,里外放任之命是九卿之首严华伦下的,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就算日后要问责也问不到他们头上。三公子党为免暴露身份也是敢怒不敢言,时间分秒过去,严华伦正琢磨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让楚风月死在大理寺中,突然看到他的身下,衣袍遮掩之处露出用炭灰写的一行小字:我与少白兄同生共死。 如果说原來只是对楚风月的心机和意志有几分敬佩的话,那么此刻就完完全全剩下惊骇了。那排小字的位置恰恰是他先前跪倒之地,他那时一跪在地,自然有腿伤难支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怕是要为他严华伦留下这句催命符。 严少白在离宫受伤昏迷,楚风月也是在离宫犯下命案,难道这其间有什么关联。 楚风月到底还是棋高一招。一早料到他心中的矛盾和挣扎;料到他必然会做出的决意;料到自己意志和体能还能强撑的时间;料到最合适的留字位置和角度。。。 严华伦又看了看楚风月的腿伤,确认并非虚假之后,不自禁露出十分难以置信的神色。重伤之下,还能事无巨细,思虑周全,无一失算,这个人何止是可怕。然而不过是片刻,他便迈开沉如灌铅的步伐,假借验伤之机拭去了地上字迹。在严氏荣辱和他唯一的儿子之间,他,选择前者。 楚风月还是失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一章 鹿死谁手(1) 大理寺,天牢。虽然有个“天”字,却是这世上最不见天日的地方。 牢房埋于大胤都城,,绿风城地下,开凿石壁而成,终年阴暗潮湿,便是外间春光灿烂,牢中也仍然需要大量火把照明才能看清脚下的路。 石壁缓缓划开,严华伦挥手摒退左右,疾步入内,干净整齐的朝服,略显松快的神情,和周遭的气氛很是格格不入。 数日前的早朝上,楚烬问及离宫命案。有不识时务的大臣以“王家子嗣单薄,枉杀不祥”为由,磕头撞柱地替楚风月求情,惹得一向仁和的楚烬大发雷霆,当场责令那大臣领杖五十,直打得他皮开肉绽、哀叫连连。从那以后再也沒人敢妄议楚风月的生死。 至于楚风夕,从纳兰祈在昭华楼昏倒的那一刻起就再沒來过大理寺,每日早朝也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全沒将命案放在心上。 到了此刻,离宫命案的发展局势已然尽数拿捏在他严华伦的手上。凭他的手段,想要从一个重伤的落魄公子嘴里问出一些事情应该并不是太难吧。 石壁碾压着腐烂的气息缓缓滑过,隔开所有声响,严华伦扶着心腹严甲的手臂坐到太师椅上,静静打量闭目躺在冷炕上的楚风月。外间飞雪,牢中甚是寒凉,甫一走进來,他裹在虎皮大披风里的脸庞都有些发冷,而楚风月只穿了一件肮脏不堪的中衣,几只泛着恶臭的老鼠正从他化脓的小腿边爬过。 此间惨状,连严华伦也不忍再看,侧过脸问严甲:“招了么。” 严甲摇头:“嘴硬的很,痛成这样,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他倾身到严华伦耳边,“顾及着他的身份,我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只是按大人的意思,不给吃穿、不让医治。但。。。”他四顾一番,阴恻恻道:“大王若还是那种撒手不管的态度,我们必定能撬开他的嘴。” 想到严少白的病情和楚风月的威胁,严华伦不由得心急如焚,烦乱道:“高月落还沒抓到,先留个活口。大王的态度,虽然明确,也要再观望一番。” 严甲为难道:“离宫中丧命的那些侍卫好些个都是朝中大臣亲戚,不赶紧审出个结果來,怕是不好交代啊。” 严华伦瞪严甲一眼,“你收人家好处也得有个度,物极必反,懂不懂。” 严甲脸皮一热,心虚道:“主上,楚风月摆明了就是想造反,还有什么可审断的。不如我们直接。。。”他以手作刀,比了个“杀”的姿势,“等到四公子回來,有些事反倒不那么容易办了。” 严华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个猪脑子,万一高缺找我们要女婿怎么办。万一少白真的只有他才能救怎么办。万一大王心血來潮找他去对质怎么办。猪脑子就是猪脑子,做事都不想想后果。” 他一口气骂完仍不觉解恨,方要接着再骂,突然听到楚风月的嗤笑声,“严大人高见。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严华伦也不以为杵,捋须笑道:“三公子谬赞了。”他一顿,换上一副威胁的口气:“我还有更加高明的手段,三公子可有兴趣尝试一二。若是沒有兴趣,最好还是早些将医治少白的方法告知于我。容我好心提醒,大理寺的酷刑可不是谁都能扛下的。” 楚风月微微一笑,望着严华伦感慨道:“不过是几个求情的大臣受了责罚,值得严大人这样高兴么。做了这么久的官,连天威难测都不懂,难怪严氏总是不比聂氏兴旺。” 相较于聂氏的封侯拜相,严氏在大胤的境遇的确寒碜了许多,楚风月一语戳中严华伦痛处,眼见他和严甲凶光毕露,却沒有分毫识趣住口之意,“我若有你这样心狠的父亲,倒也宁愿死了才好。” 言下之意直讽严华伦在昭华楼为了严氏荣辱放弃严少白性命之事。 那正是严华伦心中最大的隐痛,他老來得子,怎会不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珍视有加。但严氏为寒族出身,在朝中挣得今日之势实属不易。一边是独子安危,一边是家族利益,做出舍小保大的决定时,他的痛苦绝不会比任何人少半分。 严甲跟随严华伦多年,最善揣摩他的心思,抬眼见他眉间泛着怒气,便知他已到爆发边缘,忙不迭添油加醋道:“主上,这小子刁钻,不用刑怕是问不出实话來。少主命在旦夕,容不得耽搁啊。” 严华伦正犹疑,又听楚风月漫漫然问道:“严大人凭什么相信我能救少白兄呢。” 严甲想都不想,张口便道:“楚风月,你当我们是傻子么。经过当年的井水投毒案,谁不知道你师承叶氏,医术冠绝。” 楚风月侧耳听着走道里传來的细微脚步声,忽而低声笑起來,“严大人,我相信你应该比他聪明点吧。” 听了这话,严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严华伦却在瞬间反应了过來:楚风月既然连众医官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都能医治,怎么可能医治不了区区腿伤。他这样放任隐忍,必有所图。 楚风月扬手将藏于靴中的一小包银针掷到严华伦面前,火上浇油道:“如此简单的道理严大人也要想这样久。”他扶着墙壁缓缓坐起來,“我是想说,严少白会死,我却不会变成瘸子。” 严华伦脸色变了数变,猛地起身扼住楚风月脖子,散发着森森恨意的眼神如同刀锋般犀利,“楚风月,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腿虽伤,手上功夫犹在,但楚风月并无分毫显露之意,反而微笑着任由严华伦一点点夺去他的呼吸。 严华伦并不知楚风月善武,只当他是痛得疯了,气急败坏道:“你以为大王还会管你的死活么。少白若是死了,你也休想活着走出这大理寺。”他彻底卸去伪装,疯狂宣泄着心中的仇恨和不满,“楚风月,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狗屁三公子啊。当年狐媚子沈星妤和逆贼楚彧的奸情传得沸沸扬扬,朝中老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看你多半就是他们的种,大王戴了二十几年的绿帽子,怕是早就忍无可忍了,我今天杀了你,大王反倒要谢我。。。” 严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扯了扯严华伦的衣角,示意他赶紧住口。然而,严华伦说得兴起,全沒察觉到身后的危险气息,他狠狠拍开严甲的手,接着道:“你看不起我们严氏商贾出身是吧。我告诉你,大胤少了谁,也少不了我严氏。沒有严氏的财富,聂卫最多只是光杆将军,楚烬也不可能坐稳这江山。那时楚彧的才能强过。。。” 说到此处,严华伦突觉臂上一麻,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不觉回首一看,恍惚间,竟见楚烬领着楚风彦和几个大臣站在滑开的石壁边。他双腿一软,直直跪倒,连呼万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二章 鹿死谁手(2) 楚风彦一跪在地,觑着楚烬微微黯然的脸色道:“父王容禀,三弟自幼丧母,以致性格乖戾。如今铸成大错,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责任。”他垂首斟酌着措辞,力求在只言片语间牵动楚烬心中的骨肉亲情,“三弟从小身体就不好,哪能受的了这等折磨,儿臣自请与三弟同寝同食,以尽帮扶之责。” 楚烬沉默着虚扶楚风彦一把,缓步走到冷炕边,看着楚风月的腿伤,只是无奈叹息。良久,一探楚风月额头,拂袖而去。随行官员及楚风彦、严华伦皆不解其意,只有楚风月隐在暗处的眼眸滑过一零星笑意。 行至门边,楚烬脚步骤然一顿,对身侧的楚风彦道:“此案由你接手。严华伦革职查办。”想了想,又挥手召來几个侍卫,道:“速传医官。” 几个侍卫领命去了。楚风彦暗暗松一口气,躬身送走楚烬和一行大臣,回首对面如土色的严华伦道:“严大人,我知你一向为大胤基业鞠躬尽瘁,无奈我身负王命,也只好对不住你了。”他轻轻一拍手,便有几个亲卫从暗处走出來,很不客气地抓起严华伦和严甲一路向外拖行。 严华伦突然如同疯了似地挣脱开來,捶胸长叹道:“楚风月,你好狠。”他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艰难,待一句话说完,便似度过了千万年,猛地一阵心力交瘁,瘫软在地上。 经历这一番如同垂死般的惊险,先前的不明之处已与他脑中的既有线索相连,一个设计完美的阴谋恍然呈现。 楚风月在昭华楼里说的那番如同遗言般的话,根本就不是要给他严华伦听,而是要给九卿中的三公子党听。而且,楚风月也从來沒有打算直接传话给楚烬,而是要传给楚风彦,,大臣传话求情可能会卷入朋党之祸,而楚风彦传话求情只能让楚烬想到骨肉亲情。 那时,他若选择传话,归入三公子党,必不能对楚风月的伤情坐视不理。但若选择不传话,归入四公子党,也必要助楚风夕除一心腹大患,放任楚风月的伤情恶化。这一放任失职,在楚风月的言辞刺激下,正好无限放大于被楚风彦引來巡查的楚烬眼中。后果,轻则,身为四公子党的他不能再审理此案,重则,便如现在,革职查办,前功尽弃。 细细想來,那个磕头撞柱的大臣必然也是楚风月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模糊他对楚烬真实态度的判断,让他误认为楚烬绝不会姑息和放任。也正是在这种错误观念的引导下,他才会以为楚烬绝不会亲临大理寺过问此案;才会以为他能很快逼问出救治严少白的方法;才会以为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神不知鬼不觉。 先前,楚风月说“不过是几个求情的大臣受了责罚,值得严大人这样高兴么”,分明是意有所指,只可惜他太过得意忘形,全沒留心,现在想來,当真是后悔不迭。 一失足成千古恨,半生辛劳一朝丧尽。 楚风彦怔了怔,方要命人将严华伦拖回來,突然听见楚风月道:“严大人是聪明人,读过了沈万三的故事,也抽空读读管仲的故事吧。” 严甲不明就里,破口大骂道:“楚风月,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严华伦却似懂了,看着楚风月,表情颇有些愣怔。楚风彦见好就收,命人将严华伦和严甲带出去,暂时软禁在严府中。 此间事了,楚风彦即刻以问案为由摒退所有侍卫,压低嗓音道:“随风,楚烬派了聂卫去追公主,已经好几天了,公主能否安全回到乾国尚未可知,还有,有人发现公主的陪嫁侍女和贴身侍卫死在中直馆附近。。。” 楚风彦的话还沒说完,便被楚风月心急火燎地打断:“小挽,楚烬怎会这样爽快地将案件交予你全权负责,风夕怎么沒露面,是不是兰儿出了什么事,”他挣扎着起身,不慎牵动伤处,痛得他眉心一蹙,“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事,”他唯恐楚风彦不明白,指手画脚道:“小挽,你知不知道,我要做父亲了,兰儿怀着我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世上无不透风之墙,那日昭华楼内的事情楚风彦虽然沒有亲历,却也略有耳闻。 “四公子宠妾纳兰祈怀着三公子的孩子”,这个传闻一点也沒让他吃惊,毕竟,他曾在倾天殿外亲眼见过两人衣冠不整、耳鬓厮磨的样子。但是,此刻楚风月喜忧参半的神情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印象中的楚风月向來都是泰山崩于顶而岿然不动的。 半晌等不到楚风彦的回答,楚风月索性不再追问,扶着墙壁颤巍巍站起身來,沉声道:“小挽,把你的衣服给我。我要出去。” 虽用银针疏通过腿上脉络,却因缺乏药材留下了隐患,站立时极痛,楚风月只隐忍不发,望着一脸抗拒的楚风彦,蹙眉道:“颜挽,我现在不是以沈随风的身份与你商量,而是以主上的身份命令你。” 闻言,楚风彦猛地后退一大步,躬身道:“请恕颜挽不能从命。”他听见走道里传來脚步声,猜想是医官來了,又苦口婆心地劝道:“随风,你还是先疗伤吧。否则我沒办法向霜交代。至于楚风夕那边,我已吩咐言昕去打听,相信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我们好不容易套住了严氏,你这一出去,恐怕就要前功尽弃了。先前劫的军饷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沒有严氏的财富,我们就算按照原计划找到了天演卷上的武器也沒办法制造出來。” 楚风月斜睨楚风彦一眼,沒说话,一转方向,还是径直向外走。楚风彦闪身挡在他身前,接着道:“随风,你想想霜,他这些年东奔西走地为你招兵买马、寻找解药;还有阿璧,好好的姑娘,为了替你刺探消息,先入青衣社做杀手,再入栖芳居做妓女;还有我,分明只是闲散懒人一个,却要披着这狗屁公子的皮囊在楚烬面前装孝子;还有。。。还有那么许多为你的宏图霸业而死的兄弟。。。你难道不记得劫军饷那一回有多少兄弟死在楚风奕和聂卫手中了么,你难道不记得霜为了杀死楚风奕面部重创的事了么,你难道不记得我们四个曾经发过誓要同生共死了么,” 楚风月深吸一口气,蹒跚上前两步,死死抠着木栏,颓然蹲了下去。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他终究还是不能忽视。可是那个孩子,他亦无法放下。 楚风彦微微一叹,拍着楚风月的肩膀道:“随风,等你养好了腿伤,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出去见纳兰姑娘一面。现在局势正乱,纳兰姑娘的火气也沒消停,就算我助你出了这大理寺,她也未必肯见你啊。倒不如先让言昕去探探情况,阿璧那边也会随时向我报告。” 楚风月默了默,烦乱道:“你先前说公主怎么了,” 情知楚风月已然恢复理智,楚风彦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以楚风月的武功,若是想硬闯出这大理寺,恐怕沒人能拦得住,但是如此一來,他们辛苦部署多年的计划就要全盘落空。 那时的忐忑不安,此时想來依然后怕。他拍着胸脯,惊魂甫定道:“楚烬派了聂卫去追公主,公主能不能安全回到乾国尚未可知。而且,有人在中直馆附近发现了公主陪嫁侍女及贴身近侍的尸体。死因尚在调查当中。据仵作说那几个侍卫死前不久曾与女子欢好,不知道这一点可与他们的死因有关。” 楚风月略一斟酌,脱口问道:“死亡时间可是风夕的谢恩宴那晚,开宴前约莫一个时辰,” 楚风彦点了点头,道:“我检查过丫鬟的伤口以及侍卫的兵器,觉得丫鬟像是死在侍卫手中。但这二个丫鬟身上并沒有被侵犯过的痕迹,我猜,事实是这二个丫鬟是在谢恩宴那晚看到了这几个侍卫奸淫别的女人,以致惨遭灭口,” 蓦地想起高月落在昭华楼看到顾兰亭时的震惊和错愕,楚风月眸中渐而敛起一股明晃晃的阴狠之意,片刻的沉默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那个被奸淫的女子就是顾兰亭,” 楚风彦抬起头,望着楚风月,眼神微微惊讶,在他眼中,楚风月从不是这样喜怒皆形于色的人。 楚风月冷笑着站起身,踱到炕边坐下,徐徐道:“凶手是高月落,杀人手法是下毒,事实是高月落见到我与顾兰亭先后进了密室,以为我与顾兰亭之间有私情,便待我前去参加宴会之后派了亲信侍卫去杀顾兰亭泄愤。侍卫在密室中见到赤身裸体的顾兰亭,**大起,实施了**,高月落的二个丫鬟想要阻止,反遭灭口。侍卫复命之时自然不敢说出实情,吞吞吐吐惹了高月落怀疑,高月落便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理毒杀了那几个侍卫。”他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我今日有此一劫,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听完楚风月的一番详说,楚风彦也跟着唏嘘不已,沒想到看似天真的高月落竟有这样嗜血的一面。他沉吟片刻,又问:“你又沒有见过尸体,怎么知道是毒杀,” 楚风月道:“我在叠翠谷初识高月落之时,她身上只有十分清淡的桐花香味,但是成亲之后那香味却越发浓烈,我只当是女子成亲前后喜好不同所致,并未多加留意,现在想來那应该是身体藏毒的缘故,”他自嘲般笑笑,“枉我自诩用毒高手,竟也有不知不觉被人下毒的时候,难怪解了赤血流沙的毒后还是会头痛欲裂,” 楚风彦一惊,难以置信道:“随风,你是说高月落也对你下毒,可是她分明为了你连家国都不要了,她怎么会对你下毒,”他摇头感慨,“女人实在是一种可怕的动物,我真庆幸当年立下了终生练童子功的誓言,” 楚风月听得神思一晃,似是陷入了某种极其美好的回忆中,微笑道:“可是女人也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她撒娇的时候,她吃醋的时候,她嗔怒的时候。。。太多太多的时候,她会让你丧失理智,” 楚风彦是武痴,不懂情爱,更不懂女人,听完楚风月的话只觉茫然,这时,外间有亲信侍卫报告道:“禀二公子,医官到了,” 楚风彦一整衣袍,要传那医官进來,楚风月忙拽住他,肃容道:“我和公主之间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自有分寸,眼下,我另有五件十分紧要的事吩咐你去做,你一定马虎不得,第一,查探顾兰祈以及孩子消息,确保无误;第二,按原计划招降严氏;第三,雇青衣社做马前卒去叠翠谷寻找天演卷上的武器;第四,楚烬派來的医官我不放心,你尽快帮我找个可靠的人來;第五。。。”他稍稍一顿,眸中隐约有厌弃之色,“高月落一定不肯老实随叶男夫妇回乾国去,你赶紧派几个人去胤国边境支援,” ****************** 高月落在马车剧烈的颠簸中醒來,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疼痛。意识有一瞬的恍惚,记忆中熟悉的流苏帐顶不再,楚风月温柔的睡颜不再,目极处竟是狭窄逼仄的马车车厢。她伸手撩开窗帘,车外的景色飞一般向后退去,稀疏的白杨,贫瘠的土地,竟已出了富庶的绿风城。 马车的门帘偶尔被风吹开,高月落从缝隙里看过去,便看见叶男微微发抖的脊背,还有满是沙尘的粗布衣衫。她坐直了身体,脑中思绪骤然一转,想起楚风月在昭华楼凭白受污;想起她不愿留下楚风月孤身犯险;想起叶男逼她吃下**、拖着她上了马车。她奋力拽落门帘,口中大喊:“停车,” 叶男一顿,却迟迟沒有回过身來。高月落神色平静,语气中带着不容忤逆的魄力:“叶男,你再不停车,我便跳了,” 叶男想了想,终是妥协,将马车放缓速度,停在路边,转首对高月落道:“还有半日路程便入乾国之境了,奔波辛苦,请公主无论如何也要再忍耐一下,” 高月落全然无视叶男的恳求,捋一捋松散的发髻,轻轻松松道:“回去,回胤国去,我就不信楚烬老儿能拿我和风月哥哥怎么样,” 叶男矫捷地跳下马车,不卑不亢道:“公主若是真心想帮小风,还是赶紧随我回乾国比较合适,” 高月落眯一眯眼,冷着脸道:“叶男,我念你一片忠心,就不再追究你逼我吃**的责任了,但是,我希望你引以为戒,记住主仆有别的道理,”她状似漫不经心地扣着车壁,“小风,你叫,不合适吧,” 叶男胸口莫名一堵,暗暗攥紧了手心,然而仰起脸面对高月落时又是一派公事公办的样子,“公主教诲,叶男定然谨记于心,”她有些失神地望着远处的漫漫黄沙,“聂卫已经带兵追了过來,沈思孝他们还在后方周旋,我们须得赶紧入乾,” 高月落冷“哼”一声,不容分说地跳下马车,恶狠狠道:“我是公主,还是你是公主,你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插手我和风月哥哥的之间的事,你知不知道我早就看你很不顺眼了,你和沈思孝那个笨蛋为什么不滚回村里生孩子去,” 叶男伸手拦住高月落去路,强忍怒火道:“公主请上车,否则我便要用强了,” 高月落力小气弱,始终无法拍开叶男横在她身前的手,不由得越发恼怒,口不择言道:“你这个只会在风月哥哥面前摇尾乞怜的狗仗着自己会点功夫竟敢在本公主面前耀武扬威,日后有了机会,本公主一定要杀你全家,你和沈思孝那个大笨蛋全都要死,” 言及此,叶男终于忍无可忍,一记耳光打在高月落脸上,怆然道:“事出突然,我们匆匆逃出,根本來不及作周详的安排,沈思孝为了掩护我们逃走,就带着那么几个人去和聂卫的精兵强将周旋,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你竟然还说这样的话,你这个人到底有沒有一点良心,” 见叶男动了怒,高月落倒也有几分心虚,但她自持公主身份,明知理亏也不肯服软,支支吾吾道:“左右不过是死了个奴才,有什么大不了,我亲手杀死的奴才数也数不清了,若是一一心疼过來,我早就疼死了,” 叶男怒极反笑,一字一顿道:“那我告诉你,这次死的那个,除了是公主眼中微不足道的奴才,还是驸马的亲舅舅,是驸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面无表情地向高月落拱一拱手,“奴才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公主自求多福吧,” 言尽于此,叶男一拂衣袖,转身便走,再也不顾高月落或怨或哀的眼神。然而她方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传來箭矢破空之声,随后便是高月落呼天抢地地呼救声:“舅母,救命啊,我知错了,”她仓皇转身,抱住高月落就地一滚,避开了激射而來的箭矢。就在这转瞬间,大批铁骑已奔至身前,将两人层层围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三章 图穷匕见(1) 身前马蹄声纷乱,叶男小心翼翼地护着高月落,举目向前看去,当先一人黑衣红马,身形挺拔,面容沉俊,正是聂卫。他枪尖一挑,便有一个血淋淋的包袱直直飞到叶男面前。 心中登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叶男犹疑着,不敢伸手去碰那包袱。她和沈思孝之间,虽无夫妻之情,却有战友之谊。 然而,此刻的高月落却是眼明手快。她一把抖开包袱,满不在乎道:“我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身虎胆的舅母怕成这样。” 叶男喝止不及,眼见沈思孝的头颅滚到高月落脚下,又被吓得半死的高月落一脚踢到聂卫马下,惹得一众骑兵哈哈大笑,不由得睚眦俱裂,低吼道:“高月落,你不要太过分了。若非。。。若非为了。。。”她一顿,终于沒有接着说下去,她和楚风月的关系断断不能让聂卫知晓。 高月落撇了撇嘴,梨花带雨道:“舅母,你不要生气啊。我不是故意那样对舅舅的。但是我又沒有见过死人,心里很害怕。你千万不要生气啊。一家人应该和睦相处,否则风月哥哥会很为难。” 叶男浑身战栗,硬生生被高月落气得说不出话來。聂卫觑着她,突然反应过來,很是讶异道:“谢云从,你竟然是女人。”他满脸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眉目间隐约露出惜叹之意,“大王素來待你不薄,你当日叛逃大胤究竟是为了楚风月,还是高缺,” 叶男以谢云从的身份在宫中担任禁军统领时和聂卫是旧识,此次仓促出行,不及易容,被聂卫识破了身份也并不奇怪。她干笑二声,随口敷衍道:“聂将军多虑了,我当日叛逃,不过是为了赶回老家成亲。”她勉力隐去眸中泪意,向聂卫拱一拱手,“不知聂将军可否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行个方便,容我为夫君收殓。” 聂卫向來尚武弃文,对叶男的胆识和武艺十分钦佩,当即不再与她为难,挥手示意众骑兵肃容默哀,微微黯然道:“请自便。” 叶男以手掘坑,将沈思孝就地掩埋,大漠飞沙,苍穹昏黄,索寞的悲凉萦绕在心头,饶是坚毅如叶男,亦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仓促寻亲而來,仓促逃命而去,从來沒人关注过沈思孝的爱恨情仇,可是他却沒有一丝怨言,而是一味的忍让、配合、牺牲。如今英魂已逝,作为他的妻子,她甚至还沒來得及告诉他,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高月落毫无愧色地冷眼旁观,乘叶男起身之机,在她耳边道:“舅母,你的演技比我还高。别以为我不知道,沈思孝死了,最开心的就是你。他一死,你又可以肆无忌惮地缠着风月哥哥。” 叶男连多看高月落一眼也觉不屑,径直走到聂卫身前,凝声道:“聂将军通融,谢云从感激不尽。无奈我受人之托,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聂卫忍不住劝道:“谢云从,我惜你是个人才,不愿与你动武。今日你若束手就擒,我聂卫以项上人头保你性命无虞,否则,以你区区一人之力,只怕是难逃一死。” 叶男极目远望來时的漫漫长路,想起聂言昕的殷殷嘱托,长长叹了一口气,闷闷说道:“谢聂将军美意,但谢云从并非轻易变节之人。” 聂卫眸光一黯,静静思虑片刻,提枪下马道:“老夫戎马半生,从不欺凌弱小。今日怕是要破戒了。”他挥鞭将坐骑驱赶到叶男身侧,“你若能带着公主突出重围,便。。。权当老夫无能吧。” 叶男提枪在手,不无感激道:“多谢。” 校场整兵之事,军中风传甚肆,叶男威名如雷贯耳,若如聂卫不动手,众骑兵实在沒有分毫擒住她的把握。有骑兵头目打马上前,忧声道:“将军,大王命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将公主好好带回去,您这样做,是不是有抗旨不尊之嫌,”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聂卫袖手站开,断然一喝,吓得那头目连连点头,急速退去,军中立时再也无人敢劝。 叶男是情敌,聂卫是政敌,高月落对这二人都无甚好感,无论谁倒霉,她都乐见其成。到了此刻,她反而绝口不提要回胤国之事,只故作戚然道:“舅母,我虽然甚是思念父王,急于回乾,但是我也很担心你的安危,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高月落的假口假面,叶男已然看得够了,穷途末路之下,哪里还有心情与她多分辨,当即翻身上马,挑枪指向众骑兵,扬声道:“承让。” 五个人吆喝一声,从四面八方扑上來,叶男一低头,闪过一柄雁翎刀,两人身形一错,她的长枪就贯入这人腰间。她一枪得手,举手架开了一柄鬼头刀,这使刀的兵士力量甚大,震得她虎口一麻,两人的兵器都给崩开了一个大口子。她立刻方向一转,驱马冲到高月落身边一个使剑的兵士面前,右手的长枪从同时从左肋下刺出,那人大叫一声,上腹已被刺穿。这时,另一人的铁鞭正拦腰扫來,叶男迅速腾回正欲拽起高月落的左手,将中枪的兵士牢牢拉住靠在背后,身体蓦地一转,铁鞭便打在使剑兵士的背上。 叶男手一松,将背后的人放开,转身大喝一声,长枪脱手掷出,洞穿了一个使棍兵士的右肩,“咚”的一声将那人钉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杨树上。 这时,鬼头刀又从右边劈來,叶男侧身让过,那兵士回手正要收刀,被叶男左手一勾抓住了手腕,右肘平平撞出,只听得无比骇人的“咔嚓”一声,那人的右臂便如同脆干的木材一般被生生折断。 叶男顺手夺过鬼头刀,一扭身又闪开了一记铁鞭,在对方力量方尽之时,刀尖在铁鞭中间一挑,那使铁鞭的拿捏不住,铁鞭“呼”地倒飞回去。这人只來得及一闪头,铁鞭已打在他的喉间,他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叶男打倒五人,忙探手去抓高月落上马,不料高月落竟不着痕迹地后退数步,避开叶男一抓。只这一迟疑,又有六个兵士围了上來。 武功再高,体能再好,也经不起久战,更何况还怀有身孕,此时,叶男的身法已经慢了许多,汗水尽湿衣衫。 先前说话的那个骑兵头目自恃天生神力,趁叶男奔突到自己近处,大叫一声:“兄弟们让开。”一棒就抡了过去。 叶男听得脑后风声一响,猛地往左首腾挪开來,那骑兵头目的铁棒“砰”地一声便把她原先立足的地方打出了一个大洞。 叶男这时早弃了鬼头刀,从骑兵手中夺了柄雁翎刀,左脚从地上挑起一把短刀,一回身斩中了一名兵士的膝弯。这一刀割断了后膝的软筋,那人“啊”地一声再也站不起來。 这时,叶男又听到身后风响,知道一定是方才偷袭的兵士再次出手了。这一回,那骑兵头目分寸拿捏的极好,叶男正好左右都有敌人,无法闪躲,除非硬架这一棒。 叶男心头一凛,纵身向骑兵头目扑去,一头撞进那骑兵头目怀中。那骑兵头目的双臂被她的双肩架住,这一棒硬是打不下去,但叶男也被这骑兵头目健硕的身体撞倒,死死压住,下身登时血流如注。 那骑兵头目早已身为人父,他察觉到不妥之处,望着叶男的眼神满是错愕和震惊。而叶男左手的短刀便在此刻插入了他的心窝。她用这骑兵头目的尸体挡了一阵,就地滚到高月落脚边,恳求道:“公主,我怀着孕,怕是挡不住这些人了。你若真心想助驸马脱困,待会,就趁我引开骑兵的时机,骑上聂卫的宝马逃走。” “怀孕,”听到这两个字,高月落恬淡舒适的表情骤然变得有些阴沉。叶男唯恐她误会,忙使出几招地趟刀,逼开敌人,无奈道:“公主不要误会,孩子姓沈,驸马此次所涉之罪非同儿戏,是谋逆,谋逆,只有公主回到乾国,让乾王施压,方能保驸马性命无虞,事关重大,公主三思,” 不过是说完这一句话的功夫,便有几个骑兵乘虚而入,挥刀砍在叶男肩上和腿上。 高月落似是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小心翼翼地向场中红马移开了步子。然而,不过是片刻,她又改变了主意,猛地抽刀回身,劈向在骑兵中苦战的叶男。 叶男深受妇女是弱势群体之理念的熏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和女人动粗,这时,她见高月落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持刀逼过來,不禁一愣,只好连续躲闪,并沒有出手。恰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一晃,叶男心下一惊,后背剧痛,被一刀划伤。 只见那偷袭者刀已出鞘,但他只是出了一刀,就又跳出圈外,让其他人继续围攻。 叶男连续受伤后,因为流产和失血,有些力不从心,方要抓住最后时机,苦劝高月落火速逃离,又见先前那个偷袭者身影一闪而过,这次她不再上当,刀往后架,“铛”的一声格开來刀。谁知那偷袭者一刀不中,跳到正面,飞脚就踢向叶男面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四章 图穷匕见(2) 论及古时的拳脚功夫,叶男并不十分在行,但也知道沉腰坐马的讲究。就算是北派武术极重脚法,也少有出脚高过胸的,因为这样虽好看却容易导致力量不足。 但是,这名偷袭兵士的一脚,带着刮面的“呼呼”风声,一听便知是绝顶高手。也不知聂卫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将这等人才招募到麾下。 叶男分毫不敢怠慢,猛一侧身闪开,这偷袭兵士踢在空中的右脚又重重地砸下來。叶男的左右刀都在招架别人,只好一退再退。 这偷袭兵士腿一着地人就飞扑上來,出手就是一刀,却被叶男用黏劲带斜。他接着左手一拳横击叶男面门。叶男下意识伸臂一挡,哪知左拳是虚,后发右肘才是实。叶男右脸上顿时中了一肘。这一肘力量奇大,叶男“嘭”地一声摔在地上,脑中一阵眩晕。 这几下兔起鹘落,旁人武功差的太远,都自觉退开了,连高月落也呆在一边,这时才想起,趁叶男伤重不备之机,纵身跃出,狠狠一刀刺入她腹中。 鲜血夺口而出,叶男痛得浑身(痉)挛,登时从晕眩中醒转,一扫腿将高月落踢倒,气若游丝道:“我真是愚不可及,我早该知道。。。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安心回乾。。。国去。” 高月落疾速退开几许,似笑似哭道:“舅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杀敌!” 变生俄顷,在场众人俱是一惊,一时忘了进攻。 聂卫顾不得男女之别,匆忙上前为叶男止血,察觉到她流产的事实,面上立刻露出洞若观火之色,望着高月落道:“公主小小年纪,心肠竟如此狠毒。。。”他的话还沒说完,忽觉眼前微眩,双腿发软,竟似站立不稳,不觉心头一惊:“竟是中毒了么,”正要运功逼毒,忽听扑通扑通,撞击声不绝,定神一看,只见一众骑兵尽皆倒地。 聂卫正惊愕,高月落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枉你们个个自诩神功盖世,还不是都要死在我的‘三步倒’之下。”她笑得直呛咳,猛地将一粒药丸塞入叶男口中,“他们这群笨蛋会一觉睡到死,但是你不会。你是我最最亲爱的舅母,我怎么忍心看着你糊里糊涂地死去呢,我要你,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慢慢地,慢慢地。。。流尽。” 原來,高月落趁众人围攻叶男之时,悄悄放出了‘三步倒’。‘三步倒’产自乾国王室,秘不外传,号称天下第一毒,无色无臭,药效惊人,众人被高月落无辜柔弱的外表所蒙蔽,一时不察,纷纷中招。 **顾兰亭的那几个侍卫,还有楚风月中的也都是这种毒。这种毒奇便奇在用量不同,收效不同,解法也不同。 如同眼前这些中毒极深的,非秘制解药不能救,如同楚风月那种中毒极浅的,只要时不时闻一闻高月落身上的桐花香便可缓解,但若想彻底解除,还需与高月落行夫妻之事。 成亲虽然已有月余,但是楚风月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拒绝与高月落圆房,忽闻叶男身怀有孕,怎能不让她心生怀疑,怎能不让她恼羞成怒,只有防微杜渐,只有痛下狠手,方能永绝后患。 叶男分析的那些道理,高月落不是不懂,而是她心中另有计较:她若逃回乾国,长期不归,楚风月必要头痛致死。 聂卫盘膝而坐,瞪着高月落,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他大半生厮杀于战场,防的多是明刀明抢,今日却要丧生于一个小丫头的暗箭之下,只觉便是死了也无法面对聂家的列祖列宗。 叶男解药入口,头脑一清,勉力抬手攥紧腹上弯刀,冷笑道:“高月落,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刀入腹极深,一旦强力拔出,必会导致血崩,即时丧命。无奈叶男受伤太重,再加流产,便是拔刀的力气,也需积攒多时。 情知叶男伤重脱力、动弹不得,高月落越发肆无忌惮,冷嘲热讽道:“舅母,看在你就要去陪舅舅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我高月落这一辈子,只在意二个人,第一个是我父王,第二个是风月哥哥,你若真的不忍心叫我失望,就撵在我之前赶回胤国向风月哥哥告状吧。”她转身向聂卫扮一个鬼脸,嬉皮笑脸道:“你这个死糟老头子,既与我父王作对,又与风月哥哥作对,我早就看你很不顺眼啦。听说你儿子聂言昭失踪了,我看,多半是死了吧,他一个人在下面也挺寂寞,你正好去陪陪他。” 聂卫气得脸色铁青,挣扎着起身,欲向高月落挥掌,不料高月落一丝惧意也无,轻轻松松避开这一掌,跳上马背道:“聂将军,我好心提醒你一下,越是生气,死得越快哦。”她拍了拍手,向叶男道:“舅母,有件事我一直想说,但又怕说出來会把你气死。我犹豫了好久,还是不忍心叫你好奇。”她勒转马头,指向胤国方向,“这件事就是,便是你死了,我也不会回乾国。” 叶男惨笑一声,鲜血自口角汩汩流出,想要开口却又无力开口。高月落甚是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打马欲走,却被一条突如其來的铁索缠住腰身,一瞬跌下马來,还未及落地,便听到身后有一个冷峻男声道:“高月落,回不回去,可由不得你。” 高月落摸不着來者底细,索性揉着剧痛的屁股嚎啕大哭:“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 來人疾步走到高月落身前,不容分说地点住她的穴道,冷冷道:“你高月落若是弱小女子,世上就再沒有弱小女子了。”他从高月落身上搜出解药,一把掷到聂卫手中,“解药只有一粒,救不了那么多人,但是我认为将军比这些人更适合死在战场上。” 毒辣日光照在这人脸上,一道狰狞可怖的刀疤从额角一直蔓延到嘴角,高月落看得不寒而栗,哆哆嗦嗦道:“你想干什么,” 來人全不理会高月落的哭喊,径自走到叶男跟前,左手搭上她手腕,右手从怀中取出针盒,以“回元针”之法,刺她几处紧要的穴道,口中问道:“你可还有什么遗言,尽管一一道來,我曲饮霜一定帮你达成。” 话刚落音,便见一人一骑落在眼前,这人正是颜挽。他奉楚风月之命带人前來支援叶男夫妇,不料中途遇到马贼,耽误了许久,他怕误事,就扔下大部队,单枪匹马地先行赶來了。此时见到失去联络许久的曲饮霜,不由得大喜过望,脱口道:“你小子还知道回來啊,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富贵温柔乡里了。” 曲饮霜无心玩笑,指着叶男怒吼道:“随风这回当真是不知分寸。竟派个怀孕的女人出來办事。男人都死光了么,” “怀孕的女人,”这时,颜挽才发现周身浴血的叶男,颤抖着嗓子道:“这女人。。。是。。。是。。。叶。。。叶蓝。霜,她是叶蓝。她是叶蓝啊。” 一句话方说完,便闪了舌头,舌尖一阵刺痛的腥苦。 当年,他们师兄妹三人与楚风月结缘全是因为叶蓝,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叶蓝在楚风月心中的地位。但因曲饮霜常年游历在外,互通讯息时多半也只谈军国天下,女人的事鲜少论及,所以他并不知道叶蓝和楚风月之间的后续发展,更不知道楚风月口中貌若天仙的叶蓝怎会变成这般狰狞模样。 “叶蓝,”曲饮霜也有些慌了,举目望着昏蒙蒙的天空,怔怔半天说不出话來。这时,聂卫已然调息完毕,上前道:“你们都是三公子党,是不是,” 颜挽拔剑指向聂卫,喝道:“是又怎样,”他支援不力,导致叶男重伤垂死,心中痛悔已极,此时一腔怨火无处发泄,尽数绕到聂卫身上,怒笑道:“老头子,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活着回去么,” 见颜挽咬牙切齿,聂卫满面愧色,曲饮霜心念一动,沉声道:“颜挽,让聂将军走,日后我们与他在战场上见真章。乘人之危,必为天下英雄所耻,” 颜挽还想辩白,却被曲饮霜一个冷厉的眼神逼了回去,他心中不快,怏怏收剑,绕去别处,此间状况,只作不见。 聂卫抱拳向曲饮霜道:“公主你们带走,今日之事,我亦作不见,如你所说,他朝战场之上,再见真章,”他翻身上马,方纵出几步,又勒缰回首,看着叶男,眼神深痛不安,“谢云从的事,我很抱歉,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能说,我并不知她怀孕,而且,若非公主刺在她腹上的那一刀,我也断然不会让她这样的人才丧生在荒漠之中,”聂卫言尽于此,即刻打马离去。 叶男听得交谈声,努力张开眼,不住道:“我要回。。。胤国,我要,,,回胤国,,,” 曲饮霜闻言一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若非用了“回元针”,怕是连一个时辰也撑不过去,怎么可能撑回胤国,但他向來极重承诺,既然应承下來就绝不会反悔,当即点头道:“好,我们即刻启程,回胤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五章 芳心苦 高月落始终面色戚戚,默立一旁,直到曲饮霜答应送叶男回胤国,才如回过神來一般叫嚷道:“你这个丑八怪不许送她回去。” 曲饮霜回瞪高月落一眼,冷着脸道:“你以为这是乾国王宫么。”又招手唤來颜挽,“我送叶蓝回胤国,你们送高月落回乾国,还有半日路程,无论她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理会。到了乾国王宫再解开她的穴道,对高缺就说‘胤国内乱,公主还是留在乾国比较安全’。” 颜挽余怒未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曲饮霜也不管他,仔细将叶男抱上马背,用披风拢严,他从未和异性如此亲近,动作甚是笨拙,一不留心拂落了叶男悬在颈间的焦黑块状物,眼神登时瑟缩了一下。 高月落亦发现此物,愕得半天合不拢嘴,曲饮霜侧目觑着她,眸中有深寒恨意,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沒说,只抱紧了叶男,高叱一声,奔腾而去。 身后突然传來颜挽的高喊:“随风在大理寺。” ****************** 大漠烈日,黄崖荒沙,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黄。有的山崖为日光一照,光彩闪闪,竟似镀了金一般。那金还有逆光的暗影相称,更显得无比雄奇和辉煌。 曲饮霜放松辔头,提缰缓步到一方高崖上,抬眼望去,四周都是崖壁,伟岸奇崛。而稍远,是一望无际的荒沙。胤国的城楼,根本看不到。也难怪,他们分明才行了一日。 高月落那一刀又狠又准,叶男怕是撑不下去了,,瞳孔放大,伤口化脓,神识渐去,只剩死死衔着最后一口气,一直唤“小风”。 以曲饮霜的骑术,快马加鞭,昼夜不歇,二日之内返回胤国倒也并不是太难,但带着奄奄一息的叶男便是难上加难,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她腹部中刀,拔不得,碰不得,大大影响了两人的行进速度。这时候,颜挽应该已经把高月落交到高缺手里了吧。 已然昏迷多时的叶男突然扯了扯曲饮霜衣襟,淬白的嘴唇微微抖动,似是有话要说。曲饮霜只怕她是要留下遗言,忙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她低低地说:“小风。。。小风,纳兰姑娘她怀。。。着你的孩子,她。。。很爱你。当初。。。是我逼她嫁给楚风夕,你。。。你千万不要怪她。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自作主张,,,” 纳兰祈,或者说顾兰祈,曲饮霜是知道的,,楚风月恩师顾秋疏的女儿,从前,楚风月沒少命令他们师兄妹三个暗中帮助她处理青衣社的棘手任务,但是,她和叶男,难道不是女人口中的情敌关系么。为什么叶男到死还在帮她说话。像高月落那样对情敌心狠手辣才应是女人的一贯作风啊。 叶男抬手抚上曲饮霜眉眼,涩声道:“小风,以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你娘亲了。所以我,,,总是跟自己说不能喜欢你,不能,,,喜欢你,可是,每一次看到你,我还是忍不住动,,,心,于是我又跟自己说那是因,,,为你长得很像谢云从,,,” 叶男的指尖僵硬而冰冷,沁得曲饮霜一阵莫名心惊,他并不喜欢和女子这样亲昵,但这一刻却为了某种连他自己也沒想明白的原因而选择了委曲求全,只听她絮絮地说:“你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年轻又漂,,,亮的女孩,有时候我也会吃醋。可是我,,,知道,我不漂亮,性子也,,,不好,我比不过她们。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委屈,我躲着你,可是我又常常很想你,小风,,,姑姑,是不是,很沒有用。” 曲饮霜猝然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題,所幸叶男也沒有一味追问,而是埋首在他怀中嘤嘤啜泣:“小风,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肚子那里,好痛,,,到处都痛,,。怎么办。”她一把抓紧他的手,急喘了口气,切切道:“我其实不。。。喜欢你叫我姑姑,也不。。。喜欢你叫我舅。。。母,我喜欢你叫我“蓝儿”,你可。。。不可以再叫一次,最。。。后一次。”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曲饮霜用力反握住了叶男的手,脱口道:“蓝儿,你不要死,我娶你,马上。”他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沉稳,仿佛这一刻躺在他怀里的正是那个他求而不得的人。 叶男眉心隐约敛起一股挣扎之色,开心道:“真的么。我就知道我能等到这一天。”随后又苦恼道:“可是我沒。。。有好看的衣服,也沒有化妆,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别人。” 曲饮霜不觉微微哽咽:“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很美。你一定是我楚风月最美的新娘。” 他说到‘楚风月’三个字,语气尤其生涩,心情亦是复杂难平,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让他打破‘不近女色,不打诳语’原则的竟是叶男。 幼时总见母亲如何陷害其他女人,又见母亲如何死在其他女人的陷害中,只觉得女人是一种自私自利、危险可怕的动物。他曾立下重誓:这一生,不近女色,不打诳语。可是,这一刻,他竟觉得楚风月旧时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叶蓝,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的英勇,她的坚韧,她的深情,她的彷徨。。。一切的一切,都在短短的一日内结成一块顽石,击破了他心中的坚冰,,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一定要帮她达成最后的心愿,不为他向她许下的承诺,不为楚风月,只为她是叶蓝。 主意打定,曲饮霜即刻调转马头,直奔最近的水栈。便将叶男安置在那里,他一人日夜兼程赶回胤国接楚风月,管他在大理寺还是小理寺。算着脚程,怎么也比带叶男回胤国希望大一点。 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到了水栈门口,曲饮霜抱着昏睡的叶男走进店内,朗声对掌柜的道:“我姐明日正午要在这里成亲,你们赶紧准备。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女人喜欢的那些东西,你们都得置办齐全,银子一分也不会少。” 掌柜的看了看曲饮霜脸上的刀疤,又看了看叶男腹上的弯刀,只当他是故意找茬來的,结结巴巴道:“大侠,你。。。你要多少银子,我我。。。都给你,但是令。。。姐这个样子,还是赶紧看。。。大夫比较合适,留。。。在我这,不合适吧。” 曲饮霜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掌柜的话里有话:做买卖的最忌讳死人,尤其是水栈、客店,若是有人死在这里,以后只怕是沒人敢來住店打尖了。他面色不改,扬手将二锭金子甩到掌柜的跟前,不怒自威道:“我要出去置办东西,明日正午归來,你们好生照顾我姐。若有什么差池,黄泉路上,你们就去和我姐作个伴吧。” 掌柜的做了大半辈子买卖,也沒见过这么多钱,便是买下一百个他这样的水栈也是绰绰有余,当即不再犹豫,招手唤來一个机灵的伙计,从曲饮霜手里接过叶男,小心翼翼地抱进了客房。 这时,门帘一动,一个用头巾包着头的男人走了进來,他似乎很怕光,连脸也包着了大半,听他与伙计说话的口音像是乾国人。 他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了,刚刚坐定,又有二人相携而入,一人独眼,手拿拐杖,他身边那人只有一条腿,眼睛却是雪亮。他目光一扫,向独眼低声说了几句,那独眼便搀着他前行五步,大大方方坐到头巾男子的对面。 掌柜的正忙着招呼,又有四个人來了,先是四个彪形大汉,将衣衫敞开,露出铁塔般的胸膛,坐在距离门帘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接着走进來七个人,有男有女,有僧有俗,全都是面色不善。他们几人围坐了一桌。 又有一对母子连随而入,那儿子十分顽皮,经过曲饮霜身侧时突然揪住他的手大叫“爹”,母亲很尴尬,一把拉过儿子,大声训斥。 最后进來的是一个瘦子,手里拿一面布衣神算的旗子,想必应是个算命先生。 这些人一來,便将这小店挤得满满的,可是除了那对母子在埋头吃喝外,其他人全都是目光锐利,眼角时不时瞟向曲饮霜。有时候也相互对视几眼,神色间有十分明显的敌意。应该不是一路的。 店里静极,除了那对母子的吃喝声,竟听不到别人说话。饭菜摆在桌子上,大家也只是象征性地动几下筷子,心思全不在吃饭上。 这偏僻的乡野小店里怎会一下子來这么多面目不善的江湖人士。曲饮霜深觉不妥,但转念想到命在旦夕的叶男,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方要掀帘而出,那算命先生突然闪身挡住他的去路,笑道:“这位兄台好眉目啊。” “好眉目。”曲饮霜不觉失笑,他这样也算好眉目。若在劫军饷之前,这样说倒也不算辱沒了这三个字,但是现在怎么听怎么觉得好笑。他素來不重外在,不修边幅,只是从女人对他态度的转变上看出他现在的样子应是丑到了极致。不过,也正好省去了被女人纠缠的麻烦。毁容,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一件不堪的事。 算命先生道:“兄台眉间带采,目似点漆,天庭地阁,满是贵气,不是王室,也是公卿。” 压抑着的陈年往事跃然心头,曲饮霜微微不悦,一把推开算命先生,道:“一派胡言,滚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六章 折红英 一推之下,惊变俄起。 躲在柜台后的掌柜只见光影乍动,倏忽來去,尚未辨清是剑光还是人影,只隐约听得兵器相交的数声冷厉沁骨之音,便觉呼吸急促。 再惊觉睁目,只见曲饮霜面色冷冷,仍旧站在原來的位置。清光掠过他手中铁索,竟是皎净如雪,滴血不沾,但那算命先生已变成了一具死尸。 伙计和那对母子仓皇躲进了厨房,余下众人各持兵器,离曲饮霜数尺站立。馨暖的厅堂内,诡异阴寒的气氛倏然而至。 奇静,甚至可以听见几个人的呼吸声,还有地上死人未干的血滴落声。曲饮霜仰头一笑,道:“你们也是武林中的成名好手,竟为了区区虚名浮利,甘为高月落那个黄毛丫头的走狗。”他冷漠中凝着一股冷煞之气,比刀光剑影还要凌厉逼人,猛地厉声喝道:“既然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我今日便替天行道,为武林除害。” 独眼等刹那间都觉心胆俱寒。一个肥头大耳的灰袍和尚率先收回魂魄,也冷笑了两声,道:“大家别听他危言耸听,我们这么多人,还弄不死一个伤重的,一个残疾的。公主说了,只要他俩一死,我们各个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也不用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曲饮霜听他说完,淡淡道:“既然你们贪慕虚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他铁鞭一挥,硬木朱红柜台“呼”地飞到对堂口的脚壁,将墙底撞得粉碎,壶碗杯筷稀里哗啦跌在地上,不少相击而碎,酒菜洒得到处都是。他上前几步,脚一抬将一面木桌踢得飞跌到一旁,喝道:“你们一起上。” 片刻的死寂之后,掌柜转身奔向楼上客房去了,沒人看他一眼。众高手紧盯强敌,却莫敢先发。 等他上得楼凭栏而立时,方见灰袍和尚大喝一声,八宝炼金刀舞出一片金芒,卷了过去,余人也各持兵器而上。曲饮霜冷“哼”一声,笑看熟铜棍、飞鱼刺、轰天锥,旋着肃杀寒芒,齐齐向他扫來。 掌柜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见曲饮霜铁鞭送出,流光一泄,熟铜棍便断成了二截,鬼头刀、昊天钩,轰天锥和飞鱼刺尽皆打空。灰袍和尚抱着他那足有几十斤的铜链子流星锥撞破围墙,流星一般飞了出去。 这一鞭如此奇矫清绝,足以使名家赞叹数日。厅堂中却沒人有一丝余地喘息喟叹,众高手围攻之下,曲饮霜竟能一招之内杀死灰袍和尚。 无人有片刻遐想,只是将最凌厉的招式尽皆递上。曲饮霜身若惊鸿,在十几个高手之间倏忽來去,应对自若。 剩下的人里头巾男子的武功最高,他们见其他人合围曲饮霜而斗,瞅一个空档朝他腰间砍。曲饮霜足尖一点,斜跃而起,鞭不虚出,饮了独眼和瘸子的眉心之血方回。接着看有刀到,只随手一格,头巾男子的大刀竟应声而折,如朽木触利刃。 头巾男子手中兵器既折,也不停顿,立时挥掌仰空击曲饮霜左胸,掌势沉猛狠辣。另一侧彪形大汉的鬼头刀已指到,‘神來之笔’茅山道士的判官笔破风划來,另一个彪形大汉的夺命金钩也凶险万分。 曲饮霜身在半空,好似无处可避开掌风。几人心下略松,却骇然见曲饮霜不避不闪,径直伸手抓头巾男子手掌。头巾男子见自己掌风已抚上他衣襟,对方却浑似不觉。骇极之下但觉一股沛然内力沿手而上,浩不可挡,身子顿时不由自主地栽出去,他惨叫一声,胸口插进的竟是茅山道士收之不及的判官笔。 曲饮霜长啸一声,举鞭击向身后,紫电不足以拟其光华,青霜不足以欺其颜色。彪形大汉使出身法闪避时,喉间已被洞穿,曲饮霜任意挥洒,血雨飞扬。片刻之间,厅堂中只有最后一个彪形大汉木然而立,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死人。 曲饮霜收鞭向那彪形大汉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么。”看着对方惊惧的神色,曲饮霜似乎很是满意,接着道:“回去跟高月落说,以前的事我不会就那么算了。”说完见那彪形大汉还傻立不动,便叱一声,“还不滚。” 彪形大汉心胆俱裂,扭头便走,然而,他还沒來得及掀起帘子便“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如同中了邪一般轰然倒地。 曲饮霜微微一愕,他向來重信守诺,既然说要放这大汉走,就绝不会对他下手,那么,这大汉怎么会突然吐血身亡。他方要上前为这大汉验伤,突觉脚步踉跄,脚下发软,整个人颓然欲倒。 掌柜惊魂甫定,不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正作势要抢下去,已见先前躲进厨房的那个母亲狞笑着出现在门口,情势又是瞬变。 那女人提着血淋淋的剑,大模大样地走进來,向曲饮霜冷笑道:“这大个子真沒用,一中毒立马就死了。哪像你,竟撑这么久,杀这么多人,要不是公主逼得太紧,我李二娘都不舍得砍你的头了。带回去做我的压寨夫君也不错。” 曲饮霜扶墙而立,急问道:“那个孩子呢。” 李二娘轻轻松松道:“我抓那小子來,不过是为了方便向你下毒,毒都下了,我还留着他作甚。自然是杀了。还有那两个沒用的伙计,我也一并杀了,有道是剑不见血不锋利。” 曲饮霜想起那小男孩进门时的一抓一叫,释然道:“我虽中毒,杀你却是绰绰有余。”他嘴里还强硬,脸色却已是灰败,勉强提鞭。 “对了,多谢你帮我除了这群沒用的男人,加官进爵,永享富贵,我一个人就够了。”李二娘看出曲饮霜目光涣散,手腕松软,全然不惧,挥剑便上。 曲饮霜举鞭格挡,李二娘连逼两招,曲饮霜额上冷汗直冒,已是招架不住。就在她的剑锋刺入曲饮霜胸口的一刹那,一柄弯刀以雷霆之势疾速射來,直直插入她喉间。 楼上叶男骤然拔刀出手,场中四人都看得呆了。李二娘固然踉跄倒地,一脸狰狞惊愕。楼上叶男腹间亦是血涌如泉,猛听曲饮霜大喊一声:“蓝儿,小心。” 叶男恍惚间看见楚风月白衣如雪,笑着向她招手,那夜月色正好,望星湖里的清波犹在耳边轻响。刹那之间,她心头涌起无限欢喜,全不回避迎面而來的长剑,剑入胸口亦不觉疼痛,只低低说道:“小风。。。我在呢,我一直都。。。”话到此处,倒地气绝。 曲饮霜此时已有几分狂乱,纵身飞扑到叶男身边,紧紧将她搂在怀里,惨叫道:“你。。。你不要死。。。你不许死。。。”脑中倏忽一滞,嗓子发堵,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來。 掌柜下楼从李二娘身上搜出解药,小心翼翼地递到曲饮霜面前,抹着泪道:“大侠,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你还是赶紧把解药吃了吧,指不定他们还有别的阴谋。老朽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令姐原本就伤得极重,死了反倒比拖着舒服多了。。。” 曲饮霜此时心中痛极,任凭掌柜如何说劝,也只是抱着叶男的遗体,置若罔闻。 他自幼习武,却要一个垂死的女人舍身相救,他言出必行,却连她最后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他素來看不起女人,现在却被一个女人彻底折服。他突然不明白过去为楚风月所作的那些选择和坚持到底有沒有意义。他的人生会不会就此颠覆。 掌柜见曲饮霜面色青灰,嘴唇微颤,眼中茫茫然一片,全无神采,不由得一惊,岔开话題道:“大侠,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來。”说罢起身下楼去了。 掌柜这一去就沒再回來,想必是带着两锭金子逃命去了,这是非之地的确不宜多留。曲饮霜服下掌柜留下的解药,调息完毕,出门砍下几株黄杨木,做了一具简易棺柩,盛放叶男遗体,又拉來自己的坐骑,扶柩向胤国而去。 高月落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路行來,凶险迭出。但沒了垂死的叶男牵绊,曲饮霜全然不惧,一一化解开來。且行且战,耽误了些日子,直过了七日才到胤国地界。这时,叶男的尸身已有些发腐发臭。曲饮霜心怀愧疚,一心想要楚风月和叶男见最后一面,并不急于将尸身下葬,只买了好些香料放在棺木里遮掩气味。所幸胤国气候不比大漠,此时正值隆冬,尸身也不至于腐得太快。 未近绿风城,便见颜挽和一众手下迎面而來。尚在远处,颜挽便大叫道:“霜,公主逃了。”大步流星,赶到近前,着急道:“那日你走了之后沒多久,公主就开始大哭大闹,一会说要咬舌,一会说要小解,一会说她若走了随风就会头痛致死,弄得我好心烦,便解了她的穴道,谁知这一解,她竟瞅着空当骑马逃走了。大漠里的地形我们远不如她熟悉,才追了小半天就追丢了。可是我又联系不上你,只好赶回來守着城门。公主现在还沒入城。” 一路惊险,曲饮霜皆表过不提,只愤愤道:“抓住高月落那个死丫头交给我处理。记住我上回说的话,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理会。颜挽,错过一次,千万不要再错第二次。” 颜挽自知理亏,悻悻点了点头。曲饮霜又道:“三天之内,你想办法让叶蓝和随风见一面,否则尸体腐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颜挽把眼一瞅棺木,心下又是好一阵内疚,闷闷说道:“霜,随风现在是要案嫌犯,哪能随意出來。弄具尸体进去,那更是不可能,这尸体都有些味了,瞒不过上头,” 颜挽说的句句是实,曲饮霜却分毫也听不进去,他一把揪住颜挽前襟,大怒道:“三天,我说三天就三天,你若办不到,我就自己想办法,什么狗屁大理寺、小理寺,我倒要看看这世上有沒有我曲饮霜去不得的地方,”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七章 君不悟 曲饮霜的性子虽然偏执,但绝不会蛮不讲理。颜挽料想叶男之死应是另有隐情,以致曲饮霜如此失态,便道:“我试试吧,”待曲饮霜松了手,又道:“霜,前阵子,你和我们失去联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曲饮霜面色稍霁,答道:“回老家帮我养母修坟去了,” 得知曲饮霜并非为了双月婚事愤而不归,颜挽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离宫命案的事你知道多少,你怎么会到大漠支援叶蓝,” 念及叶男,曲饮霜神色微微一黯,低声道:“我修好了坟到乾国,看到我们的人留下的行动暗号,知道有人要送高月落回乾国,便前往大漠接应,恰巧看到聂卫、高月落等人。但我那时并不知道负责护送的人就是叶蓝,只看到高月落那个死丫头对她百般欺辱,” 颜挽误认为曲饮霜言语间对高月落充满敌意是因为楚风月,并不多加过问,只将昭华楼和君山离宫内发生的事情向他细说了一遍。 曲饮霜听得眉头直蹙,急问道:“那么多条人命,还是公卿子侄,这罪名一认,不审出个谋逆來,楚烬怕是不会收手,随风怎么这样糊涂,为了纳兰祈那个女人值得么,”不待颜挽答话,又道:“我临走时叫你和阿璧好好照顾他,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离宫里杀人,胆子够大啊,也不怕打草惊蛇,” 当年,颜挽和秋子璧的家乡发生瘟疫,主理官员不仅不设法救治,反而派人纵火焚烧村庄,若不是恰巧路过的曲饮霜冒死相救,他和秋子璧怕是早随村民一起葬身火海了。和亲大会那时,他原本只是到君山瞧热闹,不料竟在凤滟宫前碰到那个主理官员的儿子,当时血气一涌,便乘乱杀了,引起那么许多麻烦他也是始料未及。 此中隐情,曲饮霜明白,颜挽也不多说,只道:“随风是为了掩饰他和纳兰祈的私情,至于我,素來对狗官狗侍卫沒有好感,再说,随风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是那么容易劝的,若是旁人还能一拳打晕了了事,可是他的武功又远远高于我和阿璧,你走了之后,我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沒有,” 曲饮霜怒道:“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今晚去整治整治他,” 曲饮霜独去大理寺,颜挽并不担心。他犹疑了片刻,甚是不忍道:“霜,我始终觉得叶蓝的事还是瞒下來比较好,随风一直伤着,前阵子又为了纳兰祈的事很烦心,老是吵着要出去,我好不容易才劝下來,要是让他知道叶蓝死了,他非疯了不可,”他觑着曲饮霜的眼色,“你也知道叶蓝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果他知道叶蓝死在高月落手上,还那样惨。。。”他叹了一口气,沒有接着说下去,这几日,叶男的惨状总如梦靥一般缠着他,他心里的愧疚绝不会比曲饮霜少半分。 曲饮霜垂首良久,彷徨道:“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女人的事就是麻烦。。。” 见曲饮霜的口气有所松动,颜挽忙乘热打铁道:“不如我们先找个风水宝地让叶蓝入土为安,我想叶蓝若如在天有灵,也会赞同我们暂时对随风隐瞒真相的,前几天,我已经按随风的意思,偷偷给严华伦送去了医治严少白的药方,严华伦的态度已不像从前那么强硬,待银子再充足些,便能按随风从叠翠谷带回來的地图去找那些厉害的武器了,这当口,随风要是出了事,兄弟们怎么办,那些阵图、地图谁看的懂,” 曲饮霜原地踱着步子,烦乱道:“那叶蓝托我转给随风的话怎么办,你觉得告诉随风好还是不告诉随风好,不告诉,我觉得很对不住叶蓝,她死的那样惨,告诉。。。我怎么告诉,” 颜挽好奇道:“什么话,” 曲饮霜想到这几日和叶男间的亲昵之举,一瞬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是转给随风的话,又不是转给你颜挽的话,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见曲饮霜莫名露出忸怩之态,颜挽越发好奇,一时玩心大起,问道:“霜,你不说是什么话,我怎么知道该不该说,”他踮着脚凑到曲饮霜耳边,故作神秘道:“快说,是不是你独吞了叶蓝留给随风的宝贝,她可是叶素的女儿,嫁妆一定不少,” 世间虚名浮利,素來最为曲饮霜厌弃,此时他被颜挽用言语一激,尽将那些隐晦的儿女情长抛诸脑后,凛然道:“山河拱手,我且无意,岂会贪图区区嫁妆,叶蓝弥留之际,错将我当成随风,说纳兰祈无辜;说有很多话要告诉我;说很喜欢我;又说不敢喜欢我。。。”他说到此处,喉间酸涩之意陡盛,几近哽咽,片刻转身扶着叶男棺木道:“她一直忍着痛,一直忍着那样的剧痛,只是想见随风最后一面,可是,到了最后。。。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为了救你,叶蓝救你,”颜挽本是玩笑,不料竟勾起了曲饮霜对叶男的伤逝之意,一时又是自责又是不解,但口中仍是相劝:“她伤的那样重,总归是沒得救,拖着反倒辛苦,霜,你也不要太内疚了,这件事都怪我,我这几日一直沒敢去见随风,就怕他问起叶男,”他叹气,“也怕他问纳兰祈,阿璧说,他和纳兰祈那个孩子根本沒保住,” 曲饮霜也跟着叹气,随后简明扼要地将大漠上发生的事完完全全告知了颜挽。颜挽忍不住怒发冲冠道:“我若擒住了高月落,定将她千刀万剐,”话一脱口,又有些怔忪,莫说此时起兵争储仍需借乾国之势,就算是王权在握,怕也得忌惮着高月落几分,毕竟,楚风月的头痛症还沒有痊愈。他那时听信高月落的哭诉,一时心软解了她的穴道,多半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只不过,他既然答应了楚风月不向第三人提起中毒引发头痛之事,便会连曲饮霜也一并瞒着。 曲饮霜怒瞪颜挽一眼,焦躁道:“颜挽,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喊打喊杀,是要你帮着想想哪些应该告诉随风,哪些不告诉,” 这一问彻底难倒了颜挽,他看着曲饮霜,抓耳挠腮地说道:“纳兰祈的事就不用说了吧,随风已经知道了一些,而且她已经嫁人了,说了也沒有用,至于叶蓝的事。,,报喜不报忧,怎么样,只告诉随风叶蓝夫妇顺利完成任务后找到一个世外桃源生孩,,,”他突然想起了沈思孝,改口问:“霜,你救叶蓝的时候,难道沒有看见随风的舅舅么,一个又高又壮,长得像马贼的男人,说话有些结巴,他是叶蓝的丈夫,他们夫妻一起护送高月落回乾国的,” 曲饮霜讶道:“沒有,我去的时候只看到气息奄奄的叶蓝,她伤得那样重,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只一直叫随风,其他的人和事几乎沒提过,” 颜挽傻了眼,心焦道:“叶蓝死了,沈思孝也不见了,我该怎么向随风交代,都怪那群该死的马贼,否则我怎会救援不力,” 曲饮霜皱眉问道:“颜挽,你是说你们在沙漠里遇到马贼了,竟这样巧,” 颜挽想了想,猛一拍脑袋道:“霜,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那群人不像贼,像兵,尤其是那个带头的,看着好生眼熟,,,是谁呢,到底是谁呢,”他一时想不起來,便听曲饮霜接着问:“你去救援叶蓝的事,有沒有跟旁人提过,” “对楚烬和聂言昕说了出门查案,,,”说到‘聂言昕’三个字,颜挽脸上突然露出十分惊惧的神色,失声叫道:“霜,那个人,那个带头的,像聂言昭,难怪他一直那样针对我,像和我有仇似的,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 曲饮霜拍一拍颜挽肩膀,镇定道:“我们通讯时,不是说聂言昭在君山下死在你手里么,你别急,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颜挽回忆道:“那时我准备勒死他,阿璧出來阻止我,我和阿璧争吵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拔刀刺在了自己的心口,我摸着沒气了,就亲手把他埋了,”他举目看着曲饮霜,眼神微微颤抖,“可是在沙漠里看到的那个人真的很像很像聂言昭,难道是他找我索命來了,” 曲饮霜沉吟片刻,徐徐道:“你和阿璧都是因为我才选择追随随风的,如果真有什么厉鬼,就让他们來找我曲饮霜好了,不过,我倒是听说有种人的心长在右边,和普通人相反,也许聂言昭就是这样的人,他那时看似自戕,实则是自救,” 曲饮霜常年在外游历,见闻自然广博,颜挽闻言心神稍定,疑惑道:“我亲手摸着他断气的啊,退一万步说,我活埋了他,难道他不会在地下憋死么,” 曲饮霜哂道:“龟息、土遁,,,这些功夫也很寻常啊,也许我们从前根本是小看了楚风夕,但是,我现在最担心的反倒是聂言昕,不知她是敌是友,女人根本不可靠,我从前就不赞同随风用她,你回去试探试探她,实在不行,想办法杀了,以绝后患,至于聂言昭那边,你赶紧着人去君山下看看,他的尸骨在不在那里,” 颜挽一惊,脱口道:“聂言昕绝对沒问題,”说完见曲饮霜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方觉失态,又忙着解释道:“聂言昕的读心术很厉害,若沒有她,我们哪能轻易拿捏住那些大臣的把柄威胁他们就范,这时还不能杀她吧,随风也是这个意思,她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楚风彦,却还配合我演戏,沒有揭穿我们向楚烬投‘陌上尘’之事,再说,我杀聂言昭那时并沒有易容,就算她和聂言昕已经见过面,她也不会知道欲置聂言昭死地的人是随风,” 曲饮霜眸光沉了一沉,仰面看着天空,终沒有细究颜挽为聂言昕辩白之事,只道:“那会是谁,难道真的是巧合,但是,如果是巧合,为什么要扮作马贼的样子,这分明是想掩饰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八章 丁香结 秋子璧一心维护楚风夕的事在颜挽喉间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他们两人自幼蒙受曲饮霜教养之恩,曾发誓一生唯曲饮霜马首是瞻,她再如何爱楚风夕,应也不至于做出背弃之举吧。 见颜挽欲言又止,曲饮霜不悦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吞吞吐吐跟娘们似的。” 颜挽将心一横,豁出去道:“那个,阿璧,上回我要勒死聂言昕,她非要和我作对,就那么一迟疑,聂言昭就把刀插在心口上了,否则哪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我在想,她在栖芳居待了那么久,和楚风夕、聂言昭都很熟,若真如你所说,聂言昭的心长在和常人相反的位置,她应该也是知道的。不知道她会不会为了楚风夕做出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曲饮霜刚想怒骂一句‘女人沒一个可靠’,一转眼,看到叶男棺木上,又觉心中酸涩难抑,根本骂不出口,一时怔怔,不再言语。颜挽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见他面色颓然,忍不住宽慰道:“霜,我只是猜测,事实也许并不是那样。再说,阿璧怎么都是女孩子,她这个年纪确实应该老实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了,家国天下本來就是我们男人的事。” 曲饮霜默然一阵,微叹道:“你今晚去试探她,假作无意,提起你路遇伏击,救援不力,叶蓝惨死,如若她露出异状,就。。。”他在颜挽微微忐忑的注视下倏忽一顿,转过脸,眼眸在逐渐浓郁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深暗,过了许久,又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找个机会去和阿璧说,我们的事不用她管了,叫她好好跟楚风夕过日子。至于其他的,便等我今晚见了随风再做打算吧。” 颜挽看了看天色,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曲饮霜停柩城外,在颜挽的安排下,顺利入了大理寺牢房。天气这样冷,楚风月竟只着了薄薄春衫,还露出玉白的颈子,柔黑的长发散在地上,仿佛春帘惊梦。看來坐牢坐得很舒服,并不似颜挽说得那样烦心。 颜挽自去外间放风,曲饮霜独自入内,楚风月听到动静,抬眼看到满面怒容的曲饮霜,沒有太多惊讶,起身唤道:“哥。” 曲饮霜听着只觉气不打一处來,弯腰进去,一把提起楚风月前襟,拳头毫不留情地向他脸上挥过去。 楚风月痛“哼”一声,再转脸,右脸涨紫,嘴角出血,他吐出口里的血,笑着唤:“哥。” 曲饮霜一震,下一拳风驰电掣地飞过去。楚风月仍是微笑,不带一丝愤怒,像是回忆到了某个美好的画面,脸上的神采幸福而快乐。拳风掠起他腮边的发丝,曲饮霜的拳头就那么顿在他脸前,再也打不下去。 曲饮霜刚一松手,楚风月便踉跄一步,跌坐在身后的冷炕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沉迷女色,也不喜欢我醉心权术,但是你也不能乘人之危啊。颜挽沒告诉你,我腿伤着呢。痛死了。差点真成瘸子了。” “成瘸子了好,免得你到处兴风作浪。颜挽和阿璧都比你大,你就不能听听他们的劝,非得我像小时候那样揍你,”曲饮霜状似无意地觑着楚风月的腿,看着呈结痂愈合之式,稍稍放了心,转过脸道:“我有件事要你帮忙,你答不答应,” 曲饮霜素來嘴硬心软,楚风月也不好拆穿,强忍着笑意道:“哥,你尽管说。只要你不像以前那样,要我陪你游山玩水,老死乡间,一千件,一万件,我都答应。” 楚风月答应得这样爽快,曲饮霜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负手踱了半天,抬头望着天花,道:“那个。。。随风啊。这个事,对我而言,毫无难度,但是对你而言,似乎有点难,这个事。。。听起來有点奇怪,但是其实很有道理。。。从前。。。” 曲饮霜七拐八绕地扯了半天也沒到正題,楚风月心中虽然纳闷,却并不催促或者追问,只笑听他说,偶尔点点头,以示回应。 门外颜挽却等得不耐烦了,一连催了好几次,曲饮霜从窗格看到外间天色渐明,方觉时不我待,终于下定决心道:“随风,你以后不许看女人,不许碰女人,不许和女人说话,知道么,”他一口气说完,脸已经涨得通红,像是做了什么极其见不得人的事。 楚风月忍不住“嗤”一声笑,诧异道:“连看也不行,哥这段时间研习了程朱理学么,要是女人看我、碰我、找我说话怎么办,像哥那样舞刀弄棒的把人唬走么,” 曲饮霜自然不能说出‘叶蓝对你一片深情,又是为你而死,你一定不能辜负她’这个真实的理由,想了半天也不得合适的托词,只好强词夺理道:“你别那么多废话,只说答不答应。” 楚风月见曲饮霜说得认真,便也收起了玩笑之意,凝神道:“公主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顾兰祈怀。。。” 他的话还沒说完,便被曲饮霜冷冷打断:“那叶蓝呢,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她么,” “我从前是很喜欢她的,但是后來我们发生了些误会,终究是错过了,我还沒來得及告诉你,她嫁给了我舅舅,是我舅母。这次案发,我让他们夫妻送公主回乾国的。。。”说到此处,楚风月突然有种不祥预感,颜挽一直沒來复命,曲饮霜又向他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莫不是叶男出了什么事,他心思电转,一瞬改口说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最喜欢她,到现在也是,可是她一直拒绝我,坚持要做我舅母,我也无计可施。” 曲饮霜本就不善作伪,此时猛遭楚风月言语诱导,脱口便道:“叶蓝跟我说她很爱你,她拒绝你,定是有难言苦衷。”话一出口,便觉失言,想要顾左右而言他已是不及,楚风月起身按住他双肩,心急道:“哥,你见过叶男,她怎么会和你说这些,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以她那要强的性子,怎么会对你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她对我都沒有说过。” 曲饮霜悔之不及,结结巴巴道:“这个。。。。我其实也是瞎猜,不不。。。是颜挽告诉我的。”憋出这一通谎话,曲饮霜已是满头大汗,见楚风月一脸惊疑,忙沉下脸來,故作愠怒道:“沈随风,你是不是不想答应我的要求,所以故意和我说这些废话,你赶紧给个痛快话,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楚风月举目逼视着曲饮霜,低喝道:“是不是叶男出了事,又和你说了什么话,你觉得我不应该对不起她,所以才代她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曲饮霜被说中心事,一时无言以对,只得茫然四顾。 曲饮霜的反应无疑坐实了楚风月心中的猜测,他痛极反笑,好似浑不在意说道:“小时候,她总是教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大概沒想到有一天她自己也会变成为我楚风月套狼的‘孩子’吧。。。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和舅舅成亲之后,我就该撵他们回静阳村的,舅舅每天念叨,说快二十年沒回去了,我明知道高月落不是好人,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见楚风月这般模样,曲饮霜心中更感痛疚自责,一把握住他的手,但觉入手冰凉,忍不住道:“随风,你不要误会,我那么要求你,不是因为叶蓝,是因为。。。我自己。我这么多年不碰女人,全是因为你。。。因为,因为。。。你,你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我,也不许你亲近女人。”他不会劝慰,更不会圆谎,冲动心急之下,终于道出心中隐藏多年的秘事,一时只觉痛快酣畅。 彼时年少,一身热血,天天做着不切实际的大侠梦,,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匡世济民。 那年春意向晚,轻寒料峭,他与颜挽、秋子璧在夜色掩护下,背着师傅偷溜下山,着手‘惩奸扶弱、劫富济贫’的大计,不料竟被老谋深算的狗官设计拿住。 三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道出所谓幕后主使。狗官恼羞成怒,欲将三人拉去菜市口砍头。三人拼死逃出,狗官一路追杀,穷途末路之时碰到了正在寻找叶蓝的楚风月。 那时的楚风月瘦瘦白白,拿着叶蓝的画像,满大街跟人说‘我是三公子楚风月,你若是见过这个女人,我许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情急之下,颜挽持剑挟持了楚风月,狗官投鼠忌器,三人顺利逃脱。楚风月那时年纪虽小,眉目却已很像名噪一时的沈妃,狗官识得他的身份并不奇怪。 四人逃至山下,于性命无虞时,楚风月方才出手,一举将颜挽制服,口中向他道:“哥,你愿意随我去寻人么,”原來,一路行來,楚风月已然看出三人当中,寡言少语的他才是决策者。 颜挽冷嘲热讽:“三公子这样厉害,还需草民帮忙么,少套近乎,这里沒人是你‘哥’。别以为你救了我们,我们就会任你予取予求。” 楚风月只是颓然:“武功冠绝,救不得心爱之人,机关算尽,算不得自身命运。” 秋子璧心软,问:“那个女人对你很重要,你可知你那样暴露身份寻人很愚蠢,” 楚风月淡淡道:“我知道。这么些年,该用的办法我都用过了,她却一点消息也沒有,应是故意躲着我,我的头痛症很厉害,每一次痛症发作,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來,所以心里很着急,明知无希望,却不能什么也不做,宫里的人口蜜腹剑,我不信他们,我希望你们能帮我,” 宫中的尔虞我诈,他深以为然,楚风月说得这样诚恳,恰恰触到了他心中的隐秘之事,他忍不住动容道:“你将画像留下,我们为你寻人,当是还你的救命之恩,” 楚风月对他浅浅而笑:“哥,你叫我‘沈随风’,”不知为何,楚风月将画放在他手里时,认认真真在他手心写下了‘随风’两个字,那酥麻婉扬的触觉、那躁动难安的喜悦,莫名而真实。 楚风月唤他‘哥’时,他惶恐惊怒,许多年前,他还不叫‘曲饮霜’这个名字,有另一个人也这样叫他,可是到最后,这个人害死了他的母亲; 楚风月在他手心写字时,他忐忑躁动,恍惚间,竟又让他找到了小时候背着母亲偷看春宫图那时的刺激。这种美妙的感觉暌违已久,形形**的女人并不能给予; 楚风月转身离去时,他烦乱不安,似有一股挽留的冲动弥漫在心头。不知如何开了口,更不知如何唤了楚风月一声‘随风’。 楚风月回过头,面上有弯弯绕绕的笑意,静静绽放的瞬间,似连这片花不生的荒山上都有了迷迷迭迭的香气。他说:“哥可知,救一室不如救一世,” 不知是因为那话,还是因为那笑,他第一次无理妄为,逼着恨极了官场和朝堂的颜挽和秋子璧同他一起下山替楚风月卖命,,先是寻找叶蓝、照顾纳兰祈,再是招兵买马、玩弄权术,最后是起兵造反、杀伐天下。 他知道,胤乾两国的王宫并沒有什么不同,两个唤他‘哥’的人其实也有些相似。但是,他所做的抗拒却是大大的不同,对乾国的那一个他冷然,而胤国的这一个他却只是默然,,仅以逃避宣泄自己的不满,除此之外,只余无奈。 楚风月茫然的眼神转到曲饮霜脸上,倏忽凝滞出一朵迷离笑花,“哥,你这么多年无欲无求,就只是想要我么,既是想要,为何不说,白白累得我作戏,我岂会怀疑舅母的能力,” 灯花暗结,摇红了楚风月的笑意,入目柔软,落地温绵,刹那间,这幽暗潮湿的牢房里竟似从地底开出了千万朵馨香暗发的花來,曲饮霜看得血脉愤张,忙转过身,口是心非道:“随风,这可是大理寺,你不要乱來,” 楚风月于身后抱住曲饮霜,侧首在他耳边柔声说:“幼时读史,便觉‘断袖’、‘分桃’皆是美谈,随风亦愿效仿古人,为曲君绣被,” 曲饮霜自觉(下)体微微不妥,咽了咽唾沫,面红耳赤道:“随风,你知道我从小就废文弃武,不懂你在说什么,”口中虽是婉绝,身心却已难抑。楚风月埋首在他颈间,呼吸急促而灼热,“沒关系,过了今晚,曲君便懂了,”他一字一字说得温软,待一句话说完,曲饮霜的脖子连着脸已然红热得如同火灼一般。 方要把持不住,忽听门外传來颜挽的催促声,曲饮霜登时清醒了几分,忙回身推开楚风月,口干舌燥道:“随风啊,今晚月亮。。。月亮好大好圆啊。。。这个事。。。那个。。。我还。。。沒准备好,那个我。。。还是先。。。走了。。。”他语无伦次说了这几句,转首便走,举步之时,眼风瞥见楚风月春衫半裸,玉颈生光,一时只觉身体僵硬,拔足不能。 楚风月抿一抿薄红的唇,哀哀望着曲饮霜,道:“房中术一如弈剑术,半途而废,于身心有害,曲君难道不知,” 曲饮霜被问得热血横肆,思绪堵塞,惶然不知如何作答。楚风月施然上前,双手搂住他的颈项,拉低他的头,把唇凑了上去,于这近在呼吸相通的距离,暖声道:“曲君醉心弈剑术,房中术难免有所偏废,随风愿以身传教,曲君以为如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九章 念奴娇 大雪飘摇,寒意如刺。 屋内也是一如既往的阴冷恐怖,总觉得有鬼魅在其间穿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住得久了,连眼睛也好似蒙上了一层灰。 纳兰祈已在妆镜前枯坐了许久,直到有依稀晨光透帘而入,她才细细绾了发髻,点上柔亮的胭脂,用面白的胭脂遮住纵横的憔悴。拉开门时,正好看见院中的红梅开出了绚烂的骨朵,她怔了怔,脑子里依稀闪过什么,却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便在这时,一道女声脆生生地自院门外响起:“二夫人,九夫人的花轿已经到了,我们得快些了,别叫四公子久等。” 圆俏的脸,清澈的眼,这个名唤梅兮的丫头于她这失宠二夫人而言也算是唯一一个不离不弃的人了,一念及此,纳兰祈浅浅地拉开一抹笑,道:“梅兮,辛苦你了。” 喧天的锣鼓震耳欲聋,除了她那废旧的偏院,四公子府中到处都是欢腾绮丽的景象,从两人此时置身的楼台往远处看,觥筹交错间,是人们酒酣耳热的脸。 先是瑶光,再是景罗,再是形形**不知來历的美丽女子,短短的二个月之内,四公子府已经大张旗鼓地办过九次喜事了。谷若衾一气之下回了乾国,她却是一味成全,她记得《女贞》上说‘妒’是七出之罪。 梅兮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道:“梅兮不辛苦,二夫人才辛苦。二夫人刚刚流产,四公子就将二夫人赶出挽月楼,又接二连三的纳妾,真是太过分了。还有那个景罗,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满脑子想着怎么鸠占鹊巢。真是恬不知耻。” 梅兮一口气吐完了心中的不忿,再转眼看向纳兰祈时,她还是一脸茫然,似乎听进去了所有,又似乎什么也沒听进去。 梅兮本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纳兰祈流产的头几天,总管临时抽调了她去挽月楼侍奉汤药,那时和她一起干活的还有景罗。可是,沒过几天,楚风夕便纳了景罗为妾,并将她和纳兰祈一起赶到了偏院。她满心愤懑,作为最大受害者的纳兰祈却好似浑不在意。而事实上她也从沒见过纳兰祈对什么东西特别在意,便是在知道自己流产那一刻,也只是如同此刻一般无二的茫然。 腕上突然一紧,梅兮收回心神,侧脸望向纳兰祈,,面若芙蓉的女子,一粒微小的黑痣印在眼角下,漆黑的瞳仁中似有终年弥漫不散的雾气,潋滟着迷蒙水光,美得灵气逼人,和谣传中凶悍善妒的二夫人一点也不同。府里的下人都说二夫人因为流产和失宠得了失心疯,她初时不信,现在却是有几分相信了,有哪个女人会在路遇强势情敌时还如她这般娴淡自若呢。 狭路相逢的是楚风夕前些日子刚纳进门的五夫人阮素惜,她本就生得眉目鲜亮,此时着一身枚红色夹袄,越发衬得她活色生香,如同一朵盛开的扶桑花。 见了纳兰祈和梅兮,阮素惜并不像其他妾侍那样倨傲无礼,反而躬下身來行礼,十分恭谨道:“见过二夫人。” 纳兰祈虚扶阮素惜一把,转眸望着梅兮,眼神微微迟疑。 阮素惜是一个九品小官家的庶女,在楚风夕迎进门的一众妾侍之中最为出色,也最为受宠,纳兰祈竟然连她也给忘了,梅兮暗叹一口气,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二夫人,这是五夫人阮素惜。” 纳兰祈点点头,对阮素惜道:“五妹怎也这样晚。今天我俩怕是要惹夫君和九妹不高兴了。” 阮素惜扶一扶鬓边紫金璎珞,上前与纳兰祈并肩同行,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就说准备贺礼去了。夫君怕是高兴都还來不及。” 纳兰祈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尴尬道:“我可沒有五妹那样的心思。” 阮素惜即刻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春睡海棠的丝帕,大大方方搁在纳兰祈手上,笑道:“姐姐大病初愈,自然沒心情倒腾这些小玩意,若是不嫌弃,便将这帕子拿去应应急。九妹名唤海棠,原是名满乾国的舞娘,前天到胤国表演,被夫君一眼相中,便迎进來做第九房小妾,姐姐将这帕子送给她,她一定喜欢的紧。” 纳兰祈正想婉拒,阮素惜又劝道:“听说九妹生性善妒,今日我们俩來的晚了,她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姐姐还是不要拒绝我的好意,权当是息事宁人。这四公子府里不缺咱俩这一出热闹,是不是。” 想阮素惜说得也有道理,纳兰祈便沒好意思再推辞。两人絮絮闲谈了一阵,便到了前厅,楚风夕、瑶光、景罗,还有其他一众妾侍都已在列,纳兰祈僵挺着身子,静静坐到楚风夕的左手边。楚风夕斜睨她一眼,微微皱一皱眉,却也沒说什么。 人群中喧闹四起,伴随着喜庆的鼓乐声,一个妙龄女子踏着轻盈的舞步向高台走來。纳兰祈凝神望向楚风夕,他早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年轻美貌的舞娘,再不肯多看其他妾侍一眼。她隐约记得,她曾经很爱一个人,可是,每每凝望她的夫君楚风夕时,她却无法产生那种为他停,为他行,为他生,为他死的强烈爱意。那个人的样子,她想了许久许久,却连模糊的影子也沒有。 行礼、敬茶、寒暄。。。一套麻烦的虚礼走下來天已黑得透了,纳兰祈揉着微痛的眉心离席外出,为防引起楚风夕注意,她并未唤上正在场中侍奉酒水的梅兮。其实,比起楚风夕接二连三的纳妾,她更讨厌这样沒完沒了的俗礼,,每一抹笑里都藏着锋利的刀刃。 夜色浓重如墨,雪地皎白如银,风动暗香,轻拂鬓角,仿佛情人温柔体贴的抚摸。纳兰祈停步,想要推开偏院中沉重古旧的铁门,却有些吃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每想用右手使力,肩膀便会剧痛。这时,忽有凭空出现的锋利剑尖紧贴着她的皮肤,持剑那人在她身后沉声道:“抱歉,得罪了。” 鼻端充斥着冰凉剑身上氤氲出的缕缕香气,并不浓烈馥郁,却似曾相似。纳兰祈心念一动,不禁脱口道:“风月哥哥。”说着竟兀自转过身來,任由剑锋擦过喉间,带出朵朵殷红。 视线交错的瞬间,楚风月忽地一阵怔忪,仓皇收剑道:“你不要命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我这般收放自如的。”片刻定下心神,换了一副欣喜的口气,道:“兰儿,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么。也不枉我那样蒙骗哥一回。”在大理寺中,他假作逢迎,骗得曲饮霜狂乱不备时出手点穴,方能逃脱出來,连夜处理完叶男的丧事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楚风夕府上,不料楚风夕正在办喜事,他到处找不到纳兰祈,便想随意抓一个丫鬟问问,哪料歪打正着,刚好在这偏僻院落碰到纳兰祈。 纳兰祈却对自己的伤口毫无知觉,只怔怔盯着面前绰约挺拔的身影,神思恍惚,无法言语。他是谁。他为何以那样熟稔的口气唤她‘兰儿’。为何她一闻到那香气就如同失控般地吐出‘风月哥哥’四个字。难道她想了好久也想不起來的那人正是面前的这个他。可是,她已有夫君,无论从前如何,都不该再行眷念。她立时回转思绪,退开几步道:“罗敷有夫,不敢再轻言过往。请公子自重,勿唤妾身闺名。更何况,妾身闺名中也并无单独一个‘兰’字。” 楚风月一怔之下侧过头去,不觉自己嘴唇都快咬出血來,瘦削憔悴的脸上有青筋蜿蜒而出,他闭上眼睛,不去瞧此时表情冷漠的纳兰祈。 也未瞧见,那个僵立在亭台廊柱后的黑影,微微地探出头來看着他们,脸上分明有喜忧参半的神色悄然渗出,一闪而过。 转身的刹那,心中突然涌起莫名怅然,纳兰祈脚步一滞,刚想再说几句劝慰的话,便被楚风月紧紧抱在怀中,听他凄然道:“兰儿,我知道你恨我,可是,至少在这一刻,求你不要推开我。” 纳兰祈挣扎了几下,无果,便真的沒有再剧烈抗拒,理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许久默然,她恍惚感到鬓边有凉意下滑,很快,颈间便湿了一大片。她倏忽忘记了所有,包括那些象征性的挣脱之举,只容他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偏院外突然传來嘈杂的喧哗声,纳兰祈只觉得沉寂夜色中似有无边杀气重重扩散而來,忙推开楚风月,紧张道:“有人來了,你赶紧走吧。以后别再來了。” 楚风月一把握紧纳兰祈的手,不容辩驳道:“我、你、还有孩子,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走。我已经失去了舅母,绝不能再失去你。” 纳兰祈一双墨似的眼睛盯紧了楚风月,隆冬深寒的冷意,在听到楚风月向她提到‘孩子’两个字时,就一点一点地在她的心里凉开了。 察觉到纳兰祈的迟疑,楚风月忙伸出三根手指,一字一顿向天起誓:“若我今后再有半分对不起顾兰祈,便叫我兵败如山,不得好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十章 如梦令 “你死你活,于我何干。”纳兰祈用力拍开楚风月的手,转身去推那铁门,可她越是心急就越是使不上力气,只好瞪着眼睛干着急。 楚风月愣怔半晌,突然扬手将悬在腰间的长剑掷入屋内,靠着墙角,悠然道:“既然于你无关,你便一并留下,帮你家夫君将我千刀万剐吧。反正我也不想回大理寺受苦受累了。” 大理寺。昭华楼。流血。高烧。 脑子里各种记忆忽而横冲乱撞,那些久久不曾回忆的细节如浮光掠影般闪现,然后又无比迅疾的消失不见,始终无法连成完整的画面。 纳兰祈揉一揉眉心,努力不去深想那些破碎到无谓的情节,口中依旧强硬道:“我吃斋念佛,看不得流血杀生,你要死就死远一点。”话一脱口,便有几分愣怔,似乎许久都不曾有过这样鲜活的喜怒了。 楚风月撩开衣袍,露出受伤的小腿,可怜兮兮道:“你看看,我伤得这样重,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勉勉强强死在你这里。” 纳兰祈瞥着楚风月的腿伤,气恼道:“若叫旁人看见你我深夜在此拉拉扯扯,岂不凭白惹出误。。。”她的话还沒说完,楚风月已然欺身靠近,往她耳后轻吹一口气,道:“我死了变成鬼,每天都跟着你,你喜不喜欢。” 想到屋内的诡异气氛,纳兰祈不禁脊背发凉,红着脸道:“那个谁,今天府中有喜,见血不宜,你还是赶紧随我到房中避一避吧。” 楚风月听得人声渐近,忙推开铁门,拉着纳兰祈纵入屋内。果然,沒过多久,外间便传來急促的叩门声:“二夫人,四公子命你去前厅陪客。” “知道了,你们在外边候着。”纳兰祈拢好衣襟,瞥了一眼内室重重落下的帷幔,眸中光芒几度流转,却终究被如数敛去,只低声道出一句:“你以后别再來找我了。”下面一句,她最想说,却又沒说,那便是‘很危险’。 就在纳兰祈转身的瞬间,帷幔中蓦地飞出一道流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手心,“眼下我身无长物,唯有这本《五元针法》是自小带在身上的,你勤加研习,假以时日,定能治好肩上刀创,虽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舞枪弄棒,终好过日常行动滞阻。 纳兰祈低头而望,,泛黄的纸张,纵横的折痕,密集的标注,的确是有些年头了,“既然从小带着,必是极其珍稀之物,公子还是收回去吧。”她折回几步,在帷幔前站定,伸手将那本《五元针法》递了进去。 帷幔上映着的人缓缓抬起手臂,却将她腕上脉门扣在掌中,良久良久,又有滴滴凉意碎裂在她手心,恍惚间听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本想传给清浅或清潋,现在看來确是沒有机会了。给你也是一样。权当你我相识一场的情分。” 门外催促之声一直响着,纳兰祈也不及深想细说,只匆匆收了《五元针法》,出门随那传话的侍卫往前厅快走。雪冻行急,冷风轻易便吹透了她身上的衣物,那种深凉之意,一如他的泪意,从她的颈间、腕上、手心,一点一滴,生生化入了心底。 前厅内依旧是觥筹交错、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如缕。 纳兰祈只好耐下性子和阮素惜、瑶光、景罗等妾侍一起招呼宾客、照顾海棠。谷若衾不在,她便是老大,无奈这些面子上的事她实在不擅长,索性有长袖善舞的阮素惜和瑶光为她挡着,她也乐得享清福,抽空还去找景罗寒暄了几句。但不知为何,景罗嫁了楚风夕之后就变得心事重重,对她也是躲躲闪闪。 熬到午夜,宾客散尽,纳兰祈打发了梅兮,独往偏院疾走,不料竟在半途遇到一身酒气的楚风夕,坚持要送她回偏院。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话,一直挨到房门外,纳兰祈方按捺不住道:“折腾了一天,夫君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别让九妹久等。” 楚风夕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先贤的教诲,夫人倒还沒忘。如此贤良淑德,我更觉对你不住,不如今夜补你一个温馨的洞房花烛,如何。” 满意地看着向來不假辞色的纳兰祈脸色大变,楚风夕忽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夫人不必惊慌,为夫自会等到你不耐的那一天。” 沒想到楚风夕会说出这样的话來,纳兰祈顿时错愕不已,却见他笑着转身,在夜色中渐渐走远了。脑中思绪一闪,她无暇再去想楚风夕话里的深意,推门而入,轻声唤道:“公子。”房里寂静如死,袅袅余香也随着房门开合,消散在涌入的风里。她一把掀开帷幔,里面早已沒了楚风月的身影,半空中凝着几道纵横疏落的剑气,细细看去,竟是一排遒劲的字迹:十一年前梦一场。 听着外面彻夜的风雪声,纳兰祈几乎一夜无眠,清晨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不到半个时辰便隐约听到院中有吵嚷的声音,她赶紧披衣起身去看。 院中立了一个气质雍容的女子,正是昨天才进门的九夫人。她身边的华服丫鬟菊兮正与梅兮吵得不可开交。话里的意思,大抵是新进门的海棠姑娘屈尊來拜会你这失宠二夫人,你倒是端起架子來了。 纳兰祈眉头微皱,想是梅兮心疼她素來睡眠不好,所以才不肯放海棠主仆进來。但若传到别人耳中,就好像是她不满楚风夕纳妾,无端让新人看她脸色。只好赶紧赔了笑,轻斥梅兮不懂规矩,请海棠不要见怪。 海棠倒也沒真的生气,打发两名丫鬟下去,说是要和二姐说说体己话。 纳兰祈失笑,之前她还住在挽月楼时,有二个泼辣的妾侍(日)日跑到她那里撒泼、逞威风,颠來倒去也都是这般伎俩。她早已见怪不怪,静静地坐在芙蓉榻上,等着看海棠的独角戏。 海棠却只是起身行礼,欢喜道:“姐姐昨日送的帕子,我喜欢的紧,今天一大早便赶着來道谢,不想扰了姐姐休息,都是我的疏忽。”说着又往空空如也的绣架上看,“在乾国时有个客人送我一盒绣线,说是极为难得,偏我又不像姐姐那样心灵手巧,索性借花献佛,拿來送给姐姐,全当是谢礼。我们姐妹俩都是乾国人,以后免不得要相互照应,姐姐千万不要推辞。”她一边劝说,一边将带來的锦盒打开,纵是纳兰祈这种不善女红的人也看得出确是上好的绣线。 纳兰祈一时不明白海棠意欲何为,只能接过绣线,敷衍一笑,看着她不说话。 沉默得久了,海棠便有些局促,支支吾吾道:“其实我今日來,是想讨姐姐一个示下,还望姐姐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不吝赐教。府中都传姐姐被赶到偏院是因为失宠,我却听说是因为姐姐不承欢。”她觑着纳兰祈眼色,“既然姐姐对四公子无意,便不要误了如我这般真心爱慕。。。” 听话听音,纳兰祈总算明白了海棠的來意,,海棠误会了,以为她能当上这二夫人是因为楚风夕另眼相待。其实,恰恰是因为他连看都懒得看她,她才能在四公子府里住得这样安稳吧。过去的事情,好多她都不记得了,也懒得去想,但是,在她此刻拥有的记忆中,只有她高烧方退,楚风夕便纳了她的贴身丫鬟景罗为妾,又将她和梅兮赶到偏院不闻不问。。。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厌弃,哪有一丝爱意。 “九妹,你若想讨夫君欢心,该去向五妹请教。听梅兮说夫君现在最宠的就是她。至于我,不过是空挂了二夫人的头衔,说的话根本毫无分量。”纳兰祈只觉海棠并不似阮素惜说得那样善妒,反倒有几分傻憨可爱,如此直接无掩饰地向情敌请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來者了。 纳兰祈摊开了说,海棠显得十分尴尬,嗫嚅道:“你怎么和五姐说了相同的话。如此,便不打扰二姐了。”说完就落荒而逃。 纳兰祈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将锦盒盖上,梅兮端着早饭走了进來,口中不忿道:“这个菊兮原來也就和我一样,是厨房里的粗使丫头,现在跟了个臭舞女,穿一身烂衣服,得几件破首饰,竟以为自己能像景罗那样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纳兰祈仔细一想,也觉那个叫菊兮的丫鬟一身装扮太过招摇,似有不妥之处,便道:“梅兮,你得空去打听打听她从哪得了那些东西。”想了想,又摇头道:“算了,还是别打听了。又不关咱们什么事。想是九妹赏的,都怪你主子沒用,沒值钱物事赏给你。” 梅兮边侍奉纳兰祈洗漱边道:“我总觉得二夫人一定还有机会翻身,那时候,二夫人高烧不退,四公子守在床边二天二夜沒合眼,三夫人、四夫人都來劝,一点用也沒有,这是多深厚的感情呐,” 纳兰祈听着微微恍惚,惊疑道:“竟有这样的事。”她侧目望着梅兮,“我是不是病得很重,烧坏了脑子,所以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人。”说到此处,她竟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脖颈,那里,似乎还遗留着昨夜未化净的泪意和痛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十一章 怜薄命 素來清心寡欲、不问世事的二夫人竟有了主动追询过往的闲心。难道是受了海棠和菊兮的刺激以致幡然醒悟。 一瞬间,梅兮似是看到了一条镶金砌玉的光明坦途铺到了这破败的院落中,忍不住手舞足蹈地说道:“是啊,是啊,夫人忘了那几个妖妇的恶毒。只要夫人肯振奋,我们一定能大摇大摆地回到挽月楼去。我就不信景罗那个死肥婆还能翻得了天。”她眉开眼笑地为纳兰祈盛了一小碗稀粥,“不过,最重要的是夫人忘了四公子的好。四公子虽然把夫人赶到了偏院,但是饮食、起居、延医一样都沒有忘记关照。四公子对五夫人的好是‘明’,对二夫人的好却是‘暗’。人家常说‘上意难以揣测’,放在四公子身上真是太合适了。” 梅兮说的是实话,但却不是纳兰祈想听的实话,她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在她错过的流年记忆中,有沒有昨夜那个惊鸿一瞥、绝艳天纵的男子,有沒有她与他在咫尺红尘中的某一次擦肩而过。 从昨夜到今晨,辗转而过的不眠中,胸口那本《五元针法》早已被捂得发烫,一如她此时追根究底的热血,浪潮一般,不断地不断地在心底纵横捭阖。她转身握着梅兮的手,眸中闪过一缕炙灼,“梅兮,你老实告诉我,夫君现在这样厌弃我,是不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前些日子,府中确实多有二夫人和三公子苟合育子的谣传。但自楚风夕当众杖毙了几个多嘴饶舌的妇人之后,‘楚风月’、‘三公子’这些敏感字眼便成为四公子府中的禁忌,再也无人敢提。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每每忆及那几个妇人的死状,仍叫梅兮不寒而栗,她抖着嗓子回话道:“夫人想多了。根本沒有那样的事。四公子只是被妖妇所迷,一时不察,才会做了几件糊涂事,过一阵子就会想明白的。” 梅兮的含糊其辞,无疑是欲盖弥彰,只能让纳兰祈越发肯定心中的揣测,,她真的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人和事,而那些人和事恰恰是楚风夕不能容忍也不能告诉她的。 许是心有所挂,只觉胸口闷闷欲呕,一丝胃口也无,方要接着试探,门外进來一个方脸小厮,向纳兰祈行礼道:“二夫人,九夫人在房中悬梁自尽了,四公子请你去前厅对质。” 闻言,梅兮和纳兰祈俱是一愕,梅兮心直口快,惊愕道:“早上还那样盛气凌人,怎么一回去就想不开了。”小厮斜睨她一眼,阴阳怪气道:“那就要问问二夫人了。” 听出小厮话里有话,纳兰祈却也不辩解,只搁了碗筷,淡然道:“梅兮,我们去前厅看看。” 小厮按楚风夕的吩咐备了轿子在院外,免了纳兰祈的涉雪湿足之苦。不多时,三人便到了前厅,楚风夕坐在正首饮茗,举止间如行云流水,悠然自若,并无半分伤痛之色。其他妻妾分列二侧,神色各异。 纳兰祈看着楚风夕,心中微微不忿,刚进门的宠妾死了,他竟是无动于衷,真正是冷血至极。 “夫君。。。”一声软语轻唤从侧面传來,带着丝丝缕缕醉人的娇弱,“素惜起得晚了,还请夫君恕罪。” 楚风夕的视线直接越过缓缓走來的纳兰祈,对她身侧的阮素惜道:“无妨,本來就不关你什么事。”言毕,勾挑嘴角,温情一笑。 纳兰祈顿时停住脚步,只觉得满室的炫彩华丽都在楚风夕这一笑中黯然失色。晨光从窗棂射入,隐沒在他含笑的嘴角,有一种倾城的味道。但,又仅仅是倾城而已。 “九妹真的悬梁自尽了。昨天明明约好了今晚一起过‘灯节’为夫君祈福,她怎么突然就。。。”说到此处,阮素惜已是泣不成声,看在眼里,三分病弱,七分柔态,梨花一枝春带雨,病如西子胜三分,如此佳人,也难怪楚风夕会对她千般呵护。 在众妻妾羡妒的目光中,楚风夕笑着将阮素惜揽入怀中,怜惜道:“真不愧是我的阮美人,哭也这样好看。晚上为夫陪你过节,如何。你想为我许什么愿望,子孙满堂么。这个愿望需要我们夫妻一起许才能实现,知道么。” 阮素惜一把推在楚风夕胸口,面红耳赤道:“九妹尸骨未寒,夫君怎么开这样的玩笑。看在众姐妹眼里,还以为我阮素惜不懂道理。” 楚风夕抬手在阮素惜羞红的颊上轻轻一划,别有深意道:“不懂道理的另有其人。否则我的海棠美人怎会惨死。” 楚风夕不轻不重的话像根针刺入了指尖,纳兰祈蓦地攥紧了微微颤抖的双手,不卑不亢道:“夫君有话不妨直说。” 楚风夕示意阮素惜坐到他的下首,望着纳兰祈道:“我听菊兮说今天早上你给我的海棠美人脸色看了。” 梅兮听着不顺耳,上前道:“回四公子的话,二夫人近來总是食无味、寝难安,今早好不容易赖回床,梅兮不忍心唤醒她。便擅作主张拦了九夫人主仆俩在外间,根本不关二夫人的事。四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叫菊兮來对质。” 楚风夕倏地目色暗沉,冷笑道:“昨日夫人一夜安枕,是梦到了想梦的人,还是梦到了害死海棠美人的法子啊。” 想到楚风夕昨夜怪异的言行举止,纳兰祈心中不禁一凛,讷讷道:“妾身。。。妾身昨夜。。。一夜无梦。” 素來与纳兰祈最不和的七夫人苏凤纹抽抽嗒嗒地插话道:“九妹昨夜还和一众姐妹有说有笑,今早一从你的院子回來就上了吊,谁知道是不是你半梦半醒地和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呢。” 六夫人司马咏真最是巧言令色,觑着楚风夕是个放纵的态度,方才帮腔道:“九妹还那样年轻,就凭白无故地丢了性命,我们这些做姐姐的看着都不忍心啊。” 八夫人柳萧萧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二姐出身草莽,武艺高强,背景复杂,姐妹们若是想长命百岁,最好还是少去她那偏院为妙,免得像九妹那样,看了不该看的的,听了不该听的话,无端端地丢了性命。” 纳兰祈住在挽月楼那时,柳萧萧几乎(日)日过來胡搅蛮缠,新仇旧恨齐齐迸发,梅兮再也看不下去,昂首挺胸地站到她身前,慌乱中有些口不择言:“敢问八夫人,你听谁说我家夫人出身草莽。我家夫人可是乾国叶氏的女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勾三搭四的教坊女人,凭什么这样污蔑我家夫人。” 景罗和瑶光心下一悚,纳兰祈和楚风月苟合育子的谣言尚未完全平息,梅兮竟敢当众大提‘勾三搭四’这样的敏感字眼,怕是触到了楚风夕心中的痛处。 果不其然,楚风夕一掌拍在案上,猛地站起,竖眉喝道:“五十步笑百步。” “四。。。” 梅兮还想接话,却被楚风夕厉声打断,“來人,将这个多嘴饶舌的丫头拉出去杖毙。” 梅兮吓得后退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在主子面前哪有她一个奴才说话的份。 就在这时,纳兰祈一跪在地,开口道:“放开梅兮。我承认,是我逼死了海棠。我心里一直不满夫君纳妾,所以今早故意给海棠脸色看。她的死,我有难以推脱的责任。” 一室寂静。 半晌,楚风夕一甩衣袖,坐回了原处,望着纳兰祈的眼眸似有火焰烁烁。纳兰祈抚着胸口的《五元针法》,忽觉全然无惧,同样向楚风夕施以注目礼。只是,楚风夕眼瞳晦暗,面容紧绷,而纳兰祈目光宁静,一脸祥和。 剑拔弩张之时,阮素惜突然拉一拉楚风夕的袍角,泣道:“妾身听说‘灯节’专事祈福许愿,容不得分毫暴戾之气。二姐素來心慈,此次犯错必然也是无心之失,夫君就不要生二姐的气了。” 此话一出,瑶光和景罗便也跟着上前为纳兰祈主仆说情。楚风夕听着面色稍霁,却在视线掠过阮素惜时眼底光芒一闪,仿佛思绪被触动,华彩大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十二章 一点红 阮素惜却浑然不觉,接着撒娇道:“夫君就看在二姐大病初愈的份上不要追究嘛。” 楚风夕低头俯视着阮素惜,惑人般地贴近她的鼻端,哈哈笑道:“阮美人都开了口,我怎能不依。”说着又冷睨纳兰祈一眼,话语听不出是怒是气,“你们主仆俩赶紧滚回偏院吧。以后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纳兰祈这个悍妇,违者杖毙。” 纳兰祈面无表情地谢了恩,拉着仍然浑浑噩噩的梅兮走出前厅,却死活不肯再坐楚风夕为她安排下的轿子。 到了晚间,天灯、水灯、花灯,漫天漫地,整个绿风城都充斥着七彩的流光,梅兮心中不快,早早睡下了,纳兰祈一人坐在院里抬头呆望,突然有人來问:“夫人不去赏灯。” 纳兰祈恹恹答一句:“无趣。”却似乎觉得声音耳熟,转首一看,竟是楚风夕。楚风夕哈哈一笑,拉起她的手便朝外走。纳兰祈余怒未消,“你不是要陪阮美人嘛。现在要带我这个悍妇去哪。都说了不去赏灯了。” 楚风夕完全无视纳兰祈的抗拒,径自抱了她上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城楼之上,他轻轻一击掌,黑暗中便升起一盏精致的八角天灯。紧接着,两盏,三盏,无数盏,蜿蜿蜒蜒,扶摇而上。 那些天灯外形独特,手工精致,鲜亮的红色,渡着皎皎月银,升到空中时,将别的灯尽数比了下去。百姓们的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纳兰祈也看得呆了,正好有一盏从头顶飞过,她举目一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楚风夕,纳兰祈。 字迹倒是楚风夕的沒错,可是,他舍得为她花这样的心思么。纳兰祈有些发怔,傻傻问道:“你是不是写错字,拉错人了。后來那个是不是应该写‘阮素惜’。” 楚风夕笑着说:“字是我写的,灯是我做的,人是我拉的,一点沒错。”他的眼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如同这隆冬雪地里的一团火苗,温柔地将纳兰祈包裹着。纳兰祈难得地沒有回避那目光,甚至还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他用指尖轻轻戳一下她的眉心,说:“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纳兰祈别过脸,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呸。谁吃你的干醋啊。是人家吃我这失宠二夫人的醋。” 楚风夕狡黠一笑,说:“你夫君我还沒那么糊涂。我暗中检查过海棠的尸体,知道她是被人用左手掐死的,并不是自杀。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前院是非多,你这个缺心眼的就乖乖待在偏院为我生孩子吧。明天我再派个懂事的过去,梅兮那个死丫头和你一样缺心眼。” 的确,门庭冷落总好过树大招风,纳兰祈倏忽明白了楚风夕的良苦用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惊疑,窘道:“我们有孩子了。难怪我总是沒胃口,那个。。。似乎也不太正常。我竟连这个也忘了。”正说着,又有一盏題字的灯笼飞了过來,纳兰祈看不清,抓着楚风夕的手,问:“那又写了什么。” 那日纳兰祈在昭华楼中失血昏迷,因抢救及时,并未导致滑胎,只是高烧不退。二天二夜的踟蹰徘徊中,楚风夕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要趁她人事不省之时打掉那个属于她和楚风月的孩子。然而她口中一直喃喃‘我的孩子’,终致他不忍。 他可以找到留下孩子的借口,,稚子无辜,可是,他找不到留下只属于纳兰祈和楚风月的那段记忆的借口。于是,他秘密召來亲信医官,给她服下具有忘记过去和扰乱脉象两大功效的奇药,他和她,便从她醒來的第一眼重新开始。对外宣称,滑胎。便是号称医术冠绝的楚风月亲自前來诊脉,结果也是一样,,滑胎。 病好以后,她按他的要求搬进了偏院,待遇连景罗也不如,她却硬是连一句‘为什么’也沒有。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盲从和虚应。他懂那意味着什么,可又努力装作不懂。 不论如何八面玲珑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总要呆一些,笨一些,手足无措一些,他只是一直在用自己最擅长的放浪形骸來掩饰心里的相思和煎熬。 她从不关心他,更不关心他的女人,其实,她只要稍稍留心就会发现,除了瑶光和景罗之外的那些个女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她的影子,比如,阮素惜的眼睛。 昨夜,他饮多了,看着海棠眼下的痣,突然便很想她,无理由的,很想很想。想他们在栖芳居里的初遇,想他亲手将她推到楚风月身边,想他费尽了心思才纳了她为妾。。。 在半路上,在房门口,他想借酒壮胆,说:“纳兰祈,今夜,你侍寝。”然而,她却在对他和海棠的真心成全间流露出那样明显的忐忑和不安,他便知道,一定是楚风月來了。这个世上,似乎也只有楚风月能让她失态至此,他根本都不用推门去看。 他无意撞破,撞破有何益。痛失至爱叶蓝,爱子惨死腹中,再遭纳兰祈遗忘。。。他亲手编排了这一幕又一幕,不就是想看看素來自持超然的楚风月如何学会痛彻心扉么。 自然,此间诸多计较,楚风夕不会一五一十告知纳兰祈,他正愁不知如何回答关于孩子的问題时,猛然听得纳兰祈再一问,忙扮作酸腐秀才的模样,调笑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这个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太惆怅了。我不喜欢。”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句,意境很好啊。” “是么。你念來让我感受一下。”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嗯,夫人的心意我收到了。意境果然是很好。原來夫人对我这般用情至深。”楚风夕嘴上讨了个便宜,捧腹大笑起來。纳兰祈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便追着他打。那一刻,纵有千灯萦绕,万人齐欢,也抵不过他与她之间的一声笑骂,一阵追逐和一晌贪欢。 两人闹得正欢,亲信侍卫來报,不知附在楚风夕耳边说了些什么。 楚风夕脸色缓缓凝重,却在视线和纳兰祈相对时恢复如初,装作若无其事道:“这帮蠢奴才真是不懂事,屁大的事也來烦我。别管他们,咱接着赏灯。” 心知楚风夕有事隐瞒,纳兰祈摇了摇头,试探道:“是不是菊兮出事了。”举目见楚风夕作深思状,便又将早上海棠來偏院的经过向他详说了一遍。 纳兰祈将话挑明了说,楚风夕便也直來直往,“海棠一死,我便将菊兮拘了起來。可那丫头胆子小的很,我什么话都还沒说,她就吓晕了过去。我这急着來陪你赏灯,便留了几个侍卫在那看管,不料她竟瞅着机会咬舌自尽了。” 纳兰祈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道:“你知道我右肩受伤,使不出力气么。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你刚才说海棠是被人用左手掐死的,这说明凶手知道你能查出海棠死于他杀的真相,也知道我右肩有伤。而符合这二个条件的人应该不多吧。肩伤的事我连梅兮都沒有提过。” 楚风夕沉吟道:“的确如此。还是上回请來为你安胎的那个医官说‘二夫人以后可能抱不得孩子’,我才注意到你肩膀上有这个伤。”他稍稍一顿,“不过也有可能凶手本來就是左撇子。比如,咏真,素惜。。。还有景罗。 听到素惜和景罗这两个名字时,纳兰祈着实有几分惊讶,且不说她从沒见过阮素惜和景罗用左手办事,便是从感官和理智上分析,也觉得说不过去,首先,阮素惜那种病美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杀人的穷凶极恶之徒,再者,景罗,好歹两人曾经主仆一场,就算是为了争宠,也不至于为了让她背黑锅就杀人吧。 楚风夕看出纳兰祈心中所想,徐徐道:“我初识素惜时就是为她的双手挥毫所吸引。左手泼墨挥毫尚且灵活自如,杀人,更应该沒问題吧。至于景罗,她在三哥跟前侍奉汤药那时还是左撇子,现在改了过來。” 指尖一触及藏于胸口的医书,纳兰祈的脑子便忽地一热,脱口问道:“你纳海棠那天,二哥來了,三哥怎么沒來。我听二哥说你与三哥感情最好,你有沒有向他提过我肩上有伤的事。” 甫一吐出‘三哥’这两个字,楚风夕就恨不得马上咬了自己的舌头,此时又猛遭纳兰祈问及旧事,心中不禁猛地一沉,敷药道:“这个事我心中已经有了些不成熟的想法,就等着搜集证据和揪出幕后真凶,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安心待在偏院养胎就好。” 纳兰祈想想也是,便沒有接着追问。两人又赏玩了一会方才各自回府。楚风夕去了司马咏真那里,纳兰祈回自己的偏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十三章 恨来迟 雪染青烟,笙箫谡谡。灯花落下來,光忽地黯淡,耳边有轻微衣袂响动之声。 一个黑影从窗子闪进來,身手极快地将正在弄箫的阮素惜挟持,寒气逼人的软剑直抵她的颈项。这持剑之人的手哪怕极细微地抖动一下,软剑就会如同切豆腐一般轻易割破她的喉咙,然而她却全然无惧,心平气和道:“奴婢阮素惜参见公主。” “很好。”高月落拢一拢眉,收剑的同时挑起了灯,顿时照见她那张略带风尘的脸。她虽收了剑,却沒有移动半步,灯亮起來的那一刻,方察觉到阮素惜左手指缝间夹着暗器,不觉失笑,“素惜,你果然沒有叫我失望。” 高月落早有问鼎王位之心,细作、幕僚遍布各国各地,胤国阮氏不过是其中之一。阮父一生不得志,只盼技貌俱佳的阮素惜能得到高月落重用,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阮素惜幼承庭训,志向高远,又岂会止步于区区妾侍,此时得高月落夸赞,心下微喜,拱手道:“阮氏誓死效忠女帝。” 高月落环伺周遭,确信无甚异样,方道:“交给你的事情,都办妥了么,” “奴婢借海棠那个傻瓜的手将混入藤黄的绣线送给了纳兰祈。现在海棠和菊兮已死,哪怕以后纳兰祈毒发身亡,楚风夕也查不到奴婢头上。”眸中杀机泠泠,语声娇婉依旧,笑里藏刀是阮素惜的拿手好戏。 高月落会心一笑,这样的法子她很小的时候就对高缺的妃子使过。穿针引线的人,少不得将线头放在口中抿过,在颜色近似的绣线上染入藤黄,麝香等药物,久沾才能发生效果,的确是杀人于无形的好办法。 觑着高月落似乎心情大好,阮素惜斟酌着语言说道:“奴婢不明白,纳兰祈于我们的军国大计有什么关系,值得公主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她么,还有,公主当初为什么不选严少白为驸。。。” “阮素惜,你这是在质问我么,”高月落“嘭”地一声将青花茶盏扣在桌上,“开口之前最好先考虑一下你长兄一家在乾国的处境。” 求财的取财,求官的赏官。。。高月落驭下自有一套灵活机动的手腕。其实,活人若有了欲求便也如死物一样好掌控,阮氏的欲求除了光耀门楣,便只有在乾国为质的阮氏长兄一家平安无事。 果然,此言一出,阮素惜即时双膝落地,叩拜道:“公主息怒,奴婢僭越了。” 外有聂卫追捕,内有曲饮霜堵截,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与阮素惜撕破脸皮,高月落思虑良久,拿捏着分寸道:“素惜,你沒有试过十几年念着一个人的心情吧,”她目光悠远,似是陷入了某种极其美好的回忆中,“那年乾国和离国起了战事,我遭贼子掳劫,在叠翠谷被一个楚姓男子救下。我问他姓名來历,他皆笑而不语。我回宫之后,遍寻他不得,便三番五次地往叠翠谷跑。。。” 听到此处,阮素惜忍不住插话道:“听说公主和驸马是在叠翠谷认识的,救公主那个人是驸马么,”话一脱口,便觉不妥,十几年前,楚风月应该还是个小孩吧。 高月落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婉笑容,“我第一眼看到风月哥哥时也这样想。他那时虽然伤得极重,但笑起來的样子还是和那人很像。” 嫁给楚风夕之前,阮素惜也曾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高月落的心境她并非不能感同身受,然而还是开口问道:“为了驸马,值么,四公子纳海棠那晚,奴婢。。。看到一个身形很像。。。驸马的男人和纳兰祈在一起。本想设法引了四公子去抓奸,不料四公子被二公子拖着斗酒,一时脱不开身。晚上他自己倒是去了偏院,但是那男人似乎已经走了。” “我爱了,便承担这爱。若犯了痴愚,也要一条道走下去。”高月落语声渐低,寂静的夜里,听起來有种难言的情绪。 阮素惜抬起头,在一室的缭绕香雾中静静望向高月落,恍觉身畔的每一缕气息都如此温润柔软,如梦似幻。多情是苦,可知道个中滋味的人,却又总是甘之如饴。 夜色倦浓,庭院深寂,门外突然传來侍女棠兮的声音:“回禀夫人,四公子去了司马咏真那里。” 阮素惜出言斥退了棠兮,脸色便有几分阴沉,高月落看着发笑:“素惜,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不是么,” 那日清晨海棠去向纳兰祈道谢时本是空手,阮素惜故作偶遇,言明‘二夫人专事刺绣,无意争宠,只要投其所好必能求仁得仁’,随即将淬毒的绣线和完美的说辞相赠。海棠心性单纯,不妨有诈,欣然接受。海棠走后,阮素惜便乘人不备躲到海棠房中,待海棠遭纳兰祈拒绝回來蒙头大睡时,她方出手将海棠掐死并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左手杀人,可能是大露破绽的危机,但若掩饰的好,危机往往也是时机,恰恰可以乘此机会将众所周知的左撇子司马咏真一并除掉。至于菊兮,自然也是阮素惜一早花重金收买下的。菊兮被楚风夕拘起來时,她也有几分惶恐,曾想命令负责看护的心腹侍卫杀人灭口,不料菊兮胆子那样小,根本无需她动手。 一计除掉纳兰祈、海棠、司马咏真三个劲敌,着实让阮素惜有几分自得,此时听着高月落宜赞宜讽的话亦不觉得难堪,不疾不徐道:“为公主肝脑涂地是奴婢的荣幸。” 高月落满意道:“纳兰祈死后,我会依言让你们一家团聚。”她举目望着窗外渐渐熄灭的灯火,突然问:“素惜,今天晚上,你有沒有放灯许愿,” 阮素惜一怔:“原本四公子说要和奴婢一起过灯节的,后來又说有公事匆匆走了,现在却是去了司马咏真那里。奴婢一人哪有放灯许愿的闲心,” 听到最后一句,高月落的神情也有几分怅然,“素惜,你帮我备下轿子做掩护,我今晚便去大理寺。” 阮素惜大惊之下跪地劝道:“公主,速速回乾才是明智之举啊。再说,大理寺岂是想去就去的,” 高月落拂袖转身,决然道:“我意已决,多说无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十四章 一叶落 雪絮扶摇,落入望星湖畔,有盏盏花灯漂浮在水面上,顺着河流蜿蜒向前,流向不知名的去处,烛光依旧摇曳,映照着河面,宛如天上的银河那般璀璨。远处,庙会上的歌舞依旧继续,带着面具的众人身姿摇摆,莺歌燕舞间寻找着待定的良人。近处,翩翩雪花随风翻转,或随流水去,或落佳人衣。 那女子带着羽毛的面具,看不清眉目,然而却也瞧的出,是个美人,如云的墨发梳绾成了翩然若飞的蝴蝶发髻,秀发如绸和着几缕粉色锦绳垂在身后,她蹲在地上,在一盏未点燃的孔明灯下,将写满小字的字条小心系上,发间那只精巧的梅花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显得迷人风采。 待绑定,丫鬟便取了火折子交给她,她点燃灯内棉絮,橘黄的孔明灯便自她手中缓缓升起。这时,不知从何处刮來一阵强风,吹歪了火苗,火焰顺势便将灯纸烧起來,簌簌便往下落,她大吃一惊,却也來不及惊呼,就见那着了火的孔明灯朝自己身上砸來。 她闭上眼,心内有微微欣喜,可是等了好久,身上的疼痛也沒有如期而至,反而听到耳畔呼呼的传來几下奇怪的声音。她好奇睁开眼,随即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被吓到,待镇定过來,方知眼前所见的是面具,但是面具的样式实在狰狞,迎着雪色,显得尤为鬼魅。 面具的主人是名男子,一袭青色锦衣,雪色灯光流淌在他的墨发上,散发着朦胧的光芒,他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惊吓,抬手便要将面具卸下,却被她出声阻止:“慢着。” “你不怕么。”面具的主人似乎有点意外。 “怕。。。有什么用。”她鼓起勇气抬起头,只看着他的眼,轻声道:“公子此番出现在此地,必是听闻这里的上神灵验的很,但是也许你沒有听说过,许愿之后取下面具,许下的愿望便无法实现,你已经救我一命,我不能害你的愿望再落空。我希望你。。。心想事成。” 他似是有几分愕然,然而还是沒有取下面具,只是道:“既然如此,只有委屈姑娘了。” “是我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才对。”她轻轻说罢,又转头看向孔明灯,火已经熄灭,残破的肢体躺在地上,方才孔明灯落下來的时候,必是他出手相救,否则的话她安能无恙站在此处。 丫鬟走过去,俯身捡起纸片回到她面前,惋惜道:“小姐,你的诗烧得只剩下一半了。” 她接过來应道:“沒事,不过是借先人的句子來抒发情怀罢了。” 他举目一看,但见这被烧了只剩下一半的诗笺上写了几个句子:“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他心思一动随即浅浅吟道:“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她蓦地抬头看他,顿觉那狰狞的面具也变得柔和,却听他笑道:“想必姑娘极擅丝竹管乐之器。” 一旁同样戴着面具的丫鬟听着不耐,催促道:“小姐,时辰不早了。。。” 话到一半,便被她低声喝止,转而向他道:“丫鬟不懂规矩,让公子见笑了。若蒙公子不弃,我愿一舞以谢知音。” 丫鬟忙低下头,退到一边。烟火熄灭,天空归于一片沉寂。她着一袭广袖流仙裙在雪海蹁跹,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仿佛在用生命诠释一只想要横渡沧海的蝶,历经风霜,起起伏伏,磕磕绊绊。那一刻,他缓缓将手放在心口,面容惊诧。 落地时,她脚踝‘嘎吱’一响,歪向一边。他忙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对那丫鬟道:“你家小姐受伤了,赶紧去请大夫。” 丫鬟看了看她的伤势,犹疑片刻,终是去了。他顺势将下巴放上她的脖颈,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愧道:“昕昕,是不是我让你太为难了。”许久默然,他脊背一凉,发觉背上湿了一大片,以为是泪,便释然了。 “楚风月,你这个大骗子。”聂言昕抱紧了楚风月,强压着抽噎,说:“岐黄之术有何难。惊鸿起舞又有何难。我聂言昕哪一点比不上叶蓝和纳兰祈。为什么你心里从沒有我。这样的期待和失望何时才能结束。” 素來骄傲的聂言昕竟如此卑微地倾吐爱慕,楚风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拍拍她的背,试探道:“昕昕,是不是你父亲。。。” 聂言昕深深地闭上眼,苦笑道:“聂卫眼里从沒有我娘,更沒有我,自小到大,只有言昭真心待我。我告诉自己,如果和你在一起,当了王后,便能让聂卫刮目相看,也能给言昭更好的仕途。可是,我又骗不了自己,言昭与你分明站在对立的二面。而你,更沒有真心爱过我。”聂言昕拉住楚风月的手,“爱恨纠缠的十年,沒有哪一日不想有朝一日也将你的骄傲和尊严拿捏在手,狠狠地蹂躏。可惜,最后关头,我还是无法看着你败,看着你死。你看看吧,我就是这样自以为是的人。为了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 楚风月深觉不妥,方要再问,聂言昕突然呕了一声,楚风月的衣襟即时湿得黏住了背。他心中的忧虑越发明显,却不敢回头看,只是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语无伦次起來:“昕昕,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论你做过什么,我都。。。爱。。。这座王城死了太多人,埋下太多恨,我不想再失去你,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 “怎么能忘。”聂言昕疲惫地低下声音,“我早知道言昭会去伏击楚风彦,却沒有阻止,我早知道你舅舅死在聂卫手里,却沒有告知。。。如果不是我自私自利,叶蓝根本不会死。。。我曾为了爱你出卖父兄和丈夫,如今,又为了。。。嫉妒。。。出卖了你,我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任何人來爱。。。” 楚风月浑身颤抖,在摸到聂言昕嘴角的血迹时,忽而低吼一声,慌乱道:“昕昕,你别说了。。。自私的人是我,卑劣的人是我。,,她们的牺牲都是为我,错的是我,错的是我,,,解药在哪,你不要死,解药在哪,我带你回去找解药,,,” 聂言昕仍强打起精神,急喘道:“风月,你快走吧,,,别管我了,,,大理寺那边出事了,你千万别再回去,刚才那个丫鬟也是我父亲的人,,,”她微微一笑,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包,“我偷了父亲的出关令牌,还有,,,”她的话还沒有说完,不远处便有火光大作,想是那丫鬟唤了聂府的侍卫來,她忙推开楚风月,咬牙道:“楚风月,你若敢辜负我的好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风月一把抓住聂言昕的手,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冷不防聂言昕狠狠一脚踹在他尚未痊愈的腿上,他手下气力一缓,聂言昕便挣脱开來,纵身扑进冰冷的湖水中,接着大叫:“父亲,救命,,,言昭,救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