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为恶毒蠢货打起来了》 天道死了吗 ——热!好热! 鲜血泅湿冰川风雪,开出一枝血色红梅。 死亡在诡艳的“梅花”里漫溢而来。 心脏破开一个洞,脏器碎裂,紫府枯竭,但子桑君晏还没有死。 像是连死亡也惧怕着这个人,不敢妄动。 鲜血溢出唇角,子桑君晏安静地躺在冰雪之中,漆黑淡漠的眼眸无波无澜。 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人会做什么? 子桑君晏在看一朵花。 一朵尚未开放,就因他坠落下时的带累,提前凋零枝头,被冰雪和他的血污染的花。 …… 碧落山上。 大半个修真界的大能汇聚于此,紧紧盯着那条深不见底咆哮着岩浆的深渊。 盯着象征子桑君晏生命的魂灯。 冰盏琉璃中的灯火如风中残烛摇曳,每每就要熄灭,却堪堪保持了微弱的心火,始终不灭。 “他还没死!” “怎么会?他怎么能不死?” “不可能!没有人能掉落地狱道还不死,连圣人也不行!” 世人皆知,碧落山下地狱道是修真界最恐怖的死地,连圣人都为之胆寒。 那里没有生命,只有黄泉和人间接壤的地狱岩浆。 这里短短百年便镇压过七个魔君,十个渡劫期修士,甚至还有三个半步飞升的圣人。 镇压他们的人,便是那位曾经的天道执法者——今日同样跳进地狱道的子桑君晏。 以往那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无论何等修为,哪怕是半步飞升的圣人,都在坠落的过程中被地狱炽热的烈火岩浆焚烧消融,法身兵解,身死道消,无一例外。 但子桑君晏已经下去了一刻钟,魂灯居然还没有灭! 这怎么可能?难道天道还没有彻底厌弃他? 不,天道已经另择传人,对于背叛堕落的传人,天道绝不可能姑息分毫! “任何人掉入地狱道都必死无疑,但,那个人可是……可是子桑君晏啊。”有人小声地说。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是啊,那可是子桑君晏,是以一己之力对敌三位半步飞升的圣人,仍全身而退的昔日的天道执法者。 他不死,岂不是理所当然? “我不信,他不可能活!”有人嘶吼,颤抖的声音,是不信,是愤怒,也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子桑君晏怎能不死? 他若不死,此次参与围杀他的每一个人,这辈子都要活在生不如死的逃亡中。 他们如何能不愤怒,不恐惧? 那个人,就算已然堕入地狱岩浆,半只脚踏进轮回,只是魂灯未熄,就叫他的敌人们焦躁狂乱,恐惧至此。 一时之间,竟有不少人因为心境剧烈波动,紫府动荡不稳,隐隐心魔悸动。 正在这时,风雪中忽然一声叹息。 一声微笑一般的叹息。 清雅微笑的声音,似是春风拂开冰河垂柳,不紧不慢说道“没人能坠入地狱岩浆还能神魂不散,何况,他跳下去之前丹婴已碎,早晚而已。诸位若是等得着急,不如先喝杯茶?” 那声音似暗合一种特别的韵律,像是古琴清风,徐徐漫过松涛竹海,叫燥乱的心境不由平复。 众人循声望去。 那位天道新择选的传人,顶替子桑君晏的新的天道执法者——暄叶,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坐在华美的玉撵上,垂了眼,微笑专心烹茶。 众人闻言一怔,是了,无论子桑君晏有多强,丹婴既碎,就算不堕入地狱道,他也已然形同废人。 他只能是……死得比别人慢而已,也就意味着,他越是不死,越是死得比任何人都更、痛、苦! 兴奋狠绝浮现众人的脸上,无法掩饰扭曲。 白衣广袖垂腕,清绿甘冽的茶水徐徐旋入紫砂茶盏之中。 水汽氤氲,暄叶阖目微笑,嗅着茶香,轻叹呢喃“碧落雾昙,最好的茶期只有三个时辰,错过了,要再等一千年了。” 可惜。 …… 滚滚岩浆犹如万丈深海,海底隐着一口冰川深谷,冰雪的极寒和岩浆的炽热罡气相斥,形成一个滴漏一样细长的漩涡。 小小的雪谷就像是这岩浆火海之中藏起来的琉璃琥珀心。 雪谷冰川上,长着一棵奇特的树。 因为不见天日,墨绿色的叶心极其轻薄脆弱,半透明的叶片表面发着皎洁朦胧白光,和冰雪相应。 像是每一片树叶上栖息沉睡着一弯初生的月亮。 就像人间的月亮,每一夜都是从这棵树上升起的。 可惜,这棵美丽的树却没有了花。 就在片刻之前,那朵唯一的花随着坠落的人一道折落在了地上,沾染了一身冰雪。 虽然只是尚未绽放的花苞,却仍旧比雪更皎洁、比月色更清灵。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那朵沾血的花,清冷淡漠的眼眸,因着在死亡面前也亘古不变的寂静,错觉像是没有温度的温柔。 子桑君晏要死了。 丹婴已碎,经脉具断,紫府坍塌,换作任何人都会死,他也不例外。 神魂在一点一点抽离消散。 这未开的花,也在血污和冰雪中,莹润轻灵的白光渐渐黯淡,像夭折死去的月亮,慢慢枯萎颓败。 子桑君晏的眼眸无神半阖,又再度睁开了。 他缓缓伸出手,将这脆弱的花苞笼在手中,艰难地一点一点移到自己的心口。 更多的心头血涌出,将这皎洁清圣的花彻底染成血红色。 修真界的圣人和一方大能陨落之时,如海底鲸落,灵气和兵解的血肉能回流滋养天地万物。 子桑君晏不是圣人,却也曾做过王朝圣君,执掌过天下至尊郁罗萧台,代天道执法,是,离神最近的人。 …… 被从枝头折了下来的时候,冶昙并未在意。 不过是又花几千年重新生长一遍,于一朵万年,时间不算什么,随便一觉几百几千年就过去了,只是换个地方睡觉。 开花是所有优昙婆罗的本能,就像活着是万物的本能一样,然而,冶昙已经咸鱼到泯灭了本能。 别的优昙婆罗三千年一开,冶昙已经因为沉迷睡觉一万年都没有开花了。 不仅如此,祂打算睡到世界末日、宇宙重启的那天……也还是不开。 可是,优昙婆罗的传承没告诉过祂,原来不开花是会遭天谴的。 ——好热!不,是好烫!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开水。 ——修真界发生了什么?天道死了?不然怎么会让人拿开水浇万年优昙婆罗花? 冶昙蹙眉,不受控制从沉眠里醒来。 那股灼热仍旧持续不断,没完没了。 ——怎么,对方以为祂是什么天材地宝,拿祂做开水白菜吗? 睁开眼的一瞬,冶昙整个花顿住了。 人间所谓的狗血淋头,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不是浇开水,祂,被人浇了一身的心头血。 这血的主人强大可怖的修为,犹如一百个甲子年的帝流浆一起灌溉到祂一朵花身上一样,滚烫暴虐得仿佛被上古十个骄阳炙烤。 冶昙微微偏头,怔在那里,面无表情,牵了下一侧唇角。 万念俱灰。 祂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对方的心头血灌溉……化出了人形! 对寻常草木而言,化形当然是一件不亚于修士结婴,改变仙途的大事。 但,优昙婆罗生来就是天国灵瑞之花,只要愿意,开花便可飞升。 更重要的是,冶昙是一朵一万年都没有开花的优昙婆罗,祂咸鱼到连花都不想开,为什么会觉得祂愿意当人? 让祂化形成人,比拿祂做开水白菜,比连根拔了祂的树,让祂重新生长一遍还损。 然而,可怕的事竟然就那样随便地发生了。 冶昙敛眸,心口微弱起伏,想着,事情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祂的传承记忆出了问题?其实人类的心头血是可以随便乱浇的东西? ——拥有一百个甲子年帝流浆修为的,修士的心头血,是可以随便剖来浇花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还不如说,天道终于死了。 冶昙蹙眉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即便化形,祂也该是圣洁无暇的白衣的,现在却因为对方的心头血,变成了诡艳的血红色。 “被,污染了啊。” 果然,这是天道特意派来天谴神罚祂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才,才能想出这种拿心头血浇优昙婆罗的绝妙主意? 冶昙微微偏着的头,恹恹抬起,忍不住想看一眼罪魁祸首。 眼前却并不是地狱道下的绝境雪谷,而是蓝天之下的雪山。 天是清凌凌的冷冷的高远的蓝,蓝得仿佛某种纯净剔透的宝石,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灵魂被净化的刺痛感。 冶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空了,也明显觉察出,这世界的光隔着一种不真实的纯粹冷冽的罡气。 祂立刻就从传承记忆里检索到这种情景的解释这是修士的紫府识海,并非真实的世界。 “嗯?所以,这个人是要死了?” 修士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开放紫府识海,哪怕是他们的道侣,亦或者传业恩师。 修士只有在快死的时候,紫府坍塌,识海才会不受控制开放,这代表,他们的修为和灵魂正在消亡,灵气反哺,回归天地梵炁。 也是,天道给祂选的那处睡觉的地方,即便是已经飞升的仙人重返,想过来都得丢掉半条命。 那个人从上面掉下来,必死无疑,更何况他的心头血都要流干了。 ——所以,这个人用心头血浇他,是想让祂开花吗? 修真界的每个人都听过一则传说优昙婆罗三千年一现,花开刹那,必有圣人飞升。 这是真的,优昙婆罗花开便会回归天国,不仅如此,花开之时必能携带一个人飞升,哪怕此人之前半点修为也无,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可刹那修为暴涨,成佛成神。 但,不是什么人都能被携带飞升,优昙婆罗花是清圣灵瑞天国之花,只会挑选天下大德大圣之人。 这个人类的心头血如此暴虐黑暗,可见浸了何等的杀业和魔气。 就是优昙婆罗花开,也不会渡他的。 ——现在的修真界,这么没落了吗?连这世间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优昙婆罗开花,除非优昙婆罗自己想开,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拿心头血催优昙婆罗开花,是绝对不行的。还不如直接做开水白菜,还能尝个新鲜。 一阵风雪袭来,冶昙下意识偏了偏头。 风雪停驻,面前站着一个人。 冶昙缓缓抬眸,入眼一张寡欲尊贵,十分俊美的脸。 那张脸上的神情分明波澜不惊,却扑面而来的凌厉危险。 一种至强者身上特有的沉静孤洁的气感,就如同绝世神兵身上独有的清寂庄圣之美。 视线撞进那双漆黑冷静的眼眸,瞬间被锁住,整个世界都在他的目光下静止变慢。 就像同时望见时间长河过去的无数辉光,死亡残酷纯粹的美学,生之刹那绚丽的静默,同时倒在那双寒潭一样平静无波的眼底。 为他摧毁的,因他绽放。 被他收割的,因他永恒。 连冶昙也不由怔然凝眸,为着天地造化的偏爱和无情,因这系寄无数生死美学的人,他亦要死了。 鲜血溢出苍白紧抿的唇角,那张俊美尊贵的脸眉目却仍旧沉静从容,像沉于井中万年的墨色古玉,寡欲淡漠,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动容。 就像那些在他手中明灭的众生的生死,乃至他自己的生死,于他眼里,并没有任何不同。 谁杀了他?谁能杀他? 冶昙的目光轻轻从对方英挺的鼻梁往下扫,到苍白流血的唇角,到禁欲的喉结。 修真界的修士人均喜好白衣,翩然若仙,这个人却一身墨色玄衣。 这玄衣穿在他身上,纵使风雪之中也纹丝不乱,犹如帝王的衮服端严尊贵。 然而,却见……利刃穿心,鲜血沿着濡湿的刀柄蜿蜒,浸向执着刀柄的——冶昙自己的手指。 ——是,我在杀他!? 冶昙怔然,望向对方的眼眸,缓缓蹙眉只是被化形而已,不至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冶昙被浇开水,被迫化形,醒来就在凶案现场,受害者秒变凶手……这是咸鱼该拿的剧本吗? · · 亲爱的们,孤孤开文啦啦啦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天命之书 冶昙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祂在对方濒死溃散的紫府识海之中,方才曾心念一动,想到这个人会死。 因为被对方的心头血污染了,识海毫不排斥祂,顺应祂的心念,立刻回溯重现了这个人被一刀捅穿心脏的记忆。 但,为什么是凶手的视角? “子桑君晏,你不是真玉王朝最尊贵的太子吗?不是天道传人,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能的飞升者吗?你怎么没飞升当成神仙?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讨厌你,都恨你,都巴不得你死。你没想到吧,连我都讨厌你!” 凶手的声音透着天真可笑的得意,比起小人得志,更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孩子以为在地上打滚就是报复了大人一般,愚笨的可怜,因此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杀伤力,叫人比起厌恶,反倒先心生几分怜悯。 植物是不需要移动的,冶昙随遇而安,以凶手的身份看着面前这个叫子桑君晏的人。 ——天道挑选的传人,天道又抛弃了,一万年后的天道也一如既往的无聊。 子桑君晏的脸上无波无澜,只是抬手握住对方的刀,一点一点从自己心口抽离。 凶手似乎想后退,却因为太害怕了,只挪动了一下便呆愣在那,腿一直发抖。 直到子桑君晏的脸色明显苍白起来,唇角再一次涌出一股血污。 在他们周围,里里外外围着无数修士,每个人的眼神都夹杂着恐惧和扭曲的兴奋。 “得手了,他受伤了!现在是杀他最好的时候!” “我们一起上!” “杀!” 冶昙此刻和凶手共享视角,凶手一动不能,祂也一动不动,看着子桑君晏那张俊美的脸朝祂靠近,漆黑淡漠的眼眸像是墨色的深潭一般,冷静映出周围模糊扭曲的人群。 时间流速变得无比缓慢—— 利刃抽离心脏。 灼热的鲜血溅湿冶昙的脸。 握刀的手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握住。 刀像是有它自己的意识,迫不及待滑入对方的手中,仿佛它本来就该在那里。 滴血的刀刃靠近冶昙的脸。 刀尖逼近祂的眼睛。 刀风冷戾,眼眸生理性沁出一滴泪。 刀锋掠过……眼角,耳边。 风声切断,下一瞬,空气中浮现修士被割断喉咙后失去隐匿的尸体。 刀势几乎毫无停滞便已转向,在视野中留下流丽的血色残影,残影交汇成某种奇异的图案,仿佛一种开在生死刹那的花。 每一次刀锋过处,都有无数修士的尸体倒下。 眼中的泪滴落脸颊,绽放在生死刹那的血花消逝。 周围除了他们,再无一人站立。 子桑君晏仍旧站在冶昙身前,左手静静搭在祂的左肩,或者说,是凶手的左肩。 凶手只顾恐惧发抖,没有察觉,但冶昙发现了,子桑君晏搭在祂肩上的手微沉。 ——是了,他重伤濒死。 只不过,所有人都在眼前凌厉残酷毫不留情的反杀里忘了,子桑君晏刚刚被捅穿了心脏。 连凶手也忘了,恐惧地发着抖想要后退,却最终只退了半步,就因为子桑君晏搭在他肩上的手,恐惧到极点僵在那里。 不只是凶手,那些方才没有动手的围观者也一样,被这场单方面惨烈的屠杀震住,下意识后退。 每个人都想杀他,却连他重伤濒死之迹都不敢上前。 他们又因此,而得以暂时活着,恐惧地活着。 子桑君晏的手指还搭在凶手的肩上,也搭在此刻和凶手共享视角的冶昙的肩上,微微用力。 和死亡贴近的距离,子桑君晏周身如临深渊的寒戾,仿佛刚才的杀戮锐意还未散,迎面而来,割得肌肤生疼。 “别,别杀我!” 凶手抖如筛糠,不顾一切往后,跌落在地。 只有冶昙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子桑君晏。 因为失去肩膀的支持,子桑君晏的身形忽然不稳了一下。 又一股血污溢出他紧抿的薄唇,鲜血沿着冷峻的下颌线,落入玄色衣服下雪白的里衣领口,弄脏那张冰雪雕铸一般淡漠尊贵的脸。 像是供奉在神庙里,高高在上无法战胜的神像,忽然裂出一个缝隙。 一阵笑声。 冶昙回头,看见凶手的脸。 那张脸露出一个大大的恶意兴奋的笑容,小孩子一样毫无掩饰,恶毒都恶毒得天真纯粹,直接得毫无保留。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阿叶,阿叶,我做到了,我帮到你了,他真的要死了!” 凶手笑着望向人群某处,像讨糖吃的小孩迫不及待。 一部分人怔然盯着濒死的子桑君晏,不知道是期待还是不敢相信,有人能轻易将他重伤。 另一部分随着凶手的目光望去,寻找那个能让子桑君晏受创的幕后之人。 人群分散开,露出一座玉撵。 透明的水蓝色纱幔,如同一座玉砌小亭,亭中坐着一个人,穿着端庄雅致的白衣广袖,手中一柄合拢的玉骨折扇。 玉撵中的人隔着薄纱,坐姿散漫,眼眸闭起,对凶手微微一笑“啊?此事似乎与我并无干系。” 凶手天真地望着他,眼眸晶莹,结结巴巴“我,我只想帮、帮到阿叶。” 那人语气很是和气“我只是来凑个热闹,想杀他的是那些人,若说帮忙,你帮到的是他们。想来他们是会谢你的。” 凶手一愣,神情还是期盼“可是,你给我刀……” 那刀可是天下少有的神器,不然也不至于能重创子桑君晏。 对方温和地笑了一下“只是送给你自保的,难道我没有说清楚吗?” 凶手脸色苍白,失望落寞地望着他“我、我……” 周围的人像是忽然被提醒了什么。 “暄叶,子桑君晏是你们郁罗萧台的人,合该你们郁罗萧台清理门户才对!” “没错,镇压修真界败类,向来是天道传人的职责,你身为新一代天道执法者,杀他本来就是你的事!” ——新的天道传人? 冶昙看向纱幔后的人。 暄叶合拢的折扇抵着微弯的唇,似是迟疑了一下,轻轻颌首,仍旧闭眼微笑,不紧不慢从容说道“诸位说得是,但我半路入门,修为尚浅,又是个瞎子,能做天道传人,全是出于运气。许是师尊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暂且先拿我充个数?我自认远不是子桑师兄的对手,整个郁罗萧台八座天城,数我修为最末等,诸位实在不用在意我。况且——” 他话音一顿,唇角犹带笑,闭着眼眸,然眉梢微微一挑,那清雅无害的眉宇,转瞬间便一缕矜傲,说不出的清狂恣意,含笑的语气却越发柔和“我郁罗萧台九位侍宸前辈,此役已然有五位在子桑君晏手中殒落,兵解轮回。三位侍宸长老重伤,至今未醒,如此代价才换得将子桑君晏留在碧落山。倒是诸位修真界前辈,千里迢迢赶赴碧落山,莫不是跟我一样,只为凑个热闹?” 周围的修士受他讥嘲一时却无话可说,只得冷哼一声。 那些大能袖手不语,眼中暗暗闪过一抹冷光。 ——镇守郁罗萧台的九侍宸五死三伤,新的天道传人如此不济。郁罗萧台高高在上这许多年,没了子桑君晏,这修真界的格局,许是可以动上一动。 冶昙也奇怪如此好时机,他们不去攻占郁罗萧台,瓜分势力,为什么要纠缠一个前天道传人? 便听有人喝道“子桑君晏,将天书交出来!我等便放你一条生路。” “交出天命之书!” “你已不再是天道传人,何故霸着天书不放,树敌天下?” “只要你交出天书,你与郁罗萧台的恩怨,我等绝不参与。” “郁罗萧台没想要子桑君晏的命,只要他废除修为,交回传承,奉还天书!” “交出天书,自废修为!你已不是天道传人,没有资格得到天书和传承功法!” “你们想干什么?天书是属于天道传人的,是郁罗萧台之物!” 暄叶仍旧闭着眼睛,似是无辜,笑容温雅,手中折扇抵着下巴“啊,天书就不用给我了,你们自己看着分吧。” “尊主!”玉撵旁唯一仅剩的九侍宸之一,一个庄重清冷的女修,闻言不赞同地看向他,“天道传人历来以天书勾连因果,行天律道法,没有天书,如何秉公执法?” 暄叶闭着眼睛,笑意暖融,好脾气地说“可我便是想要也抢不到的,不如干脆大方点,送给他们好了。凡事以和为贵,退一步岂不是天下太平?那便也不会有什么需要执法的坏事发生了。你说呢?” 那侍宸几千年的修行,怎么可能被他的歪理说动,却也不忍斥责于他,只耐心解释。 “郁罗萧台执掌修真界万载,素来倚仗天道传承,律法规则,天书乃是万法之本。子桑君晏乃是修真界第一人,杀伐斩截,震慑修真界上百年,天下信服。你代替他半路执掌郁罗萧台,修为一时跟不上,性子又和软,再失了天书,这些修士怎会听从于你?” 暄叶哑然失笑,仍旧闭目阖眼,眉宇染上几分雅致的轻纵之意,语调从容,娓娓说道“修真大陆三十六座天城,真玉王朝十八城,郁罗萧台八城,浮屠佛乡与妖族共分十城。一个人,百年时间同时兼顾天道传人,王朝圣君,郁罗萧台尊主,执天命之书,行天道之律,定众生生死。纵观古今,世间除了子桑君晏再无其二。修真界第一人,说是天下共主,也不为过。却落得这般境地,想来人若是太强站得太高,并不是什么好事。” “天真。修行之事,不进则退。子桑君晏是他自己行差踏错……” 话虽如此,但强如子桑君晏,再进一步便要飞升,还要如何强大才能扭转乾坤? 侍宸心中并无答案,不再多言,凝神看着子桑君晏这边的战况,并未注意暄叶的神情。 冶昙眸光轻轻落在那里,眼底恹恹放空,神魂一瞬在一瞬又不知在哪。 祂没什么兴致,对话也听着有一句没一句,会注意到,只是因为这个新的天道传人有些奇怪,和……熟悉,可看着了又忘记是因为什么觉得熟悉。 玉撵幔帐里的暄叶忽然眉间微动,执着玉扇的无名指禅动,下颌矜持侧首微抬,闭着的眼眸,瞬间准确地“望”向冶昙所在的方位。 “你怎么了?”侍宸立刻察觉暄叶的举动,循着他闭目凝神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呆愣在那方才刺杀子桑君晏的凶手,不由皱眉。 “我知你心软,但这种灵台蒙昧之徒,无论年岁如何都犹如稚子蒙童,天生混沌不分善恶不明,最易被浊气侵蚀,且看子桑君晏的下场便知,你莫要为他分神。” 暄叶仍旧闭着眼,神情空凝,微微失神“……只是灵犀忽动,紫府生发却空,像是……像是……” 他似是斟酌着想找一个准确的形容,最终却道“像是……有故人来。” 可他分明,孑然一身,并无亲故。 作者有话要说刚睡醒的冶昙,还不太有精神,是一条失去了梦想,会一脸无辜,默默毒舌吐槽的咸鱼~ 啊,反派也上线了。 是个,特别的反派。 暄叶闭眼和气地笑嗯,我还以为子桑师兄更像反派呢。 · · 感谢在2021030109:55:59~2021030309: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光、不是吧你可真菜呀、魈夫人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可爱30瓶;亿只鲨凋10瓶;魈夫人5瓶;拍了一下大腿并说3瓶;雪落青山2瓶;长生、枫落云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没有人记得 虽然知道,暄叶跨越子桑君晏的紫府时空发现祂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冶昙那一瞬间,还是有一种被“看到”了的错觉。 祂还在想,周围那些修士却再度蠢蠢欲动。 “大家上!子桑君晏撑不了多久了!” 号令之下,无数人拿出法器符篆本命武器,周围却一片冷肃。 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盯紧重伤濒危的子桑君晏,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动手。 他们都没有忘记方才那一面倒的可怕屠戮,谁也不想用自己的命来试子桑君晏的极限,不约而同僵在那里。 才喊完口号,却仿佛突然陷入静止。 此情此景,未免好笑,却无一人笑出声。 万人刀剑相向之中遗世独立的人,眉眼像是有万古不化的雪,比这碧落山巅的冰川更幽寂冷锐,坚不可摧,不可战胜。 但那双漆黑淡漠的瞳眸却截然相反,一片安宁,没有穷途末路的怨恨、不甘,没有困兽的狼狈、阴戾,有的只是无动于衷叫人错觉像是怜悯的平静。 就像是高高在上望着无知无觉众生之苦的神像,尊贵无情。 可他越是平静,越是没有任何情绪,越是叫人生出无法战胜、深入骨髓的惧怕。 这没有感情的平静里有一种纯粹的非人感,近乎神性,像是一个空有人形,却没有了心的躯壳,但谁都知道这躯壳有着近乎于神魔的可怕力量。 离他最近的凶手直面着这份可怕,不禁发起抖来,怯弱乞怜地呆望着子桑君晏,生不出丝毫反抗之意。 子桑君晏眼里无波无澜,目光越过了他,未有半分垂顾“我不杀你。” 凶手绝处逢生,忽而想起了什么“是了,母后说过,我的母妃在她怀孕时曾舍命救她,令皇兄起誓,护我性命。你不能杀我!” 被赦免了,性命无虞,他浑身无力,没有庆幸或是高兴,反而像是被欺负了一样抽泣起来,怨恨而委屈地皱着脸“你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都欺负我……看我笑话……可怜我……谁要你可怜……” 冶昙垂眸看向他。 这人捂着眼睛小孩子一样哽咽着,似乎觉得,比起被欺负,子桑君晏的可怜和饶恕更叫他痛苦。 周围虎视眈眈的修士,传来几声厌恶的嗤笑。 ……“若不是尊、子桑君晏,他也配待在郁罗萧台……” ……“蠢笨又歹毒……对欺辱他的人摇尾乞怜,反过来捅刀护着他的主人……” ……“怕是灵智都未开……尚不如未化形的妖兽……” ……“听说,这种人在凡人里都是叫弱智的……真不明白他怎么能上郁罗萧台……” 凶手听到那些人对他的鄙视,瑟缩茫然“他不是我的主人,我也是,也是真玉皇子……” 他不明白,即便他关键时刻背叛子桑君晏和他们站在一起,那些人为什么也还是看不起他? 他可是杀了子桑君晏啊,他杀了修真界第一人的子桑君晏,他是杀了天道执法者子桑君晏的人! “你们谁都拿他没办法,你们谁都不敢,可是我杀了他!我帮了你们啊……” 他声音颤抖眼神怯弱茫然,微弱得只有他自己和子桑君晏能听到。 但修士的耳目何等敏锐。 ……“嗤,他为什么是唯一能捅刀子桑君晏的人,自己没有数吗?还不是仗着血脉牵系,子桑君晏有道心誓言。” ……“难道真的有人蠢到以为,自己杀了子桑君晏,就能和子桑君晏一样?不会吧!” ……“怎么,你替子桑君晏抱不平?” ……“我……只是不齿和这种蠢毒小人是一个阵营罢了!” ……“既是看不过眼,等下顺手结果了就好。这等小人,若非子桑君晏,本也不该出现在我们修真界,污了天地灵气。” 他们这些人连真玉王朝的圣君太子都敢杀了,也不在乎多一个小小的皇子。 凶手皱着脸委屈地抽泣,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茫然无助。 他不知道,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冶昙的目光从凶手的脸上收回,安静望向子桑君晏。 祂知道眼前诸事是已经发生的过去,子桑君晏听不到祂说话,却仍问道“你犯了何罪?为何天道弃你?人人都要杀你?” 连被他护佑的傻子都要挥刀向他。 这天下竟没有一人护他半句。 子桑君晏的眼眸极黑,像是漫长无星无月的永夜,平静穿过冶昙和虚空,一瞬不瞬望向玉撵里的暄叶“师尊在何处?” 子桑君晏的师尊是谁? 天道传人的师尊,自然是郁罗萧台主人,世间第一个得天道传承的人。 郁罗萧台可以有无数天道传人,无数尊主,但,只有一个主人。 无人知道他的姓名,人们只需要知道,他是郁罗萧台主人,唯一的主人。 暄叶闭眼微笑,堪称温顺“师兄说笑了,我是个瞎子,你要找人,不该问我。”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你不是瞎子。” 暄叶一顿,仍旧闭眼,却并不反驳。 子桑君晏再问“你可曾听过他的声音?” 暄叶微笑“半路弟子,不曾有幸亲聆教诲。” 玉撵旁边仅剩九侍宸刀湔雪,以为他是质疑暄叶传人身份,出声维护“这是因为主人早已闭关,但嘱我等代他……” 子桑君晏目光转向她“你记得他的音容相貌?” 既有嘱托,怎么会不记得? “我当然记……”侍宸刀湔雪正要点头,忽然脸色苍白,眉宇微凝,惊疑交加。 她虽未回答,但子桑君晏已经得到答案,显然,她发现了出乎她意料的事。 子桑君晏神情淡漠平静“我交手过的八位侍宸,每一个都和你一样的反应。” 刀湔雪愈加惊疑“这不可能!” 九侍宸乃是郁罗萧台主人亲自遴选教导,侍奉郁罗萧台几千载,怎么会突然不记得他们的主人? 每一位侍宸都是渡劫期修为,修真界难得一见的高手,什么人能集体让他们忘却一个人? 忘记天下至尊,郁罗萧台主人? 可她又的的确确想不起关于那个人的一点一滴,就像是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记忆被什么东西擦去了。 刀湔雪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种遍体生寒的冷意了。 子桑君晏毫无感觉“修真界自何时起再无人飞升?” 刀湔雪下意识答“万年之前!” 子桑君晏再问“郁罗萧台,何时现世?” “万,万年之前!” “即今为止,几代主人?” “……” 这,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人虽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却也隐约觉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对,郁罗萧台似乎出了什么大事,纷纷皱眉。 子桑君晏面容苍白,墨色瞳眸冷锐平静,寡欲淡漠的神情,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望着玉撵中的暄叶“天书出了问题,修真界大劫将至。郁罗萧台主人,只有找到师尊才能知道答案。” “他说什么?修真界有大劫……” “危言耸听一派胡言……” 修真界人人都知,任何人都能在生死威胁之下巧言生诡,但唯独子桑君晏绝不会这么做。 他身为天道执法者,一言一行皆合法度,几乎可以说到了所言皆誓的地步,从不说半句谎。 但,那是以前,若他当真光风霁月,又怎会被天道所弃? 今日能站在这里,在子桑君晏手下还活着的都是修真界顶尖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庸碌之辈,为了天书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围剿声讨子桑君晏,但心里该清楚的绝不会有半分混沌。 “你们可记得,子桑君晏为什么会忽然失去天道传人资格?” “不知,郁罗萧台忽然就传出雷霆消息,逐他出师门,废他传承,还要他自绝修为,交还天书……” “据说是天道传下道意,已另择传人……” “这段时间冒出来很多子桑君晏的丑闻,说他借天书令做下各种恶事,罄竹难书,但都无据可查……” “他这些年杀得人太多了,还竟是些圣人之辈,那些徒子徒孙趁机浑水摸鱼,挟私报复,也不意外。” “难不成真是天书出了问题?” “就算如此,人是他自己杀的,连天道都放弃了他,他说得话还能信吗?” “子桑君晏不可信,暄叶的话就能信吗?” “他暄叶连郁罗萧台主人的面都没见过,算什么亲传弟子,凭什么做天道传人?这个位置怎么坐上去的都还是个问题?” 周围人议论纷纷,群情惊疑,已然波及到暄叶身上。 暄叶仍旧闭眼微笑,眉间轻逸,从容说道“你已不是天道传人,郁罗萧台之事,修真界劫难,都已与你无关。这是我的事。”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眼眸漆黑,冷静无情“我找遍郁罗萧台,碧落山脉,只剩下一处地方……” “何须劳烦郁罗萧台主人,有人知你所犯何罪,因何被天道厌弃!”人群中忽然一道阴柔的嗓音尖声说道。 虎视眈眈却按捺不动的围观修士里,忽然分开一隅,走出一个阴柔瘦长的男人。 冶昙循声望去。 那人穿着宫廷里的衣服,轻轻垫着脚尖,身体下意识的语言,像是深宫大内常年侍奉贵人的太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人竟也是渡劫期的修为。 冶昙轻轻蹙眉,修真界的渡劫期高手,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来人双手抄在袖中,先对子桑君晏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咱家这厢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岁万万岁。” 凡间王朝太子当称千岁,但在修真王朝,修士们动辄以百年千年计时,祝人千岁无异于祝人早夭,万岁反倒平常。 太监口中恭敬,礼数周全,却不等被赦,躬起的脊背便徐徐直起,眯了眯眼睛,青白的脸上神色透着阴冷,阴阳怪气地说“殿下若是不知自己所犯何罪,只需拿出天书,翻到有自己名讳的一页,叫众人一见,自然一切真相大白!只怕殿下不敢叫人知道,才推说是天书出了错!” 冶昙微微一怔,眨了眨眼,有点低靡不耐又有点困惑。 一万年后的修真界,侍宸不知道侍奉了多年的主人长什么样,亲传弟子没见过师尊。 但一本书,什么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穿书文。 · · 感谢在2021030309:02:09~2021030409:4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胶囊夹心药丸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嚣张微笑79瓶;尧琅40瓶;白白的雪10瓶;。、喵啊5瓶;长生4瓶;枫落云岚2瓶;胶囊夹心药丸、云熙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兵解 修真界的渡劫期高手其实不多,两只手就可以数得清。 百年来陆续在子桑君晏手中兵解了几个。 只他这一战杀的渡劫期修士,就比这百年天书审判加起来还多。 连郁罗萧台硕果仅存的几个侍宸长老,也在这一役中尽数陨落。 但这太监的确是渡劫期修士,是真玉王朝隐世不出的高阶供奉。 太监眯眼冷笑,阴柔的嗓音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思“诸位有所不知,修真界子桑王族向来修王道,子桑先祖曾勾连仙界,从已经飞升的帝王先祖那里得到一种特殊传承——每当王储降生,天地灵气会化育出一个替储君承业替命之人。当王储遇难或者无法顺利度过天劫时,这个天地衍化的承业替命人,便会替王储承劫。傀儡与储君命格相系,傀儡不死,储君受多大的伤都可无恙。” 那些人像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顿时震惊至极。 “竟有这等事,怪不得子桑君晏不过百年修行竟如此强?原来是用他人的命替自己承伤。” “此等邪魔外道,竟也配做天道传人……” “怪不得他会被褫夺天道传承,定然是郁罗萧台主人发现了他的恶行……” “他不敢交出天书,是怕人知晓此事……” “什么修真界大劫,怕是此人为了遮掩狂言惑众……” 太监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子桑君晏“太子子桑君晏为了窃取国祚,假借天书之名,行弑君杀父恶行,犯上谋逆。幸而陛下提前识破,侥幸逃过一劫。”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漆黑的眼眸冷静,注视着那个太监,只是平视,却似高高在上无情“父皇还活着?” 太监冷笑,展开手中御旨“奉真玉王朝人皇谕旨诏曰,太子子桑君晏谋逆犯上,不孝无德,即日起废除圣君之位,王族除名,诏令天下以讨伐,乱臣贼子人人可得而诛之!” 凶手看到这个太监并不陌生,忍不住惊喜说道“赵公公你终于来了,我已经……” 然而,太监并不理会他,反而立刻指着他尖声说道“诸位——此子,便是子桑君晏的承业替命傀儡!” 所有人瞬间望向因为太监的态度呆立在那的凶手。 太监的话音一落,凶手忽然张开嘴一股污血不受控制涌出。 “这蠢货一无是处,却能被子桑君晏留在郁罗萧台,一直护着,连对方背刺他都能宽恕。什么道心誓言,现在看来,果真是留着这蠢货的命给他承业替命用的!” 凶手茫然地望向子桑君晏“你不杀我,是为了留着我替你挡命?” 子桑君晏神情从容沉静,从始至终并无波动,像是任何事情都不足以令他感到意外“不是。” 但凶手并不信,反而恍然“那一刀你没有躲……” 人群议论纷纷。 “我就说,区区凡人,纵使那把刀是神器,但他何德何能刺杀得了子桑君晏?” “我也奇怪,半步飞升的圣人手里如何会缺神兵利器,连他们都做不到的事,他竟然做到了。” “除非子桑君晏根本不躲,让他杀!” 乱中有人喊道“要杀子桑君晏,先杀傀儡!傀儡不灭,子桑君晏受再重的伤,都不会死!” 杀一个重伤濒死的子桑君晏,或许难如登天,众人心怀忌惮,一时不敢妄动。 但杀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简直太简单了。 他们甚至不需要接近他。 人群中,立时有人拨动法器宝物,有人催动符篆。 一时剑气如光。 子桑君晏再强,杀得了百人千人,如何在刹那之间救下一个凡人? 生命便是如此脆弱,想要摧毁只需一念,想要阻挡死亡,却无一法。 凶手身上立时渗出血来,灵魂像是被人用无形的丝线切割凌迟成百上千遍,但身体表面还完好无损,只是……生不如死。 凶手颤抖着,不断睁大眼睛,嘴巴张开,痛苦得发不出声来,趔趄着抓住子桑君晏的衣袖。 像是质问子桑君晏为什么不救自己?他那么厉害,明明只要想就可以救的! 却见,只是这样轻轻的动作,子桑君晏的身形便晃了一下,心口被洞穿的地方,涌出发黑的血污,泅湿玄色衣襟。 冶昙蹙眉,祂与凶手共享视觉。 这一刻感同身受,身体被无数丝线交织切割着。 祂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受伤濒死是什么感受了。 像是无处不在的刺痛,像是空,像是冷,像是热。 原来,人受伤濒死是这样的吗?跟花折枝并不相同。 凶手痛得发不出声,无助地伸出手。 冶昙竟一下被他抓着了手臂,着实意外,怔然之下,缓缓蹙眉看他。 “求……求你……杀我……杀……”他祈求,有人能彻底结束他的命,结束他的痛苦,无论谁都好。 身后,子桑君晏缓缓抬起手,直截了当洞穿凶手的心脉。 他的手掌一并穿过了冶昙的心口。 那一下并不很疼,像是斩断了身体和灵魂之间的丝线。 那只手,最初触到像是没有温度,渐渐却好像有温热传到冶昙的心脏。 很暖。 冶昙眼眸微空安静,倦恹一样轻敛了一下。 祂回眸望向子桑君晏的眼睛,想看出他在想什么。 想知道,子桑君晏,受了伤是什么感觉?这一刻在想些什么? 子桑君晏面容苍白如雪,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没有感情也没有光,只有眉眼越发近乎神祇的寡欲冷静。 玉撵里,暄叶仍旧合着眼,安静温雅,唇边的微笑,并没有到达眉眼,比以往浅淡了许多。 凶手的尸体跪倒在地,抬眼极力望向玉撵的位置,朝着暄叶轻轻伸了一下手。 像是冻死街头的小乞丐想要伸手虚空摸一下,烟雨朦胧的远山墨画里,超然物外无所不能的神仙。 虽然那神仙,并不渡他。 远处的声音。 ……“傀儡,死了?” ……“子桑君晏果真冷血,连自己的承业替命傀儡都杀……” ……“他疯了,傀儡死了,他也要死……” ……“是因为傀儡没用了吧,失去了价值……吧?” ……“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终结了,唯一能救他命的傀儡的痛苦。 是因为自负?还是因为他已经疯了? 凶手死去的那一刻,子桑君晏抬眼,掷出了手中的刀。 “你……不……”那个太监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都来不及凝现,便法身兵解,神魂俱灭,化作一阵梵炁消失天地。 那把兵刃的确是神器,专破修士紫府神魂。 “天书令第一律不得恃强枉杀。你以谋杀他,他死你死。”子桑君晏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感情。 这太监是这场围剿中隐匿幕后的最重要的杀手锏,是那些人隐藏的依仗。 同样是渡劫期修为,在重伤濒死的子桑君晏手中,却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彻底碾压。 他们知道他可怕,却未曾想到,他的可怕竟已是留过手了。 世间还有谁能杀他? 天道为何允许世界上出现这样杀不死的怪物? 众人骇然后退,眼神复杂,怔怔望着子桑君晏,一时脸色惨白死寂。 他若是不疯,就该他们疯了。 “魔物……” “邪魔外道……” 人群失措,瞪着惶恐绝望的眼睛看着,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子桑君晏从始至终无动于衷的脸。 从前他是郁罗萧台的天道传人,是真玉王朝尊贵无匹的太子,是修真界万众敬仰的天道执法者时,那眉眼神情如何孤洁尊贵。 如今,从云端坠落,失去高高在上的一切身份,被他的王朝颠覆,被天道所弃,被天下修士围杀,被洞穿心脏,穷途末路,即将身死道消,他的眉眼仍旧始终如一的圣洁孤傲。 哪怕血污已经弄脏了他的脸。 那张脸固然是俊美尊贵,世无其二,此人在众人的眼中却憎恶如修罗魔煞。 无人敢妄动。 他们怕他。 子桑君晏的心脏被洞穿,承业替命的傀儡也已死,他手中已经没有了武器。 但他们仍旧还是,怕他。 像是刻在道意里的畏惧。 这一刻,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能勾连天地道意,越是有一种近乎真理的畏惧只要子桑君晏还有一口气在,他想杀任何人,对方都得死。 不管他们如何不愿相信,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或许已经强到,近乎道的存在。 子桑君晏身体晃了一下。 众人却瞬间后退了半步。 子桑君晏后退,那些人也魔怔一样后退,只有暄叶的玉撵始终横亘在那。 身后半步之外的地方是悬崖绝壁,是黄泉勾连修真界的地狱道。 冶昙望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子桑君晏当然不会答祂。 这些是早已发生了的过去,祂只是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里回看了一遍而已。 看着子桑君晏看向那群人,眼中从容冷静,无情无心“天书判令子桑君晏,天命已尽,因果结算,命其兵解地狱道。执法者,子桑君晏。” 峰回路转,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时张开嘴怔住。 这天道判令修真界之人耳熟能详,畏若死神,他们之所以参与这场围剿,争夺天书,就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上面,被子桑君晏毫无感情地念出来。 但没有一个人想过,有朝一日被判令之人会是子桑君晏自己。 无人料到,天道执法者执行的最后一道天命,是终结他自己的生命。 子桑君晏说完,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跳入地狱道下万丈岩浆。 他们反而还后退了一步。 冶昙眸光轻垂,望向凶手死去的脸。 是因为要兵解地狱道,子桑君晏才没有躲避凶手那一刀吗? 让那个怨恨嫉妒着他的凡人,得偿所愿一回。 是人类强者对弱者的悲悯……吗? 可是,同一时间,他毫不留情斩杀数个渡劫期修士,平静地接连送无数人下地狱,比这世间最嗜血可怖的妖魔更残酷无情。 ——会用心头血浇万年优昙婆罗花的疯子,可真是……难以理解。 跳入地狱道的子桑君晏并非是在自戕。 他在主动地往下飞,梵炁外放,阻隔着岩浆中死气的侵蚀。 墨色眼眸沉静专注,心无旁骛,似乎即便这种地方,也还是在主动求存,冷静寻找着什么。 但地狱道下什么都没有,除了岩浆和死亡。 地狱道,素来是黄泉在人间的交接之地,便是天道传人,落入其中,也难逃身死道消的结局。 岩浆的死气能侵蚀一切,包括修士的神魂。 地狱无底,子桑君晏的灵力消耗极快,直至灵脉抽干,丹婴燃烧,紫府急剧枯竭,再无梵炁支撑。 被压制的岩浆死火立时燎原反扑,转瞬包围了他。 无法再运用任何术法,子桑君晏直直坠落进万丈岩浆深海。 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无波无澜,平静得无动于衷。 甚至,不曾闭上眼睛。 那双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望向上方“你是谁?” 冶昙虚坐在他下坠的身上,垂眸看着他的眼睛“你看得见我?” 这怎么可能呢? 祂只是在他的紫府识海看见过去,过去的人如何会隔着时空看见祂? 但,子桑君晏的确在看着他,眼里冷清寂静,没有感情的脸,寡欲淡漠,很安静,看久了错觉像是温柔“嗯。” 啊,居然是真的看见了。 岩浆烈火构建的地狱深海,只有这张俊美安静的脸是苍白的,就像冶昙沉睡万年的冰川雪谷。 冶昙喜欢皎洁的白色,他伸出手,擦去这张脸上干涸的血污。 冶昙的眸光很轻,恹恹低靡,像是笼在翡色湖泊上的月雾,这一瞬在,下一瞬便不知去了哪里。 祂很难保持注意力,对这世间也没什么兴致,但目光落在那双墨色眼睛上的时候总能停住一瞬,时间好像慢了一拍。 轻声地问“你求生,还是求死?” 祂没有在这个人脸上看出明显的求生欲,却也看不到自毁,只有寡欲淡漠的平静。 稍微……有些好奇。 子桑君晏没有回答。 直到最后,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上面。 那双永夜一样安静的眼里所见的世界,大约静谧美好。 于是,冶昙也向上看了一眼。 看见,熊熊烈焰之中层层燃烧的岩石,颜色深浅不一。 像苍穹之上的星辰都绽放着宝石一样璀璨的烟花,层层叠叠铺满夜空。 像梵天诸相瞬间错综的星云命轨,春意繁花。 ——好像,是很美。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你求亲亲还是求抱抱? 孤孤能都要吗? · · 感谢在2021030409:43:16~2021030509:1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和颓大比命长44瓶;长生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他死了 冶昙缓缓睁开眼。 这里还是地狱道下的雪谷。 祂仍旧还是人形,红衣白发,坐在子桑君晏的尸体上。 子桑君晏的血已经流干,再无声息,那双永夜一样漆黑淡漠的眼眸失去了神彩。 他死了。 冶昙手指轻轻撑着侧脸,看着子桑君晏死去的脸。 另一只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子桑君晏的脸苍白,冶昙的手指却比他的尸体更加的白,霜白透明。 “你求生,还是求死?” 但这个人,已经不会回答祂了。 很快,就连这具尸体也会消失。 雪谷之中,灵气空前充裕,因为有空前庞大的灵气回归天地,如鲸落。 冶昙的树也伸展了一下枝叶。 冶昙走回树下,指尖碰了碰树枝,想重新变回优昙婆罗花,回去树上,和以前一样继续睡下去。 但,从未有优昙婆罗像祂一样,传承记忆自然也没有教祂从人变回去的方法。 冶昙微微蹙眉,表情放空发了一会儿呆,重新走到子桑君晏的尸体旁,在他身边坐下。 祂想了想,枕在他的心口,闭上眼睛,努力像之前一样睡着。 但祂并没能睡着,作为人,这里冷得不适合睡觉。 只有子桑君晏的尸体残留着一点温度,这余温却在消散。 冶昙睁开眼,子桑君晏的尸体化成的最后一点萤火升起,消散在雪中。 什么也没有剩下,连那身衣服也一起消散了。 只有一滴金色的流光。 冶昙伸出手,那流光本来奋力向上飞去,眨眼间已然窜到了高处。 但下一瞬却不受控制地到了祂的手心。 冶昙想起来,那些人似乎一直提起一本书。 天命之书,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连天道传人的生死都有记载,或许也记载了祂的,也许看了书就能知道该怎么变回去。 “天书?”祂唤道。 似乎对于自己忽然落在祂的手上感到意外,金色流光懵了一下,并没有理会祂,又试图继续往上。 冶昙敛眸眨了眨眼“给我看一下,怎么变回去。看完就放你走。” 祂将极力挣扎不配合的水滴状流光贴在额头,纤长的雪色睫毛垂敛。 瞬间,那流光便安静不动了。 半响,冶昙睁开眼,墨绿的眼眸清透如翡色的湖,感到意外,蹙了蹙眉“嗯,不给看?” 金色流光装死不理。 冶昙点了点头,清凌翡色的眸光轻轻一顿。 左手的拇指,轻轻划过右腕。 刚化形的人体肌肤轻薄脆弱,玉白纤细的手腕立刻便渗出一道朱红血线。 血线汇聚成珠,滴在这水滴状的金色流光上。 这还是从子桑君晏给祂浇心头血的行为中获得的灵感呢。 哼啊哼啊哼啊天书是不可能滴血认主的,住手啊! 效果立竿见影。 金色流光忽然发出奶凶奶凶的猪叫声,眨眼间变成了一只……小熊猫? 说是小熊猫,仔细看又有点不像,小熊猫的四肢和腹部都是黑褐色的,它的肚子却雪白无杂色。 天书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四只粉嫩的爪爪软乎乎地举着,正仰躺在冶昙的手中。 冶昙垂眸看着它,声音和眼神都很轻“放心,我没想滴血认主,就是想方便沟通。” 所以说,子桑君晏为什么要拿心头血浇自己?浇他的书该多好。 祂两手握着对方的爪爪,捏了捏掌心粉色的肉垫“书页在哪里?肚子上吗?翻给我看一下。” 天书睁着水汪汪的黑色小眼睛天书只有天道传人才能看。 “我没想给那个喜怒无常的天道当儿子。就想看看,怎么变回去。” 是传人!不是儿子! 冶昙脸上没什么情绪,轻轻挠了挠外表是小熊猫的天书的下巴和脸。 天书的小眼睛舒服微眯可,可你不是天道传人,是看不见的。 “看了再说。”冶昙手指握着它的爪爪,左右分别按了几下软软的肉垫。 只见光滑雪白的腹部很快起伏了一下,就像是翻页过了几张纸的样子。 哼啊哼啊——天书又奶凶地猪叫起来,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能翻书? 它喊完一顿,又叫起来不行不行,快闭上眼睛,你真的不能看,看了会遭天谴的! 冶昙蹙眉,恹恹的“我要不是已经遭了天谴,哪里还需要看?” 片刻说话间,冶昙已经翻了好几页。 天书愣住了咦,你,怎么还好端端的?没有……暴毙吗? 它不挣扎乱动了,冶昙靠在树上,改为左手托着它的背,右手摘了一截枝叶塞进它嘴里。 一边继续捏着爪爪翻书,一边说“我是优昙婆罗,天国之花,籍贯隶属上面的天国,不归下方的天道管。” 咦,这世界还有优昙婆罗吗?我还以为早就绝迹了。 “连优昙婆罗都不知道,看来是一本很年轻的书。” 我不年轻了,我好大了,一万岁了呢。 冶昙抬眼,忽然唇角微扬对它笑了一下“哦,那是好大了,老爷爷。” 当然,冶昙自己,也是一万年的老爷爷。 天书不说话了。 这个人虽然嘴巴恶劣,但是长得好看,一笑就好温柔。 想到刚刚对方额头贴着自己,纤长的睫毛垂敛……有点点害羞。 它才不是什么老爷爷呢,它虽然存在一万年了,但才刚刚有灵智呢。 既然对方不会被天谴,天书就没有再挣扎。 ——是天道自己不管的,跟它可没什么关系。 天书敞开肚皮,心安理得地啃着枝叶,不知道是什么树的枝叶,冰冰凉,脆甜,好吃。 这还是它第一次吃到东西呢,化出灵智真好。 你不要看太多,虽然天道现在没有惩罚你,但保不齐秋后算账呢。就连主人也…… 天书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冶昙没什么兴致“你主人是自己跳下来的,他要是不想,上面的人没有一个能杀得了他。” 你不懂。天书奶音长叹,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告诉你。 这样说着,它雪白的肚子咕噜咕噜起伏,翻了好多页。 停下的卷轴正写着子桑君晏的名字。 冶昙看了它一眼,天书睁着黑色的小眼睛,无辜地啃着树枝。 冶昙按着天书的爪爪,看下去。 天书操作起来不难,左边的爪爪按一下就翻页,右边的爪爪长按就会打开卷轴,内容就会从右到左徐徐展开。 上面黑色墨迹写着天道判令子桑君晏,天命已尽,因果结算,命其兵解地狱道。执法者,子桑君晏。 冶昙已经在子桑君晏的紫府识海看见了过程,但还是一顿“是天道要子桑君晏死?” 天书奶声奶气叹口气天意不可违。 冶昙脸上没什么情绪“所以,他就乖乖去死了?” 说完,冶昙就否认了“那个人不是天道让他死,就会顺从去死的人。在上面一口气杀了几十个高阶修士呢。就连跳下来的时候,也一直在主动求生,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灵力,都没有坐以待毙。” 天书反倒没什么信心是吗? 冶昙“万年以来那么多人从地狱道掉下来,只有他到了我沉睡的这处位于深海之心的雪谷。不过,他倒是真的自己放弃了求生的希望。” 天书瞪大眼睛主人做了什么? 冶昙敛了眼眸,情绪低靡看着它“你的主人子桑君晏,剖开他的心头血浇在我的身上这件事,是他主动放弃了求生的希望。若是换成另一个人,见到长在这种地方的植物,肯定觉得是什么天材地宝,绝对不会用心头血浇,只会恨不得直接吃下去,妄想逆天改命。” 天书眼睛更圆了哦,吃了真的能逆天改命吗? 冶昙温柔颌首,声音也无比温柔“会。会死得更快,生不如死。” 天书觑着小眼睛……坏蛋。 冶昙恹恹的“就是说啊。他不吃就算了,还拿心头血浇我,害得我现在变不回去了。这件事主债书偿,所以,我只好从你这里找变回花的办法了。” 天书甩甩蓬松毛茸茸的尾巴那你快点看完,我还要去找主人呢。 冶昙“去哪找?他都已经死了。天道也有了新的传人,或者你要找的是新的天道传人,暄叶吗?” 我的主人只有子桑君晏,主人才不会死呢。天书据理力争,至少不会就这么消失! 冶昙一顿“好像,他们人死后正常是要进地府的,他没在地狱道兵解成功,看来还得经过地府的程序。” 祂正要继续翻看卷轴,忽然发现,子桑君晏的天书令判词后,似乎还隐着一句话。 冶昙下意识展开,只看了一眼,翡色湖水一样的眼底瞬间凝住。 ——怎么会?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你快点,我怕赶不及。主人仇人众多,谁知道地府里是不是就有那么几个等着他。 冶昙想到天书上隐藏的话,微微一顿“我带你去好了,我不受三界六道限制,速度要更快一点。” 咦,真的吗?你真好! …… 黑暗森林,子桑君晏心无旁骛,平静行走在孤独无尽,只有一人的道途。 没有天光和时间的世界,沿途只有黑色遒扎的怪树。 枝干上斜着一柄红伞,伞上描绘着一棵白色的树。 伞下垂下一片红衣衣摆和一条雪色近乎透明的赤足。 红衣,红得不祥,像是三途河畔燃烧的彼岸之花。 雪足皎洁,让人想起初春晴日下枝头星白耀眼的玉兰,笼着溶溶月色一样洁白柔和的温润微光。 黄泉死途的树上,坐着的红衣白发的人,正在翻阅一卷竹简,红伞遮挡看不清他的脸。 金色的小熊猫攀爬在他的红伞上,两只小黑眼睛望着树下经过的人,发出轻柔地叫声。 子桑君晏的脸一如生前沉静,无喜无悲,看了一眼,便心无旁骛继续前行。 天书低低地叫了一声怎么办,主人好像认不出我,难道因为他已经不是天道传人了吗? 红伞下的人微微抬头,似是蹙了一下眉,声线清凌没什么精神“为什么有这么多空白?” 天书不以为然不是空白,是你看不见。就连主人也不是想看什么就都能看到的。 子桑君晏脚步一顿,无名指轻抽,望向伞下的人,漆黑冷清的眼眸一瞬不瞬“是你?” 他听出了声音,这是堕下地狱道时曾看见的人。 冶昙微微侧首,看着他,微敛的眼眸安静,也打了声招呼“被天道背弃的传人?” 子桑君晏不语,瞬间出现在冶昙所在的位置。 然而,下一瞬眼前空无一物。 子桑君晏抬眸,在不远处更高的树干上,那人仍旧以原本的姿态坐着,仿佛从未动过。 但那只皎白纤细的足踝,此刻牢牢握在子桑君晏的手中,无法挣脱。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寡欲无情,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是谁?” 红伞缓缓倾斜,露出一截精致完美的下颌,唇色清浅,微微蹙眉“你求生还是求死?” 作者有话要说冶昙不是在乎被抓住了脚踝,这句也不是威胁,就是单纯好奇,之前没得到答案,所以现在再问一遍。 他不太有人类社交常识,就,哪有人见面打招呼戳人伤疤的。 · 冶昙可是,现在的天道传人是暄叶,他的确是被背弃的前天道传人啊。 天书请大家看在脸的份上,原谅一下孩子,以后会好好教的。 · · 感谢在2021030509:17:08~2021030607: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点水青、大佬我最大5瓶;流白苏洛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结缘 这两人谁都只问不答。 一个寡欲淡漠,没有感情,杀性起了连他自己都杀。 一个低靡恹恹,没什么情绪,咸鱼到连花都不想开,但却执著不做人。 天书发出胆小的猪叫声,一头扎进冶昙的怀里,瑟瑟发抖,只露出一只蓬松毛茸茸的尾巴哼啊哼啊,主人生气了很可怕的,他认不出我,但又能感应到你身上有天书,会以为你盗窃了天书,我们还是……先逃吧! 因为天书的举动,冶昙手中的玉简化作点点萤火,也一同消散进血色红衣里,那血色红衣上一道道天书墨字,刹那显现又消失不见。 子桑君晏墨色瞳眸微动“天书化形?” 冶昙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安静不动,没有一丝勉强“主人。” 天书震惊,望着公然冒充自己的冶昙?! 子桑君晏再次瞬移闪现,这次冶昙没有动。 红伞后倾,露出整张脸,墨绿的眼眸静谧剔透,如翡色清澈的湖,坠落了雾月的轻薄。 四目相对,咫尺之间。 子桑君晏面容沉静,毫无冷戾之意,永夜一样的眼眸淡漠不动,近距离看便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就像在旷野,独自一人仰望压下来的苍穹。 冶昙近距离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 子桑君晏跳下地狱道前告诉新的天道传人,天书出了问题,修真界有大劫。 死后看到罪魁祸首,心中是何感受? 祂这样想着,声音很轻“天书所写,只是天道的意思。让你跳下来,不是我的本意。” 那翡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超脱空无,非人,非妖,眸光却像缀了春意将落未落的雨水,温柔微凉“主人既然觉得我出了问题,为什么还要跳下来?” 子桑君晏眼中的冷静没有分毫变化,像没有灵魂的神像“你暂时跟着我。” 说完,便要继续赶路。 但是,在他动之前,冶昙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怕追不上你,心里一时着急,忘了化出鞋子。” 子桑君晏眉眼神色冷静,寡欲无情,回头平平看去。 抓住他的人微微偏头,眸光很轻。 翡冷色的湖,秋水眠于冰雪春山之间,似有若无的清雾。 微敛了,安静望着子桑君晏的眼睛。 像是征询,像是恹恹,下一瞬便会神魂放空,却堪堪维持了轻薄的专注。 “主人,鞋子该怎么幻化?” ……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行走在独自一人的黄泉道途。 在他的肩上,坐着一个精美的人偶,比展开的手掌略大一些,红衣白发,雪色足踝像清晨未开的茉莉花苞,人偶举着一把红伞,伞上趴着一只小小熊猫。 冶昙是植物,植物没想到要走路,忘了幻化出鞋子。 子桑君晏也不需要去懂,如何让妖物幻化出鞋子。 天书向来是在主人身上的,于是,冶昙被他变小,放在了肩上。 你怎么冒充我,撒谎骗人呀?天书滞后反应,终于想起来这一茬。 冶昙翻着天书衍化出来的玉简——如果保持和天书的身体接触,幻化出的独立书卷就不会消失。 冶昙蹙眉是他自己认错的。 天书你就没有责任吗? 冶昙微微想了一下,好像是的,垂首乖乖认错,没什么精神哦,我去跟他说,这只小熊猫才是天书。 天书瞪大眼睛不行!主人听不到我说话,不会信的! 冶昙立刻抬眼合作愉快……你跟在你主人身边陪他最后一程,我继续找变回去的方法。 也……也不是不行。 不过,冶昙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会认不出你?从前你们是怎样沟通的? 从前不沟通,就是时候到了,天道想让他看,主人就会忽然感应到,看到天书里需要执行的某一页。 冶昙他不是天道传人吗?不能自由选择看到什么吗? 天机不可泄露,就算是主人也没有办法想看什么就都能看到。你最好也小心点,虽然现在没事,但等天道想起来了,随时都会算账的。天道喜怒无常,最是无情,看看它怎么对待主人就知道了。 冶昙抬手将趴在伞沿探头,差点掉下来的天书接住,垂眸和它对视天书令后面,还有一句话,你也知道吧? 祂平静缓慢说出那句天命杀子桑君晏者,冶昙。好巧,我的名字就叫冶昙。 !天书蓬松的大尾巴都竖起来了,这、这不可能,一定是误会! 冶昙眨了下眼,眼底依然没什么兴致,慢吞吞地问什么误会? 那个背刺主人的坏蛋,天书上明明写的是……是他的名字才对。说到一半,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不能主动透漏内容,结巴了一下。 冶昙哦,那个人的名字叫什么? ……天书张了张嘴,咦,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冶昙没什么精神子桑君晏说天书出了问题,难道是指,一万岁的老年痴呆? 不行不行,我不可能弄错,我才刚有灵智,怎么可能老年痴呆?天书肚子上的白毛翻得飞快,终于停了一下,它擦了一把汗。 不是我弄错,是天书被改写了! 冶昙恹恹天书还可以改写? 天书是以天道道意写上去的,能写当然就能改,只是很难很难。不过,主人就曾经改写过一次。 冶昙微微抬眸子桑君晏改写过天书?那他为什么不改写自己的天命? 天命哪是那么好改写的。得有道意笔墨,付出极大的代价。主人不是那种肤浅自私,只想着自己活命的人。身为天道执法者,他改写天书是为了建立律法,约束修士不可恃强枉杀凡人。 冶昙眸光微动,终于从半死不活的咸鱼变得有了点活气这么说,如果我有足够的道意笔墨,只要写上,“冶昙从人变回了花”。那么,我就能变回去了?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为什么非要变回去? 冶昙敛了眼眸,温柔又恹恹因为我肤浅自私,只想着自己变回优昙婆罗,回到我原来的地方睡觉。因为你的主人,我被迫变成了人。 ……天书愣住了,化形不好吗?还有脆甜的树枝吃。 冶昙看了它一眼,没什么精神你吃的不是树枝,那棵树是我积攒万年的修为外化的表象。 啊,修为这么珍贵,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冶昙如果不这么做,这么多的修为背在身上,我又不开花,会变成大胖子的。这些修为都可以给你吃,只要你帮我收集道意笔墨。怎么样,这么做会对你有损害吗? 天书愣了一下那倒不会。我只是道意的载体,天道自己不管,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可以帮你把散落天地的道意笔墨收集起来,但至于怎么制造道意笔墨,我就帮不了你了。这样看的话,已经有一点了。 冶昙好奇哪来的? 就是……天书睁开眼,严肃地说,就算天命是你改变的,我也不可以直接告诉你啊! 冶昙想了想他们之前的对话,改变天命……难道指的是,天书上原本杀死子桑君晏的人,从那个犯人变成了祂,这件事? 所以,已经书写好的天命被篡改,就会制造出道意笔墨? 但什么样的改变,会让天书甚至不记得那个犯人的名字? 那个人可是直接捅穿了子桑君晏的心脏,子桑君晏自己主动将心头血给祂的这件事,应该不至于让天道把凶手的罪名按在祂头上吧? 冶昙一时想不明白,以那个天道的神经病程度,说不定就是那么不讲理呢。 子桑君晏却已经走到了地府入口。 漫长的黄泉道途尽头,森林之外,是一片望不见彼岸的河,河水浑浊冒着森冷白雾,岸边是大片大片红色的彼岸花。 河中仿佛有无数眼睛藏在里面,悄然窥视,让人骨髓发凉。 子桑君晏望着河水,抬手将肩上的冶昙轻轻放好“坐稳。” 冶昙还是第一次来冥府“不等摆渡的冥差吗?”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渡。” 子桑君晏走上了忘川河面。 平静的河水瞬间汹涌起来,浑浊的水中不断露出几根森森白骨。 水中的倒影,露出半只眼睛,不怀好意想要将水上的人颠倒。 那是人心的贪嗔痴恨里诞生的蜃景幻象,无形无相,无法杀死,一不小心就会被寄生心魔。 冶昙“小心,这水是碰不得的,越是修为高深之人,越是容易被寄生反噬。” 子桑君晏并没有真的踩在水面上,他脚踩过的地方像是有星象一闪而生,几乎是踩着群星走过,心无旁骛,没有任何东西可入他眼中。 冶昙抬眸望向河面风景。 走到一半的时候,冶昙在森冷白雾里看见了一座高耸的碑铭。 碑铭是黑色的,大半隐在河雾里,隐约看见上面白色的篆书枉死之人不渡、自戕之人不渡…… 枉死、自戕,子桑君晏算哪一种呢?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行于弱水之上,看似不紧不慢,眨眼间便已经将河中的碑铭抛到很远之外。 看见彼岸的时候,像是穿过了什么屏障,似乎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那是一座巍峨的城池,城池外有护城河。 河中两岸灯火通明,岸上像是人间的上元花灯节一般,游人如织,花团锦簇。 只是仔细看去,往来分明都是各种鬼魅、精怪、鬼修,还有……佛修。 天书解释说妖族与浮屠佛乡的城池,均与地界接壤。浮屠佛乡因为对妖族迥异的态度分裂成东西两教,东极佛乡认为妖族也是和人族一样应当平等对待的众生。西极浮屠认为妖族本就是堕落的恶念所化,力主镇压超度。他们都与地府关系不错,有菩萨在地狱度众生。 整个地府张灯结彩,从最外面的城池就已经开始,不由让人想到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庆典。 天书趴在伞上他们是在庆祝。 冶昙庆祝什么?现在似乎不是中元节。 庆祝,主人死了。 冶昙嗯,看不出来子桑君晏的人缘那么差,鬼缘这么好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天书日迹今天,孩子也还是没有学好的一天。没礼貌,嘴巴毒,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撒谎不眨眼。愁~ · · 感谢在2021030607:20:55~2021030711:0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et\039ai22瓶;流光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好鬼缘 城池大开,宽阔的大路铺着彼岸花织就的红毯,无人无鬼行走,显然是留给贵客的。 子桑君晏走上去的时候,整座城的鬼物都向他投去了目光。 鬼魅的声乐停了一瞬,很快又欢快地继续。 这欢快像是蒙着假面,影影绰绰,森冷悚然。 冶昙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望去,所见皆是扭曲的面容,有些堂而皇之滴着血泪笑嘻嘻地望来,有些面容隐藏在或狰狞或妖魅或温婉惨白的面具后。 抬眼望去,天穹高远布满阴沉黑红的云,乌鸦啼鸣振翅,城池上方灰白碑界阴刻着枉死城。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就像行走在独自一人的黄泉道途之上一样,无视一切,平静地走在这条鬼声喧嚣的城中大道。 这大道红毯一直通向城主府。 巍峨森冷的建筑仿佛白骨铸成,诡异可怖又庄严肃穆。 城主府前,位列无数地府鬼修。 最前方一位面容沉稳的男人,面容发青,眉心深锁,率先出众,拱手对子桑君晏一礼,不卑不亢“恭迎尊主。” 所有鬼修一齐行礼“恭迎尊主。” 一身玄衣没有感情的子桑君晏,站在他们面前,比他们更像是此界主人“不必。” 众位鬼修礼毕,对视一眼“我等已备好宴席,为尊主接风洗尘。请——” 红伞倾斜,冶昙也随之微微偏头,眸光澄静,神情放空这么客气? 天书甩甩尾巴那不是客气,是理所当然。 冶昙嗯? 主人在这里是比十方殿主更高的存在。你知道我吧,天书令上写了名字的,就是要死的人。地府的生死簿也是,写了名字就是时候到了要死的人。但是—— 天书矜持了一下我比生死簿要大,我上面出现的名字每一个都是生死簿上没有的大人物。所以,主人比地府的十方殿主的地位更高。 冶昙微感意外他私下还兼职了地府的死神? 天书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世道飞升艰难,一些高阶修士难免会打阴司的主意,不肯轮回转生,有些成了气候修成鬼王,地府也拿他们没办法。这种时候就会请主人帮忙。 冶昙也就是说,以前那些地府搞不定的鬼王,找的是天道传人子桑君晏帮的忙。 天书与有荣焉没错!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那,如果天道传人死了,他们该找谁帮忙镇压? 哎?天书瞪圆了眼睛。 子桑君晏神情沉静,眼中无波无澜,他显然不是会喜欢这种排场的人,却客随主便沉默走入了城主府。 “请上座。” 子桑君晏举止从容,在左边宴席入座,并没有坐主人让出的主座。 那枉死城城主也不再推诿,正襟入座,轻轻击掌。 编钟鼓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但闻其声,不见乐师的身影。 魅鬼舞姬拖着长长的衣摆逶迤而来,屈身行礼,婉转倾倒壶中的玉液。 枉死城城主眉头深锁,却举起酒杯,露出和煦的笑容“尊主远道而来,请……” 冶昙从子桑君晏的肩上下来,变回原来大小,与他并肩坐在一起。 酒樽刚刚举起,正要奉给那位尊客,忽然被一只手中途接过。 魅鬼手指一顿,并不松开,反而抬眸看去,望见一片翡冷色的湖。 乐师的音符忽然远去消失不见,像空灵的梵音,隔着水面,若有若无。 杯中琼浆轻轻漾起水波涟漪,水声忽大。 她竟不知何时掉了下去,慌忙挣扎,四周却是无边无际的海。 九幽地狱最深处,有无边苦海。 冰冷的海水晦暗如血,水下却结冰一样,绽放出一朵一朵半透明的水色青莲。 无边冰雪色中坐着一尊若隐若现的人影,雪衣玉颜,闭目冥修。 兀自清净,眉目超然圣洁,无欲无求。 像得道和超脱的彼岸极乐。 魅鬼挣扎游去,在接近的那一瞬忽然僵住,像是看见了无可名状的大恐怖。 看见,那个人身上缠绕着白色藤蔓一样无边咒印枷锁,枷锁的根系扎在苦海深处。 那些冰雪色的水莲花,就是这无边咒印枷锁。 它们像是活的,似一个个无知无觉有形无魂的半透明的魔物,纤弱执著地依缠在他身边,姿容绝色,茫然颓靡,懵懂病态。 刹那枯荣,且开且死。 似是终有一天,会将那闭目打坐的人彻底吞噬。 却见水中的人影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向她“多谢。” 眼前依旧是地府宴会,方才刹那不过是她忽入魔障。 魅鬼打了个寒蝉,瞬间清醒,像是烫到了一样缩回执着酒杯的手。 面前的人撑着红伞,红衣越靡艳,眉目越皎洁清圣,似温柔的春风途经了幽暗森冷的黄泉。 并无半点可怖。 魅鬼的红唇却仍旧微微颤抖,浑身发寒,她在恐惧,为她也不知道真意的大恐怖。 冶昙刚拿起酒樽,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稳稳盖住杯口。 枉死城城主眉头一跳,对侍酒的艳鬼摆手“下去吧,无我传令,人鬼不得入内。” 酒樽被子桑君晏的手指盖住,冶昙垂了眉睫,本就没什么兴致的情绪,愈发的低靡。 祂轻轻看了眼。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静静看着枉死城主,对冶昙平静地说“不能喝,酒里有毒。” 啪! 枉死城城主脸色大变,酒樽迎面飞来,击碎他手中的酒盏,立时洒落满地。 地毯上的曼珠沙华沾酒即枯。 瞬间,数位鬼修凭空出现宴厅之中,严阵以待。 子桑君晏眼神冷锐沉静,一瞬不瞬看着枉死城城主“生死簿可能出了问题,我要看一眼。” “果然是为生死簿而来,快去报信。”枉死城城主拂袖起身,如临大敌,“不计一切代价拦住他,绝不能让他得到生死簿!” 天书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可恶,让你说中了,这些死鬼居然真的要对主人下手! 冶昙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你都说他生前就比十方殿主还厉害了,本来人鬼有别,偶尔业务帮忙互通有无还好。但他一死,有他在地府,十方殿主又该往哪里摆? 祂看着倾洒在地上的那加了毒的酒,要不是子桑君晏,祂就能尝一口了。 毕竟是用来毒天道传人的酒,一定不一般。 说不定就能毒到让祂开不了花。 并非是祂执著不做人,主要是因为,化成人形后更容易涨修为,到时候恐怕就算祂不想,也得开。 冶昙蹙眉,轻轻看着子桑君晏。 好险,要不是主人发现得早,你差点就喝了。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主人超帅? 冶昙在想,他真的不是天道派来,特意天谴我的吗? 啊?天书怀疑自己没听清。 此刻的枉死城宴客厅中却是一片混战。 风暴中心的子桑君晏眸中神情如水沉静,他并未如何动作,四面八方所有的攻击却全都差之毫厘落空。 一波攻击不中。 子桑君晏伸出手放在冶昙的肩上,轻声淡淡“走。” 冶昙再次变小,被他稳稳放在肩上。 子桑君晏的左手凝聚出一柄黑色的刀,长得和之前冶昙手执的那柄洞穿子桑君晏心脏的匕首极像。 只是这刀通体漆黑,哑光无锋,宽约两指,一直到刀尖才收窄,只比手掌略长一些,比起凶刃,更接近一尊瘦长的墨玉碑令。 众鬼修见他手中出现武器,顿时脸色惊变,却牙关紧咬,不退反进,攻势再度猛烈。 子桑君晏的眼中却没有他们。 不管战局多险恶,他脚下都没有停下来过一分,那双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从始至终只静静望着被挡在最后面的枉死城城主。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冷戾杀意,只是冷锐专注的平静,却叫所有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惧。 对视的那一刹那,就已然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没有一战之力。 纵使白骨堆成山川险壑,也一样会被碾压荡平。 刀锋贴着武器,一路游刃有余挑飞荡开无数兵刃。 眼前万千杀机,撑伞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却一直很稳。 不过眨眼,他已经突破重围走到了枉死城城主的面前。 好快! 枉死城城主渗出冷汗,瞳孔微张。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眼睛,执刀的手按在他的右肩上,就仿佛他本来就该站在这里。 枉死城城主本就发青的脸越加惨白。 他已死去很多年了,却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还是会再次面临死亡的威胁。 即便知道倾这一城之力也无法拦下这个人,但他还是未曾料到,会败得这样的快。 他心下苦笑,若是没有这些杀阵,那人从宴席座位起身走过来,说不得还要更慢。 子桑君晏的面容并不冷戾,也从不以声势威吓于人。 第一眼给人冷峻压迫感极重的冲击,反倒是因为那张脸生得过于俊美尊贵。 以至于,虽然他的神情很少波澜,寡欲沉静,那双寒潭一样深静的墨色眼眸便已经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就像孤立无援,面对压下来的苍穹,面对深海一样漫不见底的死亡。 “生死簿,”子桑君晏眼眸冷静,没有感情,“我自去取了。” 作者有话要说孤孤总习惯一开始慢慢铺垫很多线索,然后一起串起来,前期节奏有点慢,大家要是勉强能忍受,给个机会,撑过这几章就恍然大悟了~ · · 感谢在2021030711:09:24~2021030809: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岁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生死簿之错 冷汗从眉梢滴露,在这之前,枉死城城主从未想过,死人还会流汗。 汗水滴下的刹那,那个人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布防做第二波攻势的鬼将第一时间进来,却见里面除了失去战力的同僚,已无敌人踪迹。 只有枉死城城主站在那里,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主,我等这就去拦截……” “不必!”枉死城城主回神,目光沉沉,“我们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与我们无关。” 鬼将心下一动“那,就这样放任他去找生死簿?万一被他发现……” “你还看不出来,上面正是要他发现!只怕我这个枉死城城主,也不过是别人摆来请君入瓮的棋子!” 他语罢一掌拍在桌案上,神情沉郁,心灰意冷。 只盼对方心中警觉,早做打算。 …… 天书咬牙切齿主人帮了他那么多忙,他居然一见面就下毒!太卑鄙了。 冶昙撑着伞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眼眸安静放空,还在想那杯毒酒,喝下去是不是能变回花。 冶昙一见面就下毒,手段还那么粗糙,搞不好真的是个好人。 你在说反话吗?明明就是个大坏蛋。还好主人知道生死簿在哪里,才不需要他们帮忙。 冶昙他知道生死簿在哪里。嗯?他知道? 对呀,我们来过地府很多次了呀。 子桑君晏行走的路线虽然偏僻奇诡,在垂直的墙壁上如履平地,不过的确是一条目标明确的路线。 他走得不紧不慢,脚下时不时有紧迫的脚步声往来,但没有任何鬼魅发现他们。 冶昙在他的肩上坐得很稳他知道生死簿的位置,为什么还要跟地府起冲突? 你不懂,人类好讲究的,好像是叫做——不告而取是为贼。 冶昙那,告诉以后他们不同意呢。 同不同意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让他们不同意的。 冶昙……哦。 这么一看,果然可疑,主人不过是想看一眼,他们反应就这么大,意图杀人灭口!看来生死簿肯定出了什么天大的问题。 冶昙一顿生死簿出了问题,是,有人强行把子桑君晏……写死了? 天书觑着小黑眼睛主人的名字又不在生死簿上,所有会出现在天书上的名字,生死簿上都不会出现! 冶昙乖顺敛眸哦,我忘了。 当然不存在另外一位这样的勇士。 毕竟,真正写死子桑君晏的,正是眼前一脸气呼呼,恨不得冲上去揍这些鬼一顿的天书自己。 …… 幽都十九城。 最外城是枉死之城。 内城,在幽泽地下,是谓,十八层地狱。 层层重重关卡,往来鬼吏繁忙有序。 生死簿并不是一本书,更像是一棵树上的万千叶子。 每一位负责批命的判官阎罗手中都有各自负责的生死簿的一片“叶子”。 但真正的生死簿本体,躺在地狱最深处的十九层。 如果生死簿出了问题,单独看任何一本都没有用,只有查看生死簿的本体,才能一目了然。 地府宏大,戒律森严,每往下一层,都需要各层的掌司印鉴。 子桑君晏当然没有印鉴,但他就那么走了进去,却没有任何鬼吏阻拦。 不但如此,每一位地府鬼吏见了他都恭敬行礼。 是障眼法,主人让他们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那位十方殿主! 只有十方殿主不需要通行印鉴。 地狱十九层看守藏书馆的书吏是一个年轻的书生,举止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 他举烛引路,打开了一层层重门。 重门之后,是一座宏伟的藏书阁。 藏书阁内,是放置生死簿本体的地方,也是十方殿主批阅之所。 天书小声对冶昙介绍地府的十方殿主,就和郁罗萧台主人之于修真界一样,地位崇高却久不主事。 “殿主,生死簿出错,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而且——”书吏似是感到一丝困惑,微笑说,“这是整个地府都心照不宣的秘闻了,殿主今日何以心血来潮?” 子桑君晏不答反问“你看守生死簿有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该有上千载了。老朽依稀记得上一任殿主在位时候……” 那书吏外貌如同凡间的书生,堪堪弱冠之年,一派斯文俊秀,温吞和软的样子,却以老朽自称。 子桑君晏听着对方说话,即便是些断断续续少有关联的废话,也并不出言打断。 “啊,殿主恕罪,独自一人在这地方久了,少有与人言语的时候,一时之间忘了礼数,人老了废话就多了起来。”书吏微笑说着。 冶昙看向他,烛火的阴影落在书吏年轻的脸上,微笑的弧度有些许寂寞而不自知的意味。 “无妨。”子桑君晏神情冷静。 书吏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像是蒙着层灰翳,目光总是若有若无落在子桑君晏右肩上缩小的冶昙身上,本该是可怕的鬼瞳,或许是因为他的气质太过温和无害,并不诡异,反而有些许暖意。 他像是想对冶昙说些什么,又极快地忘了方才想说的话,怔了怔,欲言又止,便只拿眼神微笑看着。 冶昙也在看着他,丝毫没有被人发现不好意思的闪避。 天书看祂一脸无辜盯着人家的眼睛发呆,完全不懂人类社交礼数的样子你看他干什么? 冶昙眉睫微敛,眼眸清澈温软的样子,安静怔然我好像见过他。 咦,天书惊得差点从伞上掉下来,他在地狱十九层,你怎么会见过他? 冶昙唔,不知道,我有上万年都没出过地狱道雪谷,若是有见过的人,就得是一万年前。 天书瞪大眼睛,微微窒息一万年前,那不是跟我一样大……这个鬼修真的就只是个看守藏书阁的吗?你知道他们的老大,那位十方殿主都才做了三千年! 子桑君晏目视前方,行止从容,声线冷淡低沉,无波无澜“地府的普通差役一千年轮值一次,你一直没有重入轮回。” 天书松口气看来主人也发现他不对劲了。 书吏言语谦和,就如人间书院里性情最和软,与世无争年轻文弱的书生“这藏书阁少有人会来,清寂得很,上面一直没有派来顶替老朽的,就这么一日日的轮下来了。老朽的记性不大好,若不是殿主问起,竟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千载了。” 冶昙眼眸无辜安静他们怎么不聊,生死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两个鬼说话,完全没考虑过让别人听懂。 冶昙本来没什么兴致,但他们这样,连咸鱼都忍不了了。 你没听这个书吏刚刚才说,生死簿的问题地府上下都心照不宣。心照不宣的意思就是说,大家都知道,于是就不放在明面上直接说。人类就喜欢这样。 冶昙眸光一顿,看向天书,慢吞吞地问那你知道,生死簿出了什么问题吗? 天书我也不知道。生死簿又不是人,我上面没有它的名字。 冶昙原来你不知道啊,那我就放心了。 天书……? 冶昙伸手,拽住走在身侧靠后一点位置的书吏的衣袖。 那书吏对上那双翡色安静的眼眸,并无任何意外,眼眸缓缓弯成月牙的形状,温和又慧黠“小少爷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生死簿出了什么问题。” 天书呆了一下不是说了不可以这么直接!人类遇到这种事,一般都会徐徐图之,迂回套话。 冶昙眸光恹恹哦,可我不是地府的鬼。我也不是人。 祂想了下,拽着对方衣袖的手,轻轻晃了晃“请说得详细一点。” 天书惊得差点从伞上掉下去你从哪学会碰瓷的! 书吏笑了笑,娓娓说道“小少爷可知,凡人虽然寿命有限,但总会出现一些特异之人。阳寿将尽却又死而复生;明明身死,却又借尸还魂;阴司勾魂,偏生却能躲过。凡此种种,古已有之。在生死簿上,便如同人间做生意的坏账。虽然头疼,但不过是结算得迟缓些。可是,地府每百年复盘一遍,却发现这坏账的数目比预料得更加庞大,越来越庞大。” 冶昙一眨不眨看着他“发现了坏账,不解决吗?是不想解决,还是解决不了?” 书吏依旧微微弯着眼睛,笑着看祂,像最是性情和软的年轻书生一样,连声线也像“老朽只是看守着生死簿,具体事宜是上面那些大人物做的,老朽只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生死簿上一切正常。”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无动于衷。 出了这样大的问题,生死簿却一切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冶昙的眼眸完全睁开了,难得认真。 祂的瞳仁很大,占据整个眼睛三分之二,翡冷色层层加深,完全睁开后,眼睛留白的部分格外清澈剔透,专注看人的时候,说不出的无辜和静谧,眉间却一片冰雪清圣,像传说中的天人“哦,之后呢?” 天书噘嘴,奶气的声音酸酸的我跟你说事情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捧场呀! 还总是蹙着眉,神情随时放空,像是一条晒不到太阳潮湿忧郁的咸鱼。 这个鬼吏说话跟说书似的,有那么快乐吗? 书吏敛成月牙的灰白色的瞳眸微怔,不慌不忙“经过核查,生死簿的确正常,无一错漏。那些坏账上被划去的名字,也都全都按时回归冥府,转入轮回。只是——” 他顿了一顿“少爷可知,这些已死之人的名字,仍旧反反复复重新进入等待被审判的生死簿名录里。明明已经被阴司审判,进入轮回,这些人的名字却还是一再出现。” 这话说来平平,却叫人后背起一层寒意。 也就是说,生死簿上的账目的确没有问题,是生死簿“自身”出了问题,不认,甚至在排斥那批鬼魂。 子桑君晏断言生死簿出了问题,并未有错。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人能拒绝我们的冶·咸鱼·肩部挂件·手办·昙~ · · 感谢在2021030809:04:52~2021030916:36: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宴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落青山4瓶;枫落云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你忘了你是天书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的脸上果然毫无意外“这些坏账在何处?我要确认一眼。” “便是这些了,殿主请自便。” 一整间屋子的书架忽然变幻位移,很快停住。 书架上放置的书籍,每一卷都吊着一枚竹刻的写着名字的书签,放眼望去,满目的……子桑开头。 子桑君晏心无旁骛翻阅着生死簿,那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冶昙从他的肩上下来,变回原本的大小。 撑开的红伞虚浮在空中,冶昙坐在伞上,足尖自然下垂。 祂张开手,天书晕晕乎乎地落在祂的掌心。 冶昙解释。 天书不能泄露天机,但生死簿就在这里,当然算不上什么天机。 天书斜着小黑眼睛看他,这家伙使唤起自己来这么得心应手的,比主人还理所当然。 你这是咸鱼的惰性,投机取巧的偷懒,可耻的不劳而获…… 冶昙哦。 天书看祂眸光清澈放空,也不低靡恹恹了,完全陷入静止。 是已经连晒都不想晒的咸鱼。 但是,不说话的时候,那张脸安静又温柔,咸是咸了点,但作为肩部挂件手办,要求也不能太高不是。 下意识就想……惯着祂了。 ……获知,这些人的生死簿都被做了标注,用朱笔写名字,黑框框了起来。 冶昙抬眸,安静又认真地听它说。 天书就像完全失忆了,忽略了自己上句话还在抨击对方一般黑框框起来的就是已故之人,朱笔写名字,是待阴司勾魂的意思。也就是这个鬼吏所说,生死簿出的问题。它传达出指令,勾的是已经死去进入轮回的人,前世的魂。而且,这些人的名字,几乎大半都是子桑王族。 冶昙子桑王族,他们做了什么?子桑君晏弑君杀父,和这件事有关吗? 万物皆有因果。肯定是做了什么的。但你知道的,我不能说。 冶昙说了天道会惩罚你吗? 我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好比天书已经打开给你看了,可你只看到口口口口一样。 冶昙这是为什么?是天道还没有写完吗? 是因为,这是未定之事。天书认真地说,你不是要收集道意笔墨,改写天书吗?你需记住,当你看见的时候,已经被看见的部分,就是命定的不可更改之事。只有你看不见的部分,才是可以改写的。你看见的越多,可以改写的就越少。 冶昙未定之事……真玉王朝的皇帝,子桑君晏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庆合帝,子桑钺禛。 冶昙唔,你之前说,天书上出现的名字,生死簿上不会重复出现,是吗? 没错。 冶昙这个人的名字,在天书上吗? 在。 冶昙那…… 几乎同时子桑君晏的声音传来“子桑钺禛的那一卷书,调给我。” 冶昙怔了一下,意识到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 但祂并不知道怎么调阅你不是说,以前都是他自己调阅的吗? 子桑君晏的眼眸漆黑,被他看着,像是整个灵魂都被一览无余“你既已化形,还要像以前那样,由我自己调阅?” 冶昙坐在伞上没有动,只看着他。 他们本就离得不远,子桑君晏朝祂走近一步。 那张俊美尊贵的脸清晰呈现眼前,眼眸沉静冷清闭上,额头与祂额头相触。 冶昙的眉睫不自觉垂敛了一下。 即便不看祂也知道,那张脸,寡欲淡漠,没有任何私情杂念,身上的气息微凉,像清冽的晨风穿过湖面。 像夏天蓝色剔透的碎冰块,比起融化,想要咬碎。 天书只觉得大事不妙,疯狂翻书哼啊哼啊,子桑钺禛,得快点翻出来,不然主人会怀疑你身份的! 子桑君晏只贴了几息,便睁开了眼,墨色的眼眸冷静“我不能看?” 冶昙轻轻地望着他“主人想看什么,自是都可以。只是——” 哼啊哼啊找到了!接着! “只是,只能这么看,离开了我的手就要消失了。” 冶昙张出手,掌心果然浮现一卷玉简。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祂,像是无欲无情的神祇。 天书紧张地竖起尾巴主人该不会是怀疑我们了吧? 冶昙眸光不动,安静无辜地望着他“是真的天书。” 翡色的眼眸似有若无的恹恹,像刚掬捧上来的湖水,沁着一层薄薄的似有若无的冷水珠雾。 “找了好久的,还看吗?” 子桑君晏脸上的沉静从来看不穿,无法理解,只听到极轻的声音“嗯。” 冶昙徐徐绽开写着子桑钺禛天命的书简,与他一起看见上面的文字。 子桑钺禛,真玉王朝第三十九代帝王,生于隆嘉六百年,卒于庆合三千三百年,享年三千三百三十九岁。 真玉王朝本只是修真界一城之国,在隆嘉帝在位期间急剧扩张,攻下修真大陆大半天城。 十五岁时,子桑钺禛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修真王族皇子,他有幸追随祖父隆嘉帝,参与了三千年前那场一统修真界的争战。 他亲眼看见,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祖父,面对那个神秘的郁罗萧台时,如何眨眼之间功败垂成。 郁罗萧台的主人甚至没有露面,只是出声说了一句话,你是隆嘉帝? 只一句话五个字,当时已然渡劫期的祖父,被彻底压制重伤。 这是子桑钺禛第一次见识到不可为敌的强大。 那个传闻中,得到了天道传承的男人。 难道,这个人才是天命所向,天道认定的天下共主?而非他们子桑王族。 出乎意料,郁罗萧台的主人没有乘胜追击,只是要求人皇和他指派的侍宸、妖族、佛子,签订修真界三十六天城划分的契约。 自此以后,修真界定下了四分天下的局面。 “凡我子桑王族血脉,与郁罗萧台世仇!”祖父在那场战斗受的暗伤不愈,修为无法寸进,只得散尽修为,英年早逝。 若不是有郁罗萧台阻拦,真玉王朝定能一统修真界,集天下气蕴于一体,祖父早就可以凭此龙气飞升,打破万年以来无人飞升的困境。 子桑钺禛深以为恨。 三千多年后,郁罗萧台传出,那个男人要收徒的消息。 子桑钺禛忽然意识到,改变天下局势的机缘来了。 ——如果郁罗萧台新的主人是子桑王族的人…… 但子桑钺禛并未想到,那也是他命运终结的开始。 后面是一片空白,又是天道不许看的地方。 冶昙若有所思,所以,子桑君晏拜师郁罗萧台,从一开始真玉王朝就目的不纯。 郁罗萧台主人不可能看不出庆合帝的心思,却还是选了身为真玉储君的子桑君晏做传承弟子。 最终,却是……子桑君晏弑君杀父。 这场棋局,郁罗萧台主人技高一筹。 但是,子桑君晏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那张脸一如既往的沉静,无喜无悲“你杀了他?” 子桑君晏的眼神冷寂平静,无喜无悲,像冬天漫长无星的夜。 天书惊呆不是告诉过你,说话的时候不能直接戳人伤口,没礼貌! 冶昙是正经问的,很重要。 那个万年鬼吏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这样说他不就知道主人身份了? 冶昙他问我要天书的时候,对方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而且,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了。 祂不觉得,生死簿出这么大的纰漏,整个地府上下都知道。或许会有所耳闻,但具体的内幕,绝不会有太多人清楚。 子桑君晏应该也这么想,否则他不会找来这里,随便抓个小鬼问一问就知道了。 这个书吏许是第一个照面就怀疑他们的身份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没有直接揭穿,才故意这样说,让他们不敢直接问。 上年纪的人,就喜欢这么逗小孩。 冶昙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声音很轻,眸光也轻“确定他死了?” “嗯。”极轻的回应。 轻得就像冶昙自己的幻听。 冶昙想起,那个渡劫期太监说——子桑王族有一个传承,王族储君诞生之初,天地灵气会化育而生一个承业替命傀儡。 如果这是真的,子桑君晏杀死的就可能是子桑钺禛的傀儡,真正的子桑钺禛还活着。 如果那个太监同时说谎了,不是只有王族储君,是所有的王族血脉都有一个这样天地化育而生的承业替命傀儡呢?毕竟,一般而言储君是选出来的,而不是生而就是。 生死簿不收这些鬼魂,重复发出勾魂指令,是不是因为地府勾到的,根本不是正主,而是天地化育的傀儡? 那些傀儡的鬼魂在进入轮回的那一步出了某些问题,于是生死簿才发现的不对。 一切是不是就对上了? 只要确认,子桑钺禛是否真的还活着,连天书也骗了过去。 冶昙决定稍微直接一点“你确定死的那个,是真的?不是傀儡。” 子桑君晏“天书上写了他的卒年。” 冶昙“你不是说,天书出错了。” 真天书瞬间惊慌虽然我是天书,但,天书上的字可不是我写上去的呀! 天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一下,你忘了现在在主人眼里你就是天书。天书自己怀疑自己…… 冶昙眨了下眼好像是哪里不对。 天书窒息你是怕他发现不了,你是假的吗? 子桑君晏脸上一片寡欲沉静,无波无澜,一瞬不瞬看着祂“所以,你出了什么错?”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916:36:21~2021031012: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城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寿6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盲书生 冶昙眨了眨眼,看着子桑君晏“天书是可以改写的,你改写过,别人也可以。” 啊,活过来了。天书捂着心口,但是,只有主人改写过。 冶昙你不是说自己一万岁了,子桑君晏才百来岁,如果是在他之前,你跟着的主人写的呢? 咦,可我没有其他主人的记忆呀。 子桑君晏“师尊改写过?” 天道传承始自郁罗萧台主人,天书若有旧主,自然也该是他。 冶昙“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你之前写了,‘兵解之后,天书不记得子桑君晏’,我也会没有你改写过天书的记忆。” 天书…… 子桑君晏声音低沉冷淡,毫无情绪“如果写天书更换主人就会重启,你会忘记自己能化形?” 天书惊恐到呆滞,这两个人在讲什么鬼故事我,我不要失去灵智,也不要跟着暄叶! 冶昙迟疑了下,慢吞吞地问他这样,算不算直接戳我伤口,我是不是可以说,没礼貌了? 天书冷漠不算。算你们戳我伤口。 子桑君晏注视着冶昙“怎么化形的?” 冶昙“沾了你的血。” “以前也沾过。” “以前没有那么多。” “有过。”子桑君晏平静地说。 冶昙一怔。 天书真有过,有一回主人体内的血几乎全流干了,我也没化形。我是沾了你的血才化形的。 冶昙蹙了蹙眉可是,我真的沾了他的血。 冶昙眸光极轻看着子桑君晏,翡冷色的湖,无边澄静温柔“是因为你,才化形的。以前你,没有死。” 没有人那么看过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极静,第一次不是因为天书要杀人而睁开心眼看一个人。 心眼所见,是万物的本质。 人生万物,只有通往生死两极的一条路,中间都只是行人于忘川涉水,河畔流雾泅湿生墨,因果误写的幻象。 任何人都有因果,除了子桑君晏。 那个人撑着伞行走在彼岸,那张脸冰雪着色极淡,眉画空灵,像只开在白露冷月之下皎白的优昙。 昙生刹那,被忘川似有若无的轻薄云雾所遮,他只看见两眼。 一眼,圣洁,虚妄。 秋水澄冷,眸生清净,只是往来涉水的行人自己的倒影,欲渡而无所度。 一眼,温柔,颓靡。 似是临水瞥见了河中的他,眼中的温柔清冷,昙花将谢一般漫不经心,似被人间的七情六欲污染。 红衣晦暗诡艳,肌骨冷皎禅清。 那条路上的行人往来不绝,混沌迷茫徘徊,且哭且笑,或执或疯。 只有他撑着伞,从容穿过人群,从未停下,遥遥走在最前面。 非人,非鬼,非妖,非天。 …… 小熊猫人立站在地上,左右来回看他们所以,现在是…… “两次。” 冶昙“嗯?” 子桑君晏平静地说“我杀了两次。他确实死了。” 冶昙看着他,想知道他是什么心情。 但子桑君晏脸上无波无澜,只有寡欲淡漠的沉静“走吧。” 冶昙“你先走,我还有一点事,稍候就来。” 子桑君晏向外走去,没有看祂“嗯。” 就好像祂跟不跟来都无所谓。 冶昙倚坐在虚浮的红伞上,看着那个一直用灰白色的鬼瞳安静微笑注视着自己的书吏。 翡冷的眸光多了一缕澄澈的定静,不再恹恹低靡。 那张素来没什么兴致,随时放空的脸,完全睁开眼后,那张没有情绪的脸,有一种温柔又清圣的气感,就像是上古平静的大泽。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和抗拒无边无际的水。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那个万年的鬼吏也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仿佛真的年轻生涩起来。 冶昙看着他“为什么,从刚刚起就一直……看着我笑?” “嗯?” 那外表年轻的书吏微怔,像是陷在旧日的记忆里,尚回不过神来,含笑敛着的眼眸缓缓睁开,仍旧看着祂,一脸寂寞,灰白色的眼神很温暖。 像是谷雨时候清晨地下长出的湿漉漉的草叶,被金色柔和的朝阳照耀,柔软又潮湿的暖意。 因为隔着漫长的时空距离,那温暖落在身上的时候有些微凉。 他仍旧看着冶昙微笑着,像是不自知,温和地说“啊,抱歉,唐突了公子。老朽见了公子,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欢喜,像是面善得紧,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嗯,许是,跟某个故人相似。” 书吏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安静“故人吗?” 他困惑地想了想,但就像他说的,他已经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便轻轻地念叨了几句自言自语的话,他好像没什么亲近的故旧。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轮回转世,未尝不好。这种地方待得久了,会损伤神魂的。没有人告诉你吗?” 生死簿的因果比忘川水更凶险。 “啊,不成的。”书吏下意识笑着摇头,“我若是走了,少爷回来便找不到我了,若是转世就会忘了约定。” 冶昙似是微怔,眸光静默不动“是什么约定?” 书吏怔在那里,他的脸还是年轻俊秀的书生,不笑的时候眉眼的寂寞却像是,已经很久很久过去了“想不起来了,好像,也没有什么约定。许是,已经履行完了。人老了没什么可记挂的,便又捡了起来,做个念想。” 冶昙注视着他,像春日山野温柔的湖“去投胎吧。” 刚刚还说不成的书吏,这回却笑着点头答应“嗯,好。” 他轻弯着眼睛笑,像是年轻又像是很老了“下回在人间见面,公子若是见着了老朽,那便算是故人相逢了,可记着打声招呼。” 冶昙“嗯,一定。” “那你可一定记着。”书吏笑着说,将手中的烛火插放在冶昙身边,可以照亮祂的地方,空着手,慢慢一步一步走出了藏书阁。 冶昙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光影里。 天书连呼吸都小心一万年的鬼吏,绝不会普通。天书上有他的名字,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是没有机会转世的。 “已经不能轮回了吗?”冶昙平静没有反应,眼里的情绪像是抽干了。 你和那个鬼吏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他去投胎,他就答应了? 冶昙“就是觉得,他应该去了。子桑君晏已经不是天道传人了,还会杀他吗?” 没有主人,还有暄叶。还有郁罗萧台。主人没有及时跳下地狱道,就有人背刺他,地狱道没有兵解,就还有你。天道要杀的人,总有办法让他死。 冶昙手指轻轻撑着额角,祂总没什么兴致,也没什么情绪,神情放空,恹恹的样子,没有表情的安静反而还算有精神。 但,这一刻,总觉得像是……像是不开心。 天书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小熊猫人立起来,爪子捧着一卷书册,走过去递给祂那个鬼吏的天书页,你要看吗?你看看吧。 书卷展开。 地狱藏书阁守门人,盲书生,生前曾是凡间书生,家贫无依,亲缘薄寡,命煞孤星。死后被口口口口引入鬼修一途,曾位列郁罗萧台十大高手之列。 盲书生天生目盲,一生无所好,唯喜听人读书。 死后,也只想读尽天下之书。 他初遇口口口口之时,便是在一家破旧的书屋。 若是口口口口想要见他,只需要去有书的地方就好。 萧台之乱后,重伤失去踪迹,流落地府,失去记忆,以普通鬼吏身份,自愿看守地狱第十九层的生死簿。 天书小声说他原来看不见吗?那他怎么知道的比天书还多?他说得那些,我都不知道。 冶昙神情很轻“嗯,真奇怪。那个口口口口是什么?是你掉毛后的空白吗?” 天书恼羞奶凶说了不是空白,是天道不给看的东西!我才不掉毛呢!没礼貌! 冶昙轻轻合上天书的后半卷—— “我什么书都读过,倘是少爷想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问起来,小生都能答得上来。” “你什么时候轮回转生?”但那个人却问了这样的问题,看着他微笑着说,“人间有许多许多好看的书,还有很多书之外的东西。” 盲书生弯着灰白色的眼睛笑了笑“等到少爷不需要我……” 那人只是笑着看他,眼神温柔。 像春日清晨的草叶,被金色柔和的朝阳照耀,温柔的暖意。 盲书生那时候还只是个年轻的书生,灵魂和外表一样年轻,生涩点头“下一次吧,下一次见面,我就去了。” 但他怎会不知,那便已是最后一次见面。 …… 子桑君晏背对着他们,静静等在藏书阁最外面一层的门外。 冶昙撑着伞走来,雪色赤足落下的每一步都有一片昙花刹那开谢。 尽管如此,祂还是再次变小,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 天书也变小自觉跳进冶昙的怀里坐好。 “走吧。” 出去的时候,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鬼修。 直到他们走出十八层地狱,一路也没有任何攻击阻拦。 天书想起方才的事你怎么不直接问主人,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父亲?问是不是他杀的,问我就好了呀。 冶昙不是你说,初次见面,不能直接戳人伤疤,没礼貌。要迂回套话。 天书窒息难道你觉得,你那样问就有礼貌了? 冶昙…… 子桑君晏的脚步停下。 十八层地狱入口广场,乌压压的一片地府鬼修。 最前方站着的鬼修,身着阴司帝王御冕衮服。 地府万鬼,阴兵阵列。 子桑君晏脸上毫无感情,无动于衷。 眼看又是一场恶战。 站在最前方的鬼神,忽然拱手,俯身行礼。 身后无数鬼吏跪拜。 五帝司迎,万神朝礼。 “请尊主入轮回!” “请尊主即入轮回!” “请尊主以天下苍生为重,莫要破坏天地秩序!” “请尊主顾念苍生不易。” “请兵解入轮回!” 冶昙敛眸静看。 这是打又打不过,只好恭恭敬敬地求他去死吗? 可是—— 冶昙他们知道,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是没有轮回的吗? 天书毫不意外,奶声奶气就知道会这样。天道要杀的人,总有办法让他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012:58:32~2021031112: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未了之事 子桑君晏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寡欲冷静,无波无澜“我还有事未曾办妥,此间事了,当遵照地府规矩。” 地府之众,莫可奈何。 谁也未曾料到,天书的主人也会被天书定罪,更未曾料到,子桑君晏堕下地狱道后并未身死道消。 “尊主何事差遣,吾等定当照办。”只要他遵守约定,肯入轮回。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冷锐,给出一份名单“这些人当中可有人寿元已尽,地府却没有勾到魂?” 五帝阎罗恭立身边,接过他玉简上的名单查看,彼此交流了一下。 “地府勾到了魂。” “轮回司划了名。” “但,生死簿不认账。” “就好像,本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被写了名字。” “就像生死簿写错了。” 他们所言和看守生死簿的万年鬼吏所说一致。 地府鬼修修行方式与修真界不同,以功德为体系,倒是和真玉王朝的龙气体系有些相似。 这五帝阎罗,一眼望去,有期颐老妪有中年男子有美艳女子有少年有幼童。 每一个都透着青白死气。 打眼一看像是五个毫不相干的人,仔细一看又同气连枝,像是一个人灵魂的五种状态。 那童子见冶昙看他们,忽然朝祂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獠牙,立时狰狞可怖。 天书吓得一声猪叫,往冶昙怀里钻去鬼啊! 它现在的大小跟冶昙相差无几,这一撞可真是了不得。 冶昙抱住它,低靡恹恹的面容,忽然眸光一亮,想到了什么,看向那个小鬼,蹙眉“没礼貌!” 祂终于可以学以致用了。 小阎罗愣了一下,傲娇地别开头“……切!” 子桑君晏抬手扶了扶肩上因为小熊猫的举动坐歪的冶昙,心无旁骛看着五帝阎罗“据我所知,地府之中有一棵生死树,树冠枝蔓勾连六道轮回,所有人的名字全都因此树在生死簿上记载。” “尊主博闻,确有此事。” “不瞒尊主,生死簿写错的事,吾等一直有呈报殿主。” “但殿主久不主事,此事一再搁置。” “生死树是因果之树,只有十方殿主可以接近无虞。” “吾等修为低微,不敢靠近生死树……” 那五帝阎罗,如出一体,短短一句话也要分五个人说出,又或者是五个声音在说一句话,说不出的诡异。 天书窝在冶昙怀里不出来,看得出来地府让它很不舒服。 子桑君晏“这些生死簿上出问题的魂灵,太半出自子桑王族,为何地府从未报于我?地府可有监察子桑王族?” “吾等没有确切证据,不敢无故劳烦尊主。” “说来得罪,若非尊主此时追问不放,吾等也心下惶恐,子桑王族是否因为尊主庇护,才得以逃过这轮回之苦。” 天书简直大怒呸!这帮恶鬼居然把锅甩给主人!天下谁人不知主人最是公正,他可是连他自己都照杀不误,子桑王族有什么本事让主人例外? 但除了冶昙没有人听到它说话,大家只听到子桑君晏肩上那个小人怀里的小小熊猫发出一阵奶凶的猪叫。 “还望尊主勿怪。” “尊主执掌天道传承,握有天命之书,吾等实在不愿为敌。” “地府也并非没有查过子桑王族,一直都盯着呢。” 子桑君晏罪不罪不知道,那张脸永远寡欲冷静,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神像躯壳。 倒是天书还气呼呼的,冶昙折了树枝投喂它,也没能让它消气。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地府中可有子桑王族未曾入轮回者?” “有。第一次发现这些灵魂和子桑王族的关系,吾等便格外留意。” “但排查了一遍并无异样,时间久了,不得不让他们去轮回了。” “有些进了轮回不久就杳无痕迹,生死簿这才示警。” “目前滞留地府的还有几个……” “对了,有一个也是今日来的,而且这个人很是古怪。” 子桑君晏“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此人古怪就古怪在他没有名字,生死簿上他的名字像是被什么涂了,而且,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一听到对方的名字被涂掉,天书忽然嗷一声没有名字,会不会是那个背刺主人的犯人? 冶昙看向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沉静无波“带我去见他。” 那五位对视一眼。 “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又的确是子桑王族之人……” “他被囚禁在生死树下,人鬼不得接近。” “恐怕只能尊主独自前往了。” “毕竟生死簿出了问题……” “吾等并无他法。” 子桑君晏“生死树在何处?” 生死树长在苦海深处,要穿过九幽荒原,还要渡船入海。 他们详细讲述了路径。 子桑君晏“多谢。” 他看向五帝阎罗“办完未了之事,我自去兵解。” “恭送尊主。” …… 九幽荒原很大,地狱十九城以外的任何一处,都算是九幽荒原。 子桑君晏独自走在荒原之上。 一开始是遍地的曼珠沙华,再走就只剩下白骨黄沙,荆棘鬼刺。 头顶黑红的云层之上,朦胧好像有一轮红黄色的浊月,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冶昙他好像并不是往生死树的方向去的。 生死树长在苦海大泽,勾连忘川,应该沿曼珠沙华彼岸荒川一直走,到达苦海之前,一路都有水。 天书主人是去找鬼圣,郁陶。 冶昙这是谁? 是除了主人,唯一一个在天书判令之下,堕入地狱道,但没有兵解死去的人。因其所修行之法特殊,此人以活人身修鬼道,落入地狱道时,虽法身兵解,但灵魂隐遁,其后,匿于九幽之下。 冶昙微微蹙眉子桑君晏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地府,为什么之前不找郁陶算账?难道在此之前对方有什么办法蒙骗天书? 那是因为…… 天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九幽荒原,白骨黄沙之下,忽然之间毫无预兆一阵杀机袭来。 骨沙之下,爬出无数奇形怪状的鬼物。 它们的样子超越人所能想象的极限,光是看一眼就叫人起鸡皮疙瘩。 小熊猫整个吓呆了。 这些鬼物一个个高达百丈,放眼望去,遍布整个无边荒原,在黑红阴云下俯身望来。 被围困在中间的子桑君晏,仿佛身陷一群通天巨塔下的蚂蚁。 “嘻嘻嘻嘻,幽冥之地,有死无生。” 甜美诡谲的童声笑着,声音重重叠叠。 天穹阴云之中,一张巨大的脸俯视而下,那是一张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天幕。 睁大的眼睛乌黑无神,连带那张惨白的脸,让人看一眼简直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哥哥,我喜欢你的娃娃,陪我一起玩吗?嘻嘻嘻……” 阴冷童稚的声音,听上去空灵僵硬又无限恶意,渗透骨头,透着一股非人的扭曲。 小熊猫浑身发抖,就差晕过去了。 冶昙的手轻轻蒙住它的眼睛,蹙了蹙眉,慢吞吞地说“我不跟你玩,没礼貌!” 冶昙静谧温柔的眼眸里一点委屈她也没礼貌的,你为什么不骂她?只说我。 能一样吗?你长得也没那么可怕啊。天书哆嗦着。 说话的时候,那些巨型鬼怪就已经对子桑君晏发动了攻击。 难以想象,那样庞大的鬼物,行动起来却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子桑君晏的脸上一片沉静淡漠,左手凝现那柄不过手掌长度的墨色无锋短刀。 那点长度,怕是连鬼物最外面的骨刺都刺不穿。 冶昙坐在他的肩上,撑着红伞,怀抱着外形是小熊猫的天书,翡冷色的眼眸安静低靡,一眨不眨看着迎面如同一座冰山打压下来的巨尸。 …… 枉死城广场上,五帝阎罗和枉死城城主站在那里,每一个都望着天上。 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阴暗黑红的鬼云。 那天穹看一眼就让人浑身不舒服,仿佛云上藏着一个可怕的鬼物,用眼睛在云缝间隙,恶意窥看。 枉死城城主神情郁郁“他既已答应入轮回,为何要多此一举?” “问我们做什么,又不是我们的意思。” “听闻鬼圣郁陶,殿主在人间历劫时与其有半师之谊,殿主这些年不在,便是为了替郁陶寻找天材地宝疗伤。” “因为一个郁陶,殿主要与子桑君晏为敌?” “若是再加上遏止生死树枯死的办法呢?” 小阎罗叹口气“我喜欢他肩上的娃娃,没有坏的话,能不能留给我?” 枉死城城主“说得早了吧,即便是殿主,困不困得住天道传人还是两说。” …… 战斗结束得比预料的更快。 子桑君晏黑色的身影如履平地在那些鬼物身上跃迁,所过之处,身后的天幕扬起一阵黄沙。 仔细看去,并不是黄沙,而是那些坍塌风化的鬼物的身体。 因为太大了,即便烟消云散,掉下去也要一阵子。 这个结果,天书和冶昙都不意外。 活着的子桑君晏还会受伤流血,会死,但只有还有一口气,只要他想,便是渡劫期的修士都得死。 死后的子桑君晏,一群鬼物,有什么能力阻拦他? 但是,在此伏击他们的,是谁? 有谁知道,子桑君晏会出现在这里? 黄沙散尽,一片白骨荆棘。 子桑君晏手中的黑刃抵着在一根荆棘上长出的花冠上。 与其说是花冠,不如说是膨胀的腐尸之上长出一条条腐烂的脐带一样紫绿色的藤蔓,藤蔓缠绕成柱子,顶端的口张开,长着一张娃娃的脸。 顶好看的娃娃,若是忽略惨白的脸和僵硬的眼珠子,就像是一个弃婴。 天书捂着眼睛的爪子张开一点,从指缝里看九幽荒原素来是连地府都不收的至恶之物凝聚之处,弱肉强食,彼此吞噬,什么样奇奇怪怪的物种都有。这是婴童花,是运气不好多次刚刚投生就被害死的婴孩,因为魂魄残缺无法再投胎,寄生于鬼物之上,多半是女婴。许多没过多久就会被其他鬼物吞噬,很少见到长到这么大,还这么凶残的。应该是有人饲养。 那婴童花被子桑君晏的墨刃抵着脖子,也不哭不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学会。 它睁着黑眼珠呆呆地看着子桑君晏肩上的娃娃,虽然看上去可怖,却好像真正的幼童一般。 “娃娃。” 子桑君晏的脸上毫无感情,黑刃的动作毫不停留。 “住手!” 制止声伴随一道气剑而来,打在子桑君晏的黑刃上,却没有一丝作用,风一样穿过无痕。 黑刃劈砍在花柱上,斩断了婴童花和腐尸之间相连的脐带柱。 婴童花落在地上,头还是那个头,身体脖子以下却是白骨。 它也不会走,白骨四肢爬在地上,仰着大脑袋望着他们。 这一刻,倒像是他们在欺负小孩。 连天书也不是滋味这可真是…… 方才出声制止的人终于赶到“多谢尊主手下留情,这孩子惯常在此玩耍,并不是有意针对您。我替它向您赔个不是。” 黄沙荒凉死地,走来一个人。 穿着普通的布衣,身上披着一件防风沙的黑色棉麻罩衣,露出的那张脸并不怎么年轻,眼角唇边有着细细的纹路,依稀还有些憔悴病容,神情却温婉坦然。 那张脸说不上美,但也绝对不丑,身上的衣物也没有明确的性别之分,自有一种质朴归真的从容,像是人间寻常一处村镇蒙学里四十多岁的女夫子。 谁也无法把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和大名鼎鼎的鬼圣郁陶联系在一起。 但冶昙能鬼圣,郁陶?唯一逃过天书判令的人? 没错。就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112:38:20~2021031121: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黯蓝vio20瓶;枫落云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天道不仁 子桑君晏手中的黑刃消失,墨色眼眸对上郁陶的,一片沉静淡漠“不必。” 郁陶掩着嘴咳嗽了几声,看着地上的婴童花“不是说今日有贵客将至……咳咳……不能乱跑……” 那婴童花原本睁着乌黑无光的眼睛看着冶昙,听到她的话转而看向子桑君晏,定定一瞬,忽然之间毫无预兆鬼气大盛。 眨眼之间,整个荒原开遍了方才斩落的腐尸之花。 眼前操纵这一切的婴童花苍白的小脸更是獠牙狰狞面容可怖,尤胜任何。 但是—— 不等它做出任何举动,一袖半透明的黑色大手一把拍过来按住了它。 “放肆!”郁陶声音低冷,像是被气到了,“我百般为你求情,你倒是好,明知故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天道传人也是你能动的!” 即便被抓到手里,那鬼童仍旧挣扎不休,怨恨凄厉地望着子桑君晏的方向“他杀师尊……他是坏人……他是来杀师尊的坏人!我不要师尊死!” 它虽未哭,稚嫩童音里的伤心绝望之意却听得人凄怆不忍。 不只是它在说,满荒原的婴童花都在喊着,只是其他婴童花神智没有这一个清晰,断断续续懵懵懂懂。 郁陶带着病怒之容的脸,怔了一下,声音冷意少了些许“你们听谁胡说八道的?” “殿主说的……” “到处都在说……” “所有的鬼物都知道……” “整个九幽都知道……” “他杀过你一次……他会来杀你第二次……” “我看见了……” 鬼神通玄幽,那些没有实体没有完整魂魄的存在,有时候会看到发生在未来时间的事。 作为鬼圣的郁陶自然清楚,但她神色淡然从容“你们弄错了,他不是坏人,他是这世间最公正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我见过得最好的人。” 冶昙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祂微微偏头对子桑君晏说好话,可以让他不杀人吗? 天书不能。 郁陶又咳嗽了一阵,勉强平复后说“天下无人能从天道传人的天书判令下逃出生天,剑圣、书圣、道圣不行,我自然也不行。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不是我比那三位圣人更强,只不过是因为,他没有要杀我。” 冶昙微微蹙眉,垂眸看着天书你不是说不能吗?她明明就可以。 天书慌忙解释才不是因为她说了什么好话主人才不杀她的,是别的原因! 子桑君晏不语。 荒原上不断有无形无相的鬼物冒出来“不可能!子桑君晏是这世间最残酷无情之人。” “他不是人,他没有人的心。” “他只是郁罗萧台主人的一把刀。” “他的灵魂像他手中那把黑刃一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天书让他杀谁,他就会不计一切后果代价杀了那个人。” “即便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兄弟!” “甚至是他自己!” “这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感情没有心没有过去和未来的疯子!” 那些四面八方而来的鬼声,苍老笃定而冰冷,没有愤怒的指责,就好像只是一种陈述。 “郁陶郁陶,你快些逃走吧,但或许你已经无法逃了。” “他已经来了,他已经看见你了。” “我们看到了你的死期。” “你就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就在今日。” 但被满荒原的鬼神判定了死期的郁陶,眉间神色却淡然从容,一抹似有若无的坚定和温柔,微笑着说“不。你们都错了。他当然有心,那颗心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一颗心了。他绝不是一把刀,更不是谁的工具和傀儡。他绝不会因为一本书上的名字就认为谁当死,谁不当死。你们所能看见的,我都已经看见。你们未曾看见的,我也已经看见。因此,我知道。” 鬼物阴阴惨惨地说“郁陶,你会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代价。” “你会死后无存,什么都留不下。” “你想诅咒他,都留不下一个字。” 郁陶神情不变,只是摸了摸那颗婴童花的头,对子桑君晏说“请。” “郁陶郁陶,你躲在十方殿主的结界之内,他或许一时还找不到你。” “你亲自把他请进去,你死定了!” “死定了!” 那声虚渺的鬼声,像是叹息,像是恶毒的诅咒,像是嘲笑,像是怨恨,像是凄惶,像是不舍。 但在前方带路的郁陶步履从容,不慌不忙,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无知无觉引着死神走向她的家。 黄沙荒原之中,一片绿洲。 清澈的泉水,嫩绿的草地,鲜花遍开,微风柔和。 紫藤萝缠在树上。 一座木屋,一个葡萄架庭,一座木桌,几把树椅。 像是忽然来到了凡间一座山间小院。 院中的柴火在熬药。 匆忙离去的女主人引客人入座,粗陶瓷杯盏倒一碗流经竹筒的清泉。 “这里向来没有什么客人来,唯有一盏清水待客了。” 她甚至还拿了两个小杯子,给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和小熊猫也倒了一杯。 子桑君晏的脸上无波无澜,目若静潭“他们没有说错,我是来杀你的。” 郁陶手中的动作不变,仍旧耐心地给怀里抱着的婴童花喂水。 本来要反应的鬼婴童因为她的淡然,也按捺下来了,乖乖没有动。 郁陶像是闻说天气一样,微笑说“找到杀我的理由了?” 子桑君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坏人!”鬼婴童叫着。 郁陶点点它的鼻子“他若是杀了我,那我才是坏人。” 鬼婴童眼神迷茫不懂。 冶昙变回原来的大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指望从子桑君晏那里听到解释可太难了,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说话的人,祂不如自己来。 你不要问啊!天书抱头惨叫,你是天书,天书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主人会发现的! 冶昙那,天书令杀她的理由是什么? 天书没有理由。越是强大的人,天书记载他们的信息就越少。像主人的名字,就只写了天书判令。你别看她温温柔柔的,她的名字仅在主人之下。以前死的那些人,什么剑圣、道圣的,没一个比得过她。 “没有理由。”子桑君晏一脸寡欲沉静,淡淡地说,“我没有时间了。” 即便被打了脸,她方才一力担保人品的子桑君晏,毫不掩饰直接地否定了她的认知。 他不仅的确是来杀她的,而且,还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完完全全如那些鬼物所言,天书让他杀,他便杀了,只是个迂腐顽固,无情无心,一味遵照天书杀人的机器。 但,郁陶唇边淡淡的笑容仍旧没有消失,也没有任何意外和错愕。 冶昙望着她“他要杀你,你为什么不生气?天书上出现了名字的人,死后是没有轮回的。” 这个人或许是不知道这一点,才这么淡定的。 郁陶点点头“我知道。地府生死簿上找不到这些人的轮回转世,早就猜到了。” 冶昙眸光恹恹,祂有一点困惑了,现在的人已经跟祂不想开花一样,丧失了活着的本能了吗? 郁陶温和地说“他若杀你,你生气吗?” 冶昙本来不生气的,祂又不在意生死,大不了重新长一朵,但人类和优昙婆罗又不一样。 于是,冶昙反而故意点了点头。 郁陶笑了一下,眼角和唇边细细的皱纹浮现,这皱纹却叫人觉得她很美,她皮肤并不白净,有些黄,还有细小的斑点,最多只是细腻,这细腻却让皱纹更明显了些,更见年华老去之态,但连冶昙也觉得这样的她是美的。 那是一种只有在漫长的时光里才能沉淀酝酿出的绝无仅有的美。 “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郁陶的眉眼有一点不明显的温柔,像望着鬼婴童时候一样,妈妈的悲悯怜惜。 “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这世间或许除了我,没有人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杀人。” 冶昙怔了一下“为什么?” 像是受害者同情着一个凶手。 郁陶没有看一旁的子桑君晏一眼,像是微笑着无声叹息“这世间的人都觉得,他是最相信天书的人,天书让他杀谁,他就会杀谁,但并不是这样的。天书每出现一个名字,他都会花很多的时间去亲自查证,确认这个人是否当真应该死。” 天书愣了主人,从未相信过我? 冶昙慢吞吞地说我给你一本书,你去照着杀人吧,上面还有你自己的名字,你信吗? 天书我不信! 它不但不会信,它还会撕了这本书。 主人却没有这么对它。 这么想,玻璃心瞬间黏好。 郁陶将煎好的药倒进碗里“皇帝和太子,是世界上最多疑不会轻信的人。子桑君晏是真玉王朝的储君,他从小就会被教导,在他那个位置,底下有多少人会想去蒙蔽他,帝王是天生的怀疑者。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本书杀人,更不会成为某个人手中的工具。” “不信,却还是照做,”冶昙看向子桑君晏,“既然觉得天书出了问题,为什么还要继续执行天书判令?” 子桑君晏没有看祂,那双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到此为止,天书都没有写错。我杀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有罪,经过调查,与天书记载一般无二。其罪,当得起兵解地狱道,无转世轮回的结果。” 郁陶并无意外“修真界太平不过三千年。更长的时间里,修真界一团混乱才是常态,打生打死,尤其是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之间的斗法,动辄波及一城一国。当年修真界和凡间之间还没有明确禁令,凡人死伤惨重,无数文明顷刻销毁无存,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两个修士为夺宝打了一架而已。名字能上天书的人,修为最低也是在大乘期大圆满,这种事想来没少做。只不过,人人都并不当一回事。凡人如蝼蚁,朝夕可轮回。死生自然不被当一回事。” 郁陶怔然失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因为这方世界出现了问题,天地灵气急剧枯竭,天道需要这些人来补天。我们这些名字上了天书的人,都有这样的猜测。三位圣人死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为道殒身,为天地而死,死当其所呢。” 这样笑着说,她眼里却流露出悲悯。 不知道是悲那些人不知己罪,还是悯其以为大义,堂堂半步飞升的圣人,却在天道眼中,也不过刍狗草芥,与万物并无两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以万物,为刍狗,为草芥呵。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121:19:06~2021031313:5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kle、萝莉、年岁、桐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年岁、jet\039ai10瓶;清晨、枫落云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一个理由 冶昙看着郁陶“你跟他们不一样吗?为什么你没有被杀的理由?” 郁陶淡淡笑了一下“修真界的修士有两种,一种是天生道体,出生在修真界,呼吸就能修行。另一种是后天入道的凡人,因为筑基得以被接引入修真界。我并非天生道体,我出生于凡尘乱世,家家都吃不饱饭,易子而食。生我的女人自己也是个小姑娘,周围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期盼孩子诞生,就像期待母猪诞下的小猪。分娩的时候她躲了起来,但,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因为她饿了,她也想吃我。” 天书呆住了。 “我死后,在忘川河里漂了很久很久,才又去轮回,这回乱世终于结束了,但我出身的地方,因为兵祸结束,男丁稀少,人人都想要生男孩。生我的女人还是个小姑娘,她从小被侮辱打骂长大,姐妹不是被卖就是被扔了。一到夜里,村里的乱葬岗上都是鸟啄吃婴孩的哭声。她因为是长姐,要帮着家里干活,才勉强长到十一二岁,就被卖给了一个老鳏夫。因为不是处子之身,她连怀孕时候也在被打骂。我出生后,她太害怕了,怕养不活,也怕被打,怕我被鸟一下一下啄死,就掐死了我。活不下去的时候,哪里有什么礼义廉耻人伦道德。” 郁陶脸上不见悲怨,只有淡淡的温柔的怜悯,怜悯前世杀死她的妈妈。 “就这样,转生了十次,每一次都是早夭,魂魄不全的婴灵,我就变成了婴童花,长在九幽的腐尸黄沙里。像这样的婴童花,九幽有很多很多。许多被其他鬼物吞了,但也有侥幸长大的。我运气好,有一回有人路过九幽荒原,走得匆忙撒了一滴水给我,那水不是凡品,我的神魂便养好了,懵懵懂懂又转世投胎了。 “这一回世道太平,我还是个小官家的小姐。许是因为身上有许多腐尸的胎记,当了太久的鬼,我身边的人运道都很差,一次外放的路上,他们被强盗杀死了。我因为坐在下人的车里,在死人堆里侥幸活下来,发现自己可以见到大家的鬼魂。阴差阳错,开始修习鬼道。因为那滴水的缘故,我资质还不错,百年之内就筑基了,被人引入修真界。” 郁陶说完,又笑了笑,慢慢摩挲着药碗,像是想起了什么温柔的人,但不想说与旁人听,就静默了一会儿。 “不过。”郁陶抬眼看向子桑君晏,犹自带着淡淡笑意,“我既然做得鬼圣,在我手中殒灭的生灵,无论是人,修士,妖,还是鬼,都少不了。你找不到杀我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我比他们更狡猾,藏得更好。” 子桑君晏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张脸上什么感情也没有,无论他们谈论什么,他都好像并不在意。 郁陶也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吹了吹药碗“你心中有惑?或许可以问问我。年纪大的人知道的东西总是比年轻人稍微多一些的,我可是活了三千多年的老家伙呢。” 但子桑君晏什么都没有说,什么反应都没有,神情高冷沉静,无喜无悲。 像一尊没有灵魂和感情的躯壳。 郁陶便轻叹一声,眼底一点淡淡怜惜。 她端起药碗,慢慢喝了下去。 婴童花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 郁陶站起来,对他们轻轻颌首“这孩子的灵魂还缺失一部分,我去帮她补上,你们坐一会儿。” 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哦,还有一只小熊猫。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院中的葡萄架,夜空中还有洁白的云纱,许久,平静地声音“我也没有。也没有我的罪。”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眸光很轻,但那张寡欲淡漠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院子里还有虫鸣声,天穹之上还有跟人间一样的月亮和繁星,让这里不像是九幽黄泉之下。 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安宁的夏夜。 清风,繁星,虫鸣,流水潺潺,还有安静倾听的人。 这样的情境让人会愿意多说两句话。 “天书判令的每一笔,我都查证过,他们都有被天道杀的理由,罚当其罪。她是第一个,天书上只有判令,查不出罪责的人。无罪却被判极刑。现在,还有我。” 子桑君晏声音低沉冷静,像露水滴落静水寒潭之上,清冽无情“我回郁罗萧台,为见师尊,要一个理由。但是,郁罗萧台却没有这个人。我从未见过师尊。郁罗萧台的每个人都没有见过他。在我察觉之前,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自己的记忆。” 冶昙看着他沉静淡漠的侧脸,在讲述这样的事情时,那张脸上的神情仍旧平静。 冶昙没有出声,子桑君晏这样的人肯主动说话,本就是个意外,祂担心若是祂出声,反而会提醒了对方,打破这个意外。 但,就算祂不出声,子桑君晏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望着远处的夜色浮云。 冶昙“在碧落山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静默了一阵。 “在想,天书是不是写错了,或者,是天道错了。” 子桑君晏的脸上无波无澜,墨色的眼眸也一动不动,声音平静,比夜色更冷凉“她没有说错,帝王和储君,是天生的怀疑者。我不仅怀疑天道错了,我怀疑,天道疯了。” 坐在冶昙怀里的天书闻言都愣住了,它从未想过,主人冷静的表象下是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世人从未怀疑过天道,从前我也没有。查证被天书判令之人,并非是不信天道,只是想要一个理由。但,轮到我的时候,找不到理由。遵循天道律令,维护公正道义,是天道传承的嘱咐,我并未做错过一件。” 即便在说这样的话,子桑君晏脸上的神情还是寡欲沉静,连声音也毫无温度波澜。 “过去被天书判令的人,是不是真的该死?他们的罪,是真的罪,还是与我一样,只是因为天道认为他们该死,于是他们就必须死。天书一开始没有他们的生平因果,只有当我查证后,才会浮现这些字迹。如果我没有查,那些证明他们罪责的事情,还会存在吗?” 天书结结巴巴,明知道子桑君晏听不到,还是回答天书是已经写好的,但如果主人不调查,就会看不见上面的字。也许他们做了,也许,也许是…… 也许,他们的命运的确是因为子桑君晏的调查,而改写了。 因为子桑君晏要一个理由,于是天道就给了他一个理由。 冶昙嗯了一声,轻轻地说“你一直是个合格的天道执法者,只有一件事,你没有按照天道的意思做。如果它认为你有罪,或许就是这一件。” 子桑君晏没有说话,仍旧安静地看着夜色中的白云。 “郁陶。”冶昙说,“只有郁陶,是天道要你杀,你没有杀的人。你因为找不到郁陶的罪而不杀她,但不杀她,却可能是天道要杀你的罪。你想要一个理由,所以你来找她了。但或许杀了她,天道也不会给你理由。” 子桑君晏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冶昙静静地看着子桑君晏的脸“既然怀疑天书出错,怀疑天道疯了,为什么还要遵照天书判令行事?即便被审判的是你自己。” 子桑君晏静默了一瞬,淡淡地说“如果我杀错了他们,作为凶手,我理应和他们一样的结局。如果我没有杀错,天书判令是对的,我理应维护公义,遵守判令。” 冶昙“……” 一滴露水从树叶滴落,落在子桑君晏微微仰头的眉间,他眉睫一动不动。 “天道如果疯了,必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劫灭之数到了。他们并没有说错,天地灵气呈枯竭之态。一万年无人飞升,或许就是因为天地灵气不足以支撑。死在天书令下的每一个人,不管一开始有多么不情愿,最终都是心甘情愿跳下地狱道的。或许是因为,他们也感应到了。” 子桑君晏毫无感情,眉宇清寂,平静冷淡“身死道消,没有轮回,并非不可接受之事。因为罪,因为义。无论因为什么,要有一个理由。一个因果。” 天道给了所有人死的理由。 无论是三位圣人死的时候,以为自己为道殒身,为天地而死的献祭。 还是子桑君晏调查出的,他们波及苍生,被天道判罪而死的罪责。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因果。 但,天道没有给子桑君晏和郁陶一个死的理由。 天书坐在冶昙怀里,丧丧地垂着耳朵。 不要找。这种东西,越是执著,背后越是不可见的大恐怖。 冶昙若有所思没有人见过子桑君晏的师尊,连郁罗萧台的九侍宸也不记得他们的主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呢?如果郁罗萧台的主人,就是天道化身。是他在书写天书。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子桑君晏对天书判令产生怀疑的举动,天道决定换一个听话的传人呢? 或者—— 冶昙如果郁罗萧台主人不是天道,只是一个假借天道之意行事的,有自己野心的人呢?比如,利用天书和天道传人,替他收集天地灵气,助他一人飞升?天书是他给子桑君晏的,天道传承也是他给子桑君晏的。所有杀人,得罪天下的事,都是子桑君晏在做,他自己去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区有人误会天书的样子,它长得像小熊猫,但肚子是雪白的。是小熊猫,不是滚滚的幼崽,小熊猫和熊猫完全不像,更像干脆面君。 小熊猫(学名airfulns)外形像猫,但较猫肥大,全身红褐色。圆脸,吻部较短,脸颊有白色斑纹。耳大,直立向前。四肢粗短,为黑褐色。尾长、较粗而蓬松,并有12条红暗相间的环纹;尾尖深褐色。 ——百度百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天道的敌人 天书瞪大眼睛这,这怎么可能!假借天道之意行事的人……郁罗萧台主人…… 但,有什么不可能? 第一个得到天道传承的人是郁罗萧台主人,子桑君晏这个天道传人是他第一个亲传弟子。 让子桑君晏做天道执法者的是他,毫无理由废除子桑君晏传人身份,另立暄叶这个新传人的也是他。 最后,碧落黄泉两不见,没有任何人记住,藏得严严实实的还是他。 除了郁罗萧台主人,还有谁能让所有人都记不得他的音容样貌? 我不知道。天书凄惶起来,冶昙的猜测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么说的话,难道我也是帮凶吗? 冶昙唔,你说自己一万多岁了,郁罗萧台主人得天道传承是三千年前才被修真界所知,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天道写下判令的? 想来不过百年,因为执掌天命之书,根据天书判令杀人的天道执法者,只有子桑君晏一人。 然而,万万没想到,天书诧异地说当然是一万年前啊。 冶昙……嗯? 居然猜错了。 天书疑惑地看着祂我之所以一万岁,当然是因为,我上面写下的第一个道意,是出自一万年前呀。 冶昙一万年前,有的别的执法者? 那倒没有。这一万年来,我只有主人一个执法者,至少我的记忆里除了主人,没有其他别的人。 天书微微一顿,想起之前主人和冶昙都说过,如果有人用道意写上规则,让天书重启或者更换主人后就抹去前主人的记忆,它是完全有可能不记得其他主人的。 小熊猫惶惑不安。 冶昙摸摸它的头那我换种说法,一万年前的天书令的内容,和子桑君晏执掌时期,有什么不同? 时间太久,已经找不到了,随着对方死去,因果消散,天书上的内容也会渐渐模糊。但我记得,一万年前的天书令,是不需要有人来执行的。 它想说,一万年前,最初写在天书上的只有一个名字,这个名字随着时间久远,连它也不记得是什么了。 它本以为因果消散,自己可以说,但当它试图表达的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冶昙三千年前,在郁罗萧台主人时期,天书令有什么变化吗? 很少,只找到一两个写着渡劫失败,没有判令执行兵解地狱道。 冶昙所以,天书判令可能更改过三次形式,一万年前,三千年在郁罗萧台主人手中,一百年前在子桑君晏手中,前两次都不需要有人按照天书杀人。天书只负责记录。只有子桑君晏手中时候不一样。这样的话,那我的确猜错了。 你本来以为是什么? 冶昙我本来以为,所谓天书判令是郁罗萧台主人假借天道道意操纵书写的,但现在看来,可能性很小。所以,你的确不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帮凶…… 天书刚刚放下心。 冶昙慢吞吞地说……你最多只是,天道的帮凶。 天书……有什么区别吗? 噘嘴,生气。 冶昙区别就是,郁罗萧台主人和天道是不是一伙的。 冶昙若有所思让我想想,一万年前就有天命之书,郁罗萧台主人至少三千年前就得到了天道传承和天命之书,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三千年后招收传人,让子桑君晏成为天道执法者,按照天书令杀人……这是为什么?他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的确是天地灵气枯竭,天道变虚弱了? 郁罗萧台主人或许的确是遵照天道之意,执行天道的命令。 但,如果只是如此,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反而要找子桑君晏这个传人来做这件事? 还是说,正是因为他得到天道传承的行为,才导致天道虚弱至此? 天书惴惴不安说不定郁罗萧台主人之前也做过和主人一样的事,但我的记忆被抹消了。 冶昙不,他没有。 哎?天书都已经接受自己被洗过脑,说不定还是反复洗,怎么冶昙反而又自己否定了? 冶昙你应该是被洗过脑,不然不可能一万年才有灵智,还一问三不知。但是,至少这三千年里应该的确没有人按照天书令杀人。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肯定? 冶昙郁罗萧台主人可以利用写在天书上的道意洗脑你一个,所以你对三千年前的事一片模糊。但他无法洗去全修真界的记忆,如果这三千年里当真有人像子桑君晏一样按照天书判令杀过人,修真界不会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记录。 那要是,他就是在天书上用道意写下了洗脑全修真界忘记的道意法则呢? 冶昙眨了一下眼睛那种程度的道意,只有神灵才能做到,也只有神灵才能付得起这样大的代价。就算天道疯了,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你怎么知道,知道天道的想法?天书这么问当然不是希望这种可怕的事发生,但越是患得患失,反而越想追问,就好像这样就能得到绝对不会发生的保证一样。 冶昙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嗯,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子桑君晏猜测天道疯了的话,不算无的放矢,那个天道,一万年前就有点不正常。 要不,祂被子桑君晏的心头血浇醒的时候,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怀疑天道死了。 哎?你又知道?你又不是神灵。 祂一笑,天书就懵懵的,何况,祂的话还那么惊悚,竟然说天道一万年前就不正常了。 冶昙垂敛了眼眸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神灵才了解天道,还有一种存在也了解。 什么?鬼?不都是鬼神鬼神这样并列叫的吗? 冶昙是,敌人。 天书呆住了……呃! 天道都有传人了,有一个敌人当然也没什么意外,但,为什么天道的敌人是一朵花?还是一朵咸鱼到一万年不开花的优昙婆罗? 冶昙虽然睡太久很多事记不太清了,但我跟那个,的确是正面打过交道,货真价实的敌人。 我明白了!天书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长在地狱道那种地方,你应该不是自己不想开花的,是没办法开花吧?因为天道把你封印在那里了,任何人都到不了的地方,还有专门吞噬灵气的地狱岩浆,相当于坐牢! 冶昙微微一僵,蹙了眉……谁说的,我不能自己不想开吗?我都想要收集道意笔墨不开花了。 天书完全没听所以你才总天谴天谴的说!可能就是因为天道想让你开花,你不愿意,天道干脆把你关在那里,于是你才说天道不正常。 冶昙眼眸半敛,一脸生无可恋,毫无兴致。 天书吃惊狐疑难道我猜对了? 冶昙低靡恹恹差不多吧,那家伙就是个疯子。我不可能因为疯子的激将法就开花的。 天书忽然激动起来天道,长什么样子的?是个人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冶昙眉睫微抬,闹情绪一样无辜地看了它一眼想知道? 嗯嗯,想啊!谁不想知道顶头上司大老板的八卦,还是第一手的,修真界最大的谜团。 冶昙把它抱在怀里,温柔地捏捏它的爪爪,俯身缓缓靠近,像是差一点那双淡色的唇就要落在小熊猫的鼻尖一样,微微停住,唇瓣微微开合。 冶昙……说完了。 可我什么也没听到啊! 冶昙翡色的眼眸一片澄澈无辜天书上的空白,也不是真的空白。 口口口口?天书傻眼。 冶昙矜持温柔颌首我说了,但天道不给你听。 ……天道睁着水汪汪的小黑眼睛,完全不知道这个家伙是说真的,还是故意的。 冶昙的额头抵着它的额头,轻轻蹭了蹭,祂的声音又轻又暖分享了天道的黑历史,从今天开始,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了。你来做我的帮凶吧。 真是的,它还以为,早就是了呢。 阵营……做,做什么的? 冶昙做很多,收集道意笔墨,找出郁罗萧台主人。 小熊猫也蹭蹭祂能不能带上主人? 冶昙闭上眼睛已经来不及了,你的主人,是要为天地殉道的人。是那个,精心挑选的,殉道者。但,我们可以为他找一个,他想要的理由,一个因果。 …… 冶昙并没有把自己关于郁罗萧台主人和天道的猜测告诉子桑君晏。 天书问为什么? 它认为,如果子桑君晏相信,这一切有可能是郁罗萧台主人的阴谋,连天道也被利用了,子桑君晏或许会放弃兵解。 冶昙说“因为,一切都只是猜测。我能猜到的,子桑君晏也能。如果郁罗萧台主人是一个强大可怕,足以控制天道道意的人,那恰恰证明,天地灵气的枯竭已经极为严重。如果郁罗萧台主人并没有那么强大,只是一个妄想利用天命之书收集灵气飞升的修士。那他的所言所行就是被天道认可的。也说明,天地灵气枯竭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已经有那么多人为了天地灵气献祭,身死道消,神魂不存,作为一直执行这项命令的子桑君晏,即便让他来做这件事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嫁祸,或利用,以他的品行,绝不会逃脱这项责任和结果。 子桑君晏所在意的,从来不是生死,他只是,很奇怪的,固执的,想要一个理由。 “他会死的,因为……” 冶昙轻轻闭上眼睛,山泉潺潺流淌,清风虫鸣,繁星云月,夏夜温柔,即便是九幽之下,也是一隅从未见过的美好的俗世幻梦,让人想小睡一会儿。 子桑君晏一直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夜空,静谧的云和星辰,俊美尊贵的面容,寡欲淡漠,波澜不起,无喜无悲,像一尊玉雕的神像。 他没有动,只身上的衣服无声无息,盖在了旁边那人的身上。 ……因为,那个全修真界都畏惧,认为冷漠弑杀,没有心也没有灵魂的人,的确有着一颗世间最温柔纯粹的心。 第一眼看见子桑君晏的时候,祂就从那双永夜一样的眼睛里同时看到了,温柔和死亡。 明明满目皆是来杀他的人,为何在心脏被捅穿的时候,那双望着世界的眼眸是那样沉静,像神灵望见无知无觉众生皆苦。 冶昙的身体轻轻一侧,雪白的头发月霜一样枕靠垂落在子桑君晏的肩上。 像明月落进永夜。 祂只喜欢纯白无暇的白色,但那寒潭夜色无边温柔孤洁,祂想伸手掬一捧,看看潭底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1420:50:23~2021031520:5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言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讨厌□□一键登陆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鬼圣之罪 不知不觉睡了一觉,冶昙睁开眼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祂变成人以后第一次睡着。 身上还盖着子桑君晏的外衣,靠在旁边的梧桐树上。 小熊猫趴在祂怀里,爪子尾巴团成一团也睡着了。 只有祂们,子桑君晏不在这里。 屋子里有炊烟。 支棱起来的木窗里,郁陶温和地对祂点点头:“他去帮我找点东西,洗洗手等他回来就吃饭了。” 冶昙将小熊猫和子桑君晏的衣服一起放在院中的桌上,让它继续睡。 顿了顿,虽然用不着,但还是就着院中的山泉清洗了一下。 冶昙走进去。 郁陶居然当真在烧饭。 冶昙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微微蹙眉,祂不喜欢油烟味。 什么凡尘烟火气,一个鬼为什么非要在九幽这种地方像人一样生活? 郁陶没有看祂,却好像知道祂的想法,微笑说:“我小时候被一群鬼养大,虽然是鬼,她们却比我更像人,更懂得生活。” 冶昙敛眸,恹恹的:“好麻烦。” 郁陶柔和地笑了一下,她看谁都有一种怜惜,像看着那个婴童花一样,妈妈的感觉:“啊,我那时候也这么说呢,可姨娘们说,人活着便是活一场麻烦,越麻烦越是活呢。” 冶昙轻轻看着她:“我不是人,你也不是。” 郁陶莞尔:“鬼也曾经是人,你也已经入了红尘。” 冶昙极轻地呼吸了一下,翡冷色的眼眸静谧,望着院子外面,仍旧还是睡前的星夜,白云,只是朦胧的月从左边移到了右边,这方天地之外,是无边荒原和鬼魅。 “你有话对我说。” 特意支开子桑君晏,还让天书也睡过去。 郁陶对祂的敏锐稍稍意外,仍旧搅动着锅里的粥,盖上盖子,水汽氤氲了她的面容,很快又清晰:“真可怜。” 冶昙没有动,冰雪色的面容没什么情绪,放空看着远方,应该是清冷的,安静的时候眉间的清圣却给人温柔的感觉,像是雪山和春山之间翡色清澈的湖,包容任何人来倒影。 只有郁陶的声音,不紧不慢,像一阵云烟:“那个人身上什么都没有。连因果也没有。” 冶昙静静看着夜空,并没有看她,声音平和:“因果,就是麻烦吗?” “你看见这荒原上的婴童花了,诞生这些花的不是任何东西,是,没有。他也是‘没有’。人被伤,被杀,被恶,会悲会伤会怒会憎,但婴童花没有。比起被人间伤害,首先是被人间拒绝了。 “无爱,无恨。无因,无果。不只是婴童花,这九幽荒原的鬼魅,都是些没有因果之物。在地府之中,这些东西哪怕是浸泡在忘川里,也没有任何用。有人称之为,不得轮回。 “但,那个人却和这些鬼物一样。纵使没有天书判令,没有兵解,他也没有轮回。哪怕是浸泡在别人的因果里,满身鲜血,也没有半点用。” 冶昙微微一顿,回眸去看她,眸光平静:“你怎么知道,他被天书判令,要他兵解?” 子桑君晏说话的时候,除了他们,郁陶应该听不到的。 郁陶神情柔婉注视着祂,好像祂所有的想法她都知道:“我是鬼圣,活了很久的老家伙,看见的东西总要多一点的。不能说破,也说不清,但大体上不会看错。你能明白的,对?” 她眉目比起鬼更像慈悲。 郁陶:“他就不了解了,他太年轻了,没有人能了解他,他也没有时间可以被了解。他甚至还不怎么会活。” 冶昙静静看着她:“你既然能看见,就该知道,他的确是会杀你的。为什么不逃,也不恨他?” 怜惜子桑,像妈妈对孩子。 郁陶垂眸抿唇一笑,如云烟一样的声音:“想听故事吗?” “好啊。” 于是,她就讲了一个故事。 人间某个小国,某朝某代某个村镇,叫它榕树镇,因为那里有一棵几百年的老榕树。 为了防止外戚做大,当朝的皇帝选妃,给儿子们选媳妇,都采选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子。 于是,便是榕树镇这样一个小地方,也有教授女孩子的女私塾。 某天,私塾里新来了一个女学生,据说是来投奔亲戚,亲戚便送女孩儿来这处私塾。 女学生该曾是大家小姐,这样的小村镇来上学也有男丁接送。 一日,换了一位清俊的少年郎来,那少年郎不过十六七岁,长身玉立,穿着便装也像位英武贵气的小将军。 他虽站在私塾外等候,私塾里的女孩子们隔着花树屏风窥见,一时都无心上课。 那少年侧身背对,目不斜视,没有一点逾礼。 有大胆的女孩子,指着一篇诗文,询问女夫子:“先生,这诗当何解?” 女夫子徐徐念了一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满座闻声而知意,掩唇窃笑,见那少年郎虽然规规矩矩背对站着,耳尖却似隐约发红。 “是韦庄的《思帝乡》。” 少女娇嗔一声:“我看,这句写得不好。被心悦的男子抛弃还觉得无所谓的女子,都是傻瓜,恋爱脑,若是我,就抓花他的脸,叫他再骗不了别的女孩。” 女夫子只莞尔一笑。 自那以后,那少年郎每天都来接送妹妹。 却没有与私塾里任何一个女孩儿说过话,对过眼,还总是远远避让开,大家渐渐便觉无趣。 没有人发现,那少年郎虽然不看别的女孩儿,每当她们先生读书的时候,却会稍微侧过来,目不转睛认真地听。 少年郎的妹妹性情寡言,又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大小姐做派,隐隐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但有先生在,大家明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许是因为这一点,少年郎经常等女学生们都走了,留到最后帮先生整理私塾的用具。 后来,他还请教先生功课。 再后来,有人见他给先生家打水送柴。 没有人往风花雪月上想,那清俊英武的少年郎才十六七岁,女夫子足足比他大了八岁。 女夫子穿着素雅,布衣木簪不施粉黛,除了性情文雅,面容虽清婉,跟那满学堂的年轻女子一比,如同长在深秋的木芙蓉身处漫漫春天。 但那少年郎,不喜欢春天,他只喜欢木芙蓉。 他一直到二十二岁,都没有议亲。 渐渐的,风言风语便来了。 他二十二岁的时候,那女夫子已经三十岁了。 旁人至多议论两句,他没父兄做主,谁能管他? 倒是那女夫子叫人皱眉。 一个读书人,还是个大了对方八岁的女人,许是寡妇,吊着人家青春年少的少年郎。 那些人不算说错,日后想来,那少年郎围着她献殷勤,她可从未拒绝过。 不但未曾拒绝,她还把对方送来的花大大方方地插在花瓶里,细心养护。 正是因为她落落大方,从不避讳,这么多年才没有人想岔。 有人质问,她坦然说:“他心悦我,我亦心悦他心悦我,为何要拒绝?” “他若当真心悦你,为何不提亲?” 起初污言秽语的人极多,后来不知怎么,他们的运气就变得很差,走路上都能摔跤。 有人见那少年郎收拾过几个出挑的。 后来风言风语便少了,但那少年郎的确没有求娶过她。 她不问不催也不恼。 少年郎的妹妹被选成了秀女,他上京护送。 离别时候,他只说一定会回来,却没有说,回来便娶她。 她也不问,他何时归来。 后来,少年郎的妹妹成了皇妃,再后来成了太后。 他十年后回来的。 还是清俊英武,只多了贵气,不见老去。 女夫子却老了。 她四十岁了。 他还站在私塾外,她依旧教豆蔻少女读书。 他一直记得她读书的声音好听,从从容容,像云烟漫过,秋水漫过木芙蓉。 当朝皇帝,原是臣子叛乱,前朝皇室满门被屠,只逃出去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筹谋三十年,选秀,入京,都是为复仇。 他入京路上就把那朵木芙蓉忘了,北国,没有木芙蓉,只有倾城牡丹。 这十年他没有打听过消息,她是生是死是嫁人,是等是怨…… 但他回来,见着她生了皱纹,温婉带笑读诗,不知为何,瞬间泪流满面,肝肠寸断,急切背过身去,不叫她看见。 女孩儿们听了那当朝国舅负心的传闻,来偷偷问她。 “没关系。”那云烟一样的声音说,“我也把他忘了,比他忘得要早。一不见他,就忘得干干净净了。是真话。” 是真话,当然是真话。 她说:“我没信他呢。这样的少年郎总是要负心的。一开始就没信过。” 那就好,那就好。 他手指紧紧扶着栏杆,从心脏抽疼到脊骨,疼得站不稳。 她说:“哪能一辈子就爱一个人呢。若是爱错了,怎么办呢?” 那就好……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的,被那朵木芙蓉忘记了。 仓皇逃走。 他在那住了许久,再未见过她。 她没骗他,他走后这十年她过得一直很好,也有别的俊秀男人送她花。 也不好,那些人也和他一样抛弃了她。 他画很多画,画十六七岁到二十二岁站在私塾檐下侧耳倾听,像那画中故人就只活这五六年。 画一张烧一张,这位故人就死一次,等画无可烧,就死干净了。 但,故事没能这样结束。 那一夜起火了。 他本不该在这里,他该在京城,复仇成功后,他和妹妹的关系出现了龃龉。 妹妹想扶持自己的儿子,他要按照原计划复国。 “反正哥哥也没有子嗣,何必一定要那个名头?” “复国之后,你的儿子我立他做太子。” 两人却已经信任不在。 公主的儿子有一半仇人的血,一旦复国,谁会让这样一个当过皇帝的人坐太子? 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两个人里死一个了。 哥哥迟迟不下手,妹妹就下手了。 两个人都已经浪费了自己的一生,牺牲了能牺牲的所有,只剩下彼此可以牺牲了。 天罗地网,决意要他的命,神仙难救。 但,谁知道,隔壁住着的四十多岁的寡妇,白日是女夫子,夜里满院子魑魅魍魉。 超过人间的力量,是不被允许的,她压制修为多年,滞留人间,一朝失控。 救了他,她从此就在人间死了。 修真界负责她的接引人,听说是地府某个渡劫的大人物,忽然提前归位。 少有活人修鬼道的,鬼修一般都是鬼,历来也由地府之人负责,便由那位大人物顺路捎带她一程。 修真界的人可以重塑相貌,她却维持着四十岁时的样貌,生了皱纹,年华不再。 但那个人还是十六七岁少年郎的样子,清俊英武,对面不相识:“你便是凡间新来的鬼修?少见这样年轻就结丹的鬼修,怎么满面风霜?” 鬼修只是莞尔一笑:“见过,十方殿主。” 百来年前。 幽冥新任的十方殿主,赶路洒落了一滴水。 荒原的婴童花无意得了。 …… 冶昙静静地听:“你一开始就认得他?” 他骗她,她看穿也不说破,他负她,她假装不知道。 他走了,她还是那样过。 郁陶:“不知道。我在修真界往后三千年里,才慢慢想起来,我原是朵婴童花。” 冶昙:“他骗你负你,不是好人。你不生气吗?” 郁陶抿唇一笑。 少年郎不是好人,若是有更好的人,她必然不要他。 可,就只有不好的他,给了她人世情暖。 她的声音云烟一样轻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人间任何人与我都是路过。那时虽说是活着,却和无人看见的鬼是一样的。旁人修行,为脱离轮回之苦。鬼修道,修得却是重入轮回。” 她修鬼道,修有人与她因果。 “我在人间四十年,世间轮回,恰如台上戏子,变幻了妆容,就变幻了身份关系。因为有因果牵系,故事就总能唱下去。但,我因果情薄,喜怒哀乐怨憎欢喜,皆与我无关。 “他骗他的,我图个欢喜。他情话说得好听,笑起来眼睛好看,送的花也香。世人海誓山盟,互许来生,来生或成仇或两忘。我当与他,是蜉蝣一世,朝生暮死。” 六载光阴,便是两千一百九十个轮回。 郁陶望向庭院,子桑君晏的身影远远归来。 没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便更怜悯众生。 “我见他,便像看见了过去的我。无因果之人,哪怕活了上万年,这世事皆如梦幻泡影,与他毫无干系。他比过去的我,比这九幽荒原的鬼物更可怜。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孤独。” 郁陶轻轻叹息一声,像云烟散尽。 她越过冶昙,向子桑君晏走去。 夏夜悠长,星光将散。 “我告诉你,我的罪。你们不是查到生死簿出了问题,一些灵魂进入轮回,生死簿却不认?不是生死簿出了问题,是生死树枯竭了。有人抽调了那些灵魂滋养生死树。 “生死树之所以枯竭,是因为生死树的树心里原本有三滴生死泉。三千年前,生死泉失窃,仅剩两滴,其中一滴无意被我得了去。现在,仅剩下最后一滴了。 “生死树的生死,事关地府存亡,众生轮回。这就是我的罪。当得身死道消,魂魄不存,不入轮回。你能看见的,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子桑君晏:“你不去见他一面?” 她站在庭院夏夜,目光柔婉:“不见了,我们就在这儿结束。” 冶昙看着他们。 子桑君晏神情沉静,无喜无悲:“好。” 他的手穿过郁陶的心口。 无数萤火升起,庭院的夏夜像梦幻泡影消散了,头顶只有九幽之下黑红诡谲的阴云。 没有星,没有月,没有云。 厨房的锅里,清香的粥刚煮好,转眼随着风吹过,和整座庭院化作一抔黄沙。 那萤火像一阵雨,吹向整个九幽而去。 冶昙敛眸,看向子桑君晏永夜一样冷静的眼睛:“她叫你去拿了什么?” “一枝木芙蓉。” 长在九幽的木芙蓉,只有一株苍白荏弱的花杆。 冶昙伸手接过,那花得了祂的修为,转瞬苍绿,开出一朵艳色的花。 松开手,花枝随着云雨一起飘向九幽荒原。 ※※※※※※※※※※※※※※※※※※※※ 三千年前,生死泉失窃,仅剩下两滴,十方殿主无意洒落一滴,荒原的婴童花得到了,修复了神魂得以轮回。十方殿主因为犯错,也重入轮回历劫。 鬼圣这段剧情很重要,引发很多因果。 子桑君晏是个很特别的人,无因果之人,像个封闭的存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也不会说,只能猜。 冶昙也是个不会主动的人。必须有外力,冶昙才会主动。 · · 感谢在2021-03-15 20:50:59~2021-03-16 16:0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xerunt 16瓶;云熙、拉嘟不拉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天天罗地网 生死树长在苦海之中,离岸不远,在苦海之上有时候会影影绰绰地看见。 但,没有人鬼能靠近。 那棵树就像生着很多气根的一片林子,树干的颜色是青色的,叶子偏蓝,周围一圈白色。 有时候又整树的粉色,叶子也是巴掌大的粉色,像是开了满树的花。 苦海无边,长在海中的生死树也无法到达。 九幽荒原魂魄不全没有因果不得轮回的鬼物,望着那棵树就像望见海市蜃楼,望见极乐彼岸。 有的鬼没有因果,有的鬼沾不得因果。 只有生死树,任何鬼都不敢接近。 整个地府只有十方殿主可以接近生死树而不被因果反噬。 并不是因为十方殿主的修为高深,地府之中修为最高的是鬼圣。 只因为,历代的十方殿主都是生死树下诞生的,就像是生死树的守护者。 三千年了,生死树该诞生新的十方殿主了。 但,生死树却出问题了。 青碧色的树干变成了灰白色,苦海里的气根也是一样的灰白色,这灰白色渐渐已经侵蚀到了树冠。 生死树,枯竭了。 三千年前,新旧十方殿主交替的时候,有人趁机盗走了生死树里隐藏的生死泉。 新的十方殿主一诞生,就发现生死树被劈开,生死泉失窃。 生死泉的存在,本该除了十方殿主,世间无人知晓。 他第一时间追出去,对方却并不与他交手:“三滴生死泉都在这里,我只要一滴,剩下的还给你。” 十方大怒,对方却不慌不忙:“殿主再不回去,生死树可就要死了,地府也会崩塌。” 对方之所以一次拿走三滴生死泉,就是计算好了他会进退两难,好从容脱身。 敌人一时难擒,生死树却危在旦夕,十方殿主只得放弃纠缠,急急赶回去救树。 但是,谁也未曾料到用来盛生死泉的容器也承载不住生死泉的因果,途经九幽荒原时候瓶身忽然碎裂。 紧急之下,十方殿主只来得及接住一滴,万幸赶在最后关头救下生死树。 但,另一滴生死泉却下落不明。 这件事,整个地府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十方殿主入轮回,是惩罚受过,也是为了凭着近距离接触泉水的因果,寻找其余的生死泉。 未曾料到,一无所获。 “……殿主,真玉王朝子桑王族的生死簿出现异状……” 当生死簿的问题第一次呈报上来,十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生死树枯竭的弊端出现了,然生死泉之事事关整个地府轮回秩序存亡,不能泄露,他只能表面搁置按下不表,私下亲自处理。 福祸相依。 未料因为这件事,竟让他找到了拖延生死树枯竭的办法。 但,三千年后,生死树枯竭之势仍旧越来越严重。 尽管十方想了许多办法,多方筹谋,甚至不得不得定期守护在生死树旁,以自己的修为为生死树加持,生死树还是如油尽灯枯。 不只是生死树,阿姐也和这棵树一样,就要死了。 但,好在,一切就快结束了。 他得到了一个一劳永逸遏止生死树枯死的办法。 那个人说得对,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能替代生死泉的存在,那必然是天道传人。 “……鬼圣郁陶从天书判令下逃脱这件事,子桑君晏不会不知,纵使郁陶躲在九幽之下,子桑君晏迟早也会找上门来,杀了她。殿主许是不知,名字上了天书的人,死后不入轮回,身死道消,魂魄无存。” 只有十方自己知道,他非是诞生于生死树下,他就是生死树的部分化身,生死树的存亡连通着他的存亡。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可以不在乎生死树的,整个地府秩序的存亡,但阿姐不可以。 他可以接受阿姐会死,会轮回忘记他,唯独不能让阿姐死后不入轮回。 对九幽的婴童花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惩罚。 “……我有办法,让子桑君晏来做生死树的那滴生死泉,如此,他再没有机会杀郁陶。生死树枯竭之事,亦能解决。” 十方没有理由不答应,尽管那个人事事知晓,深不可测,连他也感到无法掌控的不安,但他还是决意与其合作。 杀子桑君晏之事,碧落山上,大半个修真界的围攻,只是个开始。 九幽之下,天罗地网,层层线索,才是引他入万劫不复死地的主场。 “你究竟是谁?你为何这般恨子桑君晏?想出如此环环相扣的杀机,子桑君晏杀了你很重要的人,你在向他复仇?” “我不恨他,我所做的事,正如他所做的事。而且,被子桑君晏杀了重要之人,需要向他复仇的,是殿主你。” 十方只当对方指的是郁陶被打落地狱道,法身兵解,彻底变成九幽之鬼的事。 那一日,他才想起红尘历劫的前生,原来他与阿姐早就相识。 …… 十方靠在生死树下,闭目安静,等待与子桑君晏的一战,想着,新带回来的修复神魂的药吃了,阿姐应当不会咳嗽的那么厉害了。 阿姐是当真不记得人间之事了?还是怪他,恶他,不肯原谅他,也或许是早就已经不喜欢他了,才不理他吗? 没关系,他还在九幽种了木芙蓉,等到此战结束后,木芙蓉花开,阿姐最是温柔,他若撒撒娇,阿姐兴许就原谅他了。若是不原谅,就叫阿姐打他一顿…… 也不知道,他今日晚回去,阿姐煮了粥,见不到他,会不会等得心焦? 一阵微风吹拂,像是人间时候,春风微雨拂过私塾的花木。 “殿,殿主!生死树,生死树开花了!”待战的鬼将忽然惊呼。 十方睁开眼,细微的雨丝坠落苦海生出层层涟漪,满目望去,生死树上全是巴掌大的粉色的叶子,就像开了满树的花一样。 跟生死树生红叶比起来,九幽苦海下雨反倒从所未见。 生死树的叶子变红,这三千年里,十方自己就见过三回。 一次是十方诞生,生死树复得生死泉,一次是阿姐修成鬼圣的那天,今日是第三次。 阿姐…… 十方骤然失色,颤声:“子桑君晏,子桑君晏为什么还没有来生死树?!” “是有些久,许是被五帝阎罗绊住了……” 他们殿主却不等他们回答就不管不顾向着苦海外的九幽荒原飞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三千年前十方殿主诞生之初生死泉被盗,他也没有慌乱到一脚跌入苦海之中。 十方并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曾单独见过鬼圣郁陶。 “……圣人或许也有所觉察,十方殿主苦苦寻找多年的东西,就在身边。您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从九幽的婴童花重入轮回变成人的吗?地府遗落的第二滴生死泉,成就万年一个的鬼圣。可惜,生死树要枯了,地府将死,轮回不存。” …… 阿姐……阿姐……阿姐…… 冶昙坐在子桑君晏的肩上,一手撑伞,怀抱着睡眼惺忪的天书。 子桑君晏的脚步每一步都尺量一样标准,目视前方,心无旁骛,穿过漫漫荒原。 九幽荒原下起了雨,黄沙下的鬼物们都安静不动,婴童花们张着稚嫩的嘴巴接着雨水,像第一次吃到乳汁的婴儿,恬静无害。 细雨无声,九幽安静荒芜,似有若无的风声里,似有迷路失魄的亡魂,凄惶无依,如泣如诉,声声唤寻。 阿姐……阿姐……阿姐…… 冶昙轻轻抚摸天书:“她为什么不逃?也不害怕?” 做过无因果的婴童花的人,最怕的事情应当就是被天书令抹去所有存在的痕迹,不入轮回。 堂堂鬼圣,地府之中修为比十方殿主更高的存在,为何明知子桑君晏来杀她,也不逃,不战? 子桑君晏声音沉静:“她为救生死树。圣人兵解,灵气会回归天地梵炁。” 冶昙眸光安静放空:“活着,不是万物的本能吗?” 子桑君晏墨色纯粹的眼眸里,无悲无喜,冷静无波,像无星无月的永夜:“她有比本能更重要的东西。” 活着,是万物的本能,修士修行,亦为求长生。 但,爱是本能之外,是超脱生死,一切因果的根源。 爱一人,便爱众生。 天书说:【一万年里就出了三位圣人,圣人之所以为圣,不是因为修为到了。】 稚嫩的嗓音:【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①】 ※※※※※※※※※※※※※※※※※※※※ 注①:出儒学大师马一浮《旷怡亭口占》 · · 感谢在2021-03-16 16:08:07~2021-03-17 17:2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你 30瓶;渺渺 10瓶;枫落云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门里有一里切 黄泉有岸,苦海无边。 原本应该是浑浊的水,因为荒原下起了雨水,那水面漂浮的秽孽恶欲而生的怨息暂时安息沉入了海底,海面竟然是清澈的青蓝色。 雨水落在海面,像开着水色的青莲花。 苦海无渡。 子桑君晏却不停,那双墨色的眼睛永远直视前方,从容沉静,从不急切,也从不为任何事物分心注意。 寻常人若是向旁边张望,会稍稍侧首,让眼珠倾斜转动,但这个人会连同身体肩颈一起侧过去一部分,视线一直很正,从容冷静的样子。 自是端严尊贵,但也像一尊没有心没有欲,不似人的躯壳。 守护在生死树下的地府鬼将,就看着那样的人,远远地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来。 几乎望见那个玄色身影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知道,是子桑君晏来了。 就算他们从未见过他,就算地府的五帝阎罗中也有人穿黑色衮服,就算连十方殿主也是一身玄色,但那个身影只能是子桑君晏,任何人都不会错认。 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种意。 就像季节变化,春生冬死,不用看便知道。 好像不是眼睛看到的,是灵魂感受到了,那个人来了。 整个苦海起微澜。 生死树婆娑摇曳,一反往日凋零枯竭之态,红叶纷舞,坠落海面。 众鬼将神情大变:“不好,是生死树的因果反噬!” 整个地府唯有十方殿主可不被生死树的因果影响,即便是在生死树枯竭之时,他们也是在十方殿主的庇护下能接近生死树。 此次计划涉及生死树存亡,地府存亡,他们也做好了被生死树因果吞噬的准备。 但方才巨变发生,九幽落雨,生死树生红叶,十方殿主惊慌失措离开,此时子桑君晏赶来。 一时之间,他们不知是按原计划,设伏于他; 还是惊异于子桑君晏比他们预料的更强,殿主不在,从长计议; 又或者生死树莫名生变,反须加快时间,尽早将子桑君晏引入陷阱。 同一之间,他们离生死树最近,受到的因果反噬越重,有些鬼修已经站立不稳,陷入心魔。 子桑君晏他们也走到了树下。 不,不是他们走来,是树向他们“走”来了。 【这棵树不对劲,它在长!】天书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生死树很高,原本就直入阴云之中,没有人知道它的树冠到底覆盖多广。 现在却看到,不知道是阴云散了,还是云层更高了,树冠整个遮蔽住了苦海,还在往荒原扩张。 就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忽然活了,俯身下去,大树变成了藤蔓,不只是苦海,整个九幽,幽冥地府,全都在这棵大树的枝叶笼罩中了。 ……阿姐……阿姐……你们有没有见过我阿姐…… ……阿姐去哪里了……阿姐…… 失魂落魄,凄楚哀寻的声音,随着树叶被阴风吹过的地方,在幽冥的每一个地方响起。 “殿主!” 鬼修们捂着头,仰头看去,长大数倍的生死树上坐着的人,正是方才惊慌离去的十方殿主。 只是,他此刻的样子浑然不似之前,幽冥帝王,纵使外表永远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也自然清俊英武,不怒自威,此刻,一丝不苟的头冠散落,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在哪个黄沙沼泽里刮破,宛如入魔。 众鬼修倒吸一口凉气:“殿主!殿主也被因果反噬了吗?” 比从前幽冥任何一个鬼王更加幽暗可怖,少年的面容青涩纯质,一双哀伤的眼睛里却凄惶死寂:“阿姐,你们谁看见我阿姐了,我找不到阿姐……” 他身形如鬼魅,闭着眼睛站在树枝上,心如死灰,疯疯癫癫,摇摇欲坠。 “殿主!子桑君晏来了……” 生死树上的少年像树叶一样,任由自己坠落苦海,不做丝毫挣扎,下一瞬,却眨眼现身那鬼修面前。 一双无神的眼眸睁开,看着他,目中空无,手轻飘飘按在他肩上:“我阿姐呢……” 鬼修脸色惨白,受不住暴涨的阴气,口鼻涌出血来:“殿主,定是子桑君晏杀了鬼圣……” 失魂落魄的少年,灰暗的眼睛慢慢恢复焦点,一手提起他扔开。 “阿姐阿姐……谁是子桑君晏?你把我阿姐带去哪里了?她又不是你阿姐是我的……” 他又疯又委屈,一时闪过清醒念头,尚未抓住又重入混沌。 不能清醒,一清醒就会想到,那个人魂飞魄散,世间再无。 不能清醒,清醒了就找不见了。 他又哭又笑,身边遇到什么,不管叫什么殿主,叫什么子桑的,他通通扔出去。 生死树是他的一部分,通他的心意,疯狂的痛苦和怨恨无限扩张出去。 苦海掀起浪潮海啸,席卷了所有一切。 无论是鬼修还是子桑君晏,亦或者是九幽荒原。 一切眨眼被海水淹没。 所有鬼修都在往外逃,却都逃不出去,海面之下无底,漩涡吸附拉着所有一切往下,沉入无边无底深渊地狱。 原本挣扎想上岸的鬼修忽然之间都不动了。 修士不同凡人,在水中也如在空中一般自若,一时不动,像是海中站满了尸体。 苦海之下,子桑君晏的神情无动于衷,那双眼睛也一如既往沉静冷寂,专注向着目标所在而去。 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抱着因为怕水瑟瑟发抖的小熊猫,一手撑着伞,翡色的眼眸一眨不眨。 祂轻轻挥了一下伞,荡起的微涟水波与水里的暗涌相撞,无声自左右漫开。 生死树的根在苦海下,根下笼着一座宫殿。 五帝阎罗说,子桑王族生死簿上那个忘记了自己性命的神秘人就关押在这里。 但,据鬼圣所言,子桑王族的生死簿问题,源头似乎不在于生死簿,而是写下生死簿的生死树。 这样看来,地府之人将子桑王族之人关押在生死树下的举动就有些不合常理。 只有十方殿主可以接近的生死树下,出现这些鬼修,就更为奇怪了。 就像是—— “有人在一路引你来生死树。”冶昙敛眸静看那处宫殿,水底之下,祂的白发和淡色的面容越发虚妄,像消融的冰雪色,唯有翡冷色的眼眸净澈。 子桑君晏脚步不停,寡欲淡漠,无动于衷:“我知道。” 十方站在生死树下的台阶上,笑着歪着头看海里的他们:“苦海无边,生死有岸,你们想要什么?这里都有。要长生?还是要来生?要富贵还是要权势?孤都可以给你们。” 他笑着摇摇晃晃不稳,像喝醉似的,天真疯笑,指着子桑君晏:“哦,你要一个理由,你没有因果,生死都不无岸。” 他张开手,喝令:“开!” 生死树气根如柱,宫殿的门吱呀一声大开。 子桑君晏从他身边经过,径直向着那座宫殿走去。 “生死树生死门,这门里有你想要的一切,这门一入便永不回头。” 十方笑着,忽然抚掌一顿,眼眸晶亮:“阿姐,阿姐一定是躲在里面!她生我气,躲在里面不见我!” 他一下子便开心起来,快步向着宫殿的门跑去,很快越过子桑君晏:“阿姐阿姐……阿姐煮的粥最好吃了……” “殿主不可!去不得!” 还有勉强清醒的鬼修急忙出声制止,十方却全然不听不顾,他快乐得像捉迷藏赢了的鬼,要去寻本该来找他的人。 子桑君晏的脚步一直不停,直到到达宫殿门前。 他抬首观察了一下,神色清明冷静,毫无意外,从容淡淡说道:“子桑王族果然与地府关联已久,这建筑有子桑王族的影子。” 连天书都懵了一下:【主人,主人知道子桑王族和地府有合作?】 子桑君晏抬手,将肩上的冶昙放下来。 冶昙变回原来大小,赤足悬于水中,红衣在海水中愈艳,撑着红伞,白发翩然,冰雪色的面容越淡,眉间越清圣,唯有翡冷色的眼眸静极。 子桑君晏并未回头:“就到这里,我自己进去。” “知道是陷阱,还进?” 冶昙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声音和眸光都轻:“郁陶是为救生死树,为了十方殿主。你进了里面,天地灵气也得不到你兵解的修为。” 子桑君晏声音一如既然冷静淡淡:“我会出来的。” 冶昙蹙眉,微微偏头看他,没什么表情安静放空的脸上,还极淡地笑了一下。 冶昙:怎么,听他的意思,还打算出来后再兵解。修真界不是三位圣人,难不成是四位? 天书毫不担心:【天书没写,主人不会死在里面的!】 冶昙情绪低靡:是吗?但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不懂。我活了一万年,一直都只是书,我没有痛苦呀。】 子桑君晏眸光清寂专注,心无旁骛:“所有人都有理由,我没有。” 说完,他没有回头,平静地走了进去。 冶昙温柔敛眸,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也是,他没有理由。” 天书很懵,天书不懂:【没理由他还去?】 “他不是没有走进去的理由,他是,没有任何‘理由’,他既没有活着的理由,也没有死去的理由。是无因果之人。” 天书有些急:【那我们怎么办?】 冶昙恹恹:“他没有‘理由’,所以进去。但他要是进去了,我们不就有理由了。” 说着,冶昙撑着伞也走了进去。 天书在原地蹦跶了一下,虽然不懂,但也跳上祂的红伞,一同进去。 子桑君晏真是个奇怪的人。冶昙没什么兴致,世间的事并非需要一个理由才能做,譬如,祂想跟着去就去了。 可祂没想过,若是进去的是旁人,祂还会不会进。 生死树荣枯生花,是天地有大因果。 ※※※※※※※※※※※※※※※※※※※※ 进了这道门,冶昙就会明白,子桑君晏为什么执著于一个理由~ · · 感谢在2021-03-17 17:26:13~2021-03-18 18:4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程潜大可爱 3瓶;枫落云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无限限因果 富丽堂皇的宫殿,隐在夜色之中,烛火细微,宫殿内穿着玄裳的人就像这宫殿的化身。 “照夜,”英武的帝王负手而立,站在丹陛前,看着面前不过七八岁的男孩,神情晦涩不明,“你可知朕为何为你取字照夜?” 男孩身穿太子的玄色朝服,九道冕旒下,一双清明的墨瞳沉静无波,如夜色寒潭:“父皇要儿臣如明月,照彻真玉长夜。” 帝王目光坚定如刀,声音却极慢:“郁罗萧台传出消息,那位要收传人。朕要你不计任何代价,得到这个位置。不仅是你,真玉无论是皇族之人还是世家宗派,所有优秀的子弟都会被派去。如果你不能成为郁罗萧台的传人,那就全力辅助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 冶昙撑着伞站在宫殿门口,这两个人却像是看不到他一样。 真玉皇帝一字一顿,俯身看着那孩子,声音渐轻,像一条俯压下的龙:“君晏,你要知道,你是朕最看重的真玉王朝的储君,圣太子。但,将来坐上这个位置的,只能是郁罗萧台新的主人。只有这样,真玉王朝才能实现你祖父时期大一统的宏愿,别让朕失望。” 子桑君晏抬眸,象牙一样冷白的面容无波无澜,眸若星子,尊贵矜傲,轻轻抬头,夜色投影那张已见未来帝王端严尊贵的脸上:“是。儿臣必不辱命。” 夜风吹来,烛火明灭。 一眨眼,小太子长大了。 熊熊火烛,燃照长夜。 长大后的子桑君晏仍旧站在相同的地方,俊美的面容愈发沉静,那种小孩子时候就已经显露出来的,没有杂念纯粹的静定,让他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孤洁和威仪。 老皇帝坐在王座上,色厉内荏,沉沉地望着他,眼中是难以察觉的审慎:“听说,你得了一本天命之书,杀了许多修真界的高手。甚至还有三位圣人?” 子桑君晏冷静无波:“是。” 老皇帝惊疑不定,沉声斥责:“胡闹!你可知那三位圣人在修真界何等威望,门徒遍布天下,即便是真玉王朝,也有半数修士受过这三位的惠泽。这是郁罗萧台主人的意思吗?他是要借你的手,叫我真玉树敌于天下!” 子桑君晏神情平静,墨色眼眸注视着老皇帝:“不是师尊,是天道的意思。” 老皇帝惊讶站起来,语气稍加温和:“天道的意思,难不成,天命之书竟然真能勾连天意?快让为父看看!” 子桑君晏无动于衷:“天书只有天道传人能看见。” 老皇帝不信,神色变了变,像是要愠怒,却又按捺了,又按捺不住,声音再低:“你连父皇都不信吗?别忘了,你先是真玉太子。” 老态的龙,在阴郁的宫廷阴翳里,更像是一条眼睛里闪烁着贪欲的恶蛇。 “朕只是想知道,他们为何会触怒天道,以免我真玉遭人构陷。” 冶昙站在他们中间的位置,将子桑君晏的神情看清。 但子桑君晏脸上没有任何感情:“写在天书上的名字,我都有亲自查证,不曾冤枉任何人。” “那就好。”老皇帝说着,眼睛却一直看着他,“那你这次回来是?” 子桑君晏静静地看着他:“儿臣有疑问想请教父皇,为何真玉皇帝会出现在天书上?” 老皇帝大怒:“逆子,你果然是来定朕的罪的!” 火烛燃烧,殿门大开。 长风直入。 无数修士伏击皇宫之中。 “来人,圣太子君晏谋逆叛乱!快杀了他!” 烈焰火苗之中,子桑君晏站在那里不动,一眨不眨,寡欲冷静。 厮杀之声随着鲜血挥洒。 眨眼之间,老皇帝死在座位上,鲜血沉涸,像是已经死了很久。 子桑君晏轻轻皱了眉,墨色眼眸深寂:“不是这样的。” 冶昙撑着伞站在他旁边:“什么?” “我记得,他好像没有生气。”子桑君晏认真地说,“他想让我改写天书救他。” 冶昙:“你没有答应?” 子桑君晏:“我应该答应?” 随着他的话,一切像是被一阵风吹散,又倒退重来一次的戏。 子桑君晏又一次站在宫殿内,老皇帝坐在上面。 又是相同的开场白。 老皇帝看着他:“你这次回来是?” 子桑君晏静静看着他:“儿臣想请教父皇,为何真玉皇帝会出现在天书上?” 老皇帝后退了一步,被龙椅一绊,立时坐倒,极力镇定还是吞咽了一下:“所以,你是来定朕的罪的?” 这次,没有埋伏和击杀。 子桑君晏墨色眼眸清明,声音平静冷淡:“父皇做了什么?” “朕做了什么,朕还不是为了真玉万年基业!”老皇帝大怒,声音却越发压低,“照夜,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记得朕为何为你取字照夜?” 子桑君晏声音波澜不惊:“儿臣知道,自己是真玉太子。所以,儿臣问父皇做了什么,为何令真玉王朝龙气将熄?” 老皇帝脸色这次是真的变了,瞳孔骤缩:“你说什么?我真玉王朝气数将尽?这不可能!天书上写了什么?” “不是天书。”子桑君晏冷静地说,“刚刚父皇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了。” 冶昙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真玉王朝,老皇帝,显然是幻象一类的东西,只是,子桑君晏似乎处于一种不清醒的状态,当真了。 冶昙:他怎么了?是中了幻象吗? 天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不是幻象,是因果!】 冶昙:什么因果? 【就像是,天书将写未写完的刹那,时间无限拉长。这里面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只要某一种状态被“写”下来,就是事实。】 冶昙:你是说,这些幻象,可以变成真的? 【不是变成真的,是这里发生的事,本就是真的。当初主人来见老皇帝的时候,原来外面就已经埋伏好了,只是老皇帝没有和刚刚一样发动。但如果因果停在刚刚那里,被“写”下来,就可以取代已经发生的过去!也就是说,改变门外的现实。】 冶昙微怔:怪不得十方殿主说,这扇门里有想要的一切。 ——等等,也就是说,是父先要杀子? 天书想起了什么:【现在主人还没有兵解地狱道,你还没有被变成人!】 冶昙:可我已经在这里了。 【那是因为还没有因果被“写”定,子桑王族的因果未定!只要“定”下的那一刻,你没有被主人变成人,就可以做回花啦。】 但,因果在不断变。 冶昙:他为什么没有像我们一样清醒? 子桑君晏的状态显然不对劲,尽管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冷静。 他还能意识到冶昙的话,还记得事实不是这样,却又好像沉浸在这些反反复复重来的因果里。 【主人的眼睛很特别,他看东西都是直接看见本真,他眼里没有过虚假,但这些因果都是真实的,他反而不像你一样,会把这些因果当做幻觉,清醒对待。在他眼里,这就是真。】 冶昙抬眸:你说他看任何东西都是看见本真?那他为什么会把我错认成天书? 天书愣了一下:【是……因为我得了你的血,我们是一体的缘故。】 冶昙了然:哦,我还得了他的血。 比起同时被冶昙和子桑君晏的气血侵染的天书,冶昙仅是被子桑君晏的气血侵染。 某种程度,冶昙反而和子桑君晏的气息更接近。 整个皇宫像沉在海底的晦暗的一副画,起伏不定。 老皇帝像隐在画里的鬼:“你看见了?你看见了什么?真玉王朝怎么可能气数将尽?” 子桑君晏没有表情,永夜一样的墨色眼睛,一片孤洁淡漠:“父皇身上的龙气里有死气,整个王宫都沉在死气里。父皇不信照夜,什么都不肯说,照夜,照不见真玉王朝。” ※※※※※※※※※※※※※※※※※※※※ 感谢在2021-03-18 18:47:42~2021-03-19 20:4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以孤舟沉寂 23瓶;清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