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宋天下》 醉死梦生八百年 梆子 倾天之怒 “咣,当当——咣啷——” 梁申艰难的从满桌子的纸堆中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眼茫然地往四周望了望,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这样的声响。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合上眼了,倒不是因为没时间睡,而是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就是各种形状的血块,红的黄的黑的甚至还有绿色的血。血倒并不让他害怕,他害怕的是,总是无法摁住自己,一心想把那些似乎来自于地狱的血块,抓起来塞进自己的嘴巴。 饿,实在是太饿了。他已记不清上一次吃到东西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天、还是五天、或者是半个月? 梁申撑着桌子想站起身,但全身一软又坐了下去。一阵虚浮与无力袭卷全身,眼中冒出无数金星。 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耳朵里传来的是一阵阵奇怪的摩擦声,似乎整个房子,也许是整座城市都正跟着他,发出饥饿的磨牙声。梁申抬起手,伸向桌角的那个破碗,里面还有半杯混浊的水,那是他还没吃完的午餐。 还没等他抓到破碗,“砰!”的一声响,那碗却滑向地板,在泥地上摔成两半。梁申有些愣神,自己真的饿到这种地步了?连个碗都抓不住! 他站起身来,随即一个更强烈的晃动,他的脚再也撑不住自己身体了。一个趔趄,直接滚到桌子下面去了。随后,整个房子那可怕的磨牙声越来越响。没多久,磨牙声就变成了切齿声。 而后,牙齿似乎被切断了! 梁申茫然地从地上抬起头,发现不是牙断了,而是房子断了! 本来就破烂不堪的房子,断得很迅速。屋:“我也准备去了。”他微微地抬起手,大胡子立刻把自己的右手凑过去,可以让他轻轻地握着。 “耶律楚材,感谢你这些年为蒙古国做的一切。希望你还可以继续下去!” 成吉思汗又侧过头,看了跪在另一边的窝阔台,说:“窝阔台,你可以治理好我的国家吗?” 窝阔台很坚定地看自己的父亲,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要求你,无论花多少代价,必须灭掉金国!要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想办法联合与利用宋国,将女真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随即又略偏过头,看着跪在窝阔台边上的拖雷。 “父亲!”拖雷凑过头,眼泪汹涌而出,他抓住成吉思汗的另一只手,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呜咽着。 成吉思汗被抓住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下,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抚摸自己的小儿子了。 “拖雷,我最亲爱的儿子!”成吉思汗又喘了一口气,“我将我的财产与你的母亲托付给你,你可以为我照顾好她吗?” 拖雷埋着脸,哭声越来越大,一边点着头。 “我还要求你,尽你的全力帮助窝阔台,你们要一起,将蒙古人的铁蹄踏遍整个世界,所有的土地!” “至于夏国,就屠了吧!” ………… 那一年,公元1227年,金国正大四年,南宋宝庆三年,西夏保义二年。 那一年七月,蒙古国的建立者成吉思汗去世。 那一年七月,西夏国君主李睍出降被杀,中兴府被屠,西夏国灭。 那一年七月,在数千里之外的蔡州长临村,一个男孩哇哇落地,满室酒香,三日不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章 南音 “恶、恶、恶 曲线线天歌 白毛胡绿水 红攒拨亲波”……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学堂又暴发出一片哄堂大笑。 笑得最大声的那个是王铠,这家伙总是一副肆无忌惮的鬼贱模样,让赵权忍不住地就想去踹他。 一声大笑之后如被捏住脖子的公鸭,这个是李勇诚,肯定已经被他边上的李毅在个后脑勺上甩了个巴掌。 呵呵笑了两声的是郭全,虽然他总是很内敛,也不总是跟其他人那样嘲笑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赵权就是不喜欢他。郭全边上的那个小姑娘是整个学堂内唯一没有发出笑声的孩子。这个比赵权大三岁的小姑娘,是村子里目前唯一一个尚未许配的女孩了。赵权跟她的关系反而比郭全更亲近些。 而坐在自己边上的,比自己小一个月的陈耀依然哈着一张肥嘴,呼呼地睡着,口水满桌。 学堂之前的陈锃皱了皱眉头,“啪啪”两声竹鞭抽响,学堂里安静了些,但依然时不时有低低的窃笑声。 陈锃真的很头疼,他不知道座下的这个小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岁不到就能开口说话,两岁就能背诗,可谓过目不忘。两岁半时的术数水平已是全村无人能敌。如今已经三岁的他,虽然字依然写得歪歪扭扭,但认字早就过千。 堂内诸多孩子,年龄基本都比他大,也就才学到《百家姓》与《千字文》,他却已经开始学习古诗了。 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神童啊! 可偏偏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从他开口说话起,就是一口怪腔调。村里大部分人都很难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还好陈锃前些年曾稍微游历过宋国,知道这是宋国南方的口音。只是这娃才多大,说的竟然是宋国南方话? 这点委实让他不可思议。 还好,经过他不懈的努力,男孩子说的话已经慢慢与大家接近了。只是一张嘴念诗或背诵文章,必定还是一腔让人忍不住发笑的南方腔。 赵权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不过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常常为了买四个馒头还是十个馒头,跟卖饭的阿姨比划得面红耳赤。也为了“乐得半死”还是“热得半死”被同屋宿友笑了四年。大风大浪都尝过,这些小孩子的嘲笑当然就不在话下了。 上大学?那得是多遥远的事啊!似乎是上一个世纪了吧,还是上一辈子? 对,准确的来说,是上一辈子!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竹鞭声响起,随后是一众的欢呼声。 赵权知道可以放学了,收回飘散的念头,拎上东西,跟着一堆小孩从学堂门口挤出去。 西斜中的太阳依然有些刺眼。 学堂之外,便是与之相邻的村祠堂。有点破旧的学堂,原来是祠堂一个仓房改建而成。 现在整个村子只剩下三四十户人家,愿意过来上上学的孩子还不到十个,而且从来没有一次到全过的。 村子祠堂门口那一片谷场,此时空空的没什么人。绕过祠堂就是村长李家,李毅中押着李勇诚跟赵权挥了挥手,就进去了。 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集中在祠堂东侧。全村除了祠堂就那片地势高些而且平缓,可以不用担心两三年就要暴涨一次的淮水。 村子南边紧临着淮水。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在岸边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集市。两排商铺围着中间一个比谷场还大三四倍的场地。 只是现在这个集市已经没人关顾了,尤其是去年夏初一场大水之后,商铺被冲垮了大半。集市上如今四处是残木破瓦,自上游随洪水冲到这里的有枯树烂泥,依然堆聚在商铺内外。 村长说,这个集市最繁荣时可谓万商云集,金国的宋国的蒙古国的高丽国的甚至连大理国的东西在这里都能买得到。而且集市边上,圈出来的那地方,是专门供给骡马买卖的场地。 当年,淮水两岸官府设立的四五个榷场,没有一个规模能跟长临村的这个集市相比。这是让李村长最觉得自豪的一点。 金宋打战时,长临村的集市就会关闭。一旦不打战了,这里的集市就会像没阉成的猪一样,勃然而动。 当然,这些只是李村长的说法,对这种说法,赵权表示不相信。 不过,村长说这个集市就是检验淮河两岸关系的晴雨云,这一点赵权还是认可的。无他,两国关系好时,官府对于长临村的走私市场就睁一眼闭一眼;两国要打战了,那么走私也必然会被查得紧。 商铺里最中间位置三间最大的,就是郭全家的商铺。自去年以来,不管是郭家还是其他家,都没人来整修这些铺子了。对于战争的势态,商人也许比执政者还要敏感。 赵权看着数百米之外的那片破损不堪的集市,脑子里依然一片茫然。 集市再往下就是淮水,淮水以南,那就是宋国。 宋国,自己这辈子还没去过的地方。而宋国的东南角落,曾经是自己上一辈子的故乡,三千多里的路,自己还能回得去吗? 与村长家隔着一条小石子路,就是共墙而建的赵家与陈家。 一溜低矮的院墙中,两个木门并排而立。简陋却干干净净。 赵权刚要推开院门,突然意识到:他又把陈耀给落没了! 他只好回过头,站在那候着。没多久,陈耀肥白的身子就滚过来了,满脸鼻涕眼泪。他哇的一声抓住赵权的胳膊,“小舅,你怎么又不叫我!我说我不去学堂,你又非拉我去,去了又不让我好好睡觉,睡着了也不叫我回家。害我又被我爹抽醒了赶出来!” “嗯嗯,我下次不会忘了!”赵权抓了抓陈耀的小胖手,“别哭了啊,要不然我姐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 赵权推开门,脚还没抬起。陈耀就挤进去,哭嚎着:“娘!小舅欺负我!” 从院子右侧的厨屋里,出来了一个女子。身着淡蓝色麻布衣裙,一头黑亮的发丝绾在脑后,眉目依稀与赵权有些相似,但脸形与陈耀完全一样。只是这张如满月般的脸自然没有陈耀那样的拥挤,让人看着就会产生一种莫明的安静与亲近感。 女子左右手各抓着一块半湿帕布,扔给了赵权一块,腾出一只手抓住陈耀脖颈,另一手的帕布就往陈耀脸上抹去。 陈耀嘴里的呜咽声立刻就被摁回肚子了。他手抓脚挠的,还是没挣扎出来,那女子熟练地给他擦完脸上的鼻涕与眼泪,说:“再这样说小舅,晚上你别吃饭了!” 又不顾陈耀的反抗,把他双手也擦了下,随口问道:“你爹呢?” 陈耀刚被擦干净的脸,立刻又淌下两串眼泪,呜呜着说道:“爹把我给抽出学堂了,我哪知道爹去哪了?” 那女子只好又给陈耀擦下了脸,柔声说道:“好了,宝贝,别哭了!”说完,在他的腮帮子上亲了个大口。 赵权有点艳羡地看着陈耀和他的母亲,那是自己的亲姐姐赵槿。 虽然自己与陈耀都是吃姐姐的奶长大的,但自从恢复意识后,自己就不怎好意思跟姐那般亲近了。而且陈耀也不让,那是他的底线。 突然,陈耀抽了抽鼻子,脸上立即堆起一朵如花笑脸,直接把准备继续流下来的眼泪挤回眼窝里去。他拱了拱赵槿,哈着嘴说:“娘,今天有好吃的?”又抽了下鼻子,“哈,是面条,好像还有肉燥!” 说完,就准备冲进厨屋里。 赵槿伸手抓住陈耀的后领,拖住他,喝道:“着啥急!”说着,把他往后一拽,自己先进了厨屋。 赵权也跟进去了,把擦过脸的帕布递给赵槿。他也闻到一股香味,不过似乎是煎蛋的味道。他有些奇怪,油在这个时代可算是比较精贵的东西,姐姐平常炒菜根本就舍不得放油,吃的东西以脍炖为主,今天怎么会舍得煎蛋呢?这辈子自己似乎就没怎么吃过煎的东西,闻着那香味,忍不住就舔了舔嘴唇。 灶台上摆着一碗满满的肉燥面,上面有一个金黄色的煎蛋。面条显然刚煮出来,隐约地冒着诱人的香气。 陈耀哪里还忍得住,哇的一声就准备扒上灶台去。“一边去!”赵槿直接把陈耀拍下来,先把面条端起来,放到灶台边上的一个灵牌前,又燃了三根香,对着那个牌位,嘴里开始默默地念着。 赵权这才想起来,七月初五,今天是他三周岁的生日,也是他这一世母亲的祭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章 酒鬼投胎 对于母亲,赵权没有任何印象。 姐说,母亲生他的时候,父亲不在。而姐自己怀着近七个月的身孕,家里又没什么人可以帮忙,导致母亲难产而死。姐也因此一直内疚于心。 一边挺着大肚子一边还要照顾刚出生的赵权,终于使不足月的陈耀早产。据说刚出生时的陈耀瘦若小猫,几乎夭折。也许是因为在娘胎里就没吃饱,出生后的陈耀变得极为能吃,只要能入嘴的,他就没拒绝过。 如今竟然把自己活生生塞成了一个小胖子。 赵权出生时,满室浓郁酒香,三天不散。被全村人当作一个异象来看待,都说赵权这孩子今后必将会成王封候。果然,才三岁的赵权已经出现了许多神童的特质了。 只有赵权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的这种“特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来到这个世上后,若梦若醒地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一些记忆开始慢慢地涌入脑海。 那一天,也是他的生日,七月初五。因为是上大学之后的第一年暑假,回老家后与一群高中死党跑海边狂喝了一整个晚上,喝高了然后就跳到海里嬉戏玩闹。 再然后…… 就不知道了。 自己是个穿越者? 这点曾经让自己无比兴奋。 他总是在努力地回忆着上一世所学过所知道的一些知识。也许在这个世上自己可以凭着超越这个时代七八百年的认知,好好地干一些大事,美酒美女无数金钱,好让人流口水啊! 流了几次口水后,他开始陷入痛苦之中。 现在他所处的国家是大金国,也就是灭了北宋现在还在跟南宋打战的女真国家,这让他很难接受。自己一个堂堂的汉人,现在跑到女真金国,怎么整?关键的是他对金国的历史一无所知,连现在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哪里有可以自己投靠与利用的大腕级人物。 虽然自己是个文科生,高中时的历史成绩也算不错,但对金国一向没什么好感,唯一确切知道的是金国亡于公元1234年。 他从姐夫陈锃那所能了解得到的,是他出生那一年为金正大七年,可是鬼知道这个正大七年,到底是公元哪一年? 西夏好像是在他出生那一年被蒙古消灭了,成吉思汗也死了,现在的蒙古似乎是窝阔台为汗。拖雷?蒙哥?忽必烈?这批大腕在哪? 不知道要多少年之后,忽必烈的元朝就将统一南北。 似乎投靠蒙古人更有前景,可是跟着这些鞑子去消灭南宋?这个想法有些对不起自己的祖宗。 南宋那边在位的应该就是宋理宗,这个朝代的人物只有贾似道是自己了解的。但是现在这个被称为南宋最大的奸臣到底多大了?在哪? 一无所知。 就算知道了,难道自己就应该去投靠这个大奸臣吗? 一边是准备灭掉南宋的蒙古人,一边是大奸臣,这种选择题真是让人烦躁。 赵权不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穿越者,是带着什么脑子过来了,为啥什么都懂。 但是他自己,好歹也算一个正儿巴经的一本大学文科生,来到这个世上后,发现只能靠背几首古诗给自己混个“神童”的称呼,算数能力似乎也还可以。其他的就毫无办法了,别说枪炮制作、炼钢制铁、书法文章,简直是一窍不通。 不是他当年不认真学习,实在是老师没教过啊! 对此,他只能是欲哭无泪。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在他细细梳理了几百遍穿越的历程之后,最后的总结是,当年自己肯定是喝多了掉海里被淹死的。 自己在大学里最大的两项优势,一是号称学院的“酒国一号”,来自南方的他却把所有的北方同学全部放倒过。二是号称“浪里南条”,在水中打遍学院无敌手。 可是,有这两个优势的自己,却醉死在水里! 真的是太丢人了! 不知道历史,不了解现在的情况,一无所长,无可依仗。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天比一天天清醒,却让他一天比一天烦恼。 赵权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无用处是书生”,而且跟现在这个世界的“书生”相比,他差得起码还有好几万里。 “小权,过来给娘上个香。”赵权从又一次混乱的思绪中被叫醒。 他从眼眶微红的赵槿手中,接过三柱香,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行了三个叩拜礼。 对于这一世从未见过面的母亲,赵权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脑海中偶尔会浮现出一个母亲的形象,有点像姐,也有点像上一世的妈妈。 妈妈! 赵权只是稍微地想起这个词,泪水就止不住滚滚而落,他从来就不敢细想,他的离去会给妈妈带来什么样的伤痛。 赵槿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哭得缩成一团的赵权。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说:“小权,别难过了。” 而后,把赵权手中的三柱香接过来,在灵牌前插好。又把灵牌前的面条端下来。 陈耀的口水已经在脖子上绕了一圈。他趴上桌,伸出手直接就抓向面条上那个金黄色的煎蛋。 “啪!”赵槿直接把他的小肥手拍开。说:“那一碗才是你的!” 陈耀扭过头,桌上的另一碗面条虽然也葱香四溢,但上面,没蛋。 “不要!”陈耀咧开嘴,立即放出哭号声。 “今天是你小舅生日,所以才有煎蛋吃。” “哇!!!”回答她的是陈耀毫不犹豫的狂号声。 赵权用袖子把眼泪稍微蹭干,转到饭桌前,看着两碗面条,说:“好了,小耀,这个蛋给你吃。” 说着,扭过头,腆着脸对着赵槿,“姐,咱们商量下,我蛋给小耀吃,你能不能给我点酒啊?” 赵槿眉头一皱,然后又是一竖,正准备发火。边上的陈耀已经扑过去,抓住那个煎蛋,直接塞到自己嘴巴里。一边塞还能够一边继续着哭声。 赵槿怒极而乐,只好恨恨地说道:“你们俩呐,我看一个是饿鬼投胎,另一个就是酒鬼投胎!” 酒鬼?赵权挠了挠脸,还真被姐给说中了,他自己都有些怀疑,那“满室酒香”是跟着自己穿越而来的酒气。 不过据姐说,其实是因为擅长酿酒的母亲,直到赵权出生之前还在忙着酿酒,身上难免带着酒香。 母亲死后,虽然姐多少也会酿些酒,只是现在世道有些混乱,也不敢随意把粮食拿去酿酒。家里还剩下不多的酒都是母亲当年留下的。 半年多前,赵权趁姐不注意,带陈耀偷偷弄了些喝,陈耀只一小勺就醉晕过去,赵权一个人却干掉了近一斤。实在是那个酒太没味道了,也就相当于上一世自己喝过的米酒,连“地瓜烧”都不如。 不过聊胜于无,就当作是解渴的饮料吧。 赵权突然想起,是不是自己可以酿些高度酒来过下瘾?现在这种米酒,多蒸馏几次应该就可以出高度酒。只是,蒸馏器自己是知道怎么回事,但该找谁去做一套出来? 没有多余的粮食怎么办?金国明令禁止私人酿酒,万一被人举报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有些头疼。 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章 逃离蔡州 七月,算是梁申比较不难过的一个季节。 起码在夜间时候,他不用为寻找避寒的地方而发愁。随便在哪个墙角,把自己一缩,就可以过一个晚上。 至于蚊虫叮咬,那早就是小事了。全身上下又臭又硬,偶尔有一两只牙口比较好的蚊虫,就让他们叮去吧。 在蔡州城中,梁申已经呆了近一个月了。这个城市如今应该是整个金国最完整的城池了吧。还没经过兵灾的地方,老百姓过得相对安稳,每天自己还能乞到一顿比较结实的剩饭。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得到一两枚铁钱。 梁申下意识地轻轻捶了捶腰间,那里藏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十几文钱。 想当初,自己何曾对这些小钱正眼看过,可是如今这十几文钱就有可能能救自己几次命。 身上另外藏着的,还有两张十贯纸钞。是发行没几年的宝泉纸钞。 当年在夏国时,梁申就很羡慕金国的纸钞流通,一度还上书中枢,建议在夏国也依此发行。 在他看来,纸钞不仅利于商贾交易,促进钱币流通。而且可以为国家省下大笔的铸币费用。 最关键的一点是,梁申明白由国家统一发行的纸钞,可以进行无限的财富预支。也就意味着拥有一座源源不断的金矿。 至于这么做有什么危害,当时的梁申没来得及想,现在却明白了。 就如身上那两张十贯纸钞,刚发行时,一贯宝泉纸钞可抵旧钞四百贯。如今却完全如同废纸。二十贯钞连一个馒头都买不到。 街上微微掠过一阵凉风。 梁申把自己往墙角缩了缩,团成一团,脑袋紧贴着墙角的地面,那边有一块突起的小石块,正好可以给自己当枕头。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堆灰褐色的泥巴。 还有一只脚孤零零的伸在泥巴堆外面,那是梁申的左脚。去年摔断后,现在小腿以下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也好,每天把这只没有知觉的脚放在外面吸引蚊子,这样自己也可以睡得好些。 天色刚亮,一阵马蹄声响起。梁申把耳朵往地上凑了凑,这是支纯骑兵队伍,估计有五六百骑。 梁申有些奇怪,他已经好久没见到金国的骑兵了。既然配着马,那么这支队伍一定是金国的精锐,想起前些天陆陆续续有些队伍都集中到蔡州来。还听说金主准备要南迁蔡州,看来是真的了。 昨晚吃了一碗满满的稀粥,现在肚子还不算太饿。何况这时候起来,也没地方讨食。梁申重新闭上眼,决定继续在这个墙角再窝一会。 “起来!快起来!” 迷糊之中,梁申屁股上被狠踹了一脚。 他别过头,天光已经大亮,街上还是没有什么行人。却三三两两的有十几个军士,正在沿着墙角,赶着跟梁申一样窝着睡觉的乞丐们。 “嘶!”梁申觉得后背一疼,已经被不轻不重的抽了一鞭子。他赶紧起身,扶着墙角,撑着一只脚,让自己慢慢地站起来。 眼前的这个军士,卷发深目,眉粗且浓,虬髯满面。一身铁甲闪着黑红色的光泽,一手捧着一个头盔一手拿着马鞭,绕着梁申上下打量。 精甲、骑兵、回纥人。这应该就是那支刚进蔡州城的军队,忠孝军。 梁申有些苦笑,他几乎是跟着这支军队一起被蒙古部队撵到这里的。 那年,他离开兴庆府,逆黄河南下,进入金国临洮府,蒙军在那击溃了金兵并占领临洮,当时守卫临洮的主力就是忠孝军。 两年多前,他又顺渭水转而向东逃到凤翔府,凤翔府又被蒙军攻占。 他再到京兆府,京兆府沦陷。 去年,逃到钧州,原以为安全了,没想到忠孝军在钧州被蒙军围攻,主力溃散。 如今,逃到蔡州来,又见到忠孝军。看来金国军队跟自己一样,已经被蒙古人追得无处可去了。 从钧州到郾城,再从郾城到蔡州,自己走了整整半年时间。陪着金国主力部队一起,成为了丧家之犬。 得抓紧离开蔡州了,可是还能逃到哪呢? 宋国?这是一个梁申从小就看不起的国家,似乎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但如今只有那个国家还没被蒙古人侵占。 六年前,当父亲逼自己离开中兴府时,逼着自己答应他此生不能以报仇为念。而如今自己被蒙古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当乞丐都没地方当,还谈什么报仇?谈什么复国? 六年,足以把梁申所有求生意志全部磨灭的六年! 梁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叭!”对面这个金兵一鞭子抽在梁申的左脚上,梁申身子一歪,但没觉得丝毫疼痛。 “这个脚怎么了?” “断——断了。” “呸!”金兵随之一脚踹过来,看着梁申蜷缩在地,左脚软软地拖着,吐了口痰,转身离去。 不久,梁申就看着十几个兵士赶着几个乞儿离开了。 梁申知道,这是金军开始在全城搜罗民夫,用以充当辅兵。 虽然没被抓去,也不会有当炮灰的危险。但梁申知道,蒙军一旦围城,像自己这样的人,一定是全城中最先死掉的那一批。 要么被赶出城让蒙军砍死,要么就关在城里活活饿死。 是得抓紧离开了! 离开蔡州城并不麻烦,城门虽然多了许多守卫,但并未禁止行人出入。尤其像他这样的残废乞丐,守卫连查都懒得去查他。 离开蔡州后,梁申本来准备往息州去的,路上却看到不断有部队在那条往息州的官道上飞奔,估计那边开始调重兵防备南宋。又听一个老乞儿褒信往南,淮水边上,有个村子为长临村,现在那里基本没什么人往来。 梁申听后,便从蔡州拐褒信,往南而来。 一路上,梁申都在犹豫,他不知道过了淮水后应该怎么办。 现在这副身子,从军都已经没人要了。满腹的学识就算有人欣赏,他也不想再去使用。无论是依靠残存的金国,还是依靠富足而羸弱的宋国,都不可能有恢复夏国的可能。说起来,大夏国不单与金国是世仇,与宋国更是曾经打了近百年的战。 往南,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潜意识的行为。梁申反而有点希望淮水能把自己挡在北岸,在此终老,这样就可以毫无愧疚地去见父亲了。 一路走走停停,翻过一座小山包后,终于看到了一座村庄。 村子的西边,是一片密密的矮林,杂草丛生。 一条细长的小溪从林子里蜿蜒向南,在村口的拐弯处,被切开了一个小口,水被引入道路东侧的那片农田。 田中稀稀落落,一些参差不齐的绿麦。望不见一个农夫,看来这个村子中如今也没多少人在了。 水道贯过村口的小路,上面铺了几片木板,大概是给车通行的。水道的一侧竖着一个简易的水闸,边上是数堆挖出的泥土。 看到有水,梁申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泡进去。但水道很小,也就刚够他把头埋进去。 直到感觉自己快窒息了,梁申才把头恋恋不舍地从水里抬起。 实在是太热了,在这最热的季节里,他从蔡州出来已经走了半个多月。刚刚翻过身后的那座小山时,隐约看到了淮水,这应该就是最靠近淮水的那个长临村。 窝在水道边上,歇了有半个时辰。梁申艰难地靠着手中的拐棍站起身。开始往眼前的村子挪去。 在道路尽头的拐弯处,有个小屋,屋檐下挂着一把破旧的镰刀,屋门紧闭着。这应该是个铁匠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孤零零地出现在村口。 路边有个台阶,台阶往下就是一小条石子铺出的路,一直到那个铁匠铺门口。 梁申撑着棍子,探出一只脚,准备顺台阶而下,先去这个铁匠铺看看。 耳边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沉闷而混乱,是个没钉过铁掌的马驹。他努力地把身子往路边侧了侧。 随后又一声狂呼声传来,“小马哥,小马叔,小马爷!停下,快停下!别跑啦!我快掉下去了!” 道路拐角处奔出一匹小马驹,马驹上紧趴着一个如肉团般的小孩子。 那马明显还不怎么会奔跑,光溜溜的背上趴着一个人,让它烦躁不安。从道路拐角处冲出,直接就撞将过来。 梁申躲无可躲,被小马屁股一蹭,脚一歪,立刻就滚落路边。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脑门处传来,梁申就此昏迷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章 菩萨? 头疼!脑侧可能已经起个包,要不然不会这么疼。 梁申转了转头,脑袋下却觉得一片温温软软,似乎是枕头。 他突然间有些舍不得睁开眼。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躺倒的时候,有个枕头竟然会这样的舒服。 “哇!……呀!……不要打啦!” “啪!”一声脆响,明显不是抽到人身体上的声音。 “我的娘啊!”童声很刺耳,好像是拼着命叫出来的声音。 “我再也不敢啦!” “闭嘴!我还没打你呢,你就哭得跟鬼一样!”梁申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温暖的训斥声,清静而柔软。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啊?是撞了自己的那个孩子的母亲吗? “你给我小心点!回头让你爹好好收拾你。小权,你也是,怎么就把马给小耀骑上了?这下子把别人给撞到了吧!” “嗯嗯嗯,是我不对。”赵权知道,姐一发火的时候,不管是谁的错,必须得先认了错再说。认了错也就啥事都没了。“我以后会看好他的!” “哼!我看你自己都管不好,还老跟我说会看好小耀!” 梁申缓缓地把眼睛张开。 这是个简陋而干净的小院,墙角处种着一丛细竹。边上还有一株两人多高的槐树,树上开着一篷篷嫩白色的小花。满院都飘着槐花的清香。 梁申长长地吸了口气,意外地发现在槐花的清气中,竟然还有些许淡淡的酒香。 酒气虽淡,却醇香无比。 梁申喉头一鼓,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噫,你醒啦!” 梁申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鼻子中传来的幽幽香气立刻将槐花与酒味驱散得无影无踪。 梁申转过头。 阳光越过院子低矮的围墙,折在院中那棵槐树伸出来的枝叶上,照着那女子的头顶,隐现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身如春日柳枝,柔弱中透着一丝坚强。脸若秋时满月,皎洁得让人不忍直视。 梁申并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却觉得灵魂深处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让他瞬间呆若木鸡。 “眉间光明,照于东方。万八千土,皆如金色。……汝观天人及三恶道一切众生,生大悲心,欲断众生诸恼故,欲令众生住安乐故……为观世音。” 此刻,国仇家恨,六年的颠沛流离,身残志颓,所有一切的悲伤,如被狂风刮去,世界所剩下的,似乎只有面前这一个永远无法直视的女子。 “你还好吗?”赵槿看着呆呆的梁申,柔声问道。 陈耀探过脑袋,疑虑地看了看梁申,扭过头小声问赵权:“小舅,你会不会捡了个傻子回来?” “啪!”赵槿软软地给了陈耀后脑勺一巴掌,“别胡说!” “嗯嗯,”梁申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勉强的把眼睛垂下来,“没关系,我没事。” “刚我家夫君请的村里大夫给你看过了,说主要是饿的,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赵权端着一碗粥过来,跟着说:“大夫说刚开始先别喝太多,慢慢进食。” 梁申撑起身,接过那碗粥,一口喝光。 温温的,软软的,似乎如眼前这女子的目光。 突然一阵心锥心般的痛苦传来,梁申心里默默地念着:“她有夫君,她有孩子!”然后盯着自己的残废的脚与邋遢的身子,眼泪突然就滚了下去。 赵权有些奇怪地看着梁申,这男人浑身一团黑灰,看不出年龄到底多大,瘦骨嶙峋,显然是长年饥饿的后果。全身脏破,却没有太多的臭味。 刚刚闪出的那束狂热而崇拜的目光,在喝过粥之后就突然不见了,只是在垂目落泪。 赵权突然对这个男子有些感兴趣了。 而边上的陈耀,斜睨着梁申,满眼嫌弃。 院门被推开,陈锃提着一包药进来。 见到梁申已经苏醒,过来把药递给赵槿说:“这是大夫开的,是补虚的药。” 又对梁申拱了拱手,说:“实在对不住!犬子与内弟缺乏管教,纵马将你撞伤,在下给你陪不是了!”说着,盯着那俩孩子,“过来,给这位——嗯——陪个不是!” 陈锃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这位男子。叫兄台?好像与自己身份不符。叫兄弟?那更是不行。虽然他心里有着些许的歉意,但还没想过要跟这样的一个乞儿去折节下交。 梁申心里又是一痛,跟他说话的这个青衫男子显然是那女子的丈夫。他慌张地摇了摇手,说:“不用不用,是我自己实在没力气,躲不开了,不怪他们!” 赵权走过来,向梁申拱了拱手,说:“抱歉啊,老兄!” 陈耀却一边盯着陈锃准备抬起的手掌,一边继续斜视着梁申,一声不吭,叉着腿随时准备开跑。 陈锃没再理这个胖儿子,对着梁申说:“我姓陈,是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内弟姓赵。敢问你是来访亲?或是……” 还没等梁申回答,陈锃又接着说:“如果不急的话,我是希望你把伤养好了再说。这个小院子现在空着没人住,你可以先住这边安养。我们都在隔壁的院子里。” 放好药的赵槿走过来,靠在陈锃边上,一起看着梁申。 “我……”梁申又把眼睑垂下,“我是夏国人,从中兴府一直流落于此,如今也不知道该去哪了?” 不知道为什么,六年来,从未在别人面前透露身份的梁申,不由自主地脱口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姓梁。” 陈锃吃了一惊,“夏国,不是六年前就被灭了吗?你从中兴府逃出来了?” 梁申低低的叹了口气,“是的,逃了六年时间。” 陈锃重新认真地打量了下梁申,在他的双耳上各有一个耳洞,只是现在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挂着。 两颧突出,双眼无神,但言语之间,流露出一丝让陈锃觉着熟悉而且欣赏的气质。 这应该也是一个曾经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读书人。 在陈锃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夏国的汉人才会学着党项人,穿耳洞戴耳环。看来眼前的男子并没有欺瞒自己。 “如此,若不嫌弃,兄台就先在此休养些日吧,此间为吾陋居。” “家里虽不甚宽裕,然当尽力为你将养身子。”陈锃语气转而温和。 梁申欠了欠身子,嗫嚅道:“如此,实在是叨唠了!” 陈锃接着说道:“我们就住在隔壁老宅之中,此廊道可互通两宅。槿儿,你去拿几件我的衣服给梁兄更换。” 随后指着赵权对梁申说:“这是我内弟,姓赵名权。” 梁申看着这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内弟?是那个女子的弟弟吗?那么,另一个才是她的孩子? 梁申的视线转向那个胖小子,这个应该才是将自己撞伤的男孩,年龄跟前一个相仿,但身子大了有整整一圈。 “此为小子,生性顽劣。”陈锃把头往陈耀那稍微一偏,说道。“我让内弟搬过来,可以随时照看兄台。” “我要跟小舅一起!”陈耀跳起脚来喊道。 “好,那你去打水,给这位梁叔洗个身子。”赵槿在边上微皱了鼻尖,对陈耀轻声喝道。 “为什么是我?”陈耀喊道,“小舅比我有力气啊!” “滚!”赵权抬起脚,就往陈耀方向踹去,陈耀一跳闪开,一边大叫:“我的娘啊!小舅又欺负我了!” 小院里,在两个小孩子的打闹声中,那女子娇然而笑。 梁申不禁痴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章 术数 这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日子。 月儿将圆,新宅院子中两株丹桂将香气铺满了整个屋子。 院子靠着北墙搭了一个棚子,那匹小马正安静地立在那,似乎也在享受习习凉风。 一个月的休养,梁申已经基本恢复,现在甚至都可以不靠拐棍走路。 院中的石桌旁,梁申与陈锃正相对而坐。 收拾干净的梁申,显得俊气逼人,头发很随意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的陈锃的青衫显得有些宽大,但基本合身。如果不是眉头间那丝紧缠的忧郁,以及一直低垂的眼睑,他真的会是个俊朗的公子哥。 边上,陈耀正缠着赵权。 “小舅,你答应给我的生日礼物呢?”陈耀扯着赵权的衣摆,不住地摇着。 “我过生日,你跟我抢吃的。你过生日,为什么我就得送你礼物?”赵权拍向那只扯着自己衣摆的小肥手,但没拍掉。 “你是我舅!”陈耀用另一只手蹭了下鼻涕,“而且是你自己答应要送我礼物的,我可从来说过要送你礼物的!” “你个小破娃,老给你小舅挖坑!”赵权脸上堆出愤怒。“那好,我考你几个术数题,你要答对了,我就给你礼物。” 陈锃看着他们俩,笑而不语。 梁申有些被引起了兴趣,侧过身开始认真地听着。 “第一题,桌上点了八支蜡烛,吹灭了五支,最后还剩几支?” “这么简单?”梁申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了。 陈锃神色未动,显然这种题目平日里听多了。 “五支!”陈耀默想了数息,大声喊道。 梁申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陈锃见他有些疑问模样,笑了笑,低着声说:“别理他们,都是在玩一些小孩子的玩意。”顿了顿又解释道:“吹灭了五支蜡烛,剩下的三支到后面都燃尽了。” 梁申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笑。 “不错,听好了第二题。”赵权接着说道。 “甲乙两军相隔百里,以每时辰五十里速度相向而行。有一马从甲军向乙军飞奔,每时辰可跑六十里,它与乙军相遇后立刻掉头跑向甲军,与甲军相遇后又跑向乙军,如此反复,直到两军相遇。问,这期间此马跑了多少里?” 梁申听着,半眯着眼开始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这次连陈锃也紧了紧神色。 可是还没等他们俩算出结果,陈耀就喊出来了:“跑了一个时辰,六十里!” “咦,怎么算出来的?”陈锃脱口问道。 见老爹亲自发问,陈耀不禁有些得意。 陈耀走过来,在桌子上一边摆了一块大石子,说:“这是甲军和乙军。”又拿了块小石子,放在中间,说:“这是马。” 陈耀用手指头沾点水,在两块大石子之间画了两个相向的箭头,边上标了个“60”,说:“两军之间相距百里,每时辰五十里,就是在一个时辰后两军相遇。那么只要马一直在跑,这一个时辰里肯定是跑了六十里。” 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陈锃。 陈锃看着他画的示意图,略微思索下,不由地点了点头。 梁申有些难过了,难道说这几年的乞丐生涯,把自己的学识全丢在垃圾堆里了吗? 陈锃凑过头,跟他解释道:“这个数字是小权自己弄出来的,好像说是叫作阿拉伯数字,说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可是我翻遍我屋里所有的书,也没见到过。” 梁申稍微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陈锃也拿手指沾了些水,在桌子上把“0-9”十个数字都写了出来,又解释了一些简单的加减乘除符号,然后说:“我当时挺不以为然,不用现在发现用这种数字与符号,对于术数的演算,确实方便。” 梁申神情木然,不是他在做掩饰,而是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跟陈锃不一样,即便陈锃再如何博览群书,毕竟只是一个乡材里的教书先生。梁申可是从十五岁就开始在夏国各要紧部门里历练。他明白这些数字对于国家财政收支的记账,以及军队后勤管理意味着什么。 夏国虽然有自己的文字,但那些文字比汉字还复杂,每次计数时都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以致后来在计数上直接就使用汉字。可是现在这些字符,那比汉字的使用还要便利数百倍。 尤其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应该是一个系统的符号,一定会涉及高深的术数计算,如何会是这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能搞得出来的? 那边陈耀已经开始扯着赵权的衣摆,摇着嚷道:“快点呀呀呀,赶紧把礼物给我呀呀!” 梁申望向赵权,第一次正经地打量起他来。 这小娃娃身高也就是三尺多,比那个胖小子高半个头,但两个人坐在一起,赵权似乎只有陈耀一半宽。 两个人穿着一般材质的麻布衣裳,赵权却不像陈耀那样,身上总是糊着一块块各种颜色的脏东西。一张脸不认真看绝不会留下太多的印象,但那双眼神中却似乎含着一丝让人无法理解的深邃。 赵权感觉到了梁申的注视,对他露齿一笑。从腰后拔出一个东西递给陈耀。 这是一个用长树丫做的东西,在顶端绑着两根牛筋,牛筋之间兜着一块牛皮。 陈耀扯着牛皮,晃了晃,问:“啥东西呀,这是?” 赵权从地上捡起一块小拇指大的石子,包在牛皮之间,左手握住树丫,右手用着劲往后扯着牛皮,崩直了牛筋,瞄着院角那株丹桂,右手一松,“噗”的一声,数朵桂花迸跳而落。 “呀!”陈耀一把就要抢走这个长树丫,叫道“真不错,明天我可以拿这个去打李勇诚的屁股!” “哼?”陈锃脸一板,就要开始发脾气。 “姐夫,”赵权把长树丫递过去给他,“没关系,这个东西还伤不到人。” “前些天村子里那头老牛死了被宰杀后,我要了这根牛筋,就做了这东西。我把它取名为弹弓。牛筋弹性还是不够,如果有皮筋的话就好了。这玩意最多也就射个十来步远,差不多可以打打树上的鸟。” 梁申一边想着“皮筋是什么”一边凑过去看。陈锃拉了拉牛筋,似乎感觉不到特别的危险。他还是别着脸对陈耀说:“若发现你伤及他人,小心你的皮子。”顺手把弹弓还给赵权。 “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弓箭的原型据说就是弹弓,两者弓型一样,只是弹弓的弓弦处有一皮兜盛弹丸,发射的不是箭而是石弹。 传说中的二郎神,手上拿的武器就是弹弓。当年宋国民间禁止使用弓箭的时候,还有些人会用那东西拿出去射鸟。不过因为射的是石弹丸,其实比弓箭更不好掌控,一不小心就会伤及握弓之手。 对于“弹弓”这个名字,梁申倒是不陌生。不过长这模样的弹弓,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好奇之余,梁申心里涌出对赵权更深的兴趣感。 “梁兄弟!”陈锃侧身叫道,打断了梁申的思索。 梁申稍微抬了抬眼,又马上把眼睛垂下,对着陈锃拱了拱手。 虽然在这里已经呆了近一个月了,但每次面对陈锃,依然会让他感到万分不自在。 如果可以,他宁愿在这个人面前永远地消失。可每一次想着离开这地方,就会一种揪心的舍不得。 “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梁兄弟以前在夏国做的是什么营生?”对于梁申,陈锃有些好奇,虽然落魄,却知书达礼,一副忧郁的眼神中却掩藏不住他骨子里头的一些书香之气。 不过对于梁申,陈锃也仅仅只是好奇而矣。 “在下原在夏国群牧司与农田司任职。”梁申毫不犹豫地答道,依然低着眼睑。 “哦,梁兄弟原来是官家人物。”陈锃越发的好奇了,接着说:“当年蒙古人将中兴府屠杀一空,梁兄竟然有幸可以从大军中脱逃,委实不易!” 梁申神情微微一窒,犹豫了一下,说道:“不敢隐瞒陈先生,我乃西夏梁家之后,当年城破国主降敌,家父感觉到危险,在蒙古屠城令发布之前,强逼着在下离开,希望可以保住梁氏一脉,因此得以脱逃。” 陈锃怂然一惊,起身拱手道:“不知梁兄弟出身名门,陈某失敬了!” 梁申回了个礼,摇着头说:“在下如今落魄子一个,居无所依,名门之说只会让在下愧对先人。” “只是,夏国梁氏身份敏感,还请陈先生代为隐私。” “这个自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章 夏国梁氏 赵权这时凑过头来,问道:“夏国梁氏是什么?很厉害吗?” “夏国梁氏,当是夏立国以后最为显赫的汉人家族了。大小梁后、父子相继为相,掌控夏国朝政数十年,当时就是连夏国皇族见到梁氏,都得退避三舍。”陈锃的语气中有着满满的佩服。 梁申却满脸苦涩,“先祖当朝时,见罪于皇家,受人挑拨导致族内失和,自此失势。家父毕生以振兴梁氏与夏国为己任,可惜……” 赵权哈着嘴,没想到自己在村口捡了个这么有身份的乞丐回家。 陈锃知道,夏国当年梁相与梁后互相勾结,权倾朝野,要不是小梁太后与梁乙逋失和,夏国皇位很可能已经被梁氏取代。从夏国皇族的角度来看,这梁氏当是夏国罪人。当是作为汉人,陈锃还是相当佩服梁氏在夏国的所为。 陈锃跟着叹了口气,说道:“夏国已没六年,梁兄弟这些年能避灾躲难,实属不易啊!” “实不相瞒,六年来乞讨为生,彘狗不如。从中兴府到临洮、凤翔、京兆,再到蔡州,一路动荡飘泊,上个月才逃出蔡州至此。” 陈锃等的就是这句话,长临地处金国南端,许多消息往来不便,都说金主已经南迁蔡州,也不知道如今形势到底会是如何。 陈锃便趁机问道:“梁兄弟离开蔡州时,那边情况如何?蒙军可会南下?” 梁申沉吟了一下,说:“据在下看来,金主南迁并非上选,蒙军一定会挥师南下。” “不过,如今蔡州外围遍布金国精兵,蒙军南下之路并非坦途,加上黄河之南赤野千里,蒙兵已经无法就粮于此地。蔡州应该还可以支撑一段时日。” “那如何宋国与蒙古联手对付蔡州呢?”赵权在边上突然插了一句话。 梁申与陈锃同时一怔。 “小子胡说!宋国怎么可能做此龌龊之事,须知唇亡齿寒,金国一灭,宋国哪来安宁?”陈锃喝斥着赵权,眉头却越皱越紧。 梁申微皱眉头,手指轻敲着桌子,陷入沉思。 赵权心里却有些小得意,对于金国的灭亡,他只知道两个事,一是金国是被宋蒙联军所灭,宋国的那个将军好像是姓孟;二是金国在公元1234年灭亡,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年学历史时这个年份太好记了。而让他头疼的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公元哪一年。 所以,也搞不清楚金国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灭亡。 梁申一旦忘了心头的那根刺,就恢复了冷静的思维。他抬起眼,看了看赵权,说道:“小权说的不无道理。宋军一向懦弱,数次北伐都是以向金国求和收场。但是怨恨与耻辱已经积累百年,看到这时候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应该是会来插上一脚的。倒是不用担心他们的兵力,如果他们向蒙军提供钱粮,那蔡州要守住就很难了。” 陈锃哑口无语,想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作为汉人,他从心底并不讨厌宋国,反而一生痴迷于宋国的文化。但自己毕竟是金国人,如果宋国真的联合蒙古人把金国灭了,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宋人。而且自己之前还一直在琢磨着是否该举家迁往南宋,以避兵灾。要不是岳丈还在蔡州,他可能早就渡淮南下了。 陈锃想了一阵,勉强说道:“自国主南迁蔡州之后,大赦蔡州,宽免差税,重用乌古论镐、张天纲等人,有中兴之势。还听说已经派出使者结交宋国,形势应该还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随即,又问道:“梁兄弟,不知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梁申心里又是一痛,他很想说出离开的话,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锃看他有些茫然,接着说道:“梁兄弟,你别误会。我并非催促你,如有去处,可随时离去。若是你愿留下,鄙人欢迎之至。” 梁申低着头说道:“我实在是没地方可去,夏国与宋国为世仇,我对宋国并无好感,避祸于敌国,非我所愿。只是……只是……。” 梁申这话漏洞实在有些大,夏国与宋国为世仇不假,但是跟金国更是仇得一塌糊涂,金国入主中原之后,百年来与夏国之间的争战,已经不知道死去多少人了。而且当年夏国灭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金国在边上坐视不管。 赵权有些想发笑:这厮说个谎都不太利索,也不知这些年怎么把命给混下来的。瞧他看自己姐姐那眼神,跟当年自己看着系里校花时一模一样,看着看着结果就把自己给看自卑了。而这种眼神显然是最无害的那种,有一句话描述的很到位:有贼心没有贼胆。 姐夫一身的书生气,竟然丝毫感觉不到这种威胁。赵权却因此对梁申产生了一种莫明的好感。 赵权心里一动,说道:“梁大哥管过牧马司,对养马应该很了解吧。”说着,指了指院子北侧棚子里的那匹小马。 梁申眼睛一亮,看着赵权的眼神已经带着一丝感激。 “我当年曾在农田司任职,后转至牧马司,专管夏国的国马。” 几个人同时把目光转向院边的棚子里,那匹小马已经看了他们一个晚上了。 梁申站起身,来到棚前,曲起手指,轻轻地蹭了蹭小马的鼻尖。那匹小马甩了甩头,却并没有躲开的意思。 梁申随后又捋了捋小马的鬃毛,挠了挠小马的下巴。 小马又晃了晃头,微微地喷了口气。 梁申把手指伸进马嘴,摸了一圈随即退出来。问道:“这马刚送来没几天吧?” 陈锃跟着过来,回答道:“是的,这是上个月岳丈托人送来给内弟的礼物。” “这个马差不多才六个多月,还不到七个月,你们实在不该骑着它跑。” 赵权在边上伸了伸舌头,作傻笑状。而陈锃想用眼睛剜下陈耀,扭过头,却发现他趴在石桌上已经睡着了。 梁申自嘲地摇了摇头,“幸亏我命大。不过倒不是担心它伤到人,这个小马驹撞到人也不过令人受伤,但是还没长开的小马,骑上去会伤到它,而且还影响它今后的发育。” 梁申把小马从棚子里面牵出到院子里。 月色中,小马黑灰色的毛打着卷,身上有不少的灰尘,前蹄有些不安地不停抬起又跺下。身高还不超过梁申的胸口。 梁申一边扶摸着马的额头,一边解开小马的马勒,说:“小马一岁前最好不要给它戴笼头,就算是戴,不需要时还是得尽可能解开。” 解开马勒的小马,舒爽地仰了仰脖了,喷出一声更响的鼻息,伸着头往梁申身上蹭着。 赵权很惊讶地发现,此时的梁申眼神清澈而从容,与这些天见到的那个颓废中深带着自卑的梁申几乎判若两人。 梁申接着说道:“这马蹄坚而有力,眼神透亮,口齿利落,真的是匹上好的河曲马!” 他转过头看着赵权,“这应该是军中的马吧,金国现在马已经不多了,这样的河曲良种民间应该基本没有。” 赵权心下有些佩服,梁申才摸了一会儿小马,不仅判断出这马的年龄,连马的品种都能分得一清二楚。 “是,我父亲现在金军中效力。的确是快满七个月的河曲马。” 梁申心下明了,想来赵权父亲在金军中官位应该不小,否则凭着陈锃一介乡村私塾也很难养得起这大大小小几口人,而且没一定权势也不可能让这样的良种小马流入民间。 更何况,现在金国上下连个人都很难养活了,更何况养马。 “虽然是良种,但也得精心伺候,尤其是在一岁之前,否则会给它留下硬伤。”梁申也有些喜欢上这小马了。 陈锃有些信服了,说道:“别说家里没人懂得养马,整个村子也就里正原来在军中有伺候过马匹。小儿莽撞,差点误伤了梁兄弟。如果不是梁兄弟提醒,这马可能真的会被养废掉。” “现在这小马需要的尽快与人熟悉,也需要人的照护,在喂食方面尤其要注意。一岁之后,再行调教。” “梁兄大才!”陈锃有些犹豫着说:“不知可否委屈梁兄留下,助内弟调教此马?” 对于岳丈送来的这匹小马,陈锃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不过他明白岳丈的心思,虽然不一定要让赵权日后从军,但也希望赵权从小能够熟悉兵马。 只是自己满腹书文,但毕竟是纸上文章。要说军阵兵马,还算是略知一二。要论养马、农桑,乃至妻子操持的酿酒之事,那根本就帮不上忙了。 陈锃也看出来了,这梁申应该是有真才,想着以他的学识肯定可以教会赵权一些自己教不了的东西。 梁申的目光又开始躲闪着陈锃。嗫嗫嚅嚅着说不出话来。 赵权笑着过来抓住梁申的手,“你就留下吧,不过我们家没工资给你,但是饭管够!” 梁申的脸微微一红,有些窘迫地说:“不敢不敢,先生愿意收留,梁某感激不尽!只求一饭,足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章 夫妻夜话 赵权闻言,心下大喜。 上个月,受父亲之托,义兄辛邦杰从蔡州给自己带回了这匹小马。 从第一眼看到它自己就喜欢上了,直接它取了个名字“小马哥”。 自收到这匹马开始,赵权便决定原谅那个至今未曾谋面,始终窝在军中的父亲。 而后,脑子里便开始闪烁着各种画面:无垠的草原,骑着马狂奔,还有肩后一袭红色披风,张着牙舞着爪,挥舞着大刀,各种拉风! 不过不仅是这辈子,连上辈子自己都从来没碰过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伺候。要不是老李村长告诉自己一些最基本的喂养常识,那小马可能得活活给饿死了。 那感觉就像天下掉下来一辆宝马,结果悲伤的是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开车,甚至连加油都不会。 这些日子这马也没少受那个小胖子的折磨。上个月就是趁自己不注意,直接窜到马上,结果撞倒梁申,差点把自己给吓死。 这下好了,有个免费的马倌教导,好歹自己可以学会骑马了。 陈锃没理偷着乐的赵权,见梁申已经应诺下来,便起身回去老宅。 两个宅子共墙而建,老宅是原来赵槿、赵权父母所居。 当年赵父自辽东回来后,为了给赵槿与陈锃完婚,特地为他们在隔壁建了座新宅,算是陈家的宅院,以免外人说是陈锃入赘赵家。 两个院子格局相似,都是一进三间大房加一个庭院。在庭院东厢位置建有一间厨房。 两宅之间的有廊道相连。 赵父离开后,为了照顾怀孕的母亲,赵槿与陈锃使搬去老宅居住。赵母去世之后,为了方便照顾刚出生的赵权与陈耀,几个人便全住进老宅,新宅反而一直空着。 陈锃平日里在乡村私塾教些孩子,但几乎没有报酬,只是逢年过节收些小孩子家里送的米面。全家人实际上是靠赵父留有的百亩职田为生。村里人看见赵父在军中任有重职,以及陈锃私熟先生的份上,都争先替着他们打理田里的事务。 靠着百亩职田的收成,虽年景有好有坏,但四口之家,平日倒也算生活无忧。 自两个娃娃搬去新宅与梁申同住之后,旧宅便显得安静了许多。这让陈锃对如今的生活充满着惬意。要不是整个村子里找不出一个可以吟诗作对,探讨文章之人,他几乎都愿意在此老死一生了。 回到老宅的陈锃,轻轻推开卧房虚掩着的门。 灯下,赵槿正坐着缝补衣物。 陈锃有点兴奋地说着:“娘子,你知道吗?那个梁申一身真才实学啊!” 赵槿抬头看了看陈锃,“噢”了一声继续手中的活。 “他以前在夏国群牧司里任职,就是管理国家军马的,精于养马一道。这下好了,那两小子有人教导他们,这些天我正愁着这事呢。” “那个,梁申愿意留下来?” “我问他了,他倒是没有意见,而且还说只求一饭,并不奢望有薪俸。”陈锃停了停,但是赵槿没什么反应,他便继续说道:“当然,我们是应该给他一些薪俸,只是这两年来,纸钞泛滥,已经根本买不了东西。咱们要是给他纸钞,无疑就是给他废纸了,什么都买不了。” “没关系啦,”赵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我看梁兄弟也不是会计较的人。他既然愿意在咱们家呆着,饭食肯定会管足的,如果哪一天他要离开了,我看能否给他换些铜钱让他带着。不过,咱们家现在剩下的钱还真的不多了。” 提起钱,陈锃就开始皱起眉头。 女真入主中原后,陈锃祖父携父亲自河东路南迁,原来想投奔宋国,却不料金宋协议约定,宋国不得接收金国子民,全家因此被迫留滞褒信。父亲曾希望自己能考取功名以挽救日渐衰弱的家势。 陈锃不负父亲期望,在16岁那年取得乡试第一,但父母却同时因病去世。 卖房葬了父母之后,身上再无分文。因为自己的汉人身份,得不到女真人才能享受得到的官府资助,只好到长临村这边任了个私塾先生。那时村里还有些小孩读书,也能收到一些束修。 与赵槿成亲之后,在岳丈的帮助下,也算有了自己的房子,这些年倒也从来没有为钱财发过愁。 不过,家里现在多了个梁申,还多了匹比人还以吃的小马,不知道会不会让家里生活变得拮据。 家里的这些事陈锃还真从来没操过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操心,他只能看着赵槿。 赵槿收拾起缝好的衣裳,笑了笑说,“夫君就不必在意这些琐事了。” “父亲留下的百亩职田,今年也有两百余石的收成,足够咱们吃用了。今年国主大赦蔡州,允诺耕种弃田者免税。咱们村弃田甚多,我明儿跟李村长商量下,看能否再寻些弃田耕作,就是现在劳力不够,这得想想办法。” “另外,小权前些日子提起,想酿些烧酒出售,我觉得是个好主意,今年可以腾出些余粮制酒,就不知道他说的那个烧酒到底是什么样味道,别一滴酒没卖掉,又全部进了他的肚子里。” 陈锃听到妻子这么一说,心里大松了口气。 他想了一下,说道:“小权说的那种烧酒酿法,我倒是有听说过。” “先祖行商于河东、河北时,曾见过小权说的那种蒸馏器,不过并非酿酒所用,而是用于提纯花露之用。” “另外,我曾在一本《丹房须知》中见过这种蒸馏器,书中称之为抽汞器,却是道家用于提炼水银。其原理与小权所说的相通。只是不知道小权从哪里知道的,这种东西可以用来酿酒?” 赵槿抿了抿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权自小精灵古怪,乱七八糟的想法特别多。如今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竟然会琢磨出这东西来。 不过,我看是可以先试一点,反正也浪费不了多少粮食。明天你再问下那个梁兄弟,看他是否曾经了解过这种酿酒方法。” 陈锃有点出神,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小权自幼聪惠,但对于经史子集从来便不感丝毫兴趣,只是乱世之中诗文辞赋也的确当不得饭吃。可除此之外,我能教他的已经不多了。我看梁兄弟杂学涉猎颇广,希望他能有些新的东西教给小权。如此,方能不负岳丈所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章 父亲来信 十一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本来应该是暖洋洋的感觉。 但辛邦杰却热得已经将衣裳全部敞开。 他一边甩着衣袖取风,一边脚步不停,保持着最快的速度,继续前行着。 翻过一座小山丘,前方遥遥便可以见到长临村的影子。 从蔡州到长临村,两百多里路,快马也就一天不到。辛邦杰靠着双脚,已经走了两天半时间。 以常人来看,这速度已经是相当惊人了,但辛邦杰还是不太满意。 长年在马上生活,无论去哪都有马代步,像这样靠双腿奔波似乎有很长时间没经历过了。不过还好,再过小半个时辰,差不多也该到长临村了。 辛邦杰抬起头,看看已高挂空中的太阳。 这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放在人群之中,很难能引起别人的注意。眉略粗,脸略方,嘴略阔,眼睑总是微微下垂。眼中时不时闪出一些夹杂着忧虑、不甘与懊恼的神色。 头上戴着一个旧的毡帽,身上一袭敞开的灰白衣裳,看上去就是一个赶路的农夫,只有脚上那双破皮靴显得与普通农夫有所不同。 手上握着唯一的一个能称为兵器的东西:一根齐眉铁棍。离开时,所有的兵器刀矢全部收缴回去,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他很可能得靠这根铁棍来自卫,同时去保护义父一家大小。 快到村口了,一路上没见到一个行人。 七月份时,辛邦杰曾经来过一次。那次是以征兵的名义过来的,顺便给小权送了匹马。 当时从这个村子里征走了三四十名青壮年,这差不多已经是这个村子里所有符合征兵条件的青年男子了。只是村子里这批青壮被征之后,明年村里很可能连下地种田的人都没有了。 对此,辛邦杰也只能在心里重重地叹口气。 不知道小权他们怎么样了,送给他的马会不会被他给养死掉? 想起这个义弟,辛邦杰的脚步不禁又加快了几分。 “我将以我的一生来保护他,以报义父之恩”。这是临行前,自己答应义父的,辛邦杰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但是一想起义父,辛邦杰的脚不禁又停下来了,他缓缓地转过身,身后的小山已经完全遮住了他来时的路。他眉间的忧愁显得更深了。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义父,更不知道他最终离开义父,到底是对还是错? 经过村口的那个铁匠铺时,辛邦杰没有停下自己脚步,拐个弯,再走近百步,便看见村里的那个祠堂。 祠堂前的谷场边上,辛邦杰一眼就认出上次他送过来的那匹小马。 小马已经有半个人多高了,正昂着头舒爽地甩着脖颈上的水珠。略微鼓起的小肚子边上,一个小孩子正在给它擦洗着腿肚子。 边上,还有几个小孩正在追逐玩闹。 辛邦杰认出洗马的正是赵权,抬脚便走过去准备跟他打招呼。 突然眼前黑影一闪,辛邦杰下意识的头一偏,“喝”的一声,右手一抓,便把激射到眼前的东西抓住了。 是颗小石子,虽然速度不快,但也让手掌有些生疼。 辛邦杰略微转过头,便发现边上一个小胖子正把手中一件东西缩藏起来,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小胖子是陈耀,只好把正要发作的怒火强行蹩住。 “小耀!跟你说过多少次,再拿弹弓随便打人,我就没收那个弹弓了!” 刚抬起身的赵权,瞥见陈耀的小动作,先骂了一声,再转过头来,见到浑身风尘的辛邦杰。扔下抹布,直接扑过来,“大哥!” 辛邦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右手扔掉抓着的小石子,在赵权的脑袋上蹭了蹭,感觉到义弟似乎又长高了些,但还是太瘦弱了。看来首先得想办法给他把身子养壮一点。 “大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赵权献宝地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指着边上的小马,说:“你看,这马我养得怎么样?” 小马似乎还认得辛邦杰,甩着尾巴对他打了个响鼻。 “嗯,确实不错!”辛邦杰有些讶异,他走过去拿手背蹭了蹭马脖子,毛细腻而滑润,脖子上的肉结实而有张力,这马的确被伺候得不错。 “哼,是你养的吗?”边上陈耀吸了口鼻涕,细细地叫着。 “怎么不是我养的?难道是你不成?没看我天天给他刷洗吗?” “对了,大哥,我爹呢?”赵权怒斥陈耀后,转过头问向辛邦杰。 辛邦杰张了张嘴,犹豫着该怎么回答。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赵权又说道:“走,先回去吧,姐姐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 “申哥,有劳你,帮忙把小马哥拉回去。” “对了,”赵权指了指梁申,又指了指辛邦杰,“这是我的老师梁申,申哥。这是我的大哥,辛邦杰。” 辛邦杰与梁申年纪相近,一个虎背熊腰,浑身都闷着一股斗志。一个看着瘦弱,但透着一丝隐隐的韧性。 辛邦杰对着梁申抱了抱拳,梁申回了个拱手礼,两个人都没开口,只是眼神中都有一些疑问。 赵权知道,这两个人都有一个不爱说话的脾气。上次见到辛邦杰,虽然跟他认了兄弟,但也总共没听他说过几句话,看来就是一个天生不爱说话的家伙。而梁申内才十足,只是多年流浪生活,让他养成了不爱在生人之前说话的习惯。 赵权没多说什么,拉着辛邦杰,喊了声:“小耀,赶紧的,滚回家了!” 过了谷场,拐个弯,刚到老宅门口,赵权就昂着脖子喊道:“姐、姐夫,辛大哥来了!” 赵权与辛邦杰进入院子,赵槿与陈锃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赵槿看到辛邦杰,欣喜地迎过来,“邦杰,你从蔡州过来的吗?父亲可好!他有一起来吗?” 辛邦杰向陈锃抱了抱拳,张了张嘴唇,脸色犹豫,还是没想清楚该怎么回答。 陈锃对着赵槿说道:“娘子,别急着问邦杰,他一路辛苦,先歇一会吧。” “哦,对的,”赵槿不好意思地对着辛邦杰笑了笑,“邦杰你先坐下,喝点水,我给你弄点吃的去。”说着,转身拐进了厨房。 辛邦杰从胸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陈锃,自己走到井边,打了一桶上来,双手一并,捞起一捧水,直接就盖在脸上。 就着冰冷的井水,把脸上即将溢出来的泪水直接抹擦干净。然后又把头埋进桶里,咕咚咚地狂喝了数口井水。 陈锃拆开信封,信上字迹虽然谈不上什么架构笔力,但方正坚挺,力透纸背,正是自己岳丈的亲笔。 “锃儿、槿儿、权儿,见字如晤。” “蔡州开战在即,为父身系国事,无法回乡,现让邦杰代为父回去照顾一二。望汝等相互扶持,以求避过这场兵灾。切记,万不可到蔡州来寻吾!此事一了,为父自会回乡与汝等相聚。” 不足半页的书信,陈锃捧在手中,沉甸甸的感觉。一阵惶然由心中升起。他捏着信笺,背着手,默默地在院子中踱起步来。 赵权眼巴巴地看着陈锃,刚想发问,走到跟前的陈锃顺手就把信笺递给他。 赵权接过信,先扫了一眼,又认真地看了两遍。同样地怔住了。 半年前,辛邦杰以征兵的名义回家与他相认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这种场合父亲一定是要在场的,幸亏姐姐在成婚时有见过辛邦杰,否则自己肯定得怀疑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哥。 据姐说,父亲与母亲成婚不久,在姐姐出生之后,父亲便以武举入仕,随军入辽东作战。 但是没两年中都便被蒙军攻陷,辽东与中原道路阻断,以致十万金军滞留辽东,父亲也一直无法回来。 直到赵权出生前一年,父亲率着十数个亲兵,从海路走山东才得以回归。 辛邦杰就是父亲在辽东十数年间收养的一个孤儿,并认其为养子。这些年辛邦杰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 半年前父亲说没空回来,只见到辛邦杰,赵权觉得还可以理解。可是长临村距蔡州也就二百多里路,快马一天即到。父亲却始终没再回来过,如今却又把最信任的义子派回家。 赵权突然觉得浑身发凉,他有种想立即去趟蔡州的冲动。 隐隐之中,他觉得,此时不去,很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陈锃与赵权相向而立,但两个人的目光却各自迷茫地交错而过。 “吱”的一声,院门推开,探进了一个脑袋。陈锃与赵权同时把目光转过去。 陈耀吓了一跳,把脑袋一缩,想了一想,自己似乎没干什么坏事,又探进脑袋看了两个人一眼,才把身子挤进门。一边狐疑地看着两个人,一边从他们边上绕过去,然后喊道:“娘!我饿啦!” 赵槿从厨房里出来,看了看院中发呆的三个人,跟陈耀说:“去叫梁叔叔过来,一起吃饭。” 陈耀一边嘟囔着:“凭什么我要叫他叔叔!”一边顺着走廊走到隔壁宅院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章 蔡州危局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陈耀在一边扒着饭,一边发出唏哩唰啦的声音。 陈锃与赵权皱着眉头。赵槿面有忧色,但一直都没出声询问。 辛邦杰的眉毛已经纠结在一起,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却食不下咽。 耷拉着眼睑的梁申,一直貌视平静。只有他,是在全心全意地品尝赵槿相当不错的手艺。 大伙终于把饭吃完了,饭桌上只剩下陈耀在继续的唏哩唰啦。 赵槿收拾好了桌上的碗筷。陈锃定了定神,望向辛邦杰,问道:“邦杰,岳丈身体可好!” “挺好的!” “那,他还有什么其他交代的?” “没有了。”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陈锃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辛邦杰也很苦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家人道清事情缘由。他此时倒宁愿还在战场上杀敌,也不愿跟他们绞着脑汁说这些让自己觉着万分难受的事。 赵权见陈锃问不出所以然来,就接过话头问道:“大哥,宋军什么时候会到蔡州。” “差不多快到了。”话说完,辛邦杰才抬起头,满脸讶异地看着赵权。 “那,蒙古有多少兵力,来多久了?” “蒙古兵十月份就到了,大概有二十万的兵力。” 众人听了,都禁不住吸了口冷气。 “那宋军兵力有多少?”陈锃跟着问道。 “也就两万多,不过……” “不过什么?”陈锃急着问道。 “不过宋军带来了三十万石粮草,足够两军用三个月了。” “碰!”的一声,陈锃满脸不可置信,猛地锤了下自己的大腿,怒喝道:“宋军,宋人,怎可如此?” 梁申抬眼看了看陈锃,面色依然平静。 赵权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大哥,你觉得蔡州城还能守多久?” “二十万蒙军,攻打蔡州已经一个多月了,但他们并没有讨到太多好处。论攻城能力,蒙古人实在差劲得很。而且他们的粮食也基本吃光了。”辛邦杰眼里露出了些自信目光,但随即暗淡下去。 “如果只有蒙古人,蔡州是肯定能守得住的,但是宋人运来了粮食解决了他们最大的问题。而蔡州,已经快断粮了!” 辛邦杰眼中纠缠着愤恨、不甘与痛苦。 陈锃握着拳头,又锤了下去。砸在桌子上,“砰”的一响,终于让正在埋头苦吃的陈耀抬起头来,满脸茫然。 赵槿过来,把陈耀拖离饭桌,又把桌子收拾干净,留下几个人围坐在桌旁。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这是与豺狼为伍!这是在助纣为虐!”陈锃满脸怒气。 赵权有些惊讶,他虽然知道金国是被宋蒙联军所灭,当年学历史时,还以为宋军是作为主力消灭金国,没想到才出动了这么点人。 “可以理解,当年靖康之耻让宋国受耻百年,有这种机会,宋人肯定不愿错过的。”赵权不紧不慢地说道。 梁申投过来一丝讶异而赞赏的眼神,不到半年的相处,他对赵权好奇有增无减。 在他眼里,这个出生于金国偏僻村庄的七八岁小儿,真不知脑袋瓜是怎么长的,不仅充满着各种奇思怪想,有些诸如术数知识连自己都不如。而且,对于时势的看法往往是一针见血。陈锃一个乡村教书匠,儒家学说倒是擅长,也算是博览群书,但就是一个书呆子,根本教不出赵权这样的学生。难道说他父亲给他留下什么处世秘笈不成,应该也不太可能啊! 梁申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赵权又想了一小会儿,才问道:“父亲希望我们怎么做?” “保命。”辛邦杰顿了顿,接着说:“一是去辽东,二是进桐柏山,三是往宋国。” 辛邦杰又顿了顿,继续说:“辽东有朋友,我带着,可以照料。桐柏山深山里可以暂时躲避。宋国我也不熟,但我得一起去。” 桐柏山赵权虽然没进去过,但还算基本知道,其实就是上一世鄂豫皖根据地的一部分,在长临村往西约三四百里地方,大别山的西侧。 那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正好处于金宋交界地方。想来父亲的意思是,先到那躲一阵,等北方平静下来可以回长临,不行的话就往南避入宋国。 至于辽东,赵权实在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东北到底是个啥模样。曾听陈锃说起,虽然金国发源自辽东,但在父亲随军进入辽东那几年,金国已经失去了对辽东的控制。现那里势力纷杂,各自为战,有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高丽人,还有渤海国人,已经打成一团。 赵权突然一惊,对着辛邦杰叫道:“你跟我们去?那父亲呢?” 辛邦杰抬起脸,正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眼眶里的泪水。他张嘴想回答,豆大的泪珠已经纷纷滚下。 辛邦杰抬起袖子搓了搓眼睛,呜咽着说:“义父把俺赶出军中,他,自己留在蔡州,说——说家里只能有一个逃兵。” 如一阵惊雷,把几个人击得当场发傻。 边上的梁申心里倒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赵家之主生出一股敬意。他明知蒙宋即将合围蔡州,却不肯逃离,此为报国;但将自己的义子开革出军,让他回来保护子女,此为顾家。家与国两难之际,他还是从夹缝中寻求可能的解决之道。为此而宁愿牺牲自己。 陈锃捏起拳头,又要向桌上砸去,但最终还是缓缓放下,开始轻轻地敲着桌沿。 赵权心里大恸:难道这辈子真的会见不到自己的父亲吗? 辛邦杰一边用袖子继续搓着眼睛,一边说着,说出来的话已经含糊不清了,“俺,被乱棍打出来,俺想留下,义父说我,犯了军规,俺……他就要砍我。还说,姐姐与弟弟,要是有差错,他就不见俺,做鬼都不见俺……” 辛邦杰数日来纠缠于心的郁结,一旦释放出来,再也无法抑制。转眼间抹着眼睛的一只袖子就如刚从水里捞出似的,完全湿透。 四周都安静下来,只有辛邦杰的极力隐忍的抽泣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章 何去何处 赵权的眼泪也禁不住缓缓而下。 辛邦杰是因为被父亲赶离军中,不愿意他陪着身处危险而难过。 陈锃因为无法确定是否该去宋国避难,而犹豫不决。 只有赵权自己知道,父亲很可能难逃这一劫。金国在此战中必亡于蒙宋联攻。而这样的结局,别说是他现在一个人,就是来个一千个一万个赵权,也根本不可能挽回。父亲安排辛大哥回来,自己已存战死之念,就算去一趟蔡州,也拉不回父亲。 更何况蒙宋两军一旦合围,个人力量在这样的战场之上,必如飞灰。 陈锃沉吟了好一阵,望向梁申问道:“梁先生,你怎么看?” 只要赵槿不在场,梁申的思路就会特别清楚。他没有发表自己的想法,而是问辛邦杰道:“辛兄弟,可以讲些辽东那边的情况吗?” 辛邦杰把心里的纠结多少发泄出去了大半,呼吸也感觉通畅了许多。 他稳了稳情绪,说道:“贞祐元年,嗯,差不多是二十年前吧,契丹人耶律留哥,在辽东叛乱后投降了蒙古。义父随宣抚使蒲鲜将军到辽东平叛。 但是,第二年中都被蒙古兵围攻,皇上弃都,南迁开封,中都陷落。辽东与中原的联络完全断绝,义父跟蒲鲜将军及四十万的平叛部队都回不来。蒲鲜将军就在那建了个东夏国。 义父在辽东的时候跟那边的猛安千户大乌泰结成生死之交,也曾经交代过我,这边没法呆的时候,想办法护送你们去辽东找大乌泰。” 辛邦杰一边说一边停顿,他实在是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俺就是在辽东时,被义父收养的。义父在辽东差不多呆了有十年。后来蒲鲜将军想跟皇上联系,便派义父从海路,过山东带着我们十几个人,偷偷跑回来,后来就一起加入忠孝军。 半年多前,虽然护送皇上南迁到蔡州,但一直在跟蒙古人打着。义父说了好几次,想回来看看小权,去义母坟前看下,但就是回不来。” 梁申沉吟了会,说道:“我半年前从蔡州出逃至此,本来是准备逃往宋国的。但现在我反而不太赞成去宋国了。” “为什么?”陈锃急着问道。 “说实话,我本来对宋国并没有太多好感。”梁申同时在心里说,他对金国当然也没有好感。 “此次宋国出兵助蒙攻金,在我看来实在是一招昏棋,我倒觉得他们应该支持金国抗蒙才对。金国一旦灭亡,蒙古人兵锋必定指向宋国,以宋国兵力恐怕很难抵挡得住。 宋国最终的结局,估计跟金国没什么不同。更何况,我们现在对宋国一无所知,也无人可投奔。如果只是一个人还好,家里还有妇嬬小儿,过去了实难安置。” 这也是陈锃最头疼的地方,虽然前些年曾去宋国游历过,也认识了一些人,但都是泛泛之交。携家带口寄人蓠下,生计问题根本无法解决。而且现在家里存钱不多,百亩田地此时就算出售也无人接手。到了宋国,只能坐吃山空。 “而且,我还听说。”梁申接着说道,“宋国虽然经常会接纳北地汉人南迁,但南迁后都被标为‘归正人’以区别对待。甚至还发生过将归正人驱逐回金国的事情。” 赵权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不会吧,都是汉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申笑了笑,回答道:“此汉人非彼汉人。每次宋金和谈之后,金国都会逼着宋国归还一些南渡的北地汉人。” 陈锃说:“这个,倒是事实,只是,似乎不太多。” 梁申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陈锃又说:“如果去宋国,倒是需要一个人先过去,跟我一些旧友联系清楚,家人才能成行。”说完,看了看梁申与辛邦杰。 梁申双手一拱,说:“先生但有吩咐,某愿渡淮一趟。” 辛邦杰却犹犹豫豫地说道:“俺,俺不能去。义父让俺来保护你们,俺,还想去趟蔡州。” 陈锃不禁又开始犹豫,家里包括自己,全都手无缚鸡之力。如果辛邦杰不在,来个毛贼都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其实梁申去一趟倒是不错,但陈锃心底有些担心,他过去了万一不回来那该咋办? 大伙儿又陷入了沉思。 “现在蒙古的汗王是窝阔台吗?”赵权突然问道,“蒙哥、忽必烈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辛邦杰答道:“铁木真死后,的确是窝阔台继位为汗。拖雷听说去年也死了,留下的嫡长子应该是叫蒙哥,至于忽必烈,没听说过。” 陈锃与梁申都摇了摇头,三个人望向赵权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赵权有些发呆,他对蒙古帝国的认识,其实大都缘于金庸的小说。 来到这个世上后,自己还曾经幻想过能否在这个世上找到郭靖,跟他学些十八掌什么的,或者也找拖雷结拜下成为兄弟,说不定也可以捞个金刀驸马,没想到那厮这就死了? 窝阔台之后好像就是蒙哥和忽必烈轮流当大汗,只是现在去找他们实在太不现实了。而且自己父亲准备用生命守卫的金国即将亡于蒙古人之手,自己怎么可能先琢磨着投靠蒙古人? 去宋国,好像也不行。 赵权搜遍了自己的肚肠,这时期似乎只有贾似道是自己听说过的。但去投靠这个赫赫有名的大奸臣,似乎也是说不过去。 而且宋国的军队也正在围攻蔡州啊,如果蔡州被攻破,父亲身死,宋国人似乎就应该算是自己的杀父灭国仇敌吧。 宋国人是自己的仇人,赵权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自己理应是宋国人的后代,结果跑这边来跟祖宗结仇?太让人受不了了! 陈锃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权,只见他一会儿咧个嘴似乎带着一些笑容,一会皱着眉苦恼,一会儿又突然冒着冷汗。嘴里还是嘟囔着什么。 “小权!”陈锃大喊了一声,“你干嘛呢?” 赵权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不仅走神,而且还处于严重失态当中。只好匆匆地“嗯嗯”了两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一章 准备留守 “你也说说你的看法。”陈锃平日里遇事倒是都愿意听下赵权的意见,虽然基本都不采纳。 “哦,嗯……” 赵权转了转眼珠子,沉了沉气,然后说道:“我觉得还是先做好就地留守的准备吧。去桐柏山,过野人的生活,姐姐肯定受不了。当然,我跟小耀也受不了。去宋国我们得先找好投靠的人,一时半会儿可能也搞不定。” 他接着问辛邦杰:“如果去辽东,那该怎么去?” “得找个船,顺淮水一直往东,到涟水上岸后往北到登州,再等待夏日南风时,出海到辽东。” 赵权虽然历史糊涂,但地理还算是不错的。涟水,他知道是在后世的江苏淮安,登州应该就是后世山东的蓬莱。 “从长临村坐船,顺淮水东下到涟水,最少得有千里水路。再从涟水到登州,我看也得有千里。这也太不现实了吧!而且淮水弯多水急,长途跑船,难度太大了。”赵权一边在脑子中画着地图,一边说道。 “确实可虑,在淮水中要是碰到宋国水军,能跑得掉吗?就算可以顺淮水抵涟水,上了岸之后,该如何去登州?坐舟千里尚可忍受,陆行千里,得走多久?是不是还得有个人先到山东打探一下?整个山东现在听说也是乱得很。”陈锃接着说道。 梁申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个书呆子,出个门得琢磨这么多事,也好,哪都别去了,还是在长临村呆着好。 赵权说:“要想去辽东,首先得有船,我明天就找王铠他爷爷问下。不过希望不大,据说为防止宋兵渡淮,沿岸的船只都被搜罗光了。我觉得还是得先做留在长临村的准备,包括粮食什么的。而且还得先再打探清楚父亲的消息。” 潜意识里,赵权不想去辽东,那地方冰天雪地的,这时候又没有暖气,冬天去那绝对得被冻成冰棍。 辛邦杰首先狠狠地点着头。梁申默然不语,起码表面上没有反对赵权的意见。陈锃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梁申犹豫了一阵,还是说道:“还有……还有一件事……就是,就是家里的粮食不知道够不够。” 这话他原来实在不愿意开口询问,在座的除了自己都是一家人,自己就是一个吃白食的,啥力都出不了。可是接下去不管是选择哪一条路,粮食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要解决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六口人,还有一匹马的口粮,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噢!”辛邦杰急急地应道,“义父还特地交代俺,要问下家里存粮的情况。” 陈锃脸色微微一红,说:“好像有个一两百石吧,不过这个……这个,得去问下槿儿。”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赵权笑了笑,扯住陈锃的袖子,说:“这,我倒是知道一些。” “咱们家这些年靠着乡亲的帮忙,种了一百亩父亲的职田,收成一向是与帮忙的乡亲对半分成。去年国主曾鼓励开垦弃田,可是咱们村弃田不少,劳力却严重缺乏,因此也只是勉强继续保持一百亩职田的耕种。 今年的收成还算可以,种的东西以麦粟为主,也有一些豆子。总的有百来石粮食。秋收后,蔡州那边有派人过来征粮,倒也没有强征,是用买的,但给的是刚刚发行的天兴宝会。那批人里有一个叫蒋彦的,说是父亲派过来的。” 边上的辛邦杰点了点头。 “多亏这个蒋大哥,他拿着父亲的手令,因此咱们家的粮食只被征了二十石,每石给十钱银钞,不过这二百钱银钞现在真要拿去外面买粮的话,估计连一石米都可能买不到。 也亏了这个蒋大哥,否则姐夫就得被括去蔡州守城了。” 陈锃在边上肃然地点了点头。 “豆子今年收入不少,足够应付小马哥的精粮了。咱们家这些人,包括辛大哥在内,我估计每个月最多消耗一石半的米,一年就是不到二十石。因此粮食是足够了,只是现在粮食不敢拿出去卖,如果需要买些油盐之类的东西,就要另想办法了。” “还有,村中能帮忙耕种的劳动力已经几乎没有了,明年开春后,田里的活只能靠辛大哥一个人操持,我怕……” “这个没事,虽然没怎么做过农活,这点力气俺还是有的。”辛邦杰接过话头说。 边上的梁申只能纳口,不再言语。但心里却在想着:自己虽然腿脚有些不方便,但是去田里打打下手总比那个书生强些吧。 赵权又陷入沉思。 蒙宋一旦联军,那就说明金国一定会灭亡,只是不知道蔡州城能撑多久,今年还剩下一个月,那应该是明年的事。也就是说明年就是公元1234年。 穿越过来的赵权总算基本搞明白了现在的时间,这样推算,南宋差不多还有四十年左右的时间也该灭亡了。 四十年,看似很长,足够自己折腾了,那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去宋国,发挥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的优势,努力挽救南宋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凭什么? 南宋以文治国,科举仕途自己肯定没戏,别看村子里都说自己是“小神童”,只有他清楚自己,作为一个大学文科系的学生,对古文有多么的痛恨,这实在是件让人很不理解如今却很尴尬的事。 当年大学期末考试时,靠着兜里一堆的唐诗宋词小抄才勉强得到唐宋文学选修科目的学分。如今能背诗不超过十首,大部分还是上小学时背熟的。至于那些策啊论啊什么的,一看就头大,哪里能学得进去。 而且理论上现在跟南宋成了敌国,父亲一旦战死,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国人。 投靠蒙古,帮助蒙古人残害汉人?更是不成,虽然胸无大志,但即便走了狗屎运被哪个蒙古王公看上了,也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充当蒙古人狗腿子,而且蒙古也一样算是自己的敌国了。 哪条路都不成,赵权感到头很有些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二章 醇香好酒 辛邦杰被安置在新宅,与梁申各占一间。赵权与陈耀被赶回老宅。 赵槿给辛邦杰换好了新的床单,抱着一堆赵权两人的被褥,对着站立在院子中的辛邦杰打了声招呼,就过去了。 院子马棚边上,梁申支愣着耳朵听着赵槿离去,却始终没转过脸去,只是心不在焉地给小马喂着干草。 院子另一边的厨房门里,闪出两个小脑袋。 赵权瞅了瞅屋前廊道,轻声地问辛邦来:“姐走了吗?” 辛邦杰有些不解地点了点头。 赵权这才抱着一个坛子走出来,然后踹了下跟在后头的小胖子,说:“你赶紧先滚回去,要不然姐夫得揍你了!” “我不!”陈耀紧拽着赵权的衣角,“凭什么!” 赵权歪着身子,作势狠踹,“你今天先过去自己睡,明天小舅给你弄个好玩的。” “就不!就不!” 正纠缠间,赵槿又进来了,站在廊前,很疑惑地看着他们俩。 赵权抬眼见到赵槿,脸一红,想把抱着的坛子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腆着脸,呵呵地笑着说:“我想让大哥鉴定下刚弄出来的酒味道对不对。” 赵槿白了他一眼,哼一声说道:“白天偷晚上偷,那酒反正都是你喝的,你有必要搞得这么贼吗?”说完望向陈耀,正准备说话。 陈耀赶紧抢先喊道:“娘,我得看着小舅,要不然他肯定喝多!” 赵槿只好又哼了声,“好――,你们就着喝些吧!把你们喝傻了算了!”转过身离去。视线并没有在院子里的梁申那有任何的停留。 赵权喜笑颜开地把坛子抱到院中的桌上,招呼着:“来,申哥、大哥,过来尝下我姐刚酿好的酒!”又轻踹了下陈耀,“去弄些酒碗过来,小心别摔碎了!” 辛邦杰并不特别好酒,原来在辽东时,为了驱寒,他偶尔也会喝点马奶酒,但他一直不喜欢那种既酸且涩的酒味。到中原后,都说中原的清酒味道极佳,他喝过后却觉得太淡,没啥感觉。而且现在金国粮食控制得厉害,根本不允许随意酿酒,他也就没什么机会喝了。 义父经常说义母擅长酿酒,想来这个义姐应该水平也不错,既然有酒当然就得尝尝。 “砰”的一声,赵权揭开了酒坛子的盖子。一股异香立即在院子中飘起。 辛邦杰微闭着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喊道:“好酒!” 梁申也过来了,闻着这股酒香,跟着赞道:“的确不错!” 赵权得意地说:“当然了!这可是融合了姐夫、申哥跟我的智慧,还有姐姐的手艺才酿出来的酒,我保证你们都没喝过!” 梁申看着赵权得意的小脸,心里又开始嘀咕起来,这小子,说是融合了几个人的智慧,但他自己跟陈锃提供的都是可能性而且模糊的建议,主要思路包括天锅的制作全是赵权跟那个丁铁匠捣鼓出来的。 第一次通过天锅蒸馏后酿出来的酒,梁申也尝了些,虽然酒色透明清亮,堪比上佳的清酒,但酒味辛辣浓烈,根本难以入口。后来又试了两三次,此次出来的酒香明显优异于前,醇厚馥郁,闻之而心动。他不禁也产生出些许的期待之情。 陈耀抱着几个小碗过来,赵权把碗摆开,总共四个。他斜了陈耀一眼,问:“靠,你也想喝?” 陈耀哈着嘴,不住地点着头。 “你喝傻了明天可别跟姐说是我让你喝的!” “嗯嗯,我一定不跟娘说是你让我喝的!是你灌我的!” “尼妹的!”赵权暗暗地骂了一下,端起酒坛子,在每个碗里细细地都倒了一些。他估计着每碗里的酒也就一两左右。 酒香四溢。 “这酒千万得慢点喝。”赵权心知这两个人都没喝过经过蒸馏而成的高度酒,先提醒道。 可是没等他说完,辛邦杰就直接把那碗里的酒全倒进嘴里。 那一瞬间,他感觉犹如灌进了一团小火苗,从咽喉到胸再到腹部,一直串烧过去。一路烧一路崩炸,全身瞬时一团火热,头立时就觉得开始发晕。随后数万毛孔同时张开,各种舒爽急袭而至。 辛邦杰强忍着一股咳嗽的欲望,眼睛紧紧地闭了会,才喊出声来:“好!爽!” 赵权端起酒碗对梁申说:“先一小口来,感觉一下。” 梁申点了点头,与赵权遥遥一敬,咪进一小口。 入口还是有些微辣,但更多的是柔顺与浓郁的酒香,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香气是可以通过嘴巴品尝出来。这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酒味,虽然只是一小口,梁申却立刻喜欢上了这种滋味。 陈耀拿着碗,看着两个人似乎都很享受的样子,也跟着一口。只是他吃东西,从来就不知道“一小口”是什么概念,一下就倒进一大半。随后“啊!”的一声,脸如炭烤刷地就红了一整片,肥胖的小身子如陀螺般开始缓缓地转动着。 赵权对着酒碗,轻轻吸了一小口,还不错,他没怎么喝过茅台五粮液,但这味道起码不差二锅头了。 赵权又端起坛子,给辛邦杰加了小半碗。 三个各自品味着嘴里的酒香。 梁申问道:“你这酒为什么能酿出这种味道,我还是搞不太清楚。” 赵权回答道:“咱们原来酿的酒,只是发酵而成。我利用天锅或者说叫作蒸馏器,把发酵的酒提纯后,酒精度就可以提高,这就是你说的那种烧酒。如果再放个三五年,味道应该还会更好。” 提纯、酒精度?梁申听得一头雾水,正准备继续发问,神情突然一窒,随即低下头,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酒碗。 赵权看着他的神色有异,转过头,果然是赵槿。 赵槿走过来,把手上端着的两个盘子放到桌上,说:“这就喝上了?味道怎么样?闻着香气倒是挺不错的。” 赵权端起酒碗,说:“灰常的好!姐你要不要尝尝?” 赵槿白了他一眼,“我才不跟你喝酒!”转过头又对辛邦杰说:“你看着小权一点,别让他喝多了。我炒了两个小菜给你们下酒的,你们兄弟多聊聊吧。” “哎!”辛邦杰起身应着。 赵槿抬手拍了下赵权的后脑勺,“你怎么又让小耀喝酒了?”说着扯起又依然在转圈的陈耀,无视他的嘟囔,把他拉着回去老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三章 酒后心怀 梁申痴痴地舒了口气,但眼睛依然没从他的酒碗里抬起来。 赵权在心里暗笑一声,再端起酒碗,说道:“来,咱们走一个!”拿碗跟他们俩各自轻碰一下,仰头将酒吸入口中。 心里发出一声呻吟:终于,又尝到这个味道了! 辛邦杰又赞了一声,道:“这酒,比马奶酒好喝太多了!马奶酒喝下后,除了肚子,浑身都是忽冷忽热。而这酒入口之后,如同在肠胃里裹了件貂皮大皮,真是暖到骨子里去。” 赵权转头问道:“大哥,你现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啊?” “俺离开前是义父的侍卫长,论职算是谋克勃极烈吧,嗯,也就是百夫长。”辛邦杰又喝了一口酒,不过这次只敢小半口了。 “义父,说俺贪默,把俺赶离军中,还剥夺了俺所有的军职,我现在就是光棍一条了。不过俺也知道,义父这是没办法,他知道俺跟了他这么多年,兜里连一块多余的铜钱都没有,还贪啥默。” “大哥,跟我说说我爹吧!” “义父――”辛邦杰顿了顿,说道:“义父他在战场上奔波了几十年,其实真的需要一个人在边上照顾他的。” “俺四岁时,义父就收留了俺,俺从来没见过俺父母,也不知道俺爹是谁。是义父把俺从老林里捡走的。他一直把俺带在身边,他照顾了俺十多年时间,现在其实该轮到俺照顾他了。” 一点酒下去,辛邦杰说的话似乎流畅了许多,也不用总是别人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赵权听着他的话,心里掠过一丝怅然,似乎坐在面前的这个壮汉才是父亲的儿子,而他口中的那个父亲让他觉得好遥远。 “十二岁那年,义父带着俺从海上坐船,回到中原。在路上就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俺们十几个人历尽辛苦,差点就在海里喂了鱼,又差点在山东被人赶杀个干净,二十个人最后只回来了不到十个。其实义父在辽东经营了十几年,他完全可以开始享受了。但他说想义母想姐姐,非常的想,经常想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大乌泰伯伯总是劝他在辽东再找一个女人,义父死活不肯,还被他笑个半死。” “可是义父好不容易回到中原,金国却已残破,俺跟着义父到处打战。俺一直在问义父,为什么不先回长临看看义母,义父却说他这样做,只是努力想让义母跟姐姐生活可以过得尽量好一些。直到那一年义父好不容易才脱出身,回长临村给姐姐办了婚礼,也跟义母聚了一个月。俺看得出来,那一个月是义父这辈子中最快乐的时候。” 辛邦杰缓缓地说着,眼泪慢慢地从眼眶中渗了出来。 “你知道吗,小权?俺有时候其实特别痛恨你,因为你的出生,让义母难产而死。” 辛邦杰没去管流下的眼泪,艰难但又很坚定地说着:“得知义母去世的消息时,义父吐了整整一夜的血,从那以后身体就再没恢复过来。他甚至不敢回来主持义母葬礼,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义母了。” 赵权悚然而惊,难道说父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在心里怨恨自己吗?所以再不肯回来,连这个亲生的儿子都不愿意见上一面? “义父一辈子节俭,这么多年来没有添置一件私人物品,所有的钱都拿回家了。身子虽然虚弱,却一直舍不得花钱给自己补一补。俺好不容易也挣了些军功,有薪俸可以拿了,想着从此后可以轮到俺照顾他,可是他却把俺给赶回来了!” 赵权怔怔地看着辛邦杰,来到这个世上后,他经常会因为没见过父亲而心生埋怨。家里这么多年境况虽然不算很好,但从来没缺过吃穿。他真的是从来没想过,这一家子的生活,竟然是父亲在战场上用命拼着支撑下来的。 辛邦杰的双眼闪出些许的迷离,他拍了拍赵权的肩膀,说:“小权,其实啊,俺更多的是在羡慕你。义父虽然待俺如子,但念叨得更多的还是你这个亲儿子。俺们军中一向缺少战马,每一匹都被当作宝贝,义父却用自己的军功给你换了匹纯种河曲马。他把俺赶回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俺可以保护你。还特地交代,无论你想去哪都可以自己拿主意,让俺陪你到十八岁再回去找他。” 辛邦杰呆呆地算了下才说:“还有十一年啊!” 边上一直沉默着的梁申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十一年,算什么?如果老天愿意给我机会,别说十一年,就是二十一年,三十一年,我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再见我父亲一面!”梁申两眼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伤心事还是酒喝的。 赵权给梁申添了点酒,小心翼翼地说道:“申哥,跟我们说说你当年在夏国的事吧。” 半年来的相处,虽然赵权并未特地去探听过梁申的过去,但对他的情况也算是基本了解了。辛邦杰却是才知道梁申原来是夏国遗民。 酒酣耳热,梁申说话也难得的放肆了一次,只是舌头开始也有些大了。 他往嘴里扔了些豆子,夸道:“你姐做的菜真的是好吃啊!就这点豆子,她都能做出如此美妙的滋味!” 赵权眼睛不自禁地转着圈,他知道梁申死去活来的暗恋着自己的姐姐,却第一次听他直接夸赞姐姐。 梁申又默默地嚼了会豆子,才说道:“那年,也是小权出生那年,铁木真亲征大夏国,大夏全境皆没,只剩中兴府。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我等苦苦支撑了数个月,却不料毁于一场大地震之中。”再想起那场地震的时候,梁申忍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即使在那种艰难的时候,家父也不愿意向蒙古投降。但是上至国主下至百姓,已经完全被震垮了,没有一丝的战力可以支撑下去。” “家父在夏国国主投降那天,把我赶出中兴府,希望我可以留住梁氏一脉。他果然是对的,中兴府被屠,全城无一幸免。” “我好恨!”梁申的眼泪终于从通红的眼珠子里滚落下来。 “国主要是肯听家父意见,再支撑一个月,不,不用一个月,再有十天,蒙古一定得退兵!” “为什么?” “国主投降时,铁木真其实应该就已经死掉了。铁木真一死,他几个儿子肯定得忙着抢夺汗位,哪里会有心思继续攻打夏国。再给夏国喘息几年,我一定可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四章 酒国英雄 赵权抬起酒碗,向着梁申说:“来,敬令尊!” 等着梁申喝完,赵权问道:“申哥,你觉得蔡州城这次能守得下去吗?” “我看是守不住了!” “怎么可能?”辛邦杰猛地拍了下桌子,喝道:“金国上下一心,蔡州还有二十万的军队,西北的郭虾蟆随时都可以过来增援,蔡州城怎么会守不住?”。 梁申斜了眼辛邦杰,说“不是我看不起你们金国军队,你们国主没有战意,底下军士再肯拼命又有什么用?放弃中都,已经意味着放弃中原的掌控权,也意味着将你们辽东的数十万军队全部放弃,从那时候开始,金国就已经没有希望了。” 辛邦杰神情一滞,的确,当年就是因为国主放弃中都南迁汴梁,才使义父跟着蒲鲜将军的数十万部队后路被断,全部滞留在了辽东。 梁申又接着说道:“到汴京没呆多久,又南迁到蔡州,为此还不惜把蒲察官奴给杀了,自断一臂。 其实我知道你们国主的心思,是想着宋国较弱,准备往南对付宋国,就算灭不了宋国,最起码可以抢些物资补助,或者找机会躲入四川,以积蓄力量抗击蒙古。可是他就没想过,宋军虽然羸弱,但是在江淮防守的战场上可从来没让金军占过什么偏宜。” 辛邦杰有些不服了,“你说了半天,起码说夏国灭亡了,可是金国还在吧!” “照你这意思,难道说宋国比金国与夏国都厉害了?”梁申说到兴起,手开始在空中划动。 要不是金国当年不良于行,每次夏国跟蒙古人对决的时候,金国就在背后暗施冷箭,要不是夏国挡着蒙古进攻金国的必经之路,金国早就被灭了。你们应当知道,铁木真最痛恨的是金国人而不是夏国人。现在好了,夏国一亡金国就得自己独自面对蒙古人的铁蹄。” 要是提起在战场上如何厮杀,辛邦杰当然有底气跟梁申争辩一番,可是涉及到这种国与国的战略层面争论,他哪里是梁申的对手。 “比金国还可笑的是宋国,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国家。他们难道就不明白,金国一旦灭亡,蒙古人狼子野心,下一步一定会开始打宋国?贪这点小偏宜,想着灭了金国能收复河南之地,宋国君臣的脑袋都被驴踢了吗?没有金国的屏障,宋国能支撑几年?” 对于宋国的看法,辛邦杰倒是很赞同,连声附和。 赵权心里却觉着有些别扭,有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的感觉,但心底也有些佩服梁申,他是从历史书上知道蒙古人一定会攻打宋国,而且宋国也终将被蒙古所灭,而梁申纯粹是凭着自己的眼光就基本分析出了历史的走向。 赵权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觉得宋国也是有他们的考虑。他们凭借的江淮天险,还有目前蒙古人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水军,就是拿不到河南的土地,据江淮而守,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而且不像金国,宋国跟蒙古人也没有直接的仇怨,他们觉得此战要是胜了,起码可以歇息个三五十年的。” 梁申有些郁闷了,他对时势有这些看法,是他小时就经历严格的教习,加上这么多年逃亡生涯,让他觉得自己的眼光与见识都非常人可及。可是眼前这个从没离开过村子的小娃娃,怎么见解却丝毫不弱于自己。 赵权又给两个人加了些酒,这小坛酒差不多有两斤多,按照他的判断应该有四十度左右,这会儿已经下去近半了。 他自己还好,原来二锅头起码一斤半的量,对付这些酒还是没什么问题,那俩已经是醉态尽显了。 “对了,两位哥哥,小权有个事跟你们商量下。”赵权又劝他们喝了点,他的劝酒已经比上一世温和多了。 “咱们既然想着暂时留在长临,能不能组织个自卫队什么的?嗯,就是把村子里现在有的几个人凑起来,大家在一起训练下,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应付一二。” 乱世之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赵权为这事已经琢磨了好些日子,他没有雄心也没有资格去保卫什么国家或者民族,他现在唯一能考虑的,是如何才能够在这乱世中活下去。 没什么人可依靠,自己也没有什么让别人依靠的本钱,那只有先把自己的体能素质搞上去,如今的身子骨太弱小,像辛大哥这样的人,随手就可以把自己抓着然后不知道扔哪去。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辛邦杰眼睛一亮,说:“对对,临走时义父也交待过俺,说趁你年龄还小,得把你的筋骨打熬一下。”说着,开始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赵权,同时还不停地捏着赵权的小胳膊与细腿。 赵权突然有点后悔,感觉自己就像挂在架子上的乳猪一样,正等待着辛邦杰挑选部位下刀。 梁申也拍了拍赵权的肩膀,说道:“你,小子不错!你要肯学,我可教你一些战阵兵马。” 赵权大喜,这半年来他称梁申为师,其实也就是个称呼而矣,梁申没放心上自己也不曾在意。 半年来跟他学了一堆养马的知识,其他方面都不曾涉及过。但他知道梁申一肚子学问,虽然没亲自领过兵,理论知识却是辛邦杰根本无法比肩的。虽然现在自己也不可能去领什么兵打仗,但是学这些东西对自己的未来可是一大助力。 不过赵权还是把心情埋着,又端起酒说道:“感谢申哥,小弟先干为敬!” “不不,我不行了!你们来!”梁申这下真的有些晕了。 “哈哈,申哥正当壮年,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来来,继续,辛大哥,你也来!” 被一个小娃娃如此调笑,梁申满脸赤色,却只能死蹩着一口气。 “从今往后,就得你们俩罩着我了!” “再来一碗!” “辛大哥,你最辛苦,小弟再敬你一下!” “最后啦,就这么一些了,想喝也没了,赶紧的!” 夜色已浓,赵权看着瘫成两团的梁申与辛邦杰,不禁心生豪情:想来自己也并非一无所长吧,起码在这个世界,自己可以在酒桌上把任何人放倒! 想到得意处,赵权放开噪子吼着: 明栽自己磨酒量, 偏偏里饮甲这呢凶, 因为我误满腹心苏磨得拱, 夹来酒国醉英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五章 训练计划 猛地一恸,辛邦杰突然惊醒,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大白。 他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又喝多了。每次喝完酒,第二天肯定起不来,所以在军中时他根本不敢沾这种东西。其实昨晚自己应该没喝多少酒,半斤肯定不到,小权一个人喝得比他跟梁申加起来的还要多。 被人灌醉很经常,可是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灌醉,对他来说还真是第一次。 辛邦杰晃了晃脑袋,暗下决心:以后决不能跟小权一起喝酒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那匹小马也不在。 洗漱后,辛邦杰到老宅。见到正在厨房里忙着的赵槿,他躬着身问了个好。 “昨晚喝得高兴了!”赵槿笑着把早饭端过来给他。 一碗粥,几个馒头,一些咸菜。 辛邦杰一边唏哩唰啦地往嘴里倒着稀粥,一边问赵槿:“他们,人呢?” “小权他们这时候应该在谷场里,早上起来时很兴奋地说要组建一个护村队什么的。你得去管下他们。” 辛邦杰“嗯嗯”了两声,往嘴里塞完馒头,又清完了咸菜。心满意足地起身,往村子谷场而去。 谷场上很热闹,聚着七八个小孩子。赵权正在跟一个比他大一个头的男孩子说着什么,陈耀绕着谷场在跟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孩互相追打,梁申带着两个小孩正在陪着小马散步。 见到辛邦杰过来,赵权拉着大孩走到跟前,笑嘻嘻地说:“大哥,昨晚睡得可好!” 辛邦杰脸微微一红,“嗯嗯”了两声,随后向那个大男孩看去。 那男孩十五六岁年龄,腰背挺拔,肩宽臂长,身子虽然不算强壮,但精健有力。 两眼炯然有神,是个当兵的好料子。想来明年就应该可以征括入军了。 “这就是我义兄辛邦杰。这是咱们村子里的老大,李毅中。” 李毅中抬手向辛邦杰抱了抱拳,说:“别听小权瞎扯,我哪有当老大的资格,辛大哥以后得多帮着我们点,可别再让我们被小权欺负了!” 赵权白了李毅中一眼,却被他无视。 李毅中接着说:“听小权说,你想在咱们村子里组建一个护村队?” 辛邦杰有点糊涂,他记不清昨晚喝酒时,这主意到底是他提的,还是小权提的。他看了看小权,说:“嗯,你们,有多少人?” 李毅中手一挥,喊道:“你们,都过来一下!” 忽啦啦,一撮小孩子或急或慢地聚了过来了。 高矮胖瘦,总共有五个人,除了赵权、陈耀与李毅中,还有两个半大个男孩,年龄也不过十岁。辛邦杰不由地苦了苦脸,闷着声说:“就你们这几个娃娃,也要组建护村队?” “十六岁以上的男人早被你们都征走,有这些人就不错了!” 赵权无视辛邦杰的苦脸,接着说:“还有一个村子里的老二,郭全,早上家里有事没来。过个三四年,我们总会成长的。所以,你才能显示出无比的重要性啊!” “噢,对了。”赵权指了指一个瘦干而黑黝的男孩说:“这个是王铠,水中好手,号称浪里黑条。”赵权躲了下王铠揍过来的拳头,又指了剩下的那个男孩说:“这个是咱们村的官三代,里正的孙子李勇诚。” 李勇诚眉目跟李毅中有些许相似,但眼珠子总是在眼眶中滴溜溜的转,显然是个不太安份的主。 李勇诚绕着辛邦杰说:“辛大哥好!听小权说过你好几次了!那马就是你带过来的?还有吗?还能不能再给弄几匹过来?我每次想要骑,那个小气鬼都不让。对了,我们叫你辛大哥没问题吧?” 辛邦杰有些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只能先点了点头。 “哈哈!小耀子过来!”李勇诚随手拖出小胖子,昂着头说:“这位,是你小舅的大哥,也是你妈的兄弟,当然你得叫他舅舅。不过现在我也称他为大哥,所以,你是不是得叫我舅舅?” “不要!”陈耀眼泪立刻就出来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然后用很忧怨的眼神盯着赵权。他不敢埋怨辛邦杰,也骂不过李勇诚,只好把满腔的不平怪罪到赵权头上,谁让自己的这个亲舅舅竟然会跟自己同年出生,搞得现在自己在村子里总是被矮了一辈。 “好了,不要闹了。”赵权制止了他们,对辛邦杰说道:“大哥,我是这么想的,现在村子里青壮年都不在,万一来个小毛贼啥的,一个人就能把村子给抢光了。因此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建个自卫队,也算聊胜于无。而且我们这几个现在也没什么事,就算组织大家锻炼下身体,也是好的。” 辛邦杰沉吟了一下,看见随着马瘸着过来的梁申,问道:“梁兄弟,你怎么看?” 梁申笑了笑,说:“这群小娃娃,每天闲极无聊,我看给他们找个发**力的地方,也是不错。现在把他们筋骨打熬一下,对以后肯定是有好处的。” 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辛邦杰,说:“这是前些日子小权自己拟的一份训练单子,我给稍微改了下。你看看。”等着辛邦杰接过那张纸,接着微笑而言:“他们一直在头疼没有一个教头,这下好了,你刚好可以过来领这个职。” 辛邦杰接过那张纸,先扫了一眼,密密的小楷,应该是梁申的笔迹。第一行写着“训练纲要”,总共有五个部分,一是行队操练,二是射术,三是骑术,四是团队协作,五是器械。各部分之下又列出操练的注意事项及希望达到的效果。 辛邦杰的苦笑转为了惊喜:“兄弟大材!俺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管他们呢,有这个条程,执行起来就比较清楚了。” 梁申说:“你别夸我,这里面大部分是你家小权的主张,我只是帮他稍微理顺了下。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耐力跑、折返跑、障碍跑、百米冲刺速度要求,还有什么向左向右转的,我也没搞懂,就没写进条程,日后你还得跟他再探讨。” 辛邦杰听得眉头又是一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六章 铁匠学徒 梁申接着说:“我之前,虽然也算经历过战场,但毕竟没领过兵,一些军事细节根本搞不清楚,所以只能你多辛苦了!需要我做什么的,吩咐一下即可。” 辛邦杰不禁地瞟了一眼梁申的左脚,应该是断了之后没有治好,现在走路一瘸一拐的。 除了赵槿,其他任何人看自己的左脚时,梁申现在都可以坦然面对。 “射术训练是个问题,现在这边一把弓都没有,除了毅中,其他人这时候也不适合练弓,可以得弄些竹弓给他们先熟悉下臂力。器械的练习我也没什么头绪,年龄相差有点大,统一练枪或刀好像也不太合适。骑术方面,再过半年我把这马弄熟了,应该就可以骑乘。至于团队作战,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些人组个队出来。” “对了,村口那家铁匠铺能打造一些什么兵器?”辛邦杰抬头问道。 “丁师傅那,兵器倒是都能打造,就是没有铁料。”这次回答的是李毅中。 “毅中现在跟着丁铁匠当学徒。辛大哥,你看。”赵权从腰里拔出一个东西,递给辛邦杰。 这正是梁申前一阵子见过的弹弓,只是木头杈子被换成了铁叉子。 赵权摸出块小石子,夹在牛筋绑着的皮兜间,拉紧牛筋,铁叉子略略地向内弯着。赵权微闭一眼,右手一松,石子便弹射而中,“扑”的一声,击中二十余步开外的树干上。 “这个手柄是申哥建议下,李毅中锻出的软钢做成,材料用的牛筋。”赵权解释道,“申哥说,材料上还可以继续改进,这才是第二代产品。” 辛邦杰端着弹弓,略皱了眉头,说:“从实战上来说,这玩意没啥用,不过给你们近距离防身,可能可以。” “对对”赵权有点小兴奋地叫道:“近距离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给他一闷石子,而且照着脸打,保准备打一个傻掉一个!” 梁申摇了摇头,有点苦笑,“他们现在都没有练习弓,而且也没什么可用的兵器,对上一两个壮汉,如果有几把这种弹弓还能勉强克制一二,但要是面对四五个人的话,那也是基本没用。” “对了,关于兵器。”赵权急急地扯了扯辛邦杰,“我们一起到丁铁匠那看下,我有个兵器给你看下。” 辛邦杰狐疑地盯着赵权:这厮还会做兵器?他又看了看梁申。 梁申继续苦笑,“不是我,那个兵器纯粹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去看下就知道了。” 李毅中在前,赵权、辛邦杰与柱着棍子的梁申跟在后头,往村口走去。 经过半年的休养,梁申无论是精气神或是体力都完全恢复,甚至比数年前在夏国时都还要好。只是左腿的伤是彻底无法治好了。不过也不算太严重,毕竟只是脚踝错位,因没有及时治疗而留下残疾。平常走路即便是不柱着棍子也没太大问题,但要跑起来就不成了。 一行人不多久就来到村口的铁匠铺。 李毅中推开门,给他们让了让路。赵权已经大呼小叫地冲进去,“老丁,老丁,醒了没?有生意上门了!” 这是间杂乱无章的屋子,地上墙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铁制农具,几乎没有梁申与辛邦杰的落脚之处。 靠门的墙角堆着一个炉子,炉火已经熄灭,一边是一个风匣,另一有块厚厚的铁砧,铁砧上摆着大锤与钳子。 紧挨着的是一个满是缺口的铁桶,里面还有半桶乌黑的水。 屋子的另一头用木板隔开一个小间,木板边露出一角躺椅以及躺椅上一双黑漆漆的脚丫。 木板后传出来一阵“咕噜噜”的喘息声,然后一声怒骂出来:“滚!” 赵权嘻嘻笑了下,在墙角的地上一边翻找着一边问:“毅中,那个铲子呢?” 李毅中挤过去,说:“你别动,别又弄乱了,我来找!” 赵权瘪了瘪嘴,说:“都这么乱了,我还能怎么弄得更乱?” 李毅中站在墙角稍微转了个方向,从地上杂乱的铁件里抽出一个东西,递给辛邦杰。 “铁锹?”辛邦杰看着手头的东西,满脸疑问。这不就是种田用的锹吗?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铁锹是平头,而这东西是尖头,还带着一些弧度。 “我把它叫工兵铲,或是兵铲。”赵权拿过铲子,曲起手指弹了下,发出隐隐的嗡嗡声。“这是用钢打造的铲子,目前算是第一代正在开发的产品。”赵权又伸出手指轻轻蹭了下铲子的两侧,说:“现在还只是半成品,打造好之后,一侧会比较锋利可以当作刀使用;另一边齿状可以当锯子用。还有这个尖头,可以直接刺杀。单单这个铲面,放到胸前就可作为胸甲。装个木柄就可以当兵器,再装个铁棍就是重兵器了。” 梁申在边上补充道:“这个兵铲倒是可以根据他们的身材来定制大小,行军时也是辅兵开山挖路的绝佳工具,就是打造成本有点高,不过应该也比一把刀好多了。” “我这还是第一代产品呢,如果材料够的话,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功能!” 整个铲面也就两个手掌大小,辛邦杰拿着这个铲子越看越入迷。对他来说这铲子当兵器当然太小了,不过确实如梁申所说,只要材料充足,完全可以打造个大尺寸的出来。 他愈加迷惑地看着赵权,问道:“真的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你怎么弄的?” 赵权呵呵地笑了笑,说:“哪里是我啊,我跟毅中一起探讨的,老丁给了不少意见,申哥也提了很多建议。就是没材料,现在就这一把样品。还有,剩下的就是大哥你要琢磨下,我们得怎么用这个兵器。” 辛邦杰翻着这个铲面,挠了挠头,说:“还是得把它整好了,我先试试看才行。” 赵权转过头问李毅中:“归你了?” 李毅中有点为难:“我只能打到这份上了,接下去还得师傅来才能比较快成型。” “老丁!”赵权往屋里喊道。但是这次连个“滚”字都没有。 赵权抬抬脚就想往里走去。却被李毅中轻轻地扯住了袖子,说:“先放这吧,我师傅这些天可能有点累了,我们回头再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七章 大年三十 几个人走铁匠铺,李毅中反手轻轻地掩上门,又悄悄地跟赵权说:“我师傅这些天脾气变得有些怪。” “怎么了?” “说不上来,好像不太爱跟我说话,倒是会跟郭全一直在说些什么?” “老丁不是一直更喜欢你吗?那天跟我喝多了,还说你已经把他手艺学全了,他都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 “这个确实是,他说我现在就是练习得太少了,所以熟练度不够,如果有足够的材料给我多练练手的话,打些铁件基本是没什么问题的了。” “老丁还说要把铁匠铺传给你?” “是啊,就是这个我才觉得纳闷,他前两天跟我说了,而且还是当着郭全的面上说的。问题是,他没事传我铁匠铺干嘛?” 一行人的脚步声与说话声逐渐远去。昏暗的铁匠铺中,隔板里缓缓地站起了一个人。胡子杂乱地铺在脸上,全身上下都是黑灰色污渍,但是身子健壮有力,只是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的犹豫与无奈。 他从角落里捡起那片铲面,拿起小锤顺手就锤了几下,然后升起炉火,不一会,屋子里就传来一声声清脆而有节奏的敲击声。 ………… 这段时间,陈耀感觉自己活得简直不如村子里的那头癞皮狗,那狗看着可怜,可起码每天都可以想睡就睡,没人敢去骚扰它。可是自己却每天天蒙蒙亮,就要被小舅踹出被窝,外面天寒地冻的,就这样被拎着出去开始跑步。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每次自己的哀嚎只能换来母亲在厨房门口同情的目光,但是那个最爱自己的娘却竟然也不知道来救他一救,无论他怎么撒泼、怎么嘶嚎、怎么哭求,却丝毫动摇不了小舅那颗恶毒的心。 更哥恶的是那个大舅,拿着根棍子对自己,那是真打啊!以前父亲打自己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不轻不重地打自己几下手掌心,可是现在对着大舅,如果稍微赖一点,自己的屁股就得遭殃。 这么许多天,陈耀就觉得自己的屁股没好过,天天打天天打,这日子怎么过? 好在,最让他看不顺眼的梁申,每次跑步的时候都会陪着自己,只是跟他这个瘸子一起被称为“病号”,总是让陈耀觉得不舒服。 不过每次自己倒下去的时候,唯一能扶自己起来的就他一个人了,其他的人良心竟然比梁申还不如! 不仅如此,除了清晨开始的跑步,早上还得上课,讲的东西自己根本不知道。因为跟小舅生气,连他的数学课都不想上了,只想睡觉。下午的时间更苦,什么折返跑什么什么加速跑什么百步冲刺什么障碍跑还有拐着弯跑的。 只有练习卧倒时陈耀比较喜欢,因为一倒下去可以趁机睡一会再爬起来,代价是屁股得继续疼一会。 那个天杀的小舅,说这样是为了给自己减肥,这么多天下来,不但没有瘦一丁点,体重反而迅速地增加。现在跑起来感觉比刚开始那两天还要累了! 还好,总算盼到年关了,大舅终于通知放几天假。小舅早上终于没再骚扰自己,陈耀极度舒爽地睡了个大懒觉,实在是因为饿得不行了,才被迫离开温暖的被窝。 “我的娘啊!我饿啦!”陈耀站在院子里大喊着,但没有人出来。 他瞅了瞅父母的房间,里面没人。只好自己拐进厨房。 陈耀掀开桌子草编的保温桶,拔开一团石棉布,从里面端出自己的早饭,粥还有些温,陈耀滋滋地吃过早餐,把碗随手甩在桌上,拿袖子抹了下嘴,就往隔壁新宅里去。 过了廊门,他脑袋往里一探,新宅的院子里竟然一堆人都在那,或站或坐。 一丝目光直瞟而来,那是大舅的,陈耀觉得屁股一麻,不自禁地把脑袋猛地就缩回去了。 此时,只有赵槿站起身走了过来,拉着陈耀的手问道:“儿子,早饭吃了吗?” “嗯嗯”陈耀低声地问道:“娘,他们,在干嘛嘞?” “在商量一些事。”赵槿挽着陈耀的脑袋回到旧宅院子里,边走念叨着:“瞧瞧你,脸也没洗,吃完饭嘴都不擦干净!” 赵槿拖着陈耀,离开了院子,剩下的一群人依然处于发呆的状态之中。 “我看——”终于有人出声了,是梁申。“还是我去一趟吧。” “还是我去吧。你的脚毕竟不方便。”辛邦杰有些坚持。 “小马哥差不多已经一岁了,我这阵子已经开始在对它进行基本的骑乘训练,马马虎虎也可以骑着去了。”梁申坚持道。 一直在犹豫的陈锃终于张开了嘴:“不过——”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梁申打断:“我知道,里正说褒信到蔡州的路都已经被封了,不能通过,但我起码可以到褒信打听下情况。更何况过年了,家里也需要置办一些年货,这小马也得去褒信给它配些鞍辔,否则那些小孩子根本没法骑。” “而且,我也去过褒信,对那边的情况多少有所了解。” 梁申又对着辛邦杰说道:“家里必须得有你在,现在非常时期,你走了谁来护着他们?” 辛邦杰皱了会眉头,又挠了会头,再叹了会气。终于无奈地点了点头。 “申哥!”赵权站起身,说道:“不管能不能打听得到父亲的消息,我希望你一定得平安回来!” 梁申笑着拍了拍赵权的肩膀,说“放心吧!” ………… 今天是大年三十,天色未暗,但是村子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村子里已经没剩下几户人家,要不是偶尔从一两个家里飘出一些烛光,会让人以为整个村子都是空着的。 还留在村子里的人,每个心头都是沉甸甸的,也只有把自己与不多的家人关在一起,才可以稍微地觉着舒缓一些。 没人有心思过年,往年再怎么艰难,村子里都会杀头猪给每家分点肉,今年整个村子连肉味都闻不到了。 自褒信回来的梁申,基本上一无所获。没有打听到蔡州任何确切的消息,也没能买到像样的年货。刚刚发行没两个月的“天兴宝会”纸钞,基本如同废纸,什么都买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八章 乱世将至 家里别说年货,连饭桌上都只剩下了咸菜。 赵槿为此总觉内疚,但她也没办法,真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往年此时可以到褒信采买所需物品。偶尔也会有淮水南岸偷偷运来的一些肉禽,今年什么都买不到。甚至连鱼都没有,因为村子里唯一的一条船早早就被息州的军队征用走了。 好在昨天辛邦杰带着赵权去打了只野兔,晚上给先人的祭品才有些荤味。 陈耀最盼望的鞭炮是不可能有的,看着家里一堆阴沉着的脸,他也不敢像以前那般哭闹了。 不过对于陈耀来说,这几天虽然啥都没有,却是他难得觉得幸福的几天,因为早锻炼已经停了好些天了,这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了很多天的懒觉。 赵权却是已经有好些天没睡好觉了。 自从梁申前两天从褒信回来,赵权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已经全乱了。 原本拥有数万人口的褒信县,如今竟然与长临村一般冷落,大部份青壮年在数个月前就全被征走参与蔡州的守卫,其余民众,要么偷偷南渡去宋国,要么已经流窜,去颖州、寿州,甚至远去山东。如今全城只有老弱病残不足千人,听说连县令都早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褒信往蔡州的道路已经被一支数百人的宋军控制,任何人不得出入。 关于蔡州的情况什么说法都有,有说蔡州城已经被攻破的,全城被屠;有说蔡州城还在坚守;有说郭虾蟆的援军已经把蒙古打退了,正在跟宋军作战;有说蒙古人已经跟宋军打起来。没有一条消息是能够得到确认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宋军依然还在,没有退兵。 赵权如今可以确切地判断出,金国完了,蔡州肯定守不住了。可是他又不敢把这个判断跟任何人提起,哪怕其他人有相同的判断,他也说不出口。 金国,应该算是自己这一世的祖国吧?可是这就灭亡了? 赵权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待这种事。 亡国奴?这个词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正常情况下,自己应该和小耀一样于懵懂之中,根本不用理会也不知道该怎么理会这样的事情。可是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一个近千年之后的灵魂,而这个灵魂偏偏觉得自己的祖国不应该是金国,而应该对金国的灭亡欢呼雀跃。 这种矛盾让赵权觉得已经快把自己逼近精神分裂的边缘。 更加让赵权不得安宁的是,还在蔡州的父亲,至今音信全无、身死不明。也没有任何渠道能打听得到父亲的消息。 濒临崩溃的还有辛邦杰,对于这个义兄,赵权觉得有些无法面对他。自己对父亲的挂念更多的是一种道义,而辛邦杰反而更像一个亲儿子对父亲最深切的担忧与痛苦。 赵权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姐夫手无缚鸡之力,梁申脚有残疾,因为自己与小耀年纪太小,辛邦杰无论如何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蔡州,回到父亲身边。 哪怕是陪着父亲战死在蔡州。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辛邦杰已经沉默了好些天了,整个人一直处于烦躁状态中,也没有心思再管这群小孩子的训练问题了。 李毅中被丁铁匠几乎是关在铁匠铺里,已经好多天没放他回家,现在连睡觉都在铺子里。 郭全也好些天没见着人了。 村子里最快乐的是王铠、李勇诚与陈耀,除了吃与睡,整天就是在村子里到处闲逛。他们的快乐,不但简单,而且真实。 唯一让这几个娃不满的是,过年竟然没有肉没有新衣服没有炮仗,更没有红包。 没了辛邦杰的棍子,赵权也管不住陈耀了。赵权只能强迫着自己,每天依然清晨起来,到村外跑上五六里。这些天甚至开始威逼利诱王铠,一起尝试去下河,但还没成功。这天气,别说下河了,碰到水都能把人的皮子刮掉一层。 经过许多天纠结之后,赵权总算让自己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金国是否灭亡,不管蔡州城能否守得住,也不管父亲是生是死。如今乱世即将来临,而要想在这样的乱世中存活,首先应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身体素质。 身体是革命的第一本钱。自己的身子骨现在太弱,但可塑性也是最强的时候,必须开始打熬,开始学习求生的技能。 为此,他搜肠刮肚,努力地回忆着一些关于体能训练的知识,虽然很多方面都是模拟两可,但也给自己定了一些计划。 当然,目前身体所能承受的,也只有以跑步为主的训练。赵权对自己的基本要求是,起码被人追赶的时候,自己还能够跑得动。 唯一的问题是这么跑太费鞋了,好在姐姐还会自己纳鞋,否则现在连双鞋都已经没地方买了。 这个早上,跑完步的赵权一个人在谷场上稍微地放松了下,做了些俯卧撑与仰卧起坐。肌肉的练习现在还不怎么敢做,辛邦杰说太早练肌肉对身体很可能会造成损伤。 天光已经大亮,赵权回到家。 推开门,便见陈锃正在院子里陪着一位老者,是村子的里正李村长,也就是李毅中与李勇诚的爷爷。 李村长原为辽东人,应该是女真族裔,自小加入军中,无功无过,竟然能在军中一直呆了几十年。 十多年前,李村长以六十岁年龄从军中放老,他自己挑选了长临村这个地方,带了四十两赏银来当里正。 也亏得他放老得早,前两年金国军士放老时间已经拖到六十五岁了,这两年更没有放老一说,因此村子里十六岁至六十岁的男人,只要是肢体健全的,就几乎全不在了。 只有陈锃,以乡试举人的功名,免去了兵役的麻烦。当然也有赵权之父的暗中照顾。 虽然一辈子在军营里度过,但李村长身上倒没有一些军中的匪气,给赵权的感觉更像一个温吞的商贾。之前宋金停战时,经常靠着走私南北货物,挣下不少家私。 两个儿子前些年分别被括征入军,各自留下李毅中与李勇诚与他一直生活在长临村。 李村长从来不提自己女真人的身份,也从来不会以村长的名义做些强取豪夺之事,在村子里名声一向很好。他尤其尊重陈锃这位村子里唯一的文化人,因此赵权、陈耀与李毅中兄弟俩的关系也特别的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十九章 趋利避害 见到村长正在看着自己,赵权赶紧走过去,给他作了个揖,笑嘻嘻问道:“村长,早啊,给我送啥好吃的来了?” 李村长脸色一板,骂道:“小免崽子,骨子痒了不成?”举起手中的拐棍便打下去。 别看李村长七十多岁年纪,但身子骨硬朗得很,虽然做戏成份居多,但要被这一拐棍砸到,脑门最少也是一个小包。赵权下意识地把身子闪了闪。 “呦,不错啊!”李村长笑着说,“看来最近锻炼得还是有些效果啊。快去吃早饭,然后滚过来,我跟你姐夫有些事要一起商量下。” “好咧”赵权先去擦了把脸,然后坐在厨房里的餐桌上,一边吃早饭一边竖着耳朵听院子里两个人的谈话。 “李老,年后小权他大哥便去了褒信,快一个月了,至今未归,那边情况真的很糟糕吗?”陈锃问道。 “很糟!”李村长沉吟了下说,陈锃脸色有些垮了。 “但,也不算很差。”李村长接着说道。 “哦,请指教。” “官方的消息传递渠道至今也没有恢复,我看也无法恢复了。”李村长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陈锃虽然着急,但也不好催促。 “郭家的二儿子前两年去南边了,这事你知道吧?” 陈锃点了点头,答道:“这事在下晓得,现郭家只留家主与长孙郭全在此。” “是啊,这次消息反而是通过郭家那边传来的。他们家二儿子在宋国已经立足,还跟宋国军方搭上关系,这次宋军领兵的孟珙据说就是他的朋友。前些天还派了个宋兵过来跟他们联系上了。” “怎么说?怎么说?”赵权端着碗从厨房里扑过来,坐在他们身边,急切地问道。 “大金国基本是完了。”李村长很平静地说着,似乎这事跟他没太大关系。 “啊!”陈锃与赵权一起惊呼。 “那有我父亲的信息吗?” 李村长摇了摇头,说:“毅中父亲去年已战死于军中,勇诚父亲至今全无消息。赵将军也是。”李村长只有两个儿子,如今一子已死一子失踪,老年失子,却在他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悲切。只是一只布满褶皱的手猛地握紧了拐棍。 “宋军主力前些天已经从息州南撤,蒙军主力据说也已经北撤。不知道他们双方是如何协商,现在蔡州包括长临村在内,反而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起码今年的夏粮是没人过来征收了,毅中也不用再去军中报到。” “只是,乱世之中,咱们这个村现在留下的人不是老头就是小孩,要想保存,难度委实不小。” “所以——”李村长抬起眼,才发现陈锃与赵权两人呆若木鸡,只好停下话,等着他们缓过劲来。 半天后陈锃才反应过来,向李村长拱了拱手,说:“在下失态了!见谅!” 李村长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准备继续往下说,院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郭全和他的爷爷郭沐。 郭沐先向陈锃问了个好,然后对李村长拱着手说:“刚去你家了,说你一早到这边来,我就寻过来了。” 赵权起身给郭沐让了个座,又看了郭全一眼,但郭全并未回应他的目光,只是低着头肃立一旁。 “你,这是要走了吗?”李村长慢慢地问道。 “是的,村长。”郭沐又行了个礼,“已经跟南边联系好了,今日特来告辞,并感谢村长多年来的照顾。” 李村长摆了摆手,说:“别说照顾的话,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也多亏诸位乡亲协力,才使村子侥幸免灾。既然你们已经寻好落脚处,去了南边也好!” “宋军来人有说,像毅中这样如果愿意加入宋军,他们可以在南边给你们寻个安置之处。”郭沐犹豫了下,对李村长说道。 “算了。”李村长又摆了摆手,神色索然,“我这把老骨头,半只脚已经在棺材里,没法再动弹了。” 赵权有些发怔,他望着郭家爷俩,问道:“你们,这是要去投奔宋国吗?”虽然之前他跟陈锃有考虑过要去宋国躲避这场兵灾,可是现在有人去了,他自己反而感觉有些受不了。他也有些糊涂,不知道他们这样算不算“叛国”,可事实上,金国应该已经灭亡,国都不在了,又怎么个叛法? 郭全依然没去看赵权,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村长又问道:“你们准备啥时走?” “一早来了两个军士,也没什么东西,老二说那边都置办好了。就是剩下房子田产无法带走,只能托李老代为看管。午时我们爷俩就跟他们,说要从息州才好过去。” 郭沐说完,再次向李村长拱了拱手,又向陈锃说道:“小孙承蒙陈先生教导,日后陈先生如果到南边有需要的话,老朽定当竭力报答。” 陈锃还没完全从麻木状态中恢复过来,先是李村长所说金国已亡,紧接着是这对爷孙要投奔宋国,让他的思绪乱成一团。他勉强地给郭沐回了个礼,说“如此,有劳了!” 郭沐牵着郭全走出院子。 郭全始终未再向赵权再看一眼,也没有任何要跟他告别的意思。 赵权心里一酸,虽然他跟郭全关系比李家兄弟要差一些,但好歹也算是“发小”,几乎天天都混在一起。为什么他如今视自己如同陌路? 而且,赵权突然想到,郭全的那个妹妹肯定也跟他一起走了,这样整个村子里连个小姑娘都没有了。 李村长看着赵权迷茫的神色,叹了口气,问道:“你,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什么?”赵权感觉自己已经处于懞圈状态。 “哈哈,看你平日里机灵百变的,也有不明白的时候了吧!” 赵权确实是想不明白。 “郭老头原来其实是宋国人,差不多是我到长临村那时候,他们家才在长临村长住。他们家一直在做南北的私货贸易。 郭老头也是厉害,大儿子送到金国军中,二儿子放在宋国,两边总有一个可以给他留出一条后路。郭全过去后,肯定是加入宋军,从此将会为宋军征战,而你跟小毅勇诚他们,如果留在这里,很可能会在战场上与其对敌。 而如果你们也去了宋国,说不定就会透露他们郭家有人在金国当兵的事情,这样势必会影响郭全日后的前程。他们郭家啊,其实是最不希望我们跟着去宋国的。”说着又摇了摇头,“这小子,才多大,冷静得让人——” 赵权有些不愿意相信,但细想之后,又不得不信。 “趋利避害,畏死乐生,当如是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章 金国灭亡 “好了,不谈郭家了。” 李村长看着陈锃终于回过神来,说道:“我今天过来,本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现在金国官府都已经不在了,宋国应该正在退出蔡州,蒙古北撤,听说只留了小部分兵力在蔡州驻扎。褒信没人管了,我们长临村更不会有哪方派官员过来。蒙古与宋国似乎将整个蔡州都当成缓冲之地。所以,想听听陈先生,对日后有什么意见?” “宋国……我们……现在是去不了了”,陈锃犹犹豫豫地说着,“一来想等待岳丈的确切消息,二来实在再难以平常心待宋国。我们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如今只能继续暂居于此,愿听李老吩咐。” “吩咐不敢!老朽琢磨着,如果蒙古与宋国真的把蔡州当作缓冲之地,此地反而可安生些年。因此我是想在村子里组个护村队,把几个孩子训练下,如果有一两个屑小,好歹也能应付一二。” “我觉得蒙古和宋国一定会有一战,而且蔡州也不可能一直处于没人管的状态。”赵权小心地插了个话。 李村长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我也是这么觉着。蒙古与宋国看着目前能携手灭我大金,但是当共同的敌人没了之后,就该他们自己打起来了。当年宋国联金灭辽,结果是宋国被迫偏安东南。如今蒙古军势如虎,要灭掉宋国也是早晚的事。” “但,也不好说,这两个国家各有心思,在联合也在相互利用。以后随时都可能爆发冲突。到时……也只能到时再说了。我们目前要做的,只能是防备宵小,对于两国之间的战争,咱们是不可能有力量抵挡。” “我听毅中说,小权弄的一些东西因为缺少铁料,所以无法打造。村子里倒是剩余不少铁料,你们尽管拿去用。只是丁铁匠不在了,不知道毅中到底能不能打出好的东西来。” “老丁怎么了,他去哪了?”赵权这些天一直觉得老丁跟李毅中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李村长摇了摇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头问陈锃:“陈先生,我是想让邦杰把护卫队管起来,你看可行?” “邦杰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只是——” “我知道他这些天急于去蔡州,想看个究竟,这两天我会安排一下,在褒信找个人带他去一趟,起码可以保他安全回来。” “那样最好!是好是坏,总得有个结果让我等知道。” “另外,陈先生你看能否帮忙稍微拟个章程,再跟小权他们商量下,还需要些什么东西,我也给村中留下的人员看看。” “诺!只是不知村护卫队能有几人?” 李村长叹了叹口气,说“其实现在会留在村子里的,真正算是成年的男丁,只有你们家三个,其他的都是小孩。郭全已经走了,现在只有毅中、勇诚、王家的小铠、还有小耀和小权了。” “小耀哪里行啊,他连自己都不会照顾!” “没关系,小权不是跟小耀同年吗?我见过他们的训练,就算保护不了别人,打熬下身体,到时有盗贼过来,起码也能做到不需要别人保护吧。” 陈锃只好点了点头。 “如此有劳了!”李村长站起身告辞,略微有些颤抖地柱着拐棍离去。 不管怎么样,一直让赵权烦恼的铁料问题算是解决了,接下去就是想办法尽可能的把弹弓与工兵铲打造得尽可能适合这些人使用,好歹也给大伙儿配点算是兵器的东西。 ………… 辛邦杰终于从蔡州回来了,才五六天时间,大伙儿感觉似乎有十多年没见到辛邦杰了。一双鞋已经破烂不堪,脚趾冻得通红,还渗着血丝。胡子密密地爬满了整个下巴,无论长的还是短的都粘着灰泥,加上黑着的一张脸,活似一堆被烤过的土疙瘩。 神色中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眼中尽是一片茫然。 一堆人围着他,听着辛邦杰如梦呓般地说着他这些天的经过。 骑着马到了褒县后,为了避免小马哥被蔡州的军士征用,辛邦杰跟李村长介绍的一个货栈老板走路到蔡州。 180里路,两个人竟然只走了一天一夜。但是在蔡州城却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巡逻的军士给赶了出来。 “人间地狱”,这是辛邦杰再见到蔡州时,唯一想起来的词语。 十里的城墙塌了大半,城外散落着或大或小的土石,护城河已经断流,河床内外、城墙上下,被黑竭色的血迹完全覆盖。 在泥石堆里还有许许多多未及清理的残肢断臂,风一刮,四处就是闻之欲呕的血腥味。 城内所有的房子都塌着,全城看不到一棵还活着的树木。 城中除了巡逻的少数蒙古汉军之外,只有一些正在处理尸体的人,这些人面黄肌瘦,两眼无光,如幽魂般的在城里移动。他们处理尸体的方式也很简单,或五具或十具的堆在一体,覆些枯草,点个火直接烧了。有些没烧尽的,过一阵还会回来再扔些草上去,继续再烧一次。 辛邦杰凑过去想跟这些人攀谈时,却被巡逻的军士发现,差点被直接抓去烧尸体,亏得同行的货栈老板塞了小块银子,又说了一堆好话,才被赶出蔡州城了事。 蔡州已成死城。宋军似乎完全退兵。 城外,还留有蒙古的一支百人骑兵。 别说是打听义父的消息,连蔡州之战是怎么打的,辛邦杰都没办法问到。 唯一确认的事是:大金国确确切切地已经灭亡了。 辛邦杰说完,大伙儿跟着他一起迷茫了。这次迷茫的原因是赵父的生死。 最纠结的是赵槿。一方面她很害怕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另一方面她更害怕父亲去世之后,却无法享用到子女的香火贡品,那样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受苦。 陈锃不停地轻敲着桌子,眉头完全地拧在了一起。 梁申默不作声,低着愁苦的脸死死地强忍着自己。 只有陈耀无聊地在边上打着哈欠。 赵权心下戚然,他努力摁着心里涌出的悲伤,突然间大声地喊道:“我相信,父亲一定还活着!” 辛邦杰眼睛终于出现一丝亮光,问:“为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一章 安宁之地 “我能感觉得到父亲,我感觉得到他一直在念着我们,我不相信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见就要归天!他一定是现在无法脱身,才没回来!” 陈锃问道:“你真的能这么确定?” “是的!”赵权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能感应到我的父亲,他一定还活着!” “那——”赵槿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哽咽着问道:“那,我为什么感应不到?” “嗯,也许,也许是因为父亲从来没见过我,因此他才会更想见到我吧。” 赵槿呆了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犹豫地摇了摇头。 辛邦杰似乎也接受了赵权的这种说法,陈锃的眉头略舒展了些,但没再问什么。 赵权心里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略微地放下了,其实他也知道大伙儿并非就相信了他所谓的“感应”,只是此时所有人都需要一个说法,不管这个说法是不是有道理。 同时稍微放下心的还有始终低着头的梁申。 辛邦杰终于恢复了状态,他也想明白了,与其纠缠于义父的生死,不如直接相信他还活着。而且不管如何,他都得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好这一家子,这是义父交代给自己的最后一个任务。而要想保护好他们,最好的办法是首先得让他们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于是,陈耀的惨叫声又开始每天都在这个院子里响起了。 辛邦杰从褒信还带了把猎弓回来。 这是把竹弓,弓长与辛邦杰等高,弓身用老毛竹片叠合而成,弓弦为牛筋绞着麻线制成。另外还有一支竹箭,箭杆是以小圆竹为材料,里面填上土,重约一斤。 有这个样品在,加上梁申的指导,李毅中便又仿出了两三把竹弓。 正常造一把好弓,从选材、析料、制角、制筋到成型、养护,前后起码得两三年时间,而且好的材料难找。不过现在没有那么多材料,也不可能那么讲究,所以速度就很快了。 李毅中制的弓,是用细橡木条给弓身加了个一指宽的侧线,用熬制的鱼胶将橡木与三片老毛竹粘合在一起,弓长缩短到与自己等高,差不多就是一米五左右。箭杆还是用填土塞实后的小圆竹。 辛邦杰试了下,还不错,差不多有七、八斗力,射程可达六七十步,刚好够此时的李毅中练习所用。 有了弓与箭,感觉上队伍实力似乎上了一个台阶。不过但现在勉强能拉得动弓的孩子也就李毅中一个人,其他的辛邦杰还在教导他们持弓的姿势、瞄准以及臂力的练习。 每天的晨跑依旧是五六里,不过开始有负重跑了,每人手臂与腿上或包木块或包铁块,一趟下来,所有人都得累得跟狗似的闪着舌头。 除了赵权建议的折返跑、障碍跑之外,辛邦杰重点要求他们练习“之”字跑。按辛邦杰的说法,无论是战场上还是战场之下,能跑、会跑都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你必须要比敌人跑得更快,在跑的过程还得会躲避敌方追来的箭矢,逃跑一定得要根据地形地势选择最能脱离弓箭直线射击范围的线路,对敌人追杀路线的预判是活命的最基本能力。 逃跑并不可耻,跑不过敌人而被人杀死,那才是可耻的。这是辛邦杰给这个村卫队上的第一堂正式训练课。 小马哥还太小,李村长找的一些马具都不太适合它。梁申只能自己设计了一些马具,赵槿跟村里的一些女人一起动手,给小马哥配了鞍垫、汗垫、肚带与缰辔,李毅中又打了一副马镫,也算是基本齐整了。除了陈耀,几个小孩子也开始骑乘练习。 小马哥虽然脾气有些暴躁,但禁不住大伙儿每天的巴结,包括喂食、洗刷,还给它时不时的挠痒,也算是基本接受了这群小孩子。 于是,小马哥便成了村卫队里的爷。 转眼间,半年多时间就过去了。 自正月过后,辛邦杰自己又去了两趟蔡州,甚至还有一次偷偷潜入蔡州城,停留了一天一夜,但依然一无所获。每次回来,辛邦杰都是一身的疲惫,但眼神中的沮丧正在消失,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家里也不再讨论赵父的生死问题了,大伙儿更愿意接受赵权的直觉,也许父亲赵镝还在某一个地方,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回来与他们相见。 这个夏天,在辛邦杰的帮助下,赵权把护卫队所有人都往水里扔了数轮。包括梁申都没有幸免,几个人都学会了泳水,起码说在水里自保都没问题了。 最奇皅的是陈耀,他非常的怕水,每次被扔进水里之前都得嚎个半天,可一扔进水里他就能自己浮着死活沉不下去,对此赵权很不理解。难不成那个肥肚子里装的都是气? 村子里能跟赵权比水性的,只有王铠,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俩的关系最好。 两个人甚至一次在夜间尝试着横穿淮水,但王铠差点被暗流冲走,吓得赵权再也不敢这么干了。 夏季的淮水宽约三四公里,对赵权来说这种距离游数个来回完全不成问题。 但这段淮水被南岸的夷子山阻挡之后,往北拐了一个大弯,又向南冲去,不但水流湍急而且水底暗流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上游一旦有洪水过来,处于北岸的长临村就会严重遭灾。 长临村屋宅所建位置地势略高,基本可以免于洪水灾祸,但临水的那些水田与码头,总是难躲水灾。 而长临村往西,已经被淮水冲成一大片沼泽之地,人畜难行,又有弯湖横亘于其中。虽然从水路到息州才六十里,快船下来只要不到半天时间。但从长临村到息州,却得绕行褒县,差不多三百里路,骑马都得两三天时间。 金主南迁蔡州之前曾在蔡州设立榷场,宋金停战时,地处偏僻的长临就成为一处绝佳的南北私货交易地。但宋金一开战,南岸的宋军就会加紧警戒,禁止片舟下水。如今南北交通完全禁绝,长临反而成为一片难得的安宁之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二章 求生意识 如今的长临村,真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要不是生活物资过于短缺,这里简直可称为世外桃源了。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长临村也算是一个连盗贼都不愿意过来光顾的地方。 安宁即意味着再没外人往来,也意味着物料采买的困难。李村长今年发动村里人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证粮食的自足,一旦缺粮,有钱都没地方买,全村人得活活饿死。村子里抛荒的土地多的是,缺的是能种地的人手。 所幸今年夏季时淮水安稳,临着北岸的一些水田没有受到洪水催残,加上无须缴纳夏税,算是一个丰收年了。不过在梁申提议之后,家里还是决定在临着村北的一些田里继续种些小麦,这样明年又可以收一茬粮食,起码可以解决一家子两三年内的吃饭问题。 日子如果真的可以这样过下去的话,其实也不错。这种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赵权的脑海里了。 偷偷地陪着辛邦杰又喝了两次酒,赵权两次都把他灌得个大醉,也让他狠狠地发泄了两次。辛邦杰眼里的阴郁终于散去了大半。 辛邦杰心里很清楚,作为家里的最大劳动力,他不仅要顾着田里的活,还得顾着这些小孩子的训练,渐渐地他也没空再去琢磨义父的问题了。 于是,赵权给他提了个课程建议,经过梁申的整理,辛邦杰郑重地给村卫队上了第二课:求生意识。 “未算胜,先算败。”这是三个人对培训这支村卫队的一致意见。 这些人当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辛邦杰一个人,其他人一起面对两三个壮汉,绝对会被打得稀里哗啦。 那么,在败中如何求生,就成为第一重要的事。 求生的技能需要学习与掌握,而求生的意志力,则必须强行灌输与培养。 只有在败中凭着求生的意志力来保全自己,才有可能取得一线胜机。 经历无数战阵的辛邦杰,对于赵权提出的“意志力”这个说法深表认同,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战场环境,一个人或一支队伍,一旦缺少意志力,那么可胜的很可能无法获胜,可败的则一定会败。当整支军队处于弱势时,缺少意志力的人肯定是先死的那一批,而生机往往就是被这些人主动放弃的。 因此,辛邦杰强调了一点:保住性命,无论在哪里都是第一重要的事。 意志力,必须通过各种基本的训练来获得的,所以陈耀的哭嚎声就更大了,不过赵权发现他的哭嚎声比以往更加幽长,有时竟然可以连续嚎个半个时辰都不停歇。 赵权努力的在脑海里搜索着一些关于野外求生的知识,但他所知实在有限。只好把一些想法和思路提出来,跟梁申与辛邦杰探讨。 梁申已经成为这支队伍里最不可缺失的人,真要打架,他可能连陈耀都打不过。但他的学识却弥补了这支队伍的巨大不足。毕竟久经战场的辛邦杰,实战没问题,条理上却总是讲得不清不楚。 辛邦杰关于以步军对骑兵的战术解析,让赵权觉得受益匪浅。金国在强盛时期基本以骑兵为主,根本瞧不起步对骑的战术,觉得那是羸弱的宋军才这么干的。但自从西北、东北养马之地尽失后,军中马匹数量严重不足,面对蒙古铁蹄,被迫开始学习以步对骑的战术。 为此,辛邦杰除了训练他们“之”字形的快跑、注意后方来箭,利用地形尤其是有坑的地方闪躲马蹄。并充分发挥赵权弄出来的兵铲,重点教他们“下三路”的铲法,即铲马腿、铲人腿、剁脚趾。虽然招式有点阴,但对个子都还没长高的几个人来说,还是挺实用的。 辛邦杰现在有点喜欢上这些兵铲了,虽然对他来说用着太轻,不过等日后材料再充足点,柄与铲面都可以用精钢来打造,那样用起来肯定就会顺手多了。 铲面一边磨得锋利,堪比快刀,剁下去直接就可以削掉敌方半只脚掌;另一边锯齿不仅可以伐木,还可以架住敌方的刀枪;铲尖虽然不甚锋利,但是破掉一层皮甲还是没问题的,而且重击之下,即便对方身穿铁甲,也难保内腑受伤;在柄上栓个链子,马战时还可以当作流星锤来用。 天气略微转暖的时候,辛邦杰带着一群人进了趟山里。一来希望打些猎物给孩子们补点肉食,二来也是想籍此看下这批人面对危险时的应战能力。 结果,是出意料的差。辛邦杰带队,去时五个孩子,回来四个半——陈耀是被抬着回来的。 头两天,整个队伍如出去郊游般欢呼雀跃。上窜下跳的陈耀与李勇诚大施神威,打下了不少的山鸡野兔,尤其是陈耀弹弓的准头,让大伙儿刮目相看。众人头两天收获的小猎物中,倒有一半是他打到的。 而工兵铲果然如梁申所说那样,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挖坑、锯树、做陷阱、削木枪、搭帐篷,甚至还可以拿来烤肉,着实好用。 第三天,队伍碰到了一群野狼,有四五只,然后就全乱了。 那群显然是饿晕的野狼竟然配合有度,三只围住辛邦杰,其他的就直接向一群小孩发动进攻。结果除了李毅中稍微镇定地劈伤一只狼,其他的都是狼狈不堪。赵权手中的铲子被撞飞,人在地上滚成一堆泥;李勇诚连发了四五颗石子,那狼皮糙肉厚的根本不在乎;王铠倒是灵活,直接窜到一颗树上,但兜里竟然没有石子,只好拿着弹弓在那干瞪眼。 最惨的陈耀,一个逃闪不及,屁股被一只狼爪拍到,当他惊叫摸到自己屁股上的一摊血时,竟然直接就晕了过去。 还好之前辛邦杰让李毅中给自己的齐眉铁棍安了个枪头,这才能让他迅速地搞定身前的三只狼,那些狼群看着气势如山的辛邦杰,转了数圈也没找到漏洞,这才终于撤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三章 二锅好酒 原本将目的地定在湾湖的辛邦杰立刻收拾,抬着陈耀回转。到家后给陈耀灌了碗姜汤就醒过来了。幸亏陈耀臀部肥大,没有伤及筋骨,休息了三四天之后也基本痊愈了。 虽然赵槿没说什么,但陈锃眼中隐然的埋怨也让辛邦杰有些内疚。 思考数天之后,辛邦杰为大家排了个基本的阵型。对敌进攻时,以辛邦杰主攻,李毅中执木盾主守,其他人执兵铲协助攻击敌方下三路。 但是远程的攻击武器只有弹弓。陈耀弹弓的射击精度让众人再次吃惊,二十步以内弹无虚发,移动标靶的射击,竟然还能十中七八。 不过弹弓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弱了,第一次可以趁敌不备击伤其脸面,但第二次就没什么效果。弩箭的配备开始列入计划。 除此之外,在梁申的帮助下,赵权把陈锃的藏书彻底翻了一遍,梁申重点推荐了三本给他。是陈旉的《农书》、李觏的《潜书》以及李诫的《马经》。 陈旉的这本《农书》刊印于宋绍兴年间,是第一部关于水田稻谷种植的专著,其中也涉及养牛、蚕桑的详细论述。看过此书后,梁申自己也觉得受益颇多。 《潜书》十五篇,是李觏经世致用、康国济民思想的集中体现。赵权不知道看这书有什么用,但还是照着梁申的意思,咬牙苦读。 文科系出生的人,看这些书竟然觉得非常吃力,没有标点符号又晦涩难懂,这些书陈锃都是不屑于去看的。也亏得梁申耐心,不仅帮他断好句读,还由此引申,给他讲政事兵事、农桑水利、牧畜养殖。 赵权有些怀疑,梁申是不是要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宰相? 郭全投奔宋国时,丁铁匠也消失了,李毅中咬着牙不肯说清楚他到底去了哪。只是给赵权看了他留下的几个字,“我去了,铁匠铺留给你,后会无期。” 赵权心下明了,这个丁铁匠应该是被郭全说动了心,随他去了宋国。像他这样有技艺在身的,虽然到了宋国地位依然低下,但混个饭吃以求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让赵权不解的是,投奔宋国真的会那样的让人接受不了吗,连自己的大徒弟都不愿明说。 丁铁匠与郭全都不在,器械打造的活只能由李毅中扛着,赵权、李勇诚与王铠轮流负责给他打下手,慢慢地也被逼着去抡会儿铁锤。辛邦杰倒是很支持,说这样既可以增加对兵器的了解,还可以锻炼下臂力与腰力。 这半年多时间,过得最舒心的应该是陈锃了。 陈锃觉得,蒙古人既然灭了金国,大仇得报北撤,就不会轻易再南下。蔡州之地多山多水,根本不适合那些骑兵驻留或是纵横。 而宋国人难得一次胜战之后,多半会高兴上许多年,只要蒙古人不继续南侵,宋国人也不会去招惹他们。即使宋蒙之间暴发战争,也没有人会对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感兴趣的。 没剩几户人家的村子,已经完全安静下来,鸡犬不闻。 家事有妻子操持,农事都是辛邦杰在忙。 私塾学堂已经关了,本来小孩子就不多,现在就剩赵权他们五个人。梁申直接安排并代管他们每日的课程。 甚至连村卫队所花费物资的账目都是陈耀在管。陈锃见到儿子在术数上确有天份,现在也基本不再去操心,父子俩的关系因此无比融洽。 陈锃已经完全的静下心来,他对物质上的要求本来就不高,一杯小酒一碗饭足矣,闲看云起云落,卧听江波浩渺。这才是一个读书人应该有的生活啊! 陈锃现在很庆幸,没有投奔宋国,想想现在要是到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人照应,所有一切都得重来,都得自己操心,那会让自己极度痛苦的。 新宅的小院子里,赵槿正在忙着。 院子墙边上特地搭出了个小灶台,角落里放着几桶已经发酵了近一个月的浊酒。每个桶里差不多装有一斤左右的酒。 赵槿往小灶台上的釜里倒了三小桶浊酒,把天锅上的一个管子装好,斜向下搭在另一个小坛子口上。再在天锅上加点冷水,开始在灶里点上火。 一会儿,釜里响起咕咕的滚水声,赵槿弯下身子,小心地控制着小灶里的火。小权说这个就是“蒸馏”,赵槿已经跟着他蒸了两三次了,但总是控制不好火势。 又过了一会,导管里开始往下滴着酒液,酒香开始在院子里腾腾地飘起来。 院子里的赵槿已经忙了近一个时辰了,房间里的梁申却关着门在里面转了近一个时辰。 赵槿一进院子,他就知道了,就是不敢出去。酒香从院子里飘进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酒未饮人却已欲醉。 梁申有点按纳不住了。 在心里,他早就准备好了十几种应付各种场面的问候语,可是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跟她打这个招呼。 梁申不由得鄙视自己,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可为什么就是如此心虚呢? 不就见个面问候下吗?每天吃饭时不都有见面吗?怕什么? 梁申咬着牙把手伸向手把,就准备把门打开。却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个声音传来:“好酒香啊!” 梁申只好叹着气又把手缩回去了,呆呆地回到椅子上,顺手就抓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恢复到看书时模样。 从走廊上进来的是陈锃。 他走到墙角的灶边,蹲下身子,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小权这么酿酒,我看的确不错。”说着,伸出食指,在管子末端抹了点酒液,放在嘴唇边吮了一口。 赵槿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小权说这头酒不能喝,要第二锅的才行!”说着,开始给天锅换些冷水。 “我看这酒味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好像有点太烈。小权这酿酒方法是不错,可是起的酒名实在糟蹋这好酒了!” “我看就不错啊,第二锅的才好喝,所以叫二锅头吗!” “哈哈”陈锃也不去反驳,微闭着眼认真地品味着嘴里的那些余香。 “小权他们呢?” “今天看他们锻炼的有点累了,我让小权自己看会书。小耀在做小权留给他的术数。” 陈锃一边说着,一边又伸出手指头去抹酒。 天锅边上接酒的小坛子已经换了一个。酒味益发醇香,“这锅酒果然更好,你得给我藏一坛起来,别让小权全喝光了!” 赵槿拿眼睛剜了他一眼,没理陈锃,手上继续在忙活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四章 入村溃卒 草木摇落,秋意已浓。 但八月底的阳光,依旧让箩子心生无比的烦躁。 看到眼前的村子,箩子舔了舔嘴唇,再次强压下卷袭而来的疲惫、饥饿与困顿。 箩子紧跟着老韩,步入村子。手上拖着一把五尺长棹刀,刀刃已卷。这刀本是箩子骑乘时的兵器,但现在马没了,他还是舍不得扔下刀子。在他看来,像老韩那样拿着一把手刀当兵器,实在是骑兵的耻辱。 两个人身上的军服俱是破烂不堪,毡帽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那身皮甲才看得出军人的影子。 还好现在是八月底,要是冬天,跑了八百里路身上只有这件衣服,自己很可能已经冻成一根粗棍子了。 一想起这八百里路的逃亡,箩子又忍不住一又阵唠叨:“他娘的,兵部那些蠢货,就不知道派人到这边来接应下吗?一艘船都没有,咱们怎么渡过淮河去?这打的什么鬼战?老子在前面流血,兄弟们战死无数,后方一颗粮都没有,一个援兵不见,这些人都得剁了去喂狗!” “闭嘴!”走在右前方的老韩怒斥了一声,“别把村子里的人都喊出来,万一有蒙古兵堵在村口,跑都跑不走!” “你老韩也当了几十年的兵了,怎么越活越胆小,就这小破村子,人都没几个,怎么可能会有蒙古兵!”箩子又嘀咕了一声,不过他轻蔑的眼光老韩看不到。 “记住了,再次提醒你一下,我们弄点干粮就撤,别惹事!”老韩又低声提醒了下,握紧了下手刀,继续走进村里。 村口的那个房子应该是铁匠铺,静悄悄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铺里应该没人。 拐个弯就看到一个可以容纳个四五十个兵士的大埕,应该是晒谷子用的。东头是一幢祠堂,也是紧闭着门。 老韩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进村,是估计村子即使有青壮,也应该都去田里干活了。他犹豫着站在那,不知道该选哪一家去借粮。 箩子在边上突然叫道:“有酒香!”他长长地吸着鼻子,微眯着眼睛,“好酒啊!从来没闻过这么浓的酒香!”说着,也不管老韩了,抬脚就顺着自己鼻子往前走去。 老韩也跟着抽了下鼻子,的确有酒香。他还是有些犹豫,往四周再看了看,紧着脚跟上箩子。 绕过祠堂边上的一幢大屋,在那大屋后面小路的边上,箩子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小院子的门。便是一声很放肆的叫声:“好酒啊!好——呵呵,还有好娘子!” 正在院子中忙着的赵槿听到声音,转过头,很诧异地看着走进院子的两个人。 前面一个须发乱飞,粗壮身材,后面一个却是精瘦。两个人身上一样的破烂衣物,再看到两个人手上都有刀,赵槿的脸色就有些发白了。 蹲在小灶边上的陈锃听到声音站起身,把赵槿稍微往自己身后扯了扯,看着两个人,一脸疑虑,问道:“你们是谁?” 老韩挤开箩子,往前一站,抱拳说道:“两位有礼了!我等路过,想买些干粮,不会打扰你们的。” 赵槿定了定神,微微敛了敛身子,说道“那,你们等会。”说着提着裙摆往隔壁院子而去。 箩子吸了吸嘴边流出的口涎,凑到小锅前,问:“你们这是,在煮酒?好酒啊,可以尝些吗?”陈锃刚想伸手制止,箩子已经抓起摆在一旁的小坛子,直接对着嘴就灌下去。 “啊!”的一声大叫之后,箩子猛哈大嘴,从鼻子里喷出一股酒沫,喊道:“这什么酒?怎么会如此辛辣!不过好爽!” 陈锃皱着眉头看着他,一脸愤懑。好在那家伙喝的是头锅的酒,那酒连小权都不喝,虽然酒香最为浓郁,但喝下一点就得醉个半天。 转瞬间,箩子的黑乎乎的脸上便涌起一片暗红。他举着小坛子对老韩说:“好酒!好酒!生平从未喝过这么爽人的酒!要不要尝点?” 老韩摇了摇头,他知道箩子好酒,平日三五斤不在话下。已经近一个月没喝到酒了,这会儿见到酒,若不让他过些嘴瘾,他的拳头就会不认人了。 箩子见老韩不为所动,大嘴一张,把坛子里剩下的酒又灌了进去。两口酒总的也就小半斤,箩子觉着实在不过瘾,晃了晃空坛子,问陈锃道:“还有吗?” 陈锃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们会给你钱的,不要——这么——这么小气!”箩子奇怪地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好像有点大了。肚中窝着的一团火,开始四处冒散。 赵槿从老宅的厨房里拿了十来个馍馍过来,这是他们一家子的午餐。 陈锃接过赵槿手中的布兜子,把整个兜子的馍馍都递给了老韩。老韩从怀里摸出十来个铜板,陈锃正要拒绝,猛地听到箩子一声怪叫:“哟!竟然还有这等好马!” 作为马军,箩子一眼可以看出,院子边上躲在马棚里的那匹小马,虽然个子还小,但其精气神无不显示出那是一匹良种。不由大为兴奋,把手中的坛子随手一抛,就往马棚那摇过去。 小马哥瞧着来人伸出手,猛地一晃脑袋,就往边上闪去,眼睛炯炯地盯着箩子。 “这马我们买了!”说着,手往怀里一掏,抓出数张纸钞出来,回过头就要塞给陈锃。 “这有大几百贯了,全给你。” 陈锃拿眼瞄了下,他认得壮汉手中的纸钞是宋国的会子,有点惊讶,问:“你们是宋兵?”随后又说:“抱歉,我这马不能卖。” 箩子乜着看了陈锃一眼,喷出了口酒气,喝道:“怎么?又瞧不起宋兵?” “箩子,别胡闹!”老韩看着那马也有些眼红,关键是现在剩下的四个人,总共只有一匹马,如果能多一匹,不管怎么样,跑起来速度就会更快些。 追击的蒙古兵随时都可能出现,过淮水的渡船如果还找不到的话,就得往上游跑上百里地才能到息州。这马对他们来说确实如雪中之炭。 “这位先生,我兄弟俩的确是宋兵,但军律在身,并无强抢打算,我等愿意花钱购买这匹小马。你可以出个价钱。”老韩又向陈锃抱了抱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五章 惊天之变 “别说你那会子我们没法用得出去,这马也确实不能卖。”陈锃见他们承认是宋兵,倒也不是很担忧自己的安全,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还是小马,在河南,这里,撑死也就值数十贯,我,我等出十倍价钱买你小马,别,别不知好歹!”箩子说着,就把手探进马棚,要去扯马的缰绳,嘴上依然在叫着:“我花钱,给你买,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再不卖,我直接征用了!” 陈锃一急,就抢着跟了过去,同时叫道:“你等如此行强买强卖,与盗贼何异?” 左手正在解开缰绳的箩子,一听陈锃说了“盗贼”两字,心中大怒。身子猛地向后一转,右手的棹刀顺势一挥,接着是习惯性的一捅一绞。而后脑子中才反应过来似乎不对。 血光,从陈锃脖颈上迸射而出。陈锃捂着脖子,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望着箩子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两步,口中“嗬嗬”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慢慢软倒。 “啊!夫君,不要……”赵槿大叫一声,扑向陈锃,嘶喊道:“夫君!夫君!” 陈锃喉管已经被绞断,血汩汩地往外冒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神从迷茫开始变得慌乱而恐惧。 “箩子,你他娘的在干什么?”老韩在边上压着声音喝道。 箩子顿了顿神,赤红的眼中凶光大盛,“直娘贼!我受够了这些北地汉人,根本就没把我们宋兵当回事!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说着,再次将手中的棹刀往那女人挥去。 “住手!”厢房门一开,梁申冲了出来,惊慌中脚在门槛上一拌,就滚到院前走廊上。未等趴稳身子,他便急急地喊道:“军爷,不要杀人,你们要什么尽管拿,不要杀人!” 梁申声音未落,那把长长的棹刀已经落下。 “不——!”梁申凄厉地大喊了一声,四肢并用,向倒下的赵槿滚爬过去。 老韩心下有些后悔,刚才箩子喝酒时就该制止住他,这贼厮酒一喝多就要闹事,可是刚才只喝了那么一点,怎么就开始耍疯了?难道说被蒙古兵追击了半个多月,已经把他蹩出硬伤了? 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上再责怪箩子了。 老韩冲上前,拽着箩子的胳膊说:“别再闹了,赶紧走,招来其他人就麻烦了!” 箩子甩开他的手,双眼完全通红,舌头有些不利索,咬着牙说:“不就,剩个瘸子吗!杀,杀光了事!”左脚往前一踏,右手滑向刀把,抡起刀朝着地上的梁申就砸过去。梁申勉力往边上一滚,右胳膊已中一刀。 老韩见制止不了箩子,也就不管他了。伸手拉住小马的缰绳,向上一提,再往前一顿。小马虽然不乐意,但吃痛之下,只能顺着拉扯,嘶叫着跟老韩往院门口而去。 箩子见没砍中,右脚继续往前一踏,手中的刀抬起又要再次挥下。 “噗”的一声响,箩子左眼传来一阵巨痛,他闷哼了一声,捂住左眼,感觉到眼珠已经被击爆,左眼不保了。 没等他回过神,又是“噗”的一声,箩子下意识的一闪,又是一疼,这次被击中的是右眼角。 箩子再一声闷哼,下意识抬起手把脸挡住。又接连几颗石子过来,全击在手臂之上。 忍着眼中传来的钻心痛楚,箩子勉强地睁开右眼,突然眼底下黑影一闪,随之左脚传来一阵巨痛,这次他再也忍不住了,“啊!”地叫了一声。双脚下意识地一错,就准备抬脚往底下的黑影踹过去。 但是两脚竟然已经无力支撑住身子,人一歪便往地上倒下。 这才箩子才看到,自己左脚掌竟然已经断开,露出一段惨白的脚骨,血慢慢地开始往外渗出。 箩子把刀往身前一横,用剩下的一只模糊的眼睛看去,一个半大不小的娃娃,刚从自己身前滚开,手中握着一支小铲子。箩子有些难以置信,猛的吼了一声:“老韩!” 好不容易才把小马拽到院门口的老韩,听着院子里的声音有些不对,想进到院子里,但门却被小马堵住了。等到他又费着劲推开小马进来,箩子已经倒在地上,他扫视了下院子,那夫妻俩已经躺在院子中间,显然是活不成了。瘸了腿的男子正在向夫妻俩爬过去,除此之外就是两个一胖一瘦的小孩子。瘦的小孩子正半蹲在地上,警惕地望着他,手上握着一个小铲子样的东西,而胖的那个站在廊上,半张着嘴,浑身哆嗦。 老韩把刀子一紧,护在箩子边上,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这个小娃娃伤了他?” 来的两个小孩子正是赵权与陈耀。这时本来是他们的早课时间,陈锃给他们布置了一些课业就离开了。 赵权看了半天书,刚开始时似乎听到隔壁院有些动静,但并没有太在意。等他听到姐姐的喊叫声时,才明白出事了。他抓着弹弓兵铲与陈耀顺走廊冲过来,看见有人朝着梁申挥刀,与陈耀一起直接就连续两个石子射出,然后自己一矮身冲到那人脚边,朝着他的脚就是一剁。 这是辛邦杰给他们琢磨出最有效的两招,弹弓上攻眼珠,兵铲下剁脚掌。半年来的每天练习,使得赵权在敌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击成功。 但显然,他们俩来得有些迟了。 看到躲倒在地的陈锃夫妻,陈耀有点发傻,他喘着气,对着倒躺倒在地的陈锃俩喊道:“爹!娘!”浑身哆嗦,却不敢过去。 赵权努力地让自己沉住气,眼睛扫过院子,没理问话的老韩,侧过头问道:“申哥,还有几个?” 梁申终于爬到赵槿身边,抖着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按住赵槿的脖子上的伤口,嘴里慌乱地发出一串串的叫声:“不,不,不要,不要!”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赵槿的体肤,这是他连梦中都不敢碰触的女子,如今却倒在他面前,血一股股地涌出他的手掌,再无法止住。 赵槿对着梁申露出了一个笑脸,挣扎地张开嘴微微说道:“帮——我——照顾——两个孩子。”伸出手扣着边上陈锃的指头,握紧,最后看了一眼陈锃,就此闭上了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六章 拼死杀敌 梁申跪在赵槿边上,松开手,脑袋往地上一撞,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嚎叫,但只叫了半声,嘴就拱在地上,完全无意识地咬着泥土。 赵权心里有些发慌,他朝着身后叫道:“小耀!小耀!” 陈耀终于停止了哆嗦,左手摸出自己的弹弓,右手掏出石子,上齿紧咬着下唇,便朝老韩射过去。 老韩看着又冲出来的两个小孩子,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这院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在,而且这情况如果不重伤这两个小孩子的话,势必无法走出这个院子。可是要真把这俩孩子给杀了,他还是有些下不手。 入伍多年,虽然曾经有无数条人命死于他刀下,可他毕竟还没有杀过一个小孩子,这是他的底线。 正犹豫间,眼前一物飞来,他举着刀一磕,原来是个小石子,这才看清那个小胖子手上拿着一根似乎是铁制的兵器,石子就是通过那兵器射出来的。 边上的箩子已经很不耐烦地吓道:“老韩,你他娘的又婆婆妈妈在干嘛,快杀了他们!” 老韩斜举手刀,眼前又是一颗石了飞来,他顺手磕飞,却没想到又一颗石子后发先至,眼眶一疼,已经中了一石。他防过了陈耀的石子却没防过赵权的。 老韩心下发怒,举着刀就往赵权劈过去。 突然感觉脑后生风,老韩下意识的把头一低,“咚、咚”声响,连续两颗石子飞来。他躲过一颗,又被另一颗石子击中后脑勺。他忍住想去摸后脑勺的冲动,回过身,院子里又跳进两个稍大一些的孩子。 老韩又惊又怒,别今天一不小心,阴沟里翻船,栽到这几个小屁孩手上。 跳进院子的是王铠和李勇诚。正在李勇诚家里玩闹的两个人,听到动静后从家里赶出来,在院门口看老韩要举刀对赵权下手,一人一弹,就往老韩后脑勺招呼。 老韩吸了口气,稍微稳了下心神,眼中盯着王铠与李勇诚,脚一错,手中的刀却向赵权劈去。 赵权举着铲子一挡,铲子就飞了,他赶紧矮身一滚,脑后传来一阵凉风,老韩的刀堪堪错过他的耳边。赵权滚到檐前台阶下,忍着如雷的心跳,摸出弹弓,兜住石子,对着老韩就是一弹。 陈耀终于稳住了心神,站在走廊上,也对着老韩,一颗接着一颗的石子射出。 老韩身子中弹,虽然有些疼痛,但基本没有大碍,只管把射至脸上的石子拿刀挡住。石子射在刀上,砰砰乱响。 王铠与李勇诚对视一眼,紧跑两步,身子一矮,各往老韩双脚剁去。老韩飞起左脚,踢飞了一个,但右脚却传来钻心的疼痛,右脚趾已经飞掉了两根。 老韩怒吼一声,再没犹豫,放下左脚撑着自己的身子,挥刀向下一砍,刀尖在李勇诚背上划出一道斜线,带出一线血滴。但随即脸一又是一痛,这次被击中的是鼻子,眼泪立刻在眼眶中涌出,眼前一片模糊。 被砍中后背的李勇诚哇哇地叫着滚到赵权边上,嘴里不停地喊道:“我被砍中了!好疼啊!我死了没有?你这个死胖子,快点射啊,你能不能准一点?” 能站在院前的只剩下王铠了,他握着兵铲站在赵权与李勇诚身前,喊道:“你小子安静点,还没死呢!” 斜躺在地上的梁申,突然拿手指在唇上一撮,吹出一长一短两声尖锐的哨声。站在院门边上的小马哥摆了摆头,喷了口气,一声低低的嘶叫后,便往门外冲出,蹄声瞬间远去。 赵权心里的慌张总算稍微定了些,他知道这是梁申用哨声来让小马哥去找辛邦杰回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必须撑到辛大哥回来。 被击中鼻梁的老韩羞怒交加,想着即便是被蒙古人追杀了千里,也没今日这么狼狈,竟然被几个小娃娃打得眼泪都流出来。他把袖子在脸上一抹,忍着右脚掌上钻心的疼痛,大吼一声,便要往几个小孩那逼过去。 李勇诚与王铠各持着铲子,稍稍地拉开点距离,让出中间的位置给陈耀与赵权。砰、噗两声同时响起,清脆的那声是被老韩拿刀子挡住的石子,低哑的那声却是又击中了箩子眼眶。 箩子一声惨嚎,挡住脸的手再不敢放开。 石子不断,老韩既要横刀回护,又得照看地上的箩子,顿时有点忙乱。 王铠对着李勇诚递了个眼色,两个各持兵铲,分左右又向老韩包抄而去。 老韩左手挡住脸,右手挥刀劈向右侧的李勇诚。却不料李勇诚只是虚晃下身子,略微一动便缩了回去。老韩一刀便落空,边上又响起箩子一声惨叫,脸上已经挨了王铠一铲,皮开骨露。 又一颗石子飞来击中老韩脖颈,他的呼吸一滞,心里叹了口气。今日即便能杀了这几个孩子,箩子也势必要废在这。他略一犹豫,踢了下箩子,轻哼一声:“走!” 箩子借助他的胳膊站起身来,跟在他后面,拖着棹刀,咬着牙说:“我断后。”老韩不再犹豫,一手拉着箩子,一手举着手刀,把后背留给箩子,就往院外走去。只要撤出村子,与留在村外的另两个人会合,这几个孩子就不再是问题了。 李勇诚与王铠见他们想走,一起向箩子扑去,陈耀与赵权手中的石弹也跟着向箩子不断射击。 箩子脑袋一歪,闪过一颗石弹,另一颗射中他的额头,他咬着牙再不吭声,长长的棹刀左边一撩,再往右边一劈,李勇诚与王铠就滚到边上去了。 箩子手上的棹刀立起有一人之高,在这种长兵器的防备之下,李勇诚与王铠手中不及半人高的铲子再也无法发挥作用,再加上两个人气力远不及箩子,他们爬起来后,只能手足无措地盯着箩子,还有他一步步退出时留下的两排血印。 眼看着那两个人就要退出院子,赵权扫了下躺在地上依然不动的陈锃与赵槿,两眼逾加通红。他起身捡起自己的铲子,吼了声:“一起上!”就往箩子那扑过去。 箩子强忍着脚上与眼眶中传来的巨痛感,他知道只要离开这个院子,与那几个娃娃稍微拉开距离,起码自保是没有问题的。感觉中前面的老韩已经跨过院子的门槛,他稍微顿了下,抬起左脚,也跟着往外跨出去,但是脚上的巨痛还是让他身子不可避免地一歪。 急扑而至的赵权,斜举着铲子,在箩子捅过来的掉刀上一磕,趁势就撞近箩子身前,左手握着铲柄,右手一推,咬着牙就朝着箩子的肚子直铲而入。 “啊!”箩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挣开老韩拉着的手,一把抓提住赵权的头发,就将他甩了出去。 赵权脑袋感觉一紧,然后一阵眩晕,耳中一阵轰鸣,夹杂着吼叫声、惊叫声、怒斥声,还有清脆的马蹄声。 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什么,也来不及感觉疼痛,赵权就此晕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七章 宋国北伐 头,好疼。 赵权努力地把眼睛睁开。想抬手,却发现身上更疼,骨架似乎已经散开,身子感觉如被摊开的饼子一样,只能贴紧在地面上。 他忍不住地呻吟了一声。眼前立刻现出一张赤红着双眼的脸,是辛邦杰。 辛邦杰强忍着满身的怒气与懊恼,把赵权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赵权环视了下周围。院子的两扇门只剩下半扇还靠在墙边,院内躺着的是箩子,肚子上还插着自己的那把铲子。院子外倒下的应该是老韩,脑袋诡异地耷拉着。身前的辛邦杰身上斑斑血迹。 李毅中、李勇诚与王铠正围坐在自己跟前,见到自己睁开眼,都长舒了口气。 院子中,陈耀叉着腿,呆呆地坐陈锃与赵槿之间,脸上糊着血水、泥土与泪水。梁申如木桩般地跪在他边上,两眼空洞。 台阶上还坐着村长,眉头纠成一团,叹着气。 赵权努力地拱起身子,爬到陈耀边上。搂过陈耀,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与姐夫。 刚到这个世上,母亲就去世,父亲至今未曾见过。 自己是吃着姐姐的奶长大的,何止是长姐如母,这姐姐就一直在充当着自己母亲的角色,把自己拉扯长大。上辈子与这辈子的母亲都见不到了,如今连姐姐也永远地离开自己,赵权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不详之人,是不是因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才让母亲与姐姐接连死去。 而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姐姐与姐夫竟然会被宋国士兵所杀,赵权不知道在今后的日子里,自己到底该怎么对待宋国人。灭了自己的国家,又杀了自己的至亲,自己以后的一生,都要把宋人当作仇人吗? 辛邦杰走过来,弯下腰沉着声说道:“怪我,我太大意了!我——”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由急至缓,停在院子门口。 辛邦杰暴哼一声,抓起自己的镔铁枪,就往门口大步过去。甩出的枪尖上,淌出了数滴殷红的血。 赵权眼中闪出一阵狂怒,却已经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蹄声最终在院子门口停下,来人显然看到了躺在那的死尸,发出一声惊呼。 随之就有一匹马立即远去。还有两个人翻身下马,一人守在门口,另一人手握一把直刀,踏进院子。 那人一进门,突然看到院子里或坐或站或躺着一堆人,不禁一怔,脚步一顿,就举起刀子先护住自己。然后问道:“你们是这个村子里的?谁杀了那两个宋兵?” 来人虬髯满面,头戴圆盔,身着皮甲,脚踏毡靴,手持直刀,腰别短刀。全身上下虽然沾满灰尘,但一副精气十足模样。 辛邦杰有些疑虑,收住前冲的身势,但还是微抬手中的镔铁枪,斜指来人。 村长走过来,把辛邦杰往后稍微扯了下,对来人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军爷,我是此村里正,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那俩个宋军是你们杀的?” “你们,是蒙古军队?”李村长略皱了下眉头,小心的问道。 那人喝道:“问你们话怎么不回答?”,顿了顿还是说道:“我等是蒙古塔斯部百夫长郭侃帐下。其他的宋兵哪去了?” 塔斯为木华黎之孙,袭鲁国王位。这人李村长还是听说过的,他麾下兵马自然是蒙古人的军队。 李村长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来的只要不是宋兵,就应该不会对村子里进行报复。 李村长躬身应道:“这两个宋兵闯入村子行凶杀人致死,其他宋兵倒是没见到。” 郭侃?这个名字好熟悉啊。赵权努力的回忆着,但全身依然处于酸软状态,精神根本无法集中。 院外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后,一个男子边走进来边说着:“你们俩到村口去盯着,你们俩在村子里再看下,并寻找驻营之地。玉田,你在门口守着。”那男子走进院子,眼神扫了一圈,问道:“郁山,什么情况?” “郭将军!”虬髯军士倒持直刀,对进来的男子行了个礼,说:“那两个宋兵闯进村子,可能杀了人然后死在这群人手里了,其他的还没看到。” “哦!”这个男子又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辛邦杰身上,打量着他。 赵权终于可以支起身来,他看着进来的这个男子。 年纪二十不到,银白色头盔,亮白色身甲,灰白披风,手执亮银白枪。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双目迥然有神。 赵权在心里不禁暗赞了一声,这家伙算是他来到这个世上见到的第一个帅哥。只是这身纯白打扮,让赵权觉得奇怪,就算现在已过中秋,但天气还未转冷,全身齐整的铠甲外面,竟然还罩了个披风,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着闷热。 李村长又往前走了一步,稍微地挡住郭侃打量着辛邦杰的目光,拱着手说:“郭将军,老朽为本村里正,不知有何可以为郭将军效劳。” 李村长看着架式,来的蒙古军士绝不止五六个那么简单,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个原来几乎被人遗忘的小村子,会有宋军与蒙古军队接踵而至。 现在首要的事是得想办法搞清楚他们到底来做什么。 郭侃收回目光,对着李村长还了个礼。说:“打扰村长了,我等从洛阳追击那些宋国溃兵,一直到此,始终无法截住这几个人,没想到你们倒是帮我留下了两个。” 赵权等人俱是一惊,宋军、洛阳、溃兵? 宋国发动北伐了?一直打了洛阳,还遭遇惨败?他们每天都窝在这个小村庄里,竟然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如此让人震惊的事情。 辛邦杰则是在心里暗自侥幸:得亏进村的只有两个人,只要再来一个,这院子里的小孩子就没有一个能保得住性命了。想到此,他又是一阵阵的懊恼与伤痛,义父交待自己回乡保护家人,可是义姊夫妇却已经惨死在自己眼前,如何有脸再见义父? 他在心里默默地发誓,此生,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住小权平安,哪怕自己身死也得死在小权之前。 这是义父留下的唯一骨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八章 百夫长郭侃 李村长听到是蒙古兵在追杀宋军,脸色未变,但心里默默地舒了口气。说道:“如此,敢问郭将军,老朽有何可以效劳之处?” 这时,门外又跑进一个人,对着郭侃略一屈膝,说道:“郭将军,还有两个宋兵,应该是顺淮水往上游去了。河边都是泥滩,马匹无法行进。已经派出一队人徒步跟进。” 郭侃望向李村长,问道:“此去息州,有多少里路?” “此处顺淮水北岸往息州的话,路途难行,大约百来里路。最少得走十天。” “嗯——”郭侃沉吟了下,转身吩咐道:“你告诉跟进的兄弟,两天之内如果没见到那两个宋兵,就不要再跟了。沿江万一碰到南边来的船只,对我们是个麻烦。如果他们能跑到息州,就留给刘亨安的部队去处理吧。” “喏!”那个兵卒转身离去。 郭侃回过头,虚指院落,问道:“老丈,可否跟我说下具体的情况?” “郭将军请坐下说话!”老李让辛邦杰与李毅中把院中的桌椅重新摆好,与郭侃一起坐下。他瞧了瞧其他人,似乎没人有心思给郭侃倒点茶水,只好作罢。 “那俩宋兵,不知怎么跑进村子里的,可能想抢那匹马,被主人家制止后杀了他们夫妻。几个小娃娃赶回来,一番博斗之后这俩就被杀了。” “噢!”郭侃惊疑的语气带着一些赞赏,他望向辛邦杰手中的镔铁枪,说:“门外那具宋人,脖颈上的伤口属于一枪毙命。兄台应该在军中历练过?” “嗯——”辛邦杰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我曾经是蔡州守军,在蔡州之战爆发前被我义父赶回来照料他的家人。” 郭侃再次打量了下辛邦杰,虽然身处这样一个偏僻的小村落中,一身土气打扮,但他挺拔的站姿,健壮的肌骨还是让郭侃暗中点了点头。这种人不似奸滑之辈,又有一定战力,是郭侃最喜欢的那种兵卒。 他站起身,走到院门内的那具宋兵跟前,蹲下身子,一边看一边说着,“脸上有四个,五个伤口,这是什么东西击伤的?石头?石头能把人伤成这样?眼球都击爆了一个。脚趾被切断,这伤口似乎不是刀切出来的。是腹部的这种兵器吗?” 郭侃握住还插在箩子腹部上的铲柄,轻轻左右转了一下,拔将出来。箩子的腹部就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口子,似乎在咧着嘴苦笑。 “这是什么兵器?铲子?这倒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东西。”郭侃看着手中的铲子不由一笑,“长有三尺,”他又掂了掂,“重约十斤,这弧形的铲面倒是相当不错,铲入体内,直接就可以把人的血放光了。” “这是你们的兵器?”郭侃望着几个小孩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呵呵,这是他们自己整出来的小玩意,也就适合于小打小闹用。”老李接过话头。 郭侃端起铲子细细地看了下,用指背轻轻地蹭了蹭铲子边上的锋刃,不禁赞叹道:“工艺不错啊!百炼精钢!这是——嵌钢法?” 郭侃有点不太相信,这个小村子里竟然会有人用嵌钢法来打造兵器,他印象中似乎只有军中都总管孙威才擅长运用这种手法来打造兵器。 铲子一边是利用夹钢锻造出一整片锋刃,另一边则是用嵌钢法打造出一排带着细钩的锯齿。这样不仅避免了精钢与粗钢之间的“夹灰”,还可以最大的节省精钢材料。这种锻造方法对于刀剑其实并没有太大实用,但用来打造这种锯齿兵器可谓恰到好处。 不过,像孙威这样显赫于军中的锻造大匠来,已经很少自己锻造兵器了。 “这是你们自己打造的?你们认识孙威?” 对于郭侃一眼能看出“嵌钢法”,李毅中还是有些佩服的,他抱了抱拳,说道:“孙威是谁我等都没听说过,这确实是我打造的,不过铲子是小权设计出来东西。” 这么半天过去,赵权总算有些缓过劲来了,耳中丁零咣啷的响声慢慢消失,胸口的闷气也慢慢减弱。但是他依然还在琢磨着这个郭侃到底在哪里曾经听说过。 看到郭侃望过来的眼神,赵权把自己撑起来,对他抱了抱拳说道:“小子赵权,见过郭将军。” 郭侃点了点头,走过去,看了下倒在院中的赵槿夫妇。轻轻地拍着赵权的肩膀,说:“诸位节哀!难得你们几个小孩子可以手刃仇人,也算是自己报了仇。”又对边上的侍卫说道:“郁山,你找几个人,帮他们把这两位葬了吧,所需物品,你也帮他们一起准备下。那两具宋军首级,在坟前祭拜之后传报蔡州塔斯帅帐。有拨付下来的赏银,全部交予这家人,不可贪默!” 赵权与辛邦杰眼眶俱是一红。 还坐在地上的梁申茫然地抬着头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把目光移向边上的陈耀。陈耀脸上的鼻涕依然和着眼泪糊成一团团的,使他的胖脸似乎又肿了一圈,梁申伸出手想给他擦一下,但看到陈耀木然的眼神,又颓然地放下手,继续发呆。 赵权叹了口气,走到陈耀跟前,用袖子把他的脸抹了下,坐在他身边的地上,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肩膀。陈耀把头埋进赵权的胳膊,“哇”地痛哭出声,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子欲养而亲不在。”赵权突然之间,觉得这句话如无形的利剑直刺脑中,这种疼痛自头部开始、剜向心脏直到胃部,全身禁不住地抽起搐来。 郭侃转过头,对李村长说道:“李老,我等奉塔斯帅令,会暂时驻扎在此。一来继续追击逃亡宋兵,二来防备宋军自此地北渡。如此势必叨扰各位。” 老李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有些犹豫地说道:“既然郭将军有军令在身,我等自当配合。只是村子里所剩皆为老弱,不知能为将军提供一些什么?” 蒙古军队驻扎在这个村子里,就意味着蒙古人从此将这地方纳入他们的辖区,也许从此自己开始算是蒙古国子民了。不过不管是金国也好,宋国也好,或者是蒙古国,对自己来说区别都不是很大。老李相信只要他们想治理地方,一定是离不开像自己这样最基层的里正。 把军队驻扎在这里,也说明了一点,这些人不是想把村子一抢而空之后就撤离的兵匪。唯一要担心的是,自己这个村子得拿什么来养活这大几十号的军卒。 郭侃哂然一笑,说:“李老不必担心,我身边这些兄弟都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军纪严明,绝不会无故侵扰村子。所需物资,我等会如数购买,村中缺失我等自会从蔡州调用。只是需要李老代为安抚村中其他百姓,并划出驻扎营房之地。” “如此,有劳将军了!”老李躬下身子,对郭侃行了个大礼。 郭侃挥了挥手,朝后甩了下披风,转身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二十九章 心力交瘁 应该承认,要不是郭侃让其手下人相助,起码没办法这么快地把姐姐与姐夫入葬。 村外山林上木材不少,虽然都不是很大,但挑些好的还是比较容易。人多做事就快,只半日时间就做好了两具棺木。 山林中盛产油桐树,因此村子里桐油漆也比较多,赵权与陈耀两个人给两具棺木刷了三遍漆,晾了一个晚上,也算是可以用了。 墓坑没让郭侃的军卒帮忙,位置就在赵权他母亲坟茔边上。辛邦杰一个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墓坑挖好,又在附近开了块巨石,在李毅中帮助下将巨石碎开,没办法用其他材料加固了,只能先把墓室铺得齐整。尽可能的让陈锃夫妇俩睡得踏实些。 棺木入葬,赵权每给坟头上一铲土,陈耀就过去用手拍实。 新坟完成。赵权在坟前插上三根燃起的白烛,坟前还摆着四片耳朵,是那两个宋兵的。头颅已经被郭侃让人拿去蔡州领赏了,郭侃一再强调,赏银会一分不少地交给他们。 赵权左手拉着辛邦杰,右手扯着陈耀,三个人一字排开,对着新坟,重重地叩下头去。梁申跪坐在他们身后,眼眶中依然是一片茫然。 天阴得厉害,一场秋雨即将来临,这场雨之后,天气也许就要开始转凉了。 亲人已逝,但生活还要继续。赵权坐在坟前的坡地上,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陈耀已经不再哭泣了,但双眼一直红肿。 那天要不是郭侃亲兵的阻止,陈耀会把那俩宋兵的头颅剁碎。 赵权有些担忧的看着陈耀,他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暴戾的情绪正在他幼小而肥胖的身子中积蓄着。 辛邦杰还在忙着,整整三天,他就没闭过眼。一直在不停地干着活。赵权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麻弊自己,使自己不会陷进无穷的自责之中。 同样三天没闭眼的,还有梁申,但他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管呆在哪里,都是目无焦距,再这样下去几天,先废掉的肯定是他。 心力交瘁!赵权又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对着这三个人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让自己享福的世界,不要说享福了,在未来可以预见的道路上,赵权看到的只有遍布的荆棘。 辛邦杰指望不上了,梁申也指望不上,陈耀还需要自己的照顾。自己唯一的优势,大概只是心理年龄比他们的都大。 生活必须还要继续,赵权在心里又大喊了一声。 他用沾满着泥土的双手在脸上狠狠地搓了几下。说道:“辛大哥,歇歇过来下。申哥,你也过来。” 辛邦杰有些疑惑地看了下赵权,但没吭一声就过来,手上依然提着铲子。梁申从边上艰难地起身,挪到赵权身边,换了个位置跪坐而下。 “姐姐、姐夫已经去了,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还在世上,但现在家里只剩下咱们四个人了。姐姐在世时,常跟我提起我出生时候的事情,说我一生出来满室酒香,这叫天生异象,说明我一定是个大有作为之人。”赵权苦笑几声,接着说:“但我只知道,我一出生母亲就去世,父亲至今未曾见过。如今我与小耀可以依靠的,只有你们两个人。” 辛邦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铲子,低垂着眼认真地听着。梁申的眼里总算开始冒出一丝的清明。疲惫不堪的陈耀则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父亲需要继续去寻找,我们也必须继续生存下去,姐姐与姐夫一定不会希望看到我们一直这样消沉。” 辛邦杰与梁申各自缓缓地点了点头。 “义父常说,我只适合在战场上杀敌,人情事故一点不懂。我心里总不服气,但是现在我的确明白了义父的意思。这些天我脑子很乱,真的很乱。”辛邦杰终于开了口。 “辛大哥,现在这个家里,你是大哥,我们还得靠你养活。你可别觉得我们把你给拖累了!”赵权知道,要激起人的生存欲望,首先得给他们一个目标与责任,目标不一定就是可以轻易达到的,但责任必然得是他们不可推却的一种担当。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一直深陷的痛苦情感中而无法自拔。 “申哥,我知道你学识丰厚,只是命运多舛才会流落至此。能结识你,是我的幸运。我希望我可以把你当作家人来看待,也希望你可以教导并照顾小耀。” 梁申眼中的清明逾盛,他看了看赵权,又看了看已经睡着的陈耀。 “你不用担心小耀会拒绝你,我觉得也只有你才有可能把小耀从伤痛中劝解出来。”赵权犹豫了下,继续说着:“我知道你对我姐的感情,其实我姐也知道。” 梁申面色一垮,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但这没什么,我一直觉得,不管如何,被别人所喜欢,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就像被别人所需要一样,这样人活着才会有价值。 而喜欢一个人,无所谓对错,无所谓身份,更无所谓道德。这是一种心灵的寄托,只要是个正常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情感。你要真能一直守护着这种情感,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 我跟小权还小,我们不仅需要辛大哥的保护,还需要你的教导与扶持。这两者缺一不可。” 说完,对着梁申躬身行了个礼。 梁申的眼泪终于慢慢地流淌下来,眼神中也不再木然。 他爱慕赵槿,家里除了书呆子陈锃,连小耀都看得出来。只是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事,越没人提,他自己却越是在情感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一方面是内疚,觉得这样有辱赵槿清誉。更多的则是自卑,觉得自己连仰慕赵槿都不配。 而赵权这一席话,似乎刺破了他心头的一颗囊肿,很疼,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清爽。 是啊,爱慕一个人,只愿守望着她,这又有什么错?他也愿意从此将这种爱慕深埋于心,让岁月慢慢地舔舐。也许时间会将这份情感磨灭殆尽,但也可能将其磨得越发明亮。 那已经无所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章 乱世存活 梁申曲下身子,抱紧双拳,语含哽咽:“兄弟抬爱,梁申感激不尽!如若需要,梁申必以此残躯报兄弟知遇之情。” 赵权侧过身子,不敢受此大礼。同时也弯腰抱拳,说道:“申哥,你话说重了,咱们相互需要,彼此依存,万不敢说报达!” 心下里,赵权暗暗松了口气,这两个人一个有武力,一个有内才,如果能齐心协力,就能给大伙在乱世中的存活增添更多希望。 “眼下,咱们还得商量下,蒙古军队已经入驻村里,显然已将淮水之北收入囊中,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梁申直起身子,略微想了想,说:“宋国现在肯定是不能去了,先别说宋兵行恶之事,既然蒙古军队来了,就不可能放我们南渡。” 赵权点了点头。辛邦杰接着说:“要不我们就去辽东?” “去辽东,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现在估计整个淮水北岸都找不出一条可以南渡的船了,更别说靠水路出海远行。要去辽东,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辛邦杰急迫地问道。 “加入郭侃的军队。” 辛邦杰皱起了眉头,半年多前,自己还在跟蒙古军队打得死去活来,死在自己手中的蒙古人与蒙古汉军,起码已经近百。现在再加入蒙古军队,心里上着实无法承受。 赵权也陷入思考。 潜意识中,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加入蒙古军成为一个蒙古国子民,这样就意味着他将会与宋国对敌。而要想在蒙古军队中存活,没有依靠军功迅速的上升,最终只能沦为炮灰。 赚军功,就得靠宋人的头颅,想想有一天,自己将随着蒙古人的铁蹄,跨过淮水,践踏在宋人身上。赵权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梁申没去管皱着眉头的这两个人,接着说: “这天下,如今北蒙南宋,已成定局。咱们要存活,只能依靠其中之一,两恨择其轻,选择蒙古已经无须质疑了。 郭侃驻扎在村子里,看情况一时半伙是走不了的。他既然是百夫长,就有括兵的权力。我看他手下现在也就六七十号人,也就是说起码还可以再增加三四十号兵士。村子里够征兵条件的只有邦杰,只要郭侃括兵,你首先逃不掉。再呆到明年,李毅中也无可幸免。两个人一去,剩下的连自保都不可能了。既然跑不掉,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也能在郭侃手中争取一些好点的条件。 我看郭侃出身不凡,一定是家世殷实之辈,为人起码在表面上还算和气,对部下较为宽容。如果换了个蒙古将领过来括兵,那下场只有更糟。 辽东苦寒之地,比夏国更为贫瘠。按邦杰所说,如果那边有人照料还好,没人照料的话,我们过去可能连自己都养不活的。而且,无论是当年的鲜卑人,还是之前的契丹人或是女真,在辽东时都只能靠劫掠为生,只有占据中原之地才可能得以发展,而继续呆在辽东的不管是挹娄、夫余、勿吉,还是靺鞨、渤海、兀惹,哪一家不是最终走向消亡?” 赵权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去辽东?” “不是不去,只是说暂时不去,起码得等到我们有了自保的可能,或者说解决了目前的生存条件之后,才可能考虑去辽东的事。” 赵权苦笑了下,说:“其实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大家能够安安静静地活着,把这辈子平安度过,就很好了!” 梁申正色地对着赵权拱了拱手,道:“自夏灭国以来,梁申四处流落。之前因家仇国恨而纠结于心,之后因令姐而无法自拔。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解开了我的心结,既然大家想继续活下去,就不能苟且,乱世之中不进则退,你不杀人必定会被人所杀。 小权,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从来没把你当作一个小孩子来看待,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明白你那些见识与能力是从哪来的,但这不是我要关心的事情。我愿意辅佐于你,只有你成功了,我、邦杰、小耀以及李毅中他们才有在这乱世中存活的可能。 重情重义,这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最大的问题。你不会主动的去谋求物质或金钱,更别说权力,只有在外界对你产生切身影响时,你才会有所触动。” 赵权哈着嘴,他还真没料到梁申把自己的毛病看得这么清楚。从上一辈子以来,这就似乎是自己的问题。小学与中学,平常从来都是最被老师忽视的那种人,成绩不会太好但也不会太差。上辈子只有三场考试是让大家满意的,小学考初中、初中考高中、高中考大学。以至很多人都死活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也能考到北京的重点大学去。 随波逐流、随遇而安,这是他人生的最大追求。 活得自在而舒心,有好酒喝当然可以,没有二锅头也成,甚至“闷倒驴”自己都经常在喝。以至于来到这个世上,虽然早知将处于乱世,也早知自己必须努力,但却从来没有认真地琢磨过,自己到底应该怎么个努力法? 辛邦杰看了看赵权,又看了看梁申,只能悄悄地挠了挠头。 梁申接着说道:“年龄,是你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劣势。你还小,具备着巨大的成长空间,给你五六年时间,我相信你完全有能力睥睨这世间大多数的军将。但是你现在完全没有自保能力,脑子再好用,在一个最不成器的大头兵面前,也是不堪一击。因此,你和小耀都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需要找一个保护伞,让你们安全地成长。” 三个人里面,最痛恨蒙古人的应该是梁申,国破家亡都是缘于蒙古人,因此赵权没有丝毫怀疑梁申是否有什么私心存在。辛邦杰唯有的牵挂除了父亲就是自己,无论去哪里,一旦决定了他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倒是自己对蒙古人的观感最为矛盾,虽然生活在金国,却对这个国家毫无感觉,被灭了也就灭了。蒙古人的残暴、对汉人的压迫与欺辱,虽然更多是源于上辈子的认知,但要让自己加入这样的军队去欺凌汉人,一时半会总是接受不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一章 柴米油盐 “那,要是郭侃根本懒得理我又该如何?”赵权问道。 梁申的嘴角微微的向上一翘,赵权发现认识他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笑的模样。 “凭着你解开我心结的能力,只要你肯去做,郭侃一定会把你当作宝贝来看待的。”也是,郭侃这人一看就是个好装逼的主,这种人只要在他面前多露几手,再狠拍几次马屁,想搞定也不是件太难的事。 “郭侃此人,一定出生于世家,我怀疑应该是当年跟随铁木真的郭宝玉后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背后还会有河北汉人豪族的支持,跟着他铁定不会吃亏。” 等等,铁木真?郭宝玉?郭侃?“我知道他是谁了!”赵权突然一声大叫。 “是谁?”梁申与辛邦杰同时疑惑地望着他。 “啊——哦——呃——”赵权叫了几声,又苦恼地闭上了嘴。他的确想起郭侃是谁了,却说不出口。他不可能跟他们说,郭侃跟郭宝玉都是郭靖的原型,蒙古某一次西征时,郭侃大放光彩,据说攻灭了数百座城池,说他杀人盈野丝毫也不为过。他更不可能跟他们说,这个郭侃,后世还被一些人尊为“东方战神”。 赵权苦恼地揪着头发,闭着嘴呜了会。说道:“好吧,我没意见了。” 三个人并立于坟前,回望村中。 村子里的谷场边上,已经立好了营寨,村前入口处与淮水边的旧码头上,望楼正在搭建。炊烟袅袅,人影匆匆进出,长临村似乎已经从沉睡中渐渐苏醒。 悲伤是必须的,但生活还是得过下去,一直沉迷于悲伤而无法自拔,不仅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家人的不负责。 当两大两小四个男人,回到家,望着空空荡荡的厨房时,再没有一个人有心情继续沉迷下去,他们首先得想办法,晚上如何才能不悲伤地解决晚饭问题。 这些天忙着下葬,忙着痛苦,都没意识到每天吃了什么。好像有些是村子里人送的,有些是自家厨房里剩下的。现在东西全吃光了,大家才想起来,家里唯一会做饭的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了。 辛邦杰自懂事以来,就随义父在军中生活,从来不知道厨房是什么东西。 到了长临村,过了一阵典型的“饭来张口”的日子,没觉得妥也没觉得不妥。对他来说,吃饭只是解决身体需要的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吃什么对他来说完全无所谓。他面对的食品,从来就只有两种,一种是人可以吃的,一种是人不能吃的。因此,时常在饭桌上被赵权斥为“驴嚼牡丹”。 但不管怎么样,辛邦杰好歹也进过厨房,好歹也帮过赵槿干些劈柴烧火的事。 而梁申这辈子是真的连灶台都没碰过。前十多年身份尊位显贵,即便国家再破落,家里还是不缺伺候的仆从。后来四处流浪时,只要能找到东西,无论生熟,都是往嘴巴里一塞了事,连生火都不用。 到了长临村见到赵槿后,厨房莫明的被他自己列为禁地,他根本就不敢多呆,吃饭也大多是一个人端着碗蹲在院子里解决。 陈耀当然不用说了,正常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没办法学会做饭。赵权上辈时虽然马马虎虎会做饭,可是当他面对跟着自己一样高的灶台时,实在是无从下手。 好在赵权在理论上是四个人里面最清楚的,在他镇静而胡乱的指挥下,四个人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缸里还有米,不过也不多了。煮出来的饭,香气四溢,只是糊掉的锅巴咬得牙齿有些酸软。没有菜,更别说肉了。陈耀吃得两眼汪汪,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吃得最少的一顿饭。 梁申主动地把碗筷拿去洗了,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洗碗,所以打破了一个,赵权与辛邦杰都决定原谅他。只是陈耀却有了发泄的理由,叨了半个时辰。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里除了还有些酒之外,其他的基本都空了。柴好办,去村外山上砍一些就是,这事本来就是辛邦杰在干的。茶就算了,大伙儿都还没学会享受这东西。仓库里还有米,只是不知道该送哪去脱壳。 至于其他的?赵权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从天上扔一点下来。 还好,老天爷虽然没扔东西,但李村长却解决了他们一大半的麻烦。跟着他进来的李勇诚笑嘻嘻地拎着几袋东西,让赵权感觉眼睛似乎有点湿润。 “估计你们几个男人搞不定厨房的事。”李村长笑呵呵地看着几个愁眉苦脸的大小男人,说:“先给你们提一些油盐酱醋过来。村子里每旬都会安排人到褒信采买物料,到时你们有什么需要,给我一个单子。” 解决了燃眉之急又告知了方法,这已经很不错了,想到村长家去蹭饭,显然不太现实。他们家也是三个男人,年纪老大的村长带着两个娃也是不容易,好在这些年有李毅中帮忙,让他轻松了许多。再杀过去四个男人,可能到最后所有人都会没饭吃的。 整整花了五天时间,在赵权的统一协调下,四个人才搞定了厨房的所有东西。做饭的流程总算是顺利了许多。 准确来说,是梁申做饭的流程顺利了许多,赵权提供想法与思路,梁申执行,其他二人负责嗷嗷待哺。 比较过分的是陈耀,每顿饭过后,总是要提出几点批评意见,一旦被赵权怒斥,就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娘闭着眼睛都做得比这好吃!”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下,梁申的厨艺水平被迫飞速上涨。 除了厨房里的活,只要是院子里的事,梁申基本都包下了,打扫院子,洗衣服,喂马,甚至还学会了给其他三个男人缝补衣服。赵权有时看着他专注于家务活的身影,很担心这个男人会不会把自己想象成赵槿,而因此走火入魔。 辛邦杰对于梁申在家里的操持安然享受,因为他一个人把所有田里的活都包下了。今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百亩田地里庄稼长势不错,加上村长说应该不会有人来收税了,地里的收成把四个人养上一年显然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陈耀,一天比一天暴戾。他怕赵权会揍他,也怕辛邦杰会瞪他,于是全身心地在对付梁申。赵权知道,失去父母的陈耀心里有些失衡,想利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恐慌,他几次都想好好的教训陈耀一顿,但每一次看到被臭骂的梁申反而如食甘饴,只能一次次地将叹气继续地埋进自己的心底。 没办法了,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时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二章 武经总要 家里的钱倒是不缺,原来父亲每年托人寄回的薪俸以及上次辛邦杰带回来的,都被赵槿收在父亲书房的柜子中。只是钱很杂,一部分银子,一部分宋制铜钱,大部分却是前些年发行的纸钞,这些纸钞如今已是废纸。但剩下的银子还是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不过现钱也没太大用处,因为很多东西已经没地方可买了。 比如精盐。 河南本地不产盐,这边一向吃的都是山西解州的解盐。 由于国境之内缺少铜矿,金国能在市面上流通的铜钱极少,为了能得到宋制铜钱,金国官方一直鼓励民间对宋走私。不过能让宋人看得上的北货并不是很多,马又绝对不允许走私,发现一人砍一个。 盐便成为金国向宋荆湖与淮南走私的最大宗货物。地处走私前线的长临村,自然从来都不会缺少精盐这种东西。 然而,自金主南迁蔡州,北地尽失后,解州盐就再运不过来了。 从那时起,长临村的人想吃点精盐,反而要想办法从宋国那边走私回来。没多久,淮水南北无论官方贸易还是民间走私便彻底断绝,长临村的居民想用盐,只能回归土盐。 对于赵权来说,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盐。 长临村以北不远,在一个小山凹里,就有一洼盐池。盐池的表面有一层如白霜一样的碱巴,把这层碱巴铲起运回,放在锅里熬煮。等冷却后把上面的盐巴水舀出,掏掉沉淀在锅底的泥巴。然后继续熬煮,这样煮个四五遍之后,当锅表面出现结晶的盐粒时,便是可以食用的土盐。 这种盐的味道,就两个字:苦涩。这也是陈耀为什么总唠叨着梁申做的饭菜太难吃的原因。但是没办法啊,不可能因为这种盐难吃,就不吃盐了。 不过,这个盐有个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己挖,不要钱。 在整理遗物的时候,赵权顺便把父亲的书房收拾了一番,在书橱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两本放置于木匣子里的书,《武经总要》。 他顺手翻了下,编撰者曾公亮,不认识。 看在父亲把这两本书仔细地珍藏的份上,他认真地读了会。对于没有句读的书依然看不下去。倒是下半部记载的一些兵器图谱让他有些兴趣。尤其是各种床弩砲矢,赵权起码还知道一点,在这个火药还没开始正儿巴经使用的时代,这些弩弓无疑是战场上最具威力的兵器。 比如那个三弓弩,书上记着:三枪三剑箭,射及三百步。他稍微算了下,宋时的一步应该差不多是后代的一米五左右,三百步就是四百多将近五百米的距离,这的确算是了不得的远型武器了。 当他兴致冲冲地捧着书,要找梁申商量搞个三弓弩时,梁申看着这书却大惊失色。 “《武经总要》!这是宋仁宗时曾公亮曾明仲编纂的军事巨著,你怎么找到的这本书?是你父亲留下的?”见赵权点了点头,梁申叹了口气说道:“我父亲当年到处搜索此书,整个夏国都不见一本,没想到在金国却以如此轻松得到。” “小子,你只要熟读此书,不敢说你会成为一员横扫千军的名将,起码对宋军作战时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有这么神吗?就凭这本书?” “说实话,我至今也没完整地拜读过此书。但此书可谓集宋国军事之大成,里面包含了与宋国军制相关的所有内容,比如选将、军制、选锋、选兵、练兵、行军、攻防、兵器等,还配有战例与图例。” “宋人是用这本书来培养将帅吗?” 梁申摇了摇头,说:“我非常佩服写这本书的曾公亮,但我也一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写这本书。据我所知,宋国武将能认字的不多,能认真读懂这种书的更少。其实这本书是写给文臣看的,曾公编这本书并非在于加强武将的御军能力,而是为了……”梁申顿了顿稍微,最终道:“为了,扬名立万!” 对于这一点,赵权倒是有些理解。印刷术在中国宋代时,开始有了质的飞跃与发展,而宋代文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著书立说。而各个领域学术专著的出现,又为科技的进一步发展提供着持续的推动力。 但是出一本书,费用不少,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不像后代,出了书还能拿到版费,此时出书这种事,不仅要求一个人得有绝佳的学术水平,还得要求他有充裕的经济实力。 “宋国如今偏安一隅,在与金国的交战中败多胜少,我觉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本书。”梁申接着说道。 “哦?为什么这么说?” “《武经总要》是宋国军事的集大成,一直到现在为止,宋国的将领依然奉此书为圭臬。但同时又受限于此书,两百年来再无寸进。南渡之前,宋国君臣还知道保密,严防此书外流,因此夏国当时也找不到这书。而金国入主中原后,此书被金国收缴了不少,通过此书,金国不仅完全了解了宋国的军制与攻守武器,也使自己的军事实力得以长足发展。要不是宋国人多,要不是有江淮天险,宋国恐怕早就灭亡了。 唐代一代战神李靖一直在自己快要离世时,才将三卷《六军镜》雕版成书,但成书没多久就被全部销毁,唐太宗还是有见地的君主,否则一旦敌国获得李靖的兵书,唐朝估计老早就会被灭了。” 赵权听着有点发晕,他无法想象一本书会影响到一个国家的整体军事实力。更无法想象一个国家会因为一本书而面临灭国命运。 不过梁申既然这么说,那还是有他的道理。看来自己得认真地花些时间把这两本书啃透。 看着梁申两眼直冒绿光的模样,他还是把两本书扔给他,让他先研究透了再说,自己看这种书实在是很头疼,等着梁申搞明白了跟自己再说不迟。 心底里,赵权甚至觉得只要梁申搞明白了,自己搞得明不明白就无所谓了。做事情嘛,总是得搞明白的那个人去做才是对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三章 北地汉人 九月刚过,往年这时候正是秋老虎发威的季节,今年却突然就有些冷了。 郭侃终于接到了确切的命令,让他的百人队驻扎在长临村。 一是这个村子好歹也算有些人气;二是长临村是曾经的宋金走私重地,必须有兵力在这,以防宋国斥候从这上岸;三是这里有大量被抛荒的熟地,种些田养自己的百人队完全没有问题。甚至明年还有希望给驻守在蔡州的大军提供些军粮。 对于这个任命,郭侃有些愤怒。 自己离开真定府南下,就是为了作战,为了给自己谋取军功,如今却被搞成一个种田的,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军令是蒙军总帅塔斯直接下给自己的,如果是义父史天泽,自己还能讨价还价,但现在郭侃只能把自己的八十三名军士全部召到长临村。 军帐从村口开始,弯弯曲曲地,自入村的拐角处开始,一直延到谷场边上的祠堂。 村子里空出的房屋很多,砸掉门锁后,郭侃及部下几个十夫长便各自搬进去入住。祠堂旁边的学堂修整后,作为郭侃的主帐。祠堂则被征用成为行军仓房。 对此,村长也没法表示太多的反对意见。 这个祠堂原本归李、赵、王三家共用,现在连打扫的人都没了,已经快成为仓鼠之窝。祖宗牌位虽然很重要,但除了村长自己之外,已经没有人知道牌位上写的各姓先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赵权,就更搞不清楚了。有一阵子,他一直觉得自己既然是穿越过来的,那怎么也得该有个好出身才对,于是他很期望自己的先人应该是北宋时期的某个皇族。可是姐姐一阵取笑之后,很肯定地告诉他,宋太祖在建立宋朝之前,中原之地赵姓之人没几十万也有十几万。父亲早年孤儿出身,只知祖上应该是来自契丹管辖下的燕云之地。 父亲与母亲成婚后,在大安元年参加了金国的武举考试,以上甲第三的成绩授修武校尉,充任正八品的侍卫亲军,从此进入军伍。村祠堂里的那些赵氏先人,除了祖父的名字之外,其他很可能的都是父亲瞎编出来的。 赵权为此很失落了一阵,这辈子的祖先是无法考证了。不过不管如何,自己肯定不是女真人,也不可能是契丹或是蒙古人,民族成份为汉族那是铁定的。有这一点,好歹让赵权放心了一阵。 梁申为此还特地跟他讲了燕地汉人及蒙古汉军的由来。 自契丹建立大辽国统治燕云十六州开始,其属民就以汉人居多,为此辽国特地设立了南北两院来管理契丹人与汉人。辽国的军队中,汉军的比重最多时超过七八成。 金国灭辽之后,接管了中原,除了侍卫亲军及武卫军、威捷军之外,其他部队基本都是由汉人组成,不过大部分是通过女真的猛安或谋克来统领。像赵权父亲这样以汉人身份能够一入伍就成为侍卫亲军,非常少见。主要还是因为他是武举出身。 只要给汉人机会,无论是文举还是武举,都具备天生的优势。强撼的女真武人,不识字的居多,哪里有办法在科举上获胜。 蒙古灭夏时,成吉思汗旗下兵士倒大部分都是蒙古人。不过据梁申估计总数也就十一二万,蒙古灭掉金国,似乎更多的是因为要完成成吉思汗的遗愿,窝阔台对中原之地根本就不感兴趣,他甚至把很多农田圈为草场放牧,但效果很差。 至于河北、山东的那些地方豪强,只要表面对蒙古效忠,战时愿意提供兵力支持,蒙古人就基本不会去管他们了。只是把这些豪强的武装统称为“汉军”。 “那――”赵权有些犹豫,“要是哪一天,我们也加入他们的军队,那该算什么?” “以后蒙古人到底要怎么管中原的军队,我还不知道。就目前来看,蒙古汉军的自主性还算是比较大的。比如郭侃这支百人队,就归属史天泽管,蒙古人很少会直接给他下令,也不会去管这支队伍中的细节问题。当然,史天泽的上头肯定还得有一个管他的蒙古统帅。” “其实这没什么,无论是辽国,还是金国、蒙古国,甚至包括夏国,汉军都是不可缺少的部队。因为在这些国家中,毕竟占大多数人口的都是汉人。” “你的意思是,这些国家打来打去,其实主要都是汉人在跟汉人打?”赵权越发纠结了。 “这个很奇怪吗?”梁申有些不理解赵权的纠结,“我也是汉人,我们祖上从大夏立国之前就生活在那里,跟随党项人建立了夏国,自然就得为保卫夏国的疆域而征战。” “可,可,可……”赵权想说,辽、夏、金、蒙古的汉人怎么会帮异族攻打宋国,这没道理啊。难道他们不应该盼望着回归大宋这个祖国的怀抱吗? 赵权转念又一想,如果现在有人以汉族大义劝他为南宋效力,准备与蒙古作战,收复中原,他会去吗?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赵权只好停止了与梁申对这个问题的讨论,他发现即便自己似乎多了千年的历史知识,那些知识也没办法帮助现在的他来解答这个问题。 郭侃驻在长临村,对剩余的村民来说,最大的好处是采买物品变得方便了。 郭侃部携带的粮食并不多,据说现在整个河南之地都比较缺粮。但其他东西倒是不少,尤其是来自解州的精盐。郭侃跟村子里征粮全部采取以物易物方式,村长出面根据褒信那边的价格与驻军大致定了个数,即一斗米换一斤精盐,这个价格比原来走私的盐价格略高,但基本上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赵权家里终于可以不用再吃土盐,陈耀最近也不再哭闹着说梁申做的饭菜难吃了。 但是,别的问题又出来了。 这阵子陈耀竟然不肯让梁申给他洗衣服,说梁申洗出的衣服有股馊味。可是自己又懒得洗,于是每天穿着跟抹布一样的衣服在梁申忧怨的眼神前晃来晃去。 赵权说了几次,他愣是不肯听。 那一天临睡前,在看到陈耀把梁申端给他的洗脚水踹翻,溅了梁申一身湿之时,赵权终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但是揍完之后,却只能抱着鼻涕眼泪泥土混于一身的陈耀,默默流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四章 可以悲伤 其实论起身子骨来说,赵权的力气根本没有这个小胖子大,两个人要是空手直接对打,陈耀被挨上几拳肯定不痛不痒,赵权要是被挨上了,可得痛上好一阵。每次赵权要揍他时,陈耀也不躲不闪,都会很自觉地送上肥臀,揍完了只是多揉几下屁股而矣。 赵权无法去痛责陈耀。这小子也不算非常顽劣,姐姐姐夫虽然对他总是责骂不断,但从没有一次下过重手,最多也就是像自己这样揍下他几次屁股,或是抽几下掌心而矣。 父母突然的离去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来说,犹如天塌地陷。这场突变,使他提前进入了叛逆期。 最近几个人都在忙着把家里整理清楚,天天累得跟狗一样,无意识中缺少了对他的关注。他就把心底里所有的不安与愤恨全发泄在梁申身上,偏偏这个梁申逆来顺受,又助长了陈耀的那丝暴戾之气。 赵权很头疼,他实在是不太明白该如何解决陈耀的这个问题。他知道,如果处理不好,陈耀的性格将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所庆幸的是,两个人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分开过,陈耀对于挂着“小舅”头衔的自己,还是充满着依赖与信任。 而如今这个世上,真正能相依为命的,也只有他与陈耀两个人了。 “小耀,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把你娘当作我姐来看待。”两个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肩并着肩,赵权用很深沉的语气对陈耀说道。 陈耀长长地吸下鼻涕,转过脸开始疑惑地盯着赵权。 “我跟你一样,都是喝我姐的奶长大的。我一出生母亲就去世,至今也没见过父亲。其实我有些时候挺羡慕你,起码你的父母好好的爱护了你这么多年。不过我也很庆幸,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在照顾着我,所谓长姐如母,她真的是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抚养。 你知不知道,姐姐离去,我心里比你更痛,你是第一次失去母亲,而我,却是第二次。” 赵权说到此处,眼泪喷涌而下,其实他想说的是,他已经第三次失去了母亲。上一辈的那个,总是唠叨总是没事要跟自己打电话,总是骂自己不着家,总是逼问着自己到底还有没有钱花的那个母亲。 “有一阵子,我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个灾星,把灾难带到这个家里来,让这个家一次比一次破碎得厉害。” “你知不知道,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原来想好好孝顺他们的。” “可是我就这样失去了他们。” 苦楚,如山般地压在赵权心上,已经有许多年了。他始终不敢想象,上辈子的父母在得知自己离去的消息后会有多么痛苦,而这些痛苦都是自己造成的。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的时候,却让他们陷入白发人哭黑发人的悲痛中,而这种悲痛势必将陪伴着他们熬过下半生。 他一直不敢想,不敢念,甚至不愿相信自己是个来自千年之后的浪荡子。 在这样的一个晚上,赵权小心翼翼防备着的心里防线突然就被自己给击崩了。他把头深埋在膝盖里,一边呜咽一边向自己上一世的父母深深地忏悔。 边上的陈耀有些傻掉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小舅会比自己还痛苦,而且还说着一大堆让自己莫明其妙的话。 “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我抛弃了他们,是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 “是我无能,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 “是我强横的来到这个世上,使她难产而死。” “是我,才让父亲至今不知生死。” “是我……可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耀怔怔地看着赵权,不知所措。 换好衣物的梁申,看着痛哭不已的赵权,摇了摇头,拿了一点酒过来,递给赵权。 “如果我听姐夫的话去宋国,他们就不会死。” “如果我听辛大哥的话去辽东,他们也不会死。” “为什么要在这鬼地方呆着!!” 赵权接过酒,直接灌进嘴里。一丝凉意顺着喉咙直入胃里,让赵权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冷冷的酒液在胃里滩开,化为一股暖流,慢慢地向上透进脑中。赵权终于渐渐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甩下酒碗,双手在脸上狠力地搓了搓,又吐出胸中浊气。向梁申投去感谢的目光。回过头,拿袖子把陈耀脸上的鼻涕眼泪擦拭干净。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院中的那棵桂花树,枝头微微颤动的小花,迎着如雪月影,缓缓地溢出一丝丝的芬香。 “小耀,我相信人死后都是有灵魂存在的,也许姐姐和姐夫正在天上的某一个地方看着我们。我想他们都不会希望看到我们这么痛苦。” 陈耀的两只眼睛开始迷茫地向夜空中寻觅着。 “我们看不到他们的,但是如果我们不这么痛苦的话,就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关心。” 陈耀迷茫的双眼中出现了一些的期盼。而边上的梁申双眼中也迸现出火热,但随即摇摇头不去扫视天空。 赵权又深吸了口气,搂住陈耀的肩膀,说:“小耀,我们可以痛苦,也可以悲伤,但不能太长时间。咱们俩,还有申哥还有辛大哥,还有毅中他们。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虽然姐姐姐夫不在了,但小舅会永远跟你在一起的!” “你保证吗,小舅?” “这个不需要我保证!你知道吗,小权,其实我们几个人都需要你帮忙。” “我?”陈耀弯着手指头,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说的是我吗?” “是的!”赵权努力地笑了笑,“咱们家现在几个人唯一的收入就是辛大哥种的一些田,粮食应该是够吃了,但是油啊盐啊衣服啊工具啊,其他许许多多的东西,都需要花钱去买。可是家里钱也不多了,这就得靠你了。” “靠我?”陈耀立刻跳了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五章 陈耀卖酒 “我,我总共,总共只从我娘那赚了十六文钱,你不要老盯着我的那些钱!”陈耀一边跳一边叫着。 “哈哈!放心啦,小舅还不至于像你这么小气!” “那……” “好了,开心点,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告诉你,你到底可以怎么赚钱。” 好多天了,陈耀没睡得这么安心过,这个晚上他梦见了怀里长出一堆沉甸甸的金子,那模样就是小舅以前老跟他描述的金元宝。 …… 今天,轮值的又是丁武。 他以长临村的这个废弃码头为中心,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一千步,再回来往下游走一千步,然后爬上建在岸边高近二丈的望楼,往河中盯个半个时辰。再下来继续上下游的巡逻。这是他轮值半天的巡逻任务。 部队在长临村算是已经驻扎下来了,不过全队上下都有些泄气。 都说南兵不经打,大伙儿便兴致冲冲随郭将军南下,捞些战功,没想到却被派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驻守。也不知道郭将军这些天一直跑蔡州,到底有没有什么消息。 丁武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不过他叹气并不是为了打不上战,这似乎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对他来说,不打战的日子,就是最舒服的日子,在这安安静静的长临村呆着,其实挺不错的,要是……再多点酒,那人生简直就是完美的了。 站在望楼上往南看了会淮水,丁武又转过身往村子里看去。 这个位置倒是可以把全村都收入视线之内。郭将军无心在此驻防,其他人也就懒得扎营筑寨了,只是在村入口处与此处设两个瞭望楼,其他人都在村子里呆着。一些兵丁正在谷场中操练。 丁武的眼光扫过谷场,又看向赵宅,隐约中似乎传来那丝让人迷醉的酒香。他不禁深吸了口气,又咽了下口水。昨天那小胖子送的酒真是不错啊!不过现在正在巡逻,呆会得过去再说讨些酒来解解馋。 屋子里的陈耀总算忙完了手头的活,面前摆了两坛装满酒的酒壶。现在就等着那个姓丁的家伙上门了。 昨天白送了他半壶酒,按小舅的说法,今天不仅能把本要回来,还可以再赚上好大一笔。他又在心里把小舅教的东西默默地计算了一遍,的确应该是没问题的。 院门推开了,果然是那个姓丁的家伙。陈耀站起身,脸上的肥肉立时堆出一片纯真的笑意。 “丁哥哥好!” “嗯,小胖子。”丁武看着摆在桌上的两坛酒,眼睛一亮,说:“这是昨天那个酒吗?给我准备的?” “是昨天那个酒,不过不好意思啊,丁哥。这酒是准备让我们家的大舅拿到褒信去卖掉,换点钱粮回来的。你要的话,我再给你偷偷弄点?” “噢,你们还会去卖酒。这样好了,你也别给我再弄了,直接卖给我吧,要多少?” 陈耀挠了挠头,说:“不行啊,我们家大舅说不能赚你们的钱。你要的话……” “别啰嗦了!以后你们家要有酒卖的话,哥哥我全包了!说吧,要多少钱,不过我身上只有真定府的交子,碎银也有一些,但是我也搞不清这些银子有几两。” 此时,蒙古政权对中原区域的控制力还相对较弱。在执政的耶律楚材默许之下,河东、河北、山东都在发行各自的交钞。丁武身上带的,正是真定路的交钞,也只能在真定路内使用。 “好吧,既然丁哥这么说,这酒就卖给你吧。”陈耀嘴角一咧,眼睛又看不见了。 “交子我们现在用不了,银子我也不好意思拿。这样吧丁哥哥,我听说真定那边一斤酒大约值200文,一斤盐大约值50文,就是说一斤酒可以换四斤盐。是吧?” 见丁武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陈耀继续说着:“我这酒制作比较麻烦,也比较费粮,你看我拿一斤酒换你五斤盐,成不?” 丁武有些迷糊了,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琢磨了一下,又不知道是哪个环节有问题。 军中携带的粮食不多,但盐却是堆积如山,长途行军,带盐比带粮方便多了。需要粮食就拿盐跟当各军驻地的农户直接交换。河南一带缺盐,对于南下的部队来说,基本不花钱就可以得到的精盐,在河南一带每斤就能换上十斤好米。 丁武琢磨了一小会儿就放弃了,他不认为眼前这个才七八岁的小胖子能骗得了自己。 于是丁武带走了两壶一斤的酒,兴高采烈地给陈耀送来了十斤盐。 回到家里的梁申与辛邦杰,目瞪口呆地看着堆在陈耀身边的近百斤大米。只有赵权冲着陈耀伸出了大拇指。 两斤成酒,加上蒸馏的损耗,所需大米绝不会超过十斤。如今竟换回了八十斤的米,近十倍的利润啊! “军队规定,一斤盐可以换十斤米。我把卖酒的十斤盐,在村里换了八十斤的米,只要八斤米就可以换我的一斤盐,可被他们感谢了一番。”陈耀挺着胸,眼角翘得老高。 辛邦杰依旧迷茫着。 梁申回想前些天小权跟小耀商量卖酒的想法,又在心里默默地计算半天,才终于搞明白了。这种交易方式,相当于让郭侃部队免费给他们运了一批盐过来。 对于当地人来说,盐是不可替代的东西,价格当然只能由郭侃他们说了算。但对于那些军士来讲,酒一样属于不可替代的货品。因此以真定的价格来交易,他们也能接受。 梁申叹了口气,自己在术数方面的水平,别说是小权,如今连陈耀也快比上了。 不过这种以货易货的交易方式还真是不错,只是得控制下数量,一旦交易过多,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是否会引起郭侃他们的警觉,赵权倒不是很在意。不管怎么交易,他们都不可能提供太多的酒出来。所谓市场有限,还得给市场制造一定的饥饿感才行。 自从他发现陈耀的数学天分之后,他就开始有意识的对陈耀加强数学的培养。卖酒,只是一个手段而不是目的。 当然,能通过卖酒来增加家里的收入,也是件让人很快乐的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六章 秋末雨雪 才十月底,位于淮水北岸的长临村竟然就下起了雪。 雪花细如米粒,到了地上便不见踪影。 丁武突然就有些想念真定府了,他印象中,就是真定府也从来没有十月底就下雪的。 下雪的第一天,丁武还嘲笑了一番:这南方的雪简直跟南方的男人一样,那么娘们! 但是,连下了三天之后,丁武就再也嘲笑不出来了。雪中夹着雨丝,如棉软的皮鞭一样,看着柔顺无力,抽在身上却是连骨子都透着一阵寒意。 雪不大,雨也不大,整个村子都笼在蒙蒙的灰意中,如果边上有一个火炉,桌上有一束檀香,再有一个俏丽的丫鬟烧着茶水,这地方就会是一个文人墨客中的仙居。 但丁武不会欣赏这种诗意美景,他也根本没心情理会这样的美景。他只想狠狠地骂几句娘。 好不容易熬完自己的巡逻时间,敲着已经冻麻的双腿,捋了捋湿冷的头发。他恨不得把自己脱光了,拿热毛巾狠狠地擦个身子,再把自己塞进被窝里。当然,如果另外几个十夫长能给自己留一碗热腾腾的狗肉汤,那他一定会表示下深深的感动。 推开门还没坐下,丁武就已经快把鼻子埋进灶上正煮着的一锅肉里。 刚闻着味道,屁股却挨了一脚。满头大汗的蒋郁山往他胸口砸了袋盐,“去赵家弄点酒来!” 丁武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恨恨地说:“哥哥们,给我留点啊!” “赶紧滚!没有酒,就没有肉!” 丁武只好一边嘟囔着,一边拎着一袋十斤的盐又走到了湿冷透骨的屋外。 丁武有些郁闷,自第一次从小胖子那弄回了一些酒,每次换酒的活莫明其妙就变成该自己干的事。 “小胖子,拿酒来!”丁武刚走到院门,就吼开了。但是一直到推开门,也没见到那个小胖子堆出的肥脸。 丁武进了院门,雨夹着雪随着他的身子一起往院子里灌进去。 “小胖子,快滚出来!” 陈耀的脸终于出现了,但堆出的是一张苦菜脸。 “丁大哥,这么冷天您怎么来了!” 丁武把盐往桌子一扔:“别啰嗦,赶紧的,那几个爷正等着酒呢!” 陈耀拿袖子擦了擦鼻涕,细细地说:“不好意思啊,丁哥,酒,没了。” “什么酒没了?前两天过来,不是还有吗?” “都被你们喝光了。”陈耀两手一摊。 丁武瞪了陈耀一眼,说:“怎么,嫌卖的偏宜了?” “不是啊,丁哥,真的没了。” “别扯,今天你就是挖也得跟我挖些出来,我也不多要,先来一斤再说。” 陈耀抓了抓头,苦着脸,哀怨地看着丁武。 “你再不拿出来,我自己去找了!”说着伸出手就往陈耀脖子上叉过去。 陈耀倒退一步,嘴巴一张就喊道:“小舅!!” 屋里又探出一个脑袋,是赵权,看来那个姓辛的不在,丁武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丁大哥!” 丁武一看赵权手中捏着个酒壶,心里就舒缓下来,至于一个舅舅一个外甥都喊他大哥这种事,似乎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 “抱歉啊,家里真是没酒了,这一壶大半斤是最后剩下的酒了,也不敢卖给丁大哥,你直接拿去喝了吧。” “为什么会没酒了?” “丁大哥有所不知,原来卖给你的那些酒,是家姐当时酿制后留下的。现在家姐不在了,存的酒也卖完了,酒当然就没了。”赵权一副黯然神色。 丁武有些疑惑,因为他每次经过他们家院墙时,都能闻到一股沁人的酒香。不过他也知道那应该不是在酿酒时应该有的滚滚而出的香味,却也没细想。此时对他最重要的事,是得赶紧回去,否则连一口肉汤都剩不下了。 丁武打开壶塞,先灌了一小口,顿时觉得一股舒坦从口舌处直窜入脚后跟,朝那辆小孩挥了挥手,便要离去。 “盐”陈耀凑过去喊到,“那酒我们送你的,盐你带走啊!” “算了,给你们吧!赶紧弄酒去,没酒几个爷会发飚的!”说完,丁武便匆匆地闪入雨雪之中。 回到屋里,陈耀望着屋角堆着的几个坛子,悄声的问:“小舅,这酒真的不卖了?” “小耀啊,你首先要明白,物以稀为贵。第二要明白的是,不等值交换。” “不等值交换?” “郭侃军拿一斤盐来换我们这换十斤米,这就是不等值交换。对他们来说盐基本上不要钱,对我们来说盐是必须品。我们卖酒也是一样的道理。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换了几十斤的盐,还有几百斤的米,村子里家家户户存的盐都已经够他们用一整年时间了,我们已经换不到那么多米了,也就是说一斤盐对于我们村子里来说,已经不值十斤米了。再换下去,就该我们吃亏了。” 角落里,梁申一边点着头,一边搓着左脚。这种天气里,他受伤的腿脚就让他苦不堪言。 “更重要的是,我们真的没酒了!” 正在琢磨赵权所谓“不等值交换”的陈耀狠狠地白了赵权一眼,说“那角落里的是什么?” “那个东西是我蒸馏了数次的东西,可以称为酒精。那可不是喝的,喝下去可能会死人了。” “干嘛的?”陈耀有些不太相信,总觉得小舅又开始在坑他。 “这个酒精用处可大了,最直接的就是给申哥搓腿,他那腿受伤后一直没得到有效治疗,这种天气很难捱,拿酒精搓搓可以缓解他的疼痛。” “这搓一次得花掉多少大米!”陈耀嘀咕着。 梁申在角落里苦笑,赵权直接给了陈耀后脑勺一巴掌。“以后你慢慢会知道,咱们村里现在连个药都没有,万一碰上什么病,这酒精还可以应应急,你呆会记着给藏好了!” “那真没酒了,丁武还好,跟咱们都熟也不会乱来,把那个老蒋惹急了,真的会过来揍人的。” “嗯,其实老蒋还好,这老哥性子急,但没喝醉时倒也不会无理取闹。我担心的是那个秦子绪。” “秦子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七章 野外生存 “秦大哥人不错啊,每次对我都笑眯眯的。”陈耀对赵权的话有些不理解。 “前两天,他过来找我,想跟我要酿酒的方子。其实咱们这酒酿酒的方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关键就是经过天锅蒸馏。这技术一捅就破,一旦被他们知道,咱们这辈子都别想把酒卖个好价钱了。” “反正现在家里粮食足够咱们吃的了,明年自家的田只要略有收入,把咱几个人肚子弄饱肯定是没问题的。粮食多了也没地方卖,所以酒就暂时不卖我看也行。”梁申在边上说道。 “但明天开始怎么应付那些军爷?”陈耀还是有些不死心,卖了近两个月的酒,让他有些舍不得放弃这种成就感了。 “没事,以后卖酒的事就我来处理吧。”赵权拍拍陈耀的肩膀,说:“辛大哥早上进山砍柴前,还特地交代,你这阵子光忙着卖酒,身子又开始变肥了,这可不行,明天开始他要专门盯你了,趁今天没事,赶紧找个被窝歇着吧,接下去估计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了。” 赵权说完,没再理会开始惨嚎的陈耀。走到梁申边上,揭开他边上酒壶的盖子,说:“申哥,别这么舍不得,这酒精制作并不难,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用少了没效果,反而是浪费。小耀,去弄点热水来,等申哥搓完脚给他泡一泡。” 说着,摁住想起身的梁申,低着声说:“你别太惯着小耀,惯上天了咱们几个都没好果子吃!” 梁申只好坐着,用歉意的双眼看着陈耀离去的后脑勺。 …… 常说春天孩儿脸,赵权却是第一次碰到入冬时的这种孩儿脸,而且这个孩儿还是最缺管教的那种。这个令人厌恶的孩儿只有两张可供转换的脸,一张为雪一张为雨。雨与雪,随时肆意地相互在天上地下折腾。 低缓的众山之上,已经盖上了一层渐渐增厚的白雪。一些来不及自己飘落的树叶,在雨雪之中挣扎之后,终于全被砸落于冰凉的土地上。 山中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从村子通向湾湖。人走过之后,就是一片泥泞。 一群高高矮矮的队伍从树林中蹒跚而出。走在最前头的是依然昂扬的李毅中,浑身是泥的赵权揪着同样浑身是泥的陈耀,一边忍受着他不停的抱怨,一边把时不时就要摔一次的他从泥里挖出来。 平日里无比聒噪的李勇诚此时也没力气吭声了,他与王铠各背着一捆柴火。 队伍最后的则是一脸木然的辛邦杰,镔铁枪被当成扁担,两头挑满了东西,有两大捆柴火、一只兔子、三只山鸡还有几条如冰棍般的草鱼。 陈耀实在没办法停止他的抱怨,他怀疑小舅是在故意整他。 这种天气就该窝在家里,既使是取暖的柴火快用完了,相比山里头,再怎么冰冷的被窝也是自己最应该呆的地方。更何况这些天杀的竟然让自己在山里头熬了一整个晚上,按小舅的说法,叫做什么“野外生存训练”。 不就弄些柴火吗,竟然还能整出这么多名堂出来! 不仅如此,还要自己计算跑步的速度、爬山的速度、爬树的速度,还得按照小舅的指定的节奏来呼息,还得算出自己弹弓打出石子的角度与距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出来两天,简直就是一场肉体与精神的双重非人折磨。 终于到村口了,赵权望见正在村口等候的梁申,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边上的陈耀就从他手中滑到路边,哇哇哇的嚎开。赵权摇着头,只好松开揪着陈耀的手。 李勇诚走过来,朝着陈耀虚踹了一脚,笑着骂道:“小胖子,又装死啦!”然后朝赵权挥了挥手,跟王铠随着李毅中先进村去了。 确实有些累,必须得回去泡个澡再说。 后头走来的辛邦杰对着陈耀摇了摇头,也自行回家去。 梁申凑到陈耀跟前,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小耀,要不,我背你回去?” 陈耀哼唧了一声,看着准备发怒的赵权,又哼唧了一声。 “好了,没事了,小权不会生气的,你年龄最小,不该让你这样受苦的。来,小权,帮我一下。” 憋着气的赵权只好扶着陈耀,帮他挪到梁申背上,顺手给了他肥臀一巴掌,在陈耀嚎叫声中,帮着梁申柱好他的拐棍,一起走入村子。 村口的铁匠铺已经被真定军征用为岗哨,天气太冷,铁匠铺后面的那一座望楼没人能呆得住,躲在铁匠铺里值守的士兵探出身子,看清了这几个人后,挥了挥手又躲进屋子里了。 梁申已经烧好了热水,屋子里摆着两个浴桶,赵权与陈耀都裸着身子把自己填在桶子里,梁申不时地往里加些热水。 院子里,从不洗热水澡的辛邦杰,只系着一块兜档布,从井里打了桶水直接从头浇下去,然后发出一声驴般的吼叫。 边上的陈耀正在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赵权先让自己的身心完全放松,深吸一口气,但是只把这口气留在咽喉处,然后将头埋进水里,默默地按正常呼吸的频率来计算时间。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把脑袋猛地昂出水面,猛烈的喘着气。按他自己的计算,差不多可以憋个四分多钟的气了,不过这是在浴桶里,如果在水下还达不到这时间。 这成绩已经比上辈子好多了,虽然之前在海边长大,但没有刻意地去练习过,自然达不到这水平。 来到这世上,至今让他无法习惯的是计时问题。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有一种准确的计时方法,一息、一刻、一时、一瞬,谁都搞不清楚那到底代表多少,更别说换算成后世的秒或分钟了。比较常用的烧香法,一柱香感觉上比较固定,但香有粗细,制香的材料有差别,还跟香点燃时的天气有关,也一样无法获得一个准确的时间。 最终,在梁申的帮助下,做了几个不同容量的沙漏,又结合日晷,勉强地确定了一分钟的时间,又经过半年多的训练,把自己在放松状态下的呼吸控制在每分钟60次频率。而且成功地逼着陈耀,也让他养成了这种呼吸频率的计算习惯。他不在乎陈耀现在理不理解,揍几下,他就理解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八章 取暖设备 搞定陈耀之后,赵权开始逼着王铠与李勇诚,然后是李毅中,最后还得想办法把辛大哥套进来。 他希望做到的是,在这个小团队里,大伙儿起码能有一个基本相同的时间计算标准。 根据前世一些模拟两可的野外生存知识,又跟辛大哥商议了数天,赵权把这支小队伍第二次拉到山里头去训了两天。结果还算是满意,因为这次没碰到野狼。 这次训练最大的一个收获,是赵权很欣喜以发现,看似蠢笨的陈耀,现在逃命时的速度变得飞快。遇到危险时赵权自己总是想着得看到其他人的动静,陈耀倒好,蒙着头不管不顾的就是狂跑,跑起来甚至可以把自己甩在身后。 指望这厮救人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只要今后不让自己总分心去掂记他已经很好了。 看来,这种训练还得多进行几次才好。冬天到了,农田里的活该干的都干完了,不该干的也干不了。与其整天窝在家里,还不如多拉出去打熬下身子。 这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即便偶尔雨雪停了,天也是阴的,暖风与冷风轮流地肆虐着这个小村子。冷热不停的突变,让村子里的不多的老人全部病倒。村子里可用的药基本都用光了,好在真定军的药不少,也帮忙着治疗。 但李村长的病情却愈加严重,看这情况似乎熬不过这个冬天。 李家兄弟最近一直愁眉苦脸。每日里废话不停的李勇诚完全没了声音。 虽然兄弟俩每日给老人烧足火炕,但只要一离炕,李村长就无法承受屋子里的寒冷,更别说出门了。 如果能搞点人参就好了,那东西补补老年人的体虚应该是有用。但这东西现在就算是有钱也买不着。赵权莫明地想到辽东,那旮旯这玩意现在应该多的是吧,而且全野生的…… 赵权想起前世的一个段子,面对寒冬,北方人可以靠暖气,南方人却只能靠正气。可如今全天下都没有暖气,他有些无法想象,古代人到底是怎么熬过这么冷的冬天。他特地问了辛邦杰,辛邦杰给了他两个白眼,说:“让你们打熬身子时,总要找各种理由推脱,这就受不了了?” “在辽东,这个算什么!” 赵权不禁打了个哆嗦,对辽东的畏惧又增加了三分。 指望不上这个即便是寒冬也冲冷水澡的超级耐冻者。赵权去找梁申商量。 梁申倒是给他提了不少实用的意见。自北宋时起,北方稍有钱人家都会在屋子里采用“火墙”取暖。它与火炕的原理是一样的,火炕是把床体做成中空,火墙则是把墙体做成中空,然后在墙体内预埋筒瓦制成的管道,和灶炉相连,利用灶炉烧出热气使整个屋子保持较高的温度。但是火墙不是一般人家里用得起的,一是造价昂贵,而且极度耗费柴火。 这时代最先进的“暖气”,赵权是无法享受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赵权拉着梁申,和李毅中关在屋子里一整天后,终于捣鼓出一个煤炉子出来。 宋国定都汴京后,因为地处平原四周无山,人口的急剧膨胀使柴火短缺的问题变得非常严重。幸亏煤的大量推广与运用,才使宋国度过这个即将爆发的能源危机。 河南区域不缺煤,但缺的是好煤。无烟煤数量很少,只有权贵者才能用得起,大部分老百姓用的煤烟气极重,在屋里一烧,整个屋子都是烟,煮出来的饭也全是烟煤气。 因此像长临村这种较地处偏僻,又有山不缺柴火的地方,除了铁匠铺外,家家户户用的都是柴火。但这种冷冬加上冰雨天,柴木湿气极重,干柴做饭马马虎虎还有,取暖就不够用了。 所以,赵权将主要的力气花在打造“烟囱”上,这东西最好当然是用铁皮来做,可是凭着李毅中的能耐想造个一二丈的铁皮管,基本上不现实。赵权只好弄了些竹子,中间挖空,加热烘烤后拗弯,相互套接。并在屋子墙上打个洞,把竹子末端穿出墙外。基本上就可以解决排烟问题了,虽然竹子用一阵就容易爆开,但要更换也简单。 赵权又从铁匠铺那弄了些煤,碾碎,和上黄泥,又加了一点点的碎木屑,与水搅拌。上一辈小时候在农村里,赵权见过爷爷在家里自己做蜂窝煤,很容易。具体原料配比他不记得了,但是知道只要想办法让蜂窝煤成型就可以了。寻个竹筒,中间插几根细竹,制成一个模,印出一块块蜂窝煤,晾干后就可以用了。 炉里烧着蜂窝煤,炉上架块大木板,木板中间挖个洞,再做个铁锅架在洞口上,就成了一个可以凑合可用的煤灶了。可惜没有材料,否则还能做个铜涮锅,据说这玩意是忽必烈发明的,赵权琢磨着一定得抢在他之前,把涮锅给整出来。 这个凑合能用的煤灶,可以随时烧热水、随时煮粥煮饭熬汤,还能充当火锅,也让屋子里暖和得多了。 这样的炉子,赵权与李毅中搞出了三个。一个李家用,一个自家用,还一个给了郭侃军,换了半院子的煤块,皆大欢喜。 …… “不错,这炉子的确好用!” “煮的东西不会冷,还能调节火候。” “赵家那小哥儿看来是有点能耐,难怪少爷会那么看重他们。” “少爷看中的不是那小子,而是姓辛的那家伙。不过我想下次他来时,赵家小子应该会引起他注意的。” “那小胖子也有点妖孽啊,小小年纪做生意做得机灵鬼怪的。” 屋外冰冷似铁,屋内火热如春。炉子上架着一个大铁锅,锅里挤满了东西,有肉有菜有鱼。丁武时不时往里添点水,再撒点盐。围着火炉的有四个人,各自端着一个巨碗,不时的从大盆里捞出东西往碗里堆着,吃得囫囵满面。 在座的四个人都是郭侃的亲卫,也是真定万户史天泽帐下,归属郭侃直管的十夫长。 同样是十夫长,但四个人的地位明显是不一样的。施玉田跟着郭侃的时间最长,已过三十的他在四个人中年龄也最大。他这个十夫长,相当于五十夫长,郭侃不在时,他就代表郭侃执行队百夫长的职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三十九章 酿酒配方 年近三十的蒋郁山管着二十五个骑兵,都是一人双马配备,是这支百人队的真正精锐所在。论到上阵杀敌他自是郭侃部下第一人,但是只要不在战场上,他就根本不是秦子绪的对手,所有跟吃住钱粮有关的东西,他都得依靠这小嫩皮。 关键是自随郭侃南下以来,除了追击几个残余的宋兵之外,他们就没打过一场正儿巴经的战,因此他在秦子绪面前也总觉得有些气短。 四人中秦子绪虽然年龄最小,但曾经随着与郭侃上过两年学堂,认得些字。郭侃把所有的与后勤辎重有关的事务全部交给他。 秦子绪身材削瘦,自诩文武全能,以郭侃的谋士自居。虽然比蒋郁山小了五六岁,却打心眼里瞧不起蒋郁山这种力大无脑的粗人。不过毕竟在一起近十年时间了,两个人起码在表面上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 比秦子绪年龄略大的丁武,去年才成为郭侃的亲卫十夫长,也就是勉勉强强具备跟另位三个人同桌吃饭的资格。 “砰”的一声响,丁武下意识就护住铁锅,有些忧怨地看着突然发飚的蒋郁山。 满脸横肉的蒋郁山,随手抹了下胡须上的汤水,恨声说道:“娘的,那厮竟然不肯卖我们酒了,有这等好菜却没有好酒,委实让人不爽!” “怎么了,不服?就你那粗样,我有酒也不卖你!”秦子绪忍不住地又开始呛他。 “我老蒋本来就粗人一个,我买酒又不是不付钱,是不是又得让我用拳头说话?”蒋郁山继续着与秦子绪的嘴战。 “天气越来越冷了吧,他们家盐也够多了吧,再拿盐换酒肯定不合算啊,所以再放一阵等着我们给他涨价呢!”秦子绪慢条厮里地一边夹着东西,一边说着。 “不会吧,我觉得他们家是真的没酒了。”丁武在旁边小声地说了一句。 “哼,那小胖子这些招数也就是骗骗你们这些粗人,你看着吧,等你确实熬不住了,他们就要狮子大开口了。” “行了,你们就别老惦记着人家的酒了。本来军中就不让喝酒,也就是少爷这些天不在,要是让他发现你们如此肆无忌惮,小心被赶回真定去。”施玉田喝斥了一声。 “这鸟地方,我真呆烦了,还不如回真定呢!没仗可打,还受这罪,娘的,竟然比真定还冷!”蒋郁山嘴里就停不下唠叨,“那我拿十斤盐去换他们一斤酒行不,实在不行二十斤!” “你拿一百斤也没用!”秦子绪依然是一副不屑一顾模样。 “娘的,你说我粗人,他们不肯卖我酒,我就不信你去就能买得到!”蒋郁山郁闷了半天,难得的想到用一点激将法激下秦子绪。 “哼哼”秦子绪也不接他的撩拨,说:“过些天,我会让你有酒喝的!” 蒋郁山本来还想继续啰嗦,不过听说有酒喝,吞了下口水,不再吭气,继续埋头苦吃。 作为掌管这支队伍军需的后勤官,秦子绪当然很清楚这种酒的价值。如果在真定府销售,何止可以换到五斤盐,放到大酒楼去,每斤酒绝对可以卖到一百斤盐的价格。刚开始丁武跟小胖子交易时,他还没太注意,但交易了两次他就明白被那小胖子钻了个空子,不过好在数量不大,也就任由他们交易。反正带过来的盐根本就不值钱,没了直接到蔡州去再拉就是了。 能不能买到酒,秦子绪不是很在乎,他在乎的是赵家酿酒的方子。 自赵家不再卖酒后,他让丁武偷偷地去赵家探了几次,凭着丁武对酒的敏感,只能确定一件事,就是赵家宅里肯定还有酒,只是似乎没酿过酒。宅院中飘出的馥郁酒香,肯定不是刚酿出酒的那种糟香。 可恶的是,那个赵家小子不肯交出配方,还以不知道配方这种可笑的理由来推脱。灭了他们是简单,但后果还是麻烦。村子里本来就没几家人,郭少爷又一直盯着这家的几个人。更何况即便把人砍了,也不一定能弄到酿酒的配方。 看来还是得再琢磨琢磨。 被秦子绪偷偷惦记上的赵权正对着屋子里的几坛酒发愁着。他现在是真的没酒了。前些日子,把赵槿酿出的酒全部蒸馏成高度的烧酒。又把大部份烧酒蒸馏成较高纯度的酒精,他知道现在村子里缺药,而且这世上还没有消炎药这玩意,冬天还好,要是夏天时万一受伤引起感染,在这个小村子里很可能就只能等死。 可是等到酒用光了,琢磨着重新酿酒的时候,才发现没有酒曲。 原来有官府管理时,每家酿酒户都需要通过里正向官府购买酒曲,当作交付酒税的一种方式。后来姐姐偷偷弄了些酒曲留着自用,但是等赵权好不容易找到姐姐留下的酒曲时,却发现已经变成几坨比石头还硬的东西。天气冷过头了,酒曲已经完全被冻坏。 试了几种办法,温水泡、煮、蒸、重新揉,毫无成效。以至于被陈耀嗤笑说他在玩屎。 然后只能放弃。 没酒就没酒吧,戒些天也好。 郭侃也一样在发愁。 队伍受令屯驻在长临,但自己几乎是一个人扎在了蔡州。天天磨着义父史天泽,希望能够获得出战的机会。总算那边有所松动了,允许自己开始扩招兵源至满百人编额。 但长临村却无兵可招。 施玉田已经把村子及周边全摸清楚了。整个村子里,还剩下三十多个村民,但是真正能用的就是一个半:辛邦杰与李毅中。 村子西边是一大片的滩涂与山林,基本上不可能有人居住;村子北边最近的地方就是褒信,那已经不是郭侃能管的地盘;村子东边,隔着闾河,是一片延绵的山地,与长林村属于相互隔绝的两个地方。 闾河自褒信而下,在长临村东侧汇入淮水,出褒信后沿途一座桥都没有。以前村子里偶尔会有人靠渡船过河,去对岸山里采些草药。再往东百里之后,才会有些人烟。 村子南边,就是宽约数里的淮水,难道说还要偷偷渡过淮水去抓些宋人来不成? 郭侃很泄气,也许,只有离开长临,换个驻地才能解决兵源的问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章 怕贼惦记 想离开这地方的,不仅是郭侃。 蒋郁山感觉自己在这地方已经快被憋疯了。 要是没喝过赵家的那种酒就罢了,喝过后现在却没的喝,更让整日无聊的老蒋恨不得冲进赵家,掘地三尺看下他们家到底还有没有酒。 要不是施玉田一直在警告他,赵家两座院子现在可能已经被老蒋给拆了三遍都不止了。 拎着把长枪,一个人在谷场上,百无聊赖地转了十几个圈了,其他军汉都躲他远远的,这些日子来,稍有人惹他不爽,就会被这厮抓来对练后,挨一顿肥揍。 看到陈耀牵着马从村口进来,蒋郁山的眼睛一亮。 “小胖子!”小马哥看到老蒋,扯着脖子不住往后退,它这些天也没少被老蒋骚扰。但是没等陈耀反应过来,蒋郁山就抢过缰绳,说:“来,叔帮你伺候你的小马哥,你再去给叔找些酒来!” “没酒了。”陈耀怔怔地看着蒋郁山。 “再去找找,我呆会好好教你怎么骑马,你们这些人骑术太差了!” “真的没有了!” “我还可以教你射术,骑着马射箭,保你威风个半死!” “跟你说了好多次了,真的没酒了!”见着蒋郁山把马往营房里扯,陈耀已经快哭了。 蒋郁山一把甩掉扯着自己衣角的陈耀,不耐烦的说:“赶紧的,回去弄酒去,有酒来好说,没酒的话,这马我可以帮你照看几天。” “你,——你,你这是要抢我的马吗?”陈耀哇哇的眼泪就出来了。 “谁抢你马了?这马确是不错,但我还看不上。不过我可以帮你免费看管几天。” 陈耀的嚎叫把人都招过来了。 赵权拿着袖子给陈耀擦拭已经糊满鼻涕的脸。 蒋郁山正得意洋洋的跟皱着眉头的施玉田说:“你问下那个小胖子,昨天是不是从我这拿了半腿羊肉,说要给我换酒的,我可没有欺负他。” 陈耀边哭边嚎道:“没,没有,我是拿了羊肉,可,可是――” 赵权叹着气安抚了下陈耀。对于蒋郁山这个人,他其实一直印象挺好的。郭侃军入驻以来,给他们最多帮助的就是这个老蒋,虽然他的帮助更多是看在酒的份上,但并非是个故意刁难之人。昨天小耀拿回半只羊腿,大伙儿只顾着吃得高兴,没料到这个看似豪爽的老蒋还留了这个后手。 这个事情要是不解决的话,以后还是会被这家伙烦个半死。 赵权用眼神制止了准备上前的辛邦杰,说:“蒋大哥,酒我们确实是没有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让他跟我打一架,打得过我,我以后再不找你们要酒了!”蒋郁山指着辛邦杰,有些得意地说。秦子绪这家伙出的主意看来还算不错,半只羊腿把就把他们逼得没有退路了。 施玉田看蒋郁山要试下辛邦杰的身手,他也有些感兴趣了,想看看这个一直被郭侃重视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辛邦杰皱了皱眉头,正想说话,赵权却抢先应道: “不用我大哥,我们几个就行!”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赵权知道,其实自己惹上的麻烦不是蒋郁山,而是一直惦记着蒸馏酒技术的秦子绪。 蒸馏酒技术说穿了一文不值,自己也不可能长期保住这个技术,但能守一时就是一时。对蒸馏酒技术赵权可以不太在乎,但对于酒精的秘密他是一定要保住的,那可是他增加自己及家人生存机会的一大臂助。 但是自己这一批人目前别说保住某个秘密了,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一旦真把这些军爷惹急了,实在不够人家的一盘菜。既然打不过他们,最好的办法只有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员,希望可以利用袍泽的关系打消他们的图谋。 这些人中,辛邦杰加入他们当然没任何问题,而且听说郭侃已经盯上他了。自己这几个年纪实在都还小着,只有展示出自己的能力,才能赢得他们尤其是郭侃的认同。 蒋郁山有些迷茫地看着赵权,“你们几个?还有哪几个?” “我,李家兄弟,还有小铠。” 蒋郁山两眼一睁,怒斥道:“滚一边去!” “兵器自选,我们四个对你一个,你吃些亏,可以在马上作战。”赵权坚持着说道。 怒极的蒋郁山往前踏上一步,直接就往赵权脖子上叉过去。却被边上递来的一根长棍架住,辛邦杰冷冷地说道:“没说清楚,先别打。” “你们在消遣老子?”蒋郁山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他看看了施玉田和秦子绪,施玉田的脸色同样有些不解,但是朝他摇了摇头。而秦子绪则老神在在地对他露齿一笑。 赵权很郑重的对蒋郁山抱了抱拳,说道:“我对蒋大哥没有任何不尊重的意思。我们几个兄弟正好练了个小阵型,也想让蒋大哥指导一二。” “我也要上!”陈耀拿袖子搓了下鼻涕,急急地喊道。 “我骑马,对你们四个?五个?” “我看可以,你也活动活动筋骨,当作陪这些小孩子练练。”秦子绪笑眯眯地说道,“不过,你要是输了,不再跟他们讨酒,这条件可不够。” “我看,老蒋啊,你要是真输了,你得负责管这几个娃几年。”施玉田也笑着地对着辛邦杰说,“你不知道,这厮虽然粗鲁,却是我真定府军中难得的斥候人才,若论战场上的个人武勇,他在我们这批人中当属第一。” 辛邦杰眼睛微微一亮,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与缺陷,十几年从军却总是担任防守与断后任务,在战场上冲锋对敌的机会基本没有,更别说担任斥候。因此自己只教会了他们防守与逃跑,却没能教会他们怎么去进攻与对敌。 无论在哪个军队里,斥候都是一军中最重要的职位,对于个人作战能力要求极高,必须由军中最勇猛之人担任。如果这几个娃能够让他训个几年,肯定会比自己训练的成就更高。但是这样一个以武勇闻名的猛将,赵权他们要对付起来,显然会非常吃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一章 团队初战 赵权却没想到这些,他苦笑了下,说:“我知道各位军爷的意思。如果我等侥幸赢了,那另外再说。如果我等输了,我自然是得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各位爷有酒喝。” “哈哈哈!痛快!”蒋郁山兴奋地一巴掌就往赵权肩上拍去,虽然被赵权躲开了,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他自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为了有酒喝,竟然用这等手法来逼迫他们。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好像似乎叫,——算了,想不起来了! 然后,蒋郁山就继续哈哈地大笑着。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雪终于不下了,但是北风依旧在不停歇地刮着。地上还是有些湿。好在村子里在修建谷场时把地夯得结实,因此平日里都不会影响军士在这里操练。 不过今天的操练已经停了。除了派出去的必要岗哨之位,郭侃的部下军士全都围在谷场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威风之中的蒋队正。 女真人建国后,其正规军队的编制分为六级,包括五夫长、十夫长、五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与万夫长。五十夫长又称为“蒲辇勃极烈”,从这一级别开始就可以称为官长了,百夫长跟千夫长源于女真族的猛安谋克管理制度,百夫长称为“谋克勃极烈”,千夫长称为“猛安勃极烈”。万夫长则是一军之首,称为“忒母勃极烈”。蒙古的军制基本沿用金制,只是换成蒙语的称呼。 自金国宣宗九公封建之后,河北地方豪强基本都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各自养军,管理各自的军队。因此在军制上的称呼也是混乱得很。 按辛邦杰的理解,郭侃以百夫长身份率领的这支队伍,其下四个十夫长,平日都称为“队正”。但只有施玉田这个队正,是负责驻守长临村的五十夫长。 当辛邦杰带着一群小娃娃进入谷场后,排成一列,以李毅中为首,先向施玉田行了个叉手礼,再向蒋郁山抱拳行了个揖礼,就组出一个奇怪的阵型。 郭侃军刚在村子里驻扎的时候,就把谷场一分为二,靠营房的那边作为他们平时训练与活动的地方,靠南的那一部分留给村民使用。中间用了一道简易的木栅栏隔开,并开了个门,只是那个门从来就没关过。为了方便蒋郁山骑马对阵,前两天就特地把那个木栅门给拆了,只留两个门柱立在两边。 突前的李毅中,站在栅栏的出口处,手执一张猎弓,背负一把兵铲。 在他身后两边是李勇诚与王铠。赵权拖在他们俩的后边,四个人呈一个菱形排布。这个菱形小阵后边,还斜拖着一个尾巴陈耀。 那个小胖子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哪里好,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让这个本来有些气势的小阵看上去似乎正被大风刮得,摇摆不定。 蒋郁山一看就有些乐了,先别说坠在后面的小胖子。任何军阵弓箭手一定是布在军阵之后,这些小孩子倒好,把弓箭手先推到了最前列来了。 不过他却不知道,这些个小孩子里,唯一能拉得动这把猎弓的,只有李毅中一个人。 蒋郁山看到栅栏外面的那几个小孩已站好阵形,右手在马鞍上稍一借力,人就飞腾起来,落下时已经稳稳地坐在马上。双腿稍夹,身下的黄骠马耸了耸脑袋,低低的喷了口气,踏着小碎步开始跑起来。 从蒋郁山的位置到栅栏这边距离约百步,而李毅中手中的那把猎弓射出的箭最多只能达五六十步。李毅中深吸了口气,左手持弓,右手搭着箭,缓缓拉开弦,开始瞄准纵马飞奔而近的蒋郁山。 李毅中知道他最多只有射出一次箭的机会,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马身上,射人先射马,希望可以伤了蒋郁山的马再说。要瞄准跑步中的马可不容易,尤其还得瞄着马眼。 对面突然一箭飞来,李毅中甚至都没注意到蒋郁山有过搭弓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把头一偏,“碰”的一响,来箭直击自己的猎弓,就只一箭,猎弓就断成两截。李毅中一怔,可是还没等猎弓落下,又飞来一箭直冲自己的脸门,李毅中狼狈地往边上一歪,箭贴着耳边飞过。李毅中一口气还没吐出去,只觉得胸口一阵巨痛,已着了一箭。他不由地呆住,看着掉落在地的那枝箭。还好,那箭的箭头已经被去掉,胸口只留下一个点白灰。他苦笑了下,拖着断掉的猎弓,退到谷场边上。 双方距离还有四五十步,赵权这边便已“死”掉了一个最强者。 马蹄已近,李勇诚与王铠顾不得李毅中了,两人扯直了一条绳索便往栅栏门柱绕上,崩直的绳索拦住栅栏门,近半人高。 拌马索?正得意中的蒋郁山一声长笑,轻轻地拍了拍马脖,双腿再用力夹下马腹,已近栅栏门的黄骠马猛地加速,然后纵身一跃,便跳过那条绊马索。 “只需一合!”蒋郁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马既然已经过来了,剩下的四个小孩子绝没可能挡住一个回合。 “不好!” 近半人高的绊马索对于自己的这匹黄缥马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障碍,可是落地那一瞬感觉到身下一软,蒋郁山就知道有些不对劲了。黄缥马“嘶”的一声吼叫,两只前蹄就跪了下去。 对敌之中落马,本来也是个常事,只要不被倒下去的马压着就没问题,更何况周边都没有一同行进的骑兵,根本不用担心被踩踏误伤。 因此,蒋郁山的反应还算沉稳,他双脚在第一时间脱离马镫,抽出长枪便往地上扎去。然后把自己身子甩出马背,希望靠着扎在地上的长枪让自己摔下去时不会过于狼狈。 “卟”,谷场的地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一张嘴,直接就把蒋郁山的丈四长枪吞没了一半。预计不足的蒋郁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顾不得吐出嘴里的泥,手先往地上一撑,蒋郁山才发现这块湿透的地显然是被人挖过,然后填了些松土进去。自己纵马跃过绊马索后,这么松软的土地根本就撑不住落下的马蹄,也同样撑不住加载着自己全身重量的长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二章 计算精准 蒋郁山含着嘴里的泥,张嘴就准备开骂,一片黑影突从脑后飘下,蒋郁山全身顿时一紧,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一张渔网缠住。他双手一挣,就去撕扯身上的渔网。“扑、扑”几声,数颗石子接连朝他脑袋上飞来。他脑袋一晃,躲过了两颗,但鼻子与眉角已经被分别击中。眼泪顿时哗哗而出。 “这下脸丢尽了!”这是蒋郁山的第一个反应。他只好停下撕扯渔网的双手,一边掩住脸,一边拿袖子胡乱地擦着自己的眼泪。 蒋郁山的黄缥马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微瘸着自己走到营房边上。 施玉田与秦子绪站在谷场边上,目瞪口呆。 辛邦杰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边上微微有些笑意的梁申不解地看着他。 “这几个娃还是没学会掌握进攻的时机。”辛邦杰指着场中说道:“这时候他们必须马上全部合围上前,依靠手中的铲子,对付空手的老蒋,才可能有取胜的希望。” 此时场中的赵权等人,四个方向围着蒋郁山,只是隔着十几步远,不停地往他身上招呼石弹。但蒋郁山双手护住头脸,身上即使中弹,也没法让他受伤了。 中了数弹之后,蒋郁山心下略微放松,他已经感觉到这些石弹的威力有限。他空出一只手,握住插在地上的长枪,奋力拨起,横在身前。 另一只手就要去撕扯渔网。 赵权觉着不对,喊了声:“上!”,离得最近的李勇诚矮着身,手持兵铲就往蒋郁山脚上剁去。蒋郁山持着长枪对着他手中的铲子,一挑一拨,不肯放下铲子的李勇诚就被挑着滚开去。 又是两颗石子过来,蒋郁山只好放下撕扯渔网的手,重新掩在脸上。他倒不是怕脸上受伤,万一鼻子再被打中,说是给几个小娃娃打哭,他真就没法活了。 而这几个人打出的石弹威力不算大,却似乎配合有素,几个石弹,总是能算准他躲避的时机与方位,如果不是胳膊保护着,无论怎么躲总会挨上一两颗。尤其是那个小胖子,射出的石弹又刁又准。 咬牙切齿的蒋郁山,身子被渔网缠着没法挪动。一手持着长枪以防赵权他们近身围攻,一边还得护着脸。 赵权四个人重新分四个方位围着蒋郁山,每个人都备着四五十颗石子,瞅着机会就往他脸上招呼。但也再不敢近身了。 观战良久的施玉田喝了声彩,鼓着掌走了场中。 “厉害啊,几个小伙子!竟然能让老蒋讨不到好处去!”说着,走到赵权身边,伸出手问道:“可以看下吗?” 赵权递过了手中的弹弓,蒋郁山接过一看。黝黑色的弹弓约一掌长,整体显然是精钢打造,伸出去的两个角丫上绑的应该是牛筋,中间的一个皮兜不知道用的是哪种兽皮。他捏着皮兜往后拉了拉,弹性不错,尤其是手柄,打制的恰到好处,韧性十足,不仅有不错的弹力还不易折断。 “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的,是毅中亲手打造,做了半年多,只做了四把。”赵权神色恭敬。 施玉田点了点头,这东西虽然做工精致,但对于用惯弓箭的军士来说毫无意义,其威力绝非弓箭可比拟的。 他把弹弓递还给赵权,说道:“如此,我看这场比试就以平局来论,如何?” 蒋郁山终于腾出了双手,三两下就把裹缠在身的渔网撕扯干净。 辛邦杰过来,对着赵权低声喝道:“还不赶紧谢过蒋队正,要不是他手下留情,你几个哪有命在?” 蒋郁山脸微微一红,缓了缓脸上的怒气。说:“兄弟惭愧!一马在身,弓箭长枪俱全,竟然敌不过这几个小娃娃,这一阵我认输了!” 赵权又看了看蒋郁山,见他神情不似有诈,心里对他再生好感。没想到此人生性粗鲁,却是个干脆利索之人。 赵权向蒋郁山恭敬地叉手行礼,说:“小子们无状,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蒋郁山哈哈一笑,说:“不错,不错。你们要明白,到了战场上,别管什么手段,只要能战胜敌方,保住自己性命,那就是最好的手段!” “不过,”蒋郁山转过脸盯着陈耀,狠狠地说道:“你这小胖子,以后再敢打我脸,我就直接把你给炖了!” 陈耀嘻嘻地走过来,说:“蒋大哥——” 瞧着蒋郁山眼睛一瞪,赶紧改口:“老蒋——嗯,蒋叔,我跟我小舅已经商量过了,不管这场比试结局如何,我们都会想办法把酒酿出来,以后您的酒,我们俩全包了!” “不过——”正准备高兴的蒋郁山,又狠狠地瞪着陈耀。 “我们现在没有酒曲,你得想办法弄到酒曲才行。” 蒋郁山收回瞪着陈耀的双眼,转过头疑惑地看着秦子绪。 虽然私下主导的这场比试没能达到秦子绪所要的结果,不过既然赵权主动愿意酿酒,秦子绪就觉得肯定还有机会弄到他们的秘方。于是他拍了拍胸脯说:“酒曲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施玉田拍了拍蒋郁山的肩膀,说:“怎么样老蒋,这几个娃交给你训训?” 蒋郁山点了点头,看着辛邦杰。 自郭侃军入驻长临村以来,辛邦杰就在为这批人的去向发愁。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脱被招入郭侃军或是真定军的命运,既然逃不脱那也只能认了,只是如果自己重新入伍,那赵权与陈耀就没人照管。 现在施玉田既然有意收留赵权他们,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他向蒋郁山拱了拱手,说:“这几个小子生性机灵,在下只能教导他们一些粗浅功夫,如果能得到蒋队正指导,那是他们的造化,某,不胜感激!” “好说,好说!”对于能教出这样几个小孩,尤其是初具战场上的协作配合,蒋郁山还是有些佩服辛邦杰的。不过他也看出了,要想让这几个小孩子真正具备战斗力,那就必须进行更加严格与正式的训练才行。 李毅中来到谷场中,带着赵权等人,用铲子重新挖开谷场中间松软的部分,用竹筐拉了些碎石与泥土,一层层地倒入夯实,将谷场全部恢复如初后,才告辞离去。 施玉田看着他们重整过的场地,也就两三尺见方。想及他们竟然能把蒋郁山落马的范围估算得如此准确,在讶异之余也暗暗地点了点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三章 蒋队训导 雪终于停了,天气开始暖洋洋的让人舒坦。三月的阳光很灿烂,山间与村子里的树枝上,争先恐后地迸出点点的绿意。湛蓝的天空中,数只熬过冷冬的小鸟开始上上下下地忙碌着。 谷场上,蒋郁山正在给围在身边的几个孩子讲解半个多月前的那场对战。 “作为你们这伙中的老大,”蒋郁山首先拍着李毅中的肩膀说:“你能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明知有危险但依然义无反顾,这点很不错!但表现得很愚蠢!” “步对骑,最最关键的是先把自己保护好。像你这样跟个木桩似的站在这当靶子,面对骑兵,再勇敢都没个屁用!你凭着一把破弓,弓力与臂力都不如人,对方的箭一定会比你先到,所以你得先判断躲闪的方向。比如是我,我左手持弓,正常射的是你的右侧方,因此你身子要略向左侧,尽可能的减少我可射击的范围。同时也尽可能的护住自己的关键部位,脸!” “我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出的馊主意,把你放那当饵。”说着,蒋郁山冷冷地扫视一下。赵权不自禁地脸色一红,缩了下脖子没敢吭声。“以后如果你们成为我的部下,我不会反对有人当饵,但要记得,就是当饵也得必须受到最全面的防护。” “这么个傻大个一般杵在那,怎么也得安排一个盾牌吧!” “记住了,战场上为了获胜可以采取一切手段,但不要随便牺牲你们的队友!” 赵权与李毅中不禁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的马失蹄后,你们获得了一定的优势,但无法趁机取胜。那是因为你们还没经过战争,不懂你死我活,也不知博命,当然也是因为力气太弱勇气不够。” “用渔网、拌马索、用弹弓、给我的马挖坑,利用了一切可能利用的条件。不错,我喜欢!”蒋郁山的脸从严肃,瞬间就变成了哈哈大笑,让赵权等人有些不太适应。 “但是……”蒋郁山犹豫了下,还是接着问道:“为什么你们在这个位置挖了个坑,而我的马恰好就撞到这个坑里了?是因为我运气太差?”这一点是蒋郁山一直不太明白的地方,那场比斗自己落马,真的会缘于运气? 李毅中、李勇诚和王铠看着赵权,赵权却把身后的陈耀扯了出来。“小耀,给蒋队解释下。” 陈耀努力地把有些迷离的眼皮撑开,晃了晃脑子,小声地问:“解释啥?” “嗯……就是,你……你怎么算出陷马坑的位置的?” “我?”陈耀又继续地稍微迷茫了下,随后点了点头,说:“哦,那个,是这样的……” “我得先估算下你那马的起跑速度,大概会比我们家小马哥快百分二十,从你那跑到这边,包括启动的路程在内,全程约百步,那么到了绊马索这起跳后,按我们设置的绊马索高度,结合起跳速度,落地距起跳点应该是五步,然后……” “停!等一下。”蒋郁山听着有些晕,但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没听懂。“嗯……算了!”他只好在空中虚挥了下手,止住了这个问题的讨论。 蹲坐在谷场边上梁申,嘴角微翘,很满足地看着陈耀。 “嗯……”蒋郁山扫去脑子里的一丝不安,接着说:“讲到马,无论你们以后是当骑兵还是当步卒,都必须对马有深入的了解,要了解它的习性、耐力、每一匹马的弱点,以及如何发挥马的最大优势。” “我知道你们大多已经可以在马上呆着了,但那还不叫骑马,而叫坐马,一个个跟小姑娘似的。这可不成!你们不仅得学会骑着马狂奔,还得学会在马上使用弓箭、兵器,甚至得学会在马上吃喝拉撒睡。” 赵权乍了下舌头,在马上拉、撒?他不禁脑补了下这奇怪的画风。 不过相对于辛邦杰来说,赵权更喜欢蒋郁山的教导风格,辛邦杰不善言辞,很多时候更愿意身体力行带着他们去练,却总是不知道怎么去说。然后等着梁申跟赵权去总结。 “所以,明天开始,你们几个每天都得去马厩里,每天最少一个时辰伺候马匹。” 无视一批娃娃的苦脸,蒋郁山手一挥便转身离开了。 边上一直看着的丁武凑过来,细声问道:“怎么样蒋哥,这几个娃娃能用吗?” “嗯,不错,虽然战力不怎么样,起码有脑子,我喜欢!”蒋郁山拿手掌蹭了蹭下巴的胡茬。 “呵,我说过你肯定会看中他们的,不像秦……” “你别扯秦队了,要不是郭少爷暗中示意,我再喜欢也懒得来教他们这个!” “也是……”丁武点了点头,“那个小胖子说了,这两天只要等秦队把酒曲弄过,他们就可以开始酿酒了。” “哈哈!不错!” 看着蒋郁山和丁武笑嘻嘻地离去,李勇诚愁着眉问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蒋队故意在整我们?” “我看有可能。”王铠在边上附合着。 “别扯了,他有必要这么做吗?”李毅中说,“更何况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小权啊,”李勇诚又开始唠叨,“你赶紧把那酒弄出来,把蒋队伺候好了,我们也少些皮肉之苦。我有预感,在他手下,一定会比在辛大哥那痛苦百倍还不止。我这身子骨,哪经得起他的折腾。还是小耀好,皮糙肉厚的,耐揍!” 说着,给了陈耀肥臀两巴掌。 陈耀一脚踹过去,却被李勇诚闪开。 “无聊!”陈耀扭过头,抱怨着:“一大早就起来跑步,困死我了!呆会还要上什么课。不管了,我先回去睡会。” 看到谷场边刚站起来的梁申,他喊道:“那个,那个,家里还有没吃的?我饿了!” “啪!”后脑勺就被挨了一巴掌。陈耀刚要发怒,回过头一看,是已经发怒的赵权,只好揉着脑袋,很忧怨地盯着他。 “跟你说了多少次,长这么大,连个称呼都不会吗?”赵权对着他吼道。 “我怎么不会了?我叫申哥,你不让叫!” “我说了,要喊梁叔!” “凭什么!大家都喊他申哥,我为什么得叫叔?” “你就得叫他叔,要不你敢喊我一声哥试试?”赵权狠狠地咧开嘴,“看我不咬死你!” “我——就——不!”陈耀的嗓门显然比赵权的大多了。 梁申无奈地走过来,安抚着赵权,“算了,不就一个称呼吗?随便就好了。” “随便?”赵权是真的有些不满了,“你再惯着他,我看他就反到天上去了!” 梁申只得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四章 争夺水田 长临村最鼎盛的时候,有三四百户人家,近千人口。村民有半数以上依靠南北走私为生。虽然村里可种植的土地并不多,但也有四五十顷。 村北小山前的坡地,多种小麦;村南湾湖入淮口的一千亩湿地,则是整个村子周边唯一适合种稻子的田地。 这块被湾湖冲出来的湿地,是村子周边最为肥沃的一块水田。但其实在那儿种水稻的人并不多,一来村民基本都来自北地,以麦食为主;二来这块地虽然收成可观,每亩收成可至三石,但是如果遭遇淮河大水,这块地就会被直接淹没,很可能颗粒无收。 村子东边靠近闾河沿岸,原来还有近两千亩的平地,村子里大多拿来种些杂粮,或是麦豆轮种。真定军来之后,这块地就被圈为养马场,包括一个马厩、一个近千亩的跑马场,以及留下一些准备种植喂食马匹的大豆与苜蓿。 秦子绪细细地把长临村的耕地考察了一番,决定把屯耕的重心放在淮水边上的那块洼地上。虽然他对水稻种植不算很了解,但听说去年这块地每亩有三石的收成,让他很快地就下定了决心。因此,他希望村里的其他人可以把这块洼地全部让出来。 辛邦杰正为这事头疼着。 村子里老弱病残,现在总共有近三十口,还包括了几个依然病倒在床的老人。 虽然去年大家的收成算是不错,家里都有些余粮,但自年底开始,村民老的老走的走散的散,能下地种田的几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就像李村长家,去年村长自己没怎么干活,但收购了不少村子里其他人的粮食,今年就不成了,想收购都地方买。 而已经卧床几个月的村长,更不可能自己去种地了,李毅中只能算上半个劳动力,李勇诚甚至连半个都算不上。他们家的活,辛邦杰肯定得帮衬一些。 辛邦杰估计自己一个人撑死了只能种个百亩田,加上李毅中,两个人管个一百五十亩算是顶天了。河边归他们两家的水田不多,只有五十亩,大部分都在村北的坡地。 如果既种水田又管旱田,两个人可能得活活累死村北至村南的路上。 这天,辛邦杰正在跟赵权及梁申算计的时候,村长过来了。看到已经可以下地行走的村长,大家都欣喜地过来问安。 村长也是为开春耕种的事而来。他想的不仅是自己已经无法下田,而是为了村中还有一些孤寡留守之人。 “我有一个想法,”赵权琢磨了阵,说道:“咱们能不能搞一个联合农庄方式。” 看着大家有些疑问的模样,赵权挠了挠头,“其实说简单点,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稍有点力气的,都跟着辛大哥去田里干活,其他的负责后勤,管饭送水。还有一个我也跟申哥在商量,可能得想办法把可耕种的田凑在一起,这样辛大哥不用几头跑,可以节省很多人力。” “嗯”李村长想了想,“这主意倒是不错。”他赞赏地看了赵权一眼,正准备接着说话。院子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秦子绪,瞧见院子里一堆的人,略微一怔,然后把手抬抬,说:“都在啊,那也好!”说着就把赵权直接挤开,在村长的对面坐下。 赵权瘪了瘪嘴,只好在边上束手而立。 “跟你商量个事,”秦子绪直接对着村长开口说道:“郭将军把今年的屯田事宜全权交付与我。我计划着准备在淮水边上垦个两千亩地。” “两千亩?”李村长有些惊讶地看着秦子绪,“那地方哪有那么多的地?” “哦,我算过了。”秦子绪曲起食指在桌上细细地敲着,“淮水边上原来有一千亩熟地,湾河入水口的西岸虽然都是沼泽,但稍花点力气还是能开垦得出来的,我想着再有一千亩就差不多了。” “湾河入水口那边不适合种田,夏天淮水一涨,湾河入口必定会回流,那西边的沼泽就是湾河水每年溢出时冲刷而成的。”李村长看着秦子绪的神色已经不止是诧异了。“而且,淮水边原来的那一千亩熟地,村子里每家都是有份的。” “这我知道。”秦子绪笑得有些洒脱,说:“我实地看过了,在湾河西边与北边各筑一些土坝,这样就可以控制住湾河的水,护住新垦的水田。这么肥的地不用,实在太浪费了。” 李村长露出的拒绝意思,似乎已经在秦子绪的预料之中,他很矜持地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说现在村子里没有可下地的劳动力,就是有,那一千亩熟地你们也种不了多少。” “除了这些水田,村北那里的旱田由你们先挑,给我这留五百亩就好了。不过,我看你们也都别种了,反正也种不了多少。到时我这边有余粮的可以优先卖给你们。” 李村长的神色愈发有些冷,数十年跌爬滚打的经历,让他一下就明白秦子绪的心思:要那些收成好的水田只是一个表面上的理由,实际上他是试图通过粮食来彻底控制住这个村子。 但此时,村长也来不及去琢磨秦子绪到底在图谋什么。他用眼角余光瞄了下赵权,赵权对他悄悄地眨了眨眼皮。 看着李村长沉吟不决模样,秦子绪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的神色了。 李村长抬首问道:“那,不知到时会按什么价售卖粮食?” “放心啦!我们在这屯驻一天,就会管你们一天,即便你们没钱购粮,我也会赊些给你们的!” “如此……”李村长只好用犹豫不决的口气答道:“那就先谢过秦队了!” “不过,我们还是会种些田,反正一群老骨头,闲着也是闲着。”李村长还是补了一句。 “这个,随便你们吧!告辞了!” 秦子绪只是对辛邦杰略微点了点头,便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这个姓秦的,他想干嘛?”直到听不到秦子绪的脚步声后,李村长才对着缩在角落里的赵权问道。 “嗯,我估计他看上辛大哥了吧!”赵权呵呵地笑了笑。“不过我觉得现在别管他想干嘛,那块水田我看我们还是别跟他争了,也没太大意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五章 视若兄弟 “是的,”梁申接过话头说:“我跟小权算过了,水田按亩产计算虽然收成较高,但投入的人力也得更多,按我们现在的人力,根本种不了多少。旱田每亩收成低些,不过可以轮种些大豆之类的东西,这样咱们的劳动力就不会那么紧张。” “村西北离湾河最近的有一块近两百亩地,我们可以先拿来,然后按照刚才小权说的那个什么联合农庄模式,我看今年咱们就种这些地吧,勉强也够村子里这些人吃用了。” 李村长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说:“去年一场病,今年我真的是觉着老了!以后也不知道这个村子还得存续多久,可是得辛苦几位了!” 梁申与辛邦杰躬身行了个礼。赵权笑嘻嘻地过来,说:“李老身体还好着呢,那天李勇诚还说又被你揍了,有劲得很!” 李村长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问道:“你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这些天我们跟着蒋队训练,效果还算不错。我也跟他打听了一些情况。”赵权回答道,“宋国现在是无力北伐了,蒙古汗王听说正准备发动西征,他们对河南这一带不是很在乎,觉得中原残破之地,又不适合放牧,只要宋国人不闹事,他们也懒得派兵南下。” “不过,听说倒是一些原金国的汉人势力一直想南下,因此到底是否会再启对宋的战争,谁都说不清。这一两年这些人可能是想通过屯田,一是各自把势力圈起,二是也能养些兵。因此我看很可能几年之内都是这种情况了。” 李村长抓着赵权的手,苍老而有力。“小权,老朽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不管你日后是留是去,不管你会往北往南,我要你一直带着毅中与勇诚两个人。”李村长浑浊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一股清亮。 赵权听得心中一恸,他赶紧甩掉那丝很不安的感觉,说:“李老说啥呢,我们哪都不去,我跟毅中勇诚一起,会伺候着您百年的!” 见李村长依然盯着自己,赵权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李老您放心,我赵权这辈子定视李毅中、李勇诚为亲兄弟,无论生死!” 李村长吁了口气,拍了拍赵权的肩膀,转身离去,身影萧索。 …… 春天刚刚出现似乎就被老天爷给藏起来了。远处山顶的雪还未化干净,山脚下已炎热如夏。不断消融的冰雪给整片山涂了一层蜜汁,灼灼发亮。 几匹奔波在小路上的马,错落无序。骑在马上的每一个人,从头到脚,全都像似刚从脏水里捞出的抹布一样,不但全部湿透着还充满各种味道,随便一拧,就可以挤出一窝的污水。 领头的蒋郁山,已经把上衣全部解开,油黑的胸口上淌着汗水,被阳光蒸出一团雾气。他时不时地回过头,喊道:“注意力!注意力!”然后左手持弓,右手搭上一支去掉头的箭矢,反身便射。身后就会响起一声声闷闷的惊呼,而其中往往会夹着一声痛苦的尖叫。 纵马骑行,赵权、李毅中、李勇诚与王铠已经基本没什么问题了。李毅中还能抽空往蒋郁山那回射上几箭,不过现在他手上的弓还是八斗弓,对蒋郁山基本产生不了威胁,而且每射上几箭,李毅中都得让胳膊歇上好一会儿。 最苦的依然是陈耀,他已经是第四次被绑在马上了。效果很明显,原来骑行时总要落马的陈耀,现在已经学会了在马上睡觉。 蒋郁山的训练,对于赵权来说,还是有一点点的不习惯。之前,在每次训练的前一天晚上,赵权总是要跟辛邦杰与梁申商议半天,详细定出训练计划、时间、强度、目的要求,甚至有时会细化到每一个人身上。 蒋郁山却不,有次赵权问他训练计划,直接被揍了一顿,然后哈哈一笑,说这就是计划。 他的训练极度率性,经常是正在跑步时就会飞过来一根棍子,然后开始练持枪;或是正在骑马时,却被突然赶下来追着马跑;有时会把一群人全摁进泥地里跟他摔跤,有时还会被扔到马厩里跟马睡一整个晚上。 更奇葩的是,还经常被逼着站在马上尿尿。赵权有些怀疑,那厮是不是为了把自己这几个人卖到马戏团去,才逼着他们练这招术。 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度,不仅要控制马速,还要控制自己身体的平衡。最关键的是,万一没测对风向,正在干活时迎面却刮来一阵风,那结局就不是一般的可怕了。每到这时候,赵权都会想起上辈子某个戏剧里的一对对子:“急水流沙粗在后,对风撒尿泼一身。” 可怜的陈耀根本没办法站在马上干这种活,逼急了,他只能是坐在马上直接解决。数次之后,郭侃军中所有的马匹一见到他都绕道而走。只有更可怜的小马哥无处可逃,每次都嫌弃而无奈地驮着这个小胖子四处奔跑。 蒋郁山对赵权他们虽然面狠话粗,但下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刮刮蹭蹭的外伤每天都有,伤筋动骨的情况却没发生过。而且不管是哪种项目的训练,蒋郁山都会在场盯着他们,不仅是督促也是在保护。 长临村到褒信,差不多有五十里路,蒋郁山时不时就会拉着他们出来跑一趟。从天蒙蒙亮出发,回来时日正当午。还好沿途的小河里水量充足,他们时不时可以驱马下河,让马得以补足水分。 路过村北的那块旱地时,赵权等人下马过去。 这块地,靠近湾河。 从西面山坡中迤逦而出的河水,在此处拐了个弯,从村西侧向南一直流入淮水。入村的道路下,有一条沟渠,将湾河水引入村北的旱地。水量不是很大,但应付这块近两百亩的旱地,已经是足够用了。因为用水方便,这块地算是长临村中条件最好的旱地了。虽然产量比不上村南的水田,但去年的亩产也接近了两石。 这段时间,几个娃基本都是早上跟着蒋郁山四处乱窜,下午就在这里帮忙干活。 因为是熟地,花费的人力不算很大,村子中老老少少全部动员,在主力辛邦杰的带领下,花了近十天时间,把地翻了一遍,整理清楚,种子也已经播下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六章 面朝淮水 辛邦杰虽然没怎么做过农活,但村子中的老人大多有一辈子的农活经验,大家配合起来,速度倒是快得很。 炎热的三月天,催促着少数的麦苗开始挣扎着冒出地面,参差不齐,如瘌痢头上的毛发,稀疏而可怜。 活已经不多了,辛邦杰现在就是把田里的沟壑再整一下挖深些,以备下雨时排水。再有就是给一些裸露在外的种子培下土。 田边的树下,辛邦杰和梁申蹲坐在那,看见他们过来起身跟蒋郁山打了个招呼。小马哥一看到梁申就颠了起来,没等赵权给陈耀松开绑着的双腿,马屁股一抬一拱,就把陈耀掀翻。梁申很及时地接住了陈耀。不顾陈耀的破口大骂,小马哥已经撒着欢蹦开了。 午饭是李遥夫妇俩送过来的,这两个算是李村长的远房亲戚,现在家中也只剩下他们老两口相依为伴。 赵权等人都带有干粮,每匹马上也配了一个皮质水囊。一群人围在树下,嘻嘻哈哈地把午餐解决了。 瞧着天实在太热了,蒋郁山嘴里骂了几声,抹了胸口的汹涌的汗水,宣布给小孩们放半天假。一群人便欢天喜地着起身回村子里去。 毕竟还只是三月底,天虽然热,其实温度并不高。只是从冬天直接进入夏天,让每一个人的身体都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一丝风都没有,山坡上一些树木刚抽出的嫩芽,已经变得有些蔫黄了。只有湾河边的的树木,因为充足的水流,显得郁郁葱葱。 进了村后的小伙伴们突然发现自己没地方呆了。没有一个人希望回到闷热的家里。 王铠在边上振臂大叫道:“这天气,只有在水里了,走,下淮水去!” 王铠真的算是水边长大的孩子,整个村子里,只有他们家的房子是紧挨着淮河。只要天一热,王铠几乎是泡在水里的,他甚至自称已经可以在水里睡觉了,说自己泡在淮水里的时间,比呆在床上的时间还多。 李毅中不同意,“现在天气虽然有些热,但这时下水还是有些危险,很容易寒气入体。” 这次连陈耀都在嘲笑李毅中了,李毅中天生畏水,这批孩子里他的的水性是最差的,虽然现在游水是没问题,但平日里大多也就在湾河里泡泡,对于淮水却总是不肯下去。 好汉架不住人多,李毅中再不乐意,也被扯着拉着推着往淮水边上而去。 村南的水田中,一群人正在忙碌着,湾河那一侧的拦水坝已经基本筑好,只剩下了几个给排水的小缺口,估计再一两天就可以合拢了。 遥遥望着的赵权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拦水坝高度不及成人腰部,也就是不到一米,而且主体的材料似乎就是沼泽地里的烂泥。 湾河这一侧的水田,已经有人在往田里播着种子。赵权看着有些发怔:这些人貌似,没有先育苗再插秧,而是跟种小麦一样,直接把种子播在田垄上。 田边,背着手的秦子绪向赵权等人望了过来,感受到秦子绪的目光,赵权便不再驻足,随着王铠往河边而去。 天空一片碧蓝,水面上有些薄薄的雾气,虽然阳光晒得人有些晃眼,远处的景色便看得不太清楚。 淮水边上,只有王铠一家把房子安在这,紧挨着旧码头。房子依着河边的一棵皂荚树,树干粗大,得三四个人才抱得过来,但中间已经半空。朝岸上的一侧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大树杈,上面挂着一张渔网。朝河的一侧却是枝繁叶茂。 树干歪斜着往探向淮水,枝头的些许叶子正轻轻地扫着水面。 “面朝淮水,春暖花开。”按赵权上一辈子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可以引诱文青们大发诗兴与情欲的绝佳所在。 几个小孩子绕过房子的卧室,衣服都没脱,全扑通扑通地跳进水里。而正在做准备运动的李毅中却不知道自己是被谁给踹下去的。 岸上闷热难耐,淮河的水却是冰冷刺骨。 这种冰冷,感觉上比冬季时还让人难受。不过还好,这批人基本上都能承受得住。一阵叽哩呱啦乱叫之后,一个个又大叫着“爽”、“好爽”! 大家每次在到淮水里戏耍时,都只在靠近岸边不远。 水位淹至赵权脖颈处,比几天前下水时深了许多。 “鱼!鱼!”李勇诚突然狂吼起来:“好多鱼啊!” 淮水里一到夏季,鱼群不少,王铠爷爷之前也是以捕鱼为业,但都得在淮水中间水深处才捕得到。像这样在岸边看得如此多的鱼,还真是少见。 “白鱼,那是白鱼!”王铠也跟着大叫起来。 白鱼,体色发白,也称为“撅嘴鱼”,因为它的头尾向上翘起,像极一个人撅着嘴的样子。据说在夏禹进代就成为贡鱼了,是淮水独有的鱼儿。不过这鱼一向只有七、八月份盛夏时才见得到。 “还有,草鱼、刀鱼、戈丫、鲤鱼。怎么什么鱼都跑出来了?”王铠继续大喊着,极度兴奋。 靠近岸边,鱼虽然还谈不上密密码码,但让人看着也有些头皮发麻。这些鱼有的努力向上游挣扎着游去,有的顺流疯狂而下,还有的一直在冲撞着泥岸。搅着河底一片混浊。 “我抓到一只了!” “快点,快点!” “用衣服兜!” “用裤子,用裤子肯定兜得住!” “你扯我裤子干吗?你自己没穿裤子吗?” “王铠、王铠,赶紧回去把渔网拿过来!” 河里,掀起了一阵阵孩子们的狂叫声。王铠便向岸边挂着渔网的树干处游去。 什么都没逮着,陈耀有点泄气地站起身,神情突然一滞,看着上游的方向,喃喃说道:“那,那是什么东东?” 赵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淮水上游,正漂来数块形状不一的东西,船?木板?都不像,倒是更像大石头。而在更远处,隐隐有一条横着的灰线,弯弯曲曲地向前移动着。 漂在水面上的东西,似缓实快,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光。转眼间,已经有一两块横在了眼前。 “冰?”赵权有些发蒙。可是为什么淮水上会有冰? 据他所知,淮河应该是一条不冻河啊。他的心里莫明的生出一些惧意,即使是还在水里,他却觉得浑身冒出一些冷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七章 滔滔淮水 似乎是突然之间,水就变得异常浑浊,李勇诚盯着一条鱼弯腰一扑,脚跟着往前一踏,身子却突然一空,人就不见了。 跟着直起身的李毅中大惊,便往李勇诚方向冲去,随即也是一脚踏空,嘴里便灌了几口水进去。李毅中沉住气往下一蹲,定住脚,水下已经完全浑浊,根本看不见李勇诚的身影。他立起身,水竟然已经到了脖子处,他不敢再往前,朝四周大喊道“勇诚!勇诚!” 听到声音的赵权回过头,看了不远处扑腾的水花,立即潜下水。 赵权在水底摸了几把,总算摸到了李勇诚。不料却被李勇诚一扯,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差点跟着歪倒在水里。赵权一脚着,王运猛吸一口气,身子斜着往水中一探,人便往陈耀那游了过去。赵权跟着划了两下,却看到王运朝后挥了挥手。王铠在树上扯着嗓子喊着:“小权,你别过去!我爷爷水性好着呢!” 赵权只得停下身子,回到树下,拉住一根水中的树枝,焦虑地向河中望着。 浪还不算大,但水流很急,而且上游不断地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横冲直撞而下。王运只能一边尽力地躲闪这些杂物,一边向陈耀靠过去。 陈耀的身体在水中沉沉浮浮,两只手已经不再动弹。 终于拉住了陈耀的胳膊,王运一只手顺势夹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划着水,弯弯曲曲地逆流而回。 赵权心急如焚地看着一边喘着气一边艰难往回游的王运。水流更急了,那堵浪墙如张开巨嘴的怪兽,离他们已经不到百丈的距离。 轰鸣声一直在响,王运根本分不清是逼近的浪涛声,还是自己脑子中本来就存在的异响。心突突突地乱跳,直欲蹦出胸腔。他咬着牙,终于将陈耀送到树底下。 陈耀已经人事不省,嘴里灌满了浑浊的河水。 赵权接过陈耀的一只胳膊,王运抖着手,张着嘴猛地喘出几口粗气,说“来,一起推上去。” 王运两手抓着陈耀的侧胸往上举,赵权托起陈耀的腿,树上的李毅中与王铠伸下手去接陈耀的两只手。突然赵权觉得身上一沉,陈耀的身子就摔到自己脸上,他感觉身边一空,转过头一看,王运不见了!随之眼前一暗,河水从四面八方向自己劈头盖脸砸下。 “还是老了啊!”这是王运被巨浪裹去时,冒出的最后一个念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八章 洪灾过后 赵权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手抓着一根树枝,一手死死地拽住陈耀。 耳边传来“咔嚓”一声响,手里抓住的这根树枝已经被扭到了极致,转眼间就要断掉。赵权努力地想往上一节树枝挪过去,但陈耀身体实在是太沉了,赵权根本就挪不动身子。 水流越急,赵权腰部一痛跟着一麻,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狠撞了一下,几乎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他的手愈发失去了气力。 慌乱之中,赵权悲痛欲绝:难道说我的穿越之旅就要以这种方式可笑地结束了吗? 突然,眼前落下一片黑影,是李毅中从树上跳下来,手上扯着一张渔网,渔网的蹶子被绑在头顶的树杈上。 落在赵权身边的李毅中,扯开网便往赵权与陈耀罩过去,随即一缠一绕,把自己跟他们俩一同裹在了一起。又伸出手抓住未断的一根树枝,带着他们俩个努力地向树干挪去。 赵权稍松了一口气,跟着李毅中一起抓住那根树枝,另一手仍然紧紧地搂着陈耀,努力地把头探出水面。赵权万没想到,平日里自称水性绝佳的自己,反而是被水性最差的李毅中给救了。 巨浪涌过,水流推着树枝四处漂浮,三个人的脑袋在水面上或隐或现。 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过后,王铠家的房子终于被冲垮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乎又经历了一次穿越的漫长痛苦。水流终于缓缓地降下了速度。晕晕沉沉之中,岸上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声,是辛邦杰与梁申寻过来了。 赵权终于又松了口气,疲惫感如黑暗中的天罗地网,从四方八面向他笼盖而来。 赵权猛地把牙齿往嘴唇上一切,血顿时弥漫了整个口腔。他必须让自己清醒着,因为还有陈耀。 当辛邦杰终于把几个人搬到岸上,解开渔网时,赵权看见梁申跪坐在仰面躺着的陈耀身前,已经泪流满面。 赵权挣扎着爬起身,顾不上说一句话,挤开梁申。 陈耀双眼紧闭,已经毫无意识,嘴里的水正缓缓地往外溢出。赵权趴在陈耀胸口,已经没了心跳。 赵权伸出手指头,往陈耀的鼻孔里挖了挖,又在他嘴里掏出些泥。吸上一口气,捏住陈耀的鼻子,便往他嘴里吹去。吹上几口气,又叠起双手往胸部挤压,反反复复。 几个人无法理解赵权的行为,但都围在边上静静地看着他。赵权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坚持着。 吹气、压胸,再吹气、再压胸。 终于,陈耀的胸口动了动,随之,水出他的口中喷出。伴着剧烈的咳嗽,陈耀“哇”的哭出声来。 边上的人发出一声声惊喜。 赵权软软地歪倒在陈耀身边,咧着嘴笑了笑,眼泪迸射而出。 第二天,水便慢慢退去。 王铠家的房子被冲垮了一大半,门、窗以及屋内的所有东西被冲刷一空。 王铠在自家的房子边上对着淮水发了整整半天的呆之后,被赵权拉回家,就此在赵宅安置下来,跟赵权与陈耀住在了一起。 赵权与几个小伙伴,陪着王铠一起在河岸上,恭恭敬敬地祭拜了王运。把他们家的房子清扫干净,整理出一个空房,在里面安了个王运的长生牌位,下书“孙:王铠、毅中、勇诚、赵权、陈耀立”。 这场突如其来的洪灾,让村子的谷场与道路全变得泥泞不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王运与王家的房子,村子里其他人并没有受到伤害。 村北的麦田也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但是郭侃军在淮水边上的屯田却是损失巨大。 湾河北岸拦出的水田被彻底冲垮,又恢复成了一片沼泽。南岸的那些水田也同样被水冲毁,洪峰过去之后,这里就成为一汪大水塘,里面鱼虾无数。 事后,赵权跟梁申进行了认真的分析,对于这场突出其来的洪水也有了个大致的眉目。去年入冬开始,天气骤冷,一连下了三四个月的冻雨,淮水上游沿岸山上积雪肯定不少。进入三月份后,突然转暖的天气使山上积雪迅速融化,在很短的时间内同时挤入淮河,从而引发了这场大水。 这种雪融性洪水,赵权上辈子倒是经常听说,不过主要发生在西北的新疆一带,淮河流域发生这样的大水,按标准也许得定为五百年一遇吧。 受到惊吓的陈耀一直缓不过劲来,整天两眼呆滞,沉默不语,而且更粘着赵权,无论赵权去哪都得跟着。赵权与梁申只好每日里尽着心力照看。 洪水过后,天气依然持续闷热。 一直不见一丝雨滴,日子便变得有些艰难了。 地里的小麦开始抽穗,但湾河里的水渐渐干枯,辛邦杰只好没日没夜的去淮河中挑水。来回一趟得走小半个时辰。李毅中领着小伙伴,也加入了挑水的行列,虽然每次挑的水都是少得可怜,但聊胜于无。也算是借机打熬自己的身体。 夏天便在这样的艰难中熬过。总算付出有所得,基本保住了这近两百亩的旱地。 看着辛邦杰照料下,不断茁壮起来的那些小麦,秦子绪的心情却是极度的恶劣。 淮水边上的水田被冲垮后,他不敢再在那继续播种。而是把精力移到了村北剩余的那些旱地。他再垦了两千亩,为了赶上延误的农时,这次连他自己每天都去田里干活了。而蒋郁山手下的骑兵,也被全部赶去整地。每天一到日落,营房中便是骂声一遍。 但农时终于没赶上。种子播下时,湾河已经断流,只能到闾河中挑水。挑着挑着,闾河的水就没了。好在此时田里需要的水量不算很多,勉勉强强地应付了过去,但麦芽东一茬西一茬,或长或短,一棵棵苗子还未出土便已先天不良的蔫样。 五月初总算也开始抽穗了,此时别说是闾河,连淮河的水都很难挑得到,持续下降的水位,使河滩上裸露的大片的烂泥。对于任何人来说,穿过这样烂泥去河里挑水,都是一个巨大的折磨。 在施玉田出面之后,蒋郁山总算没有跟秦子绪直接翻脸。但他对手下的懒散开始不闻不问,反正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去挑水的。在他看来,这简直是骑兵的一种耻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四十九章 志向 一整个夏天,秦子绪的脸总是黑中泛着绿。虽然施玉田一再安慰他,这是天灾并非人祸。但秦子绪心里却充满着不甘,如果整个村子都没收成,那也就罢了,偏偏一堆老弱病残的却种出了近两百亩地。而自己领着近百个人垦了两千亩地,出苗的不到五百亩,最后能有收成的最多三百亩。 秦子绪一直觉得,作为郭侃军中最擅长用脑的部下,屯田对自己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并不是真的指望利用屯田来解决郭侃军的后勤问题,而是希望藉此让自己的能力得到郭侃的重视,甚至是更上一级——史天泽将军的重视。 然而,今年的这一切希望终将破灭。如何让辛邦杰的麦田颗粒无收,反而是秦子绪每日里巡逻在田间时,思考得更多的问题。 但他终于没敢,也没有机会下手。 李村长熬过了去年的冷冬,却终于没能熬过今年的炎夏,六月底辞世时,一手抓着赵权,另一只手抓着李毅中与李勇诚,没有太多的痛苦,走时一脸欣慰。 李毅中与李勇诚干脆都搬到赵宅来住,五个孩子占据了一整个小院子。整天打打闹闹之中,陈耀的精神终于有所好转。 为了辞世的李村长,郭侃回了趟长临村。 看着秦子绪种的麦田,他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回去写了个条子甩给秦子绪,让他去蔡州找史天泽调些粮草。 郭侃的确没在乎过长临村的屯田,与蒋郁山的想法一样,他觉得他的手下就不应该是过来种田的,没有出兵的机会,并不表明这近百个士卒就可以成为农夫。 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蒙古国的“括户”。 去年——去年是哪一年来着?——郭侃每次只要计算年份,心里就一阵阵的烦躁。 自蒙古入主中原以来,他们并没有很清楚的纪年方法,有用每年青草一枯一荣来纪一岁的,有用十二生肖纪年的,还有用天干配合地支的,乱成一团。 窝阔台登上汗位这么多年,也没有使用年号。因此,中原所有的汉人使用的依然是金国天兴年号。 但自去年金国灭亡后,就全乱套了。 金国的天兴年号不敢用;宋国的端平年号不能用;只能凑合着记窝阔台汗已经在位了多少年。 很乱、很乱。郭侃对此的唯一评价是“果然是还未开化的蛮胡!” 当然,这种评价郭侃也只敢深埋在心底,万一被那些“蛮胡”知道了,可能这辈子自己就彻底毁了。 去年金国灭亡后,窝阔台汗并没有过多在意河南的土地。他更大的兴趣在于西域,据说那边美女遍地,黄金俯手可得。今年年初开始,听说窝阔台汗就已经在着手准备西征事务了。 西征,郭侃其实非常有兴趣,但显然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参加。南征也行啊,长这么大自己除了中原,哪都还没去过呢。 在郭侃看来,窝阔台汗其实对金国都没有太多的兴趣,要不是成吉思汗的遗命,他可能都懒得过来攻打金国。 战前蒙古和宋国好像达成了某种瓜分河南的协议,不过战后宋国想要回三京,蒙古不让。这才导致了宋国发动的北征。 对于这点,郭侃有些鄙视蒙古人:自己不想要也不想管,却就是不想给宋国。而更让郭侃鄙视的是宋国军队,几万人过来,没打什么仗,就这么灰溜溜地扔下无数的辎重粮草,惨败而回。 蒙古人果然有一点是说对了,打仗是可以发财的。去年那场仗,郭侃只是领着了些骑着马的步卒,都没动用蒋郁山的骑兵,一路追在宋军后面,每个人就发了笔小财。 这场追击战,让中原的各家汉世侯全眼红起来了。大家似乎这时才发现,河南已经成为一个无主之地。于是纷纷要求南下,除了自己义父的真定军,还有山西的刘黑马、保州的张柔,甚至连东平的严实以及那个自称蒙古人的契丹种札剌儿,也想过来分杯羹。 今年初,窝阔台汗颁布诏令开始在中原括户,以统计中原辖区的人口,但没有河南。这也是让大伙儿兴奋的原因,现在是圈地盘的关键时期,打不打得赢宋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抢在其他汉世侯之前,在河南圈一块既好且大的地盘出来。 可笑的是,面对依然坚守在会州的郭虾蟆,却没人愿意去啃那块硬骨头。 入春以来,已经有不少原金国降宋的“北军”发动叛乱。包括黄州克敌军范青与唐州的郭胜。在这些叛军的配合下,塔察儿已经在京湖以北抢到了不少宋军的粮草。看来两淮一带也要开始有动作了,整个河南转眼间就要进入最热闹的时候。 然而,眼见着大战在即,义父即始终不给自己安排出兵任务。郭侃知道义父可能是存着保护他的意思,不仅仅是怕他在战场遇到凶险,也是不愿意让他在各家纷争的势力中无谓地耗费心力。 但是,郭侃在心里最埋怨义父的,也是这点。 他,郭侃是什么人?什么场面应付不了?总是缩在义父背后,如何才能成就自己的梦想?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金国海陵王完颜亮,治国水平着实一般,但每次读起他的这首诗,都会让郭侃心潮澎湃。 这才是一个男儿应当的志向啊! 目前看来,蔡州并不是个很好的地盘,离真定太远。 而且去年作为灭金之战的主战场,比河南其他任何地方更加惨破。基本上已经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看义父的意思,可能想过些时候准备撤离此地,再去寻找一块更好的地盘。 但义父此人,做事过于稳重,想的东西太多,手脚也慢,再这么等下去,即便等他看中新的地盘,估计也早就被别人给抢光了。 今年除了长临,其他地方都安排了一些屯田,但是蔡州全境遭遇旱灾,包括长临在内,多是颗粒无收。再不通过打战劫掠些粮草,可能所有的军队都得北撤回去了。 这也是郭侃判断近期必有一场大战的原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章 怯困都 蒙古人懒得在河南括户,也给这些汉世侯看到机会。来一趟不容易,就是不能从宋国那边捞点东西,也得把河南这些民户给瓜分了。 蔡州区域,虽然十室九空,但多少还是有些人的。无论是留是撤,都得把这些人搞清楚了,哪些是可以马上拉上战场用的,哪些是可以留着屯田的,哪些是在北撤时要带走的,必须着手处理。 这个夏天,包括村长在内,长临村又有三四个老人没熬过去。对于这些六七十岁的老人,郭侃当然没有一点兴趣,早点死了最好,省得处理起来麻烦。不过村长不在了,他还是得过来把这些事情解决一下。 他所看中的,包括辛邦杰几个,此次必须凭着“括户”的名义,全部处理清楚。 对此,郭侃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的确,有问题的是赵权他们几个。 丁武很详细地跟他们讲清楚了蒙古的括户政策,当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蒙古人本来是没准备在河南区域括户的。 秦子绪被派去蔡州要粮去了,因此还好来的是丁武,否则赵权等人可能连事情都没法搞清楚。秦子绪对他们可没那么多的耐性。 在丁武的解释下,赵权明白了几个事。一是辛邦杰是郭侃首先看上的,他一定会被征召入伍;二是梁申的身份有问题,不过只要他愿意加入真定军,郭侃不会在乎他以前来自于哪里,而且会给他一个随军文书的正式职位;三是李毅中最迟明年开春后一定会被征召入伍,如果他不愿意加入真定军,很可能会被其他的部队征去。对于几个小孩子,郭侃的意思是组建一个归属于真定军的“渐丁军”。 “嗯,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童子军。” “what?”赵权脑子里突然就响起了雄壮的歌声:我们是……接班人…… “怯困都,”丁武没注意到赵权奇怪的神色,接着说道:“这是蒙古人的称呼,翻译过来就童子军,我们一般称为渐丁军。” “蒙古人入伍的年龄是十五岁,只要是未满十五岁的蒙古男丁,战时全部要编入奥鲁营,协助营中的妇女照顾马匹、牛羊。而在平时,就要时不时地参加一些有针对性的训练。” “这些未满十五岁男丁组成的队伍,便称为怯困都。” 看来,辛邦杰跟梁申是是跑不掉了,李毅中也一样。剩下四个人,成为他们的什么渐丁军,也许是最好的安排了。几个人稍微交换了意见,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那,村子里还有几个老人家怎么安排?”赵权问道。 “这个……这个郭将军没有交代。我也不是很清楚。”丁武的目光有些躲闪。 “如果……”梁申犹豫了下,接着问道:“我是说如果,我们随军北撤,能不能带上那些老人家。” “他们要是愿意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丁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军队要真是北撤的话,一走千里,带上老人家不是不可,但你们得考虑老人家能不能受得了。” 赵权等人无奈地点了点头,事实如此,好在这个问题也不是目前必须马上解决的,只能以后再说。 结果如郭侃所料的顺利。辛邦杰被划在蒋郁山部下,成为一名标准骑兵;梁申被施玉田要走,协助他管理军中文书,实际上成了长临村的代村长。几个小孩全归丁武管。 事情轻松搞定,郭侃很亲热地拍了每一个人的肩膀,说:“你们放心,跟着我,建功立业指日可待!那时,我们再来重建长临村!” 重建的梦想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可能实现,但现在的长临村的造册中,只剩下了三户人家。估计过不了多久,连这三户人家都将不存在了。 秋收算是比较顺利,郭侃对辛邦杰他们的收成大为夸奖,近两百亩田收了四百多石,比军屯的收成还略多了些。郭侃特别嘱咐秦子绪不得征收他们的粮食,全部留给他们自己处理。又跟施玉田商量之后,郭侃决定把明年的屯田事宜全部交给梁申打理,并向他保证,如果因为天气原因导致欠收,不会追究他任何的责任。唯一的要求是,不得动用蒋郁山手下的任何一个骑兵。 这个决定让秦子绪的脸彻底的阴如锅底。 秋收结束的时候,郭侃终于得到了出兵的军令。与他一样兴奋的是,一群嗷嗷直叫的兵卒,尤其是蒋郁山及其手下的骑兵。 接任军中文书职务的梁申,多少知道了此次出兵意图与方向。 蔡州之战结束后,宋江陵府副都统孟珙借灭金之势,收罗了许多金国降兵降将,在京湖制置司之下创立镇北军,孟珙自任镇北军都统制。 其麾下兵力大约有一万五千多人,分别屯驻于汉水之北的樊城、新野、唐州、邓州等地。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召到了四五千人的北军。 这些历经战乱厮杀而存活的金国兵将,其战斗力尤其是野战能力,绝非南宋军队可以比肩的。他们南附之后,很自然地就看不起根本不敢出外野战的南宋士兵。 对于如何使用这些人,南宋朝廷意见分化剧烈。 有些人想依靠这些北兵打造出一支能战之军,有些人则担心无法控制这些桀骜之众,会成为南宋军中的一个巨大隐患。 离开舟船、没有城寨庇护,南宋军队很难在野战上与北兵抗衡。当年的岳家军之所以能获得赫赫战功,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其兵源大多来自于淮河之北。 为此,孟珙等人只能将这些归附的北军,全部安置在汉水以北区域。以避免其给南宋的防线带来可能的伤害。 但是同样是宋军编制,北军的待遇远远比不上南宋其他部队,北军的将领屡遭排挤,很难得到晋升机会。不满与憋屈,自北军成立的那一天起,就成为了军中的隐患。 三月初,驻于黄州的克敌军在范青率领下发动叛乱,随即被平息。 六月,唐州的郭胜叛乱,并直接派人向蒙古大帅塔察儿请援。塔察儿以此为由,领兵南下,占了唐州。此时大概正向枣阳进军。均州的信效左军统制赵祥已经投降了蒙古。黄州克敌军在陈温等人率领下于德安府再度叛乱。南宋京湖防线目前处于完全的混乱之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一章 留守长临 战机已经出现,各部蒙古军队全部动起来了,开始从三线向南宋发动进攻。皇子阔端说降了金国旧将汪世显,自凤州南下,与蒙古将领塔海进攻四川;另一个皇子阔出,率蒙将穆尔岱、汉将张柔自唐、邓两州直指襄阳;宗王口温不花取代了塔斯,率汉将史天泽准备进军江淮。 虽然此次三路南征部队,都是以汉军为主,但即便是张柔与史天泽,也只是一个辅助领军的角色。而郭侃这小支部队,接到的军令,就是准备跟随史天泽南下。 一接到出兵命令,蒋郁山立即派出一支十人队骑兵先行出发。秦子绪开始忙着准备行军的粮草、辎重与武器。 丁武被留在了长临,继续防备有可能从长临渡口潜上北岸的宋军。与他一起留下的,还有他的九个手下。 五个小娃娃以“渐丁队”的名义划归丁武统管,使丁武这个“队正”十夫长的手下终于超过了十个人。 一同留下的还有梁申,他现在身份有些复杂。作为军中文书,他要负责长临村留守小队与郭侃军中的文书往来;作为“权理正”须代行村长职务,协助丁武管理好长临村的剩余人口,也就是剩下的三户居民;同时还要兼管留守小队的后勤事务,并负责明年开春之后的屯田。 辛邦杰走时,紧紧拽着梁申的胳膊,虎目含泪,哆嗦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边上的赵权扯着他,偷偷地跟他说:“我看郭侃此行出征,未必会捞到什么战可打,他手下没几个兵,史天泽也不会让他去送死。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等着你回来!” 辛邦杰这才放手离去,但依然步履沉重。 “小子!”已经骑在马上的蒋郁山对他在吼道:“记着给我弄些好酒来,要不然等我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丁武、赵权、梁申等人,站在村口目送军卒离去,滚滚黄土落定之后,再不见人影。 村子一下子就完全安静了下来,只有边上的小马哥,因为不能跟他新认识的伙伴们一同前去,而不满地嘶了半天。 丁武给九个手下排了个班序,交代他们轮流巡逻,以淮水边的渡口为重点。 而后背着手,踱着步,向赵宅行去,嘴角带着“嘿嘿”的阴笑。 推开虚掩的院门,丁武抬头一看,脸上的阴笑就僵住了。 院子中,梁申正坐在桌子边上,赵权笼着手笑嘻嘻地站在那,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壶酒,三个小杯子,还有三碟小菜。酒显然是刚温过,一丝香柔的酒气漂漂扬扬地灌入丁武的鼻孔。让他笑僵了的脸庞顿时又活络了起来。 他顺手摁住准备站起来的梁申。直接拎起酒壶,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才斜着眼说道:“算你这小子有眼色,否则别等老蒋回来,我先扒了你的皮!” 他拔开壶塞,给自己面前的小杯子里倒上了半杯,端起来滋溜溜地吸了一口,又闭上眼长叹一口气,“真他娘的舒爽啊!”这才招着手让赵权坐下,给他和梁申面前的酒杯满上。问道:“我还以为你这酒准备一直藏着生仔呢!” 赵权带着些许的苦笑回答道:“我本来就没想瞒你,主要是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你的鼻子啊!”说着接过丁武手中的酒壶,又给他的酒杯满上,“这次是真的没了,就剩这一壶,那几个老哥如狼似虎,真拿出去了你也喝不上几口,还不如留着。” “哈哈哈,你倒有个好借口!”丁武说着,抓了几颗豆子,扔在嘴里咬得嘎嘣嘣的响。 “哪能呢!你放心,今天陪你喝酒,就是让你喝个痛快。”赵权端起酒杯,“当然,得提前感谢下丁大哥,接下去要管着我们了!” “还有吗?” “没了!” “真的没了!我就不信你们这几个小奸商,没有别的要求?” “我保证没了!不过……” “啥?” “就是丁大哥你千万别喝太多了,万一你醉倒,我们几个老弱病残的,可真没法把你抬回去。” “你他娘的,是不是皮痒了?”丁武随手就把一颗豆子向赵权砸过去。被赵权笑嘻嘻避开。 虽然表面上很愤怒,但丁武还是暗暗地提醒了自己:这一壶酒虽然只是半斤的量,但这酒易醉,别一不小心被这娃娃放倒,以后在酒桌上可抬不起头了。 酒过三巡,三个人的话也渐渐放开了,但是梁申已经开始处于晕晕欲倒的状态。 蒋郁山与丁武,是赵权在真定军中最欣赏的两个人。蒋郁山外表粗鲁无礼,但其实是个耿直之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就算得罪过他,他眨眼间便置之于脑后。而且作为郭侃军中的骑兵队正,他也的确是个有本事之人,最关键的是他教赵权他们的时候,只要小孩子们愿意学,他是绝不会藏私的。 而丁武,赵权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深浅,只知道这家伙鼻子贼灵,每次他一进家里来,眼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瞟着藏酒的角落,赵权便知道这一壶酒肯定是跑不掉的。 今天摆开结交的架式,为了日后的相处,这只是一个方面。 丁武这人对谁都低眉顺眼,表面上不吭不哈的,但赵权知道他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尤其是对长临村的这些小孩子,平日里总是默不吭声地就给照顾了。因此,即便是赵权不摆出姿态,他也相信丁武绝不会故意去为难他们的。 能在郭侃手下,与施玉田、蒋郁山并列为队正,丁武一定有他的本事。 更主要的还是赵权真的想在这个世上,可以用相对纯粹的态度来结交一两个朋友。而酒,无疑是结交朋友最好的媒介。 “丁大哥,说说你的鼻子吧,怎么会这么灵?是你对酒特别敏感,还是说对所有的气味都很敏感?” “呵呵,想学吗?” 赵权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可教不你!”丁武看着赵权的脸色一垮,哈哈地大笑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算是天生,也算是后来熬出来的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二章 太行山上 不知觉中,丁武已经灌下了五六杯的酒。 “当年,我在太行山的时候……嗯”丁武略微犹豫了下,还是接着说:“那时我还小,父亲刚去世,我跟母亲两个人,一方面要躲避仇家,另一方面还得想办法活下去。一到冬天,太行山哪有吃的啊,我便努力地靠着我的鼻子,到处找吃的,藏在山窝里的野鸡、树洞里的松籽、冬眠的蛇…… 最好找的是狗獾子,那玩意呆过的地方,四五天后还有味道,跟着它留下的味道去找,一定能找得到,运气好的话还能找一窝出来。 其实狗熊的味道也很好找,不过那货我可轻易不敢惹,一屁股就可以轻松把我给坐死了。 还好亏了我这鼻子,要不然我跟我娘早就饿死在太行山里了。”丁武说着说着又叹了口长气。 “后来呢?”赵权适时地问道,又往丁武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后来啊,史将军找到了我们娘俩,把我们接去真定。”丁武话头突然一转,“鼻子我是教不了你了,不过你可别小看我,我的本事多着呢,过两天带你们去山里转转。嘿嘿,到了山里头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最好玩的!” “丁大哥,咱们也来一个好玩的游戏,输的喝一杯酒,嗯,一次半杯就好了!” “什么好玩的?数数吗?” “呃……哦……不数数” “咱们玩棒子棒子鸡,就是棒子打老虎、老虎吃鸡、鸡吃虫子、虫子咬棒子。” “来,咱们先试两遍……要拿筷子敲出节奏。” “棒子……棒子……” 夜色渐深,梁申早就抗不住,先去睡了。其他几个人也在李毅中的督促中,枕着一片“棒子”声渐渐入眠。 院子中两个人棒子棒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哈哈,丁大哥你又输了,这次一杯得喝完了!” “妈的!怎么又是你赢!你有没耍赖?” “哪能呢!” “再来,再来!我就不信了!” “我说哥哥啊,你能不能不要老喊棒子棒子棒子了?” “啊,有吗?我就说,肯定是你又挖了个坑让我跳!” 棒子声终于消停下来了,两个人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地扯一些有营养或是没营养的东西。 絮絮叨叨之中,赵权把丁武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得个一清二楚。 丁武的祖上就是辽国时居住在燕云的汉人,他父亲原为史天泽兄长史天倪部下,长期驻守在太行山的井陉。当时,史天倪为河北西路兵马都元帅,他的副手武仙兼任同知真定府。十年前,武仙趁着蒙古派驻中原的统帅孛鲁去西域朝见成吉思汗的时候,起兵反叛并杀死史天倪,重新降回金国。丁武的父亲也在这场叛乱中被杀,其母带着他与刚出生不久的弟弟躲入山中,艰难求活,颠簸流离之中,还是没能保住幼弟的性命。 靠着父亲原来私下结交的一些山中“豪强”,丁武学得了一身“鸡鸣狗盗”的本事。后来,史天泽派人找到了他,把他们母子接去真定府,自此投效史家。 去年,又被史天泽派给郭侃作亲卫。史天泽知道他一身本事,希望他可以贴身保护郭侃。不过也许不太熟的缘故,郭侃跟他之间还不算很亲近。 丁武对此也不太在乎,在他看来,在这世上,让老母亲下半辈子无忧过活,这是第一件大事,第二就是自己有好酒喝,第三能舒舒服服结交一些好兄弟。除此之外,没什么是他会去在乎的。 酒壶终于空了,丁武把壶口舔了好几遍,这才歪着身子站起身来,一把摁住想起身相送的赵权,踉踉跄跄地往外而去。 一边走一边拖拖拉拉地哼着刚从赵权那刚学会的一个小曲: 人说太行好风光 地肥水美五谷香 左手一指太行山 右手一指是吕梁 站在那高处 望上一望 你看那绵河的水呀 哗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 ………… 天上无数繁星闪烁,却找不着月亮的影子。 赵权有点算不清了,不知道十一月底的时候,月亮应该在哪个位置呆着。 他静静地趴在泥滩上,身子完全埋进一篷低矮而枯黄的芦苇草之中,全身裹满了黑泥。 透骨的寒风从淮水上掠过,把赵权赤裸的身子刮得一阵阵的哆嗦。他只好悄悄地扭了扭腰,希望可以把身子再往泥滩里埋一点。他紧咬着自己嘴唇,努力地控制着牙齿,使它们不发出“咯、咯”的对敲声。 已经在这趴了小半个时辰了,赵权感到自己的四肢正在发麻,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得到明天的太阳。他有些焦急地略略抬头,望了望趴在前边的丁武。 黑夜中,前方那堆如烂泥般的东西依然一动不动地窝在那。赵权越来越佩服丁武了,这厮的野外生存能力实在是太强了,要不是一直跟在他后头,自己就是从那堆烂泥前经过,也根本发现不了他。 边上扭得比自己还厉害的是王铠,自己后面的李毅中正时不时地吐出一两口沉闷而悠长的浊气。 此次南渡淮水,丁武就带了他们仨过来。 自上次大水过后,陈耀就对淮水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感,再不肯下水了。李勇诚也偷了懒,留在村子里陪陈耀。赵权此时倒有些羡慕他们了。 还好原来五六里宽的淮水,现在也就不到三里,游过来并没费太多劲。 只是被湍急的水流一冲,现在根本不知道是在南岸的哪个位置。 前面的那堆烂泥终于稍微动弹了一下,先趴起身以四肢着地,抬着头四处张望下,如只准备随时逃窜的黑猫。而后才向后挥了挥手,轻声说道:“轻些,速度快点,把衣物穿上。” 赵权三个人随即从泥滩**起,解下拴在腰间的油纸袋,抖抖索索地从里面掏出衣物,也不顾全身的黑泥,直接把身子套进去。赵权轻轻地搓掉手上的黑泥,摁在脸上揉了一会,这才感觉到有一丝的回魂。又从油纸袋里掏出一小壶酒,拔去壶塞,先递给丁武。 丁武已经穿好衣物,这种天气对他来说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这耐寒能力简直跟辛邦杰一样变态了。他接赵权手中的酒,猛地灌了一口,递回赵权。赵权三人各喝了一小口,腹中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的暖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三章 潜渡淮水 三个人又各自把袋了里的装备掏出来,开始整理。 李毅中带了把精钢弩。 秦子绪走时,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给梁申留下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些熟铁。 李毅中虽然已经勉强能拉得起一石弓,但最多一口气只能射个七八箭。因此,整个团队中依然缺乏远程打击能力。在赵权的提议、梁申与丁武的参谋下,以源于夏国的神臂弩为参考,李毅中自己打造了这付精钢弩。 这张弩以约一米长的两片叠合而成的钢制弓臂替代木制弓臂,用柘木做弩身,以麻丝为弦。弩身后装有望山,并带着瞄准的刻度。 夏国的神臂弩之所以名闻天下,是因为其精巧的张弦机关,但梁申虽然大概知道原理,自己却画不出图更造不出来。只好在弩身末装了个皮质环形脚蹬,使这张弩跟神臂弩相差甚远,变成了一张“踏张弩”。不过现在宋国军中,都有装备神臂弩,以后有机会得去搞一张来,再做改造。 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精钢弩,多亏丁武有个手下会点木工活,多方配合之下,二个多月时间也就做了这么一把能用的。 这把弩最大的问题是射速太慢,凭李毅中自己,每分钟最多只能射出六箭。不过射程尚可,百步之内可透皮甲,而且准度相当不错,百步十靶可中八九。远远超出了李毅中的射箭水平。 李毅中自此爱不释手,但丁武却发出了多次警告,别太依赖这种弩弓,否则以后正常的弓都不会用了。 除了这把精钢弩,赵权他们三个随身都带着弹弓,这东西最大的好处是石子用完了,随处可捡,不像弓弩那样,带再多的箭,都有用完的时候。 兵铲也带着,这是稍微改良后的第二代产品。铲头比原来略尖,一边的锯齿用韧性更强的低碳钢打造,以增强其抗击力;另一边则用高碳钢包出一块锋利的刃面。铲面上打了两个小孔,撤退——准确来说是逃跑时,可以把铲子拴在后背上当作护甲来用。 丁武琢磨了半个月,教了他们一些用铲的招式。一个是抡,一个是刺。抡,其实有点像用刀的手法,但用刀必须关注整个刀身的气势,而抡铲关注的只是前端的一块铲面,比用刀更容易上手。刺,就更简单了,源于一些短矛的招式,利用前面的铲尖刺杀,刺中目标后只要略微一撬,即便对方身上披甲,也可以攻击其甲片间的缝隙而令其受伤。一旦刺中,其杀伤力远超于矛尖。 不过,丁武觉得这种铲子对于步兵间的对战来说用处不大,攻击力度还是不够。倒是对付骑兵时可能会比较好用,对着马腿抡估计有效果。作用更大的是在狭窄空间内的对决,拿兵铲的人会因为更加灵活而有优势。 丁武自己用的兵器则是一把三股叉剑。在赵权看来,就是一把没有木柄的鱼叉。 这只叉剑加手柄长近一臂,中刃如矛尖,两侧刃长宽约为中刃的一半,略向外弯曲。赵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某一只乌龟用的就是这种兵器。不过那只乌龟双手各执一把,丁武则只有一只。叉柄上拴着一根细长铁链,与其左手腕相扣接。 丁武听他喊出“鱼叉”时,便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说,这种武器叫作“马叉”,“上可叉人,下可叉马”,也可以称为“叉剑”。随即为他们演示了一番,看起来很威风的样子。 看到大伙儿都收拾清楚了,丁武又低着声说:“按原定队型,走吧!” 丁武在前,赵权与王铠各自斜斜地跟在他身后两侧,李毅中坠在了最后。丁武时走时停,脚步轻盈如猫,领着队伍,或直或斜,顺着河滩慢慢往上游方向行去。 在长临村时,虽然每天都可以看着淮水南岸,但登上南岸,这还是赵权的第一次,也是第一次踏上了宋国的土地,好像没啥感觉。 此次丁武带他们过来,不是因为接到谁下的命令,也没有任何目标,按丁武的说法,就是纯粹带他们过来“玩玩”。 赵权心里明白,这两三个月中,丁武虽然每天都带着他们到处“玩”,但是更多的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训练他们。 村子往湾湖方向的那几座山,已经钻了无数次。丁武教他们在野外如何辨别方向、寻找食物、感觉危险,如何利用一切可能利用到的条件与手段,让自己得以生存。甚至有一次,丁武把他们几个扒光了直接扔山里头,几个人只给了一把手刀,让他们在山里头足足呆了两天两夜。奇迹的是,几个小娃娃竟然都活着熬过来了,虽然已经离死不远。 山里头玩够了,那片沼泽地也去玩了几次,这次丁武又把他们赶过淮水来玩。 丁武手头有一张淮水沿岸的地图,但那地图粗糙无比。地图上,相对于长临村的南岸,只有一个标着“光州”的地方。除此之外,既没有距离,也没有道路标志,更别说其他的信息了。 对于这块区域,赵权留有印象的只有两个城市,一是光山二是潢川,但他也不知道这时候的光州到底在哪。不过即便是离淮河近点的潢川,距离他们的位置至少也应该有五六十公里的路程。 丁武的目标是淮水南岸的凤淮寨。这个地方赵权倒是知道。 淮水出桐柏山后,自西东下。流经凤淮寨时突然北拐,水势因此汹急,将凤淮寨北岸直至长临村处冲出一大片的沼泽。到长临村后,又向南而行,长临村对岸的地方就成为一块凸出向北的半岛。 长临村正对着南岸半岛的岛尖位置,很因为这段淮水水流太急,来往南北的船只很难直线行至对岸。淮水南岸载货船一般都要从凤淮寨顺流而下,以斜线向北停靠长临村渡口。而长临村的载货船则继续顺流而下,到潢河入淮口的折儿村码头。卸完货后,再通过人力纤夫拉回上游的凤淮寨。 据说凤淮寨长期有些宋军驻扎在那,但只是些完全没有战斗力的乡兵。丁武此次也希望去碰下运气,看能否试着抓一两个乡兵来玩玩。 从丁武拿的地图上,赵权根本看不出长临村离凤淮到底有多远。但丁武却很有把握地说最多七八里路,按他们的速度,一个时辰内肯定能到,甚至可能只需要半个时辰就够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四章 偶遇 一行人在河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会,寻了个缺口翻上河堤。 距河堤不远处,是一条与河堤并行的小道,道路的另外一侧,模糊之中似乎是一大片的农田,田地干裂,一丛丛枯黄的杂草有气无力地耷拉在田边。 丁武上上下下看了会,大致判断了下方向,便领着众人顺小道而行。赵权的感觉有些不对,觉得他们正在向北而行,不过逆着淮水而走,方向总不会错到哪,也就没多说什么。 走了小半个个时辰,小道开始拐了个方向,应该是朝西了。赵权此时才明白,他们上岸的方向应该是正对长临村南岸凸角位置的下游,此时他们刚走到长临村的正对岸。 黑暗之中的小道很不好走,时不时会被脚下的石块绊倒,大伙儿只好再次放慢速度,摸索着前进。 又走了半个时辰,小道终于走到尽头。横在眼前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可以六七个人并排而行,沙土将地铺得相对平实。“这应该是条官道。”丁武下了判断,“往右边走应该就是凤淮寨了。” 丁武蹲在路边上,拿出火镰,轻轻地敲了几下,燃起一个火折子。拿出已经捏得皱巴巴的地图,给大伙儿指着看了下那条淮水南岸弯弯扭扭的细线。 “那,我们现在在哪呢?”王铠忍不住问道。 丁武挠了挠头,“这个,我现在还没搞太清楚,可能是在这个位置吧。”丁武随意在地图上指了指。“没关系,方向没错,就没有太大问题。” 说着,熄了火折,领着众人拐向官道。 官道略略向南,与西向的淮水慢慢拉开距离。周围的声音完全消失,没有蛙声、没有蟋蟀声、没有鸟声,连刚才淮水水流的声音也渐渐隐去。只有偶尔一阵冷风带来的哆嗦,让赵权才感觉到自己呆着的应该还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心里又开始有些发虚了,一行人之中,竟然没人知道现在他们在哪个位置,也没人知道距离目标有多远,更没人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在这个如此安静的夜里,赵权完全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感知,只能低着头,跟着前方的丁武,有些麻木地往前走着,甚至都已经失去了疲惫的感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两个时辰,也许是半个时辰,甚至也许只过了几分钟。正在赵权犹豫着是否该建议丁武中止前行时,前面的丁武突然停下脚步,并蹲下身子。随后他示意着众人跟着他,猫着腰寻到路边,在一篷半人多高的草丛里趴下。 不一会,前方飘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慢慢地,声音越来越近,赵权与王铠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中间的李毅中那挤了挤。 “差不多了吧,头,我们走半天了,鬼都没见到一个,该回去了吧,再走下去要冻死人了!”说话的是一个粗嗓子,明显的是北地的口音。 “小声点!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的巡逻范围必须走出营地至少三里,别老这么偷懒!”这也是个粗嗓子,不过是把声音压得很低的一个粗嗓子,应该是宋人的口音。 “可是,头,你也别每天晚上都把我喊出来啊!其他人都不出来,为什么总是我跟小节巡夜?” “你他娘的,为什么就你们这些人啰嗦,干什么活都有意见!”南方口音的声调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些火气。 “别叽歪了!”南方口音的人随即又压住了自己的声调,说:“这是夏将军领兵,那老哥火气正大,触了他的霉头,没好果子吃!” 北方汉子正想继续纠缠,突然一声“啊嚏!”传出。 喷嚏声并不大,在静谧的夜间却如惊雷炸响。 “谁?”北方汉子抖起手中的麻扎刀,双脚一顿,便往路边发出声音的位置瞅去。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团黑影便腾空而起,扑面而至。 发出的喷嚏声的是王铠。趴在草丛中的他,本来就有些紧张,一阵凉风吹过,身子一哆嗦,鼻尖上的那根枯草划入鼻孔,忍不的他终于弄出了动静。 翻滚而出的黑影是丁武,带着一丝剑光,迅捷无比向巡逻的宋兵扑去。人未至,剑已到,掷出的叉剑正中北方汉子的小腿,丁武身随剑走,右手照着叉柄往前一推再抓住手柄便将叉剑拔了出来。 北方汉子嘴里发出一声惨嚎,手中的麻扎刀便往丁武劈下。 拔出叉剑的丁武左手扯直连在叉柄上的铁链,对着砍来的大刀一挡一圈,右手的叉剑同时向对方手腕击去,侧刃刮着手腕轻轻一挑,对方手中的刀就掉落下来。 丁武把大刀往路边一踢,喝道:“捆住他!” 话音未落,丁武又转身扑向立在一旁的南方汉子。 那汉子还在愣神,周围漆黑一片,他不知道到底隐藏着多少敌人,同伴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对方放倒,让他后背顿时冒出一股凉气。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斜挡在身前,盯着扑过来的黑影,脚向后稍稍移动了两步。 丁武根本无视对方挡在身前的大刀,剑叉照着他的脸面就飞掷过去。南方汉子手中大刀往上一撩,挡住飞来的兵器,但是还没磕飞,那兵器就缩回去了。他顺势将手中的刀照着对方肩膀斜劈下来,砍中了丁武的铁链,随即腰眼一痛,已经被丁武飞出的左腿狠狠踢中。南方汉子顿时半身发麻,人腾腾地后退两步,脚一软便坐倒在地。 丁武用铁链缠住对方的大刀,身子跟着前撞,连刀带剑,一起逼住在南方汉子倒下的胸前。那汉子眼睛盯着刺在脖子前的明晃晃剑尖,只好叹了口气甩去右手的大刀,再不敢动弹。 兔起鹘落,以一对二,丁武只用了几个照面就解决了战斗,赵权不禁又在心里佩服了一遍丁武的身手。两个宋兵被各自的腰带捆着,四脚摊开坐在路边。北方汉子身材粗壮,脸色狰狞,不住地扭着胳膊,试图挣开捆在后背的双手。南方汉子脸色平静,闭着双眼喘着粗气,看都不看面前的几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五章 拷问 丁武笑嘻嘻地蹲在他们俩面前,左右打量了一番。 两个人头上都戴着皮笠子,身着褐红战袄,唯一的区别是左边的南兵身上还多套了件皮质胸甲。显然左边的这个南兵在军中的地位比右边的北兵高了些。 丁武拍了拍他的脸,说道:“兄弟,聊聊?哪个部队的?”那个南兵没搭理他,依旧紧闭着双眼。 丁武换上了叉剑,戳了戳他的脸,依然没动静。手中叉剑一挥,只听得“嗷!”的一声惨叫。 那南兵诧异地睁开双眼,丁武的叉剑却是插在右边北方汉子的大腿上。虽然插得不深,但那汉子被他这么突然一插,也忍不住地惊叫出声。 “这么不给面子?”丁武见那南方汉子又闭上了眼,拔起叉剑,再来一下,随之又来了一下。 “你这贼鸟厮!”北方汉子一面惨叫,一面恨声说道:“他不答话,你插我干嘛?” “哦,没啥,我就想知道你在他心里分量有多大。” “有种你冲着我来,给我一个痛快!”南方汉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不敢,我知道你是军中的大官,”丁武一边说着,一边又漫不经心地再给北方汉子来了一叉。“大半夜碰到个人也不容易,我也只能挑个软柿子捏着玩玩。反正像他这样的北兵,死个几个十几个,对你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吧,兄弟!”丁武很认真地看着北方汉子。寒风中,那汉子的额头却是直冒冷汗,他哆嗦着嘴唇答不出话来。 “你兄弟要是不开口的话,我只能一直叉下去,千万别怪我!”丁武的叉子在北方汉子两条腿之间来回晃动。“左腿叉烂了,我只能叉右腿,右腿叉烂了,我呆会找找看有没其他腿可叉的。” “兄弟,别……别……开玩笑了!”北方汉子刚才的那副狰狞面孔早已不知去向。 “兄弟?哈哈,兄弟哪人啊?”丁武依旧嘻嘻地笑着。 “我,我是河东人氏。” “哦,那倒是跟我邻居啊!”说着挥手直接往他两条腿之间叉下。 “啊!”北方汉子一声惨叫,往下一看,还好,距离最要害处还有两寸。 “我……在下……小人……”北方汉子惊得浑身直打摆子,咬了半天舌头,才勉强地定下心神,说“我们是夏贵属下。” “陈军,闭嘴!你不要命了!”边上传来南方汉子一声怒喝。 “啪!”丁武顺手就给了南方汉子一记清脆的耳光,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不说就想要活命了?”然后拍了拍北方汉子满是小窟窿的大腿,说:“来,继续。” 北方汉子的腿不自禁地抖了抖,瞟了南方汉子一眼,说:“我们自信阳而来,准备去安丰军。” “陈军!你就不怕军法处置吗?”南方汉子又怒吼了一声,随即一声闷吼,丁武顺手就给了他一叉,这下扎得比对付北方汉子狠多了。丁武对着北方汉子说:“没事,你继续,你要愿意的话,你每说一句话,我就给他一叉。” 这北方汉子,对自己这个上司的不满已经在心里压抑了许久,此时再不管南兵那噬人的目光。一五一十地把他所知道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这个陈军,原是黄州克敌军的马军都头,克敌军都统范青叛乱被诛后,军队也被打散。陈军被划到夏贵部下,成为一名可怜的小卒。此次是随夏贵部队助援安丰军。 “夏贵?”丁武想了想,“夏夜眼啊,这厮去年我好像有见过。” 去年夏贵也参与了宋军的北伐,失败后成功逃回宋国。后被追责从营部指挥使降为步军都头。上个月被重新任命为营部副指挥使,带着两百多骑兵,正驻扎在前方二里地之处的凤淮寨。 听到这一消息,赵权等人面面相觑。本来只想到凤淮寨去“玩玩”,没想到前面竟然有一块如此之硬的石头在那候着。还好逮了这两个巡逻兵,否则自己这一批人怎么死的都不会有人知道。 撤是得抓紧时间了,但那两个宋兵怎么处理,丁武还是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赵权,对他朝两个宋兵的方向扬了扬头。赵权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了下,轻声说道:“算了吧,就扔这,看他们俩造化。”李毅中有些不解,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行人就这样再不去管那两个还捆着的宋兵,开始往回头的路上狂奔。 当他们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那个叫陈军的北方汉子终于略松了口气。看着双腿血肉模糊的南方汉子,陈军也有些佩服了,被叉得这么狠,那家伙愣是一声都没吭出来过,只是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紫。 陈军的腿虽然也被叉了几剑,但未伤筋骨,他慢慢地站起身。迎着南方汉子鄙夷的目光,猛吸了口气,抬起腿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鞭腿。南方汉子连惊怒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这样被抽倒在地。 黑暗中,陈军找到了他的麻扎刀,靠着刀磨了一阵,总算把绑着自己双手的带子磨断。然后找到南方汉子的刀子,对着他的脖子直接抹去。扔下刀子,又从南方汉子怀里摸出一根爆竹,找着火镰点燃。 爆竹“嘶”的一声窜入天空,炸响之后,黑暗的天空中便迸发出一篷亮丽的银花。 随后,他潜身跃入路边的壕沟,把身子贴在沟旁,静静地等着骑兵巡逻队的到来。 正在急速奔行的丁武,突然听到身后的空中炸响爆竹,叫了声“不好!” 他知道这是宋巡逻兵在发出紧急的报讯,他有些后悔,实在不该留那两个宋军性命。但此时已经没空去想太多,他喊道:“毅中,你在前头领路,全速拐回小路过河!” 来的时候有些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在这条官道上走了多远,此时跑起来才发现还是有些距离。 在几个人已经跑得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看到来时的那条小路。 然而,此时身后隐隐地响起了急速的马蹄身。丁武脸色一变,趴在地上听了听,说“有五骑!” 但是速度并不是很快,大概是在黑夜中,骑马的军卒也不敢放马急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六章 逃而不溃 断后的丁武刚拐进小道,后面隆隆的蹄声已经逼近。马上的呼喝声不住传来。 丁武对着李毅中喊道:“毅中,带他们俩拐向河滩方向,快!”说完,自己回过身,在小路边上站定,手中紧紧握着叉剑,凝神向官道望去。 赵权心里大骇,丁武这是要以一人之力阻敌,为他们的逃跑赢得时间。他知道丁武的能耐,但再有能耐,一人对五骑要想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的事。 三个人相望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赵权与王铠便持着兵铲,开始在小道上疯狂地挖掘起来。李毅中则给弩弓上好箭,转头过去立在丁武身后。 丁武来不及训斥李毅中,小道尽头便已经出现了宋军骑兵的身影。这小道太窄,五匹马无法并排过来,赶在最前面的一骑马身略侧,晃出一片刀影,领头的宋军斜持马刀,纵马便往丁武立身之处撞来。 丁武不敢放他过去,不退反进。纵身跃起,腰身在空中一扭,侧过脸避开劈来的马刀,右手中的叉剑已经飞掷而出,直入对方的脖颈。落下身子时,丁武左手抓着铁链一抖,剑叉拖着一溜的血飞回他的手中,那马上的骑士也跟着从马上栽了下来。 “啊!”两声闷哼同时响起,一声是丁武的,他落下去,一支箭已经插在自己的右肩胛处。另一声是宋军第二个骑卒,他的脸被李毅中的弩箭击中,从马上仰面而落。 身后传来赵权一长一短的两声口哨,李毅中扯住丁武的胳膊往后飞跑。 又一声口哨传来,李毅中放慢脚步,避开小道上已经被挖出的十几个小坑。而丁武却光顾着跑,脚一拐就陷进一坑里,好在坑不算深,大约半米,只是牵动肩胛上的伤势,让他忍不住地又闷哼了一声。 李毅中托住丁武的胳膊,继续往前飞奔。身后又飞来两只箭,一只击中李毅中后背的铲子,铿然作响。另一只贴着丁武的耳边飞过。 宋军的第三骑又追击而至,看着前面模糊的两个人影,他息气凝神,正准备再出一箭时,身下的马蹄一软,一声长长的哀鸣之后,轰然歪倒在地。还没等他爬起身,脸上便挨了一记石子,眼前金光直冒,接着又是一记。他下意识伸出胳膊挡住脸,朝后叫道:“小心,有埋伏!” 趴在路边的赵权与王铠各射出两颗石弹后,收起弹弓,跳起身便往前跑去。李毅中已经守在河堤旁了,他们俩掺着丁武,翻过河堤,往河滩上直滑下去。身子停住后,又抽出兵铲,飞速地在泥滩上各自挖了个深坑,跳进去露出脑袋与双手,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喘息声,望着河堤上的李毅中。 最后的两个宋兵,已经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逼近河堤。 李毅中扣动弩弓扳机,弩箭正中其中一个前胸。随即朝后一跃,滚下了堤岸。 那个中箭的宋兵吓了一跳,还好胸前穿有皮甲,弩箭穿透皮甲,但入肉并不深。那个宋兵再不敢轻易往前了,说:“小心,是弩弓!” 身后又来了一个宋兵,捂着脸恨声问道:“是什么人?” “看不清,但不像是几个娃娃。” 三个宋兵摸到堤沿上,探头看去,河滩上黑漆漆一片,除了微微泛出一点光亮的水流,再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约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堤岸上终于彻底地没了声音。赵权与王铠从泥洞中爬出来,摊开四肢狠狠地喘着粗气。这场遭遇战有些突然了,没有做太多的心理准备,得亏今夜无月,黑暗中利于逃命。也得感谢老蒋,当时特地为他们训练了怎么有序的逃跑。而且一直给他们灌输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逃而不溃”。 初战的效果,应该说还算是不错的。 赵权拿出酒壶,只剩下小半壶酒了,他递给丁武,问道:“怎么样?要紧吗?” 丁武仰着头吸了一口酒,涩着声回答:“娘的!这回大意了!肩膀上中了一箭,脚可能崴到了。没太大问题,只是……”丁武有些犹豫着,继续说道:“要游回对岸,会比较困难。要不,你们先游回去,我歇个半夜应该就可以了。” 赵权坐直身子,对着丁武正色地说道:“丁大哥!首先我们非常感谢你,刚才最危急的时刻,你不是想着抛下我们独自逃生,而是以一己之力试图挡住敌方五名骑兵。但是…… 你这种行为是极端没有效率的一种行为,我希望……”赵权停了停,想组织下语言继续往下说。 丁武朝他摆了摆手。 “我知道啦,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次事情是我有些考虑不周。”丁武接着又有些黯然,“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我自恃一身武艺,郭将军却总不肯重用我,其实我确实不是个领兵的料。” “这倒不是,”赵权赶紧转换了语气,说:“我知道丁大哥最重义气,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要发挥我们的作用。你要知道,我们几个可是你跟老蒋一起训出来的!” “你要是回不去,郭将军不得把我们仨全劈死啊!”王铠跟着说道。 “就是,虽然我们年龄比你小些,但也不能太忽视我们了。”李毅中一边看着丁武脚上的伤势一边说。“脚上这伤问题应该不大,但是肩胛的这支箭得尽快回去处理,直接拔下来没法给你止血。” “对了,丁大哥,把你那张地图给我下。” 赵权掏出火折子,吹出火光,凑到地图跟前看了看,又在泥滩上画了个草图,说道:“长临村在这个位置,我们是从正对面半岛的东侧上的岸,现在应该是在半岛的西侧。游过去的时候可以顺流斜向对岸,就是不知道会在哪个位置上岸。不过没关系,只是注意别错过长临村的渡口就行。如果游过头,再逆流回来,那就费劲了。” “毅中,你带着小铠去弄些枯木过来,要一人多长的,小心些!” 李毅中点了点头,带着王铠离开。不一会便带来几根枯木。赵权已经解下自己的腰带和裤子,下身抹满了河泥。还好,黑暗之中看不清它的长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七章 夏贵 赵权示意李毅中与王铠解下腰带,把几根枯木捆在一起,做了个简单的木阀。一边捆一边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你们俩没腰带,下河后裤子很可能被水冲走了!” 李毅中与王铠对望一眼,只好各自把裤子都脱下来。 丁武看着一个光屁股的走在前面,自己被两个光屁股的扶着随行,心里涌出巨大的怪异感,但也没再说什么。 赵权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往河堤回望,虽然黑暗中已看不到任何东西。 几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起伏不定地终于走到了水边。 赵权把木阀放倒在水面,三个人一起扶着丁武慢慢在木阀上躺下,又用三个人的裤子把丁武的身子固定在木阀上。 赵权说道:“毅中,你在前开路,小心点河里的礁石,小铠你跟我一人一边扶着丁大哥。” 黑暗的天空渐渐泛出些许的青蓝色彩,一弯薄薄的月亮缓缓地升起在淮水的半空。耳边强劲的流水不时地扑到自己的脸上,木阀晃得厉害,但在赵权与王铠的扶持下,还是悠悠地向着对岸移去。 丁武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肩胛,痛彻透骨,看来左胳膊得有好长时间不能动弹了。不过还好,箭上没毒。摇摇晃晃之中,丁武突然感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困意,就这样地闭上眼,在漂浮的木阀上沉沉睡去。 …… 夹更河自南向北,拐了许多弯之后,在凤淮寨注入淮河。 在夏贵的印象中,夹更河应该是一条不小的河流,但如今最多只能算是一条小水沟。淮水沿岸今年大旱,再不下雨,可能连这条小水沟都会消失掉了。 夏贵的军营就安在离凤淮寨不远的夹更河边上。 寂静的夜里,从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声音渐近。杂,但并不乱。 马蹄声在营寨门处停下,传来一阵口令。有巡逻的军士聚集过来。 夏贵掀开军帐,一弯眉月正在东边的天际缓缓升起。 靠近寨门前的空地上,摆着两具尸体。夏贵皱了皱眉头,走过去,蹲下身子一边看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报夏将军!”回答他的,是刚派出去没多久的马军伍长,“巡逻的士兵一死一伤,接应的马军一死三伤。” 马军伍长凑到躺着的两具尸体前,接着说:“这个巡逻的士兵,两条腿上满是伤痕,是对方用叉剑所伤,应该是逼供留下的。致命伤是脑袋被击中,骨裂而死,可能用的是鞭腿。” “这个马军,脖颈上被对方叉剑一击致命。” “三个伤员,一个比较严重,被弩箭击中脸颊。一个脸上被石子击伤,还有一个是陈军,伤在腿上。” “对方总共四个人,一个身手了得,其他三个……”汇报的伍长停顿了下,有些纠结地说道:“似乎是小孩。” 夏贵听着一怒,但马上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头看着单膝跪在边上的陈军,说:“你有跟他们交手?” “是,属下无能!”陈军努力地放缓自己的语气,说:“我们两个外出巡逻,敌方设伏突袭,属下被俘后趁几个小孩看守不严得以逃脱。而后放出示警烟花。” 夏贵盯着他,冷冷地问道:“说了什么?” “属下……小的,什么都没说。” “对方,什么人?” “应该是蒙古的汉军,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着小孩子渡河过来。” 夏贵沉默了一会,又问道:“真是几个小孩?” 陈军点了点头,说:“有一个自称河北人氏,是个高手,属下远非敌手。一个半大小子,手持弩箭。另外两个俱是十岁左右小孩。” 夏贵转过头,问马军伍长:“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我们追到河滩时,不见人影,此时应该已经泅回北岸了。留了个兄弟在那盯着,有情况会随时示警。” “先让他们下去把身上的伤处理下吧。”夏贵朝他们挥了挥手,“陈军,你留下。” 夏贵有些头疼。 自去年参与北伐失利后,从意气风发到一落千丈,感到自信心与意志力都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 这次受令前援安丰军,属临时性的秘密行动,蒙古军队不太可能会知道。他觉得这应该只是个偶然事件,而且他现在没时间也没有人手去追杀那几个身份不明的北人。 夏贵有点犹豫。 虽然此时淮水水位下降,但大部队的派兵泅渡基本不可能。一两个人可以游得过来,如果没有船的话,马匹、器械、粮草是无论如何也过不来的。 让他有些头疼的眼前的这个陈军,这人他原来就认识。去年北伐虽然失利,但有一些原来金国的北兵还是一起跟着来到宋国。这些人与年初孟珙在蔡州一带招收的金国降军,被编成“镇北军”。 陈军,原是克敌军范青麾下指挥使。受范青叛乱牵连,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军职被一撸到底,成为一个小兵,连伍长都不是。 自成立镇北军以来,朝廷对这些北兵的使用就一直意见很大。都觉得这些北兵是防线上的重大隐患,就像这次黄州克敌军的叛乱。但夏贵与前线大部分的将领都不得不承认一点,现在宋国军队中南方士兵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这些北兵。他这次统率的两百士卒中,北兵就占了多数。 对于这些北兵,夏贵必须得防范,却又不敢公然加罪。否则别说这些人给他暗施冷箭,就是在战场上打烊工,都不是夏贵能承受得起的。 琢磨了半天,夏贵才对依然跪着的陈军说:“起来吧,我知道你,之前有受了些委曲,对今晚的事,我也不多追究,但现在开始,我会盯住你的!” “因为你报警有功,升你为伍长。你安排两个人去替换留守的那个马军,你自己再去凤淮寨渡口盯着,小心敌军泅渡上岸。” “属下尊令!定为夏将军而战!” 夏贵的脸上挤出了些笑容,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入自己的军帐。对边上站立的一个亲兵吩咐:“给那个陈军安排几个兵,最少得有一个机灵点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八章 继续屯田 赵权一行人回到长临村,虽然丁武受了不轻的伤,但并没给其他人的情绪带来太多的波动。 丁武手下有个略懂医术的,在梁申、赵权的帮助下,把丁武肩膀上的箭支绞断,赵权往里灌了一堆提纯后的酒精,那个半吊子医生也弄了些金创药敷上。 只能是处理到这个程度了,还好天气寒冷,伤口并没有感染的迹象,丁武也没有发烧,就是精神有些萎顿,睡了两天后,虽然一边的胳膊还是动不了,不过人肯定是没事了。 陈耀拉着李勇诚,天天缠着王铠,让他给他们讲在那天晚上在淮河南岸发生的事情,王铠第一天得意洋洋,激情四溢,讲得口沫横飞。第二天就开始有些应付了。第三天李勇诚都已经失去了兴趣,陈耀依然执着地纠缠着,王铠被逼得想揍他,陈耀却恬着脸把肥臀凑过去,让他揍完接着说。 同一个事情,讲了四五十遍之后,对讲述人来说,那就是一种折磨。被逼无奈的王铠开始胡说八道: “那天晚上,星月无光,天地无色。我们走在滔滔的淮水南岸……” “瞎说,淮水都没水了,怎么个滔滔法?” “突然一阵妖风刮起……” “我小舅在哪?” “对面跳出几个青面獠牙的大汉……” “你刚说的不是这样的?” “我纵身一跳,便扯住那大汉的脖子……” “你哪有这力气?” “你听不听了?” “你好好说啊,我当然就听。” “不听给我滚远点。” “我小舅那时候在干嘛?” “陈大爷,你饶了我好不好。”王铠已经被陈耀逼得快哭了。 “小耀!安静点!”被他们俩吵了半天的赵权终于也受不了,他在边上吼道:“该干嘛干去,别在这烦人了!” 陈耀终于安静下来了,一个人坐在廊前,看着正在烦躁的赵权,眼中透出无限忧怨。 赵权根本没空理会陈耀的这种忧怨。他正在与梁申一起,为明年的屯田而发愁。 郭侃从军中发来指令,军中粮草开始出现紧张状况。开春后,长临村这批人不仅得想办法养活自己,还得尽可能为郭侃的部队提供粮食。郭侃的要求是,明年秋后最少得有一千石的粮草收成。 赵权有些怀疑,这是秦子绪向郭侃出的馊主意。但是既然梁申已经承接了屯田的任务,他们就必须把这事担下来。 可是,今年一整年时间就没下过几滴雨。淮水干得不成样子,湾河已经断流,闾河剩下的水流几乎只有拇指粗。村子里的那口井倒是还有水,但靠这口井里的水去种田,那也太科幻了点。 接到郭侃的军令后,赵权连续数天与梁申跑遍了村子周边可能种植的田地。 靠近湾河的村北那块旱地如今已取不到一滴水,凭着现有的十来个人,如果到淮水取水浇地,估计最多只能种个五六亩的田,还不够一家子吃的。 靠闾河的那块旱地,唯一取水方法就是在闾河上筑坝拦水,再造个水车引水。但这是大工程量的活,这十来个人就算能筑起拦水的坝,在那么细的闾河水流上蓄出水,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更何况想造水车,一没人二没工具三没技术,都不是他们现在能够解决得了的。 去年的那场大水退去后,村南淮水沿岸的那块水田还在,但是湾河断流,水田已成了旱田。最多种个几亩的豆子,稻子或是麦子都种不了。 现在主要的矛盾就是集中于一个问题,没水。如果开春后再不下雨,别说种田了,他们的生活用水可能都会成问题,一群人得恐怕会渴死在长临村。 村子里的吴老汉给了他们一些建议,说以前旱年时,也有人直接在滩水裸露出来的河滩上种田。淮水流经的长临村这段,河中暗流汹涌,河道在大拐弯之后的冲刷,使北岸河滩上堆积的全是烂泥。 这些淤积的烂泥,却使河滩成为一片极利水稻生长的肥田。最好时有人曾一亩收获了四石的稻米。 “四石?一亩真能收四石的话,那么只要种个三百亩就可以了,这种工作量还是现有的人手能搞得定的。”不过,赵权刚高兴起来的念头随即被吴老汉击溃。 “河滩种田,谁都知道可以有高收成。但是十年种植中,有九年一定是颗粒无收的。” “为啥?” “别说发大水了,上游水量稍微大一点,你想想河滩上还能剩下什么?淮水啊,不下雨就旱,一下雨就是灾。”老汉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叹息。 是啊,河滩上就算能筑起再坚固的田坝,也受不了淮水一冲。 而关键的是,赵权跟梁申都没有预知明年天气的本事,鬼晓得明年的淮水到底是准备接着旱,还是要来一场大水? 赵权心里拔凉拔凉的。可怜呐,好歹一个新中国的大学本科生,面对这样的局面却想不出一点的解决方法。好在梁申那个自称在夏国农田司里掌过事的人现在也没什么好主意,赵权心里多少平衡了点。 这天一早,饭后的赵权,准备拉着梁申继续去转悠。却看到梁申正在院子中看着天空发呆。 “申哥?” “申哥!”赵权又喊了一遍后,梁申才反应过来。 “小权,你帮我一起想想,我似乎在哪本书里看到过……” “看到什么?” “可以在水上还是河上种田的方法。但是哪一本书,我一直想不起来了。” “你看过的书,我哪里能知道。”这个世上的书,赵权接触得还真不多,对于梁申在夏国时受到相对全面的教育,他还是有点佩服的。 “不,是你看过的书。” “我?我也没看过几本书啊。”赵权想了想,“如果是跟种田有关的,那只有一本《农书》了。” “哦,对,《农书》!”梁申眼睛一亮,“赶紧找出来看下。” 两个人踅进屋,赵权找出那本《农书》。 “应该是关于葑田的那一篇。” 赵权有些不好意思,去年年前跟梁申整理姐夫藏书时,梁申曾经重点给他推荐了包括《农书》、《潜书》在内的几本书籍,但是后来发生了一大堆的事情,赵权根本就没心思好好看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五十九章 打架 梁申当时介绍这本《农书》时,曾经说过,这是一本南宋人写的农业著作,比较适合于南方的田作,尤其是关于水稻的种植这块颇有见地。 不过赵权印象最深的却是梁申对于其中关于“疫马”内容的评价。 “夫养马一事也,于春则祭马祖,夏祭先牧,秋祭马社,冬祭马步,此所以马得其牧养而无疫疠,抑以四时祭祀祈祷而然也。”梁申因此对陈旉的评价是:此人一辈子没养过马,对养马知识一窍不通,竟然还指望通过祭祀来防止养马过程中出现的疫情。 整本书,略翻了一遍,赵权最终却只记住了这段最没用的内容。他对自己的阅读记忆水平实在是很无语了。 找出陈旉的《农书》,赵权翻了一遍,并没找到关于“葑田”的那一章。梁申接过去,认真看了看,很快就找着,其实就是开篇的前两篇。 “没错,就是这个!”梁申有些兴奋,指着那段读给赵权听:“若深水薮泽,则有葑田,以木缚为田丘,浮系水面,以葑泥附木架上而种艺之。其木架田丘,随水高下浮泛,自不渰溺。《周礼》所谓‘泽草所生,种之芒种’是也。 这段有些没道理啊,《周礼》之中说的意思跟葑田应该没有任何关系,陈旉这是拿《周礼》给葑田贴金啊!” “不过……”梁申一边指着书,一边跟赵权解释着:“听说当年苏轼在杭州任职时,曾经着手清理过西湖的葑田。你知道苏堤吗?就是用清理葑田的泥土堆筑的。” “哦!”提起西湖,赵权来了些兴趣,毕竟西湖的苏堤他还是去过的。但是对于葑田,凭着这书上几句话,他依然没有任何概念。 赵权抬起头,问:“申哥……” 突然,院子中传来一阵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随即是桌椅撞倒的声音、呼喝声、劝阻声、怒骂声、又夹杂些哭嚎声,连成一片。 赵权胸口一阵怒气突涌而出,对着院子大吼一声:“小耀!你又在干什么?”说着,打开门冲了出去。 院子中的三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吓得一怔,瞬间安静了下来。滚在地上正在撕扯的是陈耀与王铠,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陈耀的一截袖子断了一半,王铠的的下摆已被撕烂。身上沾满着黑泥。正在劝架的李勇诚身上衣服也是又皱又脏。 “他们俩吵着吵着就打起来,我劝不住。”李勇诚赶紧向赵权解释道。 “小耀?”赵权皱着眉盯着陈耀,“你又怎么了?一天不惹事你都受不了吗?” “不关我的事!”陈耀拿袖子狠狠地蹭了下脸上的鼻涕与眼泪,“他先骂我的!” “是你先骂我的!”王铠恨恨地看着陈耀。 “你要不骂我,我怎么会骂你?” 赵权头很疼,他吐了口粗气,问道:“勇诚,到底怎么回事?” “小耀缠着王铠在说那天晚上的事,然后,然后,他们俩就吵起来了。” “他骂我是怂包,说我不敢过河去宋国,只敢在家里吹牛!”陈耀一边哭一边喊道。 “是你先说我的,说我只会拖你小舅后腿,连一个宋兵都没杀死!还连累丁大哥受伤。”王铠的表现比陈耀好了些,起码他没有流出眼泪。“而且……而且,你还骂我爷爷!” “我没有!” 赵权烦躁地蹭着自己的额头,又望向李勇诚。 李勇诚犹犹豫豫地说道:“王铠说小耀小他一辈,小耀一急就说出是他爷爷之类的话,然后王铠说他污辱他爷爷,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乱七八糟之中,赵权好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平常玩笑时,几个小伙伴也是“你大爷、我大爷”的乱叫,但叫爷爷就不一样了。王铠的爷爷是救陈耀而死,即便陈耀是无心的,言语上对他爷爷不尊重也是不该。 “小耀,你要道歉!”赵权说着,过去扶起王铠,给他略微整了整衣裳,又看了看他脸上的伤痕。 见陈耀没有动弹,赵权的声音陡然提高:“小耀!让你道歉,你听到了没?” 陈耀依然没动静,两眼睁着大大的,眼泪却是更加的汹涌。 “好了,没事啊,吵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梁申走过来,揽过陈耀,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挽起快被扯断的袖子,说:“脱下来吧,我给你缝一下。”陈耀猛的把袖子一摔,“嘶拉”的一声,袖子便彻底断了。 陈耀狠着声说:“不要你管!”一扭头便踅进屋子。 留下一脸发怔的梁申,手中拎着半截断袖。 赵权的火气犹如被点燃的爆竹,顿时迸射而出。他狂吼一声,“小耀,你给我出来!”但是,等到他冲过去时,房门却被陈耀从里面关上了。 梁申赶紧跟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劝道:“算了,小权,别跟小耀生气,还是小孩子。”说这话时,梁申自己心里都有些怪异,似乎自认识小权以来,他从来都没办法把小权当作一个小孩子来看待,而且还是跟那个极难侍候的小耀同龄的小孩。 王铠也跟着过来,低着声说:“小权,算了,别再生气了,我也有些不对。” 赵权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愤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不要生气!不要发脾气!不要跟小耀发脾气!” 好不容易才把心里的火气稍微压制下去,赵权的脸已经憋得通红。他看着王铠说:“抱歉啊,小铠,这事是小耀不对。” “小权,你就别给我说抱歉了。”王铠努出些笑容,说:“我本来就不应该跟他计较的,他年龄最小。别跟小耀生气了,他一会儿就该没事的。” 赵权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看着紧闭的屋门,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 梁申把赵权拉回屋去继续研究《农书》与葑田。但赵权已经没了任何心情,呆坐在那,茫然无绪地支着脑袋,两眼空空地望着梁申。 梁申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在那认真地翻着《农书》。 半个时辰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屋子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细弱而犹豫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章 葑田 没等那声音落下,赵权头也不回地甩出一个闷哼:“滚粗去!”而此时,心里却犹如撬走了一块巨大的顽石,极其舒畅地松了口气。 他呆等了半天,陈耀终于肯服软过来了,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唔……”陈耀满脸的鼻涕眼泪贴了过来,不由分说就趴在赵权背后,死命地蹭着。“小舅……” 赵权无奈地看着自己身上顿时间出现的黄黄白白黑黑各色液体。努力地扳开陈耀的肥脑袋,板着脸问:“知道错了?” “嗯!” “怎么错了?” “嗯,嗯!” “问你知道怎么错了?” “嗯,嗯,嗯!” 赵权感觉自己就像那头贵州的驴,已经一点招都没有了。 “先跟申哥道个歉!” “嗯……梁叔,我,我错了!” 梁申的脸上顿时如冬天的桃花一样,很奇怪的绽放了。 赵权张着嘴,再说不出半句训斥陈耀的话来。这是陈耀第一次尊称梁申为“梁叔”。之前陈耀跟梁申打招呼时,都是用“哎”或是“喂”,最多喊一声“老梁”。无论赵权怎么威逼利诱,陈耀愣是不肯改口。 这个“梁叔”一出口,赵权就知道他已经被陈耀完全击败。他一手捂住苦恼的脸,一手朝外挥了挥,说“滚,滚,滚!”于是陈耀便被兴高采烈的梁申揽着出去,找地方清洗去了。 对于陈耀,赵权真的是有些苦恼了。这小子最近越来越难管,自己有在面前还好,只要一不在就会寻机惹事。而自己能对付陈耀的手段,实在是越来越匮乏了。 重责下不了手,轻打没用,骂他的结果就是脸皮越来越厚。他知道这个家伙可能有些心理问题,却搞不清到底是什么问题,叛逆?缺乏安全感?还是纯粹的顽皮? 不一会,眉开眼笑的梁申回来了,说:“别担心了,没啥问题,小耀也跟王铠道过歉了。他们俩一起出去玩了。” 赵权点了点头,不由问道:“你说,小耀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我看没什么问题啊!小孩子不都这样?” “我也这样吗?” “你?”梁申盯着他,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我就看不出,你哪点像个小孩子!” 赵权一愣,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翻开那本《农书》,说道:“来来,咱们继续。” 两个人重新翻了一遍那本《农书》,让人失望的是,整本书除了那一段文字外,再没有其他涉及到关于葑田的内容。 梁申闭着眼睛想了一阵,说:“我们现在首先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在哪里比较适合搞这种葑田,二是我们能种多少?” “不,我们得先搞清楚葑田的原理。” 梁申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赵权拿过纸笔,一边画着图一边跟梁申说道:“这下面是水,中间是木架,上面的是稻子。”用毛笔画图实在很难掌控,不过他边画边解释,梁申也基本都明白他在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东西是什么。 “葑田的原理,我想主要是利用中间木板的浮力,一方面托住上面的泥土与稻子,另一方面在缺水时可以贴紧水面让稻子根系吸得到水,在涨水时可以跟着水位上浮,这样稻谷就不会淹到。这的确是一个既防旱又防涝的好举措。” “只是,木板的载重量也是有限的,那我们就得计算好上面承载的泥土、稻子与木板浮力之间的关系。水的密度是1,普通木材的密度一般是0.5……嗯,密度是什么不知道?”赵权望着一脸迷茫的梁申,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先不管这了,实际上,我们要做的是造一艘大木船,或是说是一个大木筏子,那就要算清楚得用多厚的木板才能承载起上面的泥土。在此之前还得算下水稻种植最少得需要多厚的泥土。” 梁申终于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还得计算下工程量,这样的木板拼接不是个容易的活。”赵权知道,这个世上还没有出现铁钉的流水线生产,每一个铁钉都得靠铁匠一锤一锤地砸出来。木作的拼接,全部用的是卯榫。“从木头砍伐、锯板、拼接,咱们这十来个人,干不了多少活啊!” “确实。”梁申点了点头,一边琢磨一边说着:“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替代的呢?” “竹子!”两个人异口同声说道,相互对视地点了点头。 长临村附近有一大片竹林,竹子的砍伐比木材简单多了,而且在河边长大的人都知道,竹筏的承载力可远大于木筏,制作也相对简单。 关键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就相对好办些。赵权与梁申请来了村里的李遥、吴老汉、丁武以及他那个懂得木活的手下。探讨了四五天,实地考察后,做了个小竹筏,基本确认可行之后,这个方案就确定下来。 葑田的位置就选择在淮水河滩现在的水位线边上,得先把滩地平整,挖出圩田,将水引入,筑个小圩坝。挖出的河泥就作为种植用的田泥。 承载的木板全部用竹子替代,先选直径五、六寸的粗竹捆成一个竹筏,在每两个粗竹之间,搭上一个直径不超过二寸的细竹,竹筏长十尺,宽约六尺。每个竹筏都用竹篾与麻混编的长绳拴在堤岸上,保证其不被可能的大水冲走。 竹筏上面先垫一层粗砂,再铺上约七寸厚的河泥。但是这样没处理过的竹子下面泡水上面载泥,是很容易腐烂的。吴老汉说,最好能把竹子拿火烤过再用,不行的话也得暴晒,同时刷一些桐油。 赵权琢磨了下,刷桐油种出的稻子,他是不敢吃的。而拿火烤工作量太大了,反正也不知道未来会在长临村呆多久,只能把竹子稍微晾晒后就开始使用了。 制定计划、商讨、确定方案、做样、修改、实地放样。单这些事就忙了半个多月。等所有细节性的东西都考虑清楚了,也已经快到了年关。 自姐姐与姐夫不在之后,过年对赵权来说,便只剩下了一个时间的概念。但是他还有陈耀要照顾,他自己可以无所谓,却不敢让陈耀无所谓。他必须咬着牙让陈耀觉得这个家还没破,而且也不会破。 去年有里正帮忙操持,赵权其实也没废太多的心,就是跟着后面祭拜了祖先。今年里正不在了,好在村里还有李遥夫妇与吴老汉。吴老汉虽然腿脚已经不灵活,但所有的流程他还是比较清楚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一章 活下去 农历二十这天,天气晴朗无风,太阳烤得人暖洋洋的舒坦。 赵权、梁申与丁武组织所有人员一起动手,把全村都彻底打扫了一遍,包括丁武他们的营房、赵权家的两幢房子、已经成为李毅中匠作房的李家屋子,以及村中的祠堂。 赵权本来还想熬点腊八粥,给过年增加点味道。然而,不仅没有一个人知道“腊八粥”这是啥东西,翻遍全村,也没凑齐可以熬粥的八种材料。别说八种了,连三四种都没有。只好索然作罢。 河南经历女真人近百年的统治之后,风俗已经相当混乱。 比如李村长主持过年时,就会遵循女真人风俗,依照“拜日相庆”的金国礼仪,在元日时礼拜太阳。大部分原来的村民则是根据宋国流传下来的过年习俗。 而像丁武这种来自真定的人,则受辽俗影响颇深,他们过的是“正旦节”,要吃一种用糯米和白羊髓揉成的米团。这种米团据说可以驱鬼。 加上一个来自夏国的梁申,以及八百年后的赵权。这个年就过得奇奇怪怪,尤其是祭祖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 但赵权也没办法去讲究太多,只能揉杂着进行。真定军的祭祖让他们自己去弄。其他人的祭祖仪式,在腊月十九那天,全部集中在村中祠堂进行。祠堂里的牌位已经增加了许多,包括李村长、王铠的爷爷王运,几个今年过世的老人家。还有陈锃夫妇俩。 对于陈锃夫妇的牌位,李遥是有意见的,他觉得如果陈锃并非入赘赵家,赵槿牌位就不该进入祠堂。如果陈锃算是入赘,那么他自己的牌位就不能摆在那。不过他的意见在赵权稍加安抚后,也就被忽略了。 同时进入祠堂的,还有梁申的父亲,他把自己父亲的牌位单独放在一侧。想想父亲去世已经七八年,到现在才让他的灵魂有了些许的安身之处。安放时梁申恸哭流涕,整整半天。 这些对赵权来说,都不算麻烦事,最麻烦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该不该给自己的父亲立上一个牌位。虽然父亲很可能是战死在蔡州,不立牌位就意味着他连后人的香火都享用不到,那自己就罪该万死了。 可是,万一没死的话,立个牌位岂不是在诅咒父亲? 万般无奈,赵权只好立了个没有名字的灵牌,聊以**。也许在心底里头,他还是无法接受父亲已经死去的这个事实。 丁武带着几个人进山打了两天猎,运气不错,逮了只野猪回来。于是除夕夜,在李遥家老太婆主持下,大家一起包了顿饺子——大伙儿都称为“角子”的东西。 村子里所有的十九个人聚在一起,吃了顿还算欢乐的年夜饭。酒,赵权今年酿了不少,便敞开了给大伙喝。只是毕竟有值守任务在身,丁武还是对手下进行了一些控制。几个小孩子,除了赵权之外,却是全喝得东倒西歪。陈耀在自己醉倒之前,竟然偷偷摸摸地把小马哥也给放倒了。 这个年就这样地,算是过去了。 接下去,无论是苦是累,赵权都知道,他必须承担起这一家子大大小小未来的生活。他必须完全忽略这具还是幼小的身躯给他带来力量上的缺失,必须挖掘一切可以挖掘的资源,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条件,在这乱世之中,让大伙儿活下去。 至于穿越者那些高大上的理想与追求,赵权只能让他们见鬼去了。 赵权与梁申把葑田开工的日子定在正月初三。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淮水上漂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一阵接着一阵柔柔微风拂过,那层薄雾渐渐散去之后,村子里便洋溢着一片温暖。 天气是不错,但开工的第一天,突然发现的一个大问题,便让赵权本来被晒得酥软的身子,如坠冰窟。 一早,赵权就把标明尺寸的竹筏图纸交给陈耀,让他按二百亩的葑田种植计划,估算下所需的各类竹子数量,并准备将砍伐工作安排下去。还没等赵权吃完早饭,陈耀就屁颠颠地拿着他的计算结果过来了。 陈耀拿着他一张写得乱七八糟的纸,腆着肚子对赵权与梁申念着: “每个竹筏长16尺、宽10尺,一个竹筏为160方尺。一亩地为6000方尺,则需要竹筏约40个。一百亩需要4000个,如果是两百亩葑田,则需要竹筏8000个。” “每个竹筏需胸径六寸粗竹15根,胸径二寸细竹14根,共约需竹子30根。那么,两百亩的葑田总共需要竹子,嗯,二十四万根。” 赵权听着汇报,睥睨地看着陈耀,说道:“小子,教你术数不好好学,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算不清楚?” “没算不清楚啊!”陈耀疑惑地翻着手上的纸,又默默地处了一遍,鼓着勇气说:“就是这个结果,肯定没错!” “哼!二十四万根竹子!你要算错了,我让你明天开始用屁股去拱竹子!” 陈耀被他说得有些不自信了,犹犹豫豫地把手上的纸上递给赵权。 赵权拿袖子顺手蹭了下嘴角,接过纸张,一边看着一边指着上面的数字,教训道:“首先,这个8000个竹筏就不对,两百亩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 “嗯?16?160?6000?……每亩是要40个筏子……我去!……真的是8000个?” 看着赵权渐渐变色的脸,陈耀的脑袋高高昂起,一只眼睛斜视着苍天,另一只眼睛把睥睨还给了赵权。 “我去!24万根竹子?不可能啊!”赵权又算了一遍,发出一声哀嚎。叫道:“申哥,赶紧,你也过来算一下。” 陈耀开始在边上叨着:“你就是不相信我,你总是这样,不相信我!哼!” 梁申回到屋里,拿出一个大袋子,倒出一堆粗细不一的竹枝。这些竹枝比筷子还细,长不过一掌,短的也有半掌。总共二百多根。这是梁申给自己做的“算筹”。 赵权曾一度对古代的这种计算工具很感兴趣。用算筹计算时,纵的排列代表一个意思,横的排列又代表一个意思,纵横交错则代表着另一个意思。而且采用的百位进制,纷繁复杂,让他学了半天后就再也提不起劲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二章 等候归来 而梁申对于赵权的大食计数法,虽然叹服,但同样也学不来,那些七弯八拐的数字他怎么样也记不住。为了不让陈耀他们几个娃觉得自己过于弱智,梁申还是放弃了这种大食计数法,重新收拾自己学过的算筹法。 这种算筹法虽然比较慢,但准确率还是相当高的。不一会,梁申便很肯定地说道:“没错!小耀算的是对的,是要二十四万根竹子!” 陈耀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哼哼声,趾高气扬地盯着赵权。但赵权已经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了。“24万根啊?就是日夜不眠不休,咱们这十来个人得砍多少天啊?而且……” “一个人一天砍50根竹,按12个人计算,差不多一年就可以砍完了!”陈耀在边上插着嘴回答到。 赵权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而且,山上哪有那么多的竹子给我们砍啊,还要削好,还要运下来,还要处理下,然后捆扎成筏。” “天呐,杀了我吧!”赵权又是一阵哀嚎。 梁申皱着眉头说:“是有问题,当初我们没计算清楚,这种工作量不是我们现在能完成得了的。八千个竹筏,从现在起按三个月的时间来算,每天就得造筏八十个,这也不太可能。”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难得啊,一大早就听到小权鬼哭狼嚎的声音。”丁武随着笑声走进院子,说:“怎么了,还有让你头疼的事,说出来,让我乐乐!” 赵权愁眉苦脸看着他,说:“丁大哥,麻烦事啊,你就别幸灾乐祸了!” “哦?” “我之前没算清楚,按我们原来的葑田方案,两百亩地要砍竹子24万根,得造筏8000个。这哪可能完成得了!” “这样啊,我原来还想过来问问,什么时候开始让那批人去砍竹子。那,还砍吗?” 梁申应道:“现在看来,这个方案肯定是实行不了的。我们十来个人,就算忙上一整年,也整不出两百亩葑田出来。” “而且”梁申继续说道:“就算我们能做得了那么多竹筏,排在河滩上,如果对岸的宋军看到,肯定会以为我们要造筏渡淮,只要派要百来个宋兵过来,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这个确实是必须要考虑的。”丁武点了点头,问:“那有没有其他的方案。” 赵权眼睛依然盯着手中的纸,苦恼地摇了摇头。想不到自己一个堂堂本科毕业生,第一次出手主持工作,就栽到这个最不应该的错误里头。实在该去哪找个豆腐,把自己撞死了拉倒。 丁武在桌子旁坐下,想了想说:“其实,我觉得你们有些想得过多了。” “你们不是怕今年继续干旱吗?那我们就直接在河滩上种一百亩水田。为了预防雨水过多,我们同时还可以在村北那种一百亩旱田。这样无论旱涝,我们都最少也有一百亩的收成。” “这倒是可行。”梁申点了点头,“我们现在的劳力也可以承受的了。只是……郭将军要求供粮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丁武挥了挥手说:“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我们这几个人的事,起码不能指望从军中再给我们拔粮了。如果有一百亩的收成,哪怕是旱田,也足以应付郭将军那边小半支队伍了。” “万一……”赵权犹豫着说道:“我是说万一,像去年那样,一场洪水后又接着大旱,那我们该怎么办?” 丁武两眼往上一翻,说:“你个乌鸦嘴,还真敢说。要真那样,哥哥就带着你们逃荒去!” 赵权摇了摇头,又默默地算了一遍,然后说道:“我想,还是得种葑田!不过可以少些,如果有二十亩旱涝保收的葑田,起码我们这十几个人的粮食是可以保障得了。而且,二十亩葑田800个竹筏,三个月的时间是足够了。” “另外,我们每做一个竹筏,就把河泥覆上,这样对岸的人也看不出来。” 见丁武与梁申点了点头,赵权心里略略地松了口气。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坚持建造二十亩的葑田。也许是因为他花了这么精力,没看到效果实在不甘心。 只是让赵权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二十亩的葑田,给他的未来带来了多大的影响。 …… 太阳慢慢地升至头顶,赵权已经在村口候立了近一个时辰了。 还好现在是十二月初的日头,不至于把人晒得浑身是汗。只是暖洋洋的却让人涌生出一股强烈的困意。 前天真定军的信使过来,说郭侃会率部于午间时分回到长临村,赵权正陪着丁武在村口等着他们的归来。 前些日子,旱了一整年的长临村,终于下了些雨,雨量不大,但起码在湾河的河道上可以见到了一些的细流。只是抛荒的麦田里依旧干裂,一块块硬土如疥疮般让人看得浑身难受。 “得在这筑个坝蓄水了。”赵权盯着那时隐时现的水流,有些走神。 “花个四五个月时间,如果能多蓄些水,这片数百亩的旱田在开春之后,就可以种上麦子了。” 对于郭侃,赵权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刚见面时虽然有过惊诧,但如今早已渐渐平淡了。要是面对郭靖,赵权当然地拼死命去搂他的大腿,而这个据说是郭靖的原型——郭侃,就让他提不起太多的兴趣来。只是如今必须托他军队庇佑,也算是自己的领导了,该恭敬还是得做出恭敬的模样。 让赵权期待的,当然是辛邦杰。 一年多没见面,这位大哥总共就来了三封信件,就像他惜语如金一样,写信也是惜字如金。每封信平均就十六个字,就是说自己很好、勿念,让大伙儿保重。 另一个让赵权惦记的就是蒋郁山了。这个人让赵权的感觉很好,可谓是不打不相识,结交时间不算长,却彼此都很对胃口。为人率直、讲话从不拐弯抹角。该照顾的便全力照顾,而且不会因为将自己当作小孩子看待,几乎算是平辈相交。 在酒桌上,把这样的人放倒,让赵权总是特别的有成就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三章 铁锅涮肉 远远的,两骑飞奔而至,背上小旗猎猎而舞。 转眼间,骑卒就到村口,对丁武抱拳行了个礼,一骑进村而去,一骑停在村口,下马,与丁武并肩而立。 不一会,一列队伍在前方慢慢出现。队中十来支各色旗帜虽然偶有破损,但算是基本齐整。骑于马上的士卒,昂首挺胸,指点说笑,俱是一副轻松畅快模样。 骑在最前头的,就是郭侃。依然白甲、白袍、白靴,手执亮白银枪。连身下的马鞍、马辔、马缰都是白色的,只是点缀了些许的黑边。要不是枪头上暗红的鬃缨,整个人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缓慢滚动的大雪球。 郭侃的嘴唇上已蓄起密密的茸毛,他的头仰得比任何人都高。犀利的眼神扫视着他能看到的一切。不时地与左边的施玉田说些什么,再与右边的蒋子绪谈上两句,然后爆出一些爽朗的笑声。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装b高手。”赵权撇了撇嘴,不由的在心底默默地诽了一句。但还是非常恭敬地,与丁武一起向郭侃弯腰行了个大礼。 郭侃在村口勒住马,座下白马毛似初雪,与郭侃一样,高昂着头,有些不耐地打了个响鼻。 郭侃轻轻地拍了拍马的脖子,随后在马身上轻轻一摁,同时脚尖在马镫上一点,人就从马背上跃起,在空中优雅地转了半个身子,轻巧地落在丁武与赵权的跟前,潇洒而利索,未扬起一点飞尘。 “有劳丁队长亲自等候了!”郭侃含着笑轻轻拍了拍丁武的肩膀,没等他的回答,就转过身,随手捏住赵权的脸蛋,搓了搓,说:“哈哈,小权长高了!不错,也结实了许多!”而后,让部下牵走白马,自己随着丁武往村子里走去。 赵权苦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这行为让他很不习惯,尤其是被郭侃这样的一个白面男子调戏。 紧跟着郭侃下马的是施玉田,他朝赵权点了点头,随着郭侃之后,牵马步入村子。他边上的秦子绪随意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瞟向天空。 赵权正在研究这个秦子绪到底在关注天空的什么东西时,探过来一只粗大手掌,赵权闭着眼往怀里一掏,随手就把一个小酒壶塞到这只手掌上。 “哈哈哈!”一声清爽的笑声,蒋郁山乐呵呵道:“小子,有点眼力价啊,很好,俺喜欢!”说着,摇摇摆摆地走了。 接下去才是辛邦杰,赵权直接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辛邦杰两眼顿湿,双臂一紧把住赵权双肩。赵权的头着。 边上的秦子绪皱着眉头,说:“老蒋,你有点吃相好不好!少爷都还没怎么吃,全被你捞光了!” “无妨!无妨!”郭侃含蓄地笑了笑,“这羊肉果然不错!小权可以啊,菘菜配羊肉,味道着实鲜美无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四章 家宴 “这要多亏秦队长给的羊好啊,否则咱们只有光吃煮菘菜了。”赵权呵呵地笑着回答。 “对了,来,说说今年屯田的情况。”郭侃按照赵权介绍的方法,用筷子夹住一片羊肉,在锅里涮着,肉色一变深,就夹起来蘸了些调料,放入口中细嚼。 “是”梁申放下手中的筷子,其实他一口都还没吃上。 “此次冒险在河滩上直接开垦了近百亩的水田,运气还算不错,其中七十亩有收成,平均亩产三石。加上二十亩的葑田,总产量近三百石,可出米二百二十石。大豆总的收了一百石,足够应付军中马匹的精料。现有的存粮要支撑到明年秋收,应该是可以的。” 郭侃点了点头,说“真是难为你们了!今年受困于大旱,南下大军各路屯粮收成无几,军中全面缺粮,我看就咱们长临村的屯田算是成功的。得给你们记一大功!” 郭侃接着问道:“照你们算来,葑田亩产可以有四石之多,为何不多种些?” 梁申苦笑着答道:“我们十来个人,费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才勉强建出二十亩,这个葑田太耗人工。而且,所用的竹子,未经处理,估计最多一年就会全部烂掉,这种人力损耗其实并不合算。” 郭侃点了点头。 梁申接着说:“河滩上的水田,我们参考梯田的模样,根据滩地高度分成三层,从上游引水分别灌入,每层都用泥坝隔开。今年一整年这边虽然没什么雨水,但上游水量有所增加,把最底下一层给淹了,因此水田的收成少了三成。旱田只保住了不到三十亩,总的有四十多石的收成。麦子是不够大家吃的,但大米应该没啥问题。” “不错,不错!难为你们了!”他拿起手中酒杯,“来,敬诸位!为我部解决了来年全年的粮食问题。” 桌上人纷纷举起杯子,“敬郭将军!”,“敬郭少爷!” 蒋郁山饮下杯中酒,皱了皱眉头,这酒实在寡淡,他疑惑地看了看赵权,却被赵权狠狠地瞪了一眼。 郭侃转过头对秦子绪说:“子绪,明年的屯田事宜,你要多配合下梁申他们,他们有什么需要你段得全力支持。人员上,除了马军,其他的你可以尽管支配。” 秦子绪面无表情地恭手回答“喏!” 郭侃又对蒋郁山和丁武说:“这几个小孩子的训练,趁着冬季无事,你们俩要抓起来,这个阶段多打熬下身子,对他们可是非常有好处的。” 丁武恭敬地回答“是!” 蒋郁山却看着赵权,发出几声淫荡的笑声,让人毛骨辣然。 酒虽然不算太好,但量是足的。羊肉也吃得滚饱,各人满意地随着郭侃离去。 把桌子收拾清楚,赵权叫来李毅中兄弟、王铠、陈耀一起上桌,尊辛邦杰坐在主位,重新整了一桌饭菜,上了一壶新酒。 这桌菜以豆腐为主,包括煎豆腐、焖豆腐、红烧豆腐,又做了个鱼头豆腐汤,焖了大盘的羊肉。还给每个人弄了一碗蛋炒饭。今年,赵权在河滩边上养了些鸭子,成活率挺高,在郭侃他们回来之前,长临村这批人起码每两天都能有一个鸭蛋可以吃。 厨房里指导的是赵权,主勺的还是梁申,被赵权调教了一年多时间,梁申的厨艺已远非昔日可比。 辛邦杰每个菜都尝了下,两眼微红,举起手中酒杯,望着梁申说:“申哥,这一年多真是辛苦你了!幸亏有你,否则……”他的语气开始有些哽噎。 梁申也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下,含笑说道:“你是不知道小权的本事啊,哪是我在照顾他,简直就是他在照顾我们!” 他们俩还在相互抒发情感的时候,边上的几个小孩子已经吵起来了。 蛋炒饭是陈耀的最爱,他自己的一碗瞬间就被扒光,瞅着王铠与李勇诚碗中的饭就要去抢,被赵权抽了一筷子,摸着手背正在哀嚎。 梁申见状,赶紧起身把自己面前一碗未动过的炒饭递过去给他。陈耀二话不说,一边躲着赵权飞舞的筷子,一边埋着头继续扒拉着。 嘲笑声、怒吼声、劝解声,还有陈耀呼噜哧啦的扒饭声,顿时响成一片。 看着眼前的热闹,辛邦杰不禁失神,恍然若梦。 “呦,这么热闹啊!”随着一声大叫,蒋郁山推开院门,直接来到桌前,拿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嘴滋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发出一声怪笑,“我就知道,你小子总是要把好酒藏着掖着,不肯爽快地拿出来。” 赵权两眼一翻,怒喝道:“老蒋,你太过混了!不是给了你一整壶吗!” “那一壶哪够?还有没,尽管上!”说着便寻个位置自己坐下,随手抓起一双不知道谁用过的筷子,夹住一些豆腐就扔进嘴里。 “老大啊!”赵权苦着脸说,“今年粮食本来就紧张,哪敢随便酿酒,好酒真的不多,咱们留着,慢慢喝成不?” 蒋郁山囫囵着嘴里的豆腐,“嗯,味道不错!”然后又慢条厮理地说道:“好,俺估且信你的,不过丁武那小子有多少酒,你也得给我备多少,否则看我怎么捏扁你!” “行,您是老大,您说了算!”赵权起身过来紧挨着蒋郁山坐下,并给李毅中使了个眼色。李毅中微微点点头,把几个吃得差不多的兄弟赶到隔壁院中去了。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老蒋,这次战,打得怎么样啊?”赵权叉着手,微微抬头看着蒋郁山问道。 “邦杰不是在吗?问他就行啊!” 没等辛邦杰回答,赵权便抢着说:“这是军国大事,辛大哥哪能随便乱说!” “俺就可以随便乱说了?” “那是,您是俺们老大啊!说错了郭将军也不会剁你的!” “你个小毛仔,又给俺下套!”蒋郁山往他后脑勺一掌拍去,赵权头一缩便躲开了。 “想知道啥?问吧,哼!” “呵呵,老大果然就是爽快!”赵权赶紧先送上一句恭维。“这次跟宋国打仗,赢了还是输了?还会再打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五章 拉拢 蒋郁山略一沉吟,说:“蒙古人其实并不是很想打这一场战。去年窝阔台汗在中原实行括户之后,又开始全面的征兵。蒙古十人中,一人西征,一人南征。中原每十户中,一人南征,一人东征。” “东征?打高丽?”赵权问道。 “你倒知道的不少!”蒋郁山奇怪地看着赵权,但并未追问,而是接着说:“窝阔台汗对此次的西征非常重视,以术赤长子拔都为统帅,包括汗王自己的长子贵由、拖雷的长子蒙哥、察合台的长子拜答儿一起,已经出兵半年多了。 蒙古的主力基本都参与了西征。东征的兵力据说是以东道诸王军队为主力,搞不清那边的具体情况。南征的统帅是汗王的儿子阔端和阔出。 其实参与南征的蒙古人并不多,而且大部分的蒙古人都跟阔端打四川去了。这次在荆襄与两淮跟宋军作战的主要兵力,还是我们这些汉军。 对宋野战没问题,让人烦闷的是攻城之战。每次攻城,汉军:“哥哥,你看,小弟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喝酒还成,上战场岂不被人随便一敲就碎了。而且,兄弟我今年还不满十岁啊,你真忍心让我这样一个小娃娃到战场去送死?” 蒋郁山没理他,转过头看着辛邦杰说道:“虽然此次出征,对敌机会不算太多,但我看出来辛兄弟你无论马上、马下都是一个好手。正是你建功立业的最好年龄,跟着我有些屈才了。” 辛邦杰躬身回答:“蒋队谬赞!” “这次我们大多承担警戒与善后任务,没有太多危险,但也也没什么立功机会。无功无过,并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下一次再出征,就没这么简单了。你可能得自己整一批手下,带着他们上战场,要自己培养,要有自己的可信任的兄弟,在战场上才有可能发挥你最勇猛的战斗力!”蒋郁山嘴里跟辛邦杰说着话,眼睛却瞟向赵权。 辛邦杰束手而立,说道:“邦杰委实不是个领军的料,但听蒋队吩咐!” 赵权打了个哈哈,说:“行了老蒋,别兜圈子了。” 蒋郁山脸色一虎,刚要发脾气。赵权赶紧给他满上酒,举起杯子说:“来,兄弟我先干了,您随意!” 放下杯子,赵权又苦着脸对蒋郁山说:“老蒋,我觉得你是不是太高看了我些,其实说实在,现在我们除了跟着郭将军,还能去哪?你们不会以为我会跟这群小伙伴一起投奔宋国吧?” “那倒不是……只是……” “我知道,表忠心嘛,可是忠心这玩意,只能上了战场才看得出来,现在这儿,我就是说个百遍千遍,除了蒋哥您之外,还有谁会愿意相信?” 蒋郁山嘿嘿地露出笑容,“好……你能明白这点,我已经很满意了!”一口干掉杯中的酒,说道:“你们继续,我先撤了!” 步出院门,太阳已渐渐西斜。一阵冷风拂过,蒋郁山心情为之一展。 对于赵权,他是真心的欣赏与喜爱。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会酿好酒,而且酒量极好。蒋郁山觉得他与自己一样都是性情中人,不矫情,遇事拿捏得当,说话不拐弯抹角。每次跟赵权在一起,总会让自己觉得精神与酒量都非常的通达顺畅。 蒋郁山走入村子祠堂。 郭侃一回来,祠堂便被重新征用。赵权干脆让李毅中把祠堂里所有的灵牌包括供桌都挪到李家中。又在祠堂里隔出两个房间,添置了桌椅床铺,再备上一个煤炉。一间给郭侃处理公务接待,一间当作他的卧室。 蒋郁山进去时,施玉田、秦子绪与丁武都在。围坐在郭侃边上,屋里茶香四溢。 郭侃示意蒋郁山坐下,揭开煤炉上陶罐的盖子,拿一根长竹勺,舀出一些茶水倒进杯里,递给蒋郁山。墨绿色的茶,汤色浑浊,杯子里还荡着些许茶沫,香气顺鼻尖而入,直透心肺。 蒋郁山端起杯,一口灌入嘴中。立时呵着气,皱着眉头叫道:“这么烫!好苦啊!” 秦子绪“嗤”的一声冷笑,“真是牛饮啊!这么好的茶被你这样喝,糟蹋!” “这么难喝的茶,也叫好茶?”蒋郁山虽然没怎么喝过茶,但这茶入口苦涩,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你知道什么!”秦子绪一脸不屑,“这是产于福建建州的小龙团,原为蔡襄首制,一饼就值千金。郭将军好不容易才从史将军那弄了一饼,你不会喝就别乱说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六章 价值衡量 “这么难喝的茶,宋人还卖那么贵!”蒋郁山嘴里在嘟囔着,“我怀疑是不是你们不会煮,把味道给搞砸了!” 郭侃端起茶杯,小小口地咪了一下,虽然他也觉得这茶味道不咋样,不过脸上还是露出一副迷醉神情。“老蒋你个没文化的,不懂茶别乱发表意见。这茶需要品,你那么喝当然不行。” 随后又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是年纪小了些,还需要些时日打磨。”蒋郁山回答道。 “年纪的事,倒是不急,我也可以等。”郭侃斟酌着说。 “几个小屁孩子,我觉得你们也太抬举他们了吧。”秦子绪有些不满。 “小屁孩?”蒋郁山猛地提高了声调:“你倒不小屁了,让你去屯个田都屯不过人家!” “你?”秦子绪恨不得扑过去,咬死蒋郁山,他最恨的,就是有人在郭侃面前提起屯田这事。 “好了,你们俩别一见面就互掐个没完没了的。”施玉田在边上看不下去了。 “丁武,说说你的看法。”郭侃转过头来问着丁武:“你算是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了。” “说实话,其他人还好,就是小权让我有些看不懂。”丁武低声回答道。 “哦,怎么说?” “小权今年算下来刚满十岁,自小从未离开过长临村,我估计他之前甚至连褒信都没去过,但其见识着实不凡。除了年龄太小,力气太弱。其他的……”丁武嘿嘿一笑,“说实话,我都得甘拜下风。” 郭侃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今年的屯田,看着是梁申在负责,其实主意大多是小权出的。不过,此人极重情义,只要对他好,他定会十倍百倍给予回报。” 郭侃点了点头,问施玉田:“有去了解过他父亲的情况吗?” “有,他父亲赵镝,原是金国镇南军提控。蔡州战后就失踪了,生死不知。当年金国在蔡州的七八万军卒,降宋的有一万多,降蒙的大概有两万,战死的有三四万。剩余的近万人,有些流落民间落草为匪,有些便是失踪再无消息。 只是战后,蔡州城中尸首遍野,哪些是守将,哪些是平民,也没人分得清。大多一烧了事,这个数字也很难准确统计。 我有着人在蔡州及周边查探过,都没有这个赵镝的消息。辛邦杰也一直在打听他义父情况,都没有结果。 至于那个梁申,应该是原来夏国的遗民,流落至此,倒看不出有太多的背景。” 郭侃一边听着一边思索,不时缓缓地点着头。“倒也算是将门之后。不过,反正也不急,我们有时间,可以再观察一阵。” 随后,郭侃又望着众人,说:“我是这么想的。现在队伍不到百人,但都是来自真定的兄弟,彼此间知根知底。义父那已经准许我们扩招队伍,一来暂时受困于粮草,人多了供养会有困难。二来我也不希望招一些来路不明、心志不坚之辈。对于那些宋国的降兵或是流窜各地的匪类,我是不要的。像邦杰、小权这批人,起码人品与心志上大家都比较认可,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如果从现在开始培养,我是有信心让他们可以终身为我所用。” “少爷如果想放心用这批人,其实我看也不难。”秦子绪在边上说道。 “哦,有什么主意?” “只要把赵权一个人搞定了,其他人想跑也不会跑了。”秦子绪回答道。 “怎么搞定?”施玉田问道。 “把他弄到真定去,随便找个地方看着就好。”大家当然都知道秦子绪所说的“看”是什么意思,不过都没说话。只有蒋郁山冷冷地哼了一声。 郭侃摆了摆手,说道:“这虽然也是一个办法,但我不这么想。我要的是他们的心甘情愿,而不是被迫为我所用。没关系,我们再观察一阵,如果真的是个人才,我自然有办法让他臣服。 接下去,我看训练的事就交给老蒋与丁武吧,可以开始对他们进行军中队列与旗号的讲解了。明年开春,如果有开战的话,可以考虑带他们随军,去战场上见识下。” “诺!” 赵权并不知道,郭侃在祠堂中的这番谈话,已基本决定了他未来的命运。可即便是他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也不是现在的他有办法去改变的。 辛邦杰在入房歇息前,给陈耀送了个拐形的兵器,说是叫做“布鲁”。是以前的牧民的狩猎工具,现在大多拿来给小孩子练臂力用。陈耀、李勇诚与王铠便抢抢闹闹地拿着布鲁玩去。 李毅中在帮梁申收拾。家里反而就剩下赵权一个人闲着。 喧闹之后突然的安静,这种感觉总会让赵权感到片刻的茫然。他信步走出院子,慢慢地来到淮水边上。 岸上,是数千个深埋在堤边的木桩,一字排开。每个木桩上都拴着一个竹筏,稻子收成后,竹筏上的滩土被清掉了一半,静静地躺在河滩上。青绿色的竹子已经变成一根根黝黑模样。 河滩上新开发的水田,沟沟坑坑。边上用竹篱笆圈出的半洼水塘中,一群鸭子正在悠游嬉戏。 阳光斜斜地从西边的水面映出,并不温暖。 对岸依旧一片迷蒙。 每眺望一次那片宋国的土地,赵权心下便会增添一丝的迷茫。 “当一个人在迷茫的时候,通常会去衡量自身的价值,可是往往却不知道衡量价值的天秤在哪。”赵权觉得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他如今就是这种感觉。 上辈子所接受到的教育,让他在心底深处,一直将宋国当作自己想当然的寄托,或者说可以称之为“根”。然而,这辈子的现实让他不得不以很尴尬的身份来审视这个一水之隔的国家。 自从姐姐与姐夫去世后,淮水,便成为一道牢刻在赵权心里上的天堑。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去投奔宋国,将来又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曾经创造了无比灿烂文化的朝代。 自己对宋国其实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这点赵权心里一直很明白,他没有绝世文采、没有安邦之能、也绝非是一个纵横千军的统帅,更缺乏强硬的后台。衡量自己价值的天秤绝对不会是在宋国那一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七章 战争临近 那,会是在蒙古那里吗? 蒙哥,还是忽必烈? 也许自己未来会有机会结识他们,会有机会得到他们的赏识,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成为他们灭宋战争路上的一块踏脚石。 上辈子的赵权,最大的愿望就是喝点小酒,结识些好友,胸无大志悠悠哉哉地过着日了。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而如今,还只是处于童年的自己,却过得比老年都愁了。 郭侃,虽然态度一直友善,而且有赖于他及手下的庇佑,让赵权几个算是平平安安地过了两年日子。可是对于赵权来说,郭侃绝不是一个可以寄托身家的主,上辈子见过太多装b的家伙,因此郭侃时刻意显示出的勃勃英姿与市恩之态,总是让赵权极其敏感地想要远离他。 而且跟着郭侃,此生道路一望无疑,要么成为他的家奴,要么与他一起成为蒙古人的家奴。 运气好的话,帮助这批人灭掉南宋,混个一官半职,昧着心在三十年后开始享用人生。运气不好,便是他的一个炮灰。 要是郭靖就好了!赵权又开始想念那个总是呵呵傻笑,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大侠。 一阵风掠过,赵权打了个寒颤,他苦笑了下,自己显然又想多了。 河中的水缓缓地在眼前流淌着。赵权都有些羡慕这些河水了,起码他们不用操心自己到底该流向哪,无论前方是险滩还是悬崖、是平静的湖面还是壮阔的海洋、是干涸的土地还是泥泞的村庄,他们都只需要奔流,而不需要思考。 一篷细细雨丝飘落,还没等赵权感受下这雨的绵密,随后来的一阵风,便把这篷细雨刮得不知所踪。 …… 九月的淮水,已经有些刺骨了。 但对于经年累月地泡在水里的赵权与王铠来说,这种水温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这天一早,哥俩又在河里捞鱼。 自夏天起,赵权与王铠将已近废弃的河滩水田重新修整,稍微加固了圩堤,在上游开个口子,将水引入,又在下游的出水口铺个网,两三天后把沟内的水放干,就可以收获一大堆的河鱼。 今年的天气终于略微地恢复了正常。淮水虽然还没达到正常年份的水量,对于水稻的种植来说,却已经是足够了。 赵权从水里直起腰,裤子卷到腿根,双手沾满河泥。突然觉得一阵恍惚,怔怔地往四周看着。 河岸上,望楼之中,一个士卒在无聊地转着圈,与赵权的视线对上之后,各自移开目光。这个人赵权当然认识,是秦子绪的手下,秦通。据说是秦子绪本家的子侄,算是秦子绪最为信任的手下。 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忽高忽低的鸭叫声,那是圈养在湾河入河口沼泽地里的一群鸭子,如今已有近百只了。 稻子收成后,郭侃就带着部分士卒再次出征。此次随行的,有秦子绪、丁武、辛邦杰,还有李毅中。轮到蒋郁山留守。 为了即将的麦收,郭侃留下了二十个军卒,这个秦通是秦子绪留下来,协助梁申负责郭侃军的后勤事宜。 李毅中是第一次出征,给他送行时,赵权虽然极其忧虑,却无法阻止。但他万没想到,一个月不到,自己也要跟着上战场了。 前两天,蒋郁山找到他跟梁申,给他们传达了这一消息。 长临村所处位置看似扼守淮水要津,但无论是原来的金国还宋国,对此地都不太重视,只因此处水流湍急,河中暗礁纵横,大军很难通过这个渡口向对岸运送兵力。加上褒信至长临都是山坡小道,不利大军行进,长临村本身又过于狭小,容不下过多的军队临时驻扎。 蒙古主要驻军与屯粮都设于蔡州,离蔡州两百多里的长临也因此同样被蒙古人忽视。自郭侃军入驻以来,赵权切身地体会到战争的味道,却对外界情况茫然不知。郭侃在时,蔡州那边偶尔还会送来军情。而丁武留守长临的一年多时间,长临村便几乎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此次蒋郁山留守,大概是郭侃特地交待的缘故,蔡州那边还是有送来了两次军情。加上蒋郁山对他并没有刻意的隐瞒,使赵权终于了解到外界的一些信息。 去年年底,虽然蒙古主力已经从淮水南岸北撤,但双方零星间的战斗从来就没间断过。年初伊始,蒙古军队就不断地发动对南宋蕲州、舒州、光州、庐州等地的进攻,但均无成效。 按蒋郁山的分析,蒙古国上下对宋之战的态度差异极大。主政的耶律楚材坚决反对此时对宋作战,窝阔台汗对南宋也不太感兴趣,而部分蒙古王公贪图南宋花花世界,一心想要洗劫宋国,抱的心态都是哪怕灭不了宋国,也得去抢大批的金银财宝。 无法说服这些蒙古王公,窝阔台汗便睁一眼闭一眼地任由他们折腾。 但宋军以堡寨为据点,以舟船守水路的防守策略,彻底限制住蒙古骑兵的优势。见这骨头难啃,有些蒙古王公就此放弃,有些心有不甘依然坚持,还有些则是见猎心喜又赶赴过来。比如去年的塔思、忒木台已经完全北撤,口温不花与塔察尔还留着,今年又来了昆布哈。战场统帅如走马灯般的频繁更换,让各路汉军更加无所适从。渐渐地就各自为战,整个战场局面相当凌乱。 史天泽史将军此次领着郭侃等万余真定汉军,突袭光州,三日即破光州内外城,准备继续南进。光州就在长临村对岸,郭侃因此要求长临村守军做好准备,麦收之后计划直接从长临村将粮草渡淮运往光州。 战争,对赵权来说,实在是个很陌生又不愿面对的字眼。 离此不足百里之地,那里正在爆发着一场场的厮杀。赵权无法形容自己的心理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兴奋?根本谈不上;悲伤?他都不知道该为谁感到悲伤。恐惧?还真有一些。 不过更多的是有些庆幸,起码史天泽打了胜战,这样随军参战的辛邦杰与李毅中也不至于面临太多的危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八章 又惹麻烦 蒋郁山同时告诉赵权,让他自己写一份“请战书”,以“渐丁军”的身份请求加入真定军参战。虽然蒋郁山没有明说,但赵权知道这肯定是郭侃的主意。表面上看郭侃并没有以强势的态度逼迫自己服从,而这样迂回的方法却让赵权更觉着讨厌。 蒋郁山倒是真的比较支持让赵权上战场,他认为,凭着赵权的能力,在军中建功立业指日可待。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去见识下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现在年龄还小,万一在战场上做出临阵逃脱之类的不堪行为,也容易得到大家的谅解。更何况,他也答应了赵权,会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大小战斗,让他这么一个小娃娃对敌,对于真定军来说,本身也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 至于陈耀与李勇诚,蒋郁山的意见还是置于长临村,他会留下五个士兵在此,继续执行留守任务。 看来真的是跑不掉了。这两天,一想与自己也要参与这场战争时,赵权的腿肚子就会不自禁的打哆嗦,心里一直处于严重的混乱状态。 先不说以自己刚过十周岁的身子,能否适应得了残酷的战场。自己一旦光荣了,陈耀怎么办?而且他有些搞不清郭侃到底会不会放弃长临村,即便是自己侥幸在战场上保住性命,还能回得来吗? 而且,长临村一旦开始往淮水南岸送粮,就意味着这个村子便将成为宋军的打击目标,不要说多,只要来个十多个宋军,便是一个屠村的下场。想到此,赵权不寒而栗。 “小权!鱼快跑了!” “小权!网看紧点!” 王铠喊了几声,赵权却没任何却静。 王铠诧异地看着赵权,走过来问道:“小权……小权……你怎么了?” 赵权却怔怔地看着在网中挣扎的鱼儿,心里没来由一阵阵的烦躁。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赵权一哆嗦,手中的网终于被鱼挣破,一条条小白鱼争先恐后地窜入淮水中。 声音是从望楼那传过来的。赵权转过身,看着望楼方向,凝神细听。又是一声暴喝:“死胖子,你活得不耐烦了!”随后,望楼上秦通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整个村子,能被人称为“死胖子”的,只有陈耀一个人。赵权心里一慌,这两天自己一直心神不宁,没去盯着陈耀,这家伙别又是惹出什么事来了。 赵权两手在水里匆匆一荡,稍稍冲下手中的泥,赶上岸,穿上草鞋。顾不得身后王铠的问喊声,连裤脚都来不及放下,便往村子里奔去。 望楼已经空无一人,没见到陈耀,秦通也没了身影。 赵权跑着拐进家里,李勇诚一个人在院子中。赵权急急地喊道“看到陈耀了没?” 李勇诚摇了摇头。 听到声音的梁申从厨房里探出头,问“怎么了?” 赵权扔下一句话:“可能又惹麻烦了,赶紧去找下。”说话,扭头就冲出院子。 村子入口处有一颗野李树,高近三丈,据说已经长了近百年。枝叶繁茂,此时已密密地结着拇指大的果子,很小,但非常甜。这棵树是村子里孩子们的乐园。夏天时,赵权与王铠常泡在淮水里,李勇诚与陈耀最喜欢的则是这棵野李树。 这俩娃从夏天开始就会整天整天的窝在树上玩耍、掏鸟蛋,李子还是又酸又涩时就开始吃,一直吃到秋天时的甘甜。李勇诚也因此被陈耀直接称为“小李子”。 此时的陈耀,手中抓着一根短拐棍,正气喘吁吁地在村口绕着这棵树,满头大汗地躲着秦通。 秦通提着刀,左右兜了两圈,却连陈耀的一片衣角也没抓着。心中怒气愈盛,他冷着脸对树后的陈耀说:“死胖子,你现在出来,道个歉,我便饶了你,要不然被我抓到,定让你皮开肉绽!” 陈耀边喘着气边说道:“你,你先追到我,再,再说!”虽然气喘得厉害,脚下依然灵活闪躲。 秦通突然站定身子,朝村子里指了指,说:“你看,你小舅来了,这下我看你往哪跑!”所有人都知道陈耀最怕赵权,秦通本来只是随意一说,希望以此引开陈耀注意力。他其实并不希望赵权此时出现,最好是趁其他人到来之前,把这死胖子逮住狠揍一顿出出气再说。 陈耀果然顺着秦通手指的方向,往村子里望去。随即脸色一变,他确实看到了赵权的身影出现在谷场之上。陈耀右肩微微一侧,手中的短拐棍便飞了出去,那拐棍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直向秦通后脑勺奔去。 秦通看着陈耀似乎有些走神,手中的刀正要往树后砍去,却见到树后飞出的这个怪异的兵器。他只好止住脚步,把刀往脑后一挡,那兵器滴溜溜地在刀身上转了两圈,掉落在地上。这玩意秦通倒也认识,据说叫“飞去来器”。 这“飞去来器”是李毅中和赵权根据去年辛邦杰送给陈耀的“布鲁”改造的。这东西原来是牧民们的狩猎工具,“布鲁”的本义就是“投掷”,狩猎时直接扔出去来砸伤猎物。制作简单,有些就是用兽骨制作,有些用木头。约两尺长,前端压弯成镰刀状,经过经抛光打磨烟熏等方法处理后,坚固而耐用。因为弯曲粗大的前端,使布鲁在投掷出去时,会产生一个弧度,像极赵权后世见到的“飞去来器”。赵权便因此而命名。 上一世的赵权,小时候经常用纸折成“飞去来器”,控制得好的话,可以在空中划个椭圆形轨迹,重新回到手中。好像那年悉尼奥运会的会徽就是根据这玩意义设计的。 这个“飞去来器”制作出来后,大受小伙伴的喜爱。其中又以陈耀玩得最溜。反而是赵权一直控制不好,打哪哪不中,飞出去后也根本回不来。 秦通把飞至脑后的“飞去来器”挡落,再看陈耀时,却发现他已经窜出树后,正往村外跑去。 “给老子站住!”秦通一声怒吼,紧追而去。 陈耀头也不回往前跑着,别看他身子滚圆如球,跑起来倒也不慢。秦通心口一阵恶气涌出,掉转刀头,对着陈耀直接砸去。刀柄正中陈耀腿弯,他双腿一软,滚倒在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六十九章 应战单挑 秦通追上前,一脚踩住陈耀后背,喝道:“死胖子,我看你这下往哪跑!”弯下腰,便往陈耀后脑勺抽了一巴掌。 “住手!秦大哥住手!”赵权终于赶过来,他喘着粗气挤到秦通跟前,便去搬他踩在陈耀背上的那只脚。一边说道:“小耀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这里先给你道个歉,你别打他,让他起来再说。” 秦通知道赵权在郭侃眼中的份量,也知道蒋郁山一直在护着他。他可以不管不顾地揍陈耀,但还真不敢轻易对赵权下手。 不过秦通的脚还是踩着陈耀不放,嘴里骂道:“这兔崽了竟然暗地里拿弹弓射我!昨天一次,今天又来一次。来,叫声爷爷俺就饶了你!” 陈耀双手撑着地,回过头,满脸是泥,盯着秦通,恶狠狠道:“你有种今天砍了你爷爷!” 赵权一声怒喝:“小耀,你闭嘴!”跟着化掌为刀,往秦通踩着陈耀那条腿的膝盖窝处切去。 赵权在向丁武请教近身博击之术时,丁武指出了人身上几个最脆弱的穴位,包括头顶的百会穴、脑袋双侧的太阳穴、鼻尖下处的人中穴、后脑勺的凤池穴、喉结上方的廉泉穴与双侧的人迎穴,以及颈椎与腰眼,当然还包括男人最脆弱的那个地方。而膝盖下方的这个位置,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穴位,赵权却是知道敲击这里会引发人的膝跳反应。 赵权这一掌下去,秦通虽然没有产生膝跳,但整条腿也顿时一麻,踩着的力道便松泄下来。赵权侧过身子一挤,就把他的腿从陈耀身上挤开,再护着陈耀把他扶起来。 还好,陈耀并没有受伤。 梁申、王铠与李勇诚相继赶到,围在赵权与陈耀身旁。 腿上突然传来的麻痛让秦通怔了下,他看着已经被赵权扶起的陈耀,恨声说道:“这兔崽子缺乏管教,要不俺今天给你们管管?” 赵权朝陈耀一瞪,立时把他嘴里的一句脏话瞪了回去。然后转过头对秦通说:“小耀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你多担待。” 秦通一脸不屑地看着他,说“就凭你?” “也好!”秦通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刀,说:“你们哪个来都行,跟俺比一场,谁胜了俺今天事情便作罢。要是胜不了,俺要求也不过分,让他叫我声爷即可。” 赵权有些犹豫,他很清楚秦子绪把秦通留下来,就是要找机会压制自己与梁申。他倒不是怕打不过秦通,大不了代陈耀被他揍一顿了事。只是万一自己输了,以后自己这批人在秦子绪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来吧!”边上的李勇诚站了出来。赵权刚想阻止,眼角憋见蒋郁山正往这边走来,心里稍松了口气。他也知道李勇诚机智灵活,凡是吃亏的事基本都不肯干,他既然愿意出面就说明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便对着李勇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李勇诚对秦通抱拳行个礼,嘻嘻地笑着说:“秦大哥,第一次过招,请多多关照啊!”未等他回应,又接着说道:“不知道秦大哥准备怎么个比试法?” “什么怎么个比试?” “就是怎么才算输赢?要在哪比?用什么兵器?” “啰嗦!你能把我打趴下,就算你赢!” “那不行,我要把你打趴下,得费多大劲啊!” “好!”秦通有些不耐烦了,“你定规矩。”想想不对劲,紧接着又说道:“我用刀,你随便。” “好吧,先谢过秦大哥了。”李勇诚指了指那棵李树说:“咱们就在树上打,规矩也比较简单,哪个先掉到树下,哪个就算输。” 没等秦通说话,李勇诚又说道:“你用刀没问题。为了表示对秦大哥的尊重,我的私家兵器就不用了。”说着,从腰带上解下三柄小钢弩,一一给秦通看过后,交给站在边上的王铠。 看着这三把钢弩,秦通眼睛一缩,表面上虽然毫不在乎,内心里却猛吸了口冷气。他见识过李毅中手中的那把钢弩,百步之内可穿皮甲,五十步内任何盔甲都挡不住弩箭一击。这三把钢弩尺寸上比李毅中的小了许多,但两个近身对战,李勇诚如果突然拿出已上好弦的钢弩,给自己连环三击,就算不死也够自己喝一壶的。 李勇诚心里很清楚,没有钢弩自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与秦通近身赌斗,用上钢弩的话万一将其击成重伤,那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而且也没必要。还不如弃钢弩不用,显得大气些。 赵权对于李勇诚提出要在树上赌斗还没有太多的感觉,陈耀的脸上却已经露出诡异的神色。 李勇诚也不等秦通再提出其他意见,自己走到李树下,踢掉草鞋,往手掌上吐了个唾沫,双手一搓,搂住树干,噌噌地便窜到树上了。他找个略高的树枝站稳,对着已经跟过来站在树下的秦通一抱拳,大声喊道:“秦大哥,请了!” 秦通来到树下,抬起头看了看树上的李勇诚,定了定神。急跑两步后纵身一跳,一手攀住最低下的一根树枝,一只脚在树干上借力一蹬,人便翻身而起,落在树干之上。他一手抓着头顶的树枝,另一手大刀一亮,往头顶上李毅中的脚掌虚砍而去。 那脚一缩,秦通眼前便隐约飞来一块石子,他知道这是那群小孩子的弹弓,持刀的右手缩回,肘部往脸上一挡,“扑”的一声,果然有颗石子打在胳膊上。 秦通左手发力,继续带着身子向树上攀去,逼近李勇诚。 耳边听得李勇诚突然一声大喊“暗器来了!”眼角处便有一丝光影闪过,正是陈耀刚才出手的“飞去来器”。这个飞去来器划过一个斜斜的弧度,绕过树丛,朝自己后脑勺飞来。 这玩意刃口为精钢打制,被刮到不死也得落个好伤。秦通不敢大意,右手举刀往后一撩,听得“当”的一声响,“飞去来器”已经被他磕飞。与此同时,怕李勇诚再用弹弓偷袭,松开抓住树枝的左手,挡在自己脸上。 这次飞来的却不是石子,而是一片腿影。李勇诚双手扯着拴在树枝上的绳子,借力一荡,便往秦通踹过去,正中他的肩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章 损招 平日里在树上玩耍时,李勇诚凭着灵活的身子,徒手上树没任何问题。陈耀却是不行,因此专门给他准备了一根长绳,用时垂放下来,平日里便绕在树丛之间。 正提神防备石弹的秦通,没料到李勇诚此时会借助长绳出脚,他的双手已经脱离树枝,身子被踹得一歪,人便往树下栽去。 急切之中,秦通扔掉右手的大刀,双手在半空中一扑,搂住一根树枝,扭腰用劲,人重新回到树干上坐稳。 秦通心下暗惊,嘴里一声怒吼:“兔崽子,看我不弄死你!”手上没了刀,反而没了顾忌,也少了个攀树的累赘。 秦通双手双脚一齐用劲,爬树的速度顿时快了许多。一边盯着李勇诚的身子,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逮住这小崽子,既便不打死,也得打得你叫爷爷!” 李勇诚踹中秦通后,并未停下,抓着绳子忽儿往左荡,忽儿往右钻,不停地在树丛间穿来穿去。见到秦通往上爬,便靠在上头的一个树叉间,露出半个身子向下喊道:“别上来啊,要不然我的石子又要来了!” 秦通没管他,眼看李勇诚的双脚就在头顶上,咬着牙直起腰,这次拼着受他一颗石子,也得逮住他。 未料,秦通感到下身一紧,双脚已经被绳索套住。原来李勇诚竟然在树丛间用绳子给他下了个套,直接套住了秦通的双脚。 那绳索搭在一根横在头上的树枝,李勇诚抓住绳子的另一头直接跳下树来。正弯腰要解开脚上绳子的秦通不自禁一个仰身,立在树枝上的双脚顿时便稳不住了。眼看身子就要被拉着腾空,一旦被吊起,那个脸可就丢大了。 秦通努力曲起双膝,双手抱住双腿,咬着牙向拴着双脚的绳子够去。他相信,自己的力气绝对大过李勇诚,只要把整根绳子扯回来,就没事了。谁知手一松,绳子“哧溜”的瞬时向自己成团弹来。 李勇诚竟然直接松开了绳子。 始料未及的秦勇再也无法保住身子的平衡,“啊”的一声大叫,连人带绳子从空中直落而下。挥舞的双手再也抓不住任何树枝,“砰”的巨响,身体砸到地上。 李勇诚的双脚却钩住一个枝条,身子随之上下晃荡,头顶距地不及二尺。 边上传来陈耀的一声大喝“好!”随即后脑勺就吃了赵权的一个爆栗。 地上的秦通挣扎着站起身,忍着酸痛,怒吼道:“你小子耍奸!用这些下流手段,下来,咱们再打一场!” 这时,边上响来“啪啪啪”的鼓掌声。秦通回过头一看,竟然是蒋郁山。 蒋郁山来到树底下,仰着头喊道:“小李子,给俺滚下来!” 李勇诚松开脚,直接滚落在地,一副狼狈模样。 他站起身,笑嘻嘻地对着蒋郁山抱拳一礼,又对秦通说:“秦大哥,对不住了,在下无意之失,确实不是故意把你从树上给摔下来的。回头,我让小耀弄些鸟蛋给你补补,赔赔礼。” 蒋郁山怒哼一声,问道:“这么损的招式,谁教你的?” 李勇诚两眼直闪,并未答话。 蒋郁山脸色一沉,说:“嗯,不肯说?” “不是啦,是不好意思说。”李勇诚凑过去对着蒋郁山做耳语状,说话的声音大伙儿却都听得到。 “是丁队啊,我原来不肯学的,被他揍了一顿,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保命手段,非得让我学不可。学就学了吧,还不肯让我拜他为师,还说以后不能说是他教的,我有那么给他丢脸吗?蒋队,您说是不是?” 蒋顾山有些哭笑不得,把他凑过来的脑袋往外一推,问:“还有什么阴招?别藏着掖着,全拿出来给俺瞧瞧。” “没了!” “是不是也得我揍你一顿?” “真的没了……不过……” 蒋郁山把扬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盯着李勇诚。 “小耀那阴招才叫多呢!”李勇诚说着扯过陈耀,便往他身上掏去。 陈耀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嘶喊道:“不要……东西都抖出来了,还能叫阴招吗?” 李勇诚没管他,一边掏一边说着: “这五把小弩,可射十步,近身作战,防了也防不了!” “这包是石灰粉,专攻双眼,中者立瞎。” “这袋子里装的是尖头铁钉,”李勇诚又从陈耀的腰间解下一个袋子,小心地倒出里面的东西,说:“这是用弹弓来打的铁钉,钉头泡过马粪,中者伤口流脓且极难痊愈。” 蒋郁山猛吸了口冷气。 赵权额头却冒出一堆黑线,小弩是他出的主意,由李毅中打造出来,给陈耀防身之用;尖头铁钉他似乎记得有说过,用铁钉的杀伤力肯定比石子更强,没想到他们自己就搞出来了;至于石灰,他都不晓得是哪个家伙出的馊主意。 还好,陈耀还知道分寸,没把这些东西用在秦通身上。否则一旦把秦通击成重伤,后果不堪设想。 秦军看着这些东西,却是脸色苍白,虽然这些东西在战场上毫无用处,但这种近身对敌却是致命的。他明白自己算是在鬼门关底下蹓了个来回。 蒋郁山苦笑着说:“这群小兔仔!”摇了摇头,拍拍秦通的肩膀,说:“好了,这事就这么了了,该干嘛干嘛去。” 秦通拐着脚跟在蒋郁山身后,慢慢离开。 陈耀眼见事情结束,便想开溜,身子未动就被赵权抓个正着。赵权低声喝道:“去,给秦大哥道个歉!” 陈耀撅着嘴不肯说话。 “小耀!”赵权声音提高了些。但陈耀依然紧抿双唇,咬着牙根,就是不肯动弹,眼中却开始有泪花闪现。 赵权正要发作,边上的梁申拉住他,低声劝道:“回去再说吧。” 赵权手一甩,只能扭头而去。 回到院子,赵权顺手就抓起一根胳膊粗的棍子,虎着脸转过头。 慢腾腾地跟在身后的陈耀看着赵权模样,扭过头就想跑。院门却被随之而至的李勇诚与王铠堵着,一时出不去。 “你给我站住!”赵权怒极大喝。 陈耀只好转过身,蹭到他跟前,离赵权的距离刚好超过一根棍子的长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一章 一家人 “站好!”赵权手拿棍子指着陈耀,“说,怎么回事?” 陈耀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说话,双眼满是雾气地看着赵权。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惹事!到底怎么回事?” 陈耀依然不说话,眼泪却吧嗒吧嗒的往下拱。 赵权猛地站起身,抡起手中的棍子,重重地砸在石凳上,砰然炸响。刚走进厨房的梁申被吓了一跳,从厨房里跳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问你话啊!”赵权继续吼道。 李勇诚与王铠也有点被赵权给吓到了,闪在边上不吱一声。 赵权怒极,再次抡起棍子朝着陈耀的大腿横扫过去。但是,意料中一定会躲闪的陈耀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赵权只得把手顺势一松,棍子斜飞出去,撞到地上,咣当作响。 “好,好!我现在管不了你了,你胆也长肥了。从今后……从今后,你……你……你,今天别吃饭了!” 赵权感到自己对陈耀已经完全束手无策了。骂,已经骂不出什么东西来;打,棍子到了跟前,下不去手的还是自己。 陈耀终于哇啦啦地大哭出声了。一边哭一边嘶喊道:“你,你就是,不想管我了。我以后都,都不要你管了!你就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不管的。” 赵权满头雾水:这怎么回事,自己刚才好像没说过不管他的话啊。 李勇诚凑了过来,说:“小权,你别逼小耀了,我知道他怎么回事。” “哦?”赵权有些诧异,什么时候李勇诚会比自己更了解陈耀了? “小耀说你要上战场?然后准备把他一个人扔在长临村,是这样吗?”李勇诚问道。 “没有啊!”赵权愈加迷惑。 “怎么没有!”陈耀的脸上很快地又是鼻涕又是眼泪,“那天晚上,你跟老蒋说,你要跟郭将军去打宋军,还说把我跟村子里几个老头老太太都扔在这。你就是不想管我了!” 赵权这下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了。 李勇诚接着又说:“那天秦通不知道为什么欺负小马哥,把小马哥抽伤了,小耀想要报复。昨天找我,说弄伤他们一人人,这样他们就不会允许你上战场了。我没答应,倒没想到,他今天自己就去了。” “我没有!”陈耀朝着李勇诚怒吼道:“你混蛋!你说过不跟别人说的!” 李勇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小耀,我这是在帮你啊,你看看,又要怪我了。” 赵权总算稍微理出了点头绪。 小马哥这段时间的问题,他倒是知道。 四岁多的小马哥,按梁申的说法是,已经进入发情期了。但身边并没有适合他的小母马,只好经常的去骚扰那些骑兵中的母马。但那些母马都是有主的,小马哥每次一凑过去就会被公马咬着赶出来,以致负责马群饲养的秦通非常讨厌小马哥,这次大概是小马哥过去搞事不成,还被秦通抽了几鞭,让陈耀因此不忿。 加上陈耀那天应该是偷听到老蒋跟自己的谈话,半全不全的,以为自己要把他扔下不管。便趁机找借口闹事。 想通了这个环节。赵权转过身,接过梁申手中的毛巾,给陈耀擦了擦脸,拍拍身边的凳子,让他坐下来。 “小耀,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赵权用尽量缓和的语气问道。 “什么叫做什么?” “嗯,就是你长大后想做什么事?种田?应征上战场,领兵作战?经商?还是当官?” 陈耀摇了摇头,说:“没有想过。” “其实,”赵权又吸了口气,说道:“这些事,你可以不用去想,现在也确实没必要去想。但小舅我不行,我必须得去琢磨这些事。 咱们这群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艰难,还可能得开始面临死亡的危机。打战,是会死人的!我其实并不想上战场,一点都不想! 可是,如今咱们却逃不掉了,也没地方可逃。就是今年不去,明年后年也一定得去。如果可以,我宁愿守着你们,包括申哥,包括辛大哥,还有毅中、勇诚、小铠,大伙儿都在长临村,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可是,不成啊!这乱世中,是不会有这样安静的日子让我们过的。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不想动,但会有人逼着我们动。身不由己,我们无法选择我们想要的方式去生活。 在这样的乱世中,想要争取活命的机会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我一点都不希望你上战场……”见陈耀想说话,赵权直接打断:“你不用说我很明白,我也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在长临村,无论你在哪,我都会盯着你的!” “其实,你今天还是有些让我欣慰的,你好歹知道了分寸,对秦通没有下狠手。你也长大了,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小舅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失去了爹,没了娘。姐姐和姐夫走的那时候起,我就发誓,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失去你。也不想失去申哥、辛大哥、勇诚、毅中与小铠。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到哪都是!” 陈耀听着晕晕乎乎,并没有明白太多。不过他到底懂了一点,就是小舅不会扔下自己不管,于是咧着嘴露出笑容。 平日里极其啰嗦的李勇诚,难得一句话都没插嘴,静静地听完赵权的长篇大论,与王铠对视一眼,用劲地点了点头。 梁申微抬着头,眼中隐然泪光闪动,恍惚之间,半空中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女子,带着宁静而甜美的笑容望着他。 心里一阵大恸。 认真地思考了两天后,赵权终于跟蒋郁山把出征的事确定下来。他还是决定带着陈耀、李勇诚一起上战场。梁申继续留在长临村,兼着照顾剩下的三个老人。 蒋郁山倒是无所谓,带一个娃是带,带一群娃也是一样的带。而且他对这几个人还是比较欣赏的。 为此,蒋郁山把他们仨从秋收任务中脱离出来,集中时间开始给他们进行特训。这次最努力的反而是陈耀。 之前,虽然一直在训练。但陈耀基本是能逃则逃,不能逃也要尽力装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二章 临安的早晨 陈耀现在的水平,骑马,只能骑小马哥,还是勉勉强强的趴着;射箭,军中最软的弓他都拉不动,别说是射出几箭了;大刀,摸都没摸过;长枪,他所要求比他短的枪军中一根都没有。 算起来,他的年龄最小。因此每个人对他偷懒的各种借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陈耀对那些小玩意却特别感兴趣,而且一上手后练得比任何人都用功。弹弓,是他射得最准;“飞去来器”,是他玩得最溜;弩箭,那把小弩,无论是上弦速度还是发射准头,谁都比不过他。 陈耀开始苦练骑术,赵权对他的要求很简单,在战场上打不过敌人不要紧,起码得跑得过敌人。 已经一人高的小马哥,现在驮着陈耀已经没任何问题了,在陈耀的精心巴结下,本来是赵权的小马哥现在反而成为了陈耀的专骑。 但是再怎么练,陈耀依然拉不开弓,射不了箭,舞不了枪也挥不动刀。蒋郁山拿他也没什么招,只能听之任之。 秋收终于结束。蒋郁山已经把收上来的麦子全部装好,扎好了七八个大竹筏,就等着对岸的光州将确切的消息传递过来。 然而,一直等到了十月中,运送粮食的军令才传至长临村,这军令却是从蔡州经褒信传来的。由史天泽将军签发的军令中,让蒋郁山押送粮草至蔡州,却并没有让他们出征。 十一月初,从蔡州回到长临村的蒋郁山带回了取消出兵的手令。同时带回的,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消息。 自九月初史天泽率汉军攻占光州后,蒙古军队在宋国境内便屡遭败绩,进攻黄州的两路军队被孟珙击退后直接撤退到淮河北岸。失去应援的史天泽军,被迫从光州城中撤出,转攻安丰军。据说进攻并不顺利,现在可能正从淮南东路北撤。 领军的各位蒙古王公已经吵成一团,有些人觉得再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准备北撤回漠北;有些人觉得必须继续攻宋,以接应正在进攻四川的蒙军;甚至听说还有人主张遣使与宋议和。 赵权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印象中那支横扫天下,一直打到多瑙河沿岸,又轻松灭掉南宋的蒙古军队吗? …… 新年还没结束,午夜中的临安依然处于一片灯火之中。虽然没有白天的喧闹,但街市的各个角落,依然有不时攒动的人影与欢歌笑语之声。 街街巷巷之中,有些刚从瓦舍酒楼里出来的人,歪歪扭扭地走着,一边依然兴奋地呼喝不休;有些相互勾着肩膀,哼着艳词小曲;有些出了这个场子,转眼又闪进了另一个灯火辉煌的阁楼之中。 一些小店则已经开始在准备一早的买卖。 远处,钟鼓楼上响来三声不紧不促的鼓声,接着又有四声清脆的钟声敲起。走街串巷的更夫随即也敲响了手中的物件,“哐——哐、哐”三声是锣,“梆——梆、梆、梆”四声是木鱼儿。 城北德化坊中,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里,一个青衣小厮静静地站着院门边,细细地听清了巷中的报更声。而后走到厢房门口,敲了敲门,低声喊道“公子,已经三更四点了。” 这个院落不大,只有一进房屋。但整个院子建造得相当精细,中间挖着个小池塘,边上堆着一座小假山,临山处还有一座小亭子。 院中花草不多,只有数丛竹子与一株正在怒放的孤梅。 德化坊位于临安城北,不远处就是国子监与太学,附近基本都是王府的府邸,包括沂王府、吴王府与秀王府。这一带可供普通人居住的院子不多,能在这等尊贵之地拥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足以显示这此间主人的特殊身份。 过了半晌,那小厮见厢房里没有动静,又轻轻地敲了敲门。屋里传出一声柔腻的声音:“知道了。” 小厮离开厢房门口,走到院门口,拔下门栓,拉开门,对外招了招手。两个正蹲在门口的汉子站起身,抬着一:“这是爷的官服,看好了,路上别落下一两个物件。” 小厮躬身接过服饰,掀开轿帘放好。又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暖炉,放在轿中,紧裹着锦袍的男子,歪着靠在轿中,不一会又沉沉睡去。 等着丽人回到屋里,两个轿夫起身,一前一后抬起轿出了院门。小厮踩着小碎步紧紧跟着。 轿子便在临安城中,弯弯曲曲地向南而行。 轿子穿街过巷,基本是走在河边的石板路上,时不时要跨过一座座石桥。不知觉中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跟在后面的小厮开始喘着气,鼻孔前呼出一团团白雾。两个轿夫保持着一致的节奏,只是在拐弯时脚步声才会有点错落。 路边的小店,有些正要关闭,有些已经开张。亮灯的慢慢多了起来。磨刀声、呼喊声、还有杀猪的嘶叫声渐次响起,各式早点的香味开始在城中弥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三章 洗个脸 轿子拐入临安城的大街,这是临安城内最宽阔的一条街道,也称为御街。街边楼房雕梁画柱,最低都是两层楼高。 无论是开着门的或是关着门的楼前,都悬挂着红红的灯笼,加上路边时不时出现的夜灯,让一整条大街亮丽如昼。 这是正月初五的临安,整个城市依然弥漫着新年的欢乐气息。 大街上随处可见昨夜里快乐的痕迹。有几个衣衫破损的人,手上举着一些小灯,正在街道边上细细地寻视,希望可以捡到一些贵妇人遗落的饰品。偶尔间,也会有一两声兴奋喊叫传来,瞬间沉寂,然后是继续在街角里“悉悉索索”的翻找。 轿子过了朝天门,拐入右侧的一条小巷中,在一个店铺门口停下。 跟过来的小厮看了看门上的牌匾,正是“小听浴面房”。 轿子刚落下,店里便出来了两个女了,迎着轿子而来,其中一个轻问小厮:“是贾爷吗?” 小厮点了点头,把轿帘掀开,两个女子侧着身把轿中斜卧着的男子扶出,在他耳边轻声叫道:“贾爷,给您洗个脸!” 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往外看了看,扬了扬脖颈,长吸一口气,应道:“嗯,好!”随后一手搭着一个女子的肩膀,往店里而去。 店铺里的灯烛并不透亮,厅堂上的熏炉中冒着一丝袅袅的香气,闻着令人心神一振。 半个时辰之后,进去的男子终于神清气爽地展了个懒腰,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对着边上伺候的两个女子夸道:“你们俩,手艺渐长啊!”说着顺手就拍了拍两个人的尖臀。 一个女子一动不动,笑嘻嘻地答道:“谢贾爷夸奖!” 另一个女子则闪着身子,嘟着嘴埋怨:“你光夸有什么用了,你看看有多久没来光顾我们姐妹俩了!” 门外的小厮听到里面的笑声,探进头来问道:“少爷,在这用早点吗?” 见男子点了点头,小厮往外招着手,进来一个老汉,端着数碗粥点,摆在堂前桌上。一份七宝素粥、一份羊脂韭饼、一份宽焦溥脆、一份暴炒螺头。 早点美味且丰盛,男子吃得很满意。他接过边上女子的一盏水漱下口,又接过另一个女子递来的帕巾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两个女子放下手中的东西,从小厮那接过一叠衣袍,开始给男子穿戴起来。 不一会,一个剑眉星目,俊朗儒雅的男子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头载长脚幞头,身着绿色官袍,腰系翠白玉带,边上还挂垂着一小片淡墨色玉佩。 两个女子打量他,嘴里不停喊着: “唉呀!贾爷这身打扮,真如玉树临风啊!” “这官服,一穿上就不怒而威了!” “贾爷,你都让民女不敢直视了!” “贾爷……” “好了,好了!这么刮躁!”男子示意边上的小厮给付了些钱钞,又在两个女子那上下其手了一小会儿。 不过他也知道,在这种洁面店里,略动手脚可以,乱来可是不行。而且他今天也没时间乱来。 男子钻进轿中,轿子拐出小巷,回到大街继续往南而行。街边的灯火越加亮堂。 慢慢的,街上出现了不少向南而行的轿子。 走在街中间往前直奔的,多是四人抬的大轿,轿前轿后都挂着灯笼。碰见有挡路的,前头的轿夫一声喝,两人轿便自觉往边上让着。如果碰上也是四人轿,轿夫就得认真看看灯笼上的字样,或是放缓步子,或是继续吆喝前行。 轿子过了太庙、三省六部院,又过了登平坊、孝仁坊。 坊间的早市已经热热闹闹的开张了。路边,许多小摊依次摆开,烟气缭绕,香味扑鼻。 有些轿子正停在路边,向摊子打包些早点。 大街的尽头,就是大内的北门——和宁门,金钉朱户,巍峨而厚重。 这和宁门并非是皇宫的正门,正门是位于南面的丽正门。因为官员们大多居住于皇宫之北,为了入宫方便,皇上特许臣工们直接从和宁门出入。 在和宁门的两侧,各修着一座阁子,西边是待班阁,东边是待漏院。这两处院阁是给上朝的臣工在此等候宫门开启时休息的所在。院阁门口的空地上,已经堆聚着许多的轿子。 虽然是第一次参加朝会,但这位贾少爷知道,凭自己的身份,无论是宰辅专用的待漏院还是供宰辅之下臣工休息的待班阁,都不是适合他进去的地方。 他下了轿,让小厮与轿夫找个偏些的角落去歇着,自己便静静地立在待班阁门口。 不停的有轿子过来,有些人他认得,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不过轿前白色的灯笼上,都用黑字写着官职与姓氏。 进到待班阁的官员基本都身着绯色朝服,见到门口立着一个身着绿色朝服的年轻人,都会不自禁地看他两眼。 正常情况下,像他这样七品官员是没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尤其是新年后的第一次朝会。所以面对每一个略带疑问的目光,他只能毕恭毕敬躬身作礼。这样子站得久了,冷风不停地灌进脖颈,让他开始觉得有些尴尬。 “师宪!”一个呼叫声恰到好处地响起,贾少爷回过头一看,这可算是他的一个熟人了,临安知府史岩之。是原权相史弥之侄孙,也是最近风头正劲的淮西制置使史嵩之之弟。 “这么早啊!”史岩之对着他打了个招呼,没等他躬下身行礼,直接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待班阁里走进。 待班阁里只是一间狭长的厅堂,靠着两边墙面,摆着一溜的茶几与靠椅。椅子脚侧放置许多暖炉。里面已经塞了二三十人,有些在闭目养神,有些在低声交谈,有些则在啃吃着早点。 进入暖和的屋子,贾少爷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又略微地皱了皱眉,这里充斥着各种味道。一些肉包子混着的咸粥味,似乎已经在暖洋洋的碳烟中开始发酵。 见他们进来,有几个人跟史岩之打着招呼,随即看着他边上的这个年轻人,问道:“此人面生的很啊,不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四章 大内皇宫 “哦,这位是贾似道,贾师宪。原淮东制置使贾赦之子。” “原来是贾妃之弟啊!”边上有窃窃的私语声。 “年前以锁厅试第二,迁为大宗正丞。”史岩之接着说道。 大宗正丞为从七品官,以锁厅试第二的成绩升迁不算太过,但显然也是受了些照顾,而且还特准参加今年的第一次朝会。 在座的有些人露出恍然的神色,有些人则在疑惑:一直听说贾妃的这个弟弟是个浪荡子,吃喝嫖赌样样皆精,这样的人也得获得锁厅试第二?不过这里许多人都参加过锁厅试,也心知很难在这样的场合做些混水摸鱼的活。 贾似道团团作了个揖,便立在史岩之边上,不再言语,心里却在暗自发苦。 天晓得为什么官家自去年开始便盯上了自己,逼着自己去参加应试。也许确实是自己闹得有些过分了,日日斗鸡走狗,天天守着蟋蟀。以至于被套了个“纨绔子弟”的名头。 让他更为郁闷的是,编了一本《全唐诗话》没人重视,写了一本《促织经》却使自己名声日显,只是这种名声更多的却是显于市井,几乎每一个玩蟋蟀的人,都要捧着一本《促织经》,或是跟自己讨教,或是要指正自己。 原来纯粹是为了好玩,没想到却让自己成为临安的一个话题。 大概是在宫里的姐姐也知道这消息,通过官家来收拾自己。好在收心准备了大半年,总算是顺利通过锁厅试。 这个锁厅试,是只有以恩荫入仕或是宗室子弟才能参加的科举。 父亲去世时,自己与兄长以恩荫为承奉郎。之后自己又通过吏部的诠试得授嘉兴司仓,一个从九品的宋国最低级官员。晃荡了好些年,直到姐姐入宫被扶为贵妃之后,才升了半级,九品籍田令。 宋国以恩荫入仕的官员极多,但如果没有经过锁厅试,想要继续升迁难度极大。以此看来,姐姐与官家这样逼迫自己,也算是逼着自己往正途上走。 想到自己的姐姐,贾似道不禁露出微微的笑容。 但他随即又是一阵苦恼,听说官家给自己下了死命令,要是在开春时,无法通过礼部贡院的省试,别说现在的这个从七品官位,甚至连原先的籍田令都保不住,将会被直接贬黜为民。要真那样的话,事情就搞大了。 屋子里人越来越多,温度也越来越暖和,贾似道开始觉得一阵阵困意袭来。 昨天晚上闹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为应付考试闭门谢客了半年时间,锁厅试一结束,便又开始放浪。 从除夕休沐那天开始,自己就被一众狐朋狗友天天逼着吃喝玩乐、醉生梦死。要不是今日要来上朝,很可能现在还是在哪个勾栏酒楼中流连。 以后,还是尽量避免这么放肆的行为,再被宫里知道了,姐姐还好说,最多一阵啰嗦。那官家可真是惹不起,总是会想着办法给自己各种难堪。 对于下个月就要参加的省试,贾似道倒没有太多的担心。他相信自己,只要真的能屏蔽掉外界的引诱,拿个进士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像他这种以官员身份参加科举的,照例不能录为进士第一人,也就是说他这辈子跟状元没有缘分了。 不过也无所谓,状元名头虽响,也未必就算是有真学问。 他也知道官家的意思,有了正式科举的进士出身,才有进入中枢的可能。否则,连窥视的资格都没有。要不然即便自己顺顺利利的三年一迁,别说首辅了,熬到像史岩之这样的三品官员,也得三十年之后。 “嗵——嗵,嗵,嗵,嗵”从朝天门那传来五声清脆的击鼓声,随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钟声。 “五更了!” “止鼓契已响,该起身了。” 众官员纷纷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饰。 屋子里人虽多,但并不显得混乱。当一百响钟声敲完时,大家已经按照官阶的高低依次走出待班阁,往和宁门走去。 贾似道,自然是很自觉地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处。 头来有些可怜,这个殿是如今大内皇宫中唯一的大殿,朝廷几乎所有的活动都在此举行。要想了解这个宫殿是什么用途,就得看那个经常更换的牌匾。比如今天挂的是“文德殿”,那说明是在开朝会;如果挂的是“大庆殿”,那就是有重大庆典;如果是“明堂殿”,那是皇家在此祭天地祖先;如果是“紫宸殿”,则是为官家祝寿。 此外,有时还会换成“集英殿”、“讲武殿”等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五章 朝议 臣工们依次进入文德殿,贾似道最后一个进去,站立的位置已经几乎靠近殿门。 一声尖喝传来“上——朝——!” 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的皇帝赵昀,施施然地坐在御座之上。众臣工山呼拜舞,各各就班而立。赵昀朝边上的内侍挥了挥手,内侍端出一张圆凳,放在前方。站于列首的乔行简告谢而坐。 殿头官踏出半步,尖声喝道:“有本奏来!” “臣有本奏!”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中书舍人兼兵部尚书许应龙。 许应龙所奏之事,是去年与蒙古交战中获功将士的赏赐问题。 去年的四川、京湖、两淮与蒙古的交战虽然只是小胜,但既然是胜了,将官自然要论功升迁,将士就得行赏布恩。 许应龙的话音刚落。就纷纷地有臣工出列,或是反对或是附议。 反对者认为,去年的交战根本不能算是小胜,至今还有诸多城池陷于敌手。还有人借此弹劾战前总督史嵩之,称其用人不当、战术不对、弥费军资、将士未能尽命,等等。 有户部的人跳出来哭穷的,也有人指责户部拖欠军队钱粮。 第一次参加朝会的贾似道有些不习惯于这种争吵,但是他却闻到了一丝奇怪的火药味:包括御史在内,有许多人明里暗里开始针对着史嵩之进行弹劾。 吵吵囔囔一阵后,终于有了定论:着兵部、户部、吏部商议奖惩条呈。 在贾似道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定论。不过他多少也知道,在这种朝会上,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形成定论的。所有的定论,只能是丞相率着参知政事或是枢密使一起商议之后,权衡各方面的利益得失,才有可能形成最终的处理意见。 当然,一些重大意见还必须经过官家的同意,才可能实施得下去。 对于史嵩之此人,贾似道还是相当敬佩的。这位前相史弥远之侄,如今算是宋国军中的一个灵魂人物。编排北兵、安置屯田、筑寨御敌,无一不显示出其过人的能力。虽然在前线屡立战功,但也遭人痛恨。 根源在于端平的北伐。 当年的北伐,是官家掌权亲政后,希望趁着金国灭亡之后,第一次强力推行的北上收复故都之战。然而,此战在朝廷之内争议颇大,主战者是帝师左相郑清之,他当然代表着官家的态度。 反对者中,则以史嵩之态度最为坚决。结果,北伐战局的变化以及惨败结局,一如他之前所预料。而战后,史嵩之则以“粮草供应不济”而遭贬。 锋芒太露,必遭当权者忌。 朝会上出现对史嵩之的攻击,隐然有乔相的影子。但贾似道明白,乔相的支持,就代表着官家的态度。 站在角落中的贾似道,不禁想着,要是有一天,如果自己站在史嵩之那个位置上,又该如何去处理这种复杂的关系。 在贾似道出神的时候,朝会上已经进入了第二个议题。有御史出来弹劾临安知府史岩之。去年五月份时,临安发生了一场大火灾,到现在为止还没完全处理清楚。 当年贾似道的父亲出任淮东制置使时,多少还是得到史相的支持,因此自己与史家的这两个兄弟算是世交。在姐姐入宫前后,贾似道唯一能结交上的高官就是史岩之了。 对于这位现任的临安知府,贾似道也同样的佩服,别的不说,这两年临安的繁华有目共睹。 但是因为临安房屋多木座,每隔几年总会或大或小发生数火灾,去年那场突如起来的火灾更是影响了三十万户居民。不过在贾似道看来,史岩之已经处理得相当不错了,起码入冬之后,没有人因为这场火灾冻死或是饿死。只是重建过程的确因诸多困难而速度缓慢。 贾似道明白,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总会有人不满意的。加上御史们干的活就是在缝中寻针,没问题也得找出一些问题来,要不然他们自己就会被人骂成尸位素餐了。 而弹劾史岩之,其意一样在于史家。 贾似道远远地瞧了瞧坐在最前头的乔行简,胡子花白面色红润,微闭双眼,安然而坐,似乎朝廷上的争论与他毫不相干。 不过虽然争论声不断,大家都还在控制着情绪,表面上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冲突。 随后是关于大内宫殿的修缮问题。 宋室南渡以来,皇宫狭小,自高宗后就开始修建宫殿,一直到现在也没完全修好。这个问题倒没引起太多的争论,宫殿修缮的钱款出自皇上的内库,户部不需要掏钱,臣工们自然也不会有太多意见。无非是如何督促工部派员抓紧处理。 对此,连户部尚书赵与懽都表示了支持。 贾似道一边静静地听着众臣与皇帝之间关于各项事务的扯皮,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处境。虽然是第一次参加正式朝会,但他知道,这种人越多参加的朝会,越是解决不了具体的事情。新年第一天的朝会,一是给去年一些事项做个扫尾,二是得给今年定个调子。 最重要的一点,朝廷各方面的势力要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分配。说白了,这不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朝会,而是为了重新整理势力的开始。 该退的要准备退了,想进中枢的从今天始得发力了。而像自己这样第一次进入朝会的,就必须要有所表示,需要一个奏议来体现自己的存在,或是引起其他部门大佬的注意,这样才可能为自己今后的仕途铺设下路子。 与其他新晋官员不同,贾似道声名在外,虽然这种声名带来的是“浪荡子”的形象,但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只是今天既然站在这里,他就不得不去遵守这个朝廷的游戏规则。这大概也是皇上特召他参加朝会的意图吧。 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或是站位,目前最敏感的议题是关于理学。理学之争由来已久,史弥远去世后,皇上重用真德秀、魏了翁等数位理学大家,这些理学人士也极力推崇“皇权神授”为回报,深得圣心。听说皇上还准备将理学定为官学,并有意将朱熹入祀孔庙。让理学人士无不欢欣鼓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六章 朝争 贾似道对理学实在兴趣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反感。在他看来,凭着理学那一套学说,修身养性尚可,治理国家就近乎玩笑。 不过理学之争显然不是现在的他有资格去评论的。 自己只能在另一个比较敏感的议题上做文章,就是与蒙古的战争。 端平元年北伐的失利,使当初意气风发的皇上也开始畏战退缩,帝师郑清之因此被迫辞相离开中枢。自那时起,北伐之事再没人敢提。但朝中对于蒙古,是战是和、是攻是守的争论从来就没停止过。 现在的形势很微妙。民间士子,尤其是临安三学的学子们,求战之心极为热烈。在他们看来,凭着宋国近亿国民,每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些蒙古人淹死了。朝中的一些文官尤其是年轻的文官也在求战,这样求战之声往往能获得大量的拥趸。 但中枢之中对蒙的战争态度,却是迥然而异。真正旗帜鲜明要求一战的人,只有同签书枢密院事的李宗勉。 在贾似道看来,李宗勉的求战,更多的是以此作为积聚支持人气的一种手段,以谋求宰执之位。 至于那个乔行简,贾似道还真有些看不透。八十多岁的人了,一直占据高位,他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留着不肯让他告老,真的是因为朝中无人可用了吗? 据说乔相在朝议时,从不轻易发表意见,但谁都知道,他的态度才是官家最为看重的意见。 大殿中的争吵声渐渐平息,该谈的议题已经基本靠一段落。贾似道重新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咬着牙出列,奏道:“臣,有本奏!” 御座上的皇帝赵昀看了看下边,侧过头问道:“哪个?” 内侍凑近低声说:“贾似道,新任大宗正丞。” “哦,师宪啊。”赵昀往下招了招手,说:“让他近前吧。” 在两列注视的目光中,贾似道如芒在背地走到殿前,手执笏板,躬身奏道:“启奏陛下,蒙古使者年前已自燕京出发,不日将渡淮而至,应尽早确定接待规格事宜。” 四面响起嗡嗡的议论起。 去年十月,蒙古宗王昆布哈在安丰被杜杲与孟珙击退后,就有声音传出要与蒙古议和,也有说是蒙古有主动议和的意思,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消息是否准确。很多人都在怀疑,这可能又是史嵩之耍的花招。 安坐着的乔行简略略地睁开眼睛,看了下贾似道,心里有些不满。对于这个声名狼藉的贾妃之弟,他向有耳闻。他觉得这是一个完全凭借裙带上位的无能之辈。而大宗正司职掌皇室宗亲各种事务,本不应涉及国与国之间的军事外交。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新晋的从七品大宗正丞。 乔行简虽心有不满,但并没有任何表示,他继续闭上双眼。 蒙古使者王楫要来,他年前已经知道,朝中各大臣与皇上也都清楚。这不仅是确定接待的规格尺度,而是决定未来数年时间里,对蒙是战是和的问题。 “陛下!”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是起居舍人袁甫,“臣以为当拘此使!” “蒙古,蛮夷之族,狼子野心,言而无信。即便是与其签订和约,也不会遵照执行。一如端平元年。” 袁甫话音刚落,边上又出来一人,是监察御史王遂。 “臣请弹劾淮西制置使史嵩之,作为前方统帅,却不思进取,勾结蒙古使者,一味求和!”谁都知道,无论是蒙古求和或是宋国求和,没有史嵩之的推动,哪个使者都不可能成行。 贾似道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明白自己只是个引子,下面戏要怎么发展,已经没自己啥事了。 争吵声再起,有人弹劾,自然就会有人为史嵩之辩护。不过弹劾的声音似乎更多些。 御座上的赵昀开始皱起了眉头。 “陛下!”这次出来的是礼部侍郎游似,“微臣以为,既然蒙古已经派出使者,还是见下为好。以示上朝之大度与胸怀。至于是战是和,且待谈后再定。” 游似的意见,基本上是可以代表礼部的意思了。接待外国使臣,这本来就该归礼管辖。他避谈接待规格,也绕过战和争执,显然是有点和稀泥的意思。 “不可!”李宗勉终于发声了。这是近两年来朝廷上势头最为强劲的一个大臣。 端平元年,时任监察御史的李宗勉与史嵩之一起极力反对北伐。北伐失败后,史嵩之遭贬,李宗勉却得以升迁。 之后,李宗勉突然就变成一个强硬的主战派,在临安清流中影响甚大,三学士子们都视其为意见领袖。 去年初,李宗勉升迁为殿中侍御史后,更是以指责史嵩之为己任,他认为史嵩之畏敌如虎,坐失战机。指责了整整半年时间后,他竟然又升官了,如今已是同签枢密院事,算是军部的高管。 “微臣主张,直接将蒙古使者击杀!以免将士分心,只有如此,方可上下齐力,谋得一胜。” 乔行简又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李宗勉,心下有些不快。 同样是理学门人,他觉得魏了翁的弟子游似就比这个李宗勉更懂为官之道。作为吕祖谦的弟子,乔行简还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理学得到发扬。但理学内部派别林立,要想凝聚一心,连乔行简都觉得力不从心。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去平衡与整合。 之前,在乔行简看来,只要是理学门人,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权益的交集与分配都相对简单。 乔行简所重视的,是让他深感忌惮的史家。尤其是史嵩之,一个掌控宋国大半军队的统帅,一旦入朝为相,那可能就是另一个史弥远。 朝中每一个文臣都是自称知兵,但真正能成为战场统帅的了了无几。这也是赵昀虽然不喜欢史嵩之,却只能重用他的原因。但这是危险的,一个掌握着几乎所有军队资源的朝廷重臣,想着都会让人害怕。 他相信官家也是这种看法,所以乔行简在指使别人攻击史嵩之时,并没有太多顾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七章 晋见 至于李宗勉,实际上是乔行简在理学派内部平衡出来的结果。 乔行简并不喜欢他,之所以挑选李宗勉,因为深知此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朝廷上动嘴,可以利用他的一些强硬主张来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这样的人,要真的放到前线领军,根本不行。没能力掌控军权,是乔行简最放心的一种人,也就意味着他再强势,也不可能动摇到大宋的根本。 因此当初乔行简甚至有过扶其为右相,以接替自己位置的念头。但如今看来,李宗勉似乎已经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控制了。就像现在,明知游似是自己的人,却非要跳出来反驳。 回想四年之前,端平北伐之后,自己与史嵩之合作,令郑清之辞相;后又接连逼退郑性之、邹应龙、李鸣复。如果自己再把李宗勉赶下台,会不会有人将自己称为“权相”? 对此,乔行简有些犹豫。 “即便不能将拘杀蒙古使者,臣以为也需将其严加拘禁。”庭上,气宇轩昂的李宗勉继续朗声说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乔行简的警觉,不过现在的李宗勉就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很在乎。他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特别的好,因为他的一切所为都是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大宋的百姓,为了坐在御座上的那个皇帝。 因此他有信心将任何试图与蒙古求和的人击溃碾压。 “宋军将士并非不能拼杀,宋国百姓并非羸弱。百多年来,宋国之所以屡受北虏之耻,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每当将士在前拼杀时,朝中总有妄图屈膝求和之辈。如秦桧之流,如史弥远之辈!” “逢战而退,遇财拼命。臣请陛下旨,清除这些军中蠹虫,整饬军纪,如此方能以强兵击溃蒙军,扫荡淮北!” 李宗勉的声音,铿锵有劲,掷地而有声。 附议声、反对声,依然此起彼伏。 辰时已过,朝会终于结束。 吵了一个早上,其实什么结果都没吵出来,但所有的大臣似乎都很兴奋的样子。一出大殿,三三两两或是继续大声争论或是窃窃私语。 贾似道刚踏文德殿,一个内侍便紧跑过来,说:“贾师宪留步,贾妃宣诏晋见。” 贾似道死命地把一个正要打出的哈欠摁了回去,低着头跟着内侍往宫内而去。他其实有些害怕进去见姐姐,每次见面都会被她唠叨个半死。 绕过文德殿,已经升得老高的太阳,透过凤凰山上密密的枝叶,打在贾似道身上,让他浑身涌出一股暖意,人也觉得精神了许多。 没多久,内侍就把贾似道带到一座殿门前,侧身示意他进去。贾似道抬头一看,这并不是贾妃居住的万春阁,而是熙明殿,是官家平日里讲读之所。 贾似道立时明白,这是官家要召见自己。他在殿外整了整衣袍,平息了下呼吸,这才踏入殿中。 贾似道往殿中稍瞄了一眼,这个殿并不大,墙边立满书架。皇上正坐在桌子旁用餐,贾妃立在边上伺候着。 贾似道先喊了声:“见过陛下。”然后准备跪下行礼。 赵昀一手端着碗,一手挥着筷子说:“行了,是你姐要见你,别多礼了。” 贾似道趁势起身,来到桌旁。这次很恭敬地行了个揖礼。 “来,一起吃点?”赵昀示意贾似道坐下后问道。 官家在诸臣面前一向和气,贾似道也不多客气,接过贾妃递来的碗筷,几口扒净一碗莲子生鲜粥,便低眉顺目地候着。 赵昀一边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随意地问道:“今天,你是奉谁之意,提起这个奏议的?” 贾似道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这,是微臣自己琢磨的。第一次上朝,总得找个事表现下吧。” “哼!”赵昀板着脸说道:“凭你这句话,我就得把你先打八十大板再说!” 没等贾似道回话,赵昀又说道:“算了,不谈这事。” “你这个大宗正丞当得怎么样了?” “压力很大啊!”贾似道苦着脸答道:“好像每一个人对我都有意见。” “有压力是件好事啊,这样你才会认真做事。” “陛下——”贾似道犹犹豫豫着问道:“我,要是万一我考不上进士怎么办?” “考不上?没关系啊,我让贾妃养你一辈子。你回去继续当你的籍田令吧,帮我守着那些皇田,反正总饿不死你的。” 贾似道垮着脸说:“陛下,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当籍田令吧,省得出丑了,还让陛下为难。” “放肆!”赵昀眼睛一瞪,“这事也是拿来讨价还价的?” 边上的贾妃焦急地看着贾似道,想去训他,却终于没动。 “不敢,不敢!”贾似道赶紧低头认错,“微臣一定努力,绝不给陛下丢脸。” “我的脸你丢得了吗?你要丢也是丢贾妃的脸!” 赵昀终于吃完了饭,把手中的碗递给贾妃。边上的内侍过来把桌子收拾干净,又给他上了一壶茶。 “说吧,谈谈你对蒙古出使的看法。”赵昀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这事——”贾似道本来想说,这种事其实不该归自己管的,稍一犹豫,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微臣觉得,可以大理寺少卿硃扬祖为蒙古押伴使,陪同蒙古使者王楫入京。那硃扬祖曾于端平元年北上,拜谒过先帝皇陵,与王楫相识,让他去彼此会更好沟通些。” “押伴使?” 宋初太祖开国之际,对于归顺小国的使者都会派出专使陪同,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因此称为“押伴”。用这样的名义,倒是可以堵住朝中那些满腔热血的主战人之口。 赵昀在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 “裕财之道,莫急于去赃吏,艺祖治脏吏,杖杀朝堂,孝宗真决刺面。今日行之,则财自裕。”赵昀突然转了话题,问道:“此话何解?” 贾似道心里一怔。这句话是他此次在锁厅试中所答策论里的一句,没想到官家竟然能够背得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八章 儒表法里 参加锁厅试的人,都是以恩荫入仕的官员,因此与普通士子参加的乡试相比,其考核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乡试侧重于才学,锁厅试则侧重于能力,尤其是官员的行政治理能力。 此次策论的题目是《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 申韩指的是先秦两位法学家,韩国的申不害和韩非子,商君则是秦国的商鞅。这三位都是法学大家,尤其是商鞅,在他致力推行的以法学为本源的改革治理之下,秦国国势迅速增强,从而灭六国而一统天下。 这个策论题目源于《史记》中的一句话,是丞相李斯在劝谏秦二世行督责之术时所说。在李斯看来,明申韩之术,行商君之法,就可以制止天下的动乱而实现大治。并以此巩固君主的统治之位。 题意很清楚,是让应试者讨论是否应该以法、以术治国。 如今的宋国,外表看似强盛,但内部隐藏着各种危机。如果不想办法做一些变革,盛世之后必然会迎来滑坡般的衰败。 北方蒙古军力日渐增强,面对蒙古的战争至今不能说是失败,但宋军想要打过淮河,基本上不可能。对于这一点,朝廷上下都很清楚。 这里有缺少战马的原因,也有南人不擅野战的原因,但更多的原因是宋国的豪门贵族根本无意求战。他们更愿意守成,守住现有的财富。荒凉颓败的北地,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但国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味守成是不可能守得住的。即便宋国对北地没有任何觊觎之心,贪恋江南花花世界的蒙古人也不可能就此驻足于淮北。宋国上下,再不警醒的话,日后只能面临灭亡。 今日朝会之上,朝争虽然激烈,其实无论是主战或是主和,每位臣工多多少少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主战者希望以战先发制人,击溃蒙古人的野心,争取战略上的先手。主和者则意图再争些年时日,以稳定内政,积蓄反攻的力量。 贾似道偷偷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官家,三十三岁的赵昀貌似淡然的神色中,隐藏着一丝的忧虑。官家出生平民,其上位有些不尴不尬,皇族内部对他的质疑声从未间断。而理学家为了迎合他,开始强调君父理念,强调君权神授,强调道德至上。 但这些学说在贾似道看来,都是空无一物,越强调道德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最不道德的人。存天理、灭人欲,那批理学家最希望的其实是灭掉别人的欲,而占着自己的理。 不过,这套学说对君主来说的确有用,把其他人的“人欲”灭干净了,他的皇位自然就不会受到威胁。可是那些朝臣、士大夫、豪族之流的“人欲”哪里灭得掉。更何况还有一直虎视眈眈的蒙古人,难道让这些理学家到战场上去跟他们谈“灭人欲”吗? 以理治国,或是以法治国,这种分歧其实自大宋开朝以来就一直存在。只是坚持以法治国的人,一般下场都极为悲惨,比如王安石。因此在心里头,贾似道虽然鄙视理学,但他却根本不敢公开反对理学。起码说,现在不敢。 “嗯?”见贾似道久久没有吭声,赵昀轻轻地催促了一下。 贾似道竦然而惊,他知道官家未必是在关心自己是否支持理学,而是通过这篇策论来了解自己的执政能力。 贾似道迅速地再理了下自己的思路,认真答道:“陛下,申子重术,术者,藏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韩非子重法,编著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百姓者也。商君则以法、术、势三者为一体治国。” “他们三人,无论是谁,其根本都是以法治国。然,韩国在申韩之后,人死政息,最后为秦国所灭。秦国因商君而强盛,商君却惨死于以法治国之手。 秦虽一统天下,但两世而亡。由此可见,法家治国,见效极快,但难长久。” 赵昀有些疑惑地看贾似道,他知道贾似道从不肯归服于理学门下。看了他的策论,还以为他在强调“以法治国”理念,却没想到他自己倒先批判起法家来。 贾似道接着说:“大宋立国伊始,天下大乱思定,需施重典以治。太祖杖杀脏吏、真宗刺面奸凶。使吏治顿时清明,但无法持久。 儒家尊崇‘贤者居位’,强调的是德治;法家则是‘从道不君’,旨在刑治。仁义之念如果能够深入人心,是长治之根本。然则,仁而宽,宽而纵。以法治国不可持久,以儒治国久则必腐。” 贾似道当然不敢在赵昀面前说理学的不是,只好先贬下法家,再泛泛地贬下儒家。 “法家不行,儒家不行,你莫明要搞个‘贾家’?”赵昀一脸不屑地看着贾似道。 “不敢!”贾似道神色益发恭敬,“微臣的主张,是‘儒表法里’。” “儒表法里?” “以仁治民,以法治吏。御民之道,在于御心;御臣之道,在于御刑。”贾似道的思路已经彻底理顺了,继续侃侃而谈。 “大宋有刑律,但刑罚对于布衣百姓与王公大臣,其效用天差地别。任何犯法者,必先思考自己触犯了什么,是君王的权威,是道德的准绳,还是律法的界定。 微臣觉得,不同的人,其惧怕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自然也应该区别来对待。” 赵昀微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边上贾妃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贾似道。贾似道却是难得一直端正而坐。 “这,就是你一直不肯拜入理学门下的原因吗?”赵昀有些懒洋洋地问道。 贾似道又有些嬉皮笑脸起来:“我一个浪荡了,哪有理学大家看得上我?” 赵昀嘿嘿地笑了两声,朝他挥了挥手,说:“滚吧。” 望着恭身而退的贾似道,依然有些担忧的贾妃看着赵昀。 赵昀止住刚想说话的贾妃,说:“行了,你也别为你这个弟弟担心了,这家伙滑头得很呢。还‘儒表法里’,我看他根本是想把理学那批人,当作人肉梯子踩着往上爬!” “不过……算了,先看他的省试到底怎么样吧。”赵昀轻轻地拍了拍贾妃的手,“我看他可是雄心壮志得很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七十九章 出征 宋嘉熙二年,蒙古窝阔台汗十年,西夏灭国后十一年。 公元1238年八月。 虽然已经过了中秋,可是天气依然闷热,见不到一点的风。阳光虽然并不毒辣,但是被晒了一整天之后,汗水与灰土在衣甲里互相充分地发酵,赵权觉得自己就像酱缸中的黄豆一样,浑身冒着酸臭味。 整支队的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犹如刚从水里爬出的一支水军。身下的马也都淌着汗水,不住地喷着响鼻。队伍不得不每过半个时辰就停下一次,给人马补下水。 无云的天空之下,放眼望去,一片灰茫茫的旷野。偶尔看到了几棵树,枝枝丫丫,挣扎着戳向天空,树上零零星星地挂着一两片已经枯黄的叶子,只要给点风,这叶子便会飘落而去。 道路两边的田地里,光秃秃的连野草都没见到几棵,地里满是干裂的泥块与数丛黑乎乎的硬苗茬。 “看来这边的蝗灾也是有点严重啊!”走在边上的吴一虎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个年约三十的汉子,平日里总是一副松松垮垮模样,但两眼中却时时冒着一些精光。跟在他后头的是他的族弟吴天,他与董用、史青,原来便是丁武手下。吴一虎却是从郭侃另外调入,协助丁武管理渐丁队。 赵权一直不理解,郭侃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他们这几个人。不但为他们五个人特地组建了一支“渐丁军”,还给几个人配了一对一的专门“照护”。 这支有些奇怪的“渐丁军”,说是军,其实就是一支十人队,因此大家还是称为“渐丁队”。由丁武以十夫长身份率领,直属郭侃。目前的职责是负责战场上的信息传递、巡逻与探路侦察。吴一虎与李毅中则被任为渐丁队的“队副”。 河南今年全境的大旱对长临村的影响不算特别大,但随后的蝗灾却是让驻军吃尽了苦头。赵权与梁申想了各种办法,都是收效甚微。 倒是秦子绪出了个不错的主意,白天在田间焚烧各种枯草,利用烟薰抵御蝗虫。晚上在田间的各个角落点上小火,又在火边安放敞口袋子,引捕夜间出动的蝗虫。 诸多努力之下,好歹保住了长临村今年的粮食。而且还喂肥了许多的鸭子。 但是,河南其他区域情况显然非常糟糕。在旱灾与蝗灾的双重打击下,据说大部分地方颗粒无收。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百姓又开始四处流离,有些北上河北或逃向山东,有些又偷偷南渡投奔宋国。 蒙古国派驻河南的课税使陈时可虽然传达了免去今年田租的诏令,但是刚成立的河南行省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钱粮来赈济灾民。 河南各路屯驻兵马也开始陷入粮草不足的困境。不仅如此,河南境内圈出的一些牧场的青草也被蝗虫一扫而光,牛羊因为草料不足而大批宰杀,只能勉强保证军中喂食马匹所用的草料。 据梁申分析,大旱与蝗灾,这是今秋蒙古出动大军攻宋的最主要原因。二月份王楫使宋,虽然没有达成和议,但宋国也派了将作监周次说为大元通好使,随王楫北返,继续商讨和谈事宜。如今大灾过后,即便达成和议,蒙古的存粮也不足以供应数十万留驻河南的大军。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南劫掠,以获得钱粮熬过灾年。 梁申认为,对蒙古人来说,对宋之战若胜了,当然可以收获大量物资。即便是败了,死一些汉人炮灰,也少些供养的压力。 因此,梁申对今年的这场攻势虽然并不看好。 他认为蒙古军队缺乏必胜的决心与欲望,无非是多抢些钱粮而矣。但梁申觉得无论蒙古是胜是败,对他们的影响都不是很大。与宋军作战,北兵最大的优势是,打不过,跑还是没问题的。凭着马匹的优势,宋军即便敢于出城野战,也很难追击撤退的蒙古军队。 不过辛邦杰认为,如果蒙古打了场大胜仗还好说,一旦遭遇挫败。大部分汉军尤其是真定军一定会选择北撤。自金国灭亡那年真定军南下至今已近四年,军中厌战情绪开始出现,而且河南连年的灾害与人口的流失,已经无法供养这么多的军队。 长临村,就将会面临着被放弃的命运。 这一点上,赵权比较倾向辛邦杰的看法。 那么,摆在他们面前一个越来越现实的问题,就是如果是战败之后,他们该如何自处? 给他们的选择机会根本不多,投宋之路已经完全断绝,既便是在战场上被俘降宋,那下场也一定是可悲的。脱离真定军,无论淮南淮北都已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那,只有跟着郭侃去真定了。 其实说来,这些年,要是没有郭侃部在长临军驻扎,就凭着他们这几个老弱病残的,别说是南宋来攻,就是十来个山匪,也足以把长临村屠过数轮了。 没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亲人、保护自己的家园,赵权再次深刻地感觉到了无奈与痛苦。 “留的青山在……”如今的赵权也只能这样地安慰自己了。 赵权的思绪突然就转到了长临村的那片山上,还有山上姐姐、姐夫以及母亲的坟墓。临行前,他带着陈耀去上了次坟,让他无比惊讶的是,母亲的坟前竟然摆着一小坛酒,还有烧过的纸灰。他问了梁申与辛邦杰,都不是他们。于是,又有一个奇怪的念头继续在他脑子里疯长。 会不会…… “嘶…噢……”赵权正神游天外的时候,跟在后头的小马哥突然发出一声不安的叫声,随后重重地颠了下身子。 赵权回过头一看,窝在小马哥身上的陈耀双手搂着小马哥的脖子,撅着个屁股,身子歪斜着,已经快掉下马去了。 赵权在心里叹了口气,勒住缰绳,侧过马身等着小马哥过来。伸出手中的兵铲,照着陈耀的肥臀便是一拍,喝道:“小耀!别睡了,快掉下去了!” 看着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的陈耀,赵权又忍不住低声怨着:“叫你在长临村呆着,你却非要出来,出来了,却又耐不住苦,行军路上你还能睡着,让你摔下去被踏成肉酱才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章 行进 “知道啦——小舅,你好啰多啊!”陈耀把屁股挪回马鞍上,直起身子,曲起袖子蹭去嘴角的口水。 赵权眉头又皱了起来,一年多的时间,陈耀又宽了一圈。完全敞开的衣甲之中,露出一溜白嫩嫩的肉肚。 这些衣甲全是出行前梁申为他们置办的。真定军发下来的衣甲中没有适合他们穿的小号衣甲,梁申只好根据每个人的身材,重新裁剪,给他们五个人每个赶制出一套,皮甲用的是鞘制好的牛皮,包括一副身甲、一对披膊、一对臂护。靴子没法改,只能弄一对吊腿,脚下还穿着原来的麻鞋。 郭侃在长临村依然留了一个十人队驻守。其实长临村的粮食与草料已经基本被搬光,整个村子里基本没剩下什么东西,留人驻守,也许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 梁申以腿脚不便为由,坚持留驻长临村。而主要的原因是梁申听说此次蒙古南征的主帅是察罕。 察罕,也算是蒙古国的一名宿将。他出身于唐兀儿族,父亲原来是西夏国的朝臣。察罕是父亲小妾所生,出生后被扔去放羊,遇到了成吉思汗并被其收养。随后跟随成吉思汗南征北战,在灭金与蒙古西征的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 那年蒙古灭夏的战争中,正是这个察罕曾以蒙军先锋统帅身份入城劝降。梁申的父亲虽曾力阻夏主降蒙,却因为那场大地震使夏国君臣上下完全失去斗志。投降后的夏国军民,被察罕率军入城屠戳,百不存一。 当年梁申曾跟着父亲见过察罕,虽说他并不担心察罕会认出自己。但是要向灭国杀父仇人屈尊受令,这让梁申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于是,长临村现在留下的只有一支十人队,以及村中最后的三个老人以及梁申,共十四个人。 赵权本来的意思,是把陈耀也留在长临村,陈耀知道后抱着他的大腿狂嚎了一天一夜,连赵权上个茅房都不肯松手。 虽然同样不放心陈耀,但梁申反而是最明白陈耀的人,知道这种情况下,陈耀是不可能留下的。他自己可以照顾得了陈耀,却根本管不住他,要是陈耀一怒之下一个人跑离长临村,那问题就更大了,还不如跟着部队出征。 虽然父母双亡,但因为整个村子里陈耀的年龄最小,所有人都在自觉不自觉地照顾着他。加上梁申的息心维护,在家里的陈耀向来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根本就没受过太多的苦。一出门后,才发现了什么都不如意。 行军路上,赵权、李勇诚与王铠还懂得去习惯与忍受,陈耀却是不行。 离开长临村的头两天,陈耀显示出惊人的精力,白天上窜下跳,还时不时下马跟着马后狂奔。晚上都不怎么肯睡觉,动不动还跟赵权探讨如何“劫寨”的问题。被赵权揍了一顿后,总算老实下来。 到了第三天,不用赵权揍他,陈耀便已消停下来了。然后开始各种唠叨,饭没有梁申做的好吃,睡前没人给他弄水泡脚,小马哥还得自己去喂。他甚至开始埋怨赵权为什么不把梁申也带出来。 赵权可没有梁申那么有耐性,他对付陈耀的办法除了揍一顿,就是扔那不管。被饿了两顿后,唠叨终于没了,但人也变蔫了,晚上死睡,白天睡死。 让赵权很佩服的是,随时随地,随便用任何姿势,陈耀都可以迅速而肆意地进入睡眠。无论烟尘滚滚,或是人喊马嘶,只要他认为是安全的,就一定可以睡得着。像这样在行军路上,趴在马身上睡觉的,全军除了陈耀,大概就再没别人了。 不过也亏得小马哥。五岁多的小马哥如今已经可以算是“一表马才”了。锋棱骨峻,一身暗棕色毛发,油光噌亮,一溜黑鬃总是激仰而立。 只是这溜黑鬃却一直延伸到额头处,在眼鼻处留下一块块毛斑。犹如顽童失手抹上的墨迹,以致每一个见到小马哥的人,都会忍不住凑过去,试图帮它把这些墨斑擦拭干净。然后毫无例外地对着它叹了口气:好丑! 小马哥的身高已经超过赵权和陈耀,每次赵权要上马都得颇费些力气,只是奇怪得很,比他宽了好几圈的陈耀却总能轻松上马。 其实平日里陈耀基本没怎么管过小马哥,白天晚上全是梁申在照看,给它洗洗刷刷也是梁申。虽然赵权自己也一样没怎么管过小马哥,但总比陈耀好些。可是让赵权郁闷的是,小马哥就是跟陈耀更亲近,明明是辛邦杰送给自己的马,可如今似乎跟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陈耀与小马哥,彼此间往往一个眼神,或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可以相互搞定。在他们身旁,赵权这个主人反而总有一种“第三者”的不自在。他有些怀疑,是不是梁申平日在喂养小马哥时,偷偷地给小马哥洗过脑。 于是,此次出征,小马哥自然而然地就成为陈耀的专属座骑。 真定全军的马匹共有一万五千多,其中大部分是“攻马”与母马。 “攻马”,指的是经过割势与豁鼻的公马。除了种马,蒙古马到了四岁时都会被去势,这样马相对温顺,肥壮有力,性情柔顺容易骑乘,其耐力也会增强;而经过豁鼻的马则善于行走,并且不会气喘,使马匹在隐蔽的行军与突击中,不会因为发动太大动静而暴露行迹。 行前,施玉田曾下令要给小马哥进行去势与豁鼻。虽然不太明白什么叫去势,但听说要把小马哥的鼻子割开,陈耀差点跟人拼命,最后只得作罢。 施玉田为此特地交代,小马哥不得作为斥侯的马匹使用。尤其是如果有伏击任务时,绝不能让小马哥同行。 想到这件事,赵权有些明白,也许就是自己跟陈耀在小马哥眼中地位不同的原因。 赵权抬眼往前望了望,又扭过头向后瞧了瞧。 整支队伍前既望不到头,后亦看不到尾。眼中所见,都是骑在马上的士兵。或一骑或两骑成排,在烟尘滚滚的道路上向东行进。道路虽然并不泥泞,但是起伏不平,路上还有不少的坑沟。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一章 行进(2) 真定军不缺马,整支队伍约一万人,马匹却有一万五千多匹。 不过,这支部队中,能称为骑兵的并不多,大半可能都属于骑着马的“步军”。而真正算得上精锐的骑兵,只有一千的蒙古骑兵与近两千的真定马军。 这支千人队的蒙古骑兵,大部分是只披皮甲的轻骑兵,在这种闷热的天气中,皮甲全卸,有几个甚至完全脱光了上衣,空气中便夹杂着一股股的羊膻味。 这一千蒙古骑兵也是这支队伍中仅有的蒙古士兵,由塔察的儿子别里虎统率。 窝阔台发动攻金之战时,塔察便是兵马都元帅,统领部分近卫军与诸王军队,在蔡州之战中灭了金国之后,一直负责留守中原以及河南的战事,并获赠息州军民三千户。今年年初因病去世,大儿子别里虎如今以千户身份,跟随史天泽南攻宋国。虽然在职位上别里虎远低于史天泽,但史天泽从来就没敢将他当作部下来看待。 除此之外,整支军队中,还有史天泽的亲兵侍卫军一千人,其中包括百夫长郭侃部下近百人;史天泽的侄儿千夫长史权与史枢各领两千人,史天泽之子千夫长史格领一千人,真定军的管军总押邸琮领三千人。 赵权有时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一万人的汉军,不会突起发难,直接把那一千蒙古兵剁碎。 此次对宋南征由马步军都元帅察罕统领,兵分三路,西路由察罕亲自统率,大多数参战的蒙古兵都在察罕麾下;东路军由鲁国王塔思率领,主要由张柔及东平的汉军组成。还有一路就是以史天泽真定军主力组成的中路军。对外称总的兵力有八十万。 这些是赵权所能了解到的全部信息,除了知道自己所在中路军承担着奇袭任务外,包括具体的兵力分配与攻击目标方向,一切都不得而知。 自八月初十从长临村出兵后,他们在褒信与真定军主力汇合之后,一路向东,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天了。 万马踏过,一路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四周旷野之上,偶尔能见到几个行人,紧紧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军中此时并未下令清理路上行人,据说过了颖州之后,就必须将所有看得到的人全部清理干净。 今天的行军,包括渐丁队在内的郭侃部,都没有具体的任务,因此他们都跟随在中军附近。从这些天的情况来看,郭侃还是颇受史天泽重视,虽然还谈不上依重,但史天泽时刻都把他留在身边。 赵权探头看着前方一身白衣白甲的郭侃,身上一样沾满着灰土。他紧跟着的便是真定军主帅史天泽。至今为止,赵权只知道这个元帅年近四十,还从没机会认真地观察过他,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他高大而壮实的背影。 紧跟在郭侃身后的,是辛邦杰,他现在被正式任为郭侃的亲卫队长,也成为郭侃部下的第五个十夫长。 每见到郭侃一次,赵权便会在心里多一些纠结。对于郭侃的装b,赵权是从心里感到厌烦的,却又不得不时刻提醒着自己,应该感谢他。要不是他,自己这些人无论是碰到蒙古兵还是宋兵,下场可能都会很惨。 其实郭侃给人的感觉并不太坏,起码说目前看着不坏,对他们也算是极尽照顾。 在心里,赵权觉得自己很清楚像郭侃这样的人,有点本事、出身又好,前途可谓一片光明。只要真心把他认作自己的老大,一心一意地给他打杂干活,他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在这样的乱世中,能够跟着史天泽、郭侃这样的人当手下,也应该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更何况,自己也活不到元朝消失的那一天。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恶心感,才让他在心底里抗拒着郭侃。他可以跟蒋郁山打屁,也可以跟丁武肆无忌惮的厮混,就是无法做到满脸崇拜地看着郭侃。 想起上辈子,自己总是被人骂“书生意气”、“读大学把自己读傻了”之类的话。也许真的是这样,书读多了,总在象牙塔里转悠,转出了各种各样的臭毛病。像自己这样的人,如果真的要去混社会,很可能就是混到比社会最底层都不如的那类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既不能放下脸去干脏活,又没本事去做什么大事情。 离开那个世界,对于上一世的自己,也许真的是个好事。 可是,这一辈子,自己又该从何开始呢? 太阳渐渐西斜,阳光射在后颈上,热辣辣的难受。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小山,横在行进队伍前进的方向,前军部队正迤逦着消失在山包的另一边。 中军传来尖利的唢呐声,高昂而绵长的三声。赵权知道,这是准备扎营的号令。 赵权往后看了看日头,有些搞不清现在到底是几点。下午三点,四点,还是五点? 来到这个世上,让他至今依然无法适应的还是时间问题。在长临村时,他跟梁申一起捣鼓了个日晷,算是可以比较准备地判断白天的时间。但那也只是在白天与有太阳的日子里,到了晚上以及阴天,就全得靠蒙了。 原来还以为晚上可以根据月亮的升落来判断时间,后来才明白月亮的行走轨迹每天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 据梁申说,时间的确定一般是靠圭表或是漏刻计时。对这些东西,在赵权的知识体系中只是很模糊的存在,至于具体的原理与计算方式,他是根本没有印象。也许以后得专门找机会好好整下关于时间确定的问题。 如今,也只能凑合着了。 赵权晃醒了依旧在沉睡中的陈耀。随着中军继续前行。 史天泽把真定军分为前军、中军与后军。史权与邸琮分领前军与后军,前军负责探路、营寨地点的确定与建立。第二天拔营时,后军转前军负责第二天的探路与营寨,前军则转为后军负责断后。中军由史天泽自己率领,负责沿线巡逻与敌情侦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二章 安营 可以看得出来,史天泽对于治军还是有一套的,整支军队除了那一千个蒙古兵之外,无论是递次行进还是安营扎寨,都是井井有条。虽然每天都在赶路,但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着相当旺盛的精力。 往东继续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再绕过小山包,就到了今日的营地。 这座小山包高不到百米,山坡上或密或疏长着一些矮林与竹子。山这是猪食,可是我没有哪一顿饭见你少吃过啊!要不我看你还是别吃了,让小权再饿你两顿,行不?”说着便要去扯陈耀的木碗。 陈耀一扭身,用胳膊护住自己的碗,囔道:“有你什么事啊,除了这猪食,你倒是给我弄点人吃的东西来!” “哼,你还好意思说!走前申哥——” “你要叫梁叔!”陈耀怒目布视。 “哼哼”李勇诚咧嘴一笑,“申哥,申哥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还没两天就被你一个吞掉了一大半。” “就是!”王铠也插话道,“本来每人都有一份的,结果全被你明着暗着全偷吃光,我们都没得吃!” “好了,好了!”陈耀脸不改色地说道:“你们烦不烦啊,一点干粮,都是些小气鬼!赶紧吃饭,吃饭时不能说话,你们没听说过吗?” “去!”李勇诚与王铠一人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说——”李勇诚刚想继续啰嗦,突然看到李毅中瞪过来的眼睛,嘴巴往碗里一埋,再不敢说话,使着劲把饭往嘴里扒。 一个人影朝他们走过来,赵权定睛一看,是辛邦杰,立时放下碗站起。 自辛邦杰被任为郭侃的亲兵队长后,虽然同在中军,但与他们很难有机会私下相处。 赵权拿脚踹了下陈耀,陈耀抬起头,看了下过来的辛邦杰,忙碌的嘴巴抽空囫囵出模糊的两个字“大舅”,然后又把头埋进碗里。 辛邦杰向丁武等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在赵权边上挤开位置坐下。 “怎么样,这些天累着了没?”辛邦杰低声向赵权问道。 “还好,一路上也没啥事。陈耀还在马上睡了一整天。” “辛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一旁的李勇诚凑过来问道。 “别多问!”辛邦杰正沉吟的时候,丁武直接喝斥道,“该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有军令通知。” “辛大哥,”王铠也挤了过来,轻声问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要与蒙古人一起跟宋军打战?” “大舅,大舅,”陈耀舔完碗里的最后一点残渣,把碗一扔,拱开挤过来的王铠,嘴里一边继续嚼着一边问道:“蒙古人打战是不是特别厉害?” 李勇诚又忍不住了,蹲到辛邦杰的后边,跟着问道:“蒙古人,能信任吗?万一打输了,我们会不会被蒙古人借口杀掉?” 丁武再次喝道:“别乱说话!瞎问什么呢?” 辛邦杰苦笑了下,有些犹豫着说道:“其实,我以前从来没跟蒙古人一起并肩作战过,你们这些问题,可能丁队比我还清楚。” 丁武一哂,说:“其实——我也没有。”他挠了挠头,继续说道:“自加入真定军后,就去年随军南下打了一战,好像也没跟蒙古人一起作战过。” 丁武转过头,看了看吴一虎,说:“老吴,要不,你来说说?” 这个十人队中,吴一虎的年龄最大,要论战场的经验还真就他最为丰富。 吴一虎,看上去约三十岁,左脸上一条长长的伤疤,使他一张俊朗而棱角分明的脸被破坏殆尽。 吴一虎默默地往篝火里扔了根木柴,抬起头往周边看了看。天色在不知觉中已经全部变黑,营帐中燃起一堆堆的篝火,噼哩啪啦作响。 他抬起手,蹭了蹭脸上的伤疤,用略带低沉的口语说道:“算下来,我脸上这道伤疤就是蒙古人留下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三章 纠结 “去年九月,我跟着郭侃军随真定军南征。在攻打光州时,以我们真定军为主的汉军在城前拼杀,死伤惨重。我受史元帅令向蒙古主力求助,那蒙古将领没等我把话说话,就给了我一刀。”吴一虎继续蹭着脸上的那条伤疤说着:“然后,我的脸就成这样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破了相,好歹命是保住了。 要不是郭将军求情,并令人急救,我很可能就挂在光州城下。” “难怪!”坐在吴一虎边上的吴天说道:“去年回来时,问你脸上怎么受的伤,你死活都不肯说。” 吴一虎又接着缓缓说道:“其实,我跟你们说这些,不是在说我在痛恨蒙古人。只是提醒大家,要小心点。尤其是跟蒙古人一起上战场的时候。 对我们来说,宋兵根本不是问题,除了归降宋国的那些北地汉兵有些战斗力之外,其他的根本不堪一击。他们只会躲在城池中死守,不敢出城作战。咱们就是攻不下城,想走那是随时都可以从容撤退的。” “但是,蒙古人——”吴一虎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那——我们还打什么战啊,不如回家算了!”一旁的董用说道。董用是保定人,父亲经商颇有小财。他加入真定军是父亲的意愿,希望他能在军中混个职位,给家族多寻个出路。 吴一虎嗤一声笑,接着说:“你以为想回家就能回得了家的?当了兵,上了船,不是你想下就能下的。更何况——”吴一虎犹豫了一下,轻声地吐出下半句:“咱们真定军也算是上了蒙古人的船。” 董用没听清楚,跟着问道:“何况什么?” 但吴一虎没再接话,只是继续拨拉着柴火。噼噼驳驳的声音中,从火堆底下,窜出一团暗红色红星,四处迸射,映着吴一虎脸上的伤痕,分外狰狞。 大伙儿一时无话,都盯着吴一虎手中的柴火发愣。 一会儿,辛邦杰说道:“明天开始,渡过这条河后,咱们要加快行军速度了,大家还是早点歇息吧!”说着站起身,走到丁武跟前。 “丁兄弟,这几个娃就拜托你多照看些了,大恩后报!” 丁武赶紧立起身,抱拳回道:“辛大哥别这么说,都是兄弟,你就是不说,我也会看好他们的。” 辛邦杰点了点头,拍了拍赵权的肩膀,就此离去。 “好了,大伙儿收拾下,准备歇了吧!”丁武拍了拍掌,又对着吴一虎说:“老吴,你安排下守夜轮值。” 一群人各自低声,一边争执一边散去。 渐丁队的两个营帐紧挨着搭在一起。躺在营帐中,虽然经历了一整天的行军,感觉上很疲惫,赵权却无法入睡。四周鼾声渐起,赵权默默地辨认着每一个人的鼾声,脑子里却充斥着晚饭时在篝火边上众人的谈话。还有辛邦杰贴在自己耳边的交代:“只要一遇到危险,立刻带着他们先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权才终于陷入迷迷糊糊的睡眠之中。 突然,营帐内发种一声怪叫:“啊!——爹——娘!” 刚睡着的赵权胸口突然被擂了一拳,一惊而起。 又是陈耀,紧闭着双眼,正抡着两条胳膊,四处乱砸。 躺在陈耀另一侧的李勇诚闷着声说:“没事,小耀可能又做噩梦了。明天揍他一顿就好了。”说完翻过身继续睡去。 赵权坐下身子,凑到陈耀边上,轻轻拍着他的胸口,低声说道:“小耀,没事了,小舅在着呢!” 陈耀翻身揽过赵权的胳膊,在脸上蹭了蹭,嘴里叽哩咕噜了数声,不一会又开始打起了呼噜。 赵权却没了睡意,睁着眼看着乌黑的帐顶,脑子里更加的纷乱烦杂。 他努力地想把脑子清空,费了半天劲也无济于事,头反而有些疼起来。只好轻轻地从陈耀的怀里抽出胳膊,坐起身,找着自己的鞋子穿上,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天上星光点点,营寨之内依然燃着一堆堆的篝火,四周弥漫着一团团的烟气。寂静的夜中,只是偶尔传来一些低低的马嘶声。 帐前火堆旁,一个人影侧过头,是丁武。 “怎么了,不睡觉?” “睡醒了。”赵权回了一句,走过去,挨着丁武坐下。这天气白天虽然闷热,到了夜晚却涌出一股股透心的凉意。 赵权伸出手往火堆前凑了凑,翻着双掌感受些暖气。 “丁大哥,你觉得我们这次跟宋国作战,嗯——会不会输啊?”赵权有些纠结地问道。 “战场上的输赢,有些时候是件很难判定的事。” “怎么说?” “比如,咱们攻占了宋国一座城池,结果人员死伤大半,你说这算赢还是算输?” 赵权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丁武又说道:“对于蒙古人来说,占了城池,就意味有无数的物资收获,当然算是赢了。可是对咱们来说,再多的物资也换不回士兵的生命,人员损伤过大,真定军就会元气大伤,那输赢真就不好说了。” “那这战怎么打?岂不是说,无论能否攻占宋国城池,我们都得吃亏?” “怎么打战,我还真不知道。”丁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俺跟你一样,都只能算是第一次正儿巴经地上战场。” “那,你会不会感到紧张?” “紧张个甚?放心吧,即便是我们打不过宋兵,想跑还不简单。当然,前提是蒙古人得允许咱们跑。” 战争,这个似乎是极其遥远的字眼,如今却是真真切切地摆在赵权面前。不过他自己觉得,与其说是第一次上战场的紧张感,不如说是深深的纠结感。 即使来到这个世上之后,对宋国、对宋兵有诸多的厌恶,也无法抹去他上一世对于宋国根深蒂固的认同感。所有曾经接受的教育,都告诉他:宋国,是自己的先祖之国。而如今,他就要拿起刀枪面对自己的先人,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到时有没有勇气砍出一刀。 万一把自己上一辈子的祖宗给砍死了,那该咋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四章 轮值 “听说宋国有个叫孟珙的,当年在蔡州之战后组建了几支由北方汉人组成的军队,战斗力不错。不过这些军队基本都跟着孟珙驻守在京湖北路一带,咱们这次的行军方向是两淮,应该是碰不上的。”丁武缓缓地说道:“其实碰上了也没事,那些北兵在宋国军队里被排挤得厉害,去年攻宋之战的起因,其实就是因为北兵叛乱引起的。” 这事赵权倒是有所了解,当时辛邦杰还特地去详细地打听过。准确的说,应该算是前年,嗯,也就是1236年的那场战争。南宋的克敌军在襄阳城发动兵变,将整座城市烧毁之后投降蒙古军。蒙古军队顺势攻陷随州、荆门军和郢州,直逼江陵。但是后来宋军还是在孟珙的率领下连破蒙军二十多个营寨。窝阔台的一个儿子就死在那场战争中,也不知道是战死的还是病死的。 “丁大哥”赵权转过头,问道:“这一战打完后,咱们,嗯——你会去哪?” “回真定吧,俺也想回去了。这里实在没意思。到时,俺带你去太行山转转,那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不过——”丁武又说道:“不知道郭将军会驻守在哪?” “郭侃军不是在真定吗?”赵权有些疑惑。 “不一定,真定是史元帅的地盘,俺觉得史元帅应该会让郭将军独领一军的驻地。在真定,郭将军也不好扩招自己的队伍。” “那,还回长临村吗?” “可能会回吧,但俺想应该是不会再留驻长临村了,其实没啥意义,那地方再怎么整都不可能划给真定军来管辖。出来也有四五年了,大伙儿都想着回去。尤其那些有老婆的,再不回去,老婆就跑了。”丁武说着,哈哈而笑。 半天没见到赵权回应,丁武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赵权问道:“怎么,你不想去真定?” “倒不是,只是——只是——”赵权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放心啦,俺明白你的感受。”丁武略微压低着声音说:“你可能不知道,郭将军其实很看重你的。” “看重我们?”赵权皱了皱眉头问道。 “是你,不是你们!”丁武很坚定地说道:“他私下里跟俺打听过好几次你的情况。” “为什么啊?” “你就想想,郭将军这次为什么要整个渐丁队出来,为什么要让我们几个一直带着你们。就是想让你跟其他人一起,尽快适应战场、明白战场。所以啊,你也别太紧张了,这次肯定不会让渐丁队冲到第一线作战,你的任务就是多看、多学。” “我有什么能让郭将军看重的?”赵权依然不明白。 “呵呵,你以后慢慢会明白的。”丁武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其实郭将军这人,很爱才,对我们也很好。自己不但弓马娴熟,还知兵善战,是个挺让人服气的将领。俺相信,他日后的成就一定不在史元帅之下。” “而且,就算俺搞不定,老蒋也不会容你被人欺负!”丁武笑着说:“你们,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 赵权心里一暖,丁武、老蒋都对他非常不错,是真的把自己当兄弟看待。就是施玉田,明里暗里也都在照顾他们。 “那秦子绪呢?”赵权又有些担忧地问道,这人很奇怪的总是跟自己不对路。 “行了,你别瞎操这么多心。你想想,要是真的所有人都对你好,那郭将军反而要不放心你了!” “也是!”赵权有些尴尬地跟着笑了笑。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叫他们起来吧,今天该咱们轮值了。” 赵权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微明。 赵权搓了搓脸,站起身,进入军帐,一声大吼:“起——床——了!” 腾的一声,陈耀满脸惊恐地坐起身,一个肥脑袋往四处转了转,看到立在军帐门口的赵权,舒了口气,篷的一响,又倒下去睡着了。 赵权气极而乐,冲过去直接揪住陈耀的耳朵,大喊:“快给我滚起来!” 陈耀呜呜叫着,抱着他的双腿,努力往上仰着脑袋,眼睛却依然不肯睁开。 其他几个小伙伴纷纷起身,开始各自收拾。 李勇诚走到陈耀身边,细声说道:“走,赶紧吃早饭去,晚了可就没得吃了。” 陈耀呀的一声跳起,喊道:“等等等,我,这就来!” 除了陈耀之外,渐丁队的所有人都忙活开了。 每个人先把自己的用品捆扎整理清楚。史青与王铠去领草料喂马;吴天去领早饭;董用、李勇诚与李毅中负责收拾营帐;赵权给每人的水囊里灌入晾好的开水;丁武则去中军听领军令。 不一会,吴天回来,后面跟着嘟嘟囔囔地抱怨着的陈耀。今天他们轮值,必须比大军更早出发,早饭没好,只有干粮。是硬得跟石头样,黑了乎乎的面饼。 丁武从中军回来。见到大伙已经收拾清楚,手一挥,领着大家各牵着一匹马步出营寨。上马后,丁武看着准备摇摇而坠的陈耀,历声喊道:“小耀,今天轮值,你要是再在马上睡觉,我就把你扔下去让小马哥拖着你走!” 陈耀正想唠叨,身后纵出一列骑兵,这是负责行军沿途侦察的斥侯,一人两骑。一出营寨,便各自散开,有些斜插入山坡,有些顺河道而去,有些则逆流而上。 迎面又来了数个骑兵,这是放出营帐外夜间巡逻的回营游骑。 陈耀收住了声音,嘀嘀咕咕地跟着大伙儿上马,顺水向南行去。 营寨边上的这条河是汝水,自北向南汇入淮水。他们今天领到的任务,就是要在汝水找到一个适合于搭架浮桥的地方,以供大军过河。 汝水河床颇宽,水面虽然不及河床一半,但河岸陡立,水流湍急。 丁武领着众人沿河缓缓而行,时不时下马,看下河道。或将连着铁链的叉剑掷入河中,测量水深。 就这样走走停停,顺河下行了约一个时辰之后,见到一片平坦的地势。 流至此处的汝水,弯弯延延的终于缓下了奔流的脚步。河岸边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枯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五章 过汝水 水面宽约二三十米。吴天与董用各自下马,慢慢地涉入水中,一直走到河对岸,水最深处不到胸口。 丁武对着吴一虎点了点头,说:“我看就在这吧。” 吴一虎弯弓搭箭,照空射出一枝鸣镝,而后拨马向来路而去。不一会便来了一队游骑兵,牵马过河,分成三个方向纵马而去。 其他人在丁武率领下,继续探测河道深度,并在沿岸做上标记。 半个多时辰后,吴一虎与两个辎兵百人队到达这段河道。辎兵从随行一辆马车上卸下工具物件,开始确认水流流速、河深与河宽。而后在两岸固定绳索,捆上枯木扎成的筏子,再搭上木板,不到半个时辰便架好了两座浮桥。 大军随后而至,大部分人马直接涉河而过。一些装载着干草粮、军粮、器械的车子在辎兵护送下从浮桥而过。 最后是几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车子,护送的辎兵尤其小心。 赵权有些好奇地问吴一虎:“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吴一虎有些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低声说:“火药。” “火药?”赵权不由的睁大眼睛看去。 对于火药,赵权自信是很了解的。他知道作为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开始在战场上的使用差不多就是在宋代。据说南宋末年就有火炮出现,明末时还出现了鸟绳枪之类的东西。而他印象最深的,则是金老先生笔下袁承志的“红夷大炮”。 赵权由此判断,此时火药与火炮的应用很发达才对。但是他曾经问了所有的人,没有任何人听说过火炮这个东西。 在曾公亮所编的《武经总要》中,看到有许多关于弩砲的记载,也有火药,但基本都是助推器来使用。比如“火箭”,只是绑了烟花的箭,射出去后可能可以产生燃烧的效果;也有用抛石机投掷的火药包或火药罐,给赵权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粗笨。 原来赵权一度还因为“火药”而兴奋,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项穿越来的黑科技。但兴奋度仅仅保持了五分钟,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在化学课上曾经学过的关于火药的具体配方。自己连黑火药都搞不定,更别说威力更大的黄火药了。至于步枪与大炮,那简直就是让赵权完全泄气的产品。 火药在这个世上属于严控的军用物资,一至到现在,赵权也只是很偶尔地见过烟花里的火药。军事上使用的火药,是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不过即便是再大的好奇心,他也不敢过去掀开裹在车子上的油布,一窥究竟。 大军渡过汝水后,当夜依然在河边扎营。 从这里开始进入颖州地界。颖州,即后世的阜阳。这是赵权上辈子一直想去而没去成的地方。欧阳修、苏轼、晏殊,颖州西湖、奎星楼、文峰塔。这些让赵权突然就找到了一丝文青的感觉。不过这感觉也就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如微风拂过上辈子的冰面,激不起一丝痕迹。 第二天开始,全军全速东进。 汝水至颖上二百八十里,大军走了四天。要不是照顾那几辆装着火药的大车,行军速度还会再快些。但就是这样的速度,就已经把几个小伙伴搞得痛苦不堪。 李毅中依然一副无喜无忧模样,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其他几个人的大腿都已经磨破,一下马都只能叉着腿走路。赵权总算明白为什么蒙古人总是罗圈腿,就是从小被磨的。 大军驻扎在颖上城外的柳沟。 柳沟南距颖上县城约四十里地,自西向东注入颖水。名叫“沟”,却是一条水量颇大的河。隋唐年间,为了防备不断的水患,曾在此处筑坝拦河,拦出一片硕大湖面。这湖也成为颖上水军的驻地。 为了与颖上水军协商接下的行程,史天泽下令全军在此休整一天。让赵权等人长舒了口气,再这样跑下去,小命都得跑散了。 蒋郁山特地跑到渐丁队营帐中,把几个娃的裤子全扒下看了下伤势,一边取笑一边给他们都上好药。第二天,双腿间的疼痛感消失,但叉着腿的走路姿势却总是改不过来。赵权不禁有些担心: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变成罗圈腿。 …… 真定军的中军大帐内,正中端坐的正是蒙古此次南征的中路军主帅,真定、河间等五路万户史天泽。 与他并排而坐的,是蒙古息州千户别里虎。帐中还站着十来个千夫长,包括真定军管军总押邸琮、千夫长史权、史枢、史格三位堂兄弟。以及颖州的水军千户张禧。 郭侃站在别里虎的侧后,一路之上,他都是在给别里虎充当翻译。 军帐中的一个矮几上,摆着一张地图,地图虽然很大,但上面也只是一些简单的点与弯弯曲曲的线。点代表着两淮南北的城池,线则代表淮水与其支流。 张禧手执一根细短棍,指着矮几上的地图说着:“自一个月前接到都元帅察罕军令以来,我已经把颖州附近所有能收集的船只全部都集中在柳沟了。有大小船只三百二十艘。不过,只有两艘车船运力强些,其他都算是小舟,要想一次运送大批兵力渡淮,难度很大。” “一次能运多少?”站在史天泽边上的邸琮问道。 邸琮年近四十,满脸横肉,体壮如牛。是真定军中的实权人物,早年跟随史天泽之兄史倪之,南北征战多年。真定军有如今的规模,可以说有一半的功劳应当归于邸琮。 张禧沉吟了一阵,说:“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一次性最多可以运送兵力三千人。但要是把战马算上的话,连人带马最多只能一千骑。” “这么说,要十趟才能运完?”问话的是史天泽的长子史格。 “可能不止。”张禧苦笑着说:“第一趟过去后,空船回程要考虑逆流因素,得靠人力摇橹,就会占用船上空间。加上大船不好靠岸,小船不易掌控,我估计十五趟能运完全部兵力,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六章 渡淮方案 “那总的需要多少时间?”史天泽开口问道。 张禧又沉吟了一会,答道:“我估计最少得二个白天。” “还得排除宋国水军的干扰因素。”张禧又补充道。 军帐中响起一阵阵嘶嘶的惊讶声。 这么长时间的渡河,别说奇袭了,宋军一旦反应过来,在南岸派个千人队,就能把真定军的万人队给打惨了。 “别里虎将军想确认下,如果把他手下的一千骑兵一次运送过去,有没问题?”郭侃探出身问道。 “理论上是可以的。”张禧斟酌着回答:“但一人只能一骑,而且——” “而且什么?”郭侃追问道。 张禧苦着脸看了看史天泽。 在座诸人久经战阵,基本都明白,凡大军渡水作战,最重要的是第一批上岸的军队。这支军队必须在上岸的第一时间构筑牢固的防线并且死守登岸地点,为后续军队争取出上岸的机会。因此,这支部队势必损失很大。 让蒙古骑兵作为第一批上岸的部队,别说他们会不会或是说愿不愿意死守,单单损失蒙古兵力的责任,在座中就没有一个人能承担得起。 史天泽朝张禧挥了挥手,侧过身用蒙语对别里虎说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好钢得用在刀刃上,你们这支骑兵将是我们奇袭宋军的最重要力量,耗在渡河作战上,有些没必要。所以,我看这渡河首战,还是让真定军来吧。” 别里虎想了想,点了下头,不再说什么。 史天泽转过头,示意张禧继续。 “最好的渡河方案,当然是在淮水之上搭建浮桥。现在水军中拥有的船只,搭个桥勉强也够。只是一来咱们就一万多兵马,辎重不算多,搭浮桥有些浪费。而且守卫浮桥还要分出兵力,船只用于浮桥搭建后,我就再没任何水上力量护卫浮桥。” 史天泽略皱了下眉头,他转过头问边上的另一个将领:“南岸那边的形势如何?不搭浮桥的话,第一批兵力选在哪里比较合适?” 这位是颖州的驻军千户巩斯,短脖圆脸无须。他指着地图,说道:“淮水南岸宋军的主要驻兵有,这、这、这、这。”他一边辩认着地图上的位置,一边虚点着。“这大概一两千,这大概两三千,这大概四五千。” 巩斯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水。 史天泽在心里暗自摇头:这么一个口齿不清,表达混乱的人,竟然可以在对敌重地的颖州担任千户,难怪出兵前想调一些颖州兵参战,会被直接否决。不过看得出来,这个水军千户张禧还是有一定能力。只是他手下的水军也只能承担运送任务,没法指望他们上岸协助作战。 史天泽转过头,问张禧道:“你的意见呢?” 张禧看了看巩斯,说:“末将以为,可以考虑正阳镇。” 张禧把手中的细棍往地图上一戳,说:“正阳镇,船只顺颖水南下进入淮水后,逆流上行约四里水路,就可以到淮水南岸的正阳镇。” “正阳镇,又称来远镇,位于渒水的入淮口,从正阳镇往东到寿春不到百里。沿途并无大河,可利骑兵行驰。正阳镇的宋国守军不超过千人,不过距正阳镇五十里的安丰水寨,有宋水陆军队数千人驻守。 安丰水寨位于芍陂塘处,芍陂塘通过子午渠与渒水联接,子午渠为人工开挖的渠道,大船无法通行。且通过子午渠到渒水为逆行,宋军如果自安丰水寨援助正阳镇,我估计最快也得一天半时间。” 史天泽边听边点着头,心下却有些遗憾。 不仅是真定军,蒙古势力所控制的淮河以北各地军队,无论是汉军还是蒙军,水军都极为匮乏,有能力的水军将领更是了了无几。这成为这些年蒙军南征的最大掣肘。 不习水战的蒙古人不太愿意在水军建设上投入太多精力。他自己虽然一直想建设一支能与宋国相抗衡的水军,但一来真定府没有这个地理条件,二来手下根本没有足够的造船工匠。而有水域条件的山东、河南又不归自己管辖。至今只能望水兴叹。 张禧话音已落。帐内众将,有些盯着地图在思索,有些交头接耳在商议。郭侃正在向别里虎低声翻译。 史天泽收回自己的心神,说:“你们都说下自己的想法吧。” “半天时间,够我们全军上岸吗?”史权问道。 “应该可以了。”张禧答道,“如果能完全截杀正阳镇派出的斥侯,那时间就会很宽松。即使消息传到安丰水寨,一来一回,加上他们整军的时间,也足够我们全部军马上岸了。” “除了正阳镇,有没其他适合部队登岸的地方?”邸琮问道。 “宋金议和后,宋国在安丰水寨设立了供双方交易的榷场,金国当时就是设在柳沟这。处于入淮口的正阳镇也因此成为南北船只停驻的河港。除此之外,淮水南岸多为泥滩、芦蒿遍野。除非咱们继续往东,一直到寿春的花靥镇,才比较适合大军登岸。不过我们船只不够,没法一次性运输那么多兵力,势必会惊动寿春守军。” 史天泽又点了点头,向郭侃示意了下,说:“你也说说吧。” 郭侃躬身对别里虎行了个礼,走到矮几边上,接过张禧的细棍,清了清嗓门,摁下有些兴奋的心情,胸有成竹地开始说道: “诸位将军,此次南渡淮水,末将觉得首先要搞清楚我们的目的与任务。察罕主帅对我军的要求是必须在九月十五之前攻占寿春,据现有的情报了解,三天前察罕元帅亲率的西路军应该已经渡过淮水,抵达光州。东路军的鲁国王塔思,应该还在泗州。因此,从时间上算,我们至少还有二十天时间。 如果采取常规作战方法,十天时间要想攻下寿春,难度相当大。所以,我们必须在快速与奇袭两个方面做足文章。”为了准备这个渡淮的战术方案,郭侃已经准备了整整两天,他从各个方面收集信息,在与施玉田和蒋郁山反复讨论之后,他相信自己的这个方案一定会是最佳的战术方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七章 车船 “因此,我觉得应该把第一目标放在这——”郭侃手中的细棍子在空中画了个完美的弧线,戳向地图。 突然帐门一掀,冲进一个侍卫,扯着嗓子喊道:“报元帅,有紧急军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这个侍卫。郭侃恼怒地敲了敲手中的细棍,却只能把自己的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 “说!”史天泽一脸平静。 “发现宋军游骑,我军斥侯已截杀两个,三个向南逃去,正在追击。” 史天泽点了点头,对史枢说道:“你去处理吧!”史枢应声而去。 史天泽盯着地图陷入沉思,半天才突然想起,对着郭侃说:“你刚说到哪了?继续。” 郭侃拿着细棍,重新找到地图上的位置,又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应该先攻正阳镇,因为——” 郭侃的话再一次被打断。史天泽直接说道:“不错!这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宋军游骑既然已逼近颖上,说明宋军对我军的动向已经有所察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渡过淮水。” “史格,你率一千五百兵,搭乘两艘大车船,顺颖水南下,直接渡过淮水,强攻正阳镇。即便无法在第一时间拿下正阳,也必须在南岸建好防守阵地,并封锁正阳镇对外的军情传递。明日一早开拨。” “末将听令!”史格面对自己的父亲,躬身领命。 “郭侃,你的百人队作为史格部前哨先行登岸。” “史枢,你部两千兵马随别里虎将军,与中军一起走陆路至颖水入淮口,等水军船只到位时,作为第二批登岸部队。” “邸琮,你部三千兵马与辎重,明日午前随张禧千户水军乘船南下。” 各将纷纷领命而去。 满脸不爽的郭侃走出帐外。 他倒不是因为承担了全军第一支登岸作战的重任,而是因为自己费尽心思考虑的作战计划,再没有机会完整地说出来了。 军营中响起一阵阵呼叫、嘶喊声,传令兵在军营内外奔进窜出。 阴着脸的郭侃一边走出中军营帐,一边向跟着自己的几个部下发出指令。 “蒋郁山,你率你的骑兵,带上我们所有的马即刻出发,直接到入淮口的八里口等侯。施玉田,你率其他人准备搭车船,与我一起随史格他们部队南下,让丁武跟着我们。秦子绪,你带一队人收拾留下的辎重,搭乘第二批舟船。” …… 第二天,天色还未透亮,丁武便领着赵权等人,跟着郭侃来到柳沟码头。 迷朦的天光之中,一层白雾在湖面上微微蠕动,如一袭庸懒的面纱。对岸一排柳树将枝叶探入湖中,随着暗青色的水波缓缓的飘荡。 湖面上,停着无数的船只,或大或小,有些已经张开了船帆。靠近码头的,是两艘巨大的战船,军士们正顺着栈板往船上搬运物资。 走近了,赵权等人看着这艘战船,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船?” “好大啊!” “这船怎么没有帆?” “不是没有帆,是没升起来吧。” “那怎么有会有个大轮子?” 小伙伴们看着这艘船,开始叽叽喳喳地兴奋起来。也难怪,之前从来没离开过长临村的他们,虽然生活在水边,却何曾见过这样的战船。 “这是……是……轮船?”让赵权惊讶的不是因为这艘战船的大小,而是印象中极为熟悉的外表。 船身长约二十余丈,差不多有六七十米。在船艏与中间的甲板上各建有一座方楼,四周围着木质垛墙。一根旗杆在船艏甲板处高高立起,显然并不是挂帆用的桅杆。船舷一侧,是四个并排的大木轮,每个木轮各有八片桨叶。 整艘船除用料全是木质之外,与后世赵权所了解的轮船并无区别。 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会有轮船?赵权一时有些怀疑,这船莫非也是穿越过来的? “不错啊小子!”边上一个人突然拍了拍赵权的后脑勺,说:“竟然还能知道这船叫轮船。” “不过,更准确点来说,应该叫车船,或是车轮船!” 赵权转过头,只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满脸褶皱的汉子。这汉子年近三十,双掌粗大,长满老茧。身上很随意地披着一件小褂,露出的一付如锈铁敲出的身板。 赵权定了定神,抱拳行礼,说道:“小子赵权,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哦,叫我老袁就行了。你们是谁的部队?” “我等为郭侃部下渐丁队,奉令为史格部渡河前哨。”说着拉过丁武,“这是渐丁队十夫长丁武丁大哥。” “在下张禧千户帐下水军教头袁同江。”老袁向丁武行了个叉手礼,有点疑惑地说:“你们就是渐丁队?总共——才十个人?” “正是我等,不知?”丁武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先上船吧,边走边说。”老袁带着他们往船上挤去。 赵权扯着陈耀,晃晃悠悠地上了栈板,跃过水门入船。经过船舷时,他特地探头看了下挂在舷边的轮子。那轮子直径有跟现在的赵权身高差不多高,轮子近半没入水中,中间一根横轴伸入底舱,八片被裙板护住的木桨就拴插在这根轴上。 这木轮子的作用倒是一目了然,就是通过轴的转动,带动桨片击水,而产生推力使船前行。可是要依靠什么来做动力呢?柴油、汽油、烧媒?都不可能啊! “郭将军特地跟我交代了,你们在船上时由我随同,有什么需要或问题可以直接问我。”老袁对着丁武说道。 “有劳袁兄!”丁武有点佩服郭侃,这么短时间内,就可以把事情安排到如此具体而细致的地步。 船身宽有六七丈,甲板正中间是一座方形箭楼,上设女墙。箭楼与船舷两边各留两人宽的信道。 赵权等人跟着老袁来到船艉楼前,船艉这座木楼高两层,上面一层也是设有女墙的箭楼,下面分隔出一大一小两个舱厅。 老袁指着舱厅向他们说:“左侧这间大舱是本船指挥舱,右侧小舱原是船上将领或管带的休憩之处。郭将军特地申请给你们暂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八章 车船的动力 赵权有点惊讶,难道说因为他们年纪小,就给这么好的待遇不成?但是丁武只是对着老袁拱了拱手,说:“如此,有劳袁兄了!” “好说,好说!”老袁咧嘴一笑,“你们先整理下吧,我待会再来。” 船舱很小,舱壁有数个弩窗矛穴,舱内只有一个矮几,地板上满满地铺着一层草席。十个人挤进去相当拥挤,但马马虎虎也能容身。 赵权刚想开口,丁武却对他们说道:“你们先争取时间,尽量睡一会。一虎你随我出去,吴天你看着他们点,别到处乱跑。” 众人虽然有些疑虑,但没再追问什么。各自找个角落窝下。 没多久就感觉到船开始动了,舱门之外人来人往,脚步声不断但并不嘈杂。细细的风不停地从板缝中吹入。 摇摇晃晃之中,连最啰嗦的李勇诚与陈耀也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赵权终于被闷醒。他艰难地在人堆中挣扎了下,试图起身,先惊醒了身边的李毅中。 赵权低着声对李毅中说:“走,出去透透气,这舱里太闷了!” 李毅中点了点头,也跟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赵权轻轻推开舱门,一股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扫过一股股的汗味。 舱外甲板上,挤满了人,赵权大概看了一眼,最少有一百多人在甲板上。个个衣裳不整,袒着胸曲着腿,或坐或蹲,在甲板上铺着一层凹凸不平的脑袋。 箭楼内与船艏楼上,则是全副甲胄的兵士,立于女墙之内,向外观望。 赵权与李毅中挤到船边,扒住船舷,深深地一呼一吸,这才把胸中的烦闷排出大半。 日头略略西斜,江水依着船舷向前奔流。偶尔掠过一两只江鸥,在水面上寻寻觅觅。 两人一时无语,扒在床舷上各自发呆。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赵权转过头,来的是丁武、吴一虎与老袁。 “老袁,丁大哥,吴大哥!”赵权赶紧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怎么样,这轮船还不错吧!”老袁略带得意地看着赵权。 “对啊,老袁!我还想请教下你,这船到底是靠什么在走的?”赵权有点急切地问道。 “你觉得呢?”老袁带着有点考教的语气问道。 “嗯,这船无桅无帆,显然不是以风为推动力。我看水流不算很急,虽然这船顺水而行,但只凭水流速度应该不会这么快。” “不错!”老袁又咧了咧嘴,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但是他依然没有回答赵权的问题,“听说你的水性不错,有没兴趣,我跟你们郭将军说下,把你调过来,跟我两年,我保证可以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管带,嗯,就是船长。” 看着赵权有些迷糊的样子,老袁摆了摆大掌,又接着说:“算了,我看郭侃那家伙那么重视你们,也不一定肯放。走,现在没事,带你们去看看。” 赵权看了看丁武,丁武对他点了点头,说:“你去吧,我跟一虎去歇歇。” 赵权与李毅中便跟在老袁身后,往甲板中的箭楼挤去。 老袁推开箭楼下的虚掩着的木门,顺着台阶下到底舱。 底舱内除了些支撑木柱,并没有任何木板分隔。两侧各有四根粗大的木轴横在木架之上,每根木轴之上,又各有四个车夫扶着木栏,一脚一脚地踩着连在轴上的叶片。 赵权一看,登时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边上的李毅中不由问道。老袁也有些疑惑地看着赵权。 “这道理其实跟水车应该是一样的,你看——”赵权指着车夫脚底的叶片对李毅中说:“车夫脚踩着叶片转动木轴,以此带动舷外的木轮,那木轮上的桨片就可以击打江水而使船产生推力。我猜的没错的话,车夫如果反方向踩动叶片的话,这船就可以往后退。如果只转一侧车轮的话,船只就可以原地转向。这样不用风帆,也不用管顺流或是逆流,船只都可以进退自如了。” 这一刻,赵权便想到上一世在公园的湖上,玩的那种脚踏小游船,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只是没想到,源头竟然会在这。 赵权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古人的智慧,在这个缺乏原动力的时代,古人竟然已经发明出了这种人力驱使船行的方法,显然这种方法要比船桨或船橹的效率高多了。“真是厉害啊!老袁,这是你们做出来的?” “呵呵,小子不错!竟然一眼就能看出这船行进的原理。”老袁猛地拍了下赵权的肩膀,差点把他给拍弯下去。 “不过,这可不是我们做出来的。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造船工匠,这船是前年从南宋水军那边缴获而得,总共就两艘,张将军费了好大劲才分到一艘。” “那我们在柳沟看到的另一艘大船呢,那是什么船?”李毅中在边上问道。 “那是马船,专门运送兵马的,一次可载人三四百。战时在舷沿装上女墙,也可御敌,不过行进只能靠帆,因此速度会慢些,也不太灵活。”老袁回答道,又转过头对赵权说: “你说的没错,咱这船叫车船,又称车轮船或是轮船,就是因为用轮子驱使的缘故。这种船据说在唐朝时就出现了,宋朝南渡后,湖南水匪的杨么最早大量制造此船。此后南宋水军也开始使用车船,让金兵在水战中吃尽了苦头。 可惜啊,咱们这既缺少工匠,又缺少造船大料,就是仿现在也仿不出来。” 李毅中蹲下身子,不顾车夫如雨的汗水,认真地看着木轴与转动的叶片,他还是有些不理解,这木轴是怎么带动舷外的大轮子。 赵权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问老袁道:“那有没有螺旋桨?” “螺旋桨,那是什么东西?”老袁疑惑地问道。 “就是,就是几个弯弯曲曲的桨片,装在船尾,转动时可以产生推力,推着船只前行。” “这,没听说过。弯曲的桨片能产生推力?不可能吧?我有见过在船尾装上一个车轮的,不过那只是为了船只转向时使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八十九章 八里口 “嗯,哦,可能,是我搞错了。”看来螺旋桨还没问世,也许以后有机会自己可以想办法试下。有螺旋桨配合这种轴轮,也许会使现在船只的动力得到相当大的提升。 李毅中并不认为赵权是真心觉得自己搞错了,不过当他看到赵权对他的示意之后,就闭上嘴不再问下去。 身为水军教头,老袁平日里主要负责水军的作战操练,很难得碰到有一个对船只结构感兴趣的人,不由谈兴大发。他带着赵权认真地看了整艘车船的各个角落,并且尽可能详细地回答赵权的一些疑问。一问一答之间,倒是让他愈加佩服眼前这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娃娃。只是他以为赵权自小生活在淮水边上,家中一定是以舟船为生,对他的博知倒是没有产生太多的疑问。 李毅中对赵权则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在边上认真地听着,偶尔也问些问题。他反而对船上一些小构件与细节特别感兴趣,诸如轴轮的联接、船钉的使用、板缝的密封等。 三个人在拥挤的船上进进出出了好几趟,除了船艏楼下的指挥舱外,几乎摸遍了船上的每一个角落。 船行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老袁往舷外看了看,说:“前面就是八里口了,船差不多快靠岸,你们赶紧回去找丁武吧,准备下船休整。” 不知觉中,太阳已经快落下右舷。 不远处,是一座简易的码头。码头四周,疯长着一篷篷的芦苇,夕阳照射之下,一簇簇芦花浴满金光,在轻风中扭着着滟丽的腰枝。 赵权脑海里突然就迸出苏轼的一首诗: 我行日夜向江海,枫叶芦花秋兴长。 长淮忽迷天远近,青山久与船低昂。 寿州已见白石塔,短棹未转黄茅冈。 波平风软望不到,故人久立烟苍茫。 赵权有些感慨,想当年,苏东坡也是乘着船,顺颖水而下,路过这里前往寿州。也许他也看到了这一篷篷的芦花。当时的苏东坡,心境虽然有些低落,但起码还知道路在哪。而自己呢? 赵权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船在江中缓缓地侧过身子,向岸边斜靠过去。三个碇手搬着一个大石碇,沉入江沿。 这地方名为“八里口”,据说是因为离颖水入淮口八里的缘故。 宋金停战时,颖上曾经对宋开放,作为双方贸易的榷场。八里口则是金国水军设置的一个检查站,负责拦检宋国北上贸易的商船。蒙古接管后,将此地改建为水陆驿站。 颖水自柳沟而下,只有这地方才有可以停靠大船的码头。 岸上已经有支部队在候着,人有数十,马却百余,应该是蒋郁山他们已经到了。颖上到此陆路约六十里,水路弯弯曲曲的却足足有一百三十里。倒是他们骑马更快了些。 最先下船的郭侃,一到岸上便被迎入驿站,在他边上的,似乎还有史权。 等船上士兵几乎走光了,赵权等人才顺着摇摇晃晃的栈板走上江岸。 坐了一整个白天的船,脚一踏上实地,赵权便觉得有些发软,他闭上眼,狠狠地舒展了下筋骨。上一世自己小时候可以说是天天在船上混着,但这辈子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船,感觉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赵权在岸上扭腰摆臀了一阵,其他人也在边上嘻嘻哈哈,赵权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睛一扫,发现少了个人。 “小耀呢?”赵权有些奇怪。 大伙儿都转着头看了看四周,果然没有陈耀的影子。 “可能,还在船上吧。”李勇诚说道,“我上去找找。”说着,便往回爬上船去。 夕阳的余辉洒在车船上,渗出一层淡淡的红晕,赵权又发起了呆:这船不知能不能开到海里去,如果可以的话,将来有钱了,得造他个几百艘出来,岂不是可以一统四海了? “混蛋,给我站住!”船上传来一声怒嚎,打断了赵权的遐想。 赵权抬头一看,水门上先跳出李勇诚的身影,手里似乎挥着一条裤子,嘻嘻哈哈跳上栈板,一颠一颠地往岸上跑来。 随后又出现了陈耀的身影,躲在水门边上,探出一个脑袋怒吼着:“小李子,破李子!你再不给我站住,你就死定了!” 李勇诚在栈板中间站定身子,继续哈哈大笑着,还一边死命地揉着肚子。 陈耀小心地探出上半身,双手抱住栈板,开始摇起来。可是栈板虽小,他也摇晃不动。怒极的陈耀直接窜出,以手抓着水门,两个脚开始往栈板上跺着。 栈板顿时摇晃起来。李勇诚努力地稳住身子,一边开始求饶:“死胖子,别跺了,你过来我就还给你。再跺我就要掉下去了!” 陈耀不言语地继续狂跺栈板。 “干什么!”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是李毅中的声音。 正在努力平衡身子的李勇诚被吓了一跳,啊啊狂叫两声,人终于掉进水里。 赵权知道李勇诚的水性,也没管他。只是看着他手中的裤子,再看陈耀的光屁股,大概明白了,应该是李勇诚把陈耀的裤子给偷了,不禁气得发乐。 丁武嘴里咬着一根芦苇杆,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吴一虎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丁队,还有其他的将领在呢,赶紧处理下吧。” 丁武猛地醒悟过来,丢下芦苇杆喊道:“赶紧的,把人弄上来!别再闹了!” 李毅中下到水里,把李勇诚捞起,铁青着脸问:“怎么回事?” “嗯,嗯,嗯”李勇诚嚅嚅地说不出话,弊红着脸,强忍着再不敢笑出声来。 李毅中抢下他手中的裤子,上栈板跳入船,把裤子递给陈耀。不一会,陈耀满脸鼻涕眼泪地下船了,下身套着湿湿漉漉的裤子。 李毅中依然铁青着脸,重新把李勇诚拎过来。 丁武忍着笑意,问道:“怎么回事?” 李勇诚看了看陈耀,再看了看李毅中,又看了下丁武,有些无奈却憋着笑说:“我,我不敢讲,讲了小耀会杀了我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章 儿戏 不远处的驿站前,被这边嘻闹声吸引的几个人站在那,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而后相继进入驿站。 最先进去的是史权,他皱着眉头对跟在身后的郭侃说:“兄弟啊,你就准备用这几个人给我打前站?” 郭侃用眼角向边上的蒋郁山示意了下。蒋郁山赶紧上前说道:“史将军,这几个人年纪虽小,但确实是目前我们手头上,水性最好的几个人。” 史权摇了摇头,说:“郭侃,我知道你想培养他们,但你这样会不会太儿戏了?” 郭侃微微一笑,说:“放心吧,我有分寸的。他们人小,不易惊动敌兵。何况他们先一批也只是过去试探下,主要还得依靠老蒋的第二批人。” 史权继续皱紧眉头,但没再说什么。 郭侃对着蒋郁山轻声说道:“老蒋,去把他们叫过来吧。” “都叫来吗?”蒋郁山压低着声问。 “嗯,那两个在闹的我看就算了。你让丁武和吴一虎带着其他三个过来吧。” 蒋郁山应声而去。 渐丁队的这群人,还在岸边,一起对李勇诚展开批斗。 蒋郁山阴着脸过来,低声喝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闹!”又对着丁武说:“你也是,大战在即,不知道约束下他们?” 丁武红着脸挠了挠头,不敢应答。其他人也全安静了下来。 蒋郁山接着说道:“你,还有一虎、小权、毅中、王铠,跟我过来。” 一群人土头土脸地跟着蒋郁山往驿站处走去。 蒋郁山转过头,低声问赵权:“怎么回事?” “还真不知道,他们俩每天都闹着玩,今天是我没看住。” 屋子里,围着桌子边上站着一堆人。桌上已经燃起一盏烛灯,史权低着头在看桌上的一幅地图,郭侃板着脸瞪了他们一眼。只有老袁对着他们露齿一笑。 史权抬起眼,并没有去看进来的丁武等人,而是对着老袁说:“好了,人算是来齐了,你把情况再说下。” “是!”老袁回答。 “这段的淮水南岸大部分是泥滩与芦苇地,适合部队登岸的,只有正对岸的来远镇。来远镇又称正阳镇,位于渒水入淮口,宋军在这里的兵力估计有五六百人。” 正阳镇,听到这名字再看了下地图,赵权知道,这地方应该是后世的“正阳关”。 “长淮三面八百里,七十二水通正阳”。正阳关处于扼守在东流的淮水、南流的颖水、北流的渒水的交汇位置,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可是看来这时的宋国对其重视程度还是不够。 “我的车船一次性最多运输兵力两百,如果有人能在岸上挡住宋军的第一波攻势,应该就没有太多问题了。 从颖水入淮后,得往上游逆行三四里才能到来远镇。这段水流较急,而且水中有礁石,夜间不好航行,最早也得等略有天光的时候。咱们水军大部分的船只太小,逆水而上发挥不了太多的战斗力,单靠一艘车船与宋军直接对抗的话,可能扛不住。” 老袁略微停了下,接着说:“所以,必须趁他们不备,以最快的速度将第一批人马运送上岸。” 郭侃对施玉田点了点头。 施玉田接过老袁的话头,说:“我们的初步计划是,派渐丁队五人,泅渡过河,上岸后在来远镇上游处寻找适合车船停驻的地点。第二批上岸队伍中,给我五十人,我便足以击溃岸上守军。 无论渐丁队是否顺利上岸,我队都会在天亮时发动强攻。如果渐丁队能按计划建立接应点的话,我们便可以少损失一些人马。” 赵权在心里“嘶”地抽了口冷气,不搞则矣,一搞就让他们这些人搞得这么大。当前锋啊,会死人的!可是看丁武脸上并未出现异色,显然他已经知道这个安排了。 看来铁定是郭侃给他挖了个大坑,然后这厮就带着一批人往下跳了。郭侃这家伙也够狠,要训练自己这些人也没必要用这么狠的手段啊。 史权似乎听到赵权在心里叫苦的声音,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们,一句一顿地说道:“渐丁队必须在黑夜中泅渡三四里,登上淮水南岸,一直到天亮前得不到任何支援。你们,有没问题?” 丁武腰部一挺,站直着大声回道:“没问题!” 史权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接着说道:“好!那你们几个自己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看来形势已经根本没有转变的机会,赵权被迫收拾起精神,一边往桌上的地图看去,一边开始琢磨起泅渡的细节。 这时,李毅中突然问道:“我们上岸上后,如何通知大部队?” “燃烟为号。”施玉田与丁武同时回答道。 “可是,那样岂不是会被宋军看到,我们能挡得住吗?”李毅中有些疑惑。 施玉田与丁武面面相觑,他们好像确实都忽视了这个问题。 史权突然问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毅中盯着地图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然后跟着丁武一起,看向赵权。 赵权拿手戳着地图问老袁:“从颖水入淮后到来远镇有多远?” “咱们现在这里”,老袁指着地图说道:“到颖水入淮口的沫河口还有八里水路。出沫河口后逆流而上,直接航行到来远差不多还有七八里。” “七八里,有点远啊。”赵权继续问道:“那来远镇这里淮水宽度有多少?” “这边的宽度倒是不大,三四里吧。” “三四里,嗯,应该差不多了。”赵权在心里估了下,说:“车船夜间无法在淮水中行走,但我想靠岸而行应该问题不大吧。” 见老袁点了点头,赵权继续说道:“你们船夜间就停泊在正对着来远镇的北岸处。然后我会发信号给你们。” “有镜子,噢,铜镜吗?”赵权问站在边上的蒋郁山。 蒋郁山蹭了蹭下巴,说:“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带那玩意作甚?” “也是。那——”赵权挠着头,眼睛四处转着。迎面便看到郭侃饶有兴趣的目光。 赵权眼睛一亮,腆着笑脸对郭侃说:“郭将军,那个,能不能把你身上的护心镜借用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一章 皮浑脱 驿站中诸人,身上多有铠甲,但只有郭侃一个人是全甲披身,那面护心镜更是被擦得光可鉴人。 郭侃奇怪地指着自己的前胸,问:“护心镜?只要这个吗?要拆下来可得费些劲。” “我是这么想的,”赵权端起烛灯走到郭侃跟前,说:“利用这个护心镜,可以反射我手中的灯火,如果不够亮就用火把,这样足以让三四里之外的你们看到了。在护心镜周边围上黑布,开口朝着北岸,这样位于南岸的守军就查觉不到。” 史权点了点头,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 “就是——”赵权又有些犹豫着说:“让郭侃将军废了一身铠甲,有些罪过。”他心理却在暗暗嘀咕:你让我们冒这么大风险去拼命,好歹让你出点血,这该不算过分吧。 郭侃很大度地挥了挥手,说:“没事,一身铠甲而矣。我上岸了你还给我就是,别偷着藏起来就好。” 驿站中众人一阵哈哈而笑。 史权问道:“你要先上岸?” 郭侃说:“是的,我必须和我的兄弟们在一起才行。我看小权此法可行,登岸部队损失不会很大。这首仗就交给我吧,小弟我南下数年,寸功未建,好歹也让我夺此首功。” “好!那就交给兄弟你了!”史权拍了拍郭侃的肩膀,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咱们整支队伍将陷于被动,只能沿淮而下,自花靥镇登岸了。” …… 车船在漆黑如墨的淮水中沿岸缓缓逆流而行,船上没有任何灯火。老袁站在船艏,颇为紧张地盯着水面,时不时低声对身边的军士下着指令,军士再一个个地把指令传给底舱的车夫。 赵权等人正围坐在甲板的角落里,对着一个与赵权身子一般大的羊皮囊吹气。 这玩意是草原牧族的特产,名为“浑脱”。就是将整只羊完好地剥下皮,肚子缝合后便成为一个有四个小洞的皮囊。平时可以装酒,装牛奶马奶,装风干的牛肉。现在是用来给他们当渡河的皮囊。 本来以赵权等人的水性,要想泅渡过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得带着一些器械,尤其是丁武要了些火药,那就必须依赖这个皮浑脱了。 没吹多久,赵权就痛苦欲呕。 这个皮浑脱充满各种让人痛苦不堪的馊味。赵权既得使着劲吹气,又得防止吸进里面的味道,气没吹到一半,就差点把自己给憋死了。 “要是有打气筒就好了!”赵权又开始琢磨,那玩意的基本原理他还是知道的,但怎么做就不太明白。 “啪”的一声,一边吹气的赵权一边抽空把抓在自己身上的那只小胖手拍落。 陈耀哭丧着脸,两眼写满了委屈,眼泪正默默地汩汩而落。李勇诚蹲在他边上,胀红着脸,一声不敢吭。 王铠则是很有些得意的模样,一边吹着很难听的口哨,一边叨着:“你们呐!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啦,不要跟小孩子一样,看,报应来了吧!” 陈耀努力地眨巴着小眼,希望可以把眼泪多挤出一些,一边蹭着赵权一边哼唧着:“小舅——小舅——”。 叫声犹如发春的小猫。 赵权不堪其烦,怒斥道:“问你们怎么回事,谁都不肯说。既然你们想自己解决,那就不要找我了,直接去找郭将军啊!” 见两个人还是不吭声,赵权真是有些发怒了,对李勇诚说“再不说,你就跟小耀留在这关禁闭吧!” 平日里,李勇诚表面上最怕的人是堂兄李毅中,因为他真的是会揍他的,不过往往揍过后就没事了。骨子里他其实最怕的人却是赵权,一旦赵权开始板脸,李勇诚就会不由自主的哆嗦。 李勇诚终于站起身,磨到赵权边上,对着陈耀说:“小耀,这次是我不对,哥给你道个歉,算我欠你的,以后允许你也欺负我一次。” 听到一声“哥”字,陈耀的火就消了一半。不过他还是哭丧着脸说:“你道歉有屁用啊,我不要自己留在这里关禁闭!” 李勇诚吞吞吐吐地低声对赵权说:“小权,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别人说。尤其不能跟小铠还有我哥说。” 赵权的兴趣有些被提起来了,“好,我答应你。” 李勇诚把准备贴过来的王铠一脚踹开,几乎贴着赵权的耳朵,悄声说道:“小耀,他,他睡觉时用手摸鸡鸡。” 赵权一听差点岔了气,抬起腿就给了李勇诚一脚。“你个死变态!他摸他的,你脱他裤子干嘛?” “我就是有点奇怪啊,本来只想看看的,结果小耀醒来一挣,就把裤子给挣掉了,然后就追着我要打。” “然后——然后——”李勇诚话还没说完,陈耀又开始放声而哭,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 这时,丁武走了过来,看着他们问道:“怎么了?皮筏扎好了没?” 赵权唯唯诺诺地说道:“嗯,这个,他们,没事了。哦,快好了!” “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 赵权对着李勇诚和陈耀摆了摆手,说:“赶紧来帮我把这个玩意整清楚。” “那——?”李勇诚犹豫着问道。 “好了,我呆会再跟老蒋商量下。不过第一波的行动你们肯定是不能参加的,我只能争取不让你们关禁闭,然后跟着老蒋他们一起上岸。” 陈耀立刻咧开了小肥嘴。李勇诚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能不被关禁闭,已经很好了。虽然他有些怀疑,所谓关禁闭是不是赵权在吓唬他们俩。 赵权终于把鼓着气的皮浑脱扎好,又清点了自己的物品,包括三张小弩、两筒弩箭、一把兵铲,还有一面郭侃的护心镜与一小瓶酒。又把身上的衣物与皮甲脱下,用油纸包好,与王铠及李毅中的物品一起捆在皮浑脱上。 李毅中从江中打来几桶水,与赵权及王铠一起相互对头浇下,一边浇一边用手搓着身子。虽然他们早已习惯了冬泳,但还是得让体温适应下江水的温度。而后三人又一起,在甲板上开始拉伸、蹦跳、压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二章 泅渡过淮 吴一虎看得目瞪口呆。丁武倒是习以为常,平日里下水前他都会跟他们一起做这些所谓的准备活动,不过现在甲板上都是人,他还是有些放不下脸来做这些动作。 郭侃领着几个人向他们走过来。赵权停下动作,看向郭侃,顿时瞪圆了双眼,那厮竟然又换一副铠甲。这身铠甲虽然没有护心镜,但显然是另外一副完整的全身甲。赵权不由地暗自腹诽:我们每人才一身衣裳半件皮甲,行军时还没得换,这厮出门竟然还带着两副完整的铠甲,真是过混呐! 紧跟着郭侃的的施玉田微笑着对他们点头示意。 蒋郁山过来拍了拍丁武的肩膀,又狠狠地抱了下赵权。他这次是真的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郭将军一定要把赵权他们置于如此危险的行动中。也许是因为他们水性好,也是是因为想让他们多多历练。可是这样子实在是太冒险了。不过他也没权力去更改行动方案。心里虽然很不愿意他们为了功劳去拼命,只能默祝他们能熬过这一关。 郭侃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一个很迷人的笑容,说道:“这次的行动,丁武和吴一虎,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三人。” 郭侃看着丁武和吴一虎,等他们点完头,接着说:“你们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且放手去做,无论事情成功与否,我都会为你们记上一功。如果遇到危险,先想办法把自己藏好了,我,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事若不可为,保住性命为先。其他的,我给你们担着!” 那一瞬间,赵权突然感到鼻子一酸。这货虽然平日好装逼,但对他们的关心却绝对出于真心。也许这里面有在利用他们的成分,可是啊,如果自己真的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的话,别人又凭什么来关心与培养自己? 丁武把两个扎好的皮浑脱系在一起,推入水中,随后跳下。身子被江水一激,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有些后悔,刚才其实应该跟赵权他们一起热下身。 赵权迎着辛邦杰关注的目光,对他点了点头,与李毅中、王铠一起纵身而下。 赵权与王铠在前推着一个皮浑脱,丁武紧跟着他们,中间是吴一虎与另一个皮浑脱,李毅中在最后。这五人中,吴一虎水性算是最差的,把他安排在中间,前面有人拉后面有人推,起码可以保证他不会把自己游到水底下去。 一行五人在漆黑的夜中,向对岸缓缓游去。 淮水微微的波浪打在脸上,冰凉而清爽。赵权张嘴含了一大口,再慢慢地从嘴角将水吐出,味道有点腥甜。 水面感觉平静,水底却是不停的有暗流涌来,当然这些暗流对于他和王铠来说不算什么。两个人在前,尽量避开暗流方向,只是黑暗之中很难把握方向,所以赵权还是得努力地切开一条条的暗流,保持着横渡的方向。 月亮一直不见影子,天上星光渐现。 也不知道到底游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多小时。五个人总算上了岸。 吴一虎显得有些脱力,趴在岸滩上喘了半天的粗气。李毅中还算正常,这两年被赵权死逼着锻炼水性,凭着自己的身体优势,现在整个渐丁队中,水性也就略差于王铠与赵权两人。 吴一虎的气好不容易喘了过来,但身子还在打着哆嗦。赵权翻出行李,找出酒给吴一虎灌下,又跟李毅中一起给他狠狠地搓了会后背。总算把他的劲给缓了过来。 远处隐隐有些灯火,看来他们的方向大致没错。 赵权拿出护心镜,围上一块不透光的黑布,小心地燃起一根火把,放在护心镜之前,朝着南岸的方向,闪了三闪。不久,那边似乎也有灯光闪了一下即灭。赵权稍微地放下心,又拿出地图看着。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石羊滩,在渒河西侧,远处的灯火应该就是来远镇的位置,跟他们上岸的地点最少有两里地的距离。 几个人歇足了精神。丁武与吴一虎便起身向灯火处潜行而去。 赵权与其他两人开始沿着河岸寻找适合接应车船登岸的位置。往上游走了一里多地后,赵权看到了一块拱进水面的泥滩,泥滩上迎着水流的位置,是一块一人多高的礁石。 这地方不错。三个人在礁石旁放下携带的物品,拿出兵铲,开始在礁石旁挖设濠沟。 不一会,丁武与吴一虎摸寻而回。他们所看到的灯火确实是来远镇,离他们四里地的河口处有一个宋军的望楼岗哨,这个距离对他们来说还算是安全的。 吴一虎在泥地上重新规划出壕沟的位置,以礁石为,将这块泥滩切成一个半岛形状。又从这半岛向外斜伸出两道长近百米的壕沟,一条与河道平行,一条斜向岸上。 吴一虎一边在地上划着,一边跟他们解释:如果宋军来攻的话,要先从百米外开始防守,逐渐后退到半岛内,凭着礁石还能多撑一会,同时可以避免一开始就陷入被宋军围攻的不利局面。如果守不住的话,就只能跳入水里争取逃生了。 五个人各自拿出工具,开始挖沟。 让吴一虎惊讶的是,五人中李毅中挖沟的速度远超过自己,就是赵权与王铠的速度也不比自己差。休息的时候,吴一虎顺手拿过李毅中的兵铲看了起来。 这铲子跟他用的铁锹完全不一样。铲子不重,单手便可挥使;长及半身;铲面明显是精钢打造;铲尖是一个微向外凸出的弧面;一侧为刃一侧为齿。在铲面的最上方,向后弯出一指宽的拐面。铲柄为硬木制成,在靠近柄端的位置略微收窄,手握上去顿时传来一阵舒适感,让吴一虎不忍放手。 一看这就是好东西,远非自己那把纯属农用的铁锹可比。 吴一虎有些疑惑地转了转手中的铲子,问丁武:“军中什么时候配备这么奢侈的铲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三章 第一战 “别想太多了!”丁武呵呵一笑,说“整个真定军只有几把,都是李毅中自己做的。” “不过,我也让他给我弄了把。”说着有些献宝地挥了挥自己手中的那把兵铲。 吴一虎朝他翻了翻白眼,心里有些不适,对于这个渐丁队而言,自己似乎总是无法完全融入于他们之中。 忙了大半个晚上,壕沟终于完成。两条斜出去的壕沟犹如两根天线歪歪地插在圆圆的帽子之上。吴一虎又在那两条壕沟之间,每隔三十步,挖出三条相互沟连的浅沟,在上面铺上干柴草木,又小心翼翼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火药,你们小心点。”吴一虎对他们打着招呼,“宋兵有过来的话,咱们每退一段,就燃一段的火药,可以多撑一些时间。” 这就是国人引以为傲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啊!赵权凑过去一看,那团黑了乎乎的东西,有些是粉末,有些却是形状不一的小颗粒。他知道这火药的主要成分是硝和硫磺,看来没经过太多的提存,估计威力也是有限。而且吴一虎直接将火药撒在干草堆里,显然只是为了助燃,并不太指望能够爆炸伤敌。 天际边终于开始微微泛明。丁武起身让王铠又向北岸发了信号,那边很快有了回应。 随后,丁武便与吴一虎一起,顺着河岸向宋军岗哨处潜行过去。 王铠在礁石边继续向北岸打着灯火,用以指引来船。赵权与李毅中各守在一条壕沟的最前沿。 赵权开始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持续地加快,天色一亮,就意味着他将正式开始人生中的第一次战争。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地死在这里吧,赵权忍不住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但依然无法止住如擂的心跳。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赵权终于见到了丁武窜回来的身影,手上的叉剑上有一抹刺眼的血丝,紧跟着的吴一虎略显气喘。丁武向赵权比了个“v”的手势,赵权回敬了个大拇指。 吴一虎跳入李毅中的那道壕沟,丁武则趴到赵权的边上。几个人一边瞧着来远镇的方向,一边不停地向淮水中央探望。 隐隐约约之中,水面上出现了一团黑影。天边开始吐出一丝丝白光,那团黑影也愈见清晰。 “来了!来了!”赵权压低着声音兴奋地对丁武喊道,他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水,忍不住的在身上搓蹭着。 船渐渐靠近,船艏甲板上,正中间那迎风而立的,正是白衣白铠,手持银白长枪的郭侃。他身边似乎有一只小肥手正在不停地挥舞。 赵权的眼角又有些湿润。然而,还没等他摁住自己的感动,便传来吴一虎的声音:“丁队,那边有动静了!” 赵权掉转头,往前望去。从来远镇宋军岗哨方向传来一阵阵怒吼声。丁武悄声说道:“他们应该只是发现守夜的岗哨不见了,还没发现我们。不过也快了。” 赵权再次检查了自己面前的三张上好箭的钢弩,然后努力地集中起注意力盯着前方。 百步之外,出现了两个身影,正骂骂咧咧地往他们走来。 “那俩死哪去了?不会躲哪个草丛搞事去了?”言语粗犷且透着极大的不耐烦。 “你说,会不会是蒙古兵过来偷袭?”这是一个比较轻细的声音。 “袭个毛!蒙古兵还在光州呢!”话说得很无畏,但两个人的脚步明显地放缓了些。 “头,你看那边是什么?会不会——” 一声凄厉的警锣突然从宋军岗哨处炸响,犹如沸油入火,在凌晨的淮水南岸惊起一群群飞鸟,让赵权觉得全身的血突然涌入脑中,一阵晕眩。 “有敌船!”离他们不到五十步的两个宋兵同时喊了起来。话音未落,“嗖嗖嗖”三箭凭空而至,是丁武、吴一虎与李毅中分别射了一箭。 “啊——”两个宋兵虽然应声倒下,临死之前发出犹如来自地狱的惨叫,让赵权浑身的寒毛直立而起。 赵权转过头往江中看去,车船已清晰可见。 前方奔来五六个宋兵,有人持盾,有人持枪,有人持弓,呈散开阵形向他们冲来。身后隐隐有数十个宋兵正在列队。 站在两条壕沟前端的丁武与吴一虎不断出箭,又放倒了两个。其他宋军缩在盾牌后面,放慢了前行的速度。虽然丁武之前屡屡交代赵权,他的弩太轻,有效杀伤距离最多三十步,一定要等敌军靠近时再射出弩箭。可是不知觉中,赵权手中的三张弩便已射空,而箭根本就不知道射哪去了。 剩下有三个宋兵,已逼近十余步。丁武大喊一声,跳出壕沟,随手挡开一只箭矢,便往前冲去。吴一虎与李毅中也随之跃出,并行冲向龟缩于盾牌之后的宋兵。 丁武晃动手中叉剑,从两个盾牌之中直插而入,随即手腕一抖,一个盾牌兵便被他拉倒在地。左侧的吴一虎晃动长枪,荡开盾牌兵手中长刀,顺势当胸扎入。 赵权缩在壕沟里,给三张弩一一上箭。刚上完,丁武他们三人也已经奔回,手上的叉剑正往下淌着血水。 “放火!”丁武对赵权大喊一声,抓起弓箭,顺着壕沟往赵权身后奔去。 赵权努力地稳住自己,引燃火折,凑近草堆。手有些发抖,一下、二下,点了三下,才把草堆点燃。随即跳回壕沟,一直跑到丁武身边停下。 丁武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那么早点火干嘛?” 赵权一怔,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火药冲天炸起,火星四处迸溅,一堵火墙熊熊而燃。 远处,已集结完毕的宋兵正向他们冲来,距离还有三百步之遥,这堆火确实是白放了。不过这堆火对冲来的宋军虽然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但好歹挡住了宋兵的视线,射来的箭矢完全失去准头。 丁武张弓连射了三箭,拉着赵权继续后撤。火堆后传来一两声惨叫,宋兵进攻的阵形缓了缓,又继续冲杀过来。 第二次点火顺利多了,火药再次炸起时,四个人都已经撤退到弧形的壕沟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四章 来远镇 赵权又一次转过头往江中看去。车船已停在经在离江岸约三十米远的地方。显然是因为船大、吃水太深而无法靠岸。 从船上放下一块舢板,有人开始从船上往下搬着东西。水门处的栈板也被放入水中,但还够不到岸上。有几个军士已经直接跳入水中,向岸上艰难赶来。 最后一道壕沟处已经出现了宋兵的身影,赵权手中的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空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脱力,抖抖索索始终没法给空弩上好箭。 “小心!”左手持铲右手甩着叉剑的丁武突然对着他大吼一声。 赵权抬眼一看,一个宋兵持着一把明晃晃的手刀,已经纵身而起,正朝他的位置一跃而下,刀尖离他的脑袋距离不到三尺。 赵权下意识地往下一蹲,身上冷汗直冒,他扔掉手中的空弩,想去抓兵铲却摸了个空,把身子靠住壕沟壁旁,脑子一片空白。 高高跃起的这个宋兵突然从半空中直挺挺摔落。 赵权扭头一看,已经有几个浑身湿漉漉的真定兵正从岸上向他们冲来。岸边,一身白甲的郭侃已挺坐于马上,左手持着微微抖动的长弓,右手四指稍张,停于脑侧。看到从半空中摔落的宋兵,满意地点了点头,右手顺手朝后一扬,大喊道:“兄弟们,随我杀将过去!” 随后一提疆绳,纵马而来。但没跑几步,马便驻足于沟前。郭侃利索地翻身下马,站在壕沟后沿,长枪虚指赵权,说道:“小子,干得不错啊!” 赵权还来不及做出惭愧的表情,头上便跃过数个大汉,匆忙之间,他还瞥见了辛邦杰对他竖起的大拇指。 他再转过头,却见壕沟前堆起的土坡四周,零零落落插着不少箭矢。有些庆幸还好自己长得短,得以安全缩在壕沟中,否则脑袋上定会挨上一箭。 丁武摇晃着身子跳回壕沟,一屁股坐倒在他边上,身上满到处是血,左臂上扎进一根长箭。 赵权脸刷的就白了下去,往后大喊:“医务室——不,医生——不,医护!” 丁武猛喘了几口粗气,咧开嘴对着哆嗦的赵权说道:“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事啦,小伤!”又举起兵铲赞道:“今天多亏了这把铲子,替我挡住不少箭,否则你还真就见不到活着的丁大哥了。” 对来远镇的行动相当顺利,郭侃率麾下近百军士,只一个冲锋,就击溃了准备出击的宋军,宋军只好全部缩进来远镇死守。此后史权大队人马上岸后,又花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攻陷了来远镇。 来远镇的守兵总共只有三四百号人,淮南的宋军将主要防守精力放在了西线的察罕与东线的塔思部队,对于中路突破的史天泽,根本没有做出有效防备。 这一仗,共击杀来远镇宋守军近百,俘获宋军两百多。真定军死伤士兵一百多,算是以比较小的代价获得首战的胜利。 史天泽委托水军千户张禧,把一百多死伤真定军与两百多宋军俘虏全部送回北岸,暂时安置于柳沟水寨。 本来郭侃是想把丁武也送回北岸,但对自己胳膊的箭伤,丁武却毫不在意,坚持要留在军中。吴一虎与李毅中也受了些伤,不过都不算太重。 赵权对自己处女战的表现显然是很不满意的,在他答应以后给丁武十斤好酒的条件下,丁武才勉强同意不把他的真实表现透露给别人知道。于是在王铠不明不白的宣扬中,赵权以十二岁的年纪,得到了郭侃部上下的一致夸赞。 这年纪比起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的郭侃,还小了近一岁。 在选择下一个攻击目标时,史天泽有些犹豫。 出兵前,察罕给他下达了非常明确的目标,就是必须在十天之内拿下寿春。如果在西路军主力抵达庐州时,史天泽还没攻下寿春,将以军法处置。 真定军此战选择中路突破,原本就带有赌博的味道,因为渡河,全军只携带三天粮草,要是三天内攻不下来远镇,就只能灰溜溜回到淮北。 现在来远镇补足了一些粮草,但也只够十天之用。如果十天内没拿下寿春或是安丰县,同样要再次面临断粮的危险,那时不用察罕祭出军法,史天泽自己都得去向察罕跪求支持了。何况他一向明白,蒙古人出兵从来都是就食于敌,军中所存粮草肯定不多,也支持不了他多少。 对于史天泽来说,这一仗的压力非常大。为此,察罕满足了他提的所有要求,包括不任蒙古监军。不过为了避嫌,史天泽还是请察罕支援了别里虎的一千蒙古兵。 此外察罕给了他相当充足的情报,这些情报是自去年底蒙古大军北撤后,依然留在两淮及京西的部分蒙古斥候收集的。 目前,摆在史天泽面前最大的问题是,他下一步的攻击目标要放在哪。 来远镇并不是一个易守的地方,而且坚守来远镇对真定军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来远镇以南六十里是安丰县城,寿春东距来远镇不到七十里。而寿春与安丰县的距离为近八十里。三地之间均是快马一天都能到达。 自乾道三年安丰军移治寿春后,现在安丰县的守军有两支部队,一支是水军近三千人,另一支是由聂斌统辖的马步军三千。没有水军的配合,单凭史天泽手中的一万兵马,要想迅速攻下安丰军,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攻打寿县,则会面临着安丰县守军与寿春守军的前后夹击。 在与军中几个将领商讨了一整夜之后,史天泽决定将主攻方向放在寿春。 一天的休整之后,真定军将来远镇付之一炬,全军分前、中、后三军以最快的速度向寿春突进。 除了别里虎的一千蒙古兵外,史天泽将所有的精锐游骑全部放出,在来远镇至寿春的区域内,一路袭杀宋军斥侯。 又一场战火,开始在淮南大的地上熊熊燃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五章 寿春城外 来远镇至寿春,一路平坦,即使有些小河流,也是深不过膝,直接可以纵马而过。 清晨出发,夜色未暗,赵权等人便赶到了寿春境内。 赵权一路沉闷,他突然间有点想跑回淮水北岸的冲动,第一次上战场给他的感觉实在不好。 当年第一次手刃杀死姐姐姐夫的那个宋兵时,也许是来不及感到惧怕,只有愤怒的情绪充斥心中,而这一次他却心悸了一整天。 即便是受了伤,丁武也坚决不肯随伤兵北返,兴奋中的渐丁队成员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回去。赵权只好保持着沉默。 对于战争,不管是近现代热兵器还是古代的冷兵器,对他来说其实都很遥远,当战场上硝烟弥漫、喊杀震天的时候,于刀光血影之中,要想把握一线生机,也许更多得靠老天爷的眷顾。而自己脆弱的心里,显然还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 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可以从容地面对死亡。但是这样的在鬼门关之前小转一圈之后,他才真正明白,在冷酷的战争中,生命是如何的脆弱。 但害怕与心惊并不意味着自己就可以退缩,这点赵权许久之前就已经清楚。他也明白,要想在这个乱世中存活,坦然面对战场上的生死,这一关是他无论如何都得熬过去的。否则,只能是一个可怜的炮灰。 他希望自己可以在经历这场战争之后,尽快的成长起来,不论是身体的抗击能力,还是心里的抗压能力,自己都必须开始把自己放在油窝上开始往死里的烹。 熬过去了,才有可能为自己为身边的人争取一线生机。熬不过去,那还是在淮南找一块豆腐撞死了算。 渐丁队与真定军的一些轻伤士兵是最后到达寿春的队伍。 真定军将营寨直接安置在距寿春西门五里之外。 在营寨门口,便可望见寿春的城墙。已过酉时,斜斜欲坠的夕阳往寿春的西城门上,镀去一点薄薄金光。 此时在真定军营寨和寿春城池之间,四处是三三两两,各自接战的游骑兵。 尘滚土扬之中,游骑基本都是一触即走。双方骑兵数量相当,但在穿插、移动与相互的呼应方面,真定骑兵显然更胜一筹。当数十骑蒙古兵加入战场之后,宋军骑卒便被追击得四处溃散。 夜色未至,宋军游骑已全部缩回城内或是城外的营寨之中,留下四处散落的无头死尸。偶尔有些宋军的战马,也被真定游骑直接追上砍杀。 寿春骑兵的战马以淮马为主,头大颈粗,肩短胸狭,是南宋所有部队里马军的主要用马。但是在真定军眼里,这种跑几步就气喘、体格矮小的马,根本就不被他们看上眼,拉回去养还费草,都是直接砍了吃马肉。 渐丁队到来的第一件任务,竟然是被派去收罗散落的马尸。 吴一虎要来了一辆大车,几个人拉了七八趟,才把战场上的数十匹淮马清理干净。当一批人浑身腥臭地回到大营时,真定军的营寨已经全部搭建完毕。 寿春城外,本是千里沃野,为淮南西路重要的产粮地,但自宋南渡后,这里便成为南北兵家征战之地。除了宋金议和的那些年,田地基本都处于荒废状态。 四周本来不多的树木已经被宋军砍个精光,真定军找不到半根可以搭建营寨的木头,只好挖壕为沟,垒土作墙,围住的是中军的营寨,又在寨外布着六个百人队的土营,互为守望。 暮色笼住了整个战场。 寿春城,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 九月初一的清晨。 当赵权与渐丁队一起步出营寨时,薄雾之中的寿春城已渐渐清晰。 寿春,春秋战国时期曾是楚国的国都。淝水自东绕过寿春城向北流入淮水,南有大香河直通安丰县的巨泽芍陂。 永嘉之乱后,晋移都建康,南朝以寿春为屯兵重镇,作为抵御北兵的最重要防线。寿县自此便沦为南北之间的必战之地。 高宗南渡之前,寿春曾是寿州治所。南渡之后,寿春在金宋之战中数次易手。绍兴十二年宋置安丰军,乾道三年(1167年)时治所从安丰县移治寿春,宋国开始将此地经营成为对金作战的重镇。 嘉定十二年(1219年),镇守寿春的建康都统许浚大败金兵,重修寿春城,寿春得以安定了十多年时间,随着金国的灭亡,宋蒙之战爆发,寿春又成为了双方屡次交手的战场。 去年蒙古南征,宗王昆布哈就是在这里围攻了三个月时间,最终在寿春城前留下一万多具尸体,惨败而退。而当时的知安丰军杜杲因此一战成名,如今已升任为淮西安抚使兼知庐州。真定军此战如果能征服寿春,那么下一个对手就将是与察罕一起,面对镇守在庐州的杜杲。 去年蒙古军为了攻打寿春,集结了五六万的蒙汉军队,而且携带各种攻城器械,却最终在寿春城下铩羽而归。而这一次,真定军总的兵力才一万,而且几乎没有像样的器械,赵权有些怀疑,史天泽到底有没有办法在十天之内攻下寿春。 在怀疑之余,赵权也有些好奇,据他所知,去年史天泽率着真定军,也参加了寿春之战,不知道这次再来,是不是带着已经憋了一年的气。 在真定军营寨之前一里处,已经搭起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台子,台子上树着两杆大旗,红罗为帜,刺字于上。一旗为“真定”,一旗为“史”。 这里是史天泽的战前指挥部。一千亲卫结成坚阵,如铁桶般把将台守得密不透风。台子一侧,是一座高二丈的望楼,上面两个士兵,一个正在观望,一个在布着数方旗帜。 黑旗居中,四周是黄、白、青、红、绿旗围绕,黑旗代表着史元帅的侍卫军,其他四色旗则为四支千人队。 黑旗边上,另有一只略小的三角黄边黑旗。这是郭侃百人队的队旗。 随军出征前,赵权等人也学了些军中的旗语。望楼上摆出的这些旗,他还是看得明白的,这是全军集合的阵势,渐丁队需跟着郭侃,位列史天泽中军之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六章 列阵 眼前是密密码码结成军阵的真定兵,在赵权想象中,一万人也就横一百人竖一百人。但摆出来的阵势却让他看着有些头晕,似乎总是望不到军阵的边缘。 突前压阵的是邸琮的二千步兵,二排刀盾、二排长枪,再后是弓手。左侧为史权二千骑兵,右侧为史枢两千骑兵。史格的二千兵与邸琮的剩余一千兵置于军后,以防宋军绕道夹击。 剩下的就是别里虎一千蒙古骑兵,此时正自由自在的在战场中游荡。他们或百人,或五十人为一纵队,时不时向对面的宋军发动冲击,而后又在宋军射程之外折返。已经引发了数场小规模的拼杀。 渐丁队以丁武为首,此时正在将台边上候命。丁武的胳膊还没完全好,但他还是坚持领下了充任传令兵的任务。一众人骑在马上,或是面色平淡,或是心里发紧,连小马哥都有些不安地时不时刨几下前蹄。 只有陈耀有些没心没肺地晃着个肥脑袋,不停地往四处瞅着,还一直逗引李勇诚跟他斗嘴。后脑勺被赵权揍了一巴掌之后,陈耀总算是撅着嘴老实下来。 将台边上先露出一个只小旗,然后是史天泽的一个亲卫,对着他们摇了摇旗大喝道:“渐丁队听令,到阵前查探宋军营寨动静!” 丁武对吴一虎打了个手势,各带四个,分两队绕过前军,冲向战场。 战场之上,烟尘滚滚,到处是蒙古骑兵鬼哭狼嚎般的喊叫声。 吴一虎带着董用、李毅中、李勇诚与董用,直接冲入战场中间的蒙古骑兵之中,吴一虎与一个蒙古兵说了几句,便让董用回转马头奔回将台复命。——渐丁队中,只有吴一虎能说蒙语。 赵权、陈耀、王铠与史青则随着丁武,纵马来到偏右侧的宋军堡塞之前窥视。几个小伙伴身着皮甲,左手圆盾,右手兵铲。赵权将几把弩箭全部还给了陈耀,对他来说,这几把弩箭如同鸡胁,射程太近、射完一轮再上箭时总是把他搞得手忙脚乱,还不如用弹弓。 虽然四处烟尘弥漫,但赵权还是基本能看得清寿春城的模样。 源于西南安丰县芍陂的大香河,自南而北流入寿春城,继而向东汇入淝水。因此,整个寿春城可谓三面环水,只有西门挖出的壕沟水量较小,一马平川之地,最适合攻城之战。 与去年一样,史天泽也将此战的攻击重点放在西门位置。 去年十月蒙宋的大战,击毁了寿春西面大片城墙,直至现在竟然还没有修复完成。 北段未遭破坏的城墙完好无损,高有二丈。 城门已经基本修复,城门之上的敌楼只余数根柱子。城门以南一直到角楼处,只是在坍塌处竖着木栅。 木栅之后,隐隐是全副甲胄的士兵。 想着当年著名的“淝水之战”就是发生在这片战场上,赵权突然萌生出一阵唏嘘。 此时,列阵于寿春城外的宋军并非自城内出动的兵马,而是一直驻扎在西门城关处的守卫。防护阵型沿着城外西南方向摆开,挡住西城那段未能修复完整的城墙。 五座小堡寨背靠着一个小土坡,并列而踞。堡寨如行军营寨,拒马、望楼一应俱全。堡寨之外,是五个宋军方阵,呈半弧形面向真定军。阵前是两排大拒马,而后是一人高的巨盾,前排宋军缩于巨盾之后,只能隐隐看见头盔的顶部。 每个大拒马都是由一根长近八尺的圆木制成,上安铁枪,下设四根斜木支撑,以铁链凿附于地。 在拒马与堡寨之间,是一条宽约五十米,长近千米,可供几个堡寨守军彼此驰行的大通道。这通道一直连着西城门的吊桥,以供城内的守军出援之用。 居中的堡寨前,竖着“忠义军”与“樊”字将旗。结合之前所探听到的宋军情报,赵权知道,这旗下领兵者,应该就是忠义军统制樊辛。 这樊辛统领的“忠义军”源于淮水北岸的顺昌守军。自顺昌失陷于金国后,这支军队就被迫南撤,并驻防于寿春。如今顺昌早已被金国改名为“颖州”,这顺昌军也已经更名为“忠义军”了。 这部守军为一军编制,看这五座小堡寨,应该是每一营有一堡,那么按南宋的常规军制,差不多就是二千五百人左右。 此时,依然有些游骑在城堡方阵前或进或出,但渐渐的进的人越来越多了,出的人越来越少。游骑的对战中宋骑占不到任何优势,只能放弃战场上的主动权,开始以死守态度来对付不断挑衅的蒙古骑兵。 虽然战场上已经渐渐安静,但丁武还是不断地安排着几个人,轮流去中军汇报战况。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望楼之上,方旗挥动,真定军的军阵终于开始往前挪动。先动的是左翼的史权一千兵,这些兵卒,下马结阵,百人一队,持着刀盾斜向右前方行进。随后是右翼的史枢一千兵,同样下马结阵,与史权兵呈犄角向宋军逼去。他们的方向都是宋军最前方的五百守兵。 随着真定军的逼近,宋军守卒依然一动不动,只是箭矢飞得更急。突然几支巨箭从滚滚箭流中激射而出,其中一支直接撞向最前方的一个盾兵,瞬间破开盾牌,直贯入胸。丁武大吃一惊,说“弩砲!”他认真地看了看,吩咐道:“回报中军,宋军第一兵营,有弩砲最少三具!” 离他最近的王铠拨马便去。 此时真定军二千军卒,离宋军第一营寨距离不到百步,移动之中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军阵的脚步开始略显杂乱。而宋军前排因为巨盾抵挡,中箭者显然少多了。 丁武领着赵权等人开始跟进,不断地让他们轮流回中军传报战场情况,并将中军发出的将令传给每一队的百夫长。 “得有个望远镜!”在战场中骑着马不断奔跑的赵权,刚在丁武边上歇着又开始走神了,而且迅速地从望远镜的镜片想到玻璃、眼镜、以及各种各样可以产生出无数利润的玻璃制品。然后才突然悲催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玻璃生产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七章 寿春之战(1) “报中军,敌方第五营开始出动,寿春城城门已开,可能有守军增援战场!”突然,丁武在赵权耳边一声大喊。 赵权脑中一清,立刻掉转马头,跑向中军帅台位置。 真定军的帅台之上,史天泽静静地伫立着,战场上袭来的灰尘已经将他的脸抹上一层银土。 虽然战场之上,真定军的人数远多于南宋守军,但宋军守势井然,如果发动强攻,真定军必须得承担巨大伤亡。 看着第五营宋军开始前移,做出包抄姿态,史天泽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时,他转过头,对立在身边的郭侃说道:“你带人,到城前仔细看下,城中守兵的情况。”郭侃应声而去。 正在阵前担任主攻的史权,此时有些焦急。百步之外,能给他们带来伤亡的,只有宋军的弩箭,但再往前进入弓箭射程,伤亡就会加大了。 中军处终于传来一阵金锣声,史权往后望去,望楼上黄旗不断挥舞,而后反向而立。史权长舒了口气,喝到:“全军后撤,小心宋军出击!” 两支千人步卒缓缓地往后撤去,宋军第一营并未出动追击,第五营也停下了缓缓而行的脚步。战场上的伤兵也被后撤的军士直接带回。 尘烟渐渐从空中滑落,第一天的战事就这样在赵权眼中不尴不尬地结束了。 …… 夜色已经完全笼住了天地,真定军的中军营帐中,灯烛通明。 此时,史权正有些不解地对史天泽问道:“元帅,宋城外守军只有两千多人,咱们完全可以一口吞掉,今日所做试探似乎有些——” 史权正斟酌着该用什么语气来表达时,郭侃接过话头说道:“我觉得元帅此举,有两个方面的考虑。” 郭侃略停了下,看到史天泽鼓励的眼神,便继续说道:“一是城中的守军,二是安丰县的宋军。” 史天泽赞了声:“好,继续,给大家都说下你今日所看到的城中守军,是什么模样。” “是,元帅!”郭侃对史天泽行了礼,说:“据收集到的信息,寿春城中大概有守军五千,由知安丰军赵胜统率。不过这些守军应该都是赵胜上任后征集的乡勇组成,寿春真正的精锐还是在城外樊辛的忠义军。” “今日我在城外,看到城中守军虽然有准备出动的迹象,但部队进退混乱,士卒良萎不齐,出城门后半天才勉强列好队阵,这种队伍若敢出战,定是不堪一击。我军只要能击溃城外忠义军,城内部队不足为虑。” “嗯,不错!安丰县那边什么情况?”史天泽接着问道。 “据刚从安丰县那边回来的探马得知,安丰县的驻军有两大部分,一是安丰寨水军,主要驻扎于安丰县城边上的芍陂,总兵力约有一军二千五百人,大小战船三百来艘。另一部分是安丰县城的守军三千人,由统辖聂斌率领。 这个聂斌有点意思,他与我们今日对阵的忠义军统制樊辛,都是原金国降将。”郭侃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副讥讽的面孔。 “这聂斌与樊辛原来都是杜杲手下,据说跟现在的安丰知军有些矛盾。估计这又是南宋搞得以文御武一套,真不明白他们搞这干什么,纯粹是在白白消耗人力物力,其实都不用咱们来打,过个几年,那些将领也被文臣给打垮了。我看呐——” “嗯,继续说安丰县援军的事。”史天泽轻轻地打断了郭侃的话头。 “哦,是!”郭侃把脸上的讥讽迅速收拾起来,接着说:“据晚间收到的军情,安丰县已经在开始整军,估计明天一早会出发。从安丰县到寿春,水陆都可通行。陆路大概有七十里路程,安丰县守军缺马,按最快迅度也得后天午时才能到,加上休整时间,估计要到晚间抵达。 另一个是水路,聂斌很可能会调用水军船只,从芍陂经大香河到寿春。这条河河道较浅,水流不急,虽然是顺流而下,近百里水路最快也要一整天时间。 因此,我觉得他们选择水路到寿春的可能性更大,步兵在船上可以修整,一到寿春就可进入战斗状态。” 郭侃口沫悬河地说了半天,感觉很解气。史天泽终于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他恨不得再继续说上一天一夜。 史天泽边听边看着地图边频频点着头。然后对着郭侃说:“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吧。” “是!”郭侃把声音再提高了一点,说:“末将有三个建议:一是连夜派出军士,顺大香河而上,择地伐木堵塞河道。二,设伏兵于河道之侧,伏击下船的安丰县守军,骑兵协助。三,再加派游骑,完全屏蔽安丰县至寿春的战场,务必让双方断绝所有的联系。” “不错,仲和!看来你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史天泽终于露出了笑容。对于这位故人郭宝玉之子,也是自己的义子,他总体还是满意的。十二岁开始就跟着自己东征西战,看来如今一个百夫长的职位是有些委屈他了。 “仲和”是郭侃的字,全军只有史天泽偶尔会用字来称呼他,虽然有种被尊重的感觉,但每次听到这种称呼,郭侃总是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不过——”史天泽犹豫了下,终于说出了最让郭侃担心的两个字。“这一仗还是让他们去吧,你跟在我身边,还要配合好别里虎将军的指挥。” “可是——”郭侃相当失落,他觉得这是自己立功最好的机会,一旦此次阻击安丰县援军成功,千夫长的职位铁定是跑不掉了。但是他看到史天泽坚定的眼神时,只好有些勉强地答道:“是,元帅!” 史天泽清了清噪子,开始发布军令:“史权,你率两千人马,明日养精蓄锐,戌时之后顺大香河而上,准备后日凌晨伏击安丰县援军,务必将其击溃,不用追击,只须将其驱逐回安丰县便回。” “邸将军,你明日负责对阵寿春城外守军,并监督制些攻寨器械,做出长期围攻态势。要想办法攻上去,但不可急切,重在引出寿春城守军,以窥其虚实。至少不能让他们继续专心修筑破损的城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八章 寿春之战(2) “史格,你负责协助邸将军,并提防寿春守军出城作战。” “郭侃,你配合别里虎将军,负责安丰县至寿春之间,全面清扫宋军游骑与斥候,还要注意下庐州方向的斥候。不过,你要时刻提醒别里虎,别一高兴跑太远了,而且别去故意糟蹋村民。”说完看着郭侃又补充了一句,“这事,也只有你干得了,他们几个都不行!” “是!”郭侃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充满自信地接下任务。 …… 第二天的战事,又在不温不火之中结束了。 在西城门上站了一整天的赵胜,终于卸下脸上自信的笑意,默默地往府衙而去。 一整天时间里,双方都保持着有些奇异的对恃状态,虽然看得出对面的真定军尚有余力,而且似乎准备对寿春进行长期的围困,但对于知军赵胜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目前他能调动的了的兵力,不算安丰县水军,足有近万,跟来犯的真定军数量持平。凭这兵力,想击败对方那自是妄想,不过想要守住寿春,他觉得绝对没问题。 而且赵胜心里的期望可不仅于此,他希望可以在寿春城下重挫敌兵,起码要打得让他们知道疼为止。 去年杜杲在这里能做得到的事,他不相信自己做不到。 不过,一边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自信,赵胜还是得一边压制着心里的烦躁。现在还有两个问题让他总觉着不安。 首先是残破的寿春城墙。一想到这城墙,赵胜忍不住又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声杜杲那个匹夫。去年一战,虽然寿春是守住了,但城墙残破,尤其以面对敌军主攻方向的西城墙最为严重,几乎全部倒塌。可是杜杲升了官,拍拍屁股去庐州上任,却要让自己给他擦屁股。 如果光是擦屁股也就罢了,寿春原来不多的库粮被杜杲搬个精光,最精锐的守军也几乎都跟着他去了庐州。自己接任的,可以说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府城。作为州一级的安丰军治所,寿春存粮不及百石,竟然还不如他上一任呆过的兴化县城。 可怜自己上任之后,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这一年多来,求爷爷告奶奶拜过各路神仙,总算凑起一支五千人的守军,虽然只是乡勇,但赵胜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完成的一件极难之事。 想想,五千兵勇,而且是足额俸禄给付,一个月就要花费万贯。 虽然给的大多都是楮币,但那也是钱不是! 只是守城之军虽然有了,而且跟城外的忠义军不同,是真真切切归自己直管的部队。但是再没力气修好惨破的城墙。 此时的赵胜略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一心想为寿春留下一个牢不可破的坚城,也不至于把工程量规划得过大:基墙扩大一倍、护城壕沟加深加宽各五尺、增加挡马墙一丈,四座城门外增建月城,上有团楼,还计划了三十六间的敌楼。 如今整个工程才只开始不到一个月,万没想到,正在和谈中的蒙古又突然发兵来袭,这下没修好的城墙可就成为一个大破绽了。 不过赵胜觉得这事责任绝不在己,为了重修寿春城,方案半年前就报送淮西路杜杲,结果扯来扯去,说什么缺少钱粮,说什么没必要,说什么要自己解决人力物力。结果上个月绕了无数个圈子,才终于获得户部批文。 都是一些尸位素餐之徒!此战过后,定当重参这些人等。 赵胜暗暗地下定着决心,他觉得自己看杜杲不顺眼,纯粹是以事论事,并非因为杜杲总是跟史嵩之有矛盾的原因。史嵩之对自己虽然有提携之情,但赵胜自认一身刚正,绝非缘于史嵩之,而看轻杜杲。 想起刚提为参知政事的史嵩之,赵胜突然觉得浑身充满着气力。 “敌深入长驱,薄我城下。谓之突兵,其牛马必不得食,士卒绝粮,暴击而前。可令我远邑别军,疾击其后,审其期日,必会于晦,三军疾战,敌人虽然,其将可虏。”赵胜一边走着一边禁不住背起《六韬》中的这段姜太公的论述。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兵书。 摇头晃脑背了一阵,赵胜又想起另一个让他烦躁不安之事,依然跟杜杲有关。 就是驻守在城外的忠义军统制樊辛。 对于这个金国降将,他是一百个看不上眼。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对这些“归正人”会如此厚待,给他们兵权,给他们充足钱粮,给他们最好的兵马,甚至还会给他们田地。 本朝开国以来,以文治国,以武制敌,各安其位,可是如今朝廷上下,边境处处被这些归正人搞得乌烟瘴气。看看这两年蒙古人侵袭,哪一次不是北兵叛变引发的! 端平二年十月,信效左军统制赵祥、知邓州范从吉降蒙,以致光化军、德安府失陷。端平三年三月,克敌军在襄阳叛乱,使襄阳城失陷而毁于一炬。 都是这些北兵干的好事! 赵胜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提剑出去直接杀了那个樊辛,以免他降敌致寿春城破。 但是随即他又有些泄气,要是没有樊辛这支军队在城外驻守,他还真没什么把握能抵挡得住真定军的一万兵马。而且,已经在路上的安丰县援军统制,也是个降将! 正当回到府衙二堂里的赵胜一个人在龇牙咧嘴、怒目忿张之时,进来一个侍卫,低声报说:“樊统制求见。” 赵胜大怒,喝道:“不是说不许他入城,他好大胆,敢违抗军令!” 侍卫唯唯诺诺地刚要解释,门已被推开,进来一个年过三十的壮汉。黝黑的脸面与乱须上布满尘土,看上犹如一个烧透的锅底,衣甲稍微零乱,满脸疲惫之色,身上并没携带任何兵器。 赵胜摁下自己的怒火,冷然问道:“樊统制,你擅自离开军营,万一敌军来袭,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来人正是寿春城外忠义军的统制樊辛。樊辛看着眼前的赵胜,努力地平息下心内的怨气,对他抱拳屈身行礼:“末将见过赵知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九十九章 是守是战? 樊辛的忠义军归属禁军行列,本该归三衙直管,但是自南渡前夕,禁军大败于金国后,禁军地位逐年下降,如今几乎与各地厢军待遇一样。而且作为安丰军的最高长官,知军本身就可以统管辖区内各支部队,手掌生杀予夺大权。 因此,即便有杜杲的支持,樊辛也不得不在赵胜面前矮下身子。 “说吧,你非要过来见我,所为何事?”赵胜看着樊辛,并没安排人给他看座,更别说看茶看水,不过看见他一身疲惫的份上,还是压下已经涌至喉头的怒火,斥问道。 “末将想请问知军,今日战场之上,为何不顾忠义军上下阵前苦战,却不肯发一兵出城围攻敌军?” 樊辛已经在肚子里憋了一整天的气了,当真定军突然出现在寿春城之前时,樊辛料定这支突袭的军队人数不会很多,否则行军速度不可能这么快。当时他就建议赵胜乘敌劳疲,集聚城内城外七千多兵力,予以坚决一击。却被赵胜否决,说应当慎重对待,不可轻敌。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敌兵逼近城门口安营扎寨。 开战前,他又跟赵胜要求,如果敌兵来攻,忠义军可以挡在前头,但城中守兵必须出动协助进攻,否则凭忠义军二千五百人马,绝不可久守。赵胜当时是答应了,第一天城中守兵还有模有样出来晃了一圈,今天倒好,竟然出都不出来了。就这样放任忠义军在城前混战。 虽然敌军的攻势并不算猛烈,但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压力整得精疲力竭。最关键的是,城中守军不肯出战,对忠义军的士气的打击几乎是摧毁性的。 “你为何有如此疑虑?”见是这个问题,赵胜把自己的怒气又收敛了一些。 樊辛却在心里开始大骂:你这不是废话吗! 但他还是只能低声低气说道:“知军明鉴,忠义军两千多士卒对敌一万……” “荒唐!”还没等樊辛的话说话,赵胜便直接打断,“今日敌兵出动之数,最多五千,城外堡寨坚实,兵械充足,又没让你们主动出击,难道说守还守不住吗?” 城外忠义军的营寨与阵法,都是赵胜亲自指导布置,他自己觉得这个阵法深得姜太公关于以步对骑之战的精髓:“敌之车骑虽众而至,坚阵疾战,将士强弩以备我后……并置行马、木蒺藜,为四武冲……以骑陷敌而不能破阵,敌必倦走。” “可是……”樊辛话还没说出口,又被赵胜打断。 “我必须以城中兵力,保持对敌的威慑作用,虽然不会轻易出动,但若有需要,我定不会弃忠义军于不顾。” 樊辛被一口气憋得满脸黑红,论口才,十个自己也不可能是这位进士出身知军的对手。 赵胜没去理他,继续说道:“何况,今日敌兵明显是在试探性进攻,并未全军压上。等到敌兵在城外攻寨疲弱之时,我自会亲自领兵杀出城去,那时便可一战而胜之。” 樊辛自然是知道这位知军的打算,他是想让忠义军先拖垮真定军,他再去捡个便宜。可是他却没有想过,凭二千五的忠义军士卒,怎么可能拖垮得了一万的真定军。但这话他同样没法直接说出口。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如今真定军总共就一万兵力,凭此就想攻入寿春,未免异想天开。我们不仅要击退敌兵,而且要击垮真定军,让其无再战之力!以免荼毒他处。” 樊辛在心里说:你这才是异想天开啊! “我知道尔等辛苦,此战过后,我定会亲自上书朝廷,为你也为忠义军请功!” “请功不敢,即便击退敌军,那也是知军的功劳!”樊辛趁着赵胜稍微缓了口气的功夫,赶紧送上一个不轻不重的马屁。然后接着小心翼翼地说:“若是城中守兵不愿出城,可否让忠义军回城,共同守卫寿春?” 让忠义军回城守卫,这是最稳妥的做法,樊辛跟赵胜已经提过许多次。但赵胜可不满足于守城这么简单,他一心要取个大捷,只有这样,他觉得才能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史公,也对得起自己。 听着樊辛又提起回城之事,赵胜心中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开始有上升的势头。他皱着眉头看樊辛一眼,说:“怎么,你这是怕了吗?” 樊辛的脸从黑红变成了全黑,他喊道:“末将自领忠义军以来,身经百战,杀敌无数,何时说过个怕字?” “哼哼,不是怕就好!”对于樊辛的作战能力,赵胜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去年也参加过寿春之战,立下战功。虽然只是军指挥使一级,但却得授左武大夫,已经是正六品,算是军中的中高级武官了。 只是去年那场守卫战,杜杲上报杀蒙古兵士一万七千人,赵胜始终觉得他在虚报战绩。这些前线武官,一向是以此手段来获得快速升阶之道。 想及于此,赵胜声音又抬高三分,说:“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主将不畏战,手下兵士自然就会死战,你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吧!” “末将并非畏战,忠义军将士也并非怕死。”赵胜声音一抬高,樊辛的声音只能低下去。“只是属下这些兵马,来之不易,属下实在不忍心让其白白折损于城下。” 这支部队,跟樊辛一样,大部分出身于淮水之北。要不是孟珙力排众议,要不是杜杲的典力支持,单靠樊辛是很难撑得起这样一支军队的。因为受南兵排挤也因为受不了大宋朝廷文官的压制,叛了不少北军,使得樊辛他们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 但他相信,如今京湖两淮前线,真正能打敢打的军队,只有他们这些北方人组成的北军。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将这些宝贵的兵力无谓地浪费在寿春城外。 “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什么叫做白白折损?”赵胜的声音继续提高,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你再推诿,我当以军法处置,到时别说是杜杲,就是史督亲至,也救不了你一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章 寿春之战(3) “是——末将领命。”话已至此,樊辛知道说再多也没用,只好垂头而去。 望着满脸不甘而去的樊辛,赵胜默默地在心里说道:“再给我三天时间,你只要再坚守三天,我便可保寿春城安然无忧。” 樊辛默默地离开府衙,向西城门走去。 城墙上下,灯火通明,数千军士肩挑手扛,或用小车或用手抬,将城内各处的砖石沙土纷纷运往倒塌的城墙处。街边、城墙的一些灯火照不到的角落,时不时的有些累极的军士倒地而卧。 樊辛看着这些军士,突然一阵发怔,隐隐地觉着有些不对。 可是积郁在胸中的闷气转瞬间就把这丝不安完全驱散。城外,还有二千多的忠义军士卒需要他去安抚,他实在没有心思再去理寿春城中之事了。 出了城门,漫天黑夜,扑鼻而来的是遍地的血腥味。虽然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十数年,但樊辛依然无法习惯这种味道。他长吐了口气,对着在城门口等候的亲兵摇了摇头,一起上马往城外营寨而去。 到营寨门口,他才想起,今天去找赵胜,本来还要跟他说安丰县援军的事情,但一直被赵胜狂喝乱吼,竟然连这事都忘了提起。 一整天,忠义军派出与安丰县联络的游骑竟然一个都没回来,显然真定军已经完全掌控了寿春至安丰县的区域。可想而知,他们一定会对安丰县派来的援军有所动作,可是自己已经不能再分兵去应付了。 想到此,樊辛叹了口气,终于没再回寿春城去再见一次赵胜。既然他有能耐,这个烦心事就让他去琢磨吧。 …… 灰黑的天空下,寿春城外的战事又已经持续了半天。 天气闷得让人恨不得挺起长枪,往天上捅出个窟窿,好漏点风下来。 战场上倒时不时有风扫过,不过那是来回飞奔的战马扬起的强风,挨过一阵风跟着的便是一身灰土。 “呸呸呸”,赵权已经不知道吐了多少口水了,但依然是满嘴飞尘。他不停地扫视着战场,战况似乎比昨日激烈了些,可是真定军的攻击部队依然不温不火,前进两步再后退三步。还时不时发出凶狠的吼叫,不知道这些吼叫声是不是为了提醒在战场上那些无聊的军卒,不要睡着了。 宋军营寨前的守军,似乎也习惯了真定军温暖的攻势,一旦真定军有人突入一箭之地,便是两波箭矢过去,然后继续便静静地候着。游骑兵也不再出阵,只是在五个营寨之前的通道上,不停地往返奔驰。 今天已经是攻城之战第三天了,邸琮的部队却始终还没攻到寿春城下。他们面对的是一条宽一丈的护城河,虽然河里水不算深,但要游涉而过也不现实。因此他们首要的任务就是在护城河之上填出旱坝。 这任务可能算是有些艰巨,到现在为止,也没填入多少砂土。 城里的守军不再有任何出城的意思,只是紧紧地盯着这些部队,时不时射出几只巨弩。半天时间,这些巨弩已经导致邸琮部二十余人的伤亡。 战场上没有任何的变化,赵权等人也只能呆在战场边缘安静地观望着。旁边的陈耀突然安静了下来,赵权扭头一看,那厮竟然又趴在小马哥身上睡着了。 “你个猪啊!”赵权抬脚就给了陈耀的肥臀一踹,“这你都睡得着!” “这么无聊,还不让人睡!”陈耀勉强地睁开眼,揉了下屁股,嘟囔道:“骂我是猪,你不也猪了嘛!有必要吗?” 赵权没再理他,凑到丁武面前问道:“丁大哥,你觉得,这像是在打战吗?守的有气无力,攻的怎么也有气无力?” 丁武挠了挠头,赦然而笑,“说实话,我看不太懂。不过我想史元帅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目的。” “啥目的?耗死宋军?让他们失去警惕性?还是……” “行了,你就别瞎琢磨了,且等着吧。” 远远数骑斥候飞奔进入从真定中军,不久中军处隐隐响起一阵欢呼声。随后又有游骑飞驰着四散而去。 其中,有两骑正向赵权奔来,是留在中军候令的王铠与史青。史青手持令旗,直接奔到邸琮身边,喊道:“传史元帅令,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在护城河内填出一条沟坝!” 邸琮的部队突然便快速转动起来,十余辆装满泥石的填壕推车,在盾兵的掩护下,直奔护城河而去。 对面宋军营寨的步卒,顿时也紧张起来,呼喊声四起,箭矢愈急。战场上如泄入一道沸油,瞬时就滚了起来。 赵权对奔驰而来的王铠问道:“小铠,怎么回事,出什么状况了?” 王铠低着声对他说跟丁武说:“史权将军成功拦截了安丰县援军,已经将其击溃并驱回安丰县。” “好!”丁武大喝一声,说:“看来史元帅等的就是这一刻啊!” 赵权等人立时忙碌起来,开始轮流回中军传报战况。 一个时辰之后,邸琮部终于在护城河上填出一条沟坝,但也付出了近三十名士兵的性命。所幸堡寨的宋兵为了应付加紧进攻的真定军,并没有分兵对付邸琮部,使得他的伤亡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天色渐暗,真定军终于收兵回营了。 虽然不知道真定军为什么在突然间加紧了进攻的节奏,但今天的战况对于赵胜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三天时间,真定军才填出一条沟坝,这对于寿春城来说,没任何威胁。 赵胜看了下破损的城墙,默默地计算着,再有两天时间,城墙应该就可以修好,足以抵挡真定军的攻城了。 只是他有些犹豫,不知道明天是否该集中全城兵力,连干十二时辰,这样到后天一早,城墙修复就基本可以完工。看真定军今天的情况,他们似乎明天应该也无力发动攻城,而且最迟明天一早,安丰县的援军就该到了。 站在西门之上,靠着一根微斜的栏柱,赵胜一个人在那暗自琢磨。这时,身后一窜马蹄声传来,转瞬即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一章 寿春之战(4) 赵胜转过身往城里看去,一个传令兵下了马,喘着气跑上城楼,单膝下跪,对着赵胜喊道:“报知军,自庐州传来军情,安丰县援军今日午时遭真定军伏击,已被击溃,大部撤回安丰县!” 赵胜突然一阵眩晕,上前一步,喝道:“怎么可能?军情可否属实?为什么会从庐州传来军情?” 那传令兵又喘几口粗气,接着说道:“庐州来的传令兵正在东城,人马俱已昏迷。真定军已完全屏蔽了安丰县至寿春的战场,我军斥候全被截杀。聂斌将军只好令人将消息传至庐州,再绕道而来。” 赵胜一边努力地稳住自己的呼吸,一边提醒自己:镇定,莫慌,我还有时间,只要明日一天内修好城墙,我还可守住寿春! 当夜,寿春城中包括妇孺在内,所有人都被发动起来,全城彻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城上城下,如蚁汇聚,不停地忙乱着。 与此同时,城外的营寨之内,樊辛已经呆坐了好长时间,在赵胜收到安丰援军被击溃消息的同时,他也得到了杜杲从庐州派人传来的口信:事不可为之时,南撤庐州。 …… 半夜里,赵权是被冻醒的。 他闭着眼睛往四处摸着毯子。先碰到的是一堆紧缩在他身边的肥肉,毯子被他压在身下。赵权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把毯子从那堆肥肉下拽出来,朝着自己与这堆肥肉身上一裹,便又迷糊过去。 然而,那堆暖和之后的肥肉,开始发出滋润的呼噜声。好不容易呼噜没了,又是一阵阵的磨牙,如锉刀在青石上划拉出的一声声怪响,让赵权身上的寒毛一拔拔的竖起。 迷糊的脑子中,一串串的身影不住闪现。每一个都看不清脸,似乎是上辈子的朋友、父母、又似乎是这辈子从未谋面的爹娘。隐隐飘来的血腥之中,最后能看得清的却是那个当年倒在他刀下的宋兵。 赵权又有些不太确认到底是不是他,似乎少了一只胳膊,或是少了一条腿,脸也没了半边,提着一把破刀,与自己隔空苦相斗。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感觉终于已经彻底进入沉睡之中,一声低沉的锁呐却隐隐响起。随后轮值的吴天进来,吆喝着一个个把他们从地上扯起。 赵权迷糊着眼身,找着自己的衣甲,披戴齐整,又照看着陈耀把他也整理清楚。走出营帐。 一阵呼啸而来的冷风,迎面扑来,让赵权禁不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这天,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是西北风,昨夜起的。”吴天说,“你们大伙注意下保暖。小耀,说的就你,别以为胖子就不怕冷!” “保啥暖啊?总共就这么一身衣甲。”陈耀嘀嘀咕咕着说道:“没事,饭打多点,我多吃些,就不会怕冷了。” 营寨之内,军旗猎猎作响,正在燃烧的篝火被风吹得肆意而舞,火星乱迸。 天已微亮,影影绰绰的人群中,夹着一些低沉的呼喝与催促声。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压抑感,让人恨不得顶风而嚎。 早饭之后,渐丁队的成员各自牵着自己的战马,在吴一虎的监视下,再次检查着自己的衣甲、弩箭与兵器,给马笼上辔头、戴上马衔、安好马鞍。 赵权先收拾好自己的装备,再与吴天一起,帮着陈耀伺候小马哥。陈耀却仰着鼻子,不停地跟小马哥耳鬓厮磨。赵权忍不住的便踹了一脚,陈耀只是不满地哼哼两声,小马哥却朝着赵权射过来一束埋怨的目光。 “你这只白眼驴!”赵权恨恨地给了马屁股一捶。小马哥蹄子一错,甩头就往赵权脑袋上喷出一滩口水,随后便是陈耀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 集合号吹响时,渐丁队成员已经在吴一虎的率领下,骑着马在营寨前绕了几圈。风依旧在刮着,但其实不算大,只是透着刺骨的寒意。 战场东面,宋忠义军五个营寨前,只有几个人影躲在营前的排杈之后巡视着。 阳光从宋军营寨之后升起,刺着眼睛,让赵权感到有些不适。 寿春城墙之上,依然人影攒动,看来是修复城墙的人一整夜未歇。破损的城墙缺口已经拢合,有些已经修到与城门相平的位置,但大部分都还只有一人之高。 丁武从中军帐处飞骑而至,扬着小旗对他们一招,把人聚过来之后,急促地说道:“注意,准备急攻忠义军营寨!” 赵权一怔,抬头往望楼看去。上面有两支三角旗已经向着宋军营寨方向倾倒,在前的绿旗,随后的是白旗。赵权知道这是两支骑兵出动攻击的信号,而且竟然还是别里虎的骑兵打头阵。 上一世学校里的蒙古族同学,对于赵权来说,是一个让他非常喜欢的人群。无他,因为这些人喝酒爽快,而且把他们放倒后让赵权总会有相当大的成就感。但是,这一世的蒙古人他至今为止也轻易不敢去接触。 别里虎这支骑兵是真定军内真正的精锐所在,都是跟随别里虎父亲塔察经历多年征战的悍卒。其中大部分是真正的蒙古人,只有少部分回回人与唐兀儿人,一个汉人都没有。 别里虎部实际上并不隶属于史天泽,这支部队在真定军中便享受着超然的地位。正常是不会让他们充当前锋冲击的任务。 赵权对于今天与宋军的作战,突然间有些期待起来了。 “轰”的一声,真定营寨门口如雷炮响。营寨阵门大开,数支人马如出闸洪水,从营内奔涌而出。 最先出营的是别里虎部五百骑兵,个个身着轻甲。一出营寨便形成一条宽约两里的单排横流,一边整队一边催马加速,直接冲向忠义军营寨。 真定军营寨门口与宋忠义军营寨不过四里的距离,不一会这支横队便进入百步之内,五百个人同时搭弓望天而射,五百支箭映过朝日的阳光,直铺宋军营寨而去。 此时,忠义军两排拒马之后只有百余名值守的宋兵,仓促之间来不及结阵,只能各自手忙脚乱地举盾抵挡。三轮箭幕过后,能站着的就没几个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二章 寿春之战(5) 这时宋军营寨内才响起各种号角与擂鼓声,慌乱而凄厉。随后人流杂乱地从营寨涌出。显然,宋军没有料到前些日子磨磨蹭蹭的真定军,竟然会在天未大亮的时候,连阵势都不摆直接就向他们发起了进攻。 五百骑兵各射出三箭之后,离拒马已不到五十步。他们犹如撞在岸礁的浪花一样,突然滑向两侧,以一个完美的拐弯平行掠过拒马,绕回真定军阵地。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第二批的五百蒙古骑兵,伴着“啊呜啊呜”的呼喝着,如一条微微起伏的波浪,再向宋军营寨拍去。 这一批的蒙古兵一直冲到拒马前五十步的时才开始放箭,三箭之后,刚从营寨之中冲出来的宋军又倒下了数十个。 第二批的蒙古兵纷纷收起弓,放缓马速,直到拒马前二丈处,突然一齐掉转马头,同时往后抛出套索,如一片骤然而起的乌云向营寨前的拒马裹去。 站在战场边缘的赵权,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发出一阵阵的惊叹:这生活在马背上的蒙古人,果然是不一样啊,纵马前冲、加速、出箭、勒马转头,抛出套索,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关键不是一个人在完成这套难度极高的动作,而是一整排的五百个骑兵!那一瞬间,赵权感觉到自己看到了在草原上凛冽寒风中漫天俯冲的大群雄鹰,苍凉而雄壮。 战场上的被抛出的五百条套索,大部份都套在拒马伸出的木杈上。已掉转马身的蒙古兵发出一声声呜呜呀呀的吼叫,同时催马发劲,宋军营寨前的第一排四百个排杈立时被拉走了三百多个。战场上一片烟尘自地而升,直向战场中央滚滚而来。 烟尘未尽,真定军的第三批骑兵又开始启动,绕开回奔的蒙古骑兵,向忠义军营寨飞驰而去。 一阵阵慌乱过后,宋军终于在营寨门口摆出了阵式。盾兵在前,枪兵随后,弓箭手搭弓开射,五片稀稀落落的箭云从五个营寨处飞射而出。 真定军的第三批骑兵是史枢部下的骑兵,这次出动了整整一支千人队,挤成弯弯曲曲的一排,他们身着皮甲,手执角弩,但并未出箭,只是低头尽力催马而行。 马队到了距营寨拒马前三十步处,同样放缓马速开始调头,但这批马队的气势与刚才的蒙古兵显然有不小的差距,动作或快或慢,或急或缓。有些人甚至控制不住马速而在那转着圈。身后不停有箭飞来,不过宋弓兵此时还处于营寨门口,距离真定马队超过百步,弓箭的杀伤力不大。而半夜突如其来的西北风,使宋军的射出的箭矢被风刮得软弱无力。 忠义军营寨中,突然同时飞出二十多支弩箭,直贯入真定军马队,十余骑军士直接落马。还好这射程超过两百步的床弩,宋军的配备不算很多,而且射过一轮后,还需要时间重新给弩上箭。 调转过马头的真定骑兵,角弩向后,有些直接向宋军射出弩箭;有些则射出带着钩头的箭索,钩住拒马;还有少部分人像蒙古兵那样抛出索套,但大多落空。不过这次出动的骑兵较多,当他们开始打马回转时,剩余的大部分拒马还是被拖动了。 又是一团烟尘被裹离忠义军营寨。 赵权透过滚滚的尘土往忠义军营寨望去,寨前原来密密的两排拒马,如今只剩下不足百个,大多数是在首尾两端。中间的三个营寨,就像被脱了毛的猪一样,光溜溜地呈现在眼前。 真定军的第四支骑兵又开始出动。五个百人队结成五个小方阵,自南而北,直接从忠义军营寨门口横扫而去。 失去拒马防护的宋军,勉力地在寨前结阵。战场上的烟尘已经严重扰乱了他们的视线与判断。阵形还未完成,真定军的骑兵已从肋部直插而入。战场上顿时响起一阵阵的惨叫,这些惨叫往往只发出一半,就被淹没在铁蹄之中。 同时被淹没的,还有让人寒毛直竖的骨头断裂与破碎声。 无法结成阵形的宋军开始大乱,离营寨较近的直接窜回寨中,五个寨门顿时被堵成一团。有些抱着头在地上努力打着滚,以躲避骑兵的铁蹄;有些还在奋力持枪击杀。 但失去阵形防护的步卒,面对骑兵的冲击,无异于以卵博石。 最惨的是那些还未被撤回去的伤兵,站不起跑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只飞跃而起的马蹄直接踏入自己的身体。 断肢残肉,四处飞溅。 真定军的骑兵一直冲到护城河边上,顺着护城河自北向西拐了个弯,又回到战场中央。每匹马的四个蹄子上,都是血淋淋的一片,带着许多的碎肉。 几支骑兵就这样轮流地在忠义军营寨前扫过。三轮过后,宋军营寨前连个能呻吟的士兵都没有了。剩余的拒马也被跟上前的步卒趁机清理干净,寿春西城那段正在修补的城墙完全暴露在真定军的面前。 躲回忠义军营寨的宋军只能据寨而守,只要有人探出头来,便会召来十数支飞箭。只有从营寨之中射出的床弩才能对真定军些许杀伤。 真定军中军望楼上,同时扬起两支方旗。旗手左手红旗在前,右手青旗随后,一起向着寿春城方向挥动。这是令邸琮与史格的步卒发动进攻的信号。 已经候在营寨之外的步兵方阵,在第一排盾兵的掩护下,随着阵内的鼓角之声,向着寿春城墙滚滚而去。 偏西的北风,扫过城墙,寿春西门楼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几欲随风而去。城楼上开始射出一波波的箭矢。但是被风一刮,未及真定军身前,便不知所踪。 站在城门上的赵胜脸色愈发的苍白,双眼赤红如欲滴血。 他已经整整两个日夜未曾合眼,全身抖得厉害。也不知道是被龟缩于堡寨之内的忠义军激怒,还是因为看到忠义军溃败而产生的些许慌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三章 寿春之战(6) 赵胜狠狠地咬开自己的舌尖,用传来的刺痛与嘴中的血腥味努力地让自己保持着清醒。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兵,整整已经有些零乱的衣甲,发出一串急促的将令。 “打出旗语,督促忠义军出堡作战!” “城墙修复再增加人力赶工!” “大人,”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青衣儒衫的文士,这是已经跟着赵胜十多年的幕僚许文用。能让赵胜看上并长期留用的幕僚不多,许文用是唯一一个跟了他这么长时间的人。 “军士数日修城,不眠不休,再这样下去,卑职怕他们无力御敌,一旦……” 赵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说:“你考虑的有道理,把城中守军分成三批,一批开始抓紧休息,一批继续修城,一批负责守卫。” 许文用有些犹豫,寿春城中的守军,总共才五千人,要分守四门,还要日夜修葺破损城墙。因疲惫懈怠遭罚的士卒与日俱增,军内的不满情绪渐起,再这样下去,不用贼敌来攻,守军可能自己就先累垮了。 没等许文用继续劝阻,赵胜接着说道:“让韩翁再调一些兵过来协助守城。” 韩翁是安丰军的通判,四个城门,赵胜一直亲自镇守最有可能受敌直接攻击的西城,其他的东、南、北城全交给韩翁负责。 “其他三个城墙留一半人就好。”赵胜接着补充道,“调鹅梨砲过来。” 鹅梨砲,其实就是小型抛石机,但不同于其他动辄三五人甚至更多人才能操作的弩砲或是抛石机,鹅梨砲只需一个军士便能操作,抛射的是鹅梨大小的石块。虽然射程不到百步,但胜在简单方便。 这是杜杲之子杜庶制作出来的守城利器。赵胜原本有些不屑于使用,但如今情况紧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城外,五队真定步卒,各拥着一辆填壕车,向护城壕沟冲来。 “咻”的一声,三支巨弩破空而去。这是架于城门之上的三弓床弩,一次可发三箭,射程近两百步,算是寿春城目前威力最大的弩箭了,但是只有这么一具,而且安装、施放都很麻烦。 虽然真定军已至床子弩的射程,但狂风之下,弩箭虽强还是被吹离目标,没给敌军造成任何的损伤。 赵胜紧握的拳头虚空一捶,喝道:“瞄准些!其他弓箭手准备!” 墙垛边立起一队弓手,搭弓上箭,作势欲发。 不一会,真定军的步卒已到城前壕沟边。前方的盾牌闪开,露出蒙皮填壕车,开始往壕沟里填土。不待赵胜下令,城门上箭雨倾泄而出,然而侧面而来的风刮过,箭雨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完全偏离方向。偶尔有几支射中的也基本被盾牌挡住。 城下真定骑兵贴着壕沟处,开始往城上射箭,遭遇着同样的风,连一支都未能上墙。 “咣”的一声巨响,二十多个弩兵围着三弓弩,终于又上好三支踏蹶箭,一个士卒举着一支铁槌对着板机猛地一敲,三支巨箭呼啸而去。 真定兵离城门楼已不到百步,三支弩箭一支射空,一支射中填壕车,还有一支贯入前列的一个盾牌,直接将其钉死在地。 又有数块巨石从南段城墙之后抛射而出,砸在阵地之上,轰然作响。 战场上箭矢四处飘扬,巨石轰鸣,然而效果并不明显。真定军摆出的阵形并不紧密,箭矢在狂风中已基本失去作用。 真定军避开了器械齐全的北段城墙,填沟位置全部在南段处。南段城墙修了一半,所有的守城器械都无法安装上去,上面甚至连站人都很艰难,抛石机也只能安于城墙之后。因此抛石车的石头要想砸到人,只能靠运气。 不过真定军的进攻也好不到哪去,为了在最快的时间里突袭寿春,真定军此次基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寿春一马平川之地,无木可用。这时战场上能用的,只有五辆改装之后的填壕车。不要说大型的床弩,连最普通的单梢抛石机,或者撞车、壕桥、轒辒车等攻城器械,一架都没有。 全军只有五辆填壕车。这五辆车子往往返返,一趟接着一趟往壕沟里填着泥石,行进的速度并不太快,但很坚决。 五支百人队骑兵已经完全控制了略显空旷的战场,他们或在忠义军营寨前奔驰突射,或是掠过城壕前往城门楼处射上几箭。忠义军里的士卒无法出寨结阵,只能缩在堡寨中防备着真定军可能对堡塞发起的攻击。 普通的箭矢相互间都已经失去了威胁,战场上偶尔有倒在三弓弩箭下,或是被石弹砸中的真定兵发出的惨叫。 渐丁队在丁武的率领下,两人一组,一人双马,开始在战场上奔跑,抢回伤亡的士兵。到夜色降临之时,真定军以伤八个,死亡三十一人的代价,终于填出了半条沟坝。 夕阳落下的时候,西风稍稍地减弱了些,但依然肆虐着寿春城前的战场。 只是横亘在城外壕沟与忠义军堡寨之间的一个小方阵,让赵胜还是放弃了夜间派兵出去挖掉沟坝的想法。 小方阵虽然不大,里面也就驻守着一支百人队,但阵前是密密的大拒马,外围有数辆堆满土石的填壕车。另有两支百人骑兵队一直在周边游弋。 站在府衙佥厅门口的赵胜,望着黑漆漆的仪门,视线似乎依旧停留在寿春城外的战场上。他在脑中不停地计算、推演、筹划,但始终找不到一个妥当的破解之法。 他转过身,继续在佥厅中踱起步来,看着坐在厅里的大小官员,却始终无法凝聚起自己的视线。 那些官员紧盯着赵胜不停移动的身影,有的脸色焦急,有的面不改色,有的目光茫然。俱默然不语。 赵胜又在厅堂里转了两圈,终于停下脚,开口问立在边上的亲卫:“派出去的信使有没有回音?” “十多个信使已经分两路出去,一路前往庐州,一路出城到忠义军堡寨。往堡寨的五人……已经……”那个亲卫回答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被截杀了四人,还有一人下落不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四章 安丰通判 “这些无能之辈!”赵胜焦躁地转过身,脸忽青忽白地看着一屋的人,目光狠狠地在他们身上掠过。他觉得自己胸中的闷气已经到了快爆发的边缘。再不寻个由头发泄出来,自己根本无法得以冷静,又怎么去安排军务,以应付明天的激战。 这时,门外又有一亲卫来报:“忠义军樊统制信使求见!” 赵胜猛地转了一个身,往门口冲了两步。随即又驻住脚,长吸了一口气,用尽量缓和的声音说:“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个精瘦的汉子,全身湿漉漉,正不停地颤抖着。 这汉子面向赵胜单膝而跪,禀报道:“奉樊将军令,送来口信。” “信件呢?”赵胜问道。 “没有信件,只有口信。”那汉子回答道。 赵胜勃然而怒,“我派了那么多信使出城,那鄙夫怎么敢只是回个口信,拉出去砍了!” 那信使大惊失色,匍匐在地,大喊:“大人饶命!小的,小的……”急切之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分辨,因为他根本搞不清楚这位知军为什么就突然发怒要砍了自己。 屋内众人立起,看着赵胜从青白转为通红的脸庞,有几个只好把劝解的声音吞回肚子。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走到赵胜边上,对他一揖,说:“大人息怒,且听这个信使到底要传些什么话。” 说话的是安丰军的通判韩翁。此人中等身材,脸庞黝黑,相貌不扬。 杜杲任安丰知军时,韩翁便是他手下,如今算是安丰军内的第二把手。要说对安丰军的熟悉与了解,他是远远超过赵胜的。这些天,除了西门之外,他一个人管着三个城门的防守。虽然这三个城门一直未发生战事,但连续多天不停的巡视,也把他累出满身的疲倦。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韩翁的话赵胜多少还是得听一些。 但是赵胜还是斜睨着跪趴在地的信使,说:“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定军派来的奸细?” 韩翁微咳一声,直起身凑到赵胜耳边,轻声说道:“这个,我认识,的确是樊辛手下亲兵。”然后对着信使说:“你且起来说话。” “谢大人!”那信使浑身哆嗦地直起腰,依然不敢站起身来。 “你怎么过来的?有没见到城里派出的信使?”韩翁问道。 “城中派出的信使,已经全被敌军游骑所杀。小人从大香河中潜水,过南门入的城。” 赵胜心里闪过一丝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想到派人潜水出城? 不过这丝懊恼来得急去得也快,瞬间就没在他脑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截过话头,冷着脸问道:“樊辛怎么说?为何今日龟缩于堡寨之内,不肯出战?” “禀知军,自今晨敌军突袭,破了堡寨前防卫阵地后,兄弟们奋勇拼杀,无奈兵势太弱,实在挡不住敌军骑兵冲击。故只能退守堡寨。而且,而且——” 赵胜怒视着信使。 韩翁在边上赶忙问道:“而且什么?” 信使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个头,说“而且,今日樊将军一直摇旗求援,希望可以出动城内守军,以夹击敌军,但是——” 赵胜一声怒喝,“城中守军什么时候出动,我自有主张,什么时候轮到樊辛来指挥城内守军了?莫非我这知军反要听樊辛指挥不成?” 信使不敢应答,又把身子趴了下去。 厅内众人默然不语。 赵胜不肯出动守军,樊辛不理解,厅内有些人也不太明白,但是对于韩翁来说,则是最为清楚不过。 城内的五千守军看似齐整,刀枪甲胄等装备也算过得去,但毕竟大多是乡勇出身,成军不到半年,依城而守勉强可以一战,一旦出城只要受敌骑一击,很可能就立刻溃不成军。 而且连日来,赵知军拼命催促赶修城墙,昼夜不休。这批守卒倒成了干苦力活的民工,哪还有力气出城与敌作战。 韩翁也知道,赵胜的心思是想把城外的忠义军拼光,如果能以二千多士卒换敌二千的伤亡,敌军剩余的兵力就不足为惧了。而且如果再有两天时间,城墙修缮完成,那说不定还真能把真定军拖垮致死。 只是,樊辛如何肯把自己的部卒全部消耗在寿春城外。这世道,手下要是没兵,那为将者还不如直接战死战场,一了百了。 私下里,韩翁也觉得这样消耗掉一支颇具战斗力的部队有些不合适,战前也曾暗暗劝过赵胜。但为人极度自信的赵胜,动不动就祭出各种兵书上的条条道道。 要论起的道理,自己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在心底里,韩翁对于赵胜这个人还是相当钦佩的,严以律己,从未谋私,一切以寿春为重。自上任以来,殚精竭虑,四处奔波,可算一良臣。但也仅仅只是良臣,有些时候,韩翁反而更喜欢像杜杲这样公私都能两顾的上司,这样的人才算是一个能臣。 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出言缓和下冷清局面的时候,韩翁耳边又传来赵胜铿锵有力的声音,“你,回去告诉樊辛,明天要是再如此龟缩不出,我定以军法处置!须知军中法令,贼来者可出军而不出者——” 赵胜微眯着的双眼中闪出一丝冷光,“斩!” 趴在地上的信使脖子猛的一缩,诺诺应道:“小的,定当告知樊将军。” 赵胜稍缓下了脸色,对信使说道:“你起来吧,本官也并非不知你们的辛苦与艰难,各位在战场上的奋勇杀敌,本官看得一清二楚。待敌退去,本官定为忠义全军记上首功!” 信使爬起来,躬着身子,勉强地缩着依旧颤抖的身子,应了声“诺!” 而后倒退出佥厅,狂奔而去。 韩翁犹豫了一阵,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一句话。 …… 天亮未亮之际,正是人最为困乏的时候。 已经在战场上晃荡了大半夜的渐丁队,个个困顿不堪。 下半夜的轮值,实在让人提不起任何精神来,没有激荡人心的呐喊,没有让人颤抖的刀光,也没有时刻需要提心吊胆防备的飞来横箭。 只有默默的长夜,而且还不知道时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五章 巡夜 风虽然小了些,但气温再降。真定军并没有携带冬衣,大伙儿也就没多余的衣服可穿,只能死抗着。还好身上穿的是皮甲,要是铁质盔甲,不知道会不会冻成狗? 百无聊赖之际,赵权一边跟着渐丁队在寿春城外晃荡,一边开始细细品味着这些天的经历。 战争,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虽然并没有真正地加入作战的队伍之中,但作为旁观者,他反而觉得自己对战争的感悟更加深厚。 排兵、布阵、后勤、军需,战场上时机的把握,将领的选择,士气的鼓舞。每一个环节,都关系到成败。要想赢得一场战争,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虽然看了不少,但还是有许多他不理解的东西,缺个明白的人在身边讲解,有些美中不足。 丁武倒是很愿意教他任何东西,但在战场的指挥布阵方面,他自己也是半桶水。 郭侃,虽然这些天没怎么会面,却让赵权感受到他的能耐。因为丁武总是在他耳边说着:宋军果然如郭侃所预计那样,排出这样的阵形;郭将军料事如神啊;郭将军年纪轻轻,这场战后肯定能成为军中最年轻的千夫长。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郭粉! 赵权抬着头,看了看如一块沉甸甸巨墨的天空,又似一个扣在头后勤粮草不济,单这天气就得把真定军上下给冻坏掉。 临时的车阵布的很紧密,在里面应该会暖和些。赵权此时很想也偷偷溜进去歇会,但想来会被打一顿再扔出来,于是作罢。 渐丁队就这样以车阵为中心,不停地在战场上兜着圈子。一面瞧着忠义军的堡寨,一面瞧着寿春的城墙。 城墙上依旧灯火通明,但上面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城墙修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宋军最有威胁的硬弩没再射出来,这让赵权多少有些松了口气。想起昨天见到那些伤在硬弩之下的士卒,赵权浑身就又冒出了一些冷气。 被硬弩射中的士卒基本上都没活下来,而且还是一直哀嚎到死。这个时代,止血散之类的药品倒有不少,止血效果看着也算不错,但伤口感染问题是解决不了的。除了死抗,似乎就没别的办法了。 赵权知道,酒精多少对伤口感染有用,但一来他也没带多少高度酒出来,二来他那酒还远远够不上可以消毒的酒精纯度。 时间过得好慢啊,赵权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抬头看天了。他试图找到启明星,但天空依然一片黑墨。 除了风,战场上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一直试图想说些什么的李勇诚,被李毅中抽了一枪后,便苦着脸在马鞍上坐立不安。 端坐着的陈耀却早已闭上双眼,微歪着脑袋,轻轻地打着呼噜,一线口水顺他嘴角缓缓淌下,丝丝不绝。 王铠微眯着眼,正在认认真真地用小拇指挖着鼻孔,时不时抽出小拇指往外一弹。不知道这厮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毛病的,一有空就死命地挖,时常把自己挖得鼻血长流。赵权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得鼻炎了。 嗯,这病应该不难治,多喝酒就好了。 恍惚之中,从真定军营寨内传来更鼓声。赵权细细地听着,似乎是四更三点。他又看了看天空,算了算,应该是四点多了。再熬一个多小时,他们也许就可以睡一个上午。不过前提是,真定军不会对宋军展开全面攻击。 的确是无聊啊,可惜没有酒。要是有酒的话,熬他个三天三夜,赵权都觉得不会有任何问题。 想到酒,他忍不住地舔了舔嘴唇。 被风吹了一个晚上的唇,有些干裂。水囊里还有水,但冰得很,实在让人喝不下去。 昏昏沉沉之中,赵权努力地张着自己的双眼,以免被陈耀的呼噜声带入梦境。这让他觉得有些痛苦,似乎又回到高考前夕,为了多挤出些时间背书,而忍受通宵悬梁刺股般的那种煎熬。 不知什么时候,王铠的手指头已经从鼻孔里抽出来了。他握着兵铲,轻轻地拍了下赵权的胳膊。说:“小权,里面好像有动静了。” “嗯?”正迷糊间的赵权,还没反应出王铠说的是什么。 前方的丁武已经勒住了马,正侧耳倾听。 黑漆漆的夜幕中,突然闪出一点光亮,然后是二点、三五点、七八点。这些光亮在空中飞舞、腾挪,落地,炸出一团团的烟雾,随后带出一片火光。 “敌动!”丁武话音方落,忠义军五个堡寨大门全开,冲出了五团黑影。 “哐!”史青抽出金锣,狠狠地敲了一记。凄厉的锣声如索命的厉鬼般的发出一串震人心魄的哀嚎。 赵权被震得彻底清醒过来,但耳中却嗡嗡作响,半天才缓过劲来。跨下的战马,已经跟着整支队伍,在丁武的带领下跑动起来。 车阵那边,也开始有了动静,上马声、呼喝声、整队声、警示声,连成一串。 史青收起金锣,拍马折向真定军营寨。其他人跟在丁武身后,开始催动马速,队伍并作一个锥形,从忠义军堡寨前一滑而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六章 寿春之战(7) 抛出的火把散落在堡寨之前的地上,大多已经熄灭,正冒着黑烟。隐约之中,赵权看到从堡寨中拥挤而出的宋军正迅速地集结。五人一队汇成十人,再汇成百人,最后结成五个方阵,又向中间略微聚拢,成弯月形阵势。隐隐准备包住真定军的车阵。 在阵形之前,是一溜的拒马枪。与拒马相比,这种拒马木枪少了中间那根圆木,只是把三根木枪捆在一起,斜插入地,三只铁枪头各自向天而立。 虽然其坚固程度已完全无法与在拒马相比,而且排列单薄,但那铁枪头也晃得让人心慌。像渐丁队这样的骑卒,要是扑过去的话,势必连人带马都得被戳出数个大窟窿。 “小权,回报中军元帅,宋军正在寨前列阵!”丁武转过头吩咐到。 赵权拨转马头,顺势扯着小马哥的缰绳,在陈耀背上重重一拍,往真定军营寨飞奔而去。 真定军中军营帐之内,灯火通明。 真定军的主要将领甲胄齐全,都已汇聚于此。 赵权第一眼看到的,是郭侃坚定而充满自信的笑容。 “什么情况?”问话的是史天泽。 “报元帅,宋忠义军全军已在寨前列阵,五个方阵,布有拒马枪。”赵权吸口气,大声回到。 “好!”史天泽略带兴奋地叫了声,“再探!” 赵权正准备退出营帐,郭侃叫住了他,问到:“城墙那边什么情况?” “城墙的修复基本停止,火把通明,没有其他的布置。” 郭侃点了点头,示意赵权可以离开。 赵权抱拳而退,慢慢地离开中军营帐,隐隐听到史天泽急促的传令声:“史枢,你的两百重骑负责冲营。郭侃,你与别里虎一起,准备清扫溃兵,注意,将其顺河往南驱赶即可,尽量不要对敌死战!邸琮,全面封锁大香河西岸战场……” 大战就要开始了吗?赵权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热血涌上心头的激奋感。 然而没有。 他更多的是好奇,重骑兵啊! 听说史天泽手下有两百重骑,这是他最大的资本,是攒了十多年才攒出来的。 赵权曾经跟梁申一起算过,按现在的行情,打造一身具装铠甲,不包括马甲的话,他们五个人就得花掉万把多两的银子,这还只是材料的花费,而且没有好钢的话,打造出来普通的铁甲重得很,根本不是他现在这身子骨以承受得了的。 加上马甲,加上人工费,史天泽这两百重骑最少得花掉二三十万两银子。 没钱,可真打不了战的。 回到辕门口,陈耀依然趴在小马哥身上晕晕而睡,赵权直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对着小马哥喊了一声:“跟上!” 小马哥便颠着蹄子,斜跟着赵权,重新回到战场之上。 迎面跑来了王铠,对着赵权喊了一声:“城墙那边有动静了。”话音随着他的身影掠过赵权而去。 赵权追上了渐丁队,跟在丁武身后,往寿春城墙望去。 城门打开了一半,一队士卒盾枪齐整,正沿城壕守卫。还有些士卒正在城墙边上密密地布置着什么。 “那边,在干嘛呢?”赵权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们准备应付我们的攻城了。”回答的是吴天,“看来城内的守军对忠义军不看好啊。”说着嘿嘿一笑。 “这算是守城的第一道防线,在城墙边上撒铁蒺藜、摆拒马鹿角之类的东西,给我们攻城时制造一些麻烦。”吴一虎在边上补充道。 赵权望着城墙边,又转过头看了下忠义军的堡寨。人影依旧在闪动,但没有人发出声响,火光也渐渐熄灭。并不齐整的拒马枪之后,已经立起一排密密长盾,在盾与盾的间隙中,伸出的长枪斜刺向天。五个方阵,犹如五只带裹着长剑的刺猬。 寿春城背靠着的天际处,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 大地发出轻微的颤动,缓缓的,传来一阵闷响着的马蹄声。 丁武举起小旗向前一挥,渐丁军成员汇在他身后,队伍在战场上绕了一小圈,呈雁形队列,自南向北开始加速。 “注意地上,看有没有问题!”丁武吩咐道。 “小心铁蒺藜!”吴一虎又补充道。 赵权知道,他们这是给准备发动的后续骑兵“趟雷”,而且还是用人肉来趟。感觉有些小悲催,赵权在心里暗骂了两声,也只能跟着,认认真真往两边地上看去。 马速渐快,但天色未亮,根本就看不清地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赵权只能在心里拜托下老天爷,没有其他办法了。 一趟过去,安然无恙,看来忠义没那么多坏心眼,没人趁他们不注意时偷偷溜出来扔铁蒺藜或挖陷马坑。 渐丁队在战场上绕过一圈之后,队列变成平列双排,前后排隔着两个马身。最右侧的是吴一虎与史青,最左侧的是吴天与董用。几个小伙伴被护在最中间。 “护盾!”丁武低吼一声,渐丁队所有人盾换右手,左手持缰,自南而北,重新加速。身后百步,是值夜的五个十人队骑兵,他们也已经整好了队,准备跟随渐丁队“趟”个雷。再后,则是声响愈急,如闷鼓般的一阵阵擂蹄。 队伍在奔驰中渐渐靠近忠义军堡寨,微微前突的丁武不断变化着路线。最右侧的吴一虎与史青已逼近宋军方阵不足五十步的距离。 箭矢呼啸而至,赵权摁住了自己想去控制小马哥缰绳的欲望。其实小马哥比他跨下这匹马优秀太多,而且陈耀看着惫懒,骑术却未必会输于自己。 赵权努力地收拾心神,集中起注意力,尽量趴底着身子,将马速提到最快。 风吹着渐渐透亮的阳光,从眼耳鼻口中全力灌入。 “啊!”的一声闷叫,似乎是史青的声音。赵权在急驰中往右看了一眼,只能看得到陈耀被风刮得一直抖动的肥颊。 队伍迅速地掠过堡寨,在城前壕沟处拐了个弯,缓缓停在车阵之旁。 众人翻身下马,围到史青跟前。他还趴在马上,下不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七章 具装骑兵 “怎么样?哪里伤到了?”丁武有些焦急地问到。 “大腿——”史青嘶嘶地抽着冷气。 一支长约七八寸的白木杆箭直透史青右腿而过,一直扎到了马的右侧肚腹之上。 “我,我这腿是不是要报废掉了?”史青的脸色发白,身子轻轻地哆嗦着。 “没事,小伤!”吴一虎一脸轻松地说道。 “咦,这箭怎么会没有箭翎?”李毅中突然凑到史青大腿眼前,问道。 赵权也贴过去看了一眼,史青腿上的那根箭矢果然没有尾羽,只是在靠近尾端处有一小孔。 “这是风羽箭。回到再跟你们说。”吴一虎又对着李毅中说:“先把他送回营寨,找人处理下史青的伤口。” 说完吴一虎又嘀咕了一声:“看来这堡寨里还是有好东西啊!” 天际边,一片磅礴的阳光正在挣扎而出。风堆着乌云不断向天光升起之处挤压,一如两军即将爆发的大战。 大地在有节奏地颤抖,蹄声愈重愈急,赵权感觉自己心跳的频率随着铁蹄越来越快,几欲从口腔中喷涌而出。 宋军营寨内一声重鼓敲响,间或传出一声声将士的嘶喊声。 真定军骑兵高昂杂乱的呼喝声也开始在战场中弥漫。 彻骨的风、令人惊心动魄的震颤、喷薄而出的朝阳,身子如处一股惊天洪流之前,赵权却感觉不到战场上一丝的真实感。灵魂在那一瞬间,似乎已经跳出这具弱小的身子,在风中的战场上飘飘扬扬。 一股黑流似缓实急,呼啸而过。赵权仿佛又一次看到了数年之前淮水上的那场洪峰,那场几乎吞噬掉自己性命的灾难。 出现在眼前的真定重骑兵,一排五骑,全身甲胄在阳光的斜射下,闪着刺眼的黑光。 这些骑兵头顶钵状护面铁胄,自上而下,护颈、披膊、胸甲、背甲、胫甲一应俱全,简直是把身上每一个毛孔都保护到了。 每个骑兵跨下的战马也是一样的从头护到尾,面帘、鸡颈、当胸、马身、搭后,与骑兵一样,只是露着两只眼睛。 这些骑卒有些持弯刀,有些举锤棒,有人拿长枪,有人则拿着斧头。嘴里发出喝喝声响,伴着如雷蹄声,向宋军军阵扑拥而去。 “具装骑兵!” “重骑兵!” “铁浮屠!” “铁塔——兵!” 宋军阵营里响起一阵阵惊呼与惨嚎,他们已经为抵挡真定军的骑兵做了最大的防范,但绝没想到面对的会是重骑兵。 忠义军的防守阵形顿时出现松动,军中将校们声嘶力竭地放声喝斥,试图稳住慌乱的军心。 天空掩起一波波的箭影,然而这些箭矢根本无法阻住已经提到最高速度的重骑兵,哪怕是片刻的延缓都做不到。 宋军第一轮射出的箭矢还算齐整,第二轮便有些参差不齐,到了第三轮只剩下是稀稀拉拉的数根。 鼓声再响,真定军营寨门口,立起的十二支大鼓,十二个赤膊大汉,齐整地呼喝着节奏,擂动大鼓,其声势直逼雷鸣而震的铁蹄声。 如一团乌云,又如一渠铁流。真定军骑兵们以最快的速度,丝毫未顾及拦在最前方的拒马枪,一往直前,撞入忠义军军阵。 “扑”这是拒马枪入肉的声音。 “啊——”这是军卒临死前的惨叫。 “滋——吱——滋”这是大刀砍过铠甲的刺拉声。 天空中箭矢不再,闪出的是一阵阵刀光棒影。 第一排的五骑被卡在最前方的拒马枪上,第二排骑兵从侧边绕后,带着随后的洪流从宋军第一、二营的空隙中直插而入。骑兵队伍随即一分为二,小股向南卷回第一营。大股向北,第二营瞬间被击溃,然后是第三营、第四营,一直到第五营。 忠义军的崩溃似乎在意料之中,却又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不断漫延。 战场上空,四处迸发出宋军持续不断的惨叫。 在重骑之后,又一队骑兵跟随而至。这是五百蒙古人的轻骑兵,散成弧形包向已经被切开的宋军第一军阵。后有四五十的重骑兵,前有五百轻骑兵,两面一夹,不足五百人的忠义军第一营士卒转瞬间被砍杀殆尽。即使有人叩头求降,蒙古人也未停下手中的弯刀,如砍瓜切菜般收割着宋军的首级。 战场上的宋兵开始四处逃散,有人些试图躲入堡寨,但寨门已经被轻骑封堵。 有些人退到了壕沟边上向城墙守军哭泣求助,但火把依燃的城墙上,没有任何动静,吊桥还是一动不动地高悬于城门之上。 横亘在吊桥之前的真定军车阵,不仅彻底葬送了忠义军溃兵逃回寿春城的希望,也阻住了他们向北逃窜的道路。所有溃兵被迫往南挤压。有些人被撞入壕沟,运气好的,还能趴在真定军挖了一半的沟坝上喘气,运气不好的,落入水中苦苦挣扎哀嚎。 大部士卒被裹挟着顺壕沟往南溃散。只有一部分骑卒,拥着一个大将,倒擎将旗,穿过寨堡与壕沟之间,向南狂奔而去。 日上中天时,寿春城外的战场上终于平静下来。 半天的战役,真定军以阵亡十六,伤近五十的代价,击溃了两千多的忠义军。堡寨之内不多的留守士卒被一清而空。战场上四处散落着宋兵的尸首,大部分已经无头,许多只剩下了一截一段。 冲天的血腥味幻成一团团让人心惧的红云,从天空中不断向赵权挤压而至。他终于无法压住胸腔内的躁动,趴在马上低头狂吐。 在赵权之后的一生中,经历了无数比这次更加残酷的战场,每一次,都会让他想起在寿春的这场战争。胜利,没让他品尝到一丝的喜悦,却只有彻入心髓的恶心。 丁武靠近他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安慰道:“没事,习惯就好了!” 几个小伙伴俱是面色苍白,只有陈耀茫然而略带好奇地看着赵权,嘴里嘟囔着:“这么——严重啊——?” 城墙边壕沟的那一头,原来布置鹿角与铁蒺藜的士卒已全部撤回城去。城墙上一片安静,似乎战场上的杀戮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 只是在城门楼之上,一个身影孑然而立,阳光下,赵权还能看得到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零八章 ?筒木弩 两支真定百人队进入战场,开始清理残肢断躯。 伤亡的真定军士卒已经被运回营寨,宋军的尸体,无论是完整的还是残缺的,都被直接扔进护城壕沟。 当战场上的尸首被清理完成后,壕沟处也填起了一条宽约三丈的沟坝。 赵权忍不住又吐了一场,他有些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或是力气跟着大部队,踏过这条沟坝,攻入寿春城。 …… 第六天的清晨,追击忠义军溃兵的一千蒙古骑兵回到营寨。 为了防止没必要的伤亡,蒙古轻骑对忠义军的追击并未逼迫太紧,只是顺着大香河岸把他们往南驱赶,以防止他们回援寿春。 此战忠义军死伤近千,许多人并非死于蒙古人的刀下,而是自相踩踏或是落入水中而死。对于试图泅渡过河的宋兵,蒙古人便以弓箭围杀,最终能逃得过河的了了无几。 这一场胜利对于真定军或者说史天泽来说,其意义在于,不仅仅是以最小的伤亡击溃了城外的二千多守军。重要的是,从宋军堡寨中搜罗出来的物资器械,让史天泽已经对寿春之战的胜利再无任何的疑虑。 他没有去关心堡寨中不多的存粮,也没有看重二十多具完整的弩砲,他在第一时间就吩咐士兵把寨墙给拆了。这些建作寨墙的木头方料,才是他现在最需要物资。 除了放出去的游骑,与列阵在城外以防寿春守军出城袭击的五支百人步卒外,一大半人都被发动起来协助军内工匠干活。 渐丁队今天没领到任务,一众人便在战场上“游荡”。 真定士卒在宋军堡寨中的各个营帐里进进出出,不停地往外搬着东西。寨外堆满了物资,有各色令旗、无数刀枪箭矢。 寨外一个单独的空地上,还摆着十八具弩砲,有两个士卒立在边上守着。 李毅中眼睛一亮,对着丁武说:“丁队,过去看看?” 赵权知道李毅中对这些器具兵器特别感兴趣,他便与李毅中一起,跟着丁武和吴一虎走上前。 丁武跟看守的士卒打了个招呼,士卒只交待了一句:“看看就好,千万别动!” 弩砲其实就两种,准备来说,大的才叫弩砲,有十三具,小的是弩机,有八具。 吴一虎指着几具弩机说:“这就是击伤史青的那种弩。” 赵权与李毅中凑过去认真看着。这个弩机长约一臂,应该是单兵使用的弓弩。比较奇特的是,在弩身上方有一个木匣子。 赵权问道:“这匣子是干嘛的?” “装箭矢的,装的就是风羽箭,一匣可装六矢,而且可以连发,最适合在夜间发射,让人防不胜防。” 连发?这时代竟然还有可以连发的弩箭?赵权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这个,叫什么弩?” 吴一虎拿手蹭了蹭脸,有些不确定的说:“好像,是叫什么筒弩来着。” “筒木弩!”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传来。 赵权回过头一看,是秦子绪。 好些天没见到这厮了,听说他一直在负责后勤军需的调度,看来这边清理收缴物品的活也归他管了。 虽然每次见到秦子绪,赵权心里都有些别扭,但还是乖乖地跟他行了个叉手礼,并问候道:“秦队好!” “怎么?对这玩意感兴趣?” 赵权努出一点笑容,说:“还请秦队多多指教!” 秦子绪倒也没给他什么脸色,略清了喉咙,说道:“筒木弩,,从匚赣声。指的就是这个木匣子,里面可装六矢,矢无羽以风为推动,故称风羽矢。矢长八寸,射程八十步,五十步内可贯甲。” “这什么筒木弩,真的可以连发吗?”赵权接着问道。 秦子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此弩一匣六矢,用活动木臂上弦,速度比正常弩箭上弦快了许多,勉强也可以称得上连发了。但是六箭射完,再装就很麻烦。” “这么厉害的弩具,宋军为什么只装备了这么几具?”李毅中在边上问道。 秦子绪摇了摇头,说:“应该是不止的,可以用的只找到了这几具。不过……” 看着赵权仰着脖子等他往下说,秦子绪却两眼朝天,突然显出一副沉思状。 “行了,老秦!”丁武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你别吊这俩娃的胃口了,改天让那小子给你进贡点好酒。” 赵权只好点了点头,“那个当然,回长临村后,一定,一定!” 秦子绪歪了歪头,嘀咕道:“稀罕吗?” 不过,他还是接着说道:“别看这玩意厉害,真正用起来很麻烦。一是完成组装时不能有任何偏差;二是弩箭在匣中总会轻微滑动,所以这弩既不能仰射也不能俯射,只能平射。而且一旦天气潮湿,这弩就没法用了。 最关键的是,这弩虽小,造价却是极贵,每一个机关物价,都必须精准,尺寸不能有任何偏差。因此在制造时,十具中能有一两具合格,就算不错了。” 赵权听得乍了乍舌。 可以连发的弩机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此时对此弩的兴趣完全超过了李毅中。 赵权认认真真地看着这具木弩,尽可能的把构件记在心里,秦子绪说的这些问题一定存在,但他相信肯定会找到解决的方法。 “你们看边上的这几具床弩,造价都比筒木弩还低些。” “这又是什么弩?”赵权指着边上的一个弩砲问道。 “这是合蝉弩,属于双弓床弩。在宋军制造的弩砲中,其威力仅次于三弓床弩。 此弩分前弓与后弓,双弓状如两蝉相合,故称合蝉。正常需要七人张发,一人瞄准,一人以槌击发。射程一百四十步,箭为大凿头箭。” 对于宋军的弩箭,如此了如指掌,赵权心下倒是有些佩服秦子绪了。 “这里有神臂弓吗?”赵权又问道。 秦子绪斜了他一眼,“你还知道神臂弓?” 赵权只好嗯嗯了两声。 “神臂弓为宋军单兵对敌最大利器,管控极严,非作战时严禁携带。即便战死也必须将弓毁损,否则死了还得被追究责任。因此……”秦子绪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也没见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一百零九章 防务调整 寿春衙门佥厅内,赵胜在一屋子文武官员的注视下,依然不停的在厅堂里踱着圈子。忽缓忽急,晃得让所有人都觉着头晕。 自敌袭寿春至今,几天下来,赵胜的脸已削了一圈,胡子邋遢,眼里满是血丝。一袭官袍依然整洁,但穿在他身上,犹如挂在衣架之上,空空荡荡。 “樊辛有没有消息?”赵胜一边勉力地压制住内心的烦躁一边问道。 “樊统领没有任何消息,其部溃散后,大多都被阻大香河所阻,往南而去,估计或是逃往安丰县,或是直接逃往庐州。”这个是他的亲兵队长徐丁升。 “敌军还是没有动静?”赵胜又问。 “敌军应该正在赶制攻城器械,今日估计不会再攻城了。大香河上的浮桥已经快架设完毕,敌军可能准备分兵攻打南门或是东门。” 佥厅里安静了会,这两个问题赵胜几乎每转一圈都会问亲兵一次。 “大人,卑职以为今日敌军应该不会发动攻城,你看是否让士卒继续加固城墙?”问话的是赵胜的幕僚许文用。 “万一敌军突然发动攻城怎么办?”厅堂里响起反对的声音。 “我觉得可以,他们造攻城器械,我们更应当抓紧城墙的修复。” “来不及啊,那城墙没有两天时间,根本修不好,而且还得动用全部士卒才行。”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些天,围绕着是否该赶工修复城墙,或是出城援助忠义军的问题,总是有诸多不同的意见。只是对于派兵出城,现在已经没人敢在赵胜面前再提了。 士卒要轮休、要防止敌军攻城,势必就没办法全力修复城墙。而城墙修复无法完成,谁都没把握能挡得住敌军的攻城。这个矛盾已经折磨了赵胜许多天了,但他依然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者说,他在此之前,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个矛盾。 让赵胜始料未及的是,城外的忠义军在敌军发动攻击时,竟然连半天都没撑住。 他甩甩头,赶出刚在脑中滋生的一丝懊悔,又在厅堂里踱了两圈,才举手止住众人的争吵。 “派出去的信使有没有回音?”赵胜问道。 “安丰县与六安那边已经过不去了,蒙古主帅察罕的前锋游骑已经控制了六安周边区域,甚至开始出现在六安往庐州的路上,估计其主力不日将抵六安。往庐州的信使昨日已派出,还未回来。往濠州的道路倒是比较畅通,但是听说蒙古东路军主帅塔思与张柔正准备驱兵渡淮。因此……” “没有援兵的指望了吗?”赵胜冷笑地问道。 “是……”徐丁升犹豫着答道:“庐州那边说派不出援兵……” “哼,指望杜杲,还不如不指望!”虽然明知蒙古此次出兵,主要目标是庐州,杜杲那边轻易是不敢分兵出来,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庐州的回音,赵胜对杜杲的怨气又加深了一重。 “不过,”被打断话的徐丁升,还是继续说道:“杜帅已经派出都统王福,沿路收纳溃兵,估计再有两天,可以抵达寿春。” “算了!溃兵如何能用!”赵胜烦躁地摆了摆手。 如今的两淮前线,像他这样文人出身的知军已经越来越少。尤其从淮南东路的县城兴化,直接调任淮南西路的安丰军,在这边自己没有任何根基,也非杜杲嫡系,此时想求得救兵,那是千难万难了。即便是有,要让自己低下身子去求杜杲,他也不屑为之。 想及于此,他不由又有些愤恨。去年同样是蒙古军围寿春,当时有池州都统吕文德、淮东参议余玠等路军马,纷纷率兵来援。而今天同样被围的寿春,竟然一支援兵都没有! 不知觉中,赵胜一张苍白的脸渐渐狰狞,众人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没人言语。 许文用见势有不对,起身走到赵胜身边,低声说道:“大人,现在最急切的事务,是要安排防务。” 赵胜一激灵,恍过神来,扫视了一下厅堂里的官员。说:“城墙的修复先停了吧,在城墙之后,挖出一道壕沟作为第二防线。多少时间可以完成?” 一个虬髯大汉站起身答道:“现在动工的话,日暮之前可以完工。”这位是寿春城内义士军都统制薛博。他原本只是统制,手下有一军三营不到1500人的乡勇,赵胜来了之后,多番努力,将寿春乡勇扩充至五军十营五千人马。 改为“义士军”的乡勇正式成为厢军编制,分前军、后军、左军、右军与中军。薛博也从统制升为都统制,论职位已经远在忠义军统制樊辛之上。因此,他对于赵胜心怀莫大感恩之情。这些日子也是尽心尽力,协助赵胜调动城内兵力、安排防务,只是至今未得与敌一战。 但是,对于自己亲手建立起来这支义士军的战斗力,他实际上比赵胜还心虚。虽然整支军队基本满员,兵饷也给得足。但绝大多数都是刚入伍不到三个月的新兵,之前别说上战场,连兵器弓箭都没怎么摸过。 十营编制中还有一营马军,五百人队伍却只有三百匹不到的马,而且还全是淮马。 虽然对自己军队战斗力存疑,但薛博还是觉得,这五千人守城是没什么问题的。城内粮草充足,器械也算精良,只要不过分损耗士兵的体力,扛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可以。 “大人,”薛博又对赵胜躬身说道:“卑职觉得,可以在新挖出的壕沟内侧,设置串楼,应当……可以,有效阻杀敌兵。” “什么串楼?”赵胜有些疑惑。 “这个串楼,高近一丈,上蒙牛皮以防敌箭,五尺见方,可容士卒三至五人。多修一些的话,可以略微弥补城墙破损的不足。”许文用在边上解释道。 “对!”见有人赞同自己的提议,薛博咧了咧嘴,有些得意地说:“去年卑职就是负责串楼制作的,一个晚上就做了二十多座串楼出来。杜庶杜将军想出的这种串楼,真的很不错!” “杜庶?”赵胜皱了皱眉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章 城破(1) 许文用瞟了薛博一眼,他实在有些不明白,赵大人怎么会看上一个这么没太多心眼的人,难得仅仅是因为他粗爽耿直而好用吗? 许文用又不禁的想起赵胜当时关于选将的一番论述:“古人选将必具五材,勇智仁信忠,现薛博已具勇、仁、信、忠,缺一智吾补之,可为将。” 许文用摇了摇头,凑到赵胜身边,低声说:“是杜杲之子,自小聪慧,包括那个鹅梨砲都是他制作出来的。” “哼!我看没必要!”不提杜杲也罢了,一提起赵胜觉得火气又往上冒。 “壕沟挖深些,边上筑土围,再架木栅,我看就比那什么串楼好用!”见薛博还想说话,他挥了挥手说:“就这么定了,让人抓紧去做!” “城内粮草、器械如何?”赵胜接着问道。 坐在通判韩翁边上的录事参军蔡禹,起身答道:“回大人,城内粮草足够两个月需用,军械充足。” 作为分管后勤粮草的曹官,蔡禹对赵胜的民政能力还是相当佩服的。自端平以来,安丰军连年遇战,民生凋敝,商旅断绝。尤其是去年战后,整个安丰军境内百姓逃亡众多,许多田地抛荒。就是在这种艰难的情形之下,赵知军竟然可以把安丰军的所有潜力挖掘出来,不仅养活了二千多的忠义军,还能拉扯出五千足额的义士军。 “只是……”蔡禹接着说道:“现城中劳力缺口巨大,除五千义士军外,其余两万多皆为老弱妇孺,不堪劳役。” 寿春城总人口为三万八千多,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部被征入义士军,剩下的便是忠义军与义士军的眷属。这些天,稍微能动的人全被赶去协助筑城,再无可挖掘的劳动力了。 赵胜又皱了皱眉头,说:“从其他三个城门再调些守军至西门。” 韩翁站起身,急急说道:“大人三思,现东、南、北三个城,每个城墙只有守军不到五百人,再调走怕……” “不用担心!”赵胜挥了挥手,脸上又开始有些焦躁之色,“敌军看我西城墙破损不堪,主攻方向定是在西城,你重点防守南城,东、北两城墙派些老弱上城,虚张声势,足以应付了。” 韩翁苦着脸,张了张嘴,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风一会自西,一会自北,飘忽着方向,不停刮向寿春城。 城墙上,军旗猎猎。 天气愈加寒冷,嘴里一呵出气,即成白雾。 天未亮,裹着裘袍,腰悬长剑的赵胜便已站立在西城门楼之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真定军的营寨。 “让天气再冷些吧!”赵胜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突然间就希望战场上空,此时能有路过的神仙听到他的祷告。他很清楚,快速行军以求突袭的敌军,后勤粮草不济,士卒的衣服必定不够。如果天气能再冷些,甚至下起雪,那么敌兵的战斗力定会被削弱到极致。 这样的话,不仅可以不战而胜,甚至可能在随后的追击战中歼杀大部敌军。 天光终于大亮,却没有一丝的阳光落下。漫天的云,层层地压着,似乎触手可及。 赵胜仰望着乌云,突然觉得在天与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甚至古往今来,历经数千年历史的寿春城,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正孤独地站在这,迎接即将到来的这场激战。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一刻,赵胜的双眼莫明地湿润,眼泪盈盈欲落。 隐约中,真定军寨门大开,一队游骑冲出,开始布向战场的各个角落。而后是十几面巨鼓鱼贯抬出,一直抬到距城门三里地,才一字摆开。 随后,震天鼓声响起。 影影绰绰之中,真定军开始摆开阵势,寿春西门之外,转瞬间便铺满了兵卒。 “云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赵胜举手向后示意,随即一个亲兵转身摇旗,寿春城上响起一阵阵呜呜的号角声,在战场上空与真定军的鼓声努力地激扬着各自的斗志。 寿春城北临河,敌兵无从下脚;大香河上已经架起了浮桥,南门有可能会成为敌兵的辅助进攻目标;东门太远,敌军指挥不便,应该不会大规模组织兵力过去袭击,就是有兵力过去,也逃不过城上的视线。 因此,赵胜断定,敌兵一定会将西城当作主攻方向。他让韩翁把一千五百守卒大部分都布置在南门。自己这边留着三千五百兵丁,以应付敌军主力进攻。 未修好的城墙上,无法布置太多兵力,赵胜在城下留了一千人作为后备兵力,其他的密密地布置在西城门楼上、西城北段城墙,以及西城与南城的角楼之上。 半个时辰之后,敌军第二通鼓声又起。一个将领骑高头大马,手持将旗,在阵前横向缓行,一边大声地吼着。 赵胜侧耳细听,似乎没听到“屠城”或是“大掠数日”的承诺,心下略略地放了点心 “杀,杀,杀!”战场上突然响起三声冲破云霄的怒吼,第三通鼓再响。真定军军阵开始缓缓前行。 军阵并不是特别齐整,士卒脚步也没有很好的协调统一,行进之中,甚至还有人在交头接耳。在赵胜眼中看来,这远非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其纪律性似乎连自己才训了三个月的义士军都不如。 “士卒不齐,相语不利,耳目相属,行阵不固,此大败不征也!”赵松心下略松了松,给自己多少找到了一些安慰感。 他转过头对着边上的亲兵队长说道:“准备接敌!” 又一声长长号角响起。徐丁升站在城头上大喊道:“传令,备好器械,上好弩箭,热好兵器,准备应战!”命令一层一层地传递下去,一阵阵雄壮的应和声此起彼伏。 赵胜努力地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满意而自信的笑容,但是又禁不住暗自用袖子搓了搓已经冒出汗水的掌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城破(2) 赵胜再扫视了一遍城墙,各处守兵俱已到位,各种弩砲器械也准备完毕。他对自己安排的一整套防守措施还算是比较满意的。远程攻击有三弓床弩、合蝉弩;中程有鹅梨砲、抛石机;一旦敌兵靠近百步,则有跳镫弩与黄桦弩。三层的防御足以让敌兵死伤惨重了。 真敌军的军阵在城外一里地处又停了下来,略微整了下队伍。五人一排,百人一队,齐齐的一声呼喝之后,开始向护城壕沟冲来。 又有两支百人弓兵队,在盾牌的护卫下,列阵于壕沟之前,斜拉长弓,一声令下,箭矢便向城楼飞射而至。 “射!”站在赵胜边上的薛博一声大吼,在挥舞的将旗中,城墙上箭矢如一层乌云,向敌军铺去。 城上城下,两片箭云在空中交叉而过,而后响起一声声的哀嚎声与呼喊声。 站在城下的真定军仰射的箭矢,对宋军的威胁并不太大,除了站在断墙之上的数个士卒被射中,其他的基本没事。而击中真定军士卒的,全是宋军床弩射出的凿头箭。真定军没有一张木盾能抵挡得住这种弩箭,只能拿人命来死抗。 第一轮对射过后,反而是真定军倒下的人数更多。 然而,宋军中能开弓射箭的只有不到两百人,等大部分弩兵们重新上好弩矢,射出第二箭时,真定军已经射出了三四箭之多。 空中箭矢乱飞,地上的两支真定军百人队已经顺利越过壕沟。三具牛皮轒辒车也被推过了壕沟。 这种轒辒车又称尖头木驴车,上部倾斜如盖,牛皮遮覆以挡箭矢、木石,两边木壁中空,盾兵挡前,得到防护的士卒在其中清理城前的铁蒺藜与鹿角。 破损的城墙上,无法向下投掷重石,使轒辒车里士卒,清理速度无比之快。 “鹅梨砲,发射!”薛博又是一声大吼。 一丛鹅梨大的石头从城后向壕沟处激射而出。 这鹅梨砲只有一根长一丈八尺的梢索,单人即可操作,砲轴可转动,因此可以自如调整发射方向。 只是城墙上现在没法安装砲座,只能置于城墙之后。其打击的最远距离也只能到城外壕沟处。 鹅梨砲发射出来的石子虽然不大,但是数量众多,一通砸下来,真定军顿时被击倒一片。有些运气好的靠着木盾勉强挡住,有些砸在铠甲上,砰砰巨响,有些就此倒下再也起不来,有些还能支撑着继续挣扎前进。 宋军中能射箭的本来就不多,三箭之后,还能拉得起弓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最具杀伤力的,还是宋军的床弩,弩箭一出,必定收走一至两个真定军性命。然而,可以发射的床弩只有三具,倒不是因为没有床弩,而是因为城墙之上,只有三处适合架设床弩的弩台。 一个多时辰过后,真定军终于把破损城墙前的鹿角与铁蒺藜全部清理干净,为此付出了伤亡百人的代价。 真定军后阵再动,数支百人队,肩扛沙袋,向城墙直冲而至。 “那是什么?”许文用有些疑惑地问道。 “沙袋吗?还要填壕沟?”薛博也有些疑问。 “敌军可能是想要在断墙处填出一个土坡。”回答的是徐丁升。 “那,那怎么办?”许文用一阵哆嗦。 “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赵胜怒斥一声,随即大喊:“火!” “火!”薛博跟着大喝一声,一面鲜红的角旗开始飞舞。 城墙上的士兵从木栅边探出身子,抬出数架猛火油柜。此物柜身为铜打造,上有一支圆口横筒。士卒各执一根烙锥塞入圆筒,挤压数次后开始往外抽出火油,点燃,烈焰腾腾而出,直冲城下而去。 猝不及防的真定士兵,顿时被裹成一团团的火球。惨叫声骤然而起,城墙上下顿时漫起一股股夹杂着焦肉味的黑烟。 被烧到的士兵一边惨嚎一边在地上翻滚,边上也有士兵帮忙扑火。但这种火油一旦燃起,便轻易无法扑灭。帮忙的士兵不仅没有扑灭燃烧的火焰,反而被城上射下的弩箭击倒无数。 护城壕沟前的真定军弓箭手跟着发力,从防护木栅上露出头的宋兵,纷纷中箭,直接摔落城下。摔死没摔死的宋兵也一样的被裹成了火人,转瞬间便成一具具乌黑透底的焦骨,根本分不清哪具是真定兵哪具是宋兵。 城墙之上的宋兵便有些畏缩了,只敢躲在木栅之后,望空胡乱喷射。 扛着砂袋的真定士兵拥到城前,把袋子往地上一砸,便飞速回奔。袋子被油火点燃,烧透后,露出一堆堆黄土。一袋袋的砂土不断砸上去,火势终于见小。 一千多个砂土袋堆在城墙边上,人站于上,便已经与破损的城墙一般高了。 “兄弟们,上啊!建奇功!获重赏!随我来!”一声声大喊之后,城墙上终于翻上了十数个真定军卒,为首一人赤裸着上身,肩臂上插着数根弩箭,手持铁骨朵,身后紧跟着十来个或持刀,或持枪的士卒。 施放猛火油柜的宋兵纷纷从城墙上后撤。 薛博已经从城门楼上赶到断损城墙处,一声大喊:“突火筒,放!” 声刚落下,城墙上突然出现二十多个手持短棍的宋兵,这些短棍前为粗竹,长约五尺,后为手持的木柄,长约尺半。宋兵一手持木柄向下立于地,一手拿火把凑向竹筒口引燃。火焰立时从竹筒口迸发而出。 燃起的火筒全部朝着刚翻上墙的真定兵,一股浓重的硫碘味顿时充斥墙头。 “不好!砍了他们!”那个赤裸着上身的真定兵一声大喊,挥着铁骨朵便往身前的宋军兜头砸去。 那个宋军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嗵”的一声开裂,浆液迸出。他手中的竹筒随即炸响,鲜血与肉块,伴着火烟,四处横飞。 接着又是十数声巨响,二十多支突火筒前端冒出的火花,炸成黑烟,直冲真定士兵脸面而去。十来个刚跳上城墙的真定兵被兜头一击,脸上顿时开了花,喷出十数团血光,一个个捂着脸倒地翻滚,哀嚎不绝。 当先的那个大汉被打得最惨,脸上与身上布满了红红黑黑的小洞,上面插满了各种小石子、铁滓与破瓷片,眼珠子也被炸飞,捂着脸一阵趔趄,横着身撞出城墙边缘,直摔下城去,留下一声令人毛骨辣然的长吼。 那些宋兵显然对这突火筒的操作也不甚熟悉,有许多没烧完的火筒被直接扔掉;有些烧了一半就炸起,把持筒者自己炸得满脸开花;还有一两个抖抖索索的,甚至连火都没点着。 发射过的竹筒依然完好的没几根,大部分的筒口都已破碎成条,成为一条条散开的乌竹片。 薛博手举麻扎大刀,突然大吼一声,“杀啊,将这些狗娘养的赶下去!” 几十个全身甲胄的宋兵跟在薛博身后,嗷嗷叫着便向断城冲去。然而未修复完整的断城太过狭窄,上面根本挤不了多少人。摆不开阵式的宋兵,只能各自为战。 宋兵的突火筒虽然成功地灭了第一批攻上城的真定兵,但这种近乎一次性的兵器,再也无法阻挡住随后而至的真定兵。 随着第二批、第三批真定军轻松登上墙头,宋兵与真定兵的厮杀完全混成了一团。宋军的弩箭不敢对着双方施放,猛火油柜与突火筒也没了影子。 如笔般立在城头观战的赵胜皱着眉头对徐丁升说道:“薛都统怎么这么快就上去了,谁来指挥守城?让他先下来!” 徐丁升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与其他亲兵一起紧紧护卫在赵胜边上。他侧过身回道:“大人知道薛统制,一上火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些天也把他给憋坏了。这时候谁去拉他,都不会下来的。” 赵胜没再说什么。要说了解,全军上下他觉得自己算是最了解薛博的人了。这人有勇有胆,忠诚可靠,但缺了点脑子。 虽然古人认为,选将需备“五材”,即勇、智、仁、信、忠。但赵胜觉得缺点“智”,问题不大,这样的人才不会对自己阴奉阳违,才会坚决地执行自己的命令,才会在战场上率兵英勇杀敌。 果然,薛博刀下,基本无一合之敌。其刀法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架子。 虽然面对的真定军士卒身着皮甲,但是薛博的落刀却总能避开甲面,刀刀对准对方的脸、脖、胁、腋等处,即使无法将敌击杀当场,一刀下去后,也基本将敌击残。 转瞬间,薛博身边便堆了十几具真定兵的尸体。 薛博杀得兴起,环顾而视,胸中生出万丈豪情。他振臂而呼:“兄弟们,随我杀敌,知军大人在看着我们啊!进者生,退者斩!” 一枝箭歪歪扭扭,似乎是在不经意间从城下掠至。薛博脑袋下意识一偏,那枚箭矢便斜斜地插入他的脖颈。 薛博放下高举的左臂,落在脖颈处的箭矢上,略一用劲,就准备把箭矢拨出来。边上的一个士卒吓坏了,扑过去抓紧薛博的手臂,喊道:“将军,使不得!使不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城破(3) 薛博有些茫然地看着边上的这个士卒,而后才反应过来,身子一阵哆嗦。咬着牙根,喊道:“他娘的,暗箭伤人!”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又是一箭飞来,站在他边上的士卒飞刀磕开来箭,大吼一声:“护住薛将军!” 几个兵士围过来,架住已经软下的薛博,拥促着撤离墙头。 城上的宋兵开始出现混乱,又有十数个真定兵翻墙而上,转眼间便占据了墙头的大部分位置。 正在观战的赵胜大怒:“说了不让薛博上墙,怎么如此不济!徐丁升,快领兵上去,守住墙头!” 徐丁升犹豫了一下,对赵胜说:“属下带人立即过去,但求大人躲避一二,以免被敌误伤。” 赵胜双眼一睁,怒斥道:“敌未退,我怎会先退!我今日就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杀敌!传令,杀敌一名,赏钱一贯!” 徐丁升无奈交待其他亲兵:“看好大人,大人要是伤了一根毫毛,你们也不用活了!”说完,率四五个亲兵,赶去破损墙头,大吼道:“大人有令,杀敌者重赏,畏敌者斩!” 城头上的宋军勉强地重新组织起防线,然而十来个真定兵已经牢牢地守在墙头,身后不断地有真定兵卒继续跳上,加入战斗。并且开始有真定兵直接翻墙而过,对着城内壕沟处的宋兵发动攻击。 一个真定士卒举着一枚小旗,立在墙边,不断地向城下挥舞。真定军阵中的两架五梢砲终于启动了。 这两具五梢砲是真定军连夜赶制出来的。彼此间相隔两丈,摆放于城外护城壕沟边上。外有车阵环绕,内有盾兵守护。 五梢砲有四十多根长五丈的砲索,每架砲得用一百五十人来拽索发射。可发射七八十斤重的石头,但是射程也就五十余步。 站在西城门楼上的赵胜很清楚,这样笨重的五梢砲还危及不到自己,他依然牢牢地直立在那,双眼睁得滚圆,盯着真定军准备发射的抛石机。 真定军的每架砲旁,各有两个士卒在根据城头上挥动的小旗,测算发射的距离与角度。一切就绪后,将一个黑色石弹用皮兜兜住。一声令下,跟在砲车之后的小鼓猛然敲响,一百多人拉着砲索喊着整齐的号子,同时发力后拽。石头被弹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城墙之内呼啸而去。 “不对!”赵胜突然喊道,眼中的两颗被抛起的石头,似乎正在“滋滋”地冒着气。 “那是什么东西?”赵胜疑惑地指着空中往下坠落的石头问道。 “雷——震天雷?”许文用回答得有些不确定,却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大跳。“敌军竟然把震天雷当石砲打?”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一颗正在下落中的石弹在城墙之上突然炸开。大块小块破碎的石子与石弹中夹杂的碎铁四处飞射,许多直接砸向正在城墙上激战的双方士卒。 “啊!” “他娘的!谁打的砲?回去老子活剐了他!” 城墙之上,宋兵与真定兵的惨叫与咒骂声,同时响起。 另一颗石弹越过城墙,砸在城内壕沟边的木栅之上,发出一声“砰”的巨响。木栅被砸碎了一排,但是这石弹并没有炸开,引信在抛射飞行的过程中,应该已经被风吹灭。 城墙上执着小旗的那个真定兵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地继续朝着城下,上下左右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小旗。 几个砲手手忙脚乱地又开始调整角度,然而久久却没有再抛出石弹。 真定军的石弹对于寿春城的战事来说,几乎没有太多的影响。 此时,城上城下、城内城外,飞弩箭矢横飞,石砲火药乱响,各色兵器呼啸而来,狂轰而落。怒杀声,哀嚎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乌云蔽日的天空之下,烟火四起,尘土飞扬,夹杂着不住飞迸的血光,将寿春的西城染成如地狱般的色彩。 赵胜呆立在墙头,眼前不断有士卒倒下,也不断有士卒从城内城外拥上那段破损的墙头。那墙头如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将双方军士绞成一团团血泥。 这一瞬间,赵胜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又出了身躯,飘在乌云密布的半空中,只能呆望这片战场,却没有了任何的思想。 突然,一阵喊杀声从东城门方向传来。 赵胜心里一紧,东城墙的大部分守军都被他调往南城,真定军对东城墙发动的突袭,也不知道韩翁还能不能守得住。 …… 寿春城东城墙上,满脸血污的周路看着终于退去的真定兵,瘫倒在地上,哈着嘴不停地往外吐着浊气。 紧跟在周路身后的韩翁,整了整脏乱不堪的长衫,蹲在他身旁,帮他正了正盔甲,说:“有劳周兄弟,要不是你,我这东城墙可就守不住了!” 韩翁手中,原本有一千五百守军,要分守东、南、北三面城墙,人手根本就不够用。按赵知军的命令,其中最精锐的五百守卒,由义士军后军都统周路率领,主守南城。 余下的分置于北城与东城,看似人数较多,但全为老弱之兵。加上连日劳累,连帮着摇旗呐喊的力气都快没了,更别说御敌。 半个时辰之前,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两百敌兵,突袭而至,靠着绳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城墙。要不是周路警觉,带着两百精锐从南城来缓,此时东城门已经失陷。 周路朝韩翁翻了个白眼,问道:“伤亡如何?” “咱们这损失了近三十个兄弟,对方留下了十几具尸首。” “呸!”周路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血痰,又喘了会气才稍微地缓过劲来。 周路扶着墙垛挣扎着起身,往城外望去。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敌兵应该不会再到这来了吧?” “我看不会了,他们偷袭失败,知道我等有所防备,应该不会在此做无畏的攻击,最多就是留些人马牵制咱们的兵力。” “派人报赵知军了没?” “派了几波过去了,一惊一乍,总算是没事了。” “那边情况怎么样?”周路又问道。 韩翁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你倒是说啊!”周路一急,直接屈掌成爪就抓向韩翁肩膀。 韩翁“嘶”一冒了口冷气,怒道:“你要把我这老骨头捏碎不成?” 周路赶紧松手,“对不住老哥,我这不着急嘛!到底怎么样了?” “嗐!”韩翁又长叹了口气,看看边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才慢慢说道:“情况不是很好,真定兵已经攻上城头了,义士军死伤惨重,连你们的都统制……” “薛博?挂了?” 韩翁摇了摇头,说:“应该是还没有,不过可能也差不多了,脖子上中了一箭,到现在也没人敢把箭拨下来。” 周路呆了一呆,这个薛博,是他的顶头上司,但也是他最看不上眼的人,简直就是一个标准粗汉。除了一身气力,没半点脑子,每天跟在赵知军身后,如一个传声筒,对手下吆来喝去的,发一些莫明其妙的命令。 就是这样的人,偏偏就因为他是南人身份,可以得到知军的信任,可以任为正职,自己却只能屈身于副。 如果只是个副都统制也就罢了,因为不满于薛博的管军模式,向上反映了几次,却引发赵知军的怒火,被直接降为都统。 对于这支义士军,周路自认为是最了解的人。当时赵知军把他从樊辛手下调过来时,他还曾经雄心万丈地想把这支军队打造成百战雄师。从士卒的挑选招募、装备筹集、编组操练,每一个环节自己都是从头到尾一直盯着。 然而,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士卒的招募,按薛博的意见是先把人招过来再说,于是寿春城中及周边村落所有十五岁至六十岁的男子全被征招入伍,总算凑够了五千之数。 成军三个月来,这五千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城里呆着,只是偶尔进行一些队列操练与守城器械的使用,主要时间都被赵胜用来灌输忠君、仁义、报国的思想。 虽然整支队伍看着精气神很足,但周路知道,那是因为给的饷银够足。要论战力,可以说几乎没有。没有野外操练、没有对抗训练。与樊辛的忠义军完全隔离,双方不允许有任何的沟通。所有的新卒,就没有一个见过血的。这样的军队别说出城接敌,在敌军攻城时能不立即崩溃,已经算是超水平发挥了。 要是平时听到薛博身受重伤,周路不知道得有多高兴,但此时听到这消息,他却知道大势已去。 “那现在那边谁在指挥?”周路又问道。 “赵知军的亲兵队长徐丁升。” “西城守不住了!”周路又吐了口血痰,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会吧……”韩翁的语气有些不确定,“那徐丁升也算是一身武艺,而且……” “他一身武艺?有薛博强吗?”周路不耐烦地打断了韩翁。 的确,要论寿春城中,最能打的还是薛博,这点连周路都很服气,一对一的情况下,他在薛博手下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殉国 然而,打战并不是打架,尤其是作为一军将领,再能打一个人能打死几个? “西城那边人数虽然众多,但真正上过战场打过战的,不超过一营之数,见过血的人就更少了。这些天其实一直处于疲劳状态。靠徐丁升一个,能挡得住近万敌兵吗?”周路喃喃地说道。 韩翁叹了口气,默然不语。寿春城的防务,糜烂至此,他当然很清楚主要的原因在哪。可是作为安丰军的通判,如果说在民政上他对于赵知军还能有所掣肘的话,在军政之上就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了。 两个人相对,一时无言。 一阵疲惫感袭来,已经有许多天未曾睡个好觉,加上刚经历过的一场惊吓,韩翁感到一阵眩晕,他身子一歪,也不顾地上的腌臜,靠着周路坐倒在地。 周路拿胳膊轻轻地撞了撞韩翁,压低着声音说道:“老韩,昨夜跟你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韩翁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你这样子,是通敌啊,灭族的!” “我不这么做,可就立刻灭门了!”周路猛地提高了声音,把韩翁吓了一大跳,赶紧扯住他说:“小声,小声!” 周路又把声音压低,说:“老韩,咱们认识十来年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不是为我自己! 如今西城墙即将被破,可那知军宁愿用他的侍卫队长,也不愿调我过去。我们全城人都会被他害死!” 周路的嘴巴几乎都要贴到韩翁的耳朵上了,继续说道:“那人告诉过我,不求我阵前投降,也不求我私自开城迎敌。只是要求我在城破时,护住粮草不被焚毁。否则,真定军便要纵容蒙古人洗城,那时,你可以想象寿春城会成什么模样。” 韩翁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周路又说道:“城破了,你我因此战死,我无话可说,也不会去埋怨任何人。可是我妻儿何辜? 你的妻儿、老小,还有那么多兄弟的家人,也都在城中。他们又有何辜?凭什么让他们去死? 我周路一心为宋,浴血沙场十多年,不能让我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行了,我知道,你别再说了!”韩翁有些无奈。自昨夜开始,这厮就在缠着自己,一得空便是唠叨不停。 韩翁为这事也纠结了一整个晚上,他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家人,也不是不担心寿春会被真定军屠城,而是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一旦投敌,那以后可就再回不去了,祖宗蒙羞不说,儿孙也将顶着一个降敌的帽子活着。 想想某一天会被千夫所指,史书上也必定会为他增加一句“城破、降敌”,韩翁就有些不寒而栗。 但他也理解周路,近四十的人了,在北方时家人因兵灾死绝,剩下孤身一个流落至此,好不容易又娶了个妻,刚生了一个儿子,还未满周岁。这要换作他,也无法接受绝户的下场。 “这样吧,”周路见韩翁依然犹犹豫豫的神态,放缓了语气说道:“恶人我来当,你就作不知道。” “城破后,我会安排我的兄弟守住粮仓与军械库,你别过去,省得被我兄弟们给误伤了。你不用承担降敌的恶名,也算全了咱们十几年的兄弟之情。” 韩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城破后不死,那不算降敌还算什么?” “到时你可以化妆成百姓,我直接把你赶出城就好了,只是你自己要安排一下,家人出去了,要到何处安顿。” “是啊,就算能出城,四周皆是敌兵,又能去哪?”韩翁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 风,终于停下来了。 被吹散的云不再聚拢,数日不见的太阳开始重现。 西斜的阳光,刺在寿春西城之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阳光却没有带来任何暖意,一片冷至透骨的寒意在寿春城内外弥漫,散开。 赵胜怔怔地与直刺入眼的阳光对视着,眼眶里盈满泪水。 那天,他无法理解城外的忠义军为什么一天都坚守不住。如今,他一样无法理解为什么城内的义士军,竟然也一样的迅速溃败如斯。 城头之上,除了他站立的这个位置,还聚着十几个亲兵,依靠拒马与笆篱坚守,其他的地方括北段城墙之上,已经看不见一个站立着的宋兵。 双方的尸首将残破的城墙生生垒高了三尺。 跃城而过的真定兵,只留下一支十人队远远地盯着这些人,并不靠前攻击。其他的则已经如失控的洪水般,开始寿春城内肆意漫延。 城内刚挖出的壕沟已经被填平,壕沟边上的木栅被焚毁一空,地上四处散落着弩砲与抛石机的残件。 壕沟内倒是没有多少尸体留下,当真定兵用砂袋填平壕沟的那一刻起,数千宋兵便再无任何斗志,只是数个呼息之后,便一哄而散。让赵胜觉得似乎自己根本不曾在那里布置过守军。 赵胜的视线越过城墙,往南而望。他知道,那个方向不会有杜杲派来的援军,谁也挽救不了寿春了。 “大人……”灰头土脸的许文用出现在赵胜身旁,身上血迹斑斑,瘸着一腿,柱刀于地,勉强地撑着自己的身子,以免软倒。 “派去焚烧粮草的士卒在哪?为何不见粮草起火?”赵胜木然问道。 “卑职无能!”许文用面无血色地答道,“薛博已经率人守住各粮仓、府库,坚决不让卑职烧毁粮草,即便卑职拿出大人手令,他也不退半步。卑职所率近百兵卒,被其砍杀殆尽。” “卟”的一声,赵胜终于吐出一口鲜血。深陷的眼窝、苍白的面容,以及嘴角边数丝黏稠的血丝,让他狰狞犹如恶鬼。 “我就知道,就知道,那厮天生反骨!竟然敢如此卖国降敌。”赵胜喃喃而语。 也许是把蒙在胸腔中的血块吐出后,赵胜感觉舒畅了些,眼神随之一厉。然而,心底深处最后一丝的求生欲望也在那一瞬间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许文用虚弱至极的声音对赵胜说道:“大人,咱们还是撤吧。” “撤?要撤哪去?” “留得青山在……” “哼,大丈夫死则死矣!”许文用话未说完,就被赵胜打断,“留得青山何用,徒留笑柄!” “大人三思,卑职以为须留有用之身,以待日后。” “锵——”的一声,赵胜拨出腰间三尺长剑。剑尖直指斜阳,眼中却茫然而顾。 “我起自寒门,十年苦窗,幸得圣恩,金榜题名。兢兢业业,半生操劳,未曾有过一丝一毫懈怠。如今失城于敌,我有何面目再见圣上,唯……唯……” 赵胜突然之间,哽咽难言。 许文用顿觉悲凄。跟了赵胜十多年,也算承他多方照顾,虽说这位大人有些刚愎自用,但对自己的认可与照顾却是实实在在的。他眼中泪光闪现,匍匐在地,叩首而言:“大人!切不可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切不可妄自……” “子曰成仁,孟曰取义。吾负守土之责,城在我生,城破我亡!”赵胜挥着手中的长剑,声间越说越大,似乎想把胸中的杀意全部激发而出。 “太上有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吾拨冗于政务,只言未立,寸功未得,唯将吾之德,留以后人。” “生、义,不可兼得,吾唯舍生而取义也!” 叩首于地的许文用,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赵胜。平日里的赵胜,自信而慎言,从不会多讲半句废话。而现在的慷慨激昂模样,让许文用一会为之激荡,一会儿为之茫然。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今余志未遂,恨也!” “人生在世,得死战场,马革裹尸,幸也!” “惟余满腔赤诚,一死以报君恩!” 许文用张大着嘴看着几近颠狂的赵胜,手足无措。周边的亲兵为了躲避赵胜手中不断挥舞的长剑,也闪开了脚步。 只听得赵胜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怒吼:“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那柄长剑在斜阳的照射下,划过一道刺人心魄的银弧,停在赵胜的脖颈之上,迸出丝丝血光。 映着夕阳,让人目眩心碎。 “大人!!!”寿春城的西门之上,飘起一阵杂乱而悲恸的惨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索三日 寿春之战已经过去三天了,赵权依旧没有从迷茫与混乱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是各种狂欢的士卒。 寿春城内外,进进出出的,全是蒙古与真定的士卒,或是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或是换着一身拼凑而成的宋军铠甲,或是抱着一些收缴来的武器。还有的,甚至扛着一两个女子,直接在营帐中快活。 可能是史天泽特地交待,真定兵在劫掠之中有所控制,没有再去屠杀城内所剩不多的百姓。但别里虎手下蒙古兵,如出山恶虎,完全的肆无忌惮。 寿春充实的府库让真定军斩获颇丰。但大户早已逃亡殆尽,使士兵在三天的劫掠中,并未得到预想中的收获。大多数的蒙古兵因此极度不满,他们不单抢劫城内的居民,连略有收获的真定兵也往往逃不过他们之手。彼此间大多语言不通,蒙古兵也不耐烦多说,伸手讨要不成,便拨刀相向。 直到这些蒙古兵红着眼将目标锁定在府库的时候,史天泽才出面让别里虎稍微控制下这批欲壑难填的蒙古兵。 寿春城内的平民因此更加的成为了蒙古兵的泄愤对象。史天泽又被迫发出一条军令,他无法限制蒙古兵不杀人,只能要求他们必须把杀死的尸体扔进城外护城河内,否则将没收其劫掠所得。 三天之内,被杀的寿春降兵与城内居民已超过千人。西城外的壕沟已经被和着血水的泥砂完全填满。冲天的血气中,是一团团萦绕不去的蚊蝇。 纪律最好的,却是郭侃的百人队,几乎没人参与到寿春城中的狂欢。不过,郭侃虽然没有纵兵劫掠,却另外从史天泽那领得一大批财物,每个部下都获得丰厚赏赐。 连陈耀都获赏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金子。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真的金子,欢喜得啃了半天。 赵权没去看到底给自己分赏了什么,似乎有一大堆东西,有衣服有马具有银子,每个人说是还有百贯的宋钞。 他并不太在意这些,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花这些钱。而且这些东西也就是让他稍微过目后,就全部集中起来存放。秦子绪解释说,为了方便大伙儿行军作战,这些赏赐的钱财物品,由他统一保管,等战后再让大家携带回家,或是交给指定的人。 这做法倒是不错,省了赵权很多麻烦。 从收缴的器械中,渐丁队的每一个人都挑了些兵器。李毅中特地要了副完整的筒木弩,赵权本来想要把神臂弩,没要着,可能寿春城中是真没这东西。他只好要了把未破损的突火筒。只是突火筒所使用的火药却不肯给,说火药是集中管控的重要物资。 辛邦杰特地到赵胜的书房里给他找了不少赵胜的藏书,这东西不值钱,似乎也没人看得上。 加上施玉田与蒋郁山另外送给他们的一些小玩意。赵权等人终于明白了“一夜暴富”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几个人就是刚进城的乡下小娃,哪里见过这么多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连最不苟言笑的李毅中,都会时不时咧着大嘴傻笑。 战争,真的是发财的一条绝对捷径。 其他士兵在城内大索三日,包括渐丁队在内的郭侃部,在城外负责警戒了整整三天。 赵权心里反而有些感激郭侃了,要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进入寿春城,这个在他眼里如同地狱,在其他真定兵那又视若天堂的地方。 赵权有时也不太明白自己这种迷茫而郁闷心情的由来。按理说很不应该,不管怎样,仗是打胜了,自己与小伙伴们不但都活下来,还得了许多的赏赐。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做作了,如果此战中自己或是小伙伴哪一个别说战死,就是缺个胳膊断个腿,他现在都不可能这样安静地郁闷着。 但他始终无法确切地找到自己郁闷的根源。 “快乐是属于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似乎可以说明他现在的心情,又似乎不行。 对于赵权的郁闷,最不理解的人是吴一虎。在他认为,打仗从来都是这样子。作为被征召入伍的士卒,他们平日是没有薪俸的。要是战胜了还没有劫掠,没有赏赐,那靠什么生活。而且这种战胜后的“大索”也是必须的,否则士兵们根本不可能有动力再打下一场战争。 赵权因此却更加迷茫了。 打战,是为了什么?活得更好些?得到更多的赏赐?还是生存? 他很明白,身处乱世之中,想要存活诸多不易。自己必须学会面对战争,可是这样的战争跟他想象中的战争完全不一样,也远超他如今的心里承受能力。 为什么要打仗?难道说,是因为别人要打仗,然后自己被迫跟着打仗,再把更多的人扯入战争? 战争所谓的“正义性”——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他没有丝毫的感受。 赵权突然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莫明其妙的世界。命运已经完全被别人掌控,冥冥之中,如一条坚硬的长索扯着自己,却不知道是谁在扯着,要把自己扯去哪,也根本不知道这条长索哪一天会断掉,更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有能力砍断这根看不见摸不着的长索。 寿春城的三天大索一结束,丁武便主动领了任务,带着渐丁队全体人员离开寿春。 一行人顺着淝水逆流往南。 气温略有回升,赵权感受到一些秋天的清爽,精神也为之一振。 他们此行,是作为真定军的信使,往六安方向寻找察罕的蒙军主力,汇报寿春的战况,再约定下一步的行军方向与日期。 带去的,有一张长长的物资清单与两个木匣。 史青身上背着的木匣里,其中一个装的是安丰知军赵胜的首级。 当赵胜在城头提剑自尽的时候,赵权就在城下看着。那一瞬间,他突然就被决然的赵胜激动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噩梦 战场上的临阵指挥,双方战术的较量,赵权还看不太懂。但数量相当的两军对战,据城而守的一方被击败,说明这个人的能力还是有一定问题的。 作为一个战败者,宁死不降,这是一个可以挂在爱国教育榜上的人物,也是让赵权最为敬佩一种行为。起码他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就不可能有勇气选择这样地死去。 然而,如今这样的一个人,他的首级却被腌上石灰,装在木匣,背在史青身后,成为他们前去报功的一个道具。 各为其主吗?难道说,自己以后就要认蒙古人为主不成? 另一个首级是义士军都统制薛博的,据说是在一堆尸体中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死时身上创伤数十处。 本来还有一个首级,是安丰军的第二把手,通判韩翁。此人在真定兵入城后的第一天大索中,就举家自焚而死。一来尸首已经被烧得无法辨认,二来念其城破时保护府库有功,史天泽特令为其全尸安葬。 这又是一个让赵权很不理解的人,投降就投降了,还立了功,却在投降之后全家自焚而死,这到底图的什么? 一个问题还没想清楚,又蜂拥而至无数个问题。赵权觉得脑袋已经不够用了。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精神分裂掉。可是他又无法摁着自己不去琢磨这些问题。 他突然想到:如果父亲此时在这,会怎么做? 赵权试图做个换位思考,但半天之后依然没有答案。他这才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无论是这辈子的还是上辈子的。 这辈子从没见过父亲,没有任何印象,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自己,也不知道他会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每次想起父亲,脑海里出现更多的却是上辈子的那个老渔民。褐黑肤色,满脸如刀削出的皱纹,四十多岁的年龄却如六十多岁般佝偻的身材。他似乎上辈子也没好好看过父亲,没跟他好好说过话。 上大学之前,父亲忙于生计劳作,自己忙于书山题海;上大学之后,自己却已忙于玩乐,连父亲在忙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之中,赵权似乎又回到了寿春战场。只是这时的寿春城外已是一片汪洋。海上乌云密布,他赤着脚坐在一艘小船之上,身边堆满了各种书籍与试卷。一个老渔民在船头往外抛着渔网,不一会却打捞起一具具尸首。 风一吹,船一晃,书籍试卷漫天而飞。他惊叫一声,那渔民回过头,正是他前世的父亲,然而赵权却看不清他的脸。 赵权有些心慌,他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还是已经开始渐渐忘记父亲的模样。他伸出手,想要抱抱父亲,却发现这个动作对于自己来说,是那样的陌生。 父亲终于没有等来他的拥抱,反而渐渐消失不见。 赵权坐着的船飘至寿春城头。 那城门上却挂着两个大字:“蔡州”。 城下,是手持弯刀纵马骑射的蒙古兵,与密密麻麻往城上攀附的宋兵,城上城下尸首遍地,却只有一个声动天地的怒吼声。那声音来自城头的一个将领,身上的铠甲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杆长枪在宋人与蒙古人之间来回拼杀。箭矢不断钻入铠甲的缝隙之中,或直或斜地插在他的身上。 回过头的一瞬间,赵权认出了那张老渔民的脸,那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对着自己大吼,赵权却听不清他到底在吼着什么。 转眼之间,城头敌兵被父亲一扫而空。父亲一手柱着长枪,一手抓住自己身上的数支长箭,长嚎一声,往外狠狠一拨,带出一团团血肉。 突然,三支长弩呈品字排列,从赵权脑后掠过,带起一串呜曳的破空声,向父亲直飞而去。 “啊!”赵权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大喊一声来提醒父亲。但是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一定是在做梦!”赵权突然很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奋力地挣扎着,挥着胳膊,双拳乱捶,扭腰踢腿,甚至紧闭住自己的呼吸。 终于,赵权把自己从梦里扯了出来。大汗淋漓,摊着四肢,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怎么了?做噩梦了?”黑暗中,丁武一双炯炯的眼睛,关切地问着他。 赵权又喘了会粗气,想坐起来,浑身却酸软无力。 “我,咱们,这是在哪?”赵权惊疑不定地问道。周边漆黑一片,他还没有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醒过来。 丁武“嗤”的一声轻笑,说道:“我说小权啊,你这两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整天神不守舍的,是不是打了一战,就把你给打傻了?” 意识终于渐渐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赵权先动了动手指头,然后才努力地撑着坐起身。 为了避开安丰县的宋军游骑,渐丁队一行人沿着淝水西岸向南跑了一整天。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劳还是精神上的困乏,赵权确实觉得自己迷糊得有些过头了。 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的。这是赵权苏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 失去亲人的悲恸、对战争的恐惧、还有对未来的迷茫,这些负能量的东西,绝不可以长久地占据自己的心灵,那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脆弱。 赵权接过丁武递来的水囊,灌了一口冰冷的水,全身一哆嗦,人终于清醒过来。 …… 赵权一行人的方向,是六安。 六安,原为皋陶封地。整个地势南高北低,西南为大别山北麓的皖山,东南为霍山。是淮河水系与长江水系的分界处。 六安城位于渒水中游的东岸,往北舟船可直达安丰县与淮水,往东一百五十里便至庐州。因此,六安一向是庐州的西大门。但凡北兵攻打庐州,要么从寿春南下,要么从六安往东。 高宗南渡之后,六安数次废县改军,每至战事结束又改军为县。六安为县时归属安丰军,当六安为军时,则归淮西路直管。 端平元年,六安再次升为六安军,所有军政民事都归杜杲直管。因此,近年以来,六安与庐州杜杲之间的联系,比六安与寿春赵胜的联系要紧密得多。 寿春往六安的道路之上,随时可见宋军游骑。好在渐丁队每人双骑,对付宋军打不一定打得过,但逃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因此不停地绕路,到了第三天,他们才远远地望见六安县城。 然而,平静的六安县,却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真定军自蔡州出发前,察罕给的时间是九月十五前双方要在庐州会合,合兵攻打庐州。根据这个时间,史天泽才往前逆推确定对寿春的进攻速度与节奏。 真定军刚渡过淮水攻破来远镇时,就派出信使与察罕部联系,当时察罕的主力已推进到固始。十天之前,真定军刚到寿春时,得知察罕部已自固始顺决水(今史河)南下。五天前,察罕渡过决水往东,离六安不足百里。 六安城的守军比寿春略多些,但应该也只有一万五左右。可是号称八十万大军的察罕主力最少为十万之数,怎么到现在,竟然连六安都还没开打。 正当几个人因为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寻找蒙军主力之时,远远望见几个蒙古游骑。 这队游骑有五人十五马。 北地汉军经常会有人冒充宋军的游骑,让人无法分辨。但宋兵想要冒充蒙古游骑,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马,而且还都是好马。 丁武因此很放心地凑上前,出示了自己与史天泽的印信。吴一虎也用蒙古语跟对方做了充分的沟通。 虽然有些疑惑,但这几个蒙古人还是没有难为他们。只是把他们多余的马收拢起,又分出两个蒙古兵,将他们带到了蒙军营寨。 察罕的军营驻在距六安以南三十里的渒水边上。营寨覆盖着渒水东西两岸,中间以浮桥相连。 营寨内外,人声鼎沸。不时有骑兵呼啸而来,又狂喝而去。 有驱马放牧的,也相互逐戏的,还有彼此玩笑追抢的。 一个十人队正从他们身边狂呼着冲入营寨,有些满身血迹,马上还挂着一些首级;有些则是在马上横着一个包袋,里面蠕动着的应该是活人。 见识过别里虎部下的蒙古兵,赵权对眼前的这些极度散漫的蒙古人倒不觉得奇怪。他只能尽量不去想,那裹在包袋里的活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 私下里,赵权也曾问过吴一虎,难道蒙古的士兵都是这样无需军纪约束吗? 吴一虎对此的解释是,散漫而无拘无束,这是蒙古人的天性。他们的身份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牧民。军中真正常年必须参与作战的,只有一些投下军与汗王的怯薛军。其他的,都属于千户以下的属民。平日放牧为生,需要时自带战马军械随千户作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遇袭 吴一虎认为,对这些蒙古人,没法像汉军那样进行严格的军纪规范。都属于一言不合拨刀便上的主,没事时便相互厮杀为乐。管得太严了,在战时反而会磨灭他们的战斗力。 也许,这才是游牧民族天生彪悍的原因吧。但不讲军纪的部队,在赵权看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吴一虎也说了,蒙古军队并不是不讲军纪,骑兵在战场上的配合行进,比步军更加复杂。其指挥体系不可能完全按照步军来进行。蒙古兵常规都是以千户为基本作战单位,是因为平日里他们都生活在一起,彼此间的配合度相当高,往往一个手势,一声长叫,在别人那是万难理解的,对他们来说却能立刻明白,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下意识的反应。 吴一虎曾开玩笑地说,要想灭掉一支蒙古骑兵,其实很简单,把他们的嘴堵上,让他们喊不出话来,这样的队伍绝对可以令其迅速崩溃。 赵权不由地想起那个给蚊子灌毒药而毒死蚊子的笑话,只能默然苦笑。怎么灭杀蒙古骑兵,是他现在不可能去琢磨的事,留着以后有胆子了再说吧。 一行人在主帐前被拦住,兵器全被解下,马归一处,人归一处,几个帐前护卫一脸木然地看住他们。 只有丁武和吴一虎被带入主帐。 见到丁武和吴一虎各自捧着一个木匣子进入营帐,赵权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好歹自己不用再陪着这两个人头了。 几个人百无聊赖地窝在一起,喝着水吃着干粮,从日中一直呆坐到了日落。 陈耀已经睡了好几觉,也已经吃了好几顿。那两个人才终于从主帐里走了出来。 丁武绷紧着一张脸,吴一虎倒是面无异色。 赵权等人站起,刚想开口,被丁武一个眼神制止。 丁武低声说道:“军情紧急,我们必须立刻赶回寿春!”他抬头看了看即将暗下去的天色,又说道:“天黑之前必须离开六安,寻找今晚的宿营地。” 几个汉军送回了他们的马匹与武器,其中一个士兵手上抓着一把弹弓,哧笑着问道:“你们几个娃娃,出门还带着玩具?” 赵权等人没多言语,接过弹弓等武器,翻身上马,紧随着丁武,就此离去。 为了尽量躲开宋军的游骑,丁武选择顺渒河西岸往北,从西边绕过六安县与安丰县后再拐回寿春。 天色全黑时,一行人在渒水边上的一个河洼处落脚。不敢生火,只能继续啃着干粮,喝着凉水。 人马填完了肚子,丁虎和吴一虎这才开始跟他们说起今日在察罕军中的事情。 察罕部比他们早了近半个月,从息州出兵,渡淮南下。 到光州之后,一路便遭遇京湖孟珙部队的拦截阻击。加上一边行军一边沿途不停劫掠各个村镇,光州到固始,不足两百里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一个月。 孟珙部队人马并不多,步骑结合,专门在他们渡河时发动攻击。加上六安守军的配合,察罕部队光是渡过渒水,就花了六七天时间。估计这两天要开始发动对六安的攻击,攻下六安问题应该不大,只是谁都不知道察罕到底还要花多少时间。 孟珙,又是孟珙! 这是赵权上一世唯一知道的南宋后期大将级人物。这一世知道孟珙是因为他当年配合蒙古兵,攻破蔡州城,致使金国彻底灭亡,也致使自己的父亲从此不知生死。 这个孟珙,是不是应该算得上自己的杀父仇人? 赵权又有点走神了。 “孟珙,他现在是什么官职?”赵权突然问道。 被打断的丁武有些不爽地哼哼了两声,回道“京西、湖北制置使。” 随后接着说道:“现在的情况对史帅有些不利,察罕的意思是,他们为真定军牵制了大部分的宋军主力,才使我们顺利拿下寿春。我们在寿春收获颇多,战力损失也不大,因此要求我们作为先锋部队先去攻打庐州,他们拿下六安后,再去庐州与我们会合。” “什么,我们先去打庐州?” “他们速度这么慢,打六安可能还得好几天吧?” “我们现在能战的也就六千人了,用这些兵去打庐州?” “万一他们不管我们,我们不得直接埋在庐州了?” 众人不由地七嘴八舌问道。 “呵呵”吴一虎慢条斯理地说道:“蒙古人攻城,向来是需要砲灰的。察罕要打庐州,要么是他主力军中的那些汉军当砲灰,要么就是咱们来当砲灰。这对于察罕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区别。” “算了!”丁武挥了挥手,说道:“这事咱们也解决不了,还是尽早回到寿春,把情况跟史帅说下,看看怎么应付。” “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快攻下寿春了。” “咱们到底得在庐州坚持多少天啊?” “一不小心,我看真定军可能会全军覆灭了吧?” “从渒河往北,不是直通来远镇吗?咱们是不是可以从那溜回淮北去?” 一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才终于各自歇息下来。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吴一虎便把众人叫起,继续顺着渒水往北狂奔。 没走多久,赵权突然觉着一阵心慌,他总觉得后边似乎有人在跟着他们,往后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荒芜土地上,蜿蜒着的渒水。 又走了一阵,这次丁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止住队伍,下马,直接趴地上,细细地听了一阵。说:“后面有敌兵,目标应该就是我们,但人数不多,不会超过十骑。” 一行人上马狂奔了一个时辰,停下歇息时,丁武趴在地上,竟然隐隐又听到后面的蹄声。他有些疑惑,正常双方游骑相遇,宋军都不会主动追击他们,马力根本就跟不上。后面那些人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式,也不知到底看上了他们什么。 渐丁队一直顺渒水往北,敌方要想追击,倒是不会错了方向。 丁武跟吴一虎商量了下,让吴一虎带着吴天、史青、董用与李毅中一人三马,朝西引开敌人。万一与敌接战,凭着马力,起码自保没有任何问题。 丁武自己带着剩下的几个,就地隐藏,等吴一虎把敌甩开后再回来。 丁武趴在地上继续听着,直到确认身后的那些敌骑也跟着转了方向,才放心地站起身。在一块隐身的石头后面,与赵权等人席地而坐。 还有几匹马正随着小马哥,在河边相蹭。 “丁大哥!”王铠有些不满地嘟囔着,“俺们也老大不小了,干嘛总不让咱跟敌兵斗一斗?他们最多就五个人,咱可有十个啊!” “去,去!小屁孩懂啥?”李勇诚跟赶苍蝇似的把王铠赶开,他只比王铠大一岁,却总是在小伙伴面前老气横秋的模样。 “丁大哥这是在避免不必要的受伤。记住了,能用脑子的时候,就不要用胳膊!” “去!”王铠心下不服,但也不再跟李勇诚辩论,他知道一旦被李勇诚说上,那家伙可以唠上个把时辰都不带停的。 陈耀立在河边,解开裤子,一边对着河水肆意排放,一边用尽可能粗的噪子吼唱着:“大河——向北流,天上的星星——嗯嗯嗯——” 他回过头,正想问赵权后面怎么唱的时候,李勇诚猛地喊了一声:“小胖子,你作死啊!你不知道咱们现在正在隐藏吗?隐藏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啊!”他声音比陈耀还高了八度。 一群人正嬉戏的时候,站在石头上的王铠突然一声大喊:“丁大哥,那边有一个骑兵往这边来了。” 丁武腾地站起身,顺着王铠指的方向望去。远远一骑,正缓慢而行,似乎看到了自己与王铠,瞬间提速,直冲而来。 仓促之间,丁武搂过一匹马,翻身而上,大吼一声:“列阵!”随即拍马朝着对方冲去。 几个小伙伴虽然有些发蒙,但还是在第一时间行动起来。 系裤腰带的、找兵器的、想要上马的、摁住那个想要上马的、给弩上箭的、准备弹弓的,各自呼喊而动。 当丁武与对方冲撞在一起时,这边也已经列好了一个单薄的防守阵式。赵权在前,王铠与李勇诚分列左右,陈耀居后。 丁武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马速提到了最快,紧盯着来敌,心里却暗暗叫苦。看对方跨下的马并不算雄壮,但操控自如。一根长槊横在马前,随着马身颠簸起伏,人却踞坐不动,俨然大将风度。 “这绝对是个劲敌!”丁武知道他们今天遇上大麻烦了,本想来个“金蝉脱壳”,却没想到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想跑已经跑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先上来过个招,否则对方马速一起,几个小娃娃一个都逃不掉。 丁武匆匆射出的两箭被对方轻易躲开,转瞬间两骑相距已不足十步。丁武手中叉剑先飞,自右向左,疾驰而去。 那男子手中长槊突然跳起,槊首刺向丁武的叉剑,随即下错,缠住连着叉剑的铁链子,一阵剧烈抖动后往后一拉,丁武的叉剑便几乎脱手,整个人被扯得微微前倾。 男子倒转长槊,槊首反缠叉剑,尾鐏便朝丁武脑袋扫去。电光火石之间,丁武只能松开叉剑链子,上身往前一趴,还是没有完全躲过横扫而来的槊尾,后脊背一阵酸麻,人差点就被扫下马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庐州杜杲 那人竟不去理睬已经失去兵器的丁武,长槊一颤,抖落叉剑,马速未减,往赵权等人冲去。 眼前突然飞来星星点点。 噼哩啪啦、丁零当啷数声脆响,男了随手舞起的枪花,将射来的弩箭与石子全部挡落。 那男子勒住马,停在距赵权十米远的地方。清冷的目光扫过几个人,让赵权浑身汗毛直竖。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脸上横着竖着,布着七八道的伤疤,相互交错纠缠,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也让人看不清眼前的男子到底多大年纪。 如果说吴一虎脸上的伤疤会让人感受到一丝来自战场上的英武,那么这个的伤疤则是让人见到了地狱的可怕。 丁武打马随后而至,他没再向那男子发动攻击,而是冲到赵权身旁,直接下马,提刀横立,直接挡在了赵权身前,没有任何犹豫。 此时,他们几个身边连个盾牌都没有,别说对方纵马冲杀过来,就是在马上朝他们射箭,就丁武一个也护不住所有的人。 “大意了!”丁武暗自着恼。 他朝赵权摆了个手势,赵权便与陈耀一起,闪到他身后去。 “打!”赵权轻喝一声,四个小伙伴的弹弓同时抬起,四颗小石子飞射而出。那人下意识地执槊一磕一挡,另一手虚空一抓,小石子便完全落了空。但是身下的马突然仰头一声嘶鸣,烦躁地扭着长脖子。 男子略微侧过身,向下一看,马眼角被打得鼓起了一个包。他轻轻地“噫”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马的眼角,眼神掠过丁武,对着赵权问道:“你们,就是用手中那个小玩意伤了我的马?” 丁武一怔,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 这时,小马哥突然颠颠地跑到陈耀边上,被陈耀很不耐烦地嘘了嘘,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严阵以待的几个人。突然又颠颠地朝着那男子跑去。 陈耀大惊,喊到:“小马哥,回来!你作死啊!” “小马哥?”那男子低喃了一声,赵权似乎看到他的嘴唇向上咧了咧。 小马哥来到男子身边,站在那,比他跨下的马高了半个马头。它有些嫌弃地给了那马一喷口水,又曲下头,蹭着那男子的大腿。 被舒舒服服地挠了几下之后,小马哥在一批人无比惊讶的目光中,又回到陈耀身边。 丁武有些犹豫地抱拳对着男子说道:“请教,将军——” 那人没理他,虚抬长槊,眼睛再次扫过众人,目光在陈耀那略作停留,而后锁定着赵权,说道:“把射我马眼的那兵器,拿过来给我瞧瞧。” 一伙人面面相觑。 赵权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这目光没有任何的杀气,而且在原本一片清冷之中,竟然透出一丝让赵权无法理解与接受的暖意。 似乎很熟悉,但赵权搜遍所有的记忆,在脑海中也找不着任何相似的痕迹,连上辈子的都没有。 见那人不肯把目光挪开,赵权只好一咬牙,抽出弹弓,走出队阵,把弹弓挂在槊首之上。 那人收回长槊,摘下弹弓,双手稍微用劲地扯了扯。嘴角又往上咧了咧。 赵权的理解,他可能是笑了。 “不错,很好。”那人缓缓地说了一声,就把弹弓揣入怀中。 接着,那人把目光转向丁武,说:“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只问你一个问题。” 丁武紧闭着双唇,在他的盯视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还有他们,是哪里人?” 丁武有些疑惑看了那人一眼,又转过头看了看赵权。 几个人沉默了会,相互间用眼神略微交流一番。 还是赵权走出来,一抱拳,答道:“我这位丁大哥来自真定。我们几个,家住蔡州长临村。” 那人紧盯着赵权,稳稳坐在马上的身子此时微微有些颤抖。他猛然抬头仰天发出一通大笑,尖锐的声音直透耳鼓。 陈耀与李勇诚同时嘀咕了一声:“这人是不是发神经病了?” “好!好!好!”那人止住了笑声,目光随即又转为清冷。他虚抬长槊,指着丁武说:“你,很好!” 随即拨转马头,双腿轻轻一夹,马便往来路飞奔而去。远远的传来一声:“记住了,我叫刘全!” 刘全?什么鬼? 显然这个刘全肯定不会是那年离开长临村,随宋军南下的那个玩伴刘全。 几个人满脸雾水,相互间盯了好长时间,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一会,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吴一虎他们回来了。 “他娘的,没这么调戏人的!”吴天一边下马,一边叨叨地骂着。 “调戏?就你这样,还值得人调戏?”董用一脸鄙夷。 “怎么啦?”吴天没理他,看到呆若木鸡的几个,奇怪地问道。“中邪了不成?” 丁武回过神来,甩了甩头,问:“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本来是我们引着他们绕圈,可是莫明其妙的,就变成他们在引我们绕圈。那几个贼厮,绕着绕着,人马就不见了。还担心你们这边会出事,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没——没啥。”丁武略一犹豫,还是坚定地回答道。 “好了,既然没事,咱们抓紧赶路吧。” 丁武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宋军的游骑,但应该是属于荆湖史嵩之或孟珙手下。宋军中很少有人使用马槊,那此人肯定是原金国降将。好在对方确实没有任何敌意,否则今天很可能得全部交待在这。 此时的赵权则只能将疑惑暂时埋于心底。他明白丁武是不想在吴一虎面前提起这事,万一传到蒙古人耳中,被安个“通敌”的嫌疑,整个渐丁队都会因此惹来一身麻烦。 而那个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在之后的数天夜里,总会在他眼前晃动。 …… 朝阳中的庐州。 杜杲正站在西门的城墙之上,背后是一束缓缓升起的阳光。 远处大蜀山墨绿色的山顶,被朝阳染上了一圈金色的软框。 阳光渐渐下移,到山腰再到山脚,耳边似乎传来山脚下开福寺的钟声。 那些僧人还没离去吗?杜杲有些奇怪,强敌来袭,庐州至六安一带的百姓已经被强制迁离,这些不肯离去的僧人,是因为无知还是因为无畏? 城门之外,行人络绎不绝。出去的基本都是派出的游骑兵。准备进城的则显得杂乱,有挑担进城准备售卖的,有扶老携幼准备避难的,有焦躁不安巡视回城的士兵,也有匆匆归来的各个吏员。 进进出出的人,拥堵在城门处,守城的士卒在大声怒吼,夹杂着一片慌乱的哭喊与求饶声。 猛听一个士卒大喊一声:“这厮,鬼鬼祟祟,肯定有问题,拿了,等着城内有相熟的过来认领!”于是两三个士卒扑将过去,不顾那人的求饶号叫,直接捆上,拴在城门边的立柱之上。 城门边的立柱上,已经拴了四五个人,被窝成一堆。另外还竖着一排木杈,上面叉着几个脑袋,正龇牙咧嘴地看着拥挤的城门。 城墙之上,军旗猎猎。一个个士兵俨如一尊尊并排而立的石像,与杜杲一样,坚定而从容地看着城下的人群。 北风,轻卷起灰土,让清晨的阳光开始暗淡。 即便已经在城头上站立了一个多时辰,身材高大、胡子发白的杜杲依然是腰板挺直,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已经年愈六十的老将。脸上刚毅的皱纹,身上一丝不乱的铠甲,让他如一根苍劲的钢柱,牢牢地钉在庐州的城墙之上。 这座重修于乾道年间的庐州城,方十六里,在括入金斗河与九曲水之后,城墙面积已比旧城时扩大了数倍。城高三丈,底部全为大条石、糯米石灰浆灌缝堆砌而成。引自肥水的护城河最宽处有十丈,最窄处也有六丈。东西南北四门皆有瓮城,城门两侧相隔九十步,还各筑有马面。 每次站在这样的一座城墙之上,杜杲都会心生出万丈豪情:有这样的坚城,有自己的铁军守护,天下有谁可以攻破?别说察罕来犯之敌根本不可能有八十万之数,即便真的来个八十万,他也有信心将他们全部耗死在这庐州城下。 “光景如梭,人生浮脆,百岁何妨尽沉醉。”这诗是重修庐州城的胡舜陟所做。 对于这位绍兴年间的庐州知府,杜杲是充满着敬佩之意。但对于他的诗,杜杲却一向不喜。人生匆匆,转瞬百年,即便满脸白须,又怎能轻易服老沉醉? “庐州,将会成为你们的又一个噩梦!”杜杲顿觉豪情再起,直欲仰天而啸。 “父帅”,正当杜杲心怀激荡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个轻声禀告。他转过头,正是他的长子杜庶。他对着杜庶点了点头,眼露疑问之色。 年过三十的杜庶面貌酷似其父,也算一表人才,只是身子短小,站那没有一丝一毫的大将风范,这是让杜杲最不喜欢的一点。不过这儿子脑子灵活,不会墨守成规,擅钻营。去年安丰之战的胜利,有一大半的功劳应该算在他的头上。虽然只是在军中挂名“书写机宜文字”,但已经是自己离不开的帮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方军议 杜杲已经在琢磨了,此战过后,得寻个由头把杜庶往上提提,最好能放出去自领一军。只是这家伙拿不动刀,舞不了枪,在战场上一旦遇敌,连自保都会是个问题。想及于此,杜杲又禁不住地皱着眉,摇了摇头。 杜庶看着突然皱起眉头的父亲,转了转眼珠子,有些不明所以。 他躬身说道:“父帅,人已经到齐了。” 对于自己的父亲,杜庶是从心底里敬佩的。想想整个宋国,年近七十还能在战场上征战的有几个? 不过,他也有些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去年取得了那样的一场大胜,却只给了制置副使的职位,朝廷未免太过小气。而更让他父子愤懑的是,原来属于淮西防区的光州、黄州、蕲州与安庆府,全被史嵩之“督视”。父亲能管得到的,其实就剩下了庐州、安丰军与无为军三个州军。而其中,安丰军知军还是个一向对父亲阳奉阴违的无知小人。 寿春失守,知军赵胜自尽而死,说实话,在杜庶心底里,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史嵩之向淮西安插了这么个无能之辈,这个脸打得可够他看的了。 杜杲点了点头,转过身,虎步生风,往城下而去。 杜庶踏着小碎步紧跟在杜杲身后,看着父亲气势轩昂的背影,杜庶又生出一丝担心。每逢大战,父亲总是显出极度的亢奋状态。已经六十六的父亲,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得住这样的损耗? 不过杜庶也知道,这场战事,不仅是父亲最后的机会,也是自己最好的机会。此战一旦获胜,父亲一个制置使的职位是跑不掉的。 只是因为不是进士出身,父亲再无机会进入中枢,想及于此,杜庶又有些愤愤不平。 朝中诸位大臣,尸位素餐,只懂高谈阔论,哪个能像父亲这样,是真枪实刀拼出的功名。光凭进士这个名头,就真的能保家卫国不成? 接着杜庶又涌出一阵担心。父亲不能进入中枢,意味着致仕之后,自己将得不到任何的应援。到时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一旦被人捅出去的话,那下场…… 杜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些年,为了筹建一支真正的骑兵,杜杲可谓是费尽了心血。人,全部从来自淮北的“归正人”中筛选;马,产自两淮的淮马是没法用的,只能用一些朝廷严令禁止出境的铜钱,直接向淮北走私购买蒙古马;还有养兵的钱粮,这才是一个大窟窿。 朝廷上下,都知道骑兵的重要性,每个防区也都希望建立骑兵队伍。但如果是通过枢密院向朝廷争取资源的话,他们一定是争不过荆湖的史嵩之,也争不过淮东的赵葵,甚至连沿江制置使陈韡也一样争不过。淮西,给杜庶的感觉,就是一个爹不疼、娘不亲的野孩子。 组建骑兵很困难,维持住更加困难。 一个骑兵加一匹马,其费用相当于十个步卒的供养。为了填补这个巨大的漏洞,他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虚报步卒兵额挪用空饷、走私各种物资、出售屯田的收成,甚至还发放高利贷以获利。 虽然杜庶很清楚,所有前线领军的,要想拥有可战之兵,都得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其他人在朝中都有人罩着,自己却只能指望父亲。 辛苦也算有所得,五百骑兵在去年的安丰之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虽然在战场上还是无法胜过真正精锐的蒙古骑兵,但跟北方汉军相比,已经是略胜一筹了。 杜庶一边琢磨着心里的事情,一边随着杜杲来到庐州府衙。 庐州府衙,同时也是淮西安抚使的衙门,如今又成为淮西制置司衙门。 衙门内,已是人声鼎沸。廊道与庭院之中,或聚或散着各处过来的将军侍从。有些精神抖擞,激仰争辨;有些则满身疲惫,闭目养神。 杜庶跟在父亲身后,不住地与边上的侍卫打着招呼,作为淮西制置司的“书写机宜文字”,一方面要负责整个淮西路机密文件的处理,另一方面,跟各路领兵将领的亲卫打好交道,也是他必不可少的职责。 “大帅到!”站在厅堂门口的一个侍卫一声大喝。 堂内正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人顿时安静下来,纷纷站起身,躬身行礼。 新任的淮西制置副使,如今的杜杲,也当得起这个“帅”字的称呼了。 杜杲走进厅堂,团团作了个楫,说道:“有劳各位,敬请入座。” 杜杲坐在主座上,身后站立的是淮西的文武将领。他放眼看去,堂中坐下的十几个人,他大多都认识。两侧分别是代表荆湖制置司的史嵩之与淮东制置司赵葵的手下。 如今,除了四川之外,对蒙作战前线的三大战区代表,算是基本来齐了。 在末座位置,却有一个小伙子,挺胸而立。杜杲看着有些眼熟,却记不得此人是谁,不由诧异地问道:“这位小将,尊姓大名?怎么不坐下来?” 那人躬身行礼,答道:“在下张世杰,为池州都统吕将军部下,忝为队将,不敢与诸位将军同坐。” 张世杰?杜杲想起来了,去年吕文德让夏贵领兵援安丰时,似乎就带着这人。此人据说来自范阳,与蒙古万户张柔同族,不知怎么被吕文德收入麾下。但此人在战场上勇武异常,马上马下皆是好手,年纪虽轻,实有万夫不挡之勇。不过队将只能领领五十兵,在军队里的确算是最低一级的将领。 杜杲呵呵一笑,问道:“怎么,吕文德还没给你升官?” 张世杰脸色微微一红,答道:“末将无甚功绩,忝居队将,已是汗颜,不敢过多奢望。吕将军因临时军令,准备增援盱眙,无法抽身,特令末将前来告罪。” 杜杲点了点头,吕文德本是安丰人,作为池州都统制正驻守于真州。要不是他确实抽不开身,应该不会安排一个职位这么低的人来参加三方军议。不过,看来这个张世杰,还是很受吕文德的重视。 杜杲看张世杰坚持站着,就不再说什么。转过头问他身边的人:“是不是还有人没来?” “只有泗州没人过来。”答话的是淮西制置司的主管机宜文字赵希淨。 杜杲皱了下眉头,看来泗州有些不稳啊,不但军议没派人过来,吕文德还准备援兵泗州南岸的盱眙。 杜杲看了看坐在一侧的招信知军余玠,对赵希淨说:“开始吧。” 赵希淨在堂前挂起一幅地图,清了清噪子,说道:“自寿春沦陷,史天泽的真定军本已准备西伐安丰县,近日却突然收兵南下,兵指庐州。” 史天泽的真定军,以一万兵力突袭寿春,七天而下。这在杜杲的意料之外,又让他觉得在情理之中。安丰知军赵胜对自己一向不服,他发出的指令一到寿春就实施不下去,这让他极为恼火。他曾一再提醒过赵胜,必须随时防备蒙古兵的再次入侵。可笑赵胜却跟史嵩之唱同一个腔调,说什么宋蒙双方正在和谈,断言蒙古不可能发兵南下。 战场上的失败,对于任何一个将领来说都很正常,失守寿春对于杜杲来说他也不会因此怪责赵胜,但处于两淮战场最前沿的寿春,却失去了时刻防备之心,这种人就该直接诛杀。只是赵胜城破自尽,如今杜杲也不好多做评论,功过且由朝堂上的那些人去论其功罪吧。 然而朝堂之上,至今竟然还有人坚持要继续与蒙古议和。就如史嵩之之流,凭着坚持议和的本事,也能升至参知政事,这让杜杲感到极度的失望。在他看来,议和,只是蒙古人的一个手段,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目的。朝廷坚持和议的态度,只会导致前线战士轻敌而放松对蒙古人的提访。 虽然杜杲也知道,宋国如今军队数量虽然众多,但可战之兵了了无几。朝廷财政压力巨大,连年战事,已经不堪重负。宋国迫切需要数年的时间来修养生息。只是如果在战场上无法取得一次决定性的胜利,无法给蒙古军队致命一击,即便是签下和议,对于不知诚信为何物的北虏来说,也不过是一张随时可以撕毁的废纸而矣。 “蒙古主力到哪了?” “蒙古兵力有多少?” “真定兵还有多少人马?” “庐州现在可用兵力有多少?” 赵希淨话音已落,边上纷纷响起了询问声。 赵希淨指着地图,不慌不忙地说道:“蒙虏主力察罕部,两天前已经开始攻打六安。察罕自称率八十万大军南侵,但据收集来的情报分析,其主力西路军应当有步骑六万。其中蒙古兵与契丹兵各有万余,汉军约为三万。” “现在能了解得到的,察罕手下领军的有真定路达鲁花赤忙哥撒儿、随州万户抄思;征行万户塔不己儿、契丹万户重喜;济南汉军万户张荣、大名路尚书省都元帅王珍、知中山府邸顺。另有一支数量约为三千的水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方军议(2) “六安现在什么情况?”杜杲插话问道。 “尊杜帅军令,为了能更多地了解蒙古兵力的虚实,六安守军会再坚守数天。现六安城内外的百姓已撤走十之七八,大部分往皖山与霍山一带安置。城内还有一些暂时没有撤出来的居民,会与守军一起撤离。” 坚壁清野,这是杜杲对付蒙古来袭所采取的第一个措施。 都知道蒙古人惨暴,兵锋所至几乎寸草不留。但很多百姓依然不肯配合,尤其是在六安周边的村落里,舍不得自己的房子,舍不得自己的家产。有些人心存侥幸不肯撤离,有些人则是来不及撤离。 六安城外的不说,城中那些至今还未撤离的百姓,基本上是撤不走了。不过杜杲觉得这很正常,战争,总是会死人的。只要尽可能的不给蒙古兵留下可补给的粮草,死一些人那是难免的事。 要想获取一场战争的胜利,必须动用所有的力量与资源。过多牵挂那些不尊军令的百姓,只会误了大事。战败了,守住再多的人财物,也是没有任何意义。 “杜帅、各位将军!”站起身来的是一个青衫儒士,此人是荆湖制置司的参议官丁仁,是史嵩之派来参加三方军议的代表。 “下官自鄂州动身之前,史督曾专门交代下官,希望可以与杜帅及淮西诸将商议,坚守六安,并以六安为主战场,联合荆湖、淮西、沿江兵马与蒙军决战。不知……” “不可!”出声反对的是杜杲的幕僚参赞沈先庚,“六安城危兵弱,绝不可久守。以八千不到的守卒,对抗六万的蒙古主力,随时都有城破的危险。荆湖与淮西兵隔渒水,协同困难,而且……” 沈先庚看了一眼杜杲,见他没有表示,便继续往下说道:“我部御前武定军已发兵六安,却不知贵部援军,现在何处?” 丁仁略微沉吟,说道:“我部两路人马,一路郑邦永军一直尾随察罕部,实行袭扰战术;一路祝邦达部,本来计划准备援助安丰县。” “据前线军报,贵军两部一直都未曾渡过渒水。”沈先庚的口气开始加重,“先不说祝邦达部,至今未见踪影。郑邦永部三千人,哪里是在对敌实行袭扰,简直是在给蒙军送行。” 底下发出一些窃窃笑声。 丁仁脸现不豫之色,“如果不是荆湖诸军沿路袭扰,察罕主力早已攻入淮西,那容得你们如此从容布置防务?” “那,请问丁参议……”沈先庚还想继续追问,却被杜杲抬手制止。 对于史嵩之的战术决策,杜杲可以直接无视。但荆湖实际领兵者孟珙,这个与他同级的荆湖制置副使,却是杜杲极为欣赏的将领。双方无论在军政防务还是其他方面,都有不少的交集,轻易质疑荆湖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六安是不可能守得下去的,杜杲对这点很清楚。一方面他不会把希望放在荆湖的部队上;另一方面,六安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战场,万一庐州军队在六安被蒙古军打烂,那庐州就无兵可守了。 “王监的武定军,现在到哪了?”杜杲又问道。 王监,侍卫步军公事职领庐州的御前武定诸军,麾下兵力7000,这是一支在杜杲升任淮西制置副使之后,才得到管理权的部队。 除了这支兵力,淮西驻军还有都统制王福统率的强勇五军共一万二千人。 另一支部队是李曾伯以制置司参议官职统领的御前游击军一万。后者才是杜杲真正的嫡系部队,杜庶辛苦组建的一个骑兵营,也归入游击军名下。 加上王福收罗的寿春溃兵近千、六安守军八千,以及还在安丰县的步军与水军五千。总的算上,大概有三万多士卒,这些就是杜杲可以调用的全部军队了。 赵希淨指着地图,回答道:“武定军已到六安以东八十里处,随时可以接应撤离的六安守军。” 杜杲点了点头。 放弃六安城,主动撤离,要承担多大的风险责任,会受到什么样的弹劾,杜杲心里很清楚。但是他向来不去考虑高坐于朝堂之上的那些人会说什么,他只坚持一个原则:只要能打赢一场战争,无论什么样的手段他都会用上。 “告诉王监,要边打边退。他这支部队是庐州最精锐的部队,不能在撤退时被察罕打残了,但也不能那么轻松地把蒙古兵放进庐州。” “诺!” “淮东那边什么情况?”杜杲再问道。 以三万多的兵力面对察罕六万主力,即便是加上史天泽近万的真定军,杜杲还是有把握将之击退。但如果淮东那边拦不住蒙古的东路军,那形势就相当危险了。 众人把目光都转向了在座中一位年近四十的将领——招信知军、兼淮东制置司参议官余玠。 招信即盱眙,建炎三年,高宗南渡后升盱眙县为盱眙军。乾道初年,盱眙曾被金国占据,直到绍定五年,即金亡前两年,金国守将以城降宋,宋国将盱眙改为招信军。 招信军辖天长、招信两县,隶属淮南东路,为赵葵治下。 余玠,原为淮东制置使赵葵幕下,在对蒙作战中屡立战功。去年在援助安丰的战役中再立奇功,连升三秩,被任为知招信军兼淮东制置司参议官,并进工部郎官。属于赵葵帐下最为得力的干将。 余玠最得杜杲欣赏的,则是其在战场上灵活多变的战术指挥能力,该勇时决不退缩,该退时决不犹豫。 能文能武,又不墨守成规,在杜杲看来,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独挡一方的统帅。 余玠站起身,向大家躬身行了个礼,直接开口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哦?”堂上众人的好奇心立刻被调动了起来。 余玠露齿一笑,却不说到底什么是好消息或坏消息。而是走到挂起的地图边上,边指边说:“蒙虏东路军在塔思的率领下,九月初自山东西路南下,十日前已临淮水。” “察罕自称有十八路骑兵,共八十万士卒。也不知道这八十万是不是把带着的骡马牛羊都给算上了。”余玠说的有些嬉皮笑脸,底下也传出一些笑声。 “八十万当然是虚的,也没人会当真。”余玠的神色突然一正,接着说道:“其中东路主帅塔思,就是木华黎的孙子,自称鲁国王的那个。其总兵力约为五万,以万户张柔和严实为副,蒙汉军队各半。” “另有一支水军,拥有中型战船五百余,已与我们的水军接战,互有胜负。” “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有人插话问道。 “什么都不是。”余玠又露齿一笑。边上开始有人笑着骂娘。 看着余玠嬉笑自如模样,杜杲不禁莞尔。也许,紧张的军议中,是需要一些笑容来缓和一下。 余玠脸色又是一正,说道:“好消息,是徐州的守臣张彦已经归宋。” “嘶!” “呀!” “啊!” “消息可是真的?” 厅堂内响起一阵阵惊疑声。 连杜杲对这消息都觉有些惊讶。 徐州自古为四战之地,是山东沟通淮泗的必由之路,徐州归宋,对于南侵的东路蒙军来说,无疑是在其背上狠插了一刀。 “消息确切无疑!”余玠很坚定地回答道,“但具体的情形还在探听中。” “另一个,坏消息是,与泗州的信息传递,已经完全断绝。”余玠接着说道。 “啊?” “为什么?” 堂中又响起了一片疑问声。这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让人心惊。 “果然!”杜杲在心里叹了声气。 这泗州的守臣张子良,也是范阳人。金亡前夕,率军坚守宿州以抵挡蒙军。后移镇泗州,始终不肯降蒙。金亡后,虽然张子良也未降宋,但一直与淮东将帅暗通款曲。泗州因为淮东的支持而坚守在淮水北岸,数年来正是因为有泗州张子良,蒙古兵马轻易不敢自淮东南下。 泗州的消息断绝,意味着要么泗州已经被蒙军攻占,要么张子良已经关上了通往宋国的大门。 大堂里嘈杂声一片。 余玠不由提高了声音,说:“诸位稍安,张子良还未降敌,只是断了与我们的联系。” “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还不是很清楚,派去的信使一个也没有回来,泗州那边也没信使过来。甚至我们水军的船只,也被扣留了数十艘,连人带船都不见踪影。” “如果——我是说如果,”杜庶显得有些焦虑,忍不住出来问道:“张子良降了蒙古的话,以其地理优势,淮东还能否扼制住南下的塔思军?” “不太可能!”余玠回答道,略带歉意地看了看杜杲,说:“现淮东所有精锐兵力,全部向濠州与招信军调集,以防蒙军南渡。恐怕无法再派出多余的兵力支援庐州了。” 杜杲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消息虽然有些意外,但他也不是没有过心里准备。凭淮东的兵力,现在要挡住东路蒙军南下是不太可能,但只要把他们拖在淮东,对于庐州就是最大的援助。更何况,徐州守臣的反正,也给东路蒙军的攻势带来很大的变数。 也难怪吕文德抽不出时间过来,看来那边得有一场恶战要打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章 含山迷途 杜杲沉吟了一阵,对着堂中众人问道:“沿江的别帅那边是如何安排的?” 起身回答的是沿江制置使别之杰的代表,新任的江州知州兼沿江都督府参谋董槐。董槐已年过四十,嘉定进士,虎背挺直,一脸方正。 他朝四周拱了拱手,铿锵有力地说道:“沿江本来计划有两路援军,一路顺长江裕溪口,走裕溪河、濡须水北上,至巢湖再到庐州,水陆兵力五千有余;另一路已在和州集结,原计划走陆路过昭关至庐州。现泗州那边情况有变,下官需回报别帅,看如何安排此路兵马。” 杜杲又点了点头,泗州有变,淮东各路军马势必要重新调整。滁州军与真州军一定会北上援助盱眙,留下的真空地带就得靠沿江制置司的兵马来补充。 杜杲又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人,还没开口问话,丁仁便站起身来。 “现蒙古主力横亘于六安,荆湖援军还无法直抵庐州。据孟珙将军意见,荆湖援军会继续袭扰察罕军,令其无法轻松东进。” 杜杲没再多说什么,让赵希淨与沈先庚把各路兵马、数量以及现在所处的位置一一标在地图上。 淮东自顾不暇,已经指望不上了;沿江制置司以水军为主,在庐州这地方用处不大,五千兵马进驻巢湖,更多的是预备在庐州陷落后,阻住敌兵通过巢湖直驱长江;而荆湖那边就是跟着察罕屁股后面在跑,对庐州的战局最多只能起到牵制的效果。 看来,庐州这一战,还是得靠自己来。 杜杲正看着地图琢磨的时候,堂外突然传来一声侍卫的大喊:“报!紧急军情!” 杜杲心里一动,这种军议场合,如果只是普通的军情是不会这么直接送进来的,应该是有比较紧急的情况出现。 他示意了下身边的赵希淨。赵希淨快步走出厅堂,随后低着头边看军报边往回走。脸上有些兴奋,又带着一丝迷茫。 脚步闪忽之间,“咣”地就撞到一个人身上。赵希淨抬眼一看,正是始终挺立于末座的张世杰。 张世杰胀红着脸,伸手扶住赵希淨,眼睛却禁不住地往他手上的军报瞟了过去。 赵希淨拍了拍他的手以示谢意。卷握住军报,快步走到杜杲身边,把军报递了过去。 杜杲接过军报看了一眼,脸色便是一怔。又认真看了一遍,随后爆出一声大笑:“好!好!好!” 但是在心里,杜杲却忍不住地嘀咕了一声:“史天泽这厮,倒是滑头!” …… 庐州到和州,全程二百五十里路。以赵权他们十人十九马的配备,原计划最多三天就可以到,可是到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们才终于走出含山。 这一路,走得无比艰难,出乎了渐丁队所有人的意料。 赵权一向自认为地理是他最擅长的一门学科,却被手头的地图搞得束手无策。地图上只有一个圈一条线一个叉和几个点。很不规则的圈,代表的是位于庐州南面的巢湖;一条弯弯曲曲的粗线,从巢湖开始往东一直划到建康府的长江北岸,这是延绵于庐州与和州之间一座山脉。 这座山脉赵权倒是认识,算是大别山的余脉,位于含山县与和县之北。中学时被逼着全文背诵的那篇王安石《游褒禅山记》,应该就是这座山脉里的某个山,但具体是那座,他就搞不清楚了。 一个叉是位于山脉之间的昭关,这是从庐州通往和州的必由之路。 几个点是庐州、巢县、历阳、含山等分布与山脉南北两侧的城池。 自从十多天前,他们从六安蒙军主力那,把察罕的军令带去寿春后,各种不顺似乎就开始粘上了他们。 攻占寿春的史天泽,接到军令后,被迫放弃了趁胜扫荡安丰县守军的意图。 明知道察罕主力此时不可能到庐州与他们会合;明知道他们以六七千可战之兵去进攻庐州,无异于以卵击石;明知道这是察罕可能在借机削弱自己的军力,以防止部队过快地消化寿春之战的成果。 但史天泽在察罕军令的威逼下,只能折而南下,向庐州发动攻击,而且还不能偷偷地攻击。 然后,一战而溃。 在距离庐州城西二十里的大蜀山,真定军前锋遭到庐州守军的伏击。部队一触而崩,随即引发全线的溃逃,后军甚至直接逃回了寿春。 但是,让赵权叹服的是,遭遇如此的溃败,真定军竟然没有太多的战损。因为逃得太快,伏击的庐州军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真定军就跑没了。根本谈不上什么追击,也无从追击。 渐丁队成员在丁武与吴一虎的聚拢之下,没有在溃逃之中离散。此时赵权才知道,在南下庐州之前,史天泽与郭侃就安排好了,把郭侃手下的所有部众作为游骑兵,趁着溃逃四处撒开。 一路往滁州、真州方向;一路往濠州、招信军方向;一路往巢湖、无为军方向;渐丁队这一路,则被派得最远,但理论上也是最安全的和州方向。 郭侃与史天泽的意图,是趁此机会撒出游骑,全力了解淮西淮东战场上各路宋军的防守与援军调动安排。以备蒙古主力在攻打庐州之后,无论成败,都能对下一步的进攻方向有判断的依据。同时,也以此来抵消一些真定军攻打庐州失利而可能招致察罕的责难。 察罕此次出兵,信心满满,不但誓要攻下庐州,还准备在巢湖建立水军基地。以庐州与巢湖为据点,窥探长江。 巢湖有裕溪河可直通长江,顺流而下约二百里,便是建康府,一旦攻下建康府,那么宋国将彻底失去长江天险的依托,蒙古兵力便可以通过这条通路源源不断地向长江以南输送。 而和州,东依长江,与太平州隔江相望。要取建康,势必得先攻下和州与太平州。 因此,渐丁队此行的任务,就是得深入和州,以了解和州沿长江一线的水军实力,同时还得掌握和州治历阳城的守军情况。 离开庐州战场后,渐丁队一行绕过庐州城往东南,过紫金山、石梁河。第一天行程还算顺利,虽然路上不时碰到宋军游骑,但远远望见便即绕行,算是有惊无险。 第二天开始,便遇上麻烦了。 为了避开守卫严谨的昭关,他们直接从小路绕进山里。 昭关,在战国时便是吴楚两国的边界,古有“吴头楚尾”之称。当年伍子胥就是在此受阻,因无法过关,而一夜白了头。 昭关两边的山势并不高,但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峰绵延了数百里。山与山之间,密布着沟壑与丛林。除了通过昭关的官道,山间遍地荆棘。人还好,马马虎虎可以穿过,马却是极难通行。 进山半天之后,他们便发现迷路了。就这样在山里如一群无头苍蝇那般地转了三天,才终于绕到昭关之后,得以了解昭关守军的大致情况。 在势极险峻的两山之间,昭关屹立于其中,看着并不雄伟,却让人无机可趁。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按吴一虎的判断,要想攻下这个昭关,兵力多了挤不进来,兵力少了根本不够用。如果碰上一支顽强些的守军,没有填进一万多的士兵生命,是根本不可能攻得下的。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队人马,像他们这样绕到关后实行突袭。但人不能太多,以免被守军查觉。还得跟关前攻击的部队约定好时间,最重要的是不能迷路。各个环节都得控制好,否则即便是派上最精锐的突袭部队,也基本是有来无回。 偷偷地查探完昭关,依然不敢从官道下山。又花了一天时间,绕了几大圈,终于到了鸡笼山脚下。 鸡笼山,被称为“江北第一名山”,山并不高,两侧有翼,形如鸡笼。 找到鸡笼山,也终于让一批人知道了自己所处的确切位置。在一个山凹处,修整了一个晚上之后,扔掉三匹摔断了腿的马开始下山。 “还好不是小马哥受了伤!”陈耀一个晚上把这句话念叨了一百八十遍。 自鸡笼山南下,便是一马平川之地。 和州的守军,似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昭关一处。昭关以南,没有安置任何的哨卡。甚至是含山县城,也是破破烂烂连护城河都没有的小城池,估计只要数千人马发动两三次攻击,便可一战而下。 一群人在含山县城边上偷偷地转了一圈后,施施然往历阳而去。 正在淮水南岸肆虐的北风,被身后的山完全挡住。 隔着一座山,他们却似乎来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寿春已经进入了寒冬,这里竟然还是一片的盎然的秋意。 柔柔的风,和着清香的潮湿之气,暖暖地扑在两颊。阳光晒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迎面是满满的金秋之色。风扬起时,各色叶子从树间飘起,如蝶飞舞。 阡陌交通的农田里,有正在劳作的农夫,有在田边嬉戏玩闹的小儿,也有蹒跚悠然的成群鸡鸭。 看见一群人过来,有些农夫直起身,或是静静地瞧着,或是指指点点一番。 田间,红的是花,黄的是叶,绿的是菜与苗。层层叠叠的色彩,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中错落有致地铺开。 渐丁队的所有人,都来自穷苦北地,即便是当年长临村衣食无忧之时,也不曾见过如此富足的土地。 难怪蒙古人要不断地南下侵袭,连丁武等人看着都会眼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 茶博士 鸡笼山至和州州治历阳城,不过四十里地,放马而行半天即到。 日头正中时,历阳城已遥遥在望。官道上,来往的行人渐多,偶尔也有飞驰而过的军士,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充满狐疑的目光。 这些,应该是宋军游骑。 渐丁队所有人并未披甲,全身打扮与宋人无异。唯一的漏洞,就是他们的马。这些马别说在宋国民间不多见,就是在宋军之中也算是神骏。这样大摇大摆继续前行,别说历阳城进不了,很可能就会被人直接拦下查问。 一番商议之后,十个人决定分为两组。丁武带着赵权、陈耀、李毅中与吴天,只带着小马哥。其他人由吴一虎率领,把剩下的马全部带走,历阳城边上河泊众多,找个芦苇丛把马藏好,应该不是问题。 两批人约好了会合的时间后各自分开。李勇诚一门心思想跟着丁武这队,被李毅中狠瞪了两眼,只好嘀嘀咕咕地跟着吴一虎离去。 丁武带着几人一马,缓缓地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历阳城前。 历阳城依水而建,城高近四丈,外有瓮城,上有敌楼。看着比寿春城雄伟许多。 护城河的吊桥之前,人头攒动。一队士卒站在一排拒马之后,细细地查验每一个要进入城中的人,时不时对口出抱怨之人拳脚相向。 见到路边有个茶肆,丁武便带着众人进去,要了壶茶,寻个桌子,团团而坐。 茶肆之中,有三五个人正坐着吃茶。掌柜的是个半老头子。 赵权接过茶肆掌拒递来的一个执壶与几个茶盏。略倾执壶,倒出点热茶汤,将几个茶盏一一冲烫,沥干。 又捂着执壶略等了数息,才将执壶中的茶汤再次倒入五个茶盏之内。 这执壶约一尺高,上窄下圆,赵权单手执壶虽然略感吃力,但还是稳稳地给每个茶盏中注入了八分茶汤。 还没等赵权放下执壶,刚给小马哥喂完水扑将进来的陈耀,直接抓起一个茶盏便往嘴里倒去。 “啊——呸!”茶刚入唇,便被陈耀一口喷了出来,“什么玩意啊!这么难喝!” 赵权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白眼,大拇指与中指轻扣,稳稳端起茶盏。 墨绿色的茶汤,上面飘着一些细细的茶末,茶汤之上,浮着一团柔柔的气雾。赵权微眯着眼,把鼻尖探入气雾之中,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茶香自鼻孔处直透入心肺。 赵权又将茶盏放于唇前,轻轻一啜,苦味直透舌根,而后又化成清香,在口腔中萦绕。 似乎有几个世纪没有尝到这个味道了。虽然香气很淡茶味也很杂,绝然不是什么好茶,然而赵权感到自己的眼泪却快溢出来了。 上一世,要说自己有什么爱好,只有两样,茶与酒。酒也就罢了,福建除了啤酒并没有产什么好酒,他平常也喝不到什么好酒,只是酒量吓人而矣。 茶,却是赵权自小就泡大的。作为一个胡建人,哪一家没有个亲戚朋友开茶叶店的。平日里可以不吃饭,但绝对是不能不喝茶的。 而且,福建自古就产好茶,别说响誉国内的名茶武夷岩茶、正山小种、铁观音之类,就是太姥的白茶、福州的花茶、福安与政和的红茶,也是向来赫赫有名。 之前,像这样劣质茶末泡出的茶,他是连鄙视都懒得鄙视的。可是,当这一世第一次闻到茶香的味道时,却如重遇阔别多年的亲人,让他心里着实无法平静下来。 “不见,还以为自己并不想念。” “这一见,以后如何不再思念?” 几个人,却目瞪口呆地看着喃喃自语而眼中蓄泪的赵权,说不出话来。 “掌柜的,请问——请问,这个茶叶有卖的吗?”赵权起身,对着茶肆掌柜问道。 “嗯,这个,客官——”那个掌柜有些诧异,说道:“小店这个茶,也就是解解渴,客官,你真的需要吗?” 赵权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掌柜的又问道:“那,不知你是要片茶还是末茶?” “各来半斤吧。”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片茶,什么是末茶,对于赵权来说,只要有茶就是件绝好的事。 赵权看着那掌柜从两个缸子里各抓出一些茶,片茶外形就像后世的瓜片,条形紧细挺直;末茶应该就是片茶切碎磨成末状。 赵权接过掌柜包好的茶叶,又要了张防水的油纸裹上,郑重地放进袋子。这才重新坐下,对着几个人笑了笑,说道:“你们知道不,天底下,哪里的茶叶最好?” 几个人怔怔地摇了摇头。尤其是对于像丁武与吴天这样,天天在刀尖上舔血的人来说,渴的时候有水喝就不错了,再能有些酒就是绝好的了。 茶叶什么,谁会去关心? 就是有机会喝到,他们也与陈耀一样,不会去喜欢这种怪异的味道。 赵权见没人回答,有些得意地说道:“天下最好的茶叶,便是产自福建武夷!” 吴天有些怀疑地看着赵权,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权接着说:“大红袍香气馥郁、醇高持久;肉桂落水飘香、岩韵绵长;正山小种松香甜醇、滋味绵柔。还有……” “你,瞎掰的吧!”吴天直接打断了赵权的臆想。 赵权瞪了他一眼,刚想继续,边上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小哥,看你年纪不大,倒是好茶之人!” 赵权转过头,原来是那个掌柜。 “你说的天下好茶出武夷,这话确实不错。只是老拙寡闻,只听说过武夷的腊茶,如龙凤团茶、京铤、北苑先春等,不过那些都是蒸青团饼,为贡茶,可不是咱这老百姓能喝得起的。就是不知你所的大红袍、肉桂又是何茶?” “这个——那个——”赵权心里发虚,他着实不知道的是,这大红袍与肉桂到底是哪个朝代才出现的茶叶。只好低头说道:“小子无状,在老伯面前卖弄了!” “无妨,无妨。小哥你是福建人氏吗?” “小子光州人,不过先祖来自福建。” 掌柜的点了点头,相对其他几个,赵权的口音听上去还真的有点闽人的感觉。 那掌柜又提来一个执壶,对他们说:“来,这壶茶在下免费送各位,尝尝看。” 赵权起身道谢:“多谢老伯!” “在下姓许,他们都称我为许博士。” “博士?”赵权想了想,似乎大概宋朝的人都称卖茶的为博士,但有些不太敢确定,也没敢多问。 “小子姓赵,这些都是小子的家人。”赵权坐下,重新涮了下茶盏,倒入新茶,一股香甜的味道迎面而来。 陈耀这次喝得比较小心,学着赵权的模样,轻轻地啜了一口。随即一声大叫:“哇呀!这茶太好喝了!”不由分说地抢过那个执壶,搂着就不肯放手。 第二个叫出声的是吴天,“真的不错啊!怎么有这么好喝的东西!”他一巴掌拍落陈耀的小肥手,抢过了执壶,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盏。 赵权轻吸一口茶,略皱着眉头细细品味。 “这茶好像还是刚才那个茶,只是煮得更久了,味道更浓,而且茶中加入了不少东西。” “有姜……红糖……桂花……好像还有一点点的盐?” “厉害啊,小哥!”茶博士竖起了大拇指。 “小子班门弄斧,见笑!”赵权看着吴天与陈耀为了抢执壶,几乎打成一团,有些无语。这种加入杂料的茶,对他来说是最接受不了的一种喝法。可能就是因为有点甜味,才招他们如此的喜欢。 许博士又送来一碟吃食,说:“这是小店特产的破麻酥,各位尝尝。” 这酥油而不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大伙儿都还没吃午饭,腹中正空,这下连丁武与李毅中都加入抢食之中。一碟瞬间而光,丁武干脆又要了两碟。 众人边吃边喝,爽得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你们都是光州人?听说那边已经被蒙古人占领了?”店里客人已经不多,许博士便在他们那一桌坐下。 “是啊!”赵权长叹了一声,说道:“自去年蒙虏占据了光州,我等全家移居六安。未料前些日子蒙虏又开始攻打六安,我等被迫又逃往庐州。” 把蒙古人称为“蒙虏”,对赵权来说没有任何心里压力,其他人听了似乎也没太多感觉。还好吴一虎不在,否则不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家父觉得庐州现在也不算安全,因此派两位大哥护送我们三个族中兄弟前往福建寻亲。”赵权指了指丁武与吴天说道。 许博士点了点头。 赵权接着问道:“老伯,万一,我是说万一,蒙古人要攻下庐州,那会不会打到和州来?” “庐州?”许博士用很诧异的眼光看着赵权,“哈哈,小哥你多虑了!我看绝不可能! 去年杜杲杜知府守寿春的时候,那么多蒙古贼子前去攻打,却死伤遍地,灰溜溜败退。今年杜大人守庐州,那城池可比寿春坚固得多了,兵强马壮,老拙相信,只要杜大人在一天,庐州就绝不会被攻破!” 几个人,除了陈耀,都停下了嘴里的吃食,偷偷地交换了下眼色。赵权也没料到,杜杲在宋国百姓之中,竟然享有如此之高的声誉。 “至于和州,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历阳渡口 “这是为何?”赵权问道。 “你们既然从庐州过来,有经过昭关吧?” 赵权点了点头。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说的就是昭关啊!”许博士说到兴奋处,从陈耀怀里一把抢过执壶,给自己的空盏倒入,滋的喝一口。然后接着说道: “咱就别说昭关牢不可破,纵有数万敌兵也攻他不下。就单凭着历阳城中的一万多守军,还有咱这坚城,蒙古兵来得再多,我看也是有来无回。” “而且,咱那秦知州,为人虽然贪了点,但在防务上的确做得一点也不含糊。” “你得了吧!什么叫贪了点?”边上突然响起一声破锣似的嗓音。一个茶客听他们聊得高兴,忍不住插进话来。 “连入个城门每人每次都要交二十文钱。你看看,你这壶茶不过三文,我进一趟城可以喝你三天茶了!” “那也是为了筹集防备的军资不是!”另有一人反对道。 “屁!筹什么军资!今年夏收征走的粮食,足够守军一整年的开销了。姓秦的那家伙雁过扒皮,贪的钱估计全进他自己的腰包了。” “我听说他丁忧去了,现在收的钱,应该进不了他的腰包吧?”贪官的话题,总是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店中三四个茶客七嘴八舌地开始说道起这个秦知州来。 “你们知道吗?那姓秦的最狠的手段是哪个?”又一个人压低着声音说道,“他贩卖私盐!” 贩卖私盐,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是重罪。可是如今的两淮前线,哪个军队不是在靠贩卖私盐谋利,这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见大家有些不以为然,那人把声音略微提高了些,说:“他打击官盐,逼着那些盐商从他那进货,然后卖出的盐比官盐还贵!” 四周这才响起一片的惊叹与怒骂声。 赵权等人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听着。 几个茶客越聊越高兴,从刚去职的秦知州聊到新任的知州,从如何躲避城门守卫偷偷进城卖菜,到如何偷偷把城中的粪水拉出城来。 转眼间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桌上两壶茶已经喝光,边上的茶客也进进出出,换了几波。赵权等人不能再呆下去了,丁武摸出一些铜钱给许博士结帐。 这些铜钱全部来自寿春的缴获,分赏给的众人。 许博士见他们并未用楮币结帐,给的也不是是折二的铁钱,而是足陌的铜钱,分外的高兴。又另外赠送了一小包茶叶给赵权。 赵权问清了历阳码头的位置,这才离开茶肆。 一出茶肆,陈耀便开始缠着赵权。 “小舅,咱祖上真是福建来的吗?” “是我祖上,不是你祖上!” “好吧,是我娘祖上——” “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要去福建?” “福建好玩吗?有没好吃的?除了茶还有什么?你可别一个人偷偷摸摸跑过去啊!” 吴天在这群孩子面前,一向都是没大没小的模样,他也凑过来说道:“小权,你是不是真去过福建?好像不可能啊?还是说你已经瞎掰出水平来了?” 赵权只能苦笑以对,一边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以后说话一定得注意些,一边打着哈哈糊弄。 历阳城已经没必要再进了,一群人说说笑笑地绕过城池,往城外的江边渡口而去。 发源于含山的横江,从西往南绕过历阳城后,在横江埔汇入长江。历阳渡口就位于横江浦边上。 赵权一行人,顺着横江,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横江浦。 一阵巨风突袭而至,众人:“我用筷子每次都抢不过你们,直接用手多方便啊!” 说着,左手乘赵权不备,又抓起酒壶,直接对着嘴便吸了一口。 还没等赵权出身怒斥,就喊道:“这酒也太难喝了,这么淡!”又转过头恬着脸对赵权说:“还不如小舅酿的酒好吃。” 赵权感到另一桌有人眼睛瞟了过来,只好在桌子底下踹了陈耀一脚,低声喝道:“你少说点话!” 终于酒足饭饱,一群人坐在桌边,望着一堆光溜溜的盘子,敞着腿不想动弹。 夕阳渐下,阳光斜射在江面上,将不断翻滚涌动的丛丛浪花点成碎金。浪花如披着金鳞的勇士,争先惧后,向前奔流。或撞到江中沙洲之上,激起更强烈的咆哮。 风如号角,催促着江面上的万千金甲勇士一起挥戈怒吼。 望着如此雄阔而壮丽的长江,赵权心里一股莫名的气慨在涌动。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他忍不住吟出了这一千古名句。 “好诗!”邻桌那位儒士突然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 赵权吓了一跳,赶紧住嘴。心里想着:坏了,又忘了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应该是是明朝吧。 这时,吴天在一旁对着丁武问道:“老大,你觉得这江面能有多宽?” 回过神的赵权捅了捅陈耀,说:“来,小耀,给天哥测一下。” “有什么好处没?”陈耀一脸不甘愿。 “三天不打你!” 陈耀拿袖子蹭了蹭嘴角,小肥手敲着桌子,仰着脑袋哼道:“纸来!笔来!” 一旁的李毅中笑着跟店小二拿来笔墨纸砚,摆在桌上。 陈耀对着长江,平抬右臂,握拳竖起大拇指,一会闭左眼一会闭右眼,左瞧右看,记下一个数字。接着跳上椅子,又闭上一只眼竖起大拇指,嘴里默念不停,然后在纸上开始画画算算。 陈耀所使用的,正是赵权教他的“大拇指测距法”。这是利用观测者两瞳孔的间隔与自己臂长,来估算目标距离,当年曾盛行于炮兵之中的一种测距法。 不一会,陈耀抖着手中的纸张,得意洋洋地说道:“从这江边到江中那个沙岛,距离约为三里,三百步为一里,差不多是九百步。沙岛之后的江岸看不见了,没法测。” 赵权正想小小地夸他一下。边上传来一声“噫!”的轻呼,然后有一只手伸过来,直接从陈耀手中拿走那张纸,看了起来。 赵权一看,正是他们邻桌的那个儒士。 陈耀纸上胡乱涂抹,写得乱七八糟,那人微皱眉头,却看得很专注。 “计裹画方?不是!海岛算经的望波口?不对!三角测距?”那人一边看一边惊疑不定地说着,而后一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会这个!” 几个人被吓了一大跳,吴天顺手便要去摸兵器,一摸个空,才想起来,与吴一虎他们分手时,为了安全早把兵器全交给他们保管。 赵权看着那人的脸色,只有惊却没有怒,眼睛也没瞧着自己一伙人,只是紧盯着那陈耀的那张纸。便给丁武与吴天使了个眼色,示意没事。 赵权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不知——?” 那人这才抬起头,说道:“哦,惊扰各位了!”他转过头吩咐他的同伴,:“老伍,你让店家重整些酒菜,我与这几位再喝几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为几何 赵权这才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这男子年过三十,头载罗巾,一身青衫,白面短须,脸庞清瘦,举手投足之间隐有威严。 男子掂着手上的纸张,问陈耀道:“小子,能否跟我说,你这是从哪学到的能耐?” 陈耀不吭声,却朝赵权努了努嘴。 赵权只好清咳一声,躬身回道:“是家学。” “你们哪里人?” “胡建人。”赵权答道。 虽然这次是很确切地知道赵权在瞎掰,但吴天不再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只是有些警觉地看着这个问话的男子。 “家祖跑船出身,偶尔得到一本大食人所著之书《几何原理》,因此略有学习。” “几何?何为几何?是九数之学吗?”男子问道。 东汉时,当时的数学知识被分成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九个部分,称为“九数”,九数之学也是《九章算术》的最基本内容。 “何为几何?”这问题却问得赵权有些挠头,“嗯,差不多,就是——噢,跟勾三股四弦五一样内容的学说。” 那男子点了点头,有些明白。解勾股形及若干测望之法,并未脱离《九章算术》内涵,海外有此学说也算难得。 “这几何,你能懂得多少?”那男子又问道。 这话问得,算是搔到赵权的痒处。自己高考时数学成绩最好,大学上的文科,却让数学没了用武之地。来到这个世上,总算是有个东西可以抖一抖的了。 他清了清嗓子,答道:“几何、术数,都略知一二。” “哦?”那男子有些惊讶,略想了想,手背于后,问赵权道: “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有几何?” 这题目简单,是后世小学竞赛的常见题型,也被称为“中国剩余定理”。 赵权开始默念:先求被3除余2,还能同时被5、7整除的数,这样的数是140;再求被5除余3,还能同时被3、7整除的数,这样的…… “二十三,最小数为二十三!”赵权还没算清楚,边上的陈耀竟然先报出了答案,赵权惊讶之余才想起来,这题目自己似乎都教过陈耀,结果他记住了答案,自己却没记住。 更加惊讶的是边上的这个男子。“大衍之术,如今竟然连小儿都知道了吗?”他喃喃自语数声。接着又问道: “问,沙田一段有三斜,其小斜一十三里,中斜一十四里,大斜一十五里,里法三百步,欲知为田几何?” 赵权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先生,你这三斜,指的是三角形吗?那里法是什么意思?” 那男子有些奇怪地看着赵权,说:“是,三角各边为三斜。里法是一里为三百步。” 赵权点了点头,对于古代这些数学单位的换算,包括里、步、亩、顷什么的,他一直就没搞得很清楚。 他拿过纸笔,开始一边思索一边计算。三角形已经知三条边求面积,可以套用海伦公式,不难。没算多久,得出一个数是7056,得开根号,这下有点难住了。 男子凑过来,看着赵权在纸上写写画画,符号看不懂、数字也看不懂,一头雾水。听到他在念叨着“七零五六开平方要怎么算?”,此时已经知道这小子差不多是可以算得出来了,只是没有算筹辅助,的确算不出最终得数。 丁武等人更是一头雾水,简直就是鸡在听鸭讲。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看赵权抓耳挠腮。 那男子见赵权卡在了那,便说道:“七零五六,开平方之积,为八十四里,折三百一十五顷。”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计算的吗?”那男子接着问道。 “以周长的一半作为基础数,乘以周长与各边之差的积,再开个平方。”赵权一边在图上写写画画,一边跟他解释着。那人听了掩卷长叹:“吾以为,世间只我一人知道此三斜求积之法,未料到大食竟然早已有人知晓。” “三斜求积法?对,对,好像是这个,是那个,那个……”赵权突然就想不起来中国古代提出这个数学公式的人是谁了。 也亏得他没想起来。 男子长叹一声,又拿起陈耀计算的那张纸,问道:“你们,刚才测量江宽的方法,可否说明一二?” 赵权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个,可以称为跳眼法。人两眼的距离是固定的,臂长是可测的,只要估算出待测目标在两眼中的距离,就能大概估算出目标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将目标之一定在江的这一岸,目标之二定在对岸,江宽就可以测出来了。” “不过,这只能是大概估计,测不准。” 唐代李淳风在其《海岛算经》中,记有“望波口”的算例,即测量河流宽度的方法,但必须借助矩、表、绳的工具来进行测量。这些方法这男子倒是知道,却从来不知道,只依靠人的手、眼就能测得江宽的。 道理他一听就知道可行,具体的方法他听得还不是很明白,正想接着再问。他的老仆过来,躬身说道:“老爷,船来了。” 那人有些遗憾地直起腰,看着赵权问道:“还没问你姓名呢!” “在下赵权。”赵权毫不犹豫地答道。丁武等人却很惊讶,不知道赵权为什么会这么直接地把自己真实的姓名说出来。 “好!鄙人,秦九韶!” 丁武首先被吓了一大跳,来和州之前,他就知道,和州现任知州就是秦九韶,却不料会在这酒楼之上跟他一起呆了大半天。想想之前在城外茶肆听到的消息,他才有些明白,这秦知州大概是被丁忧了,已经去职。可一个知州走的时候就身边就这么一个老仆人,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赵权却是怔了一怔,然后跳起来大叫:“你,你,你是秦九韶?” 秦九韶,大名鼎鼎的南宋数学家,简直就是赵权小学开始的偶像,如今竟然有个活人生生的就摆在他面前,那种激动心情,让他忍不住就想扑过去狠狠地抱他一抱。 “放肆!”那个老仆的一声怒斥却让赵权立时清醒过来。 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先生,你,你这是要去哪?哦,不用告诉我……我,我,抱歉,小子太激动了!你那《九章算术》,不对,《算术九章》?我……” 赵权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有口齿不清的时候。 秦九韶微笑地看着面前这个高不及己肩的少年,未料到还有人听到自己名字会有如此激动的时候,而且这少年的激动显然发自于内心,绝非做作。 “我要去临安,为父丁忧。”秦九韶犹豫了下,还是没向赵权发出邀请,“日后各位有去临安,不妨前来找我。” “一定,一定,可是,我……”赵权一阵纠结,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可能去趟临安。 秦九韶略一拱手,便随老仆下楼离去。 赵权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丁武等人则怔怔地看着呆立的赵权,百思不得其解。 走在江边的秦九韶,望着渐落的夕阳,心情终于略觉舒畅。 “滚滚长江长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呵呵,这诗倒是可以与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相媲美了。忘了问那小子,到底是谁写的诗,接下去写的又是什么。 秦九韶想着赵权,又摇了摇头,自己虽然以经学得中进士,生平却喜钻研历学、术数、星象、音律及营造之术。以至总是被父亲骂为“不求上进、舍本逐末、玩物丧志”。 他也知道,杂学再强,也不能凭此养家糊口,更无法令他出人头地,甚至连博个名声都难。只是就是喜欢,无从罢手。 见到那小家伙在术数上的天分,他着实有些见猎心喜。要不是此去临安,前途未卜,他还真想把赵权带去好好教导。 想及临安,秦九韶又有些沮丧了。 年幼之时,因兵乱随父迁徒临安。二十岁时,又因家乡遭蒙虏入侵,激愤之余回乡任义兵之首,率众抗击入侵蒙虏而得任郪县县尉。之后,在随潼川路安抚使魏了翁平抑泸州乱民之中,得其赏识。又在魏师督促之下,绍定五年得录进士。 如自己当时所料,随着魏了翁一路高迁,自己仕途也是一片光明。通过魏了翁,又结识了吴潜。前年当吴潜出任淮西总领时,自己被提为蕲州通判,去年又升为和州知州。 十年时间,从一个无品无级的义兵首领升至正六品的知州,这速度也算差强人意。 在和州一年,辛苦打理,令此地面目一新,财赋充裕,仓禀丰实。 原以为可以好好再做两年,势必可再得升迁,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去年魏了翁在任上辞世,当年还只是魏了翁手下参谋官的吴潜对自己便有些不待见了。入秋之后,父亲去世,停职丁忧。 这也罢了,为父守制,此为基本伦理。 他也知道,自当今皇上即位之后,以“孝”为先,夺情守制基本不可能。但心下里还是有些心存侥幸,期望以蒙古入寇淮西为由,营求起复。自己也因此上下打点,尤其是给吴潜那边送了不少重礼。 可是,自己停职守制申请在御史台一审而过。上下的辛苦经营如镜月水花,没有任何结果。 而以兵部侍郎兼任淮东总领财赋兼知镇江府的吴潜,礼物倒是收了,事情显然根本未做。着实可恼。 想想三年丁忧,秦九韶就有些不寒而栗。丁忧期间,停职停俸,要不是这两年在蕲州与和州的经营颇丰,自己与母亲的生活可能都会没有着落。而最关键的是,远离官场三年之后,人事冷淡,到时重新阙官选补、参加选调,自己还能依靠谁来重回仕途? 可怜自己殚精竭虑地为和州所做的一切,转眼就要成了别人的嫁衣。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把和州经营得太好了才导致的这种结局? 这三年,有些难熬啊! 望着渐渐暗去的江面,秦九韶独立船头,低声而吟:“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契丹兵 秋末的庐州,寒冷而干燥。偶然间有一两股南面过来的微暖气流,被狂暴的北风一吹,便不知去向。田野之中,见不到一丝绿色,孤零零的树木,已经甩落了身上所有的叶子,静待冬天的到来。 荒野之中,数骑军士正缓缓骑马而行。 行在最前的莫青,裹了裹身上的裘领披风,这件披风是他爷爷传给他父亲,他父亲在他被征招入伍那年又给了他,如今在身上已经披了十年。披风的衣料已经换了好多次,那貂皮制成的裘领却是依然没变。 莫青向后看了看,庐州城早已没了踪影,身后只有紧紧跟随他的六个部下。他默默地算了算,一早离开庐州营地,到现在往东北方向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应该有近百里了。沿途没见到一个宋军游骑,意味着这个方向上不可能有宋军援兵过来。 差不多可以折返了。 但莫青一想到庐州城外的战事,心里便是一阵阵的烦躁。 自部队抵达庐州至今,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在主帅察罕口中完全不堪一击的庐州城,现在竟然还屹立在那。 半个月以来,大战小战历经数百,战事何止是用“惨烈”两个字可以形容。部队死伤惨重,当然,绝大多数的伤亡都跟蒙古兵没有关系。 莫青有些不理解,自己跟着蒙古人也算是经历了无数场战役。历来攻城之战,都是以汉军为主发动进攻,而契丹兵与蒙古人则是负责拦截、阻击、歼灭与屠城。在莫青看来,攻城只是一种粗糙的体力活而矣,根本就不该让自己的骑兵部队参与这种作战,那只是无畏的牺牲。 可是,这次自己的这支契丹部队竟然被派去跟汉军一起参加了攻城战。 想想自己归属的这支契丹军,是如今天下间,仅有的两支纯契丹人组成的部队之一,可算是天下契丹兵的一半精锐都在这了。士兵死掉一个就是永远地少了一个。 现在契丹的兵源补给越来越困难,能自认为或是被认为是契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甚至连自己,要不是三代从军,有据可查,别人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契丹人。毕竟,一个别说会写契丹文,现在连契丹话都不会说的人,还能算是契丹人吗? 遥想百年之前,契丹人统治北地,呼啸天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风光? 可惜,到现在,莫青真的感觉到,契丹一族不仅是在衰弱,而且已经快走向了消亡。 自契丹被女真灭国,残遭女真人屠戮,族人四散逃逸,多隐姓埋名,以汉人自居。就比如自己,虽然很确定地知道祖上是契丹人,却搞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莫姓”。 相对于视为世仇的女真人,契丹人总会把蒙古当作盟友,每次跟着蒙古人与女真人作战时,契丹人杀起女真人来,可是比蒙古人还狠。要是没有这些凶狠勇猛的契丹人,莫青相信蒙古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金国给灭了。 然而,自金国灭亡后,莫青就觉得契丹人的地位反而不如从前。身居高位的是蒙古人,这个莫青觉得理所当然,可那些高鼻蓝眼卷毛的回回人,凭什么就可以高契丹人一头。而让莫青觉得更为恼火的是,自己的这支契丹人部队,不单单是经常被称为“汉军”,如今连待遇都跟那些汉人几乎一样了。 甚至像这次攻打庐州一样,竟然会被派去攻城作战!对莫青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可怜,十来天的战事之后,自己近百人的队伍,如今能动弹的,只有十个人不到了。自己一个名义上的百夫长,如今的手下兵力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夫长。 对于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征行万户塔不己儿,一个本来让自己极为崇拜的将军,如今他的形象,也开始在自己的心里慢慢地动摇着。 莫青不是怀疑塔不己儿的领军能力,也不是愤其对部下不公,更不是因为得到的赏赐不丰。而是因为他在此次南下作战中,对蒙军主帅的一味尊从。而这种无条件尊从的结果,就是自己的部队被当成了普通汉军来使用。 汉军,那就是一堆人肉组成的砲灰啊! 又一阵寒风从侧面吹过。莫青抬起头,望着前方。朝着这个方向一直前行,就是泗州与盱眙。看这个方向没有宋军来援,应该就意味着蒙古东路军已经渡过淮水,最起码是已经逼近淮南东路。 再往前,应该就是山东东路,那边也算是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继续往前,如果能泛舟渡海,就是辽东。听说那边有契丹人正在建国,也许该找个机会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以后可以重新生活在契丹人的国度,学会讲契丹话,当个真正的契丹兵。 莫青虽然端坐马上,眼睛盯着前方,但心思早已飞得不知去向。 这时,边上一个部下骑着马靠过来,喊道:“莫将军,前边有人!” 莫青一激灵,定睛望去。 远处,约三四里地,隐隐出现了十数骑的影子。模模糊糊分不清是敌是友。 七骑对十来骑,自己的人数并不太占优势。但莫青有信心,如果对面来的是宋兵的话,凭着自己这些人,一个冲锋,就可以把对手冲垮。 莫青一扬手,喝道:“列队,战斗准备!” 几个人稍微放缓了马速,扬起队旗,摘下角弓,抽出箭矢。迅速地在莫青身后组成一个锥形列队,众人一起呼喝一声,重提马速,往前冲去。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马队便接近了对方的射程。骑在马上的莫青,双手离缰,手已满弓,作势待发。 从指尖顺着箭头往前望去,莫青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对面十来骑,看到自己开始冲锋,却不闪不避,而是纷纷下马,将十来匹马堆在前头,人迅速躲在其后。一个汉子空着双手急急挥舞,正朝着自己大喊。 莫青有些疑惑,但还是在一箭之外将马突然勒住。几匹马同时仰头长嘶,直立而起,在原地略略转了半圈,而后停下了往前的冲势。 莫青往后扬了扬头,喊道:“盖伦,你过去看看。” 身后一骑应声而出。骑在马上的,是莫青的手下十夫长盖伦。满身虬肉,眼如铜铃。 这个盖伦,其先祖原是东丹国国主耶律倍手下,东丹国灭后,耶律倍入中原避难,被赐名李慕华,跟随其移居中原的随从也被各赐穆、罕、罗、易、盖等姓。 这个盖氏,迁至中原已历三百年,早就比莫氏子弟更像一个汉人了。 盖伦收起弓矢,横握长枪,催马往前缓缓而行,距对面那群人二十步处停下。 盖伦心下也有些疑惑,按说一路并未见到宋兵,连宋国的游骑都没见着。这些人看到自己扬出的旗帜并未躲避,也未备战,说明肯定不是宋兵。但这个方向派往濠州、滁州与招信军的游骑早已回营,不应该再有己方的游骑兵。 眼前的这群人,个个灰头土脸,满身泥土,身上衣裳破烂,粘满血水。几匹马看着伤痕累累,却并非刀剑所伤,明显不是刚从战场上撤退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中等身材,脸色朴实,年纪与自己相仿。疲惫的眼神中,留着些许的清明。手上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只是持着一枚令牌。 他对着盖伦朗声说道:“在下,真定军部下渐丁队队长丁武,受令到和州探听敌情而回!” “和州?”盖伦有些疑惑地看着此人,和州在庐州东南边,他们却怎么跑到东北边来了?但盖伦没再说什么,兜着马围着这人转了两圈,而后探过身接过丁武手上令牌,回转马头向莫青复命。 这批人,正是已经离开和州十多天的赵权等人。 离开和州横江浦渡口后,他们沿着长江在和州附近偷偷地转悠了三天。详细地记录了每一处可看到的地形与守军,而后北还。 为了避免再一次在昭关边上的群山之中迷路,他们回程特地选择通往巢县的道路。却没想到,宋军将位于含山与巢湖之间的巢县,守卫得严严实实,几乎是插翅难飞。 一群人在巢县城外彷徨不决了两天,终于被一队宋军游骑盯上,还好他们马多力足,跑得快。虽然很快地脱离宋军游骑的追击,却只能依旧选择穿越含山北还。 过鸡笼山北进含山之后,山里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雨倒不算很大,但寒透彻骨,眼前所见,全是一片迷蒙。偶然有不下雨的时候,山中便会涌出成团的浓雾。视线只能保持在五步以内,别说认路了,一不小心,人都彼此看不到。 这下其悲惨程度远超过来的时候,那时虽然迷路但好歹还以辨得清方向。如今却如同被关入盒子的无头苍蝇一样,别说东西南北,甚至连上下左右都有些分不清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声震天 就这样,一群人在含山中经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在和州买的干粮早已吃完。得亏山间果子不少,饿了摘几个,渴了饮些雨水。一众人堪比茹毛饮血,在饥寒交迫之中挣扎乱窜。 赵权几乎把自己的脑子挖空了,也没想到有效地辨别方向的招术。看年轮,似乎没用,连续砍了两棵树,年轮辐度朝向竟然完全不一样。大树很多,但是每个方向的树叶都一样的茂盛。 没有指南针,没有手表,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手段,淫雨菲菲之中,白天见不着太阳,晚上看不到月亮星星。 偶然间,利用迷雾较淡的间歇时,可以大概辨个东南西北。但转过一片山凹之后,就发现方向又混了。 行走的山间,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路,总是在泥里滚爬摸索。 苦不堪言。 几天之后,一群人的精神几乎都处于崩溃的边缘,除了吴一虎与李毅中。要不是他们俩的一再坚持,其他人几乎都想找个山洞,就此安家落户,在山中当一辈子野人算了。 直到两天前,他们才终于遇到了一个猎户,偏这个又是个犟驴脾气。看他们身份不像宋军,宁死不肯带路,威逼利诱根本不管用。到最后一批人几乎是跪下来求着他,并送了他一匹马,这才被他勉勉强强地被带出了含山。 走出含山那一刻,几个人热泪盈眶,彼此发誓,此生决不再踏足含山这个鬼地方。 然而,他们却发现,困在山中的几天,并不是他们遇到最惨的事情。 含山出昭关往西北,到庐州不过两百里的路程,即便是人困马乏,紧跑上半天也能到得了庐州。但行至一半到紫金山口时,一支刚刚驻扎于紫金山的宋军发现了他们。 与庐州周边众多小山一样,紫金山山势并不高,但道路蜿蜒曲折。 虽然一看到宋军,渐丁队诸人立即转身就往北逃窜,却依然没能摆脱死咬在他们身后的一支二十人骑兵。在人力与马力都处于最虚弱的时候,渐丁队被这支宋骑咬着追了一天一夜。 逼迫无奈之下,除了小马哥外,所有的马被不惜体力地狠催狂行,在完全不顾马力的情况下,总算在今天清晨才将身后的宋兵甩开。出庐州带的二十匹马,如今只剩下了十一匹。损失近半。 然后,他们发现又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一直到了梁县才明白自己已经处于庐州东北方向。这才折向西南。虽然每个人都极度疲惫,却不敢停下歇息。算下来,自九月廿二离开庐州至今,竟然已经花掉了二十天的时间。 一路上,众人都在担心庐州的战事。也不知道打起了没,打得怎么样了,真定军伤亡如何。隐然之间,赵权对自己的这种心理也感到了一些的惊诧:他似乎在真定军身上找到了那么一些的归属感。 直到看见眼前这几个打着蒙古军旗号的骑兵,丁武等人才稍稍地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可以知道真定军现在到底是在哪了。 不多久,那个离去的士卒跟着另一个将官模样的人过来。 丁武依然候立在前,那人稳坐于马上,并未下马,俯视着丁武说:“你们是史天泽部下?去和州作甚?怎么从这里返还?那些——小娃娃,都是你的部下?遭遇宋军了?” 丁武被他这么看着,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有些不爽,但还是抱拳回道:“我等正是真定军史元帅部下,归属郭侃郭百户统辖。不知将军——” 那人点了点头,说:“我乃契丹军百夫长莫青。” 丁武一听心下便有些释然了,蒙古军中有两支契丹人的部队,一支是刚袭为万户的重喜,麾下有八千多人,其中一半为契丹人,另一半为燕北的汉人。这支军队虽然是以原辽国治下的燕北之地兵源为主,但没人自称为“契丹军”。 会自称为“契丹军”的,只有另一支塔不己儿率领的“乣军”,这是一支由纯粹的契丹人组成的军队,差不多有六千人马。 乣军,源于辽国建立之前契丹人组建的部族军队,战斗力极其凶悍。金灭辽之后,将东北、西北、西南路的契丹、唐古等各族编入乣军,为其守边。然而,金国上下对乣军一向都是极其不信任,一方面想用他们,另一方面却对其极力的压榨与防范。 为了防止乣军打着契丹人的名义作乱,金国不断将东北的契丹人南迁,与女真人杂居通婚,希望可以将契丹人女真化,并慢慢地磨灭其族群的意识。 然而,种种措施与努力并没有太多的成效,各路乣军的反抗此起彼伏。 当蒙古兴起时,乣军是最早向蒙古人投诚的金国部队。在与金兵作战时,个个奋勇争先,绝不畏死。尤其是在蒙古军队攻占中都的战役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跟随蒙古人,历经十多年的攻伐,乣军至今已死伤过半。为了保住乣军的纯洁性,塔不己儿与其父亲一样,坚决不肯征召其他部族的兵源。以致军队人数越来越少,现在也就剩下这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了。 乣军的马上作战能力绝不输于蒙古人,这也使他们全军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傲气,只要面对着的不是蒙古人,乣军的士卒一向都是拿鼻子跟别人说话的。 莫青把令牌往丁武身前一抛,问道:“你们要回庐州吗?” 丁武接回令牌,点了点头。 莫青也懒得再去问他路上的遭遇,不咸不淡地扔了一句:“那,走吧!” 而后便不再言语,拨马而行。 丁武怔了一怔,本来还想跟他们要点水喝,询问下庐州的战况,现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好摇摇头,回到赵权等人身边,低声说道:“是察罕部下的乣军,没事了,准备走吧。” 三个契丹兵在前,四个在后,赵权等人被夹在中间,往西奔驰而去。 远处的庐州城隐然在望,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突如其来,如一巨神正以山为锤,不断地砸向大地。 裹于漫天烟尘之中的庐州城,透出一股股震天的杀声。 几个契丹兵领着他们远远绕过庐州城东,过了肥水上的浮桥,拐向南城之外。 一路上,四处是奔逃突击的骑兵与步兵。有些身残肢缺地退回来,有些又鼓着勇气往前冲。城墙之外,筑起了一条断断续续的土坝,坝高几与城墙相等。坝上架着各式抛石机,不停地往城墙之上抛射着石块,砸得城墙上下轰然作响。 而城墙之上,亦是不停地飞来巨石,偶尔砸中士卒,便是一连声的惨叫。 操砲者的呼喝声、巨石的撞击声、士卒临死前的惨嚎、将官的厉喝,还有偶然响起的爆炸声,让人观之,两股欲颤。 虽然经历过一次寿春之战,赵权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增强了许多。但那毕竟只是彼此不到两万人的战役。如今庐州城外,单单是南城这里,蒙古军队摆下的士卒,就已经超过两万。让赵权看得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不过几个契丹兵也没让他多看,推推挤挤的将一群渐丁队员带至城外的营寨。 庐州城南距巢湖不过二十里地,之间有不少的小山包与水泽,其实并不适宜大部队的安营扎寨。各军营寨因此被地形挤得错落无序。 几个契丹兵便带着他们弯弯曲曲地绕着各个营盘,一直来到最南边的一座大营,营外树着一支大旗,上面正是“真定军”三字。 此处已近巢湖,隐约之中还能望见巢湖之中微微荡漾的碧波。 即便是自视最高的契丹兵,在没有得到本部将官将令的情况下,他们也一样不敢随意冲撞军营。 盖伦下马,走到营寨前,对着守卫的士兵问了几句。一个士兵转头进去,不多久,一个人影便匆匆地从营寨内跑出。 出来的是蒋郁山,胡子邋遢,满脸灰土,身上血迹斑斑,眼中红丝密布。一看到他们,眼中迸出一股惊喜,猛地扑过来,狠狠地朝丁武擂了一拳,大喝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把那些娃偷去卖了!” 丁武苦笑着还没吭出声,蒋郁山又转过身拍了拍吴天的肩膀,再给赵权一个熊抱,顺便狠狠地搓了搓陈耀的那张胖脸,一搓半层泥,那张脸更花了。 而后,蒋郁山才朝着莫青抱拳说道:“这几个正是真定军派往和州的游骑,有劳诸位将士了!” 莫青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头略一扬,带着诸人绕营而去。 蒋郁山扯着丁武,有些焦虑地说:“走,跟我先去见下大帅,吴一虎,你管着他们,先去歇下!” 赵权等人终于进入真定军营寨。 一进营寨,便看到破落不堪的一个侧角,还有燃烧着的未烬余灰。 极其拥挤的营寨内,充斥着各种可怕的气味,最浓的是血腥味,还有屎尿味、馊味、药味。不仅气味闻之欲呕,营寨中时不时响起的各种惨叫声,更是让人听得毛骨悚然。有些伤兵正在哀嚎之中死去,有些则正在忍受着截肢的痛苦。 营寨之中,所有进进出出的人都在奔跑着,狂叫着,身上全是灰土泥血。 挤挤挨挨的军帐之间,甚至想找个落脚的地方都很困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首先保命 几个人面面相觑,董用嘀咕道:“咱们还不如就在含山呆着,起码宽阔点,空气也好。” 吴一虎瞪了他一眼,皱着眉着四处望去,老半天总算看到了“郭”字大旗。于是带着一众人从帐篷之间挤过去。 郭侃的军帐中,帐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是在帐门外蹲坐着他的一个亲兵,两眼无光,满脸呆滞。 这个叫梁城的亲兵大伙儿都认识,吴一虎过去打了个招呼。那个亲兵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往边上随意一指,说:“你们先在那个军帐里歇着吧,反正空帐很多。” 董用忍不住走向前,问道:“梁城,这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乱?” 梁城摇摇头,一声不吭地抬起另一只手,几个人一看,头皮一阵发麻:这一只胳膊已经齐肘而断,包裹的布巾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水,几只苍蝇正肆无忌惮地围着断臂绕着圈子。 吴一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说什么,把几个人赶进梁城所指的那:“你这小破肚还挺能装,水牛啊?” 赵权嘴一撇,心想,当年自己曾经一口气吹下用脸盆装的三大瓶啤酒,根本不带喘气的,这点水算得了什么? 一直含着笑意看着他的辛邦杰,见他抹完了嘴,这才对他说道:“听丁武说,你们这一路受了不少的苦,怎么样,还好吧!” 赵权苦笑着答道:“那几天,我们确实以为自己很苦,而且是一路抱怨着回来。昨天一到咱们的营寨,才发现,我们那受的苦,哪叫苦啊!” “我简直是从第一层地狱,来到了第十八层地狱!” “嘿嘿,”蒋郁山干笑了两声,“这就十八层地狱啦?还早着呢!” “什么情况啊,现在?”赵权问道。 辛邦杰摇了摇头不吭声。 蒋郁山又嘿嘿笑了两声,蹭了蹭下巴说道:“咱们大概正处在第五层或第六层地狱吧。有点乱套,快打起来了。” “什么快打起来了?”赵权听着有些迷糊,“这样的死伤,还不算打起来吗?” 蒋郁山没理他,朝四周看了看,营寨中除了偶尔出现的一些巡逻兵,再无别人走动。四周星星闪闪,都是燃着的篝火。 “你们走后,差不多是第三天吧,察罕主力就攻破六安。不过,按我看,应该是宋军主动放弃六安,全部回撤至庐州。 我们在庐州不战而溃,让察罕很生气,也给真定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庐州攻城战一开始,真定军就被当作第一支攻城部队压在最前面。” 蒋郁山一边低着声说,一边摇了摇头,“真的是死伤惨重啊!” “还好,咱们在寿春留了两千多的伤兵,也幸亏把你们往外撒出去了一些,否则真定军的元气可能就再也恢复不过来了。 第一天下来,咱们真定军战死的就八百多,伤了一千多,折损几近三成。 此后,虽然没再派真定军上去送死,但察罕把咱们军的所有人都赶去围城筑坝,可把真定军给累残了!从早到晚,连续三四天不得歇息,直到前天晚上被从巢湖摸上岸的宋军袭营。” “袭营?”赵权想起入营时看到的那些残破之处。 “也怪我,无论是放出去的游骑,还是营前守卫的人员,全是人困马乏,被偷了正着。好在我们也不算吃亏,死伤近百,也留下了一百多宋军的尸首。” “庐州城,这么难啃啊?” “说难啃,其实也未必。”蒋郁山一边拔着火,一边继续说道:“察罕手下的总兵力有近六万,加上咱们真定军七千多,多是战力极强的老卒。宋军加上从六安撤回庐州的守军,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万。你想想看,咱们一万的兵都能拿下兵力相当的寿春城,而现在的兵力是对方的两倍有余,就是拿不下,也不至像现在打得这么惨!” “还有比真定军更惨的吗?” “嘿嘿”蒋郁山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说:“张荣的一万济南军,死伤三千多;邸顺的六千中山军,死伤两千,王珍的一万二千大名军,死伤四千五。最惨的是塔不己儿的六千乣军,现在能动的不到三千人。 那些契丹人,平日里老子就看他们不顺眼,还真把自己当成蒙古人了,一打战就一堆毛病,什么攻城战不打、下马战不打、遇水战不打。那个老塔这次把察罕给惹毛了,差点在阵前就被剁掉。哈哈,这下老实了,总算明白了自己跟蒙古人还是不一样滴!” “蒙古兵,没有损失吗?”赵权打断了蒋郁山的yy,问道。 “蒙古兵?有汉军在,你什么时候听说他们会自己去攻城的?只有抄思的回回兵,死了差不多有五百人。” 赵权没心情再问下去了,他知道汉人在蒙古军中地位有些低,却没想到会低到这种份上。而让他更加难受的是,甚至连蒋郁山这样的人,似乎也完全接受了这种地位的差别,谈起来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可以不忿于契丹人自认为地位比汉人高,却并不认为蒙古人地位比较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辛邦杰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 老蒋却说得越来越起劲,“不过我看宋军也没讨得好处去,半个多月下来,他们死伤不会低于我们,我看也差不多快到头了。只是……” 赵权看着老蒋摇了半天头,只好接过话头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看,这样打法有问题。筑坝围城,肯定不对,把所有人都累得个半死,万一宋军咬着牙出城死战,也不知道那些蒙古人能不能挡得住。而且,咱们内部,矛盾有些大啊,听说几个将帅天天在吵架。那个察罕呐,毕竟不是纯蒙古人出身。” “嗵、嗵、嗵、嗵”,营寨之中,突然响起更鼓声,已经四更天了。一阵唢呐声跟着吹起,这是起床的号令。 蒋郁山拍拍屁股,站起身对着赵权说道:“去叫他们起来吧,今天估计有的你们忙的。” 一直没有吭声的辛邦杰,犹豫着,还是走到赵权跟前说道:“小权,老蒋不是外人,有句话,我必须现在交待你。” “大哥,你直接吩咐!” “如果——我是说如果,蒙古军一旦失利,你千万记得要第一时间找到我!” “而且,在乱军中,要跟他们几个牢牢地聚在一起,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让我看到少了任何一个人!” 蒋郁山在边上点了点头,说:“邦杰说得没错,战场上奋勇争先,那不是你们现在该做的事,能保住自己的命,这才是第一要紧的!” 赵权眼中有泪花开始闪烁,他心里很明白,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会在临战之时,劝自己首先保命。辛邦杰也就罢了,本来就是自己的义兄,可是蒋郁山竟然也真的是把自己当兄弟来看待。 他狠狠地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大哥、老蒋,你也要保重!” 蒋郁山嘿嘿笑了两声,抓了抓他的脑袋,转过身,与辛邦杰一同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七章 莫明的冲突 虽然被允许在后营歇息半天时间,但赵权等人其实一点都没歇着。 真定军每过两个时辰,就有五支百人队被派往前营,替换一部分前营的攻城部队。而撤下来休息的将士,基本上浑身是伤。即便没伤的,也是全身泥灰成团,血迹斑斑。 营里内外,充斥着受伤士卒的哀嚎声。 真定军离开蔡州时,随时医师不到十人,此时累得一个个四肢发颤,两眼无光。只要看到有闲下来的人,不由分说就抓过去充当下手。战时,军中医师说话的声音无疑是最大的,谁都不敢得罪他们。 于是,赵权等人便被抓去当搬运重伤士卒的救护员。半天下来,每个人浑身腥臭难闻,昨日的泥灰还没空洗干净,今天又是一身污血。 大家只好相互安慰着:比起那些惨嚎至死的伤兵来说,自己已经算是很幸运了。起码胳膊腿都在,脑袋也没被砸去半边。 这样就算用完了半天的休息时间,下午被赶去前营护坝。 庐州又称合肥,其地形与寿春有些相似,一样有河水绕城而过。源自六安与庐州之间将军岭的淝水(后世称为东淝河),自南向北,绕过寿春后汇入淮水。同样源自将军岭的肥水(后世称为南淝河),则是自西北向东南,绕经庐州后,注入巢湖。 听说,正是因为这两条流经庐州城的河流,而将此城称为“合肥”。 绕过庐州北城与东城的肥水,被引入西城与南城之外,成为庐州的护城河。北城外河泊众多,不适于驻扎军队。察罕将主营驻扎在庐州城西二十里的蜀山脚下,并将西城当作主战场。东城与南城被当作辅攻之处,北城留下抄思的回回兵,除了助攻东城外,就是作为城破之后追击宋军的部队。 庐州南城长近五里,护城河距城墙约五十步,已经被填出了几条沟坝。护城河往南又五十步,则是已基本成形的一排排高坝。 高坝为土筑成,几与城墙同高,坝啥呢?” “说他们俩偷懒,而且已经盯了好长时间了,一直不好好干活,速度太慢,一定要抽五十鞭再说。” “五十鞭!”边上的史青先怒了,“他们什么东西,就是真犯错了,怎么轮到他来罚咱们!”顺手就抓起一根大木棍,往马前冲过去。 吴一虎眼疾手快,左手往木棍上一摁,右手便扯住史青的胳膊。他知道渐丁队中,就史青最讨厌蒙古人,而且脾气暴躁,极易发怒。这要是让他冲过去,砸伤了蒙古人,可就不好收拾了。 丁武也在边上,拍了拍史青的肩膀说道:“且慢发飚,等施队他们先处理下。” 那蒙古人弯刀虚砍,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随即又奔来了四骑蒙古兵,居前的是一个十夫长。 尖脑门蒙古人侧过身,跟蒙古十夫长说了不到三句话,那十夫长便暴喝一声,训了他一句,直接抽出角弓,搭上箭指着施玉田。 施玉田眼角微微一眯,依然沉着气对他解释着。 一场莫明而来的冲突即将发生。 “什么情况?”吴天又问道。 “来的蒙古十夫长说,今天非要抽陈耀跟赵权一顿,否则便射杀施队。” 几个小伙伴对视一眼,李毅中悄然地往前靠去挡在陈耀与赵权跟前。李勇诚与王铠也靠过身,跟赵权一起将陈耀护在中间。反而是陈耀,终于从迷糊之中略微清醒过来,不停地眨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 施玉田有些无奈地看着赵权等人一眼,侧过头跟蒋郁山低声商量。蒋郁山随即一声暴喝:“不行,谁我今天都不会让他动的!即便是犯错了,也是我们真定军自己的事,轮不到他来管!人要交出去,这是我在打我们真定军的脸!” 边上其他的真定军士卒,听到蒋郁山的怒喝声,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慢慢向这边靠过来。有些人手上已经执着刀枪,有两个人则拿着盾牌直接将施玉田护住。 不远处,重喜军的士卒则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地开始指着这边发笑。 又有一队蒙古骑兵开始往此处急奔而来。 蒙古十夫长目露阴光,双腿轻磕,身上的马便往后退了几步。指着施玉田的弓已经拉满,一旦右手一松,一场冲突便再难避免。 赵权的心已经提到了噪子眼,他倒并不是畏惧跟蒙古人的直接冲突,而是担心一旦冲突发生,势必给真定军带来巨大的麻烦。 忽然一声号角响起,望楼上小旗急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庐州之战(1) 众人俱往城墙处看去,有队宋军骑兵正从城门处突然奔袭而出。很可能是因为这边出现的混乱,加上蒙古巡视的骑兵大多被吸引过来,使他们趁机出来寻找袭击的机会。 疾驰而出的,是一队数十人的骑兵。一出城门,便直接跃过护城河上的沟坝。 没有蒙古骑兵的阻挡,宋军骑兵一分为二,一支直接冲入重喜军的前营,另一支五人一组,分别扑向五座重喜军负责的土坝。 土坝上下的重喜军士卒,看到突奔而至的宋军,齐齐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地便跑离了土坝。 宋兵顺利催马顺坡上坝,有些人在投石机下扔下干草柴薪,有些人扔下燃起的火把,还有几个试着套住投石机,催马回拉。 马匹在土坝之上,不好用劲,被绳索套住的投石机,摇晃了几下,终于还是没能倒掉。马上的宋兵只好放弃。但有三架投石机,却开始燃起火焰,浓烟摇摇而起。 “列阵——御敌!”蒋郁山一声大喝。 郭侃部诸人,或执盾、或执长枪、或搭上弓矢,背靠土坡,十人一组,结成一个防御阵势。而后,其他的真定军也在他们身边摆结成阵。 重喜军那边则显得有些忙乱。有些人忙着找自己的队正,有些人则在喊着归队,有些人去挪拒马,有些人则试图去阻挡坝上的宋骑。还有零星几个,已经朝着后营的方向狂奔。 数十骑蒙古兵,一边左右奔突,一边相互大声呼喊。那尖头蒙古人狠狠地盯了赵权一眼,随着十夫长向阵型聚拢而去。 蒙古骑兵终于聚结成队,呈雁形向宋骑包抄而去。只是土坝前后,地势逼仄不平,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此时宋军骑兵已经将重喜军前营完全冲溃,一路刀斫马踏,四处是哀嚎翻滚的重喜军卒。看到已结成成型的真定军,以及正在掩杀过来的蒙古骑兵,宋军不再留连,绕过一圈后随即从沟坝上撤回入城。 而沟坝的另一侧,宋军步卒已严阵以待,满弓搭箭。追杀过来的蒙古兵,只好停住坐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安全撤回。 南城外,留下宋军士卒一长串得意万分的呼喊声。 宋军发起的这次突袭显然做了极为精心的准备,从出城的线路,骑兵的分攻合击,到步卒在护城河边上的接应,每一个环节都丝丝入扣。而且时机掌握的恰到好处,当他们顺利撤过护城河时,蒙古的另一支骑兵也才堪堪抵达。 蒋郁山咂吧着嘴,说道:“这他娘的宋兵,还真不赖啊!搞得有声有色的。” 施玉田却皱起了眉头,“情况有些不对啊!” “怎么了?” 施玉田摇了摇头却没回答蒋郁山的问话。 蒋郁山顺手给了他一拳,喊道:“你他娘的,别总跟秦子绪那娘们一样,什么话都藏着掖着,让人着实不爽利!” 施玉田白了他一眼,对他勾了勾手指头,等着蒋郁山把脑袋凑过来,这才低声说道:“咱的土坝即将完成,投石机这两天差不多也可以全部安装完毕,马上就要开始发动全面攻势。宋军挑这个时候出来,是在试探咱们虚实。看来,他们是要找个法子毁了这土坝,起码是想毁了土坝上的投石机。” 筑坝围城,这是察罕在初次攻城无果之后,定下的计策。一来以此断绝庐州城与外部的所有联系,二来利用土坝的高度,可以充分发挥投石机与弩砲的威力。在不考虑人力因素的前提下,这确实是一种相当有效的攻城手段。 蒋郁山点着头,见施玉田又不说话了,继续问道:“然后呢?” 施玉田两眼一睁,突然怒道:“然后?你个驴啊!” 被宋军突袭成功,一众蒙古骑兵只好稀稀落落地退回坝后,也没人再去理会刚才与真定军发生的小冲突了。 施玉田一甩手,扔下依然莫明其妙的蒋郁山,牵来马匹,翻身上马,对着蒋郁山扔下一句话:“看好他们!”随即往后营而去。 蒋郁山正挠着头,丁武与吴一虎凑了过来,问:“咋了?施队说啥了?” “他说,宋军可能谋划毁坝。可是,这跟我是驴有啥关系?” 丁武闻言嘻嘻一笑,说:“是没啥关系,宋军毁不毁土坝,你都是。” 蒋郁山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抬脚便往丁武踹去。 吴一虎想了想,说:“我觉得施队,不单单是担心土坝被毁的问题。而是担心宋军如果突然发动反攻,光靠蒙古骑兵可能会挡不住。” 丁武一边躲闪着蒋郁山的粗腿,一边点着头说:“嗯,有道理!” 蒋郁山一脚踹空,也没再去理丁武。站定着想了想,说:“的确如此。咱们这批人都累成这样了,其他汉军也好不到哪去。现在全军除了蒙古人,士气都是一片低落,宋军要是敢倾全城兵力发动突袭,单靠那些蒙古人还真是挡不住。” “倾全城之力?宋军有这种勇气吗?他们能把城守住就不错了,还敢主动出击?”丁武有些疑惑。 “咱们土坝修成,庐州高城就没了任何优势,破城指日可待。宋军再不出击,之后就不可能会有机会了。” “而且,别忘了,守城的杜杲,去年可是在寿春刚刚击退过蒙古军的。”吴一虎接着说道,“杜杲治军严谨,手下还是有不少能战之兵,不可小视。” “那,是不是得去提醒下史帅?”丁武问道。 “算了,施队应该是想到这一点,这才回主营去跟他们商议去了。”蒋郁山看了看赵权等人,接着说道:“倒是,咱们这几个娃娃,你是不是有必要先给他们训下,免得在乱军中被冲没了。” 丁武呵呵一笑,“放心吧,这不用您老操心。你不知道这次我们从和州回来,一路逃窜,这些人别的本领没学会,逃跑的本事,在咱真定军中,应该可以算是一流的了!” “你小心点,别大意了!”蒋郁山还是有些不放心,“凡事你们俩一起多商量商量。” “行咧,俺知道的!” …… 这是一天之中最难熬的时刻。 天色将明未明,依然处于浓浓的黑暗之中,狂风卷出一阵阵的冰冷,与黑夜一起抵御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成谷拖着一双疲惫的腿,近乎麻木地与成业相互拉扯着,在已经垒起的土坝之后一声不吭地,慢慢地转悠,他甚至觉得自己连叹息的力气都已经完全失去。 早上被派来堆积土坝,下午被派去给安装投石机的工匠打下手,晚上竟然还要轮值巡逻。 在临清老家时,虽然在父亲眼里自己打小就是个混混,但十里八乡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兄弟十来个团结同心,就是碰到下乡的衙役,也是从来不怵。在乡里混得没意思了,正好碰到大名府——现在应该称为大名路——征召兵士,便希望入伍以展自己所长。 却未料到,千里迢迢自大名路到这准南,正儿巴经的仗没打一次,天天就如长工一般被人呼来喝去的干苦力活。 直到现在,他都没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参加的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前些日子,几个兄弟聚在一起时,彼时都是一腔怨气。可是当一起入伍的五六个兄弟只剩下自己跟成业时,他俩只能庆幸,起码自己还活着! 土坝已经垒得与城等高,分为南北两段,只在对着庐州西城门的位置留下一个五十余步宽的大缺口。土坝与土坝之间的小缺口,都用拒马挡起。 他们俩负责巡逻的区域并不大,就是庐州西城外,靠近城门位置,两截约百步长的土坝。 周围寂静无声,衬着黑暗,让人愈发觉着寒冷。 护城河里的水安静地淌着,弥漫着一股腥臭味。这条河已经试着填了几天,却始终没有填出一条沟坝,倒把护城河水位填高了不少。 百步之外的庐州城墙,破败不堪,却依然屹立。 一阵风刮过,城墙边上,原来通宵燃起的火把渐渐熄灭。城墙化成一堵黑影,渐次模糊。看来宋军的守卫也是累了,连重新点燃火把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宋军就不怕我们趁黑发动攻击吗? 成谷随即摇头苦笑,可千万不要有这命令下来,否则自己可能还没冲到城墙根就得累死在半路上了。 在冰冷透骨的风声中,夹杂着的是阵阵呼噜声。大名路军与中山府军的前营就安在靠近土坝的位置,以方便干活的人歇息。次营在五里之后,而蒙古军的主营则安在二十里之外的蜀山脚下。 此起彼伏的鼾声不停地在引诱着成谷,让他恨不得钻到哪个营帐中,狠狠地睡上一觉。 他略停下脚步,细细地听了听,周边负责巡逻的蒙古骑兵似乎没有声响,也许他们也躲哪睡去了。他不由地有些心动。 突然“砰”的一声响,他定眼一看,原来走在边上的成业竟然已经撞到土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成谷心里一缩,凑过去一看,那家伙竟然就这样的,四仰八叉地睡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庐州之战(2) 成谷朝着地上的成业一脚踹去,怒骂道:“你这贼厮,不怕被蒙古人看到,直接剁了你!” 成业被他踹得侧翻了半个身子,蜷成虾米状,继续发出微微的鼾声。 成谷怔了一小会,只好弯下腰,扯着他的衣领,试图把他拉起来。 隐然间一阵异动声响传来,成谷又站起身,往城墙处望去。黑漆漆的城墙之外,似乎有黑影在不断地晃动。他努力地睁着双眼,细细地瞧了会,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自己幻觉。 “宋军出城偷袭?”成谷有些不敢置信。 他搭起弓,想射出一支火箭查看明白。但火折子在成业身上。 成谷只好骂骂咧咧地在他身上翻找,终于找到了火折子。可是一手点火一点射箭,着实有些难度。 好不容易避开风,把火箭点燃,朝护城河对岸射去。 箭刚离弦,黑影处便有一支箭矢突飞而至,擦着他的头皮,直接没入土坝。 成谷吓出一身冷汗,人顿时完全清醒。 顺着射出火箭的余光,只见护城河对岸,竟然已经是满满的兵卒。护城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数溜的小船已经搭成几座浮桥,有些士卒牵着马匹正在过河。 又有两只箭疾飞而来,成谷往地上一趴,拱着身子扯着依然沉睡的成业,咬着牙闪在土坝之后。摸出铜锣,疯了般地敲起来。 尖锐的铜锣声,如来自地狱的哀嚎,努力地撕扯着黎明前的黑夜。 前营各处,随即锣声大作,号角响起,营帐之内,士卒纷乱而起。 然而,大多数起身的士卒,都是一脸茫然,随着一些喊叫,便陷入了慌乱。 “宋军来袭!” “敌袭!备战!” “不好!” “我的枪呢?” “冠氏军,在这里集合!” “恩州的,有没有?” 火把渐渐点起,却让场面显得更加混乱而无序。白日里,各兵士可以根据自己的队旗位置迅速集中,可是现在连掌旗的有些都找不到旗了,更别说其他人了。 有些机灵的,已经开始偷偷地往次营溜去。 前营驻扎着中山府邸顺与大名路王珍的近万部队,紧急之中只有不到五支的百人队聚结成队,但是在混乱的人群冲撞中,始终未能结成完整阵型。 一阵零零碎碎蹄声响起,伴着蒙古人不停的吼叫,蹄声声势渐大。一支三百人的蒙古轻骑,从黑暗中狂奔而至。这正是在西城外负责警戒的忙哥撒儿麾下骑兵。 忙哥撒儿,算是蒙古军中有大根脚的将领。其祖父搠阿在成吉思汗年青的时候就跟随其四处作战。忙哥撒儿则是凭着与金国作战的军功,获任真定路达鲁花赤——这也是窝阔台汗在中原设置的第一个达鲁花赤。 此次忙哥撒儿率领五千多探马赤军,随察罕南征。 临近土坝时,蒙古骑兵放缓了马速。随着一声呼喝,骑兵两人一排,拐进城门前土坝的缺口,准备向护城河岸靠去。 一波弩箭自黑暗突袭而至,刚拐过土坝的蒙古骑兵中,立时倒下十余骑。领头的蒙古百夫长暗叫不妙,他心知宋军应该已经过了护城河,正埋伏在土坝之后。但是土坝与护城河之间,宽不及五十步,地面不平,让本来以灵活多变的骑兵根本无法展开队形。 后面还有骑兵飞速紧跟,已经无法退回去了,百夫长只好咬着牙继续领队往前冲。 在整个西路军中,忙哥撒儿麾下的骑兵,是除察罕长子木花里的二千侍卫军之外,最为精锐的部队。 忙哥撒儿深谙蒙古的轻骑战术,麾下全为轻装骑卒。 其实大部分的蒙古骑兵都不太重视自身的防护,他们更喜欢与敌军拉开距离,对敌进行袭扰与侧攻,在不停的穿插之中击溃敌兵,而后才会进行近身的歼敌。速度至上的战术,需要无论是骑兵还是战马,都要尽可能减少负重的铠甲。 除了必要的弓箭与兵器,有些骑兵甚至连马鞍都不愿配备。 轻骑兵的战术,在旷野之中可以将蒙古人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但是到了这逼仄之地,却让骑在马上的士卒成为裸露的靶子。蒙古百夫长至此才发现,他竟然带着部队直接冲入全军花了半个月,给自己修筑的一个巨大牢笼之中。 进退维谷之际,眼前突然闪出一片如墙黑影。蒙古百夫长定睛一看,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步人甲?具装步兵!” 步人甲,全身由一千八百多枚甲叶连缀而成,箭矢难入。应当算是当今最佳的防护铠甲。只是连同身甲、头鍪、顿项与披膊在内,重愈五十斤,其笨无比。要是放在平常,蒙古百夫长根本不会正眼瞧视这样装备的军队。然而现在,在这种狭窄地形之中遭遇,避无可避,让他顿感失措。 眼前黑光一闪,身下一轻,蒙古百夫长暗叫不好。座下战马马腿已被迎面而来的长刀斫断,一声惨鸣之后,马往前扑然倒下。 蒙古百夫长,手在鞍上一撑,人便跃离马匹。 但终究是迟了一步,还在半空之中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直接飞到了半空中。而后才是一阵巨痛传来,落地时人已身亡。 在土坝之后伏击蒙古骑兵的这队宋军具装步卒,约有百多人,并没有迎头站立在蒙古骑兵的正前方,而是斜斜地占着土坝与护城河之间的空地,骑兵飞速掠过时,便朝最边上的骑兵下狠下。他们手中或持长刀,或持重棒,两两配合,一人击马一人便砍马上骑兵。 蒙古轻骑最喜欢用的是两种兵器,长攻用箭,近攻用刀。催马飞驰之中,只要把弯刀驾起,对敌顺势而过,便可轻松斫下一敌首。然而,对面这些连脖子都有顿项甲叶护卫的步卒,这两样兵器便完全失去了效果。 偶尔有携带铁骨朵的骑兵,对着宋兵兜鍪猛击,发出一阵闷响之后,才能令其软软而倒。 但倒下的宋兵只是少数,近三百的骑兵穿过土坝时,留下了二十来具尸体。 护城河对岸又射来一波弩箭,蒙古骑兵再倒下十余骑。 骑兵队顺着护城河,往南奔行了数百步,终于脱离护城河两岸宋军的合击。领头的一声呼喊,二百多骑兵以他为中心,在狭窄的地带中,拐弯、掉头、转向,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有些勒马靠后,有些催马往前,迅速地列成一个箭形攻击阵势。 直到此时,领在前方的另一个蒙古百夫长才有空查看下战场上的形势。 视线所至,不及五十步。 除了那支百多人的具装兵卒之外,他根本搞不清到底有多少宋军潜伏过河。土坝前后,到处是奔跑溃逃的汉军,正在遭遇着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一些土坝上的投石机已经被点燃,空气中飘来一些刺鼻的味道。 “猛火油?”这个百夫长抽了抽鼻子,心里开始咒骂宋兵的无耻。昨日宋军突袭南城,虽然烧了两架投石机,但仓促之间只烧掉部分架子,稍微修整下那两架投石还是能用的。可是今日竟然用上了猛火油,这东西一浇上去,任是铁骨架子也得被烧个一干二净。 宋军此次突袭,看来意图很明显,目标就是这些土坝上的投石机。 对于惨叫的汉兵,这个百夫长可以完全不在意。但是如果放任宋军所为的话,这些天辛辛苦苦堆到土坝上的投石机,势必会被烧得一干二净。 隐约之间,蒙古百夫长听到一阵阵“亚嚯”、“毗塔”的乱叫,他心里一喜,这是另一支骑兵队从次营那赶过来了。 两个骑兵队,加起来应该有近五百,如果能彼此配合包抄,便可以顺利击溃出城的宋军了。 只是,麻烦的不是宋军,而是那些散乱的汉军,虽然人多,但别说组织起一次像样的进攻,现在是连据地而守都做不到了。 百夫长狠狠地啐了口唾沫,扬起手,身后的骑兵随着他,开始慢慢加速,朝来路直冲而去。他相信,只要队形完整,既使对方是全副武装的具装步卒,也绝挡不住自己的正面冲撞。 耳边风声渐起,蒙古百夫长尽量靠着土坝的一侧,不再理会护城河那边射来的弩箭,盯着前方,纵马而去。 肥水自西北而来,绕过庐州城时,被引入一支贯通全城。因此庐州除了四个城门之外,在西北角还修了一个水门,以利城内舟船出行。 当西门的步卒利用小舟搭建的浮桥,偷偷渡过护城河的时候,忠义军副将王安领着八百骑兵,在同一时间,利用搭在水门处的十座浮桥,不到半个时辰便过了护城河。速度比步卒还快。 寿春一战,让王安败得无比憋屈。之前听说真定军只有一万兵马来袭,他与忠义军的主将樊辛,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会被打得这么惨。 然而,既便知军赵胜有千般不是,但他毕竟是以身殉国。这兵败失城的责任,只能由他与主将樊辛来承担。 寿春溃败之后,与他一起逃至庐州的兵马不到一千。樊辛在撤退途中身受重伤,至今未能恢复。在王安的一再坚持之下,杜杲终于把这场出击的重任交给他。 不过,出乎王安意料的是,杜杲不仅让他率领忠义军余部承担出城袭敌重任,还把寿春城唯有的一支骑兵队全部交给他。可惜搜遍全城,也只得八百匹马。 不成功,便成仁。这是王安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忠义军在寿春的失败,必须用一场胜利来挽回,否则即便自己得以苟活,那也将是生不如死的下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章 庐州之战(3) 蒙军筑坝攻城,围三阙一,虽然北城看似没有太多的敌军,但王安知道五里或是十里之外,一定埋伏着一支劲敌。不过他现在完全不用去关心这支敌兵,估计等这支伏兵反应过来的时候,战事也该结束了。 当西城外两兵交战的喊杀声响起的时候,王安与八百宋骑都已在北城外整队完毕。 天色虽然暗黑一片。但这八百人中,起码有一半是对庐州城地形了如指掌的本地驻军,加上围着城外的那堵起伏不平的土坝,让王安完全不用考虑黑暗中的视线问题。而且,土坝之后,渐渐闪起的火光,开始在为他们指引了明确的方向。 蹄声渐起,八百骑分成两支箭形队列,一支直接冲向土坝后面蒙古汉军营帐,另一支则向西拐出百步距离的弧度,与其并行。 没有任何的犹豫与迟缓,王安领着马军直冲入营帐。 “杀——”数百人同时发出了一阵怒吼。 一声声惨叫响起,猝不及防的蒙古汉军,大部分正处于疲惫的睡眠状态。有些则正在观望西门处混乱的战事,根本未料到身后又来了一支更为凶猛的骑兵。 宋骑如龙入渊,搅出一片血雨。 土坝之后的营帐,瞬间崩溃。慌乱之中第一时间得以苟活的蒙古汉军,四散而逃。有些窜到了土坝之上,有些撞翻了拒马逃至护城河边,大多数则往西侧的次营逃去。可是没逃多远,另一支宋骑包抄而至,他们不紧不缓地兜住溃兵,往西城门方向回赶过去。 一个个营帐被踏破,一队队蒙古汉军被驱赶,人越挤越多,他们的力量却越来越弱,即便有少数努力地收队试图结阵抵抗,却被自己的溃兵一再地冲散。 土坝边的宋骑又分出两支队伍,一支拐入护城河边上,从北往南开始驱赶逃至这里的溃兵。另一支则开始一个土坝挨着一个土坝的点火、焚烧着架设在上面的投石机与弩砲。 夜空之中,如天降神笔,在庐州的西城之外,自北而南,画出一道蜿蜒的火龙。 王安率领的四百骑,全是忠义军部下,沿着最外围向南徐行。他并没有急着杀敌,只是将逃出来的蒙古军卒重新向土坝处驱赶。蒙军前营溃势已成,但王安并没有放松自己的注意力。 隐约之中,右侧有马蹄声传来,王安知道最关键的一战即将来临。 据宋军这些天的观察,大部分的蒙古人骑兵都随主帅驻扎在二十里之外的蜀山脚下,前营与次营中,只有保持五六百人的骑兵。但这支骑兵也不可小觑,全是由主帅察罕之子木花里统率的侍卫亲军。 西城门之外,已经有一部分蒙古骑兵与宋步卒接战,剩下的估计还有两三百骑,只有彻底击溃这支部队,今日才有可能赢得一战胜利。 王安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诸位,能否一血前耻,且看这战,有进无退,誓杀胡虏!” “为寿春而战!” “为樊将军而战!” “为忠义军而战!” 这些从寿春中艰难逃生的忠义军残兵,与王安一样,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哇哇乱叫着,向蒙古骑兵直冲而去。 率领这支蒙古骑兵的是木花里帐下上百户塔塔,与察罕一样,他也唐兀儿人,原来算是西夏国民。在察罕随着成吉思汗南北征战时,塔塔就开始跟在察罕身边,深得其信任。自察罕之子木花里从军以后,他甘愿以上百户职位辅佐木花里。其实只要塔塔愿意独自领军的话,最少也是一个千户身份。 一出次营寨门,塔塔就觉得不对,宋军明显是分两路出动人马突袭。虽然如此,塔塔并没有太过担心,他先派出信使往蜀山主营求援,他估计只要坚持半个时辰,主营人马一到,再多几路的宋军都不在话下。 火光渐起,塔塔分出五十骑迎战北面宋军,自己率领剩下的一百多骑直扑西门而去。 王安等人,撞上的正是这五十骑蒙古骑兵。 天色未明,虽然土坝上燃起的火光让士卒能略微看清人影,但相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样的骑兵对战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 所谓知耻而后勇,忠义军士卒一个个嘶哑地吼叫着,在承受了五十骑蒙军第一波的弓箭之后,不管不顾,不躲不闪,直接就撞击过去。如惊涛拍岸,激出一卷卷的血光。 有些人来不及挥刀就被蒙军劈倒;有些身已中矢却依然催马狂奔;有些甚至直接腾空而起,扑向蒙古士兵,将其抱摔下马,而后被乱马一齐踩成肉泥。 这次冲撞,只有一个回合就结束了。蒙古五十骑全部被灭,宋军却付出了一百骑的代价。 王安抹了抹脸上不知道是己是敌的血迹,一提马缰,领着剩余的三百骑,略拐了个弯,尾随着塔塔,向西门方向杀去。 “不该分兵!”当塔塔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前营的汉军溃败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土坝周围,到处是狂奔的蒙古汉军,他们身后则是在尾随追击的宋军步卒。 塔塔怒吼一声,紧跟在他身后的蒙古骑兵,一起发出长嚎,再不管眼前的士卒到底是蒙古汉军还是宋军。全体弯弓搭箭,箭矢如云,无差别向前方的战场上覆盖过去。 同时,铁蹄毫不停留践踏而过。三箭之后,便已冲至土坝处,身后留下无数残肢断肠,汉军的、宋军的,已经完全搅成一处。 看着土坝上燃起的火光,塔塔见到了正在土坝与护城河之间,与宋军苦战的另一支蒙古骑兵。 塔塔犹豫了一下,他可以不管战场上四处溃散的汉军,却必须去接应这一支骑兵,同时还得尽力阻止宋军继续燃烧土坝上的投石机。 战场上的犹豫是最坏的一种情绪,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决定错了,也比犹豫不决更强。塔塔深知这个道理,马速不减,绕过坝口,冲进护城河沿岸。 遥遥的可以看见先前的那一支骑兵,已经停在南端,显然在等着自己过来,对身后的宋军步卒进行夹击。然而,那支骑兵之后,已经开始堆积着众多杂乱的蒙古汉军。 混乱的溃兵之中,一些宋卒五人一组,专门袭杀持有兵器的汉军,并驱使着他们向南溃逃。 乱军的最中间,是一百多个全身精甲的宋军具装步卒。 这种形势之下,只有尽快与前一支骑兵会合,才可能将突袭而至的宋军清理干净。 塔塔将队伍调整为并列站位,对着茫然无措的蒙古汉军怒吼道:“敢退者,杀!” “敢退者,杀!”手下有些人用蹩脚的汉语一起怒吼着。 一部分溃卒在蒙古人与汉军将领的呼喝下,终于开始结成阵势。 此时在这一个狭窄区域之内,有近千的宋军,包括一百多的具装步卒。这些步卒在面对骑兵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当同样是步卒的蒙古汉军开始被组织起反攻时,他们就完全落于下风。 尤其是具装步卒,每个人身上单铠甲就有四五十斤重,时间一长,用不着宋军攻击,有些人自己都已经累得胳膊都抬不动,更无论杀敌。 但是,这近千的宋军,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他们结成一个个小圆阵,面对数倍于自己的蒙古汉军与骑兵,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只是机械地挥刀砍杀。 包围圈迅速地缩小,塔塔却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 身后,又传来一阵鬼哭般的惨叫,慌乱之中充满着绝望。土坝上的火龙,已经越烧越旺,不时有蒙古汉军从土坝顶上滚落而下,带出一股股肉焦味。 塔塔脸色青得可怕,他这下子才明白,宋军竟然以一千士卒为饵,给自己的两支五百骑兵挖了个巨大的陷阱。 利用溃败的步卒来冲击骑兵,让骑兵陷入人群的泥沼之中无法发挥灵活的优势,这一向是蒙古人对敌的基本战术,如今却被宋军拿来对付自己。 塔塔深知,一旦被溃卒裹入,在土坝之前的狭窄地带,自己这支骑兵绝无逃脱的可能。 庐州西城护城河外,在五十步宽,三四里长的狭长地带,层层叠叠堆积着越来越多的士卒。居于最中间的是宋军不足百名的具装步卒,近千步卒与其配合而成大大小小十数个圆阵;与其挤在一起的是数千蒙古汉军,经过一段慌乱之后,开始组织起与宋军步卒的厮杀;狭长地带的南北两侧是完全被隔断的两队蒙古骑兵。 不断有更多的蒙古汉军与宋军,如百川入海般的向这个地带汇入。不同的时,自庐州西城越浮桥而过的宋兵,队伍齐整,虽然短时间内无法投入太多兵力,但行进得坚决而有序。 而土坝之外,从前营被宋骑追杀而来的蒙古汉军,则是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塔塔很清楚,自己的骑兵无论是被宋兵还是汉军溃卒缠下,只有一个下场。他不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催马率兵向南冲去,如墙般直接撞向正混战在一起的蒙古汉卒与宋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庐州之战(4) 刚刚好不容易组织起队形,开始围攻宋军的蒙古汉卒,被塔塔的骑兵一冲,立时又告溃散。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被挤入护城河,有些则被直接撞入宋军圆阵之内,宋军阵形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撞破。 塔塔与手下的两百多骑兵,或用蒙语,或用汉语,大吼着“让开!”,一边疯狂地砍杀着马前两侧的士卒。 一些绝望而愤怒的蒙古汉军,开始围攻这些屠戮自己的友军。这些敢于围攻蒙古骑兵的汉军虽然只是少数,但还是给蒙古骑兵带来麻烦。却更加激怒了他们凶气,蒙古人手中的刀再没任何犹豫,刀砍马踏,队伍缓慢而坚决地向南挪着。 前路未通,身后的溃兵却越来越多。塔塔只得留下五十骑殿后,转瞬之间,这五十骑的刀下,便倒下了上百具的汉军尸首。 溃兵越发混乱,慌乱之中夹着越来越浓重的愤怒。左右无处可避,前后无路可逃。有些人被裹着,有些人则是偷偷下手,那五十骑兵终于被淹没在汹涌的溃卒之中。 塔塔已经数不清自己劈倒了多少个缠在马前的兵卒,这种砍杀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任何乐趣,迸在脸上的鲜血再多,也激不起往日战场中的兴奋感。可是,就这样一堆蝼蚁般的人,却费去了自己太多的气力,这让他越发恼火。 终于与前面的骑兵汇合了,五支百人队的蒙古兵如今总共只剩三百余骑。 他朝后看去,脸色又由青转白。 土坝与护城河之间,已经挤上了三四千的溃卒。兵找不着将,将喊不到卒。 个个眼中赤红,衣甲散乱。前面跑的人,稍慢一点,便被后面的人撞倒踩踏,一层一层的乱兵,如饥饿的波涛向自己卷来。 而且,在土坝与土坝之间狭窄通道处,不断的有溃兵被从外围赶进来。蒙古数万大军,历经半个月辛辛苦苦堆建的围城土坝,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噬人的恶魔,正张大着嘴肆意地吞没被挤入的士卒。 天色已经微明,护城河浮桥之上,依然不断有宋军从西城城冲过,加入这场混战。 塔塔随手砍倒已挤至马前一名溃兵,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后军转前军,继续往南撤退。 身后的溃卒,一见骑兵已去,发一声喊,迈足跟着狂奔。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只要稍迟一步,即便没死于宋军刀下,也必定被后面的溃卒踏成肉泥。 步卒在内,骑兵在外。宋军驱赶着蒙古溃兵,蒙古溃兵又紧跟着蒙古骑兵。绕过庐州城西,如洪流肆虐而过,轻松地将南城重喜军前营一冲而溃。 而后,又朝着真定军的前营直冲而至。 很多年之后,当赵权与他的伙伴们,重新对庐州的这场战事进行复盘时,所有人都认为,其实蒙古军队有许多的机会取胜。 比如主帅只要稍加关注下疲惫的汉军,采取一定的措施调整下他们的士气。 或者在次营多安排些骑兵;或是在宋军发动袭击时,第一时间内对其他城墙展开反攻;或是能在战场上有效地引导溃卒;或是蒙古骑兵多注意下与汉军步卒之间的配合。 无论哪一点,只要做得再稍微好一些,都不会导致庐州之战的溃败。 但是,战场就是战场,不可能让人如此冷静而理性地进行分析。 一场战争,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有无数的因素在制约着。有些是依靠统帅事先的精密筹划与布局,有些依靠的是将领临场准确而有效的指挥。有些却得依靠老天爷。 运气,在战场上绝对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 战场上任何一个微弱的变化,都可能影响战争的胜负。 不过,无论什么样的战争,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战场上信息的传递。靠传令兵在战场上的奔波,速度再快也完全跟不上瞬息万变的节奏。这种信息传递方式,使统帅根本来不及紧密地联系各支部队,无法从容而及时地掌控与调配各支兵马。 掌控了信息,才有可能掌控战场上的主动! 这是在复盘这场战争之后,赵权得到的最大收获。 蒙古军队在庐州城外的惨败,可以把一部分的原因归结于运气。 而赵权等人能在这场溃败中活下来,可不只是运气那么简单。 也许是在从和州回程的十天时间内,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逃亡,如今每个人都很清楚,随时做好准备,对于求活有多么重要。 在前一天临歇息前,渐丁队众人虽然一个个都很疲惫,也并未觉得宋军有大规模出城袭击的可能,但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把所有该准备的事情打理清楚。连最惫懒的陈耀,态度都极为认真。 睡前,给马喂足了食,装好鞍辔,放好弩箭、干粮与水囊。弹弓别腰上,装石弹的皮兜与兵铲就放在睡觉时铺位的边上。 凌晨时渐丁队负责警戒的是李勇诚。 他一出营帐,便先到土坝外,开始撒尿。 南城墙根,摇摇的有些火把点着,城上城下都看不见宋兵的影子。护城河外,是真定军摆列的重重拒马,以防宋兵又出来突袭。土坝四周,各营的警戒人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气无力地晃动着。 李勇诚的尿总是很长,以至总被陈耀骂,说他的尿和话一样啰嗦。 刚起床,还没完全清醒,李勇诚睁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一边释放着下腹的压力一边让一半的眼睛多休息会。 隐约之间,西面有火光闪动。他换了一只眼继续看着,突然一哆嗦,那个方向,是起火了! 李勇诚赶紧收拾起工具,连滚带爬回到营帐,扯起丁武。 其他人也被吵醒,一起奔上土坝往西望去。王铠第一个说道:“那肯定是火,应该是土坝上的投石机被烧了。” 徐徐的北风之中,似乎隐隐有些喊杀声传来,但并不真切。 吴一虎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应该是西城门外那边,遇袭了。” 丁武一听有些急了,说道:“赶紧,鸣锣,示警!” 吴一虎摁住了他,说:“别急!我们这一鸣锣,很可能引发营啸,那就麻烦了。” 军营,在任何时候,都是处于一个十分压抑的环境。很多的士兵情绪不得宣泄,时常会处于一个崩溃的边缘。一旦在半夜中受到某些突发的惊忧,很容易就引起全营的崩溃。 因此,在军营里,士兵们是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高声喧哗。就是因为怕引发营啸。 丁武缓了缓情绪,点着头说道:“是我有点急了!” 随即吩咐:“吴天,你快到后营,报郭将军与史帅知道。” “史青,你想办法去西城看下情况,尽量不要发出太多声响。” “董用,你去找下值守的施队。” “快去快回!万一回来没见到我们,在那里河边集合,我们会在那等你们!”丁武手指往东,那边正是肥水的方向。 “其他人,做好准备,或战——或守!” 众人一一应诺离去。 没多久,真定军前营火把依次而燃,各营帐之中人影相继而动。 犹如平静湖面上突然而起的一阵波涛,以渐丁队为中心,向四周急速而有序地扩散开来。 入夜之间,施玉田便拿到了史天泽的帅令,传令真定军前营,必须随时做好敌袭准备,这使真定军的前营各士卒的反应相当迅速。 但是,这将令也仅仅对真定军有用,对于隔壁的重喜兵,虽然也有过照会,却没有被太过重视。 真定军前营,此时驻扎的是史枢与郭侃部,共一千五百兵力。史天泽及其他部队大多驻于五里之外的后营。 近半个小时后,史青终于气喘吁吁地从西城处跑回来。半夜里,要穿过重喜军的营地,马是没法骑的,他只能靠腿。 “敌军,敌军出袭!”史青一边喘着气,一边坚定地说道。 即使大家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地一阵骚动。 可是,中军将令未至,他们只能就地待守,除了收拾好自己的马匹兵器之外,就是在土坝边上多加了些拒马。 西边的火势越来越大,喊杀声透过重重黑暗,终于很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重喜军中,明显地开始出现混乱的迹象。一些将官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突然,南门外西侧的土坝处,一声如雷的爆炸声突然响起。正处于紧张状态的赵权等人,被这声响震得一时失去了心神。 “这应该是宋军偷偷引爆了埋在土坝处的炸药。”最先缓过神来的是吴一虎,“不过咱们修的土坝与城墙等高,这炸药可炸不塌,他们这是在干嘛呢?” “嗯,确实是。”丁武点点头说道。“除非把坝底挖空,再用炸药才可能有用。但是这么长的坝,他们有那么多的炸药来炸吗?”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爆炸只响了一声后,就消失了。营中被爆炸惊得嘶昂乱叫的马匹,在士卒的安抚下,很快平静下来。 但是,隔壁的重喜军营却开始出现混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上架了! 七十七天,三十万字,一路艰难! 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支持与动力,可以继续下去。 第一卷也快结束了,且随着小权同学的脚步,再去探索另一种可能的人生。 敬请关注,《权宋天下》! 敬请开启订阅模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庐州之战(5)求首订! 火光忽明忽暗,人影交错而动,将官的呼喝声带着冲天怒气。 十数骑蒙古巡逻蒙古骑兵,直接冲入营帐,挥起马鞭对着混乱的士卒劈头盖脸地抽下去。一时间,重喜军营内,蒙古人的怒吼声、马匹惊叫声、将官的咒骂声、士卒慌乱的喊叫声,响成一片。 土坝处,一声尖锐的金锣猛然响起,随后是一声声惊呼: 丁武猛地灌了几口水,他赶紧闭上呼吸,暗自提醒着:沉住气,别慌! 河边,开始扑腾着一片咕咚咕咚的惨叫。有些人扑腾了会,回到岸边;有些却被水流冲刷而下。只有少数几个,跟着赵权等人后,往对岸游去。 其他人都下水了,丁武往边上一捞,却没捞着史青。随后“啊!”的半声惨叫,他自己也被收不住脚的溃卒撞入河中。 “快!快!” 在长临村时一直被陈耀虐待的小马哥,早就活生生被得学会了游水。而有些奇葩的陈耀,虽然谈不上会水,到了水里却自然地沉不下去。有小马哥带着,的确没问题。 赵权轻轻拍着小马哥,让它慢慢涉入水中,一把拎过陈耀,把马尾巴塞到他手中,说:“抓着小马哥。。让它带你过河。” “我呢?谁管我啊?”陈耀一边跳着脚,一边委屈地大喊道。 史青涨红着脸,虽然有些不甘愿,但被丁武一盯,只好默不吭声地被他抓入水中。 渐丁队所有人里面,水最好的便是赵权与王铠,只是力气太弱,不过两个人管一个,渡过这条宽二十余丈的肥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吴一虎水只能自保,让他带个人是不可能的。只有吴天、董用与史青那是一点水也不会。 “丁大哥,你管史青;毅中、勇诚,你们俩把董用带过去;我跟小铠管吴天;吴队,你管着自己。” 众人一边脱下皮甲一边往河边急退而去。 “赶紧的!”丁武跟着一声大喝。 小权没理他,脑子突然一片清明,一边解开上的皮甲,一边忙不迭地说道:“上皮甲全部解开,其他马放了,留小马哥,快!往河里去,别问!别浪费时间。” 董用愁眉苦脸囔道:“小权,你不会让我们游过去吧,俺们不会游泳啊!” 吴一虎回头看了看他们,没多说什么,跟其他几个一起来到河边。 丁武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跟着喊道:“渐丁队,全体,河边集合!” “回来!”赵权一猛的一激灵突然大吼道:“不要上桥!到河边去!” 蒙古骑兵离他们已不到五十步,一个个已经被溃卒完全激出了蛮,一边死命催马往前,一边左右肆意劈砍。 在拥挤的兵潮中,吴一虎等人牵拉着马,正准备挤上浮桥。 肥水对岸是乣军的驻营区。从巢湖好不容易征集而来的数十条船只,在河上结成两座浮桥,联接着肥水东西两岸。 脚步稍缓的,或被骑兵撞翻,或挤入河中,或被淹没于随之而来的数千溃卒之中。 坚如磐石的阵形,一瞬间化为流沙,狂泄而散。大部份真定兵向南往后营方向急撤,一些往东抢上浮桥,向肥水对岸狂奔。 谁都知道,在战场上,蒙古兵杀死几个十几个汉军,根本不算什么。但要是汉军在战场上对蒙古兵动刀子,那么,死,可能会是最好的结局。 史枢与郭侃虽然也已经赶到了前营,但一看况不对,第一时间便做出撤退命令。但已经来不及了。 赵权这才回过神来。真定军虽然已经列好防御阵式,但这个阵式对上宋军也许有效,对上蒙古骑兵,绝对是一触便溃。 “快跑!发什么愣啊!”丁武扯了扯他,大吼道。 “这还是那支,传说中横扫欧亚、灭金亡宋的蒙古帝国铁骑吗?”赵权呆呆地看着已经被数百蒙古骑兵搅成一团的战场,不知道的人,也许还会以为蒙古骑兵正在联合宋兵,攻打这些汉军。 蒙古的数百骑兵终于还是被冲散了,一队被裹挟着朝南,往后营而去,一队则直接冲向了真定军前营。 塔塔怒吼的声音已经嘶哑,手中挥出的刀也没了原来的利索。他让开马,紧跟其后的数骑突奔往前,继续如皮筋披荆斩棘般地在溃卒之中劈出一条道路。 乱军之中,塔塔的速度再次被阻。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满头乱发炸起。。脸上上马上,全是一团团的血污。 只有一些将官,在自己亲兵的死命护卫下,还能抢到数匹马,却根本无法收拢士卒,只能纵马向南逃窜。 许多被蒙古骑兵冲撞倒地,正在呻吟挣扎的重喜兵,被一双双慌乱的脚直接踏入泥中。而那些被绊倒的溃卒,甚至连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就与他们一起,成为不分彼此的烂渣。 三百骑兵过后,是更加狂乱的汉军溃卒,如急剧放大的扇面,向庐州南城的战场上铺盖过去。 营内的火把四处乱飞一座座的营帐接次而燃。 到处是临死前士卒的惨叫声、怒骂声、求饶声。 塔塔的骑兵,如从高峡中急奔而来的洪峰,在重喜军营中泄出万钧巨浪,眼前的军营只是拦在他面前弱如累卵的沙岛,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率骑透营而过,顺手砍杀着阻在马前的士卒。 本来就还没完全安稳下来的重喜军营,被一冲即溃。 最早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尖脑门蒙古兵当他看到已经赤红着双眼的塔塔时,立刻调转马头,大吼一声,十几骑本来负责巡逻警戒的蒙古兵,立即成为冲击重喜军前营的最先头部队。 守队的将官闪过一阵愤怒与犹豫,随后就被淹没于马蹄之中。刚刚还是气势汹汹在重喜军中鞭打乱兵的十数骑蒙古兵,也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近三百的蒙古骑兵拐过西城,向南城直突而至。 随后是两骑、十骑、百骑。 这些重喜的守军还来不及收起有些得意洋洋的脸庞,一骑飞奔而至,一个守卒刚举起刀,迎面便闪过一道寒光,一声未吭,脸已飞走一半。 任何冲击营寨的溃卒,理论上都可以直接被处死。但毕竟不是自己的部队,守卫的将官胆子再大,也不敢下这命令。有蒙古人在后撑腰,他就没有任何顾忌了。重喜军结成的阵形虽然还比较单薄,但对付几个溃卒还是不成问题。守卫的士兵不顾这些溃卒的苦苦哀求,手起刀落,这几个好不容易奔逃至此的溃兵随即倒地不起。 一个尖脑门的蒙古骑兵,立于马上,鞭子一挥,大吼了一声。重喜军一个将官随着他的声音大喊:“砍了!” 先是零零落落地奔出几个汉军,蒙着头便要冲进重喜军军营。 南城之外,所有士卒,包括在这里巡逻的一队蒙古骑兵,都突然安静下来,面色紧张地盯着西面的城墙。 杂乱的马蹄渐响,随之而来的还有蒙古人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 此时,西城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土坝上燃起的火光,已经完全遮住了黎明的天光。 重喜军前营内。。许多士卒仍然在慌乱地四散奔走,一边躲避着蒙古兵的马鞭,一边茫然地寻找自己的将官与属队。闹哄哄的各种喊叫声渐渐微弱,沿着土坝,好歹也凑出了一些防御的队形。 渐丁队的其他人员也都回到丁武边,结成一个小小的防御阵式,背靠肥水,列于郭侃部的最后方。 史枢与施玉田飞骑而至,出现些许混乱的真定军终于渐渐地又安稳了下来。 “妄动者砍!喧哗者砍!后退者砍!” “传史帅军令,各部结阵严守!” 营后,几骑飞奔而来。 真定军士卒目瞪口呆地看着越来越混乱的重喜军,一个个不由紧张万分。前营地势所限,各军营寨相互间几乎没有什么隔断与防备,真定军可以控制自己士卒的安稳,却无力控制友军的混乱,而且重喜军数量远超自己,一旦被冲击,绝对无法抵挡。 杂乱的起哄声总算消失了,但重喜军前营的混乱却开始漫延。蒙古人的弹压,没有让混乱得以平息,反而使军内各百夫长与十夫长一起被挨了不少的马鞭。 天光渐亮。几个蒙古骑兵突然驰过土坝,随着数声惨叫,埋伏在此的几个宋兵瞬间被砍杀殆尽。 又一声长长而毫无节奏的号角被吹起。 “往南跑,往南跑!” “再不跑,来不及了!” “契丹兵也跑了!” “察罕跑了!” 一个营帐莫明火起蒙古骑兵的怒吼在杂乱的声音中显得特别清晰,但大部分混乱中的士卒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不要乱跑,过来整队——” “不好,宋军有细进来了。” “谁敲的锣?给我砍了!” 重喜军营之中,同时响起一声声怒吼: “蒙古骑兵被打败了!” “赶紧跑啊!” “不好了,宋军突袭了!” 他双脚一定,立起来,水才及。 史青正在他边不远处,四肢疯了般望空而舞,子沉沉浮浮。丁武游过去,掐着史青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大喊道:“放松!站起来!放松!” 史青手脚终于安定下来,在丁武的扶持下站起了,不停地往外咳着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断后(求首订!) 听说在京湖西路,孟珙手下叫作刘全的将领,率宋军连续三战击败蒙军。渐丁队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 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去确认,这个刘全到底是不是那天他们路上碰到的那个刘全。 当重伤在的邸琮,领着剩余的一千残兵回到寿,并带着察罕要求真定军断后的军令时,察罕的主力已经西撤过了渒水。 蒋郁山便吩咐道:“那你把董用弄进去,史帅还有郭将军要了解下敌军详。我跟丁武去找王铠。” 吴天点了点头。 赵权猛地就跳了起来,蒋郁山拿眼神甩了下赵权,对着吴天问道:“怎么样,人醒着吗?” 寨门处出来了两个影,前面是蒋郁山,跟着的是丁武。 董用闭上眼,想了一阵,犹豫着说道:“肯定是在安丰县回来的路上,距,距咱们这大概十多里地吧。那一带有些小土坡,我往回看时,根本看不清地上有没有人。” “等等,我再问清楚下,要不然不可能找得到人的!”吴天说着,回过头问董用道:“你细细想下,到底是在哪发现小铠不见的,离咱们营地估计有多远?” 赵权心里清楚。。此时埋怨董用,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以军说事,走到哪都是在理。这让赵权感到愈加烦闷。 “商量什么!”赵权心中一股怒火莫明而起,“天马上就黑了,再不出去,上哪找小铠去?” 吴天摁住董用,对着赵权说:“小权,别急,等丁队回来,我们再商量下。” 董用一边说着,一边挣扎起,“我,我,现在就回去找找。” “等我发现时,只有马,没有人,不知道是在哪里摔落马下。我,我急着回报敌,实在来不及回去找人,只好先赶回来再说。” 董用接过吴一虎递过来的水,又狂喝了一大口,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离开安丰县后,遭遇宋军游骑。在往回奔逃的路上,我,我也不知道,王铠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丢了?丢哪了?”赵权一急,大喊着问道。 董用刚一睁眼,便带着愧疚躲过赵权焦虑的眼神。而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小铠,被,被我弄丢了。” 在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捏弄之下,董用终于醒了过来。上的伤都只是皮外伤,看上去并不太严重。 丁武偷偷地跟吴天交代了下,让他看好赵权,便往中军帐处奔去。 寨门内,渐丁队的其他几个人也围了出来。 赵权只好停了下来。 “你上哪找?别干傻事你略等下,我报下史帅,再陪你去。你要知道,没有军令私自出营,可是死罪!”丁武知道没法制止赵权,与其这样,还不如要来军令,自己再陪他走一遭。 赵权闷着声回答:“我得去找王铠。” “你要做甚?”丁武吼道。 赵权两眼已经开始赤红,他松开手,便起要去牵马。 丁武按住赵权的手,说:“别急,别急,慢点!” “王铠呢?”赵权大叫一声,拎住董用的脖颈便是一阵摇晃。 董用定了定神,勉力地对着丁武说:“快报元帅,曹顺军四千人马,已出安丰县,距此不到二十里。”说完,眼睛一闭,人就晕了过去。 等着董用稍缓了口气,赵权焦急地问道:“王铠呢?” 赵权与丁武一起,扶起董用,先拨开水囊,给他狠灌了几大口水。 满血迹,脸若白纸。 马至营寨门口驻足,人却从马上翻滚而落。赵权过去一看,是董用。 阳光已经不见,只剩一抹红霞散乱地层层叠在天际。两骑从东边飞驰而近,待到眼前,竟然只有一人。赵权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悬了起来。 赵权心里开始焦躁不安,边上的丁武走过来,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 只有王铠,自他爷爷去世后,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也总让赵权不自的替他担心。 几个小伙伴中,李毅中遇事最为沉稳,从来不需要赵权为他担心什么;陈耀几乎就没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过;李勇诚是几个人中最为滑头的一个,轻易不肯涉险,自然也无需赵权担心。 今午后,诸路游骑都已回营,却还差董用与王铠。 这些天,包括渐丁队在内的郭侃部,全被当作游骑往外撒,往各个方向查探宋军动向。 天色将暗。。赵权呆坐在真定军营寨之前,一边继续琢磨着这个问题,一边有些焦虑地往营寨外望去。 这是赵权一整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史天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又会将哪些人永远地留在宋国境内?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留下三千伤兵,据河而守,以阻住跟在后的曹顺部队。这样就可以给其他兵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这题似乎无解。 而且,还有一个前提,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击溃后的这支曹顺部队。 渒水至光州,还有三百多里路。真定军中现余马近五千,意味着最少得抛弃三千伤残士卒,才有可能在两天内赶到光州。 雪上加霜的是真定军又收到察罕的军令。要求他们必须在两天时间内赶到光州,两过后,主力军将放弃光州,北撤息州。 以三千对四千,这自然不在话下。让史天泽担心的,一是曹顺在真定军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二是如果再来一支宋军,或是安丰县守军或是赵邦永部与曹顺军会合,那真定军就很难抵挡得住了。 真定军自蔡州出发时,全军共有一万兵一万五千马,如今兵还剩八千马不足五千,而其中还能一战的士卒已经不到三千。 不过还好当真定军从寿西撤至渒水东岸时,不但赵邦永部不见踪影,安丰县守军足未出户,庐州也只派出了一支曹顺的四千兵马,远远地吊在自己的后。 留在真定军眼前的,是庐州杜杲随时可能派出的数万大军、两个月前就被史嵩之从京湖派来的赵邦永部,以及安丰县还残留着的数千守军。 至于真定军粮草将尽、伤兵满营的现状,察罕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我也要去!”赵权大叫。 “我也要!”“还有我!” 李毅中、李勇诚与陈耀跟着喊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断后(2)求首订! 听说在京湖西路,孟珙手下叫作刘全的将领,率宋军连续三战击败蒙军。渐丁队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天。 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去确认,这个刘全到底是不是那天他们路上碰到的那个刘全。 当重伤在身的邸琮,领着剩余的一千残兵回到寿春,并带着察罕要求真定军断后的军令时,察罕的主力已经西撤过了渒水。 至于真定军粮草将尽、伤兵满营的现状,察罕根本就没有在乎过。 留在真定军眼前的,是庐州杜杲随时可能派出的数万大军、两个月前就被史嵩之从京湖派来的赵邦永部,以及安丰县还残留着的数千守军。 不过还好,当真定军从寿春西撤至渒水东岸时,不但赵邦永部不见踪影,安丰县守军足未出户,庐州也只派出了一支曹顺的四千兵马,远远地吊在自己的身后。 真定军自蔡州出发时,全军共有一万兵一万五千马,如今兵还剩八千马不足五千,而其中还能一战的士卒已经不到三千。 以三千对四千,这自然不在话下。让史天泽担心的,一是曹顺在真定军渡河的时候,半渡而击;二是如果再来一支宋军,或是安丰县守军或是赵邦永部与曹顺军会合,那真定军就很难抵挡得住了。 雪上加霜的是,真定军又收到察罕的军令。要求他们必须在两天时间内赶到光州,两日过后,主力军将放弃光州,北撤息州。 渒水至光州,还有三百多里路。真定军中现余马近五千,意味着最少得抛弃三千伤残士卒,才有可能在两天内赶到光州。 而且,还有一个前提,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击溃身后的这支曹顺部队。 这题似乎无解。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留下三千伤兵,据河而守,以阻住跟在身后的曹顺部队。这样就可以给其他兵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史天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吗?又会将哪些人永远地留在宋国境内? 这是赵权一整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天色将暗,赵权呆坐在真定军营寨之前,一边继续琢磨着这个问题,一边有些焦虑地往营寨外望去。 这些天,包括渐丁队在内的郭侃部,全被当作游骑往外撒,往各个方向查探宋军动向。 今日午后,诸路游骑都已回营,却还差董用与王铠。 几个小伙伴中,李毅中遇事最为沉稳,从来不需要赵权为他担心什么;陈耀几乎就没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过;李勇诚是几个人中最为滑头的一个,轻易不肯涉险,自然也无需赵权担心。 只有王铠,自他爷爷去世后,总让人觉得有些落寞,也总让赵权不自禁的替他担心。 赵权心里开始焦躁不安,边上的丁武走过来,轻轻地搂住他的肩膀。 阳光已经不见,只剩一抹红霞散乱地层层叠在天际。 两骑从东边飞驰而近,待到眼前,竟然只有一人。赵权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悬了起来。 马至营寨门口驻足,人却从马上翻滚而落。赵权过去一看,是董用。 满身血迹,脸若白纸。 赵权与丁武一起,扶起董用,先拨开水囊,给他狠灌了几大口水。 等着董用稍缓了口气,赵权焦急地问道:“王铠呢?” 董用定了定神,勉力地对着丁武说:“快报元帅,曹顺军四千人马,已出安丰县,距此不到二十里。”说完,眼睛一闭,人就晕了过去。 “王铠呢?”赵权大叫一声,拎住董用的脖颈便是一阵摇晃。 丁武按住赵权的手,说:“别急,别急,慢点!” 赵权两眼已经开始赤红,他松开手,便起身要去牵马。 “你要做甚?”丁武吼道。 赵权闷着声回答:“我得去找王铠。” “你上哪找?别干傻事,你略等下,我报下史帅,再陪你去。你要知道,没有军令私自出营,可是死罪!”丁武知道没法制止赵权,与其这样,还不如要来军令,自己再陪他走一遭。 赵权只好停了下来。 寨门内,渐丁队的其他几个人也围了出来。 丁武偷偷地跟吴天交代了下,让他看好赵权,便往中军帐处奔去。 在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捏弄之下,董用终于醒了过来。身上的伤都只是皮外伤,看上去并不太严重。 董用刚一睁眼,便带着愧疚躲过赵权焦虑的眼神。而后,吞吞吐吐地说道:“小铠,被,被我弄丢了。” “丢了?丢哪了?”赵权一急,大喊着问道。 董用接过吴一虎递过来的水,又狂喝了一大口,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们,离开安丰县后,遭遇宋军游骑。在往回奔逃的路上,我,我也不知道,王铠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等我发现时,只有马,没有人,不知道是在哪里摔落马下。我,我急着回报敌情,实在来不及回去找人,只好先赶回来再说。” 董用一边说着,一边挣扎起身,“我,我,现在就回去找找。” 吴天摁住董用,对着赵权说:“小权,别急,等丁队回来,我们再商量下。” “商量什么!”赵权心中一股怒火莫明而起,“天马上就黑了,再不出去,上哪找小铠去?” 赵权心里清楚,此时埋怨董用,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以军情说事,走到哪都是在理。这让赵权感到愈加烦闷。 “等等,我再问清楚下,要不然不可能找得到人的!”吴天说着,回过头问董用道:“你细细想下,到底是在哪发现小铠不见的,离咱们营地估计有多远?” 董用闭上眼,想了一阵,犹豫着说道:“肯定是在安丰县回来的路上,距,距咱们这大概十多里地吧。那一带有些小土坡,我往回看时,根本看不清地上有没有人。” 寨门处出来了两个身影,前面是蒋郁山,跟着的是丁武。 赵权猛地就跳了起来,蒋郁山拿眼神甩了下赵权,对着吴天问道:“怎么样,人醒着吗?” 吴天点了点头。 蒋郁山便吩咐道:“那你把董用弄进去,史帅还有郭将军要了解下敌军详情。我跟丁武去找王铠。” “我也要去!”赵权大叫。 “我也要!”“还有我!” 李毅中、李勇诚与陈耀跟着喊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寻找王铠(求首订!) “不行,人太多,容易招来敌军。”蒋郁山厉声喝道,又转过头对着赵权说:“小权,你看下吧,要带谁?” 赵权定了定神,刚要说话,寨门处又跑出了施玉田。 施玉田扯过蒋郁山,拉到边上悄声地说了几句话。蒋郁山皱着眉头,问:“这,是郭将军的意思?” 边上的李勇诚突然又大叫起来:“援兵,援兵来了!” 赵权心中闪过一丝绝望,此处距真定军营寨最少还有十五里。凭着他们的马力,肯定逃不过去。而这几个人,想要跟后的近百宋骑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前开路的是丁武,随后是赵权与李勇诚。李毅中拖在蒋郁山的侧后,不时斜弯弓,向后箭。但显然他学的还没到位,出去的箭对宋军毫无杀伤。 赵权紧抓着缰绳,微抬双,尽量趴底子。冷风从脸面灌入,让他根本无法睁开双眼,只能凭着感觉狂奔。 耳后蹄声渐近。。宋军的呼喝声渐次清晰,有箭矢擦而至,不过软而无力。 众人驱着座下之马,全力回奔。但这几匹马,一夜劳顿,此时已经无法催发出最快的速度。 天光微现,后马蹄阵阵而起。 蒋郁山纵马略过,歪出大半个子,一手持缰,一手往下一捞,便把王铠抓上马,安在自己前。随后一喝:“快走!” 众骑绕过土坡,王铠正斜靠在土坡边上,哆嗦着子。 坡后,一声微弱声音传来,“这,这呢!” 李勇诚叫着:“铠子!铠子!” 众人上马,向火光处急奔。不一刻便到,此处也有一个小坡。 蒋郁山啐了口骂,低低地骂声娘,喊道:“走!” “估计有近百骑!” 李勇诚咧了咧嘴正想跟着自夸一下。趴在地上的丁武暗喝一声:“不好,有宋骑出动了。” 众人大喜,蒋郁山夸道:“宋军那说有个夏贵‘夏夜眼’,咱真定军现在也有个李勇诚‘李夜眼’了!” 众人顺着李勇诚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宋军营寨的那个方向处,有微弱的火光传来,一样的闪了三次。 没过多久,李勇诚突然兴奋地喊了一声:“有了,有反应了!” 其他人以土坡为中心,向四个方向散开,各自睁大着眼睛尽力瞧去。 赵权在坡铠子这家伙,没脑子。” “对!快点!” 李勇诚被吓了一跳,“我刚才说什么了?” “等等!”赵权突然抓住李勇诚,大喊一声:“你刚才说什么?” 李勇诚嘴里碎碎地念着,依然不肯坐下。 李勇诚从坡:“小权、丁武、李毅中,跟着我。再来一个——” 施玉田回答道:“放心,我们会及时跟上的!” 蒋郁山有些犹豫地扫了几个人一眼,又问道:“这样,合适吗?” 施玉田点了点头。 赵权略直起,前方果然烟土滚滚,正有一队骑兵迎面而来,瞬息而至。 最前的一骑,白马银盔,亮甲长枪,正是郭侃。后闪出的一丝天光,照在郭侃上,熠熠生辉。 一刹那间,赵权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不过,一丁点的湿润被风一刮,随即不见踪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凤淮寨 郭侃手中银枪一挥,后骑兵分成两队,如两股滚滚洪流,自赵权等人边冲刷而过。马匹交错之际,赵权的眼前闪过了郭侃和煦如的笑脸。 蒋郁山叫住李毅中,把王铠往他马上一塞,喊道:“带他们回营!” 便拨转马头,随着郭侃,往后的宋骑冲杀而去。 “有!”先反应过来的是李毅中,“那年,我们跟丁队第一次泅渡过淮,应该就是在凤淮寨附近。” 赵权一边摊开纸,一边说:“丁大哥、毅中,凤淮寨,你们还有印象吗?” 蒋郁山一肘把他拱开,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张皱了巴巴的纸,向赵权砸去。 “有地图不?”赵权急着扯住老蒋胳膊,就往他怀里掏去。 “我小舅。。可能是酒瘾来了。”陈耀在边上低着声,悄悄地跟李勇诚说道。 众人疑惑不解地看着开始转圈的赵权。 “不,不!老蒋,嗯,丁大哥,那个,凤淮寨,是不?”赵权一阵激动,有些语无伦次了。 “又干嘛了?这么没大没小的!”被打断话的蒋郁山,有些不爽地喝到。 “等等!”赵权猛的一声大吼。 “明天一早,我们会移军凤淮寨,那边有一个空着的宋军营寨,得先把……” 只是这消息绝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他们这几个人,战斗力太弱,这一路激战过去,毫无取巧可能。最后能撤回淮水北岸,不知道还能剩几个。 的确渐丁队全员此番征战中,虽然带伤的不少,但都只是皮外伤。如今连最萎靡的王铠也大致恢复了元气。如果能再吃顿饱饭,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们渐丁队,如今算是一个伤兵都没有,所以可以跟着大部队撤退。” 大家黯淡下来的眼神,随之一亮。 “这一路过去,直到息州,如今谁也无法预料还有多少场战要打。所以,伤兵可能得自谋生路了。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蒋郁山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接着说道:“但是——明天开始,得有一场恶战,而且,还很可能不止是一场。” 对于一支被堵在宋国境内的孤军,失去战马意味着什么,大伙儿都很清楚。但是,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解决粮食的办法了。 “粮草,确实是没了不过还有马可杀了充饥。但是——” “况,很不妙!”蒋郁山语气中有些疲惫。 蒋郁山叹了一口气,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水。众人或蹲或坐,静静地等待着蒋郁山把自己的心收拾清楚。 只有陈耀可怜巴巴地说道:“我——也要,吃的!” 众人双手一摊,立时没了声音。 蒋郁山给了他们一人一颗大白眼,哼出一声粗气,问:“吃的呢?” 李勇诚还很殷勤地拉来一个木桩,摆在篝火旁,端着蒋郁山的胳膊,扶他坐下。 一见到从中军营帐中出来的蒋郁山,一群小伙伴们便纷纷围过来,递水的递水,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怎么样了?” 伤兵满营还在其次,粮草已尽也不算一个大问题。最重要的是,在艰难击垮四千宋军,又狂奔了数百里之后,依然被蒙古主力抛弃。这种遭遇,比一场战败,更让他们丧失士气。真定军士卒如今还没哗变,已经足见史天泽的治军水平了。 “收复”光州的宋军,兵力其实并没有多少,最多也就三四千人马。总兵力还没有真定军的多,但以真定军如今的状态,要想顺利通过光州,却根本没有可能。 虽然作为后的军队,真定军上下都想过可能会被当作弃子,可是真的发生了,又让所有的人都愤闷难当。察罕此举,是以真定军来拖住光州的宋军,使他们无法追击渡淮北返的蒙军主力。 察罕主力一天前撤离光州渡淮北上,孟珙属下部队随即进占光州。真定军回撤的大门,被彻底关上了! 然而,前方终于传来了令他们最为沮丧的消息。 渡过渒水之后,三天时间。。真定军走了二百五十里,堪堪过了黄水,距离光州还有八十里的路程。这已经是行军的极限速度了。 虽然解决了曹顺的四千大军,使真定军再无后顾之忧。但这一战,令军中又多了数百的伤兵。 随之心里又是一阵苦笑:“自己这几个人,还有当饵的价值。” 唯一让赵权感到庆幸的是,自己只是被郭侃稍微地感动了那么一小下,还好,没有太深。 赵权终于搞明白了。临出发前,施玉田跑去跟蒋郁山私谈,就是在交待他们要当好这个“饵”。也算他们运气好,否则很可能不但王铠没找着,自己这些饵还会被宋军吞掉。 “不过,都是施玉田那厮的主意,你可别怪郭将军。不管找得到或找不到小铠我都得想办法把宋兵给引出来。” 赵权听得怔了一下。 蒋郁山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老哥有些对不住你,咱们是饵,过去就是要引宋军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那么正好的会有史权与史枢的伏兵在宋营边上?”赵权满脸疑问。 双方都如添油般的不停投入兵力,宋军越打越慌,当知道中计时,大半军队已经无法回营,就此溃散而败。 赵权扯着蒋郁山,问了半天才大概明白。郭侃以五十不到的骑兵,对冲近百宋骑,追着他们一直到宋军营寨之外。宋军先出来两百骑接应,这边埋伏在营寨之外的史权三百骑突然加入战场。宋军又出了三百骑这边又有史枢的两百骑应战。 一直到全军安然渡过渒水之后,他才确信,后的那支四千人宋军,已经被击溃。 这是一场完全出乎赵权意料的胜利。 “对!对!”丁武也恍然而悟,“当时好像是夏贵部,就驻扎在那。” 地图上弯弯曲曲,就简单的几个线条,简洁而不明了。横着的是淮水,淮水下边自左而右两个圈,分别是息州与光州。一条自下而上接入淮水的,是黄水。距黄水不远,一个刚标上的点,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小字“凤淮寨”。 “老蒋,你看。”赵权指着地图说道,“这里凤淮寨,临淮水南岸,隔着淮水不远,对岸就是长临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背井离乡 “噢?”蒋郁山有些不信,“你怎么知道的?” “的确是!”丁武凑过来说道:“那年,我带着他们几个娃,从长临村偷偷地泅渡过淮,就是在凤淮寨附近。” 蒋郁山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你想说啥?” 临行之前,赵权带着陈耀,去给自己的母亲,也给姐姐与姐夫再上了次坟。 无论赵权等人怎么劝说,村子里最后的三个老人再不肯离开。对他们来说,去蔡州也好、真定也罢。与其将几把老骨头折腾在路上,不如就安安静静地呆在长临村,静享最后的时光。 他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里。更不知道,当他有一天重新回来的时候,这里是否已经残破一片。 一边收拾,赵权的眼泪一边洒向两座宅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时,赵权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作“背井离乡”。看着院中的那口井,他都想把它背着一同离去。然而,别说井背不走,大多数东西都没法带走。 没奈何。。赵权只得收起各种苦楚,与小伙伴们整理家什。 这种下场未必可悲,却让赵权觉得可怕。 如此,即便是赵权能争取得到留在长临村,唯一的下场便是给宋军当俘虏。 宋军此次在孟珙的主持下,收复荆湖诸路的决心相当大。而蒙古自察罕以下,包括诸路汉军,都急于从淮河以南脱,没人愿意去守那些城池。不仅是光州、信阳等地,连息州与蔡州都可能会被放弃掉。 赵权还知道,此去蔡州之后,再回长临村的可能已经很小了。 真定全军在上岸后的第二天,便赶往蔡州,也只有到了蔡州,才有可能暂时地缓解大部队的粮草困局。 能许渐丁队留下十天,并给足粮食,史天泽已经算是很仁义了。 五个月前,当郭侃部随真定军出征时,便已将长临村的粮食带走了大多数。只给留守的梁申他们留下二十人份的一年口粮。而真定金上岸的第一顿饭全军就把这一年的口粮吃得所剩无几。 赵权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 听到这个消息,刚苏醒过来的赵权,又昏倒了过去。 安全过河的史天泽帅颜大悦,决定给渐丁队放十天假,就是在腊月二十之前,他们必须到蔡州去集合。 清晨时,全军终于大致安全地泅过淮水,赵权与王铠,却活生生把自己累成一对狗。 赵权与王铠一直都在水中,四处救急。被冲走的人,是根本无力去救,能做的,就是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把前后的绳索重新拴好。 但是,由于一些从未下水过的士兵入水后瞎扑腾,以及绳索没有完全拴牢的原因,使绳索断了两次,被水冲走数十个人马。 因为准备的时间过于仓促,不可能整出四五里长的绳索。下水的人马,都是前边一个拴着后面,一截截地相互拉着在水里漂到对岸。所幸冬季水流不深也不太急,没有出太多的差错。 来不及跟几个月未见的梁申互诉下别后之,便扑回水里,顺着绳索一个晚上泡在淮水之中。一个个地接应后续的人马,包括趴在浑脱上的真定旱鸭子、捆着木料的马匹、以及被绑在简易木筏上的伤兵。 他先是与王铠一起,牵拉着长绳游到对岸,找个地方固定好绳索,奔回长临村,叫醒了惊疑不定的梁申,让他张罗接应人马的各项准备。 自凤淮寨顺流而下至对岸的长临村,不过四五里的水路,这对于赵权来说,本来是小意思。但是当他在第二天清晨爬上岸时,整个人却瘫如面泥。 “好,成交!”蒋郁山收起皱巴巴的地图,站起,顺手就给了赵权后脑勺一巴掌,在赵权极度不满的鄙视中,往中军大帐奔去。…… “两年!最少!” “一年!” “三年内不准揍我!”赵权昂首地答道。 蒋郁山心里明白,赵权的这个方案一旦可以实施,不仅仅是找到一条撤退之路这么简单。保住了真定军四五千的伤兵,这才是保住了真定军的根本。否则真定军此战之后必将大伤元气,在河南、河北周边的地盘争夺上,再无力与张柔等其他汉世侯相争。 蒋郁山抬起头,两眼有些冒光地盯着赵权说:“看来,郭将军的眼光的确不错啊!说吧,需要什么奖励?” 蒋郁山看着地图,不由地频频点头。泅渡过淮。。今天的军议上也有人提过,不过没人会想得到长临村就在对岸不远,而且真定军中也没几个会水的,因此谁也没把握能把七八千的“旱鸭子”安全弄过河去。 马也一样,绑上木料就不会沉下去。再用木料作些筏子,伤兵一样可以拉扯过河。唯一的问题,是现在淮水太冷,可能会有些人抗不住。不过,到了长临村,让梁申等人尽快烧水取暖,歇息一天就可以缓得过劲来的。” 有浑脱的可以用浑脱,没浑脱的找木头。淮水南岸的树木不少,而且凤淮寨那应该有不少废弃木料可用。 “从凤淮寨下水,顺流而下,到长临村,估计也就六七里的水路。我跟他们几个,最多一个时辰可到对岸。全军过河的话估计要花一个晚上时间,入夜时下水,清晨便可上岸。我们几个先游过去,引条长索,其他的随后。一个接一个用绳子拴联,这样就不会被暗流冲走。 赵权点了点头,长吸一口气,平息下自己的兴奋。在蒋郁山边上坐下,说道: 吴天在边上轻轻拍了拍赵权的肩膀,说:“好了,小权,慢点来,详细地说给蒋队听,别急!” “胡扯!你想淹死俺们呐!”蒋郁山的拳手又提了起来。 “不不!”赵权又有点急了,“我说的不是我们几个,是全部都可以游过去!” “游过去?嗯,倒是,你们几个确实可以直接从凤淮寨那游回去,难度应该不大。” “不不,老蒋你不是驴,我是!”看着蒋郁山放下醋大拳头,赵权才接着说道:“咱们,可以游过去啊,不就直接到长临村了?” “你个驴啊!”赵权一急,“真定骂”脱口而出。这句源自施玉田的骂语,现在已经几乎流行于真定全军。 坟前角落里,数个月前赵权看见的,不知从哪冒出的那一坛酒竟然还摆在里。 赵权心里一动,找个粗枝,切出一块木牌,上面刻了几个字:“辽东、大氏”。而后,将其立于母亲的坟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八章 略过蔡州 第二次离开家乡,却可能成为永别。 这种感觉让赵权无比难受。以至于一直到蔡州,整个人依然浑浑沌沌,没有任何的精神。 之前在长临村时,总是有到蔡州一行的强烈欲望,不管怎么说,蔡州都算是他这一世所生之国,曾经的国都。而且很可能就是父亲的战死之地。 但是,但他终于来到蔡州城下,看着蔡州依然破旧不堪的城墙,以及城内城外如幽灵般四处晃动,个个面有菜色的人群,赵权对蔡州城便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兴趣。 整个城市——如果现在的蔡州城还能称为城市的话——看不到一座完整的建筑。大多是临时搭建而成的民屋。街上那些飘着的人,一样的衣裳褴褛,让赵权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居民、哪个是流民、哪个是本地的守军。 真定军的军营依着蔡州城外而设,看着比蔡州城内更加的干净与清爽。真定军的粮仓就设在军营之内,如今可支配的粮草也不多了。去年河南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各路屯垦收成了了无几。如今就是有钱,在河南一地也已经很难买到粮食了。 在蔡州略事休整之后,全军分批全部北撤回真定。 当年蔡州被蒙宋联军攻破后,孟珙收罗了一些金国降卒,并组建一支北兵,称为“忠卫军”,并就地在蔡州附近驻扎了一阵。端平元年的北伐失利之后,忠卫军部分南撤,移驻京湖,还有一部分没撤走的,就地便降了蒙古真定军。城内那些面有菜色人群的一部分,据说大部分便是这些降卒。 这些降卒,真定军根本就不想要,蒙军主力更懒得去理。基本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说是蔡州守军,还不如说是一些连逃跑都已经失去力气的游魂。 遇到蒋彦,是赵权他们在蔡州的唯一收获。当年,蒋彦曾奉赵权父亲之命,到长临村括兵征粮,算是照顾过赵家,也跟赵权见过面。当然,先认出他的并不是赵权,而是一到蔡州便如搜捕犬似的四处寻觅的辛邦杰。 这两个也曾是军中袍泽,再次见面,却是一个面色麻木另一个则满身的焦虑。 赵权与辛邦杰围着蒋彦,恨不得把他的脑子挖出来,认真查探下里面是否有父亲的信息。可是,在给蒋彦喂饱了一顿之后,两个人却什么消息也没得到。 五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蔡州城失守之后,所有的守城将士便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近半人战死,一部人投蒙,一部人降宋,还有一部人生死不明。 至于赵权的父亲,在那天城破之前,蒋彦就没见过他了。 这让辛邦杰不自禁的又是一阵惶然。 梁申的一句安慰,倒是又给他留了一丝的期盼,“既然生死不明,起码说生的概率还有一半。” 赵权当然知道这纯粹就是一句安慰话而矣,但跟辛邦杰一样,也只能选择了相信。 他不禁地又想起母亲坟前,不知道从哪冒出的那小坛酒。 对于蔡州这些守卒,史天泽看不上,郭侃就更不用说了。在辛邦杰的请求下,郭侃勉勉强地收下了蒋彦,却把他划入了伙头军。 过年是谈不上有什么气氛了,全军每人多给了顿肉。大年初一,在留守的那些兵丁木然的注视之下,全军开始分批北撤。 不仅是真定军北撤,蒙古主力在察罕的率领下,也早已撤离河南南部。赵权不知道,那些依然留守的近千兵丁,下场会是什么。他早已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过问了。 离开蔡州后,郭侃独领一军北上。 过郾城、许州,半个多月后,来到了开封。 这一路之上的行军,倒也轻松。没有赶路,没有危险,近百个人也没有太多的拖累,几乎都是在游山玩水中度过。 偶尔有些毛贼,看着这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气势十足的骑兵,也轻易不敢过来骚扰。 从蔡州到开封,由南而北穿行几乎整个河南,一路之上,荒野千里,鲜见人烟。 听说在联合灭金之前,蒙古曾经在口头上答应双方以蔡州为界,蔡州之南归宋,以北归蒙。但是蒙古人对残破的河南根本没有任何的管理兴趣,在黄河以南也没留下太多的驻军,只以金国降兵为主,驻守开封、洛阳、归德等地。 以致宋国觉得有机可乘,这才于端平元年发动了北伐,以期收复失去百年的故都汴京。却未料到被蒙军一击而溃。至此,再无力染指蔡州以北,甚至连原先占据在手的邓州、唐州也没能保住。 但蒙古也好不到哪去。前些年窝阔台汗全力西征,根本无心经营汉地。便将中原之地全扔给汉世侯自己管理。 成吉思汗在位时,被任为“征金大元帅、太师、国王”的木华黎,全权负责中原的征伐与经营。木华黎以蒙古军民合一的万户、千户制度对中原实施管理。 最早时,中原只有刘黑马、史天泽与萧札剌三个汉万户。到金亡时,汉万户已增至七个。这些汉世侯万户在各自的地盘上,上马管兵、下马管民,世袭罔替,已经成为事实上的诸侯。 数年前,主政的中书令耶律楚材,开始缓慢地推行在汉地的集权治理。前年,在对中原各地进行括户的基础上又推出了“画境之制”,将中原汉地分成十道,包括山西、北京、燕京、河东、彰德、河北、大名、山东东、山东西与陕西十道。在厘清了各世侯的辖区与疆界的同时,又首次在中原引入“达鲁花赤”,将各地大大小小的汉世侯纳入达鲁花赤的监管之下。 纳地世守、取地得地、异地镇戍、分割调整。在这四个原则的依据之下,各世侯开始有意识地扩大自己的地盘。这些世侯,主要的目标便是河南。因为蒙古在中原实施的政策,无论是括户还是画境之制,都未涉及河南。 去年年初,在耶律楚材的建议下,蒙古汗庭以监河桥万户刘福为河南道总管,开始在河南设立课税所,征收当地财税。然而,河南全境几成牧场,有税收来源的,也就是几座城池的商税,根本养不了多少南征的军队。 这也是察罕全军北撤的主要原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破城开封 行近开封,人烟渐多,但路上行人匆匆,对于过来的军队莫敢直视。 远远的,望见一座巨大的城墙,绵延十数里。 赵权终于见到了开封城,宋国的故都,其实也应该算是南宋现在依然的国都——汴京。 路上,污水横流。一些门店或开或闭。 偶尔间,还是能看到一两幢新盖而起、光鲜亮丽的楼房。 道路两旁,倒塌的佛塔、破损的庄园与乌黑杂乱的民居混杂一起。 过了南城外的汴河,一进宾曜门,赵权总算略松了口气。城中虽然还是一片破败萧条,但起码有了些人气。 歇足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渐丁队几个人便在丁武的带领之下,往开封内城而去。 郭侃计划在开封停留三天,略作休整。 此前,真定军已与河南道总管刘福提前约好,部队行经开封时,由其为真定军各支军马提供补给。但刚成立未满一年的河南道课税所,根本没有余粮可供,除了察罕的主力蒙古军以外,其他的包括真定军在内,所有汉军都得自己掏钱购粮。好在此次南征,各支军队还是有不少的财物收入。。用钱能解决的,都不算是个事。 整个大相国寺,现在唯一略为完整的建筑只有资圣阁,里面没有一个僧人。辛邦杰带着几个人进去,将阁楼打扫干净,作为郭侃的临时住所。其他人便围着这座仅剩一层的阁楼,搭建帐篷。 梁申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是宋国范成大,当年随宋高宗南渡之后出使金国,经过此地时留下的一首诗。看来,从那时到现在,百年时间,这相国寺就再没人来整修过了。” “什么意思?”赵权随口问道。 “倾檐缺吻护奎文,金碧浮图暗古尘。”梁申叹息着吟出两句诗。 “这,这是大相国寺?” 赵权走近寺门,上面挂着模糊的几个大字,他辨了半天,随后感到自己的下巴快掉了下来。 “在此,驻营!”跟在郭侃边上的施玉田一声大喝,整支队伍纷纷下马,十人一队,各自张帐结营。 一两个摊贩见有人停下便想来兜售,但又被边上人扯住。摆摊的男子大多髡中的辉煌。 端平入洛,是南宋百多年间,唯一的一次成功进入开封,那时领兵的全才子看见的开封便已完全破败。 所以才有不断的北伐发生包括孝宗时的“隆兴北伐”、宁宗时的“开禧北伐”,以及理宗时的“端平入洛”。可惜的是,无论哪一次北伐,南宋君臣都是在战与和之间摇摆,内部根本行不成一致意见,未战气已弱,无论对上金国或是蒙古,都只是惨败收场。 终宋一朝,每一个皇帝与臣工都把汴京视为自己的国都。也正因为如此,南宋百年内中,每一任皇帝都将收复汴洛当作自己的最大心愿。 高宗南渡之后,先是改江宁府为建康府,作为行都,称为“东都”。而后被金兵所迫,南逃到杭州,而后升杭州为临安府,作为“行在”。绍兴八年才正式定临安为行都,改建康为留都。 早点的摊子沿着马路边沿歪歪地摆开。卖粥的、卖面、卖汤的,各种味道混着路边的腥臭,让赵权不觉得有些反胃。还好早上出来前,已经用过早饭。 赵权紧紧扯着陈耀的手,就怕他不顾一切地向某个食摊上扑过去。 一些乞儿躺卧在街边角落里,甚至有些直接趴在了道路中间。眼中带着渴盼的绿光盯着这一行大大小小的兵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章 七烛台 一群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边一个木架上钉着两个油乎乎的小木牌,左边写着“皮场仪门”,右边写着“药桥市街”。几个人产生了不一致的意见,但其实并没有一个人确切地想要去哪。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想着开封城内应该也没有什么危险,丁武便把大伙儿分成三队,各自逛去。只是交代午时必须回到南城门集合。 于是,十个人的队伍便分成了三个方向。 敞开的窗户放入一些阳光,在有些晕暗的厅堂上空流动。站在这空旷而不幽深的厅堂内,众人莫明的就安静了下来。 迎面是一个大厅堂,可容纳十数人,整齐地摆着数张木质长桌,显然是给人做礼拜之用。但是堂前,除了一张孤独的方桌之外,既没有任何的神的画像,也没有与神相关的塑像。只是在正面墙上,一幅如大门一般样式的七烛台挂像。 赵权等人随着几个娃娃推门而入。 半开的门上,则有一个醒目的七烛台标志。除此之外。。门上没有任何的文字或标牌。 门两侧是两根雕花石柱,右侧门柱上有个长方形小龛,内嵌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的似乎是一个卷轴。左侧柱上挂着一个蓝色六角星,让赵权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 赵权仰着头看着这幢建筑,拱门高道:“老师,说了,不能收钱!”赵权惊讶地问道:“不能收钱?你们还有老师?那,你们需要什么?” 赵权回过神,打量这几个娃娃。虽然他们都定定地看着自己,但眼中并没有任何索求的渴望。赵权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领头的男孩,那小子却摇了摇头,并未伸手去接。 为首的男孩将小姑娘一拉,护在后,对着赵权行了个礼,轻轻地叫了声:“这位大哥——” 两世为人的赵权,从来没见过这么迷人的眼睛,他立时被深深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往那小姑娘走近了一步。 这是个女娃娃,是个让人忍不住就想去亲近的女娃娃。 在领头的半大小子后。。钻出了一个同样打扮的娃娃,高才及陈耀一半,短发、麻衣、草鞋,脚上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光着,而是裹着一层细麻布。脸也较其他几个孩子圆润些,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眼神如一泓细细碧波,随时都准备溢出眼眶。 看这几个娃,虽然子比外面街上的那些乞儿更加瘦小,但一个个上下干净利索,上的麻布衣裳虽然破洞不少,却没有一点的污痕。 赵权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白李毅中等人都在,为什么这小子却只盯着自己。 看到赵权等人应声过来,领头的一个半大小子张手将几个娃娃拉住,略退后几步,但并未离开,眼睛转而看着赵权。 五六个小娃娃,最大的也就六七岁,其他的约摸四五岁,一个个瘦骨嶙峋。围着陈耀,但没人伸手,只是眼睛都盯着他手中的馒头。 赵权回过头一看,有几个孩子正围着陈耀。陈耀右手高举着啃了半个的馒头正愤怒地喝斥着他们。 正走着,突然听到陈耀一声怒吼:“干什么!走开!快走开!” 包括赵权在内,几个人都有些好奇,放慢脚步,看着在寺庙里进进出出的卷发高鼻胡人。其间,也有一些带着白帽的汉人。 折而向北,附近完整的建筑越来越多,还有各种风格的寺庙。 一群人边走边闹或是看景,或是望人。不知觉中,就走到了西城门。 好久没这么轻松肆意过。再这么说,开封也是个曾经很辉煌的国都,一些残破的建筑中多少还是能品出昔的一些荣光。 这次,几个小伙伴倒是都以赵权为主,跟着他顺手往西而去。 男孩捧着馒头,对赵权微微一躬,说道:“这位大哥,老师生病了,正在休息,你跟我去好吗?” 赵权点了点头,让李毅中看着其他几个人,自己随男孩往厅侧的一个房间走去。小姑娘拉着男孩的衣角,有些蹒跚地随在他的后。 屋里房间仄,只有一张方桌与一张,连个椅子都没有。上躺着一个削瘦男子,听见动静,缓缓地张开眼睛,见有客人,努力着想支起。男孩子把馒头放在桌上,过去尽力地扶起男子,让他半卧着躺在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回胡人 “老师,馒头!”女孩子细细而带着些兴奋的声音,把手上还剩着的馒头丝递给男子。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赵权,迎来的是赵权同样有些疑惑的目光。 这男子年龄与梁申相近,深陷的眼窝中隐隐有蓝光闪出,满头曲发,下巴冒出一茬硬须,两鬃留着卷发。 那男子喘了几口气,对着小女孩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上的馒头丝,而后向赵权开口问道:“请问——” “不是,老师说,赵大哥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们得表示下起码的谢意。” “哦?”赵权有些惊讶,“找我可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门口边跳出一个小孩,正是赵权那天见到的其中一个。随后,承仁从教堂里头冲出来,见到赵权对着他露齿一笑,说:“赵大哥好!老师让我们这两天一直在附近等你,总算把你给等来了!” “赵哥哥来了!大哥哥来了!”突然几声欢呼响起,倒把赵权吓了一跳。 七弯八拐后,两人便来到城东的那个教堂门口。 梁申有些不不愿地瘸着子。。被赵权拖进内城。 “带你去见人啊!” “哪去?”梁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赵权听着有些来劲,扯着梁申便往外走。 梁申沉吟道:“郭侃军此次军功在手,估计要升为千夫长了。官一升,不仅兵士增加,后勤管理的事更是成倍增长。现在秦队撒手不管,所有事我一个人的确忙活不开,若是人能干的话,我想郭将军应该是会同意的。” “当然不是,不过一是这人不一定肯来,二是来了也不知道郭将军会不会同意接收。” “谁?你不会说是小耀吧?” “别啊申哥!”赵权赶紧讨饶。突然心里一动,说道:“我还真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助手。” 梁申白了赵权一眼,“明天,我就跟郭将军申请下,把你调过来当我助手,你的术数与记账能力可是决不在我之下!” “有那么多事吗?”赵权嘻嘻一笑,“还是你效率太低了?” “差不多了,该理的都已经理清楚。”梁申揉了揉眼角,闷着声回答道。 这次到了开封,不仅要把郭侃部在寿战事中的缴获变卖,以换得粮草。郭侃又突然想要在此征召一些兵士,梁申白天被拉去招人,晚上还得做账。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昨晚显然又是一整夜未睡。 梁申加入真定军,被郭侃任为军中书记。秦子绪就把原来自己的活全扔给他去做,要负责军中所有士卒的档案统计、后勤钱秣购买与安置、兵器的申请与调配、甲胄打造与维护所有的杂事现在都堆在他头上。 这天一早,赵权一出营帐,便看到一脸疲惫的梁申。赵权拉着他问道:“申哥,怎么回事啊,还没搞完?” 原本预计在开封停留三天时间,结果到了第五天,真定军依然还没走成。 …… 而且一旦跟在自己边,别说多年之后,估计只要一两个月,那眼神就不可能再清纯了。 见列维喝完粥后,依然精神萎靡,赵权便不再停留,告辞离去。回到厅堂,见正中间摆着一个“仁义箱”,便从兜里掏出一些铜板放入。除了陈耀之外,其他人也纷纷或多或少地往里塞了点钱。看着小姑娘恋恋不舍的眼神,赵权内心一动,实在是有点想把这小姑娘拐走。那眼神,真的是太清纯了。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前路未明,未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自己,可别让这小姑娘跟着自己遭罪。 这场景看得赵权在心中暗赞不已。 不一会儿,李毅中与李勇诚拎着一大碗粥和一大堆吃食回来。在列维的示意之下,一群小娃娃欢天喜地开吃东西,但并没有开抢,而是坐成一排,由承仁负责挨个分发,先满足承冰,然后才是其他小孩。 “我叫承仁,小妹叫辰冰。”男孩接过话头答道,声音清脆而利索。 男了的神色略有缓和,但依然乏力,勉勉强强说道:“我叫列维,这孩子名叫——” 此时,男孩已出去倒了些水给男人喂下。 刚在外面碰到这几个兄弟。。见他们虽然求要食物,却彬彬有礼,又说老师生病。在下有些好奇,便想跟过来看看,哪底是什么人能教得出这么出色的小孩子。” 赵权说完,又回到前,对男子说道:“小子姓赵名权,蔡州人氏。随真定军北上,路经此地。来得有些莽撞了! 说完拉开房门,对外喊道:“毅中,你帮忙去打些稀粥过来,要温的!”随后又补道:“你带着他们,多买些吃的过来!” 赵权用尽量缓和的语气对男孩说道:“你还是不要给你老师吃馒头了,饿太久吃这东西会受不了的。” “整整两天了。”边上男孩答道“老师一直晕迷,早上才略有些清醒,他又不肯吃,因为——”男孩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赵权突然问道:“你,有几天没吃东西了?” 男子脸色略有释然,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了!”接过馒头,喉结抖动,犹豫着张开了口。 男孩子递男子一个馒头,说“这些馒头是这位大哥他们送的。” “哦”赵权一笑,不再追问,回答道:“小子在街头碰到这几个小兄弟,说他们老师生病了,一时好奇跟过来看看,打扰您了!” 男子眼中的疑问色彩愈盛但并没有回答赵权的话,而是继续问道:“请问——” 赵权刚刚在大门上见到那颗六角星时,就有点眼熟,这会才突然想起,六角星,正是以色列与犹太人的标志。 赵权突然看到,男子伸出那只手的衣袖顶端,绣着一颗小小的蓝色六角星。他脑子一滚,不由地脱口而出:“你是犹太人?” “没关系的,举手之劳而矣!”赵权说着,跟着承仁走入教堂。 教堂内只有列维一个人,跪在堂前,面朝着西方,闭着双眼,正在做祷告。赵权把要去叫列维的承仁叫住,拉着梁申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着列维。 梁申心里不嘀咕:这小子,怎么才来几天,就跟这回回胡人混上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二章 誓言之爱(月票加更) 须臾之后,列维祷告完毕,站起身来,这才看到赵权,欣喜莫明。 两三天的恢复,让列维精神了许多。虽然面容依旧削瘦,但眼神中透出真诚的笑意。 “实在抱歉,前些天我重病之中,慢待了小哥。承仁他们也没问清小哥的驻所,只好期待你能再来,感谢上帝!” 列维的汉语相当不错,完全一腔纯正的北地口音。要不是蓝眼卷发,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胡人。 那天走后,赵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会再来,如今却感受到他们如此的惦记,心下不禁也有些小得意。 梁申看着这个典型的胡人外貌,以及整座胡人式的建筑,却不由地微微皱了皱眉头。 “有劳列维先生挂念!”赵权咧着嘴跟列维行了个礼。又指着梁申说:“这位梁申梁大哥,是在下老师。” 列维恭敬地行了个叉手礼,这礼行的一丝不苟,动作上没有任何的差错。 梁申回了个礼,笑着说:“别听小权瞎说,我可当不了他的老师!” 列维把他们俩引到厅堂的另一个角落,这里摆着一个方几,地上铺着一片草席,没有椅子,赵权只好学着他们俩跪踞而坐。 承仁端来水,列维吩咐道:“你把弟弟妹妹都叫过来吧!” 不一会,大大小小几个娃一字排在三个人面前,一双甜甜的眼睛从队伍末尾盯着赵权,赵权心里顿时觉得一暖。 “这几个孩子,都是这些年我收养的无父无母孤儿。最大的是承仁,最小的是辰冰,其他这几位叫承义、承礼、承智、承信。” 赵权心里有种不和谐感:这个老外收养了几个小孩,却秉承着中国文化中的“仁、义、礼、智、信”来命名。 列维微抬了抬手,承仁带着几个小娃娃退下。 “不瞒你们说,那天你过来时,我们实在是,实在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要不是你大发善心,我跟几个孩子都得活活饿死在里。” “先生言重了!”赵权倒真是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举手之劳,能得到别人这样的感激。 “不!一点都不重。”列维很真诚的眼神看着赵权,“我死了,可以去伺奉上帝,那本就是我应该走的路,但这些孩子因此被我害死,那就是罪过了!” 上帝?赵权好奇心又起,望着列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们是犹太人吗?信的是基督教?” 梁申和列维同时用很惊讶的目光看着赵权。 梁申的惊讶是“犹太人”这个称呼,连他都没听说过,赵权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基督教,那又是什么教派? 列维的目光中,除了惊讶,却还有一些责备。 “我的确是犹太人,但我信奉的犹太教,怎么可能是基督教?” “对!对!”赵权恍然而悟,“我就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教堂又没十字架,又没那个,那个什么塑像的。根本就不像基督教。” 关于犹太教,赵权不是很了解,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犹太教出现在基督教之前,基督教中的许多教义就是源于犹太教。 但是,别说是后世之时,就是现在这个时代,基督教的传播与影响力也早已碾压犹太教。 列维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刚想说话,梁申却突然开口问道: “你们是石忽人?” 列维略微一怔,答道:“那是唐朝时对我们的称呼,石忽便是波斯语中jahud的译音。” “jahud,jews,嗯,有点像,真的是犹太人。”赵权在一旁喃喃自语。 “我们这一批的犹太群体,最早是在宋徽宗年间,经过波斯而来,被当时的皇帝允许在开封定居,并且可以维持我们自己的宗教信仰。于是先人在此购置土地,主要以售酒为生。” “售酒?”赵权一听到酒,便忍不住地吞口唾沫,插口问道:“什么酒啊?” “瑶醽,哦,就是一种犹太人自己的技术酿出来的酒。” 赵权不再插嘴,但是在心里暗暗惦记上了。 “女真人入主中原后,我们并没有随宋国的皇帝南渡,而是服从了女真人的统治。金大定年间,因为我们帮助女真人设计了新的纸钞,受金国皇帝资助,在此建了第一家会堂,取名‘赐乐业殿’。从那时起我们也被称为‘赐乐业’教。 那时,也是开封教会最为鼎盛的时候,整个开封拥有教众四千余人。教徒之中不仅有经商,还有通过科举入仕,也有从军为将。 我们秉着上帝的‘誓言之爱’,尽我们最大的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可惜——”列维眼中刚出现的狂热突然之间黯淡下去。 “自蒙古入侵以来,金国势危,教众也分崩离析,各自逃难。开封城破后,我们唯一的酒楼也被烧毁,财产全部被夺,只剩下了这座会堂。从那时起,我们就失去了所有的收入来源,艰难度日。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维持着这个会堂,但看来,也已经是维持不下去了。” 列维抬头看着高高的穹顶,满眼神伤。 “整个开封犹太教会,只有你们这几个人了?”赵权指着外面的那几个小孩子问道。 “不,准确来说,这几个孩子并不是我们教会的。他们并没有受过洗礼。” 洗礼?赵权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下身,又惹来了梁申诧异的目光。 “我们只是居住在外域的异乡人,这些孩子无家可归,我们只能帮助他们,但不可能给他们一个家。他们不是犹太人,我们也不会劝导他们信仰我们的宗教。” 赵权心里暗自点头,这个教义让他很欣赏,一点也不像其他宗教那般总有让他觉得畏惧的攻击性。但不禁又摇了摇头,不主动劝导别人信仰自己的宗教,难怪现在连活都快活不下去了。 列维转过头,继续用真诚的眼光看着赵权,说:“虽然我跟你才见了第二次面,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充满着爱心的人。” 赵权突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自己有爱心吗?自己怎么就没感觉出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门柱圣卷 “因此,我想麻烦赵小哥!希望你今后可以照顾下这几个孩子!”列维说着,直起腰,恭恭敬敬地对着赵权施了个叉手礼。 赵权手忙脚乱地爬起避过,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怎么行,我,我自己还搞不定呢!” 他这次拉着梁申出来,本来一是想探探列维的底,二是想挖列维过来给梁申打工。没想到会摊上这么个事。 百夫长及以下的职位任命,史天泽说了就能算。倒是郭侃的千夫长职位,需要报蒙古中枢审核,委任状还没下来。 此次南征,郭侃部算是立下大功,自上而下,各有升迁。施玉田、秦子绪、蒋郁山已升为百夫长;丁武、辛邦杰升为五十夫长;赵权与李毅中还捞了个十夫长的职位,好歹也算是小官了。连刚入伍没多久的蒋彦都已经升为了伍长,这使一路麻木的他,脸上终于也有了些笑脸。 小伙伴们对这个院子都相当的满意。除了辛邦杰外。。包括梁申在内,全搬进挂着“渐丁队”牌子的院子里。 赵权心下不有些佩服郭侃,把驻军营地考虑得这么细致,真是不易。而且看着驻营规模,别说是百人队、千人队,就是万人队,也挤得进去了。 院子方正,三面厢房,共有十个屋子。屋子内已经配备了基本的铺与桌椅,院中角落还打着一口水井。 当赵权等人到达营地时,那里已经建好了数排的院落。每个院子占地近亩,以十人队为单位,各居一院。院落间错落有致,隐隐拱卫着营地北部的一座最豪华院子,那是郭侃的宅院。 郭侃部的驻地被安置在稿城县外,距城北五里之地,在滹沱河与官道之间的百亩区域内。 源自太行山麓的滹沱河,经真定河往东,在稿城纳入自南而北的寝水。使稿城一带水土丰美一向是真定府路的粮仓。 稿城,秋时属肥子国地,汉时置县。木华黎经营中原时,将“稿”改为“藁”,因此也称为藁城县。前几年曾经一度升格为永安州,但没多久便复为县。现归真定府直领。 北上的郭侃部,并未入驻真定,而是直接到了东距真定八十里的稿城。 …… 有一天,妥拉,一定会带着我们,重返圣城耶路撒冷!” “这盒子里,是用羊皮纸抄写的‘妥拉’经文,我们称之为‘门柱圣卷’。不管在何处只有要妥拉相伴,我们都能随时听到上帝的声音,并遵循他所有的诫命。 赵权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走到门口时,列维停下脚步,亲吻了自己的指尖,而后小心地触摸右门石柱上的盒子。 列维招来几个娃娃,一起送赵权步出会堂。 赵权站起,狠狠地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说:“我很真诚地希望,可以在真定等到你们的到来。” 列维不再说什么,又是恭恭敬敬地对赵权施了个礼。 “这些钱,你就先收下吧。到真定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人再捎点钱过来!” 赵权又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此次纯粹只是路过,我是跟着真定军要去真定府的,其实我也没去过那,不知道那边况怎么样,也不知道我还会去哪。这几个娃娃现在跟着我,一定会受苦。不如我到了真定安顿下来之后,再联系你,到时如果你还是觉得有必要的话,就把会堂的事料理清楚了,再带他们过去。可好?”列维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只是——”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怀里的一堆零散银铜。 赵权接了,两个手捧着成一堆,全塞在列维怀里,说:“你帮我把这些放入仁义箱去。” “我知道你们现在暂时有困难,我这还有些银两,我也用不了这么多,全留在你这,可以让你们先安顿一些时。”说着从怀里掏着,这次是一些零碎银子。又把手伸向梁申,梁申白了他一眼,只好也把怀里的碎银散钱掏出来给他。 “这样吧,”赵权总算开始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些清楚了。 “对呀!”列维脱口应道。随后又有些犹豫。。“这个应该有办法解决,但是——” “抱歉!”梁申忍不住地插了句话,“说句很对不起你的话,你要是在这里不幸离世,那这个会堂怎么办?” 列维点了点头,说:“后勤调配、仓储记账、军需管理,这些活我倒是没问题,可是我要走了——”他抬头看了看周遭,接着说:“这会堂怎么办?” “不,不是让你上战场打战。”赵权指着梁申说:“申哥现在我们军中负责后勤的书记官,想找个助手,我觉得你应当可以,所以跟他推荐了你。” “入伍?”列维苦笑着摇摇头说:“打战我实在不行,不会刀不会枪,骑个马还经常被马给摔了。” 赵权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地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思路,然后对列维说道:“其实,我们今天来,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真定军。” “当然,这只是我的恳求,没有任何迫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你们可能会有自己的困难,不行的话没有关系的!”列维继续诚恳地说道。 赵权与梁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先祖有句话,叫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恳求你,你们,可以替上天来照顾他们。让他们跟随你,视你为父为兄。” “我知道这事会给你带来很多很多的麻烦。假如我今天死去,当弥赛亚降临的那一天,我依然会复活,并会随着凯旋的人们,回到耶路撒冷。但这些孩子不一样,他们还小,如果没人照顾他们,要么被掳去终为奴要么就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列维真诚的眼神中,带着一些戚容。 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到郭将军的兴奋之。入驻营地三天后,郭侃便宣布大假半月。于是,除了在开封新召的二十多名士兵,军营内只剩下一些轮值的老卒留驻。 丁武等人家都在真定及周边县村,当天便走个精光。诺大的院子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没有作战任务,不需练,安享了几天的舒服,小伙伴们倒显得有些无聊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郭小娘子 这天,军营之外来了一队马车,载着大件小件的物什,直接拉入郭侃的院落。又有十来个仆从跟入,开始打扫收拾。 第二天,又有两辆装饰如一的马车过来,各御双马,方形车舆,漆花雕饰,上缠彩绸,端的华贵富丽。边上还有一队骑卒护卫,领头的是郭侃的亲兵梁城。 “谁啊,这是?”马车轻驶入营时,赵权悄悄地对着梁城问道。但梁城只是呶了呶嘴,并未答话。 知道自己犯错的赵权,此后对这位名为郭筠的小娘子,有意识地退避三舍。却没想到那小姑娘却不肯罢休,三天两头的让侍女招他过去,或指责或骂一通出气。 女真入主中原后。。被汉化了百多年,直到如今,北地许多地方依然遵循宋时风俗,比如对小姑娘的称呼。官宦人家或是显贵之家的未出阁女子,多被尊以“娘子”、“小娘子”称呼。而“小姐”,在许多场合指的是官伎。虽然现在没分得那么清楚了,但是当面喊人家“小姐”,跟后世时当面叫“小姐”一样,都是对别人的极度不尊重。 自那天见到郭家妹子后,经梁申提醒,他才明白自己确实犯了错。 赵权皱着眉头,扶额叹气。 “闪开点!赵权,你到底出不出来?”小姑娘的声音已经充满了不耐烦。 陈耀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要不,我陪你去吧?” “什么人啊!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三次来有四次都是在说忙的!”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他正忙着。” “到底在不在?” “小姐姐好!是小娘子叫我们过去吗?”陈耀甜甜的声音,让赵权不住起了些鸡皮疙瘩。 赵权还没反应过来,正无聊地蹲在一旁的陈耀“嗖”的便窜了出去。 “赵权在吗?” 这天,赵权正在跟梁申、李毅中等人探讨一些扩建的细节。院外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叫声: 郭侃还许赵权他们,在现在的院子边上,规划出一个同样大小的院落,给列维和他收养的几个小孩居住。 对于列维,郭侃的态度倒是比较明确,他并不反对再招一个协助管理后勤的书记官。而且听说列维是回回人,也比较放心。大概是受蒙古人的影响,郭侃一样对于回回人的理财能力充满着信任。 但郭侃对新兵要求极高,不仅体健壮、脑子灵活,还得要听话。梁申忙了一个多月,也就二十多个人马马虎虎达到了郭侃的标准。 淮南一战中,郭侃部伤亡近半,除渐丁队外,能全胳膊全腿地回到河北的不到五十人。在开封时只招了近二十个新兵,而一旦郭侃千户的任命下来兵源差额还相当大。 郭侃准备在稿城县范围内继续征招士兵,这活全落在梁申的头上。 梁申还是忙。 丁武只是偶尔过来呆一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真定陪他老娘,看来他娘体最近不好,赵权等人也不好意思催他兑现在真定请客大吃三天的承诺。 子总算是稍微地安定下来。 …… 赵权提拳便想揍过去,却发现陈耀已经转过头,站在那朝着小姑娘消失的方向,呆立而望。 甥舅俩每天都在打打闹闹,但陈耀对赵权主动发起攻击,这还是第一次。 子突然被陈耀猛的一推,赵权差点坐倒在地,回头怒问:“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你干嘛惹她生气?”陈耀对赵权大吼,双眼已经微红。 赵权满肚子的惊疑,根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况,不由怔住。 “你说什么?”小姑娘睁大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神色。随后恨恨地剜了赵权一眼,一甩袖子,转头离去。 听到小姑娘的招呼,赵权下意识“嗯”的回了一声,点了点头,抱拳应道:“郭——小姐好!” 赵权这会的脑中正有点小乱:这位是郭侃的什么人?叫郭芙,还是郭襄?不对,她应该是郭侃妹子,又不是他女儿,更不对啊,郭侃女儿也不应该叫这个啊—— 小姑娘一手搭着侍女伸出的胳膊上,一手将团扇往上微挪,盖住翘的鼻尖,径直走到赵权跟前,问道:“你,叫赵权?” “没!——”赵权脑子中突然冒出一个很恶毒的评价。 赵权心头一震。。眼前这个也就十岁的小女孩,子都还未长开,却已如此祸国殃民。 小姑娘目光缓缓扫过,看到依然发怔的陈耀,“扑哧”一笑,眼中媚意横生。 “郭小娘子,一路辛苦!” “小娘子好!” 从郭侃宅院中,已经出来了十多个男女侍从,围着小姑娘一阵问候: 头上轻挽平髻,瓜子脸丹凤眼,轻眉淡粉。一柄绢罗团扇,微微遮住自己的脖颈,翘出一截细嫩的兰花指。 中间那个长得最为精致,一白纱罩衫,下衬月白罗裙,隐约露出一双红粉绣靴。 他疑惑地顺着陈耀的目光望去一个刚被两个侍女扶下马车的小姑娘正望向他们。三个人年纪相仿,都只是在十岁上下。 “闭嘴!”赵权轻喝,但陈耀没有任何反应。 边的陈耀突然定住,赵权回头一看,只见他呆呆地立在那,目光迷茫之中带着点狂乱,哈着嘴,一丝口水正萦绕在他的嘴角,随时准备溢出。 马车缓缓掠过赵权等人旁,在郭侃的院落前停下。赵权等人见梁城在向他们招手,便一溜小跑过去。 赵权全一阵发麻:这是在说自己吗? “太瘦了可能会不经打啊……” “看他个子怎么才这么点……” “据说小时候被称为神童的……” “好像就是那个人……” 车舆上的软帘被一只小细手轻轻推开,几束目光向赵权扫来。随后便传出一些细言碎语: 赵权想拒绝,也想反抗,但不敢,她可是郭侃的亲妹子。 如果只是让郭筠叫过去骂一顿,那也就罢了。可是自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郭筠,却摆开架式,一项项的要赵权跟她比试。 琴,赵权当然不会,本来就五音不全,来到这世上也没有机会学过;棋,飞行棋没问题,其他的就够呛了;书,字到现在还是写得跟蚯蚓似的;画,更是提都不敢提,素描赵权倒是学过,可是谁见过用毛笔画的素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五章 草茎纸 每次赵权想认输都不行,一定得让他露个臭手,博得一番耻笑之后,才许他在怜悯而不屑的目光中离去。 赵权知道,小姑娘这是要让他自己开口去求她教自己,偏赵权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能不住地去接受折辱,这已经几乎成为渐丁队中的一个笑话。 前些天,那个侍女无意中见到赵权正在帮梁申理账,小姑娘得知他擅长术数后,又来劲了。在赵权没控制好深浅,一不小心胜过一招后,现在是天天的招他过去,让陈耀一个人去都不行。 赵权只好摇了摇头,作罢。 一回头,突然又想起了陈耀,想认真问下他到底什么事,人却不见了。 整个院子已经基本成型,院墙也差不多快完成了。 赵权一边低头琢磨着,一边走到隔壁正在施工的小院里。 还有列维一到,要怎么养活那批人,卖酒?怎么卖?市场在哪?客户在哪? 得琢磨给几个小伙伴升级下武器与衣甲;得跟老蒋商量下。。重新拟定几个小伙伴们的训练计划;得想办法抓紧宅院的扩建速度;得再理下给几个小娃娃准备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缺了什么;还得考虑下大伙儿的食谱,小伙伴们长子的长子,变声的变声,不补不行了。 然后,赵权又开始忙乱了,这些天事实在是不少。 “没有!” 陈耀犹犹豫豫地问:“小舅啊,你,今天,会不会有空?” 赵权被搞得有些不耐烦了,只好问道:“怎么回事?” 这天,赵权刚起来,陈耀便围着他转悠着。一直到早饭过后,还不肯消失。 把梁申给感动的,这些天做起事了,总是健步如飞,浑都充满了力量。 在赵权忙乱的这些天中,陈耀却天天一早便哼着歌消失,落方回总是一的泥。偶然间不出门的时候,便一个人躲在角落中傻乐。看着赵权的眼神,会带着一些幽怨;对其他人,却是些许莫明的傲骄。对梁申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起码又肯很自然地叫他“梁叔”了。 其他小伙伴,除了陈耀,所有的钱物本来就是由梁申代管,说一声后,便全部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辛邦杰也把自己的薪俸与赏赐全交给赵权处理。 在等待列维到来的这些天中,赵权一边做着金元宝的梦想,一边紧张地对宅院进行扩建。郭侃对此支持力度还是相当大,不仅给他调了些工匠过来,还特批了一些扩建的钱款。 赵权委托李毅中与史青去开封接人。 赵权有点感叹:都说犹太人最擅生钱,这个列维怎么会活得这么凄惨。看来列维一来首先得想办法把这个潜藏的金矿彻底开发出来。 列维在来信中提到,他已经为开封的犹太会堂找到了另一个犹太人作为临时的主持,同时希望自己的薪俸可以维持会堂每个月最低的开支。 赵权不由地对列维更加的期盼。 这个时代所有纸,都是为了适合毛笔而存在,纸质相对较软,易于吸墨。而眼前的这种草茎纸,显然是列维专门找到的,可以专供鹅毛笔写字的用纸。 来到这个世上十二年了,最让赵权觉着丢脸之一的事就是他的字,那毛笔他怎么练怎么不行,实在羞于见人。也难怪小郭同学总是看不起他的“脸面”。可是他也哭无泪啊,毛笔一来难练,二来在长临村时纸张根本没地方买,想练也没那么多材料给他浪费。他自己也做过碳笔,但别说拿着不舒服,一用就碎,用完还全都是黑沫。而且碳笔写在一般的纸上,根本就写不了多少个字,纸便破了。 不管是什么笔写的,总之,就是硬笔。 更准确点,赵权感觉应该是鹅毛笔所写。 列维汉字写得显然没他汉语说得好,歪歪扭扭,还有许多别字。但那笔迹精细,墨色浓郁流畅。这是钢笔?不,水笔? 赵权对纸没有太大的感觉,但纸上的笔迹却让他看着欣喜若狂。 这个时代,能见到的纸张,主要由三种材料制成,一是麻纸,二是各种树皮纸,三是竹纸。这种用草茎制成的纸,是一种梁申也没见过的纸。不过材质一般,手感也差。 信笺所用之纸。。色彩淡黄,薄如蝉翼,绵软而有韧。背面隐约可见隐帘纹路与黑褐色的草茎。 列维的回信终于收到了。 赵权呆立院门,中生出一股莫明的恶堵。 陈耀在边上抓着耳挠着腮,见赵权对他扬了扬头,便蹦蹦跳跳地跟在青荷后面去了。 青荷顿时横眉怒目,转而走,一边嘀咕道:“什么人,这是!不就一个破十夫长吗?好大架子!” 陈耀在边上不住地点着头,如鸡啄米。 赵权对着青荷说道:“对不住,真的在忙。你看,小耀的术数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帮我跟你们家小娘子回个话,他要是能胜了小耀,我再去会她,如何?” 他走到院门口外面的小姑娘正是郭筠的侍女绿荷,一个比她主人脾气还大的小家伙。 赵权心里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琢磨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李勇诚在边上调笑道:“哈哈,小权,又要去赴小娘子约会了!” 赵权头疼地站起,一边挠头,一边往外走去。 梁申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赵权怒道:“你每天就知道小耀,你就不知道,我也是会生气的!” 梁申推了推依然在苦恼中的赵权,说:“我看,你还是去吧,否则小耀又该生气了。” 更让赵权头疼的是,陈耀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只要那侍女一来,他便会帮着侍女一起,用尽手段,威利的让赵权过去否则就是各种吵闹。 午时未至,赵权却突然瞥见陈耀闪而入。这些天,陈耀都是天将昏暗时才回,这时看到他让赵权有些惊讶。 赵权跟在陈耀后进入屋子,见到了刚脱去外衣的陈耀,耸着后背,上面横着一条极为刺眼的鞭痕。 赵权大怒,猛吼一声:“怎么回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问题了 正在龇牙咧嘴的陈耀被赵权一吼,猛地打了个哆嗦,转过身,露出一张惊恐而肮脏的脸,眼睛鼻子嘴巴上,糊满泥尘。脸上隐隐还有血丝。 赵权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但声音已经降下去许多:“到底怎么回事?” 问到第三遍,陈耀依然躲闪着他的目光。赵权便死死地盯着他,不再吭声,怒气开始爬满他的整张脸。 陈耀知道熬不下去了,嚅嚅而言:“我说了,你,你别生气。” 听到声音的梁申探进身子,看到陈耀的模样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多问,直接返身出去。 陈耀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郭家,小娘子——” “那个郭筠吗?”赵权皱着眉头问,他知道陈耀这些天应该都跟她在一起,过得很开心的模样,就没多管,却不知为什么会整成这个样子。 “是,”陈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有些兴奋却又苦恼的神色。 “她这些天,一直在问你为什么不去见她,我说你没空,她很生气。然后今天你还是没空,她就更生气了—— 我,我为了能让她开心点,就给她当脚踏上马,她踩着我的背上马——” “你说什么!”赵权不可置信地吼道。 “她踩着我上马,怪我,没撑住,她就摔倒了,更加生气,就抽了我一鞭子。” 陈耀眼眶里泪珠在滚,但半仰着头努力地控制着不让眼泪滴落。 赵权又是一声大吼:“你死人啊!她抽你,你不会反击吗?好,你现在,竟然学会给人当奴才了?” 梁申端了盆热水进来,拧了把热毛巾,凑到陈耀身前。 陈耀看着发怒的赵权,不敢躲闪,老老实实地立在那,让梁申给他擦拭后背。 自第一眼看到郭筠,虽然惊讶于她的精致外貌,但赵权就是不喜欢她,这种女孩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菜。而且自己好像也还没到该看菜的那个年龄。 只是,到底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却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她傲人的眼神,或是咄咄逼人的模样。 知道她可能会有侯门小姐的脾气,赵权却没料到郭筠会骄横到这个地步。 赵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陈耀,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帮着梁申一起,给他把后背擦拭干净,抹了些药,又把脸收拾清楚。 等陈耀换好衣裳,赵权让他坐好,尽可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舒缓的语气对他说道:“小耀,咱明天开始,不去找郭筠了好不好?” 陈耀躲开赵权的目光,脸上咧出一点笑容,做出一副轻松模样,答道:“嗯,她说了,明天你要是没空的话,叫我也别去找她了。” 赵权心里莫明一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思绪又奇袭而至。 陈耀果然不再出门了,只是每天勾着头,呆坐院中,无喜无悲。 看着他孤落而安静的身子,不再像以前那样,稍受点委屈就要哭闹,赵权突然觉得,这娃似乎已经长大了。可是,作为同龄的自己,是不是也长大了? 隔壁院落的工程莫明其妙的就缓了下来。赵权急得嘴角有些冒泡,却无计可施。有些人是因为春耕将至得去忙农活了,有些说是家里人生病得回去照顾,有些却是被直接抽调离去。 赵权知道,肯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却无法确切地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天,秦子绪一袭青衫,摇着一把折扇过来。 一见面,也不跟赵权多啰嗦,秦子绪直接说:“我是来查账的。” “查账,什么账?”赵权是真的不知道。 秦子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你在隔壁建的院落。” 赵权更加迷糊了,郭侃自部队驻扎于此后,便允许每个人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扩建自住的房屋。而且加盖这个院落,郭侃也表示了支持,还给了些钱款。当然,大部分都是赵权几个人以及辛邦杰与梁申,用自己的赏赐来支付费用。 那,秦子绪到底要查哪个账? 赵权还没想清楚,梁申已经捧了一叠账本出来,递给秦子绪。 秦子绪一声不吭,坐那翻看。半个多时辰后,合上账本,连赵权给他端来的水都不喝一口,就此离去。 “他是在查我的账,怕我挪用军中的钱款来造隔壁那个院子。”梁申一边收拾着账本,一边跟赵权解释道。 “可是,为什么啊?至于吗?” 梁申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依然呆坐在院中角落的陈耀,眼含忧虑。 被查完账的梁申,又被赶去抓紧征招兵士,早出晚归。其实这个时节正是春耕将始,根本就没人前来应召。 隔壁院落的施工彻底停下来,整个院子顿觉得空荡得可怕。四个小伙伴开始百无聊的四处晃动。 赵权心乱如麻,想解决,却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抓住问题的关键点,更不知道如何去解决。 秦子绪查完账后的第三天,蒋郁山与辛邦杰联袂而至。让赵权欣喜莫明。 战后叙功,辛邦杰也已经是五十夫长身份,并被正式任为郭侃的侍卫队长。每天日夜不离郭侃身侧,即便是同在稿城,也很难得见他一面。 已经升为百夫长的蒋郁山,全面负责征召新兵的整顿与训练事宜,几个新任的百夫长里,最忙的人就是他人。赵权更是有多日未见。 坐下之后,蒋郁山开口说道:“你最近得罪了郭筠?” “没有啊。”赵权挠了挠头。 “哼!”蒋郁山瞪了他一眼,说道:“郭家三兄弟,郭筠是最小的妹子,自小深得几个哥哥宠爱。尤其是郭将军,几乎将其视若逆鳞,一旦有人伤害到她,郭将军是绝对不肯放休的。” “可,可,我躲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得罪她?”赵权想了想,继续说道:“要说得罪,就是那天刚见面时,我称她为郭小姐,所以惹得她有些不高兴了。” “这个——不算啥。我们有时叫得顺口,也会这么叫她。那妹子脾气是有点不大好,但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那……那……”赵权依然有些不明白。 蒋郁山脸露犹豫之色,这种神色在一向爽直的蒋郁山身上,可真是不多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兵败太行山 蒋郁山的眼神晃动了数次,终于又开口说道: “你知道吗,淮南战后,郭将军,郭将军就有意——” “看上我了?这我多少能感觉得到。”赵权点着头说道。 当你在困难前退缩,总想逃避时,唯一的结果,就是被他人吞没。最终在这世上,可能连渣都剩不下一丁半点。 其实就算不是在乱世,也不会有这样的地方。安定、舒适、与世无争的生活,那只是自己的想象。生活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但是,赵权在恢复之后,心神却为之清明。他彻底地想明白了一件事:在这样的乱世中,不可能会有一个安静的所在让自己过上悠哉的子。 这场战,打得莫明其妙,败得理所当然。 回到稿城营地时,又休养了二三个月,才完全恢复。 渐丁队个个带伤。。尤其是赵权,在撤退时因坠马而昏迷,被丁武所救后,直到真定才苏醒过来。 此战,出去五十多人,回来的不到一半。 虽然丁武自小在太行山中长大,对太行的了解远胜于郭侃军的其他人。但他的确一直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领军者。 领军的,竟然是新任的五十夫长,丁武。 大家都带着一丝不满与困惑,每一个人都搞不明白,临近真定府城的井径匪乱,为什么不派真定府的驻军,却把他们派出去。而且此次出兵,除了渐丁队,竟然全是在开封与稿城刚征来的近五十个新丁。说是要以战代训,去练下这些新兵。 十天不到,渐丁队其他人,除了李毅中与史青,全回到了稿城驻地。 自此开始专心准备出兵事宜,四个孩子按照调整后的计划开始重新练。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赵权听后,更觉气闷。决定不再心此事。 事后,陈耀偷偷地跟郭筠另一个脾气稍好点的侍女绿眉打听,绿眉告诉他,其实郭筠见到赵权主动过来,气已经消了大半,只要赵权肯多去陪两次礼,肯定就没事。 虽然赵权并不是很在意是否被派去太行山,但他还是准备了些小礼物,带陈耀去见郭筠,却没想到门都没进得去,东西被直接扔了出来。 赵权听明白了,辛邦杰这是不想他过于屈膝服软。 边上一直保持着安静的辛邦杰终于开口说道:“小权,列维那边过来后,我会想办法照看一二。如有去太行山剿匪我不能前去,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可是,自己的家又会在哪? 可怜,即使心有归意,此处毕竟不是家。 然而,如今再看这一切,竟如水中月镜里花。 有那么一阵,赵驻已经几乎把真定,把稿城当成自己准备经营一辈子的家。所以,才会努力地在这扩建院子,规划生活,寻找商机。 而后便觉得一股强烈的失落与泄气感,同时堵在自己的口。 赵权神一滞,用出兵太行山来让自己服软,这显然已经不是郭筠私下能做得了主的事了。 “可是,毅中还没回来,而且开封那边列维和一群小孩要过来,我们走了怎么办?”这是赵权首先想到的问题。“你们可以不去!看你自己搞得定搞不定!”蒋郁山又恢复了恶狠狠的语气。 既然入了伍,被派出兵,这应该是件很正常的事,赵权倒也没有太多担忧,好歹自己也算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人了。太行山盗匪再厉害,总比不过淮南的宋兵吧。 “半个多月后,我们可能会派兵进入太行山,威州井陉那盘着一小股盗匪,得去清剿下。渐丁队,很可能会被派去。” 赵权心里有点苦笑:这个老蒋,到底是过来劝他干嘛的? 见赵权依然苦着脸,蒋郁山的语气更加缓和,“当然,哥哥也不是要你非去做些委屈自己的事。这个度,你自己衡量把握吧。” 随后又缓下语气。。说:“郭家妹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人其实真不错,长得又美,琴棋书画什么的,都拿得出手。家世又丰,起码可以让你少奋斗二十年。你小子平脑子灵活,怎么连一个小姑娘都搞不定?” 蒋郁山恶狠狠地盯着赵权,低下声说:“郭将军有意许配这事,全军上下,无人敢提,你要敢透露一个字,我会亲自过来把你捏碎的!” 子便猛地打了个哆嗦。 赵权脑中翻滚,突然映出一幅画面:自己趴在地上,撅着小瘦,给那个小姑娘当上马的脚踏。 “我管你怎么做!”蒋郁山不屑地怒哼一声。 “那,那我该怎么做?”赵权有些彷徨。 赵权有些头疼对于哄女孩,那是他最不擅长的事,否则前世也不至于到醉死的那一天,自己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看来最近是郭筠在暗中使坏,怂恿郭侃或是郭侃底下的人给自己使绊。 “这——?”赵权总算有点明白了,这郭筠大概是因为自己不愿主动去陪她、讨好她而发怒。小小年纪,自幼处于众星拱月之中,什么时候会被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给轻视过。所以才会由不忿而至怒气横生。 “我不管你是有还是没有,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必须去把郭家妹子哄高兴了!” “我真的没有啊!”赵权苦着脸说道。 “看没看上你我不知道,但你得罪她,这是肯定的!” “她,没看上我吧?”赵权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是,一来你们年纪都还小,二来当然得郭家妹子看上了你,才有这种可能。” “啊?”赵权感到自己的下巴已经停到地上了,怎么可能! 蒋郁山咬了咬牙,终于说道:“郭将军是有意把妹子许给你。” 不管怎么说,在淮南之战中,赵权和渐丁队还是为郭侃部挣得了不少功劳,尤其是协助整支真定军顺利南渡淮水,可算功不可没。 退缩,是活不下去的。依赖别人的庇护,同样不行。 赵权开始默默地翻着自己上一世记忆中的地图,他知道,他必须开始寻找并建设一个属于自己、属于自己兄弟们的—— 根据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八章 石忽酒 因战受伤,赵权没法去埋怨任何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渐丁队所有人都活着。 但是丁武因战失利,刚到手的五十夫长,又被降成了十夫长。同样的原因,赵权与李毅中都被剥去了十夫长的职位。 赵权等人回到稿城时,列维带着几个孩子已经被安顿下来了。扩建的院子虽然没有全部完工,但也凑合着可以住人。 赵权把蒋郁山、丁武、辛邦杰所有的底全掏挖出来,又跟梁申捣鼓几天,整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训练计划。又和列维一起,利用希伯来文与大食数字相结合,又夹杂着一些拼音字母,开始组合成一指示码系统,作为万一逃跑时的方向标识。 当体完全恢复以后,赵权痛定思痛,还是把自己的心思从钱眼里抽出了一些,召集小伙伴们,加紧训练。对于这些人来说。。单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无论是在哪一个战场上,如果他们无法拧成一股绳,发挥出最大的团队力量,都只能成为一堆炮灰。 赵权不知道,他还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完全走出这些已渐融入骨髓的影。 然而,当一切安静下来,赵权总觉得有一丛硬刺,鲠在心底深处,时常让他从梦中惊醒。父亲模糊的背影、姐姐姐夫的横尸、惨风冽冽的战场,以及郭侃那张温和而冰冷的笑脸。交替的令他总是在梦中挣扎。 最让赵权开心的事,便是辰冰一边唱着“两只老虎”,一边笑颜如花地围着他转圈,一会摸眼睛,一会摸股。晚上则是赵权给她唱“虫儿飞”,看着她在歌声中微笑入眠。 每次看到辰冰弯成小月般的眼睛中透出甜甜的眼神,赵权的心里似乎就没了任何的烦恼。 这群孩子中,最让他喜欢的,自然是辰冰。不仅因为她清澈透亮的眼神,还有她极强的记忆能力,一群孩子中,她的识字水平如今仅次于辰仁。 稿城,如偏安于乱世中的一个桃花源地,虽然景色并不幽美,但边的兄弟、朋友都在。闲时喝喝酒、谈谈没有意义的人生,或练练马上马下功夫。再有时间就给几个小娃娃上上课,兴致来时,赵权也不排除咿咿呀呀地教他们一些儿歌。 这种子,其实是赵权心底最喜欢的。 不管如何,有钱赚都是件好事。连最忧郁的陈耀都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而且他总能在赵权睁一眼闭一眼的时候,偷偷地弄些酒去巴结那个郭小娘子。在如何讨好女孩子的能力上,陈耀已经甩了他小舅好几条街了。 列维纯粹就是凭着本能,知道产量一旦过大,价格就卖不上去的道理。赵权则是有些担心生意突然间做太大了,会遭人惦记。 极度兴奋的蒋郁山着赵权扩大石忽酒的生产量,但被列维与赵权同时拒绝。 中秋之前三天,第二批一百斤酒,便已销售一空。 这一招很有效,酒名奇特、酒香醇烈、酒味浓厚、包装精美,一不小心就醉倒一片的“石忽”酒,瞬间在真定府内扬名。 在列维的建议下,这二十坛石忽酒,由蒋郁山出面,全部放到真定府与稿县的各个高档酒楼,免费给客人品尝。 第一批的酒有十来斤,赵权订了些半斤装的坛子,将蒸好的酒分装、腊封、贴上“石忽酒”的标签、系上红绸。每坛酒上,又挂着一张草茎纸做成的纸片。赵权亲自动笔,用列维给的鹅毛笔,用一手极其舒畅的行书,在纸片上写下梁申的那句广告语。而后又用略小的仿宋体写上“酒好勿贪,意到即止。——稿县城外石忽酒肆” 购进的酒,有贵有,差不多四五斤原酒可以蒸出一斤好酒。销售价格便定为一两银一斤,是原酒的十倍。赵权对石忽酒的定位很清晰,只向高端出售。 搞定真定军,无疑可以为石忽酒的销售免去各种的麻烦。 蒙古对河北、河东等地的税收管理还处于比较粗放的状态中,基本实行的是“五户丝食邑制”,居民每二户出丝一斤给官府,每五户出丝一斤给投下,即分封在各地食邑的蒙古王公。从蒙古国中央政权来说,所收的税并不高。但除此之外,居民百姓还得应付实控各地的军民万户,这些军民万户对内征收的税费有相当大的自由权,很乱,也很随意。 不过,赵权与列维认真的核算了。。亏当然是不会,只要真定军中没人过来捣乱,利润是是绝对足够了。 蒸馏设备的订做、原酒购买,花了不少钱。看在老蒋与丁武都掏了钱的份上,赵权与他们作了约定:以后产出的酒,分成十份,一份免费上交郭侃部、一份上交真定军,一份按销售价的五折专供老蒋与丁武。这样相当于一批酒,还没销售,便让出了三四成的利润。 蒸馏房在放在扩建的院子中,赵权又在稿城西门外,官道之旁搭了个酒肆,挑起一幅酒帘,上书“稿城石忽酒”。 “遇石忽忘行,缘是酒中仙。” 赵权又着梁申,用“石忽”这词给酒弄个广告语。在他多番的解释与示范之后梁申总算大概搞明白了什么叫做“广告”,深思两天后,提笔写下: 列维因此而非常开心。 这酒被赵权命名为“石忽”酒,就是梁申所说,之前有犹太人被称为“石忽人”的石忽。 河北自古就产好酒,北宋时就有“银光”,后世更有名闻天下的“老白干”。赵权充分利用了丁武灵敏的嗅觉功能,让他在真定府周边十几家私人酒坊中,选了三款最经济实惠的成酒,拉回来按比例勾兑后,再行蒸馏。 对于钱财,赵权倒不是很担心。他干脆让列维辞去军中事务专心负责酒的经营。 见到赵权回来,列维真诚的笑容中,隐然有些遗憾。他发现自己领到的薪俸,比想象中的要少了许多,连维持开封会堂的最低开支,都不是太够。而要养活跟着自己的几个娃,显然又得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包括陈耀在内,所有人都开始正视这种训练,每一个人都被太行山这一战打得有些心惊胆战了,不由得不认真对待。 除此之外,赵权还四处搜罗各种杂书,除了经史子集不看,什么都要。重点还是放在各种兵法与农田水利及工匠制造方面。列维也给他带来了一些,不过大部分是没有翻译的书籍,有希伯来文的、大食文的、拉丁文的,甚至还有古埃及文、古希腊文与古罗马文的书籍。这些书别说是赵权了,连列维自己也大多看不懂。 于是,在赵权的各种威利之下,列维只好四处找老乡求人,想办法翻译这些书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重建的梦想 稿县县城方不过十里,城墙大多由黄土垒城,高不及丈。在贴着外城西北角,有一幢大宅院,外观平实,但院墙深厚,高度超过了稿县城墙。门口时常有鼻高眼深的色目人逡巡防护。 赵权选定的酒肆,就在西门外,离这座宅院近二里地的官道边上。要不是蒋郁山出力,赵权可搞不定这么好的位置。 赵权把这个酒肆全扔给列维去经营,按列维的规划,拿出了前期售酒的一半利润来建这个酒肆,并将股权分成十份。一份归真定军、一份归郭侃部、一份归由蒋郁山与丁武均分,一份归渐丁队其他四个大男人,一份由列维独享。其他的划至梁申名下。 孟珙、余玠,赵权自此也牢牢地记住了这两位的名字。 另外一个让赵权极其惊讶的消息是。。在他们离开开封后没两个月,宋国水军在余玠的率领下,竟然率领舟师,从淮水逆流而上,经汴河入黄河,直攻开封。将蒙古军在开封建造的一个船厂焚毁大半,而后在撤退途中,又主动攻击顺德府,致蒙军守将杨杰只哥落水亡。看来,南宋兵力真的没有后世所说的那么虚弱。 宋国那边,已经八十五岁的乔行简终于辞相了,史嵩之上位,成为右相兼枢密使。开始掌控实权。四川那边已经被蒙古人打成半残,救火大队长孟珙被任为四川宣抚使,移师四川抵御蒙古军队。双方开始在重庆城下僵持。 自赵权他们随蒙古军队撤离蔡州后,光化军、息州、蔡州驻军全部降宋,荆湖诸路原来被蒙军占据的城池全部被宋收复。 窝阔台汗数年前发动的西征,由术赤的长子拔都领军,一直打到了伏尔加河流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部分军队已经随着窝阔台汗的长子贵由、拖雷的长子蒙哥东撤。据说可能是窝阔台汗发现体不行了所以要求自己长子回来。也有人说,是因为拔都和贵由在西征战场上发生了严重的矛盾,窝阔台汗要求他们一起回来,结果被拔都拒绝。 除了每的训练,赵权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混迹于酒楼之中,不仅让他认识了许多的文人雅士、往来商人,也结交了一批的三教九流之辈。这些酒友当然给不了赵权太多的帮助,但赵权却发现,与这些人每的交谈,众多信息的获得,让这个世界在他眼里,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石忽酒楼生意的红火还给了赵权一个更大的收获。 虽然酒醒之后,赵权便不太记得这事了,可是他的这个诺,却成为列维这一生的最大感动,并铭刻于他所建成的各个会堂门柱之上。 不过,列维想自筹资金在稿城建座犹太会堂的想法,并没有得到赵权的支持。但是赵权答应他,有朝一,一定会资助他在东方建一个最大的犹太会堂,并收纳所有愿意避居于此的犹太人。在某一次酒酣耳之后,赵权甚至拍着脯,说如果有一天,他有能力了,定会统率十万骑兵西征,为犹太人收复耶路撒冷,重建以色列。 但没有一个蒙古军将领接受他们请求,让这些犹太人大失所望,一些犹太人便随着部分东撤的蒙古军队,来到遥远的东方,希望可以寻求到重建以色列的机会。这些刚到中原的犹太人,见到稿城的石忽酒楼,无不感动落泪,都希望可以在此建立一个容之处。 此时,蒙古大军依然还在西征,部分犹太人希望可以由他们提供资金,让蒙古军队助他们收复耶路撒冷。 千年之前,自罗马人侵入耶路撒冷后,绝大部分的犹太人便被迫流亡于世界各地。耶路撒冷自此在阿拉伯人与十字军的基督徒之间数度易手。十年之前,控制埃及的阿尤布王朝将耶路撒冷割让给了第六次东征的十字军。教皇下令,在各地烧毁犹太人的书籍,尤其是被犹太人奉为“圣经”的《塔木德》,并屠杀不肯改奉基督教的犹太人。 新年过后,来稿城的犹太人越来越多。此时的列维才知道,他的祖国,竟然又一次在遭受着苦难。 半年多的时间,稿城竟然成了河北犹太人的一个集会点。还有人主动南行开封,去协助开封会堂的维持事宜。没了后顾之忧的列维,在每天的祷告中愈加虔诚。。他也愈加坚信,赵权便是他等待许久的福音。 残存的犹太人,四处流散,许多人找不到依靠的会堂,许多人也失去了生计。有些向山东迁移,还有些渡海去了本与高丽。听说真定府竟然有个称为“石忽”的酒楼,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发出了集会的号召。 金国灭亡后北地犹太人的体系被完全打乱,各地会堂几无保存,倒不是因为蒙古人仇视犹太人,而是北地各城市中,无论是官府衙门、大户宅院、僧寺道观,没有在城破之前投靠蒙古人的,全被焚毁一空。 石忽酒楼的经营,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收获。真定府、大名府、河间府,甚至从保州、涿州都有犹太人纷纷前来拜访。这些犹太人过来,并不是因为听说酒好,而是纯粹为了“石忽”这两个字。 于是在第二年新年到来之前,又投入大本钱,将酒肆改造成为“石忽酒楼”。 酒肆取名“石忽酒肆”建成后从冷冷清清到宾客盈门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赵权开始佩服于列维的经营能力,同时佩服的还有自己的眼光。 西北方向,窝阔台的另一个儿子阔端率军攻上了青藏,一直打到藏北拉萨,一路僧侣被屠无数。 东北方向,蒲鲜万奴的东夏国,早在金国灭亡之前就已经被蒙古人所灭。而后蒙古人以各种理由,发动对高丽的战争,如今高丽被打得几乎只剩下了一半的国土。 全世界似乎都在发生着跟蒙古人有关的战争,赵权四顾茫然,这得逃到哪里去,才有可能安生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章 侍先生 酒肆扩建成酒楼,在经营上自然得扩大范围。现在石忽酒楼除几个真定大厨坐镇,还销售石忽酒之外的一些河北名酒。以及列维从其他犹太人那里找到的货源——犹太瑶醽,其实就是葡萄酒。 这是赵权上一世绝对没有喝过的:“起码得好几十斤!” 赵权忍着笑,这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家伙,今天纯粹是过来胡闹的,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他胡扯吧。 那人又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吃点亏,给你们这题个对子,且抵一斤石忽酒,如何?” “好吧,且写了再说,反正墙上现在都空着。” 陈耀拿来笔墨,那人调水化墨,饱了笔尖,挥笔在墙上写道:“杯中情义缱绻,壶内时光倥偬”。 “嗯,还不错,可值三两!”赵权点着头评价道。 那人大怒:“再拿两斤来,我给你写全了!” “好吧,小耀,给他两斤。” 陈耀被他们俩绕得有些头晕,假装没听见,坐那一动不动。那人也不在意,继续挥笔,瞬间而就。 赵权定眼往墙上看去,字体笔力雄浑,气势十足。 上联是:“杯中情义缱绻,当知酒香无价” 下联是:“壶内时光倥偬,一闻万世太平” 赵权看着,不由的怔在那。这对子,看着平平无奇,却包括着太多的人生感悟,他隐隐的能理解一些,却又理不清想不彻。 赵权略整衣冠,对着那人长揖而拜:“小子无状,得罪先生,敢问先生贵姓?” 那人呵呵一笑,毫不在意地说:“我姓侍。” “是,请问先生姓氏?” “我姓侍。” “我问的就是先生的姓氏。” “直娘贼!”那人突然暴跳如雷,把笔一扔,拍着桌子喊道:“老子姓侍,侍卫的侍!” 赵权满脸蒙圈,万没想到面前这个一直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会暴起粗口来。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哦,姓侍,哦对,是姓侍。” 随即又行个礼,说:“侍先生,你多大了?” 这位侍先生两眼上翻,吹着胡子,哼了一声说道:“竖子的确无状,没礼貌,要问,贵庚了?” 赵权呵呵一笑,对着陈耀大声喊道:“小耀,吩咐后厨,搞俩小菜,我要与侍先生痛饮一场,今日——酒管够!” 老侍嘴里嘀咕一声:“小气鬼,菜就两个吗?” 而后,自己便寻个角落的桌椅坐下,候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谁为雄主 这一场酒喝得赵权实在过瘾,这个老侍,可算是他来到这个世上后,见过的酒量最好的一个人。从午后到华灯初上,两个人竟然喝掉了两斤的石忽酒,把陈耀心疼得在边上直跳脚。 这位老侍确实姓侍,名其轴,实际年龄四十不到。其学识与谈吐让赵权是真正的钦佩不已。 赵权此生所认识的人中,在学识上有所建树的人有四个。姐夫陈锃是他的启蒙之师,但其学识终究只限于经书之内,最多只有小学老师的水平;梁申对儒学有所涉猎,更强的却是实务作能力,应当拥有中学老师水平;在和州见到的秦九韶,进士出,其术数能力当世无人可比,足够做自己的大学老师。 拔都率诸汗王长子西征,如今看来未必会回来争这汗位;成吉思汗留给拖雷的大军这些年已经被窝阔台侵吞大半,拖雷一系实力大损,很难有把握争到汗位;而窝阔台最出色的儿子阔出却已死在河南,长子贵由——” “但即便是窝阔汗明去世,今天也确定不了谁来继任这个汗位。诸位都知道,自成吉思汗之后,蒙古人便以忽里勒台会推选为汗王选拔的唯一依据。 “窝阔台汗病重,这并非传闻。”王鹗一开口,其他人便听得心里一紧。 大伙儿眼光都望向王鹗。。四人之中,他现为张柔幕僚,算是跟蒙古国关系最为接近的,也比其他人多了些对蒙古国内的了解渠道。 “你们觉得,会是谁接任窝阔台成为汗王?”李治突然又问道。 其他三人听着,不由跟着扼腕而叹。的确,如今北地战事虽然已经平息,然而治而无序,各地世侯据地而争,却委实无一个能称为“雄主”之人。 侍其轴叹了口气,回答道:“当初若非先师遗命,我是不会寄居于此地。先师曾受董家之恩,我此举纯粹是为先师还。只是没想到,来董家一年不到,董氏家主董俊便战死河南。在我倾力帮助下,其长子董文炳以十六岁年龄得任稿城县令。然而,此子受不得委屈,忍不得气。遭史天泽挤兑,竟然一怒之下挂职而去。如今,董氏一族已再无可用之人了。” “稿城董氏呢你也不看好?”李治问道。 而这些世侯万户之子,皆生于富贵,能保住家世已属可贵,想再进一步,势如登天。” 至于大名府王珍、济南张荣、东平严实,更是不值一提。 山东李全已死,其子李璮困守益都,自保都成问题;其他的包括河东刘黑马、百一暂时寄居的保州张柔,真定史天泽,这些都可称为当世枭雄。然而无一不是目光短潜之辈,可为一地之雄,却无逐鹿天下之能。 诸位想想如今金国故地,无论年龄大小,能入你我四人法眼者,又有几个? 侍其轴曲指轻敲桌沿,沉吟道:“年龄,的确是他最大的劣势。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最大的优势。只有他,才具备其他人不可比拟的成长空间。 边上的王鹗点了点头。百一,是王鹗的字,四人中他与元好问恰好同龄,今年刚到五十。而李治年纪虽然略小,但也是将近半百。 元好问苦着脸说道:“你让我等辛苦过来,就是为了见这样一个小娃娃?老夫与百一年过半百,就算这小娃娃二十年便可成材,那时我还会在这世上吗?” 侍其轴见其他三个半天都默不作声,又催问道:“诸位,如何,且说说。” 这四个人,都是当世大儒,四人一起足以撑起北地文坛的半边天了。 为了给老师养老送终,侍其轴一直未曾出仕,直到六七年前,七十四岁的赵秉文去世之后,受其所托,侍其轴才来到稿城,给董氏家族的董俊充当幕僚,并负责教导董俊的数个儿子。因此,即便是年龄大他许多的元好问,也得尊其为“师兄”。 侍其轴,辽西贵德人氏,一才学皆为金国末年的士林领袖赵秉文所授,是赵秉文唯一认可的弟子。 四个人中,只有侍其轴一个为布衣出,可是其他三人都隐然以其为尊。 坐在侍其轴左边的是王鹗,正大年间状元。右边的是李治,真定栾城人,也是正大年间的词赋科进士。 蒙军攻打汴京时,元好问为蒙军所俘,被囚于山东聊城数年时间。直到去年,在耶律楚材帮助下,才得以脱。 元好问字裕之。。金宣宗兴定五年进士。虽然自小便被称为“神童”,却屡试不第,直到三十五岁时,才在翰林学士赵秉文的举荐下,以宏词科登第。但此时金国已经处于飘摇之中。 坐在侍其轴对面,发须皆白的是元好问。 只是,四个人如今却都没有动筷举杯的意愿。 四个人本来已经在楼下呆了半个下午,见客人渐多,侍其轴便让赵权将他们位置挪至雅间。颇有眼色的赵权不但照办,还另外赠送了他们一桌酒菜。 坐在主座上的,正是老侍,侍其轴。 相比楼下的嘈杂,这里果然清净了许多。 石忽酒楼二层的一个雅间里,四个长衫男子正端坐于桌旁。 …… 夕阳已落,酒楼内客人渐多在陈耀明示暗示了第一百零八遍之后,老侍终于起,谢绝了赵权的相送,独自一个,蹒跚离去。 一顿饱酒之后,两个人几乎成了兄弟,起码是在酒桌上的兄弟。 只是赵权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水平到底有没有达到读研的资格。 这个人,是个绝佳的研究生导师。 而眼前的这位老侍言语时而高雅时而粗俗,引经据典、插科打诨,句句珠玑。真可谓上知天文地理、下晓三教九流,经史子集、诗书医画,无所不通。才确实高得很,赵权不知道有没有八斗水平,但六七斗是肯定跑不掉的。 王鹗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说实话,此人我并不太了解,之前唯一拿得出手的战功,就是平蒲鲜万奴的东夏国,雄才大略那肯定是谈不上的。” “你意思是稿城这位,还有希望?” “只能说,不排除希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征辽东 “那——”李治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侍其轴看了他一眼,直接把话题挑开:“你我四人,并非拘泥于世俗之辈。北地汉人事金百年,如能事蒙,我并不觉不妥。只是蒙古人与金人不同,金人能够接受汉儒文化,愿意开科举取士,也愿依重文士治国。而蒙古人,直到如今,朝廷不像朝廷,帝王又非帝王,科举不行、儒学不崇。我委实看不到一点的希望。” 王鹗深有所感,点了点头,像他这样,以状元份,却去充当一个豪族的幕僚,心中委屈,实难与人诉说。 渐丁队依然由十夫长丁武率领,所有人中,只有吴一虎保住了十夫长的职位,因此他也离开了渐丁队,独领九人。 稿城军组建不到一个月,虽然加强了征兵力度,但新老兵卒相加也不过五百,史天泽便从真定军那拔来一千五百人,由郭侃统一率领。郭侃将部队打混整合之后,留下五百留守稿城,实际带走的兵力有一千五百人。 蒙古西征的兵力已经撤回了一半,窝阔台汗开始准备同时发动对东部高丽与南部宋国的征战。真定军也分出了两部分兵力,一部由史权率三千人助察罕攻宋。。一部由新任的千户郭侃率部随斡赤斤之子出征辽东、高丽。 然而,这种属于别人的快乐也只维持了一个月不到。三个月底,传来了要求稿城兵出征的命令。 得不到郭侃的承认与支持,自己在稿城的所有经营,都会成为一个笑话。自己辛苦建起的这个酒楼,很可能两三天之后,就会变成了“郭氏酒楼”。 最近,郭筠不再来扰他,但郭侃也一样也没来见过他。一种被疏离的难过,时时地萦绕在赵权的前。他告诉自己别在意,却又不得不在意。 当石忽酒楼被迫对郭侃全军免费开放三天后,赵权突然明白了一点:快乐是他们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郭侃麾下的这支军队,也有了自己的正式名字:“稿城军”。 全军上下,欣喜异常。这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升官,都有机会发财,都能在稿城谋个实在的职事,还可以在稿城全县范围内,肆无忌惮地征招兵士。 郭侃升为千户的诏令终于下来了同时还以千户份兼任稿城县令。二十四岁的县令,虽然也算得上年轻有为了,不过在稿城就不算什么。郭侃的前任,便是十六岁登上了这个位置的董家长子董文炳。 …… 侍其轴与李治同时眼睛一亮,说道:“辽东!” 那么,只有—— 众人一起陷入沉思。西北旧夏之地,已经成为窝阔台之子阔端的封地;四川十数年的战争之后,已经残破一片;山东,虽然李氏家族已经没落,但山东本就四战之地,外人很难立足;河南,如果没有一定的兵马支持,也是死地。 李治摇了摇头,说:“无兵无卒,无粮无地,我,委实看不出,他还能去何处寻求经营之地。” “若此子依然在稿城安于享乐,那不等也罢。五年时间,也许我还能另外找到一个可以辅佐之人。” “哦,你舍得离开这小子?” 元好问摇了摇头,说道:“五年,我都不知道我是否还有五年可活。不过,这样也好,过了五年,你们要真愿意辅佐此人,我也跟去养老吧。那不知你这五年,有何打算?”“我不将远行。” 侍其轴见几个人依然不置可否,又说道:“这样吧,咱们以五年为约,五年之后,再看此子如何?真定必非其可以腾挪之地,如果他五年之内无法开拓出自己的地盘,我等便放弃此子,另寻明主。” 年龄小,也意味着更强的可塑。我等即便不能辅佐其成就霸业,也可为其指引正确的方向,为北地儒士寻求一条生存之道。” 我之所以看重他,并非因其聪慧,也非因其善于生财,而是他小小年纪。。却似乎具备天生的服众能力。渐丁军中,他年龄基本最小、战力并非最强,但整支队伍无形之中已经以他为首。即便是在郭侃的百人队中,自郭侃以下与其称兄道弟者不计其数。而且,看看石忽人列维,一个回回人,却可以心甘愿地为其管理酒楼,还经营得风生水起。 而且,此子天文历法,经济算术无所不通。要说有所不足,就是诗书文章上不了台面。不过——这本是我等所擅长,也是我等所用之处。 侍其轴点了点头,说:“会享受,倒真是不假。不过,此子安于享乐,却并非只能享乐。轻易不肯吃苦,但亦非不能吃苦。他自幼失恃失怙,八岁时手刃宋兵为姊复仇。十二岁加入郭侃渐丁队,在淮南战场上立下大功。其间,又曾在乡里协助真定军屯田,大获丰收。 李治盯着满桌的酒菜突然笑着说:“我看楼下这小子,倒是很懂得享受。” “蒙古人——”元好问也摇了摇头,说:“比金人还凶狠无礼,只会以杀戮来解决一切问题。像这样治国,其实有我们,或是没有我们,都一个样。”四人之中,元好问颠沛半生,大多为蒙古人所赐,因此他对蒙古人殊无好感,即便是耶律楚材相请,也不愿出仕为官。 侍其轴接着说道:“自丙申分封以来,稿城被封为拖雷家族食邑之地当初我也是有这打算,想进一步了解他们几个兄弟况。但始终未得机会,此地只有寡母幼子居住。不过听说长子将回,也不知能否有缘一见。” 出征打战,赵权在理论上完全可以接受,更何况这次还是郭侃亲自领兵,应该不会再有坑给自己跳了。但是,当他看着列维以及围着自己的几个小娃娃时,顿生各种纠结。尤其是辰冰那双原来清纯甜美的双眼中,时时泪眼汪汪,让赵权愁肠千转。 才享受了没多久的安逸生活,如今又要离他而去了! 但是,不随军出征,那是不可能的事。赵权只好利用整军之余,手忙脚乱地安排各项事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权氏兄弟(月票加更) 此去辽东,路途遥遥,少则半年,多则年半。这期间,赵权肯定是无法回到稿城的。 石忽酒的蒸制,赵权只能让列维停下来,酒楼此后就不再销售石忽酒。好在这些时,酒楼收益不错,列维也存了些钱,即便酒楼没有收入,也足够他们支撑一年时间。 郭侃出征,秦子绪以幕僚份留驻稿城,行权县令一职。指望秦子绪帮忙关照石忽酒楼,显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要不给酒楼添乱,赵权便已经会很感动了。 丁武提马靠来,笑着问道:“怎么,舍不得那小妮子了?那小娃娃的确可,长大了可不得了!”说着,嘴里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赵权向列维等人挥了挥手,看着依然满眼蓄泪的辰冰,郁郁上马而去。 郭侃将大汉送至庄园门口,下马又说了些什么,态度恭谨。直到大汉进了庄园,才打马而回。随后又跟留守的秦子绪一番交代,这才来到阵前,一番训话之话,队伍终于启行。 经过稿城军军阵前时,大汉微微抬手示意,双眼掠过之后,并未做任何停留。 在队伍的最后。。满面风的郭侃,与那个一同过去的年轻人,一左一右地陪着中间一个大汉。这大汉面色温和,不停地颔首而笑,但赵权却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笑意。 虽然在淮南时,赵权接触了不少的蒙古骑兵,但没有哪一支部队或是哪一个骑兵,可以跟这支百人队相比。 这,才是蒙古军的真正精锐部队。 这只是一支百人骑兵队,那气势却铺满了稿县城外的所有区域。 两骑一排,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马上骑兵,头顶铁盔,着锁子甲,手持长枪,腰斜弯刀。一个个脸色黝黑,目光冷峻。 小半个时辰之后,官道上响起阵阵马蹄声,整齐如一,沉稳而有力。一队骑兵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赵权有些惊讶,不知道是来了什么人,让郭侃如此重视,不仅自己亲前去迎接,还让全军列队静候。 随后,稿城军内传来列队号令。闹闹哄哄的军营顿时人声全息,只有淅淅索索的整队声。十人一队,十队一阵,转瞬间,军营前便列好了十多个阵型齐齐整整地摆开在官道之旁。 不多时,庄园大门全开,一个约二十岁的年轻人飞骑而出。经过军营时,与已经在路边等候的郭侃一起,顺官道往西奔去。 官道上,突然有两骑飞驰而至,一骑在军营前落马,马上士卒奔向郭侃。另外一骑则直接冲向城外的那座大庄园。 陈耀脸色一片黯然,牵着小马哥,找了个角落,抱膝望天,再无言语。 从郭侃宅院里,终于拥出了一群人,英姿飒爽的郭侃边上,是而立的郭筠。陈耀眼神一亮,正犹豫着是否要过去。可是郭筠的眼神却并未看向他,而是紧紧地盯着与辰冰抱在一起的赵权一股毫无掩饰的怒意在她眼中慢慢腾起。 边上的陈耀一直在不安地走动着,眼睛不住地往军营内探寻。 赵权紧紧地抱着辰冰,哽咽难言。 赵权双手抚着辰冰的脸蛋,轻轻地擦着她的泪水,但是越擦泪水却越来越多。 “权哥哥,我,我不要你走——”感受到赵权的悲伤,小辰冰终于哇哇地哭了出来。 看着辰冰原本清澈无比的双眼,已经被一层雾气笼罩,赵权嘴唇微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突然就飒飒而下。 不到四岁的辰冰,一直紧紧地抓着赵权的衣摆,紧闭双唇,努力地控制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滴落。清纯而粉嫩的脸上,忍得通红,隐隐现出一丝的坚毅。赵权心里一恸,蹲下,正好与辰冰齐高。 好不容易等着赵权说完话,承仁坚定地说道:“请权大哥放心,承仁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而后,便急急地去揪那些四处乱窜的小子们。 对于承仁,赵权只有一个要求:看好每一个弟弟妹妹,并尽可能的让他们过得开心些。承仁一边皱着眉头看着打闹的弟弟们,一边认真地记着赵权的交待。 砸中的嘻嘻一笑,吃亏的也不着恼。 他们浑然不知离别的意义,总是趁着承仁不注意的时候,钻入人群中嘻戏追逐,你踹我一脚,我劈你一掌。或是蹲下从地上捡起一些小土块,相互掷砸。 相比承仁的小大人模样。。四五岁之间的承义、承礼、承智与承信都还看不出太多的个,只是与其他小孩子一样,打闹。 经过一年的滋养与打磨,八岁的承仁站在那,已经比当年的赵权更具沉稳的气势。也许一直是这些人当中的老大,几个小娃娃还是有点怕他,尤其是他板起脸时的怒斥。 列维现在已经很少去管这批孩子了,此时他也没空,正在跟梁申一起,喋喋不休地已经说了半天的话。 赵氏与权氏——赵权衷心地希望,这两个姓氏将来会成为相互辅助、彼此血相融的至亲兄弟。 权承仁、权承义、权承礼、权承智、权承信、权辰冰。 列维当时收养这些孩子时,只是给他们起了名字,却没有姓。的确,这些人要是姓“列”,那可真的会让人很别扭。跟赵权姓“赵”这些娃们都没意见,不过赵权思索再三,还是摁住了这种想法,而是给他们了一个新的姓氏:“权”。 赵权与小伙伴们半蹲着子,给权氏兄弟的每个人一个深深的拥抱。 有些人在整理鞍辔衣甲,有些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些人正在与家人告别。 稿城军所有将士,三三两两聚在县城外军营门口,进行着临行前的最后准备。 四月中旬的这天早上,天气晴朗,光盈野。 赵权只好偷偷地交代列维,让他抓紧转移一些财物到其他的犹太人那相对自己的同袍,赵权似乎更愿意信任列维的同袍。 四顾茫然,竟然无人可以帮站列维。 可恶的是,侍其轴莫明其妙的就突然消失了。 赵权却无心搭理,随口问道:“刚才那人谁啊?好大的架式。” “蒙哥!” 轰的一声,赵权如遭雷击,差点直接摔下马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路北上 在赵权一路失神的时候,稿城军已经一路向北,过无极、保州,直抵燕京城外。 在稿城往保州的路上,施玉田采取边走边练的方法,对新兵加强队列、行军、口令、军号的训练。过了保州之后,八百多的新兵便已经基本具备了模样。不敢说上了战场一定会英勇无敌,起码令行进止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此次出兵,保州张柔亲自率带主力兵马南下参与攻宋之战,东征并没有派出作战部队,不过还是支持了一千辅兵与两个月所需要的粮草,随稿城军北上。过了保州,整支队伍便拖得老长。 燕京,这座本来可以在后世成为赵权第二故乡的城市,如今只能是用“荒凉”来形容。城墙破败不堪,城外漫天飞尘。 往来行人倒是不少,有身着儒衫的文人,有挑担推车的贩夫,有牵马拉驴的商人,还有一些骑着骆驼的西域胡人。 守城的兵丁大部分是汉人,几个蒙古人只是立在墙头,懒洋洋地打量着在城门进出的行人。 真定军的营帐,安在了距燕京城外三四里的地方。 当赵权正在盯燕京城发呆的时候,郭侃却遇到了些小麻烦。 营帐内,来了一个年近四十的长衫儒士。此人是燕京行台郎中姚枢,现为中州断事官牙鲁瓦赤手下。他过来向郭侃传达了两件事。 一是受令领兵东征的只不干,传来军令,要求燕京为其提供部分粮草,让稿城县押解北上。二是让稿城军在燕京,汇合三千益都兵,共同北上。 此次出征高丽,除了东征元帅只不干在辽东辽西征集的兵力外,中原汉军由燕京行台统一调集。此前,郭侃并不太清楚各路汉军的出兵情况,但既然是只不干的军令,他也只好在此等候。 所幸离六月初六必须抵达辽阳的最后期限还有一个半月,郭侃便只能在此停留下来。 一方面派人往山东催促益都兵加速北上,一方面等着燕京这边将粮草收集完成。 然而,这一等竟然就等了半个月时间。 从山东回来的信使,说益都兵决定从登州走海路直接到婆娑府。而燕京这边的粮草收集也遇到了问题。 本来蒙古兵出征,习惯是沿途官府就地供应粮草,或是直接就粮于敌。从燕京往辽阳近千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要运数万石粮草过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不干的调粮军令来的匆忙,征集民夫与骡马车辆都需要时间,其间又有人建议从海路将粮草运往婆娑路,但最终没能成行。一是短时间内征集不到足够的船只,二是即便有船将粮草由通州顺潞水到塘沽寨出海,也不可能找得到那么多的海船转运。 更麻烦的是燕京的“一把手”断事官牙剌瓦刺对只不干的军令根本就懒得理睬,一切只能是姚枢自己在那忙活。 看着姚枢通红而疲惫的双眼,郭侃也无法责怪他什么,只能耐着心等待。 部队虽然驻扎在燕京城外,但无令不得入城。无聊的赵权甚至开始跟吴一虎学起了蒙语,不管怎么说,多一门外语,也是多一个求生的技能。 结果,蒙语便成了渐丁队的一门必修课程,连丁武也被逼着开始学起蒙语来。 日子拖到了五月十八,稿城军终于离开燕京,重新开拔。姚枢调了六万石粮草,并加派五百辅兵随稿城军北上。这已经是短时间内,从燕京征集到的最多粮草了。 过了榆关,部队便进入了辽西走廊。 榆关,即后世的山海关。是隋时为了防备东北南下牧族,依渝水而建。但如今,不仅渝水早已改道,榆关也渐渐废弃。因为,自辽领燕云之地之后,东北便已经不是中原政权防备的重点对象了。 辽西走廊北自锦州,南达榆关,是一条长近四百里的狭长走道。一出榆关,天公便开始与稿城军作对,大雨不止。道路顿时变得泥泞无比,极为难行。马总在失蹄,骑在马上,还不如下马牵行速度更快。 辽西走廊,是燕云通往辽西的必由之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在经过几天泥中的摸爬滚打之后,赵权终于明白了当年隋唐东征高句丽时,为什么会打得那么辛苦。 一路走一路泥泞,郭侃却不敢停军休息。给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四百里路,原定计划五天的行程,却走了十多天。 抵达辽阳最后期限的这一天,稿城军却刚刚从泥里爬到锦州,个个疲惫不堪。 由于路上运粮车辆损坏太多,许多军马被迫充作了驮马,致使真定军有数百匹马到了锦州后,已经不能骑乘。 来不及休整,稿城军便匆匆继续赶路。两天后,一个前去辽阳报信的稿城军信使,抱着另一个信使的头颅回来时,郭侃再没了任何犹豫,抛下大部分辅兵,率稿城军每天狂奔百多里,终于赶到了辽阳。 蒙古东征军统帅,蒙古东道诸王之首、成吉思汗幼弟斡赤斤的长子只不干,已经在辽阳等候了六天时间。 这是一个已经濒临暴走边缘的统帅。 只不干不能不愤怒。 这次征伐高丽,是他好不容易跟父亲争取过来的。 虽然父亲贵为东道诸王之首,但年过四十的自己却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战功。再不捞点,说不定下一任的东道诸王之首就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父亲也一直对高丽存在的心思,蒙古数次对高丽的攻伐,他们都没有捞到实在的好处,如果这次由他们来推动这次战争,不说能攻多少城掠多少地,起码人口和财物还是有一大批的。 父亲的支持力度还算比较大,亲自出面跟窝阔台汗要了征兵的诏令。 原本计划,是从辽西辽东征召两万军士,再从汉地征召三万,以五万大军攻伐高丽。但是如今实际兵力与预想之中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除了自己的一千侍卫与从开元府带来的两千兵,东辽、东真加上辽阳本地征召的军士,总共才九千余人。 山东益都兵马原计划三千兵,说还在海上飘着。 陕西、河东的兵一个没来。 河北包括燕京在内,竟然只来了三千兵,其中一半还是辅兵。 这样算下来,此次出征可以用的兵两万还不到,不及计划中的三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受刑 六天的等待时间中,只不干觉得自己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尤其是当他看到郭侃那个小白脸,虽然满脸疲惫,却打扮得齐齐整整,不亢不卑地站在他前时,只不干便完全摁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渐丁队几个人,只有李毅中还能笔直地站在那,其他人都是一个挨着一个靠着他。 三天跑了近四百里路,几乎是不眠不休地从锦州赶到这,路上的马因此又倒下了近一成。 让赵权奇怪的是,为了这个事也挨了二十鞭的陈耀,竟然从头到虎都没有抱怨过。 后背从刺疼到酸痛、再到麻痒,让人揪心的难受。幸亏有那个老头的暗示,执刑的蒙古人也算不是太狠,头五鞭比较重,后面十几鞭只是轻抽。否则别说五十鞭,有二十鞭实打实的下来,这几十个人全得废掉。 从辽阳到婆娑府的路上。。赵权等人都是趴着度过的。白天趴在马上,晚上趴着睡觉。天气炎,不敢捂着伤口,只好全天十二个时辰都光着后背。 …… 围观的人群之中,那个大胡子圆脸将领紧紧盯着赵权,虎目之中露出些许赞许之意。 只是赵权却有些头疼:这一次,他欠老蒋的这个人可实在是太大了! 战场还远在千里之外,赵权等人却先挨了顿鞭子,不过他也不想去埋怨谁。能在这种场合救下梁申,无论挨多少鞭子,都是合算的。 赵权等人咬着牙,默默地受了二十鞭,没有一个哀嚎出声。陪着他们的,有自愿领刑的辛邦杰,还有二十多个蒋郁山的手下。 那老头扯了扯只不干的衣袖只不干便说道:“三十!”袖子又被扯了一下,只不干大怒,吼道:“二十!绝对不能再少了!” 只不干后闪出一个胡子及的矮个老头,两眼闪着精光,他靠着只不干低声说了几句话。只不干略一点头,说道:“好,我且饶他一命,但在场的全部领五十鞭子!” 只不干怒目斜向郭侃,脸色已经转为铁青的郭侃只好凑过去,抱拳低声说道:“请元帅饶此人一命,末将愿率领部下,将功抵罪。” 后面跟着拜倒十来个,还有一些没拜倒的也一起大声喊道:“我等愿意将功抵罪!” 一紧张赵权的蒙古语就不利索了。他只好接着用汉语继续喊道:“求元帅饶此人一命,我等愿意将功抵罪!” 赵权拔开围着的人群,对着只不干单膝跪倒,大声喊道:“求元帅——求元帅——” 郭侃脸色有些诧异,也有点不快,他向边上的施玉田歪了歪头。施玉田便往赵权等人走来。 只不干手指闹哄哄的兵卒,对着郭侃怒喝:“这,是你带来的兵吗?想作乱?信不信我让人把他们都砍了?” 赵权盯着怒气冲天的蒙军统帅只不干,喉咙里有些发涩,他还是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是知道今天一不小心,梁申很可能会挂在这里。 不过现在可不是发笑的时候。 帅帐边上的一些蒙古侍卫跟着一声声怒吼,有些弯弓搭箭,有些举着长枪有些拿着刀纷纷围来。场面登时一片混乱。帅帐之中,虎步而出一个壮汉,高六尺有余,膀大腰实。脸上并不像其他蒙古人那样蓄着胡子,而是光洁白嫩,再配着一双小眼睛,让赵权看着忍不住有些想发笑的感觉。 把梁申摁着跪倒在地的蒙古侍卫,正准备拔出弯刀,见状一怔,而后一声怒吼:“你们,想干什么?” 这些人立时便把蒙古侍卫与梁申围在中间。 赵权心下大惊,冲着梁申便跑过去。丁武与李毅中见状,也急跟而来。蒋郁山眼神朝队中一晃,便有三十多个老卒蜂拥而出。 那人又微微地摇了摇头,辛邦杰猛地闭上嘴巴,眼中却闪出一丝欣喜。可是等他回过神时,梁申却已经被只不干的侍卫押入帐前旗杆之下。 一个正站在边上瞧着闹的大胡子圆脸将领,见到冲出的辛邦杰,对他微微露齿一笑。辛邦杰一怔,张着嘴结结巴巴地喊道:“大——大——” 蒙军统帅骂人声音持续不断,但帐中并没有申辩的声音传出。不多久,梁申便被一个蒙古侍卫揪着出来。。脸色苍白。随后冲出的是手足无措的辛邦杰,与一脸沉的蒋郁山。 帅帐之内,隐隐传出几声耻笑与怒吼声。虽然对蒙古语还不是很熟,但赵权大概听懂了几个词:瘸子、猪欧——赵权学语言,当然首先是要搞明白骂人的话,所以这个词听得最为清楚。 赵权等人不由自主地紧跟着往前走了一小段,看到帅帐边上几个警觉的侍卫,便停下脚步。 赵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蒋郁山便扯着一颠一拐的梁申往蒙古帅帐而去。 说完又对着边上正坐在地上歇息的梁申说:“跟我过去一趟你要小心些!” 这时,蒋郁山突然从帅营中跑过来,先凑到丁武与赵权跟着,急急地压低着声音说道:“不好,注意点,那蒙古人要砍人了!” 许多人指指点点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稿城军,放声而笑。 他们面前的蒙军统帅营帐就在城外不远帐帘大张,中间端坐着是蒙军统帅,帐外稀稀拉拉站着近百个士兵。而立的应该是只不干的侍卫亲兵,歪歪斜斜地或站或靠或蹲的,可能是跟随只不干出兵的其他部族军队。 这竟然是一个没有城墙的城池,只有一条壕沟,一些参差不齐的木栅,甚至比一个临时搭建的军营还不如。 赵权感觉浑骨头已经散开了好几层,双眼疲惫而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辽阳城。 靠着梁申的猜测,赵权总算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郭侃到了辽阳,一见到只不干,就被以延误军期问罪。郭侃知道只不干必须找个人发泄下绪,便将负责军需后勤事务的梁申推了出来。要不是蒋郁山暗中指点,以及赵权不计后果的出来求,梁申可能真的会直接在帐前被剁掉。 赵权偷偷去问了蒋郁山,但他丝毫不愿意再提起此事,面色一直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雄纠纠,气昂昂 赵权明白,不仅是自己,估计连蒋郁山都被郭侃给恨上了。 对于郭侃来讲,这事本来很简单,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梁申,有了替罪羊,只不干就不好再找稿城军麻烦。但这么一闹,不仅欠下只不干一个大人,失期之罪依然如悬于头封侯拜将,能否活着回到稿城,都会是个问题。 这仗,有点麻烦了。 此次出征高丽,毕竟不是窝阔台汗位的意愿,只是顺从了东道诸王之首斡赤斤的请求,才发布的出兵诏令。中原各家诸侯,有些一兵未出,有些如保州那样好歹给了些辅兵,只有自己却领着一千五实打实的兵力过来参战。如今这一千五竟然成为了所有汉军中的最精锐部队。 但益都与斡赤斤的关系相当复杂,自李全之子李璮袭为益都行省后,益都渐渐地被李璮与其母亲经营的风生水起。而且丙申分封之后,益都被划为为斡赤斤的食邑之地,使他们也不好与益都过于交恶。见到益都兵况的郭侃,心越加的恶劣。他终于明白了当时义父一再阻拦他出兵辽东,是为了什么。只能怪自己立功心切,却没有去认真琢磨义父的心思,想来义父对这边的况也有所预料。 不过,即便是只不干不明白,精明的回回人撒吉思却清楚的很。益都那边估计总的就派了这一千人不到过来应付下场面。而且根本就没指望这一千兵能活着回到益都。 以致许多年来,高丽虽然被蒙古军队打得很惨,但自王室迁都江华岛之后,蒙古军队便对其毫无办法,如今也只能在陆上掳点好处。 除此之外,再没一支能战的水军。 要说高丽水军,的确不是目前蒙古国水军可比。蒙古国内,也就益都有几支少得可怜的内河水军,却是连一艘能用于海战的船只都没有。 据说是因为海上遇到了高丽水军的袭击。。损失残重,过半船只被击沉,只有这些人侥幸逃脱至此。 传说中从浮海而来的三千益都兵与十万石粮食,到婆娑路的不到一千,粮食基本没有。 要不是被抽了二十鞭,赵权真的有点想同一下只不干。 看着眼着一片宽阔而且碧绿如玉的海水,赵权心大好。 大海啊,赵权这一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熟悉的海风,带来淡淡的咸味。 婆娑府三面临水,两边是大海一边是鸭绿江。 这里曾经是金国设置的婆娑路的治所,后来又改为金国辽东行省。蒙古人接管后,虽然并未改变婆娑路的级别与名称,不过驻军只剩下了一个千户所。 婆娑府,又称婆速府便是后世的丹东。 虽然受皮之苦,但赵权等人好歹还有马可骑,在弯弯曲曲的山林中迤逦行军,倒也不算艰难。比他们更痛苦的是保州与燕京征招的那些运粮辅兵。本来他们只是负责将粮草运送至辽阳,便可回去。但是眼见兵力不足的只不干,不由分说就把这一千五兵辅兵直接征用。在砍了十几个人之后,这两队人只好咬牙切齿的继续在山林中艰难地推运粮草,跟随大军直到婆娑府。 关于只不干边那个老头的份,蒋郁山倒是一五一十地告诉赵权。那人名叫撒吉思,是个回回人。是只不干父亲斡赤斤的“王傅”,也是他们家族最重要的核心谋士不仅为斡赤斤打理开元府,还掌管着斡赤斤家族的所有对外贸易。 然而,半年不到,崔瑀在掌控高丽实权后,尽杀留驻高丽的达鲁花赤,并着高丽王室迁都江华岛,以水军优势牢牢守住岛屿,开始重新与蒙古军队的对抗。 留在陆上零星的抵抗很难对蒙古人造成威胁,北高丽自此便成为蒙古人尽屠戮的战场。但是至今依然缺乏水军协助的蒙古人,对龟缩于江华岛上的王族却也无计可施。 战争几乎每年都在进行,能逃的平民大部分都逃亡至高丽南部,或是北上辽东。不能逃的全躲进山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东真 朝鲜半岛,已经惨了一半。 高丽对蒙古的抵抗力量现在基本以游击袭扰为主,虽然对蒙古的军队带不来太大的损伤,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使蒙古军队总是不太敢继续深入南部地区。 北部的数座残留城池,虽然被蒙古人屡遭破坏甚至焚毁,但只要蒙古人一退兵,就会有人回到城池,重新修建、居住,并结成守军驻防。 见势不妙,蒋郁山只得收罗散兵回营。 别说高丽敌军的人影,最后连东真军的影子也不见了。 即使跟着蒋郁山的全是老卒,但这二十多人依然一个敌兵也没见着。在催马高速奔跑之中,有些崴了马脚,有些磕到了尖石,有些被树枝刮伤,有些跑着跑着竟然连人带马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原来,蒋郁山跟着东真兵追出营寨不久,便尾随着进入山林地带。虽然已经在辽东的崇山之中行军多,他们还没有太多的艰难感觉。可真的进入战事状态。。蒋郁山才发现稿城军的严重不足。 蒋郁山一边摇着头,一边叹气说:“跟他们相比,我们还真的只能算是,骑在马上的步兵!” 这些东真骑兵,在山道上骑马追敌,简直是——简直是,如履平地啊!” 赵权追过去,问了半天,蒋郁山才有些涩然地说道:“他娘的,老子真是第一次见到什么叫作骑兵,还可以这样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蒋郁山带着二十多个部下回到营寨,满脸悻悻。 蒋郁山也急忙起招呼麾下人马,出寨接应。 喊杀声震天而起。 一支东真百人队随即冲出营寨。 营外有敌来袭。 蒋郁山看着赵权呆呆怔怔的模样,正想出口发问。三声尖锐鸣镝接连响起,随后一阵阵呼喝声传来。 难怪这些天,总觉得有个人老是莫明其妙地从各种角度盯着自己,却总是不知道是谁。 难怪这几天,辛邦杰看着自己总是言又止模样。 赵权迷茫的双眼,突然一亮。 “姓大?辽东?蒲鲜万奴?”赵权猛地抽了一口冷气,难道—— “姓大?好像原来渤海国的王姓便是姓大,难道——”梁申话说了一半,看着张大着嘴的赵权,不由地住了口。 “嗯,姓大——娘的,还有姓这个的,可真是赚大了,谁都得称他为大将军。”蒋郁山满脸的不服。 “大将军?” “大真国被灭后,蒙古国在大真国故地设置南京万户府,以管理大真国故地。当时,有支三千多人的女真部队投降,这支部队便作为南京府的留守。这次过来的,就是这支部队,被称为东真军。统领这支军队的,是南京万户府副总管大将军。” 赵权听得心里一动,蒲鲜万奴,这正是父亲当年随兵出征辽东时的统帅。 “感觉不错!”蒋郁山先下了个断语。“当年金国的辽东宣抚使蒲鲜万奴率十万金军北征辽东,但是中都燕京被蒙古攻占后,后路被断,只好滞留在辽东一带。后来,这个蒲鲜万奴干脆就自己在这建了个大真国,当上土皇帝。” “那支东真军,什么况?”赵权接着问道。 “靠!我求你来了吗?”赵权狠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等你,小子早就窝去睡一觉了!” 来人正是蒋郁山,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赵权边上坐下。“娘的,忙了大半夜,开完大会,还得找你开小会,还让不让老子活了?” “怎么样?”听到粗重的脚步声,赵权抬起头问道。 在赵权的建议下,北路军放弃了与只不干军从婆沙府先渡河的计划,而是沿着鸭绿江北岸先向北行,以防在鸭绿江南岸遭遇南下的高丽军,半路起冲突,就会影响到行军的速度。 时间不够,那么所有的行军及攻击,首先考虑的便是一个“快”字。 怎么算,时间都不太够。 让赵权觉得有些头疼的是,只不干给的时间太紧了。十五天时间,现在已经过了三天。就算两天时间内能拿下朔州。。朔州到龟州再到嘉州,全程二百多里路,而且全是山路。 赵权也不藏私,从他那了解到信息后,帮他一起分析军、寻找行军的最佳线路,并提出一些建议,再交待一些需要蒋郁山去更深入了解的信息与资料。 赵权与梁申静静地坐在帐前篝火旁,翻着那张地图,等候参加军议的蒋郁山。自己现在连十夫长都不是,自然没资格参加军议。倒是现在老蒋每次参加完军议,都会过来找他开个小会,了解下赵权的想法。 两军各自扎下营寨,开始休整。 有些用浑脱,有些捆扎木筏,在渐丁队的带领下,包括东真军在内只花了半夜时间,便顺利渡过鸭绿江。 渡河,如今对稿城军来说,已经完全不在话下。 两军在鸭绿江北岸歇息了近一个时辰后,开始渡河。 只不干总共就给他们分配了十天的粮草,这意味着如果十天内攻不下一座城池,或是攻下的城池中没有粮食,那么稿城军与东真军很可能就得饿死在高丽北部的这一片崇山峻岭之中。 蒙古人不敢轻易攻击高丽南部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沿途无法就粮于敌。这也是梁申比较担心的问题。 高丽人,就像荒原上的野草一样,被割掉一茬后,没多久,就不知道从哪里又重新冒出一茬。蒙古人似乎也喜欢上了这种战争游戏,每一年,都有不同的将领,率军过来,在这片苦穷之地蓐上一层带血的羊毛后离去。 蒋郁山的初次接敌,也给稿城军上下蒙上了些许的影。这些人马面对宋兵时,拥有无限的底气,可是在这种山林之间,确实有着他们原先完全不曾料及的问题存在。 更让他们警觉的是,既便看上去在山林中游刃有余的东真兵,在此次的追击中,也并没有留下太多的高丽人马。 这些窥探营寨的高丽兵,应该是某支高丽军的游骑兵。不管是从义州北上援助朔州的部队,还是准备南下的朔州守军,稿城军与东真军的行迹都已经暴露。接下去,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向朔州发起进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朔州之战(1) 只不干让稿城军与东真军联合成北路军时,并未指派为首的将领。但东真军无论是在兵力还是士卒战力方面,显然都远超于稿城军。而且,东真军的统兵将领还是个万户府副总管,相当于副万户,职位远在郭侃之上。 因此,郭侃很自觉地让出领军之位。两军作了大致的分工:东真军负责沿途警戒、追击拦截敌方游骑,稿城军负责朔州城的主攻之战。 以一千五百的兵力,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攻下朔州城,既便是自认天资聪慧的郭侃,也觉得有些头疼了。 两军人马拔营起兵,途中倒是未曾再遇到高丽兵的袭扰。从江边往南,顺着弯弯曲曲的谷道,在日落之前,终于赶到了朔州城下。 朔州城,位于两座高耸的山峰之间,一侧傍山,一侧临着一条汹涌大水。城墙宽约三四里,高丈余,城外并无护城壕沟,城门紧闭,墙上士卒林立。 这是一座很小的城池,但是卡在双峰之间,犹如一个坚硬的龟壳。 这也是一座很标准的易守难攻之城,无论是城外狭促的地形还是三四里宽的墙面,都无法让攻方一次性投入太多的兵力。而城内的守军,也只须集中所有的兵力,专心守住一面城墙即可。 除此之外,让郭侃头疼的,还有攻城器械问题。 此次行军,因为时间紧急,根本来不及在事先准备一些弩炮或者抛石机的大型攻城器械。而且军中缺少工匠,一些能干活的辅兵,全被只不干征用。 指望东真军的骑兵去干活显然是不可能的,郭侃手头能用的只有一千五百人,既要抓紧时间攻城,便不可能抽出人力来打造攻城器械。 第二天,天才微亮,担任主攻任务的稿城军,便抬着几架连夜赶制的云梯,在郭侃亲自擂鼓的助阵中,向朔州城头冲去。 还好,朔州守军的器械看来也并不是很充足,城墙之上,只有几具小型的单梢炮,对稿城军造不成太大的损伤。 而且,守城手段也比较单一,城前既没有挖陷马坑,也没有撒铁蒺藜,连拒马都没有摆放。城墙之上,没有狼牙拍、没有令人恶心与恐惧的金汁,也没有能喷火的各种兵器。 双方以硬碰硬,直接开杀。 稿城军承接了两三波箭雨之后,运至城墙边上的六架云梯一字排开。不断有士卒开始顺梯而上,翻上城墙。 但是许多稿城兵,都是平生第一次上战场。虽然平日里训练不缀,但此时都挥得动刀的都已经可以算是一名勇卒,指望他们之间能够相互配合、英勇杀敌,便有些苛求了。 有的人在云梯上还没露出墙头,便两股战战直接掉下城去;有些翻上城墙之后,闭着眼猛劈上几刀,便茫然失措。 第一波的攻势,如涓水入海,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浪。 第二波一些真定兵加入攻城,形势有所好转,双方开始各有死伤。然而依然无法撼动朔州城的守势。 第一天的战事之后,稿城军一无所获,军中伤亡却已经过百。第一天便折损一成兵力,这让郭侃的脸色很不好看。 第二天苦战之后,依然没能攻下朔州城,稿城兵的伤亡已近三百。 夜色降临时,赵权坐在帐前篝火处,不停地写写画画着。几个小伙伴在边上,或是歪躺着歇息,或是在收拾着自己的小玩意。 自有了列维提供的纸与笔之后,赵权便养成了每天记事的习惯,无论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所感有所悟,他都要记录下来。而且行军路上,沿途的地形、地貌、山势、水路,他都尽量的一一画录保存。 突然,赵权的肩膀被猛的一击,手一歪,纸上便多了一团墨水。 赵权无奈地抬起头,说道:“我说老哥啊,你跟我打招呼就不能文明一点吗?” 蒋郁山喘着粗气,一屁股坐下,蒙着脸不吭气。 赵权一边吹着纸上的墨汁,一边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蒋郁山蹭着下巴,有些苦恼地说道:“你,赶紧想想招吧,要不然,这次哥哥也护不了你了!” “怎么了?”赵权有些惊讶地抬起头,问道:“我这两天老老实实在这呆着,谁也没招惹,怎么就要你护了?” 蒋郁山叹了口气,说:“这两天的攻城情形你也看到了,咱们军中可谓死伤惨重。再这样下去,保不准就要成为溃兵了。” 这话赵权倒也明白,一支军队,损失两成还可能撑得住,一旦超过三成,尤其是中下层将士伤亡超过三成,可能就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赵权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蒋郁山。 “明天开始,郭将军很可能不会再留手了,所有人都得上城攻敌,包括——渐丁队。” 赵权挠了挠头,说:“那你找我也没用啊,我能有什么招。上城就上城呗,我们几个也不能总是赖着不打战吧。” “你倒说得轻巧!”蒋郁山很鄙视地说道:“就你们那身子骨,一巴掌就可以从城上推五个下来!” 赵权默然不语,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或是陈耀等人。他相信这些人经过前段时间在稿城的苦训,虽然说战斗力不一定很强,但自保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那城墙看着也不高,就是摔下来也不至于必死。 他担心的是梁申,万一这货又被郭侃盯上,非要赶上城墙去助攻,那绝对是有去无回的。 赵权抬起头,看着两边漆默一片的山峰,陷入沉思。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赵权扭头看去,来人有三个,中间是一个年龄略大于自己的辫发少年,浓眉阔鼻,腰板挺直,眼神中一副浑不在意神色,一边往四周不停扫视,一边迈着罗圈腿缓缓而行。 走在他左侧的是一个壮小伙,身上衣甲齐全,腰别弯刀,眼神中露着一丝坚毅与隐隐的狠辣,看模样像是侍卫。 右侧的则是一个身材高昂的老者。圆圆的一张脸上四处褶皱,沟沟壑壑之中,布满了乱七八糟的胡子。上身披着一件明显的很不合身的皮甲,随意地用麻绳捆扎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从别人身上临时扒下来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结拜 赵权正怔神的时候,边上的蒋郁山已经站起,躬行礼:“大将军好!” 大将军?是东真军的那个姓大的将领吗?赵权的眼神在面前的三个人脸上不停转动,这三个人实在是没有一个长得像将军的样子。 却见那个胡子乱长的老头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过来坐坐,随意点!”眼神在赵权上略一停留后,便招呼着其他两人坐下。 安答?兄弟结拜?赵权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郭靖与拖雷的模样。他摇了摇头,他可不相信自己会跟郭靖有一样的好运,能捡个小王子一起结拜。 “你,很好!我,我要跟你结拜,安答!” “哈哈,好!输的,是,狗熊!”忽儿眼睛已经开始迷离了。 赵权伸出手指头,在自己脖颈上轻轻一划。而后说道:“这样吧,我答应你,这场战争结束后,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咱们好好比试一番,就比酒量,输的,就是狗熊!” 赵权只好又把他摁下来,说:“当然,忽儿兄是没人敢动的,我小兵一个,说砍也就砍了。” “谁敢!”忽儿怒目猛睁。。又要腾而起。 赵权扯着忽儿,好不容易才把他摁在自己边上坐下。接着说道:“你看,现在咱们正在跟高丽人打战,这时候酒喝太多了不好吧!万一影响了战事,咱们俩会被剁掉的!” 赵权用眼神制止住围上来的丁武等人,两只手轻轻拍着他已经鼓起肌的胳膊,说:“好,好,你先坐下,别着急,咱们俩好好说说。” 忽儿闻言大怒,子横撞过来,手指直戮赵权鼻尖,说道:“你,你,敢瞧不起我!”单手一探,便揪住赵权的颈领,“来,咱们,比一场,我把你击败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行!”忽儿边上的侍卫与赵权同时叫道。 “一匹马!”忽儿不死心,说“一匹换,换你,十斤,不五斤酒!” 他两眼一翻说:“没有了,给再多的东西也没的换。” 赵权很想把那块金子拿来咬下,但一股扑鼻而来的牛味让他顿失所有的**。 “别,别小气!我,我拿东西跟你,跟你换!”忽儿手往怀里一阵乱掏,摸出一堆东西,有把镶着珠宝的匕首,一大块纸包着的牛,两根拴联在一起的狼牙,还有几块碎银和一团拇指大小的金子。 “没有了!”赵权有些懊恼。 “再,再来一壶!”忽儿颠着脚晃到赵权边上,舌头已经有些打结了。 “好,好!果然好酒!”忽儿喘着粗气说道。抖了抖手中的酒壶,酒壶却基本空了。 好半天忽儿终于止住了咳嗽,脸色依然铁青。 蒋郁山有些目瞪口呆,这酒的酒劲他是最清楚不过的,这少年一口灌下近半斤的酒,还能站在那,这酒量委实有些惊人了。 老者却只是在边上看着他,微微而笑。 忽儿一边强摁着自己的咳嗽,一边用抓着酒壶的手朝侍卫挥了挥。 “酒啊!”赵权双手一摊,作无辜状,“我跟他说了,别一下子喝太多。” 边上的侍卫,虎目上竖,拨出弯刀,虚指赵权,喝道,“你给他喝了什么?” 忽儿子虽然抖动的厉害,另外一只手却死死抓着酒壶不肯撒手。 赵权还想再说,忽儿却已拧开瓶塞,仰着头便把酒一口气全部倒入口中。忽儿一声闷哼,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脸色刷的便涨红一片。他一只手随即盖住自己的口鼻,生生地将咳嗽出来的鼻涕与口水摁了回去。只是脸色开始转青,双眼却变得赤红。 确实,忽儿刚给皮囊中,装满着酒,足有两三斤的量。赵权这一小壶酒却最多只有半斤,相比而言,赵权是显得小气了些。 忽儿探出胳膊,劈手夺下赵权的酒,嘴里不停地骂道:“果然汉儿小气,我给你一整皮囊的酒,你就这么一点,还舍不得让我喝!” 赵权把递出的酒略微往回收了些,说:“这酒劲大,你少喝一点,先尝尝,别一口全喝下去了!” “嗯,嗯,忽儿将军!”赵权不再犹豫,从脚边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壶,起递去给他,说道:“来,你也尝尝我的酒,不过——” “我不姓忽!”赵权的话再次被打断。 “好吧,嗯,忽将军——” “你是谁?敢叫我兄?”少年毫不客气地打断赵权的话。 “嗯。。忽儿,兄——” “你叫他忽儿。”说话的是边上那个老头,赵权从他的眼神中似乎发现了一丝笑意。 他只好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位——这位——” 赵权堆出一张苦脸,心里大恨,感觉被这厮给讹上了。 年轻人大怒,喝道:“你小子找死!我给你酒喝,是看得起你,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赵权忍不住地呸了一口,把嘴里的一点点酒全吐了出去。这应该就是辛邦杰所说的马酒了。 这酒闻着甘甜,入嘴后却呈酸涩,而且一股浓郁的腥味充塞在口腔。 赵权接住酒囊拨开塞子,凑过去一闻,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带着一丝的甘甜。赵权仰起头,微微地茗了一口。 说完,扔过一个皮囊,“小爷我不白喝你的酒,我一酒囊的酒,跟你换一小壶即可!” 那少年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神色,说道:“听说汉人小气,还真是如此!一点酒有这么舍不得吗?” 蒋郁山却一脸无辜地摆了摆手,低声辩解:“不是我!” “没有!”赵权下意识地回答道,而后转过头,恼怒地盯着蒋郁山。 “听说你有好酒?”坐在对面的少年很切地问道往前倾了倾子。 虽然一同行军数天,但他对东真兵的人还从来没有接触过。 赵权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你叫赵权?”先开口的是那个浓眉阔鼻的少年,讲的是蒙古语。 赵权满腹的疑问,卡在喉咙之下,终于摁着自己没问出来,而是随着蒋郁山安静坐下。 赵权的眼角瞥见边上的大胡子老头,似乎对他微微地点了下头。 赵权怔了一怔,还是没把忽儿的话当回事。 “结拜就算了。”赵权轻轻叨了一句,没料到忽儿又暴跳起来,“你说什么?”边上的侍卫也是一声冷哼,手又握上了刀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章 巡逻遇敌 赵权一看不对,赶紧说,“好好,结拜结拜!但总得等你酒醒了再说吧。” “就你那点酒——哼——想让我醉,再来两斤,试试!” “酒好说,一定会有的。”赵权扯着忽儿的胳膊,凑过去说道: 忽儿在边上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扭了扭子,一手持刀,一手摁着坑沿,便想跳出坑外。 坑里几个人,李毅中持弓,李勇诚与陈耀持弩,各自击,几声惨叫之后,又有三个高丽兵倒下。 丁武与史青见其他人已经各自安置完成,一齐往前踏出数步。史青举盾,挡住飞来流矢,丁武叉剑飞出,直取围攻上来的高丽士卒,瞬间放倒两个。 侧面,突然冲出十来个高丽兵,或枪或刀,咿哩哇啦地向赵权他们冲来。 林中不断箭矢出。。忽儿带来的侍卫有些已经中箭,有些直接杀入林中。林中人影攒动,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高丽兵在里面。 坑前已经摆了三把上好箭的钢弩。 史青手持木盾立在坑前,丁武斜站在他侧,其他人已经抽出兵铲,迅速地把土坑拓宽,挖出的土垒在坑前,堆成齐高的防守土坝。 忽儿被推入坑中时,渐丁队几个人已经各自站好了位置。 这个坑是赵权一上来便看见的,边上挡着一块巨石,是个天然形成的最佳防守之地。 “跟我来!”赵权不由分说拉着忽儿便跑。忽儿猝不及防之下,子被拉得差点摔倒。他还来不及生气,便被赵权推进一个坑中。 子还未动,胳膊却被赵权扯住。 忽儿见状大怒大骂:“这些没种的汉人!”拨起刀便要往林中扑去。 “撤!”赵权一声大喊:“十点钟方向!”渐丁队各位把手上工具往地上一扔,各自抽出兵器,一声不吭,直接跑个精光。 赵权回过头,一波箭矢正从林中飞出,密密向忽儿站立的位置。 “啊!”的一声惨叫。随后又是一声大喝:“敌袭!” 望着山下的战场,赵权不由地陷入沉思。 东真军是不可能派兵参与攻城的,现在看来,以一千五百个人的兵力,要想在两三天内正面攻下朔州城,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稿城军兵士正在稀稀拉拉地整着队,士卒们有气无力地收拾着一些云梯。而朔州城上的高丽兵只是盯着这些准备攻城的兵卒,丝毫没有出城反攻的意思。 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则是遍布的密林,站在此处,朔州城外的况一览无遗。朔州城内的景象却瞧得不是很清楚。 山上密林遍布,东真军每的巡逻也基本只到这里,再往里走,很可能会遭遇高丽军的伏击。 忽儿只看了一会,便有些不耐烦,他根本搞不明白,当然也没想要搞明白这批人到底是在做什么。 赵权寻了个至高点,便开始与一群人写写画画起来。 巡逻队伍费了许多的劲,才爬到谷地一侧的山峰上,这里正位于东真营地的正上方,再往前便是一片起伏的密林。 自那之后,赵权便在给小伙伴的训练中,加入了地形的绘制课程。包括目测山高、等高线的绘制、山形走势的判断、水流水量的测量。还特地找了个看风水的地理先生,教大家学会使用风水罗盘。——这应该是这个时代里最准确的“指南针”了。此时,赵权手上,就端着一个风水罗盘。 太行山一战的惨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对陌生地理地形条件的不熟悉。当时出征的所有人中,对太行山有所了解的只有丁武一人。但他再怎么了解,也不可能比长年窝于太行中的盗匪更加熟悉。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种了解只是丁武一个人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把他对地形的了解传达给其他人,让别人跟着明白。 没多久,忽儿便收拾停当,带着赵权等人,后面跟着赤思与十来个蒙古兵,踏营而出。 “那就可以了。。你找个人跟他说一下,再叫几个,跟咱们一起出去。” 忽儿说:“他昨晚应该知道这事吧?”赤思点了点头。 侍卫赤思又低声问道:“要不要跟大将军说一下?” 忽儿茫然地朝天转了转眼珠子,随后一甩手,说:“算了,好吧,那就走吧!” “确定?”忽儿又望着边上的赤思,赤思只好也点了点头。 赵权等人,一齐点了点头。 “有吗?”忽儿看着一群人,满脸迷茫。 赤思露出一丝苦笑,挨到他耳边说道:“你昨晚答应他们的,要带他们去巡逻。” “你们——”他指着赵权等人,晃了晃头,转过头来问那个侍卫道:“赤思,他们要干嘛?” 候了半天帘子终于被掀开,忽儿伸着腰走了出来,看到围在帐外的大大小小几个人,不由的怔住。 昨晚的那个侍卫,正守在忽儿的帐外,一脸木然地看着他们。 第二天天未全亮,赵权与丁武,带着陈耀、李毅中、王铠、李勇诚和史青,便蹲在东真军帐前候着。 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现在的他都不能主动地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赵权强摁着自己过去拜倒在地的冲动。对这个大胡子老者,他已经有了基本的猜测,但对方既然不挑明,辛邦杰也没有过来跟自己说清,那说明他必定还有其他的考虑。 离开时,忽儿是被他的侍卫架走的。大胡子老者又认真地看了赵权两眼点了点头,随后离去。 边上大胡子老者刚想出口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瞪了赵权一眼,不再说话。 “好,行!”忽儿拍着脯应道。 “明天,明天一早,我带几个兄弟,跟你们出去巡逻一下。” “行,没问题,你,你说吧!” “对了,忽儿将军,嗯,忽儿兄弟,你先帮兄弟一个忙,行不?” 但是胳膊又被赵权拽住了,现在史青与丁武在前,防守无忧,忽儿一上去,肯定会打乱他们的阵型。 忽儿转过头,对着赵权的耳朵,一声狂吼。震得赵权只好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他跳出坑外。 正在围攻上来的高丽兵,见到一个貌似将官的人出现,箭矢随即而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朔州之战(2) 要想同时护住三个人,史青的盾牌顿时便不够用了,左支右绌之际,防守出现一丝缝隙。一箭斜穿而至,掠着丁武的头皮飞过。 赵权在坑中一边给空出的钢弩上箭,一边忍不住破口而骂:“猪欧,快给老子滚回来!” 忽儿貌似没听到的样子。子却跟丁武两人拉开了距离,怒吼着向一个高丽士卒砍去。但是,地势不平,忽儿罗圈着的双腿似乎总是站不稳的样子。很可能是这个离开马匹之后的蒙古人,根本不习惯于在这种地形上与人博。 每一批三百多人分布成几个攻击点,每个攻击点的力度都不可能很大。而且稿城军毕竟缺乏死战的斗志,即便登上城后,高丽兵一围过来,许多人便会直接跳下城去。 不过稿城军在场面的优势依然有限。攻城之战,主要靠的还是军士的博能力。 城下只有隐隐灯火,城上却明火如昼。高丽军的箭手立时便处于下风,只好靠时不时扔下的火把来探明城下敌。从夜幕中向城上的箭矢,不停地给守军带来了伤亡。 两架五梢砲也终于被架起,不停地向城上投出巨石。 磨了一整天佯工的稿城军却在夜幕来临之后,突然加紧了攻势。既然已经断定了高丽守军不敢出城攻击。。郭侃不再留任何的预备队,将剩下全部还能作战的一千多军卒分成三队,轮翻向朔州发起进攻。 山谷中的夜色似乎来得特别早。 …… “等下!”赵权夺回图纸,摊开,把心里的想法认真地跟蒋郁山一一道出。 蒋郁山收起图纸,讪讪而笑。“没办法,看到你就想要揍你,以后尽量改吧。” 赵权大怒,“说好不揍我的,怎么又来了?而且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打脑袋,打傻了怎么办?” “啪”的一声,赵权的后脑勺就挨了他一巴掌。 “莫不是你要抢我功劳?”赵权睥睨了蒋郁山一眼。 “你个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嘛?” “来不及了还是我带队吧。” “那,你把图再画仔细点,我晚上带几个人去探下路。” “不知道!” 蒋郁山看着他画出的弯弯曲曲图纸,问道:“有几分把握?” “这条路估计会不好走,我在上面认真查看了山势与地形,方向应该基本没问题。就是探路怕来不及,而且会惊动高丽的伏兵。因此,我的想法是让一支人马直接攻过去。” 赵权没再跟他打摆出纸笔,开始画着草图,一边说道:“我们在上面遭遇到高丽兵,他们在那里出现,说明肯定是从朔州城的另一面出来的。那么,从山顶必定有一条路通往朔州城。 蒋郁山的拳头在空中拐了个弯,顺势收回,说:“好好!赶紧的,我今天可是在郭将军那给你打了包票的,你要没有个好办法,我得跟着你一起挨罚。” 赵权声音比蒋郁山还大,“我说老蒋,你说话怎么跟放——那个一样?说好了三年不揍我,现在才过多久?” “恶战?你他娘的碰上几个小高丽兵,也敢称恶战?呆会把你赶到城头去,让你明白下什么才叫恶战!”蒋郁山说着,便提起醋大拳头,要擂将下来。 “哥哥,你让我歇会不行吗?没看我们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回来?”赵权没好气地白了蒋郁山一眼。 “怎么样,有收获没?” 攻打了一个早上城的稿城兵,正或躺或卧或趴在营地周围,一个个面色倦怠。还未等赵权歇下,浑污血的蒋郁山便出现在他面前。 回到营地时,正当午。 赵权没去理睬忽儿的不服,而是站在悬崖边上,平息了自己的气喘之后,看着不远处的朔州城,认认真真地发着呆。 忽儿满脸的不解与不服,直到赵权等人从林边撤回,他还是没搞懂渐丁队这些完全不被他看上眼的几个人,是怎么把高丽兵给打跑的。 这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来得快,去得也迅速。战场上只留下了六具高丽兵尸首。渐丁队与忽儿的侍卫兵各杀了三个。但忽儿那边大半受伤,渐丁队则完好无损。 高丽兵终于全部消失在林中,不见踪影。渐丁队也在林边停止了脚步。 李勇诚与陈耀一个钢弩一个弹弓,一见有人影在前,便即出,又击伤了几个人。 渐丁队众人,随即跳上坑沿。李毅中起一个盾牌,与史青并列而前。。丁武随后,其他人跟着,如一个移动堡垒,向高丽兵撤退的方向去。 赵权喊了一声:“上!” 正围攻上来的高丽兵不由地顿住了脚步。其中一人手一招,众人慢慢往林中撤去,没有任何犹豫。 短短时间之内,赵权这边已经击伤了十数个高丽兵。 陈耀的出的石弹专挑高丽兵的眼球,角度无比刁钻,弹不虚发。虽然不能让高丽兵立刻亡命,但眼球被突然爆的滋味可不是任何人能承受得了的。狭窄的战场上立时响起一声声捂着眼睛的惨叫。 陈耀现在使用的弹弓,全为精钢打制,弓弹达到最佳。石弹则改成了特制的铁弹每颗大小如一,铸成圆锥形,前尖后圆,形如放大后的子弹。 陈耀与李勇诚弩的速度远远超过赵权与王铠装箭的速度。陈耀干脆放弃弓弩,抽出弹弓,抬手便。 坑内,李毅中手长弓不断出箭。他现在的箭术,虽然还达不到精准地步,但高丽兵离他们不过三十步,这个距离之内对他来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这些蒙古人,都是持刀,面对大多手持长枪的高丽兵,在兵器上先吃了亏,不由的节节而退。 正在林边与高丽人奋战的赤思等人,见到忽儿,一声呼喊之后,从林边撤回,向忽儿聚拢而来。林中的高丽人,也开始纷纷探出林外围住众人。 好在城墙不高,摔下来大多只是轻伤,略微一休整,便继续登上云梯爬墙。 打得看视闹,双方的伤亡反而比这两的攻守战更少。 只是大半夜之后,不管是城上还是城下的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朔州之战(3) 此时,在稿城军营地道:“三息!” 众人按照几乎一致的频率默默呼吸三次后,弩、箭同时飞射而出 两根箭矢直贯向斜依在城头的两个守卒,三根从上到下一字排开钉在墙壁之上。 与此同时,丁武站起身飞跑几步,而后纵身一跃,一手搭住钉在城墙壁上的一根弩箭,一脚踩住另外一根,稍一借力,便翻上城去。 此时,一个箭入脸颊的守卒,在临死前发出一声惨嚎,撕破了朔州城黎明前黑夜。 天光渐亮。 城墙之上金锣之声敲响,紧张而又慌乱的呼喊声渐次而起。 丁武解下随身携带的一根长绳,套在墙垛上,往下一抛。而后身随剑起,扑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守卒,手中叉剑抖出,直刺入这个守卒咽喉。左手铁链往回一扯,那守卒捂着脖子,鲜血从指缝中迸出,口中嗬嗬作声,挣扎着扑倒在地。 计划中第二个上城的是李毅中,他刚立起身准备起跑时,忍不防被人横着撞了下,身子顿时侧倒在地。 赵权一看,那厮竟然是飞奔而至的忽儿。赵权大怒,忍不住骂道:“你个驴啊!” 不过,他用的是汉语。 忽儿虽然听不懂他骂什么,还是抽空回过头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而后回头扑向绳索,双手抓住,三四个错手后便翻上城墙。拨出弯刀,大喝一声,便砍向高丽守兵。 “你们先别上!”赵权被忽儿搞得有些手忙脚乱,他并不是担心忽儿不能杀敌,而是因为他没带绳索在身。 “有带绳的先上去!”赵权大喊道,紧紧拽住准备跟上的赤思,赤思略一犹豫,还是停下了脚步。 城墙之上,丁武已经被三个人围住。一人左刀右盾,两人长枪,结成一个小阵型,向丁武直逼而来。丁武以一对三,左支右绌。只得利用小巧腾挪,尽力地躲避着对方从三个方向的进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朔州城破 丁武脑后突然一声大喝传来,已经翻上城墙的忽儿,手中弯刀照前一砍,便削掉一个守卒手中的半根长枪。 丁武微微一怔,随后略松了一口气。手中叉剑不停,人向忽儿稍微靠了靠。 但忽儿根本没明白他要做什么,挥着弯刀,口中大叫着冲向另一侧蜂拥而至的几个守卒。 赵权只好面对蒋郁山,努起两个嘴角,问:“我知道了,这样行不?” 蒋郁山眉头一皱,说“别用这种态度,你哭丧着脸给谁看?” 但是蒋郁山既然过来,他也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只好起,说道:“好了,蒋哥,我跟你去一趟。” 赵权有点小烦,他真的是对这种军议一点也不感兴趣,还不如把几个人揪在一起,就坐这随便聊聊,效果肯定会更好。 现在蒋郁山过来。。赵权总算大概明白,应该是郭侃想让自己过去参加军议,却又不肯明说,意思是自己一个小破兵,本不应该有资格参加军议,得自己出言请求才是。 赵权默然不语,刚才前来传令的军士,要求渐丁队派人参加军议,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来一般会直接叫丁武过去,可是丁武走了,那个传令兵依然盯着自己好一会儿,搞得自己当时便有些莫明其妙。 蒋郁山终于放下手指头,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赵权说道:“你小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赵权苦着脸说道:“哥哥,你让我咋主动要求啊?” “没说让你去?你就不会主动要求去!” “没说让我去啊!” “你干嘛不去?” “不是让丁大哥去了吗?” 蒋郁山的手指直戳到他的鼻尖才停才来说道:“刚让你去参加军议,干嘛不去?还得老子亲自来叫?” 赵权茫然地转过头,说道:“我又怎么了,蒋大哥?” 一看到赵权懒洋洋地坐那发呆,还没近便指着他大吼:“你小子,好大架子!” 蒋郁山从远处腾腾地踏步而来,一脸怒气。 赵权突然有些好奇,很想知道这些东真军是按什么标准来挑高丽俘虏的。 城外,一个东真军千夫长正在对这些降卒训话。 朔州城的高丽守卒总共不到两千人,城破后,跑走了有四五百,剩下的有一百多降卒被东真军挑走,其余的要么战死要么全被坑杀。 赵权没再去理陈耀。他转过头望向朔州城。 李勇诚一脸不屑神色,不过还是把嘴给闭上了。 “闭嘴!”陈耀猛地一声大吼,“你再说,我,我阉了你!” 边上李勇诚却哈哈大笑,说:“他——他——” 陈耀闭上嘴嚅嚅不答。 “啊?噢,我也不太清楚这军功怎么算的,你得去问你梁叔。”赵权懒洋洋地坐起,有些奇怪地问陈耀:“我说,你要军功干什么?” 陈耀拿腿拱了拱望天发呆的赵权,问道:“小舅,真的是这样吗?” “我忽那啥你干嘛,你自己去问问!” “不可能!你别忽悠我!” “那也只能算是伤了,军功簿上可不会记你到底伤了多少敌人。” 李勇诚说道:“你敢说你有杀死一个敌兵?你那石子都是把人家眼球给暴了,可是人家没死啊!”陈耀张了张嘴,有些懊恼,“眼球暴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赵权听得有些恍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陈耀的噪音从尖锐而变得有些粗浑。这声音让自己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我怎么吹牛了!”陈耀怒气十足地喊道。 “哈哈,陈耀你还好意思说,最吹牛的就是你!” “我杀了二十一个,绝对的,一个没少,我数的清清楚楚!” “吹牛!” “我起码杀了十五个!” “应该有七八个吧。” “你杀了几个?” 边几个小伙伴正有些兴奋地叽叽喳喳着,犹如一群刚刚发育的小麻雀。 这场战斗对他而言并不算太剧烈。。可是依然让他觉得浑疲惫,毕竟已经一整个晚上没有睡觉。他很想闭上眼好好歇会,却总是无法静下心来。 回到营地的赵权斜卧在营帐之前。 …… 半个多时辰之后,城墙上的守军被基本清光了。城墙的大门被砸开,八百东真兵借着震天的喊杀声突入城中,如一条入海苍龙,在初升的阳光中,将杀气卷向朔州城中。 朔州守军的注意力完全被稿城军的正面攻势所吸引,谁也没料到会有人绕过重重山谷与密林,在黎明前最困乏的时候,从这个防守薄弱的城墙处攻入。 当赤思带着十多个侍卫也索绳而上之后,城墙之上的守军便已现出溃败之势。 城下的赵权摁住了蠢蠢动的几个小伙伴。李勇诚立起一个木盾王铠持弩、陈耀用弹弓,朝着围向丁武等人的守卒,不断击。 城上喊杀与惨叫声此起彼伏,丁武四个人牢牢地占据了城墙上的一小块地。忽儿在一侧孤奋战,每挥出一刀便是一声大吼。上血光不停迸现,却没有任何退缩之意。 再后是史青与董用,登上城后,也各自垂下了一根长绳。 丁武总算沉住了气,叉剑如蛇行击出,似左实右,另外两个守卒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时退了一步。李毅中趁机将带着的绳索上墙垛垂下。 后一根长枪捅出,退了一个守卒,李毅中随即翻上墙,与丁武并肩而立长枪再舞,护住丁武侧翼。 转眼间,丁武已经被至墙垛边上,再退只能翻下城去了。 两个人随即各自为战。丁武心里暗暗叫苦,他手中叉剑的攻击固然厉害,但最不擅防守,边上要没人跟他配合的话,总是无法发挥出叉剑的最大威力。 蒋郁山顺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再把住他的肩膀,边推着他边低声说道:“我真不明白,你一个满都是心眼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稍微巴结下郭将军?” 蒋郁山一路唠叨,来到中军营帐前,对着守在帐外,郭侃的亲兵梁城说道:“通报一下,渐丁队赵权求见。” 赵权突然觉得一阵索然无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小得意 梁城进去后,很快的转出来,掀开帐帘,示意他们进帐。 帐内挤满了人。见两人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赵权,让他浑的不自在。 迎面站的是大胡子大将军和郭侃,大将军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赵权,便低下头继续注视着桌上的地图。郭侃投来的,则是两束温和的目光。他的头朝着赵权轻轻一歪,蒋郁山便推着赵权往郭侃边上靠去。 赵权只好又盯回地图,下意识地答道:“我觉得,可以让稿城军派一半人马作势攻打龟州,东真军那边留个一千人配合。剩下的,应该还有两千多人马,让女真降卒带我们小路直接到宣州,从侧面攻击围攻只不干部的高丽兵。这样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施玉田在一旁说道:“怎么分兵,怎么出兵,把你的想法说具体点。” 继续?赵权又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蒋郁山。今天这个军议的气氛实在让他有些莫明其妙。 郭侃看着他,眼色愈加温和,点着头说道:“继续说。” 赵权手伸向地图,在上面指划了一会,说道:“要不,咱们留一部分兵在龟州,牵扯住龟州的守军,然后由主力部队,直接到宣州跟只不干部汇合。如果高丽军在宣州有动作,咱们就与只不干部联合夹击,以击溃高丽兵。如果没有动作。。只要找得只不干部,我们应该也不算误了军令。” “时间上怕来不及。”施玉田在边上提醒道。 “那,是不是先打龟州,然后再看看?”赵权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将军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些女真人没什么问题吧?”赵权问道。 难怪,看来东真军收罗的这些女真降卒,跟东真军一定有比较深的联系。 “东真国,嗯,金国灭亡之后一大批女真兵往南逃入高丽,这一带有不少的女真人。”大将军继续说道。 女真人?这还真的有些出乎赵权的意料。 “这一百多个俘虏是女真人。”大将军回答道。 大伙儿的看着赵权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奇怪,只有大胡子大将军看着他,眼色却露出一丝赞许。 “那个,我能不能知道,城外那些高丽俘虏,你们是按照什么标准挑选的?” 大胡子大将军抬起眼,朝他点了点头。 蒋郁山伸出手在桌子底下又狠狠地捅了捅他的腰眼。赵权痛苦地扭了扭腰清咳一声,说道:“小子有个疑问,想请问下大——大将军。” 赵权一怔,这不是被赶过来的吗,自己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那你来干嘛?” “为啥?” “等着你说话呢!” 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让他很不习惯,他有些不安地扭了扭子,侧过头低声问蒋郁山:“怎么回事啊?”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赵权抬头一看,几乎所有人眼睛都盯着他,除了忽儿之外。 赵权盯着地图,隐隐觉得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想清楚。 可是,如果只不干的部队被堵在宣州,那么他们拼死赶往嘉州就会变成一件很可笑的事。 只不干的军令,是要求他们十五天内到嘉州。现在时间已经过去近半,除去朔州到龟州以及龟州到嘉州的行军时间,留给他们攻打龟州的时间最多只剩两天。这意味着要想按完成只不干的军令,两支部队再不可能藏私,必须不计伤亡与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攻破龟州城。 赵权略一琢磨,才恍然而悟。 蒋郁山在边上悄悄地提醒道:“时间!” 赵权听着有些不太明白:这两个行军方案,不管如何都要攻打龟州,又有什么区别呢? 现在的问题,是咱们继续按只不干主帅的将令,攻下龟州后,到嘉州与其会合;还是攻下龟州后到宣州与其合兵对敌。” 施玉田接着说道:“因为咱们成功突袭破城,朔州高丽守卒来不及烧毁粮仓,城中所有的粮草都保存完整。虽然不算很多,但足以供应咱们两军半个月所需。所以,现在不用担心粮草问题。 “高丽人是想歼灭只不干的部队!”赵权在心里抽了口冷气,这高丽人胃口不小啊! “按我的判断,龟州这边的高丽兵,能聚得起来的最多也就两三千,想歼灭我们是不可能的,他们在龟州可能更高的是要阻击我们。歼灭战的重点应该是——”大将军说着,敲了敲在龟州西南面的宣州。。“是这里!” 郭侃向施玉田略一示意,施玉田点了点头,说:“刚大将军从俘兵那边了解到的信息,高丽军可能会集重兵于龟州,或是宣州,对咱们两军之一进行一次歼灭的作战。” 只不干原来给的军令是十五天内必须到嘉州会合,赵权有些迷惑,不知道大将军为什么会提起在位于嘉州西北面的宣州。 “龟城到宣州约八十里路,到嘉州也差不多路程,不过往嘉州的路会稍会好走些,可能会少用一天左右时间。咱们无论去宣州还是嘉州龟城,都是必经之路。”大将军接着说道。 赵权探头看过去,地图上画着一个长若累卵的东西,大概就是朝鲜半岛。朔州正处于半岛北部鸭绿江边上,龟城在朔州的正南方。龟城往南是嘉州,西南方向是宣州。宣州的位置已经快到半岛的西海岸。 “龟州城离咱们这大概是一百五十里路,估计需要三四天时间才能到到达。目前所了解的信息是龟州城守军大概有一千人,加上从朔州过去的溃兵,总兵力应该不超过一千五百。”大将军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说道。 辛邦杰则拥着赵权,朝他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 赵权挤到辛邦杰边上,站住不再往前。蒋郁山推了两把没推动,只得作罢。郭侃看着与自己相隔着几个人的赵权,脸色淡然。 “不错!”郭侃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大将军却深深地看了赵权几眼,而后才说道:“既然郭将军没意见,那,就按这个方案执行吧!” 虽然在军议上被搞得有些莫明其妙,但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的军议,自己的意见还被两位大佬采纳,赵权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消失的高丽人 半夜里,正熟睡中的赵权被人惊醒,模糊之中,似乎是蒋郁山的影。蒋郁山对他“嘘”了一声,将他扯出营帐,摁在一个黑暗的角落,坐下。 “小权,”蒋郁山蹭了半天自己的下巴,才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次,哥哥好像又做了件不太对的事。” “啥?”赵权的眼皮还没完全睁开,晃着脑袋下意识地问道。 成吉思汗在发动攻金战争之前,将漠北以东之地分封给他的四个弟弟,因而被称为“东道诸王”,其幼弟斡赤斤受封面积最大,西起大泽,北至北海最远区域。包括其母诃额仑的民户在内,一共受封了八千户。斡赤斤也因此成为了东道诸王之首。 这八千人马之中。。汉军对于只不干来说,便是苦力的存在,完全可以不放在眼里。但是东辽军与辽阳军的意见多少还是得听一些。 只不干现在的兵力,以自己的一千侍卫、二千从开元路带来的蒙古兵为最精锐主力;另外有李琬石统率的一千东辽军,与也速不花的一千五百辽阳军。其他的就是保州、燕京与益都共有两千五百汉军。 大军在铁州城外休整的时候,底下几支队伍开始出现了质疑声。 确实会让人产生很怪异的感觉。 无论是在漠北的草原荒漠地带,还是在蒲与、胡里改的广袤山林之中,连续走一两个月不见一个影,只不干倒也时常经历过。但高丽这么大的一点地方,堆挤了至少有两三百万人口。如今他们走了四五天,竟然一个人没见着。 可是会在哪呢? 高丽人,也许正在前面的某个地方,挖了坑在等着他们。 三个城池,不算居民的话,最少也得有四五千的守卒,可是这些守卒却如平空消失一般没有任何的痕迹可寻。 军中的存粮还有二十可用,对此只不干倒不是太过担心。只是放出了数路的游骑,却始终找不着高丽人的踪迹,让他开始觉得有些难受,就像是一只蓄满劲的拳头,却不知该往何处击打。 然而,如今连遇三座空城,再看看光秃秃的田地里,颗粒不剩,高丽人这是连还未完全成熟的作物都割了去。 撒吉思为只不干选择的这条南下之路,贴近半岛西海岸。是半岛北部不多的拥有较大片平地的区域高丽北部适合种粮的区域,有一大半是分布在龙州至嘉州的海岸一线。撒吉思原来以为,顺着这个产粮区南下,沿途的补给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两天之后,当蒙古大军开进依然空无一人的铁州时,只不干一路兴奋的脸色开始显得有点难看起来。 再不行,便直接打到西京平壤,在那里人就算跑光了,必然还有遍地的金银财宝供他索取。 但是对于撒吉思的忧虑,只不干毫不在意。他就不信,高丽人还能往哪里去躲,从北到南,只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地扫下去,总会将高丽人堵在某个城池中,到时就可以肆意地一次掠个干净。 这让撒吉思有些忧虑,他明白,这是高丽人在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 只是无论是义州还是龙州,城内的高丽人撤退得都相当彻底。两座城里见不到一个守卒,也找不到一个居民,所有的物资都被搬运得一干二净。城外的田地里,任何作物都被收割干净,留下了一撮撮泛青的麦茬。 这让只不干不感到一阵阵的得意,在他眼里,高丽的军队本就不堪一击,否则这些年来,也不会被蒙古军队打得如此之惨。 鸭绿江南岸的义州城竟然是一座空城,龙州城也是。大概早在只不干部渡江时,这两座城市的守卒便跑得一干二净。 南下行军,其顺利程度远远超过了只不干与撒吉思的预料。过鸭绿江时,没有遭受高丽兵任何的阻击。 离开龙州往南,一之后,只不干的整支队便显得混乱不堪。一个个衣甲大开,一路上吵闹声此起彼伏。 另一侧的山林上全是低矮的灌木,烈之下,连个能遮蔽的树荫都寻不到。 海水一片湛蓝,远处帆帆点点。乍看让人心为了一爽。。然而看久了,便觉无趣。尤其是一阵阵粘湿的海风吹来,让整支军队生出一股烦闷之气。 一侧是海水,一边是山脉。 …… 蒋郁山说完话,如同倒完了脑袋里的垃圾,一轻松地走人。留下赵权一个人,独自在那发了一整个晚上的呆。 赵权苦笑一下,这下好了,自己好歹又有了被利用的价值。 蒋郁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私下里也觉得,郭将军这么做,有点,有点——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也是因为欣赏你,才找机会让你有表现下自己。” 这路,实在是太深了。 赵权心里一阵拨凉睡前的一丝得意早已不翼而飞。 “万一只不干被高丽兵伏击,兵败死的话,咱们就是屠了高丽几座城,也是得不偿失。救只不干,这功劳可比攻下龟州城要大多了!” “什么?” “而且——” 赵权一激灵,人顿时清醒过来。 “郭将军,可能是担心东真军不肯承担攻城的任务,才让你提这个建议的。果然今天你一说,那个大将军就同意了。” “然后呢?” “他找你过去说大概,可能是因为,这些天你的主张都能得到东真军的支持。” “嗯?” “嗯,你今天在军议上所说的方案,其实呢,郭将军原本就是这个意思。” “到底啥事啊,哥哥?我昨晚可是一个晚上没睡觉!” “我想了半夜,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否则我没法睡着了。” 另一个弟弟别里古台的封地在斡赤斤的南边,直至恩州与广宁区域。丙申分封时,别里古台又获得了广宁府一万民户。前些年,受令移驻辽阳,因此其旗下兵马被称为“辽阳军”。 别里古台有三个儿子,三子口温不花自攻金之战开始,便领军南征,屡建大功,颇受窝阔台汗依重。此次统军的也速不花为别里古台的二儿子,格却与口温不花迥异。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南下宣州 别里古台很享受在辽西的日子,在他看来,在这里既不用忍受草原荒漠的苦寒,又可享用到汉地与高丽的各种供奉。除了表面上对斡赤斤家族人尽可能的尊重之外,他可以尽情地享受权势给他带来的快乐。 因此,别里古台轻易不肯外出领兵,虽然他在辽阳总共只有三千的兵力,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扩招军队。他知道,窝阔台汗让他移驻辽阳,无非是在这里安置了一个软钉子。一方面,是将东辽军从其发家之地辽阳迁走,以免坐大;另一方面也是有防备斡赤斤势力南下的意思。 凭着手头的三千人马,别里古台肯定是打不过东辽军的,斡赤斤他更不敢惹。别里古台也就没了对外扩张的念头,于是便安安心心地在辽阳呆着,当一个安乐王爷。 本意上,也速不花是根本不想出兵高丽的,只是这次斡赤斤亲自出面,让他无法拒绝。因此他只能拉出一千五百兵马,随只不干出征。一路上,无论是行军线路还是战略意图,他从不提任何意见,对只不干的任何指令与安排都一一遵照执行。 但是,到了铁州之后,也速不花便意识到了麻烦。 与也速不花一起意识到危险的还有东辽军的千户李琬石。 当年,在成吉思汗的支持下,辽东的耶律留哥起兵反金,并重建辽国,被成吉思汗封为“辽王”,其属下的军队被称为“东辽军”。 耶律留哥虽然是契丹皇族之后,手下将兵却基本源于奚族,只是外人现在根本无法区别奚族与契丹之间的区别了。 作为最早投靠蒙古人的辽东势力,东辽军随着蒙古人征战四方,不但帮助蒙古人完全击垮了蒲鲜万奴建立的“大真国”,还多次随蒙军各个统帅南征高丽。算是现在只不干部中,对高丽情况最为熟悉的一支军队了。 东辽军领军千户李琬石,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告诉撒吉思,这绝对是高丽人的一个大阴谋。 高丽北部有八成的地方都处于崇山峻岭之中,只有他们一路行进的西海岸这块狭长地带,才适合于骑兵作战。在这样的地方,便有再多的高丽兵马,都挡不住蒙古骑兵一击。因此,次数蒙古南征,沿海的这些城市总是最先被蒙古军队打烂。 铁州到嘉州之间,是高丽平壤以北最为难行的一段路。山林之中,别说骑兵,就是步卒的行进都极为困难。要是没有熟悉地形的人领路,一旦进去,很可能就会在山林之中迷失方向。 李琬石的判断是,高丽兵应该会在铁州以南的某处山林之中设伏,利用崎岖山路与纷杂水道,来最大地发挥他们的优势。蒙军一旦进入山地后,缺少了腾挪空间,一旦被困超过十天,粮草用尽之后,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地。 听了李琬石的意见,撒吉思开始劝只不干退兵。队伍因此在铁州城下滞留了两天时间。 撒出去的蒙古游骑,依然没有找到任何高丽兵的动静。 正当只不干也开始犹豫着是否要退兵的时候,东真军的信使终于找到了他们,并送来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是东真军与稿城军配合,已经攻下了朔州城,在朔州城休整之后,将尽快整军南下,准备攻打龟州。第二个消息是提醒只不干,高丽兵很可能在宣州聚集兵力,围攻只不干部。 宣州,正好处于铁州与嘉州的中间位置,也是自铁州南下嘉州的必经之路。 无论是列阵会战还是攻打城池,只不干觉得都没有任何问题,他担心的是半途被高丽兵设伏突袭。既然已经判断出敌军的意图,他便觉得心下大定。而且,东真军已经攻下了朔州,收获必然丰盛,作为主帅的自己,如果就这样两手空空北撤,实在显得有些丢人。 于是,只不干再不顾其他部队的反对,拔军继续南进。 出铁州不久,道路开始坑洼不平,引着蒙古军队直入山林。 山势并不高,但是山形陡峭,人马难行。偶尔经过山顶,还能隐隐望见西边的大海,以及海上依然的点点船帆。 山林之中,蒙古人终于发现了高丽斥侯的身影。但是,在这种密密丛林中,蒙古骑兵的优势完全被遏制住,要想拦截或捕杀高丽斥侯,成为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不干只能加派游骑,尽可能扩大防护范围,尤其是保证后路不会被高丽军包抄。 不过,高丽斥侯也不敢过于接近蒙古大军,只是在侧面远远地探视,一旦蒙古骑兵追击过去,立即转身便逃。 蒙古后路游骑一直放到三十里之外,始终没见到有任何的高丽部队存在。 铁州到宣州,其实路途并不算远,也就六十里的路程。但是,高丽兵以破坏道路的方式,尽一切可能地阻缓蒙古人的行军速度。 本就坑坑洼洼的道路,还常常被挖断,或是在路上出现巨石挡路,或是从密林中飞出数支冷箭。一路上,蒙古兵倒是没有多少伤亡,但人马俱疲,蒙古军仿佛进入了一片泥沼之地,越陷越深。 所有人都已经明白,高丽人会在前方的某一个地方,张着一个巨大的口袋,等着他们钻进去。 要不是身处异国,无处可逃,起码那些每天最为劳累的汉军早已逃走了一大半。这些人不仅要伺候所有蒙古人每日的饭食,还要负责沿途修路架桥。干的是最累的活,吃的却是最差的粮,而且连诉苦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个已经被折磨得如同行尸走肉。 但是,只不干却开始兴奋。 高丽兵的动作越大,说明前方的宣州越不可能是个空城。一旦攻下城池,部队可以得到补给,也不会让自己空手而返了。 至于宣州城的高丽守兵,在只不干眼里,都只是土鸡瓦狗的存在,根本没放在他心上。 五天之后,当蒙古军队终于看到破破烂烂的宣州城时,几支部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反应。二千多汉军已经形如流民,东辽军开始进入戒备,辽阳军却似乎没啥反应。 只不干则激动莫明。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宣州之战(1) 宣州城地处一个山谷之中,三面环山。这种地形并不适于防守,只需陈兵在外,堵住出口,守军便无路可逃。不过这样的死守之地,却往往更能激发出守卒的战斗力。 宣州的城墙虽破,但高丽人已经做好了防备。 城墙之上旌旗林立,城前有数排挖开的小壕沟,壕沟并不深,人一跃可过,但壕沟之前都撒满了铁蒺藜,显然是为了防备蒙古骑兵的突袭。 两千多具人的堆挤战术,总算取得了一些成效。三道横在投石机之前的壕沟终于被尸体填满,壕沟之间的铁蒺藜也被趟得一干二净。倒下的拒马之上,挂满了或大或小的块与残缺的躯。 “终于中箭了吗?”封扬似乎感觉到了一种解脱。可是,为什么会是后背? 前面又是一条壕沟,边上已经有人跃起跳过。封扬下意识地跟着跳起,突然后背一阵剧痛传来,上所有气力顿时被一击而散。封扬从半空中直接摔进壕沟里,再也无法动弹。 眼前的高丽兵与投石机渐渐清晰,跃过一条壕沟后,封扬的边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他想吼叫两声。。张开的嘴却如一条离了水的鱼,一张一翕地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蹒跚的跑动中,封扬又被一具倒在地上的人体绊倒。他还没完全爬起,后就有人冲过来,撞在自己上。箭雨呼啸而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躲,也无处可躲,只能把脑袋尽量地缩在脖弯,闭上了眼,跌跌撞撞地继续朝前冲去。 “啊——”,这一大声惨叫,却没有让封扬的脸色有任何的改变。他的双腿依旧在不停的哆嗦,意识中却已经失去了惧怕的感觉。 一个石弹从天划落,离他不过三尺远。边上一个队友的脑袋被砸飞了一半连吭都没吭一声就此倒下。石子砸落地上,又略微弹起,带走了另一个队友的一条大腿。 服从,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保州军的领军千户,已经被蒙古人直接杀了。如今他们这一千人的保州军,连个领兵的人都没有。以至于一上战场,封扬都不知道该听什么样的号令,该做什么,只能蒙着头随着大部分人群,往前冲。 加入保州军是不得已的选择。但也没料到第二天就会被派往辽东,这一走就是数千里,一直来到这个被称为高丽的国家。而后,就是懵懵懂懂地被塞上了战场。 自出生后,父亲就一直染病在,前后拖延近十年,而后又是母亲因病亡。家里因此一贫如洗,十亩薄田早已卖得精光。 封扬一直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控着自己,将一切灾难砸在自己的头上。也许这就是母亲生前一直在念叨着的,自己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孽,所以这辈子必须受尽折磨以偿还。 封扬从来都不相信自己有勇气,如是不是觉得缺乏勇气,他也不会以堂堂七尺之躯,主动要求加入保州军,以换取一两赏银来埋葬他去世的母亲。 这人,是来自于保州的封扬。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从地上爬起来了。从早上一顿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前与后背早已饿得紧贴在一起。支撑自己的显然不是体力。耳边的惨叫声自开战以来就没有停过,边的同乡不断有人倒下,再也没有起来。封扬的双腿,自上战场以来就一直在发抖,那是被吓的。支撑自己的显然也不是勇气。 在战场最边缘的人群中,一个衣裳残破,形瘦长的汉子,正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蒙古监军一边继续驱赶着汉军向前,一边开始向高丽兵弯弓出箭。但是双方之前相距还远,蒙古人出的箭根本到不了高丽守卒那,反而放倒了一批在最前沿的汉军。 汉军纷纷倒地,恐惧的嚎叫声与渐浓的血腥味,开始在战场上弥漫。又有些汉军开始回逃,然而遇上的依然是蒙古监军的弯刀。 当汉军接近壕沟五十步时。。士卒们的脸色终于不再麻木,一个个开始惊慌与恐惧。在他们的面前,立起两三百名高丽弓箭手,一声令后,箭矢如飞雨而至。 壕沟未至,汉军已死伤过百,其中有一大半,却是死在蒙古监军的刀下。 有些人依然默不吭声地朝前冲着;有些想躺在地上装死,却被慌乱的士卒不断地踩踏而亡;还有一些便想转头逃回,却被后面充当监军的只不干侍卫毫不犹豫地砍杀。 被石弹一击而亡的,也许该算是幸运者。大多数被击中的,或是缺了腿,或是少了部分躯,滚打哀嚎,却无人可以求助。 惨嚎声顿时在战场上响起,汉军们开始慌乱地四处逃窜。 在靠近城前壕沟百步时高丽兵的投石机开始发,二十多块黑呼呼的石弹,从容不迫的自天而降。 当保州兵的领军千户提出异议,却被只不干直接砍在阵前之后,这些心有不满汉军瞬间安静下来。一个个开始踩着虚浮的步伐,脸色麻木,如一窝茫然的蚁群,没有目标,只有方向,散乱无章地向宣州城墙蠕动而去。 这些可怜的汉军,无披甲,每人只有一把长枪,前排举着一些连夜赶制木盾,说是盾牌,其实只是一些拼接的木板而矣,木板上甚至边树皮都没有削剥干净。 负责首战的是保州、燕京与益都的三支汉军。 只不干将营寨安在与宣州城正相对的一片山崖之下,第二天一早,便开始了对宣州城的攻打。 壕沟之后,是一排拒马,拒马之后,则是二十多架并立的投石机,如一排尖利的骨刺,横在宣州城池之前。 数百高丽守卒终于退回宣州城内,城外的数十架投石机全部焚毁,冒起的熊熊黑烟,将焦臭味弥漫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让人闻之呕。 这火烟,成功地挡住了蒙古骑兵的后续攻势,只不干只得暂时收军回营。两千多汉军,能活着回来到营寨的,不到一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宣州之战(2)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宣州之战(3)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章 死里逃生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受困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哪来的高丽人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奇货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四章 攻城建议(月票加更)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引蛇出洞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六章 高丽和谈使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宣州之战(1) 对此,王佺根本不看好,但如今武官专权,即便是他,拥有一个王族的份,但是在江华岛上也没有多少说话的份量。 “尽人事,听天命!”王佺低头叹了口气,随着前面的蒙古护卫,步入中军营帐。 一个多时辰之后,王佺终于走出了蒙古营寨,满脸疲惫之色。但是眼中隐隐有亮光闪动。 正在城门处奋战的丁武等人,已经一个个全浴血,下倒着七八具高丽兵尸首。与李毅中一起,最先赶至的近十个东真兵,一起挤入城门,跟在丁武后,牢牢地控制着城门的方寸之地。 城上的守卒显然还没有从惊慌失措中醒悟过来,除了不停的鸣锣声,以及下来稀稀拉拉的箭矢,根本就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此时,壕沟里的一百个东真兵已经纷纷跳出,或前或后,如同被聚拢的散沙一般,向城门汇去。 随之奔去的是董用与吴天,史青往前跑了三五步,却突然停下子,看了看赵权,又折回来,拎着盾牌,立在他前。 李毅中一出壕沟,便如捷豹般向前奔去。临近城门,顿下脚步,先往城头连三箭。两个高丽兵哇哇叫着从城头摔落下来。而后顺手抛开长弓,从后背抽出兵铲,低喝一声,继续冲向城门。 城门处,数个人影正在奋力拼杀,城上的锣声开始大鸣。 赵权边,淅淅索索的不停有人从壕沟底下钻出。离他最近的,是陈耀、李勇诚与王铠。 薄薄的云层之中,透出些许艳的夕阳,映在宣州城墙上,分外的绚烂。 成败在此一举,赵权稳了稳心,跟着一窜而出。 “走!”李毅中率先拱开挡在洞口的尸首,爬出壕沟。 没多久,边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 赵权与李毅中,各自检查好弓弩,在仄的洞中,稍微地活动了下子。 小洞中的赵权,悄悄地咧着嘴笑了笑。这五个骑兵,是他攻城策略中的第二个环节。由三个女真降卒,以及一个东真兵与丁武,五个人一起冒充龟州信使,早就埋伏在宣州城北的山林里,见到宣州主力出动后,便过来准备赚开城门。 随后五个人又一齐含含糊糊地喝道:“上山打老虎!” “一、二、三、四、五!”有五个骑兵,一人发喊出一个数字,听着像是在报数。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有数个骑兵从城北山林穿出,疾驰而至。经过壕沟时,响起一串奇怪的口号声: 赵权静静地盯着李毅中抱着的沙漏。 宣州城里的主力部队终于出动了。 赵权认真一听,上方果然传来一阵阵动静,似乎有人开始出城。不久便有整队整队的士卒奔跑而去。 李毅中轻轻地用胳膊肘拱了下赵权,说:“好像有动静了!” 战场上高丽斥侯的骑兵奔波愈急,城下不时有人在大声喊叫,乃至怒吼。 一军之将,怎么如此轻易冒险上阵,实在不像话! 随之,他又有些郁闷:明明说好自己要领一千兵的,怎么到后来变成自己带着一百个人窝洞来了? 不过,起码现在还没有高丽兵发现他们藏于壕沟之中,他们暂时来说还是安全的。 这好歹也算是他领军的第一战啊,可千万别打得太难看了。 赵权有些焦虑地窝在洞里,摸出几块干粮,下意识地放在嘴里咀嚼着。心里一直在忐忑,也不知道能不能攻下宣州城?不知道最后会有多少死伤?不知道宣州主力会不会被引出城去。 只不干的部队撤退的相当坚决,选择的也是高丽兵力更弱的西北方向。这让宣州守军一时有些犹豫,虽然有百多斥侯一直在往返奔波,但城内的主力部队暂时没有任何出动的意思。 午时,未能攻下宣州城的只不干全军开始往外突围。留下了一座空空的营寨,还有潜伏于壕沟内的渐丁队与一百个东真兵。 洞打好后,依然在壕沟里填上没人收拾的尸体。好在下了几天雨,尸首虽然被泡得惨不忍睹,但味道也还没有到完全无法忍受的地步。 天刚亮时,只不干对宣州城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不温不火的攻击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利用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赵权组织人力,在靠近宣州城的壕沟壁上,打出了五十个洞。 从洞口灌入一阵凉风,透进一股浓浓的尸臭味。赵权忍不住又把手捂在简易的口罩之外。 半年前,赵权便着小伙伴在内部采用24小时计时方法,李毅中至今还没有完全习惯。 边上的李毅中端起窝在腹肚之上的一个沙漏,移至洞口,细细地看了看,说:“快到未时了,嗯,差不多就是十三点多。” “什么时辰了?”赵权闷闷地问道。 这个小洞方不过四尺,勉勉强强可以容着两个人挤缩在一起,但是下半只能全泡在水里。 赵权已经在自己挖的这个小洞里呆了近半天时间。 雨终于完全停了,但天依然得很。 …… 也许,真的还存在着一些机会。 不过,王佺也不算没有收获。起码他见到了只不干,半边被包裹着的脸,不断有血丝渗出,伤势颇为严重,可以断定不是伪装出来的模样。 更何况,只不干还提出一项不容许谈判的条件,就是将负责宣州防务的太守交由蒙古人处置。 别说是崔瑀不可能答应弃岛内迁,王上也不会答应以子入质。而且现在哪怕是把高丽全境刮地三尺,王佺也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金银出来。 只不干不仅要求高丽王室弃岛内迁、王子入质蒙古,还要求一千斤的金、一万斤的银。 此次拜见蒙军主帅只不干,算是第一次的谈判。如他所预料,只不干狮子大开口,提出的条件让他根本不可能接受。 一根烟火在城外山头处燃起,这是正在守望的东真军斥侯向大部队发出的信号。 眼前一片肥影闪过,赵权顺手一捞,便把正往前冲的陈耀给揪住。 “放手!”一声怒吼随即暴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宣州之战(2) 战场上的烟火薰烧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火势终于完全熄灭。二三千的高丽兵,已经列阵于城前。 只不干见状大喜,他最担心的高丽兵全部龟缩在城内拒守。这样的话,即便是攻下这个破城,也势必会给蒙古军队带来较大的伤亡。 可是,当这些已经被完全包围住的高丽兵,眼里透出一丝丝决绝的狠意时,所有蒙古兵却感觉到了一股股冷。围剿过去的两路骑兵与东辽军一样,不自地放缓马速。这些高丽兵,显然准备在临死之战,狠狠地咬上蒙古军几口。 三千多蒙古兵马对战三百多高丽守卒,结局已经毫无疑问。 骑兵们一个个在城下咒骂声不断,却只能勒住马头,望城兴叹。转头看着依然留在战场上的数百高丽兵,调转阵型,准备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到他们上。 此时。。刚越过拒马的骑兵,只来得及朝城上出一些稀稀落落的箭矢。 但是,让蒙古骑兵始料未及的是,城墙之上,突然同时垂下一千多条绳索。那些已经缩至城根的高丽兵,手脚并用,一人拽着一根绳索,转眼之前便翻上城去。 前排的骑兵纷纷下马,慢条厮理地挪开这排拒马。在他们眼里,退至城墙边上的这些高丽兵,已经是一群无路可逃的待宰之羊了。 拦在他们之面的,只有一排拒马了。 两侧骑兵催动战马,如狂风般卷至城下,城上稀稀落落下一些箭矢。显然城上守兵确实所剩不多,这让剩余的骑兵更加放肆地包抄上前。 东辽军不愿去与这些高丽兵死战两侧的骑兵也没空管他们。只不干见状大怒,再传军令,让五百充任监军的侍卫兵突前,督促东辽军攻敌。 留在阵前的高丽兵,虽然杀退了攻入拒马圈的东辽军,但的确无法阻挡住从两侧包抄而至的骑兵。不过这些人依然没有撤退的意思,他们三四个人为一组,背靠着背结成一个个小圆阵,死死地盯着直接扫向城墙的蒙古骑兵。 死啃硬骨头,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兴趣的。 东辽军见两侧骑兵开始包抄,队型又往后缩了缩。骑兵一旦对高丽溃卒形成包抄,眼前的数百个人的下场便不需自己再去心了。 在这些骑兵眼中,宣州城墙虽然惨破,但也不是靠两条腿就能翻得过去的这些遇蠢的高丽溃兵显然已经无路可逃。 对于蒙古骑兵来说,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种战斗模式:冲破了敌军的防守之后,凭着迅捷灵活的轻骑,开始恣意的猎杀。 阵前两侧的辽阳兵与开元兵见有机可乘,也开始催动战马,向城前包抄过去。蹄声隆隆而起。 从开战至今,还不到一个时辰,高丽兵竟然败像已露。这让只不干大为欣喜,他骑在马上,手中弯刀一挥,大吼道:“传令,尽屠城外高丽兵,城破后三不封刀!” 这些留下的兵卒没去管后已经在溃逃的其他高丽兵,他们三四个人为一组,刀盾兵与长枪兵相互配合,咬着牙,齐声一喝,突然奋力向正在突破拒马的东辽军杀去。东辽军被突然发力的高丽兵一阻,大部分人都有些意外,刚突破拒马的几十个士卒瞬间被砍翻倒地。跟着的士卒便不愿再往前,略为退后,只是依靠居后的弓兵开始对高丽兵进行杀。 博之战开始,高丽兵显然不是东辽军的对手。甫一接敌,高丽兵卒就溃散了一大半,只余阵前的三四百人在那坚守。 又两波箭雨过后,战场上已经听不到汉军士卒的惨叫声了。他们的尸体被当作盾牌直接顶向高丽兵阵前的拒马之上,或死或未死,就这样当成了东辽军杀入高丽军阵的垫。 东辽兵弓手还始反击,但是并没有带来太多高丽兵的伤亡。 一声号令之后。。高丽军阵内箭雨齐飞。连续三波箭雨弥漫之后,汉军还能站着的,已经不足一半。剩下的一半,几乎是被东辽军士卒当作盾往前推行。汉军士卒一个个哀痛嚎叫着却又无法挣扎逃开。大部人还没走到一半,便已经在东辽军前气绝而亡。 汉军即便再如何磨蹭,也终于被赶到距高丽兵不足一箭之地。前排举着盾的萎萎索索不敢往前,后排的被东辽军推搡着向前挤去。 高丽守卒背靠宣州城墙,摆出一个弧形阵势,前依拒马,一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冷然。面对着与他们同样面黄肌瘦的汉军,前排弓兵满弓上箭,斜指向天。 只不干的策略很清晰,中路利用汉军先把路填出来,再用东辽军击破高丽兵防线。而后左右路骑兵对溃卒实施包抄歼敌。 在东辽军左侧的,是也速不花的一千五辽阳骑兵;右侧的,是二千开元路骑兵。五百侍卫骑兵作为监军拖在阵后。只不干自己率着剩下的五百侍卫军驻守大营。 因此,只不干几乎将全部兵力派上战场,力求一战建功。 宣州城墙之上,只剩下为数不多的高丽守卒,看来出动的二千多兵卒,已经是宣州城的大半主力了。只要能将这些军队全歼,攻下宣州城便完全不在话下。 紧跟着的是李石琬的一千东辽军,一个个似乎很不甘愿的样子。下马作战对他们来说,毕竟是件很难适应的事。 昨一战,汉军伤亡过千,现在所有还能走得动六百多汉军,全被赶上战场,依然置于最前方。这些汉军有些举着木板为盾,有些抬着云梯,两眼呆滞,磨磨蹭蹭地向前移动着。 所剩的汉军已经不多了,再死只能死东辽军或是辽阳军,只不干心里很清楚,这两支军队也一样不愿意去承担这种战损。 最终,高丽兵以三百多人的代价,换得七八百汉军的命,以及近二千人的安全回撤。这种交换比,在只不干看来,是完全合算的。但是,对于整体的战况以及几路人马在战场上的表现,他却极端不满。 “全军攻上去!”只不干大声吼道:“今必须夺下宣州城!再有殆战者,杀无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宣州之战(3) 城外的东真兵,终于汇在了一起,以赵权为中心,结成一个小圆阵。这圆阵对高丽兵并没有更强的杀伤力,但起码保证不会再有人退后,或者跑离战场。 三四百高丽兵全部下了城墙,这应当是宣州城所有剩下的守军了。城上只余不到十个弓兵,来的箭对东真兵已经造不成太大的损伤。 圆阵外围的东真兵,以长刀御敌;圆阵之内,弓箭远杀。整个阵型如一个带刺的龟壳,慢慢地转动着。 “这郭侃,倒会来事的。这些天对龟州围而不攻,看来是想保存兵力,去只不干那表现下。”大乌泰嘿嘿一笑,又问道:“这个郭侃,你觉得如何?” “郭将军的意思,是想让东真军在此留下一千人马,拖住龟州守军,其他的跟稿城军一起,去宣州城接应下只不干部。”虽然郭侃在交代辛邦杰时,让他尽量委婉地跟大乌泰提这个建议,但是辛邦杰还是直接就亮出郭侃的想法。 “噢,那个郭将军,他怎么说?” “郭侃郭将军,让小侄过来,跟你商量下,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要如何安排?” 大乌泰从嘴里吐出一口浊气,稳了稳心绪,说道:“不说这些人,没得让人憋闷。你今天怎么有机会出来?” 大乌泰突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猛的一搓,本来就横七竖八的胡子,更加的混乱成团。 却未想到,那时一别便是十六年,而且从今往后,再见的希望更是渺茫。 这个大乌泰,正是辛邦杰义父赵镝,当年在辽东时的生死之交,两个虽未结拜,感却胜过兄弟。大乌泰曾力劝赵镝留在辽东,希望两个人可以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但赵镝因思亲切,还是坚持回到了中原。 大乌泰继续喃喃说道:“而且,他还答应要带好酒过来,给我喝呢!这样赖帐行为,可不像他的风格!” “不过,你也别难过,既然现在为止没有他的消息,说不定就是好消息。这家伙,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没那么容易就挂掉的。而且——” “咳!——”大乌泰又长叹了一口气,“你义父啊,就是个倔驴脾气,一旦认定的事,十匹马也拉不回的!” 大乌泰脸色一僵,拳头突然紧握,随后恨声说道:“我就知道,我早跟他说了别回去,可是……” 辛邦杰眼圈又是一红,长吸一口气,努力地抑制着眼中即将滴落的泪水,回道:“自回到中原后,义父便领兵四处征战,一直到蔡州,城破之前依然不退。但,至今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大乌泰点了点头,把他扯到椅子上坐下。而后问道:“怎么样,还好吗?赵镝,那家伙呢?你不会告诉我,他死了吧?” 正是在十六年之前,辛邦杰随着他的义父,离开辽东辗转海上,潜回中原。 “十六年!”辛邦杰说道。 大乌泰微笑着不住点头,捶了捶辛邦杰的肩膀,说:“不错啊,小子,十几年没见,我已经都认不出你来了!” “小侄无礼,直到此时才来拜见大伯伯!望大伯伯体谅!”辛邦杰说着,两眼已经微红。 大乌泰弯腰,扯着辛邦杰的胳膊,就要把他拉起来。但辛邦杰还是挣扎着,恭恭敬敬地嗑完三个响头,这才直立起。 这人,便是东真军统帅,南京府副总管大乌泰。 “小侄,拜见,大伯伯!”辛邦杰语含哽噎,双膝跪下,头磕至地,砰然作响。 帐内只有一个材高昂的老头子,胡子横飞,上随意披着件衣服,正含笑地看着他。 此人正是辛邦杰。 侍卫未及回答,帐内便传出一声叫喊:“邦杰吗?进来吧!” 此人来到东真军中军营帐之前,对着侍卫一抱拳,说道:“稿城军辛邦杰,求见大将军!” 这时,从稿城军营寨中,匆匆走出一个年近三十,长相平实无奇的将领。他来到隔壁的东真军营寨,跟守卫打了个照面,便直冲而入。 城墙之外,是两座相邻而建的营寨,寨门各立一支旗杆,一个挂着“稿城”,一个挂着“东真”。 城墙之上,林立的旗帜之下,是一排面露疲惫的守卒。 落的余晖中,宣州城下喊杀震天,而龟州城外的战场上,却是一片诡异的静谧。 …… “那些东真人,再不来,咱们得去见姥姥了!”李勇诚一边嘀咕着,一边抽出兵铲,与王铠一起加入混战。 带来的数十支弩箭竟然全部光。只有陈耀依然不紧不慢地用弹弓着石子,一边发出嘿嘿的得意笑声。 “妈妈呀的!没箭啦!”李勇诚突然一声大叫。 伤亡的速度明显地降了下来,但是依然没有停止。 剩余的东真兵,这次不用赵权招呼,便迅速地背靠城门,重新结成一个半圆阵形。 不足百步的距离,东真兵圆阵却走了有半个小时。等他们终于抵达城门,与阵门处的东真兵汇合时,阵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倒下的东真兵,已经超过了一半。 赵权心急如焚,只能一直强摁着自己的慌乱,慢慢地调整着圆阵的行进节奏。 不断有东真兵倒下。虽然每杀一个东真兵,高丽兵起码都得付出两三个人的代价,但总共就一百个兵力的赵权,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交换比。 喊杀声震耳聋,赵权的声音已经完全被淹没于其中。 高丽兵便从这些空隙中生生撬入。 圆阵开始慢慢挪动,但未经阵型配合训练的东真兵,显然并不太适应。阵型未动时还稳如龟壳,阵型一动,便四处是空隙。 “往城门!注意!阵型!”赵权又是一声大吼。 赵权总算将局面稍微地稳定了下来。 “这个,郭将军,人还是不错的。出生名门,受史天泽着力栽培,弓马娴熟,又擅兵事。前途,应该是没问题的。” “噢?”大乌泰有些惊讶地看着辛邦杰,问道:“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论年龄,我长他一些。论战场指挥能力,我的确不如!但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章 一石三鸟 “什么?”大乌泰问道。 “表面上,他算是照顾我们的,也在努力地给小权一些机会,让他可以充分地学习,看得出来,他也是很器重我们。只是,无论是小权,还是我,总觉得,总觉得——” 辛邦杰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那种感觉。 他预料到只不干不会甘心撤兵,便鼓动其攻下宣州城,一来向只不干展示自己的能耐,二来也表明自己的攀附之意。” 见辛邦杰依然想不明白,大乌泰继续说道:“郭侃此举,可谓一石三鸟! “南京府与开元府一向不和,这在辽东与辽西,不算是个秘密。但是郭侃才过来没几天,就能看明白,此人,不简单呐!” 辛邦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大乌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太小看郭侃,这次我也走眼了!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小权。” “小权从来就没领过兵,哪里有办法率一千人马作战。而且,只不干七八千人马都没有拿下宣州城,竟然让小权一千人去打这个战?” 大乌泰没吭声。 辛邦杰看完信件,不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问大乌泰:“大伯伯,郭将军这,这是把小权架到火上烤啊!” 信件最后,附了张纸条,显然是临时加上去的。上面写着,只不干采纳了郭侃的建议,决定向宣州城发动一次进攻,并由赵权领一千东真兵,负责此次的攻城之战。 赵权在信中,详细地说清了宣州的况、只不干部目前的困境,并附上自己对高丽兵力及调动的判断。 “大将军好!代问辛大哥、申哥好!”辛邦杰脸上不露出笑容。 郭侃摊开信,上面是一手漂亮的硬笔字体——赵权曾经自夸,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写出这种字体,其他任何人都仿冒不了。 大乌泰闭着眼,沉思了会,把信递给辛邦杰,又看起撒吉思的那份军令。 好不容易等着大乌泰看完信,辛邦杰略带焦虑地问道:“大伯伯,那边的况,怎么样了?” 但是,没看多久,脸色便沉了下去。 大乌泰随手把郭侃的信递给辛邦杰,拆开自己的信,乐滋滋地看了起来。 大乌泰接过一看,一封是撒吉思手书的军令;一封是赵权给自己的信件;还有一封是赵权写给郭侃的。 帐外一个军士,风尘仆仆,送来三封信件。 大乌泰脸色一喜,喊道:“传进来!” 话音未落,帐外响起一声禀报:“宣州军来报!” “至于郭侃那边——”大乌泰沉吟了会,说道:“这家伙心思不浅啊!你可以答复他,就说如果他想去宣州的话——” 大乌泰抬手止住了辛邦杰,说:“此事现在也不急,且等这一战打完,到时再说不迟。” “大伯伯但有吩咐,我与小权,定将——” “我在世之时,你们要过来,无论如何,自可保你们平安。我担心的是,我不在了,那就不是岩桓有能力庇佑你们,而是你们得去协助他守住南京府。”大乌泰说着,叹了一口长气,脸上褶皱愈深。 当年在辽东时,辛邦杰与他的大子、二子天天玩闹一起,也算是总角之交。听到两位兄弟已经战死,辛邦杰不由面色戚然。 大乌泰口中的岩桓,是大乌泰的第三个儿子,辛邦杰离开时,大岩桓还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娃娃。 大乌泰摇了摇头,说:“不全是蒙古人的原因。自东夏国灭后,我们顺服了蒙古,留守的蒙古人倒也没有过于为难我们。老大、老二已经战死,如今只剩岩桓这孩子,现在也算成人,但是别说拓展地盘,我要哪天死了,他能不能守得住这几千东真兵,都会是个问题。” “是蒙古人吗?” “辽东苦寒之地,我还真怕他过来会受不住苦。”大乌泰苦笑了一声,说道:“而且,这些年来,我这边的况,反而没有十几年前的好。” “后来,我们都被郭侃征招入伍,在淮南跟宋国打了一战,便北撤至稿城。来辽东的事,也没再跟小权细谈过,不过,我想小权应该不会拒绝的。” “当年义父曾经交代过,如果老家呆不住,就过来辽东投靠大伯伯。但是,最终没有成行。”辛邦杰顿了顿,强摁住从心里涌出一的股懊恼,接着说道: “怎么样,此战过后,你们有没有什么安排?”大乌泰接着问道。 “这事,有些纠结,我倒不是担心他知道了我的份后会如何。而是担心你们那个郭将军知道了,可能会暗中下绊子。而且,只不干那,也可能会是个问题。” “小权跟我问过几次关于你的事,我一直没敢多说,你看——”辛邦杰犹豫了下,问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这小子,趁着年龄小,的确该好好打磨打磨,也让我看下,他到底能折腾出什么东西出来。” 辛邦杰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问道:“大伯伯,你这次把一千兵派给他,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乌泰脸上绽出一些笑意,说:“这小子,看着不错!有有义的,这点倒是很像他爹。不过做事好像有些婆婆妈妈,让人看着不爽利!” 辛邦杰点了点头,说“十四岁了。” “小权吗?赵权?他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十五岁?” “我也不知道。”辛邦杰苦笑着说:“反正,小权就是不太喜欢巴结他,他磨练小权的方式有时也让我受不了。半年前,竟然让小权几个人,带着几十个新兵,去太行山剿匪,结果小权那次,危险的,现在想起都让我有些后怕。” “装13,那是什么东西?” “小权说他,喜欢装13。” 辛邦杰点了点头,说:“的确,郭侃军是比较喜欢,也比较愿意跟随蒙古人作战。” “让小权领一千兵,攻打宣州城,胜了,东真兵一定死伤惨重;要是攻不下宣州城,以战败之责,只不干便可理直气壮地处置这支队伍。要杀要捏,尽可随其所愿。” 辛邦杰听得头皮发麻,心里一阵凉意直窜脑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战斗结束 “小权呐,看来还是嫩了些。郭侃挖了这么大的坑,他竟然直接就跳了下去。” 没多久,大乌泰紧皱的眉头忽然就舒展开了,他拍了拍辛邦杰,说道:“咱们在这也是瞎心,不就一千人马吗,且让小权折腾去!给他一个机会,看他能折腾成什么样。要是他把我的一千兵给毁了,我以后可就有借口收拾他了!” 大乌泰哈哈一笑,声音爽朗而透亮。 “拜见郭将军、撒吉思大人!” 见到两个人,人群中发出一些细细的传递声,随后丁武跑了过来。 全场寂静无声,只有火苗在噼哩啪啦的窜动。 渐丁队几个人,举着火把,正在将七八十座木架点燃。 撒吉思与郭侃顺着黑烟的方向往山坡上走去,没多久,便见到一片平缓的坡地上,近千个东真兵,队列齐整,面朝着山壁,排成**个方阵,肃然而立。 撒吉思探头探脑往里瞧了会,鼻中突然飘来一股拌着焦臭的烟火味。他抬头一看,只见山坡之上,正冉冉而起一柱柱的黑烟。 营寨门口,连个值营的士卒都没有。营寨之内,只有隐隐响出一些伤兵的哀嚎声。 山坡之前,静静地立着一个简陋的营寨,与西边大营相比,显得格外的寒酸与冷清。 郭侃随着撒吉思退出城门,往城北的山坡走去。 “在城北之外。” “那个,赵权呢?”郭侃问道。 但是,现在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这些蒙古人的行径,也不是他能够说道的。 郭侃叹了口气,他当然不是怜惜死于宣州城中的高丽人,而是人死光了,这座城池也就失去了任何的作用,这就会打乱他原先已经拟定好的后续计划。 撒吉思摇着头,眼中闪出一丝不屑的神色。 “你也知道,这些崽子们饿了太长时间了,难得看到一座有人的城池,动作大一些也是难免的。就是那十几个又黑又瘦的老女人,都还不够分的。” “有啊,可能营帐里还有十来个,不过估计撑不到明天了。”撒吉思又是呵呵一笑。 “没有,活人吗?”郭侃拿袖子轻轻地掩着鼻子,问道。 郭侃放眼望去,城中每一个角落,每一座倒塌的建筑物中,果然都有人的某一部分,或挂着、或半埋着、或摊着。 “哈哈!”撒吉思笑着,手指四处乱指,“这,那,还有那、那,都有!” “人呢?”郭侃微微皱了眉头,他在给撒吉思的信中,特地让他尽量留些宣州城的平民,但是如今,空空的宣州城中,除了四处乱窜的耗子,什么活物都没有。 宣州城已经几乎被夷为平地,无论是原来的府衙还是民房,城内所有的建筑已经被全部被拆个精光。城内倒是没有纵火的痕迹,郭侃知道,大概是蒙古人担心火一旦烧起,反而会使他们无法彻底搜索建筑物内的财物。 郭侃在中军帐内,呆了半个多时辰,而后才陪着撒吉思往宣州城走去,带着矜持的笑容。 只不干又扯去了缠在额头上的层层白布,亲自与撒吉思一起,迎出帐外。 郭侃把安营的任务扔给了施玉田,自己便去拜见只不干。 当郭侃率着稿城军赶到宣州时,宣州城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两天。 …… 赵权心中大恼:这厮什么时候潜进那一千东真兵中,而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知觉! 竟然是忽儿。 那人也不理史青,把赵权往地上一扔,双手在脸上一搓,灰泥竦竦而落,露出一张浓眉阔鼻的圆脸。 “干什么!”史青在边上发出一声怒吼。 赵权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快被摇出来了,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嘴里发出“哈、哈、哈”的大笑。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骑飞奔至城门,一个满脸灰泥的汉子未等马停稳,直接跃下,拱开史青与李毅中,双手抓住已经瘫倒在地的赵权,直接拎起,猛地摇晃着。 蒙古人?赵权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刻不到,战场上的高丽兵便已经被清理干净。城外响起蒙古人特有的狂呼乱叫之声。 眼见愈近的一百个东真骑兵,赵权一阵头晕目眩,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已经耗完了全的力气。 而高丽兵则一个个面色惨白,有些人直接软倒在地,有些人则开始慌乱逃窜,还有几个在一声悲愤的嘶吼之后,反而和扑向东真兵,不管不顾地挥刀乱砍。 三十多个东真兵齐齐呐喊一声,所有人都拼出最后的气力,反杀出城门。 蹄声渐响,如滚雷般,在每个人的心中炸起。 赵权精神一振,用尽中最后的力气,大声吼道:“援兵来了!大家支持住!” 突然,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响起。 倒是史青依然气力不减,左手的盾已经千疮百孔,依然被他牢牢抓在手中,这是他用以保护赵权等人的主要依占;右手上已经又换了一根粗棍,只要看着有高丽兵被丁武击伤,他便是一棍抡去,中者无不骨断腿折。 丁武与李毅中,已经从城门内撤到城门之外,与史青一起挡在赵权等人前。丁武飞出的叉剑也失去了灵气,每次飞出去之后,只能给高丽兵上留下浅浅的创口。要不是边的史青助功,有好几次甚至连叉剑都被敌兵扯住而抽不回来。 所有人的箭都已经光,连陈耀的石子都打没了。 赵权的声音已经嘶哑,但他依然一刻不停地喊着,给大伙儿鼓劲。 无论是躺着的,还是立着的,每个人全都是一滩滩的血红。有些已经凝结成块,有些却还在不断地汩汩而出。 一百个东真兵,只剩下了三十余人。而城门内外,还围着近两百个高丽兵卒。 宣州城门的激战,似乎已经进入了尾声。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拖曳着,朝着西边的山峰坠去,天边残余着的红霞,艳丽如血。 …… “你们,在干嘛?”郭侃问道,声音有点清冷。 “正在给战死的东真将士送行。” “嗯?”郭侃张了张嘴,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完事了,让小权过来找我一下。”随后与撒吉思转离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庆功会 郭侃在自己的营帐中等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等到赵权,来的只有丁武。 “怎么,我这个主将到了,要见他还这么困难吗?”郭侃语气如冰,“是不是打了一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丁武一听,单膝跪倒,说:“将军见谅,小权他,确实是太累了,自攻城之战直到今日,一直就没闭过眼,刚刚突然就累得睡着了。” 郭侃剑眉一挑,说:“这么巧啊,我一来他就可以睡觉了?” 丁武低着头,不敢言语。 郭侃在帐里转了两圈,努力地平息了自己的忿闷,而后对着丁武说道:“算了,我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且起来,跟我说说,你们这一战的情况。” “是!”丁武躬身而起。 “此战我们也算胜得侥幸。宣州主力守卒被引开后,我们几个先假扮从龟州而来的高丽溃兵,赚开城门。未料到城内还有三四百高丽兵,直接翻墙而下进行夹击,我们苦战多时,所幸剩余的东真骑兵及时赶到,这才拿下了宣州城。宣州主力已经往西溃逃。” “伤亡情况怎么样?” “渐丁队几个还好,都是轻伤,就是累得不行。东真兵死了六十八个,伤三十个。” 郭侃点了点头,虽然对赵权有些不满,但对于这一战的成绩,他还真挑不出太多的毛病。只是结局跟他预料的略有不同,东真兵的伤亡,太少了! …… 困,却又睡不着,犹如满腹饥饿的人,看着一桌美食却张不开嘴。 赵权被这种痛苦折磨了整整两天,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便飞舞着一群群伤残的东真兵,嘶哑着在他身边哀嚎翻滚。 直到将这些死去的东真兵,一个个收敛火化,并装入一个个陶罐之中,赵权才觉得似乎卸下了满身的疲惫,倒头便睡死过去。 但是,这一觉也没能睡太长时间,不到一个时辰,赵权就被丁武给摇醒了。撒吉思正在蒙军大营中举办庆功会,指名要赵权参加。 赵权摇晃着身子爬出营帐,帐外众人都在等着他,包括辛邦杰与梁申也在。赵权朝他们俩点了点头,而后问边上的缪风,“大将军,到了吗?” 缪风摇了摇头,答道:“大将军让稿城军先过来了,他负责断后。” 还没等赵权反应过来,就被众人推着往蒙军营寨而去。 中军营帐前,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自宣州中搜刮而来的财物。犹如一个露天的大仓库。 赵权等人歼灭了宣州守军后,只是紧守着城门,并未让东真兵入城。只不干与八百多东真援军将出城的宣州主力击溃后,回到城外,赵权便直接将城门的控制权交给了只不干的侍卫亲军。 只不干对此大为满意,他却不知道,赵权仅仅只是希望城中残余的高丽人,能够利用这段时间里,从其他城门,多跑走一些。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批的老弱妇孺没来得及逃走。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不愿意逃走的和谈使王佺。 在撒吉思的劝说之下,只不干倒也没有特别为难王佺,派了三个人,陪着王佺北上,让他去找窝阔台汗王继续和谈去。 围着如座小山的财物,摆着一圈矮几,高低不平。正中间坐着,是只不干,左手边是开元军、辽阳军、东辽军各位将领。右手边则是撒吉思,郭侃位于撒吉思的另一侧。 在这个圈子的外侧,则是一堆堆各自而坐的士卒,正在大快朵颐。 赵权正想偷偷地找个角落坐下,辛邦杰却推着他,一路走到郭侃边上,贴着他耳边说:“郭将军要见你,态度尽量好点!” 赵权只好硬着头皮,跟郭侃道了声好。郭侃却只是点了点头,面色无喜无怒,随即拍了拍边上的垫子,让他们俩坐下。 赵权如芒在背,却又昏昏欲睡,只得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席地而坐。 撒吉思正在为各支部队瓜分帐前的那些财物,稿城军也分到了不少,东真军的也有。 赵权对此并没有太在意,这些财物对他来说,的确没有太大意义。石忽酒楼的收益,已经够他们这几个人吃喝好多年了。 他现在只希望着,这场分红大会能够尽快地结束,可以让他好好地继续睡个觉。 正当赵权又一次陷入迷糊的时候,边上的辛邦杰轻轻地捅了捅他。 “咋啦?”赵权努力地睁开眼睛。 辛邦杰努了努嘴,眼中满是担忧。 赵权惊讶地发现,似乎整个圈子的人都在看着他。他一脸蒙圈地扫了一遍,却实在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他这付模样,本来笑容满面的郭侃,脸又冷了下来。 脸色同时一变的,还有坐在主座上的只不干,盯着赵权的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厌恶。 “他们在问你,要不要跟随只不干到开元府。”辛邦杰贴在他耳边,悄悄地说道。 “什么,不去!”赵权脱口而出。 主座之旁,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其他正在欢乐地吵吵嚷嚷的人群,也渐渐没了声音,都朝这边投来惊诧的目光。 几个将领,脸上神色各异。 只不干脸色发黑,怒目圆睁,额上青筋衬着那道伤口,显得愈加狰狞。 撒吉思惊愕之中带着一丝焦急;郭侃冷眉直立,紧抿着双唇。 只不干突然把身前矮几猛的一掀,吼道:“你以为你是谁!别给你脸不要脸!” 撒吉思赶紧立起身,安抚道:“王爷别急,他可能是没听清楚,我再问问他。” 只不干强摁着自己的怒气,说道:“我看别问了,直接拉出去砍了!” 赵权一哆嗦,知道自己可能惹上大麻烦了。 撒吉思过来,努出一些笑脸,对着赵权说道:“是这样的,主帅觉得你这次攻城之战立了大功,我也很看好你。因此,想让你去开元府,协助主帅管理军民政务。” 赵权愕然,有些不明白地看着大伙,自己立了大功,然后有人想挖走自己? 撒吉思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过去不习惯,我会给你安排好的,只要肯再历练两三年,我想你一定可以做一番大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三章 革除 “可是,可是,我还是稿城军的人啊!”赵权有些无助地看着郭侃。 “这个没事,郭将军已经答应放人了,你现在就可以过来,暂时,就担任主帅侍卫亲军的十夫长。” 边上有不少人发出一些惊叹声。 赵权脸色惨白,他知道,这事已经毫无挽回的可能了。 郭侃将声音又提高了些,但语气更加冰冷:“所有的稿城军将士,但凡有想跟着赵权,一起离开稿城军的,郭某绝不阻挠!” “怎么,你们都想违抗军令吗?”郭侃望着跪下的几个人,说:“还是,想跟着赵权一起,离开稿城军?” 边上的人,大多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很难理解,为什么这小子会宁愿在稿城军当一个小卒,也不愿意跟着只不干。 又有数人跪下,是丁武为首的渐丁队。 施玉田在边上,想劝却终于没有说话。 蒋郁山话被堵住,脸憋得通红。 郭侃眼睛一冷,瞟向蒋郁山,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要违抗军令吗?” 在第一时间跪下的,是蒋郁山,他急急地喊道:“不可,郭将军!请,请——” 赵权完全怔住了,眼前顿时一片模糊。他虽然并不太喜欢郭侃,但确实是心甘愿地听他号令,为他拼杀。而如今,自己竟然如一块用过的破布般,就这样被他毫不犹豫地给扔了? 郭侃话音一落,举座皆惊。 “我在此宣布,赵权,自此时起,不再是稿城军属下,他,可以自由地离去!” “渐丁队,自今起解散!” 所有稿城军士卒,不由自主地站直子,肃然而立。 郭侃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稿城军,不需要你!”说完,子略微后退半步,朗声说道:“众位稿县军将士听令!” 撒吉思眉头皱了起来,对着郭侃言又止。 “只希望,郭将军,能给小子一些机会,我愿意就当个小兵,为郭将军上阵杀敌,再立战功!” 郭侃沉下了脸,说:“莫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赵权摇了摇头,看着郭侃,带着一丝的恳求。 撒吉思想拉拢赵权,看上他的领军能力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却是听说他在稿城开了个“石忽酒楼”,大获成功。对经商一向极度敏感的他,自然知道这种经营,对于一个家族的收入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准备将石忽酒楼开遍辽西辽东各座城池。 撒吉思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有点不好看了,他问道:“你可是担心在稿县的那些财物,以及几位好友?你放心,我可以让人全部接到开元府去。” 赵权心里一动,看来只要自己答应去只不干那,郭侃甚至愿意将郭筠直接许配给自己。 郭侃又顿了顿,说:“你要愿意,稿城,还可以是你的家!” 郭侃把他扶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想报答,以后,有的是机会。” 赵权单膝向郭侃跪倒,此次语气已经没有任何的含糊,很坚定地说道:“郭将军,小子承您数年关照,未及报答,我,不愿意离开稿城军!” 这种投资,对于郭侃来说,绝对是非常有价值的。 赵权相信,起码此刻的郭侃是真诚的,真诚的希望自己在蒙古人那里有个好的机会发展。只不干能力再差,也很可能是未来的东道诸王之首,赵权如果能获得他的青睐,未来便有可能给郭侃带回更多的机会。 而郭侃愿意放手,赵权倒是明白,他并非想放弃自己,或是想利用自己。 投靠郭侃或是真定军,虽然是不得以的选择,但他们好歹也是汉军出。如果彻底地投向蒙古人,现在的他根本就没办法接受。 赵权的脑子终于完全清醒了。对于只不干,他谈不上多了解,但是他明白,一旦成为只不干侍卫,这辈子只可能为蒙古人服务,再无法脱。多年来,他一直纠结于该投靠什么样的势力。 “后,你有所成就的话,可别忘了我,别忘了稿城军的一干兄弟!”郭侃已经完全被自己感动了,脸上的笑容愈盛,眼中甚至开始出现了雾气。 郭侃说着,脸上显出和煦的笑容,“淮南一战,朔州一战,宣州一战,你都立下大功,也给我挣来脸面。说明,我当初没看错你。让你走,我也舍不得,但是,我不能挡住你未来的发展之路。你可知道,成为主帅的侍卫亲军,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郭侃的脸色略有缓和,他双手背在后,直着膛,看着赵权,缓缓说道:“小权,这些年来,我是看着你,还有边的这几个人在不断地成长,也看到了你的努力。如今,只不干主帅看中你,那是你的机会来了。” “我……我,不想离开稿城军。”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包括你的这些兄弟想带走的,我都会安排。”撒吉思见赵权依然不吭声,语气中开始略显不耐。 可以说,一入侍卫亲军,便如登天。而且以一个汉人份加入只不干的侍卫亲军,这可以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侍卫军不仅是各王公辖下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也负责各王公常的所有事务,包括对外交涉、常的吃喝拉撒,甚至有时睡觉都得陪在同一个帐中负责防卫。 蒙古的每一位王公,都参照汗王麾下的“怯薛军”,成立自己的侍卫亲军。与临时征调的参战部队不同,这支军队,是蒙古王公边唯一的常设兵力。 他站起,目光缓缓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包括自己边的几个小伙伴。其他人面色平静,唯有陈耀,张大着嘴巴,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撒吉思一时也被郭侃的决绝吓了一跳,随后心下大定。他知道郭侃是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他的态度。将一个部下直接从军中革除,这还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 在一支军队中,部卒触犯军令,直接砍杀没人会说什么。甚至不犯军令,找个由口处置,外人也很难干涉。但是革除出军,对于很多将士来说,比杀了他们还可怕,这近于是一种折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此后保重 离开军队,便意味着此人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庇护。 从此之后,赵权是死是活,已经完全与稿城军、与郭侃无关了。 只不干就是当场将赵权斩杀了,也不用再去管稿城军上下,是否会有人不服。 有些人已经目瞪口呆,有些人却在兴灾乐祸。但大部分人都疑惑不解:这些小家伙,到底为什么不肯跟着只不干去开元府?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本来高高兴兴地吃着喝着,等着论功行赏,转眼间就要刀光相见。 蒋郁山说完,虎着脸,走到辛邦杰边站定,双眼下垂,看都没看对面的蒙古兵一眼。 然后提着刀,对郭侃躬说道:“我去助他们一阵,等打完了,再向少爷领罚。” 稿城军中,蠢蠢动的,基本都是蒋郁山手下的老兵。蒋郁山走出来,对着他们大吼一声,“老实点,站好了,谁都不许动!谁今天敢出来一步,老子立码剁了他!” 郭侃神色又是一冷,对着稿城军众人斥喝道:“你们,想干什么?反了不成!” 边上的稿城军与东真军诸人,顿时一阵哗动。 “大胆!过去,杀了他们!全杀了!”只不干怒吼道,手一挥,又有十多个侍卫奔向前来。 只不干的两个侍卫看到赵权等人摆出如此架式,不由的停下脚步,犹豫不前。 只有站在最后的蒋彦却怔在了那,他迷茫地看着场上准备开战的架式,半天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原来以为是可以跟着赵权投奔蒙古人的,没想到却是这般局面,如今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由的暗自懊恼。 梁申苦笑着缩进众人中间。辛邦杰抽出大刀立于阵前,其他人或铲或弩或弹弓,纷纷地摆好架式。 赵权望向辛邦杰,他坚定的向赵权点了点头。赵权心里一暖,心突生豪气。他沉声喊道:“列阵,护住申哥!” 便有两个侍卫,抽出弯刀,恶狠狠地向赵权等人走来。 “放肆!”只不干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来人,直接把那小子给我砍了!” “你,你——”撒吉思指着赵权,口舌打结,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还真的没料到,这小家伙看似随和,脾气却会如此之硬。 赵权躬答道:“多谢撒吉思大人关心,在下几个人,准备先行北撤,离开高丽后,希望可以先回中原一趟。” 立在一旁的撒吉思,脸上的笑容一僵,伸手拦住赵权,语带诧异,问道:“你,你们这是,要去哪?” 说完,便准备转离去。 赵权转过,对着郭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叉手礼,说道:“小子赵权,再次感谢郭将军多年的照顾,就此别过!” 只有陈耀问道:“去哪?是去稿城吗?” 赵权没再理他,对大伙儿说:“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咱们就走吧!” “为什么啊?我要回稿城!” 赵权摇了摇头,说:“小耀,所有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赵权有些奇怪地看着陈耀,他不知道陈耀想回稿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但现在这种况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只有陈耀,一边努力挣脱边上的李勇诚与王铠,一边呜呜地说道:“我,我不想离开,我要回稿城去!” 众人都坚定地点了点头。 担心还有人莫明其妙地跑过来,赵权转过对着这几个人说道:“离开稿城军,我是迫不得以,可能从下一刻开始,就得面临生死困境。你们,确定要离开吗?” 蒋彦跑过来,对赵权笑了笑,窝在小队伍之后。 赵权这才想起来,这人原来是金国的降卒,跟辛邦杰有旧,经辛邦杰求,才被郭侃收入军中,好像是被派去当了伙夫。 辛邦杰看到他迷惑的眼神,在他耳边说道:“此人蒋彦,当初路过蔡州时,收下的。” 赵权一怔,看着这人眼熟,应该是稿城军中的老兵,却想不想来到底是谁。 在众人愕然的眼神中,腾腾地跑出一个人,中等个,面目黝黑,浑油腻。 角落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我!” 郭侃环顾四周,语气铿锵,“还有谁,愿意离开稿城军的?” 对于这几个人的离去,郭侃倒是心里有数得很,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辛邦杰抱拳,对着郭侃朗声说道:“邦杰感谢郭将军,这些年对我等的照顾,就此别过!” “不,我不,我不去!”陈耀含含糊糊地挣扎着。但随即被李勇诚与王铠左右夹紧,一起摁在辛邦杰后。 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些争执声。 辛邦杰起,走到郭侃面前,单膝跪下。随后出来的是梁申与李毅中,同样跪在他边。 史青依然不言语,站那,如一根粗大木桩。 渐丁队诸人中,史青为人是最为木讷的一个,平里跟谁几乎都没说过话,脑子也不甚灵光。赵权倒是没预料到最先决定跟他离开的,会是史青。 赵权不由的破涕一笑,对着史青说:“你过来干嘛?回去吧!” 渐丁队几个人都站起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史青却直接走到赵权后站定,一声不吭。 赵权的眼泪,终于哗啦啦的下去了。 郭侃刚松下一口气,丁武又站过来。他走到赵权边上,轻轻地抱了抱赵权,贴在他耳边悄悄说道:“等我老娘百年了,我一定去找你!” 蒋郁山走到郭侃后站定,不再言语。 赵权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悄然地在眼眶之中打滚。 蒋郁山一把抱住赵权,双臂一勒随即松开,而后扶着赵权的双肩,说道:“哥哥没办法再管你了,兄弟,此后保重!” 最先站起来的是蒋郁山,虽然郭侃紧盯着他,目光狠辣,但他还是走到了赵权边。 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笑。 只见一位浓眉阔鼻的辫发少年,在十几个蒙古侍卫的簇拥之下,挤过边上林立的稿城军士卒,横在冲过来的只不干侍卫之前。 “哈哈!不错啊,小子,有胆!我喜欢!”少年冲着赵权竖起大拇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五章 离去 赵权看着这少年,却皱起了眉头,这厮竟然是忽儿。他知道这家伙可能会是个有份的蒙古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这种场合出来跟只不干相怼。 赵权朝后看了看,站在东真队前的缪风却朝他摇了摇头,满脸无奈之色。 “你,是谁?”撒吉思看着面前的小伙子,明显的是个蒙古人,不敢过于造次,有些疑惑地问道。只不干的十几个侍卫也停下了脚步。 忽察却斜了他一眼,说:“行了,别跟娘们似的!如此不干脆!” 赵权一惊,乍跳而起,一边抖落上的火星,一边吼道:“你有完没完,我让你搜,让你搜,还不行吗?” “你们汉人,就是小气!”忽察愤愤说道,顺手把手中的枯枝砸到火堆中,爆起的点点火星,直喷向赵权子。 “好了!我的忽察大王子!我真的没酒了!”赵权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向边纠缠不休的忽察叫着。 …… 一直回头的,却是陈耀,他看着郭侃,言又止,终于还是被李勇诚与王铠拖行而去。 随后率着众人离去,再没回头。 赵权苦笑着摇了摇头,甩开他的肩膀,走到蒋郁山跟前,抱了抱他,说:“蒋大哥,保重!” 随即低下声,在赵权耳边问道:“我这次,应该可以值个两三壶酒吧?” “好!没问题!”忽察一口应下。而后搂过赵权的肩膀,说:“咱们,走吧。” 此次南征高丽,是汗王下的诏令,东真军也必须继续跟随我们作战,不得先行北撤。” 撒吉思看了看只不干,站出,开口说道:“忽察王子,你把这几个人领走,我觉得应该是可以的。但是,你得看好他们,不能让他们随意行动。而且—— 只不干的额头越跳越厉害,让他觉得一阵脑晕目眩。 “好吧,只不干叔叔!”忽察收起笑脸,正色说道,“我,准备把我的几个朋友接去南京府住几天,他们既然已经不在稿城军了,也就是已经不归你管,所以我这不算触犯你的军律吧!” “你,不要欺人太甚!”只不干咬牙切齿地说道。虽然那一千东真兵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但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杀了忽察,也不可能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灭口干净,只要逃脱一个人出去,他以及他的家族就得准备迎接汗王的滔天怒火。 “算了!”忽察笑嘻嘻地收起架式,说:“我看你受伤在,胜之不武,改咱们再来!” 郭侃此时,心下却有些后悔:没想到赵权竟然能够攀上阔窝台汗的长孙,早知道……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两个人,可是在场所有人都惹不起的主,谁也不敢把自己牵扯进去。 他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亲兵侍卫之外,所有人都躲着他的目光。 只不干觉得全的血似乎都涌向额头的伤口,随时准备破开那个口子迸出去。 “怎么了,想打架?想跟我单挑,还是一起来?”忽察笑着弓腰、曲膝,双臂虚抱,摆出准备摔跤的架式。 “你敢!” “没怎么样,我要带我的这几个朋友,去南京府玩玩。” 只不干鼻中哼了一声,终于放了手中的刀,喝道:“你,想要怎样?” 撒吉思只好对着只不干,微微地点了点头。 撒吉思其实两年也在南京府时见过忽察,只是两年的时间,少年的个头突然窜高,但面目依稀熟悉,想来其份的确是忽察不假。 “我年前在南京府见过他。”也速不花躬说道。 “他确实是忽察!”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只不干转过头一看,是辽阳军主将也速不花。 只不干手上青筋暴起,额上的伤口突突地鼓动着。他紧紧抓着手上的刀,依然不死心地指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说道:“你说你是忽察,就是忽察?” 虽然说忽察并不一定就是未来的汗王,但显然他是窝阔台孙子一辈中,份最为尊贵的王子。即便只不干名义上是他的叔叔,忽察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得罪的人。 眼前此人,便是贵由的嫡长子忽察。 自窝阔台最喜欢的儿子阔出死于攻宋战场之后,诸子之中,如今只有他的嫡长子贵由最有希望继承汗位。 蒙古汗位的传承制度与中原王朝并不相同,成吉思汗与窝阔台汗都没有立过太子,嫡长子也未必就一定能够继承汗位。但从窝阔台上位后,术赤一系已经被排除出汗庭;察合台本来就弱,早已无力其相争;而原来实力最强的拖雷一系,经过这么多年,其兵力也快被窝阔台蚕食得差不多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色,包括赵权在内。 “我,蒙古大兀鲁斯,窝阔台汗嫡长孙,南京府总管万户,忽察!” “你是?”只不干狐疑的目光,顺着这把弯刀一直看到少年的脸上。 这把刀,只不干当然认识,这是当年成吉思汗用过的佩刀,后来传到窝阔台汗手中,窝阔台汗找人镶了三颗蓝宝石,因此被称为“蓝月宝刀”。 刀未出鞘,上面的镶嵌的珠宝却晃得让人双眼生疼。尤其是刀柄处,有三颗拇指大的蓝宝石,在夕阳的照下,闪着幽幽的光芒。 他倒不是怕少年边上侍卫手中,几把已经瞄着自己的弓箭,而是少年手中举着的一把精致弯刀,把他的怒气给挡住了。 但是,只不干的刀只挥了一半,却生生停在了半空。 “找死啊!”只不干已经暴怒了,他抽出弯刀,大踏步而来,拨开侍卫,举起刀往少年那抡了过去。 “咝——”周围响起了一片的吸气声,这小伙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这样对主帅说话。 “你,闪一边去!”少年却把撒吉思往边上一推,冲着只不干喊道:“只不干,给我过来!” 赵权颓然坐下。 夜已经很深了,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一个睡眠。但是下午的突发事件,却让他的脑子一直到现在还处于混乱之中。 还有无数的事件需要与大家一起探讨,需要做出决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六章 相认 到底该不该去南京府?去了要干嘛?不去又能去哪? 稿城的列维及权家兄妹们要怎么办? 还有接下来这场战,自己这些人到底该跟谁作战,要怎么打? 还有,陈耀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得搞清楚。 然而,他却被忽察骚扰了一整个晚上,脑子里所有的事情依然是一团浆糊。 “忽察,嗯,王子!”蹲在边上的李勇诚,突然开口说道:“我们在稿城,可是有一整栋酒楼啊,要不,你带着我们回稿城,别的不敢说,想喝酒,那简直是太简单了!” 忽察眼睛一亮,砸巴砸巴了嘴,随即说道:“你当我傻啊!用酒来勾引我?你们想趁机溜回稿城?” 李勇诚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赵权却是心里一动,对着忽察说道:“好,咱们就谈谈酒的事!” 忽察看着赵权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信任。 “稿城那,我们的确有个酒楼,叫石忽酒楼,现在是一个回回人在帮我们打理。你帮我把酒楼连着人都搬去南京府,如何?” 忽察斜视着赵权,鼻子喷出两口长哼,而后突然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说道:“这么晚了?真困啊,睡去了!” 说完,甩手离开,留下一脸愕然的赵权。 赵权一直以为,忽察是大乌泰为了防止只不干给自己下黑手,而委派来的,在暗中照顾自己的一张大王牌。 可是,等了一整个晚上,忽察不仅没有任何的表示,甚至对他要去稿城把“家”搬过来,都没有任何的兴趣,反而直接表现出了一丝不配合的猜疑。 这让赵权百思不得其解。 大乌泰的身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辛邦杰总是不肯明说,但他心中已经基本明了,一定是当年父亲在辽东的生死之交,否则不可能这么放心地把一千东真兵交给他,让他随意折腾,要知道,南京府所有的兵力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五千之数。 不过,反正第二天负责断后的东真兵就会过来,到时一切疑虑自消。赵权也实在是困极,把自己扔进营帐之后,狂睡了一宿。 梦中,尽是跟大乌泰悲喜交加的相认场面,感动得他在梦里都笑出了如猪般的叫声。 第二天,从午时开始,赵权便在东真军营寨门口候着大乌泰,然而,一直到了日落之时,东真余部才迤逦而至。 原来的一千人的营寨,经过半天的扩建,已经足够容纳全部的三千东真兵。而且这次建得严谨了许多。赵权还特地让人把近百个装着骨灰的陶罐,摆在专门的角落里,留着战事结束之后带回南京府安葬。 直到两千东真兵全部入营之后,大乌泰才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后。脸上胡子虽然依旧四处横飞,身上的衣甲却是穿得一丝不苟。双眼迥然,一直盯着最后一个士卒进入营寨,自己才翻身下马。 赵权在边上,已经等着眼泪都快干了。他重新提起自己兴奋的心情,张开双臂,朝着同样张开双手的大乌泰奔去。 然而,极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脸上笑呵呵的大乌泰,却错过赵权,直奔他身后的忽察,一把搂住,发出爽朗的笑声。 好尴尬啊! 赵权用已经高举着的手臂,挡住并不刺眼的夕阳,看了看并不美丽的云彩。而后默默地转过身,牵着大乌泰的马,跟在相互嘻笑的大乌泰与忽察身后,入营而去。 “忽儿,听说你跟只不干打了一架?” “我,现在叫忽察了!”忽察胸部一挺,大声喊道。 “噢?竟然敢叫忽察了!” “架没打成,那厮受伤了,我就是胜了也不显本事。” “算了,我看他就算受了伤,你也不是对手。” “胡扯!我明天就找他练练!” “哈哈,别——,你要出事了,我得陪葬啊!” 赵权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巨大的怀疑:这真的是那个辛邦杰曾经说过,要他们举家前去投奔的人吗? 大乌泰进营没呆多久,就又离开了,前去拜见只不干。 赵权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见他来喊自己过去。 不仅如此,第二天,大乌泰都是与忽察混在一起,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赵权坐立不安,他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无法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是因为大乌泰不想认自己这个侄儿?还是他埋怨自己让他损失了近百个士卒?或是他根本就不想让自己去南京府? 那,自己该去哪儿?带着几个兄弟回稿城? 然后呢?进太行山,占山为王去? 患得患失的赵权,数次想把辛邦杰揪住问个清楚,但是每次看到他也一副忧虑模样,又只能强摁着自己,他甚至有些害怕从辛邦杰嘴里听到他最不愿意听的那个结果。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把赵权折磨到了第四天早上,辛邦杰才兴冲冲地过来,拉着他来到大乌泰的营帐。 “见过大——大将军!”赵权见着满脸温和的大乌泰,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大乌泰一把搂过赵权,双臂勒得他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好!不愧是赵镝那个家伙的儿子!” 没等赵权反应过来,大乌泰又对着辛邦杰说:“你先出去瞧瞧,好不容易把忽察支走一会,你再想个法子拖他一阵。” 赵权脑子里总算有了些清醒,他随即对着辛邦杰说道:“你找小耀、还有勇诚他们,跟忽察去比比飞去来器。” 辛邦杰略微一怔,那东西是原来他带回来给小孩子们玩的,被赵权改造后,成了一个有点实用的暗器。 辛邦杰很快地就明白过来,笑着点了点头,出帐而去。 “来,让伯伯看看!”大乌泰扯过赵权,从脖子开始捏起,然后是胳膊、腿,又给他胸口擂了一拳,让赵权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毛驴。 “身子骨还不错,还是瘦了些,比你父亲当年可瘦弱多了!”大乌泰一边捏着一边嘿嘿而笑。 “大伯伯!”赵权的眼泪快出来了,一半是委屈,另一半是被捏疼了。 “来,来,先坐下再说!”大乌泰扯着赵权在边上坐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七章 漩涡 “对不起,大伯伯,我,我让你失望了。”赵权吸了吸鼻子说道。 “怎么失望了?” “是我不小心,给东真兵造成了近百的死伤。” “我是要你去领导他,接手南京府的管治!” 赵权一怔。 大乌泰却摇了摇头,说:“不,我不是要你帮助他!” 见大乌泰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赵权知道,再不表态,那可就不行了。他了,说道:“大伯伯放心,我去了南京府,以后一定尽我最大心力,来帮助岩桓兄长!” 赵权露齿一笑,说道:“大伯伯说笑话了,您如今正值壮年,怎么老说这些不在的话?” “我知道,你是想找个地方,守着自己的兄弟们,安安静静地过子。只要我在一天,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 赵权沉默不语,脑子却有点混乱。 哪天,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能保住自己吗?” “只不干生残暴,睚眦必报。你这次被他盯上了,以后可有的你受的了!”大乌泰笑了笑,说:“不过,只要我没死,他自然不敢动你,我担心的是—— 赵权默然,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天下,真的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安安静静呆着的地方了吗? 这里呆着的,都是饿狼啊!” 大乌泰嘴角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去了南京府,一定会跟他成为好友的。但是,这孩子在辽东这种险恶之地,别说守住南京府,想守住自己的命,我看都很困难。 “我老了,今年已经五十五,没几年好活了。三个儿子,在大真国灭亡时死了两个,剩下一个大岩桓,只能说——这是个好孩子。” 大乌泰说着,眼里突然闪过一丝苍老。 “忽察还太小,心志不稳。贵由自己的兵力并没有多少,说实在,我并不太看好他们这一系,要真打起来,他们可能打不过斡赤斤。只是南京府现在算是贵由的势力,我们也没的选,只能依靠忽察。要是他们失败了,那么我们下场就很难看了。” 大乌泰听着,并不太在意,显然他根本就不认为这个蒙哥是个他应该重视的王子。 赵权点了点头,说“我离开稿城时,远远地看到他了。”心里不自地掠过一小丝懊恼。 大乌泰苦笑了下,接着说道:“前两年蒙古各长子西征,战绩最好的是术赤之子拔都,现在还在那打着。而贵由据说在西征途中跟拔都闹了很大的矛盾,结果被窝阔台汗给赶回来了。听说蒙哥也跟着回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蒙哥与忽必烈,才是未来的大佬。 赵权挠了挠头,他不认识斡赤斤,可是同样也不清楚,这个贵由到底有没有当过蒙古汗王。 大乌泰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说:“斡赤斤家族虽然没有能人,但贵由也好不到哪去。此人唯一拿能出手的战绩,就是灭了我们大真国。” “斡赤斤我没见过,不太清楚。但看只不干那家伙,哪像个可以成事的?除了一武力,啥都不行,我看要不是他边有个撒吉思,可能连带个兵出门都会成问题。” “为什么?” “我觉得斡赤斤家族,应该没有机会!”赵权很肯定地说道。 不过他好歹知道一点,蒙古自成吉思汗一直到忽必烈之前,绝没有斡赤斤他们家族什么事。 赵权越听越心惊,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不知觉中卷入了蒙古汗位的争夺漩涡之中。 蒙古国并没有传位太子的传承制度,对于他们来说,强者为尊,无可厚非。但是这也造成各种势力对汗位的觊觎,窝阔台汗这些年据说体一直不好,他们兄弟几个如今势力都被他削得差不多了,反而是辽东这个斡赤斤近些年却是实力渐盛。如果他们占据辽东,再南取高丽,也不能说没有夺取汗王的实力。” 大乌泰点了点头,说:“是,如今南京府算是忽察与其父贵由的势力范围,还不单如此,这南京府其实是窝阔台汗插在辽东的一个棋子。窝阔台汗也在提防着斡赤斤啊! “忽察?”赵权接了一句。 大乌泰继续说道:“本来,斡赤斤他们想要辽东,想要高丽,跟我都没有太多的关系,我只要不跟他争,他一时也不会对我有所动作。但是——” 赵权一惊,他还真没想到只不干与他父亲竟有如此大的野心。 辽东以北,也就是原金国蒲与路一带,是原来成吉思汗幼弟斡赤斤的封地,但是自从只不干被任为开元府万户之后,斡赤斤家族的势力便开始向南渗透,这次更是以他们家族的兵力为主发起的南征,其意不言而喻,他们是想开始染指高丽了。” 战后,蒙古人在大真国的南京设立了万户府,我被任为副总管。而名义上的总管,就是忽察。 “蒲察将军的大真国被蒙古人击溃,当时领兵的,就是忽察的父亲贵由。之后,为了保存住大真军的最后一点兵力,我力主降蒙。 “当年,应该是七年之前吧,也是你父亲离开辽东七年之后。”大乌泰默算了会,开始缓缓说道: “好了,我知道你有疑虑,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权心里稍稍地放下了点心。 大乌泰奇怪地看着赵权,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打仗有不死人的吗?给你一千的兵力,攻下拥有三四千守卒的宣州城,死伤才一百,你还要怎么样?” 赵权一惊。 大乌泰抬手,把他要说的话摁回了肚子,说道:“你这娃娃,年纪不大,但心沉稳。而且对边的人颇有意。只是——格过于惫懒,做事有些婆妈。” 大乌泰对着赵权呵呵一笑,接着说:“所以啊,得有人在后面鞭着你,你才肯做事,要不然便是一心一意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乱世之中,不进则退,说实在的,现在已经没有你想象中的那种地方了。你必须要承担起责任,哪怕不是为了南京府,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现在边的那些兄弟,你也要把这副担子挑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陈耀的心思 赵权不由地陷入沉思。 当年,姐姐与姐夫遇难,其实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自己的“惫懒”。总以为窝在一个没什么人去的小山村,就可以逃避乱世,可以享受小富即安的幸福。 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确是自己最大的问题。 “只是,她那个年龄,也太小了吧!” 陈耀不扑哧一笑,随即忧怨地看了眼赵权。 “那小姑娘长得是不错,模样俊的,可是你也知道,那不是我的菜,我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你要能把她给拱了,我反而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放心啦!小舅不会生气。不管你现在也好,以后也罢,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不会真正生气的。” 陈耀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赵权,似乎在辨认他有没有生气。 “是郭筠吗?”赵权叹了口气,原来以为这小孩,对郭筠只是有好感而矣,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了。 陈耀一怔,双眼茫然地看着夜空。 “那,你是想在稿城呆着。” 陈耀赤红了脸,却答不出话来。 “噢?以后有了老婆,也不离开我?”赵权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陈耀终于抬起了头,很坚定地说道:“这辈子,只有可能你离开我,我是不会离开小舅的!” “那你,你是想离开我?” 陈耀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不想在辽东呆着?” 陈耀有些别扭地挪了挪肥。 “从出生开始,你就一直跟我在一起,什么事我总是第一个知道。有时不想说,揍你一顿也就说了。可是,现在啊,我也揍不过你了,你不想说,我真的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等了半天,陈耀依然没动静。 “能跟小舅说一下,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吗?” “小耀,咱们似乎好久没这样呆一起聊天了。”赵权对着陈耀说道,可是陈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火堆发呆。 火堆旁,只有赵权跟陈耀两个人。 夜色已深,一行人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都早早歇去了。 为了防止郭侃的人阻挠,忽察还很大方地让自己的侍卫长赤思,带着自己那把“蓝月宝刀”,跟随众人过去。到时可以凭着这把刀,找蒙哥或他的弟弟阿里不哥出面,帮他们解决一些事。 赵权看着他,眉头越皱越深。 虽然赵权勉强同意了陈耀的要求,可是陈耀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多少欣喜之色,反而心思更为沉重。 一阵吵吵闹闹之后,终于决定清楚了,东真兵那边由缪风率十个人为护卫,梁申与李毅中带着陈耀一同过去。 “我也得回去一趟,有太多东西需要收拾清楚。”梁申也站起来说道。 赵权眉头不由地就皱了起来。 赵权还没说话,陈耀先跳了起来,“我,我要去趟稿城!” “关于稿城那边的事,我是这么想的。”大乌泰等着帐里的笑闹声渐停,说道:“我这边安排个十人队,小权你再派个人,然后一起去稿城,把你们所有的人和东西都搬过来,如何?” 大乌泰也不莞儿。他知道忽察生随和,喜欢交友,看来和这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彼此关系都处得不错。 “你们汉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忽察愤愤不平地说着,随即自己又爆出一声大笑,“不过,我喜欢!你们个个都给我小心点,落在我手里,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辛邦杰微微一笑,说道:“忽察跟他们比箭,小耀用弹弓赢了他;忽察又要比飞刀,勇诚用飞去来器赢了他;忽察再说比摔跤,王铠说必需憋住呼吸比,结果——” 赵权也有些好奇了,不知道小伙伴们怎么把这个王子给整得如此难受。他看了看辛邦杰。 “哼!”忽察满脸忿怒。 “怎么了?”大乌泰有些惊讶。 大乌泰话还没说完,就被忽察打断:“他们在稿城的人,关我甚事!这些人,我看就没有一个好人,一个比一个滑头!” 大乌泰乐呵呵了受过礼,吩咐众人坐下。转过头对忽察说:“我刚跟小权谈起,他们在稿城还有些人需要接过来——” “见过大将军!”几个人纷纷向大乌泰行礼。 领头的是忽察,后面包括辛邦杰、梁申与几个小伙伴,全到了。 帐帘一掀,挤进了一堆人。 赵权点了点,两个各自正襟而坐。 帐外突然传来忽察爽朗的笑声,大乌泰又低声交代了一句:“咱们之间的关系,千万记得别让忽察知道了!” 说到此,大乌泰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眼前这孩子,年龄比忽察还小三岁,可是看着比忽察老成了太多。 大乌泰点了点头,又说道:“忽察此人,虽然谈不上什么雄才大略,但心还是比较开阔的,肯信人,也肯与人交心,有时脾气会有点暴躁,但过后就没事了。还是可以值得你交往的,就是年纪轻了些,还需要历练。” 赵权的脸色,这才稍微地轻松下来,说:“大伯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大乌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说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开始提起精神来,倒也没让你现在就去做什么,你也不用有这么大压力!” 可是,自己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吗?领数千军马、管一府之地,还要做好与斡赤斤——蒙古国如今最显赫的王公——进行一战的准备。 这些年,加入真定军、参加淮南之战、太行山之战,包括这次的高丽之战,每一次都是被人推着往前行,每次都是被急了才会去想招。 “哪里小了,再过二年就可以嫁人了!可是,我——” “所以,你到高丽后,就疯了般要杀敌,要立军功,就是想有个职位,可以让郭将军看得上你,可以让你自己有信心面对她?” 陈耀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其实,我一开始是觉得对不起你的,因为本来说是要许配给你。后来,我又有点恨你,你惹得她一直在生气。再后来,我,我怎么都忘不她。每天睡觉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她,我每天都想见她。可是,她对我总是理不理的。为什么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八十九章 形势 陈耀抬起脸看着赵权,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赵权不由地开始羡慕陈耀,多好啊,这么纯洁的男孩,都知道谈恋了。可怜自己两世为人,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奋不顾地去一下的女孩。 “这事,小舅还真帮不了你,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不干会让咱们走吗?” “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又要回去?” “龟州?” 赵权手中的细棍点在了朔州与宣州之间的龟州城上。 “哪里啊?” “当然,要不要打下去,不是咱们能够说了算。因此,我的第二个意见,是分兵。咱们自己一部,不跟任何其他部队联合,单独设定一个攻击目标。” 底下又响起一阵议论声。 赵权点了点头,说:“我的意见,就是这场战,再打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说下你的意见!”大乌泰说道。 “也是,那厮确实小心眼的很!”忽察咧了咧嘴,又坐了下来。 赵权也有点小尴尬,不过也不是很在意。他给了忽察一个很温和的笑容,说道:“如果只不干有你一半,不,有你一成的豪爽,咱们今天就不用坐在这里军什么议了,直接开打就是。咱不怕高丽人,怕的是兄弟们在前头拼命,只不干在后头挖坑准备埋咱们啊!”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批判了半天蒙古人,这时才想起来他们最大的头,其实就是这个蒙古人。 “打什么打,这种仗还有什么好打了!不想跟他们一起打仗,那咱们先回去不就行了!”忽察突然跳起来,梗着脖子大声吼道。 营帐中响起一整片交头接耳的声音。 “别抄军战斗力听说强的,我看那些蒙古人不一定打得过他们,更别说东辽军与辽阳军了。” “每个山林里面,其实还藏着很多的高丽人与高丽兵……” “让蒙古人先往南,我们断后。” “我们得先去抢些船……” “这次攻下宣州,我们根本就没分到什么东西,现在分给我们的粮食只够吃十天的。” “我觉得不能信任蒙古人,万一把我们当砲灰了怎么办?” 大乌泰坐在主座上,一声未吭,眼里偶尔闪出一些欣慰的目光。 第三,我们如何对付这些采取跳蛙战术,从海上登陆的高丽兵。” 第二,我们跟蒙古兵一起作战,能否完全信任他们,要知道他们手头的辅兵已经完全消耗光了。 “接下去,我们将会碰到几个问题:第一,粮食。宣州城虽然缴获颇多,但这些粮食估计最多支撑我们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怎么办? 底下议论声渐起。 宣州往南,到西京平壤的路上,城池会越来越多,有些是小城,但也有很多高墙难以攻打的城池。如果一定要把最终目标设定在平壤的话,这场战会打得非常辛苦。起码说,一年之内,我觉得没有任何结束的希望。” 总体的兵力比较上,高丽龟州守兵、原来围攻宣州的兵力,再加上南部郭州与嘉州的兵力,几个方面汇集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总兵力。当然,其人数再多,战斗力未必能够超过我们。只是我们对地形不熟,尤其是很难防范高丽兵从海上发起的进攻。这种进攻直击我们的软胁:因为有船,可以在任何登陆点上岸,让我们防不胜防。 “宣州一战,虽然我们取得了胜利,但是高丽兵整体兵力并没有遭到太多的损失。尤其是宣州城的太守金承先,此人为别抄军出,在高丽也算是一员猛将。根据目前掌控的信息来看,这些宣州兵要么向南撤退至郭州或是嘉州,要么向西跑至柴岛或是弥岛之上。 赵权站在地图边上,手持一根细棍,等到帐中嘈杂声渐渐平息之后,才清了清嗓子,一边戳着地图一边开始说道: 这份地图的详尽,是在座所有人都没见到过的。上面不仅有大大小小各座城池,还有山脉、河流,甚至还标出了一些山峰的高度。 赵权挂起了一张半人多高的地图,这是他在汇总了东真军手头原有的几份地图、一些女真降卒提供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实地测绘之后,重新画的一张北高丽地图。 今天的这个军议,大乌泰把所有东真军百夫长及以上军官,都叫过来参加,中军营帐中挤进三十多个人,塞得满满当当。 赵权以一个小兵份,却参加了东真军的每一次军议,对此,东真兵所有人都已经完全习惯。 大乌泰只给辛邦杰任了一个侍卫亲兵十夫长职位,把几个人全划到他的十人队中。包括五个小伙伴、史青、蒋彦,以及那天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保州兵封扬。 送走了梁申一行人之后,赵权重新进入了清醒的状态。 …… 不过,他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陈耀偷偷地鄙视了下赵权,心里嘀咕道:“小舅疯了!” 赵权哈哈一笑,突然之间豪气横生,“一个小妮子算什么,十万精兵又算什么!有一天,我要的是这繁华世界,可以任咱们自在逍遥!” 陈耀眼睛一亮,“真的吗?有一天,咱们会有十万精兵?” “或者,咱们一起努力,有一天,等咱们有了十万精兵,无论那小妮子躲在哪里,咱们都过去给她抢过来!” “噢,嗯,算了,现在年龄太小了,过几年再煮吧!” “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陈耀满脸不解。 就生米给她煮成个熟饭!” 赵权挠了挠头,而后面色严肃地对陈耀说:“如果你真的认定是她,那就想尽一切办法去努力得到她,耍也好、招也罢,你要有排除万难、奋不顾的勇气。实在不行——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陈耀可怜兮兮地看着赵权。 “他不让走,咱们想走,他能拦得住?” “是这样的,”赵权又清了清嗓子,说道:“分兵对于咱们的好处,我就不多细说了。” 众人纷纷点头,这些东真兵,不仅与开元府的蒙古兵一向不和,与东辽军更是视若仇敌,能不在一起作战,他们当然是最高兴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九十章 收集高丽人 “就算咱们不去攻打龟州,也得有一支部队过去,否则龟州守兵很可能又会联合其他的高丽兵,对咱们形成合围之势。所以,理论上只不干是不会反对分兵的。咱们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让谁去跟只不干提这事。”赵权说完,眼睛便盯着忽察。 忽察懒洋洋地睥睨着赵权,说:“我发现,只不干只是可能给我们挖坑,你却是已经给我挖好了一个大坑,就等我往下跳了!” “怎么可能的!”赵权一脸纯洁地看着忽察,“你现在可是我们的老大啊!我要是坑你,所有的东真兵兄弟,都会直接把我给炖了!” 忽察别着脸,用鼻子发出“哼哼”的喷气声。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只不干不仅不会反对分兵的方案,还会当面夸你的!”赵权一脸严肃地说道。 “噢,说来听听。” 赵权便趴在忽察耳朵上,细细地说了一句话。 “你唬我?” “决没有!” “你有办法解决?” “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忽察的兄弟啊!” “滚!” 第二天,忽察去了趟只不干营地,对他提出分兵的方案。 果然,只不干当面狠夸了他一顿,说他有脑子、有想法、顾全大局,还慷慨地另外拨了十天的粮草给东真军。 东真军立即拔营退向龟州,开始安排对龟州的攻城之战。 这一打,就打了将近十个月的时间。 龟州在北高丽区域,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城池了。但是城围也不过十里。 赵权在移兵龟州后的十天内,便通过女真降卒,将龟州城内的所有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 龟州城内原有守军,不超过二千人,其中只有三百多人是从江华岛临时调过来的别抄军主力,还有一些是朔州城破时,逃至龟州的溃卒。城内守卒,大多少都是从周边山林地区中,征召而来的新兵。不过与其他新兵不一样的是,这些平日里以打猎为生的山民,战斗力并不弱。 龟州城建于山间一片相对较大的谷地之中,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城小对于防守来说,相对有利。以三千的东真兵,要攻下龟州城,并不算太难,但肯定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而以死人为代价取得胜利,对于赵权来说,是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 于是赵权便完全照搬当时郭侃攻打龟州时的策略,围而不攻。城小对于围攻也相对简单,赵权只是安排了两支各五百人的士兵,就把龟州城堵得严严实实,切断了其所有与外沟通的渠道。 大乌泰把所有的军务全部扔给了赵权,虽然心中忐忑,但赵权也知道推脱不得,这是大乌泰急着将他扶上马,只是手段略显急躁。不过大乌泰好歹有在坐镇,自己做起事来心里也有底了许多。 大乌泰对赵权唯一的限制是,超过五百个人的调兵,需要经过他的同意。当然,忽察手下的三百蒙古侍卫兵,赵权是不可能去指挥的。 赵权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几乎跑遍了龟州城外方圆二十里之地,一是详细地了解与记录下周边所有的地形地貌。二是将躲避于山林之中的一些高丽百姓全部统一收罗。 除了一些死不肯降的山民,第一个月总共搜罗到了近六百个高丽人。这其中又有十来个女真人被东真兵征召入伍。 赵权将这些高丽百姓,以五户为基本单位,互相结保。每百户由一个女真人进行管理。还有近百个无人结保的高丽人,被直接处理。 忽察一开始,看到赵权领着人满山遍野的收集高丽人,还以为他是要抢高丽人残余的粮食,以贴补东真军,他也领着侍卫兵很兴奋地四处逮人。却没想到赵权竟然一颗粮食也不取,只是将每一户高丽人不多的财物进行详尽的登记,细到每一粒粮食与粮种。 而后,在说服了大乌泰之后,赵权分出五百个高丽兵,将这些高丽人,全部迁去朔州安置。 自朔州被攻破之后,东真军与稿城军都未派人驻守,但高丽人也没有回来。朔州城便一直空在那。赵权将五百户高丽人全部安置在城外,协助他们搭盖住所,集中管理。五百东真兵则驻守于城内。 赵权与这些高丽人约定三章: 第一,东真兵绝不会去动这些高丽人的任何财物,包括每一粒粮食,如果有需要,会在他们同意的情况下向其购买。当然,没有登记在册的财物就不予保障。 第二,东真兵会帮助他们渡过这个冬天,并协助他们准备第二年的春耕事宜。条件是,无论是在山林中或是在田地里的所得,东真兵都会收取一半作为税负。 第三,任何高丽人得不准逃离安置地点,否则实行连坐。 这些人躲在山林中的高丽人,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山林中的自由生活,而是被高丽经年不断的战乱所逼迫。而且许多年以来,既使是没有蒙古人入侵,高丽国内也是相互征战不断,要么南北势力互掐,要么文臣武将领兵相互攻打,几乎就没有安定过。 北部高丽虽然多山,但山间谷地之中也还有是些良田。因为战乱,大多粮田被抛荒,只能躲入山林中苟活。 虽然高丽人并不太信任这些看似比蒙古人温和许多的东真兵,但他们也别无选择,而且起码说暂时保住了自己过冬的储备。 北高丽一向贫瘠,而越是这种贫瘠之地,对百姓的压榨就越严重。即便在可以安心种田的时候,高丽农夫最多也只能从田地里得到三成不到的收成,其余的全要上缴以应付各种名目的税费。 而东真兵只收一半的收成,这对高丽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因此,这些高丽人非常迅速地按赵权的思路,在朔州城外集中安置,并开始整治城外的田地,以备来年春耕。 占领朔州城,大乌泰当然明白赵权的最主要的目的,是给东真军守住退路,婆娑府对岸的义州距离太远,如果朔州一旦被高丽兵占据,战事万一出现反复,东真兵可能连撤都撤不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互不干扰 虽然大乌泰对赵权此举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眼界太过狭窄,顾虑过多,会让部队失去一往无前的勇气与斗志。但是,大乌泰终于还是默许了赵权的这些安排。 离开宣州时,只不干只给了东真军十的粮草。这也是只不干为什么对于分兵大力支持的主要原因。因为赵权让忽察答应只不干,分兵之后,东真兵自己解决粮草问题。 对于出征在外的部队来说,粮草永远都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在不影响战力的前提下,吃的人越少,对于主帅来说当然就越是高兴。攻破宣州之后得到的粮草本来勉强可以应付全军三四个月之需,不管东真军的话,半年之内只不干都不需要为粮草发愁了。 赵权知道自己的一系列动作,可以搞得定只不干,也应该可以忽悠得过撒吉思,却肯定瞒不过郭侃。只是赵权所采取的“只围不攻”策略,原本就是在学习郭侃当时在龟州的方式,郭侃知道现在自己扯着忽察的大皮作旗,也不会故意的去为难自己。对于郭侃来说,能够结交蒙古王公的人,都是不应该去得罪的人。更何况,忽察可不是一般的蒙古王公。 只不干好歹也理解,对于任何一个领军的人来说,一支得不到后续粮草支援的部队,要想攻下一座城池,那基本上属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两支军队便处于一个诡异的平互不干扰状态中。。只不干不管东真军的粮草,但是也不再过问龟州城到底打得什么样了。 北高丽大多数地方山高林密,实际上一次只不干会催促东真兵加快攻击龟州的速度,第二次只是过问了一下,第三次似乎已经忘了把东真兵分出去,是为了什么。 同时,赵权开始山林中搜罗吃的。 在搜罗龟州周边山林里的高丽人时,近百个被处理掉的高丽人,手中所有的储粮被充公,这样为东真军搞到了第一批额外的粮食。 需要发愁的当然是赵权。大乌泰虽然对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但依然不再过问。 而且,郭侃也没空去理赵权那边到底在搞些什么小动作。 赵权对于高丽兵从海上采取“跳蛙”战术的判断,郭侃虽然在公开场合并未有过认可,但其所有的行动都围绕这个判断来进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醉死梦生八百年 第一百九十二章 雪中访客 郭侃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经过详细的查探,终于大致摸清了在宣州附近,高丽军的几个登陆点。 而后又花了巨大的力气说服几支部队联合协作,经过精心的设计与埋伏,终于在海边将一支两千多人的高丽兵击溃,得首级近千。并由此趁机攻占了宣州以南三十里处的郭州城。 这是自入兵高丽以来,只不干获得的第一场大胜,让他得意了好几个月时间。 “太行山一战,主要是丁武那家伙根本就不会带兵,你倒扯出什么地形来。打仗,没你想得那么复杂,顾首顾尾,打个球仗!” “虽然丁大哥对太行山极其熟悉,但我们却还是败在复杂的地形之上,所以,我始终觉得,必须充分掌握战场的每一个地形细节才行。” 蒋郁山点了点头。 “那次,我们跟着丁大哥去太行山剿匪那次,蒋大哥你还记得吗?” 赵权晃了晃头,把心里刚冒出来的这个念头甩出去。 不过,好在自己现在离“将领”这个位置还远的很,暂时可以不去考虑辣么遥远的事。 赵权说着,心里却微微一动。他的确觉得自己对于战场上的理解。。似乎有些偏颇,过于珍惜士兵的生命,过于求稳,这样的自己是绝对成不了一个优秀的将领。 这让试图继续南下的只不干部,再难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