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每天苏遍全江湖[重生]》 正文 第1章 序 张朝宗当了几十年的正道伪君子,却在名声大成时被个无名杀手暗算了。 他自出道以来遇到过三十七个杀手,但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个杀手这般无赖难缠。 说这人是杀手,简直是玷污了杀手这一行。 他之前遇到过的杀手个个出手干脆利落,只冲要害,只要他的性命,而且这群人有着极高的职业操守,为达目的不惧艰险。 大棺门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曾潜伏在湖里三天三夜,只凭一芦管呼气换气,他出水之时眼如血珠,面如青鲫,连四肢都如白面一般肿,像是泡成了个带鳞的鱼人。 无论是谁,为了杀他而花了如此多的心力,都是不得不令人感慨的。 张朝宗自然是十分感动。 然后他轻轻地用自己的剑点了杀手的喉咙。 异人帮派出的杀手为了杀他,不惜牺牲色相,伪装成青竹轩的小倌,与他厮磨多日,于缠绵时才决定下手。 张朝宗同样也是感动的。 对方的心可能是假的,可对方那如奶油般清甜的皮肤,那如琥珀般闪动的眼眸却是真的。 这一次他没有将对方斩落剑下,只是用剑擦了擦杀手的下面。 可上次是他擦人的下面,这次却是换别人要擦他的下面。 这个杀手似乎对他的性命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却对断人子孙这一道很感兴趣。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只冲着下三路来。 他出手又快又急。 快如紫电,急如烈风。 张朝宗见过许多杀手,可没有一个人出手能比他快的。 哪怕是以快招见长的江湖前辈在此,只怕也要甘拜下风。 若不是张朝宗用的是‘燕蹴飞花’的身法,只怕不出三十招定会死在他的刀下。 为了今天这一战,这个杀手必定已经准备了很久,久到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攻击这个特殊的部位而生的。一个人若是一生下来就只为做一件事,那这件事他想不办成也很困难。 在第一百次挡掉杀手的一击时,张朝宗忍不住在想,这个杀手是不是就是之前和他上过床的那个假小倌。 可他一看对方的眼睛就知道对方不是那个人。 小倌有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看你一眼,如暖风拂面,绿柳曳枝,令人熏然一醉。 这个杀手的眼睛却是三角眼。 他黑衣,黑面,黑刀,就连露出来的一点皮肤,也被涂成黑色,在这一片黑中,唯独那三角眼的眼白,像是焦肉上唯一的一点生肉,泼墨山水里的一点白,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黑色本是最适合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颜色。 可现在却是白天,而且是大太阳的白天。 所以这最冷酷的颜色反而变得滑稽无比。 不但滑稽,而且荒谬,荒谬得可笑。 张朝宗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可惜这杀手似是哑了嗓子,割了舌头一般,别是半句话,就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从他见到张朝宗的那一刻起,张朝宗便问了七个问题,总共五十三个字,但他没有一次回答。 张朝宗问他是谁,他却动也不动,张朝宗问他有何目的,他反手便是一刀,张朝宗冷言讽刺了他几句,他却连眼皮都懒得眨一眨。 他似乎已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出刀上,这世上除了刀以外,仿佛已没有值得他去多看一眼的东西了。无论是什么人,能把刀练到这样的境界,都绝不会是无名之辈,可这刀法张朝宗却从未见识过。 就在张朝宗觉得杀手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口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说话了。 “伪君子,拿命来!” 张朝宗听过比这恶毒一百倍,一千倍的话,没有一次他不是和言相对,笑若春风的,可这一次他却听得心神震动,脸色煞白。 因为他认出了这句话的声音,也认出了对方是谁。 怎么会是他? 竟然会是他! 明明是昭阳烈日的天,张朝宗却觉得自己身在冰窟,一股子寒气从腰间窜上脑门,窜得他眉心一颤。滚烫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在这一瞬间凝结在他的指尖。手中那把名震天下的少微剑仿佛也失去了锐芒,变得与一般的兵器无异。 可对方一刀砍过来,张朝宗便猛然醒悟过来。 江湖之中,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不仅有擅长易容的人,也有擅长仿声的人。 别说声音一样了,哪怕是样貌一样,对方都未必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出剑反挡,防的依旧是下三路,他下盘一低,内息一沉,决心严防死守,绝不肯让对方有机可趁。 可对方的刀路在半空中却变了,而且变化还不止一种,一变再变,变得越来越快。 可在这千变万化却只在一瞬之间,一瞬过后,刀光便朝着张朝宗的胸口汇聚而去。 张朝宗想见招拆招,却因为之前的防守而慢了一步,而对方的刀也已从胸口挪到了他的脖颈。 而在那一刻他才清楚,对方从头到尾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而这一刻刀光是最亮的,亮得就如杀手的眼白一样。 可这么亮的刀光过后,张朝宗的眼前就暗了,暗得像死人的眼珠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章 阴鬼 杀人的刀有很多种。 照金楼的长孙映容,所佩之刀名为‘半边娇’,这本是唐时长安城流行的一种胭脂名,却被她用做了刀名。据说血染刀身时,便似有一抹胭脂涂抹女子粉面。所以长孙映容虽相貌平平,埋在人群里如村姑老妇一般,可她的刀却能映得她风华绝代。 雁山派的‘四气书生’薛晏纯,使的是一把‘书雁刀’,据说他面相和气,说话客气,书法秀气,偏偏刀法充满暴戾之气。上一刻这书生还是和和善善,笑得腼腆,下一刻拔了刀,脚下便是尸山血海一边,断肢残躯一片了。 群清逸水门的‘破海击浪’杨迫水,使的是一把‘龙鱼刀’,取遇龙化海,遇鱼成溪之意。杨迫水既遇不到真龙,也成不了小鱼,不过这刀倒与人一样,遇强则化强,遇弱则化弱。对手若表现得不堪入目,那他便使出只比不堪入目好上一点点的刀法,对手若是罕见的高手,那他的刀法便偏偏比对方的招式更高明一些。 这些刀已比人要辉煌,也比人要传奇,若能死在这几把刀下,成为这传说的一部分,那也是不枉此生。 张朝宗恨他与名刀无缘,最后只能死在一把无名黑刀之下。 他还恨自己太过轻敌,恨对方太过卑鄙,可他最恨的是自己死得不声不响,毫无水花。 他应该死得光芒万丈,死得豪气干云,死得天下瞩目,最好如人称‘八方一援’的热肠君子许正襄一样,斗杀入侵中原的西方光明会五大明主,然后才力竭而死,死后还被黑道白道一齐称颂,处处有人立祠,年年有人祭奠。 可惜他死得轻率,死得憋屈,死得大意。 在对方的刀砍下他的大好头颅之时,他甚至还没有使出一半的看家本领。 他的少微十三式还蓄势待发,他的锦衣绣罗掌还未使出一招半式,他的‘燕蹴飞花’身法也没有发挥到极致。 最重要的是,他那一天还没有洗澡。 对方的卑鄙他都能理解,毕竟那都是杀敌制胜的套路,可唯独这一点他无法释怀。 每隔一段时日张朝宗就要去泸州城的尽香堂洗澡,然后香喷喷地出来,香喷喷地上路,就算他要被人宰了,那也要香喷喷地被宰。 这一天他本来是要去尽香堂的,可半路上却遇上了那个杀手。 而那个杀手竟让他不干不净地上了路。 如此想来,此人真是罪孽深重,无耻至极。 张朝宗身上有怨,心中有恨,在阴司地府里也能凭着这股幽煞之气横冲直撞,别的游魂新鬼见了他,竟纷纷躲避,不肯靠近。 他活着的时候便不是好人,死了的时候也成不了善鬼。 张朝宗寂寂无语地一路向前,地下的风阴冷而潮湿,如刀一般一刀刀刮在他的脸上,他的胸腔却是炽热一片,仿佛含了一团火,一团永不熄灭的孽火。 一个青面红牙的鬼差看他一身煞气,便拘着他去了阴司第五殿。 五殿判官姓秦,性情坦荡,宽和待下,鬼生中最是欣赏正直君子。 张朝宗也是个人人称道的君子,不过骨子里却是个伪君子。 故此秦判官三言两语便断了他的生平,让他去投胎转世。 张朝宗纵有再大的怨愤,也不愿与判官抬杠,他本想就此离去,未料抬眼一看,却瞧见了个故人。 原来秦判官身边站着的,是一方脸粗眉的书生一般的鬼吏。 青面鬼差见他看得发愣,不禁催促道:“你看个什么?这是五殿的二把手。” 张朝宗却温文一笑道:“这位鬼兄小弟却是见过的。” 方脸粗眉的鬼吏叫谭孟修,四川绵阳人,少时以诗成名,考入进士后做了惠恩城的地方官,为人清正不阿,官声极好,可惜某年洪水将至,他不愿随城中富户一起逃走,便在洪水决堤之日自杀殉城。 张朝宗在决堤之前,还曾见过他几面,领略过他的风骨。 没想到这耿直人到了地府竟成了人人惧怕的鬼吏。 秦判官掐指一算道:“谭主笔,这人也算是你的旧识了。” 张朝宗看向谭孟修,谭孟修却看也不看他,只道:“虽是旧识,却不是旧友,张朝宗虽素有侠名,然则不过一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张朝宗奇道:“旁人这么说我也就罢了,谭兄为何要如此说我?” 谭孟修冷冷道:“张朝宗,当日我刚刚发现惠恩城水势告急,邀你入府一聚,我请教你如何治水,你却劝我抛下百姓,不顾他们死活,是也不是?” 张朝宗毫无廉耻地笑道:“不错,你若肯逃走,便是依律革职,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谭孟修不怒反笑道:“我誓与惠恩城共存亡,你便推荐我任用前任水官陈叔夜去治水,可你明知他贪污成性,上任之后定会贪取赈灾银两,是也不是?” 张朝宗道:“完全正确。” 谭孟修双眼赤红道:“我误信你的谗言,凭他上任,竟让他贪了三成的灾银!若非我发现得早,及时处斩了他,那雪花花的救命钱都要入了他的腰袋!” 张朝宗平淡无波道:“他倒不会全贪,只会贪上一半罢了。” 谭孟修几乎怒发冲冠道:“张朝宗,你外号拈花君子,却弃百姓于不顾,此为无义,你明知陈叔夜贪婪,却误我用他,此为无道!城破水犯之后,你却在城外逍遥自在,毫无怜悯愧疚之心,此为无耻!你这无义无道无耻的伪君子,如何还有面目同我说话?” 张朝宗无奈道:“好,我不与你说话便是了,可我还想问问秦判官几个问题。” 秦判官吹了吹胡子道:“时辰不多,有话便说。” 张朝宗道:“敢问秦判官,水灾那年,惠恩城的百姓大多死于何故?” 秦判官道:“水淹,疫病,饥荒,无外如是。” 张朝宗却道:“错,简直大错特错!我说惠恩城的百姓大多便是死在这谭孟修手里的。” 秦判官眼皮一跳,谭孟修却冷笑道:“简直一派胡言。” 张朝宗道:“我当日劝你赶快离开,是因为你虽正直不阿,却毫无治水经验,你所颁水政,无一不错,却无人敢指正!只因有人若敢反对,你便认他们为富户大族的走狗,轻则逐之,重则杀之,我可有说错?” 谭孟修的笑微微一僵,却不言语。 张朝宗又道:“水官需通晓水性,熟悉水务,那陈叔夜虽贪婪成性,却的确是治水之才,他贪上一半,就会尽心治水,不会不顾性命。你一分不贪,却把治水之人给杀了。其实你即便要杀,也可等水灾过后再杀了他,是也不是?” 谭孟修呵斥道:“国朝律法之前岂容儿戏!你简直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张朝宗笑道:“至于你说城破之时,我却在外面逍遥自在,毫无怜悯之心,这我是认的。人都死了,我就算是伤心欲绝他们也活不过来。你肯自杀殉城,自是义士无双,可惜你的死于百姓毫无益处,灾后诸事无人料理,你远在盛京的妻子也有家破人亡之祸!你的道义仁德之利,却抵不过刚愎自用之害!” 谭孟修气得丢了手中的笔,硬生生地后退了半步,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秦判官默默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张朝宗道:“他是无心之失,你却是存心不良。” 张朝宗笑道:“无心之失,也躲不开一‘失’字,存心不良,我却还是帮了些良人,做了些善事。” 秦判官冷冷道:“行善积德若是目的不纯,也不过是投机之举罢了。你帮人行善,不过为名为利,为那背后的重重关系。比不得谭主笔一心纯良,毫无私欲。” 张朝宗竟被气得笑了。 “难道目的不纯,善事便成了恶事?难道自以为目的正确,便能把一件天大的错事变成对的?” 一个正直的蠢人也是蠢人,而且这样的蠢人比不正直的蠢人更加可怕。 因为他的正直,你根本无法责备他的愚蠢。 秦判官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张朝宗笑道:“要这么说来,判官这句话也不一定是对的。” 秦判官的面上带了点难得的怒气。 “放肆,谭主笔自有谭主笔的风骨,容不得你妄加议论。” 张朝宗笑道:“可他的风骨,却与他的愚蠢固执毫无关系,他贪不贪,正不正,都是愚不可及,害人害己。” 一个蠢人不要紧,一个蠢官也不要紧,一个勤奋的蠢官就有点要紧了,若是有一个勤奋的自以为正确的蠢官,那真是无可救药了。 秦判官微微一愣,略有些无言地摸了摸胡子,话锋一转道:“你说要问我几个问题,莫非还有什么想问的?” 张朝宗道:“既然他都能留下来当鬼吏,我想我也能留下来助判官一臂之力。” 秦判官笑道:“阴司里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不过我看你说的话颇有新意,本判官倒是可以多听你几句。莫非你不想问问杀你的人究竟是谁?” 张朝宗叹道:“既然无法免去轮回投胎之苦,问了又有何益?反正迟早都是要忘的。” 秦判官道:“忘是一定会忘的,但我或许可以让你在将来记起来。” 张朝宗诧异道:“此话当真?” 秦判官道:“你此番投胎入世,便会成为那杀手之子,你这世死在他手里,下一世便成为他的孩子,在他身上讨债挖血,十六年后,你自会记起前世之事,届时如何自处,就看你自己了。” 张朝宗面色发白道:“你要那杀手当我的老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二世 无名小卒想要成名,总要经历些波折困苦,但韩绽的成名却好像一帆风顺,毫无波折,顺畅得好像他天生就是为了这个江湖而生的。 几月前他还是默默无闻,可如今他的名字却已和他的“乌衣刀”一般传遍天下。 可这名声却不是惊天动地的善名,而是人人变色的恶名。 而这恶名便从他杀死了“拈花君子”张朝宗开始。 而张朝宗除了一个“拈花君子”的雅号之外,还有一个“四海善客”的美名。 因为无论走到何处,人们似乎都能找到一个受过他襄助的人。张朝宗既是四海为家,也是四海行善,所以四海之内皆有其友。 这样一个古道热肠,义气冲天,武功一流的正人君子,却偏偏死在了无名小卒韩绽手里。 不识他的江湖之人都是义愤填膺,他生前的一干朋友就更加不敢相信了。 沧浪帮的“沧海一跃”曾碧潮,被奸相林辉正的侄子何连沙陷下大狱,铁骨铮铮的一个汉子,硬是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幸得张朝宗请动“赤发妙探”沈殿芳,才得以查明真相,使他沉冤昭雪,重见天日。 张朝宗身死的消息传到他耳里时,曾必潮在自己的帮会里舒舒服服地洗澡。出人意料地是,他倒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无语良久之后,才双目赤红地离开了澡盆,提起了自己的鳞见宝刀。 等他离开之后旁人上去查探,才发现那澡盆里的水早已被他的“怒海一发神功”所蒸干。 “怒海一发神功”与心联动,越怒越强,越恨越深,怒意达到一分,不过掌力稍稍变强,怒意达到十分,方能有这般功效。 如此看来,他确是怒到了十分,也恨到了十分。 迷燕会的“花间客”莫渐疏,曾中过西域“白头童子”的天下奇毒“锁春艳”。张朝宗与他素不相识,却集了一伙江湖好汉,不眠不休地追杀白头童子,才为莫渐疏取得解药保下性命。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握着一双兰花拂云一般细嫩的手。 可等下人进来通传的时候,他却惊得几乎把这双手给捏断。 等听完全部消息的时候,他已顾不得那双手,也顾不得手的主人,只有带着满腔悲愤,披星戴月而去。 人称“滴酒成箭”的顾云瞰,因嗜酒成性而修得一身好武功,也因饮酒过度而伤了肝肠。张朝宗听说之后,二话不说便花千金请了“摇铃神医”黄碎铃,而后又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几天几夜。 而当顾云瞰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当场便砸了酒壶,碎了酒碗,冲出酒馆,掠到树下一声仰天长啸,直啸得飞鸟惊雁,雪落花凋。接着这铁塔巨人一般的虬髯大汉,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众人面前哭得如个五岁孩童一般。 旁人问他为何而哭,他求只哭不答,唯有哭得累了,倦了,痛快一点了,顾云瞰才抹干眼泪,风风火火地离了酒家。 这三人与其他一些江湖好汉一样,都在三日后聚在了屏山下的聚风客栈。 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谋面,谁也不服谁的气,却因为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 这个目标就是找出杀死张朝宗的真凶,替他报仇雪恨。 这世上每个人都能找出一个该死的理由,可唯独在张朝宗身上却似乎找不出来。 他正值盛年,清名在外,武功卓著,天生是一副慈悲侠义心肠,对贩夫走卒高门显贵都一视同仁。谁若是能与他交上朋友,那人便是三生有幸。 这样的人若也要去死,那这就是这世道不公,苍天无眼了。 ——————————————————————————————————————— “这世道确是不公也不正。” 这句话是韩绽在竹林小屋里休息时,对着他的女人连别花说的。 这时他刚刚杀完张朝宗,身上还留着些许铁锈般的腥气,但这腥气却遮不住他身上一股逼人的锐气。 这股锐气像是极冬之地的烈风汇聚到了刀尖,逼出了一道令人不可直视的寒芒。 他的人仿佛是冷的,可他的眼神却是火热的,如火山上即将爆发的岩浆,如即将下落的铁水,裹挟着冲破一切桎梏的力量。 一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即便一朝默默无名,也绝不会甘于沉寂。 “张朝宗这般的伪君子处处受人敬仰拥戴,真正热血热肠的好汉却总被人欺压误会。” 韩绽咬牙切齿地说道,连别花却沉默不语。 她的眼里仿佛有一片星光,可这片星光太小,小得只能容下里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却仿佛遥不可及,触之即去。 连别花望向韩绽,轻轻扬起脸,像是荷塘里的粉莲被风吹起了一朵瓣角。 “可张朝宗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她一说话,韩绽的眼神就仿佛忽然间柔软了下来。 连别花的脸蛋很小,小得像是韩绽一个巴掌就能捧起,可她的五官却搭配得令人十分合意,她的脖颈也很细嫩,细得像是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而且不是那种奶脂浸润出来的瓷白,而是纤弱文静的,微带几分病态的苍白。 有一种美是毒蛇般蛊惑人心的艳艳灼灼,还有一种美是男女皆宜的温温静静。 而她就是后者。 这股温静在这乱世中最是令人安心,也最是令人不舍。 韩绽望了她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你本是不该问的。” 问得多了就容易知道得多了,而知道得多了就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祸事若来得太凶,太急,那便谁也阻挡不了,连他也不行。 连别花却道:“可我总有一种预感,有些事若现在不问,只怕以后便也没有机会。” 机会总是要人去创造的,而她现在就在创造一个令对方坦白的机会。 这几日的奔波劳碌,仇杀逃亡,总该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有个完美无缺的解释。 可对韩绽来说,这解释却不能给得太过完满。 所以他只是说道:“张朝宗人前一副菩萨面孔,人后却是一副霹雳手段。就在几月之前,他便害了一个义薄云天的好汉。” 连别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淡淡道:“那被害的好汉是谁?” 韩绽却没有明说,只恨恨道:“那好汉是我的恩人,也是张朝宗的恩人。可我能有恩报恩,他却只能恩将仇报。” 连别花道:“恩将仇报?” 韩绽道:“不错,我与他交战之时,他防得滴水不漏,一点破绽也无,若再僵持下去,我必输无疑。偏我模仿了那好汉的声音,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破了周身罡气,这也正是因为他害了恩人性命,故此心中有愧。” 他不但心中有愧,而且心中有鬼,否则那一声怒骂根本吓不住他,也破不了他的护体罡气。 可见人若是做贼心虚,武功再高也顶不了天,防不住人。 连别花道:“他既然做下这等天怒人怨的恶事,你为何不在武林中揭发他,使他颜面扫地,身败名裂?” 韩绽冷冷道:“因为这恶事不是他一个人做的。” “那好汉武功盖世,绝非他一人可敌,若非他伙同一干奸邪小人暗算围攻,死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位好汉。” 连别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话。 “既然害他的人不止一个,那么你要杀的人也不止一个?” 韩绽冷笑道:“不错。” “风烈堡的‘千里连云一杆枪’纪行云,长安会的‘敲竹剑’付雨鸿,拂杨坞的‘三灵四秀’周三灵朱四秀,红泥庵的‘红菱翻天’薛昭儿,月缺门的‘引月擎霄’计伯霖,这些人统统该杀!该死!” 他说得杀气腾腾,连别花却眸光忧悒道:“杀他们有多难?” 韩绽扬了扬眉,目光远眺至一方竹林,实话实说道:“很难。” 他的半张面孔在如水般清澈的月光之下,半张面孔却已融入了黑暗之中,因此连神情看上去也是晦暗不明。 连别花道:“可你以一己之力杀了张朝宗,而这些人的武功未必比他高。” 韩绽道:“张朝宗败于我手,一是因为大意轻敌,二是因为他想生擒于我,问出我的底细,故此没有使出杀招。” 而这些人就不同了。 张朝宗一死,他们必定戒心大涨,只会比之前更难对付。 他们个个都在江湖上威风响亮,个个都有自己的成名绝技。 可韩绽似已下定决心,非杀这些人不可。 他不为那好汉伸冤洗雪,誓不罢休! 可在走之前,他必得对连别花说一些话。 “我走以后,你即刻离开此地,莫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道:“若这些人一年之内还没有死绝,那你也不必再等我了。” 等有很多种意思。 而在这里它只有一种意思。 这些人一年内若还未死光,那死的就一定是韩绽。 连别花也无需再痴痴守候,以她的姿容德行,完全找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嫁了。 连别花不是个傻子,她自然懂得这段话的意思。 可她一句话也没说,眼里一丝波动也没有,甚至连一丝秀眉也没抬。 她不过静静地点了点头,软软地倚在门上等着韩绽收拾行装,默默地看着他离开自己的竹林小轩。 朦胧月下鸟声幽幽,竹影与人影似乎已融成一团,目光与月光仿佛已再无区别。 其实韩绽一向算得很对,可他如今却算错了一点。 这个女人文静怯弱得像朵小花,可她的肚子里却包着一团火。 一团隔世而来的孽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章 仇人故人 连别花早就发现了自己身怀有孕,可就是瞒得一丝不透。 因为她太清楚一个孩子对于父母的牵绊能有多大,太清楚一个新生命对于夺人性命为业的刺客的影响能有多深。 那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所不至。 韩绽的刀本是毫无破绽,倘若有了孩子。他的刀便会像是被一根无形无状的线所牵着,而且这根线长得看不到尽头,就好像想杀韩绽之人排成的队一样长。 于是她乔装打扮,易容变声,成了个粗衣褐裙,平头素面的农家妇人,她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在几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连别花将男孩取名为白少央,因为她与韩绽初语于白川城的少央楼。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一般,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破了腰腹,瞎了右眼,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白少央终于还是将老王救了回来,可也只赶得及见了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短短数日之间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也变得苍老无比,老得像是一个攀过无数高峰的过客,在临终之前才回到思念多年的家乡。 一个人的眼神若是老了,那他的身子就算再年轻,也算不得年轻人了。 连别花自然也看出来了,可她却无心去计较这些了。 她连自己的时间都剩得不多了,又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呢? 她只能用尽力气,握住白少央的手,看着那双熟悉而又令人陌生的眼睛,慢慢道:“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父亲” 白少央微笑道:“请母亲放心。” 他笑得依旧纯良而温厚,可面上却郁郁蒙蒙得像是落了一层灰,眼里也沉沉浊浊的,好似连天上的星光都能被他眼底的冥黑所吞噬。 连别花吐了口浊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看就要元气耗尽而去,却听得她那一向正直无私,纯良善心的儿子在她耳边幽幽道: “我一定会找到韩绽,然后让他下去陪您。” 连别花几乎是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可却虚弱得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了。 而这句充满阴毒怨恨的话,却是她从自己至纯至孝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少央以为他要等上很久,才能等到他想见的人。 没想到他才刚刚下葬了连别花,就有一位外乡人寻到了他的家。 齐山村素来群山环绕,白水萦乡,村中人与外界来往不多,若要外出,也要挑匹好马赶上七天七夜方能到达最近的城镇。所以这位外乡人的到来可谓是一石投海,激浪千层。 在一众村民的指指点点中,这个外乡人来到了白少央的家前。 此人脚穿一双带了点破洞的狗皮黄靴,腰间缠一抹紫巾系一皮袋,身上穿一袭短褐麻衣,头发松松蓬蓬揽在身后,头上又戴了一斗笠,打扮得似是个踏过万里,走过千山的旅人。 他是不是旅人白少央不清楚,但他清楚对方一定是武人。 光从对方走路的姿势步态,他就能看出对方是个练家子。 白少央再看了一眼在,发现那人的面颊紧绷而沉郁,两片薄唇如长剑般抿成凛冽一线,小峰似的鼻梁高挺而俊秀。 若单看这三样,这应该是个长得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至少已足够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唯一令人可惜的是,他还未看到对方的那一双眼睛,只因斗笠遮住了男人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全貌。 而无论白少央从哪个角度看,那该死的斗笠都只能让他看到对方眼睛以下的部位。 白少央这便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男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指着他一身孝衣道:“你为谁戴孝?” 白少央面带悲凄之色道:“家母新丧,我是为她戴孝。” 男人浑身一震道:“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连雪素?” 白少央点了点头。 连雪素是连别花的假名。 可全天下知道这一点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另外一个人。 而这人便是韩绽。 除了韩绽,再无旁人关心连别花的死活。 他将来要走的路还很长,而这条路的第一步就是找到韩绽。 白少央本以为迈出这第一步要等上很长时间,没想到如今便等到了。 他觉得自己等到了,是因为面前的男人忽然在白少央面前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他经常在梦里梦见的眼睛,也是一双他活在前世时最后一次看到的眼睛。 这眼睛仍是熟悉的三角形,瞳孔略小,眼白偏大,仍像是焦肉上的一点生纤,泼墨里的一点白隙。 可它们的颜色却与白少央记忆中的有些不同,因为他的一只眼有着鸦羽一般的黑沉,另一只眼却浅了些,带了点碳烬的灰,暮色的沉。 仇人可能就在眼前,他面上却仿佛死水平潭一般毫无波澜,如无怒亦无怨,似无喜亦无惧。 这似乎也不是一个年少丧母,前途未明的少年该有的反应。 韩绽细细打量着他,好像他整个人都是瓷做的,冰铸的,下一刻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了似的。 他踌躇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道:“孩子,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的墓?” 白少央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韩绽点了点头,目光沉痛而悲哀。 他半生劫难,多年孤苦,早已成了个铁铸钢造的汉子。 但哪怕是铜头铁臂的人,心也是血肉做的,戳到伤处一样要痛苦难当。 而这痛苦在他看到连别花的墓地时,就变得再也难以抑制了。 白少央非常识时务地转过了头,避开了他那张泪水肆虐的沧桑面孔。 一个男人若肯为自己的女人哭泣,那他至少还有点心。 可这个有心人既然还活着,为何等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心爱的女人? 他既然知道连别花的假名,那要找她也肯定不会太困难。 然而在韩绽即将转过头来时,白少央面上的悲切依旧清晰可见,看不出一点转变的痕迹。 其实他还是有些真心悲伤的,可惜这伪君子的心太冷,肠太硬,所以悲伤仅仅在连别花死后持续了几天,在这之后的所有悲痛就都是演的了。 不过演戏本就是他最擅长做的事。 一个人若把演戏当做呼吸一样的本能,那他想不擅长都很困难。 可惜韩绽却并未着意去欣赏这虚伪的悲哀。 这个男人仿佛已沉溺在望不到尽头的悲痛之中,只顾着抬头望天,迎风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后,韩绽忽然仰天叹道:“是我来得晚了,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看向白少央道,“你可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这件事白少央在出生之前就已知道了。 可惜他即便实话实说,也会被当成个疯子。 故此白少央只淡淡道:“母亲生前说父亲去找仇人报仇,只怕是被害死了。” 然而连别花从未说过这话,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来得及告诉白少央他父亲的名字便走了。 实话有时就等于疯话,可疯话并不往往都是实话。 可惜世人并不喜欢那些疯话一样的实话,却喜欢说实话一样的假话。 韩绽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白少央是谁的儿子。 他原本还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连别花与他分别之时并未说怀孕之事,所以这孩子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可对方这话一出,他心中就已大石落定。 而就这一瞬,一丝狂喜如电光般一窜而上,紧紧地抓住了这个孤独的灵魂。 这少年竟是他的儿子! 他漂泊一世,伶仃半生,竟有了自己的血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5章 父子一夜话 韩绽面上紧绷的肌肉忍不住松弛了开来,笑意如水花般在他的两靥漾开。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大喜忽然取代了大悲,幸运忽然战胜了不幸。 可就在他沉溺于喜乐之时,白少央忽然问道:“请问您认识我父亲吗?” 话音一落,韩绽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收回自己那堪称赤/裸的目光。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幽寒刺骨的冰水一般,连原本炙热的目光也跟着暗淡了下来。 虽说他此次回到中原只杀付雨鸿一人,可他还得面临无数武林英豪的追杀和围堵。 他能适应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他的儿子呢? 他的儿子还这么年轻,年轻得还没有踏入这江湖的觉悟,年轻得连真正的光明与险恶都未曾见过。 他又怎舍得在他的儿子还不知荣耀为何物之前,就把这年轻人和耻辱永远地绑在一起? 痛苦纠结过后,理智终究还是战胜了男人对温情的留恋。 刺骨的寒风当中,韩绽目光的如含有连绵的阴雨。他叹了口气,对着白少央说道:“你母亲是我的至交好友,可你父亲却不是。” 白少央道:“莫非他是你的仇人?” 韩绽咽了口口水,他忽然发现撒谎这件事比他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 但他还是做了下去,并且准备做很长一段时间。 “他虽不是我的仇人,却是我此生最为鄙视之人。” 白少央诧异道:“鄙视?” 韩绽叹道:“你母亲许是念你年幼,不忍你失望才隐瞒了真相” 白少央面带惊疑道:“什么真相?” 韩绽忽地发觉自己的舌苔覆满了铁锈般咸腥苦涩的味道,可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话,只有说了这些话,他才能叫这少年专心于己,不再去探索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 “他当年另结新欢,抛下你们母子一走了之,着实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所以你不必去想他,只需顾好自己便是了” 白少央忽然一声断喝道:“一派胡言!”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看上去竟对自己的父亲是崇敬万分,一点也容不得旁人的侮辱。 “我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怎会因另一个女人而抛妻弃子!” “我还未追究你的来路不明,你却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诬陷我父亲,你究竟是何居心!”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韩绽又是心酸又是暗喜,酸的是他必须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诋毁自己,喜的是他的儿子终究还是爱着自己,敬着自己的。 一个从未尽到责任的父亲能得到儿子这样的评价,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韩绽在父子温情这一点上,向来是永不知足。 他只长声一叹道:“我早已说过,我是你娘亲生前的好友。我姓韩,单名一个绽字。” 说完这话,他忽然说起了连别花的生前爱好,从她喜欢绣的图案,再说到她讨厌的菜,从她最爱看开在路边的雏菊,再说到她最怕打雷下雨的天,一样样,一件件,说得详详细细,绵绵长长 若非他与连别花相交多年,根本不可能知道这样多的秘辛。 若再否认他与连别花的好友关系,那便与自欺欺人无异了。 所以白少央眼中的愤怒终于适时地平复了下来。 可这少年面上的悲哀却未见平复之象,反而愈演愈烈,越来越浓,渐成了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韩绽不忍地伸出手的时候,这少年恰好双膝一软,被他扶个正着。 因这是个宣泄悲伤示弱于人的好时机,白少央便彻底放肆下来,把那份淡然和冷漠都脱得干干净净,在韩绽怀中好生哭了一场。他的上下眼皮一碰,一挤,泪珠子便和雨滴子似的下得淋淋漓漓,掉得好不痛快,好不利落。 哭的次数多了以后,他便该知道哭的时机和哭得多少都是极需要考量的事。 若是哭得太快,那也未免太假,若是哭得太慢,那也实在折磨人。 白少央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所以这次其实哭得并不完美。 但韩绽还是用颤抖的双手将他紧紧抱住,仿佛下一刻对方便会在面前消失一般。 白少央的眼泪其实很清,清得不留一点杂质,不过他刚刚的愤怒比这眼泪还要真,真得一点也不像是演的。 他将头靠在韩绽的胸上,感受着对方心脏的跳动,和那胸膛下翻涌的热血。 即便是和仇人靠得如此之近,白少央也并没有想一些太复杂的东西,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单纯,很不做作的伪君子,和外面那些妖里妖气的真小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过觉得这胸膛厚实得很,所以当他提剑而刺的时候,应该多刺几次,每一次都要又准又狠,就好像当初韩绽在他喉咙上点过的那一刀一样。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白少央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父爱如山的滋味。 他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座山所压倒。 自从他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身份泄给对方之后,韩绽便无时无刻不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近乎贪婪地在白少央身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痕迹。 白少央早起洗面之时,他细细地打量着白少央的眉眼。 白少央提筷吃饭之时,韩绽便微笑着端详着他的两片薄唇。 而在白少央练武之时,韩绽则寻机观察着他的腰腹,摸上他的手臂和双脚。 他似是恨不得把白少央的模样拿把小刀一笔一画刻在自己的胸上。 白少央一直都是个脸皮很厚的男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有些受不了韩绽的注视。 就在几天前,这个男人似乎还是这世上最可悲最不幸的人,可如今他却已成了这世上最开心最骄傲的男人。 晚秋的风本是凉意入骨的阴冷,可这风吹在韩绽身上,竟仿佛吹出了春日的温暖一般,带着几分欢喜的意味,而原本笼罩在他眼里的阴云,似乎也被这欢喜的风儿给吹得了无痕迹了。 不过韩绽偶尔也有阴郁之时,那是在他看到连别花遗物的时候,也是在他想到了未来的时候。 白少央的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但韩绽的未来却似乎早就定格在了十几年前。 他的人生中似乎只剩下了复仇这个字眼。 而在他这里,复仇便等同于报恩。 白少央只奇怪这汉子是怎样想到用那些攻下盘等破绽的招数的,即便是为了复仇,这似乎也并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也许韩绽只是热血,但却并不纯粹。 可不纯粹的人是难练成那样纯粹的刀法的。 于是白少央对着他试探道:“叔叔的大名我似在某处听过。” 韩绽道:“我十数年前击杀了几位武林中的败类,之后便近乎退隐。可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我在道上一冒头,仍有许多人会想要我的性命。” 他的笑本带着一种北方汉子独有的爽朗和直率,可说到后来,就连这笑容也沾染上了秋日的阴郁。 白少央道:“可叔叔口中的那些江湖败类,却是人人敬仰的武林前辈。” 韩绽道:“你似乎忘了,我也是那些人口中的极恶凶徒。” 白少央叹道:“这当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韩绽道:“误会是有的,可阴谋也是有的。” 白少央道:“敢问是怎样的阴谋?” 韩绽道:“你既听说过我的名字,那你可听说过‘南海上客’楚天阔?”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我听说过。” 韩绽只面色一沉道:“楚天阔侠义无双,对我有救命之恩,也对张朝宗有提携之恩,二人还一同刺杀过北汗人罗霍军麾下的骑兵首领细封合叶,也算是有患难之谊。” 白少央淡淡道:“可那张朝宗却为你所杀。” 韩绽冷冷道:“那是因为他该死!”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他号称什么狗屁‘拈花君子’,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小人。他受了朝廷一干小人的收买,趁楚天阔伤重之时,伙同一起子奸徒恶孙杀害了他,再对外宣称他是感染瘟疫而死。” 当他说“拈花君子”这个外号狗屁不通的时候,白少央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雅号不雅,反倒透着股市井的俗气和一股子文人的酸气,而且除了他以外还有七八个人有着类似的外号,重复的几率也未免太高。 那什么“惜花君子”,“弄花公子”,“摧花辣子”,凡是和花这个字沾上边的外号,都不怎么正经。所以当白少央还是张朝宗的时候,他一直很讨厌那个第一个开始叫这雅号的江湖人。 不过回到当下,白少央还是十分正经地说道:“既是感染瘟疫,便得速速火化遗体。” 韩绽冷笑道:“遗体火化成灰,自是无人知晓楚天阔的死因了。就算有人起疑,也是无从查起了。” 这似乎是一个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杀人故事。 于是白少央配合地问出了一个老套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叔叔是如何查出楚天阔之死的真相的?” 韩绽笑道:“张朝宗自以为算无遗漏,但却没料到他们暗杀楚天阔之时,被一人给偷看了去。” 白少央敛眉道:“难道张朝宗那伙奸贼竟无一人发现那偷看者的行踪?” 韩绽淡淡道:“他们当然不可能发现。”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件惊天旧案,而是今天下午他喝了什么样的茶。 白少央不是个傻子,他自然清楚韩绽为何不愿继续说下去。 他们那群人不可能发现有人在偷看,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偷看。 因为偷看的人或许本来就是暗杀者的一员。 而这个暗杀者不知是出于什么因由,也许是出于“良心发现”,所以将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韩绽。 然后此人应是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多半是让人以为自己被韩绽所刺杀,最后从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世人把张朝宗想得太心善,韩绽则把他想得太恶毒。 可惜真相离他和世人所知道的都差得太远,更可惜的是白少央偏偏是这世上最不能说出这真相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那秘密的人,就连当年和他一起出手的那伙人也不清楚。 可惜有些秘密就该永远地成为秘密。 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也是他自愿戴上的枷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6章 寻找老爹之旅 于是白少央的话锋轻轻一转道:“叔叔这些年又是在哪里度过的呢?” 韩绽面容苦涩道:“世人只知我被‘沧海一跃’曾碧潮,‘花间客’莫渐疏,‘滴酒成箭’顾云瞰所伤,却不知我还中了‘敲竹剑’付雨鸿的暗器。” 白少央下意识道:“莫非他的暗器有毒?” 韩绽目光一跳道:“付雨鸿从不在人面前用暗器,可你听到他用暗器时,似乎并不惊讶。” 白少央淡笑道:“当我知道叔叔便是韩绽的时候,就该学会不能对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有什么过高的期待。” 韩绽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看来你并没有我想的那般不解世事。” 白少央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微笑。 韩绽的血虽然热,但他的脑子似乎并不热。 韩绽似是不以为意道:“我也没想到他的暗器竟淬了毒,中毒重伤之下,便将生平种种尽数忘了,就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若不是被一好心人所救,只怕今天也见不到你了。” 白少央道:“可即便你忘了过去,别人也不会忘了你。” 韩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解释道:“那位好心人将我带到南疆,那里少有中原武林之人踏足,所以我在那边生活了十几年都无人知晓。” 白少央苦笑道:“既是无人知晓,叔叔又何必重回中原?” 韩绽道:“我因一个意外记起了一切。既是记起来了,那就不得不去还清欠楚天阔的恩情债。” 白少央道:“你已为他杀了许多人,想必他地下有知也倍感安慰。” 韩绽道:“这算什么安慰?公道才是最好的安慰。” 他喝了一大口酒,又继续道:“你行走江湖之际,别的可以不管,恩义却不能不还。若是学那升米恩,斗米仇的做派,那真是连人都不配做了,只配当个畜生。” 这是他对于白少央的告诫,也是他对自己一生命运的宣示。 “这世上以德报怨的畜生有很多,有些已经死了,可有些到现在都还没得到报应,你绝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张朝宗就是死在韩绽的报恩上。 可如今的白少央却觉得这是韩绽身上为数不多的值得钦佩的地方。 若他对一人起了杀心,却又暂时不能下杀手,就先要摒弃其他的感情,一心找出对手值得钦佩的地方,然后加以学习和利用,这也算是他多年以来的取胜之道之一。 不过他原本就已经不恨韩绽了。 他反而有些同情他,可怜他。 张朝宗的死是可笑,而韩绽的生却可悲。他为此颠沛了半生,蹉跎了十多年,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心爱的女人,还得到了一个整日谋算他的儿子。 不过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受难的人,张朝宗的朋友们这些年来想必也不好过,掌功无敌的曾碧潮没了一只手,轻功傲人的莫渐疏失去了一条腿,而嗜酒如命的顾云瞰几乎丢了一条命。 但只要那个秘密能被保住,只要那个人能完成他们预想的计划,这一切的不幸和伤亡都是值得的。 白少央以为这些年的经历会把他的心给磨软,可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会变。 意识到这一点后,伪君子在自己的仇敌面前欢快地笑了。 —————————————————————————————————————————— 白少央一直以为韩绽勉强算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 但几天后他只觉得韩绽的话简直可以当做狗屁一样放掉。 他嘴上说照顾白少央,没想到只在白少央的小屋里待了三日便走了。 他走得这般急,急得似是有人在一旁撵他走似的。 那第三日风晴日朗,韩绽面上是一贯的心事重重,阴云笼眉,看不出与前几日有什么区别。 但等到第四日清晨,他人便不见了踪影,那为数不多的行李自然是跟着他的人一块儿飞了,可连他坐过的长椅,用过的盆碗都被复归原位,连他睡过的床铺也被弄得齐整无比,仿佛被子上的每一丝褶皱也被他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所抹平了。 这小屋里仿佛再没有这人留下的痕迹,这宁静的小山村也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人,这样一刀。 白少央没有时间去怀念他,只在心底疑惑是否是自己说话做事之间露了点什么,给他逮到了什么破绽,所以便寻个机会遁了。 但即便韩绽心中有疑,也不该走得这般快,这般急,连个招呼也不打。以他那执拗性子,本应穷追不舍,敲打质问才对。 白少央不急不缓一路寻下去,先是去问了住在村口的吴老学究,又去寻了住村中心的李寡妇,最后再截住了一群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毛孩子。 他们都齐心一致地三个字:“没见到。” 这几拨人是村中最消息灵通的人,村中任一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若是他们都瞧不见韩绽,那定是无人能瞧见他了。 眼见在外得不到消息,他便又折返至家中,在家中到处寻找线索。 如没头苍蝇般地寻了半日后,白少央终于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韩绽留下的一封信。 至于为何是枕头底下,想必是韩绽过分小心,怕什么人闯进家里来误看了这封信。 那书信上写道韩绽自觉命案在身,身份敏感,不忍拖累白少央,只得收拾包裹,星夜离去。 这字字恳切,行行在理,只是白少央却看出了点别的东西来。 他自是不想拖累唯一的血亲,但也忘不了害他流落异乡的元凶。 虽说这三日来他只字不提复仇之事,只一心熟悉白少央的生活,但要说他杀心已灭,甘于农耕织作的生活,那白少央是万万不信的。 付雨鸿算是当年张朝宗一案的漏网之鱼,即便韩绽想金盆洗手,也要先把这条大鱼给宰了,炖了,吃进肚子里才算安心。 但这条鱼可非同小可,若是吃得太快,炖得太急,不但吃不下去,还要被鱼刺卡住喉咙,落个窒死气绝的下场。 若是韩绽就这么死了,那白少央想问的东西就永远无人能答了。 所以他必须要走出这村,走下这山,走去那最近的青波镇,去得到一些韩绽的线索。 他一心打定主意出外,竟是半分也不肯停留,收拾完衣服包裹,便奔着储钱的破木箱子而去,然而他平日里在外主要是做些农活,偶尔到山上也就是猎些野兽盗卖兽皮,故此许多年下来家中也未存着多少积蓄。 前些日子给连别花置办厚木寿棺也花了几两碎银。毕竟若是给她一个寻常的薄木棺,不过是外面一层漆刷得好看。这下葬之后无人看管,便会有野狗前来,这种畜生成群出队,且犬首力大无比,只需一刨一撕,便会破棺开尸,到时里子面子都丢得精光。 无论如何,这破木箱子里面的银钱远远不够他出门远游。 看来他下山后还得想些法子挣些盘缠,否则在寻到韩绽他就已先变成乞丐。 白少央虽已过了十数年穷困清贫的日子,但自恢复记忆以来,总向往前世金银不愁的日子,毕竟要想当豪侠英雄,总少不了慷慨仗义。而要想慷慨仗义,则必得施金助人。若是学着和商贾匠人般斤斤计较,总不免惹人笑话。 所以于他看来,若想当一时的豪侠,只需一身的勇武便足矣,若想当一世的豪侠,则必得要一生的富贵。 然而这富贵也并非一日而来,他如今也只能收拾心神,先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日白少央启程,告知了村民们要出门远游之时,竟惹得他们恋恋不舍。这些村众们早已与他熟稔,但他们家中也并无余财,便每人给了他一点米粮鸡蛋之物,供其路上吃食之用。 伪君子的心肠通常是硬的,但也总有柔软的时候。 白少央现在的心就很软,软得一戳就能戳出个洞来,然而这洞里流不出血,只能流泪。 胡子长得能编成辫子的村中长老,扎红绳戴肚兜的小童,酸气冲天书不离手的老学究,俏生生艳灼灼的李寡妇,在他看来都要比那些江湖上的大侠们要可爱得多。 白少央看着这些可爱的人,微笑着收下粮食,然后对着这些个淳朴村众一一纳身拜过。 来日得了富贵,有了威名,他定要回乡一探,即便不封些银子送予各门各户,也要开路造桥,以便车马出入,货运流通。 下山之前白少央又牵了一头小毛驴跟着他走。能奔万里的神骏宝马这村里是没有的,但勤恳耐劳的毛驴却有好几头。他手里的这头毛驴便是从隔壁老王那里牵来的,白少央把他取名为小青,只因这毛驴头上比别的驴多了一簇青毛。 小青虽不像白蛇传里的青蛇那般有着种种神通变化,倒很也通人性。它似是察觉出白少央是老王的恩人一样,对着他格外亲昵,时不时用想和白少央头碰头。 白少央虽很喜欢这忠心的畜生,但也不愿和它过分亲近。 他只知这一路下山需走很长的路,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便再无杂粮可喂,要不卖了小青,要不就将小青放归山林,让它与野驴们处在一块儿。若他对小青过分亲昵了,只怕分别时会难过。 这一人一驴行了十几日,白少央身上的盘缠便已所剩无几。 所幸他越过青波镇,到了临江城,还是打听到了点他那便宜老爹的消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7章 医仙庙与玉狸奴 再过三月便是赤霞山庄第十三代庄主“春秋神掌”罗春暮的五十大寿,付雨鸿既是罗春暮的好友,便不可能不去。付雨鸿既然会去,那韩绽也一定会去。 然而赤霞山庄位于盛京,距青波镇可不止千里之遥。 昔年翻江跃岭的大盗魏如发号称“银蝉雪燕’,就是因为他动如银蝉,飞似雪燕,比当年号称“神行太保”的戴宗的脚功还要厉害。据说他曾七日内自西疆雁山赶至中原盛京,中途不用一匹马,不费一点水,只单单用了那神乎其技的轻功。 然而魏如发是百年前的人物,后世关于他的传说多有失实之处。 据白少央所知,魏如发昔日曾盗过岭南何家的战国魁星七棱盏。在他出发后一日便被何家人设了埋伏,可怜这赫赫有名的大盗在被俘之后还遭了活埋的酷刑。后有江湖宵小借他名号在盛京出现,便有人以讹传讹,说魏如发七日内从雁山飞赴盛京。 所以那飞跃神州劫富济贫的无敌大盗,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口中。 白少央倒不必在七日内从临江城赶至盛京,然而他若是继续无钱无粮下去,只怕最后连小山村的家都回不了。 无奈之下,他将小青卖了之后继续前行。这接下来的几日,他便夜宿荒地,以天为被,以草为席,白日里他除赶路之外,还捉些河鱼,摘些野果以作充饥之用。鱼肉入了肚肠之后,鱼骨还可用来熬汤,若他走上好运,还可用鱼骨汤的香味引来一只野狗。野狗肉在这林中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他自然不舍得错过。 当然了,若是他运气不好,引来的或许会是一群野狗。 为走捷径,白少央还抄了一条商户们常走的车马古道,然而这一路上尽是马粪马尿,可谓是臭不可闻。 若换在前世,张朝宗必是死也不肯让自己的脚沾在这些满是马粪的秽土上,然而白少央自知世道艰难更甚于行路艰难,所以行于此世,有些坚持也只得抛在脑后了。 不过要说这一路上半点收获也没有,那也是言过其实。白少央前些日子煮鱼汤时没引来野狗,倒碰到了只野猫,那猫儿生得黄白相间,皮色斑斓,一双似青琉璃般的眸子只盯着他锅里的鱼汤不放。 这猫儿身上黄斑如玉环,白斑似雪球,似是云州的古种“玉斑唤雪猫”。 白少央觉得他看着有趣,便将最后一点鱼肉丢给他。这黄白相间的花猫似是从未吃过煮熟的鱼肉,一块下肚仍嫌不足,便整日跟在白少央身后,指望他再施舍些鱼肉给自己。 寻常野猫都是心性凉薄,即便受了人恩惠也是对人爱答不理,这猫儿却好像与人亲近过一般,遇上个能依靠的人就寸步不离,唯恐被人丢下。 这一人一猫走在车马古道上,只觉天地之浩大,凡俗之渺小。虽有马粪马尿败兴丧致,但见玉树葱茏,草长花飞,倒也十分雅致。 走着走着已是日落西山,血光一般的暮光照在他的面上,倒似让白少央面上显出了几分酡颜醉色。然而景色醉人,人却不肯醉,也不想醉。 白少央抬头见那残阳如血,不禁在想张朝宗死的那一刻,脖子上喷出的血是否也是这般红艳摄人。 夜间恐有野狼猛虎出没,因此不便赶路。白少央便寻了一处破庙歇息。这破庙本叫医仙庙,供奉的是昔年的“摇铃神医”黄碎铃。 十多年前云州城中生了一场大瘟疫,城中死伤无数,而朝廷却下死令封城,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若有人敢偷跑出城,便叫城外的守军乱箭射死,再将尸体拖出去火化。那时的云州城血肉成河,腐骨积地,四处皆是行尸走肉,只如人间地狱一般。 此时黄碎铃不顾感染之险,进城研疫配药,一时间活人无数,留下济世神医的美名。然而几年后黄神医不幸被他医过的一个疯子拿刀抹了脖子,云州百姓感其恩德,哀其不幸,便建庙塑像,香火供奉。 可惜恩情归恩情,香火归香火,这医仙庙建成之后,也只兴旺了一年。 先是有打家劫舍的强人盯上了这条财路,日日候着过往香客,后又有老庙祝无故病死。于是这香火便渐渐少了,人也少来往了。自西郊的龙王庙兴建起来后,此处也就完全荒废下来。 不过破庙倒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破庙旁竟有几具尸体。 这几具尸体被人丢在一坑内,男女老少皆有,看衣着是本地的猎户,这几人面上青如死鱼,手脚上遍布脓疮,似是染疫而亡。 这尸身看着诡异,这弃尸的地点就更加诡异。 哪怕是胡乱弃尸也该弃于乱葬岗,怎能把尸体丢在这儿? 为怕疫病感染,白少央不敢靠近,但他决定第二天一早便想法子一把火烧了这群诡异的尸体,以免留下什么后患。 入庙之后他朝着黄神医的神像拜了一拜,感慨了几分之后,他便取了些杂草铺就成床,再捡了些干柴生了火。白少央接下来便抱着花猫在火堆前取暖,一边抱着一边还下手在它圆如毛球的肚子上挠痒痒。 那花猫虽是野生野长的畜生,倒也很享受这一手,一双琉璃眼眯成一线,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白少央边挠边嘟囔道:“我听说南宋的大诗人陆游冬日里曾抱着他家的猫在家取暖,还赋诗一首——‘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猫儿啊猫儿,以后我便叫你玉狸奴如何?” 花猫从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也算是一个回应了,白少央便当做他答应了,一声一声的“玉狸奴”叫起来,花猫也懒得搭理他,只一个劲地打着呼噜。 白少央寻思着,他既收了这玉狸奴,以后一人一猫走天涯,必得给猫儿一份小礼才行,也好叫他知道跟着主人才能吃得好过得好。 他这便从包裹里拿出几块前几日剩下来的鱼肉,取了木柴来架在火上,浇上麦油洒上盐粉烤起来。玉狸奴在一旁炯炯有神地看着他烧烤鸡肉,似在回忆那煮熟的鱼肉的鲜美,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这肉抢下来。 白少央正要取下鱼肉时,忽听得外面传来了声响。 而他身边的玉狸奴忽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霎时间寒毛倒立,猫尾如剑般上翘,一双琉璃目满是血丝,身上瑟瑟而抖,仿佛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恶鬼凶煞一般。 常说猫儿最通灵性,能察阴阳辨鬼神,玉狸奴如此反应,莫不是外面的那些死人诈了尸? 白少央甩了甩头,似乎是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中抹去。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青年大步流星地踏入庙中。此人蓝衣黑靴,腰间还缠着一串红玉带,如一个商贾世家的公子。待他走到月光明朗处时,白少央才察觉此人生得剑眉入鬓,唇薄鼻翘,端的是貌美俊俏。 这青年看起来和画上的恶鬼差得太多,而且身后也有影子,所以白少央可以排除一些灵异志怪的想法了。 不过玉狸奴却仍是如临大敌一般地瞪着蓝衣青年,而后者却好似一点也没察觉到玉狸奴的敌意。他一瞅到那鱼肉便似中了定身法一般,怎样也迈不动脚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今正直勾勾地盯着那鱼肉。 刚才这庙里只有一只馋猫,如今却有了两只馋猫。 幸好这馋猫看起来并不会杀人,只会偷鱼吃。 白少央见对方打扮得方正周整,想必也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强人,便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草铺,笑道:“夜深霜重,朋友不妨在此一坐”。 蓝衣青年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圈白润润得像是小石头一般的牙齿。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峻,可面上一笑就笑出满脸褶子,硬生生透出些傻气和憨气。 但谁都知道表面上的傻气和憨气可不能代表什么。 这江湖里有很多人善于隐藏锋芒,而他们看上去大多又傻又憨,木讷无比。 昔日人称“红山魔子”的朱晃,长得就似个埋首于田地的庄稼汉,可他偏偏就是个心胸狭隘的狠主。听说古城里的说书人讲他种种事迹时,下面有个观众发出了嘘声,被他听到,便在半夜摸进那人的宅子,先挑了那人的筋脉,再在他眼前奸杀了他的老母和妻女。经此一案,人人谈朱色变。后来他被“八方一援”许正襄所杀,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回过神来,蓝衣青年已经坐到了白少央身边。 他倒是毫不客气地把屁股一挪,占了大半的草铺,不过他除了看白少央之外,还是时不时偷瞄一下那鱼肉。 玉狸奴早已因恐惧而躲到一边,谁也不明白这胆大的猫儿为何会选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蓝衣青年看起来也不似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反而有些呆头呆脑的憨气,比如这鱼肉在他眼里简直像是一块发光的唐僧肉。 但花猫的反应还是在白少央心底里存了个疑影,这疑影一起,话中就该含着机锋了。 他清浅一笑道:“朋友既然饿了,不如来尝一块鱼肉如何?” 蓝衣青年却憨笑道:“我光是看就已经看饱了,何须又费力把它咽到肚子里呢?” 白少央道:“光是看怎么能饱?” 蓝衣青年道:“怎么不能饱了?我光是看一看那鱼肉上的油泽,闻一闻它的腥香,便能想象它的味道了。” 白少央道:“什么味道?” 蓝衣青年侃侃而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鼻子里闻的是紫苏鲫鱼的味儿,再走近一步看它,嘴里尝的便是豉香鲳鱼的味儿,如今坐在这里看它,我心里便满是四腮鲈鱼的味儿了。你若此刻递给我吃了,反而坏了这美味了。” 白少央愣了一会儿,然后爆出了一阵如山洪泄堤般的大笑。 这仿佛是他恢复记忆以来笑得最畅快的一次,就连见到韩绽的时候他都没有笑的这么开心。 蓝衣青年顿时没了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8章 九山门下林中黑蝉 白少央只是笑道:“我头一次见到比我还会自欺欺人的人,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笑一笑?” 蓝衣青年默默道:“我本以为小哥你会有些不同,未料你也是俗人一个。”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要走,白少央独自行了几天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人说话,连忙阻拦道:“朋友你似乎忘了点东西。” 蓝衣青年笑道:“我何时忘了东西在这儿?” 白少央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你坐过我的草铺,闻过我的鱼香,自然该付我点报酬了。这便是朋友你忘的东西了。” 蓝衣青年道:“看来你这人不但是个俗人,还是一个无赖。” 白少央笑道:“我哪里无赖?” 蓝衣青年道:“我不过坐了坐你的草铺,闻了闻你的鱼香,你就找我要钱?” 白少央指了指草铺道:“你把这说成是草铺,可它在我看来却是一架绣床,你说自己不过闻了闻鱼香,可那鱼香却让你尝到了三种鱼味,可见这鱼香也是件饱腹之物,你不但睡了我的绣床,还从我这里拿了件饱腹之物,你说你是不是要付我点酬劳?” 蓝衣青年愣了一会儿,终于瞪大眼睛道:“你说我比你还自欺欺人,我看这句话该倒过来才是。” 白少央笑道:“你既承认自欺欺人,也该承认你便是自己口中的俗人了吧?” 蓝衣青年被他说得无可辩驳,只得留下一点银锭,然后转身就走。 白少央没料到他竟真的会留下银钱,看来也是个豪爽不拘之辈,便上前捡起银子朝他扔去,边扔还边道: “这银钱我是不要的,只望你能留在庙中,陪我闲话一夜罢了。” 他这一扔虽只用了三分力道,但也是来去如风了,没想到那蓝衣青年竟能凭声定位,头也不回地伸指接住了那银锭。 白少央目光一闪,然后才见那蓝衣青年回头一笑道:“朋友的功夫好俊啊,就凭你露这么一手,便值得这十两银子了。” 他面上仍是方才那样的憨气,可白少央却没了笑容。 伪君子的见识已经有些跟不上这时代,但伪君子的本能毕竟还刻在骨子里。 他上前探道:“常说这云州酒气好,财色佳,不知朋友此去走的是那重峦俯水路,还是那金花翻树道。” 蓝衣青年眼中精光大盛,也上前一步道:“我无车无马,一人独行,底下走的是长流萦山路,行的是陆龙转征道。” 这两人对的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行风踏月谱》里的黑话,若是不相干的人听了去,只怕是听得稀里糊涂,不明就里。 但白少央多年浸润此道,一下便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长流陆家的人。” 蓝衣青年笑道:“在下陆羡之,敢问朋友高姓大名?” 白少央不答反问道:“你既是陆家人,那‘画堂侯’陆师泽是你什么人?” 陆师泽并不是真正的王侯,身上也没有半点王侯之气。 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身材矮小,面容猥琐,看上去如个深山老猴一般。因整日缩在自家画堂作画吟诗,便被小辈们戏称为“画堂老猴”,后来便传成了“画堂猴”,陆家人在外说起时自然不便说他像个老猴,于是这戏称最后便传成了一雅号“画堂侯”。 说来讽刺,陆师泽因行事怪诞,形容猥琐,常在人前受笑出丑,然而这怪猴的画作在画市上却是价值千金。 看来即便是愚夫愚妇天天笑之,讽之,骂之,有才之人散发的光芒也不会因此而黯淡一分一毫。 陆羡之似乎也被这光芒所感染了似的,面上重新披上了方才的一抹憨笑,抱拳道:“陆师泽正是在下二叔。” 白少央只微微一笑道:“在下白少央,少年的少,未央的央。” 陆羡之道:“这名字倒不错,看来这取名之人是希望你永远青春年少,长乐未央。” 白少央一想到连别花,眼中又掠过一丝阴翳,但面上仍笑道:“我若永远青春年少,岂非成了老妖怪?到时人们可就不会希望我长乐未央,只会盼着我早日投胎了。” 陆羡之道:“就算你我不能永远青春年少,也总有人盼着我们早日投胎。” 白少央疑惑道:“有人想要你的命?” 陆羡之笑道:“他们如今只想要我的命,可若我再在此处呆下去,只怕他们连你的命也想要了。” 他急着要走,倒也不全是因为与白少央言语不合的关系,恰恰相反,他还是有些喜欢这个大俗人的。 白少央道:“可我就是不想被你连累,也得被你连累了。” 陆羡之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少央忽然冲着他眨了眨眼,然后诡异一笑道:“难道你还没发觉,要你命的人已经到了么?” 话音一落,他手指微微一动,忽射出一把小刀。 那小刀形似龙舌,势如飞星,迅若电光,竟是朝着陆羡之而去的。 白少央刚刚还和这年轻人相谈甚欢,如今竟想出手取下他的性命! 那把不起眼的小刀如游火飞星一般滑向陆羡之,速度之快,势道之猛,竟是不留一点躲闪之机。 可这看似十足十的杀招,却被陆羡之肩头一偏,侧身一躲,给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他气定神闲地转步一定,如一个优雅的舞者一般在舞台上跨足转扬,由着那柄明晃晃的小刀刺入他身后的一处角落中。 这破庙被月光照得一览无余,唯独那一角因桌椅阻隔,仿佛永远被阴影覆盖,光照不进,气流不出,如被隔绝的一方小小天地。 而这小刀没入这黑暗一角时,本该如石沉大海般了无声响,没想到刀光一闪,却有一蝙蝠般的颀长身影自那一角里蹿了出来。 世人总说太阳底下难见鬼,其实月下也很难见鬼,毕竟鬼怪即便在日月乾坤之下显了形,也只有魂魄,没有影子。可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却好像只有影子,没有魂魄。 他似是穿了一种质地轻薄的夜行服,全身上下一片漆黑,就连本该外露的手指也被包裹在在一层蝉翼般的手套里,眼上更是覆了一层黑纱以减少反光。 乍一看去,这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恰似一座黑暗中的泥塑,一只藏于人世的鬼魅。 若没有刚刚那一刀,这似人似鬼的怪客只怕会永远无声无息地藏于暗处。 幸亏有了那么一刀,他才能败了行迹,半遮半露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 白少央和陆羡之还未对这怪客说话,玉狸奴就对这人发出一声凄厉怪叫,然后迅速跃到一边,弓着猫背,瞪着一双充血的猫瞳,恶狠狠地瞅着这忽然出现的怪客。 原来这猫儿从一开始防范的就是这躲在黑暗中的怪人,而不是呆头傻脑的陆羡之。 陆羡之仿佛听到这猫叫才回过神来,冲着白少央惊叹道:“原来你已经发现了他。” 白少央也叹道:“但我发现得并不比你早。” 陆羡之叹道:“我知道他躲在了那一角,但因为有白兄在,我实在不想把他逼出来。” 白少央苦笑道:“你是怕连累我,所以急着走人,好让这人跟着你出去。” 陆羡之道:“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白兄似乎并不惧受我连累。” 白少央忽道:“可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和这人不是一路的呢?” 陆羡之道:“我也曾经怀疑过你的来路,可若你与他是一路的,刚才那一刀就不该冲着他的要害,而该冲着我的要害。” 他能轻轻松松地偏肩一躲,固然有他自己轻功高强的关系,但也有那小刀本就冲着他肩头而去的关系。 白少央微笑道:“可惜我的刀还是不够快。” 陆羡之眼中含了一丝笑意,道:“若你的刀太快,我便少了一个交朋友的机会。” 话音一落,他忽对着疑似被自己冷落在一边的黑衣怪客道:“听说‘九山幽煞’的徒弟‘林中黑蝉’轻功高妙,而且比他的师傅更擅长化骨藏息之术,今日一见阁下,我才知传言不虚。” 被称为林中黑蝉的男人却没理会他的热枕,只冷冷道:“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陆羡之对着他笑了笑,面上再一次布满了欢快的褶子。 这少年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多笑,他笑得越满,越像是个患上痴呆之症的老头。 白少央便接着道:“你自恃轻功高强,想藏在他身后入庙,可惜陆兄在你随他进医仙庙时便已发觉你的行踪。” 林中黑蝉冷冷道:“他能发觉不奇怪,但你能发觉便十分奇怪了。” 白少央微笑道:“在下耳目不及陆兄,自然没有他发觉得快。但庙旁那几个死人便是阁下摆在那里的吧?尸上布有脓疮,所以无人敢近,而阁下藏在尸体之下,本是□□无缝之计可惜你身上沾染了一丝轻微的尸气,一进庙来便引了猫儿警觉,我心中便已留意。陆兄一再提及这’味道’二字,我自然也听了进去,刚刚上前去捡银子,一闻尸气,便知道你的藏身之处了。” 林中黑蝉冷笑道:“你耳目不及于他,废话倒是比他多上很多。” 白少央同样回以冷笑:“能说废话,总好过说不了话。” 陆羡之站出来道:“不知阁下尾随我进了这医仙庙,是想和我交朋友呢,还是想和白兄做朋友?” 他一口一个朋友,仿佛半点也不觉得这林中黑蝉是为了他的性命而来。 林中黑蝉冷冷道:“若你一会儿还活着,我再考虑和谁做个朋友。” 陆羡之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一见面就要我的命?” 林中黑蝉道:“收人钱财,自然要替人消/灾。” 陆羡之好像一点也听不懂这话似的,继续道:“不知你收的是何人的财,消的是怎样的灾?” 林中黑蝉冷冷道:“我收的是你仇家的财,消的自然是你这样的灾!” 他话未说完,人却已经向着陆羡之袭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9章 星官削与挑弦绣心指 林中黑蝉若不动还好,一旦动起来,便有一股旋扭之力自足尖传至腰身,使他整个人的骨骼躯干都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他在扭身之时,还好似一飞梭般逼近陆羡之,仿佛呼吸之间便可抵达。 黑蝉的旋身转步虽快,却有一样东西比他的步法更快。 那就是他手中的一把银刺。 这银刺长约两尺三寸,细似一婴孩的手指,于月色下泛着摄人心魄的青芒。 在场中人谁也未看清他是如何取出这银刺的,仿佛这银刺是被他用戏法给凭空变出来的。 而这凭空出现的银刺仿佛下一瞬就要刺进陆羡之的喉咙里。 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c角度c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听小陆讲那过去的故事 回神一想,这“枭雄”二字却是正邪各为一半,到底是不如英雄悦耳动听,想必程秋绪的事迹虽然响亮,却也未必正派。 白少央便继续问道:“话说回来,小陆你究竟是如何得罪那‘红袖金剑’的?” 陆羡之长叹一声,道:“这事儿说来话长” 林中黑蝉立刻冷冷道:“那就别说了。” 他话音一落,那原本缩在墙角的玉狸奴立刻出来冲着他怒叫一声,这漂亮的畜生似是通了灵性一般,知道他已经落败,特来他跟前耀武扬威一番。 林中黑蝉怒瞪花猫一眼,激得它寒毛倒立,龇牙咧嘴地倒退了几步,白少央便顺手抱过花猫,坐在了他的草铺子上,对着陆羡之含笑道: “我瞧你还是说吧,这夜还长着,我和这蠢猫正好听你讲一番故事,黑蝉兄若是有什么异议,我也可以让你睡一觉,正好让你养一养神。”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中黑蝉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睡觉有很多种含义,而白少央说的未必是字面上的那一种。 陆羡之也坐了下来,这故事一讲起来,他嘴边的笑就仿佛一阵风似的退了下去。他不笑的时候,面上便显得有些清清冷冷,一双眸子也仿佛在火光的映衬下中变得渺远而神秘起来。 原来那程秋绪在初入江湖时倒也是人品正派,一丝不苟,且不近女色,不喜奢华。 可他去赴“镇三山”郑灵均家三小姐的满月宴时,遇到了一位姑娘,从此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 白少央立刻叹道:“一见钟情钟的往往不是情,而是脸。” 那姑娘若是生得歪瓜裂枣的,别说让程秋绪一见钟情了,只怕让他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嫌烦。这世道实在太过优待美人,优待得相貌普通的人都活得有些艰难了。 陆羡之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 宴上男男女女众多,程秋绪想知道姑娘的芳名,又过于羞涩不敢言语,竟一路穿亭走巷地跟着那姑娘进了内闺,可姑娘进了房间之后,竟有个俊俏小生从她的闺房走了出来。 白少央愣了一会儿,忽然诧异道:“这姑娘竟是个男人假扮的?” 陆羡之诧异道:“你难道不该先想到男女私会这个可能吗?” 那程秋绪自是看得惊疑不定,便一路跟着那男人,不想被他发现了行踪,两人缠斗起来,程秋绪才发现这男子竟是百戏门的二头目——“翡翠白虎”徐蔚心。徐蔚心乔装成兖州刘家的小姐入了郑府,便是为了在宴上行刺。原来郑灵均与朝中显贵素有结交,还邀请奸相林辉正的侄子何连沙赴宴共赏,此人无恶不作,罪行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 这宴上高手众多,徐蔚心的行刺之举可谓是胆大包天,可程秋绪听罢不但未加劝阻,还热血上涌,打算与他一同行刺。 白少央淡淡道:“这些涌到他们脑子里的热血,迟早会变成他们眼里流下来的泪。” 故事讲到此处,他怀中的猫儿也仿佛听得专心致志一般。 陆羡之耸了耸肩道:“可人还是有些热血的好。” 一个人若从未热血,心就永远都是冷的,这样的人岂非可怜透顶? 那何连沙身边高手众多,程秋绪与徐蔚心自是行刺失败,侥幸逃出府去,也只得携手浪迹天涯,不过这两人一路上历经生死磨难,血都冻到过一会儿去,情谊自然也深得和那长江大河的水一样了。后来奸相倒台,林党遭了清算,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程徐二人的逃亡才算终结。重获自由之后,徐蔚心自然是为兄弟欢喜,可程秋绪却多了一重烦恼。 原来徐蔚心有个怪癖,闲时便喜作女子装扮,他扮起女人来容姿绝艳,如春花月娥一般,卸下女装却是英姿熠熠,神采飞扬,分明是个血性十足的汉子。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道:“所以程秋绪的烦恼是他有个喜欢扮老娘们儿的兄弟?” 陆羡之却道:“他的烦恼可比这复杂多了。” 白少央道:“有多复杂?” 陆羡之道:“他发现自己对徐蔚心产生了不太一般的情愫。” 白少央淡淡道:“这听起来并不复杂。” 陆羡之道:“并不复杂?” 白少央苦笑道:“有些人喜欢捅破别人的窗户纸,有些人却偏偏喜欢做被捅破的那层纸,这是天性。” 陆羡之叹了口气道:“天性难变,我对此也并无偏见。可我说这有些复杂,是因为就连程秋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扮作女人的徐蔚心,还是平日男儿的徐蔚心。” 白少央的面色终于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看着陆羡之,几乎要憋不住面上的笑容。 他虽勉强憋住了笑,可神情看上去便似被人用榴莲滚过脸一般古怪。 原来程秋绪这倒霉蛋虽对徐蔚心动情,却不知自己究竟爱他的哪一面,若他爱的是兄弟的红妆扮相,那便是还爱着女人,若他更爱平日里的徐蔚心,那便是有分陶断袖之癖了。 林中黑蝉听到此处,也不由道:“连自己爱的是男人和女人都不清楚,此人当真算是可怜至极。” 这是他至今为止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多得连白少央都忍不住投去了一瞥。 陆羡之继续道:“但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十三年前阴州等部闹了旱灾,朝廷赈灾不力,一时间阴州粮尽水绝,饿殍遍野。观音土c树皮c草根,甚至连鸟粪都是可争之物,因为后者往往还有未被消化的草子。灾荒之地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有些难民甚至连刚埋下土的死尸都要掘开来啃啮几口。城郊还有专门吃人的野狗,有些难民饿得走不动路了,在地上躺着,嘴里还喘着口气呢,便被恶犬一爪子开肠破肚,吃将下去了。 徐蔚心不忍见此惨剧,便起了劫富济贫之心。他度过大劫,信心大涨,未及三思,便有了夜盗兴宁府的念头。 这兴宁府是南野富商尚煜的府邸,此人虽无官无爵,却富可敌国,南野小童有句歌谣说“南野尚家,一指遮天”说的便是这高门大户的尚家。传说尚府中珍宝无数,那鼎樽觯觥,屏插瓷盏,随意取上一件,便是平民小户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陆羡之叹道:“兴宁府铜墙铁壁,防卫森严,若是昔日的‘盗山将军’谭沐儿出手,或许还有几分胜机。” 这“盗山将军”谭沐儿不仅轻功高超,还有以发丝解锁化鞘的神技。不过这盗山剥岭的诨号却取自他年轻时做的一件浑事儿。二十岁的谭沐儿为了劫富济贫,曾独上天乌山,欲盗一座北宋时的王公墓。那墓穴中有一“销金活水青铜锁”的机关与山势相连,他一开封动墓,活水迸出,山石因此滚落崩碎,幸而山下无人,未有伤亡,而谭沐儿也因此得了这盗山之名。 白少央淡淡道:“可惜那徐蔚心并没有‘盗山将军’的神技。” 徐蔚心穿墙越巷不在话下,但解锁化鞘的神技却是没有的,他触发机关时出了声响,被兴宁府中潜伏的几位高手擒下,而后被投入尚家私狱。徐蔚心入狱之后,被尚家人挑了大筋,穿了琵琶骨,彻底成了一废人。程秋绪本欲设法在外营救,然而徐蔚心脾性火爆,身在狱中仍是唾骂不休,便遭了活埋的酷刑。 听说埋他下去之前,尚家人先是拔了他的舌头,后以核桃与道符塞口。 这在前朝叫做“符压纸”,是处决犯人时作镇魂压煞之用,叫穷凶极恶的死囚到了地下做了鬼都喊不出个冤字。拔舌塞口之后,尚家人尤嫌不足,竟还给他套上一件妇人的衣裙,让他披头散发地填在土里,埋得只剩下半截头发出来。 徐蔚心生前有喜穿女装的怪癖,遭活埋之前却被人以妇人服侍羞辱,也不知死时是何感想。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姓徐的到底也是个义士,尚家与他有何深仇大恨,竟使这般下作手段折辱一个好汉?” 陆羡之道:“那是因为徐蔚心深夜入府之后,见到尚家的小少爷欲非礼一个侍女,便顺道折了他的脖子,再去盗宝。” “” 白少央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把责难的话给咽了下去。 徐蔚心的死讯一传出来,程秋绪就失踪了好几个月,所以也就无人知晓他得知徐蔚心死状之后的反应。 世人只知尚家的少爷们去柳城游玩之时,遇上了穿着一身红衣而来的程秋绪。他只一人一剑,便击杀了来自群清逸水门,照金楼,小秀峰,孤山派,岁安阁,东墙会等十位护卫尚家的高手。 而尚家的四位少爷也如徐蔚心一般,先是被挑了身上大筋,再割了舌头,最后血流尽了才死。 说来讽刺,这四位少爷中的其中一位当初可是为徐蔚心求过情说过话的,但就连他也死在了程秋绪的剑下。 这几人死后,江湖上竟也无人惋惜痛恨,唯有拍手称快的。据说当日还有几个不知深浅的闲汉拿着馒头面点去蘸了尚家几位少爷的血来吃,说是用来去煞消邪,可见尚家跋扈多年,作恶已久,极为不得人心。 而柳城一战过后,红袖金剑自是天下闻名。 陆羡之叹道:“我听说程秋绪杀人的那天,岸上的绿柳也被尚家人的血染成了朱柳,想必这便是朱柳庄之名的来源吧。” 程秋绪自此一役之后性情大变,一改之前的平和正派,行事作风竟透出些不择手段的味道来。这十多年来,眼看他高楼平地起,眼看他愈发炙手可热,然而名望盛势之下,却是累累血债,污秽不堪。那强取豪夺,草菅人命的做派,竟是越来越靠近当年不可一世的尚家。 这世上有些人会变得越来越接近他们所憧憬之人,可还有些人只会越变越像他们所痛恨之人。 程秋绪在云州建了朱柳庄后,竟愈发思念死去的徐蔚心,到处派人买进仆从奴婢,但凡同徐蔚心有几分面貌上的相似,无论资质好坏,出身如何,通通买来收入庄中以解相思之苦。男仆让他想到平日的徐蔚心,女奴让他想到女装的徐蔚心,可惜这些人不过是形似而神不似。要想找个形神皆似的,还需得在别处费神。 他走的第一步臭棋,就是转而对良家子弟下手,比如那些与徐蔚心容貌相似,又气质接近的江湖男女。 陆羡之叹道:“听说当年‘碧沙小仙’付清枝,人称‘白羽金衣’的王越葭王公子,‘润花小箭’荣昭燕女侠等人,都被他派人掳进了朱柳庄里。” 这还是已经知道的,还未揭发的也不知有多少,朱柳庄外面看上去金碧堂皇,里面却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少央道:“我真不知是该说他的执念太深,还是该说他的为人太过猖狂。” 他虽未曾听过这些名字,但也知道这些人该是武林中的一代新秀,这程秋绪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陆羡之冷笑道:“他倒也有些本事,听说那男男女女,无论性子如何刚烈,只消被他掳进去调/教几日,便被迷了心窍一般地唯命是从了,家人若是来要人,他们反而不肯走了。” 白少央道:“也许这些人是受了威胁,所以不肯走。” 陆羡之叹了一口气才道:“我见程秋绪方知这欲念深种的可怕。爱欲若不加以节制,便能叫人蒙了双眼,失了神智。” 白少央道:“用怀念一个人的名义去折磨其他人,这不叫爱人,而叫爱己。他若真爱徐蔚心,便该秉承他的遗志,而不是往他的坟上泼一桶屎” 依这翡翠白虎的火爆脾气,若是知道程秋绪以怀念自己的名义去作恶,只怕要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陆羡之点头道:“我之所以得罪了这人,是因为碰巧撞见他的手下要对‘奢月娘子’萧月练下手。我不但救了奢月娘子,而且还废了跟随他多年的一个得力部下。” 白少央道:“可你对当年的详情,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的?” 陆羡之微笑道:“你若想对付一个人,难道不该把他的底细都查个清清楚楚的?” 白少央也笑了,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要想不让他杀了你,最好先想法子杀了他。” 陆羡之目光闪动道:“想杀他的人从来都不缺,所以加上我一个也无妨。” 白少央笑道:“你这句话却说错了。” 陆羡之道:“哪里错了?” 白少央微笑道:“不是加上你一个,而是加上你和我两个。” 陆羡之一愣,然后忽然咧嘴大笑起来。 他笑得依旧毫无风度,可白少央只觉得他脸上的褶子都顺眼了很多。 因为他之前笑得很像是庄稼汉,现在笑得更像是隔壁老王家的傻儿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1章 灰 这人世间的富贵难免与权势挂钩,而这权势又可由名利而来。 所以白少央踏上功名路的第一步便是在江湖上造势。 罗春暮的寿宴还要等上几个月,所以无论是韩绽还是付雨鸿都可以等一等。 但是程秋绪却不能等,他庄子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不能等。 等到了群雄荟萃的盛京,进了那风云交际的赤霞山庄,定会遇上另一番滔天巨浪,届时耗神耗力,劳心劳肺,只怕白少央就没有心情再踏入这朱柳庄了。 所以有些事情最好现在就解决。 而陆羡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目光炯炯地瞅着白少央,仿佛瞅着一头珍稀的异兽,一个绝色的美人。 可惜白少央偏偏不是个异兽,也不是个绝色美人。 他不过是长得比别人俊俏了那么一点,又白净了那么一点。 可陆羡之看着白少央,却仿佛永远看不腻似的。 他一边看,还一边感慨道:“看来这医仙庙果真是个福地,我一来此就遇到了白兄这样的人物。” 这个无人问津的破庙在他口中仿佛成了一方洞天福地,至于那些门外发臭发腐的猎户尸体,横梁上蛰伏着的的蜘蛛鼠类,还有刚刚想要取他性命的林中黑蝉,陆羡之统统是看不见,也听不着的。 一想到林中黑蝉,白少央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贴在黑暗中的身影一眼。 然后他微微笑道:“除我以外还有一人在这破庙里,你实在不该只顾着我,而冷落了他。” 陆羡之却道:“现在这庙里除了你我还有一个人,可不久之后就只有你我两人了。” 他话里藏着机锋,白少央便敛眉道:“你要杀了他?” 陆羡之却摇头道:“我要放了他。” 林中黑蝉诧异道:“你要放了我?” 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经常一惊一乍的人,但事关生死,任谁也不能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陆羡之微笑道:“你何须这般惊讶?我之前不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了吗? 林中黑蝉道:“这句话也有别人对我这般说过。” 陆羡之道:“莫非他们说的与做的不同?” 林中黑蝉却道:“通常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被我给杀了。” 白少央冷冷道:“你的动作倒是很快。” 林中黑蝉淡淡道:“我的动作一向很快,所以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没什么痛苦。” 白少央忽然道:“那你死过吗?” 林中黑蝉道:“我若死过,又怎会在这里?” 白少央不冷不热道:“那你怎知他们死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痛?” 林中黑蝉冷冷道:“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 白少央冷笑道:“我当然知道。” 他曾被这世上最快的刀砍过,也被这辈子最亲的人杀过。 刀锋抹上脖颈时的那种痛,一个活着的人又怎么会明白? 林中黑蝉冷冷道:“你想杀了我?” 白少央道:“擒住你的是小陆,你的生死只能由他决定。” 他嘴上全推给了陆羡之,心中却仍想的是杀人灭口,这倒不单单是因为对方知道了陆羡之和他有意刺杀程秋绪一事,也是因为他是“九山幽煞”的徒弟,手底下必然欠下无数血债。这妖人的门下弟子,便是拉出来尽数砍了,也没有几个是冤枉的。 可陆羡之道:“而我的决定就是放了他。”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和白少央抬杠。 白少央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我想问问你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 从陆羡之决心去杀红袖金剑那里,他就看出对方并非什么迂腐胆怯之辈。所以他不大可能因为害怕得罪“九山幽煞”这老妖怪而放过林中黑蝉这小妖怪。而于白少央而言,即便除不了那老妖怪,除一除这眼前的小妖怪也不错。 陆羡之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想放过他,是因为我听说林中黑蝉虽以杀人为生,却有三放三赦一说。” 白少央挑眉道:“敢问是哪三放哪三赦?” 陆羡之侃侃而谈道:“一放妇女,二放老者,三放幼童,此乃三放。病入膏肓者必赦,身有残疾者还赦,僧侣道士者同赦,这就是三赦了。” 白少央面上含了一丝轻嘲的笑意,语调微微上扬道:“这三放三赦倒是‘义举’。” 陆羡之道:“他既是杀手中的义士,那我放了他也无可厚非。” 白少央却道:“可我想问陆少侠一个问题。” 他刚刚还叫陆羡之小陆,如今却改口叫他少侠了。 陆羡之也察觉到了这称呼的变化,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白兄想问什么?” 白少央道:“如果有个人本可以砍掉你的四肢,却在下手时良心发现,只砍掉了你的双腿,你会不会对他感激涕零,赞他是个无双的义士?” 陆羡之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当然不会。” 他若这样做了,那简直就和疯了傻了没有什么区别。 白少央继续道:“那些妇孺老幼,病残道僧自然是不欠他什么的,难道那些身体健全的汉子就是天生欠了他的么?同样是爹生娘养日月滋润的,怎么他们的命就可被随意轻贱?” 他倒是并未疾言厉色,可那字字句句都是直指命脉,戳人肺腑,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陆羡之留。 陆羡之苦笑道:“我并未轻贱他们的性命,不过是觉得这人还算是良知未泯。” 白少央道:“既如此说,那淫贼奸污少女时也是良知未泯的,毕竟他是奸污而不是奸杀。那是否因为他留下了少女的性命,你就会放过他?” 陆羡之冷冷道:“不会,这样的人即便是剁碎了喂狗也不可惜。” 白少央道:“那你为何要放过林中黑蝉?” 陆羡之斩钉截铁道:“因为他杀的人不一定该活,但羞辱女子的人却绝对该死。” 白少央神色稍缓道:“但我看小陆你执意放他,是否另有隐情?” 陆羡之沉默了一会儿,忽目光悠悠道:“隐情倒是没有,只是我幼时曾犯过一个极为可怕的错误,幸得一前辈教导栽培,若是他也与你一般的想法,只怕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话一说完,他看向白少央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仿佛是在郁郁不平,又仿佛是在心中叹息。 “你刚刚听了我讲了半天的故事,就更该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且这世道不单黑白二色,你看得分明,我却更爱留意那黑白之间的灰色。这一刀下去肠穿肚烂,热血飞溅,固然是快人快己,可我却更想走救人救己之道。” 只盼这救人救己莫要变成害人害己才好。 白少央在心中发出一声苦笑,随即道:“黑白之间固然是有一抹灰,但黑不应因灰而显白,白也不该因灰而显黑。” 他顿了一顿,忽抬眸对向陆羡之道:“看人看事,都该以本色为先。” 说完白少央便取下了烤串,让觊觎鱼肉已久的玉狸奴尝了个鲜,但他自己却仿佛没有什么胃口,仿佛光听着猫儿嘴里“吧唧吧唧”地响,他就已经饱了似的。 也许他本不该这般认真的,可刚刚脑海里飘过许多上辈子的往事,胸臆之中便十足十地憋了一口气,好似无论如何都要宣泄出来不可。 陆羡之这便上前解了林中黑蝉的一处穴道,但却并未完全解开他身上被封的穴道,这样他虽能走路,却不能运功。 林中黑蝉踌躇了半分,终于还是问道:“你当真放我走?” 陆羡之笑道:“我连你的穴道都解了一半,岂有不放之理?” 但他下一瞬,他忽又笑容一收道:“但我下次若是再见你替人消/灾,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他的话已说尽,林中黑蝉也不便多留,一转身便去了庙外。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心放他的陆羡之一眼,也未曾去看一心杀他的白少央一眼,这个杀手仿佛从未见过这两个人,也永远不会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 陆羡之回头一看,见白少央面上仿佛还带着几分叹息的意味,心下一沉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白少央头也不抬道:“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陆羡之苦笑道:“你刚刚说了那么动听的大道理,我却半个字都未听进去。若是换做是我,早就气得不行了。” 白少央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林中黑蝉是我什么人?” 陆羡之不假思索道:“他什么人都不是。” 白少央笑道:“那我为何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生自己朋友的气?我若真这样做了,与那些愚夫愚妇又有何区别?” 这“朋友”二字仿佛是两粒香糖,哄得陆羡之眉毛一扬,有振翅欲飞之像。 白少央调笑道:“其实细细一想,古有结草衔环,白蛇报恩,今有破庙遇刺,陆郎放蝉。也许过个百年,那林中黑蝉便能投生成个白娘娘那样的女妖怪,对你投怀送抱也说不定。” 陆羡之苦笑道:“可惜我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他虽是苦笑,但眉宇之间的那股郁郁之气还是去了大半,看来白少央的安慰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待他转过身去坐在那草铺之上时,白少央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 这世上的确有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以怨报德之事也是屡见不鲜。陆羡之这一放,当真是前景莫测,福祸难料。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2章 长歌 时辰不早了,陆白二人浅谈了一会儿,便各自躺在草铺子上睡了。玉狸奴团成一团,欲把白少央的肚子当枕头,白少央却嫌这坨毛肉团团太重,便拉着它在身边躺倒,然后又捡了几块木头叠在一起,假装它是个蜀锦织成的粟玉枕,然后心满意足地枕在上面。陆羡之与他背对背地靠着,除了半夜的时候打了一会儿呼噜,倒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出庙之前,他们先是对着摇铃神医的泥像拜了一拜,然后对着庙外摆着的那几具尸体告了个罪,便找了火石,将尸身烧了个干净,之后便启程前往云州。 白少央赶路一向都不等天亮,而是刚刚等到天上显出一抹鱼肚白便要走了,此刻这月亮还和枚铜钱似的挂在天上呢,路上也并不十分明晰。 陆羡之问他为何走得这般急,白少央只道:“若是等着天还未全亮便走,这路上的风景便会越看越亮,连带人的心也会跟着亮堂起来。” 陆羡之似乎很喜欢这个理由,所以连走路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那车马古道旁有一枫叶林,正遇着秋日便开得密密匝匝一片,原本天色暗暗的,看上去便是紫红色的,可他们的路越走越亮,枫叶片上的红便越正越浓,颇有秋爽飒然之风。白少央兴致一来,便唱起了家乡扇溪村的“五声赶灵调”。 “月亮毛毛星子多,红菱子绿草子裹个白鹅出,姐儿妖妖汉子骚,白迷迷黑俏俏惹得阎王怒目小鬼臊,旁人皆道乡夫愚,莫不是假正经啊真白眼” 这些多是脚夫乡妇才熟知的山歌小调,格调不高,韵律全无,都是专说乡野轶事,儿女艳故的。白少央看举止看言行都似是个大家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却将这点浓词艳曲毫无顾忌地清唱出来,倒也叫陆羡之十分惊讶。 惊讶之余,他还不忘问道:“这山歌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白少央思忖片刻后,忽开了口,将这山歌的由来事娓娓道来。 原来他从前住的村里有一瘸汉,东不成西不就的总干不成事,但却偏偏擅长编曲唱歌。白少央每次得空,都会去这汉子那里听会儿小曲,所以也就记住了曲调和唱腔。 后来白少央十三岁那年,瘸汉子着了风寒惊阙之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好生歇养便是了。偏生他的老母信什么偏方,拿草木灰兑着符水给他喝了下去,结果那瘸汉的嗓子便倒了。 陆羡之立刻问道:“这嗓子倒了,可还能说话?” 白少央道:“虽还能说话,却再也不能唱歌了,因为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声音。后来这瘸汉没过几年又得了场大病,这次他却没挨过去。” 陆羡之道:“可是你想起他的时候,好像并不怎么伤心。” 白少央淡淡道:“他的人虽走了,歌却留在了村子里,不光是我,还有别人也经常唱他的小调。他一生都没出过山村,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却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东西,叫人记着他想着他,我难道不该为他感到高兴?” 陆羡之感慨道:“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东西,就算不枉一生了么?” 白少央道:“你留下的东西若能叫后人时常想起你,那才叫不枉此生。”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白兄很怕死后被人遗忘么?” 他实在是个很敏锐的人,但他的敏锐有时太过诛心。 可面对这诛心的话,白少央却只是微微一笑。 但是他的笑却仿佛很古怪,也很悲哀。 他倒不怕被人遗忘,这是因为他已经被人遗忘了。 十六年前的张朝宗声名显赫,如日中天。 十六年后的张朝宗却根本没有人愿意提起,除了杀死他的韩绽。 这世上最后记得你的人,居然是最恨你的人。 而那些爱你的人,一想起你的音容便有伤心情怀,一提起你的名字便是愁容满面,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想起,更不愿提起了。 当然了,你不能怪这些人不够坚强,只能怪自己死得太过突然,太过轻率。 陆羡之见白少央面上郁郁不快,似陷入了过往愁思之中,便有意开解便道:“我见过白兄的飞刀,领教过白兄的眼力,却不知白兄的轻功如何。” 未等白少央发话,他便一把提起跟在后面的玉狸奴放在肩上,然后足尖一点,便如林间飞燕般向前飞去。白少央先是一愣,随即也紧紧跟上。 这猫儿本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和陆羡之身后,此刻被人骤然提起,登时四腿乱蹬,龇牙嘶叫,如被拔了爪儿的老鹰,失了牙的老虎一般六神无主。可没想到在陆羡之的肩上趴了一会儿,它竟渐渐冷静下来,还眯起一双琉璃目,竖起一根长毛尾,好似很享受这等乘奔御风的感受。 陆羡之见白少央始终跟在自己身后,一副无力追赶的模样,面上渐含了分笑。 他本就有些率性而为,如今更是少年得意。 可他后来却渐渐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发力,都没法甩开更远的距离。 他若快了,白少央也快上那么几分,他若慢了,白少央便也慢上那么几分。不管他是快是慢,他们之间永远都是那样的距离,不增不减,不多不少。 这个人简直像是一块甩不开的膏药一般,死死地贴在陆羡之身后。 他们一起穿过了红枫林,越过了车马古道,眼看就要到云州城的城门了,陆羡之也只得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泛着一抹诡异的潮红,一刹那间如双颊蔓上了暮间的红霞。 然而这股子潮红却不是因为他刚刚用过轻功。 他师从“画堂侯”陆师泽,学的不过是退敌的脚法。可若论轻功本事,他却绝不输陆家的任何一位长老,而且只怕还要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可这让他引以为傲的轻功本事,却还不能胜过一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 这本该是件令人感到无比挫败的事,可他却仿佛兴奋得恨不得翻上几个跟斗。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他这么问,是因为陆羡之面上的笑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陆羡之笑道:“我那堂哥陆延之总笑我爱乱交朋友,可我现在就想飞回长流告诉他,我交朋友的眼光简直是天下第一。” 白少央忍不住苦笑道:“我又没追上你,你这样夸我,不是叫我没脸摆么?” 他原本的轻功底子就不差,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愈发苦练,可惜时日太短,身形倒是练得像模像样,但火候还差了几分。 陆羡之笑道:“谁说我在夸你,我夸的是明明是我自己。” 白少央挑眉道:“你若想继续自夸,可以等我们进了城再夸么?” 陆羡之道:“我现在倒不想夸我了,只想同你说说话。” 白少央笑道:“请。” 面对朋友的时候,他一向是个很好的听众。 陆羡之笑道:“从你刚才的轻功身法里,我看出了四个人的影子。” 白少央扬一扬眉,缓缓道:“哦?” 他的这声“哦”说得不轻也不重,但配合他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张朝宗的“燕蹴飞花”身法的确是博采众家之长,再加上自己的一点心得领悟而创成,这青年若是能看出什么门道来,那也不算出奇,可他若是把这身法的来源都说尽了,那倒真是一件奇事了。 陆羡之道:“这四人分别是‘红衣如海’成朱璧成老前辈,‘玉阶书生’柳色新柳大侠,‘行云推浪客’常夕何常大家,还有昔日的‘拈花君子’张朝宗张大君子” 他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白少央忽地眼前一亮,然后大笑了起来。 陆羡之奇道:“你又笑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3章 郭暖律 白少央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这放肆的大笑,然后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膀,什么都没解释就走了。他看上去是个正经人,说的也是正经话,可却常常做出些不正经的事儿来。 现在的陆羡之是捉摸不透他做的这些事儿的,但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可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好也顺便填饱白少央的肚子。 于是他们进了云州城后,第一个去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金镶玉满楼。 陆羡之倒是个有钱的少爷,一出手便请了白少央入了二楼的雅阁。 这二楼已是彤庭兰砌,璧槛华廊,一入雅阁,便仿佛六朝六代的金粉之气都一瞬间扑了过来,叫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白少央已经很久都进过这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面上那副悠然闲适的表情,就好像把出入此处数十回一般。 陆羡之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天生就戴着金帽子,含着银钥匙的公子哥,而不是个跑江湖的穷困浪子。 坐下来之后,这浪子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十多年前的云州,可还没有这金镶玉满楼。”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候着的跑堂小哥便满面堆笑道:“这金镶玉满楼是我家老板在七年前开的,不过在壁檐柱顶上倒见不得真金,也窥不着宝玉。这金玉二字,说的是金卧盘,玉藏碗。” 白少央笑道:“你这厮说话倒是伶俐。” 这跑堂的面貌一般,不过一张嘴却很讨喜,手指也很漂亮,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个跑堂的了。 跑堂的笑道:“小人李贵儿,干的就是端茶送饭这粗贱行当,嘴上唠叨几句,能讨两位贵人的欢心那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陆羡之这便问道:“敢问贵儿哥,这金卧盘,玉藏碗是怎么个说法?” 他虽问出了口,面上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李贵儿如数家珍一般地答道:“金卧盘,指的是‘金盘菜’十个,取自前唐时的烧尾宴,那分别是通花软金牛肠,光明金皮虾炙,白龙金曜,羊皮金花丝,雪婴金鸡,金仙人脔,小金天酥,箸头金春,过门金香,玫瑰金乳酥等十道菜。这玉藏碗,说的是‘玉汤粥’五种,分次便是青玉碧粳粥,红玉七巧粥,白玉虾饺汤,黄玉甜雪汤,黑玉鸡骨汤。” 白少央微笑道:“这十金五玉倒是取的好名头,不如你都一并上来,叫这陆爷尝尝吧?” 在有陆羡之付账的情况下,他总是显得格外地潇洒阔绰。 而有白少央这么一说,李贵儿便如得圣旨一般,高兴得抖了一抖才下去。 而等他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对着陆羡之道:“你在等人?” 陆羡之也不否认,只憨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少央淡淡道:“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盯着那楼梯口子,但凡我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你在等人。” 陆羡之瞧楼梯口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高调,高调得仿佛那里会忽然变出个蛾眉横翠,粉面含情的仙女来。 可惜这仙女到现在还没出现,陆羡之也只能继续看着。 陆羡之被揭穿之后也只讪讪笑了一声,随即在椅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其实除了你以外,我还另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说的是朋友,白少央却觉得这或许是他寻来对付程秋绪的帮手。 程秋绪毕竟不是块软豆腐,而且朱柳庄机关重重,光是混进去就已非易事,所以陆羡之提前找个帮手也在情理之中。 白少央微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这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他现在还只是一般的好奇,可等一会儿见到真人的时候,他简直是好奇得要死要活。 陆羡之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要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朋友,简直像是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媳妇儿一样。 而下一瞬,他们便都收起了笑容,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 这窗外的景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杨树罢了。 即便这杨树被这秋日里的微风一吹,落下五片叶子,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们看的却偏偏是这五片平平无奇的落叶。 这五片落叶倒是没什么出奇,踩在它们上面的却是个奇人。 在这五片落叶下落之后,便有一白衣人冲天而起。他每在落叶上踩一下,就好似在软木上弹了一下,身子也如白鹤般腾飞而起。 他的衣袖随风轻舞之时,整个人都像笼在了一团轻云之中。而在他踏上第五片落叶的时候,他终于飞到了金镶玉满楼的二楼。 就在他露了这手“赶叶禅”的轻功之后,那五片被他踩过的落叶忽在一瞬间断为两半。 因为就在此人踏上落叶之前,他已用一剑斩断了这五片叶子。 他不但斩断了,而且还斩得极轻。 轻得叶子没有立时崩断,而是让他踏过之后才堪堪而断。 这一剑更是极快。 快得连剑的影子都没有人注意到,就连风声裹挟着金属锐器的声音都被掩了下去。 这一剑也是极险。 只因这五片落叶落的方向尽皆不同,但凡用剑人慢了一瞬,或是力道重了那么一分,那这五片落叶绝不可能在他落地的同一时间崩成两半。 而这么一道极轻c极快c极险的剑,居然是由一个年轻人所发出的。 而这年轻人走过来时的样子,仿佛与他的剑一般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锐气。 他的腰上系着一把剑,背上也背着另外一把剑,可无论是白少央还是陆羡之,都没看清楚他刚才出的是哪一把剑。 不管怎样,陆羡之看见他时就忍不住笑,而他一笑就泛出阵阵傻气。 这年轻人也笑了,可他的笑却与陆羡之的迥然不同。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拨开了云雾之后看到的一弦冷月,所以嘴角的弧度透着几分森森冷冷的味道。 他在陆羡之身边坐下来的时候,白少央才注意到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像是羊奶里泡过似的,可他面上的肤色却如乌云一般,衬上白衣就显得更黑了。 可这点黑在白少央看来却显得很亲切,像是大漠里烈日炙烤过的一颗顽石,带着沙土和荒野的自然气息。 白少央问道:“这就是你的朋友?” 陆羡之点了点头,指着那白衣少年道:“他叫郭暖律,温暖的暖,律法的律,我一般都叫他小郭,你也可以这么叫。” 白少央皱眉道:“小郭?” 郭暖律淡淡道:“他可以叫我小郭,你不可以。” 陆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在路上新交的朋友,他姓白,叫做” 郭暖律却打断道:“他叫什么我不管,但你叫什么我却很清楚,你姓陆,叫王八蛋。” 陆羡之奇道:“我怎么叫王八蛋了?” 郭暖律冷冷道:“你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会在这里见面,可这里却多了一个人。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往肚子里吞,你不叫王八蛋,那谁是王八蛋?”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之前还怕来的人是个很无趣的人,可他现在只觉得这叫小郭的年轻人简直有趣极了。 而且这个年轻人不但有趣,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剑客。 单看他刚刚出手的那一剑,这江湖上恐怕只有五个人能与之一较高下,而这五个人眼下都不在云州城内。 陆羡之苦笑道:“好好好,算我是王八蛋,可这位白兄实在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 郭暖律淡淡道:“不管他值不值得一交,若他的本事不够,去朱柳庄一趟后,你就只能和个死人交朋友了。” 白少央道:“这话我是同意的。” 他若本事不济,命丧朱柳庄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若他的本事足够闯一闯这破庄呢? 郭暖律扬眉道:“可你还是要去?” 白少央叹道:“舍命陪君子,不去也得去。” 郭暖律笑道:“好。” 刚说完这个“好”字,他忽的眼神一凛,竟一剑刺向白少央。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章 停不下来 这世上有些人仿佛是天生就为了用剑而生的。 郭暖律应该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之一。 他这第一剑刺得又快又急,快如飓风,急如紫电。 可这么快,这么急的一剑却偏叫白少央躲了过去。 他的手微微在椅子上微微一点,身子便如一只蝴蝶般轻飞而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掌将他整个身子都托举了起来。 郭暖律刺向白少央时,抽的是腰间系着的短剑。 这把剑很薄,薄得像是一只青白色的鱼片,一块晒干了的竹板子。 这剑还很窄,窄得似是小巷里四四方方的天,永远都望不出更多。 这剑同样也很利,利得青光一闪,白少央身边的桌子就少了一角。 而当白少央向后疾退之时,郭暖律的第二剑也跟了过去。 他的剑仿佛长了眼睛,生了翅膀一样,死死地盯着白少央不放。 白少央剪步一跨,凌空一翻,再用一手缠住红柱,用脚在郭暖律飞来的剑锋上面一弹,这一弹清声脆耳,力贯剑身,本可将剑势化去大半。 那被弹走的剑锋于墙上轻轻一搓,又绷了回来,竟不像是剑法,而像是一记“乌龙摆尾”的回马枪。 只见青光一闪,剑影还未显形,柱子却已被砍进去了好几寸,而那是白少央原本呆着的地方。 白少央此刻已然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地上。 在场没有几个人看清楚他是如何落在另外一边的,可是陆羡之却看得清楚明白。而就是清楚明白,他才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白少央的面上仍在微笑,可他的手心却冒着些冷汗。 刚才那一剑看着诡异,也看着吓人。 即便郭暖律是想逼白少央退出“刺程”行动,也未免做得太过火了些。 白少央扫了一眼四周,对着郭暖律道:“小郭兄弟忽然出剑,莫非是想试试我的武功?可此处人多,不如我们去外边比试如何?” 他自己看起来比郭暖律还要年轻,却非要老气横秋地叫上一声“小郭兄弟”,好像这样就能抬一抬自己的岁数。 郭暖律却道:“可惜我这人就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比试,看的人越多,我动起手来就越畅快。” 他的确是很畅快,畅快得连面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可他的笑却如山里的野兽一般。 光是看着他的笑,你就能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命,也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 他这话音一落,一旁围观的几名食客才如梦初醒似的,有的尖叫,有的腿抖如筛,有的赶紧逃到楼下。郭暖律的剑如何凶险,白少央躲避的身姿如何曼妙,都是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的,唯有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可恶的是,陆羡之竟还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一点也没有劝和阻止的意思。 他究竟是对白少央太有信心,还是觉得郭暖律能收好自己的杀心? 可郭暖律的杀心附着在剑上,他的剑不肯停,他的杀心又怎么能收? 下一瞬,郭暖律竟又出了一剑,这回他的剑势竟在空中一变再变,一快再快,变到最后,他已不给自己留下退路,更不给别人留下退路。 在这样的剑光之下,江湖上那些以轻功傲人的前辈也只能黯然失色。把他们摆在郭暖律的剑下,只怕都说不出一个“快”字。 而且这样可怕的快剑,竟是由一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少年发出的。 他的天资,要比年轻时的张朝宗c付雨鸿等一代名剑还要高上许多。 白少央的面色这才慎重了起来。 他终于收起了之前的轻佻之意和那藏拙之心。 所以他不但没有躲,而且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竟仿佛是等着郭暖律的这一剑刺到他的跟前。 但等剑刺他胸前的那一刹那,他竟也出了一剑。 原来刚刚虽有食客逃到楼下,却有一人还在这二楼。 他还好端端地在这二楼,是因为他已酒醉不醒地躺倒在桌上,连随身佩剑都东倒西歪地放在一边。 而白少央刚好站在他身边,抽的也刚好是这把剑。 此剑一出,清光浮野。 可这清光一过,白少央手中的剑已卷刃,郭暖律的剑却仍完整。 但郭暖律握剑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他看上去就好像卷了刃的是他的剑一般。 他看向白少央的表情竟混合了几分愕然,几分困顿,还有几分探究。 白少央微笑道:“打得正过瘾呢,你怎么停了?” 郭暖律这才道:“如果你肯一开始就用刚刚那一招,我会停得更快。” 在他眼里,仿佛只有刚刚那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其余的轻功身法皆是不入流的。 白少央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停不下来的人。” 郭暖律冷笑道:“我停不下来的时候,往往也是要杀人的时候。” 白少央面上的笑仿佛有些嘲讽的味道。 “原来你刚刚还不想杀我。” 他刚刚只出了三剑,可这三剑都像是朝他的性命而来的。 郭暖律冷冷一笑道“要杀你也不是现在。” 他这人真是奇怪,明明性情一点也不暖,却偏偏名字里含个“暖”字,明明半点也不把本朝律法放在眼里,却叫“暖律”。 白少央只觉得他应该叫“郭暖血”,因为他暖不了别人,却可以用别人的血来暖自己的血。 白少央把卷刃的剑一扔,笑盈盈地摊手道:“我虽动了点真格,却也输了,论起剑法,我终究是不如你的。” 郭暖律冷笑道:“你何曾输了?” 白少央扬了扬脸,道:“我拿的剑都成这样了,哪里还不算输?” 郭暖律冷冷道:“你拿的是剑,用的却根本不是剑法,而是刀法。我曾用刚刚那一招,杀过绮春阁的‘秋梧剑’许凤梧,遮天堡的‘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的楚一戈。你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却也把这一招挡了下来,又如何算输?” 他这么一说,白少央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十六年前的张朝宗确以一手“少微十三式”闻名天下,可白少央却因为连别花给的“乌衣刀法”秘籍练了数年的刀法。 即便他已经恢复了前世记忆,最本能的反应也不是用他曾经赖以生存的剑法,而是这曾经杀死了他的刀法。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 更加讽刺的是,在伪君子心中,这刀法其实还是挺好用的。 回过神来,白少央却见陆羡之对着他眼前一亮道:“原来白兄还藏着一手刀法。” 白少央却仿佛有些不满道:“若是我没有这刀法呢?” 陆羡之却道:“那么小郭也会停的。” 白少央道:“你怎么确定他的剑能停?” 陆羡之看了郭暖律一眼,然后笃定道:“因为他不会去伤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而且他杀人的剑法其实很简单。” 白少央微笑着替他接了下去:“而他刚刚的剑看着吓人,却有一些多余的变化,所以这样的剑招其实并不要命,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郭暖律看着他的眼睛也仿佛带了一点俏皮的笑意。 他其实是个很英俊的少年,不过看着比别人黑了一点,像是常年风吹日晒地一般。 白少央看向郭暖律的时候,那跑堂的李贵儿也已上了门。 他眼见客人跑得精光,菜食洒了一地,桌子少了一角,柱子被砍了一记,骇得几乎要厥过去。 陆羡之笑着在桌上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道:“贵儿哥对不住了,我这两位朋友就是有点调皮,竟在这打牙祭的地方玩起刀剑了,我在这儿替他们给你陪个不是。” 李贵儿见终于出了个懂事理的人,慌慌忙忙地跑过去,可他脚下一滑,竟直直地朝着陆羡之摔了过去。 陆羡之刚想接住这可怜人,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李贵儿还未碰到他,就已被郭暖律一剑洞穿了喉咙。 这跑堂伙计仿佛还不知自己是如何丧命的,喉咙处咯咯作响,似要说出一句遗言来,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羡之眼见这一条无辜的人命就这么断送,立时断喝一声:“郭暖律!你” 可他说到一半,竟怎么也说不下去。 原来这李贵儿向他扑来的同时,手里还握着一颗圆溜溜的铁弹,看形制竟是蜀地出产的烈云霹雳弹。若不是郭暖律那一剑,就算陆羡之能给躲开,也难免要受这炸药波及。 他刚刚便握得紧紧的,可郭暖律这一刺,他的手竟松了一松,那铁弹随时都会掉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陆羡之一脚踢向他的手,逼得他松手的同时,也将那烈火霹雳弹朝着窗口方向踢去。 他踢得是快,但郭暖律的剑却更快。 只听“唰唰”几下,那铁弹子就被他的剑粉碎得干净,落在地上时只剩下一地的铁屑和火药灰了。 陆羡之这才松了口气,向郭暖律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烈云霹雳弹到了外面还是可能会爆炸,届时又要伤到普通百姓,还是弄个粉碎来得稳妥。 白少央看了看李贵儿倒在地上的尸体,忍不住上前一探,这轻轻一探,竟扯下一张□□来。这面具下的面孔看着眼生,但却充满惊恐之色。 白少央抬头看向郭暖律道:“这人潜伏于这金镶玉满楼,应是程秋绪派来杀小陆的杀手,你本该留他活口,让我好好审问一番的。” 郭暖律淡淡道:“我是想留个活口,可惜我的剑停不下来。” 这似乎是个很好的借口,好到白少央也说不出话来。 陆羡之却仿佛有很多话说。 他用一种满含歉意的目光看向郭暖律和白少央道:“我本想请白兄和小郭在此小聚,可如今出了人命,这金镶玉满楼便成了是非之地,不如你们先走,我在此停留片刻。” 若他们再多在此刻停留一会儿,那县衙里的捕快就要找上门来询问了。这些人陆羡之倒是可以应付过去,但他并不想给白少央和郭暖律添麻烦。 白少央不是个蠢蛋,自然通晓其中关窍,立刻问道:“若有公门捕快问你这里发生何事,你要如何回答?” 陆羡之笑道:“照实说就好了。” 郭暖律淡淡道:“我们若是走了,你便没了人证,口说无凭,他们怎会信你?” 陆羡之笑道:“他们若不信我,那我便去云州大狱里游一趟。要知道我长这么大,可从未坐过牢呢。” 瞧他那副闲适自得的模样,仿佛说的不是那不见天日的云州大狱,而是一处藏着美人的销金窝。 他这话说得轻巧,可未免太过天真。 各州大狱里都有专门对付武林高手的狱卒,那些名为“断锥子”c“鱼骨梳”c“下珠砂”的大刑,这些个金花水里泡大的少爷小姐们只怕连听都没听说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章 风云共一方 白少央不便明言,只得话锋一转道:“其实要说人证,我旁边倒是有一个。他既未参加斗殴,也没有参与杀人,而且应该还是个本地人,应是最可信不过的了。” 他说的振振有词,手里指着的却仿佛是旁边那个酒醉不醒的汉子。 可一个从头到尾都昏迷不醒的人要怎么作证? 而且白少央是怎么知道他是个本地人的? 陆羡之的疑惑仿佛在下一刻就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因为白少央忽然捡起地上那把已经废掉的剑,对着那醉汉鞠了一躬,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多谢先生赐剑。” 他口中的“先生”,也就是那个醉得东倒西歪的汉子,居然在打了几个呼噜之后,悠悠醒转过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才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看着白少央道:“明明是你这后生自己把这剑抢了去,而且还给剑都磕得卷刃了,怎的要说是我赐剑于你呢?” 白少央恭恭敬敬道:“像我这样的后生晚辈,怎么能从太微山的柏望峰柏老先生那里抢去随身的佩剑?要知道柏老先生即便是醉了,也能用‘醉里挑灯’剑法杀敌致胜。我就算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柏老先生故意赐剑给我的。” 要将马屁拍得无形无色倒并不困难,但将马屁拍得有形有色,却依然叫人畅快舒服,却是最为困难的。 白少央这马屁拍得也许不是特别高明,但是能戳到人的心肺上去的,那就是一个好马屁。 不过说来可笑的是,十多年前的张朝宗见过柏望峰几面,当时不过点头之交,如今倒成了前辈晚辈了。不过那时他便注意到此人面骨清奇,天生老相,二十岁时就像是四十岁,三十岁也像四十岁,不过等到人老了,五六十岁的时候也像是四十岁,这便是老相的一种好处了。 郭暖律扭过头去,仿佛听得有些不以为然,柏望峰却很受用似的笑了笑,道:“你既知我是太微山的人,又怎说我是本地人?” 白少央道:“柏先生即便不是本地人,也该在云州呆了一段日子。我刚刚粗粗看了一眼,见柏先生桌上点的都是些云州本地的家常小菜,而且柏先生刚刚醉倒在桌上,却没有小二上前询问,想必是因为柏先生经常来此,这里的人都已习惯,不会再去叫醒柏先生了。” 柏望峰笑道:“后生这般机灵,想必将来前程远大。既如此,我倒可以替你们和掌柜的做个见证。此间的老板于我有旧,我的话他是不得不听的。” 白少央笑道:“如此便多谢柏先生了。” 柏望峰道:“谢倒不必,我在这里喝酒,本来就是为了等人。”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你等的是陆羡之?” 柏望峰点头道:“程秋绪手下有‘三山四海五神通’十二家将,陆公子数月前救了奢月娘子,废了那四海将中刘恨海的武功,所以陆公子的名声早已传遍云州城的大街小巷了,如今就连三岁的稚童,都会唱一首‘陆龙转正,掩月破海’的小调了。” 陆羡之苦笑道:“可你怎会知道我要来金镶玉满楼?” 柏望峰道:“这金镶玉满楼是城里名气最大的酒楼,又离着东城门很近,所以我赌你一进云州,必来此处。不过程秋绪的人也是这样赌的,所以早早布下了杀手,等着你自投罗网。” 陆羡之道:“柏先生说了这么多,可却还未说为何等我。” 柏望峰笑道:“因为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程秋绪的人,可陆公子绝不会是,所以我要等你,等你去同我们办一件大事。” 听到这“大事“二字,陆羡之先是面色一沉,然后才缓缓道:“你说这城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程秋绪的人?” 柏望峰淡淡道:“包括你身边站着的郭暖律兄弟,还有这位不知姓名的白小哥,都有可能是他的人。” 陆羡之听得一愣,白少央仍旧神色平淡。 唯有郭暖律听了则露出一丝冷笑,一丝杀气凛凛的笑。 陆羡之听了这话之后,面上便显出些清清冷冷的味道。 他这个人一向是暖的,说话做事也总透着点少年人的新意和活力,可当他板起脸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铁石心肠的错觉。 而柏望峰说完之后,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从桌上取了一杯茶。 这茶却不是让他拿来喝的,而是摊在手心抹开来敷在脸上的。 他敷脸的样子,就好像那一滩不是水,而是芙蓉捣碎成汁子做成的软膏一样。 然后陆羡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道:“得柏先生高看,晚辈实在惭愧。但晚辈有句话不得不问。” 柏望峰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既然这城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程秋绪的人,那么我也有可能是他的人?” 陆羡之苦笑道:“我可不敢这么说。” 柏望峰苦笑道:“你不敢这么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不过年轻人多些戒心倒是一项好处,这江湖上每年都有许多新芽儿死在轻信于人上的。” 白少央忽道:“新芽儿也得经些风雨才能拔高一点,柏先生既是江湖上的老人,不如带我们去见见世面?” 柏望峰的确是打算带他们去“见见世面”。 但在那之前,他先与金镶玉满楼的掌柜嘀咕了一番。 掌柜的肚子里虽撑不下一艘船,但却能容得下一点小小的晦气,毕竟死的终究不是他的人,而是一个江湖上不知名的杀手。 于是他决定将此事轻轻揭过,还派人打扫二楼,收了那无名杀手的尸。 至于那真李贵儿,有人去他房间搜了一搜,结果在床底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跑堂伙计,这风波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此间事故虽平,小庙却终究难容这几尊大佛。 白少央等人便大摇大摆出了酒楼,去了不出一里地的王氏面铺美餐了一顿,连带着玉狸奴也跟着美美地吃了一顿。 因那金镶玉满楼严禁客人带什么猫狗牲畜入内,故此白少央之前只能把玉狸奴留在外面。这畜生由鱼香所引,肉腥所摄,一直想沿着壁柱爬上二楼,但总被一楼的伙计用扫帚驱赶,它掉下之后,又差点被人揪尾捏爪,只得灰溜溜地躲到一边。如今跟着主人有肉吃肉,有汤喝汤,它自是头一个的心满意足。吃饱喝足之后,这花猫便颠三倒四地躺在一边的地上,仿佛是再也不肯起来了。 白少央上前拎了拎它,只觉得它身子越发沉重了,明明是个公猫,却偏生胖得和个怀了崽子一样。 陆羡之笑道:“这玉狸奴不像是天地生养的野猫,倒像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家猫一般。” 柏望峰也眯眼道:“无论家猫野猫,若要和人一道闯荡江湖,最忌讳的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喂养惯了,再野性的猫儿也会得了懒骨,失了猫精猫气,不能自己独立成活了。” 郭暖律淡淡道:“做猫是这个理,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三人各发言一句,白少央便做了个总结道:“看来以后还是少喂它些骨肉,多督促它去捉耗子的好。” 柏望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让它捉耗子。”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可他最终带着白少央等人去的地方却远没有之前去的地方那般光彩照人。 柏望峰带他们穿街走巷,过山跨河,不知路过多少名胜,看了多少景色,可他们最终到的地方,竟是西城的一个破落小酒馆。 这酒馆不但小,而且破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地裂山摇的天灾,脏得像是八百年都没有人踏进去一样。 白少央还没踏进门,就能猜到这酒馆里会有许多老鼠。 因为酒馆里不但有酒味,还有一种腐草c死鱼,和臭袜子等七种东西混合起来的味道。这里不但是耗大仙们共居的乐园,还应是蛇虫蛛蚁汇聚的天堂。 而他一把玉狸奴放下,这蠢猫便逃到一边的树下去打盹了,竟是半点捉耗子的意思都没有。 郭暖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就是你要带我们见识的世面?” 柏望峰淡笑道:“世面有很多种,你们在路上已经见过了好的,接下来就该见见坏的了。” 他一进酒馆,就坐在了中间的一张桌子旁。 这倒不是他喜欢坐在显眼的位置,而是这里除了这张桌子旁摆的椅子,其它桌子的椅子都脏得落不下脚。 陆羡之偷眼瞧去,只见掌柜的是个老眼昏花的婆婆,她和柏望峰打了一个招呼过后,就低下头,用用颤巍巍的手扶着账目,数着这几天的进银,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酒馆里坐着的其他人是什么身份。 酒馆里还有个满脸麻子的伙计懒懒地靠在门槛上打着盹,似是一点招待客人的意思都没有。另有一肥一瘦的两个伙夫,在角落的桌子那里磕着瓜子,说些骚话。陆羡之侧耳听去,他们仿佛是在议论着哪家姑娘的奶/子比较大,屁股比较翘。 看来这里虽是酒馆,却没有人是来正经喝酒的,更加没有人会来正经招待客人。 柏望峰坐下之后,陆羡之也有模有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边,仿佛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屁股下的椅面有多少灰尘。白少央本也想直接坐下,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还是拿起袖子擦了一擦才坐在上面。 郭暖律做得则更加直接。 他直接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桌子上。 陆羡之忍不住道:“虽说这里没什么人,但你这样坐着是不是不太妥当?” 郭暖律不冷不热道:“那椅子太小,而我的屁股太大。” 白少央微笑道:“你看上去不像是有个大屁股的人。” 郭暖律长得不高也不矮,既不丰满也不瘦削,只是脊背挺得笔直,活像一颗顶天立地的大树。 郭暖律忽然冷笑道:“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我的屁股,你要不要看?” 白少央虽然很想说“是”,但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柏望峰正用一种饶有意味的眼神看着自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6章 绣着花的枕头 白少央便笑道:“柏先生带我们来这里,莫非是想带我们见什么人?” 他猜测在这里能见到的,多半是一起刺杀程秋绪的江湖义士。 柏望峰笑道:“我的确想带你们见几个人,但他们还没来全。” 陆羡之笑道:“还没来全,就是已经来了几个?” 柏望峰笑道:“的确是已经来了一个。” 他话音一落,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c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c五颗绿葡萄,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c雁山c太微山c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c照胆c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他那张平凡得有些枯槁的面容之上,仿佛迸出了一股子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和光芒。 “你是陆家的娃儿吧?我记得你七岁生辰的那天,我还抱过你。” 陆羡之点了点头,笑得再度充满了褶子。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傻,傻得白少央有点看不下去。 白少央把头转向门外,发现门外又来了个相貌端正,长眉白脸的年轻人。 这人身背箭筒,手拿雕花大弓,白少央一问之下,才知这是最近几年道上赫赫有名的“惊花箭”赵燕臣。 一想到这江湖上的新秀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忽生怅惘,不由叹道:“柏先生,敢问我们究竟还要再见几个人?” 柏望峰道:“不急不急,再来四个人就好了。”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只有四个?” 柏望峰道:“只有四个。” 白少央叹道:“柏先生莫非在和我开玩笑?” 柏望峰笑道:“我怎会和你这后生开玩笑?” 白少央又叹了口气,然后发现陆羡之冲着他挤了挤眼,郭暖律也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陆羡之若做个鬼脸那多半是个惊喜,可郭暖律的鬼脸更像是一种惊吓。 不过这惊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三人很快就出了手。 白少央的指尖轻轻一动,手中的筷子就如紫电疾风般朝那酒柜旁的老婆婆飞了过去。 郭暖律抵在桌上的手肘微微一摇,那桌上的盘子就已朝着靠在门槛上打着盹的伙计飞去。 陆羡之上半身不动,脚却在地上勾了一勾,将地上爬着的两只蟑螂弹向了那两个窝在角落里的伙夫。 白少央的筷子便如两把掷剑,可这筷剑还没到老婆婆的身前,这体弱无力的老妪就忽地举起账目一挡,再是一卷一包一兜一托,便如卷肉丝一般将筷子托进账目之中,她素手微动,当下便连账目和两把筷剑一块儿都折成了两段。 郭暖律的盘子也没有真的砸到那伙计的身上,因为这睡熟了的伙计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 他头也不回,手在地上一撑便是一个翻身,待这盘子从他身后飞出,他的手却也跟着飞了出去,正好稳稳地截住了那盘子。 那两个缩在角落的伙夫也未曾闲着,两人一个举起了盘子,一个举起了筷子。 拿盘子的将那蟑螂一格,一顶,等蟑螂一飞冲天后,他又将盘子平平推出,正好将那蟑螂稳稳地托在了盘中央,如一道刚刚出炉的盘中菜一般。 而他接好蟑螂之时,那拿筷子的伙夫也已然用筷子截住了蟑螂。 这连番变故下来,柏望峰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淡淡道:“白小哥是何时看出这四人是我们的人?” 白少央淡笑道:“从我们坐下来的时候。”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小狐狸,一只刚刚露出了尾巴尖尖的小狐狸。 话音一落,黄首阳忽的瞪大眼睛瞧了他一眼,仿佛要把他瞧得真真切切才好。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小瞧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小瞧眼前的这个白白净净,神神秘秘的年轻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7章 八个怒汉三个芽 白少央忽地笑道:“若我猜得不错,老婆婆刚刚使的是‘发仙门’的‘青衣盖火手’,那靠在门框上的伙计用的是应城派‘老鱼跳波’的功夫。那角落二人,一个使的是‘金蝉升霄掌’,另一个我倒有些看不出来。” 柏望峰面上的笑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苦笑。 他本来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可现在看来反倒是对方给自己一个惊喜了。 不过他是不是孤陋寡闻得太久了,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年轻人? 可这能对各家功夫如数家珍,年纪又不大的江湖中人,他只能想到七个,然而这七个人都不可能在云州城内,更不可能陪着他来这破落的小酒馆。 他是又惊又疑,纪玉书却冷笑道:“我还道你见多识广,原来也有看不出来的时候。” 可白少央却低下头不理他,叫纪玉书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陆羡之则推测道:“我看他用筷的手法,倒有些用枪的样子。”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伙夫便往脸上一揭,揭下张面具,露出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微微一笑道:“在下沈挽真。” 陆羡之淡笑道:“原来是长安会的‘梅鹤亮银枪’沈挽真沈公子。” 这话一说完,他便上去和沈挽真攀谈了起来,似是之前就见过他几面。 沈挽真这一揭,那老婆婆也一道揭下面具来。 原来那老婆婆竟是个妙龄女郎,还是‘发仙门’第十一代的弟子,叫做曲瑶发。 旁人要拜的多是狐仙,黄仙,左不过是些生灵走兽,这派人却偏偏拜的是虚无缥缈的发仙,修习的是“发仙爷爷”传下来的“开门发财”功夫。 不过这开的是贪官污吏的门,发的多是奸徒小人的财。所谓劫富济贫,仗义疏财,不外如是。 曲瑶发朝着白少央一扔,那四截断筷子便被他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他边接还边笑道:“发仙这名取得好,发达是发,发迹是发,还要发财也是发。” 郭暖律托着腮懒懒道:“可惜发臭是发,发霉也是发。” 百年前搅动四州的“银蝉雪燕”大盗魏如发也是“发仙门”的传人,不过他的尸骨应该不止发霉,还要发成灰了。 曲瑶发既不恼也不怒,只轻轻笑了一声便走到了一边。 她一抬眸似幽艳的月,一转身如微颤的莲。 她轻笑时是千般的撩人,侧首时是静立的风情。 别人的美像是一杯浅浅的水,一看就能看到底。 她的美却是藏着遮着,像是一口半盖着的井,叫男人看多少眼都看不到底。 纪玉书和沈挽真也是男人,而且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所以他们看向曲瑶发之时,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几分。 他们的眼睛是亮了,另外两人也揭下面具,围了过来。 原来那靠在门框上的伙计是“应天鹰”刘鹰顾。用盘子接蟑螂的则是“入地金龙”龙阅风,这两位都是素有盛名的老前辈,白少央也说得出他们的来历。 柏望峰笑道:“如今八人到齐,又添三位小哥,此间再无外人,我们也该谈谈正事了。” 白少央举杯一应,道:“这正事我们已等了许久。” 柏望峰微微一笑,仿佛有些不置可否。 他忽的站起身来,负手于身后道:“武人们雨里飘来风里去的,多有些不得已之时,因此先人总说和气为贵,道义为先,莫生暴戾之心,不做好杀之徒。可这‘红袖金剑’程秋绪实已歹毒跋扈到了极点。若再不想法子除了他,只怕咱们连‘义’字都要忘了是如何写的了。” 龙阅风一拍桌子,面上恨恨道:“光是这几年,那姓程的便已暗派人绑了一百余名良家子弟,十几名江湖人进了那朱柳庄,都快赶上那皇帝老儿的后宫了。” 刘鹰顾冷冷道:“皇帝老儿的后宫那至少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可这些人进了朱柳庄,只怕如窑姐儿官奴一般,过得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白少央眸光一闪,随即问道:“可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官府衙门对他都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柏望峰叹了口气道:“官府不闻不问,那是因为他躲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这凄风苦雨再如何磨人,都浇不到他身上。外界还传言说他是为了那‘翡翠白虎’徐蔚心的死而得了失心疯,故此做出这许多荒唐行径来。其实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人长得像徐蔚心?他掳人进庄,将那些男男女女调/教得如牲口一般,除了因为思念姓徐的,也有为了讨好达官贵人之故。” 陆羡之诧异道:“他这样怎是讨好达官贵人?” 龙阅风恨恨道:“那些达官贵人爱惜羽翼,自是不愿弄脏自己的手。因为再恶心的事也有人替他们去做。程秋绪只需将人劫到庄内,洗净身子,调/教利索,等着贵人们前来就行了。到头来旁人说起,恶事都是姓程的做下的,又与他们何干?” 陆羡之听得面色铁青,仿佛恨不得抬拳而起。 像他这样的人,自是最听不得欺男霸女之事了。 白少央则冷笑道:“如此说来,这朱柳庄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妓/院?程秋绪是这天下最富权势的龟公老鸨?” 龙阅风冷笑道:“这皮肉生意不过是冰山一角,林中一叶。像他这样的人,酒色财气都要齐全才好。侵田霸亩,放贷收钱,刺探情报,杀人取命的行当,我想他都有所涉猎。” 柏望峰叹道:“燕臣兄弟的师姐荣昭燕荣女侠便是因为被江西凌王府的小王爷所看中,所以被捉进庄内,挑了手筋,废了武功。可怜她师傅‘神柳飞花箭’将半生心血放在她身上,指望她将‘花派’箭技发扬光大,如今算是尽皆白废了。” 赵燕臣听得死死攥紧拳头,似是满腔义愤无处宣泄一般。 柏望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他心头的一记重锤。 听到荣昭燕的名字,他仿佛是愤怒多过急切,急切多过黯然,虽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来,可那恨水和心火早已在胸腔中积聚盘延,只待决堤山爆之日。 白少央是默然不语,陆羡之则是神色郁郁,郭暖律却仿佛事不关己。 龙阅风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这十人里人有为义而来,也有人为名来,更有人为财而来的。可但凡除的是恶人,行的是义事,我就赞他是个好汉。” 曲瑶发懒懒道:“可惜我一介女流,却非什么好汉。” 纪玉书笑道:“曲姑娘虽是女流之身,却是好汉心性,绝不输于男儿。” 曲瑶发轻轻一笑,便笑得叫人心神荡漾。 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笑起来,不但能要别人的心,还能要别人的命。 可笑完之后,她却对着一直寡言少语的黄首阳道:“黄先生如此缄默不语,可是有什么心事?” 黄首阳原本半眯着眼,此刻方才将眼睛睁大。 他第一眼看的便是陆羡之,仿佛这里面只有他是值得真心关怀的一样。 “你真的想杀程秋绪?” 陆羡之扬眉道:“他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黄首阳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想杀他,那他的十余家将百余庄丁呢?” 陆羡之沉吟道:“除恶需除首恶,擒贼要捉贼王,我不想过分为难小喽啰。” 黄首阳面色一沉道:“可他们却很想为难你。” 陆羡之道:“所以?” 黄首阳淡淡道:“所以你的心慈手软不仅会害了别人,也会害了你自己。” 话音一落,陆羡之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个哑巴。 他发现黄首阳的这句话好像落在枯草上的火星,只轻轻一点就燎动了他的整个心原。 这世间唯有实话最能说动人,也只有实话才最能伤人。 黄首阳不再说话,刘鹰顾却用一双鹰一般的眸子看向白少央,如审视犯人一般地问道:“白小哥见多识广,身手了得,不知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白少央苦笑道:“我从小就吃的是百家饭,学的也是百家功夫,实在很难说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刘鹰顾淡淡道:“你既不想透露身份,又何必来敷衍我?” 白少央笑道:“刘前辈说的这是什么玩笑话?” 刘鹰顾冷冷道:“我从不说玩笑,你最好也别笑。” 白少央立刻乖乖地止住了笑。 他看起来简直严肃极了,严肃得一点也看不出戏谑的味道。 刘鹰顾冷冷道:“都说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在这儿说话的个个都有身份,人人皆有过往。唯你一人来历不明,路数不清。柏望峰邀你一道,不过看在陆家公子的面上。你若识相,便报出大名,说出来路,咱们也好说个道道,交个朋友。” 话音一落,白少央还未答话,郭暖律却先站了起来。 瞧他那模样,竟是一声不吭地就想往外面走。 柏望峰淡淡道:“郭少侠是想去哪儿?” 郭暖律头也不回道:“你们一个说我朋友害人害己,另一个疑我朋友来路不明,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儿?” 白少央猛地抬眼看向郭暖律,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火花般的暖光。 他万万没想到郭暖律第一次称自己为朋友,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纪玉书怒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郭暖律忽的冷笑道:“姓柏的说这儿是一个捉耗子的地方。我瞧他倒说的不错,我眼前不就有一只大耗子么?” 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想走,竟是一分也不肯在这地方停留。 纪玉书气得满脸通红,竟欲在他背后拔剑。 可他的手很快,白少央的动作却更快。 就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他竟拍桌而起,如鬼魅一般飘到纪玉书面前,以一掌“棠花吐蕊”推向他胸口。 这一掌竟是极美极艳,似一朵于月下星绽的海棠,又仿佛皮肉割开时绽出的血花。 可这一掌若是着了纪玉书的胸,这海棠血花就不止会开在白少央的手上,也会开在他的心上。 纪玉书大惊之下,反手一把拨开,正手便要去按剑柄。 白少央的左掌立时一收一旋,右掌则平摊急上,在这电光掠过的一瞬覆在了纪玉书搭剑的手背之上。 纪玉书只觉得他这一覆如柳叶拂背般轻巧,可实实在在地搭在手上时,竟如巨石压顶般沉重。 纪玉书发现自己已完全无法拔剑。 因为他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纪玉书当机立断,立刻左手箕张,抓向白少央压在他右手上的掌。 这一爪走势极猛极快,竟是屏山的三十六路“掐金挖云手”之一。 可白少央等得仿佛便是这极猛极快的一爪。 他右掌掌风一变,已如匕首般切向纪玉书的喉咙。 纪玉书躲避不及,眼看竟要毙命于这一掌下。 白少央竟敢杀他? 他竟要死在这破酒馆? 随着掌风逼近,纪玉书的面色已如尸体般惨白。 可白少央却偏偏在手掌离纪玉书喉咙三分处停下了。 不过他的掌还死死地抵在那三分之处,如一把比月色更寒,比秋色更凄的小刀。 纪玉书死死地瞪着他,简直像是瞪着一只披着画皮的鬼魅。 可白少央却仿佛笑得很清很秀,如酥酥春雨后刚晴的天,又似石崖绝壁上长出的小花。 笑完之后,他才像是问候一个老朋友一般对着纪玉书轻声慢语道: “不要在别人背后出剑,这不是个好习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8章 生旦末丑齐聚一堂 纪玉书满面怒容地瞪着白少央,似是能骂上七天七夜的话。 可现在别说是一句话,他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少央的掌已如利剑般抵在了纪玉书的喉间上。 柏望峰眉峰动了一动,眼中渐露出几分叹息之意,人却安如泰山,稳若磐石。 他看的仿佛是白少央,叹的却似乎是纪玉书。 “纪小公子,你未免太不懂事了。” 柏望峰说的是“不懂事”,而不是“不明事理”。 他说了这句话,便是一锤定音,给整件事下了一个定论。 白少央若是不接这定论,下一个要应付的便是柏望峰了。 所以他下一刻便收了掌,如同一个受教的乖宝宝一般站到了一边。 瞧他那副认真听训的模样,仿佛柏望峰责怪的不是纪玉书,而是他自己一般。 可柏望峰却一点也不敢把他当做一个乖宝宝,更不敢真情实意地去训他。 看这少年刚刚出手的掌法,竟让他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又切切实实地想不起来。 可惜柏望峰未能看得更多,若是再看久一些,只怕就能看出这年轻人的武功路数了。 所以他不仅责怪纪玉书不懂事,更暗怪他外强中干。 他若不外强中干,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他若不败得这么快,也许柏望峰便能看出白少央是哪门哪派的了。 郭暖律在一旁冷眼瞧着,似是有意等待着什么。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竟比柏望峰更像是一棵望着绝壁孤峰的松柏。 纪玉书丢了面子,失了风范,自是失魂落魄。 但他失魂落魄之余,却还不忘发泄点怒火。 他朝着郭暖律冷冷道:“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赖在这儿?” 郭暖律也冷冷道:“闭嘴,我在等人。” 他的确是在等人,等一个已经出过手的人,还有一个还未出过手的人。 已经出过手的白少央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刚才那一招看上去是为了救郭暖律,实则是为了救纪玉书。 以郭暖律的剑法,哪怕是十个纪玉书在背后出剑,都没法削掉他一根汗毛。 但纪玉书若是死了,只怕这伙人还未去刺程,就先来刺郭了。 可无论他是为了救谁,这么剑拔弩张地一来,怕是更叫人容不下了。 所以他只能走。 而且是马上就走。 从未出过手的陆羡之也站了起来。 他不但站了起来,还恭恭敬敬地朝着柏望峰抱了个拳,向黄首阳鞠了个躬。 “多谢柏先生相邀,但请恕我不能相陪。” 柏望峰皱眉道:“即便他们得走,你也可以留下来的。” 陆羡之道:“我的确很想留下来,只可惜” 柏望峰微笑道:“可惜什么?” 陆羡之无奈道:“可惜我没法和不尊重我朋友的人坐在同一个地方。” 柏望峰叹道:“刺程对你来说就是一道唾手可得的功名。” 龙阅风笑道:“而这样的功名许多人蹉跎了一辈子都求不到。” 刘鹰顾也加了一句:“我若是你,就绝不会这么轻易的错过。” 他们每个人都说得如此得轻巧容易,仿佛把刺杀程秋绪一事当做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可陆羡之却摇摇头道:“扬名立万的机会以后还会有,错过这次也就罢了,可朋友要是错过了,我怕是会悔断肠子的。” 他的话一说完,人就默默地挪到了郭暖律和白少央那边。 他一抬眼,就发现郭暖律忽然笑了。 他的笑却不是单对着陆羡之,而是对着陆羡之和白少央的。 这个少年的笑往往是带着点嗜血的色彩的,让人想到一头随时都能暴起伤人的豹子,一只在荒野狂奔肆虐的孤狼。 可他现在的笑却仿佛很柔软。 柔软得像是雨霁天青过后的风,云开雾散之后的月。 因为这份笑意,他那张写满了腥风与血雨的面孔竟也添上了几分恬静的味道。 白少央仿佛很珍惜这样的笑。 所以他很认真地盯了郭暖律一会儿。 他看上去仿佛恨不得拿张画笔把这份弧度给画下来。 陆羡之也在笑。 笑得依旧很傻。 他咧起嘴来满脸褶子的时候,简直毫无高手风范,更无大家气度。 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完全忘记了周遭还有别的人在。 但是一个人的话却硬生生打断了他们之间浑然忘我的气愤。 刘鹰顾冷冷道:“你们知道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也晓得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这么想一走了之?”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拥有鹰一般的锐眸,叫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 可这里有一个人却敢一直瞪着他。 这个人便是龙阅风。 他似乎本来就有些看不惯刘鹰顾,此刻更是不冷不热道:“刘兄何必发这么大脾气?莫非你还怕个小辈?” 黄首阳也淡淡道:“我想陆羡之既能管好自己的嘴巴,也能管好他朋友的嘴巴。” 刘鹰顾仿佛还有些不甘心。 可他的不甘不愿到了柏望峰的笑脸那儿,都化作了一股子莫名的哀怨。 这哀怨放在这鹰眼长脸的汉子身上竟一点也不突兀,反倒是和谐融洽得很。 刘鹰顾最后扫了一眼众人,认命一般地说道:“你们既都这样说,那就让柏先生做主吧。” 柏望峰自然是这群人里最能做主的。 他成名最早,地位最高,与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最好的。 而他看向陆羡之的目光也是充满着不舍和惋惜,仿佛一副要和亲人进行生离死别的模样。 他深深叹道:“你们是我带来的,自然也该由我带出去。“ 陆羡之微笑道:“我这记性近来不大好,只怕这一出去就什么都忘了。” 世上若是多几个像他忘性大的人,不知要少多少纷争与烦恼。 柏望峰摆手道:“请。” 陆羡之点了点头,然后勾着白少央的肩,拉着郭暖律的手走了出去。 白少央走了一会儿,忽地拉开陆羡之搭在肩上的手,一路跑去树下。 他跑去却不是干别的,只是从草堆里捞起了一只沉甸甸的玉狸奴,好好揉过一阵后才一把放在肩上。 然后白少央才微笑着地回到了队伍里,仿佛对这一切都已心满意足。 柏望峰既然敢这样放他们走,就必然有万全之策,他不必担心,只需满足。 不过柏望峰终究没有把他们送得太远,只是送到风定桥上才依依不舍地走去。 可这同样的路换个时辰去走走看看,却是大大的不同。 陆羡之来的时候,是意气扬扬笑容满满的来的。 他回去的时候,却仿佛是心事重重满面郁郁的去的。 陆羡之不说话,白少央也不说话。 这两个平日里话多得让人打架的人,仿佛一下子被拔了舌头,灌了哑药,只顾着低头看路,抬头看天,一个字都迸不出舌尖。 他们两个不说话,郭暖律却忽然说话了。 他平日里是话最少的人,此刻却像是开了灵窍一般,话也多了起来。 他先是侧首看了看周遭的景,然后才冲着陆羡之和白少央道:“你们要不要去城西郊的不洛桥上走一遭?” 陆羡之奇道:“那是什么地方,怎的我从未听过?” 郭暖律挑眉道:“你真没听过?” 陆羡之道:“我只知云州三大名桥是望枫桥c岁安桥c白水桥,从不知有什么不洛桥。” 白少央微笑道:“这不洛桥本叫长洛桥,而长洛取自前朝古都长安与洛阳。” 陆羡之道:“长安洛阳皆是繁华之都,这名字取得倒是大吉大利。” 郭暖律幽幽道:“长洛长洛,岂非音同‘常落’?桥上的人若常要落下深谷,这名字不就成了大凶?” 白少央叹道:“十多年前有对主仆途径不洛桥。那老仆流连景色,便在桥上稍稍停留,可回头一看却发现四岁的小主人没了,只剩鞋子在桥边上。老仆悲伤惊惧,不敢再回主人家,也就一起跳了下去,这两人一道填了鱼腹,至今都找不着尸体。那之后有人嫌这名字太过晦气,便把长洛叫成了不洛。” 陆羡之道:“是凶是吉与名字又有何相干?若那老仆肯用心照顾幼主,不至酿成如此惨祸。” 郭暖律道:“可名字背后往往是名气,而名气有分大小,也分凶吉。” 白少央微笑道:“桥的名字是这样,我的名字也是这样。” 陆羡之苦笑道:“你的名字?” 白少央道:“我的名字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所以那几位前辈心生顾忌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多想,更不必失落。” 陆羡之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必失落,可我偏生还是有点失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想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下去。 白少央微笑道:“就好像是你穿戴齐整后踏上戏台,才发现什么角儿都不缺,唯一留给你的是个丑角。” 郭暖律淡淡道:“丑角也已经有人了,小陆只能当看客了。” 陆羡之见这两人一唱一和搭配默契地来损自己,心里却似有一股暖风吹过,吹得登时去了清愁,走了凄寒,满心眼里都是熏熏然的笑意。 可他面上却佯装气恼道:“我在一旁喝冷茶当看客,难道你们就能上台唱曲了?” 白少央竟朝他挤了挤眼睛,好似一点也没被唬到。 “我本来就不是唱曲的料,我天生就是个看戏人。” 陆羡之道:“可你知道这戏要去哪里看吗?” 白少央微笑道:“静海真珠阁。” 静海真珠阁在云州城东,在南省五大戏阁中排名第二,扬州如意班c苏州吟凤班c青州聚秀班等名班都在此阁登台演过。 郭暖律道:“为何是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道:“因为静海真珠阁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若有贵客临门,便会点月支香助兴。” 月支香本是古时西域月支国进贡的名香,此香形如鸟蛋,色如白雪,有驱疫避邪之效,而且香味细密幽微,沾衣即留,数月不散。不过月支香的香方极为隐秘,唯有古籍《百古香方注》才记有配置之法的。 郭暖律微微眯眼道:“那你们刚刚在那所酒馆里闻到了月支香的香味?” 陆羡之憨憨一笑道:“我是没闻出那是什么香,还是白兄提点了我。” 白少央低头一笑道:“你若在乡间呆得久了,就会什么味道都懂得一点。” 郭暖律面生疑色道:“乡间也有这么名贵的香料?” 白少央苦笑道:“乡间人是没有,可是路过乡间采香的香料商会有的。” 郭暖律眸光一亮道:“既然那酒馆里有人身上沾上了月支香,那就证明他们中一定有人去过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轻叹道:“去静海真珠阁的人分三种,一种是听戏的,一种是吃饭的,还有一种是去观察地形的。” 陆羡之微笑道:“而这世上只有一种人需要观察地形。” 郭暖律冷笑道:“这种人就是刺客。” 白少央淡笑道:“他们应是得到消息,知道程秋绪要去静海真珠阁看戏,所以提前去那里走走看看,找个合适的潜伏点。” 陆羡之道:“柏先生剑法通神,黄前辈以三破斧斩奸无数,龙刘二位老道,沈赵曲三位是新锐,再加上纪玉书这位富贵闲人,我想这场戏的结局已经可以预料了。” 白少央道:“柏望峰和黄首阳成名的时候,程秋绪还在和徐蔚心亡命天涯呢,单是有他们二人在,我们三个就只需看戏了。” 郭暖律忽道:“这场戏你们去看就行了,别拉上我。” 白少央奇道:“静海真珠阁马上就要演聂政刺严仲子的大戏,你居然不想去看?” 郭暖律冷笑道:“只怕那里要演的不是聂政刺严仲子,而是一场猴戏。我只看人,不看猴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9章 静海真珠阁会程秋绪 初三这个日子放在九月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它既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也撞不上什么避凶的忌讳。 但这一天对静海真珠阁却很特殊,对赵燕臣来说也很特殊。 因为这是程秋绪来静海真珠阁看戏的日子。 可他不会是一个人来的,也不会是匆忙而来。 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一定会围着十二个精明能干的家将,似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他而来。 要杀他必须先突破金木水火土“五神通”这一外围,还有关若海c严星海c甄幻海c刘恨海等“四海将”这一中围,最后才是刘笑山c许忘山c曾吟山等“三山将”的最内围。 不过刘恨海在数月前已被陆羡之废了一身功夫,故这四海将如今也只剩三海将了。 可这十一个人和十二个人在赵燕臣眼里都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至始至终,能入他眼的就只有一个人。 在知道程秋绪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痛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可知道程秋绪之后,他每天夜里都在想着他,在梦里也时常梦到他。 梦里的程秋绪生着一张模糊而扭曲的巨大面孔,远远看去似一种发胀的面团。 赵燕臣觉得大概只有一个在水里泡了十天的人才会有这样怪异而邪恶的脸。 而他每次都会搭弓射箭。 一箭下去,程秋绪的脑袋就从正中开了花,一朵灿然无比的血花。 那张面团似的脸也会散碎一地,血浆和碎肉搅在一块儿落在地上,分不清哪些是筋骨哪些是血沫。 迷迷糊糊之际,仿佛还有些溅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赵燕臣便会从一身冷汗中醒来。 每次换下湿透了的寝衣时,他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在冰水里泡了十几天的人。 而他今日就要终结这场噩梦,然后把那张怪异的面孔抛在脑后。 赵燕臣虽然只在静海真珠阁潜伏了一个月,却好似已在这里呆了十年。 作为一个端茶送饭的小厮,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各种暗格c小道的位置。 所以他已经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为今日的暗杀做好准备。 外面是凄冷如刀的秋风,这密闭之地却是闷热而潮湿,似个蒸炉烧造一般,只消呆上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将人热得满身是汗。 赵燕臣挥手擦去额上的汗,望了望这地方唯一的一扇小圆窗。 只有这扇小圆窗能让阳光透过,也只有这扇窗能让他顺利地看到自己的目标。 目标迟迟未来,准备却仍得早做。 而且要做得比任何时候都周全。 赵燕臣即刻取来雕花大弓,如在梦里做了千万次一般,左手将弓拉至满弦,右手扶着花翎箭。 他是今日的第一箭,也是今日的第一击。 若是一箭不成,一击不中,还会有别人补杀,可他的耻辱却将永远钉在程秋绪的尸体上。 而他来此是替师门雪辱的,不是来添加一重新的耻辱的。 射箭最忌讳的是脚尖对,所以赵燕臣走的是丁不成,八不就的步路。 这种姿势看上去甚至有点怪异,但这却是箭士最依赖的一种姿势。 可当门外传来了一阵香风之后,他的姿势却有些乱了。 这香竟浓得有些灼人。 浓得像是用玫瑰茉莉等几十种香花捣碎成了汁子,再加上几两c檀香c沉香c栈香,最后合上几钱黑角沉c白附子c腊茶末c千金草而成。 就算把这股浓香和昔日韩魏公的浓梅香放在一起,或是夹在五代时的花蕊夫人衙香中,它也依旧是馥芳灼人,不逊分毫的。 除却灼人的浓郁以外,它更比贵妃面上的紫金胭脂更旖旎,比草原上肆虐的吞天野火更嚣张。 可这究竟是什么人的香? 所有人都已被他引开,为何还会有人过来? 这个来人是柏望峰的人,还是程秋绪的人? —————————————————————————————————————————— 白少央知道这次要进静海真珠阁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这次登台的是扬州的双晴班,就是那个昆班中排名第一,在南省五大班里排名第三的双晴班。 这是他们头次在云州这块儿宝地登台亮招,演的也是拿手曲目《义侠记》。 云州多的是散漫无拘的闲人,闲人里又多的是家大业大的戏痴。 就算第二日北汗人就兵临城下,这些戏痴也照样看得兴致勃勃,更何况这种无灾无战的安乐年了。 所以白少央早就料到静海真珠阁的座位会被订得满满当当,要寻得空位并不比在月亮上捅个窟窿要容易多少。 可是他们却偏偏寻到了空位,而且还是两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陆羡之,银子多得让人想抽他的陆羡之。 白少央微笑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去最可爱?” 陆羡之大笑道:“笑起来的时候?” 白少央用力地看了看他,仿佛想从脸上的褶子里看出他的几分风采。 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你掏包付账的时候最可爱。” 陆羡之似笑非笑道:“下次让你来吧,我想你掏钱付账的时候肯定也很可爱。” 白少央摇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已经够可爱了,若是再可爱一点,只怕要把别人给迷死了。” 这世上仿佛很难找到脸皮厚成他这样的人了。 陆羡之仿佛也很珍惜他这样稀罕的人物,所以一点也不想用话来扫了他的兴致。 所以他一转身吃起了桌上摆着的核桃。他每次吃核桃之前,都用手指在壳子上面轻轻一敲,然后那硬壳便像是被大锤砸过一样碎成八片,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果肉来。 白少央则时不时地看看台上的戏子,再看看台下的看客们,他的人坐得安如泰山,一双招子却仿佛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今日到静海真珠阁的贵人也的确很多,多到白少央几乎有些望不过眼。 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道泉观观主定云子,还有长山舞坊坊主,最擅“十六天魔舞”的万金红,叙宝阁阁主“青扇玉剑”周幽幽,以及圣檀心苑的老板娘“檀花夫人”卓摇朱。 很难想象这些人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聚集在此地,可他们今天偏偏都聚到这儿了。 不过其实说他们看的是这场戏,还不如说看的是程秋绪。 因为程秋绪与这些本地的富户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并不常与其他富户来往。 很少有人真正见到过程秋绪,因为他的指令大多是通过管家与家将来传达的。 可直到现在,白少央都没有注意到程秋绪有半点出现的迹象。 不仅是程秋绪,连柏望峰等人也似是潜于暗处,一点踪影都寻不着。 莫非这厮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不露面了? 白少央忽然开始用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这本是他紧张时常做的动作,有时他会擦好几次,有时他也会擦十几次。 而如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躁郁感,所以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究竟擦了几次了。 这地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烦躁。 因为这份平静让他想起了山雨来前的泼墨天,不见半分雨丝,唯见乌云摧城。 可这份虚伪的平静只怕未必比蜉蝣的性命要长。 待潜伏在湖面下的巨兽破水而出之时,便是戏阁鏖战之日。 不过这台上演的是节烈忠义c豪情壮志,台下看的却满是机关算计c贪嗔痴怨。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讽刺到白少央忍不住又多嚼了几个核桃。 自从他拿起核桃之后,就仿佛停不下来了。 他吃得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快到陆羡之也没的吃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像是从来都没吃过核桃一样?” 白少央苦笑道:“也不是从来没吃过,不过是二十年没吃过罢了。” 陆羡之奇异道:“你也不过十多岁。二十年前不是上辈子的事吗?” 白少央却点头道:“算一算的确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最怡人的景,可这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洒下的新雪,落下的白纱,不仅没每驱散他身上的清寒之气,反倒使他的面色更添一重苍白。 白少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悲哀感。 这似是一种陆羡之从未看过的悲哀。 他走过许多地方,叹过壮士白头书生落第的寂寥,见过蓬户瓮牖处穷苦小户们的挣扎,听过烟花女子们婉转承欢背后的轻泣,但这些人的悲哀总是有迹可循,有因由在前。 这个少年的悲哀却仿佛是无形无状,无由无果。 可这份怪异的悲哀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为白少央很快就转过头来,冲着陆羡之笑了笑。 陆羡之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道:“请吧。” 陆羡之犹豫了片刻后才道:“你似乎懂得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才知道的东西,也知道许多江湖老人才能看出的东西,但你之前却说自己是在山村长大的。” 白少央笑道:“你终于问了。” 陆羡之挑眉道:“你在等我问?” 白少央叹道:“反正我本就没想隐瞒什么。” 面对陆羡之这样的人,他就算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似是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移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巨山。 他仿佛一点也不擅长质问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他很欣赏的朋友。 陆羡之又吃了一颗核桃,然后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到底是谁?” 白少央笑了笑,仿佛已经准备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可是陆羡之下一刻却变了面色,气息一沉道: “来了。” 门口处传来了喧嚣之声,白少央却没有回头。 他眼中的光跃了一跃,如霜月星夜下一簇跳动的青火。 他的火蕴在眼底,陆羡之的火却烧在心头。 一团野风聚成的乱火将这个青年的血烧得滚烫,烫得他几乎坐不稳身体,登时就要冲上前去。他的热血里仿佛演练着一只正义的王师,一道复仇的劲旅。 光是看陆羡之的表情,白少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时隔多年,昔年的正直少侠,如今的“红袖金剑”程秋绪,终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0章 四海有神通三山无仙灵 赵燕臣冷冷地瞧着门口。 他手中的箭仿佛已有了新的目标。 可等来人露了面,他搭在弓上的箭立时低了下来,如百炼的精铁被一阵仙风化成了柳枝。 赵燕臣那如刀劈斧凿般深邃的面容之上,也露出了孩子一般困惑的表情。 来人竟是曲瑶发。 那个妖妖娆娆,扭扭摆摆,一点也看不出正经味道的曲瑶发。 赵燕臣立时敛容正色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除了纪玉书之外,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木桶的每一板,桌椅的每一个关节,缺了哪一个都做不成事。 正如赵燕臣的目标是发出第一箭,曲瑶发的目标是潜伏在看客之中伺机暗杀。她今夜本该扮成“檀花夫人”卓摇朱的侍女金镯儿,可如今却擅离职守,来到了赵燕臣的潜伏点。 但看曲瑶发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罪过在哪儿。 她秀眉一扬道:“我来看看你不好么?” 赵燕臣闷声闷气道:“曲大娘莫要拿人取笑,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曲瑶发又走近一步道:“你宁愿叫我大娘也不愿叫我一声姑娘?难道我真已这么老?” 江湖中人若称女子为一声“大娘”,那便是表示敬重之意。 可赵燕臣看着她浅笑的模样,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曲瑶发当然一点也不老。 谁若说她长得老,谁就是个瞎子和傻子。 这个女人虽然已是二十有七,看上去却仍和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一样年轻。 可赵燕臣却一退,再退,直退到无路可退。 因为曲瑶发走得越近,她身上的香风便越浓。 他只觉得自己还未被程秋绪的人所伤,却要被这这股浓郁的香风所灼伤了。 赵燕臣不得不道:“曲姑娘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曲瑶发笑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赵燕臣惊疑道:“什么问题?” 曲瑶发道:“你一心想救荣昭燕,是一己私情为先,还是江湖道义占上?” 赵燕臣忽笑道:“何人不曾藏些私情?我瞧不准别人有私情的人才是可笑至极。” 曲瑶发道:“这么说你是私情为先了?” 赵燕臣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做完这自相矛盾的动作之后,才定定道:“若无私情,我仍会救她,可若没了道义,我就连自己都救不了。” 曲瑶发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想把他这个人看到底一般。 然后她忽然收起了笑容,如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一般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咱们八人中有一个是程秋绪的人。” 这一句话如一道巨石砸在赵燕臣的心头。 他已顾不上那阵灼人的香风,飞身上前道:“那人是谁?” 曲瑶发叹道:“这么多日子下来,莫非你一点也看不出?” 赵燕臣怒道:“你既早知此事,何不早点” 话未说完,他就好似被人一拳打在肚上似的,面色陡然间苍白如雪。 因为就在他靠近曲瑶发的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对方身上的香风是什么了。 曲瑶发叹了口气,仿佛漫不经心一般地说道:“一整盒的‘十里香风软艳磨’都被我涂在了身上,你闻了这么久,早就该撑不下去了。” 赵燕臣瞪大眼睛道:“你你” 他的上身已在打颤,下/身却还苦撑着不肯倒下。 可曲瑶发只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 而赵燕臣居然就这么被点倒了,如被一指坍塌了高塔,一剑倾倒了玉山。 —————————————————————————————————————————— 白少央一低首,二回眸。 他回眸的时候,唇边的一丝浅笑就像一捧春雨打在了干土与枯草上。 可他真正回头的时候,面上的笑却变了味道。 因为他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群人簇拥着另外一个人,可他看到的却是一顶轿子。 一顶十六人抬的大轿子。 这十六个人有男有女,从长相到穿着上,简直找不出一丝相同的味道。但这些年龄服侍都各异的人却有一点是一样的。 那就是他们都很美。 美得叫人难忘。 有的是青春靓丽的美,有的是风韵犹存的美,还有的是异域风情的美。 有的人美在一双摄人的凤目,有的人美在一对挺拔的胸脯,还有的人美在一双结实而又修长的腿上,让人忍不住想象他婉转承欢时的模样。 这些人本该被养在深闺,被捧在手心。 他们本该在白日里侍弄主人,在夜里被主人侍弄。 可程秋绪这个主人居然让他们来做轿夫,当脚垫。 这何止是浪费。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可白少央最留心的却不是这些貌美的轿夫。 他留心的是这顶轿子旁边跟着的十一个人。 这十一人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神通”——金蛟子c木小桃c水灵龙c火将头c土大师。 四缺一的三海将——关若海c严星海c甄幻海。 最后是程秋绪最为倚重的三山将——刘笑山c许忘山c曾吟山。 他们昂首阔步的齐步走来,仿佛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 仅仅十一人的队伍,竟然让白少央产生了一种面对千军万马的错觉。 他只能苦笑。 可当他看向陆羡之,发现对方也在笑。 而且是一种极度兴奋,令人胆寒的笑。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他几乎要把一张脸给笑裂了。 这小子看着心慈手软,却也会有叫人害怕的时候。 他还想再看,却听旁边坐着的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发出了一声冷笑。 冷笑过后,他才扶着山羊胡道:“知府老爷的轿子到了门口都得停下,他竟让人直接抬着轿子进门了。这姓程的面子难道比知府老爷还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白手起家的富人,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暴露出富贵之前才有的姿态。 白少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认真地看了第二眼。 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哄了哄他带来的两个儿子,然后对着季通才叹道:“他的面子倒不比知府老爷的大,可他的话却比知府老爷的还管用呢。” 季通才不屑道:“你们被他的阵仗吓破了胆,我可不信这邪。” 不屑归不屑,他的眼睛却是一刻也不离那轿子的。 轿子终于落下,轿内也终于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人才会有的手。 这五指的分寸仿佛十分得宜,多一分嫌长,短一分嫌粗,既不会过分骨感,也没有丝毫赘肉。 阳光于碧空之上寂寂地洒下,竟将这只手衬出了白玉一般清润的光芒。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练武之人会有的手,倒像是一只书香世家的公子才会有的手。 季通才看见这只手的时候,面上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而等到程秋绪要下轿的时候,早有位美少年做了人肉的垫子,趴在地上让他踩下来。 他走下这“美人垫”的时候,众人才看清他的长相。 原来这云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红袖金剑”程秋绪,生得竟如个白面书生一般。 他眉如墨线,唇似薄剑,五官清隽而周正,是一种极易令人生出好感的长相。 除开这些,他的眼里更是泛着一股子秋水鸿波般的忧悒。 别人的忧悒放在眼里是矫情,程秋绪的忧悒落在众人眼里却成了一种风雅。 一种儒生名士的风雅。 俗话说忧能伤人,白少央却觉得这忧也能惑人。 光是看着这股动人的忧悒,又有多少人能想出这段书生面下的阴鸷诡诈? —————————————————————————————————————————— 赵燕臣为何还不出箭? 柏望峰在心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把二郎腿翘得更高了。 二郎腿是一个信号,一个赵燕臣看到以后,就知道自己可以出箭了的信号。 他今天易容成百汇钱庄的季通才,实则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冒着被季通才的熟人识破的风险,也冒着被下人看破的风险。 可他一路过来简直是顺风顺水,一点都未被人识破。 柏望峰简直忍不住为季通才这个人感到了一丝淡淡的悲哀。 他的朋友和仆人们在乎的似乎只有钱庄老板这么一个身份,至于这老板与以往有什么不同,那似乎是一点也不打紧的。 他看到白少央和陆羡之也到了这里。 陆羡之似乎并未识破自己的身份,白少央却好像多看了他几眼。 陆家少年自有豪杰之姿,这姓白的却是身份莫测,不过不管他是哪方来路,这里还不是他的舞台,这两个新芽儿只需在此安静看戏便足够了。 除了柏望峰改头换面以外,龙阅风也扮成了一名普通的保镖跟在他身后。 纪玉书转身一变成了“青扇玉剑”周幽幽,沈挽真则成了周幽幽新交的一名好友。 黄首阳如今是一个端茶送饭的驼子,他的平凡和不起眼实在是太适合潜伏这项工作了。 一点也不适合潜伏的是刘鹰顾,因为他的一双招子实在太亮太狠,在黑夜里也能成为两盏为敌人指路的明灯。 故此他与那赵燕臣一样,只能潜于暗处,不便见光。 唯一行踪不明的是曲瑶发。 这女子总是飘摇如风,来去不定,就算她在刺杀之时从天而降,柏望峰也一点都不意外。 可这个程秋绪仿佛有些古怪。 他伸出轿子的那只手竟叫柏望峰有些熟悉,仿佛他从前见过这只手似的。 柏望峰想了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十多年前见过当时还是晚辈的程秋绪。 然而最古怪的还是赵燕臣。 他本该在程秋绪下轿的一瞬间就射出一枚惊花箭的。 因为这是程贼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也是他还没被十一家将包围起来的时候。 一旦被这十一个人包围了起来,那就是陷入了铜墙铁壁之中,即便一击得手,也很难立时撤退了。 可是赵燕臣却偏偏没能出箭。 柏望峰只得发出第二个信号。 他竟故意把靴子脱下来,叫仆人替自己捏捏脚。 季通才已做了许多年的富贵人,自然也有一双容易酸痛起泡的富贵脚。 这是他和赵燕臣约定好的第二个信号,而以赵燕臣的目力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可是姓赵的还是没有出箭。 而这绝望一般的沉默似乎给了柏望峰一种不祥的预感。 既然无法见识赵燕臣“一箭惊花”的绝技,那他就只好亲自出剑。 柏望峰七岁学剑,二十岁成名,如今四十五岁,折过三把剑,杀过七十八个该死的人。这剑伴了他一生,也给了他辉煌和落寞共存的一世。 而如今盛年不再,他也已学会吞下落寞,怀缅辉煌。 但他最怀念的,还是自己的剑刺入血肉里的那一刻。 于是柏望峰终于发出了第三个信号。 可这信号却不是给赵燕臣看的,而是给其他人看的。 他用手挠了挠自己的脖子,仿佛被云州城的毒蚊子叮了一大口似的。 然后他终于用一双粗糙而坚定的手抚上了拐杖,如抚着一个情人的身体,摸着一种怪异的神像。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拐杖,这是一把藏了剑的拐杖。 宝剑能藏亦能放,不过先放的却不是剑身,而是一股子寒烈无匹的剑光。 故人仍远,奸贼已至,此时不展剑光,更待何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1章 刺 白少央没想到柏望峰这么快就出了剑。 他知道这十一人的气势虽如千军万马一般,但他们中间缺了一个人。 这缺了一个人,便是平白多了一个缺口。 柏望峰的剑便是沿着这道缺口顺游而上的。 只看剑光一闪,他的人已随着剑飞了出去。 下一瞬,他的右足已在金蛟子的肩上轻轻一踩,在关若海的丈八盘蛇枪上瞬步一走,再侧首闪过刘笑山的玉山刀,一剑刺向程秋绪。 等大家想到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直接刺了个透心凉。 一剑得手,柏望峰当即发出一声怒吼道:“狗贼,今日便是你丧命之日!” 他虽满面义愤之色,心里却着实舒了一口大气。 因为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他能刺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遮拦。 他提剑而起的时候,程秋绪甚至连拔剑的反应都没有来得及做出。 而此刻的程秋绪看着他,仿佛也是满腔的惊惧,一脸的不可置信。 下一刻,离他最近的许忘山一抬手便是将“环月避水圈”往他头上盖去。 柏望峰偏一侧首,躲过这风火轮一般的圈子,可这圈子被他堪堪避过,却砸中了他的主人程秋绪,这一砸不要紧,竟将下巴都砸得平实了。 许忘山竟也毫不吝惜,仍甩出第二个“环月避水圈”来。 柏望峰见他误毁了主人尸身,却一点犹豫踌躇都没有,心中生疑,往那尸身一瞥,发现这尸身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他心知不妙,往尸身上一扑,再往旁边一滚,躲过水灵龙的一记沉湘剑,便将面具给揭了下来。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所刺杀的程秋绪竟不是真正的程秋绪,而是披了人皮/面具的金镶玉满楼掌柜顾成恩! 他竟然误杀了自己多年的知交好友! 柏望峰仿佛被这道噩耗给劈得雷轰电掣,彻底失音麻木了一般。 变故突起,人群大乱,趁着看客们纷纷逃散的乱潮,黄首阳c纪玉书c沈挽真还有龙阅风这四人也已掠入十一人的阵中。 龙阅风使出一招“莺花载酒”,便将五神通之中的火将头打飞一边,再与使双刀的木小桃战成一团。纪玉书掠过二人,回身使出一招秀峰剑法中的“峰猿抱莲”,便抵住了土大师自背后而来的一记“八宝独龙铲”。沈挽真也不甘落后,仅一招“朝南暮北”,便划出一刺二攒三挑三式,硬生生挑开了金蛟子严星海和甄幻海三人的一道合击。 黄首阳则直接掠到了柏望峰身旁。 而柏望峰毕竟是老江湖,虽是受了算计一时大骇,但刀光血雨声一起,也已然清醒了几分。 顾大掌柜在金镶玉满楼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会披着程秋绪的面具来这里晃荡? 这必是程贼早知他们会在静海真珠阁行刺,所以逼这顾掌柜来此做他的替死鬼。 程秋绪的手段他也曾听闻过,这人多半是以家人性命威胁顾掌柜,才累得他的老朋友来此。 他这便对着自己的老友发出一声断喝道:“咱们算是中计了,程贼恐还有后招,老哥哥带着芽儿们先走,我来断后。” 被他称为“老哥哥”的黄首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好”字一落,柏望峰便转身御敌。 就好像多年前一战时,他将自己的后背安心地交给了黄首阳。 许多年前他们曾在扶杨坞一起与“边塞八恶”时大战时,也是这样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也就是这样一战下来之后,他们才有了割头换命的情谊。 可就在他转身之后,黄首阳的斧风竟悄然绕到了他的后背。 这一记“破山开峰式”的重斧下来,柏望峰的脊椎登时碎裂,人也猛吐一口鲜血,如一团破布一般被人扔了出去。 他一路撞飞了几人,又翻碎了杯盘,弄倒了桌椅,最后才停在了前几日刚粉刷过的新墙上,在这抹粉墙添上了一抹令人触目惊心的殷红。 饶是如此,经脉齐断,血流如注的柏望峰竟还未断气,只瞪大眼睛道:“你你” 黄首阳却神色黯淡,如一颗即将坠落的星,一座快要倾倒的山。 他砍在柏望峰那的一斧,也像是砍在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之上。 这惊天变故一起,纪玉书分了分神,便被就在这个时候被关若海一记“关城罢月”逼到了墙角,再被早已埋伏在墙角的刘笑山一刀砍在了肩膀上。 刀入肉三分,血喷如泉。 纪玉书一声闷哼,似倒未倒,欲坠不坠。 刘笑山即刻挟身上前,左手如刀,切在了他白玉一般的脖颈上,右手似剑,急点他胸前关元c天枢c气海c神阙c中府等五大要穴。 黄首阳眼见纪玉书失手被擒,只对着柏望峰叹道:“我总想告诉你咱们中有一个程秋绪的人,可惜曲瑶发察觉到了,你却没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柏望峰便已然咽气了。 这个警告过白少央等人不可轻信的老前辈,终究还是死在轻信于人上。 沈挽真甩出一记枪花挑开了那纠缠不休的金蛟子,回头恨恨道:“忘恩负义的狗贼!出卖自己兄弟还敢巧言” 他的话未说完,静海真珠阁的几面木墙忽然轰然坍下,如被一道大炮炸开了门一般。 随着这一道巨响下落,墙角处,门楼上,帘子里,柱子旁忽然涌出了几波人。 这几波人黑衣黑面黑手,连身上的弓箭都涂成了黑色,他们一齐出动的时候,恰如几道黑色巨浪齐齐涌出,汇流入海。 下一刻,这洪波巨浪便汇成了一个圈,将场中之人团团围住,有他们在此,这里只怕连半个苍蝇都放不出去。 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猎物已摇身一变成了猎人,原本的猎人却成了砧板上的肉,大刀下的鱼。 这种可怕的转变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陆羡之仿佛也在为这惊天转变而骇然无比。 可他面上大骇,心头狂跳不已,身子却想像箭一般冲出去。 可是白少央却在后面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喝道:“你现在冲出去也成不了神话,只能成个笑话!” 程秋绪既早有准备,必然还有后招,若是在这样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冲出去,也只是给这些刺客陪葬罢了。 可陆羡之却一把甩开白少央的手,好像甩掉了一条缠在自己身上的毒蛇。 他回过头时眉峰如刀尖般挑了一挑,面上显出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厉之色。 “神话也好笑话也罢,我现在若不出去,只怕将来的日子都是一场空话。” 白少央的眉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他那种寒烈如霜的目光给刺到了一般。 他再也没有出手阻拦,只眼见着陆羡之飞身入阵,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张朝宗一头载入了武林的浩渺烟波之中。 这十六年来活得混混沌沌,迷迷蒙蒙,唯有到了此刻,他的血才算是热了几分,人也有了几分生气。 难道现在看着陆羡之一个人打十几个,几十个,然后等着自己的血和他的尸体一样冷透么? 白少央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竟也跟着陆羡之一道进去了。 大不了重来一次,再到阎王殿和那秦判官辩个是非曲直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2章 鏖战 白少央原以为陆羡之会先去对付几个小喽啰,没想到他先拦的却是“三破斧”黄首阳。 他原本一直都很尊敬这个平凡得像个菜农的中年人,可如今面上却阴沉得可怕,如是山雨欲来的天,又似是巨鲸浮水之前的海面。 而黄首阳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既已走了,何必还要过来?” 说完这句话后,黄首阳便对着这青年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手上的斧子还在往地上滴着血。 滴滴答答,宛如刑场上苦风挟着的凄雨,又仿佛冬荒里落在饥民头上的冰粒。 陆羡之冷冷道:“白少央也觉得我不该来,可我还是来了。” 黄首阳满面愁容道:“可你实在不该来的。” 陆羡之也问道:“为什么?” 他只不过问了一个为什么,却好像问了一千个,一万个问题一样。 黄首阳黯然道:“我的孙女在程秋绪的手里。” 陆羡之仿佛已经懂了一切,他不但听懂了对方的话,也好像读懂了对方面上的无奈和黯然。 可他还是硬起心肠来说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天混江湖了。难道你以为替他杀人之后,姓程的就会放过你的孙女?” 黄首阳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他那庄子里有六个人。” 陆羡之敛眉道:“什么六个人?” 黄首阳喃喃道:“他说这六个人作奸犯科,无恶不作。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就算给他们一头母狗,他们也会照上不误。” 陆羡之冷冷道:“所以这六个人已不算是人,而是六头公狗。” 黄首阳垂头道:“而我若不把柏望峰c龙阅风c刘鹰顾c沈挽真c赵燕臣c曲瑶发这六人的命献给他,他就会把这六条公狗和我的孙女关在一起。” 若是这六个公狗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关在一起,那会发生什么? 陆羡之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似的,眉头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黄首阳用一种近乎低语似的口气哀声问道:“若你是我你又会怎么选?”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仿佛已没有了神采,整个人都缩胸c佝背c塌肩,活像是一只病痛缠身的老狗。 这个人身上已没有一点武人的气势。 只剩下颓然,懊恼,还有一腔的悲郁。 可陆羡之没有忘记的是,就是这个颓然的,悲郁的,像条老狗似的黄首阳,拿着他的那把三破斧砍断了柏望峰的脊椎。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但若他真成了黄首阳,就绝不会把斧头对准朋友的背后。 下一瞬,黄首阳忽然朝着陆羡之的背后望了一望,仿佛他背后有道无形的斧头一样。 原来那道黑色洪流已经汇到了陆羡之的背后,此刻洪流之中涌了一涌,登时飞出一百只箭来,如密雨入野,似寒芒浮空,一时之间落得大地都颤了一颤。 这帮弓手倾巢而出,本是可以一次急出三百只箭的,可程秋绪的几位家将还在与龙阅风等人贴身缠斗,未免误伤友军,他们也不好射得太密。 陆羡之冷笑一声,似沧海一跃般闪身躲过数箭,再飞起一脚踢起一块散在地上的草席。 他这一脚恍如鱼吹细浪,孤雁点霜,竟将这六人宽八人躺的草席一把踢到一排的弓箭手身上。 而当陆羡之一脚蹴起的时候,白少央已如飞鹤回燕般掠到了他身边。 白少央虽然只给陆羡之露了一个背影,却已叫他眼前一亮,面上含笑。 白少央也不转身看他,只用脚在地上轻轻一勾,柏望峰的杖中剑便飞到了他手中。 他提气一冲,立时将手中之剑刺向了草席。 剑光如白练一般映亮了天空。 好快的剑,好冷的光。 冷芒之后,白少央便感到了剑入血肉,入骨一寸的实感。 他的剑的确透过草席刺中了一个弓手,可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身子轻轻一旋,连握剑的手也跟着旋了起来,那剑光便如分霞散红,抽泉断水一般将草席切割成了十几片。 这柔软的草席此刻却如被开了锋刃的刀,出了棱角的石,滚珠密雨一般飞向这些弓手的喉咙c胸口c肚腹还有膝盖。 白少央再推掌一掷,便将这把薄若无影的宝剑掷向了一旁的水灵龙。 这一剑实在掷得太猛,逼得水灵龙连出了十三剑才把这冲势化解开来。 可他化解开来之后,却正面迎上了陆羡之的一击。 准确的说,是一个膝盖。 陆羡之抬膝便朝着水灵龙肚腹处顶去。 这一顶如带千钧之力,似崩山裂嶂,摇山揽日一般,只听一声清脆无比的骨裂之声,从水灵龙的身上传来。 这一顶一响,水灵龙就软了下来。 软得像是一条瘫在地上的死蛇,一只被漏了水的破袋子。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就是陆家的靠山顶?” 陆羡之点头道:“靠山顶,摇山崩,过山截,我只练得好第一个。” 白少央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道:“在你的年纪,你已练得很好了。” 陆羡之微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白兄的剑也这样快。” 白少央苦笑道:“你说我的剑快?我却觉得它慢多了。” 他的剑即便放在郭暖律面前也不该逊色,可他却偏偏说这剑慢了,也不知是和谁在比。 陆羡之只冲着白少央笑了笑,然后一侧身躲过火将头的十八节火炼鞭,再飞起一脚踢向他的左腿,趁着他身子一往下沉,再蹴起一脚飞踢他的脑袋。 火将头的脑袋虽然没有开花,但看他如断线风筝一般撞到墙上的模样,只怕今后都说不了话,走不得路了。 白少央虽未见陆羡之杀过人,但已看他废过两人。 这小子看着心软,下手可一点也不软。 可他们这么一说话一抬腿的功夫,弓箭手们已再度装好弓箭,可以发出下一轮的箭雨。 这次他们似乎要一次性发出一百只箭了。 白少央心头一沉,登时就闪身一翻,又在地上一滚,滚到柱子旁边才算安静。 三山将缠着龙阅风,三海将死盯着沈挽真,还有三神通在一旁拨风点火,如今又添了一百弓手,若无援兵相助,只怕此行还是九死一生。 可就在下一瞬,这道弓手虽组成的黑色洪流忽然被人撕开了一角。 像是被人拿刀在黑稠稠的水上崩了个口子,又似是有人在黑亮亮的缎子上划了个道子。 白少央定睛一看,发现这道子还不止一个。 这所向披靡的洪流竟被撕开了两道口子。 而这两道口子便是两个人。 刘鹰顾与曲瑶发。 陆羡之笑道:“刘老和曲大娘终于来了。” 瞧他笑的那欢脱样子,活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盼来了戏台上的孙猴子和白骨精。 刘鹰顾虽不是孙猴子,下手却比孙猴子更狠一些。 旁人用的武器,用的是拳脚,他用的却是个人。 他一扣,一搭,便将一黑衣弓手抓在手上。此人竟是天生的神力,提个大活人在手上便如拎了只小鸡一样,在空中一挥一扫,一拉一荡,如舞动一破布般轻松容易。 而且这人在他手中还是攻防皆可,只数息之间,刘鹰顾已用手中“神兵”逼退了十几个围在身边的弓手,也不管那黑衣人如何惨叫挣扎,他只拿这“神兵”充了肉盾,往胸前一挡,便阻住了几枚从前方射来的箭矢。 待肉盾上布满了箭矢,他再猛力一掷,便将这已成了刺猬的黑衣人掷向了前方的一排弓手们。 趁这排弓手们齐齐倒地,刘鹰顾便如飞鹰展翅般扑将上去,左一掌“碎玉桑落”震碎了一人的胸骨,右一脚“长蛾斜飞”踢断了一人的腿骨,这数掌齐下,数脚齐上,如一道旋风切进了这黑流之中。 待此处人流已定后,他又抓了一黑衣人在手,继续拿着新的“神兵”到别处去横扫千军。 曲瑶发杀起人却与他有些不同。 刘鹰顾是拳拳到肉,从不落空,誓要打得对方骨裂c肉碎c胆破c气丧,再无一点反抗之力才好。 她杀起人来的动作却很秀美。 仿佛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舞蹈。 而每次起舞的时候,她的身子都会高速地旋转起来,如一只展翅开屏的孔雀,一只随着疾风骤雨而动的伞。 就在她旋转之时,会有数十件暗器自她身上飞出来。 而这些暗器飞出的方向和落下的位置也颇为迥异。 有些是沿着她的云鬟与雾髻,有些是顺着她的一痕雪脯,还有些是从她红得醉人的莲瓣裙角飞出的。 有的是飞铙,有的是铁刺;有的看着幽蓝,宛如坟茔腐草聚成的鬼火,有的看着粉红,竟似是美人面上的簪粉;有的闻着香酥,如蘸了几钱的蜜糖水,还有的闻着腥臭,像是从死鱼堆里捞上来的;有的发出指甲挠墙般的嘶哑之声,还有的裹在风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数十件暗器一齐飞出,有的附到了弓手的胸前c背后,有的点在了他们的臂膀c双腿,还有的吻过了他们的咽喉c额头。 有的人一声不吭便倒了下来,还有的人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之后也倒了下来。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洪流也仿佛被撕开了无数道口子。 而看到这无数道口子之后,白少央的面上才有了一丝笑容。 他和陆羡之等人终于可以专心对付起程秋绪的家将了。 正这么想着,他忽觉两道劲风从天而降。 他旋身躲过,却见木小桃拿着霞引双刀轻轻巧巧地落在自己面前。 五神通如今只剩下三个,这秀气男子的嘴边却还嗪着一丝阴测测的笑,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形势危急似的。 他对着白少央冷笑道:“你用的是剑?” 白少央有些谦逊地笑了笑,道:“我的确会用剑。” 木小桃笑道:“可惜你现在却是赤手空拳。” 白少央道:“你是在为我感到遗憾?” 木小桃阴阴一笑,他阴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连眼角的细纹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当然在为你遗憾。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本该洗净屁股在床上等我的。可你现在只能等我的双刀了。” 他看着白少央时的神情,仿佛已将他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若是眼睛也能用来扒衣服,他已经用这双眼将对方扒得精光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那真是巧了,我也在等你的刀呢。” 他的话未说完,木小桃的双刀就飞了过来。 这刀弯如柳叶,从旁摄过时似游云拂峰,如双星逐月,映得这白日之光也似月光一般清冷。 白少央双臂一展,向后一个大仰,便让这双刀从他胸上掠了过去。 他的身子是静的,手却不太安静。 只一个瞬间,他就出了三掌。 一掌抚在右手的刀上,那刀立断。 又一掌切在对方的左手上,那手立收。 最后一掌是拍在身后的地上。 这一拍下去,白少央整个人都如鲤鱼跳波般弹了起来,正好弹到了木小桃的身前。 木小桃还有一只手,一只刀。 他立刻一刀朝着白少央的胸前砍去。 可这一刀砍到对方胸前三分处,却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 这倒也不是他手下留情,而是因为白少央忽出一掌,如霞影盘金般盘到了他的左腕上。木小桃吃了一惊,想立时收回来,可白少央却一扣,一折,再是一卷。 这么一来,便似毒蛇在手上咬了三口,逼得木小桃的那张漂亮脸蛋都扭成了一团。 他痛得手腕一松,刀便到了白少央的手上。 这刀到了白少央手中,便如凡铁成了神兵,小鱼化作了真龙。 他刚刚说的是会用剑,但没有说他只会用剑。 只见刀光一闪,木小桃满心眼里便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原来这少年的刀竟比他的剑还要快上一千倍,一万倍。 他想完之后,刀便吻上了他秀气而纤细的脖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3章 英雄血 龙阅风觉得已很久未曾陷入这般苦战了。 他虽号称“入地金龙”,可毕竟算不得真龙,不过是一条上了岁数,有着旧鳞病爪的老龙。 只短短一瞬的功夫,原本大好的形势就一发不可收拾。 柏望峰误杀了顾掌柜,又被黄首阳以三破斧偷袭重伤。 刘鹰顾和曲瑶发虽吸引了些许弓手的注意,但身上也多了几处流箭擦出的血痕。 赵燕臣总说要救师姐杀程贼,却一直不知所踪,也不知是逃了还是被人杀了。 陆羡之和白少央这两个芽儿虽已过来,却还在和三神通等小喽啰人纠缠,三山将与三海将这些高手可都缠着他和沈挽真。 陷入苦战的倒不止是他,陆羡之的臂上也差点着了一箭。 他连滚带跳躲过这一箭后,便却发现金蛟子正挥着一把“真水金骨剪”朝他迅速逼近。 他眼见陆羡之伤了两个兄弟,气得眼中喷火,脚下生风,手里的剪子一舞一颤,如两道煞气化成的邪风。 陆羡之被他的剪子逼到墙角,只得凌空一跳,一脚抵住了墙,一脚疾出如风,恰好把那只神武的剪子踩在了金蛟子的肩上。 金蛟子心一横,手不动,头却晃了晃。 他这一晃,嘴里竟仿佛有寒芒一闪。 原来他故意让陆羡之的脚抵在自己身上,就是想口吐暗器,好废了这只舞动如风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可不是随便什么的人脚。 他的脚仿佛比他的手还要灵活,还要有力。 他的脚跟不动,只脚趾微微一动,便让那剪子牢牢地抵在了金蛟子的下巴上,逼得他连头都转动不了。 金蛟子即刻松指c放剪,双手箕张,如猛虎探穴般抓向陆羡之的脚。 可陆羡之的脚简直和泥鳅一样滑。 他抵在对方身上的那只脚竟似鱼尾般缩了回来,另一只脚再在墙上用力一蹬,人便飞向了金蛟子。 他还没完全飞近,就用一个膝盖和对方的脸打了招呼。 金蛟子飞了出去,一路撞翻了好几张桌椅,撞倒了好几个瑟瑟发抖的路人,最后才躺倒在地上。 他躺下的时候,嘴里冒着血泡,还吐出了几枚沾着血丝的大金牙。 沈挽真在一旁见了,提枪一赞道:“陆兄好身手。” 关若海冷笑道:“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记得替别人喝彩,当真是好气性。” 沈挽真也不搭腔,只一枪“游云压曙”摄过去,一把便压下了关若海如疾风骤雨般扎来的丈八盘蛇枪。 关若海顺势将枪尖直戳入地,趁着沈挽真的亮银枪还搭在他的枪上,直接把盘蛇枪身往上一抬,这一抬势如泰山,力似千钧,竟是想将沈挽真连人带枪一齐撞飞。 可这一招却被沈挽真提前看破,转手一枪“倒仙缠”化了枪势,反将对方的枪尖送到一旁的严星海那边。 严星海甩出一只绝星蒺藜棒便将这盘蛇枪尖打开,边打还边喝道:“老关你还不闪一边去,看我来打发了他。” 他满是自信地提棒上前,好像只用一招就能打发掉沈挽真。 然而等他站到沈挽真的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要被打发的人好像是他。 只因沈挽真数十枪下去,疾出c猛挞c斜刺c平挑c缠圈,招招势气压人,压得他半点抬不起头来。 关若海在旁边看着冷笑,严星海却被打得胆寒。 沈挽真迎面一记“杭秋露白”下来,直向严星海胸上要害刺去。 他用尽浑身解数躲过这一招,却再无力躲过接下来的一招。 因为沈挽真身上简直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出不尽的变化,他每攻破一路,都会有更厉害的一路攻过来。 严星海被他逼至墙角,总算是无处可躲,无地可退。 可他还是退了,这一退竟给他退出一个生机来。 原来刺杀发生时,多数看客已四散逃走,但仍有几个脚程慢的落在了后面。 清顺居宋子茗大当家的两位少爷如今就和他家老仆藏在墙角处。 老仆见严星海目露凶光地朝他看去,不由地把两个男童拥得更紧了一些。 沈挽真总以为程秋绪在云州经营多年,手下喽啰也会对本地人有所顾忌,岂料严星海上前对那老仆便是一棒,直打他脑浆迸了一墙,红的白的洒了一地,连个人形都没了。然后他才伸手抢过一个小童,抢来便朝沈挽真枪尖上扔去。 他这一扔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即便那小童不被枪尖刺死,也要落在地上活活摔死。 沈挽真岂能坐视不理? 他若眼睁睁看着这小童被枪尖刺死或是摔死在地上,那就不是沈挽真了。 他一枪收紧,又一手抱住那向他飞来的小童。 可严星海竟在他刚要抱住小童的时候袭来。 他袭的竟不是沈挽真,而是他怀中的小童。 沈挽真只能闪身一躲,躲到一边再把小童安然放下。 可严星海见他如此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竟又把剩下的一个少爷也丢了出来。 他这一丢却不是丢向别处,而是大力抛向高处。 这么一落下来若是无人接着,非得摔个骨碎肉烂的结果。 沈挽真喝骂了一声“直娘贼”,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小童下落方向跃去。 严星海使的是什么奸计,他自是心中雪亮。 可若置之不理,眼看着那无辜稚儿摔成一团肉泥,只怕他这辈子都要睡不安稳,行不踏实。 他不但要在这场猎杀之中活下来,而且还要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可就在他用单手接住那小童的时候,严星海忽然又一棒子打了过来。 沈挽真抱起小童便翻身躲过,可他躲过了这一棒,却没躲过背后来的一记冷枪。 关若海的一记冷枪。 这一记冷枪似暗夜里亮彻天地的一道炸雷,一下就从沈挽真的后背捣到了他的心窝。 关若海一枪抽出,他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这血溅在他怀中的小孩儿身上,吓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沈挽真只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连他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他竟还伸出手摸了那小孩两下,像是想安慰他一样。 可那小孩看见他手上的血,仿佛更加惊恐了,尖声嘶了一声就跑开了。 严星海冷笑道:“你莫要怪我卑鄙,要怪就怪你这人被猪油蒙了眼和心,非要刺杀咱们程大庄主。” 关若海又叹道:“你刺便刺了,偏还要心慈手软,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我若是你,便会看着这小孩儿摔成肉泥。” 沈挽真唇角一扬,带起一丝讥讽的冷笑,道:“小人便是小人” 小人若是跪着,便会去骂一群站着的好汉,小人若是贪生怕死了,便会去讥讽一群舍生忘死的君子。 严星海大笑几声道:“我们虽是小人,那也是坦荡荡真性情的真小人,走在黑道上也是有人吹,万人捧的。” 关若海淡淡道:“你虽是个君子,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武功不如你的人手里,所以做君子有什么好?还是做小人容易多了。” 瞧这两人说话的样子,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的。 这世间小人做起恶事来,总有一万个理由为自己辩解。 可世上还偏偏有一种人,不爱去刁难小人,偏爱去刁难君子。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小人,只要能找到一处优点,他们就会觉得这小人可爱至极,然后给他冠上一个真小人真性情的名号。可君子们若是犯了一点错处,他们便和乌眼鸡似的揪着不放了。 沈挽真已说不出话来,只伏在地上叹息。 他叹息的时候,俊俏的面容上仿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哀婉和决绝。 他知道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所以与其去听这些恶人冷嘲热讽,还不如努力回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一旁观战的甄幻海催促道:“与一个将死之人废什么话,还不快快让黄首阳结果了他!” 此刻曲瑶发和刘鹰顾仍与弓手们相搏,甄幻海和曾吟山在与那龙阅风相搏,而刘玉山与许忘山两人正死命缠着陆羡之和白少央,不让他们得空驰援沈挽真。若是再不速速下手,恐要生出许多变故来。 关若海似乎觉得这话说得不错,便看向一旁站着的黄首阳。 这人自与陆羡之一番对话之后,便似失了满腔战意,再无参战相搏之心。 关若海上前踢了沈挽真一脚,又踢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才冷笑道:“黄大侠,我刚刚那一枪伤了这厮心脉,他是决计活不成了的。你若一斧子砍下他的首级,让他少些痛苦上路,那也是一件功德啊。” 柏望峰的尸体仍躺在墙角,他的血仍抹在粉墙上,眼也仍旧睁得老大。 所以关若海这声“大侠”叫得实在讽刺,也实在诛心。 黄首阳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似的,只盯着地上躺着的沈挽真。 严星海笑道:“黄老既答应过要为庄主效力,这人便交给您了断了。您早些将这六个贼子的首级献予程庄主,也能早些见到您那孙女啊。” 这句话才仿佛戳中了黄首阳的脊背,逼得他脸颊搐了一搐,如一面山石崩落前的坡。 他不得不走到了沈挽真面前,如个操线木偶似的动作僵硬地提起了手里的斧子。 这是一把曾经为义气而沾血的斧子,也是一把令小人闻风丧胆的神器,如今它却成了杀害义士的一件凶器,成了小人都能随意操弄的玩具。 沈挽真原本紧闭着眼,如今却霍然睁眼,扬起头死死瞪着他,冷冷道:“你最好速速送我上路。我若不死在你手上,来日一定不会放过你。” 黄首阳面如乌云,神情痛苦难堪。 可他沉默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憋不出。 沈挽真冷笑道:“你在犹豫什么?柏望峰与你相交多年,你尚且能下得了黑手,我与你没有任何情谊可言,你如何下不了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干脆闭了眼,仿佛是等着黄首阳的斧头落下来。 而黄首阳发出了一声叹息之后,也总算提起了斧子。 他这么一提斧,众人反应却各不相同。 陆羡之在一旁大叫“留情”。 白少央则在暗中叹息。 曲瑶发横了横秀眉。 刘鹰顾气得青筋暴起。 龙阅风则根本无暇分心。 他提起斧子之后,便有剑光一闪。 这道剑光仿佛是从天边而来。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把寒剑掠过沾了义士血的墙,闪过曲瑶发的眉,避过刘鹰顾的拳,擦过陆羡之的胸,点过白少央的袖,最后停在沈挽真喉咙边上的一把斧子下。 随着剑尖轻轻一挑,这把重如泰山的斧子就被轻轻挑开。 而斧子被挑开之后,这把剑就对准了黄首阳的脖子刺去。 黄首阳抬眸一看,抬眼看见对方一双冷箭般可怕的眸子。 而这双眸子的主人竟是郭暖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4章 剑光枪花 可就在这惊艳一剑要刺到黄首阳的喉咙时,他的斧子也随之而来了。 这把斧子动起来的时候,仿佛天地都失了光芒,而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似乎鬼神都变了颜色。 可这把斧子却不是停在郭暖律面前的。 它停在了奄奄一息的沈挽真的脖子上。 郭暖律的剑好像也被这一斧子给叫停了,停在了黄首阳的喉咙前。 可他的双眸却如天幕边上的冷星一般,闪着这世上最摄人的寒光。 寒光不灭,杀意不减。 黄首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份骇人的杀意,面上平声静气地劝道:“你若停手,我也会收手。” 郭暖律只冷哼一声,仿佛根本不屑答话似的。 陆羡之看他时却是满眼放着光,褶子里堆着笑。 他面上的容光与笑容几乎要把人的眼都灼伤了。 白少央心中惊喜,也不疑他为何出现,面上阴霾都去了大半。 郭暖律的脸很黑,心却一点也不黑。 他嘴上说不来,脚下却暗暗地跟了过来。 这人的剑太冷,身上的血却太热。这样热血热肠的人,若是看了这场大戏,又怎能不出手? 白少央看了郭暖律一眼之后,便微笑着朝前走了几步道: “这位小郭兄弟杀人的时候,是停不下来的。” 黄首阳淡淡道:“可他现在就停下来了。” 不但郭暖律停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仿佛这一剑一斧比场上的任何一战斗引人注目。 郭暖律冷冷道:“那是因为你该死,沈挽真却不该死。” 一旁的刘笑川打量了郭暖律一番,登时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一剑杀了‘鬼箭锦刀’的郭暖律?怎么‘双剑小郭’还是沈挽真的朋友?” 郭暖律扬了扬眉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许忘川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你怎知哪个该杀哪个该活?” 郭暖律冷冷道:“就凭他能救素不相识的人,而黄首阳能杀救过自己的人!” 黄首阳黯然道:“我有家人落在程秋绪手里,我没的选。” 郭暖律却道:“你当然有的选。” 黄首阳诧异道:“我能选什么?” 郭暖律冷冷道:“你可以选择去死。” 黄首阳被他说的一愣,白少央却在一旁喊道:“你若肯去死,我们必定拼尽全力去救你的家人,你若现在不肯就死,那也无妨。可等你救出你的孙女之后,绿林正道也未必会放过你。” “他们杀你之后,倒不会去为难你的孙女,可她的命要你用几个好汉的血去换。而这些人的命太重,她一个姑娘家可背不起。她若还有心,必定日日愧悔,夜夜不安。” “再者人言可畏,你孙女即便能平安长大,也是受千人指摘,看万人冷眼。黄老前辈,黄老爷子,你难道忍心她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些话句句如剑,字字如刀,竟是将黄首阳的心思和后路都通通说断了。 可这些狠话由白少央说来,却是说得大义凛然c真挚恳切,好似一派肺腑之言。 话音一落,黄首阳身子一震,竟似被这些话戳中了心肺,刺伤了脊骨一般。 见他这般反应,刘笑川笑得更深,许忘川面上更显平静无波,曾吟川只是低头不语,严星海关若海和甄幻海三人却开始喝骂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咱们庄主器重黄老,才请了他老人家的孙女去庄里做客,你这厮可别血口喷人!。” “小白脸这样诋毁我家庄主的清誉,小心你的脖子和屁股啊” 他们说到后来竟越发不堪入耳起来,连市井勾栏里的淫音秽词也用了上来。 陆羡之冷笑道:“你们家庄主既这般神武英勇,那他人呢?还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严星海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庄主都无需亲自上场,单我们便能叫你们魂飞魄散。” 关若海叹道:“你们在此浴血厮杀之时,庄主正在朱柳庄里临幸新进的美人呢。” 陆羡之怒目而视,却瞥见白少央在一旁神色如常,仿佛半点也未曾把这话听进去。 他实在佩服这少年的沉静和镇定,却也疑惑于对方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老道与城府。 陆羡之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黄首阳,似是也想学着白少央对他喊上几句,但却不知能喊什么。 劝黄首阳保持中立,在此悬崖勒马? 可他在杀了柏望峰以后,就等于半只脚都在悬崖边上悬空了。 太微山的人绝不会放过他,其他正道人士也定是不耻他的恩将仇报。即便是为了家人,他也还是做下了这等恩将仇报的恶事。江湖上对这样的人绝不会笑脸相迎,任他改过自新。 所以从黄首阳挥起三破斧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没了退路,即便寻遍三川四海c十省六洲,他也不会寻得一个容身之处。 黄首阳看似有所触动,可扫了一眼那些来不及逃走而躲在墙角的看客们之后,又说了一句:“白公子这话说得的确不错,可惜你们从未了解过程秋绪这个人。” 龙阅风骂道:“他这种奸人我们是不屑了解,你这种杀兄忘义的小人我们倒真想好好了解一下。” 刘鹰顾冷冷道:“你还与他废话什么?这种人剁碎了去喂狗我都替狗觉得委屈。” 他们两人是义愤填膺,白少央却叹了口气道:“听黄老这么一说,你好似很了解程秋绪?” 黄首阳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他只深深看了白少央一眼,然后淡淡道:“他这人行事最爱出人意料,你以为他会杀人灭口,可他也许真会信守承诺,保我孙女一生平安,你以为他会跳出来耍狠斗勇,可他偏偏就躲在暗处。” 他的话仿佛已经说完。 而等他的话说完之后,白少央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冷得似是粉墙边的一抹黑血,又似是郭暖律手中的一点剑芒。 黄首阳话里的意思他似已完全明白。 而就是因为明白,他才觉得现在更该以静制动。 可他想静,其他人却静不下来。 第一个静不下来的人竟是沈挽真。 他一睁眼,一抬身,竟直接向那斧子撞去。 他重伤之下使尽气力的这一撞,竟是想把自己的脖子送到那斧锋之下。 沈挽真当然不愿去死。 长安会的大好男儿,理应死于浴血奋战,而不是窝囊自尽。 可他更不愿做一个累赘,成为黄首阳用以要挟郭暖律的筹码。 可他一心求死之下,黄首阳却不肯让他死了。 他的斧子一偏c二收c三急退。 他偏的时候,侧首躲过了郭暖律刺向他的一点寒芒。他收的时候,还一脚蹴向郭暖律的胸口,等郭暖律擦身躲过,他已如退至几丈之遥。 这几丈对郭暖律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才若不是因沈挽真而分了心,他的剑早已洞穿了黄首阳的喉咙。 可惜他现在却不是一个人,他的周围已有了三个人。 仅仅一瞬的功夫,刘笑山c许忘山c曾吟山就已掠到了他身边。 这三人一施起“小三山阵”来,就如三座大山压在郭暖律了身上。 严星海等人也想围到郭暖律身边,却被白少央和陆羡之阻了手脚。 刘鹰顾与龙阅风一齐向着黄首阳袭去,曲瑶发却仍在解决所剩无几的弓手们。 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一出手,就会绕到郭暖律背后去咬一口。 这圈子如一件有意识的灵物一般,见了郭暖律就成了伤人的利器,到了主人手里就是喜人的玩具。 刘笑山看着从来都是笑意盈盈,手底下的玉山刀却如游龙掠山水,灯下映血梅。 这一瞬间十几式使出,皆是横扫c纵劈c斜拨c急突之类,实是刀刀无情,招招要命。 曾吟山平日里如木塑石像一般,如今一手颜吟剑却似丹卷明霞,泛柳飞絮。 他用这把软剑侧回c轻旋c慢转c奇抹下来,如一首月下流动的诗,一只少女口中轻吟的歌,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旖旎绵软之意。 这三人的步法c身法都配合得无比默契,招法也是层出不穷。 可郭暖律的招法却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粗暴。 他平平飞起,旋身避过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反手一剑刺中他的心脏。 他飞踢一脚将剑拔出,同时身子向后一个大仰,一剑对上背后袭来的刘笑山。 刀光随风而至时,他那柄薄若竹片的剑竟贴着这把玉山刀的刀背一路滑了下去,直接刺进了刘笑山的手心,也刺碎了他的手骨。 刘笑山厉声尖嘶,郭暖律一剑抽出,寒光一闪便对上了曾吟山飞来的颜吟剑。 刘笑山的刀法太硬,曾吟山的剑法却太软,软得仿佛一团棉絮,一处轻烟。 可这软绵绵,俏生生的剑却似乎让郭暖律如临大敌。 所以他一剑就刺在了这把颜吟剑上。 可这剑碰到他这把势不可挡的薄剑,竟比刚刚更软了几分。 不但更加软了,而且还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缠在了郭暖律的剑上。 这剑一缠,曾吟山便一掌拍向郭暖律。 他拍这一掌的时候,木石一般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表情。 他看的是就在郭暖律的背后。 而郭暖律的背后站着的是刘笑山。 这人虽然被郭暖律一剑废了右手,却还有一只左手。 而他的左手刀虽然比不上右手刀,用来在背后偷袭却是绰绰有余了。 可他的偷袭大计却在半途终止了。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重伤濒死的沈挽真忽然鲤鱼打挺一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虽还没断气,血却已快流干,故此所有的人都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将死之人。 可这个将死之人却像是忽然之间变得龙精虎猛,跳起来便是一枪扎向刘笑山。 刘笑山只得回头。 他回头便一刀砍向了沈挽真的前胸。 可沈挽真却不避不闪,左手一旋避开他的刀,枪身一低,便将枪尖刺进了刘笑山的肚子。 这一枪入肚的时候,刘笑山的面上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沈挽真却冷冷道:“你的刀是很强,可惜它太短。” 所以两人同时出手时,必定是沈挽真的枪先刺进刘笑山的血肉之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5章 人死灯不灭 枪长刀短本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惜刘笑山惊惶之下就回头一刀,反而来不及想起这寸长寸强的人间至理。 他现在想不起来,就只能去地下想了。 郭暖律左手一旋便抽出了自己被缠的剑。 可他抽出来的时候,这把剑却已经是把断剑了。 原来曾吟川的颜吟剑虽然是把软剑,却是一把锋利无匹的软剑。 他用这招“金蛇缠丝”缠断过许多把好剑,而郭暖律的剑本来也不是什么名剑,自然也落到和那些好剑一样的下场。 不过郭暖律背上还背着一把剑,那似是一把用布包裹起来的长剑。 可郭暖律却偏偏不用这把长剑,而是选择继续用手中的这把断剑。 他的断剑竟比他的短剑更加厉害。 他手中微动,便一剑刺向曾吟飞。 沈挽真的枪越长越强,他的剑却越短越险。 这险险的一剑如急风掣电,让那软剑也无处下锋,逼得曾吟山不得不后退三分。 可郭暖律再上前之时,曾吟山却忽然收剑。 郭暖律冷声道:“你敢在我面前收剑?” 曾吟山却道:“你背上还有把剑,为何不用?” 郭暖律冷冷道:“因为你不配看这把剑。” 曾吟山抬了抬眉毛,目光也变得奇异了起来。 “可我却很想看,现在就想看。” 不光是他想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也很想看。 因为郭暖律的诨号虽是“双剑小郭”,可他却从未在人面前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既然不用,何必日不离身地背着?既然背着,何不放手一用? 郭暖律却已不想再与他纠缠。 因为刘笑山倒下去的时候,沈挽真竟也一同倒了下去。 他心脉被刺了一枪,本就是勉强支撑,回光返照似的来了惊艳一击后,便油尽灯枯一般地倒下。 郭暖律立即飞过去扶起沈挽真,点了他身上几处止血的穴道,可他抬头一看,却见对方正定定地望着他。 沈挽真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断,仿佛就是为了等郭暖律来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郭暖律时的神情,就好像已经等了这个人一辈子。 郭暖律只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他现在却很耐心地看着沈挽真。 沈挽真扯了扯嘴角,勉强对着郭暖律挤出一丝笑容。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郭暖律这个人,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好好说上一句话。 可临死之前,他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说。 他嘴里含着血,面上却仍笑道:“多谢你出手挡下那一斧。” 郭暖律挑眉道:“我碰巧路过罢了。” 沈挽真又道:“那就多谢你骂黄首阳那些话。” 郭暖律有些别扭地绷紧了身体,磨磨蹭蹭道:“我骂他是为了自己痛快。” 沈挽真只是微笑着看了看他,仿佛看穿了什么似的。 但他的话还没完,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多谢你让这里站着的小人恶徒们知道,这世间总还是有热血心肠的人在的。 可这句话他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他只来得及又说了一句“多谢”,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这两个字也是他对郭暖律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挽真躺在郭暖律怀里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就和他身上的血一样热。 而郭暖律这个人通常都是冷的,但他现在似乎也很热。 不但血很热,连眼角也很热。 郭暖律被刘笑山等三人围住的时候,其实关若海也想上前。 他们这边的人一个个被杀,对方却一个个扑过来,这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可他看不下去,有个人更看不下去。 这个看不下去的人先找上了他。 关若海瞥了一眼前方的来人,嘴里忽然叹了一口气。 诗人叹气往往都是伤春悲秋,他叹气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去算计人。 他叹完之后,才缓缓道:“听说你叫白少央?” 白少央笑道:“原来你听过我的名字。” 关若海叹道:“我这也是头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这少年的名头实在是一点也不响亮,可他手中的刀光却很亮。 白少央笑道:“要死在无名小卒手下,想必你会不服气。” 关若海叹道:“要我去杀一个无名小卒,我倒觉得有点晦气。若是像沈挽真那样有点名头的人,才值得我去一杀。” 白少央冷笑道:“你好像很得意?。” 关若海叹道:“我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刺他背后一枪的不是我,而是这‘仁义’二字。他若不仁不义,早将我和严星海杀了,何苦受这样的罪?杀死柏望峰的也不是黄首阳,而是“信义”二字,他若不轻信黄首阳,就不会把后背交给这老东西,让他一斧子砍在脊椎上了。” 讽刺的是柏望峰之前还说过许多新芽儿是死在轻信上的,可新芽儿还未死,他这样的老人却先死在轻信上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这么说你们是最清白不过的了?” 关若海叹道:“这是自然,我们清白得简直像是一朵莲花” 他的话未说完,手中一杆丈八盘蛇枪已向白少央扎去。 可惜他的枪还没抵到白少央的面前,白少央的人已经飞了。 他简直像是被这一股子枪风给吹跑的。 可他的人吹到了半空之中,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他落地的时候,正好用双脚在那把枪伤踩了两下。 这两下踩下来,就好像两块巨石打在了这把枪上。 枪杆一沉,白少央竟往上一走,低腰俯手便是一刀。 关若海往后一个大仰躲过这刀,右手舍枪,逼得白少央往下一坠。 趁对方还未完全坠地,他竟一摆袖,一翻掌,竟翻出一把明如虹光的匕首,如电掣雷闪一般削向白少央。 白少央用刀再那匕首上轻轻一点,那匕首虽无裂痕,但却只能往下,不能向前。 而他的人却借着这力道在空中翻起一个回旋,轻轻巧巧地落到了关若海的背后。 然后他头也不回,眉也不动,只一抬手便将霞引刀往后面一递。 他这一递刀,就直接递进了关若海的后背。 刀入肉两寸,骨裂脏碎,经切脉断。 关若海惨叫c吐血,如漏了的沙袋一般摇晃了半天才倒下。 他发出惨叫之前,自然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真会死在这无名小卒手下。 白少央这才幽幽回头,仔细看着倒下的关若海。 他杀人之后,嘴唇竟变得又薄又红,红得像是被什么人咬过一样。 他那张白净清秀得如女孩儿一样的面上,也好像蒙了一层鬼魅般的阴气,任天上日光璨璨,驱不走这上面的森冷之意。 关若海仿佛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不知是在瞪着老天,还是在瞪着白少央。 白少央只冷笑道:“其实我第一刀就能在你身上划个口子,可我偏偏在第二刀才杀你,你理应对我感恩戴德才对,还瞪我做什么?” 他第一刀留有余地,只是为了在第二刀刺关若海的后背。 他刺这人的后背,只因为他也是这么偷袭沈挽真的。 严星海眼见关若海倒地身亡,悲愤得一颗心碎成八瓣,再被揉碎成千段。 四海将中他只和关若海关系最好,就连死了的张恨海也插不进他们的情谊。 他只想现在就掠到白少央身边,然后一棒子将这少年的脑袋打出花花绿绿的浆液来。 可他的杀势却被一人所阻,一脚所拦。 人是陆羡之,脚自然也是他的。 他只一脚立地,对方便不敢再往前一步。 严星海眼见仇人在此,双目血气上涌,断然一声怒吼道:“我先了结了你这小贼,再去打杀那厮!” 怒气加成之下,他挥舞起一根蒺藜棒来竟比往日更凶煞万分。 他将棒子从下往上一削,逼得陆羡之向后急翻,他再将棒子从外往里一滚,迫得陆羡之往旁侧闪。这绝星蒺藜棒上遍布淬毒的铁刺,令陆羡之碰不得也沾不了,逼得他一门脚上功夫无处可使,只能东躲西藏地闪避。 这时郭暖律却抬手一扬,仿佛扔给了陆羡之一杆东西。 陆羡之凌空一翻,在严星海的手腕上点了一点,又在他肩上踩了一踩,然后便在半空中一把接住了这东西。 原来郭暖律扔过来的竟是沈挽真用的梅鹤亮银枪。 他扔完之后便继续与曾吟山缠斗起来。 陆羡之落地之后在地上一滚,抬头只见郭暖律对着他喊道:“我记得你说自己学过一点枪法。” 陆羡之的面上仿佛只剩下了苦笑。 他手中之枪长约七尺二寸,枪头长一尺,以炼钢为锋c上等椆木为柄,脊高而刃薄,杆长而头尖,乃枪中上品。 可这样的上品扔给陆羡之仿佛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因为他仅仅在长安会的“金攥道泉枪”木连岭那里学了两年的枪法,因此也见过沈挽真几面。但俗话说“年棍,月刀,久练枪”。枪法这门技法若不日积月累地去练,恐难成正统。 不过陆羡之走不了正统,却可以走些偏门。 木连岭就曾经对他说过,他虽学过几年指法,可他身上最灵活有力的还是一双脚。 所以别人用手操枪,他却可以用脚控枪。 他一脚蹴起,便将这柄枪踢向严星海。 梅鹤亮银枪重重地打到了严星海的身上,逼得他往后急退五步。 然后这枪又被迅速弹了回来,这一弹就回到了陆羡之手中。 严星海一棒子挥过去,却被陆羡之用枪划了个圈给缠了开来。 他的枪一碰到蒺藜棒,就好像有一股无形之力将棒子黏在了枪尖上,使得严星海施展不开。 趁着这枪缠蒺藜棒的功夫,他干脆把枪尖再往前一搭,一个翻身便把身子翻到了枪的另一侧。 在他落地之后,还连出了两脚。 这第一脚踩在枪上,将枪下的蒺藜棒狠狠往下一压。蒺藜棒一沉,严星海的双手也跟着沉了下来,一同沉下来的还要他那个如鸡蛋一样光滑的大下巴。 而陆羡之的第二脚就如风如雷般送到了严星海的下巴下面。 他的脚尖微微一勾,严星海的下巴就仿佛从一个鸡蛋裂成了两片蛋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6章 血上墙斧下影 可严星海这人竟似被一腔仇恨给锻成了个铁打泥塑的人,受了偌大痛楚仍一声不吭,还将蒺藜棒用力往上一托,竟将陆羡之连人带枪给顶了起来。 这一顶不要紧,却叫陆羡之在半空中无处着力,几乎要摔在蒺藜棒的铁刺上。 但他一个翻身,便双脚齐上,一把夹住了严星海的脑袋。 脑袋虽然不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却是人身上最要紧的地方。 他这一夹便夹得严星海眼冒金星,也夹得他失去了主动之机。 然后陆羡之便用脚将自己也夹了起来,出掌在严星海头上狠狠一砸,砸完了才借助这一撑之力落到了一边。 他再用枪在地上一点,以枪杆为支点,用脚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圈。 而这个半圈的终点就是严星海的脑袋。 严星海被这如电似火的一脚踢中,竟倒在一边口吐白沫起来。 陆羡之见他吐白沫的样子极为吓人,便不再补上最后一脚,只转身看向黄首阳那边。 黄首阳此刻正被刘鹰顾和龙阅风所围。 他虽仍是不肯后退,但手中的斧子仿佛已失了方才的锐气和刚气,不但沾不到任何一人的衣角,更连他自己都要护不周全了。 陆羡之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能让黄首阳继续杀人,但也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毕竟这人曾经在年幼时陪着他玩耍,也教过他许多道理。 可惜这道理他是听进去了,黄首阳自己却没有记在心里。 此时甄幻海忽然在柱子后面喊道:“黄老前辈,这两人卯足劲要杀你为柏望峰报仇,你还存什么情,留什么手?” 他这人似是神出鬼没惯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又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但众人都觉得他冷心冷肺,见自家兄弟死了伤了也没有半分忧惧,只顾躲在一边煽风点火。 黄首阳不言不语,但眼底似有叹息之意。 刘鹰顾却恨恨道:“姓甄的狗贼,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待我和老龙解决了这厮,就来拧下你的脑袋。” 甄幻海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拧下谁的脑袋。”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远远眺了黄首阳一眼,忽一计上心,高声喊道:“黄老前辈,您那孙女肚子上的疤是怎么落下的?看着和蚯蚓一样怪煞风景啊。” 黄首阳眉心一颤,怒吼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将她怎么了?!” 甄幻海笑道:“像我这样有身份有名声的大人物,又怎会去主动为难一个小姑娘?只是我的手下们见她的牢房太热,就扒了她的上衣让她凉快凉快,然后和我说了这事儿罢了。’ 黄首阳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一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几乎要恨得滴出血来。 龙阅风在一旁看到,忽停下来对刘鹰顾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黄首阳是该死,他那孙女却是无辜,这姓甄的狗贼也着实欺人太甚,不如咱们先让他闭嘴,以免坏了那小姑娘的名节?” 刘鹰顾却觉得龙阅风实在是个爽直的厚道人。 要知道黄首阳如今方寸大乱,正是下手的良机。 这人死不足惜,他那孙女却不过一无辜女孩,若任甄幻海这么口无遮拦下去,即便将来救这姑娘出来,她也是活不成的。 那究竟是先杀甄幻海,还是先杀了黄首阳? 他还未及细想,甄幻海却又喊道:“黄老前辈,你莫非还要继续留情?我若死在这里了,我在庄子里的那帮手下可就闲不住了,他们若是想让你的孙女凉快凉快,可不止要扒她的上衣了” 他还未说完,黄首阳就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长啸仿佛啸出了他多日的悲愤与郁懑,也啸尽了他半生的义节与坚持。 他这一啸完,手中的斧子便也动了起来。 直到这么一刻,这把斧子才显出了真正的威势来。 刘鹰顾的鹰拳遇上这斧风,拳势立颓。 龙阅风的掌影掠上这斧风,掌影立缩。 这么一颓一缩,他们在气势上就矮了几分,杀意也不似刚刚那般浓郁。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斧子。 这笨重无比的斧子落在黄首阳手里如有鬼神附体一般,一劈二砍三剁下来,看着简单,却快得不可思议,即便他们勉强躲过,后面的一抹二砸三搂只会变得更快更险。 刘鹰顾铁拳一上,正欲反击,黄首阳便一记“破水折浪式”,直接顺着他的拳头抹了上去。这一抹之后斧风一变,斧面便朝下砍去。 这一砍竟直接断臂碎骨,血溅五步。 刘鹰顾痛得双目充血,抓着断臂一声不吭地栽在地上。 龙阅风见他倒下,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拼命,却被黄首阳看出了破绽,用一记“破风散霞式”开了胸膛,连血骨带脏腑都露了出来。 看着龙阅风连内脏都外翻了出来,陆羡之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被砍了一斧子似的。 这斧子竟似是直接砍在他的心头上,砍得他连最后一丝温情怀缅和怜悯之心都被砍断了。 他们两人这一倒,黄首阳便带着三破斧袭向了曲瑶发。 他一斧子就砍向这女子不盈一握的细腰,竟似要将她砍成两段似的。 曲瑶发险险躲过,差点就要被人腰斩。 黄首阳再是一劈,可这一劈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因为有一人一脚拦在了他坚不可摧的斧子面前。 黄首阳抬头一看,却见陆羡之朝他发出一声断喝:“黄首阳!你还想在我面前杀人么?” 黄首阳却冷冷道:“我只想救我孙女,你莫要再多管闲事。” 陆羡之愤恨道:“你孙女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不是命?那两位前辈之前还想替你杀了甄幻海那狗贼,可笑我与他们一样,竟觉得你只是受人胁迫,能够回头是岸” 黄首阳目光凄厉道:“我回头已看不到岸,只能看到一片苦海,你若再拦我,休怪我斧下无情!” 陆羡之眸光一凛道:“我这一生从未杀过人,可今天却想为你破例了。” 还在收割弓手的白少央一听这话,连忙对着陆羡之喊道:“小陆你快闪开,你杀不了他的!” 郭暖律一边用断剑和曾吟山激斗,一边冲着他高声喊道:“你把他留给我,别在这里逞能!” 他和白少央都很清楚一点,龙阅风和刘鹰顾这身经百战的两人合击都斗不过黄首阳,这人若是认真起来,陆羡之是绝不可能在他手上走过十招的。 而他若走不过这十招,就只能把性命留下来。 黄首阳恨恨道:“陆羡之,你真的不退?” 陆羡之冷笑道:“我不退又如何?” 黄首阳冷冷道:“你不退就得死!” 他话一说完,身子忽然一低,一斧子朝着陆羡之砍去。 斧光一过,血溅粉墙。 “小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7章 书中人近在眼前 只见那斧光一闪时,曲瑶发的头发也动了起来。 她轻一侧首,急一偏身,那风鬟雾髻便似一段黑色瀑布似的泄了开来,在空中划出流水一般的曲线,而在这曲线之下,还有一道银光翩然而现。 这道银光似翻天巨浪里的一抹白鳞,又似凄秋冷夜下的一点寒星。 它倏忽而动,蓦然而翻,顺着曲瑶发的发丝斜掠而出。 这银光一掠过黄首阳的肩,便翻起了一块儿肉。 它一擦过陆羡之的臂膀,便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道银光之后还不断疾飞c猛冲c迅跃,点过朱漆的柱,幌过木雕的栏,最后没入墙角边的一簇小花处。 白少央冷眼一瞥,立时愤愤道:“曲瑶发,你莫非是想连小陆一起杀么?” 曲瑶发刚刚的那一记,分明是冲着陆羡之和黄首阳两个一起去的。 陆羡之却道:“她不是想杀我,她是在救我。” 原来当这道细密的银光掠过斧光的时候,就如一个稚嫩的孩童拨动了巨人的手掌。 而就是这么一动,给陆羡之挣得了一份生机,使他躲过这道斧光,如片落叶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一边。 所以他现在只是挂了一道彩,而不是把脖子都挂了下来。 黄首阳斜眼看去,缓缓道:“发仙门的三种镇门暗器‘一叶铜’c‘一线银’c‘一缠金’,你藏着掖着到了现在,总算用出其中的一样了。” 曲瑶发盈盈一笑道:“本想拿这‘一线银’做撒手锏的,可我总不能见陆公子死在我眼前。” 她面上在笑,心底却仿佛在发颤。 她身上涂着的那股迷香已幽微至极,要想取胜也只能靠这暗器了。 然而这“一线银”本是她一记杀招,如今为了救人却提早用了。 可不用又能如何呢? 她向来偏爱美少年,尤其是热血热肠的美少年。 若让一个热血热肠的美少年死在她眼前,她只怕一辈子都要不安的。 黄首阳转身看她道:“赵燕臣呢?” 他这么一说,陆羡之也想起了至今未曾现身的赵燕臣。 曲瑶发淡淡道:“他走了。” 黄首阳道:“他恨程秋绪入骨,怎会在这个时候走?” 曲瑶发冷然一笑道:“程秋绪根本不在这儿,他不走又能如何?” 黄首阳忽地目光一闪道:“是你把他藏了起来?” 曲瑶发婉然一笑,燕尾似的长眉也颦起了几道清而艳的风情。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藏他?而且我藏他又有什么好处?” 黄首阳淡淡道:“把他藏起来对你没有好处,但却对他有好处。先出手的人往往最容易先死,你必定是预先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愿意所有人都折在这里。” 话音一落,曲瑶发的月眉与星眼里渐泛起几丝秋霜般的凛冽之意。 黄首阳叹道:“若我不是这个内鬼,我实在很想赞一赞你的慧眼,只可惜” 曲瑶发幽幽道:“只可惜你偏偏就是这个内鬼,也偏偏想让我们死光。” 黄首阳忽道:“你若肯说出他的下落,也未必要死。纪玉书就是程秋绪点了名要生擒的。” 他这话一说完,甄幻海便在旁边挤眉弄眼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若肯诚心归降,咱们程庄主也未必容不下你。” 曲瑶发冷笑道:“容不容得下我是他的事,降不降却是我的事。” 陆羡之大赞道:“曲大娘说得好!” 他这声“大娘”喊得充满敬意,喊得情真意切。 可曲瑶发却仿佛有些不领情。 她不但很幽怨地看了陆羡之一眼,而且一转头就对着黄首阳道:“但我听说程庄主也是位极俊的美人,所以我还是愿降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看上去就好像是仿佛被谁打了一巴掌在脸上。 他瞪着曲瑶发的样子,简直像是瞪着一个对自己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曲瑶发清浅一笑道:“你的情我已还了,咱们两不相欠,你莫怪我惜命,我也不劝你投降。”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到了黄首阳的身边,她走过去时的样子,简直温顺得如一头投向母鹿的小鹿。 黄首阳似是叹了口气,也松了口气。 可曲瑶发走到黄首阳身边的时候,却向陆羡之投去深深的一瞥。 这一瞥竟是异样的哀婉而凄异。 哀婉得像是沈挽真中了冷枪之后的一记叹息。 凄异得如同柏望峰临死前看黄首阳的那一眼。 这一瞥看得陆羡之眉间一颤。 接下来曲瑶发的身子就颤了起来。 她只轻轻一颤,就抬手一抛,向着陆羡之抛去了一个东西。 陆羡之在地上一滚,顺手接过,却发现这是一个黑色的小丸子。 他抬头一看,却发现曲瑶发整个人都已向着黄首阳扑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恍如一只飞蛾扑向一团燃着的烈火,又如一块美玉撞向坚不可摧的顽石。 而当她就快扑到黄首阳的时候,竟有金线自袖口c发梢c腰间c甚至是嘴唇里窜出来。 这些金线仿佛拥有一股魔力一般,只冲着黄首阳而去。 黄首阳似是早有提防,一提斧便斩向这些金线。 “一缠金”并不比“一线银”要弱,可这些金线却分毫伤他不得。 他刚才受袭,是因为被陆羡之牵制,可如今却是全幅心神都放在这个漂亮的女人身上。 而暗器之所以是暗器,就是因为它见不得台面。 一旦见了光,让人有所防备,它纵有神威也无处可施。 黄首阳第一斧破了“一缠金”,第二斧便破了曲瑶发的肚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聪敏机警c风情绰态的女子,居然会以开膛破斧这样惨烈的方式告别战场。 而远在一边的白少央只能干看,和曾吟山缠斗的郭暖律也无法脱身,就连近在咫尺的陆羡之也无力阻挡。 因为陆羡之忽然发现他一运功,就完全没了力气。 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什么人给抽干了一般。 黄首阳在杀了人之后,似乎也发现了他无法再运功。 他立刻对着曲瑶发厉声道:“你在‘一线银’上淬了毒!” 曲瑶发的血留了一地,已然是奄奄一息。 可她看向黄首阳的样子,却还是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都说我是一介女流,可我今日偏偏想当个好汉若要做个好汉,第一件事就除了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竟又回头看了陆羡之一眼。 这是她看陆羡之的最后一眼,而陆羡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曲瑶发扔给他的应该是“一线银”的解药。 而当黄首阳看向陆羡之的时候,那枚药丸早就被他吞下了。 可即便他已吞下解药,离发挥作用也还要一段时间,现在这段时间依然是运不得功的。 糟糕的是,陆羡之不但运不得功,连站不站得稳都是一个问题。 习惯了依赖内力的人,一旦失了内力,只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他如今有些站不稳,有个本来站不起来的人却站了起来。 那个人竟是严星海,被他飞蹴一脚正中红心的严星海。 这个人仿佛有着使不完的运气,用不完的寿命,受了那么重的一脚竟又活转了过来。 郭暖律避过曾吟山的一剑过后,赶忙冲着陆羡之喊道:“这厮怎还活着?” 陆羡之仿佛有些弱声弱气道:“我以为他非伤即残,就没补上最后一脚。” 郭暖律气得怒瞪他一眼,白少央也忍不住重重一叹。 他头一次想附和黄首阳说的话,陆羡之的心有时实在太软了些。 心软在闲人身上是种美德,在武人身上却可以是害人的毛病。 而那严星海摇摇晃晃了半天,本是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可他一看到陆羡之,那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眼睛一亮,心也仿佛清明了不少,提起蒺藜棒就冲着中毒的陆羡之跑过去。 现在的陆羡之可没有直面这蒺藜棒的实力。 就在这可怕的棒子就快打到陆羡之身上的时候,有一把刀却插了进来。 这是一把如晚霞般带着酡颜醉色的刀——木小桃的霞引刀。 严星海一抬头,望见白少央那一对清如剑芒寒如刀锋的眸子。 刀光一闪,严星海的一缕头发就分了家。 他原本有一个鸡蛋般的下巴,现在却有了一个鸡蛋般又大又光滑的脑门。 也许鸡蛋和这人是有着前世修来的缘分的,可惜严星海却不懂得珍惜。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门也和下巴一样裂成两片蛋黄。 他转身就逃,而且逃得比谁都快,就连一向以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为专长的甄幻海,仿佛也比不上他逃跑的速度。 白少央看了陆羡之一眼,然后提刀便向严星海追去。 他本可以先杀了黄首阳,但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人,所以还是决定先杀严星海。 严星海见有一人躲在柱子后面,便朝着那人跑去。 可他奔过去以后,白少央才发现他的目标不是这路人,而是路人旁边的东西。 严星海直接绕过柱子,把摆在地上的一张桌子c三张椅子踢向白少央。踢完这些之后,他竟把一个柜子提了起来,也朝着白少央抛了过去。 白少央只能出刀。 刀搁桌上,桌分两半。 刀格椅上,椅碎三段。 刀碰到柜子上,柜子便被卸成了七八块。 最后一刀点过屏风c晃过红柱c跃过桌椅的碎屑,自严星海的脑门上斫了下去。 严星海的脑门终于和他的下巴一样被一条血线分成了两半。 他总算是永远地倒了下去,到地下与关若海相会去了。 白少央回眸一看,发现躲在柱子后面的竟是假程秋绪的十六轿夫里的一个美青年。 这十二家将和埋伏的弓手们疯起来时连自己人也不顾忌,竟有几个轿夫误中流箭,血尽而死。看来这硝烟和厮杀一起,这美貌轿夫也成为了被连累的一员,只懂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知如何自保。 可白少央却忍不住多看了那轿夫几眼,发现他白得有些惊人,艳得有些摄人。 因为这难得的美貌,白少央也柔声道:“假程秋绪应是被威逼来做替死鬼的,你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被逼着来的?” 美青年点头道:“程庄主要我们来充场面,我们不得不来。” 白少央劝道:“你好好躲着吧,我们来此只除恶斩奸,不会为难你这等普通人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走了出去。 但他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刀光一转。 这一刀实在是快得突破想象,哪怕是郭暖律也没有看清他出刀的动作和轨迹。 所有人只知道,这刀光收敛时,霞引刀已架到了那美青年的脖子上。 不但陆羡之和郭暖律没料到,就连曾吟山和甄幻海没料到他会去为难一个没有武功的人。 他这一架,却让甄幻海一声冷笑道: “你是不是疯了傻了?以为挟持一个轿夫就能逃出去?” 陆羡之也喊道:“小白你为难一个轿夫做什么?” 曾吟山和郭暖律却不说话,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只看着白少央这边。 白少央道:“我也不想为难他,只想问这个轿夫一个问题。” 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惶的美青年,淡淡道:“严星海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慌不择路之下,本该拿你当挡箭牌的,可他却舍近求远,拿桌椅柜子来挡我,你不觉得这很奇怪?” 他说到后来,美青年身上的那股仓皇之色竟如烟尘般消散在空中了。 这个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横在脖子上的那把刀,仿佛和问候老朋友一样地对着白少央笑道: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 白少央笑道:“这怎么不奇怪?” 被他挟持的男人微笑道:“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程秋绪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8章 高人在暗敌我在明 柏望峰百般筹谋,沈挽真奋勇激战,龙阅风和刘鹰顾浴血杀敌,这些人不但没有沾到程秋绪的一片衣角,就连他的真面目都未曾看到过,就已经死在了前头。 可白少央这如风如雷的一快刀架上去,就见到了真正的程秋绪。 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就是程秋绪? 虽说黄首阳的确提醒过他程秋绪藏于暗处,但白少央还是有些疑虑。 自称程秋绪的男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着看向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 而甄幻海和曾吟山这两个硕果仅存的家将,仿佛忽然之间成了石雕木塑,不但连话都说不出,面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不像是对家主的态度,更不像是对家仆的态度。 黄首阳仍在一边运功逼毒,陆羡之则是惊疑万分,唯有郭暖律仍死死盯着曾吟山,不让他往白少央那边去一步。 白少央只清浅一笑道:“你说你是程秋绪?那你的红袖金剑呢?” 程秋绪忍不住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恍如一阵细雨润在了人的手心上,竟叫人好生舒畅。 他看上去好像如一道温柔平和的夏风,和秋意愁绪好像半点也沾不到边上。 “我已经不用红袖金剑了。” 这个人身上的确没有带剑。 他仿佛只带了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和一丝花蕊般的笑意。 白少央敛眉冷笑道:“程秋绪怎会不用红袖金剑?莫非你根本不是程秋绪,而是他的男宠?” 程秋绪却道:“你连程秋绪收男宠的事都听说过,难道就未曾听说过他已许久不用红袖金剑了么?” 白少央只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唇角一扬,刚想冷言相讥,却听得陆羡之在一旁说道:“程秋绪的确许久未曾用过这把剑了。” 白少央诧异道:“这么说你已封剑?” 程秋绪叹了口气道:“白少侠难道好意思挟持一个已经封剑的人?” 白少央却笑道:“我当然好意思了,难道你未瞧见你的手下都没有意见么?” 他笑得实在很软,软得像是绕在指尖的一缠细丝,手心里绽开的一朵小花。 可他手上的刀却很硬,硬得好像连奇山与险峰都能一刀劈开。 程秋绪似乎也很忌惮这把刀。 可在忌惮之外,他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欣赏这把从腐朽变成神奇的霞引刀。 可白少央发现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一直安静如鸡的甄幻海忽然动了起来。 他动起来的时候简直像只猴子,上窜和下跳那是不停的,东奔和西跑那是一定的。 但让白少央注意到的是,他动的方向是小陆在的地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连忙大喊道:“小陆快闪开!” 就在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陆羡之还未动起来,程秋绪却动了起来。 而这个人一动起来就摸向了白少央的刀。 他虽然身上没有带剑,但他的十根手指就如十把短剑。 他这一出指,似是想用两把短剑架住白少央的这把刀。 难道程秋绪竟已把“红袖金剑”修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就连白少央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十分地荒谬。 但他很快便不觉得这想法荒谬了。 这两根手指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一般,在阳光下竟泛着一种海珠般圆润的光。 可当这两根玉指搭在刀身上的时候,白少央却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从上面传来,仿佛有什么人在刀上放了一个千斤棒,逼得这刀身往下一沉似的。 可是白少央的刀却未沉。 这刀不但不沉,而且还往上一翻。 翻得如一条弄波的长鱼,一只扬身的灵蛇。 而程秋绪的两根手指几乎要被这只灵蛇给咬断。 所以他只能收指,收指的同时又出了另一指。 这一指却是点向白少央的肚子的。 白少央却近身一截,他用来截这一指的则是一掌。 掌风如捕风切影,刀身又一翻一滚,直接砍向程秋绪的脖子。 这一刀本来可以直接砍下去,但白少央忽然看到了甄幻海已向陆羡之逼近。 郭暖律本想前去救援,却被曾吟山给拦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郭暖律的断剑拖累了他,而是因为曾吟山的确是这十二家将里最强的一人。五个神通才顶一个海将,而四个海将才顶一个曾吟山。 而白少央这一分心,一留情,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程秋绪。 这人看上去温顺得如一只小猫,猫皮下面却是一只猛虎。 如今这只猛虎的手却搭在他的腰上。 而白少央的刀仍旧架在这人的咽喉之上。 高手对决之间,自然是容不得半点分心的。可是他却偏偏分心了两次。 他第二次分心的时候,刀势一缓,刀光一暗,程秋绪的手便如剑锋般逆流而上,似折梅揽月一般抱在了他的腰上。 所幸白少央的刀还是比他的手更快一些,他的刀也贴得离程秋绪的咽喉很近,近得他轻轻一颤,就能抹开这人的脖子。 但他这一刀却暂时抹不下去。 因为程秋绪的手竟从他的后腰上往下一移。 生死关头的一刻,他竟然还不忘“风流”二字。 移的同时,程秋绪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还笑了笑。 这人笑起来依旧很美。 美得就好像他即便一刀杀了你,你还能惦念着他的好似的。 白少央也在笑,笑得仿佛十分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要骂娘。 可他的一双眼却不在程秋绪这儿,而在陆羡之那儿。 陆羡之被甄幻海逼到墙角与红柱的夹缝当中,本是退无可退的。 可他接下来便发现自己已是不用退了。 因为他一转身便发现一道迅风裹着一物事擦过自己的衣角,朝着甄幻海急飞而去。 这一飞如燕掠长河,似霞落昆山,竟轻巧灵动至极,不出一点声响。 可陆羡之下一刻却听到了极大的声响。 这声响自然就是甄幻海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这声惨叫过后,陆羡之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掌上鲜血淋漓,竟是被插了一只筷子。 原来刚刚飞过去的竟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筷子。 可这筷子被却被人用成了天底下最可怕的暗器。 但陆羡之却不觉得这筷子可怕,他只觉得用筷子的人非常可怕。 他回头一看,发现墙角处无人,柱子后也无人,唯有风吹得花枝摇曳,空空落落一片。 难道这静海真珠阁内还藏有一个高人? 不仅是白少央也觉得奇怪,就连程秋绪好像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高人还未显迹,陆羡之却先听到了马蹄声。 就在这短短一瞬的功夫,仿佛有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来的还不止是马蹄声,还有甲胄与刀兵碰撞的声音。 陆羡之眉心一颤道:“这是云州府的守军!” 各州各县都有守军,只是有的勤而善战,有的纯混日子。但只要是守军,就能有军中武备。比如神臂弓就仅供各州守军可用,江湖中人使用的强弓劲弩,还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曾吟山便淡淡道:“守军统领言春熙是庄主的朋友,他的人已将此处团团围住,我劝你们还是放开庄主,就地投降吧。” 郭暖律不由得冷笑道:“不知我可否提着你的人头去投降?” 他这句说完,又是一剑刺向了曾吟山。 白少央自然也是心下一沉,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显。 不管怎样程秋绪的脖子还在他的刀下,这个人质他还是得当上一段时间。 “里面的乱党听着,言将军已率部赶到,识相的赶紧出来,否则我们就要强闯了!” 白少央立刻高声喊道:“程秋绪就在我手里,若不想他有事,言将军最好在外面多晒晒太阳。” 他这话一下,外面立刻没了声响。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笑。 如果不是因为程秋绪的手还搭在他的屁股上,他会笑得更厉害一些。 他不发话,甄幻海却先发了话。 这人折了一只手掌,却还有一张煽风点火的嘴。 他不敢拿这张嘴去怼陆羡之,因为他实在害怕刚刚出手的那高人。 所以他只能朝着奄奄一息的曲瑶发走去,这似乎是静海真珠阁里他唯一一个能欺负的人了。 “姓曲的小贱人,你究竟将赵燕臣藏在了哪里?” 曲瑶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都要死了,还会怕你不成?” 甄幻海冷笑道:“你虽然要死了,可这身子还在呢。” 他说完这句话,竟伸手便要去解曲瑶发的衣服,逼得她面上柳眉倒竖,嘴上怒骂不休。 黄首阳的面上也怒得渗出了一道阴火。 他提斧上前道:“姓甄的,你莫要做得太过分!” 甄幻海却阴□□:“这姑娘之所以要死,还不是因为黄老在她的肚子上开了一斧,怎么黄老却反过头来说我过分呢?” 黄首阳竟被这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被什么人在面上打了一拳似的。 他算是无话可说了,陆羡之却是大步向前。 他虽暂时还使不出什么力气来,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见甄幻海欺辱一个女子。 每个女人在他眼里都是庙里的一座神像,天上的一颗星子,而神像值得敬重,星子则值得怜爱。 甄幻海似乎也已料到了他会来,便一把抽开了曲瑶发的上衣。 他这一抽本是为了饱览大好春光,却没想到先见到的是血光。 这血却不是曲瑶发的,而是他的。 因为就在他正要低头一看,背后就中了一箭。 这惊花一箭惊的却不是花,而是曲瑶发和陆羡之。 陆羡之抬头望去,却看见赵燕臣正稳稳地站在屋顶上看着甄幻海,眸光冷冽道:“听说你在找我?” 甄幻海艰难回头道:“你你” 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陆羡之微笑道:“赵兄怎么现在才出来?” 曲瑶发却幽怨道:“你现在出来做什么?” 赵燕臣一个落地便掠到了她的身边,这时陆羡之才发现他的人虽站得很稳,手却有点微微颤抖。 然后赵燕臣便对着曲瑶发叹道:“曲姑娘虽想保住我的命,可却坏了我的义气。” 他本该出第一箭,与柏望峰等人一起浴血杀敌,可曲瑶发却将他迷倒之后,再把他藏到了暗道秘阁里。 曲瑶发仰头一叹道:“若是黄柏二位能顺利杀敌你不在也无妨,可若他们二位之中任何一位生变,你即便在场,也是无用不过白白搭上性命罢了” 赵燕臣转眼看了看柏望峰和沈挽真的尸体,面容悲凄道:“但在我搭上性命之前,至少能救别人的命。” 白少央却道:“你就算能够出箭,也不过是错杀一个无辜好人罢了。” 曲瑶发苦笑道:“我本以为你若不出箭,柏望峰定会生疑他若肯退,或许能救更多人的命” 可惜她终究还是错估了柏望峰的性子,这人看着平易近人,骨子里却有着一股不容质疑的骄傲。 柏望峰的骄傲逼得他不能回头,只能向前。 可惜到了最后,他却退场得比谁都早。 赵燕臣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中毒之后内力全失的黄首阳走了过去。 他似乎已打定主意想杀了这叛徒,却没料到黄首阳只看了他一眼就淡淡道:“看来我如今是死定了?” 赵燕臣冷冷道:“你功力尚未完全恢复,我的气力也只恢复了一半,你若与我拼死一搏,也未必会败。” 黄首阳垂眉道:“继续搏下去又有何用?” 他仿佛已经太累,累得一点都斗不动,也不想再斗了。而且此刻程秋绪已受人挟持,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斗下去了。 赵燕臣面带厉色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黄首阳淡淡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赵燕臣仿佛已猜到他的请求是什么,口气稍微软了几分。 “我会去救你的孙女的。” 黄首阳面带愧色道:“多谢。” 赵燕臣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黄首阳苦笑道:“请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竟有几分解脱的意味。 而当赵燕臣抬弓的时候,他忽地伸出手摸了摸胸口,似乎想掏出什么东西一样。 但他还没来得及掏出那样东西,赵燕臣就出了一箭。 他这一箭就干脆利落地射中了黄首阳的脑袋。 但这一箭的干脆却是用曲瑶发用性命换来的。 当黄首阳死去的时候,曲瑶发似乎也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闭眼之前还在喃喃道:“为何每一个我救过的美少年都要叫我一声大娘” 赵燕臣黯然神伤地蹲在她身边,本想捧起她的一缕青丝,却听到外面有人在破门。 外面的守军竟打算强闯进来了。 白少央似乎也知道来者不善,干脆拉着程秋绪一起上了屋顶。 程秋绪竟好像十分配合一样,也没有多做什么小动作,但是他搭在白少央身上的那只手,却还是叫陆羡之和郭暖律的面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白少央只当没看见一样转身过去,将刀锋轻轻一动,点着程秋绪的咽喉道:“程大庄主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想与我同归于尽吧?麻烦请你拜托他们让我的朋友们先走,走的时候不准追击。” 程秋绪笑了一笑,然后对着门下的守军喊道:“请言将军让出一条路来,让里面的人先走。” 言春熙倒也欣然从命,让手下们先放下了神臂弓。 郭暖律最后再刺了曾吟山一剑,然后才拉着陆羡之一起上了屋顶。赵燕臣架着断臂的刘鹰顾也一块儿站在了白少央的身边。 白少央对着郭暖律道:“你带着小陆先走,我随后就来。” 郭暖律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把陆羡之生拉硬拽地扯走了。 他从不是个啰嗦的人,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和白少央废话。 赵燕臣却对着程秋绪恨恨道:“狗贼,你把纪玉书藏哪儿了?” 他四处搜寻都未曾瞧见纪玉书的尸体,想必这人是被生擒了。 程秋绪微笑道:“不好意思,我只答白小哥的话。” 赵燕臣眼中几欲喷火,却被白少央劝道:“纪玉书交给我来问,你和刘前辈先走。” 他这句话说得也并不疾言厉色,但却有一股子摄人的微视,逼得赵燕臣不得不从。 他终究还是走了,足尖一点便凌空而起,掠过屋檐上的青瓦c梁柱旁的牌匾,几个起落之间便没了踪影。 待他们走后,程秋绪才幽幽道:“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了。” 白少央冷笑道:“那你是不是可以把放在我屁股上的手拿下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29章 角色扮演系列来一波 程秋绪扬了扬眉,翩然一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纪玉书在哪里?” 白少央淡淡道:“他既然不在这里,就肯定是被你们的人藏了起来。” 刚才那么多人战成一团,没人注意到纪玉书被什么人藏到了何处。 程秋绪道:“你若肯留下,我未必不能把他还你。” 白少央微笑道:“那还是算了吧。” 纪玉书又不是陆羡之,他又怎会为了一个交情不深的陌生小子去冒险? 程秋绪竟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正道君子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 白少央淡淡道:“像我这样的君子,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可我又没说现在就要救他。” 程秋绪点头道:“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点头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乖宝宝,可许多人就是死在这乖宝宝手里的。 “你还不放手?莫非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 白少央说得双眉一扬,一张白玉似的面上竟带了几分难得的愠怒。 这几分愠怒化在他的眼角与眉间,仿佛使得柔美恬淡的面部线条也凄厉了一半。 可这分凄厉落在程秋绪的眼里,竟宛如一种含羞的煞气,一种灼人的艳色。 程秋绪看着白少央的眸子却仿佛亮了起来,亮得好像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唇角一扬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自是不想与我同归于尽的。而且你也并不讨厌与男人亲近。” 白少央挑眉道:“何以见得?” 程秋绪淡笑道:“若是寻常男子被我这般亲近,即便不出口威胁,也要有些动作,可你却怕别人看出什么,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白少央面带厉色,唇含冷笑道:“我行得正走得稳,有什么怕别人看出的?” 程秋绪道:“断袖分桃在达官贵人那边也算寻常,放在武林中却是令人避之不及,所以你在朋友面前一定装得很辛苦。他们若是知道你的癖好,即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存个疙瘩的。” 白少央默默睨了他一眼道:“而你觉得我在你面前就不必装了?” 程秋绪道:“你和我或许有很多地方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却是同道中人,所以你又何须伪装?” 白少央冷笑道:“莫非你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就喜欢伪装的么?” 程秋绪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喜不喜欢伪装我是不甚清楚,不过我倒越来越喜欢你了。” 白少央道:“可惜你却不是我喜欢的那道菜。” 程秋绪目光一闪道:“不知你喜欢怎样的菜?” 白少央笑道:“清一点淡一点最好,油油腻腻的看着就不痛快。” 程秋绪道:“只要厨师高明,清淡还是油腻都能吃得痛快。你不喜欢油腻的菜,是因为没有吃到真正好吃的。” 白少央眉峰一动,面上冷然一笑。 “我只怕要很久才能找到那种美味了。” 话音一落,程秋绪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和迷离起来。 阳光寂寂地洒在他的面上,仿佛把这张秀美婉约的面容切成了黑和白的两半。 他忽然朝着白少央的耳边吐了口灼灼的热气,然后慢慢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今天就找到。” 他说得温柔而惬意,如对情人轻语,似在枕边夜话。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道温柔无比的声音给迷得愣了一愣。 然而他面上是愣的,身子却动得飞快。 他先是一刀在对方肩上开了个大口子,然后一膝盖顶向了程秋绪的肚子,一转身便朝着对面的高阁飞去。这几步看似繁琐,其实是一瞬而过,就连程秋绪也只来得及在白少央的腰上来了一指。 程秋绪既对他有意,必然不会下死手,可这一指也实在叫白少央不太好受。 可若他真要了这人的性命,反而会惹来守军们的疯狂追击,到时便不好脱身了。 这个想法刚刚在他的脑袋里闪过,就有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军士举起了神臂弓。 军中的神臂弓强于江湖劲弩数倍,人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根本就无法可闪。 程秋绪不顾肩上伤口,厉声喝道:“等等——” 可他喊得太晚,弓却放得太早。 神臂弓一放,弓道上的乌龙铁脊箭也随之破空而起。 只听这一箭破风逐浪般呼啸而来,白少央便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可就在这一箭逼近他的躯干之时,却有一道金光如移峰惊电般掠过长空,击下了这枚箭头如蛇矛一般的乌龙铁脊箭。 这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光芒,竟让白少央觉得有点怀念。 能这么救他的,除了刚刚那个用筷子救下陆羡之的高人,再没有旁人了。 随着金光一隐,铁箭一落,白少央的影子也仿佛跟着遁入檐瓦椽棂处消失不见了。 程秋绪面上的光仿佛也因为白少央的逃遁而沉了下去。这个人刚刚好像还有几分温热的人气,现在却似乎完全冷了下去。 而他接下来立刻就做了三件事。 一是托言春熙派人搜楼,找出那出手相救的究竟是何人。 二是让人依着这几人的画像搜寻全城,必要捕杀这几人。 三是走到了刚才那个出箭的人身边。 弓手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在这冷秋时分也是骇得汗流浃背。 程秋绪却笑得平易近人,笑得亲切随和,笑得仿佛和他是多年的兄弟一般。 他不过是安慰了弓手几句,然后在对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 这一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让他活不过三日罢了。 发完这一通阴火之后,他才对着言春熙说了一句悄悄话。 “这几人与匪帮勾结,在此聚众作乱,将军的手下若是见到了,就地格杀便是。” 言春熙微笑道:“这些话不需庄主多说,我自然晓得。” 他这守军统领之位本来就是程秋绪向上官举荐而得的,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程秋绪又笑道:“但唯有那刚刚劫持我的白少央,请将军务必活捉之后送到我庄上。” 言春熙敛眉道:“那贼子敢伤庄主,如何叫我活捉?” 程秋绪微笑道:“因为他是我的人。” 言春熙诧异道:“庄主的人?” 程秋绪昂起头,淡淡道:“我看上的自然便是我的人了,言将军可还有疑问?” 言春熙被他这一看看得冷汗淋淋,立刻尊声道:“不敢不敢。” 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恨得如刀铰斧凿一般,这程秋绪举荐他之前就视他如猪狗,他当上将军之后仍是如此呼来喝去,全不在他在手下人面前留半点面子。上官恩赐,虽也有他的薄面,但看得不也是他言春熙的才华? 眼见着程秋绪大袖一甩便潇洒离去,留下他做这等收拾烂摊子,言春熙目光含恨,原本恭谨的面上也如绽冰破雪般凌厉了起来。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且看这人还能嚣张到几时吧。 程秋绪坐在边上悠闲地喝了会儿茶,曾吟山忽掠到他身边附耳道:“姓曲的小姑娘虽已无气息,却还有脉搏。” 他说的自然是紧闭双眼躺在地上的曲瑶发,只要还有脉搏,那就不算死透。 程秋绪淡淡道:“那就先带回去吧,若是路上死透了,就扔去喂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羡之和郭暖律等人便跟着赵燕臣一块儿躲到了一处绝佳的藏匿点。 而藏匿点便是城西的程记布庄。 程记布庄的老板是程秋绪的老乡,按理说也有那么几分交情,可程老板却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不比程秋绪狡诈多变。他多年前携妻去往省城,不幸遇上了白龙山的强人,幸得刘鹰顾恰巧路过出手相救,才不至于人财两失。 程老板一见刘鹰顾断臂而来,眼眶都热了几分,连忙扶进内屋去上药包扎。程妻王氏也是个本分的妇人,招待起陆羡之和郭暖律来自是样样周到,事事上心,不像是招待客人,倒像是照顾两个半大的儿子了。 在一场身心俱疲的大战之后能遇上这样的两个人,实在让人羡慕得很。 可陆羡之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起来,他夜里做梦会梦到那些死去的人,看见他们重复着静海真珠阁里的一幕一幕,白天起来也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逼得他一腔义愤无处可发。 而且等了足足七天,他还是没有等到白少央来与他们会合。 白少央虽晚了他们几步,但陆羡之一路上也给他留了记号。 他做的记号,就是在墙角处画上一只头上写个玉字,背上围着披风的大猫。 这记号一直被他做到城西处,而像白少央这般冰雪聪明的人,自然能看出陆羡之画的是玉狸奴,披风指的是城西附近最大的程记布庄。 可郭暖律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道:“我觉得你画的猫像乌龟,披风像是龟背。” 陆羡之仿佛有些恼怒道:“乌龟哪有尖尖的耳朵?” 郭暖律淡淡道:“那你画的就是长角的乌龟呗。” 陆羡之瞪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乌龟?”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猫?” 他好像很少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可他一想到陆羡之画的那只猫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就会变得很令人难忘。 陆羡之刚想说话,却忽然竖起耳朵听起了动静。 这动静却是从后门传来的。 他和郭暖律使了个眼色,拉上赵燕臣一块儿去了后门。 可陆羡之这一去却着实吃了一惊。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苦盼多日的白少央。 但现在的白少央简直一点也不像是白少央,而像是一个莽汉。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胡子和粗眉黏在面上,连脸也涂得如黑炭一般,身上穿得也是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若不是因为陆羡之认出了这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早就要出脚试探了。 白少央倒也不是空手而来的。 他来的时候还赶了一辆马车,马车里还藏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陆羡之匆忙一瞥,发现这竟是二男一女,一个像是年轻少爷,一个武夫打扮的男子,还有一个似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陆羡之赶忙狠狠地抱了他一抱,然后再让他扛着这几人进了后院,接着才详详细细地问了起来。 原来白少央这七日来倒也做了不少事,而第一件事就是去探寻程秋绪的朱柳庄都是什么人去。 陆羡之不以为然道:“去朱柳庄这鬼地方的要么是嫖客,要么是□□的人。” 白少央笑道:“那你猜这三个人是谁?” 陆羡之诧异道:“你竟劫了程秋绪的客人?” 白少央微笑道:“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郭暖律淡淡道:“那这三人究竟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程秋绪虽然势力极大,但也树敌良多,单就这云州城内就有不少看他不顺眼的人。我不过去了一趟东墙会的分部,和他们说了我在静海真珠阁干的事儿,就得到了一点小消息。” 陆羡之好奇道:“什么消息?” 白少央微笑道:“最近会有一名陈州富商的少爷来朱柳庄尝尝新鲜,所以我就埋伏在他们必经的路上,劫了这少爷和他的随从来。” 郭暖律却道:“可劫他们来又有何用?” 白少央却不急着回答,反话锋一转道:“在静海真珠阁的时候,程秋绪眼看着家将被杀,竟也不肯出手,而家将们眼见他被我挟持,倒也不算着急。你们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陆羡之道:“说来是有点奇怪。” 白少央微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程秋绪的家将根本就不是什么家将,而是负责监视他的人。” 陆羡之笑道:“这怎么可能?他这一庄之主,难道还会雇几个人专门来监视自己?” 白少央却眉峰一挑道:“如果程秋绪根本就不是朱柳庄的主人呢?” 郭暖律道:“这几天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白少央道:“这几日我也做了个简单的查访。我发现程秋绪和徐蔚心亡命天涯的时候,武功还不算多高,可等到徐蔚心死后,他好像一下子就成了一流高手。人可以一夜之间变坏,但绝不可能一夜之间武功大成。更奇怪的是,他建立朱柳庄之时,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笔横财。” 陆羡之挑眉道:“你觉得他的背后有人?” 郭暖律道:“莫非是这背后的人给了他武功秘籍,又给了他这个朱柳庄?” 白少央冷笑道:“他背后的金主既给了他这么多,也必然要做些掣肘,所以那十二家将里保不准就有他的眼线。所以在静海真珠阁内,程秋绪才会一直按兵不动,他是巴不得家将和刺客们同归于尽呢。” 陆羡之道:“可十二家将若都死了,他岂非也被斩断了左右手,失了飞天的羽翼?” 白少央冷静道:“所以我才怀疑他的庄子里还有高手,先前刘鹰顾说朱柳庄内不仅有皮肉勾当,也有杀人取命的行当。这十二个人在明,他的杀手必定在暗。” 赵燕臣一直默然不语,此刻却道:“你的话虽句句在理,但却推测居多,证据不足。” 白少央微笑道:“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去朱柳庄一探。” 陆羡之道:“那你劫这几个人来,莫非是要扮成他们混入朱柳庄?” 白少央道:“程秋绪查验来客极为严格,每个客人都有特定的玉牌标明名号和来处,这三人分别是嫖客c侍卫和丫鬟,少了其中任何一个,都是进不去这朱柳庄的。” 郭暖律道:“你是希望我和小陆还有你来扮成这嫖客c侍卫和丫鬟?” 白少央朝着赵燕臣微笑道:“我想制作人/皮面具的功夫,还是赵兄拿手一点。” 赵燕臣默默地点了点头,陆羡之却顿生苦恼道:“等一下,我们三个究竟谁扮嫖客,谁扮侍卫,谁扮丫鬟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0章 易容晚会之大家都在演 陆羡之这话一问出口,白少央的下一句话就忽然吞到了肚子里。 他只是饶有意味地看着陆羡之,微笑道:“你觉得咱们三个怎么分才合适?” 陆羡之好像忽然愣住了。 他本就是擅长抛下疑问的人,却不是擅长解决疑问的人。 眼见陆羡之无话可说,赵燕臣忽然开了口。 他一开口就诚挚道:“若白小哥有所要求,我可以扮成任何一个人。” 白少央叹道:“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可一来这玉牌有限,只能咱们三个人用。二来我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儿要拜托赵兄去办。” 一听到有重任在身,赵燕臣那张阴云密布的俏脸上立时有雨霁天青之象。 白少央冲着陆羡之眨了眨眼,微笑道:“你想出什么没有?” 陆羡之苦恼道:“我实在想不出来。” 白少央笑道:“其实这也不难,这嫖客自然是由我来办的,至于侍卫和丫鬟你和小郭分一分就好了。” 陆羡之皱眉道:“你怎么张口就要扮最舒服的角儿?而且小白你碰过女人吗,能扮得像嫖客吗?”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我是没碰过女人,但我碰过男人啊。” 他这话已经把自己的癖好挑明了大半,可陆羡之却好似半点都听不懂这里的意思,只憨憨笑道:“男人算什么?咱们这里的人谁没碰过?” 许久不见的憨气和傻气又一次占据了他的面容,但这份憨傻却看得白少央连连叹气。 陆羡之想了想,忽然对着小郭道:“要不咱俩猜拳,谁输了谁就扮丫鬟?” 小郭淡淡道:“你就没想过自己输了怎么办?” 陆羡之奇异道:“谁说我一定会输的?” 小郭冷笑道:“因为我一定会赢。” 他说得笃定无比,仿佛早已透过陆羡之看到了结局。 陆羡之好像也生了几分兴致,面上含笑道:“大不了就扮一回女人呗?反正我小时候看过堂哥反串花旦,应该和那个也差不了多少。” 郭暖律却斩钉截铁道:“扮女人和反串花旦可差多了。” 白少央笑道:“你又没扮过女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郭暖律竟头也不抬道:“谁说我没扮过的?” 白少央原本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的,可听完这话就差点跌到了地上。 陆羡之几乎是傻愣愣地看着郭暖律,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三个鸡蛋和三双袜子。 赵燕臣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冻成了一段木雕石塑。 郭暖律只是淡淡道:“怎么了?” 他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白少央赶紧凑上前问道:“你真的扮过女人?什么时候扮的?” 他看着郭暖律的模样,简直像是在看着一座等待挖掘的宝藏。 郭暖律冷冷道:“杀楚一戈的时候。” 陆羡之道:“楚一戈虽常被人称‘鬼箭锦刀’,却也被称为‘淫箭色刀’。” 白少央敛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诨号?” 陆羡之面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就连眼中的光也沉凝了几分。 “虽然这诨号听着乱七八糟,可倒也与他相称。因为此人不是一般的好色,也不是一般的残忍。” 赵燕臣道:“我听说此人在兖州作恶之时,奸杀过许多女子。凡是有他出现的地方,必有血案发生。” 陆羡之冷冷道:“可他极擅隐匿行踪,所以许多人都抓不着他。” 白少央若有所悟道:“既然抓不着他,那就等着他来找就好了。这是不是就是你扮成女人的原因?” 郭暖律点头道:“我扮成女子之后,便在街上游荡,数日之后便等来了他。” 接下来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可白少央看向郭暖律的眼神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郭暖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古怪,直接抬头看向他,傲然道:“你想看我扮成女人时的样子?” 他这个人说话一向都是一针见血,从来都没有拐弯抹角的时候。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我是有那么点想看。”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很古怪,简直像是被什么人挠着痒痒。 郭暖律竟面无表情道:“我可以让你看看。” 陆羡之吓得几乎要跳了起来道:“你居然真打算扮丫鬟?” 郭暖律淡淡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白少央道:“什么条件?” 郭暖律扬了扬脸道:“从朱柳庄回来之后,你得和我比一场。” 陆羡之疑惑道:“上次不是已经比过了吗?” 白少央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想看我的剑法?” 郭暖律点了点头。 他看向白少央的时候,好像透过这身姿单薄的少年看到了那白练似的剑光。 白少央却好似想泼点冷水。 “但我的剑没有我的刀快。” 这实在是一句很无奈的实话,无奈到他都不怎么想说出来。 郭暖律却倔强道:“但你的剑法却比你的刀法要妙。” 白少央的刀虽然快,却也很简单。他的剑虽不如刀快,但却似乎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而这剑路的变化才是郭暖律真正想看的。 白少央只略略想了一会儿,便冲着郭暖律点了点头。 他答应得爽快,郭暖律走得也爽快。他走去看了那马车里的丫鬟一眼,就直接进了里屋。 陆羡之却一直死死地瞪着他的背影,仿佛怀疑这个人被什么野鬼给附了体一般。 白少央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边拍还边问道:“看什么看?赶紧想想怎么扮侍卫吧。” 陆羡之苦笑道:“扮侍卫还不简单?可是小郭要怎么扮女人?” 白少央道:“他已经扮过一次,自然可以扮过第二次。” 陆羡之道:“可他走路的姿势一看便是男人的,而且皮肤又有一点黑。” 白少央不由得讥笑道:“一看你就是没碰过女人的生瓜蛋子,走姿是粗犷还是细巧都不要紧,只要屁股够翘就行。说到皮肤黑的话,有的男人还就喜欢黑美人呢。” 陆羡之却道:“即便如此,他的声音要怎么办?” 郭暖律只要一出声,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女人。 白少央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一转身就去找了郭暖律。 他没想到的是,郭暖律已经向布庄的老板娘借了几件女人的衣服摆在自己的床上了。 他似乎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就连扮起女人来也是格外地认真。 白少央道:“我实在是越来越期待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冒着一种奇异的星芒。 郭暖律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期待,就不会提早进来。” 白少央被他这句话刺得退了一步,仿佛有些心虚地说道:“我不是来偷看你换装的。” 郭暖律忽然笑道:“我知道。” 他一向很少笑,但一旦笑起来,就好像雪化千峰,花绽崖岸。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笑容能使一个人的容颜产生这奇妙的变化。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笑。 然后他又坐在郭暖律的床上问了一句话: “我刚刚对小陆说的话,你有没有都听明白?” 郭暖律淡淡道:“你有话可以直说。” 白少央仿佛是想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道:“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男人,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会觉得你有病。” 白少央眉间一颤,霍然起身瞪着郭暖律。 他简直不敢想象郭暖律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可郭暖律又道:“屁股是你自己的,三条腿也是你自己的,你想怎么用它们与我何干?想干就干,想别人来干你也无妨,但你若要因为他人的想法而压抑自己的天性,我只能说你有病。” 白少央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认识你这几天,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郭暖律挑了挑眉。 白少央忍不住微笑道:“多谢。” 郭暖律冷笑道:“谢我作甚?” 白少央道:“多谢你说这些话。” 郭暖律冷冷道:“不必谢我,我不会因为这事儿就瞧不起你,但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多喜欢你一点。” 白少央笑道:“我还是要谢你。” 郭暖律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不解道:“为何你们这些人总喜欢谢人?” 他不过是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却总招来一堆罗里吧嗦的道谢。这对他来说实在有点折磨人。 可这话一说完,他忽然想起了死在他怀里的那个沈挽真。 一想起这个早逝的英才,郭暖律的目光也随之一颤,仿佛被一根长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他的神情白少央却没有见到。 他只是走出去与赵燕臣说了一会儿的话,一转头又见到了刘鹰顾。 这个叱咤风云的老前辈如今已是个断臂重伤的老人,不但见不到半点“应天鹰”的扑天神威,更是透着满满的衰凄之象。 可他看到白少央的时候,一双眸子仍透出鹰一般敏锐的光芒。 白少央还以为他仍对自己存有不满,因为他的确隐瞒了这几日真正的行踪,也没有救回被擒的纪玉书。 可刘鹰顾朝他走来之后,却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白少央惊道:“刘老这是做什么?” 刘鹰顾面色阴沉道:“我错信了黄首阳,错疑了你和郭小哥,却被你们三人不计前嫌救了性命。救命大恩下,这一跪都已经算轻了。” 白少央在心中暗喜,面上却一脸急切道:“刘老说的这是什么话?快快起来。” 他第一爱说的话是对朋友的真心话,第二爱说的话就是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了。这种烂俗的戏码别人嫌弃得要死,他却偏偏爱得死去活来。 刘鹰顾被他扶起之后才道:“如今我右臂已废,武功算是不如从前,但所幸还有些薄名,在阴州九龙帮那里也还有些人脉。白少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需开口便是。” 白少央淡笑道:“我倒还真有些事要借一下刘老的名声和人脉,但愿刘老不要嫌弃才好。” 他和刘鹰顾说完话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他再出去的时候,发现陆羡之仍在院子里喝着茶。 如今已是乌飞霞落,月挂天边,院子内是长杨舒影,院子外则是栖鸟流声。 月光清清寒寒地洒在地上,倒像是早已伏在那里等着白少央前来赏看似的。 白少央便坐在了陆羡之身边的石凳子上瞅着他,便瞅还边道:“在想啥呢?” 陆羡之苦笑道:“我只是在想这几天经历的事。” 白少央道:“静海真珠阁里发生的事?” 陆羡之面上黯然道:“柏望峰c黄首阳c龙阅风c沈挽真c曲瑶发这些人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但却个个都死得那么惨烈,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白少央只道:“曲瑶发死得是有些可惜。” 他见的义士倒不少,有脑子的义士却实在不多,所以他想到曲瑶发的时候,倒会多惋惜一点。 陆羡之面色一沉道:“程秋绪欠的血债太多,终有一日要百倍偿还。” “若你想要他还清血债,先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吧。” 话音一落,陆羡之竟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他刚刚听到的竟是一个陌生女人发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竟还十分富有磁性。 白少央抬头见去,竟见到已经装扮好的郭暖律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陆羡之也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得他几乎要把一双眼睛都瞪出来。 ————————————第二日—————————————— 白少央以为他们这三人前往朱柳庄后,要经历无数道盘查,但没想到这一行却颇为顺利。 他自己换上锦衣绸缎,戴金冠配玉戒,再贴上一张特制的人/皮面具,便成了个十足十的暴发户家的少爷。 陆羡之戴上面具之后,再贴上一层虬髯胡,两道假眉毛,再在腰上缠了好几层的粗布,最后在肩上也垫了点东西,这样几层伪装下来,他是再也见不着原先的俊美清隽,倒成了个身形魁梧腰缠金龙的汉子。 唯有郭暖律的相貌令白少央和陆羡之一直无法直视。 这倒不是因为他扮得一点也不像女人,而是恰恰因为他扮得很像个女人。 而每次看到这张涂好了脂粉的面孔,陆羡之就差点把贴好的胡子都笑掉。 郭暖律却一直低着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他低起头时的样子,就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抬头看天似的。 白少央自然也忍得很辛苦,他必须假装自己已经看惯了这张漂亮面孔。 但他似乎能理解“鬼箭锦刀”楚一戈为何会上郭暖律的当了。 这厚厚一层粉扑下来,再细细描上两道峨眉,在两颊画上阴影,于唇间抹上一抹口脂,竟如换了张脸似的,连面具都不需要戴了。 郭暖律原本还算深邃硬朗的五官也因这浓抹淡描而柔和恬淡了下来,他一抬眼一转眸间,竟透出一股子凌厉的异域之美。 而当白少央递过这丁家小少爷的玉牌,亮明身份之后,守着山庄大门的卫士便恭敬无比地准备迎他们进门。 事情似乎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所以白少央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他下一刻却听到了一道专属于少年的清朗声从后面传来。 “且慢。” 这道熟悉无比的声音犹如惊雷一般轰在白少央的耳边,轰得他猛地转身看向来人。 而在陆羡之看清来人的时候,差点吓得连脚都要站不稳。 郭暖律只淡淡地瞥了来人一眼,可这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原来那来人生了一张白少央一模一样的面孔,说话也和白少央一个调子,就连穿着c打扮也和出现在静海真珠阁的白少央分毫不差。 如果不是白少央就在身边,陆羡之简直要怀疑这人才是真正的白少央了。 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先是冲着白少央一行人笑了一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比白少央更奸一点,奸得简直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笑完之后,他才对着门口的庄丁抱拳道:“在下白少央,听说程庄主最近在寻我,特来上门求见。” 话音一落,白少央就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这个顶着他面孔的冒牌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1章 攻 不但白少央等人没有料到这么一出,就连门前的庄丁都愣了一愣。 不过守门的青衣汉子倒是没有愣上太久,毕竟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青衣汉子迅速地瞥了这冒牌货一眼,立刻着人看住他,然后自己就进去汇报了。 他这一进去,倒是把白少央等人给结结实实地晾在了外面。 白少央眼见好几个身如巨塔的大汉将冒牌货围在中间,忍不住冲着陆侍卫和郭丫鬟问道: “这白少央是何人?” 他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满心的困顿,仿佛从未听过“白少央”这个名字。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c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郭暖律冷笑道:“我要杀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向着白少央抬起了头,用冷电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抬头一瞥眼,白少央竟被看得笑了。 即便受着人/皮面具的拘束,他也仍旧能笑出一朵花儿,开出一片海来。 郭暖律竟也唇角一扬,露了几分笑意。 他这一笑竟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几分光彩。 但笑完之后他便立即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救我和小陆的人。” 郭暖律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道:“一来他听过我的声音,二来他正好赶在我们进庄之前现身,三来他还说了一句话。” 郭暖律敛眉道:“什么话?” 白少央苦笑道:“他说我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郭暖律淡淡道:“而救小陆的人用的就是一双筷子。” 白少央笑道:“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但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这人为何要易容成自己。 若是假投诚真刺杀,那也未免太过鲁莽,这也与他躲在暗处一直不出手的作风不符。可若是真投诚,那又何必故布疑云,用一张别人的面孔?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忍不住坐在了桌边沉思了起来。 郭暖律忽然抬眼看去,慢慢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什么问题?” 他问完之后,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郭暖律幽幽道:“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为何不找小陆做相好呢?” 话音一落,白少央忽然把含在嘴里的茶喷了一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2章 质问 喷完茶水之后,白少央还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缓过来之后,还用手巾擦了许久的脸,从眉角擦到耳边,从鼻峰插到两靥,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擦得又白又嫩,擦得和一颗刚刚剥开的鸡蛋一样。 郭暖律忍不住挑眉道:“你再擦下去,面具就掉了。” 白少央这才停了下来。 但他停下来的原因好像也不是因为怕擦掉面具,而是因为想再听听郭暖律的话。 他转身看向郭暖律,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地瞧着他,仿佛那是一座雾罩的山,一弦云藏的月。 然后他忍不住道:“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喜欢小陆?” 白少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线条硬得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就连声音也是干巴巴的。 他的确是喜欢小陆的,但那种喜欢更像是喜欢一个弟弟,喜欢一个朋友,而不是喜欢一个能和你水乳交融的人。 郭暖律却只是面色淡淡道:“你觉得小陆俊不俊?” 白少央忍不住回忆起初见陆羡之时的模样,连带着目光也柔了几分。 然后他才缓缓道:“他只要不笑得太厉害,就是一等一的俊俏。” 小陆不咧开大嘴傻笑的时候,绝没有人敢对他的长相说三道四。 郭暖律又道:“那你觉得小陆人品如何?” 白少央不假思索道:“比你我强多了。” 郭暖律好像也非常同意这句话。 所以他似乎在等白少央给他一个答案。 但白少央在给出这个答案之前,又抛出了一系列新的问题。 “如果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人相好,那叫什么?” 郭暖律不以为然道:“那不叫什么。” 白少央又道:“如果那个男人想和一个三岁的女孩相好,那又叫什么?” 郭暖律冷声厉色道:“那叫禽兽。” 白少央叹道:“我实在不愿背上这禽兽之名。” 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和小陆走到床上去。 郭暖律冷笑道:“小陆看起来难道像三岁?” 白少央苦笑道:“他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但在男男和女女的事上,他和一个三岁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郭暖律目光一闪道:“那你呢?” 白少央微笑道:“我只有十六,还是个孩子啊。” 他说起“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特地耸了耸肩,做了个幼稚的鬼脸,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郭暖律却斜眼道:“你虽然只有十六,但说起话来像是四十六。” 考虑白少央两辈子加起来的岁数,这句话说得其实一点也不错。 白少央笑道:“那我和小陆就更不合适了,你也该把心放肚子里了。” 若他连郭暖律是在试探自己都猜不出,那真是白认识他这么多天了。 郭暖律抬头望天道:“其实我不反对你和小陆在一起。” 白少央眉间一动道:“但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这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他实在好奇郭暖律的反应。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会跑。” 白少央瞪眼道:“你跑什么?” 郭暖律淡淡道:“因为不管是男人和女人做,还是男人和男人做,我都不想看,我一看就想吐。” 白少央听得几乎要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他之前觉得郭暖律像是一只驰聘于山间的黑豹,一只翱翔于天空的苍鹰。 现在他觉得郭暖律更像是一个和尚,一个圣人,一个禁欲的苦修者。 郭暖律淡淡道:“不过虽然我看不得那种事,还是会尽力尊重你的爱好。” 白少央忍不住道:“先不提尊不尊重,你连看都看不了,那你将来能娶老婆么?” 他忽然有些担心起这位小郭兄弟的终生幸福起来。 郭暖律竟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有老婆了。” 白少央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直接跌到了地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无论再听到怎样震撼的消息,都不会再惊讶了。 郭暖律眼见他绝倒在地,手一抽便将自己的腰带给抽了下来。 可这腰带一被他解下来,竟仿佛化成了一道耀目的银光,一条游动的白龙,带环相击之间,竟有一股子龙吟清啸之声。 白少央这才发现他的腰带竟是一把用白布包起来的软剑。 郭暖律从脾气到武功都硬得很,硬得像是钢剑的锋,大刀的刃,可他现在用的居然是一把软剑。 话说武人有武人的气质,武器也有武器的脾性,但这软剑的脾性和他的气质当真是一点都不相符。 但郭暖律好像一点也没有这么觉得。 他拿着这把软剑便对白少央道:“这就是我的老婆。” 白少央诧异道:“你说这是你的老婆?” 郭暖律道:“我之前把她背在背上,现在把她戴在腰上,她的名字就叫曲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居然是一本正经,毫无玩笑之意。 可一个人怎么会娶一把剑做老婆? 郭暖律和这把剑到底有什么故事? 白少央没头没脑地瞅了他半晌,却忽然听到陆羡之打开门闯了进来。 他本来是兴冲冲地闯进来的,可一进来就看着郭暖律拿着剑,白少央躺在地上,两人好似大打过一场似的,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白少央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然后拉着陆羡之坐到了榻上。 他虽然很想知道郭暖律的事情,但也实在害怕他说出更多惊人的话来,所以只能先缓一下,听听陆羡之给他带来的故事了。 ——————————————————————————————————————— 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总能看出不同的道道来。 所以有些人看着天上满月像是看着玉盘,有些人则觉得它是一只油亮亮黄澄澄的大饼。 老谭和老齐看这月亮就像是一只大饼。 而老谭和老齐不是别人,正是看守那纪玉书的侍卫。 他们已在这偏僻的一角里看了许久的门,也挨了许久的饿。 如今本就是深夜,可不远处的栖绿水榭那里却在大宴宾客。 这几日总共来了四批客人,有的位高,有的权重,有的名气极大,还有的家财不浅,所以宴会要分四次进行,这次请的是位高的那一批。 可不管请的是谁,这宴会都是与他们这些下等人无缘的。 但晚风似有垂怜之心,竟把宴上的鱼香与肉香带到了他们的身边,直闻得他们饥肠辘辘。 所以那远方灯火一点两点汇做一片,天上星子两颗三颗连成一线,映在他们眼里,便成了餐桌上的一颗颗肉丸,玉盘里的一簇簇鱼肉。 想到最后,这饥肠辘辘到最后便化成了一腔幽怨。 幽怨之下,他们看那月光洒在墙上,也是冷冷寂寂,凄凄清清,丝毫不存半点人情的。 就好像这主人家大宴贵客,也是丝毫不给下人们一点情面的。 可这幽怨一起,连风声听来也是格外凄然。 这邪风裹着晚秋的冷意在回廊窗格里四处闯荡,听来格外曲折呜咽,如女子泣诉,小鬼恸哭,实在渗人得很。 老谭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可一股邪风很快就攀上了他的后背。 他一生不吭地倒了下来,任由另外一股邪风侵上了老齐的脖颈。 而这两股邪风竟是白少央的一只手,还有陆羡之的一只脚所化的。 他们身着夜行衣,一声不吭地就绕到了这两人的背后,一举偷袭成功。 原来陆羡之之前去向梁焕套话,倒没套出别的重要情报,只套出了纪玉书可能在这水榭附近。 这当然也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可白少央却觉得不妨一试。 自从遇到那个冒牌货之后,他的胆子就好像越来越大了,大得陆羡之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这个人所刺激了。 不管怎样,他们还是顺利地窃取了钥匙,进了纪玉书的牢房。 可这一进牢房,白少央还未说话,陆羡之却先愣住了。 原来那纪玉书竟被扒得精光锁在了一张床上,四肢都被铁链锁成一个“大”字。 不但如此,他还是脸蛋朝下,屁股对外,身上白得像是抹过一层粉似的。 他似是得知有人过来,一个激动之下,把身子扭得和条水蛇似的,一个大白屁股动得让人想入非非,口中也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可疑之声。 白少央跑到他面前看了一眼,便发现他还被人戴了口枷,所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羡之一看便看不过眼,立时就要去帮他解开身上的束缚,可却被白少央轻轻推了一把。 他推完之后,还朝着门外扬了扬头。 陆羡之自然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去守着门,看着风,别让外人进来。 他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却还是听话地去了。 白少央这才去帮忙解了纪玉书的口枷,解完才发现这口枷上遍布津液,实在粘人得很。 他嫌这玩意儿恶心,但又不能立刻扔掉,便把这东西轻轻放到了纪玉书的头边。 纪玉书看见他却兴奋得很。 他兴奋得简直要两眼冒光。 “白少央你怎么来了?” 白少央淡笑道:“自然是来救你了。” 纪玉书狂喜道:“好好好,不知白兄能否先将我放开?” 他高兴得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连口水都忘记吞咽了,一说起话来唾沫星子就乱窜。 白少央倒也没有躲开,只是耐心地擦了擦脸道:“你先别急,我先看看这铁链如何解,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被抓进来的时候都经历了些什么?” 纪玉书面色一白,如被这句话勾起了心底的阴影。 可他眼看白少央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还是耐心回忆道: “那日我被带入庄内,先是被灌了迷药,无法动弹,再是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尽欺辱调笑。他们日日都来,有时是灌药,有时只是看着,有时还丈量我的我的尺寸我实在是熬不住你若不来,他们明日就要把我” 白少央一边研究铁链一边挑眉道:“就只有这些了?” 纪玉书无奈道:“我听这些守卫们聊天,听说他们先前绑来的人都关在东西六馆,还有一些其他被带进来的新人,好似被关在瑶阶馆附近,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白少央叹道:“你倒真是受苦了。” 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折辱? 纪玉书一听便双目通红道:“之前是小弟有眼无珠,不识白兄仁德,误信了黄首阳这狗贼。” 白少央探了探他的脉,忽然感慨道:“所幸他已经死了,你却还活着。” 纪玉书道:“可这样活着,实叫我比死还难受。” 白少央微笑道:“你很快便不必难受了。” 纪玉书笑道:“多谢白” 可他这句话却没来得及说完,因为白少央很快就将口枷又给他带了回去。 他这一做,纪玉书当场就愣住了。 白少央叹道:“不是我不肯帮你,是这铁链与外门机关相连,我若强动,只能叫大门落下,将你我都关在这里。你一个人难受,总强过我们两个人难受吧?” 纪玉书目光凄厉地看向他,呜呜咽咽地叫喊起来,似是在极力恳求。 白少央道:“你乖乖忍着,再过几日便是那程秋绪身死之日,到时你便不必难受了。” 纪玉书却听得面色一白,更加不肯放弃,只叫唤得更加厉害,可却一个清楚的字都说不出,叫到后面,竟急得满头是汗。 白少央听得难受,干脆转身就走,走之前还叹道:“我能猜出他们明天会对你做些什么,但你且先忍着吧,保住这条性命,将来再报复回来就是了” 他想了想,一狠心便踏出了门,只留着纪玉书一人孤零零地在里面看着四面光秃秃的石墙。 可他一出去,就差点撞上了守在门外的陆羡之。 他还未说些什么,就被陆羡之一把拉到旁边的草丛中问道:“那铁索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你为何要对纪玉书说那样的话?” 即便真有那种机关,有陆羡之在门外,这门也不会轻易关上的。 白少央却一脸冷漠道:“如果被关在里面的人是你或者小郭,那我拼死也救他出来,纪玉书就算了。” 而且这人被人灌了迷药,即便是暂时救出,也难免连累到他们这一行人。 白少央说完便要走,陆羡之却忽然在他身后问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去救他,只是打算问话?” 白少央无奈道:“我当然会去救他,可是不是现在,而是杀完程秋绪之后。” 陆羡之却道:“可你之前却说程秋绪可能只是山庄的代管人,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若真如你所说,那杀了程秋绪又有何用?” 白少央默默地回过头,干巴巴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羡之道:“我从没问过你有什么计划,但我知道你一定另有打算,如今我人都进这朱柳庄了,你还不和我说这打算?” 白少央笑道:“你之前没问,为何现在偏偏要问了?” 陆羡之深吸了一口气,道:“因为我发现你在故意瞒着我。” 白少央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我为何要故意瞒你?” 他忽然发现陆羡之绝没有他看上去的那般天真。 陆羡之静默无言地看着白少央,面色在月光下暗沉如水。 然后他忽然上前一步道:“你是不是得等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准备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白少央看了看这个和他共过生死的朋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确酝酿了一个称得上是疯狂的计划,不过这个机会虽然有些疯狂,但却很有效果,不但能救下许多无辜受害的人,或许还能把整个朱柳庄连根拔起。 可他知道陆羡之多半是不会同意这个计划的。 因为救赎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有些人偏偏就承受不了这些代价。 所以他只能问道:“若我为了救更多无辜的人,而必须牺牲一部分无辜的人,你还会不会帮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3章 叶深浅 陆羡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在你不说出心中真正盘算之前,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叹息如一把枯叶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面上是说不出的暗沉,如蒙了一层淡淡的灰。 白少央只笑道:“反正你总会知道的,到时再告诉我你的打算不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欲走,仿佛一点也不在乎陆羡之会为之不快。 陆羡之也没有料到他竟是这样的回答,只愣了一愣便跟了上去,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就不怕我不帮你?” 白少央笑道:“我当然不怕,我毕竟是在帮人,又不是在作恶,你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在给人抹上一点蜜,喂上一勺糖,所以就连陆羡之也被这勺糖喂得有些迷迷蒙蒙了。 但白少央不怕陆羡之退出,却不是因为他做的事如何光明正大,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有恃无恐。 因为他知道陆羡之绝对舍不得看着他死,就好像他舍不得看到陆羡之死在静海真珠阁里一样。 这人的心肠若是太软,就难免叫人抓住这弱点加以利用。 但只要这份利用不是纯粹为了一己私利,那就足够令人问心无愧了。 陆羡之仿佛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挠了挠头,发了好几声叹。 他虽将白少央放在了心里某处柔软的位置上,却总觉得自己看不透这朋友,说话做事起来难免有几分掣肘,所幸这次正好能借此事将这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透透的。 岂料他们这一回去,第二日便接到了夜宴的邀约。 白少央总以为他们这批客人要轮到最后才能上宴,毕竟士农工商,商贾一流总是排于末位,即便家财万贯,也难免叫那些勋贵子弟看大不起,同坐一席也免不了一通白眼。故此这几批客人里,他们应该是第四批赴宴的。 没想到他们竟赶上了第二日的宴会,这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陆羡之推测道:“也许他们嫌办四次宴会太麻烦,所以干脆把后面几批的客人也聚到了一块儿?” 白少央却摇头道:“程秋绪最向往的便是纸醉金迷c侯服玉食的生活,怎会嫌弃这点排场?” 但无论如何,宴会都得照去。他们便打扮妥当,梳妆完毕地在小厮引领下去了宴会。 可有些人是轿子抬去的,他们这群人却只能自己走去。这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这秋雨最是绵绵密密,远不如夏雨清爽。水滴子淅淅沥沥地打在檐上c钻进墙缝,似碎玉珠子掉在瓦上c摔进井里。这一路走去,道上满是积水,深深浅浅的望之如镜,但踩上几把便要湿了鞋袜。 白少央扫了一眼四周,又看向那欲暗未暗如含铅云的天,只觉得周围的四面粉墙把他们封在中间,倒衬得这昏昏暗暗的天空如一道井口。只是他们这群人不过被困在这井底几天,有些人却是被困了半辈子了。 一入夜,待到宴上,便似进了个完全不同的天地。 十六把八方灯盏映得这四方厅亮如白昼,就连秋日里萧索孤寂的气息也被一扫而空。宴上穿行的女酒使和侍童,个个傅粉施朱,扑香点唇。黄灯之下,他们仿佛只剩下一张张白乎乎笑盈盈的面皮,连性别都已模糊。 这些女侍男童看上去倒是环肥燕瘦,各有不同,被伺候的男人们却仿佛生了同一张面孔,同一样的表情。 他们一个说这小童黛眉横秀,另一个讲那女子绿鬓染春,还有的趁机在窈窕丰臀上捏了几把,有的干脆搂过一若柳纤腰,细细调笑起来。这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间,谁也分不清厅里坐着的是披着鬼皮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 白少央站在那里,偶尔冲着一侍女笑笑,转过头又对着一妖里妖气的侍童说起好话来。 他仿佛已完全适应这样的生活,面上看不见半点的窘迫,唯有十分的从容。陆羡之站在一旁,却如画上的门神一般令人不敢接近。只有郭暖律这丫鬟只顾低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一件事都不肯去干。 这宴会刚刚开始,程秋绪却还没到场,却让白少央生了点疑心。 不过还没等他问些什么,就见程秋绪和冒牌货一同走了进来。 令他大为意外的是,程秋绪居然是拉着冒牌货的手一起进来的。 这才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两人怎么好得和相处了十多年一样? 陆羡之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少央却是心底一沉。 程秋绪到底是真没看出这是冒牌货,拿他当男宠一样的疼,还是在陪着冒牌货演一场好戏给众人看? 无论怎样,今日的程秋绪看来又与初见时大为不同。 他整个人都仿佛是沐浴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散着一种令人炫目的光彩。 冒牌货看起来却仿佛对他很满意,满意得简直恨不得在他面上亲上一口。 白少央有些忍不住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达成了什么肮脏的协定。 但如果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协定,白少央等人的身份早就该暴露了。 可他们却还好好地待在宴上,被当做客人一般地招待。 正这么想着,程秋绪先是扫了一眼宾客,说了些应景的话,然后便拍了拍手,叫人带上一人一个女子。这女子生得丹唇素齿,翠发蛾眉,姿色是十足的,身段也是万里挑一的,可面上偏泛着一股凄凄惨惨的可怜样儿。 白少央还以为程秋绪叫这女人来是让她起舞助兴,却没想到程秋绪下一句话便是:“咱们接下来便玩一把击鼓传花,花到了谁手里,谁就能叫这女人做一些事情。” 有个粉头白面的公子笑道:“敢问是什么样的事情?” 程秋绪微笑道:“你可以让她脱掉一点衣服,也可以让她把衣服全脱了。” 他把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那女人却听得颤抖起来。 她不仅腿脚在抖,连上身也抖得厉害,仿佛一阵晚风吹来便能把她吹倒。 陆羡之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但却被郭暖律给暗中按住了。 白少央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等到击鼓传花开始的时候,一双眸子也暗沉了不少。 花终究是没能传到他手里,而拿到花的一名黄衣公子也向程秋绪问道:“敢问庄主,这女子是何人?” 程秋绪也不答话,他身边的一名护卫便冷笑道:“这女子叫戚小蕙,本是庄主的一名侍妾,但因是被掳进庄内的,所以一直心存不甘。她生了儿子之后,看守便有所松懈,这女人想拿着庄主赏赐的金银去贿赂侍卫,好叫他们带自己出庄。丑事败露之后,她自然是被废了名分,降为普通侍女了。” 那黄衣公子便道:“这贱人生了儿子还不安分,着实该罚!庄主还留她一条贱命,当真是心怀仁慈,若换做是我,早早地就打杀了她。” 程秋绪淡淡道:“我倒也不恼她想外逃,毕竟当初确是我掳她进来,也是我奸了她。可既然她要逃,便该把自己的儿子带上一并逃。连儿子都能舍弃的女人,根本就不配伺候我。” 他这小人做得也着实坦荡,话也说得是冠冕堂皇,毫不遮掩。堂上众人听了,竟更加叫好起来,这厅里仿佛没有一个人还记得戚小蕙是被强掳进来的。 白少央冷眼看去,只觉得男人和女人在这些人眼里都算不得人,不过是一堆有着遮掩的花白皮肉罢了。 眼看着戚小蕙被骂得花容失色,就要去解身上那薄薄的衣衫,陆羡之只恨不得冲上前去,白少央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说道: “等一等。” “且慢。” 白少央微微一愣,却发现那句“且慢”是程秋绪身边的冒牌货说出来的。 他还以为这位准备和程秋绪打得热火朝天,没想到原来也是一样忍不住的。 程秋绪见到是他说话,便忍不住柔声问道:“少央有话要说?” 他这声“少央”说得一旁听着的白少央几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冒牌货微笑道:“我只是想问庄主你一个问题。” 程秋绪笑道:“你问便是。” 冒牌货淡笑道:“庄主囚她奸她的时候不把她当人,逼她怀孕的时候也不把她当人,怎么这会儿她想要自由的时候,庄主就忽然把她当人,让她尽职尽责做个母亲呢?”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听得堂上众人面色各异。 陆羡之悄悄藏起喜色,郭暖律忽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就连白少央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程秋绪身边的护卫不由得笑道:“白公子此言差矣,有些贱人天生就是生下来伺候贵人的,再说这霸王硬上弓也是种情趣,怎么是不把她当人了呢?” 这话说得陆羡之几欲吐血,郭暖律眼中一冷,白少央却纹丝不动,安如泰山。 不过他虽是安如泰山,眉峰却跃了一跃。 那冒牌货显然是被这护卫那种真诚的卑鄙给震了一震。 程秋绪只淡淡道:“她受了我这么多年的宠爱,即便还对我心有怨愤,也该好好照顾儿子。这本就是她为人母应尽的义务,若连这点义务都做不到,那就连人都做不得了。” 冒牌货却道:“你虽是宠她,却不过把她当做一只猫狗般拘在此地。权利和义务总是相对的,她既没有得到好好做人的权利,你又何苦要求她去履行做人的义务呢?” 程秋绪微笑道:“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他这话一说,公子们的面上都露出了男人才懂的那种笑容。 仿佛只有这个理由,才能完满地解释“白少央”说出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冒牌货只笑道:“我满心眼里只有庄主,哪里看得上别人?只是我和庄主一样,素来瞧不起那些正道的伪君子。用伦理大义去逼人迫人的事儿,也就只有他们做得出来。庄主是何等奢者的奇男子,岂能和他们做一样的事儿?” 他的嘴仿佛抹了两斤的蜜糖,甜得让程秋绪笑颜一绽,一摆手便让这戚小蕙退了下去。 她退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冒牌货几眼。 他先前只觉得这人出手极为厉害,一露面却是满身的贱气,如今却觉得他倒也是个会说话敢说话的人。也许他的血也一样是热的,就和陆羡之和郭暖律的一样热。 他打量着冒牌货的同时,冒牌货也在看着他。 他一看便笑道:“丁少爷刚才被我打断,不知是想说些什么?” 白少央笑道:“白公子竟把我的心思都说出来了,可见咱俩真是天生的缘分。” 这草包丁少爷难得说句真话,但旁人只道他是前倨后恭,一腔谄媚。 冒牌货笑道:“你之前叫我当心屁股,怎么现在一口一个‘白公子’?” 他眼前的丁少爷仿佛被这句话坏了颜面,只得呐呐无言,低下头一个劲地喝酒吃肉。因为有这草包在此出丑,厅堂里再度弥漫起了愉快的气氛。 但是白少央吃完饭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冒牌货没有和程秋绪一道回去,而是转了个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白少央对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使了个眼色,便和他们一道跟了过去。 但这冒牌货好似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只走到了一处凉亭处才停下。 此时亭内并无灯火,仅有旁边一盏河灯相映,再有天上的月光垂怜,熏熏然地照在面上,倒叫人分不清这是夜半还是黎明了。 白少央却叫陆羡之和郭暖律留在原地等着,自己跑进那亭子里去了。 他这样子倒不像是去会一会高人,而像是和情人私会似的。 那冒牌货见他前来,大大方方地依在柱上问道:“怎么现在才过来?” 他明明连几句话都没和白少央说过,却好像是和他认识了十多年一样。 白少央却不答反笑道:“我真是觉得奇怪。” 不知为何,他也觉得和这人是天然的熟稔,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 冒牌货笑道:“奇怪什么?” 白少央道:“为何白公子初投程庄主,他就能这么放心地让你在庄子里四处走动?” 冒牌货淡笑道:“因为这庄子里四处都有他的眼线。” 白少央敛眉道:“可这里似乎没有。” 冒牌货淡淡道:“因为这里是蔚心亭,是纪念徐蔚心的地方,他不会让手下人沾染这地方的。” 白少央却道:“可你却来沾染了。” 冒牌货笑道:“那是因为我本就对他说过,我总有一天要来看看这蔚心亭,而他也同意了。” 白少央笑道:“这亭子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 冒牌货笑道:“这亭子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但你却很好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定定地看向白少央,仿佛是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 白少央笑盈盈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他却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每个人都该跪下来称赞他的容貌似的。 冒牌货却笑盈盈道:“可你最好看的时候,却是不穿衣服的时候。” 白少央几乎被这句话震得跌倒在地。 他一稳住身子,就用眼角余光看了身后的两个人一眼,仿佛是怕他们听到这话似的。 然后他才转头看向冒牌货,开门见山道:“那天你也在静海真珠阁,为何要出手救我和小陆?” 冒牌货仰头叹道:“我犯贱呗。” 白少央诧异道:“那你扮成我进这庄子来干嘛?” 冒牌货立刻翻了个白眼道:“我无聊呗。” 白少央简直哭笑不得,只得问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程秋绪是怎样的人,你怎么还敢进来?” 冒牌货笑道:“我乐意呗。” 白少央眉头一敛道:“你乐意被人摸屁股?” 冒牌货却幽幽道:“我乐意看到你,看到陆羡之,看到郭暖律。” 白少央叹道:“你先前出手相救,我是感激不尽的,但你之后是如何掌握我们的行踪的?” 冒牌货无奈道:“我厉害呗。” 白少央几乎想上去掰开他的嘴,看他能不能吐出更多字来。 也不知为何,白少央明知这人救过他和小陆,也算是个隐在暗处的高人,可一看到这冒牌货顶着他的面孔说出那些话,他就十分手痒,恨不得立刻就给他来上一拳。 无奈之下,他只能叹了口气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冒牌货笑了笑,道:“我叫叶深浅,叶子的叶,深浅莫测的深浅。”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4章 亭中夜话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叶深浅这个名字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这名字的主人长得怎样。” 他虽未听过这人的名字,但却觉得这人在江湖上一定是有一定名望的,否则他也不至于乔庄易容。 叶深浅微笑道:“无论我长得怎样,你在这里都是看不清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一片月光中。 白少央忍不住道:“那我到哪里才能看清?” 他发现自己对这人实在好奇得要死,好奇得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扒开来看看。 叶深浅淡笑道:“也许是床上,也许是棺木里。” 白少央笑道:“为什么是床上和棺木里?” 他的笑仿佛是一种历经风月的男人才能懂得的笑。 叶深浅缓缓道:“如果我们能活着从朱柳庄走出去,我想你或许会在某张床上看清我,如果我们不能活着走出去,那你就只能在棺木里看清我了。” 白少央苦笑道:“请问我能在哪张床上看清你?” 不知为何,他居然很期待对方给出的这个答案。 对这个连真面目都没有给他露过的男人,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而这份好感一半来自于他的两次相救,另一半则来自于叶深浅刚刚在宴上说的那番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般令人热血上涌的话了。 这世上的好人分许多种,迂腐的好人令人无奈,愚蠢的好人令人愤怒,聪明的好人却是少见,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则更是难得。 而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即便不是一个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也不会是一个满腹心机的霸道恶徒。 如果他真的会是恶徒,那也该是床上的恶徒,把一番霸道都施展在风月场里。 这样的霸道,白少央倒并不讨厌。 叶深浅忽然靠近他一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道:“你觉得会是哪张床?” 是别人的床?还是白少央他自己的床? 白少央眉心一颤,叶深浅却先笑了几声。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朝光浮在一片辽阔无人的原野上,叫人还未靠近就先暖了几分。 可同样的弧度绽在白少央自己的嘴上绝没有这样奇妙的效果。 所以白少央只觉得眼下这情形实是说不出的荒唐和可笑。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诡异的梦,梦里的他把一张白生生俏灼灼的脸蛋掰成了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给了眼前这个人,一半藏在自己手里。 甩开脑中的杂思之后,白少央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有些人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戏,那你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什么?” 叶深浅笑道:“看你啊。” 白少央淡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叶深浅淡笑道:“你刚才还说自己很好看,怎么现在又说自己不好看了?” 白少央微笑道:“我虽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但更知道事有反常即有妖。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绝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叶深浅轻轻一笑道:“像你这样能谋善略的年轻人,想闯出一点声名来又有何困难?” 白少央淡笑道:“声名易得,好友却是难求。我想你也不是为了看我而来的,而是为了我身边的人而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忽然转头看向了身后的陆羡之和郭暖律。 但陆羡之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事,郭暖律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叶深浅似乎也在打量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但这两人没有丁少爷的指示,是不会上前来的。 他们算是暂时帮不上忙了,但白少央却觉得他们仅仅是站在一边,便能使自己更加安心一点。 白少央又回头对着叶深浅道:“小郭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你多半不是为他而来的。莫非你是小陆的朋友?” 叶深浅忽然笑道:“他们是你最近的朋友,为何不想得更远一些呢?” 白少央原本还在笑着,可下一刻便面色一变,仿佛想到了某个他已经抛在脑后的人。 他那颗被叶深浅微微撩动的心,好像在一瞬间凝固了下来。 叶深浅眼见他面色微变,便也给出了答案。 “你是韩绽重出江湖以来,第一个特意去见的人。” 白少央看向他的目光好似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深浅笑道:“一个对‘南海上客’楚天阔之死有些疑问的人。” 楚天阔这个名字一落地,白少央的面上便含了一丝笑。 一丝没有任何温度,不带一丝感情的笑意。 叶深浅继续道:“我知道韩绽杀死‘拈花君子’张朝宗的时候,是觉得自己在给楚天阔报仇。可我实在很想问他,他为何会觉得张朝宗与楚天阔之死有关?” 白少央淡笑道:“所以你找不到韩绽,就只能去找他最近见过的人?” 叶深浅既然追他追到这个地步,想必已经做了充分的调查,此时就算否认怕也没什么用了。 叶深浅点头道:“我查到他在扇溪村里和你呆了三天,想必他一定和你说了许多话。” 白少央笑道:“你就没想过他只是碰巧路过借宿三晚?” 叶深浅道:“如果他不是和你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为何要特地从南疆跑到这个小山村来借宿?” 白少央苦笑道:“即便我们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觉得我会把这层关系告诉你?” 叶深浅笑道:“嘴长在你自己身上,想不想说那是你的事。” 白少央笑道:“我若不肯说,你拿我怎么办?” 叶深浅叹道:“我也不准备怎么办,我只是准备感动你。” 白少央冷笑道:“感动我?” 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叶深浅的话。 可叶深浅却大大咧咧地笑道:“你想干掉程秋绪,我帮你,你想闯荡江湖,我陪你,你若想找个好男人包养你,那就让我来养你,你说你是不是要感动得痛哭流涕?” 这仿佛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算计,也是一种坦坦荡荡的调戏。 可白少央看上去的确很感动。 他感动得简直想扒掉叶深浅的衣服,再把这人扔进旁边的湖里。 而在这层感动过后,他还有一些出离的愤怒。 这愤怒却不是针对贱气四溢的叶深浅,而是针对他自己。 他愤怒的自己居然真的有一点点动心,真的想看看叶深浅会不会这么做。 叶深浅仿佛也看出了他内心的动摇,唯恐天下不乱地凑上前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假话?” 白少央摇摇头道:“你的话就算有假,也该有几分真的。即便没有我,你也是想干掉程秋绪的。” 毕竟这坨光鲜亮丽的屎摆在云州边上这么久,已经恶心了太多人了。叶深浅但凡还有几分热血心肠,就不该让朱柳庄这块牌匾再挂下去。 叶深浅笑道:“也许我们可以先在这件事通力合作?” 白少央苦笑道:“我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我就知道白小弟你是爽快人。” 白少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请叫我白大侠。” 叶深浅奇异道:“白大侠?” 白少央笑道:“你说你可以陪我闯荡江湖,那我也给你一个承诺。等我成为一代名侠的时候,我就把我和韩绽的关系,还有他那三日来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这根本就是个没有期限的承诺,也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可叶深浅似乎是心甘情愿地跳下了这个陷阱。 他给出的回应便是:“而在那之前,你都希望我陪着你?” 白少央笑道:“你当然得陪着我,是你自己说想感动我的。” 他本就是个熟悉各种套路的人,也是个善于套路别人的人。 但叶深浅拥有着天大的信心,一点也不怕被他套路下去。 他只是用充满好奇的语气问道:“干掉程秋绪,陪你闯荡江湖,那第三项呢?” 白少央却叹道:“我其实不喜欢被人养着,我更喜欢去养别人。” 食色性也,有钱有名之后,他就希望有一个擅长伺候人的小白脸陪在身边了。 叶深浅笑盈盈道:“被人养着听着也不坏,我想我可以为你试试看。” 白少央眨了眨眼道:“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叶深浅道:“荣幸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也能为我试一件事情。” 白少央道:“试什么?” 叶深浅真诚地笑道:“你能试试让我走你后门吗?” 听完这句真诚的话,白少央居然还笑了笑。 他笑得如一朵开在掌心的春花,这花开一朵,便是艳色无匹。 可他笑完之后,就疾出一掌袭向叶深浅戴在面上的人/皮面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5章 初见王越葭 白少央一掌疾出,如拂云推月般拂向叶深浅的脸。 可他的掌风还未至叶深浅跟前,叶深浅的人就飞了起来。 他飞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片落叶被这掌风轻轻吹起,竟是说不出的轻盈和悠逸。 他飞的时候,身子向后疾退。 疾退的同时,还一掌抚向白少央的手掌。 他这轻轻一抚,指尖便如柳丝搭上白少央的掌侧,竟似要把他这一只手掌都翻过来。 白少央却掌风一折,反手十指缠上,顺势一拉,便要把他这个人都拉过来。 可叶深浅的手被他缠上的同时,人也落了地。 他这一落地,便如在地上生了根,筑了巢,是拉也拉不走,赶也赶不掉的了。 白少央足尖发力,用上十足劲头一扯,却见叶深浅整个人都纹丝不动。 他长身玉立,稳如磐石,身形安定得如一道令人绝望的风景。 白少央眼皮子一跳,却发现手心滚烫,如同缠上了一个火团。 可这火团居然是叶深浅的手。 可这只手不但看着不像火团,还似是一段羊脂白玉雕成的。 这白玉的骨成了手指的骨节,这白玉的髓便是手指的血肉。 这么一只雪塑玉质的手,自然叫白少央看得呆了一呆。 他不但呆了一呆,而且还有些莫名的羡慕。 他倒是很希望自己也有一双这样白得令人嫉妒,长得叫人舒心的手。 叶深浅忽然笑道:“你若想和我十指紧扣到天明,我也无所谓,可你的朋友好像有些等不下去了。” 他笑的时候就像是初晨的熹光洒在大地上,带着并不灼人的热度和一股子清甜的气息。 他一笑完,白少央居然非常听话地松了开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想听话,而是因为不松开也没有办法。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股异样的热潮从对方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似要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在全身上下游走,他若不想被这段热潮反噬,就只得松手。 而他松手之后,陆羡之和郭暖律也一齐掠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从刚刚开始就很想上来,如今看到白少央动起手来,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了。 可是白少央一后退,一展手,却是将他们拦了一拦。 他边拦还边笑道:“我不过是逗一逗他,你们可别当真。” 郭暖律冷冷道:“真不真不光是看你,还得看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冷箭般的眸子直指叶深浅。 白少央一眼瞥向叶深浅,却听得对方笑道:“这丫鬟倒是挺俏的,就是冷了一点。” 郭暖律只冲着他冷笑一声,但因敷着红粉涂着口脂,就连这笑中的煞气也被这层美人面给舒缓了一半。 叶深浅又看向陆羡之易容成的侍卫。 而看到这侍卫的时候,他的表情忽然生出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虽然微妙,但也奇异得很,说不出是喜是忧,道不明是真是假。 白少央只问道:“莫非你看过这张脸?” 叶深浅只道:“我倒没看过这张脸,但我看过这双腿。” 这是一双结实而又紧密的腿,也是一双匀称而又修长的腿。 这腿短上一分便显得粗短,长上一点就有些多余,世上实在很难找到这样令人舒畅的比例了。 就连白少央也不得不承认,陆羡之的这双大长腿都万里挑一的。 可这双大长腿的主人此刻却腼腆一笑道:“这位前辈既然在静海真珠阁呆过,自然也该看过我这双腿。” 叶深浅忽道:“你叫我什么?” 陆羡之憨笑道:“我叫你前辈啊。” 叶深浅只闷闷道:“我的年岁真没那么大,你叫我一声老哥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定定地看向陆羡之,仿佛期待着他下一声就叫出来似的。 陆羡之这会儿却不叫了,只看向白少央道:“不知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白少央笑道:“不过是聊一些亭前风月之事,也没什么值得多说的。” 他自然会和陆侍卫和郭丫鬟好好说一说刚刚的事,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叶深浅的跟前。 叶深浅也了然一笑,对着白少央道:“这晚风太深太重,我还是去美人窝里钻一钻比较好。临走前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希望白大侠能替我去做一件事。” 他这声“白大侠”倒叫得白少央面上绽了笑颜。 他好像完全忘记刚刚发生的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 叶深浅在这点上也忘得很快。 他只是看向白少央道:“我希望你这几日得了空,能去拜访一下拥翠堂的王越葭王公子。” 白少央敛眉道:“王越葭?” 初见陆羡之的时候,他好似听对方提起过这个名字,知道他也是被程秋绪掳进庄内的江湖人之一,但除此之外的事,他便一概不知,一个不晓了。 叶深浅只冲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还笑了笑。 他仿佛是个很干脆的人,说完就走,走得一点也不犹豫拖拉,仿佛想让白少央早早地和郭陆二人处上三人世界似的。 白少央目送着他离开,才转身问道陆羡之:“那王越葭是何人?” 陆羡之不假思索道:“‘白羽金衣’王越葭,喜戴白羽,常一身金衣示人,据说他性烈如火,天资极高,又素有侠心,最爱杀恶除奸。他十八岁时便在孤山派‘香泥道人’燕千泥那里习得了‘挑云回环剑’,不过未被正式收徒。所以他之后又下了孤山,拜在‘三子灵母’秋花璇门下,习得了她老人家的‘十八天罗阴阳功’。后来这人去了西域,又与摩罗山‘十八鬼’中的‘妙鬼’姬妙绝成为忘年交,被他授予‘八鬼缠子步’” 陆羡之这口一张就是没完没了,滔滔不绝的人物介绍,白少央只得打断道:“我虽未听过王越葭,但也知道‘香泥道人’c‘三子灵母’和‘妙鬼’的大名,他既然能让这么多老前辈们倾囊相授,想必也是个厉害人物,怎会轻易落在程秋绪的手上?” 郭暖律冷笑道:“柏望峰看起来也是个厉害人物,还不一样栽在程秋绪的手上?” 陆羡之推测道:“程秋绪的红袖金剑虽然厉害,但王越葭的‘挑云回环剑’也未必输他。我想程秋绪擒下王越葭的时候,多半是使了什么阴损手段。” 白少央道:“不管怎样,叶深浅既荐我们去见他,咱们不妨就去见上一见。” 陆羡之却诧异道:“你说刚刚那个假扮你的老兄叫叶深浅?” 白少央笑道:“叶子的叶,深浅不一的深浅,这名字你有没有在江湖上听过?”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于陆羡之的见识了,这种落后于时代的感觉还是叫他有些不爽快。 但陆羡之却说得很爽快。 “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 白少央诧异道:“你真的从未听过?” 陆羡之叹道:“也许他没有告诉你真名,否则但凡他在道上混过几年,我都应该听过他的名字的。” 陆羡之看来十分无奈,白少央却好像觉得心中的小秤杆平衡了一点。 见识可以慢慢补,学问可以慢慢加,只要别在他的小伙伴面前出丑就行。 但这一路上回去,走的与来时是同样的路,三人看的却是不同的景, 白少央看着那亭台重重,檐角叠叠,肚子里藏着心事,心事里藏着说不清的忧与喜。 陆羡之看的却是头顶的天,那银银亮亮的星子东边一点西边一颗,仿佛谁家的姑娘掉了银环银钿,这里掉一双,那里落一捧。 郭暖律依旧低着头看着路,他看的似乎是脚下光滑如镜的青石方砖,方砖旁刚刚刷过的香墙,还有香墙边上开着的一簇簇蒲桃与绿萝。 回到屋子里,郭暖律继续摊在椅子上,白少央坐在四方桌边喝茶,陆羡之却忍不住凑到他跟前问道:“那叶深浅刚刚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你站得也不算远,怎么一个字都未听到?” 陆羡之却眉头一皱道:“你难道觉得我是个爱偷听的人?” 他这人长得还真是奇怪,别人是蹙眉比笑时难看,他却是蹙眉比笑时好看。 白少央笑道:“即便你不爱偷听,也该看到他对我是如何热情了。” 陆羡之边喝茶边道:“他救过你的性命,本该你对他热情才对。” 白少央笑道:“可是他想上我啊,所以” 他的话还未说完,陆羡之就已经把茶水喷上了天。 他喷完之后还一脸惊恐地看向白少央,好像被谁打了五大巴掌在脸上似的。 白少央从未看见他露出这样诡异和可怕的表情,刚想上前询问,却听陆羡之一脸骇然道:“你说他想上你?” 白少央点头道:“这很奇怪么?” 陆羡之猛地起身,一脸悚然道:“可你不是喜欢女人的么?他怎么能上你?” 白少央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天下第一的懒汉,连一个字都懒得对陆羡之说了。 而在这短暂而诡异的沉默过后,他无视了叽叽喳喳闹腾不休的陆羡之,转过身看郭暖律。 他一看才发现郭暖律居然在笑。 他不但在笑,而且还笑得很好看。 好看到白少央真想拿支画笔把这一幕给画下来。 白少央也笑道:“你笑什么?” 郭暖律笑道:“我笑生瓜蛋子今天总算要开窍了。” 陆羡之若再不开窍,就连郭暖律都要忍不住上前打他一顿了。 白少央道:“但我刚刚说的话,你们还是笑笑就算了。” 郭暖律敛眉道:“算了?” 白少央叹道:“叶深浅说的话半真半假,我要是全都信了,那我就是个傻子。” 郭暖律道:“那你觉得哪一半是真,哪一半是假?” 白少央道:“他想和我合作杀程秋绪是真的,但说到接近我的目的,只怕没几分是真的。” 陆羡之此刻也坐下来道:“他说过接近你的目的?” 白少央笑道:“他说他接近我,一是因为看我顺眼,二是因为一件十六年前的陈年旧案。我本来也是信的,可后来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可信了。” 陆羡之道:“这是为何?” 白少央道:“他应该能猜出来我不是个喜欢被人走后门的人,可他却偏偏要死皮赖脸地凑上来,动不动就说些黄腔色调,你说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陆羡之笑道:“我倒真有个问题,你说的走后门是什么意思?”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学习知识的乖宝宝。 白少央却直接不理他,只看向郭暖律道:“他故意说这些撩人的话,其实是想让我不去探究他别的话。他心中有鬼,话里也有鬼,这说了半天,他是只字不提自己的身份,只一个劲地问我的身份。” 其实白少央本该问他和楚天阔的关系,可这叶深浅却先发制人,死死揪住他和韩绽的关系不放,再一通温言软语砸下来,不砸得他心神荡漾都不甘休。 可惜伪君子的心在听到“韩绽”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冷透了。 哪怕白少央后来被他激怒出手,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这人的武功而演的一场戏。 郭暖律只冷笑道:“看来这声东击西,故布迷阵的把戏,他倒比你做得好。” 白少央笑道:“不过我觉得他还是喜欢我的,只是他把算计放在喜欢前面。” 郭暖律挑眉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面带得色道:“若长得好看是一种罪,那我自出生起就已经是罪孽深重了。像我这样的罪人,女人见了都要嫉妒,他自然也得动点心的。”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他居然说得理所当然,说得好不愧疚。 郭暖律没有搭话,只继续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陆羡之仿佛还在消化着他刚刚说的那些话。 白少央见他放下了大话,却没有一个小伙伴来嘲讽自己,心中居然有些失落。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是个铜墙铁壁,不料也被那叶深浅传染了几分贱气,这么一想,心中便更添几分失落了。 这么失落地上了床之后,第二日起来却是神清气爽。 他早早地漱了口,洗了脸,带着陆侍卫和郭丫鬟一道去了那拥翠馆。 朱柳庄的东六馆住着的多是男宠侍童,西六馆才是女眷侍女,而拥翠馆就是东六馆中的第一馆。 然而每个馆口都有侍卫把守,白少央一行人带着金银,用郭暖律的美色作诱饵,好说软磨了半天,才破了天价的费,进了这东六馆的第一馆——拥翠馆。 可这一入馆,他们就看见了一道诡异无比的风景。 而这诡异的风景却是由两个人组成的。 这场中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上身赤/裸的俊秀青年被绑在十字的架上,被另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鞭打着。 被绑的青年面上带着一股诡异的潮红,雪白的胸脯子上也被打得遍布红痕,口中还塞着玉球,叫他发不得声,咬不得舌,连津液也无法遏制,只能叫这粘稠的透明液体流满了下颚。 这可怜男人也不知是被下了药,还是被打得神志迷蒙,一边被鞭打,一边还发出破碎而可疑的呻/吟声,这一声一声传过来,便似锤在旁人心中的一记记重锤。 那年轻公子见有生人前来,只冷笑一声,竟还不肯停鞭,只挥得簌簌作响。 白少央在心中一声叹息,在心中料定这挥鞭的公子应是程秋绪的客人,那被绑的青年应是“白羽金衣”王越葭了。 陆羡之没想到他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王越葭的受辱。他最看不得小人欺辱侠士的事,如今自是忍无可忍,一脚便踢飞那年轻公子的鞭子,摘下了那青年嘴里塞着的东西。 那年轻公子冷冷道:“你在做什么?” 这个男人倒也生得俊美异常,可冷笑起来的样子却仿佛一团烈火重塑了面容似的。 陆羡之正气凛然道:“我倒要问问你在做什么?‘白羽金衣’王越葭好歹也是一名侠士,岂能让你如此折辱?” 白少央暗道不好,却听得那被鞭打的俊秀青年气愤道:“你这小贼胡说八道什么?老子被抽得正爽,你出来捣什么乱?” 他这么一骂,却把陆羡之给骂得一愣。 怎么这王越葭竟是自愿被绑被鞭的? 难道他在这庄子里呆了几年,就变得神智失常了? 年轻公子忍不住把鞭子顺手一扔,面上含笑道:“他是程庄主的一名贵客,我才是你们说的那个王越葭。” 话音一落地,陆羡之一脸骇然道:“你说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6章 白羽遇上金衣 王越葭忍不住用斜眼瞅了瞅陆羡之,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未有先约就闯进我的地盘来,还在客人面前动手动脚,最后还敢问我说啥?” 陆羡之面色一沉,随即退后一步道:“在下一时情急,冲撞王公子了。” 他好似忽然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丁家大少爷的侍卫,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要连累到和他一同演戏的人。 那受缚的青年被扫了兴致,嘴上便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王越葭一转头便冷冷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放肆。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c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人称“善解人衣”的解青衣。” 白少央眼皮猛然一搐道:“善解人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7章 两方人与两张 叶深浅再次看到戚小蕙的时候,她正在晓寒轩门前扫地。 扫地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她却好像扫得很专注,也很用心。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粗衣褐裙,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王越葭眸光一暗道:“反正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被带进了朱柳庄。” 陆羡之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自愿进这朱柳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美人,而是为了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一旁沉默的郭暖律却眉头一挑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越葭笑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他这话落在郭暖律的耳里,却仿佛是山谷里的回音,镜像中的自己,因为不久之前,有人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而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可惜他话里的那个人如今却已死了。 白少央奇异道:“你都未曾和他说过话,又何必为了他进这朱柳庄?” 王越葭默默地抚了抚茶杯,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绷紧的弓。 可他接下来却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这气一叹,他才算是松了下来。 原来王越葭早年时最爱杀道上的恶徒小人,他不但喜欢杀,而且还喜欢虐杀,因为他觉得有些人实在不配死得太轻易。 昔日邪风教的“东风使”阴风灵,就是个十足十的恶徒。他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残酷,直到今日还叫人胆寒心颤。这人没别的爱好,一是喜欢炼丹,二是喜好杀人,而且一杀就是满门。阴风灵杀完人之后,便将男子去势,女子去乳,取这些人肉器官拿去炼丹制药。 一日阴风灵屠村之时,正巧碰上了王越葭,便被满腔怒火的王公子砍了四肢,扔进了猪圈。 王越葭本是想看着他慢慢死,但因有事先走一步,却叫邪风教的人救下了这狠人。后来邪风教另外三使在城中设下埋伏,狠狠地重伤了王越葭。 不过王越葭的确是个怪人。 他怪就怪在受的伤越重,杀起人来就越猛。 他这一受伤,嗜血的性子也跟着伤口的热血一起涌了上来,那“十八天罗阴阳功”一发动,他便使剑刺了“西风使”的胸,劈了“南风使”的腿,又斩了“北风使”的头。 邪风教的人倒下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中了奇毒。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小潘安”杜秀正巧经过,把他救上了马车,再请来名医下药,自己也衣不蔽体地照顾了他好几天,才把王越葭从鬼门关拉回来。 王越葭面色幽幽道:“我那时中了奇毒,满身都是烂疮,舌头也肿得像一个香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没日没夜地照顾我。” 可是等他伤势一好转,杜秀就立刻离开,好似有着急事一般。而王越葭后来才知道他的急事就是躲着朱柳庄的程秋绪。 白少央忽道:“如果他没有停下来救你,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到程秋绪的手里?” 王越葭苦笑道:“这我倒是不知,我只知道我若不去救他,这一辈子也心安不起来。” 白少央叹道:“所以你舍得下尊严,放得下自由,甘愿让程秋绪那个狗贼骑在你的身上,就是为了这个杜秀。” 王越葭低低一笑道:“尊严固然重要,自由也是极美,可我若什么都不做,哪里还能算是个人?只能算一头猪。” 陆羡之又道:“可你在这庄子里呆了一年,难道一点也探不出他在何处?” 王越葭眯眼道:“我大约能猜出他被困在哪儿,可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连杜秀的边角都摸不到。” 白少央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想让我们一起救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图纸,将这图纸摆在白少央面前道:“这是朱柳庄东六馆的地图,里面标了暗哨明哨和各种机关的布防,是我这一年来偷偷绘制的。无论你能不能救到杜秀,只要你试着去做了,这份地图就是你的。” 白少央笑道:“那我若是真的救出了杜秀呢?” 王越葭微微一笑道:“那我的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8章 豪华礼包尽在箱内 程秋绪的第三次宴会便在浣莲舫举办,而白少央等人也依约赴宴。 这地方形如画舫,临水而建,倚柳傍花,本该是这庄子里最僻静的一个去处,但它此刻却是人声四起,亮如殿堂。 陆羡之透过窗户的一角遥望长空,发现天上不过疏疏落落几颗星,可他把目光低垂下来,却见湖上却被人放了千盏万盏的灯,仿佛把这一潭死水都映成了璀璨的银河。 那岸边的柳树旁也飞着轻轻的絮,白日里看着如雪雾似撒盐,晚间便仿佛融在了熏黄的灯火里,瞧不见也摸不着。绿柳枝子懒懒地搭下来,似一位美人向着华屋低下高贵的头颅,垂下千万的青丝。只是这青丝垂得太长,一探入水,就被这墨染似的池子给吞得没影了。 而白少央只略略看了这柳树和湖面一眼,便把目光及时收了回来,继续看着这亮堂堂的浣莲舫。 他们所在的地方太亮,周围却暗得叫人不安,仿佛是有人想利用夜色的昏暗将这地方围成一个孤岛。 朱柳庄的半张地图是到手了,可是还有半张却不知从何处去取。 不过有这半张地图在,他的计划总归会更顺利一些。 白少央想了想,又喝下了一杯酒,这酒一下肚,他就顺便摸上了身边侍童的手。 这侍童长得便妖里妖气,可他却仿佛看得十分欢喜,那喜色堆在眉角,聚在两靥,满得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陆羡之看他演得和真的一样,心中既是佩服,也是忧虑。 虽说他们的身份还没被人识破,但白少央今夜喝的酒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程秋绪这个主人还没前来,他这个客人若先醉了,那要如何收场? 若是退场时他酒意上怀,不小心吐了一番真言,那可就是大大的收场不当了。 他这正想到程秋绪,程秋绪就来了。 他依然是众星捧月一般地过来的,这次他的身边围了三个美貌的侍女,和一个美貌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竟然就是白日里与他们相谈甚欢的王越葭。 他一坐下,便揽住了王越葭的腰。 王越葭却笑得依旧很冷,冷得叫人不敢看他。 即便是在程秋绪身边,他也依旧是不肯太委屈自己的。 程秋绪也不以为意,只冲着他笑了笑。 他这一笑,当下便有位锦袍的公子举杯道:“庄主有四美在侧,在新欢和旧爱之间都能左右逢源,当真是好生艳福啊。”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 可他却奇怪为何没在这里看到叶深浅。 不过这人向来都是神出鬼没,即便暂时看不见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程秋绪这次倒是显得中规中矩,先是上了清乐中的白纻舞,再是命人放了“韶云飞鸾坊”的烟火,哄得一众公子哥们心神荡漾,如在云颠。 白少央还以为他又要提几个可怜的女人过来任人淫辱,却不料他这次却命人提了四个箱子,三十块牌子c四十个木兰盒子和几百个不成串的玛瑙珠子来。 这牌子是分黄金c白银c青铜三种,箱子分的则是赤黄青紫四种。 程秋绪今日还带了三位美貌侍女,白少央听身边的公子议论,才知这是他座下的“翠衫”“黛衣”与“鱼袖”三大侍女。但这三个女人不单单是侍女,更肩负着调/教新人的职责。不过光看她们那如花似玉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想象有多少男女在她们手下受过折磨。 三人中的翠衫袅袅娜娜地移步上前,冲着众人婉然一笑,这一笑过后,她便开始讲解起了这这些珠牌盒箱的用处。 原来这翻上不同的牌子,就能用上不同的“货”。若翻的是黄金的牌子,用的“货”便最为上等,多是没人用过的“鲜货”。若翻的是白银的牌子,便只能得到被人用过一两次的漂亮“老货”,青铜的牌子则最为下等,指的是被用过多次的“旧货”。 每件“货”都有自己的价钱,客人们若是想点“货”,就必须得在盒子里放上玛瑙珠子,这一颗玛瑙珠子便代表着一百两白银。下等货是百两起,中等是千两,到了上等便成了万两。 她说到此处,宴上的公子们便一齐发出一种奇异的笑声。 可这笑声却几乎让王越葭有些作呕,让陆羡之有些面色不虞。 男人和女人在这里已算不得人,而是一件件明码标价的货物。 他们此行若是败了,是不是也会成为这供人挑选的“货”? 陆羡之心内沉重,抬头一看,便发现有好事的客人问那箱子的用处。 翠衫这笑道:“这箱子里装的可能是‘鲜货’c‘老货’,也有可能是‘旧货’,箱盖打开之前,谁也不能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货。公子们可以选择翻牌,也可以选择抽货,但二者只能取其一,不可并存。” 有位紫衣金冠的公子问道:“不知要如何抽货?” 翠衫笑道:“我会将众位的名字写在红纸上放在一个箱子里,待会儿我抽上四个,便有四位客人能领走这箱子。领了箱子,便可去旁边的寻芳觅艳阁内验货,大家想验上多久都可以。若是有人运气好,说不定会抽到万中无一的极品。”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白少央看得在心底连连叹气,也懒得掺和进去,只和身边的小美人说说话调调笑。 翠衫一声令下,公子们便开始放玛瑙珠子,放完便要翻牌,这翻完牌后,才轮到了抽货。翠衫抽了三次,货色有好有次,公子们也有喜有忧。 有些挑中中等货的人,也等不及验货,当场便打开箱盖,解开腰带,让美人当庭跪下,伏在腰间,用一张巧嘴替自己纾解那压抑了好几天的。 别人看这活春宫当真是看得热血上涌,郭暖律却冷眼看着,一身的血都仿佛已被冻住。 他一向都看不得这种东西,一看就要想吐。 白少央赶紧抓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道:“小绿若是不舒服,就去湖边走一遭吧。” 他说“小绿”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含上了十万分的真挚和深情,可郭暖律却冲着他鼓了鼓腮帮,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白少央立刻飞一般地把手缩了回去,可他这一缩,却发现郭暖律的人已经走了。 同时离宴的好像还有一位青衣的公子,他似乎也是看不惯这皮肉场,不想再呆下去。 白少央又看向陆羡之,发现他的面容仿佛也如月色般阴晴不定。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了翠衫在一旁叫道:“第四位抽中鲜货的客人便是——丁纯丁少爷。” 这话音一落,四座嘘声一起,羡慕和嫉妒的目光犹如利箭般射向这草包丁少爷。 丁少爷也愣了一愣,仿佛忽然之间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在了头上。 可他看到翠衫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便立刻堆上一脸傻笑,乐呵呵地走上前去。 他走上前去的时候,还笑嘻嘻地看了王越葭和程秋绪一眼。 王越葭却看也不看他,只冷眼瞧着天上的一弦白月。 白少央却觉得他还是应该看自己一眼比较好,毕竟他才拜访过王越葭两次,程秋绪的眼线遍布山庄,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程秋绪却瞧他瞧得很仔细,仿佛是头一回遇见他似的。 他的笑如一阵春风,可这阵春风吹到人身上,却能要让人的命。 白少央大大方方地任他一看,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人看出什么破绽。 他已经用粗布把自己的腰缠得粗了好几圈,程秋绪若是能在他的身材上看出什么熟悉之处来,那他就头一个地佩服。 不过他实在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箱子,便托下人把那箱子给抬去了寻芳觅艳阁。 因为草包丁少爷是去验货的,不方便和侍卫一起去验,所以陆羡之帮他把箱子抬进去之后,便只得等在寻芳觅艳阁的外头。 白少央决定独自验货,倒也不全是为了惹人怀疑。 宴上那么多客人,偏偏第四个就抽中了他,很难说这不是巧合。 若程秋绪真的对他产生了什么怀疑,那这箱子装的可能就不仅仅是“鲜货”了。 到时无论是在床上动手,还是在别的地方动手,都是他一个人方便一点。 他为了维护自己在朋友面前那侠士君子的形象,可谓是煞费苦心,所以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地方把这形象给破坏掉。 抬箱子的人一走,他便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箱子来。 这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红木箱子,从外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果硬要找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这箱子实在有些朴素,连一丁点的装饰都没有,不像是用来藏美人的,倒像是用来放一堆破衣服烂袜子的。 可是陆羡之走的时候,特意把他的佩刀给留了下来。 他不但留下了刀,还特意嘱咐了白少央一句悄悄话。 “这箱子有些沉。” 沉得不像是装了一个人,而像是装了别的东西。 但只要手中有刀,不管里面蹦出什么妖魔鬼怪,他都能用这把刀顶着。 最为可笑的是,他的这股莫名的安全感,却是韩绽的刀法给他的。 这么一想,也许等他杀死韩绽的时候,应该让对方死得轻松一些。 白少央准备妥当,正欲用刀拨开箱子,却见箱子的盖子被什么东西顶了开来。 他立刻后退三尺,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只手从里面把那箱盖给掀了开来。 而他只看了一眼,便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这只白玉般的手竟是叶深浅的手。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箱子里装的人居然是叶深浅。 不过知道是叶深浅后,白少央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正想把这神出鬼没贱气四溢的高人给揪出来问问,却发现叶深浅伸出的那只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但垂了下来,还有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39章 道高一尺则魔高一丈 那只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白少央冷眼看着,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也随着这血滴子一般无力地落下,一落便翻到了万丈的深渊,一翻便堕入了无底的鬼洞。 如果箱子里的人真是叶深浅,那他多半已经凶多吉少。 如果箱子里的人不是叶深浅,那白少央就凶多吉少了。 但他接下来做的,却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箱子的背后,如一道无形无迹的轻风。 可就在下一刻,叶深浅那只手的小指猛地搐了一搐。 他这一搐,箱子背后的那道轻风便猛地一转,转出一道寒烈无比的刀光来。 而这刀光竟是顺着箱子的一道缝隙划进去的。 刀身划进去的同时,还同时向上一挑。 这一挑,再一转,便将整个箱盖都翻了开来,如掀开了一派黑沉沉的天。 箱盖子翻来开的时候,白少央便看到了叶深浅。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叶深浅,一个苍白虚弱的叶深浅。 但他看到的叶深浅既没有满身是血,也没有苍白虚弱。 他的衣服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平整得找不着一点褶皱,面色也比上一次还要健康红润,就连牙齿也似乎白了不少。 总而言之,叶深浅看上去不但身体好极了,连心情也是好极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了伤。 他冲着白少央挑了挑眉,然后把手上的血迹一擦,露出一只干净完好的手。 做完这些以后,他竟还对着白少央笑了笑。 那是一丝明如朝光,亮如星月的笑。 白少央似乎也在笑。 他笑得很美,还带了几分腼腆,像一个刚出芽儿的绿枝,一朵开在断肠人心湖里的白莲。 可他笑完之后,却把箱盖子猛地往下一压。 他这一压势如千斤,竟是要把叶深浅死死扣在里面。 然而他压到一半,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因为叶深浅用手掌一顶,白少央便觉得自己仿佛在压一座即将爆裂的火山,一座即将决堤的大坝。 白少央知道自己根本就压不住,所以他也无需真的压下去。 他立刻松手,松手的时候还往后急退,退了三尺又三尺,直退到窗户边上。 而他这一退,叶深浅就跳了起来。 他跳起来的时候却神气得很,仿佛一只刚刚在泥地里滚过的小狼狗。 白少央看上去仿佛也很高兴。 他高兴得简直想把叶深浅的鼻梁给打折。 叶深浅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皮制的小袋子,还在白少央面前晃了晃,道:“这血袋子是不是不错?我还没见过比这更适合用来吓唬人的东西。” 白少央默默看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躲在箱子里半天,就是为了吓唬我?” 叶深浅看上去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 他眉头一挑,两手一摊道:“我难道是个三岁的小鬼?躲在箱子里半天,当然不止是为了吓唬你了。” 白少央敛眉道:“你不止是来吓唬我的,难道还是来和我幽会的?” 叶深浅却笑道:“我倒还真是来你幽会的,因为程秋绪已起了疑心,也把我看得越来越紧,咱们以后只怕不能光明正大地在这庄子里见面了。” 白少央冷笑道:“他又何曾对你没有疑心过?即便你真是白少央,他也要把你看得紧紧的。” 程秋绪这人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善于顺着绳摸回去,他这一摸就能把别人的套给扔回去。 柏望峰决定在静海真珠阁狙杀他,却反而被他算计得死不瞑目。 总有人以为自己能一直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这样的人却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接过他递来的绳子,然后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叶深浅却笑道:“我想你该是见过王越葭了吧?” 白少央点头道:“见是见了,他的性子虽怪,但也是义气深重之人。” 叶深浅听得笑上眉梢,好像白少央夸了王越葭,就是在夸他的眼光一样。 他笑完之后,还对着白少央道:“你如今可算明白我为何要让你去见他了吧?” 白少央笑了笑,道:“一来程秋绪本就疑心着你,所以你不能和王越葭贸然接触,只能通过我来牵线搭桥,这二来嘛,与人合作总要明之以理,示之以诚,这王越葭便是你给我看的诚意。” 叶深浅眸光一亮道:“不知这诚意你可否满意?” 白少央却翻了个白眼道:“我若不满意,也不会担心你受了伤。我若不担心你受了伤,就不会被你给骗到。” 他倒也不算真的被骗到,也没有担心得太狠。 但白少央的心不算如何宽广,他自己若不高兴,便会往别人身上扎根小刺。这根刺扎在一般人身上,那就是挠个痒痒,只有扎在在乎他的人身上,才能真扎出点疼痒来。 可他偏偏就喜欢看这疼痒,他偏偏就喜欢看着别人愧疚。 叶深浅却忽然收起了笑,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向白少央。 “你是真的在担心我?” 白少央只面色淡淡道:“我当然要担心了,你若受了重伤,我的身份也一定被人看穿了。我既保不住你,也保不住我自己,难道不该担心么?” 叶深浅微笑道:“就冲你这句话,我就该请你吃一顿酒的。” 白少央也笑道:“但在你请我喝酒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叶深浅笑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眸光一闪道:“箱子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他看出那箱子里除了叶深浅以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生得有些雌雄莫辨,倒是让人分不清男女。 叶深浅笑道:“那本是能让你过上一夜的人,但我要混进这箱子里来见你,所以只好点了他的睡穴,让他休息了一会儿。” 白少央皱眉道:“你和他躲在一个箱子里,倒也不嫌弃挤。” 叶深浅笑嘻嘻道:“反正他一点都不臭,挤一点也不打紧。” 白少央懒得见他嬉皮笑脸,便直接坐了下来,与他说了和王越葭见面的事儿。 他说到了朱柳庄西面的半张地图,但却没有说到杜秀这个人。 谁知叶深浅竟也从戚小蕙那里得来了东面的半张图,这两张图若是合在一块儿,当真算是无往不利了。 可惜白少央的图并未随身带着,叶深浅的图更是直接没有。 他看完之后便已记在心中,记好之后自是直接烧成了一把灰。 白少央苦笑道:“所以我若想得到一份完整的地图,还必须得仰赖着叶大侠了?” 叶深浅却笑盈盈道:“是我要仰赖着白大侠才对。” 他笑起来的时候,笑意仿佛盈满了两个酒涡。 他用的是白少央的脸,可白少央绝不会笑得这么满,这么无所顾忌。 白少央盯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竟盯得出了点神。 明明是一样的面孔,为何这张面孔上面就是满满的少年气,他身上却是一箩筐的暮气? 白少央一想到叶深浅刚才那得意的笑,忍不住又板起了脸道:“我若再被你用刚才那样幼稚的把戏骗到,这张脸真是不要也罢。” 话音一落,叶深浅笑得更加欢了。 可白少央站起身来的时候,却忽地面色一变。 他身子晃了一晃,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叶深浅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把戏一般,仍是笑盈盈道:“你就算想吓我一次,也不该选这个时机。” 可白少央却仿佛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一倒在地上,便死死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不断地发出“咯咯”的怪声,如被这山庄里的冤魂厉鬼给附了体,想真真地掐死自己似的。 叶深浅这才意识到不对,霍然起身,飞也似的掠到了白少央的身边。 像白少央这样注重颜面的人,就算是为了骗他,又怎会在他面前失态? 他低头一看,却见白少央面如金纸,喉咙被自己掐得青紫都不肯放手。 他刚刚还看着和没事人一样,如今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在喉核深处塞了一小块儿碳,这碳碰了明火,倏忽之间炸了开来,直把血肉炸成了血渣,骨管炸了骨渣。 叶深浅刚想把他的手掰开,却听白少央瞪大眼睛,仿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酒” 难道刚才宴上的酒里有毒? 叶深浅来不及细想,立刻骑在白少央身上,抓向他扼住自己喉咙的两只手。 虽然一个人是不可能自己掐死自己的,但他也不能看着白少央这样痛苦下去。 可他刚一出手,白少央的膝盖就猛地往上一顶。 他这一顶,便逼着叶深浅的身子往前一倾。 这么一倾,白少央一掌化刀,砍向叶深浅的肩,一指成剑,点向叶深浅胸口的穴。 叶深浅急一偏首,便闪过那记掌刀。 他闪的同时,还右臂一腾,右掌一展,竟要切在白少央如白玉一般的手腕上,好逼停了这势不可挡的指剑。 他切得又猛又急,白少央的变招也很急。 他的指剑遇风化掌,抹向叶深浅的手,他的掌刀顺时化剑,切向叶深浅的脖子。 剑影与刀光仿佛在他指尖和掌心里来来回回地跳跃c翻覆c舞动,恍如一幅幅流动的画,跳动的脉。 叶深浅只双眉一挑,右臂一腾,用手肘顶上了白少央的这一掌刀,消解了这如雷似风之力,他这一消倒逼得白少央的手掌疼得发麻。 而在白少央的指剑切向他的脖子时,他却猛地向下一沉,沉的同时还出了一掌。 掌风飘而不重,轻而无形,可这掌风笼罩之处,却是白少央胸口的几处大穴。 白少央却不躲不避,反而指剑迎风而转,顺势而上。 这一上如腾虚写虹,这一转似月转花萦,趁着叶深浅身子一沉,他的指剑便从对方的脖子拂向了对方的面孔。 所以等叶深浅的掌贴在白少央的胸上时,白少央也已揭开了他脸上的面具。 这才是他装晕装倒装中毒的真正目的。 可这面具一揭,叶深浅自是满脸愕然,白少央也是不遑多让。 他一看到叶深浅的那张面孔,脑子就轰地一下炸了开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0章 人在岸边走哪能不湿鞋 白少央一看到那张脸,手就猛地一抖,抖得面具都掉了地。 他脑子里轰轰乱乱的,眼前白茫茫地一片,竟似是云遮雾绕一般。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连惊讶是什么表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深浅也是满心错愕,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摘了自己面具,二是惊讶白少央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这一分明,白少央面上的表情就一点一点回来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便站起身来,接着就一动不动地瞧着叶深浅。 他瞧着叶深浅的样子,仿佛看着一条表面平静的深河,一枚故人印在镜底的浅像。 叶深浅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脸皮很厚的人,可如今的他竟忽然想找个地方遮一下自己的这张面孔。 因为白少央的目光简直太不遮掩了一点。 所以叶深浅只得轻咳道:“请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白少央只道:“你若不是个瞎子,就该看出我是在看你。” 叶深浅苦笑道:“我当然不是个瞎子,可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一只鬼。” 白少央没有说话。 他刚才的表情的确像是看到了一只鬼。 其实即便他真的见了鬼,也未必会露出这样的反应。 他之所以有刚刚的反应,是因为叶深浅刚才背对着光,面上融入了大半的阴影,而在这逆光暗影之下,轮廓也被这暗影的刀给削了一削,使得他竟把这人错看成了年轻时分的楚天阔。 但一等到光线明朗之时,叶深浅的面颊又完整地丰满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所以白少央此刻又觉得对方与陆羡之有那么几分相似。 但等换上一个角度,他又开始觉得这人像极了年轻时的楚天阔。 可一个人怎么能既像楚天阔又像是陆羡之? 白少央走来走去,又看来看去,看到后来,他简直要怀疑他是楚天阔和陆羡之的儿子了。 不过这个荒谬的想法并没有在他的脑袋里停留太久。 他一抬头便对着叶深浅道:“我觉得你和陆羡之有几分相像。” 白少央当然不能说自己把对方看错成了楚天阔,他若说出了这个想法,那就是把现成的把柄送给对方。 叶深浅听了这话,却忍不住灿然一笑道:“这世上的丑人各有各的丑,美人却总是相似的。长得好看的人就那么几款,五官上有几分相似又有何妨,你又何须大惊小怪?” 白少央这次却没有觉得他厚脸皮了。 因为叶深浅说的倒也的确有点道理。 这道理就是因为他的确生得很好看。 男人的美分很多种,粗犷的美让人想到草原上的烈酒,正气的美让人想到瀚海上的朝光,阴柔的美让人想到瓦檐上的酥雨。 叶深浅的美倒并不显得粗犷,只是在陆羡之的柔和和楚天阔的正气之中各取一半,融到了一块儿,打造成了一张独一无二的面孔。 他那两道剑眉浓淡得宜地横在额上,本是正气无比,但偶尔如燕尾般轻轻一挑,便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俏皮。而他微微一笑的时候,面上的正气也被这笑给融成了一派风流写意。 这人动起来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美,不动的时候却是另一种美。 清清寒寒的月光透过错落有致的窗格泄在他的面上,衬得这面容也白得有些惊人。这人不开口不微笑的时候,面庞静得似一块千雕万琢过的玉。 白少央忍不住有些嫉妒。 不过他只允许自己嫉妒一小会儿,因为他虽然喜欢坦诚地面对自己的贪欲,却不喜欢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幼稚。 而嫉妒这个心思本身就是幼稚的代名词,所以若是超出了这一小会儿,他就想打自己一巴掌了。 叶深浅见他看得出神,也就无奈地叹道:“你若想夸我好看,就千万别憋着。你憋得辛苦,我也会难受。” 白少央笑道:“可我就喜欢看你难受怎么办?你一难受我就浑身舒畅,你一舒畅我就难受了。” 叶深浅却似笑非笑道:“我与别人舒畅的时候,你自然会看得难受。” 白少央也不想继续被他带偏,只话锋一转道:“你和陆羡之当真没什么关系?” 叶深浅只道:“现在是没啥关系,以后或许就有了。” 白少央奇异道:“为何是以后有?” 叶深浅笑道:“我最近忽然想收个干儿子,他长得不就像我的儿子一样?不过他若嫌我这干爹年纪太小,我也可以委屈一下自己,当当他的义兄。” 话音一落,白少央的白眼翻得简直乘风飞上九霄天了。 叶深浅这刀枪不入的脸皮简直厚实得令人绝望。 可他偏偏要憋住心里一番气,就是不指责这厚脸皮,因为他越是指责,叶深浅反而要越是得意,这人简直是生了一番天生的贱骨。若不拿些奇形怪状的话吸引人注意,他就不知该拿什么引人注意了。 可白少央念头一转,发现自己又被他的容貌和废话给吸引了注意力,反而忘记了真正要问的东西了。他心底一沉,面上却含笑道:“我若问你为何要查楚天阔之死,只怕你不肯老实回答。那我只问你,你是如何看楚天阔之死的?” 叶深浅却仿佛被他的直白一问给微微惊了一惊。 可惊讶之后,他就干脆把箱盖一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箱子上,翘起个二郎腿,面上笑嘻嘻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看待张朝宗的呢?” 他实在是个很擅长声东击西的人。 可是白少央这次却仿佛很感兴趣。 于是他便对着叶深浅道:“像张朝宗这样的伪君子,我不觉得你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他虽然很爱惜名声,但为了不让叶深浅生疑,也只能泼一桶脏水到张朝宗身上。 叶深浅笑道:“张朝宗怎么就是个伪君子了呢?” 白少央笑了笑,然后说了很长的一段瞎话。 “韩绽来找我的时候,倒是说了不少他的事迹。这张朝宗看着是个名声极佳的谦谦君子,骨子却是个唯利是图的伪君子。他年少时的好友‘御星手’狄星离因得罪了燕山府的宁小侯爷,被他派人暗害。狄星离尸骨未寒,他不但不为好友复仇,还去巴结那宁小侯爷,后来小侯爷对他若即若离,他便想法子去投靠梁国公的公子。这两人虽是权贵,却皆是鱼肉百姓c横行霸道的权贵。他不想着避开,却和苍蝇看到屎一样扑上去,你说他不是伪君子,那谁还是伪君子?” 叶深浅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不但有些轻佻,还有些讽刺的味道。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叶深浅冷笑道:“我笑你看着聪明,却实在糊涂。你和韩绽一样,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朝宗巴结这两人是真,但为友复仇也是真。” 这仿佛是白少央第一次被骂得通身舒畅。 但他面上还是冷冷道:“他奴颜媚骨,毫无气节,难道也是为友复仇?” 叶深浅却怒其不争地看向白少央,一脸无奈道:“你知道他巴结这两人,那你知不知道他巴结完梁国公的公子之后,宁小侯爷在半年之内就暴毙了?” 白少央继续装糊涂道:“这又有什么联系?” 虽然他现在很乐意有人为前世的自己说一说好话,但待会儿只怕就要很不乐意了。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从未见过张朝宗和楚天阔的年轻人,会比谁都接近楚天阔一案的真相。 而这层真相,还是他自己用这段瞎话给激出来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1章 判 叶深浅淡淡道:“宁小侯爷当时是被人参了数本,爵位一降再降,最后还降到了牢狱里去。” 白少央心底一颤,面上却丝毫不变道:“那是先帝降下雷霆之威,与张朝宗有何关系?” 叶深浅淡淡道:“先帝在盛京日理万机,怎会有空在意燕山府的霸道行事?若不是梁国公在鼓动底下人在先帝面前参奏,燕山府的小侯爷怎会倒?能说动梁国公的,除了他的公子又能有谁?那时在梁国公公子身边的,又是何人?” 他顿了一顿,对上白少央略显惊讶的面孔,唇角一扬道:“梁国公与燕山府素无仇隙的,能以一张巧舌挑动两者关系,让国公的公子视宁小侯爷为未来政敌的,也只有张朝宗了。” 白少央眼皮一跳,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故意往前世的自己身上泼脏水,只是想撇清自己同张朝宗的关系,但却不料引出这么一段话来。 这叶深浅看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十六年前的他顶多只有十岁。 那这些陈年旧事,他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明了的? 叶深浅又道:“用挑拨离间的法子,使一个小人扳倒另外一个小人,怎么说都上不得台面。但他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宁小侯爷入狱不久便暴毙在狱中,张朝宗也算是为狄星离复仇了。” 即便是白少央这样的人,心里也软了几分。 单就凭这番话,他就觉得叶深浅这人比刚刚顺眼了一千倍,一万倍。 因为自从楚天阔离世后,他就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不了解张朝宗的人一般都敬他爱他得要死,了解他的人却憎他鄙他得要死。 无论是流于表面,还是往深处探究,人们对他的爱与恨都是一样的极端,好像不走到极端,他们就不知该如何去爱去恨一般。 然而做戏也得做全套,白少央还是继续嘲讽道:“但他若真是君子,就该挺剑而出,而不是使这些鬼蜮伎俩。他用的手段,终究还是配不上他的名声。” 叶深浅道:“他的确算不上是君子,君子轻名重义,他却重名重义。” 白少央苦笑道:“重名重义?”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叶深浅笑道:“他舍不下功名利禄,却也没法完全倒向不义,所以只能混个不上不下的‘拈花君子’之名。若说他是小人,他也确实有功德实绩在手,可说他是大侠,他的私心却太重,怎么也重不过侠心。” 白少央的眉峰挑了一挑,如红烛微微一爆。 “可一个私心太重的人又怎称得上是侠士?” 叶深浅却侃侃而谈道:“侠士也是可以有私心的,只要做的事情符合侠义便可。也许他救莫渐疏等侠士,是为了结下人脉,或许他做些施舍贫民的善事,是为了声名在外,可就算他立下的每件功德都有私心,谁又能说有私心的善事就不是善事?错杀好人也是杀人,私心为善也是为善。人怎可本末倒置,只看目的,不看本质?” 他说到最后,竟隐隐地在为张朝宗抱不平。 白少央却已听得垂下眼,低下头,心中既是暖流淌过,又是疑窦四起,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在张朝宗死了十多年后,仍有人肯狠狠地记得他,中肯地评价他,他是该高兴,还是该疑惑? 叶深浅又道:“张朝宗也曾明哲保身过,也是冷眼旁观过,可他到底还是做了些实事的。而这天下永远都是说的人多,做的人少,有时我倒真希望做事的人能多一点,对做事之人苛求挑剔的人能少一些。” 白少央闭眼一叹,话锋一转:“可评判别人永远比自己去做要简单得多,前者只需动动嘴巴,后者却不知要花上多少心力。” 符他心意的时候,自然是捧上了天,不符心意之时,便要死死踩在脚下,可别人究竟也没欠着他们什么。 叶深浅顿了一顿,又轻轻一笑道:“因为看客们只是俗人,可这些俗人却很想让大侠们去当圣人。圣人自该是十全十美,一点私心都没有的,若是有了,那便是人人打杀的伪君子。小人们本是贱人,所以做了一丁点好事儿,便让人觉得可爱至极。可张朝宗非圣非恶,也和看客们一样是个俗人,有些人知道他的真面目,难免就要失望” 白少央苦笑道:“你从未见过他,但却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叶深浅眯了眯眼,清浅一笑道:“我的确从未见过他,但在我知道他和楚天阔的关系时,就已经开始调查他了。你若同我一样细细研究过这俗人的生平,便会发现他也是个人才”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一般打在白少央的心头,打得他喃喃道:“人才?” 他的面孔仿佛被月光切成了一明一暗,竟是说不出的古怪。 叶深浅笑道:“有种人才是冬日里的梅,一身傲骨一生清白,有种人才却是池子里的莲,喜欢在淤泥里厮混打滚,但无论怎么混怎么滚,它都不会把淤泥沾惹到莲花瓣上张朝宗自然不是真的白莲花,但他在黑泥里打过滚,却没让自己彻底沦陷下去。” 白少央直愣愣地盯了叶深浅半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除了楚天阔之外,还会有一个人这么了解张朝宗,了解得好像他与张朝宗相处了十多年一般。而这个人竟从未见过他,只凭着市井流传的只字片语,就推断出他生前的种种。 白少央如看着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多一些。 他从未想过,能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寻到这样的一个知音。 他看上去还好像比白少央自己都要懂张朝宗。 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他为何不能早生几年,为何不能早些见到张朝宗? 叶深浅看过来的时候,他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道:“你想了很多,但却忘了一点。” 叶深浅却道:“我忘了什么?” 白少央神情晦暗不明道:“人都是会变的,为死人复仇这种不划算的事,是他早年才会做的。” 人若到了中年,名利在手,就再难保持本心了。 叶深浅道:“即便他真的被染黑了,有一点却是不变的。” 白少央疑惑道:“那是什么?” 叶深浅道:“他是个很实用的人,所以他绝不会为了私人恩怨去杀一个好人,因为那除了泄愤之外,并无半点好处。”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楚天阔便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叶深浅笑道:“可有人却告诉我,张朝宗与楚天阔之死有关。假若他是杀死楚天阔的凶手,那他可曾得到半分好处?他如果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暗害恩人之事,那一定有一个无比重要的理由,重要到即便他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白少央不以为然道:“也许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让楚天阔知道了也说不定。” 叶深浅却冲着他眨了眨眼,微微笑道:“即便是这样,也还是有一点很奇怪。” 白少央挑眉道:“奇怪?” 叶深浅淡淡道:“楚天阔一死,张朝宗就着急毁尸灭迹,长着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有问题,你说他难道是个傻子?” 白少央心中一跳,面上却淡淡道:“他当然不是个傻子,他若不毁尸灭迹,别人就会看出楚天阔的真正死因。” 叶深浅笑道:“即便别人看出了又何妨?他完全可以把楚天阔的死推在别人身上,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去替恩人复仇,复仇之时还能杀人灭口,岂不快哉?” 白少央敛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叶深浅定定地看着白少央道:“他毁尸灭迹,不是想掩盖楚天阔的死因,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楚天阔。” 白少央面色一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深浅唇角一扬道:“我的意思是,真正的‘南海上客’楚天阔根本就没有死在十六年前,他或许还尚在人间,看着韩绽替他奔走复仇。” 话音一落,白少央几乎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2章 互换 白少央一颗心几乎已被冻住,身上也冷到了极点。 可他面上却仍在笑,而且那还是一种荒谬和讽刺的笑。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少央笑道:“你自己都说了张朝宗是个不讲私情只讲好处的人,他若一定要害楚天阔,那就一定会下死手。” 叶深浅道:“也许他顾念着往日恩情,不愿下死手,只是将楚天阔重伤之后,再将他囚禁在某处呢?”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叶深浅苦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白少央抬头看向他,声音冷然道:“若张朝宗真的顾念恩情,就该一剑刺死楚天阔。张朝宗若是豺狼,楚天阔便是苍鹰。你可以猎鹰杀鹰,却不能折了鹰翅断了鹰爪。将楚天阔这只老鹰如金丝雀一般囚在笼中,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和羞辱。” 叶深浅抬眸看向白少央,仿佛看向一团捉摸不定的风,一道随风摇曳的影。 下一刻,他忽然对着眼前的风和影开口道:“你看起来似乎很了解楚天阔。” 白少央针锋相对,毫不示弱道:“你看起来好像也很了解张朝宗。” 叶深浅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的身份。” 白少央笑道:“我也实在好奇你的身份。”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如远山的积冰遇上原野的明火,相撞之后便是消融,融了之后便只剩一江春水脉脉向东。 笑容是对人对事最有利的武器,它或许不能消弭人心暗霾,却能将纷争埋入暗河潜流中,将杀机的种子压在墙角石缝之下。 叶深浅笑完之后,便施施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地上拿起那人/皮面具。 他虽然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白少央,但也不急于一时。 可当他真正拿起那面具的时候,却是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似的。 自见到叶深浅以来,这还是白少央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就连他刚刚露出的错愕,也是短暂而克制的,可现在的这份尴尬,却是毫不收敛的。 他正欲上前,却见叶深浅拿了那面具在白少央的面前晃了一晃。 这一晃便让白少央看清了那面具上有个清清楚楚的破洞。 而这明晃晃的破洞或许是他刚刚所用的指剑所戳破的,也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手一抖,所以不小心戳破的。 白少央沉默了半晌,似乎十分歉然地说道:“看来这面具你是没法子再戴下去了,不过像叶兄这样聪慧谨慎之人,应该还准备了第二份面具吧?” 他说“聪慧”时倒是看不出什么,可说“谨慎”这个词时,却像是故意讽刺的一样,语调竟微微上扬。 叶深浅干巴巴地说道:“人/皮面具又不是肉干,你以为我会随身携带很多份?” 这句话仿佛是他从喉咙里硬生生地抠出来的。 白少央眉头一皱,恍如万分忧切道:“那要如何是好?” 他看上去也是十分懊恼,懊恼得简直在心里笑开了花。 叶深浅瞅了他半晌,见他演得这般情真意切,便忍不住叹道:“白大侠这么聪明,就不能教一教我这个蠢蛋?” 他以为白少央刚刚手抖掉了面具,是因为太过惊讶。 可却没想到这人在惊讶的同时,还不忘算计于他。 白少央只笑道:“你若是个蠢蛋,那我岂不成了白痴?其实像叶兄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忘了这里还有另外一张面具?” 他说完这句话,还特意对着叶深浅扬了扬脸,仿佛是在炫耀自己戴着的这张面具一般。 叶深浅满面狐疑地瞅了瞅他,道:“你真想把这张面具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如落叶般在白少央的面上飘了一飘。 白少央淡笑道:“你也说了这面具不是肉干,既然不能拿来一填口腹之欲,那我一直带着又有什么意思?” 话一说完,他便将面具也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面孔。 说来也是奇怪,同一张脸放在叶深浅身上,恍如是剑光里吟出的一首诗,可放在白少央的身上,却宛如是刀丛里开出的一朵花儿。 叶深浅看到这朵花儿的时候,仿佛连面色都柔和了几分。 可白少央把面具递过来,他的手却像是冻在两侧一样,连抬都抬不起来。 他不但不去接这面具,还似是十分怅惘道:“你把面具给了我,那我不就成了丁纯?” 白少央手一垂,眉一动,笑上两靥道:“你戴上了我的面具,自然就要假扮成我易容的丁纯,我卸下这张面具,自然就要假扮成你易容的白少央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事儿听来简单,可被他说来却好像一首绕口令,绕得叶深浅的头都大了两圈。 但在下一瞬,叶深浅忽地叹道:“你是想去接近程秋绪?” 白少央低眉垂眼道:“我只是想让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叶深浅只轻轻笑道:“可惜我已经见过你的朋友。” 白少央笑道:“可我想让你见的人并不是陆羡之和郭暖律。” 叶深浅奇异道:“你难道还有别的朋友在这庄子里?” 白少央倒不急着回答,只侃侃而言道:“我逃出静海真珠阁后,并没有马上去和陆羡之他们会合,而是先去了别的地方。” 而这些地方分别是孤山派c岁安阁c九流会c众贤帮c照金楼还有群清逸水门在云州城的分部。它们或许顶着赌坊钱庄的名号,或许盖着酒楼饭馆的幌子,又或许藏在老鼠都不愿光顾的臭胡同和窄巷子里。不管怎样,云州城这块儿宝地,还没有完全被看似一手遮天的程秋绪给拿下。 叶深浅笑道:“我知道云州城并非铁板一块儿,可即便你找到了这些人,他们也不会为你出头。” 白少央笑道:“他们虽不会主动站出来,但他们至少给了我几个名字。” 叶深浅奇异道:“几个名字?” 白少央道:“云州城不是一块铁板,朱柳庄也不是一块铁饼。”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朱柳庄里还有他们的人?” 白少央笑了笑,然后忽然走到他身边说了几个名字。 叶深浅不但听得双眉一扬,也看得笑涡一绽。 这些江湖人要么和程秋绪有私仇,要么和朱柳庄势不相容,但要让他们给出这几个名字,也绝对不会容易。 白少央一定是做了某些交易,可现在的叶深浅并不想把这层交易给挖出来。 他只是觉得白少央的城府实在和他略显稚嫩的面孔不太相称。 这个人明明才只有十六,但却好似已历经劫波,看尽人世沧桑,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暮气。 他的血看上去似乎是冷的,可碰到朋友的时候,会如地底热泉一般滚烫。 叶深浅见过许多热血上涌的少年人,还见过暮气沉沉的少年人,但这样一个既热血又暮气的少年人,他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交换完了情报之后,叶深浅才算是正式接过了丁纯的面具。 这面具交接完后,他们的立场好像也就从此交接了,以后再见的时候,只怕要是另外一种欢腾可笑的闹剧了。 可叶深浅却没想到在这层闹剧开始之前,他先看上了一抹奇异的亮色。 而这层亮色便是白少央的胸膛在月光下的反光。 就在叶深浅沉思的时候,他已经利索无比地脱掉了外衣,解开了腰带,只剩下一层中衣。 白少央不但已经开始脱,而且还一脸急切地催促道:“面具给完了,衣服自然也得换,我说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衣服脱掉?” 叶深浅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地转过了身,默默地等他脱完。 他一转身,白少央竟也愣住了。 他不穿衣服时最好看可是这人说的,可如今他真要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了,他居然转头避而不见了?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人? 叶深浅仿佛也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但他似乎很自信,很笃定地笑道: “你脱衣服的时候,总得有个人替你守着门。” 白少央却笑道:“你嘴上透的全是花花肠子,身体却和个木头似的,莫非你其实是个假把式?” 叶深浅笑了笑,却依旧倔强得没有回头。 “你真的想让我看?” 白少央冷笑道:“你看不看我倒无所谓,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心不诚,话也不诚。你若是心里有疙瘩,又何必来招惹我?” 叶深浅却道:“可你若是真的对一个人心诚,难道不该等他放下戒心,再去看他身上的伤疤么?” 白少央愣了一愣,随即看向自己的胸膛。 他的上身本就好看得很,只是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如蜈蚣般横在左肩上,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这疤是他去救隔壁老王时留下的,对比起别的疤痕来说还新了一点,结痂之后,还隐隐带有几分血色。 可叶深浅这样水里来火里去的高手,怎会害怕看到别人身上的伤疤? 白少央转眸一想,却听叶深浅淡笑道:“你不必多想,我不去看你,你也别来看我,你若真想学古人那般坦诚相对,咱们以后可以在床上打打架,赌赌钱。” 他依旧是笑意风流,可白少央却眉头一皱,面上竟一点都笑不出来。 因为就在叶深浅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对方转过身去的真意。 他不是不想看到白少央身上的伤疤,而是不想让白少央看到他身上的伤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3章 绿俏女 墨色在天空晕染着,一圈一圈荡开来,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这暗色深得似连星子的光都能吞没。银镜似的冷月懒懒地垂在墨染的天上,将隐未隐,似坠未坠,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这样的月色之下,郭暖律的眸光也似乎与月光融为了一体。 他在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上缓慢而坚定地走着,仿佛走的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但路没有尽头,人却可以停下。 他走到了浣莲舫的对岸,便在一处湖灯边停罢,仰头望着天,一张冷峭的面容映在了昏黄的灯下,连森冷凌厉的轮廓似也晕开了几分。 郭暖律停下来的时候,刀锋般的秋风仿佛也停了下来。 所以他人不动,那衣角自然也是岿然不动的。 但和郭暖律同时出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 一个是不知身份的青衣客,另外一个却是锦袍华服的公子。 青衣客带的只是随从,公子带的却是刚刚从箱中提出的美人。 那美人含羞带怨,公子却看得如痴如醉。 他竟等不及带着美人入阁,只迅速解衣宽带,将美人推倒在地上,于幕天席地之下,就和身下之人颠鸾倒凤起来。 而郭暖律侧头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两具白乎乎的交缠在了一块儿。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面色在陡然间变得惨淡至极。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能吐出来。 但等郭暖律转身欲吐的时候,青衣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他这一转,对方这一动,两个人就几乎撞到了一块儿。 所幸郭暖律还是及时停了下来。 他先是一停,再是一退。 可这一退之后,那青衣人的随从就风风火火地冲上前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你这人的眼睛究竟长在哪里?怎么只顾低头看路,不懂抬头看人?” 郭暖律立即抬头,露出了一双冷电般的眸子。 他这一抬头却逼得那随从连连后退,几乎要跌倒在地。 谁也没想到一个丫鬟身上竟能有这般可怕的杀气。 杀气既不是牛肉汤,也不是鸡肉粥。 它不咸不淡,无形无迹,只有当你感到喘不过气,站不住脚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东西是真真切切地存在。 而那随从现在就已经真切感觉到了郭暖律身上的杀气。 但郭暖律看向那青衣人的时候,却看见他正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仿佛一点也察觉不到这杀气似的。 他刚刚才离开了白少央扮的假傻子,现在却好似碰到了一个真傻子。 ———————————————————————————————————————— 清阳侯杨决离宴之时,是带着一腔不屑与愤懑离宴的。 他虽早知这朱柳庄乃藏污纳垢之地,但还是见不得有人当众宣淫,污了他的视听。 食色性也本是寻常,可若这的对象是被掳劫而来,而非自愿为之,那无论是春风一夜,还是花钱赎买,都不过是助歪风涨邪道罢了。 家仆陈三商见主人匆匆离去,自然也不敢再留下。 他一见主人面色沉沉,便急不可耐地问道:“侯爷可是看不下去了?” 杨决只淡淡道:“本侯入庄之前,便知晓这地方是何等藏污纳垢了。” 他身如长山,背如松柏,面上剑眉高耸,鼻峰挺拔,本是掩不住的英武豪迈之气,唯独一双眼是最过风流的桃花眼,还有一双唇是天生的红润,润得叫连这英武之气都被盖了一半。 陈三商不解道:“侯爷既不喜这藏污纳垢之地,何苦要纡尊降贵地前来?若想找女人,外头有的是懂得服侍人的姑娘。若想找男人,那也有” 他的话说到一半,杨决却忽然瞥了他一眼。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眼,便让陈三商骇得说不出话来。 但不只是陈三商自己,就连杨决自己也觉得朱柳庄一行实在荒谬。 像他这样的人,向来对烟花酒色之地避而远之,就连歌伎也没有养几个。 可此行有安平王府的小王爷极力邀请,他若是执意不来,便是要得罪小王爷了。 陈三商呐呐无言地低下头来,杨决见他不说话,眉峰处如柳叶般挑了一挑,语气一缓道:“本侯在西北诸事上还得仰仗安平王,此刻还不可得罪他的独子。但他们要在我面前拿良家子弟淫乐,如何叫我在那宴上坐得下去?” 陈三商叹道:“侯爷同这起子混账玩意儿坐在一块儿,当真是委屈了。” 他来到这朱柳庄之前,从未料到程秋绪的客人中竟有如此多的勋贵子弟。 光是这次的宴上,陈三商就见到了安平王府的小王爷c宣国公的二公子c鲁阳侯的小侯爷还有王尚书家的少爷。不知之前的宴上,还有多少亲贵子弟的身影出没。 杨决面上厉色一现,倏忽冷笑道:“光一个程秋绪,还没本事叫我委屈。” 任程秋绪如何狡诈阴险,都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即便狗链松了,狗笼破了,他也翻不出背后那人的手掌心。 但他身后那人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单凭一人之力,只怕也难撼大树,只能合众人之力,才能撬动一点树根。等那西北诸事一了,他或许试着联合朝中的有心人,在今圣面前参上一本。 正这么想着,他但见前方影影绰绰地来了几人。 其中两人颠三倒四地走到一半,便滚在草地上交欢起来,另一人看起来似是他们的丫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目,但看她站着的那样子,好似是在替主人望风。 杨决不假思索地拔脚便走,却发现那丫鬟也冒冒失失地撞了过来。 他这一撞,杨决立停。 他这一停,对方便急退。 陈三商护主心切,上去便是劈头盖脸几句数落。 可他这一数落,却硬生生逼出几道骇然杀气来。 可一个丫鬟身上怎会有这样的杀气? 杨决心中一凛,却见那低头垂眼的绿衣女子忽然之间仰起一张面孔。 她这一抬头,却叫杨决内心猛然一震。 这女人面上轮廓深邃,鼻梁高挺,这近近一看,竟有几分像是个男人。 可她的两唇却红得似沾了一点血,粗粗一瞧,如含了一团明火在口中,可再细细一看,就能发现这双唇艳得有些灼人,薄得像是被什么人削过一样。 绿衣女子的两道眉仿佛也不甘示弱,如一双刀锋般轻轻挽起,挑衅似的横在眉骨上,勾出凌厉而嚣张的弧度。 可她面上最可怕的还是一双眸子。 这双眸子似是早早地埋伏在那儿,专门用来勾走杨决的魂魄似的。 天上的星子若是缀得不稳,掉了下来成了流星,这流星的尾焰便是她的眸。 月光若是能清清寒寒地洒在冰面上,那冰面上折射出的冷光也是她的眸。 而绿衣女子这一抬眸,便似两道流星落在杨决的心中,两点冷光摄入了他的眼中。 杨决自是内心大震,失了魂魄一般地瞧着她。 他只觉得这女子站在哪里,哪里就成了他心中的一道景。 这同时具有男子的刚毅和女子的清艳的面孔,仿佛是一道针对他的大杀器。 绿衣女子接下来却冷冷道:“让开!” 杨决这才如梦初醒,也不回避那草地上的淫景,只柔声道:“敢问姑娘芳名?” 绿衣女子冷笑道:“我说让开,你听不懂?” 她的冷笑仿佛一道利剑。 可这利剑却戳不破杨决内心的幻想。 只是他刚要说话,前面的那片草地上便传来了一些声响。 那美人在如狼似虎的公子身下婉转承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娇吟,这娇吟如浪似波般涌了过来,竟让绿衣女子面上一白。 她这面上一白,两颊便仿佛晨光下的一片片雪。 杨决正欲上前询问,却见这绿衣美人面颊猛然一搐,忽地腰一低,在他衣角上吐了出来。 她吐完之后一抬头,才发现杨决看上去便似一道陨石砸中了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4章 夜遇老程 都说夜半时分阴阳交接,是鬼门大开,群魔乱舞之际。 白少央原本是不信这种说辞的,可他现在却有些信了。 因为这夜半是白少央和叶深浅对调身份的开始,也是之后一连串风波的开始。 他在那箱子里的美人身上弄出了点可疑的痕迹,才轻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跳入草堆之中。叶深浅披着丁纯的皮,自然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大门的,他却行于暗处,潜于夜色,在柳影墙下穿梭,于花间廊上游走。 要想不惊动府里的暗哨正哨,他还着实得花上一番功夫,专门走得偏门c死角等不易察觉的地方。 可等他花了极大力气,费了不少时间,来到程秋绪之前给叶深浅住的漪岚小筑之后,却见这地方已是灯火通明,仿佛刚刚举行过一层盛宴似的。 白少央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 而他走进去的时候,却发现程秋绪正在里面等他。 他明明刚刚还在宴上,却似乎已在这里等了许久,等得月自满而缺,等得花从开到谢。 也许刚刚宴上的那个程秋绪只是另外一个冒牌货。 而真正的程秋绪,则躲在这犄角旮旯里与叶深浅所扮的白少央幽会。 他正这么想着,却见站在窗前赏月的程秋绪忽然回过了头。 他这一回头,白少央就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静海真珠阁。 他能这么想,是因为程秋绪面上的笑简直和当时的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煦如光,一样的酥如春雨,一样地要人性命。 一个人要练上多少次,才能把这笑容的弧度都练得一模一样? 白少央忽然觉得和程秋绪比起来,自己这辈子要练的东西还不算少。 于是他现在就先练了起来,而且练得还很起劲。 他冲着程秋绪露出一丝能令人脸上发烫的浅笑,道:“庄主今日心情可好?” 叶深浅总算还是有点良心,将他这几日与程秋绪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尽数告知,所以白少央也知道他平日里是如何与程秋绪相处的了。 程秋绪笑道:“我看到你的时候,心情都很难不好。” 白少央干脆坐在了椅上,面上盈盈笑道:“看来我会是庄主的一员福将了。” 程秋绪笑道:“我虽想让你当福将,但你自己也得给我争点气。” 白少央忍不住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 他发现程秋绪说这话的样子,不像是对着敌人与情人,更像是老子在教训儿子。 可一想到此处,他忽然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韩绽,眸光也跟着暗了一暗。 但眼见程秋绪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白少央只得满面赔笑道:“不知我要怎样做才能让全庄上下都满意?” 程秋绪道:“你还差一个投名状。” 白少央忍不住苦笑道:“这会不会老套了一点?” 他本以为程秋绪会有一些新鲜的套路,却没想到他还是选了杀人立威这么老套的方式。 程秋绪笑道:“老套不要紧,有用就行。” 白少央笑道:“不知庄主想让我杀谁?” 程秋绪笑道:“我要你先帮我抓一个人,再帮我杀两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又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而我要你先去抓的,就是冒充你的那个男人。” 这句话被他说得轻巧如叶,可落在白少央的耳边,却是一道炸雷和一击重锤。 程秋绪已经知道了? 可他是何时知道叶深浅易容成了他? 不对不对,他即便知道了这点,又怎能一眼看出他是真的白少央,而不是易容的叶深浅? 白少央的思绪一瞬间在脑内千回百转,可想到最后,心底却是空空落落一片。 可他坐在椅上的身体还是安如泰山,不动如风,好似一点也没被这句话给惊动似的。 他接下来做的,不过是在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诧异和困惑,然后问道:“庄主这是何意?” 不管程秋绪知道了多少,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 这就好像你即便知道前面有个断头台在等着你,也要假装从容地走下去,好让后人们记得你英勇就义的雄姿。 程秋绪却忍不住笑着看了看他,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佛祖俯瞰众生,仙人降下雨露,大概也是这样慈爱而包容的眼神了。 可白少央却被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程秋绪只轻轻一笑道:“易容术听起来的确是神乎其技,可即便是它,也有几处做不到的东西。” 白少央目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关键的事情一样。 他这一想到,心也跟着沉了下来,仿佛围在冷月边的乌云一般。 程秋绪这便坐在了一张紫藤嵌螺钿交椅上,随手拨弄着桌上的花盏道:“百年前的义盗‘白书翁’就曾经评判过易容一术,他说这易容术一无法变换脸型,二无法改变眉距,三无法改变脖长,所以易容一术,只能用来骗骗那些不留心这些东西的人。” 程秋绪顿了一顿,抬眸看向白少央道:“可惜我恰好便是个很留心这些东西的人。” 白少央清苦一笑道:“所以假白少央进朱柳庄的第一日,你就知道他不是我了。” 叶深浅应该也想过自己会被看穿,但他应该也没想过自己会被看穿得那么快。 程秋绪点了点头,白少央又道:“那庄主可知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程秋绪却有些无奈道:“我和你一样,对他知道得不多。” 他说完这句话,便拍了拍手,这一拍完,便有一雌雄莫辨的美人从他身后的房间闪出,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程秋绪面前,替他锤着腿。 可白少央看清那美人相貌之时,却好似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这竟是和叶深浅挤在一个箱子里的美人。 可叶深浅点了他的睡穴,他本该一觉睡到天亮的。 但他如今却偏偏醒了过来,不但醒了,还比他先到了这小筑。 程秋绪好整似暇地看着他,微微笑道:“想不想知道他为何会在这儿?” 白少央面色一暗道:“因为他虽然被点了穴,却没有真的睡过去。” 程秋绪一挑便挑起了美人的下巴,唇边一扬道:“有种功夫是能让人移穴换位的,而他恰好就练过这门功夫。” 他既然练过这功夫,自然也不会被真的点中。 他既然未曾被真的点中,自然把白少央和叶深浅的话都听得仔仔细细的了。 程秋绪忍不住有些惋惜地说道:“其实你们本可以杀人灭口的,可惜你们这些正道的少侠,最是义气深重,喜欢疼惜别人的性命。” 白少央紧咬着唇,两颊白得恍如两张薄薄的纸。 程秋绪能特意挑中他,把人送到他的枕边去听风,就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 他早就看出这草包丁少爷是个冒牌货,但却一直按兵不动。 可是程秋绪是怎么看出丁纯的身份有问题的? 程秋绪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轻轻一笑道:“所有和那个男人接触过的人,都是可疑的对象,所以今夜抽中箱子的那几个人,都会得到一个有些奇门手段的美人。” 白少央不冷不热道:“庄主门下能人辈出,在下实在佩服。” 程秋绪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道:“你真正该佩服的,是我庄子里的这几个细作,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在庄内潜伏得这么久,这么深。” 白少央心底一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太清楚程秋绪的话意味着几条人命了。 程秋绪道:“你去寻王越葭,是想从他那里拿到些情报,而你给那个男人这几个名字,是想让他去寻我庄内的细作,借着这些细作搅乱这朱柳庄的天。可你能来寻我,就证明你的运气还算不错。” 白少央道:“我的运气?” 程秋绪笑道:“你来找我,或许是为了刺杀,或许是为了别的,但不管怎样,我都给你一个投靠我的机会。因为除了我这条阳关大道,你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白少央淡淡道:“杜秀一日不现身,王越葭就不敢擅动,那几个卧底一死,姓叶的也无法与外界的人里应外合,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程秋绪笑道:“这朱柳庄内光是庄丁就有五六百,你即便能打赢所有的高手,也是插翅难飞。更何况,你对上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胜算” 白少央面上波澜不显,一颗心却仿佛已经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似乎是想到自己和叶深浅已被彻底看破,他整个人都绷直得像是一根弦,就连舌苔也有酸麻感渐渐蔓延开来。 程秋绪却冲着他盈盈一笑道:“我要你杀的两个人,你心中可有盘算?” 白少央闭眼一叹道:“你既已看破了我,自然也看破了我带来的两个人。所以这两人的性命,你算是要定了。” 程秋绪笑道:“你若真想投向我,自然得和过去划清界限。而且你我本就是一样的人,你又何必去留恋那些不值得看重的江湖义气?要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坦诚的恶,只有坦诚的。人又怎么能灭绝本性,否定天欲呢?” 白少央却没有说话。 程秋绪说得越多,他的面色便越是难看。 难看到最后,他几乎已经无话可说,也无法可想。 程秋绪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道:“这地方本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不必多想。” 他的话一说完,那美人便自动退去。 美人走后,程秋绪自然也走了。 只是走之前,他还最后看了白少央一眼。 只见这个初进门时还满腔热血的少年,此刻已经颓唐沮丧地缩在了椅子上。 程秋绪唇角的微微扬起,好似一阵风吹燃了寂寂的死灰,撩起一道吞天大火来。 而等他走后,白少央才重新抬起了眼。 他懒懒地看向窗边的一弦冷月,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 一丝看着老狐狸一步步踏入陷阱的冷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5章 月下护花人 郭暖律这绣口一吐,却是吐得惊天地泣鬼神,吐得杨决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可杨决能愣,陈三商却绝不能愣着。 他仿佛已克服了刚刚对那杀气的恐惧,一下子就蹦到了自家侯爷的前面,如一只护主的忠犬一般,对着郭暖律一声断喝道:“你这小蹄子是从哪里窜出来的,怎敢冒犯我家侯爷!?” 但还未等郭暖律抬头,杨决就拎起陈三商后颈的衣角,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 这不合时宜的猛力一拽,倒是把陈三商给拽得有些懵了。 杨决这一拽之后,又在身上掏来掏去,如翻江倒海一般地掏取。 可是他掏了半天也没翻出来什么丝帕,眼见郭暖律莫名所以地瞅着他,他面上一臊,干脆把外衫一脱,直接递给了郭暖律。 “姑娘若是还想再吐,就拿这个接着吧。” 话音一落,陈三商竟直接绝倒在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决不但不怪罪这胆大包天的丫鬟,还特意放低姿态,柔声以待,好似转了个性子,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郭暖律似也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大度的姿态。 但他看了看杨决递过来的衣服,还是双眉一挑,口气冷硬道:“不必了。” 杨决桃花眼一转,又满面含笑道:“那姑娘住在何处?由我送姑娘回去如何?” 郭暖律起身整了整身子,抚了抚头发,冷冷淡淡道:“我喜欢一个人走夜路。”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拒绝的意思说得足够清楚明白,没想到杨决却微笑道:“那真是正好,我也喜欢一个人走夜路,咱们两个走在一起,正好说说这一人走夜路的好处?” 他这颠三倒四的话一说出口,陈三商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人踹了一脚。 他那敬如天神的侯爷,此刻已完全忘了自己的贵重身份,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献起殷勤来。可这绿衣女子虽然长得有那么点味道,却还没到那等倾城倾国的地步。 郭暖律冷冷地瞥了杨决一眼,一转身便想走。 可没想到他这一转身,却先看到了一个熟人。 而那熟人竟是曾吟山。 郭暖律把头一低,眼一垂,似想把自己融入夜色之中。 可他这一走,曾吟山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行走时似卷风带云,可一站在那里,就静得如一座玉山。 郭暖律走过这座山的时候,这座山便开了口。 “站住。” 话音一落,郭暖律还是低头垂眉,可一双脚却像是被什么人给焊在了地上。 他的脂粉已涂得很厚,双眉也修得够细,唇色也红得像是在挑衅一般。 在这样的伪装之下,只怕很少有人能把他和那个面上略黑的少年剑客联系在一起。 可曾吟山却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双眼眯成一线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自然是见过郭暖律的。 静海真珠阁内,郭暖律的短剑本是势不可挡,却被这人的软剑给缠成了一把断剑。 可郭暖律只淡淡道:“我是丁纯丁少爷的丫鬟。” 曾吟山却面色古怪道:“我没见过丁纯,但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话音一落,他竟直接上前一步,似想出手摸向郭暖律的脸。 郭暖律向后急退,杨决却猛进上前,如老鹰护崽般护在郭暖律身前。 他这一上前便是面含冷笑道:“这不是程庄主十二家将之一的曾统领么?” 十二家将如今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下曾吟山一个还能走动如常,所以这话实在是讽刺得很。 曾吟山虽是听得面色不虞,仍向杨决抱拳道:“侯爷面前,小人实不敢妄称统领。” 杨决面如冰霜道:“你既知我在此处,怎地盘问别人之前,不先同我问安?曾吟山,你眼里可还有清阳侯府这四个字?” 曾吟山赶忙单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解释道:“小人方才不知侯爷亲至,有怠慢之处,还请侯爷恕罪。可小人盘查形迹可疑之人,也是为了侯爷安全着想。” 杨决冷笑道:“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曾吟山道:“小人不敢这么想,清阳侯的一杆乌龙描金戟在江湖朝堂上皆是名号响亮。老侯爷就凭这杆神戟在西北战场上所向披靡,侯爷得老侯爷真传,自是功夫了得,又怎会是手无缚鸡之辈?” 杨决面含厉色道:“你既知乌龙描金戟之威,如何敢在我面前放肆?莫非你在静海真珠阁内还未杀够,如今想在一介弱女身上大显神威?” 曾吟山把头一低,声音如断似续道:“小人不敢” 杨决双眉一挑,如刀光一翻,剑影一抹。 “既然不敢,那还不快滚?” 曾吟山只得黯然退去。 可在他退场之前,还深深看了郭暖律一眼。 这一眼似要把郭暖律的面容印在他的心里。 郭暖律仍是低头。 他仿佛听不见杨决的话,也看不进曾吟山的人。 可曾吟山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却侧首一叹道:“此刻月色尚明,可待到夜半时分,只怕是阴极寸生,山河皆暗,姑娘走夜路的时候,还请当心脚下。” 他这话听来,竟好似是十足十的关切。 郭暖律听了,左边的眉也微微抬了一抬。 他面上是淡若无波,可心底却是猛然一震,好似一道巨石投入静海,激起千般巨浪。 而当曾吟山走后,郭暖律便要匆匆离开。 他这一走,杨决也跟着走了过去,陈三商看了,也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等到了下一个拐角,郭暖律却猛然停下,转身便道:“你要跟着我到何时?” 杨决却是一脸正色道:“这朱柳庄内看似金玉在外,却多奸人歹人,我只是不希望姑娘再遇到刚才那样的情形。” 郭暖律见他神情郑重,不似借机亲近,便低头道:“多谢关心,我既会当心脚下,也会耳听八方。” 他这一声“多谢”虽是说得不冷不热,却还是哄得杨决喜上心头,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熏然笑意,看得一旁的陈三商不知该如何自处。 可这一记红糖洒下来,郭暖律又猛地抬头来了一记眼刀,面上冷冷道:“但你若再跟着我,莫怪我翻脸无情。” 杨决仿佛被这句冷话刺得有些黯然,但仍是不依不饶道:“那我能否问问姑娘的大名?” 郭暖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我叫小绿。” 说完这句,他便再不停留,转身便向那寻芳觅艳阁走去。 杨决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夜色深重处,忍不住垂眉长叹,似是恨不得连魂魄也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陈三商忍不住道:“侯爷,这姑娘虽说长得有点味道,但比她模样周整又懂得礼数的,在外面也不是没有” 杨决的笑容一收,拿眼刀在他身上滚了一滚,登时滚得陈三商又不敢说话了。 但郭暖律左转右拐,穿桥过廊之后,竟又见到一阵黑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郭暖律抬头一看,只见曾吟山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阴影处。月光被窗格子切成一片一片之后再落在他的面上,反倒显得这张面孔黑一块白一点,说不出的古怪阴森。 而当曾吟山不声不响地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已搭在了腰间。 叶深浅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快靠近夜半了。 他虽很想和白少央聊到天边出现鱼肚白,但总觉得这地方人太多,眼太杂,不方便聊得太多。 可他等戴好面具,换好衣服,出门见到陆羡之的时候,唇角微微一扬,带起一丝笑意。 他面上的笑意在陆羡之回头看他的地方,自是温如春水,可在陆羡之看不见的地方,却仿佛覆了一道阴影。 陆羡之一见他出来便上前一探,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刚刚里面似有些声响,小白你没事吧?” 叶深浅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他看上去容光满面,简直好极了。 陆羡之似是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你若是把事儿办完了,咱们就快些去寻小郭,然后一道回去吧。” 叶深浅似乎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便和陆羡之一道走向了浣莲阁。 这一路走去,他便一路瞅着陆羡之,仿佛恨不得把他的骨架给映在心里一样。 陆羡之忍不住道:“你看我做甚?” 叶深浅却幽幽道:“我只是在想,你小时候在陆家过得好不好?” 陆羡之笑道:“爹娘极爱重我,兄弟姊妹们也都照顾我,我怎会过得不好?” 叶深浅笑道:“是我想多了,有这么一对极品的父母,你又怎会过得不好?” 他面上是在笑,可这语气却着实让人觉得古怪。 陆羡之却好似半点不觉道:“不知你的父母又怎样呢?” 叶深浅笑道:“等出了这朱柳庄,咱们倒是可以边喝酒边说道。” 他的笑放在陆羡之看得见的地方,自是温煦如常,可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却好似含了一道阴影。 他们寻到半路,便在湖边找到了郭暖律。 郭暖律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面色竟比涂粉后更白上几分,不过陆羡之知道他不爱在人前说什么话,便拍了拍他的肩,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一看到他的笑,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叶深浅却看得双眉一挑,仿佛看得十分开心似的。 这三人简单说了几句话,便沿着灯火,顺着来路,一路观摩星月,穿桥走廊地到了“酌月轩”。 进了“酌月轩”的大门,陆羡之便把大门紧紧闭上,再把窗户都好好关上。 郭暖律这时才抬头淡淡道:“关好了么?” 陆羡之笑道:“都关好了。” 叶深浅好奇道:“怎么了?” 他话音一落地,陆羡之竟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可他这一眨完,就忽地飞蹴一腿,似北风扫落叶般攻向他的下盘。 他出脚之时,郭暖律的手便微微一动,腰间软剑便如白龙出了水,游到了他的手中。 然后他猛一抬头,右腕一抖,那剑光便似逐星揽月般朝着叶深浅的脖颈卷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46章 郭陆对上老叶 叶深浅向后一个大仰,双手抓住背后的桌,双脚急飞而起,堪堪躲过这如风驰电掣的一脚, 不等郭暖律的剑光罩在他身上,他一个拧腰再一个转胯,便袖角飞扬地落了地。 可还未等他站定说话,郭暖律的剑便追魂索命一般地追了过去。 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连出十几剑,而且一剑塞一剑的诡异。 初时的几剑疾如逐风掣电,险似断金分玉,有时是紧贴着叶深浅的身体,有时是擦过了他的眉角,还有时是卷了他的几根发丝。 这几剑下来,叶深浅简直要怀疑他的剑爱上了自己。 可到了后来的几剑,郭暖律的剑竟仿佛是慢了几分。 而这一慢却不是因为气力用尽而慢了下来,而是因为郭暖律仿佛预知到了叶深浅运动的轨迹,所以他的剑便早早地伏在那儿,等着叶深浅送上来门,再使出数重扭丝与穿截的变化。 郭暖律的短剑快而有力,有力到简单粗暴。 可他的软剑却是时快时慢,诡异到让人不寒而栗。 叶深浅也因这诡异刁钻的剑法而霍然一惊。他一惊之下,再不敢大意,拿手在桌上一撑,在半空中甩出了一个漂亮的回旋。 他一急旋落地,便一手掀桌,一脚飞起,将那桌子踢向了郭暖律。 这一张桌子自然是挡不住他,但郭暖律的剑一旦穿透桌面,便有一瞬的迟滞。 只这一瞬的破绽,便足够让叶深浅的掌就能切到这把软剑上。 谁知郭暖律双膝一沉,一个后仰低腰便闪过木桌,然后在地上一滚,再沉臂一抖c二崩,剑尖便斜挑而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刺向叶深浅。 当他改变剑路的时候,他的人仿佛也已和他的剑一般柔软,而他的剑却像是灵蛇一样能弯能曲。 这一剑简直令人躲无可躲,即便是叶深浅也难以闪避。 他既然躲不过,那就干脆站着不躲。 所以等郭暖律的剑再送上去的时候,他下半身动也不动,只在上身出了一掌。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有一股无形气劲蕴在其中,在掌身周围形成了一道罡气,竟逼得郭暖律一刺不入,只得再出第二剑。 但这第二剑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叶深浅,而是因为陆羡之忽然冲出挡在了他的面前。他这一挡的时机未免挑得太好,因为郭暖律正要动上真招,而叶深浅也不得不使出本门内功。 郭暖律抬头瞪去,却见陆羡之冲着他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郭暖律也只得收剑。 他一收剑,便冷冷地看向叶深浅,道:“白少央在哪儿?” 叶深浅正想着该如何解释,却见陆羡之也看向了他。 一见到陆羡之,他就仿佛成了个好奇宝宝,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白少央的?” 陆羡之只微微笑道:“其实这也很简单,虽然你和白少央的脸形很像,可白少央的脸还是要比你的要小一点。” 叶深浅笑道:“你这是在骂我脸大?” 陆羡之却摇摇头道:“不是你的脸大,而是他看着老成,年纪却还小,脸也没有完全长开。不过一般人不会去注意到这么细小的差异,可惜我和白少央一起在庙里睡过一夜,所以才知道他的脸有多大。” 叶深浅又看向郭暖律道:“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郭暖律只冷笑道:“他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为何不能看出来?” 叶深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两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考虑去减一些斤两,瘦一瘦脸颊。 陆羡之又从容一笑道:“其实叶兄本该和我们打个招呼的,若不是因为我刚刚看出了你的身法有些熟悉,所以认出了你,小郭可就要动真格了。” 叶深浅笑道:“这么说他还没有动起真格来?” 郭暖律冷笑道:“你若是想,咱们也可以再比划比划看。” 陆羡之却连忙走到了他们的中间,像是一道缓冲的屏障似的。 然后不等叶深浅问话,他立刻正色道:“叶兄的救命之恩,我自然时刻铭记在心,可白少央对我也很重要,烦请叶兄明白告知他的行踪。” 他不笑的时候,言语神态之间皆有些冷清疏离的味道,倒叫人看着不敢亲近了。 叶深浅叹了口气,然后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一说到白少央给出的那四个名字,陆羡之的眉头就微微一跳。 郭暖律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一样。 陆羡之奇异道:“这细作的事儿,小白都告诉你了?” 郭暖律淡淡道:“不错。” 陆羡之仿佛十分不解道:“那他为何不告诉我?” 郭暖律只道:“我一旦知道他的计划,你也会很快知道。同样的话,他又何必再说第二遍?” 这话本是狗屁不通,可被他说来,却仿佛是理直气壮。 陆羡之听得连连皱眉,叶深浅却笑得极欢,仿佛是为了陆羡之有这样有趣的朋友而高兴似的。 所以这接下来的半夜,这三人又是交换了地图,又是互相说了这几日的见闻。 可陆羡之的话越来越多,仿佛一点也不会口干舌燥。叶深浅眼皮已沉,都有些睡意了,陆羡之却揪着他不放,似是恨不得能和他说到天亮。 叶深浅苦笑道:“我可实在受不了你了,我去西屋睡去了,你可别半夜来找我。” 他说完就溜,简直唯恐陆羡之追上来缠着他似的。 但他前脚一走,郭暖律就睁开了眼。 他原本是睡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可如今却定定地看着陆羡之。 “你觉得这个人可信么?” 陆羡之苦笑道:“我虽然很想信任他,可小白好像并不怎么信他。” 郭暖律挑眉道:“何以见得?” 陆羡之笑道:“他给叶深浅说的四个人,分别是在外掳劫新人的陈林,朱柳庄护卫统领之一的孙晏中,还有负责邢狱的蒋黑,和朱柳庄的副管家李心蝉。” 郭暖律道:“这几个人的名字莫非有什么特别?” 陆羡之笑了笑,道:“这四人的名字倒没什么出奇的,可若取这些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合起来,就是四个字。” 郭暖律目光一闪道:“是‘林中黑蝉’。” 陆羡之点头道:“在云州城外的医仙庙中,林中黑蝉曾经试图暗杀我和小白,所以小白觉得他是敌非友。” 郭暖律道:“所以这他故意说出这几个人的名字,是想用‘林中黑蝉’这四个字来警告你,让你知道这几人与林中黑蝉一样是敌非友。” 陆羡之苦笑道:“可我实在不知他为何要给叶深浅几个假名字。大敌当前,我们本该同舟共济,共同御敌才对。” 郭暖律淡淡道:“他给叶深浅几个假名字,或许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这人,而是因为他说这名字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听。” 陆羡之笑道:“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还有一个可能。叶深浅若向我说出这些名字,我一定能猜出名字是假的。而我若是知道了,叶深浅也能知道。” 但如果叶深浅没有遵守承诺去与陆羡之会合,而是去直接找了程秋绪,那么他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这些名字的真假。若是程秋绪信以为真,白少央反倒能够借刀杀人。 看着白少央那张花儿似的面孔,又有谁能料到他这般心机谋算? 陆羡之又忍不住道:“可细作们真正的名字又是什么?”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道:“他根本就没有得到真的名字。” 陆羡之诧异道:“你说什么?” 郭暖律冷笑道:“他孤身一人无钱无势,唯有在静海真珠阁内闯出的一点薄名可以依仗。而东墙会等门派却在云州经营已久,好不容易才安插了这么些细作在庄里,你觉得人家凭什么把这么紧要的情报交给他?” 陆羡之道:“难道他不是和人家做了交易?” 郭暖律淡淡道:“他的确告诉过我和东墙会那些人有过交易。但是他不能主动去找细作,只能让细作主动去找我们。” 陆羡之诧异道:“让细作主动去找我们?” 他看着郭暖律的神情,目光一闪道:“你莫非已经见过这细作了?” 郭暖律淡淡道:“他说出暗语的那一瞬,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陆羡之一脸奇异道:“那他究竟是谁?” 郭暖律抬头瞥他一眼,轻轻一笑道:“这个人你也见过,他叫曾吟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 朱柳庄的鸿门宴 程秋绪第二日来找白少央的时候,他正躺在藤制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绫纱扇,似是一点也不惧这秋寒。 如今已是晚秋时节,外边的枫叶都红得似是染了血,密密匝匝地望去,仿佛一阵厚实的红云压在树干之上。 白少央似是一点也没察觉到程秋绪的到来,只定定地瞧着远方的枫叶林,他眼里映入这片红云之后,似是在眸间含着一滴血似的。 程秋绪似是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他的身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只觉得这人躺在榻上时,更显得面白眸清,细腰削肩。 那秋光施施然地照进来,不像是照在白少央面上,倒像是浮在他面上的一层纱似的。程秋绪抬眼望去,只觉得那光线似还在继续挪移,从白少央的肩拂到他的腰,再从他的腰流到他的双腿,似是要让这道静止的身姿流成一道曼妙而旖旎的曲线。 程秋绪只默默看了许久,面目沉静得宛如一尊佛陀。 若是白少央愿意一直这样躺着,他仿佛也可以看着这人看上一辈子似的。 可白少央听不见他的动静,终于还是回过头来。 他回头之后眉眼不动,只容色疏离道:“庄主来了。” 程秋绪苦笑道:“你看起来好像不太乐意见到我。” 白少央听罢只低低一笑,随即坐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骨,才转头看向程秋绪,目光悠悠道:“恰恰相反,我其实很乐意见到庄主。” 程秋绪却仿佛不太相信。 因为他从白少央的面上读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 白少央却轻轻笑道:“庄主在漪岚小筑外面安插了那么多人手护我周全,你若不来,我便只能看着他们解闷了。所以庄主肯屈尊前来,我自是满心欢喜。” 昨夜程秋绪一离开,漪岚小筑外面就多了许多暗哨,几乎把这地方围得水泄不通,白少央即便插上四双翅膀,也难以在不惊动这些人的情况下飞出去。 程秋绪笑道:“这么说小白是有所不满了?” 他这一句实在是说得实在是柔情无限,只叫人说不出心神荡漾。 若喊这句话的是个漂亮无害的小白脸,白少央说不定能立刻心底一软。 可惜喊这句话的人偏偏是程秋绪,他的话越柔,白少央的心就越硬。 只可惜这么一张脸,这么一张嘴,怎么偏要生在这奸猾小人身上? 白少央心中惋惜,干脆向后一躺,直接软软地倒在贵妃榻上,仿佛恨不得永远都不起来。 程秋绪望去的时候,他只眉眼微垂道:“我已打算投向庄主了,哪里还能有半分的不满?” 他说这话实是含着几分怨怼,可在程秋绪听来却似是半嗔半喜。 他心中一动,便伸手欲碰白少央,然而白少央一个翻身躲过,他便也知难而退,若无其事地去捧了一杯茶奉在手心。白少央斜眼看去,只见他推开茶盖呼了一口气,又浅浅酌了几口,如与娇妻美妾相处一般闲适自在。 程秋绪见他看向自己,面上也含笑道:“你若是真心投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白少央不以为然道:“我若真心投你,你难道能为我遣散那些男宠侍妾?” 岂料程秋绪竟不假思索道:“当然可以。” 这话炸得白少央立刻翻起身来,满面疑色地看向程秋绪道:“庄主此话当真?” 程秋绪双眉一挑道:“你若肯将身心都交予我,我自然不会负你。那一般的男宠侍妾,遣散也是无妨。只是他们皆为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若被赶出庄外,只怕连自食其力都有些困难。你如嫌他们碍眼,我便将他们赶去北边的静心苑,让他们清清静静度过下半生便好。” 白少央听到前半段,只以为他仍在说些冠冕堂皇的推托之词,可一说到后半段,便知道这有了戏,便继续问道:“一般的男宠侍妾可以赶去静心苑,那不一般的呢?” 程秋绪暧昧一笑道:“既是不一般的男宠侍妾,自然要不一般的待遇了。” 白少央便略略思忖道:“这些天我在庄内走动,偶然间听闻庄主最宠爱的女子,是昔日的‘碧沙小仙’付清枝,而庄主最厚待的男子,则是‘白羽金衣’王越葭。” 程秋绪却道:“付清枝你是说对了,可惜王越葭你却没说对。” 白少央笑道:“怎么庄主最爱重的男宠还另有其人?” 程秋绪淡淡道:“我最爱重的男宠不是别人,正是那王越葭的恩人杜秀。” 白少央眉间一挑,眼中如有火花一闪。 他知道杜秀的失踪应与程秋绪有关,而且他这人也极有可能在朱柳庄内,可白少央却未料到到程秋绪竟对他如此坦白,坦白到好像不怕他做一些小动作似的。 程秋绪仿佛看出了他疑问,便将事情慢慢道来。 原来杜秀当年是被一位权贵子弟所看重,程秋绪不愿得罪此人,便暗中擒拿杜秀。但即便是阅尽风月的他看到杜秀,也不得不承认杜秀这“小潘安”的名号是实至名归。 白少央疑惑道:“杜秀究竟是生得多美?” 程秋绪的面上仿佛露出一种奇异的向往之色。 “他美到你一见到他,就能知道他是杜秀。” 白少央想了一想,还是无法在脑中勾勒出个具体图案来,只得继续听下去。 听程秋绪说来,他是为杜秀的美貌所摄,所以不忍见他成为那权贵纨绔的禁脔,便一边对那公子谎称杜秀容貌已毁,一边将杜秀收入庄内。以后杜秀无论是想看珍宝奇物,还是想阅览武功秘籍,只要不出这庄子,程秋绪都由得他去。 白少央笑道:“这么说你是救了他?” 程秋绪淡笑道:“我虽收了他入庄,可到底也并未对他怎样,他若不愿我碰他,我是万万不会用强的。” 白少央面色古怪道:“你似乎很尊重他?” 程秋绪笑道:“你若肯真心待我,自然也会得到和他一样的尊重。” 把男人当做金丝雀一样关在笼内,却美名其曰为尊重,这样的尊重法,白少央实在是看不懂,也不想要。 所以他只叹了口气道:“不知‘翡翠白虎’徐蔚心若知道庄主如今的盛势,该作何感想?” 话音一落,程秋绪笑容一收,右眉如针刺一般地搐了一搐,面上如覆了一层蒙蒙的灰。 白少央知道这句话已把他戳得惨痛,便面色一柔道:“不过庄主毕竟也为他复了仇,想必他泉下有知,也是倍感欣慰的。” 程秋绪却幽幽道:“我只知他若死而复生,第一要先亲我一口,亲完之后便要杀了我。” 白少央面色一沉道:“可死人既不能亲你一口,也不能杀死活人。只有活人能这么做。” 程秋绪淡淡道:“那你想怎么做?” 白少央笑道:“若庄主真能信守承诺,我想我也可以试着和庄主亲近亲近。” 程秋绪听得眼前一亮,便摸上了他的手,还摸上了他的腰。 白少央却好似已完全放开了脸皮,任那笑意盈满两靥,春意蔓上眼底。 这世上仿佛再找不见一个比他更自在乐意的人了。 可等程秋绪离去之后,白少央却忽然打算去洗个澡。 他洗得极为用力,好像恨不得用毛巾把程秋绪摸过的地方,都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搓一个遍。 ———————————————————————————————————— 叶深浅本以为过几日便能赴第四次宴会,却没想到先听到的,是一堆男宠侍妾被赶到静心苑的事。 静心苑年久失修,地势偏僻,一向是屋小而风大,林少而地湿。人若住得久了,只怕连腿脚会生出些毛病来。这些侍妾男宠听到消息,自是叫苦不迭,可被庄丁厉声厉色地催着赶去,倒也不敢多留。 陆羡之虽能隐隐猜到这是白少央的手笔,却实在不知他为何要给这些人多添一重困苦。 叶深浅看着这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的大搬迁,却仿佛是若有所思一般。 而又过了一日之后,他们才接到第四次宴会的通传。 这仿佛是所有宴会中最重要也是最正式的一场,所以程秋绪一定会有所准备。 然而等他们赴约前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次宴上的客人要比之前的要少上许多。 他虽不知程秋绪是作何打算,但仍是和郭丫鬟和陆侍卫说说笑笑,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这宴上的异常。 不过若说异常,这宴会看着倒也如之前一般,酒席上依旧是觥筹交错,美人如花。远远望去,那些猎艳猎得忘乎所以的权贵公子,仿佛是裹着锦袍的一群鬼,他们怀里拥着的,似是各色各样的画皮骷髅。这糜烂的人间与可怖的地狱,仿佛在一瞬间模糊了界限,失去了差别。 而程秋绪到达的时候,是带着白少央和王越葭一块儿来的。 他拉着白少央的手,就好像那时拉着叶深浅的手一样,只是此刻看戏人与戏子都已换了身份,也换了阵营。 陆羡之忍不住瞅了白少央好几眼,似是实在有些担心他的处境。 可白少央与程秋绪说说笑笑,倒是极为融洽,半点都看不出窘迫仓皇来。 郭暖律偶尔瞥了一眼这群客人,却未发现有杨决的身影,也不知他是否是因为厌恶这场皮肉交易,而不肯前来。 王越葭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只是一双眸子在瞥到叶深浅的时候,会带上一两分热气。 除此以外,他便只顾一个人喝着闷酒,吃着小菜,旁的王侯公子问他几句,他也是爱搭不理,仿佛连一句话都懒得和这些烂到骨子里的人说。 程秋绪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拍了拍手,召来了一群美男美女。 陆羡之冷眼瞧着,只觉得他这庄子里简直有着看不完的美人,使不尽的花样。只是美人看得多了,也只剩下了一张张白乎乎的面皮,和一道道红艳艳的嘴唇。 他的侍女黛衣又款款而上,一声倩笑道:“这第四次宴会的规矩倒与以往不同,庄主待会儿会请来几位江湖好汉。若有客人或客人身边的护卫能在这几位好汉撑过十招,那便可在这群人里随意挑选,但若无法战胜,那就只能看着别人拥美在怀了。” 话音一落,陆羡之却只是冷笑。 能为程秋绪这等奸人效命的江湖人,哪里称得上是什么好汉? 这群小王侯中倒也有习武的,可惜花拳绣腿的太多,真有大功夫的却极少,但一听只需走过十招,便有些动了心思,还有一些只思忖着让身边的护卫上场。 王越葭看这群蠢物不知所措的模样,面上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往年的宴会可没有这般有趣,看来程秋绪这两年来还是长进了一点的。 可没想到他腹诽的对象在下一刻忽然又拍了拍手,道:“带杜秀上来。” 话音一落,王越葭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程秋绪,仿佛他说了什么极为可怕的话来。 程秋绪却只是冲着他举了举杯,然而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般的从容浅笑。 白少央也听得暗自一惊,陆羡之骇得双眉一抬,叶深浅则身子一僵,似也被这话给惊到了一般。 程秋绪这两年来把杜秀捂得严严实实,半点都不叫旁人知道他的去向,怎会突然改变主意,把人给带了出来? 可无论他们的心底是如何波涛汹涌,杜秀还是如期而至。 而当看见他的第一眼,白少央就忽然明白了程秋绪当时说的那句话。 杜秀美得你一眼就能认出他是杜秀。 即便你之前从未见过他,只需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眼,你便能确认他的身份。 这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杜秀实在是生得太美。 他美得无需用任何华服来修饰,更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他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安安静静地走过了,便似是把这黑白世界的画轴凌然一抖,登时抖出无数道亮丽颜色来。 王越葭只看了他那么一眼,就已完全移不开眼来。 而当杜秀坐在程秋绪身边的时候,他竟还是嫌看不够似的,使劲地看着对方。 可杜秀却好似看不见他似的,只沉静如水地坐在那儿,不动也不说,如玉雕成的人似的。 白少央见王越葭方寸大乱,忍不住有些忧心,可他抬头看见程秋绪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又忍不住低下头去默默喝酒。 他这么一低头,黛衣便冲着王侯贵人们福了福身,又道:“这第一位上场的好汉,是新入朱柳庄的冯莫桑冯大侠。” 陆羡之眉头一皱,对着身边的叶深浅低声道:“他怎会在这儿?” 这冯莫桑自然不是什么大侠,而是一名无门无派却武功极高的杀手。 他不仅行踪飘忽,而且脾气古怪,做起生意极为挑人,看得顺眼的人寻他杀人,他不收一分银子,可若是他看不顺眼的人请他出手,即便花上千金都未必能请他出手。 他杀过好人,也杀过恶人,杀的好人有“一剑挑八方”的梅间雪,人称“长风万里行”的木棠风,杀的恶人有号称“血眼绿魔”的崔折眉,还有外号为“画中凶”的温笔袖。 不过不管他杀的是好人恶人,有一点是极为明确的。 这人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子,即便是白少央出手也未必有把握拿下他。 也不知程秋绪这厮是使了什么手段,能将这样的奇人收到麾下。 这些王侯公子若是还有些脑子,就该知道这人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可是他们不敢招惹的人,有一个人却敢。 王越葭此刻便站了出来道:“庄主可否让我一试?” 程秋绪眸光一闪道:“但你可算不上是我的客人。” 王越葭却笑道:“我王越葭的确算不上是庄主的客人,可我挑的本来也不是这里的美人。” 程秋绪轻轻一笑道:“你想要的人是杜秀?” 王越葭笑道:“庄主是不是不肯割爱了?” 程秋绪淡笑道:“你若能打赢冯莫桑,万事皆可商量。他若愿意跟你走,我也不会阻拦。” 他表现得如此大度,反倒叫白少央在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王越葭既能为了杜秀潜伏一年,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程秋绪故意带着杜秀来此,到底是打的怎样的算盘?难道他是觉得杜秀不会肯跟王越葭走,还是 他还在心里度量着什么,却见程秋绪的仆役领了三个人出来,对着王越葭道:“王公子,冯大侠已经带到了。” 王越葭挑眉道:“这三个人中哪个是冯莫桑?” 那仆役却道:“这三人都是冯莫桑。” 王越葭眉头一抬,陆羡之心头一惊,叶深浅则是清苦一笑。 那仆役却不管众人反应,只缓缓解释道:“每个人都以为冯莫桑是一个人,可冯莫桑却是冯老大c莫老二和桑老三这三个兄弟的总称。” 白少央朝着程秋绪道:“所以接下来王公子要一人对上这三人?这岂非有些不太公平?” 程秋绪对王越葭笑道:“这三人本就是兄弟一体,所以也可以算作是一个人。若你觉得此举不公,也可以现在退出” “不必退出。” 在无情地打断程秋绪之后,王越葭便朝着那三人扬了扬脸,冷笑道:“有多少算多少,一块儿上吧。” 他看上去简直是自信满满,似乎根本不把这三人放在眼里。 可叶深浅却听得心底一沉,几乎恨不得冲上去在他耳边说上一句。 阿越,千万可别轻敌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 眼见王越葭就要去对上那三人,白少央忽然出口道:“王公子擅使剑法,何不挑一把好剑再上阵?” 不等王越葭答话,程秋绪便笑道:“在场哪位公子可借剑一用?” 有的公子一见杜秀便已心猿意马,实不愿见王越葭带走杜秀,可也有些公子正想看一场好戏,便有个穿紫衣佩玉带的公子拿起随身佩剑,就要递给王越葭用。 谁知王越葭的双眉如柳叶般挑了一挑,面上噙了一丝刀锋般的冷笑,道:“不必了,这里既没有干净的剑,那我就用干净的拳头拿下这三人即可。” 他的神态已甚是倨傲不恭,言语之间竟还嫌这剑被不洁的人碰过,所以也染上了不洁的气息。 所以这话音一落,紫衣公子便是面色一白,白上再加了几分青,似是深感受辱,羞愤交加。 王越葭也不去看他,只对着冯莫桑三人扬了扬脸,似是示意他们赶紧向前。 他看向这三人的眼神,仿佛下一刻便能拿下他们。 这个人的自信简直满得就快要溢出来了。 叶深浅看得有头大,只得喝了一口又一口的酒,喝得陆羡之都忍不住趁着斟酒的功夫,趁机在他耳边嘟囔道:“我怎么觉得他有些沉不住气?” 王越葭其实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 他能为了杜秀而委曲求全,与程秋绪身边雌伏一年,又能忍住解青衣的监视,在他面前为众人演出一场好戏,就足以证明此人善于隐忍和伪装,心思更比外表看上去的要深得多。 可现在的他就好像一个满腔傲骨热血上涌的青年,不知进退和取舍。 这风风火火的架势,倒与当日静海真珠阁的陆羡之有些相似。 莫非他是因为杜秀就在眼前,所以乱了心神,连脾气也变大了? 叶深浅却低声道:“他只要不大意轻敌,还是可以傲上几分的。” 王越葭虽是性子傲慢,但还是有几分傲慢的资本的。 他们正嘀咕的时候,王越葭已经向着场中的冯莫桑三人走了过去。 冯老大长眉方脸,使的是一把坠金刀,莫老二浓眉圆脸,使的是一双铁拳,桑老三却是细眉小脸,用的则是一把长棍。 这三人用的皆是来路大开大合的武器,身上也没有一把小巧的匕首或是暗弩,不像是做杀手行当的暗人,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强人。 眼见王越葭赤手空拳地走来,冯老大便笑道:“王公子既不拿武器,想必手上功夫了得,那咱们便让莫老二先同你打。他也是赤手空拳,这样一来,旁人也就不会觉得咱们是在欺负你了。” 王越葭淡笑道:“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也许我可以试着点到为止。” 冯老大淡笑道:“你毕竟是庄主身边的人,咱们本就不必生死相搏。” 他笑完之后,便退到一边,由着莫老二上了场。 而莫老二一上场,一言不发,便足尖一蹬,便使一铁拳朝着王越葭身上崩去。 他的力发于足跟,行于腰际,传至手腕,贯在十指,故这一拳爆如山崩c急如轰雷,实是势不可挡,锐不可搓。 而这拳头不但势气吓人,连速度也很吓人。 只见一个呼吸之间,拳风便到了王越葭的身前,好似下一瞬便能把他的五脏内腑都打个翻天又滚地。 可王越葭却好似很喜欢这种一言不合便开打的爽气作风。 他一沉肩c二坠肘c三挺腕,双掌便如双翅般回旋而上。 而这一回旋便轻轻巧巧地避开了厚重的拳风,一把抓在了莫老二的手腕上。 他这一抓之后,整个人便一个翻身翻到了莫老二的背后,还把抓着的这一只手给压到了他的背后。 莫老二的一只手被他压在身后,两脚便向后翻起,如带火携雷般踢向王越葭的脑袋。 王越葭先一松手,再一侧身,急急如风地躲开这两脚。 可他躲开这两脚的时候,莫老二又在地上点了一点,这一点便是一飞冲天。 他飞空之后,人还在半空之中急旋翻转,旋得他的双脚也和如火轮一般朝着王越葭的头上抹去。 王越葭不假思索地一偏首,反手一指弹开莫老二的脚。 他这一弹看似轻巧如风,可真正弹在莫老二脚上,却如拨浪撼山,撼得莫老二整个人都身形不稳,如一只断了骨架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而莫老二低身落地的时候,王越葭的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 他悄无声息地疾出一爪,在这汉子的背后抓了一抓。 他这一抓便毫不费力地把这七尺高的汉子一把抓起,然后顺势往前一丢。 莫老二是个活生生的汉子,王越葭丢他的时候,却仿佛丢一个破布袋子似的。 而这汉子被丢出之后,来不及收身立步,只得在地上翻翻滚滚。 再起身之时,他已是沾了满身的黑泥和碎石,衣服也松松垮裤,还真如一个破袋子一样。 可莫老二抬头看向王越葭的样子,却好似很满意。 满意得像是遇上了一个难得的对手,抒发了胸臆之间的一腔恶气。 王越葭看过去的时候,莫老二便冲着他笑道:“好久没有打得这般痛快了,孤山派的‘玉掌献寿’和‘鹰爪翻’果真是爽利的功夫。” 王越葭见他为人直爽,便也笑道:“你的拳头倒也不错。”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刚不该对着这三人如此傲慢的。 他们虽是杀手,行事却是坦荡。这三人即便效命于程秋绪这个恶贼,也未必是为了钱财而助纣为虐,也许反倒和王越葭一样,有着不能言说的苦衷。 他正这么想着,莫老二却忽然收起笑容,淡淡道:“我的拳头可又要来了,公子且小心着吧。”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便飞向了王越葭。 他飞起来的样子实在很古怪,也很难看,活像是一只被绑了翅膀收了爪子的老公鸡。 可这既古怪又难看的姿势却很有用,因为他这一拳的速度竟比刚刚那一拳还快。 王越葭却不躲也不避,一掌就要包下这烈如山火c猛如虎扑的拳头。 可等他的手掌真的紧紧包住这个拳头的时候,他的眉间却爆起了一道青筋。 他猛一收手,一脚猛踢向莫老二的胸口。 莫老二却好似早有准备一样,退得比他的脚还要快上几分。 王越葭冷冷看他一眼,这一眼的冷能叫人心底都发颤。 可等他垂下右掌之时,掌上却分明一道触摸惊心的血点。 叶深浅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僵,白少央也看得心底一惊,立刻瞥向莫老二。 只见这人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贴在身侧的拳头之间,竟有一枚长约两寸的小针。 这针出得无声又无息,无常又无相,合在指缝之间细得好似一根牛毛,若不是因为沾了血,此刻也显不出半点行迹来。 而这点血自然就是王越葭的。 刚才王越葭把手掌抵在莫老二拳上时,这根针就悄无声息地急滑而出,几乎贯穿了他的手心。 陆羡之忍不住恨恨道:“这厮看着光明磊落,怎么竟使暗器偷袭!” 郭暖律在旁听得眉头一皱,却不言语。 出点血倒不要紧,可看王越葭的架势,只怕那针上是淬了毒了。 若是这针没有淬毒,王越葭刚刚那一脚是无论如何不会落空的。 王越葭冷眼看去,却见莫老二冲着他笑了笑。 他的笑依旧是那般坦坦荡荡,光风霁月。 好像就是这样的笑将王越葭给骗了一骗。 莫老二扬了扬脸,微微一笑道:“我说过让王公子小心,可你却不把在下的话放在心上。你虽着了我一记‘敛光无相神针’,中了‘敛光返象’的毒,但也怪不到我头上。” 王越葭冷冷一笑道:“是不怪你,只怪我太久没和人动手,忘了这江湖上的规矩。” 莫老二笑道:“那王公子是不是还得多谢我提醒你这规矩?” 王越葭笑道:“我是得谢你,而且还得好好谢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人就已向着莫老二飞去。 他的人一向前,莫老二却往后急退。 他这一退三尺又三尺,有人却是一进三尺又三尺。 这向前急进的人便是在一旁观战桑老三。 桑老三一掠到王越葭跟前,便把棍子向他头上削去。 这一根棍子被他使得如风如雷,时而中直横扫,时而打翦而攻,但王越葭用那“八鬼缠子步”连连闪躲,却也未让棍子沾到半点衣角。 可他躲得轻松,叶深浅和白少央却看得有些心焦,只是叶深浅紧握着杯,白少央却攥紧了拳。 因为王越葭用“八鬼缠子步”来躲这棍子确是绰绰有余,可自中了那针毒之后,他的四肢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身体实已笨重了不少,手脚也不似之前那般灵活。 而就在桑老三久攻不下的时候,冯老大忽地点地而飞,一飞就飞到了桑老三的肩上。 他一战定便使一把坠金刀当头砍了下来,似要把王越葭的头都砍成两半。 这刀划空时竟隐隐带着风雷之势,仿佛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切金断石。 王越葭一个低身躲过这当头一刀,同时一脚扫向桑老三的下盘。 桑老三却拿一根棍子抵住了他的脚,王越葭顺势一爪探前,本想抓住这根该死的棍子,却没到旁边的莫老二又是一拳打来。 王越葭翻身一滚躲过这拳,待莫老二再上一拳时,他便直接向后一个大仰,一脚踢向莫老二的手腕。 这一脚踢得如劈山裂石,竟有一阵清脆的骨碎之声传来,逼得莫老二面色一变,痛得连连后退。 陆羡之忍不住在心中叫好,叶深浅松了口气,郭暖律又低下了头,而白少央的面上也带了一丝笑容。 可他的笑还未在面上立稳,王越葭的人就不稳了。 他踢完之后还未站定,身子就先晃了一晃。 白少央的笑一僵,叶深浅的眉也好似随着王越葭的人一样晃了一晃。 看王越葭这情形,分明是那“敛光无相神针”上的毒发作了,这毒势逼得他身子越发沉重,也让他站立不稳。 桑老三的棍子又剃了过来,王越葭侧身一躲,可却被这棍子在脚上打了一记。 他反手一掌拍在桑老三身上,拍得他吐血而飞,可自己的身子也随之一低,趁此时机,冯老大的一把刀便刃分左右,斜挑而上,如风如雷一般地切了过来。 他这一切,就直接切进了王越葭的右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 这一刀入胸,惊得叶深浅眼皮子猛跳,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杯了。 陆羡之也死死地瞪着场中的王越葭和冯老大,只觉得这一副画面着实是可怖无比。 难道王越葭为了搭救恩人而忍辱蛰伏多日,最后就只能白白地死在这儿? 而且是死在他朝思暮想的杜秀面前? 天底下怎能有这样不公的事儿? 这刀入胸口之时,白少央也看得胸口一凉。 因为那把刀虽然是插入王越葭的胸口,但却像是插入他自己的胸口一样。 但他细细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这番忧虑算是白担了一点。 只因王越葭如今的情形看着吓人得很,但还未到最坏的地步。 他此刻用一只手死死地握住这坠金刀,还用一只右脚牢牢地抵在冯老大的腰腹上,逼得这人半点也前进不了。 所以这把坠金刀虽切入了王越葭的右胸,却只能切入一点表皮的血肉,看着骇人,却伤不了内腑。 而无论冯老大如何用力推刀,都推不进半分。 他即便想贯穿王越葭的胸口,也是有心而无力。 可是他是有心无力,旁人却是有心又有力。 莫老二的一只拳头已经废了,可他还有一只完好的手和一双健全的腿。 而这只手和这双腿能做到许多事,比如从背后打击受制的王越葭。 而他靠上前去的时候,冯老大也心有灵犀一般地开始推刀。 即便他的刀无法推进半分,也足够起到挟制王越葭的作用。 他们兄弟三人能在杀手这行当闯出一点薄名来,靠的就是这不要脸皮和合作无间。 不知多少武功卓越的正道大侠和黑道恶人,就是死在他们三兄弟的手下。 而“白羽金衣”王越葭也一定会成为这群亡魂之一。 他名声再大,武功再强,也不过是一只被圈养了一年的金雀鸟。任他再招法精妙,一年的懈怠下来,也难免在手脚上有几分生疏。 而王越葭仿佛已注意到莫老二的靠近。 但他看上去苦于长刀在胸,无法脱身。 白少央只觉得他若心神一松,便是长刀入脏骨,陆羡之看出他若匆忙一退,便是血溅三尺。 而在莫老二使着一双铁拳袭来的时候,王越葭也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既没有松,也没有退,而是一脚踢向冯老大的胸口。 他这一脚踢得势不可当,正如疾风骤雨一般迅猛而狂虐。 冯老大若是不退,连胸骨都要碎在这千钧一脚上。 所以他只能后退,只得松手放刀。 而当刀从他手中滑出来的那一瞬,这刀就是王越葭的了。 他就趁势把刀从胸口一拔,也不顾血溅而出,头也不回便向后一个大仰。 他仰倒的同时,还顺势闪过了莫老二呼啸而来的一对虎拳。 待这一对虎拳从他头顶掠过之时,他便提刀向上一扫。 就这么轻轻一扫,莫老二的两只手腕就和臂膀分了家。 铁拳的莫老二从此变成了没拳的莫老二。 他尖声厉嘶,倏然倒地,如铁塔为狂风而倒,大山遇暴雨而倾。 王越葭眼见他惨叫倒地,也只冷冷道:“你现在知道我要如何感谢你了?” 莫老二痛得面容扭曲,答不出话来,王越葭只一声冷笑,上前便是一刀插在了他的脑袋旁边。这斗场上的地皆是乱石碎瓦所铺,比一般的泥土要硬上不少,他这轻轻松松便插了一半的刀身下去,半点不像是受伤中毒的模样。 这个人刚刚还是一副站不稳的虚弱模样,如今却反倒像是被那一刀给震醒了一般。 这天底下怎么还有伤势越重,就越是生龙活虎的人? 陆羡之看得有些不明所以,却见王越葭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心。 这血主要是他的,但也混有莫老二的,他却瞧得很认真,也很出神,好像这血在他手上绽出了一朵花儿似的。 看到最后,王越葭竟越看越迷,直接把手上的血往脸上一抹。 他这一抹,面上便仿佛带上了一层血做的面具似的,唇角一扬,面上竟蔓上了一抹笑。 他一向都是冷笑,可如今这份笑却实在很纯很甜。 可这份纯粹的笑,却是沐浴在他和别人的血里的。 所以再纯粹的笑意摆在这张面上,也沾满了暴虐和嗜血的气息。 陆羡之看得心一跳,眼一颤,实在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 他有时喜欢拿酒水来洗脸,有时则喜欢用茶水来洗脸,可王越葭竟喜欢拿自己和别人的血来洗脸。 不知为何,他觉得现在这个笑得甜甜的王越葭竟比这三个杀手还要狰狞和可怖。 不仅仅是他这么觉得,连在场的其他客人们也面色难看至极。 要这些人弄些淫景艳事倒是无妨,可让他们看这些血淋淋的场景,便是在难为他们了。 白少央立刻看向叶深浅,却见他面色只是寻常。 莫老二断了双手,已不能再战,桑老三中了一掌,也需要休养,冯老大眼见二弟成了残废,三弟受了重伤,心中忧惧至极。 王越葭却朝着他冷笑道:“我刚把毒逼到胸口处,你就往这里开了个口子,替我放出毒血,其实我还得感谢你才是。” 即便是运功逼毒,又哪有把毒逼到胸口的道理?这不是越逼毒越深么? 冯老大听得面色古怪,但他看王越葭胸口处全是血,便觉得这人放这一通狠话,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小白脸既是虚张声势,想必骨子里也虚得很,只怕一掌就要倒了。 待他上前杀了这小白脸,再好好治二弟三弟的伤。 大不了,他做这哥哥养这残废的二弟一辈子就好了。 冯老大风风火火地扑上来,王越葭却只从自己的胸上抹了一点血。 他仿佛已经不把这块儿冒血的肉当做他的胸口,而是当做一道墙壁。 而冯老大欺身上前之时,他便拿这一点血弹了弹。 他弹得动作轻巧无比,弹出来的也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血珠子。 可只有你真正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才能发现这枚血珠子简直比世上任何一枚暗器都要可怕。 它迅如电光,疾如星火,如一枚火弹一般掠到了冯老大的喉间。 血珠一至,冯老大便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喉间还在“咯咯”作响,一双眼珠子瞪得快凸出了眼眶,看起来简直可怖至极。 桑老三立刻奔上前去,却见冯老大的喉咙竟被这血珠子开了个洞。 他一脸骇然地朝着王越葭看去,仿佛看着一个嗜血的怪物一样。 他们三人刚刚还是占尽优势,如今却是一死一废一重伤。 而王越葭刚刚还被逼得节节败退,怎的如今却如此厉害? 他究竟是人还是妖? 王越葭却对着桑老三淡淡道:“我已谢过莫老二的一针,也谢过冯老大的一刀,没有兴趣再去谢你了。你若肯就此打住,就带着这两人走吧。” 桑老三憋了半天,却是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王越葭也不理会他,直接朝着程秋绪走去。 他走的样子还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可陆羡之看他的模样都有些不一样了。 叶深浅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知王越葭修的是什么功?” 他说得很轻,轻得仿佛只有陆羡之和他听得见。 陆羡之道:“是‘三子灵母’的十八天罗阴阳功。” 叶深浅道:“而十八天罗阴阳功的本名,是十八天魔功。” 陆羡之敛眉道:“十八天魔功?” 叶深浅淡淡道:“这门功法邪异得很,需要血气和受伤才能激发而出。若是不受伤时用这功法,最多使出三成,若是受了轻伤,那就能使出五成,若是受了重伤,那或许能使出七成了。” 而要使出十成功力,必须要受上极重的伤,流失极多的血,处于生死一刻的危急关头。 上次王越葭使出十成功力,还是在斗杀邪风教三护法的时候。 而他弹出的那血珠子,便是十八阴阳天罗功中的一招“生珠落骨”。 陆羡之诧异道:“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功法?这岂非是杀敌一千,自损七百?” 叶深浅苦笑道:“是啊,所以他若不是遇上强敌,是万万不会用这样损耗元气的功法。” 他说“强敌”这两个字的时候,目光轻轻地在程秋绪上面飘了一飘。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难道他是去故意受的伤?” 王越葭故意不选趁手的兵器,就是为了受点伤,失点血气,激发出十八天罗阴阳功?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疯狂的人? 叶深浅只道:“我还以为他是大意轻敌,没想到他为了杜秀,却是准备孤注一掷了。” 白少央仿佛也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 所以当王越葭走向程秋绪的时候,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程秋绪笑道:“你赢了。” 王越葭笑道:“这都是托庄主的福。” 程秋绪又笑道:“杜秀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王越葭眉头一敛,立时看向杜秀。 杜秀坐在程秋绪身边的时候,安静得就好像是一抹月光。 可王越葭等这抹月光照在自己身上,却足足等了一年。 这一年来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唯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眼见杜秀不言不语,他只得按下心中的激动,拿袖子擦了擦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怖。擦完之后,他才上前一步,又恐自己的模样吓坏了恩人,只得局促不安地问道:“杜兄,你若是” 谁知他还未说完,杜秀却忽然说道:“我不会和你走的。”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依旧安静美好得宛如一朵开在墙角的小花儿。 王越葭心头一震道:“为什么?” 杜秀眉也不抬道:“王公子为我上场杀敌,我感激于心。可惜我并不想离开朱柳庄,更不想离开程庄主。” 白少央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程秋绪既然当众立下承诺,自然是十拿九稳,不会让杜秀真正地离去。 无论杜秀是自愿留下,还是被逼迫着留下,王越葭只怕都带不走他了。 王越葭听了,却是目光凄厉道:“你当真想永生永世都待在这朱柳庄?” 杜秀垂下头道:“不错。” 王越葭迅速地瞥了一眼程秋绪,道:“庄主果真是好手段。” 他这句话暗含幽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杜秀却迅速打断道:“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 王越葭不由得冷笑道:“自愿?” 这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自愿”? 杜秀苦笑道:“你或许不信,但程庄主待我却是极好的。他虽然让我住在此处,可到底也没有强迫我做些什么。我在这山庄里住着,不必忧心吃食,住得比外面还要安稳自在。” 听完这话,白少央却忍不住喝了一杯酒。 这口酒本是美酒,可尝在他嘴里却是极苦。 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惊恐忧惧之中的。即便是落入牢笼的小鸟,也会逐渐适应这拘束自己的环境,学会在牢笼里挣扎求生。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愤怒和反抗的勇气,而是因为他们为了更好地活下去,选择用一套新的思考方式来麻痹自己。 麻痹到了最后,有些人还甚至会依赖上自己的囚禁者,这种依赖到最后或许还会转化为一种诡异的爱。 可说到底,若没有这些让囚禁者,他根本也不会成为囚徒,也根本无需逼着自己适应这套畸形的法则。 王越葭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把杜秀打量了个遍。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杜秀的心里话。 因为他若是信了,那这一年来所受的苦楚和羞辱都算白费了。 杜秀已经不说话了,他还是不肯放弃似的问出最后一句:“你到底要怎样才愿离开?” 杜秀无奈道:“除非程庄主不在人世,或是这朱柳庄付之一炬,我才肯离开。” 王越葭凄然一笑道:“好,好” 他还未说完第三个“好”字,忽地目光一凛,飞起一掌就向着程秋绪的胸口拍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 王越葭的掌还未飘到程秋绪的面前,就已有一人闪了出来,挡在他的面前。 没人看清他从哪里闪出来的,或许是从假山之后,或许是从粉墙之侧,又或许是从某位客人的桌下。 无论如何,这人终究还是一闪就闪到了王越葭的面前。 王越葭定睛一看,才看到这人竟是一灰衣汉子。 而当程秋绪见到这灰衣汉子的时候,唇角也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 这汉子形容癯瘠,面色青白,瞅着像是得了肺痨一般的顽疾,实在不像是富贵人家手下办事的人。 可他看着王越葭的时候,一双眸子闪着奇异的精光,仿佛一个饿了很久的人忽然看到一顿大餐摆在面前。 王越葭当然不想做他的这顿大餐。 而他也知道这人极有可能就是程秋绪的三大杀手之一“密针藏刀”尹不争。 于是他内息一沉,数掌齐进,携揽山崩岳之势而来。 可那尹不争凭着灵巧的身法,瘦削的身形,数次避开这几乎无所不至的掌风。 他避开之后,还寻机一跃跃到了王越葭的身后。 而王越葭也不废话,只一拧腰转胯,右手拇指食指一弹,便打出一枚血珠。 这血珠子倏忽而出,蓦然而飞,疾疾掠向那尹不争的喉咙。 血珠子疾飞之时,那尹不争便一个转身翻出一簇青幽幽的钢针来。 这一簇青幽幽的钢针总共七十六根,针针淬毒,针针带锋。 十根钢针冲着血珠而去,血珠遇钢而灭。 三十三根钢针分上下而行,冲着王越葭的面门c胸膛c腰腹而去。 另三十三根钢针则分左右而走,顺着王越葭的掌风游了上去,似要沿着他的掌沿,靠着他的指尖,迎着他的袖角钻入手腕处的脉门。 这七十六根钢针卷天席地而来,简直令人躲无可躲,避不可避。 陆羡之简直看得要收不住面上的表情,白少央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唯恐错过了半分。 可这样浩浩荡荡而来的钢针,王越葭却是一挪c二腾c三翻c四跃,不声不响地给避了过去。 他腾挪翻跃的时候,仿佛连手脚也收了起来,如同一个扎紧了口子的袋子。 可接下来这袋子却要完全放开了。 因为王越葭发现尹不争忽地双指一翻。 他这倏然一翻,便是“簌”地一响。一道明晃晃的小刀便自他指尖一纵而出。 而这枚小刀竟是朝着杜秀所在的座椅方向飞去的。 难道他竟连杜秀也要杀? 王越葭如风似电般急掠而出,一把踢下此刀,护在杜秀身前。 他这一动,却见一旁的程秋绪也动了起来。 他原本便是坐得安如泰山,这一动便好似山崩地裂,风卷云残。 程秋绪的手在桌上一拍,人便借力而飞,如拂云推月一般攻向了王越葭。 他这一攻只出了一指。 可他的杀招却不在这一指上,而在袖中。 袖中有丝料,有微风,还有一把藏得深不见底的红袖金剑。 王越葭的血珠一出,他便退而收指,转而出剑。 剑自袖口滑到左掌之下,左掌一翻,剑尖便向前一挑,对上了这势不可挡的血珠。 血珠子被剑尖一切,刹那间碎成了数十根血点,可程秋绪被这势头所滞,身形也慢了几分。 趁着他这么一慢,王越葭便暗自运力,准备以一掌“九重戴星”彻底粉碎这把名震天下的红袖金剑。 他体内内息冲荡,血气逆行,可唯有在这样带伤失血的情况之下,十八天罗阴阳功的掌力才能发挥出一半以上。 可是他的掌风还未袭出,背后却猛地一痛。 这一痛如钻心彻骨,似是尹不争的七十六根钢针一齐穿了进来一般。 可尹不争还在他眼前,在他身后的却另有其人。 王越葭一转身,发现后背上插了一把匕首。 那伤口处正汩汩流血,血滴地上,如绽了数朵红梅。 而握着这匕首另一端的人,竟是他一心想要拯救的杜秀! 王越葭仿佛才意识到他背上一道伤是杜秀所赐。 可这张美若幽兰的面孔,却仿佛给了他一记更可怕c更致命的伤。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肯还手,不愿拔刀,只反手一把攥住杜秀的袖角。 这一抓却好似用上了他几十年来积攒下来的力气,用力地几乎要把这片衣袖给攥碎。 杜秀抬头看去,只听王越葭凄声问道:“为什么?” 他这一问仿佛是心肠寸断,断得陆羡之都听得不忍了。 杜秀听得眸光猛然一颤,嘴唇动了动,只发出细若蚊蝇的一句话。 “我不能让你伤了程庄主。” 话音一落,王越葭的面上在一刹那间变得毫无血色。 他这一年来的一番坚持,他引以为傲的满腔义气,仿佛都被这句话给切断了c搅碎了,然后再被人踩在脚底狠狠践踏。 但不等他再问杜秀什么,程秋绪便已阴魂不散地袭来。 王越葭连忙推开杜秀,以双掌对上程秋绪的一剑。 可他推开的同时,也让杜秀的那把匕首脱出了他的后背。 这一脱几乎又是血溅十步,痛得他五脏与六腑几乎都脱了位。 可他仍不肯倒,仍不肯退,仍要奋力一搏,拼死一战。 即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为什么而搏,能为什么而战。 下一瞬,程秋绪这缥缈诡异至极的一剑便被王越葭的双掌夹在了手中。 王越葭看着白白嫩嫩,却是一头山中的猛虎,即便是胸前一刀,背后一刀,仍是掌力惊人,势气不减。 只可惜程秋绪这一剑却是佯攻。 这一瞬间,他真正的杀招却在他的指上。 他下一刻便急出一指。 一指便按在了王越葭的左胸。 原来这“红袖金剑”不仅在他的剑上,也在他的指上。 这一指按得轻轻巧巧,可王越葭却好似被一记重锤打在胸口,一下子便飞了出去。 他飞出去的时候,仿佛就已受了极重的伤,连身形都来不及调整,重重落地之后,还在地上翻了很久。 而他所翻之处,皆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从杜秀的那一刀,再到程秋绪的那一指,白少央根本来不及搭救,只能看着他在地上翻滚,看得仿佛连心也和他一道翻下去了。 而陆羡之瞅着这一道道殷红,只觉得这血痕像一道道利箭一般戳在他的心头。 郭暖律依旧不言不语,可一只手已死死地攥成了拳,另外一只手则搭在了腰上。 叶深浅看得一双眼都要滴出血来。 他几乎在下一刻就要冲到王越葭身边。 可躺在地上的王越葭忽然动了一动,然后翻了个身。 他这一翻身,就深深地看了叶深浅和陆羡之一眼。 别出手。 程秋绪有埋伏,你们现在还不能出手。 他虽然没有真的说出这些话,叶深浅和陆羡之却已经读懂了他这一眼的警告。 可是程秋绪的那一指已经搅乱了王越葭的内息,即便十八天罗阴阳功也救不了他了。 王越葭只觉得面上投下了一道骇人的阴影。 他一侧眼,便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桑老三。 桑老三正恨恨地瞪着他,如瞪着一条趴在地上的死狗。 他瞧完王越葭之后,又瞧向了程秋绪,仿佛是在等待对方的首肯似的。 程秋绪仿佛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只搂过失魂落魄的杜秀,然后冲着桑老三微微一笑。 白少央心头一紧,连忙冲着程秋绪说道:“庄主,王越葭既敢大胆行刺,必有同谋在庄内,须得留他一条性命,细细审问才是。” 程秋绪便对着桑老三道:“既是如此,那你便留他一条性命即可。”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不杀了王越葭,桑老三什么都可以做。 桑老三如得一道天王老子的圣旨一般,得意无比地蹲在了王越葭的身侧。 可王越葭却冷冷瞧他一眼。 他已身受重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看向桑老三的这一眼却还是充满鄙夷和蔑视之情。 桑老三看得面上一怒,便手掌一翻。 只听“啪”地一响,他竟狠狠地掴了王越葭一巴掌,然后踩在了他受伤的那只手上。 他刚刚受了王越葭的一掌,虽不能运功,可打打人踢踢脚还是可以的。 可是王越葭痛得咬紧牙关,却是一声都不肯吭出来,更加不肯求饶示弱。 他的坚持和义气已成了一场笑话,如今就连尊严与骄傲都要被人踩在脚底了。 陆羡之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却被一旁的郭暖律死死拉住了手。 白少央却目不转睛地瞅着北方的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没来? 再不来,王越葭和他们就都得死在这儿了。 叶深浅也终于忍不住道:“桑大侠是重义之人,何苦折辱一个重伤之人?” 他一开口求情,王越葭就无奈地闭上了眼,仿佛是恨铁不成钢一样。 桑老三冷冷道:“这人废了我二哥,杀了我大哥,我折辱他又何妨?” 叶深浅淡淡道:“你们三个要杀他一个,本来就算不得公道。即便一死一废,那也是本事不济。他本可以赶尽杀绝,却选择放你一条生路,桑大侠既是义气深重之人,如何能恩将仇报?” 桑老三本欲反唇相讥,但念及他是程秋绪的客人,不敢说得太过,便又将目光看向了程秋绪。 程秋绪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叶深浅,又看向了身边的杜秀,缓缓道:“阿秀觉得该如何处置?” 杜秀却忽然脱离了程秋绪的怀抱,在他面前跪下道:“请庄主容我问他几句话。” 程秋绪一答应下来,他便朝着王越葭走去。 这一路走去,他本想绕开王越葭留在地上那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可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这血越汇越多,跟个迷宫似的怎么也绕不开。 杜秀最后放弃了绕开,直接让血沾到了衣角和鞋子上。 他在王越葭身边单膝跪下,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眉角,似乎有一千句一万句话要和他说似的。 可他还未开口,王越葭就冲着他苦笑道:“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如果他来得早一点,会不会不是这样一个局面? 杜秀却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来得太晚,你是根本不该来。” 王越葭凄凉无比地笑了一笑,道:“那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杜秀连忙握紧了他的手道:“你说。” 王越葭却低低一喝道:“你现在就杀了我,别让我落在那人手里。” 他若是落在程秋绪手里,可不止是要生不如死了。 杜秀身子一震,眉间凄苦道:“我已是负了你了,你难道还要我刺你一刀?” 王越葭却清苦一笑道:“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谈什么负不负?因为你我才能多活了两年。能死在你手里,我本就没什么好遗憾的。” 杜秀听得心底绞痛,一只手摸上王越葭的脸颊,面上几乎要淌下两行清泪来。 可在众人面前,他却把这两行泪水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他又看了王越葭最后一眼,仿佛要把这人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 然后杜秀趁着众人不备的一刻,便一沉肘,一扬袖,翻出刚才的那把匕首来,刀光一转朝着王越葭的脖子上抹去。 但就在下一瞬,却有一道人影急闪到杜秀身边,一掌便打掉了他手上的这把匕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 杜秀抬眼望去,却见打掉他匕首的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这人生得双眉如远山,薄唇似剑削,竟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和锋锐。 可他看着杜秀的时候,一双眸子却满是森冷的杀意。 他看上去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就将杜秀的心给挖出来摆在案上,然后好好看个黑与白,掂个轻与重。 杜秀刚想问这人究竟是谁,又是从何处而来,这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便对他冷声厉色道:“庄主下令留他一命,你急着下手是做甚?” 杜秀只抬了抬秀气的眉,似是准备沉默以对。 他自然不能透露王越葭有自绝之意,只因这样一说,局面只会对他们二人更加不利。 程秋绪却冲着这年轻人笑了一笑,又招了招手道:“青衣,回来吧。” 话音一落,王越葭就猛然抬头,死死地瞪着那年轻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就是陪伴了自己一年的那个老驼子——“善解人衣”解青衣。 满心诧异的人倒也不止是他,在一旁观战的陆羡之也着实吓了一跳。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还是完全没法把眼前的这个黑衣青年和他见过的那个老驼子想到一块儿去。这两人不但身材上天差地别,就连相貌气质也是迥然不同。难道他监视王越葭的一年多来,都一直在用易容术? 任谁也没想到,解青衣不但不老不驼,还是个英气勃勃,杀气腾腾的年轻人。 而这样一个人,竟会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三大杀手之一? 程秋绪喊完之后,解青衣只恨恨地瞪了杜秀一眼,便把匕首往地上一丢。 这看似随意的一丢,却叫那匕首入地三分,足见他实力深厚,不可小觑。 而丢完之后,解青衣也不管别人的反应,一言不发便转身离开。 王越葭细细地打量着他,他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想看,还是根本就不敢看。 杜秀最后看了一眼王越葭,也只得无奈地离开。 可是他一走开,桑老三便朝着地上的王越葭走去。 他看上去也不知是手痒心烦了,还是看出王越葭存了死志,想点了他的穴道,再加以折辱。 无论如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越葭冷然一笑,然后暗暗沉了一口气在丹田。 他似是想打定主意,等桑老三上前之后,便与这人同归于尽。 他若是注定要死在这儿,也必定要找个人做陪葬。 可他还未动手,却有人先动手了。 谁也没想到,动手的人竟是程秋绪招手召唤的那个解青衣。 起初的时候,他不过把手往腰带上轻轻一搭。 这一搭之下,便有一铁刺从带间的玉扣飞掠而出。 谁也没想到这精雕细琢的玉扣竟能藏得下一根铁刺。 大家更没想到铁刺的目标不是旁人,正是那朝着王越葭走去的桑老三。 只听“簌”的一声清啸,这黑沉沉的一根铁刺就贴上了桑老三的后背。 这铁刺似有灵性一般,入肉即钻,遇血而游,入了管髓之后,似一下子分成了五十根小刺,钻进了桑老三的五脏与六腑之内,逼得他发出一声惨叫便速然倒下。这人倒下之后,还浑身抽搐不已,黑血也自他的眼c耳c鼻c口中一齐涌出,看上去煞是恐怖。 但在他倒下之前,解青衣早已经朝着另外一个人扑了过去。 而这人就是之前使针对付过王越葭的“密针藏刀”尹不争。 尹不争眼见变故突起,也是悚然一惊。 眼见昔日同僚如猛虎扑食般朝着自己扑来,他更是不敢大意,只一个低身转胯,便放出一百二十根铁针来。 面对这密雨如珠般的针幕,解青衣的第一个回应,竟是瞬间解衣。 他对外号称“善解人衣”,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只一个瞬间就把自己外衣解了开来,速度快得就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练习这个动作一样。 而一个人若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练习同一件事,那他想不擅长这件事都有些困难。 然后他便把这衣服急一抖开,一下便把气势浩荡的针群给兜在了衣下。 他兜住之后,还把这黑衣反手一展,用掌风在衣上轻轻一过,竟叫这一百二十根铁针都反向朝着尹不争射了过去。 尹不争诧异之下,几乎没有躲开,差点就死在了自己的群针之下。 可他还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躲开了,这还得多亏了他多年修得的小巧功夫,和那瘦得像个猴子的身材。 可是尹不争是险险地躲开了,解青衣却没有这个运气躲开。 他没有躲开,是因为程秋绪忽然向他袭来了一剑。 这个人起剑之时的姿势,恍如一道红云升在天地初开之时,又好似女子挽起一抹红袖。 可如此婉约秀美,姿态娴静的起剑之姿,带来的却是快若闪电,急如游龙的一道剑光。 这一剑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而解青衣也没有完全躲过,不过他中剑的部位是左腰,而不是胸口。 而这似乎是因为程秋绪并不想现在就要他的命。 因为他实在是怒火中烧,心火难消。 他恨不得把解青衣这个人折磨上七天七夜,再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这心究竟是不是黑的,瞧瞧这心上的肉是不是灌满了铅。 因为他虽常使毒计害人,却自认为对自己的部下还算不错。 所以他最恨的就是手下人的背叛,尤其是自己一手栽培之人的背叛。 无论谁触及到这两个字眼,谁就是他心上的一根刺,一道疤。 而刺插在肉上最是,疤横在心上最是难看。 所以程秋绪看向解青衣的时候,面色简直难看至极。 他把剑指在解青衣喉前,咬牙切齿一般地质问道:“你可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哪怕是一旁的白少央,也从未见过他这般出离愤怒过。 不过他更想问的是,这解青衣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看局势大好,他如何要在此刻反水? 解青衣的身上血流如注,面上也惨白如水。 可他看向程秋绪的那双眸子,却好似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澄澈。 “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程秋绪把剑往前一递,几乎要戳到他的脖子上。 解青衣不言不语,他便冷冷道:“我提拔你,栽培你,赏你一口永远不会碎的金饭碗,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解青衣却振振有词道:“庄主对我的栽培提拔,我自是铭记在心。可几年来我为你出生入死,也杀了不少人了。即便是天大的恩情,我也还得差不多了。” 程秋绪一声冷笑道:“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解青衣却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我报完了你的恩,接下来就该还王公子的恩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光是程秋绪,在场的其他人也是觉得莫名其妙。 郭暖律瞥了瞥陆羡之,可陆羡之却瞅了瞅叶深浅,叶深浅瞧了瞧白少央,而白少央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王越葭。 可王越葭看上去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解青衣和程秋绪演的到底是哪出好戏?他怎么从未看过这样的戏本? 解青衣这时才将目光转向了王越葭。 只有在杀了桑老三,偷袭过尹不争之后,他仿佛才有勇气去直视王越葭。 而王越葭在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貌,还是看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他忍不住冲着解青衣问道:“你说我对你有恩?可我怎的从未见过你?” 解青衣却道:“因为王公子见我的时候,是在十年前陈州的紫霄楼,那年您不过才十七岁。” 王越葭诧异道:“陈州的紫霄楼?” 他细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只去过一次紫霄楼,而且那还是为了替朋友庆祝生辰。 解青衣点了点头,侃侃而言道:“那年我还未投入朱柳庄,一路上受着仇人追杀,故此不得不隐姓埋名,风餐露宿。可惜我在露宿时不慎被毒蛇所咬,倒在了紫霄楼的门口。旁人嫌我污了客人的眼,都要赶我出去,唯独公子见我身中蛇毒,把那些人骂了一顿,带我去客房休息,还赏了我一碗饭吃。” 他忽然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我后来才知这碗饭被您加入了一枚辟蛇丹。所以它不仅是解了我的饥渴,还救了我的一条贱命。” 讲到此处,他英气的面上忽然闪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多少年了,解青衣早已不记得自己当初身上的痛,也不记得众人的冷眼和白脸,却唯独记得十七岁的王越葭头上插着的那根白羽,还有身上穿着的那一袭金衣。 他当时看着,只觉得自己从未看过这样尊贵而又漂亮的公子。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暴发户一般的金衣穿在这位公子身上,却硬是穿出了一身贵气。 也许这是因为心慈而身贵,心中眼中皆是污秽的人,不管穿什么衣服,都穿不出这一身贵气。 眼见解青衣竟要一心陷入往昔回忆之中,程秋绪便冷冷道:“他不过赏了你一碗饭,我赏你的又何止是千碗万碗的饭?” 解青衣却道:“可若不是王公子的那一碗饭,我早就死在紫霄楼前,如何又能投靠庄主?这恩情也分先后与轻重。王公子对我有恩在先,恩情更是深重,我如何能为了庄主而舍下他?” 王越葭不由得细细看向他,只觉得他这一字一句,都似是要戳进他的心肺里去。 他一直觉得这庄子里的其他男人都是猪,可如今看来,他自己也算得上一头猪。 他一心想救的人从背后捅了他一刀,他一心想杀的人却能为了他捅别人一刀。 可笑的是,这一年多来,他竟是半点也没有看出解青衣留在自己身边的真意。 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不但他看不出来,一向自认为老奸巨猾的程秋绪也看不出来。 程秋绪只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欺辱和背叛,面上青白交加道:“一年前他主动入庄,你提出要替我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他的身段容貌,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你从那时起就对我生了异心” 解青衣淡淡道:“于庄主看来确是异心,可于我看来,却是忠于本心罢了。” 程秋绪冷笑道:“好,好一个忠于本心!” 他话音一落,手中之剑就欲往前一刺。 可他刚要戳破解青衣的喉咙,王越葭的掌风便随之而至。 这人刚刚被程秋绪的一记剑指扰乱了内息,如今却不知怎的,好似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程秋绪立刻回身一剑逼退这凌厉无比的掌风,然后有些狐疑地望了一眼刚刚与王越葭接触过的杜秀。可他再欲出剑之时,却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喊从远方传来。 “走水啦——走水啦——” 宴上如烧开了的锅一般一下子炸了开来,程秋绪也猛地抬头一看,却见远方楼阁亭台处竟有一股浓烟窜起,连带着明明净净的碧空也随之一黑,带上了几分催城的暗色。 白少央的心头掠过一阵狂喜,若不是有程秋绪在侧,他简直要欢喜得手舞足蹈起来。 等了这么久,憋了这么长的一口气,他总算等来了这把大火。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火,这是一场能烧尽朱柳庄一干小人,烧得程秋绪魂飞魄散的胜利之火。 程秋绪却被这场大火激得面上一白,眼中寒光一掠,似是血气翻涌,杀意奔腾。 可他一转身,却见自己的心腹统领孙大志急匆匆地闯进宴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禀庄主,西六馆那边走了水,大家去提水扑火之时,不知何人打开了山庄的东门,领着一群江湖人士闯了进来,他们如今已正与甲组c乙组的人打成一团。” 程秋绪心中悚然一惊,但还是急急问道:“你可看清是什么江湖人士?” 孙大志无奈道:“小人看得不清,只知里面好像混有东墙会c孤山派的人,反正是乌压压一大群人上来厮杀。庄主还请快些派人前去支援吧,否则他们不多久就要杀到咱们这儿来了。” 这段话他是说得愁云惨雾,可陆羡之却仿佛是觉得眼前一阵柳暗花明,心头都舒爽了不少,叶深浅也听得心头一阵狂跳,他看向白少央时,也发现这人看上去面色都明快了不少。 这小狐狸等的果然是火攻! 叶深浅联想到他几日前让那些男宠侍妾搬迁到没有几棵树的静心苑去,越想越是兴奋,兴奋到了后来,他简直想冲过去抱一抱白少央,然后再狠狠亲他一口。 程秋绪听完孙大志的话,却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心中刹那间瓦凉如水。 那些江湖人士能如此轻易地进来,难道不是有人在里应外合? 白少央一直被他扣着,根本无法去打开大门,那四个细作也已经被他所杀,可若不是他们,那莫非是这解青衣? 可他们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择在今天杀进来? 莫不是因为他把朱柳庄半数的精锐都调到了此处,作为埋伏陆羡之等人的重兵,反倒让东西六馆比往日空虚了一半? 不好,中了别人的套了! 程秋绪心中一冷,立刻对着这孙大志吩咐道:“让丙组先去支援甲组和乙组,丁组则留在这里。” 话音一落,白少央便暗骂程秋绪这厮老谋深算,都到了这等火烧眉毛的时候,仍旧要留下一半埋伏的人手。 而等那孙大志依言离去的一瞬,王越葭忽然回头向着叶深浅和陆羡之扬了扬头。 他这一扬头之后,便冲着看起来毫无防备的程秋绪冲了过去。 但程秋绪看似惊惶,内心却冷静异常,一见掌风袭来,登时提剑向前,与王越葭缠斗在一块儿。 除他以外,那群惊惶失措的美人之中也冲出去了一人。 这人站在一堆美人中间,也是鹤立鸡群的模样,他这一冲出来,一旁的杜秀便眼尖地认出,这是程秋绪三大杀手中的最后一个——“提灯劝酒”安小湄。 而这雌雄莫辩的安小湄竟然就是那夜和叶深浅挤在一个箱子里的美人。 所以还未等安小湄袭到王越葭的身边,叶深浅便微微一笑,一拍桌子便一掠而出,瞬间便挡在了他的前面。 尹不争想一跃跃到程秋绪的身边,却也不得不停下。 因为叶深浅一掠而出的同时,他身边的两个人也冲了出来。 这一个人是陆羡之,另外一个则是郭暖律。 陆羡之负责盯的人是他,而郭暖律负责盯的,却是朱柳庄丁组的几十名好手。 因为程秋绪一挥手,他们便从隐藏的各处冲了出来,有的是从假山后面,有的是从墙壁后面,有的干脆从草丛里c红柱旁c房顶上冒了出来。而在他们出现之前,谁也没想到这地方能藏得下这么多人。 眼见刀光和剑影即将要纠缠在一块儿,白少央终于仰起头来,含笑提刀而出。 他期待已久的全面反攻,终于要开始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 丁组是朱柳庄精锐中的最后一批,也是最所向披靡一批。 他们战绩不俗,硕果累累,人人黑衣,个个带剑。 所以这群人会被程秋绪留下来,其他人却被赶去与江湖人士拼杀。 可当他们想去驰援程秋绪之时,却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给包围了。 准确来说,他们的确是被一个人和一把剑给包围了。 这人看起来竟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这把剑看起来也是条软绵绵的软剑。 可就是这姑娘和这软剑把他们给彻彻底底地包围住了。 郭暖律凭着一把游龙般的软剑,在丁组的黑衣人里来回穿梭着,有时点过他们的喉,有时刺进他们的胸,有时卷了他们的手腕。 剑点喉上,是轻吻后留下一点殷红的印记,剑刺胸口,是在胸口开上一朵小小的血花,剑卷腕上,是在筋与肉之间做出分割和切离。 所以他在剑光闪动中出了十几剑,便也有十几人跟着失了战力。 但凡有人想突出他的包围,就是肉分骨碎喉见血的下场。 而这十几人倒下之后,还有十几人围成一个圈跟着扑了过来,而且势头更猛,剑阵更齐。 他们自然不想这样被动下去,既然不愿做瓮中之鳖,就只能反向包围,将这头雌雄莫辨的猛虎绞杀在圈中。 郭暖律却是静如处子,安如泰山。 在这十几人合拢包围之前,他竟是一点也不想动,一点也懒得动。 下一瞬,黑衣人的包围圈就此合成,十几把剑如十几道雷电一般送了过来,眼看就要刺入郭暖律的胸口c背后还有腰腹。 可郭暖律忽地足尖一点,凌空而起。 他再落下之时,身子竟横在了半空中。 而他这一落一横,脚就顺势踩到了其中一人的胸上,剑却另外一个杀手的喉上轻轻一抵。 这若是一个圈,他就是横贯这圈的一条直径。而人的胸肉本是软的,可胸上的骨却是硬的,所以他这一踩,便似踩在平地上一样。 踩完之后,他便借力往前一走,剑也跟着划过了杀手的喉咙。 他就这么在十几个人的胸上走了个圈,却也在他们的喉上划了个圈。 这些动作看似复杂诡异,然而只发生在短短一瞬。 黑衣人只觉得眼前精光一闪,喉咙上就猛然一痛。 而等郭暖律走完划完,翩然落地的时候,这十几人早已速然倒地。 谁也没想到郭暖律使起软剑来,竟是这样的不按套路出剑。 他的这柄毫无名气的曲水软剑,似比程秋绪那把名震天下的红袖金剑还要缥缈和诡异。 而陆羡之那边对上的则是“密针藏刀”尹不争。 这人的针幕似已放完,却还有一把不知藏在何处的刀。 所以陆羡之所要做的也很简单。 那就是在他出刀之前把他踢翻打倒。 这个目标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有那么一点困难。 因为尹不争的小巧功夫比他之前遇到的几个家将还要高明上不少。 这人简直如个活猴一般,颇有甄幻海那厮的风采。陆羡之的手引着脚上下翻踢,脚引着手左右互击,他却是上翻又下滚,东腾还西跃,半点都不肯让陆羡之的手脚沾到衣角。 陆羡之似有些无奈。 他无奈的时候似是势气一懈,登时松了几分防范。 而这一松便让尹不争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低身一转,足尖在地上猛地一蹬,只一个呼吸之间闪到了陆羡之的身前。 他闪到身前的时候,九分心思都放在陆羡之的脚上,只有一份心思放在了他的上身。 可陆羡之似乎就早早等着他这一来似的。 而且他的下一招就出自上身。 这一招不过就是区区一指。 二十四路挑弦绣心指里的一式“印花指”。 但这一印就似要印在了尹不争的脑门之上。 尹不争遇险而不乱,遇急而生智,趁势向后一个大仰,连脑袋几乎也要贴到地上。 而就在他的脑袋即将贴到地上的时候,一只腿也向前高高弹起。 陆羡之等的仿佛就是这一踢。 他往前猛地一蹬,连出两脚,一脚勾住尹不争弹起的腿,锁住他的膝盖关节,向一旁猛地一甩,等尹不争被甩得身形不稳时,他再一脚踢在了他柔软的肚腹上。 古人有打蛇打七寸之说,也有打蛇打三寸的,这是因为三寸是蛇的脊椎骨上最为柔软的一处。同理而言,这肚腹便是人身上最为柔软松懈,也是最不设防的一处。 所以尹不争肚子上中了一脚之后,面上就如祭祀用的白蜡一样,没有半点生气和血色。 但此时他被踢翻滚倒在一侧时,人未起身,脚未站定,大拇指和食指却猛地一弹,只听“嗖”地一响,一把游鱼轻羽般的小刀自他指尖一纵而出。 可刀光闪动之时,陆羡之也飞起一脚。 他这一脚势如断泉,力似切金,反将这刀片给踢了回去。 尹不争虽有着放不完的针和刀,但陆羡之的一双腿似乎也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这一刀反折回去,逼得尹不争向旁一纵。 他这一纵,陆羡之的人也跟着飞了上去。 他飞起来的时候竟是缩手缩脚,如一记炮弹一样。 可人飞到了跟前的时候,依旧只出了一指。 挑弦绣心指中的“弹花指”。 他的手指在尹不争的喉骨上轻轻一弹,尹不争就一声不吭地倒了地。 陆羡之在欺身上前,手指连翻如飞,似挑弦拨轴一般,封住了他身上“华盖”c“紫宫”c“玉堂”c“气海”c“神阙”等五处大穴,叫他再也动弹不得。 一旁的安小湄眼看尹不争被擒,却是毫无兔死狐悲之感。 他秀眉一扬,星眸一翻,竟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欢喜。 可他看向身前的叶深浅时,好不容易涌上来的欢喜之情,又转成了无穷无尽的恨意。 叶深浅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但他觉得自己除了点了点对方的穴道,又和对方挤在一个箱子里之后,再无旁的交集。 安小湄使的是一把墨骨软鞭,鞭生十三节,节节生骨,骨上带刺。 寻常人用鞭无非是横扫一片c纵打一线c收来一团,无论多少变化,都出不了这三条口诀。 可这鞭子由他使来,却配合了他独特的步法,竟是一步一变,一变一套,一套又套着另外一套。他步步皆是套,套套皆是花,一时之间仿佛有着使不尽的路数,用不完的变化。 叶深浅却好似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变的口诀其实也就一个字——躲。 鞭子若掠到他身侧,他便用向前一纵,鞭子若刺到他胸前,他便向旁一闪,鞭子若要盘到他头顶,他就向后一个大仰。 安小湄眼见沾不到他的一片衣角,心中气恼至极,看他左躲右闪甚是自在,忽地停鞭站定,抬头呵斥道:“你难道只会一味闪躲,不会进攻?” 叶深浅只轻轻笑道:“你的鞭子甩得不错,我看看就好。” 安小湄睨了他一眼,秀眉微挑道:“看来你光是闪躲就已用尽全力。你身边的人倒一个个厉害得紧,可惜你自己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叶深浅却笑道:“其实当个漂亮的废物也不错,我看你不就当得不错么?” 安小湄冷笑一声,一鞭子甩了过去。 可他这一鞭子送到叶深浅面前,却没有办法收回来。 因为叶深浅竟忽出一掌,竟是用赤手空拳截下这鞭子。 安小湄忽然觉得这人要么狂妄到了极点,要么根本就是个傻子。 因为他即便有着一双铁塑金造的手,也躲不过这骨节鞭上的刺。 但叶深浅却偏偏要逆他心意而行事。 他的掌一碰到鞭子,便是左一折右一翻,上一缠下一抹,竟将这十三节骨节鞭一节一节缠绕下来。而他这一路绕下来,人也跟着一路转过去,一瞬就要转到安小湄的身前。 不过他的人还未到身前,掌风就先要到了。 这一轻飘飘的掌法贴在安小湄的脸上,竟贴得他发飞髻乱,面白如纸。 可叶深浅的这记掌风却没有再深入下去,他只猛地一抽,便将鞭子从安小湄的手中抽了过来。 安小湄被抽得一愣,叶深浅便再出一掌拍在了他的胸上。 他只这么轻轻一拍,安小湄的人就如一只破球般飞了出去,他一路撞倒桌椅,翻飞碟碗,擦过墙角,掠过旁人,最后竟一头扎进了湖里。 叶深浅这才手腕一抖,把鞭子给甩了开来。 他的手还是一双白玉无瑕的手,仿佛半点也没有被这鞭骨上的刺给扎进去似的。 他扫向一旁的王越葭和白少央时,却发现王越葭和程秋绪斗成了一团儿,白少央却好似不知所踪。 叶深浅忍不住挑了挑眉,似是想不出他能在哪里。 可郭暖律一人斗数十人也不算容易,所以他还是打算先去帮他,再回头来杀程秋绪。 但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起了极大的变化。 这变化便与程秋绪王越葭有关。 程秋绪的红袖金剑仿佛是一种极为特别的剑法。 旁人使剑之时,皆是力发于腕,抖于剑锋,可他使剑之时,却多是力发于臂,沉臂一崩,剑刃便如水波荡漾般荡了过去。 但他剑法奇诡,王越葭的掌法也不在其下。 这人在之前便胸前挨一刀背后受一刀,之后还接了程秋绪的一指,伤势已然是重到不能再重。 可就是在这样血气逆冲之时,他仿佛才能发挥出十八天罗阴阳功的十成威力。 而在十成威力之下,他竟是越战越猛,越猛越冲,冲到最后,竟是一掌崩断了程秋绪手中这把名扬天下的红袖金剑。 程秋绪的手上竟只剩下一抹断剑。 断剑虽然也勉强算是一把剑,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和郭暖律一样用好这柄奇短无比的断剑。 所以他趁势就收,转身便逃。 他这一逃却叫王越葭暗叫不好。 因为他逃的方向竟是解青衣站着的方向。 这人自左腰上受了程秋绪一剑之后,便血流如注,面如金纸,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喘着气休息。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和王越葭一般越伤越厉害,大多数人被刺上一记就已要气力耗尽了。 王越葭看出程秋绪要以解青衣为人质之意,登时气上心头,火冒三丈。 可他的火气却无法成为助他向前的动力,只因他受伤之后掌力与爆发力更加强悍,耐力和速度却有所下降了。 眼看程秋绪的断剑就要搁在解青衣的脖子旁边,一把刀却闪了出来。 白少央似乎总要抽个最紧要的关头登场,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的神威天降来。 不过这倒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他本来是想观察这附近还有没有隐藏的弓手的。 他一向都是个谨慎的人,也最怕程秋绪还藏着一手。 待查了一圈没发现埋伏在暗处的弓手之后,他才施施然地回到斗场中,以一刀拦下了程秋绪的一剑。 其实这刀是程秋绪把他摸了个遍之后,白少央说了几句软话,他便从库房里捞出来赏给他的。 这人虽然没有官爵侯位在身,却仿佛很享受官老爷大侯爷们的派头。他在库房里堆积了不知多少的宝贝,随便捞出来一样就能叫白少央的看得口干舌燥。 不过他搜刮的宝贝太多,这刀的来处也就忘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看着这刀身冷如寒玉,便赏给了白少央。 而白少央也决定在此刻回报程秋绪。 他回报的方式便是刀光一转,转到了程秋绪的这把断剑上。 谁也没想到他的刀光能这么快,而且竟好似比那日静海真珠阁内的一刀还要快。 这刀轻轻一切,程秋绪的断剑便只剩下了剑柄。 他已无剑可用,唯有赤手空拳接下白少央的刀。 可就在白少央含笑上前的时候,程秋绪却冷冷道:“这刀是我送你的,你却反拿它来伤我,怎称得上是君子所为?” 这不但称不上君子所为,而且还有些忘恩负义的味道。 但白少央本来就不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个君子。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所以更不想遵循这些繁文缛节。 可他刚要上前,身后的解青衣却道:“白公子,程秋绪虽然恶贯满盈,这话却说得不假,你的确不该用这把刀对付他。” 白少央一脸诧异地回头看他,却见解青衣一脸正义凛然。 他再抬头看向王越葭,发现王越葭也向着他轻轻摇了摇头,道:“白兄一边看着便好,莫要为这等龌龊人玷污了义气。反正他已无剑可用,我来料理他便可。” 白少央忍不住想在解青衣脑袋上狠狠一敲,然后在王越葭的脸上拍上一拍。 这两人看着精明,原来都是些榆木脑袋,半点都不知道轻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蠢货。 不过也只有解青衣这样的蠢货,能舍了荣华富贵甘愿为王越葭所驱使,而只有王越葭这样的蠢货,才能舍了自由尊严,为了杜秀这绣花枕头而潜入朱柳庄一年之久。 而白少央眼见程秋绪面上含笑,忽然想明白了对方为何要送他这把刀。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而白少央虽想一刀了结了他,但却实在不想在王越葭和解青衣面前失了风度。 他一转头就要去捡黑衣人留在地上的剑,反正刀能干到的事儿,剑也一样能干到。 但他一转身的功夫,程秋绪便已要逃跑。 他这一逃竟是纵身一跃,便在湖上莲叶处轻轻一点,几下便要翻过湖面,越过屋檐,马上要消失在众人面前。 王越葭虽是紧跟其上,可却终究慢了一步。 但他所慢的这一步却被另外一人给赶了上来。 因为程秋绪刚一落在屋顶上,便有三箭朝他袭来。 这三箭势如巨涛,快如惊电,竟是一箭强过一箭,一箭快过一箭。 程秋绪手中无剑,险些躲不过去,但他大袖一翻一卷,竟是卷过一箭,再险险躲过一箭,可却被最后一箭擦伤了右臂,翻起了血肉。 他养尊处优多年,已许久未曾受伤,所以这血肉翻卷的滋味实叫他痛得面色一白。他再抬头一看,却见另外一边的屋顶上有人正冷眼瞧着他。 而那人竟是“惊花箭”赵燕臣。 白少央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叫好道:“赵兄好箭法。” 可赵燕臣却苦笑道:“没射死程贼,也算不得什么好箭法。” 他说完这话,又对着地上的白少央喊道:“我是先过来的,刘老等人马上就要杀到此处。” 话音一落,程秋绪一颗热心几乎凉到了底,身子也如被判了死刑一般僵硬。 可王越葭就在身后,赵燕臣也在眼前,即便这是他自己的地盘,他也得如一条丧家野犬般无处可归。 可这十多年来只有他运筹帷幄,戕害他人的份,哪里有别人追得他仓皇逃窜的时候? 逃着窜着,满腔悲愤的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低身一看,却是令他魂牵梦萦的杜秀。 杜秀看起来心焦无比,一脸的忧色都写在了脸上,半点也遮掩不住。 他的悲喜和忧怒都是美得像一首缠绵叵测的诗,叫人难忘,也叫人沉醉。 程秋绪虽无心沉醉,心底却是一阵暖流涌过。 无论多少人背叛了他,杜秀总还在他身侧陪伴。 这也不枉费他两年来把这人捧在手心里一样的照顾看管。 他拼尽全力掠到杜秀身边,然后带着杜秀一起转进一屋,似要在屋内寻一处密室。 杜秀眼见他在寻找密室的机关,便提议道:“庄主可是要躲进密室?” 程秋绪却道:“这处密室通不了庄外,我要走的是另外一处暗道。但我带你来这处密室,是要告诉你一件秘密。” 杜秀跺了跺脚,心急如焚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庄主还不想着逃走?” 程秋绪却强笑道:“他们几路人马攻杀进来,我即便想逃也是插翅难飞。但这密室里有我秘藏的卷宗,杀人绑架的买卖都记在里面。只要这东西没有落在别人手里,即便我被他们所擒,也会有贵人来救我的。” 他顿了一顿,朝杜秀说了这暗道开启的法子,又无奈叹道:“你先躲进这密室里待上几天,等他们人都散了,你再想法子把卷宗转移出去。” 杜秀听得满面凄凉,似是不忍与他分离。而程秋绪虽也不舍,但清楚他时间不多,转身就要离开。 可他这一走,却是背后一痛,肚上一凉。 他低头一看,肚上开了个血口,正向外滴着血。 他再仰头一看,却见一把小刀钉在了他前方十尺之远的书桌上。 刀上还有血,刀柄还在微微颤动,如莲叶被清风吹得急颤。 程秋绪仿佛才意识到就是这把小刀贯穿了他的身体,钉在了他前方的书桌。 可这一刀实在太快,快到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一刀也实在太猛,猛到贯穿了他的身体,还能死死地钉在书桌上。 哪怕是擅使小刀的尹不争,也绝对发不出这么可怕的一刀。 他猛地一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杜秀。 可杜秀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神却冷得好似看着一个死人。 这哪里是那个不擅武功,柔弱得如一朵小花的杜秀? 这分明是一把出了鞘,染了血的宝刀。 杜秀却一言不发,上前便急出几指,每一指都点在程秋绪胸前的大穴上。 程秋绪直直地倒了下去,一颗心也似乎随之一坠,坠入了那万丈的深渊,无底的鬼洞。 他一脸骇然地看着这张面孔,只觉得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这人。 王越葭翻进来的时候,便听到地上的程秋绪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抬头看向杜秀,却见杜秀对着程秋绪冷冷道:“在下乃大内紫金司六品密探,龙楼校尉——哥舒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韩绽番外 离开白少央的第一天,韩绽对他的思念就已经难以克制了。 于他看来,云遮雾绕的山脊仿佛是白少央的背,峭楞楞的树枝是白少央伸出的手臂,树上垂下的一簇簇藤条是白少央的发,天上那东一点西一颗的星子便是他的眸,群星围绕的大白月亮则是他的两靥。 他心里c眼里c嘴里都是白少央,所以看什么都是白少央,山和水,花与叶,就连风中都仿佛有着白少央的影子,有着他的血肉和骨髓,他的笑容和汗水。 他晚上往床上一躺,一闭眼,想到的就是和白少央相处的那三天。 韩绽仿佛清晰无比地记着白少央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从他烧饭时通红的脸庞,再到他演武时轻灵的身姿,一遍一遍,一点一点在心中倒放c品味,再反复咀嚼c吞咽里面的细节。 这仿佛是一道吃不尽的大餐,喝不完的美酒,每当他饿了渴了,只要一想到与儿子相处时的回忆,浑身上下都能充满力量。 不管他此行是生是死,至少他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丝血脉。 这血脉上留存着他祖先的记忆,发扬着他自创的刀法。 光是想到这点,他就是满腔的喜乐。 但这喜乐和悲愁一样,总有用尽的一时。 他偶尔想起连别花的时候,内心就充满了感伤和悲愁。 这个聪慧的女人将怀孕一事瞒得密不透风,就是为了怕他在出刀时心生留恋,无法全力。 韩绽既是佩服她的敏锐,但也同时心痛她的付出。 因为即便是他不知连别花怀孕之事,他也依旧没有使出全力。 当时埋伏他的个个皆是道上有名的好汉,而他只想替楚天阔复仇,并无意重伤这些义气深重的汉子。只因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受了张朝宗那奸诈伪君子的蒙蔽,一时分不清真正的好与歹。 可就是这一念的慈悲,拖慢了他出刀的速度,也拖歪了他下刀的角度,累得他瞎了一眼,身受七八处重伤,却仍未能取得付雨鸿的性命。 所幸老天有眼,让他被一好心人所救。 想必这也是天理昭昭,容不得恶人活在世上享福,义士则含冤受苦。 韩绽回头想想连别花,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悲愁,眉宇之间也尽是沧桑之意。 这个女人替他生下了一子,用上后半生的时光将这孩子抚养成一个翩翩少年,却在他来到扇溪村的不久之前不幸离世。 有时他总是会想,若是他来得早一些,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连别花若是看到他,会不会病情好转,慢慢恢复精气? 她若是还活着,他们一家三口男耕女织,过上一段隐居的日子,那又会是何等的快活滋味? 可韩绽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若是想得再深入一点,就要狠狠骂上自己了。 只要付雨鸿这漏网之鱼还活得好好的,他就不算是真正地为自己的恩人复了仇。 楚天阔待他恩重如山,他又岂能因小家而舍大义? 再者,他的行踪一直都有人密切关注。 而为人父母者若真爱子女,必要为之谋划深远,不可顾一时私情。 一旦被人发现白少央和他的关系,只怕他的最后一丝血脉也得跟着一块儿消失在这世上。 为了不辜负已经死去的人,为了保护还活在世上的人,他必须得走,而且是马上要走。 所以他悄悄留下一封信,便匆匆离去,不肯给白少央留一点余地。 他才和自己的儿子相处了三天,自然是一千分万分地舍不得他,可他只怕再见到白少央的面孔,心中的那股复仇之火会被父子亲情这股暖风所吹灭。 而当他离去之后,这短短的三天就成了他最为珍藏的回忆。 他总是在想,这世上怎会有白少央这样好听的名字? 韩绽仿佛能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上一千遍万遍。 他只觉得连别花在想这个名字的时候,必定是在回忆往昔之时,抓住了一丝闪现于脑中的灵光。 毕竟白川城的少央亭,是他们初见之地,也是他们的定情之地。 所以白少央这个名字,除了连别花之外,再没有另一个人能想得出来。 而这个名字里含着的心意,又岂是白少央这样的少年人能读得出来的? 韩绽忍不住叹息,叹息之余又想到了白少央这三日来的表现。 同辈人该有的优点,白少央几乎是一样不缺。 他机敏善察c善良正直,还有着少年人罕有的老练和成熟。 可这成熟和老练却叫韩绽有些隐隐地不安和心疼。 他不安的是白少央的过分成熟,会让他无法体会到许多少年人才能品到的东西。 他心疼的是白少央在失去母亲之后,必须让自己迅速成熟起来,以免在这混沌浊世中迷失了方向。 不过有一点他很确信。 无论是谁拥有了白少央这样的儿子,那都是这个人一生的幸运。 韩绽初见白少央的时候,只觉得他简直是上天赐给自己的一件大礼,一件用来弥补他丧妻之痛的大礼。 他也怀疑过这是否是一场海市蜃楼,一道镜花水月。 在他这样的年纪,已是承受不了得而复失的痛苦和失望了。 所幸他仔细查问过白少央,也查问过村里的人,确认了他是连别花带到这里来养育大的。 他还在白少央洗澡时“无意”之间闯了进来,正好看到了白少央身上的一处胎记。 白少央应该是知道这处胎记的,可他应该从来没有真正看过这胎记。 因为这处胎记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落在他臀部之上,腰部之下。 而巧的是,韩绽身上也有一处形状极为相似的胎记,只是他的这份胎记却在背上,而世上也只有连别花知晓他这胎记的位置和形状。 有些人家会把痣传给后代,而他们韩家却会把胎记传给后代。 所以当韩绽看到那处胎记之后,晚上几乎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试图把心中的狂喜给掩藏下来,不过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在白少央看来,他的态度应该和之前一样的热情,并未有什么大的差别。 父子共枕之时,是韩绽一天当中最为欢喜的时光。 他欢喜的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量儿子恬静的睡颜,可以想法子把他面上的轮廓牢牢地印在心里,刻在脑里。 但欢喜之余,他也总怕自己是在做一场美梦。 这梦醒之后,儿子便会不翼而飞,他又是孤独一人立于这苍茫尘世。 所以韩绽在床上也总是睡得不深,一有点风吹草动便得惊醒。 惊醒之后,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往旁边一看,直到看到白少央仍在他身边,他才放下一点心,继续合上眼。 可讽刺的是,三天之后,却是他先舍了白少央而去,而不是白少央舍了他。 韩绽不是个莽夫蠢货,自然看出儿子心中也有千言万语想问他,但他是个克制谨慎的好孩子,不该问的话,不该提的人,他都是小心翼翼,轻轻揭过,绝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份谨慎虽叫韩绽宽了心,也叫他有些隐隐约约的失落。 白少央看似和他亲近,可到底是对他有些防备和芥蒂的。 或许是因为韩绽还不能与他相认,只能以母亲的朋友自居。 这个身份是他们之间的一道缓冲,也是韩绽用来保护儿子而设计的一顶大伞。 而只要这道缓冲还在,他们之间就还留有余地,白少央便不必为了他这莫名出现的叔叔而舍生忘死。即便韩绽死在了谁的手里,白少央也绝不会伤心欲绝,也多半不会为了他出来复仇的。 也许等他为楚天阔复仇成功之后,他们还有重逢的一日。 但愿到了那天,他能揭开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再把心里的话一字不漏地倒出来,叫白少央只自己是何等地思念他。 而白少央若是知道韩绽就是他的父亲,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韩绽一想到这点,目光轻轻一动,面上就绽开了一点笑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杜秀与紫金司 当杜秀道明身份之时,程秋绪苍白如雪的两颊忽地晕出一抹绝望的暗色,像是上好的墨从纸上缓缓渗出,顷刻之间便从两靥蔓到了满脸。 解青衣的背叛对他来说只是一根横在心头的刺,可杜秀的真身却是一把贯穿他心脏的刀。 其实这把刀早在平日里温柔缱绻之时就已埋下,而如今蓦然翻出,刀光一闪,便似把他一颗心被切成了七八瓣,再把这堆碎肉一同扔到了千年的冰窟,万年的积雪之下。 王越葭看向杜秀的时候,除了错愕之外,也是一脸的凝重。 他虽已猜出对方身上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可还是没猜到真相竟是这般出人意表。 杜秀却施施然地站在那儿,仿佛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在这两人面前炸下了一枚惊雷。 他的眉目之中依旧藏着清山与秀水,他的双唇之间也仍旧含着胭脂的艳和春水的柔,与从前并无半分不同。可细细看去,他似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仿佛冥冥之中有谁拿着一把小刀,把这张画儿似的面孔一块一块地切割开来,再重新糅到一块儿去。而这样一来,他原本柔和的轮廓就有了刀劈斧凿之后留下来的锋锐。 而王越葭只觉得这样的杜秀看起来陌生无比。 可他下一瞬又发现,他们本来就是一对陌生人。 因为他脑海中关于杜秀的一切遐想c猜测,皆是基于他中毒躺倒的那三天三夜。 除了那三天,他所有对杜秀的认识都是来自于江湖传闻。 如今看来,正是这该死的江湖传闻把他坑害得不浅。 杜秀眼见程秋绪一时失语,当即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 他似是表现得很大方,但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冷漠。 程秋绪有些木然地看了杜秀一会儿,随即声音悲凄道:“你潜入朱柳庄,就是为了这些记录了杀人买卖的卷宗?” 杜秀点了点头。 程秋绪冷冷一笑,近乎绝望地呼吸着越发沉重的空气。 “没想到我的后院之中竟还藏着一位大内秘卫,看来我的面子还真是大得很啊。” 杜秀淡淡道:“庄主的面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但庄主的胆子一定不小。” 程秋绪挑眉道:“这话怎么说?” 杜秀双眉一扬道:“庄主开办杀人取命的买卖之后,便有好几名朝廷上官死于非命。而在他们死前,你庄内的杀手都在他们所在之处出现过。这样的生意你都敢做,你说你的胆子大不大?” 程秋绪邪火顿生,面上一怒道:“我不但胆子大,艳福也是不浅。当初你为了取得我的信任,竟不惜对我主动献身。哥舒秀啊哥舒秀,你这秘卫的名号是听着响亮,可你莫非忘了当初在我身下是如何喘息的?” 王越葭的一双眸子似被这话给狠狠灼了一下,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程秋绪之所以没有强迫杜秀,是因为他根本无需强迫。 杜秀漠然地看了程秋绪一眼,仿佛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他再转眸之时,便是看向王越葭了。 王越葭只定定地看着他,幽幽问道:“你是希望我称你为杜秀,还是哥舒秀?” 杜秀叹道:“你还是叫我杜秀吧,哥舒秀这名字只该出现在皇庭大内,不该出现在江湖民间。” 王越葭苦涩道:“杜兄的胆识谋略,在下实在是好生佩服。这么一想,我的确是不该来朱柳庄的。” 他不但不该来趟这趟浑水,还该好好地待在朱柳庄外看一场好戏。可如今他却让自己也成了这大戏的一部分,倒是让蛰伏在暗处的人看得过瘾了。 杜秀却道:“可你若不来朱柳庄,如何能见到对你有情有义的有心人?” 他这句话明面上听着似是安慰,可却又似是另有所指。 王越葭听得一愣,却见杜秀手一抬,便向自己抛来一物。 王越葭顺势一接,低头一看,发现杜秀抛过来的是一个描金绘枝的瓷瓶。 他抬眼看去,只见杜秀面含愧色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先洒一些在伤口处吧。” 他说完这话,便直勾勾地盯着王越葭身上的血,仿佛这几个伤口是生在他自己身上似的。 王越葭笑道:“那就多谢杜兄赐药了。” 杜秀却摇头道:“我从背后刺你一刀,本就算不上厚道,哪里敢当得你一个谢字?只是十八天罗阴阳功不到伤重之时,绝发不出十成神威。你若真想和程秋绪斗下去,还非得再受一点伤才行。” 王越葭眸光一闪道:“你也知道十八天罗阴阳功?” 杜秀清浅一笑道:“你莫非以为我随随便便就捡个人回家照顾?我要救人之前,总得查查这人的背景,即便弄不清武功路数,也要知晓自己救的是个歹人还是个义士。” 暮光透过窗纱打在了他身上,仿佛在他秀美的面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在细巧的脖子上镶了一层流动的金边,看上去格外地明丽秀雅。 王越葭看得面色也柔了几分,轻轻一笑道:“这话倒说得不错。 杜秀又道:“你用完这些,可以去把药带给解青衣。”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却让王越葭心头一震,眉间猛地一颤。 杜秀作为大内密探,是为了调查朝廷上官之死而潜伏于此。他让王越葭去把药给解青衣,难道不是存着试探之心? 解青衣既是程秋绪的三大杀手之一,是否也可能杀过朝官? 若是他真的为了还恩而干下这等天怒人怨之事,那即便是王越葭也无法站出来为他辩白了。 一想起此处,王越葭只觉得心头一阵寒流涌过,全身冻得如在冰窖一般,五脏与六腑皆似有千蛛万蚁在其中穿梭啃啮。 他虽是今日才算真正看清了解青衣的为人,却已将这人放在心中某一柔软处,如今莫非要他眼睁睁地瞧着这人伏罪受死? 杜秀仿佛看出他心中的隐忧,不由叹道:“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和这些朝官的死有关,所以我才希望由你去当面问他。” 程秋绪不像是个老实人,可解青衣看上去却是个老实人。 但王越葭一想到这老实人,便幽幽一问道:“你就不怕我通风报信?不怕他趁机逃跑?” 杜秀看向他时,却是目光如水,面白如霜,好似早知王越葭会有此问似的。 “你若是这样的人,便不会为我而来,他若是那样的人,便不会为了你挺身而出。” 王越葭听了这话,却大笑几声,不知是悲是喜道:“好,就由我去问他吧。” 他回头一走,面上的笑便跟着冷了下来。 他再未看杜秀一眼,也懒得瞅地上的程秋绪,只一走便走入一道明金浮玉般的暮光之中。 可任这暮光如何和煦如春,温柔似水,也终究只能照在他的面上,照不进他的心底。 杜秀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光之中,这才施施然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沉默得近乎绝望的程秋绪,淡淡道:“虽说程庄主对我信任有加,可这密室之行,我还是得带着庄主一起走。” 程秋绪猜出他担心密室之内会有机关,面上只冷冷一笑,并不言语。 可杜秀在带他入密室之前,却先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了程秋绪一眼。 然后他一翻袖,一扬手,下一刻便滑出一把小刀,狠狠地朝着他的琵琶骨扎去。 白少央本就伏在外面偷听,此刻听得程秋绪一声惨叫,只觉得肩头也似被扎了一刀似的。 他倒不是因为程秋绪成了废人而可惜,只是感叹杜秀此人出手狠辣c城府极深。 他苦心孤诣地潜伏两年,用一张柔弱如花的小白脸骗过了山庄之内的所有人。 程秋绪一向心思深沉,善于谋人看人,可与他朝夕相对这两年,也没能在他身上看出半点异样来。 亮明身份之后,杜秀只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刺王越葭一刀的罪脱得一干二净,而且还顺带提醒了自己对王越葭的救命之恩。 这人言谈之间虽是落落大方,却是步步设伏,句句紧逼,光明正大地下了一个套,套得王越葭不得不替他去质问解青衣。即便解青衣真想逃走,但为了王越葭,他也会心甘情愿地留下。 不过白少央倒并不厌恶他。 心机深沉不是错,善于伪装也不是错。要分对错,只能看一个人干的事儿,而不是看他的做派和性子。 杜秀再如何隐瞒,也是为了查案而舍了清白身子,解青衣虽是为了还恩,也到底是杀了些人。只盼他杀的都是些江湖中不忠不义的恶贼,唯有这样,王越葭才有理由为他求情。 不过话说回来,楚天阔当年出的那事儿,可不就是那大内紫金司的统领一手策划的么? 就连张朝宗他自己,也甘愿为那位大人所驱使,更何况是如今的六品校尉哥舒秀了。 白少央想了一想,忽觉心中一痛,眼中一酸。 楚三哥,十六年了,你如今过得可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一勺糖一把刀 王越葭去找解青衣的时候,他正静静地依在朱漆的栏上,仿佛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这人才能卸下一身的倦意。 王越葭叹了口气,然后静悄悄地朝着他走去。 他心底藏着事儿,眼皮子底下的阴影便仿佛充塞了这碧天与青地。 这一路走来,似是一步一个烙印,把这光滑如镜的地板都涂上了黑泥。 而等王越葭走近的时候,才看到了解青衣腰上的伤口。 这伤口仿佛一道横贯皮肉和衣角的弯弧,乍一看,仿佛一抹邪恶的笑脸,正对着王越葭露出讥诮之意。 王越葭的嘴角也带上了一抹讥诮的笑,仿佛是被这邪恶的笑给传染了似的。 他走到身边之时,解青衣才慢悠悠地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他瞧着王越葭的样子,仿佛与从前并无区别,可王越葭被他这么毫不遮掩的一瞧,却好似有些心虚一样。 可心虚归心虚,他面上仍是故作淡然道:“你的伤怎么样?” 解青衣只道:“伤不重,休息一会儿便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是目不转睛地瞅着王越葭,仿佛他会忽然之间变成蝴蝶飞走一样。 王越葭却敛眉道:“若是伤不重,何必躲在这里休息?” 说话之间,他便直接递给了对方杜秀给的金疮药。 解青衣也不扭捏,只大方接过,然后淡淡一笑道:“因为我忽然觉得很累。” 旁人一笑,面上便是容光焕发,可他一笑,面上却沾染上了几分倦色。 王越葭道:“你觉得累,是因为背叛了程秋绪?” 解青衣却摇了摇头,仿佛有些茫然道:“我觉得累,是因为我已经还清了债,接下来便不知该做什么了。” 他抬头一看,眼见那红彤彤的暮光烧在了云上,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一朵烧得正旺的云,不知要被这暖风吹往何处,更不知何时才能燃尽。 王越葭叹道:“你的债是还清了,可是别人却要算你的账了。” 解青衣忽然看向他道:“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给金疮药吧?” 他这话一说完,王越葭的眼皮子便猛地跳了跳,像是有谁拿根长针在挑他的肉。 下一瞬,他的目光沉了一沉,终是把来此的目的给吐了出来。 “杜秀差我来问你,问你是否和朝廷上官的死有关。” 王越葭说完这话,又怕解青衣听得稀里糊涂,便把刚刚的所见所闻和解青衣简单地说了一下。 而这英气青年一听到杜秀亮出真身,眉毛就朝上挑了一挑,好似与王越葭一样的错愕。 可错愕之余,他的眼里也燃着一种奇异的笑意。 “我本以为他是个锦绣面貌,猪狗心肠的软蛋,却不料是我看走眼了。” 王越葭清冷一笑道:“看走眼的人又何止是你一个?” 不光是解青衣,他们所有人都几乎看走眼了。 只是有些人要为这看走眼而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而有些人却只用背后感慨一下罢了。 而解青衣接下来便道:“我杀的人里面,并没有有官职在身的人。” 王越葭心底微微一放,目光却并未柔和几分。 因为话说到这里,他还是得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那你替他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解青衣只扬了扬脸,道:“该死的人。” 他语调清淡如水,仿佛说的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王越葭奇道:“程秋绪难道那么好心,专让你去杀一些江湖败类?” 解青衣却道:“这些江湖败类有些是程秋绪的仇家,还有些是别人想让他杀的。不过程秋绪也曾派过我去杀一个不该死的人,但我觉得不妥,便下不去手,为此还险些误了他的大事。那次之后,他便只派我去杀该死的人了。” 王越葭道:“而那些不该死的人,都是由尹不争和安小湄杀的?” 解青衣面色一沉道:“多半是的。” 他的话说到这里,王越葭才算是把整颗心都放了下来。 他这一放,整个人都仿佛变了个模样。 他在演武场上的那种凌厉傲慢c不可一世的气息,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这张面上。 只要解青衣的手上没有染上无辜人的血,王越葭自然有充足的理由站出来。 他不必缩手缩脚地后退,更没有借口去畏惧杜秀身后的紫金司。 他是无惧无畏了,解青衣也看得眼前一亮。 他这么一看,目光便好像被王越葭的这张面孔给勾住了一样,半天都拿不下来。 王越葭只道:“这一年来,你倒是辛苦了。” 谁知解青衣却一本正经道:“不辛苦。” 王越葭却皱眉道:“你扮成老驼子的时候,我可是半点好脸色都没给。” 他何止是半点好脸色都没给,他简直是把这老驼子当牛马一样地使唤。 解青衣却一脸认真道:“不碍事。” 王越葭苦笑道:“怎么会不碍事?” 若是换了他被人这么使唤,即便那人对他有恩,他也会忍不住想暴揍那人一顿。可是解青衣却好像是一个极其坚忍的人,坚忍得让他想到了大山上的磐石,孤峰上的松柏。 解青衣却忽然笑了笑,道:“没关系,你使唤人的样子很好看。” 他长得并不如何俊美,不过比旁人更加英气而挺拔,可他这么浅浅一笑,却仿佛烛光在暗夜里轻轻一晃,晃得人心也乱了起来。 而王越葭听了这话,刀枪不入的一张老脸登时红得似是被日光灼烧的赤云。 ———————— 天边的一抹血色将尽,可这朱柳庄的血却还没流完。 刀光和剑影依旧在交织纠缠,缠到了后来,就连虚与实c生与死的界限也模糊在了血和肉间。 而直到晚间,东墙会等江湖人士与朱柳庄庄丁的厮杀才算是完全落下帷幕。 即便是白少央也没能料到这厮杀过后竟是如此惨烈。 金粉雕琢处已是一地疮痍,人流粘稠地也是尸山血海。 一人断肢的挨着尸,尸靠着另外一人的断肢,远远望去,早就分不清那是人还是一摊烂肉。 陆羡之从尸山堆里缓缓走过的时候,耳边似是回响着亡者在厮杀前发出的一声凄厉的诅咒。 他抬眼四望,茫茫而顾,只见亭台楼阁已成焦土废墟。 而透过这片本该是朱栏玉砌的碎瓦黑木,他仿佛听到了生者在烈火灼烧之下发出的扭曲悲鸣。 白少央却有些不敢看向陆羡之。 因为他发现死的人除了前来攻庄的江湖人和全副武装的庄丁之外,还有一些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他已经尽力挪走程秋绪的男宠妾侍,把他们赶去几乎与外界隔绝的静心苑,而这批人走的时候,应该也带走了一大堆仆役。 可即便如此,还是剩下了十几个老弱妇孺守着东西六馆。 这些人里有洗衣的婆子,还有看门的老汉,更有弄花的小童,他们或许是被杀红了眼的人误杀的,也或许是被困在大火里被烟活活呛死c烧死的。 持武械斗的庄丁自是该死,可他们却都是无辜的。 白少央不去看陆羡之,陆羡之却瞅了瞅白少央。 他这一瞅,面上便如蒙了一层血光似的,看着叫人有些害怕。 他缓缓道:“火攻的法子,是不是你想出来的?” 白少央被他这么一问,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在胸口打了一记似的,说不出的闷钝窒息感。 他垂下眼,淡淡道:“是我去见东墙会的人时,和他们一同商定的。” 陆羡之又看了看一旁的郭暖律,道:“火是曾吟山放的?” 郭暖律点了点头,却并不言语。 陆羡之一转身,面色凄厉地看向白少央道:“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为了救更多无辜的人,必须要先牺牲一部分无辜的人?” 白少央只觉得他这一记眼刀仿佛戳在了自己的脸上,戳得皮肤火辣辣地疼。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程秋绪虽然派了一半的精锐在埋伏我们,却还有一半精锐和五百庄丁守在东西六馆,而前来的江湖好手却只有两百人。若不想法子调虎离山,引他们去救火,这些人根本就闯不进来。” 他们若是闯不进来,今晚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陆羡之却目光沉痛道:“可我们本是来救人的,这些人却因为我们而死。” 他转头看着一具幼小的焦尸,一颗心几乎都要被剜成了一千片万片。 白少央眸光一沉道:“这两方械斗要想不连累无辜,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即便他们没有死在大火里,也还是会被误杀。” 他说的话虽有道理,却是字字句句直戳心肺,让人冷到了骨子里。 所以陆羡之看向白少央的时候,一双眸子仿佛比月色还要清冷。 “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不是还会这么做?” 白少央斩钉截铁道:“我会。” 陆羡之冷笑道:“这倒像是你会说的话。” 白少央却面冷如铁道:“这些江湖门派在云州经营已久,就连细作也安插了好长一段时日,可见他们对朱柳庄是势在必得。即便我今日不与他们合作,过几年他们还是会攻进来。只是这几年内,不知还会有多少良家男女被掳劫至此,任人淫辱。那时又没有我在这里转移人手,吸引精锐,只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陆羡之只淡淡道:“你总有你的道理,我说不过你。” 他话一说完,便转身要走进凄寒夜色之中。 白少央在他身后叫道:“你要去哪儿?” 陆羡之也不答话,竟径直走开了。 郭暖律在旁看不下去,一拔脚便跟了上去,可他刚走几步,却忽地回头看向白少央道: “火是曾吟山那老王八放的,不怪你。” 白少央却摇头道:“火是他放的,但计划却是我同意的。小陆也是因为信任我才跟着进了朱柳庄,可我宁愿和你透露这计划,也不肯和他说道,他气我也是应该的。” 郭暖律却目光犀利道:“他不是气你隐瞒他,也不是气你的计划不够完美。” 白少央愕然道:“那他生的是什么气?” 郭暖律一字一句道:“他气成这样,或许正是因为他知道你是对的。” 白少央听得一愣,半天都说不出个字来。 可他还想再问时,郭暖律的人却已经追着陆羡之而去了。 他走之后,白少央便只能独自一人看着这片废墟碎瓦,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可是他到底还是能做点事儿的。 那就是跑到那些无辜人的尸体旁边,把这些人都统统拖到一块儿干净的地方。 他拖完之后,再将他们的衣服摆弄齐整,用袖子擦净他们脸上的血,念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经文。 可他念完之后,便想着要去旁边挖个坑了。 而他刚要挖坑,却发现有一人在他旁边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绵长幽远,仿佛是近在眼前,却又似是从天边而来。 白少央却不理他,只一个劲地低头挖着坑,挖得自己灰头土脸也不肯回头。 他拿了块破砖在挖,挖得很用心,也极用力,仿佛在和谁赌气一般。 叶深浅只好走了出来,在他面前蹲下来道:“你是准备挖坑给自己跳么?” 白少央却冷冷道:“你盯了我这么久,总算是看到我的笑话了。”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这不是你的笑话。” 白少央冷笑道:“不是我的笑话又是谁的?” 叶深浅淡淡道:“谁也不是全知全能,总有力所不能及之处。只有最自恋的人,才会把这世上所有的不幸都归到自己头上。” 白少央一脸狐疑道:“你这是在安慰我?” 他什么时候竟要轮到叶深浅来开解了? 叶深浅却一脸正色道:“我不是在安慰你,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白少央冷笑道:“你若真想让我好过点,就和我一起挖坑吧。” 叶深浅冲他笑了一笑,然后竟然伸出双手,徒手挖起土来。 他这一插二拱,却是翻得飞快,挖得比白少央还要高明许多。 可白少央看着他挖起坑来,面色却好似更加沉重了。 叶深浅忍不住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白少央道:“怎么了?” 他觉得现在的白少央好似与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白少央忍不住叹道:“其实我最喜欢小陆的一处地方,就是他身上的那股孩子气和天真劲。” 因为那是他早就丢掉的东西,而陆羡之却偏偏还保留着。 叶深浅却道:“这叫赤子之心。” 白少央却瞪了一眼叶深浅,好似怪他多嘴似的。 叶深浅却笑盈盈道:“其实我有时也挺羡慕他的。” 白少央听得低低一笑,眸光如水道:“可我越是和他相处,就越是想把他的赤子之心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给抹掉,而那本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 他顿了一顿,凝眸看向叶深浅道:“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可笑?” 叶深浅看了看他有些彷徨和茫然的面孔,忽地心中一阵空空落落,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不管这少年心机如何深沉,城府如何可怕,他其实都只有十六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曲瑶发再登场 曲瑶发被救出来的时候,肚子上还缠了厚厚的麻布带子。 她被赵燕臣为首的一群汉子弄出了软禁一干男女的华屋,再被抬上担架,盖上毯子,不知朝着何处抬去。 本来援兵天降,曲瑶发是该喜出望外的,可她的伤口被这担架抬得颠颠荡荡,再是一股病热之气冲上脑门,整个人都是云里雾里一般,分不清东西南北,弄不明日夜朝暮。 几日之前,她被黄首阳用三破斧在肚子上砍了一记,血流满地,气息奄奄。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命不久矣,这些人也包括她自己。 可程秋绪的手下曾吟山却探出她尚有脉搏,便在征得程秋绪同意之后,着人将她抬进去了朱柳庄。 她入庄之后,曾吟山又将常住庄内的名医“刀下藏针”段知微段大夫给请了过来,在她伤处缝合c上药c包扎。而段大夫医者仁心,来者不拒,几天几夜照顾下来,竟是硬生生地把她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他这一拉,却是让人喜忧参半。 曲瑶发能大难不死,自是心中暗喜,可她身陷魔窟,不知何时要被人拉去折辱拷问,又是格外忧心忡忡。 她辛辛苦苦地活下来,可不是为了让别人来玷辱她这清白身子的。 所以曲瑶发看来安分守己,心底却有一团燎原烈火,随时都能将她整个人吞噬。 若程秋绪的人要过来提她去受审,她就撕开包扎的麻布,扯开缝合的线,直接把肠子扯出来打个结。 这法子虽然既痛苦又吓人,但却极为有效,因为即便是咬舌自尽,也有可能被人发现而提早救回来,而肠子若是脱了位断了结,可就再难归位了。 这吓人的法子也有另外一个用处,若是有人想对她的尸体不敬,一看到这恐怖至极的景象,只怕也没了性趣,消了淫心了。 不过这群汉子抬着她到了一处,赵燕臣便决定要同他们分开。 这人似已打定主意深入虎穴,当这个“除尘行动”的急先锋。 “除尘行动”听起来除的是灰灭的是尘,实际上除灭的却是程秋绪。 谁都知道这程秋绪皮上是貌若金玉,皮下却全是腐血烂肉,他依权仗势,作恶多年,实是这云州边上最碍眼的一粒灰尘。 这恶贼一日不死,云州百姓皆是惶惶不安,朱柳庄一日不灭,被拘在庄里的良家子弟就仍要任人淫辱,遭人作践。 所以这次东墙会联合孤山派c岁安阁c九流会c众贤帮c照金楼还有群清逸水门在云州的分部,聚集了一群好手,再有“应天鹰”刘鹰顾和“惊花箭”赵燕臣做前路先锋,星夜离城。他们先是扮成大商队到了朱柳庄附近,再撕下行商人的面具服侍,浩浩荡荡扣门而来。 而如今赵燕臣已救得了曲瑶发,自然得去救他那被关在静心苑的师姐“润花小箭”荣昭燕了。 曲瑶发见他要走,说什么也要下了担架,看着他穿过回廊,走过小桥,奔向那静心苑。 只可惜他前脚刚走,这后脚队伍中就出了变化。 而这变故便发生在众贤帮的汉子们抬着曲瑶发路过妙莲池的时候。 这秋风飒飒一吹,池水微微一荡,水纹便默默一漾,带动了莲叶急颤,莲瓣轻抖。然后这花与叶的幕布里便似被人开了一个大口子,口子里还窜出一道黑影来。 这人于电光火石之际凌空而起,如带双翼而飞,便是轻功卓著如义盗“白书翁”那样的人,也是万万比不过他。 他这忽然一起,激起好大一坨水花,那水声如战鼓齐鸣,水珠如玉洒龙楼,溅到花丛里,碰到柳枝上,飞到了曲瑶发白如霜雪的两颊,钻到了众汉的脖子后面,凉凉酥酥的好似一场春雨。 而这小雨过后,便是一记雷鸣。 这雷鸣便是这道黑影发出的一掌。 这人发乱髻散,看不清面目,分不出男女,整个人都如一只落汤鸡,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但他掌风袭来之时,却也带风雷之势,看上去甚是违威风。 这人一掌撂倒一个用单钩枪的汉子,再掠过一个带鱼头刀的汉子,闪过一个使镔铁锤的汉子,一下子便朝着曲瑶发扑了过来。 曲瑶发刚想闪躲,却苦于大伤未愈,身上乏力,所以闪避身法也迟滞了不少。 她这一迟滞,这道黑影便顺势掠到了她的身边,一下便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 使单钩枪的汉子是“九星一拐枪”秦朝星,此刻他眼见曲瑶发被那人擒住,登时急呼道:“有种与咱们单挑,欺负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那人阴阴一笑,将乱发一撩,露出一张男女莫辩的面孔来。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被叶深浅一掌拍入水中的“提灯劝酒”安小湄。 他这诨号倒与所使的兵刃无关,只因他犯了两次大案,一案是在提灯时杀人,另一案则是劝酒后杀人。他这两次大案犯得名动南省,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看似文雅,却暗含血光的名号。 秦朝星这一声正义凛然的断喝之后,安小湄不但不退,还将曲瑶发的喉咙锁在指下,缓缓道:“你们不去杀敌,却来护送这女人,想必她在江湖上也是个人物,我此刻不擒住她去换庄主平安,岂不是坐失良机?” 秦朝星冷笑道:“我们护送曲姑娘,是看她重伤无力,而不是看她身份贵重,你当什么人都和程秋绪一样,只知拜高踩低,当那些权贵子弟的走狗?” 曲瑶发不过善使暗器,也算不得什么极厉害的人物,只是赵燕臣等人知道她被困在庄内之后,点名要救她出来,以报当日静海真珠阁相护之恩。 安小湄冷冷道:“你再多说庄主一句,我现在就要了她的命。” 话音一落,他便手下一紧,逼得曲瑶发面色铁青,似是十分痛苦。 秦朝星不敢多言,一双浓眉却横如江波,动似飞火。 可如今赵燕臣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失了曲瑶发,这要他们如何向赵燕臣和刘鹰顾交代? 他如今是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安小湄却是半路杀出擒得筹码,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而曲瑶发平生最恨得便是受制于人,此刻见安小湄得意异常,更是气得银牙咬紧,柳眉倒竖。 可安小湄的得意在一下刻便变成了极大的失意。 因为他刚要带着曲瑶发一块儿飞起,头上就中了一箭。 这一箭似破风切浪,摇山揽日而来。 它快到突破极限,快到安小湄根本没有想到要反应。 而等他要反应的时候,这箭头已经“嗖”地一下到了他的眼前。 这鬼神皆惊的一箭入肉后,他血溅三尺之高,登时向后倒下,连一双眸子也还未来得及显出惊恐之意。 曲瑶发看得悚然一惊,秦朝星上前解了她的穴道,解完之后,这女汉子和男汉子们登时顺着来箭的方向回过头去,看着那出箭之人。 曲瑶发只觉得是赵燕臣担心自己,所以去而复返,一颗心也跟着激荡回扬起来。 可她看向那站在桥上的来人之时,却发现对方是个穿红衣的女人。 而且还是个身段容貌都很好看的红衣女人。 她在远方的时候,如山影重叠处的一道野火,走近的时候,似一朵红云降到人间。 她的脊背如松柏一样笔直,那影子打在地上,仿佛一把横贯天地的枪,乍一看去,天地之间仿佛都是她的影子,让人一时之间失了自我。 其实她的面容并不如何丰腴和健康。 她的眼下带着青影,面上还有一股子病态的苍白。 可即便有这青影和苍白,她也依旧美得叫人心醉。 曲瑶发看向她时,一时之间竟有些看得痴了。 她的美在风情万种,对方的美却在风骨万年。 而有这样的风骨和身段在,长得如何倒并不怎么要紧了。 秦朝星疑惑道:“请问姑娘是?” 红衣女子淡笑道:“我叫荣昭燕。” 她虽是在笑,两颊却白得似纸,眉目之间亦含着一股凄楚之意。 曲瑶发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心头一震,双眉一扬道:“你就是‘润花小箭’荣昭燕女侠?可你不是被程秋绪挑了手筋么,怎能发箭” 她忽然停住,是因为荣昭燕的袖口微微一扬,露出了琼玉一般的皓腕。 可这双雪白无瑕的皓腕之上却有两道血痕,张牙舞爪一般地横在脉上。 荣昭燕抬头看去,眉头微挑道:“程秋绪虽是挑了我的手筋,但却只挑了一半。” 她顿了一顿,面上露出一丝讽刺而尖利的笑,道:“他若是全挑断了,我也就成了个废人,那便伺候不了凌王府的小王爷了。” 当初就是因为这小王爷看上了她身为江湖儿女的英气和野性,所以央求着程秋绪将她掳进庄来。但是荣昭燕进来之后,便一味地装傻扮痴,做出一副木讷之像。 小王爷见她失了野性和英秀之气,便对她没了兴趣,不多久就撂在一边了。而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免于被这无耻纨绔所轻薄玷辱。 曲瑶发听完这陈述,一双星眸与月眉都充塞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怒意。 她唇角一扬,微微冷笑道:“有些人见老鹰威猛无比,便想将它擒入笼中慢慢驯化,可这人怕老鹰伤人,就折了鹰翅废了鹰爪,然后又期待这老鹰和从前一样神武威猛。你说这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可笑的蠢物?” 荣昭燕却道:“可惜这样可笑的蠢物随处可见,若你恰巧碰上一个有权有势又不知收敛的蠢物,那就要倒上大霉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因与程秋绪的夫爱妾“碧沙小仙”付清枝交好,所以虽不能自由行动,但身边的看守也已松懈不少。此次东墙会等门派攻杀进来,看守的侍卫们心慌不已,她便趁乱跑了出来。一路上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躲过不少厮杀和暗箭。赶到妙莲池之前,她还顺便从地上的死尸堆里捡了弓箭。 话音一脸,曲瑶发看了看她带血的手腕,忧切道:“但是荣姐姐的手腕是怎么” 荣昭燕被挑断了一半的手筋,日常洗漱是不碍事,但论理是绝不能发力张弓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朝星却面色凝重道:“手筋挑了一半,一旦用力就会剧痛无比,若是使上全力,手筋就会完全崩断,而荣女侠刚才那一箭应该是使了全力了。” 刚才那一箭如电光火石一般,如此威势之下,她必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手筋哪还有不崩断的道理? 荣昭燕苦笑道:“是啊,这双手怕是已经废了。” 她面上苦涩,话却说得再平淡不过了,仿佛她不是废了一双手,而是断了一片指甲似的。 曲瑶发听了这话,一颗心却沉痛得如灌了铅c掺了毒,不知该放在何处。 她这手筋崩断,还不是为了发出刚刚那一箭? 可那一箭却不是为了救她的心上人,却是为了救曲瑶发这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她的手筋原来只挑了一半,若是平安出去加以调养,未必不能康复,可如今却一下子全断了。 这“润花小箭”为了救她,却从此不能使箭。 这样一笔深得叫人心痛的恩情债,曲瑶发是绝对承受不起的。 她不顾伤情,立刻奔上前去拉着荣昭燕的袖口,急道:“荣姐姐的手筋当真已完全崩断了?我知道一位神医,他” 荣昭燕却淡笑道:“即便是神医也只能治病救人,不能把一个残疾变得健全。你不必为我费心着想了。” 曲瑶发凄厉道:“荣姐姐原本的手筋只是断了一半,若是找人调养,未必不能好全,可如今却” 荣昭燕却一脸正色道:“他手中有你,我手中有箭,你难道要我见死不救?” 她顿了一顿,忽地秀眉一扬,又像是一个小女孩一样好奇地打量着曲瑶发,然后有些炫耀一样地笑道:“你说我刚刚那一箭发得漂不漂亮?” 曲瑶发心中痛惜,面上却强笑道:“漂亮,比赵燕臣的‘惊花箭’还漂亮。” 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箭。 也是“润花小箭”荣昭燕这辈子发出的最后一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今时与往事 荣昭燕虽不愿去就医,但在曲瑶发的拉扯下,还是去见了那位住在素成轩的段大夫。 岂料当她们进了素成轩后,却见一屋的桌翻椅倒,一地的碗碎杯裂,药材和丸子撒得到处都是,分不清哪里是可以落脚的地方。 朱柳庄一天之间就翻了天,只怕庄内的住客也要受些牵连。 曲瑶发想得心中忐忑,四处搜寻之下,终于发现了段大夫的踪影。 原来这位名闻遐迩的段大夫此刻正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 而任凭秦朝星如何哄他,这段大夫都不肯出来。 秦朝星忍不住道:“咱们又不会害您,您又何苦躲在这儿?这大老爷们不好好地站在这儿,非要钻床底下,不是让这两位姑娘看笑话么?” 段大夫却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一边摇头一边理直气壮道:“不去不去,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他似是被外面的厮杀声吓破了胆子,又似是被刚刚的骚乱给摄住了心神,任秦朝星怎么苦口相劝也不肯出去。 秦朝星忍不住一个头两个大,几乎想把一只铁臂伸进去,然后把这倔脾气的大夫给拽出来。 眼看他就要动粗,曲瑶发连忙挪到他的身侧,将他轻轻一推。 秦朝星走开之后,她便径直躺在了床边的地上,笑盈盈地朝着段大夫道:“段大夫可还认识我?” 段大夫瞥了她一眼道:“我当然认识你了,你是前几日被抬进庄里的曲姑娘。” 曲瑶发笑道:“看在我的面子上,您能不能出来看一下荣女侠的伤势?” 段大夫好奇道:“她是和你一样伤得快死了?” 曲瑶发道:“那倒不是,只是她断了手筋,使不上了力了。” 段大夫道:“这又不是什么湿毒急症,你找我作甚?” 曲瑶发却苦笑道:“段大夫只需看上一眼,告诉我能不能治,若是连您都治不了,那我也就死心了。” 段大夫们闷声闷气道:“那我若是执意不出去么?” 曲瑶发苦笑道:“那我只好做一件对不起您的事儿了。” 话音一落,段大夫冷笑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就爱得寸进尺。刚才就来了一群人打砸了我这药庐,若非我躲到床底下,只怕他们连我都要揍。如今你又不思报恩,反逼着我去救人。我若不肯治她,你是不是要绑我出去?” 曲瑶发却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会绑你,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只怕你不会喜欢看。” 她说完这句话,便对着秦朝星等人使了个眼色,似是想让他们带着荣昭燕去外面等候。秦朝星倒是个粗中有细的汉子,只看了这么一眼便明白过来,立刻拉着荣昭燕和另外几人去了外面。 曲瑶发待他们走后,才把想做的事儿做了出来。 她一伸直,一叹气,竟要把这水绿印花的衣裳解开一半。 她里面那件赤色鸳鸯肚兜根本裹不住这雪白丰腴的身段,所以这一解就差点露出一痕雪脯来。 段大夫窘得满面通红,连忙转头避开,可避着避着,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瞧了几眼,边瞧还边斥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是个正经男人”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仿佛被什么人给掐住了脖子一样。 原来曲瑶发解开这一半衣裳,却不是为了一泻春光,而是为了方便她解开缠在肚子上的 麻布带子。 她一开始解,段大夫便急声道:“你是疯了不成,伤还没好全解什么带?” 曲瑶发却淡淡道:“我的命是荣姐姐废了一双手才救回来的,你若不去看她,我便只好拿命赔给她了。” 话音一落,曲瑶发竟已把麻布绷带完全解开,下一步就要去拆她伤口的线。 她只要把这些线一拆,这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伤势又要排山倒海般压在她身上。 段大夫立刻发出一声断喝道:“且慢!” 曲瑶发这才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何等疯狂之事。 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这世间所有的喜乐都聚在了她的眉间和两靥。 段大夫眉峰处挑起了一道青筋,道:“你一定要逼我出来?” 曲瑶发秀眉微扬道:“我怎么会逼你?我只会伤我自己。” 段大夫却冷笑道:“你的伤是我亲手包扎缝合的,命也是我拉回来的,可你现在想让自己伤势复发而死,可不就是在逼我?” 曲瑶发笑道:“我真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在赌。” 段大夫奇异道:“赌什么?” 曲瑶发道:“赌‘刀下藏针’段知微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赌你不舍得看我死在你面前。” 段大夫气哼哼道:“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 曲瑶发笑道:“那你到底让不让我得逞?” 她笑得仿佛有些孩童般的狡黠和得意,可又带着些少妇的妩媚与风情,这种独特的结合仿佛赋予了她一种鲜活而又奇异的魅力。而在这样的魅力之下,她的一双星眸仿佛比嘴唇更擅长说话。 段大夫看得一愣,随即恨恨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他顿了一顿,又气呼呼道:“我就让你得逞一回,下不为例!” 他说完这话就钻了出来,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刚刚是如何理直气壮地躲在床底下的。 曲瑶发这便缠好绷带,整好衣衫,请了荣昭燕进来。段大夫把过脉,看过手后,竟一改面色凝重,满面欢喜道:“这断得好,断得该啊!” 秦朝星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呢?” 他刚想上前理论,却被曲瑶发瞪了一眼。 她即便连瞪人也是风情万种,秦朝星被这么或嗔或怒的一瞪,却是一番心火都消了。 荣昭燕却疑惑道:“敢问段大夫这是何意?” 段大夫侃侃而言道:“程秋绪的药库里有一味山阴续筋膏,专用于治断骨c续断筋。可这筋脉需得完全崩断,此药方能见效。你这手筋断得奇,也断得妙,施用此药之后,有七成把握能再度恢复。” 荣昭燕几乎不敢相信,已骇然无比地僵在了原地。 一旁的曲瑶发却冲上来道:“此话当真?” 她看上去简直比荣昭燕还要欣喜,一双秀眉都似要展翅而飞了。 段大夫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荣昭燕道:“你以后或许还是有机会碰弓箭的。” 话音一落,荣昭燕只紧紧握住了段大夫的袖角,激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曲瑶发在一旁听着,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到那药库里,可她一看到荣昭燕的反应,却是心一颤,眉一抖,就连眼角也泛起了几分酸意。 ———————— 白少央挖了一夜的坑,葬了一些无辜惨死的老幼之后,便随便找了间屋子进去睡了。 叶深浅也陪着他挖了许多土,也一身灰头土脸地躺在了一张大床上。 可这一夜他们就这么躺了一夜,谁也没说些撩人的话,更没做些撩人的事儿。 叶深浅之前打了那么多的黄腔,可真正躺在白少央身边的时候,却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 他看白少央的眼神并没有一点情/欲掺杂其中,仿佛只是一个寂寞的旅人,想在凄风寒夜里找个同样寂寞的人躺在身边,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的孤独。 可这却是白少央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叶深浅靠得很近,近得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叶深浅在平时像是一阵捉摸不定的风,可真正躺下来的时候,他却沉得像是一块石头,呆得像是一根木头,不但一点都懒得动弹,而且还有股饱经沧桑的疲惫感。 白少央忽然觉得这人是不是藏的心事太多,多到只能用贱笑和贱话来掩饰? 也许现在的这个他才更接近真实的他——不爱说话,不爱动弹,甚至不爱微笑。 就这几样结合起来,叶深浅简直比白少央还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头。 他正这么想着,叶深浅下一刻便冲着他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少央笑道:“你又不是个大姑娘,我有什么看不得的?反正你也不会被我看得少一根头发。” 叶深浅笑了笑,道:“你想不想知道程秋绪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白少央却道:“不是很想。” 叶深浅笑道:“你真的不想?” 白少央道:“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这道理你不该不明白。” 叶深浅忍不住撇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胆大包天的人。” 白少央淡淡道:“胆再大也包不了天,只能让别人把自己给包了。” 叶深浅笑道:“可你现在却找人把程秋绪给包了饺子。” 白少央笑道:“他们能来,是因为朱柳庄一灭,便会有好大一堆地盘等着他们来分,而且我也同他们商定,一旦攻下朱柳庄,这庄内的财帛他们便可得八成。” 叶深浅诧异道:“两成?” 白少央叹道:“两成也不错了,毕竟他们是主力,我不过是打个下手罢了。” 叶深浅笑道:“可若不是你找出地图,吸引精锐,只怕他们也没那么容易攻进来。” 白少央苦笑道:“你这人真是奇怪。” 叶深浅笑道:“我奇怪什么?” 白少央苦笑道:“你平日里总说要和我好,如今我在你身边躺平了,你却成柳下惠了。我总在想,你是不是从未和人真正好过?” 叶深浅笑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白少央笑道:“你若肯说,我一定洗耳恭听。” 他转头看向叶深浅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眼底仿佛含着一片星光。 一片能容得下这白少央一切小心思的星光。 叶深浅笑了一笑,面上淡淡道:“我活了二十六年,爱过两个人。第一个人在我腰上砍了三刀,几乎把我砍成两半。第二个人把自个儿犯的罪都栽赃给我,让我进了大狱,受了十六种不同的刑罚。我被人救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法子把那人送进大狱。” 他转头看向一脸愕然的白少央,若无其事地轻轻一笑道:“我就只和这两个人好过,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质询与和解 叶深浅这么一问,白少央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这人看着有数不尽的风流,没想到把皮一扒,底下尽是疮疤和洞口,一个完好的地儿都没有。 他若是真情实意地在白少央面前卖卖惨,诉诉苦,白少央反倒可以趁势问一问他的过去,可如今他就把话这么一甩,然后笑嘻嘻地看着白少央,白少央反倒是看着难受,一点都不想问了。 叶深浅瞅了他半天,忽然道:“怎么不问了?” 白少央只道:“你若想说,我就听着,你若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他还是想显示一下尊重,不想看上去那么咄咄逼人。 因为叶深浅似乎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若是逼他太紧,他反而要反弹好几分。 可叶深浅却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奇怪。” 白少央微微一笑道:“我有什么奇怪?” 叶深浅撇撇嘴道:“你平时总想挖一挖我的过去,如今我准备和你说了,你的兴趣却淡了。” 白少央笑道:“那你是说还是不说?”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不说了,你的表情不够精彩,反应也不够沉痛,说了也没意思。” 他刚刚说得叫人心底一寒,可如今说来,却把那段经历说得和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般,好像这段经历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他似的。 白少央在心中暗骂一声贱货,便转了个身闭眼睡去。 可叶深浅转身背对着白少央的时候,面上却忽然笑了。 只是这笑容在带着几分欣慰之余,还含着几分奇异的悲哀。 他欣慰的是在不小心吐露真言以后,白少央竟真有些不知所措的味道。 要换在平时,这人必是循循善诱地问下去,不诱得他说出过去决不罢休。 但叶深浅感到悲哀的是,他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白少央或许很快就要成为他喜欢上的第三个混蛋了。 第二日清晨,他便与趁着这个功夫与东墙会c孤山派等诸人在位于朱柳庄中心的鸳鸯厅内见了个面,清点了一下众好汉的伤亡,又商议了一下善后的事务。 来的总共两百三十四名好汉,死了二十三个,伤了四十六个,得金银无数,各派还收纳了一些投降的庄丁,已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可也不知怎的,这几个分部的首脑聚在一块儿,却只顾着清点所获和伤亡,半点不提程秋绪的去向。白少央看在眼里,猜测他们只怕早就被杜秀给打点过了。 而等陆羡之回来的时候,已是日头高照,各大首脑早已散去,只是底下的人还在手脚不停地干这干那,搬运财帛的自是搬得热火朝天,一腔喜气,收尸的却是收得满面愁云,一身晦气。 这起子人倒不似是为了江湖义气来的,而是为了分地盘,劫掠财宝而来的。 陆羡之看得心内陈杂,在去寻白少央所在的晓寒轩走走停停,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而等他真的寻到白少央的时候,却发现来找白少央的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位白衣妇人。 这妇人梳了个低调的回心鬓,鬓发之间斜斜插了一根白玉梅花簪,她身上是一袭素色水仙纹的暗花袍子,脚下是一双天青色的缎面履,妆容打扮虽是素雅异常,却不失清贵之气。 除了这清贵之气外,她还生得很美。 美得像是一朵绽在男人心底的白莲。 有种女人美得像是在挑衅你,可有种女人却美得让你情不自禁的想去保护她。 而这白衣妇人的美就是第二种。 陆羡之只觉得这妇人生得长眉连娟,玉靥含霜,雪白瓷嫩得像是在羊奶里泡大的,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看得稍微久了一点,背后跟着的郭暖律就忍不住拿剑柄戳了戳他,仿佛十分不耐烦似的。 等他正要上前询问的时候,晓寒轩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大门打开之后,先出来的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这人生得俊,笑得美,一张面孔还与陆羡之有着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而等着人冲着陆羡之和郭暖律眨了眨眼睛的时候,陆羡之才认出他是谁。 这人竟是叶深浅? 还没等陆羡之把张得老大的嘴给合上,白少央就从里面走了出来,还请那白衣妇人到了正厅一坐。 他只看了郭暖律一眼,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陆羡之一眼,更没有招呼他进来,倒叫陆羡之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白少央只当看不见他,可一旁的叶深浅却想拉着他一块儿进来,可惜这人想去靠近郭暖律的时候,却被对方迅速躲开了。 叶深浅似乎有一丁点失望,但也没有失望得太久。他转身就和陆羡之一块儿勾肩搭背地进了正厅,然后招呼起茶水来。 瞧他那娴熟自在的样子,俨然把这朱柳庄的晓寒轩当成了他自己的家。 他刚想开口,那白衣妇人却先开了口。 她这一开口,陆羡之才知她便是程秋绪的爱妾“碧沙小仙”付清枝。 她言谈举止皆是不卑不亢,只是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渗出深重的凄恻之意。 白少央略略思忖过后,便问道:“付夫人寻我,是想问我程秋绪在哪儿?可他如今是朝廷重犯,受控于龙楼校尉哥舒秀之手,夫人若想见程秋绪,应当去寻哥舒大人才是。” 付清枝却道:“哥舒大人行踪不定,我也实在寻不着他,还请白公子代为转达。无论庄主如何十恶不赦,他待我总算是不错的,我别无所求,只想同他一块儿。他若入狱,我也跟着他一块儿入狱,他若是要被斩首了,我也陪着他就是了。” 她看着凄凄楚楚,说话做事之间却有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果毅。 白少央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程秋绪乃朝廷重犯,不日就要押往京畿重地受审。到时只怕连押运路线都是机密,哥舒大人又怎能能容女眷一路相随?” 付清枝听得心中一恸,像是被这句话所击倒了一样,几乎无力地跌到在地。 她似又想到什么,连忙问道:“白公子能不能替我求求情,我什么都能舍下,但求陪夫君同生同死。” 说完这话,她竟跪在白少央面前,近乎疯狂地磕起头来,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和贵妇该有的矜持。 陆羡之看得极为不忍,白少央也赶忙上前扶起道:“我与哥舒大人也并无交情。你若想一路相随,我也可代为转达。可我劝夫人一句,你离了程秋绪,正是离了禁锢自己的囚笼,这天下如此大,好男儿又不是没有。夫人何必非要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话音一落,付清枝却凄凄一笑,泪流满面道:“当初我费尽心机地想离开这个牢笼,可你们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救我。如今时过境迁,我也已为他生儿育女了,你们现在却要来救我了。你们杀光了人,抢完了金银财帛,然后才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觉得太迟了一点?程秋绪总骂正道是一群伪君子,我瞧这话也未必骂错了。” 她越说越是愤慨,越说越是凄厉,说到最后只冷冷地瞧着白少央,心里眼底皆是恨。 叶深浅听得面色不虞,刚想反驳,却听白少央不冷不热道:“夫人是六年前被掳进来的,而我六年前才十岁,夫人难道是想要一个十岁的孩子不顾生死地来救你?” 付清枝听得一愣,又细细打量起白少央来,仿佛根本不相信他如今才十六岁似的。 白少央的面相看上去虽还有些稚嫩,可说话做事却已是老道得很了,怎么看都得有二十多岁,半点也找不出十六岁青葱少年的影子。 白少央又缓缓道:“夫人还说差了一点,我等并不是为了救夫人而来的。” 付清枝猛地抬头看向他,几乎不敢相信他能说出这句话。 但白少央却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被掳进庄里受苦的人并不止夫人一个,只是有些人选择了妥协,有些人还在继续抗争。我救的是这些还在抗争的人,救的是那些可能会被掳进庄内的人,而不是已经妥协的人。” 付清枝听得浑身一震,面上的泪水肆虐得更加凶猛,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少央喟然一叹道:“我不怪夫人选择妥协,你的确是不幸至极,可你的不幸不能归在我头上,更不能归在那些江湖人身上。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为了抛头颅洒热血。若你能提早得救,那是运气,若你不能提早得救,那也只能怪程秋绪这个恶贼。” 付清枝却擦了擦泪,扬了扬脸道:“起初我也以为程庄主是个恶贼,可是他带我进庄时,却是对我百般体贴,丝毫不犯,称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说,虽然他拐卖人口c淫辱妇女c杀人害命,但他还是个清清白白的正人君子?” 那照这样一说,他岂非成了个圣人? 付清枝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他待其他人不好,可他待我时却的确守着君子之道。他自是罪有应得,可你们又算得上什么君子?白公子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救人而来,那又何必贪图庄内的金银?即便你担不得这伪君子之名,那些江湖人就未必不能一担。” 白少央淡淡道:“不义之财,为何不取?取来分发给受苦的百姓,给那些困在庄里多年的苦命人,岂非也是功德一桩?而且柏望峰c沈挽真c龙阅风等人与你素不相识,与庄子里的其他男女更无交情,只凭着一腔义气和热血去刺杀程秋绪,去解救那些还不肯妥协的人。但他们都已死在了静海真珠阁里,而你却还好端端地在这里骂他们是伪君子。” 付清枝听得面色发白,仿佛被什么人打了一记重锤在胸口似的。 白少央看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孔,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会替你去向哥舒秀求情,但是他未必会听我的话,你若真想陪着程秋绪一路进京,还不如去寻王越葭替你求情,他才算是说得上话的人。” 付清枝抹了抹泪,擦了擦脸,缓缓起身,福了一福道:“多谢白公子指点传话。方才妾身多有失言,还望公子见谅。” 说完这话,她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她无论走到何处,似乎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唯有打在地上的一道影子与她为伴。而那绣了花的裙角逶迤拖地,仿佛是一道横在她心上的伤疤。 陆羡之目送着她黯然离去,忍不住叹了好长一口气。 可他叹完之后,却发现白少央正瞅着自己。 陆羡之忍不住道:“你看我做什么?” 他话是这么说,可心底却有些说不出的高兴。 白少央道:“我在想你刚刚为何不出口帮她一把。” 陆羡之只道:“她的确可怜,你也的确刻薄了一点。可那些刻薄话并未说错。” 郭暖律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见了她以后,就魂不守舍了。” 陆羡之却一本正经道:“你未免也把我看得太低了一点,我虽是尊敬女人,但在我眼里,女人也分各种各样的。有像曲大娘那样侠义心肠的,也有像付清枝这样的。我的确是可怜她,可要我因为可怜她而去赞同那些话,也实在太为难我了。” 这话却说得白少央心底一阵舒爽,但一想到到手的金银又要被分发给别人,他又有些微微的失落。 但失落归失落,他又朝着陆羡之问道:“小陆,你是真的不怪我了?” 陆羡之只叹了口气道:“昨晚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感天动地的大道理来。但若真有什么罪孽,那也是咱们三个一起承担的,你一个我一个再加上小郭,大家都赖不掉。” 他顿了一顿,随即笑道:“反正我已经是上了你这趟贼船了,你可想把我踹下去。” 他的笑还是很傻,傻得让白少央想到了医仙庙内那个憨头憨头的蓝衣青年,只顾着闻鱼肉的香味,却不肯真的啃下去。 白少央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郭暖律,发现对方居然冲着他挑了挑眉,眨了眨眼,就差做出一个惊悚的鬼脸来。 白少央看得笑了一笑,又看向叶深浅,只见对方正笑盈盈地瞧着他。而那笑容竟纯得不见一份杂质,仿佛看到陆羡之和白少央两人和好,要比他自己娶上媳妇还值得高兴。 白少央只觉得一颗心又重新暖了起来,暖得好像被什么人捧在手心一样。 其实付清枝有一点倒没说错,他本就是个自私又刻薄的伪君子。 可他这样的人,却偏偏有这样的两个活宝和一个贱货陪在他身边。 伪君子做到他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船上的六人 许多人死了,但他们却仍活在人的心间c唇上,乃至眼前c耳边。 死者的姓名一旦被生者以祭奠的形式重现人间,便仿佛带上了一种特殊的魅力。这魅力使得平凡的字眼化成了一道符咒,顷刻间便能唤起人们对那人最直接而清晰的记忆。 程秋绪被押往盛京的那一天,白少央c陆羡之还有曲瑶发等人在龙阅风c柏望峰c沈挽真的墓前各自上了几炷香。 云州酒馆小聚时,这八人意气风发c挥斥方遒的样子还尽在眼前,可等静海真珠阁一战时,却是死的死c叛的叛c伤的伤,如猎物一般被人围追捕杀。 这死去的四人里,有人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更有人高风亮节却晚节不保,还有人一腔热血却死于小人之手。可他们若是能顺利活下来,瞧瞧程秋绪废去武功之后生不如死的样子,不知该有多美妙。 白少央面上悲凄,底下却是空空荡荡一片。 陆羡之面上空白,底下却是波涛汹涌一团。 郭暖律倒是表里如一,眼底和心底皆是一片看不到岸的死水,只有在扫到沈挽真的墓碑时,他这潭死水才会漾出些微澜来。 曲瑶发和赵燕臣倒是都来了,可惜纪玉书倒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白少央只知他被活着救出,没受什么重伤,别的便一概不知了。 不过依着这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被白少央见过那样羞辱难堪的模样,只怕是死也不肯出来见他了。 而赵燕臣倒是做了个意外之举。 他上完三人的香后,便到另外一个小土堆上插了一炷香。 曲瑶发奇异道:“这无名墓是谁的?” 赵燕臣面色微沉道:“是黄首阳的。” 曲瑶发柳眉一蹙道:“你怎么把这人的坟墓也搬来了?” 赵燕臣只道:“他的尸身和柏前辈等人一样被人扔在了乱葬岗。我知道以后,索性托人把他们的遗体一块儿挪了过来。” 黄首阳死前似是想掏出什么东西给他,但赵燕臣疑心有诈,故一箭惊花要了他的性命。 然而待他上前查探时,却发现黄首阳藏在的胸口是一块残缺的地图。 这地图并没多少有价值的信息,只是在某个方位画了个叉。 赵燕臣猜测这可能是关押他孙女的地方,但白少央也看了一看,记在了心里,与陆羡之得来的情报进行比对过后,才决定在那天晚上采取行动。 而赵燕臣也是凭着这份残缺地图的指引,带着众好汉搜到了软禁曲瑶发的一处高阁。 也许黄首阳也曾想过独闯朱柳庄,凭一人之力救出他那小孙女,可惜他或许是被程秋绪发觉之后,受了一重又一重的威胁,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听完这话之后,曲瑶发面上的神情也微妙得好似一抹天色未暗时的月光。 陆羡之痛惜之余,又忍不住道:“那为何没有墓碑呢?” 赵燕臣眼一闭,头一低,哀声道:“我本来是想救出他的孙女之后,让她去选个墓碑的,可惜我还是没能救到她。” 陆羡之心底一颤道:“难道你赶去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断气了?” 赵燕臣却摇了摇头,面容哀凄道:“听擒下的庄丁说,她在咱们刺杀程秋绪之前就已经自杀了,只是程秋绪一直瞒着黄首阳罢了。” 陆羡之骇然道:“怎怎会” 难道黄首阳至始至终,都是为了一个死人而战? 那他的背友弃义,他的痛苦纠结,岂不都成了一场笑话? 赵燕臣喟然一叹道:“如今他节义双失,毁誉参半,就连能守墓的孙女也没了,只有我这陌路人才能替他上香立碑。若放在静海真珠阁一战之前,又有谁能想到?” 他的叹息仿佛渗入了风中,被这深秋的凄风带着,掠过了在城郊的黄树红叶,经过了曲桥小道,翻过了朱柳庄带血的残墙断瓦,抵到了这片不祥之地的核心。 这凄风九转九绕,又被曲曲折折地带了回来,这一来便吹得草泛黄,人生悲,刮得墓土暗如铁,天色沉无边。 故大家再作一番感慨之后,便各自一谢,就此别过。 曲瑶发与赵燕臣打算一同去陪着还在复原手筋的荣昭燕,而陆羡之和郭暖律则是准备陪着白少央一起前往盛京。 玉狸奴之前被寄养在一户饭馆处,白少央去要的时候,那饭馆的江老板竟还有些不舍了,左抱抱右揉揉,跟揉面搓衣一样按了半天,才肯松手。 这江老板爱猫成痴,光在自家后院就养着猫妻猫妾数十只,而且养的皆是云州的古种,如“金眼抱月猫”c“花斑五色虬”c“月照小白虎”c“青脊金线豹”之类的珍惜猫种,取上百金都未必能换来一只。 可他家收遍云州古种,却唯独没有像玉狸奴这样的“玉斑唤雪猫”。故此白少央将玉狸奴交给他照管的时候,他是两眼放着光,双腿打着颤,像是得了一笔天大的横财似的。 可白少央那时仍有些不放心,便对玉狸奴千叮咛万嘱咐,只是这翻来覆去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疯话,比如什么“江老板后宫猫丽三千,你定要谨慎小心”,再比如“玉狸奴乖宝贝,切记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莫要与其他猫妾争风吃醋”。 玉狸奴只是个不懂人事的漂亮畜生,白少央却把这肥猫当人一样教训叮嘱,倒是看得陆羡之面上一愣一愣,说得郭暖律眉头挑了又挑。 如今这玉狸奴回到白少央手中,竟是养得油光水滑,比过去还肥了一圈,掂在手里和个小狗似的。 陆羡之看得连连皱眉,抱着玉狸奴抖了又抖,恨不得把这蠢猫身上的肥肉都给抖掉。白少央却笑得十分得意,他看到玉狸奴在群猫中游走数十日,没添一道疤,没多一点伤,面上也跟着添了几分光彩。 这三人接了玉狸奴之后,便去托着群清逸水门的关系,租了辆大船,顺着水路朝盛京而去。不过租船之时,他们却“正巧”碰上了叶深浅c王越葭c解青衣等人,所以也就一同去了。 这水路要走三天三夜,一路上大家一起吃肉咀果,同塌而眠,时而说说笑笑,时而一曲高歌,掰掰手腕,喝喝陈酒,不知比之前快活多少。 陆羡之自出江湖之后,从未与这么多意气相投的朋友一同好过,即便是掰手腕输了,斗酒醉了,被罚去翻三百个跟斗,那也是甜甜蜜蜜,舒舒爽爽的。这几日下来,他只觉得一扫颓气和悲息,一颗心都要插上双翼飞了起来。郭暖律在一旁见着他快活,面上的轮廓也柔和了一些。 王越葭和解青衣虽是以朋友相称,可每日起来,解青衣都忍不住替他打点妥帖,做些洗脚c换衣等仆役才做的活计。这本是他一年以来日日夜夜都在做的,早已成了比习惯更刻骨铭心的事儿,可如今做来,却被王越葭面红耳赤地说了好几次。 然而解青衣每次都是诚恳认错,坚决不改,这一日说了要改,第二日还依样做来,然后一声声“恩公”压下来,倒让王越葭面上发臊,心底发虚。他最后只好以搬到叶深浅那厢来威胁,才叫解青衣改了这要命的习惯。 叶深浅和白少央分到了一厢住,却时常促膝长谈到深夜,从各地见闻聊到对名侠名士的看法,从各路外功品评到了内功心法,再从三流门派说到了一流的大帮。 白少央如饥似渴地从叶深浅身上吸取着对新一代江湖人的知识,吸到最后,他只觉得这人是个会说会走的万卷藏书。 叶深浅也觉得他年纪虽小,却比他更知晓许多陈年旧闻,因此听得也是津津有味。这两人从各地风情说到朝局变化,一时之间交流起对近来变法的想法来,叶深浅却大感遇到知音,变得兴奋无比。 他说到江湖格局时,还算是谨慎克制,可一谈到这朝局变幻,那老成自重之像便一扫而空,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唾沫星子乱飞,看上去分明是个喜欢指点江山的热血青年,看得白少央都一愣一愣的。 说到后来,叶深浅竟十分可惜道:“我若早些遇着你,也就不会把话闷在肚子里这么些年了。” 白少央奇异道:“难道你就不能同别人说?” 其实叶深浅若早些遇见他,看到的还未必是现在这个白少央。 叶深浅苦笑道:“能和我谈江湖事的人不喜欢朝廷的那些龌龊事儿,可能谈朝中事的人又往往瞧不上我。你是第一个与我事事可谈,事事能谈的人。” 白少央笑道:“既然事事皆可谈,那还不接着谈?” 他只觉得一与对方聊起来,就仿佛能忘记许多不快的事情,就连这几日之间的隔阂也消了不少。 叶深浅虽说事事可谈,可到底还是知晓分寸。无论他聊到哪里,都不会真正试探白少央的过去。对方既然能显出尊重和诚意,白少央自然也乐得做一回真君子。 可聊来聊去,他竟发现这人有着使不完的精力,竟是谈上一整晚都不嫌口干舌燥。 说到天快明时,白少央已困得眼皮子直翻,恨不得立刻就睡,叶深浅却像是被人砸了脑袋似的,恨不得再和他说到中午。 白少央恨不得踢他几脚,可眼见外面人影晃动,便随口说了个借口走了出去,可他回过身时,却见叶深浅仍缩在被窝里恋恋不舍地瞅着他,直瞅得白少央脚下一个趔趄。 白少央到了外面,才发现站在木板上眺望黎明的人是郭暖律,而陆羡之翻跟斗翻得太累,干脆躺倒在地呼呼睡着了。 白少央看得笑了一笑,只觉得这人仿佛永远都长不大似的,可看郭暖律守在他身边的样子,心中又是一暖,便上前站到了他的身边,道:“怎么站在这儿吹冷风?” 郭暖律淡淡道:“站在这儿吹冷风,也好过睡在里面听枕头风。” 他似乎很喜欢看这大江大河,仿佛看上一辈子也看不够似的。 白少央只苦笑道:“我们说话的声音真的那么大?”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白少央却狡黠一笑道:“其实朱柳庄一战后,还有位杨决杨侯爷特地来寻我,说是想找一个叫小绿的丫鬟,你猜我对他说了什么?” 郭暖律冷笑:“你说什么又与我何干?”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其实我什么都没说,我只说这位小绿姑娘与你关系匪浅,他若是想寻小绿,必得先找到你。” 郭暖律冷冷道:“他找到我又能怎样?” 白少央只笑道:“也不怎样,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误会还是由你亲自解开比较合适。” 郭暖律冷笑道:“你倒是会讲大道理。” 白少央笑道:“我讲的大道理人人都爱听,你难道就不爱?” 郭暖律只道:“你是不是忘了之前答应了我什么?” 白少央却叹道:“我可没忘,只不过” 郭暖律淡淡道:“只不过你想耍赖?” 白少央笑道:“只不过你有没有听过赵子龙十八枪?” 郭暖律道:“听过。” 白少央道:“赵子龙十八枪是一门重技巧,轻力道的枪法。平常人练上几个月,看上去就和练上十多年的老行家一样,可一与高手过招,立刻就要露陷。我这剑法也是和这枪法一样的。” 郭暖律敛眉道:“你这剑法练了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不过一月有余。” 郭暖律目光奇异道:“不过一月有余,就能达到如此地步?” 白少央却道:“可若真碰上剑道高手,只怕还是要吃亏。” 郭暖律道:“那你要花上几年时间来练剑?” 白少央点了点头道:“我至少需要三年,才能把这剑法练出十成功效来。” 郭暖律却微微一笑道:“我可以等你,但不要三年,而是四年。” 白少央好奇道:“为何是四年?” 郭暖律淡淡道:“三年后我要去与一人决斗,他和我约的决斗在先,而你和我约的比试在后,你既然要把比试延后,那就等我和他决斗之后,再和我比试。” 白少央笑道:“你若赢了那人,是不是得更进一层楼?那我可就吃亏了。” 郭暖律却霍然转身看向他,然后说了一句令人生出鸡皮疙瘩的话。 “你也许根本就吃不到亏。” 白少央眉头一扬,暗觉不妙道:“你说清楚点,那决斗是怎么回事?” 郭暖律只冷冷道:“我若对上那人的剑,十有□□是我死,只有一两线生机在这曲水剑上。” 他顿了一顿,又沉声道:“我若败了,我希望你和小陆能把我的尸身火化掉,再把骨灰撒到大江大河上。” 白少央却是听得一脸骇然,面上半点血色也没有留下。 他与郭暖律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只见过他一身煞气灭掉别人的威风,从未见过他如此灭自己的威风的。 可郭暖律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一点颓然丧气都没有,完全是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交代后事。瞧他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败给那人是件可耻的事儿,反倒觉得死在那人剑下是个好归宿似的。 白少央细细一想,几乎想得从眉心冷到了脚底,忍不住上前道:“那人究竟是谁?你剑法如今高明,怎会只有一两线生机?” 郭暖律刚要说话,却听得陆羡之打了个嗝,从地上幽幽醒转过来道:“你们这是要洒谁的骨灰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解王番外 晚风吹过芦苇荡时,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鹅毛浪,压得芦花一低腰二俯首。 这芦花们本是密密匝匝c安安分分地挤在一块儿,可被这淫风一吹,便互相撩拨c推搡起来,好似搔首弄姿的怀春男女,使出浑身解数投向对方的怀抱。 解青衣越过芦苇荡的时候,忽然想到这芦苇在古时又叫做“蒹葭”。 蒹是没长穗的芦苇,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葭是初生的芦苇,似是初尝人事的青年。 他这么一想,便觉得这平凡无奇的芦苇也变得富有诗意和活力起来,于是就连拨开芦苇的动作也变得轻柔了一点,好似怕惊动哪位天人似的。 而等解青衣越过蒹葭地,看到躺在地上休息的王越葭时,一双眸子也随之一亮,好似看到了不出世的奇珍一般。 等王越葭招呼他躺下来过夜的时候,他眼中的光便仿佛经过了提纯一般,变得更加热枕而纯粹了。 赶路对解青衣来说本是寻常事。 可这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因为一个人而变得非同一般起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他身边的王越葭。 只要有王越葭在,解青衣这条漂泊四海的小舟就好像有了停靠的岸头,茫茫无定的心也有了一个归处。 而王越葭似乎很疲惫,疲惫得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们两个相处已有好几年的时光,所以王越葭在解青衣身边时,总是感到格外地安心。 他若能安心,解青衣便能放心。 可他现在的心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撩拨着一样。 也许这东西是芦苇被风吹过发出的声响。 风一急一慢地吹着,在芦苇荡上吹出了层层絮浪,让这芦花们曼妙地交缠在一块儿,发出一种撩人的“沙沙”轻响。 这轻响仿佛是芦花们缠绵的信号,一经发出便引来了野鸭和鹭鸶。 可就连这野鸭和鹭鸶也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好似永远不会形单影只似的。 解青衣也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有王越葭,而且他也正看着王越葭。 王越葭睡得很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幕天席地的生活。 月光静谧而柔和,静得似照在他面上的一道白乳,柔得像盖在他身上的一层轻纱。 解青衣静静地端详着他的面容,发现王越葭的面孔很白,在月光下如一团透明的白玉。 被这玉质的皮肤一衬,他的嘴唇也显得很红,红得似是沾了一点血。 这人冷笑起来的时候,就如一团烈火重塑了面容。 可他现在熟睡起来的样子,却很像一个孩子。 解青衣忍不住细细端详着这张孩子似的面容,只觉得这张面容仿佛有一股特殊的魔力,若是看得久了,连人的魂魄都要化在这面孔之前。 而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和那些触碰到的身体部位,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也起了一股异样的悸动,这悸动像是一团燎原的明火,从中心烧到了四野,把他的理智和克制慢慢烧得一寸不剩。 解青衣渐渐起了一种恍惚的错觉,他和王越葭好像隔得太近,近得没有他,也没有王越葭,只剩下一团模模糊糊c交缠不清的光影。 仿佛是为了让这光影融得更快,解青衣忽然朝着前方那温热的微微一靠。 他这一靠,原始的便在这静夜中升腾成一种不可抑制的欲/火。 在鬼使神差之下,他忍不住在王越葭的唇上亲了一亲。 他这一亲,王越葭就猛然睁眼,死死地瞪着他。 解青衣身子一僵,一团欲/火登时被这一瞪给灭得干干净净。 他只觉得全身冷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如在冰窖里一样。 他本就是个自制无比的男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败给了原始的? 一想到自己冒犯了心尖上的王公子,解青衣懊悔地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王越葭只淡淡道:“你在干什么?” 解青衣低头道:“我我方才是无心的” 自责和羞耻在一瞬间吞噬了他的心海,使他恨不得现在就打自己一拳。 可他还没打起来,王越葭就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拳。 他打完这一拳,解青衣整个人都已经愣住,愣得像是成了一块儿石头,一座雕像。 可王越葭却冷笑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 解青衣窘得简直恨不得立刻就消失在他面前。 可他一闭眼,又像是豁出去了似的,恨恨不已道:“因为我该打!我没能管住心里的那头畜生,让这头畜生冒犯了恩公。别说是一拳,公子就算是一剑杀了我也是理所应当!。” 王越葭却笑了笑,不急不缓道:“我打你,是因为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你不老实。” 解青衣面色一白,随即答道:“我的确不够老实。” 被王越葭这么一说,他竟是满腔的颓然c懊恼c沮丧,简直如一头丧家的野犬,无处可走,无处可归。 王越葭却笑道:“我说你不老实,是因为你明明是故意亲我的,怎么能说是无心的?” 解青衣呐呐无言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我我的确是无心的” 王越葭扬了扬眉,略带得意道:“你几年之前就想着亲我,是不是?” 解青衣愣了一愣,吞了口口水道:“是。” 王越葭笑道:“这就对了,我都已经老老实实地面对自己的了,你怎么能不老实?” 解青衣心中一松,竟忍不住道:“那公子打我的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王越葭轻轻一笑道:“我最讨厌半途而废的人,你才亲了一下,就准备跑了?” 解青衣听得一愣,随即涌出一阵狂喜,全身的血皆要沸腾起来。 他心中战鼓齐鸣,耳边什么动静也听不进去了,眼里只有王越葭,唯有王越葭。 “公子早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王越葭面色一红道:“和你处了这么些年,傻子都该看出来了。” 解青衣却道:“可可这不对” 王越葭却道:“有什么不对?” 解青衣面色痛苦道:“我虽日日夜夜服侍公子,却时时刻刻想冒犯恩人,这样表里不一c心怀不轨的恶徒,怎配得上公子” 王越葭却冷冷地打断道:“我不管你是恶徒还是淫棍,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解青衣道:“我我我自然是喜欢” 他看向王越葭的眼神,简直炙热得像是要把王越葭给融化掉。 王越葭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却仍是硬着头皮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做?你不做我就走了。” 他这或嗔或怒的话落在解青衣耳边,却好像是一记定音的重锤似的。 他眼前一亮,顿时如狼似虎一般地骑了上来,半点也不见原本的羞涩木讷。 王越葭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愣,可看到他眼里热得叫人不安的光,却也一时没有挣开。 但解青衣看着动作利落,等真把手伸到王越葭的衣上时,却是磨磨蹭蹭了半天。 他的心在颤,手也跟着在抖。 这善解人衣的绝技到了王越葭跟前,却是化为了乌有,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王越葭见他一脸窘迫,满面是汗,忍不住道:“要不今晚就算了?” 解青衣一愣,随即微微一笑道:“不,我其实也很讨厌半途而废。” 话音一落,他手指微动,王越葭的上衣就瞬间被解了大半,露出白玉一般的胸膛来。 解青衣一俯身,滚烫的唇就贴在了他温热的胸膛之上。 —————脖子以下内容请加群或微博查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叶深浅的秘密 陆羡之醒来之后,才听得白少央淡淡一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江河壮阔,胜过许多平地。待到百年之后,一定要让我的后人把我的骨灰洒在这儿。” 郭暖律这话说得实在奇怪,他还是想单独问问,不愿陆羡之给听了去。 但陆羡之也不嫌他说得晦气,只十分奇怪道:“你莫非是想在死后被人挫骨扬灰?” 既要洒骨灰,那就必须把尸体先烧成灰,而他怎么也不会料到白少央居然能舍得让别人这样对待他的遗体。 白少央只从容浅笑道:“挫骨扬灰也无妨,这千年万年之后,谁不是成了灰?只要生前名扬天下,我管它死后如何呢。” 他这话说得简直狂妄极了,简直像是料定自己一定会名扬天下似的。 可是陆羡之却似乎很欣赏他这股骄狂劲,因为这仿佛是少年热血的一种证明。 所以他只是冲着白少央笑了笑,然后就伸了个懒腰,往船厢里走去。 他这一走到船厢之内,眸子便暗了一暗,面上如那山雨来前的天一样乌云密布。 白少央只向着郭暖律笑了笑,似乎是希望他能再和自己说说。 可郭暖律却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头看向那浩瀚无边的江面。 瞧他那专注无比的模样,似是半点也不怕这凛冽江风,只愿把这大江大河看上一辈子。 白少央知道他不愿多说,也知道不能逼迫,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回到了船厢里曲逗引一下玉狸奴。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天高云阔,倒让他们养足了精神。而且这几日来白少央总与叶深浅一起说道,倒也不由得和他亲近了几分。 但一到盛京,叶深浅和王越葭等人就要同他们分道扬镳了。 叶深浅是准备去见一位住在盛京的故友,王越葭也要去拜会此地的亲友,他这一走,解青衣也自然是一路跟随的。 白少央本嫌叶深浅这几日来太过多嘴,可眼见就要与他分别了,满当当的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叶深浅似也看出他的疑虑,走之前还特意挑了几个不着调的笑话逗他开心,这几个笑话仿佛是他从犄角旮旯里搜出来,精心挑选给白少央的。可惜白少央懒得一笑,只拍了拍他的肩,约好了再见的时日。 不过他接下来还得稍微表现得兴奋一点,至少不能显得对这盛京城的大街小巷太过熟悉。 因为张朝宗已不知来过京城多少次,但乡村少年白少央却是第一次来到京城。 他看上去不过稍微兴奋,陆羡之却兴奋得像是要插上翅膀飞上九霄天了。 长流城虽也是个富庶之地,但和这京畿重地还是无法比较。陆羡之一进盛京,便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进了城,看什么都是好的。 他这一路过来,简直是上窜又下跳,东边买一包,西边挑一堆,若不是白少央在一旁看着,他这头肥羊早被本地的奸商给宰趴下了。 郭暖律倒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是陆羡之却有着消不尽的好奇心。 他什么地方都想去看,连女人才去的胭脂铺子都想去逛,连死胡同臭巷子都想去钻。 白少央倒也乐得陪他。 他本来也是重游故地,可惜这故地却多了许多新的变化。 这变化从新开的店到新加的门派,处处都透着一股新鲜和活力。 可他虽然逛得开心,心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也许是因为这身边少了个能和他谈天说地的人,也许是是因为少了某个贱货在他身边晃荡。 白少央忽然觉得心中有些说不清c道不明的失落。 他在失落之余,同时也有些暗暗的不解。 叶深浅一向喜欢缠着他,怎么这会儿却要特地去拜访一个朋友? ————— 拜访故友本是一件很值得令人兴奋的事儿。 可叶深浅却似乎显得很不开心。 他不开心的时候,连眼皮都是不安分地向上翻的,一张嘴却向下撇得很难看。 再神气威武的人,摆出这样的表情,都只有两个字——丧气。 叶深浅就这样丧气地摸进了他朋友的门。 而叶深浅摸进门的时候,“小书圣”关相一正在书案上的大笔特书。 有些人下笔是字字行云,逸气外放,有些人下笔是笔笔带花,神秀内敛,他下笔却是含气吞万里之势,道道骨力透纸,章章肥瘦相扣c如千峰承光,万毫吞山,勾横之间峥嵘斗势,叫人一看便陷入百纵山河c广谷袤原之中。 叶深浅一瞅见他在写字,便耐心地在一旁等候了下来。 关相一写字的时候,讲究的就是一气呵成,最容不得别人打扰。 这人七岁学字,十七岁名声大成,二十岁得圣上御笔亲赐的“小书圣”牌匾,自此之后求字邀题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把关府的门槛给踏破。但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关相一仍旧日夜练书,不敢缀笔,这几年下来,光是用废的笔就有五桶。 他练得全神贯注,叶深浅也不敢打扰,缩手缩脚地在一旁等着,直等他写完了才上前一看,这一看便笑道:“果然好字,送我可好?” 关相一却却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一来就想索字?排队去。” 叶深浅却大感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才来看你一次,你就这态度?” 关相一把笔一搁,横眉冷笑道:“你不就喜欢这态度么?我要对你客气点,你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叶深浅似乎是个天生的贱货,有一日关相一真对这人客客气气起来,对方反而浑身不舒服,老是找借口在他面前晃荡走动,直到关相一忍不住出言讽刺了几句,这人才算是安定了下来,又开始我行我素起来。 自那以后关相一才明白,别人是装着贱,这人却是骨子里都透着贱。 他挨上朋友一顿骂,就和泡上一顿澡一样痛快。 不过这得是朋友骂他才行,要是别人敢骂他,叶深浅能有一百种法子叫这人把话给收回去。 叶深浅被他这么一说,只笑得更加欢了,炫耀一样地问道:“你猜我这次去了云州,都看到了谁?” 关相一笑道:“不就是程秋绪与王越葭么?云州那伙江湖豪强火并朱柳庄之事早已传遍天下,这盛京里的大大小小的人物,早就把消息给摸透了。” 叶深浅却道:“可在他们火并朱柳庄之前,还有静海真珠阁行刺案。” 关相一目光一闪,道:“柏望峰等人行刺程秋绪的时候,你也在静海真珠阁内?” 叶深浅苦笑道:“我在那里看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叫白少央。” 关相一奇声道:“那个擅使快刀的白少央?” 叶深浅道:“怎么他的名声已经传到这儿了?” 关相一淡淡道:“我只听说他的刀很快,但究竟有多快,还是不得而知。” 他顿了一顿,道:“这人同你有什么关系?” 叶深浅苦笑道:“他和我在查的一件陈年旧案有关。” 关相一却敏锐地从他的苦笑里看出了点别的味道,有些狐疑地问道:“除此以外呢?” 叶深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除此以外,我还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成为我喜欢上的第三个混蛋。” 他这话一说,关相一的面色就变得有些古怪。 叶深浅与别人最大的不同,还不是他的贱骨头,而是他看人的眼光。 别人看上的即便不是善男信女,也该是些意气相投的人,可他看上的却大多是些万里挑一的人渣和混蛋。 这些混蛋往往毒辣至极,却也聪明绝顶,极擅伪装。 在他们没被叶深浅揭穿之前,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蛇蝎心肠的恶人。 不过最没想到的人应该是叶深浅他自己。 他若不喜欢谁还好,一旦喜欢上谁,自己就很快要倒霉了,而且倒的还是血霉。 因为他每次和一个混蛋走得很近,便免不了要发现那人做下的龌龊事儿。 可他心中偏偏藏着一杆丈量是非的尺,无论情和爱都没法把这尺子压弯。 既然他没法妥协,那些人便只好要他的性命。 而若是没有他的朋友在,叶深浅至少已经死了四次。 所以关相一问出这话的时候,叶深浅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只是苦笑道:“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关相一却淡淡道:“你爱上的第一个人,差点把你砍成两半。你爱上的第二个人,差点让你在狱中被人折磨致死。现在你和我说你要爱上第三个人了,你觉得我该怎么看?” 叶深浅却目光一闪道:“可前两个人都已经死了,而我却还活着。” 他虽然总免不了被自己喜欢的人暗算,却也不喜欢坐以待毙。 “卧雪神侠”闻岸霜,是让他意乱神迷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死在他“万像神功”下的第一个高手。 “菡江夫人”独孤滟,是让他真心爱上的第一个女人,然而也是第一个被他亲手送进大狱的女子。 闻岸霜看着正派无比,实则血债无数,与数位名侠义士的死有关。在年轻的叶深浅发现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之后,闻岸霜便欲杀他灭口,可惜三刀不成,反被其逃脱c揭发c然后联合众人击毙在掌下。 独孤滟看着柔柔弱弱,却能驱使“血河谷”的五大恶人替她卖命杀人。在叶深浅开始怀疑她之后,她便将计就计,反把罪名扣在了叶深浅身上,几乎害得他身败名裂,就此死在大狱之中。 所幸叶深浅侥幸逃出,设计揭发了独孤滟,也将她送进大狱。 可独孤滟在狱中呆了不足一月便暴毙身亡,也留下了身后的一堆谜团。 关相一却道:“你能活着是因为你够聪明,但也是因为你运气好,可运气总有用完的一日,你总不能老是这样挥霍下去。” 叶深浅笑道:“你总不想我一辈子清心寡欲吧?” 关相一淡淡道:“清心寡欲若是能让你活下去,那我宁愿你一辈子都当个和尚。你若怕断子绝孙,可以从我这儿过继个儿子去。” 他这话说得简直狗屁不通,可是叶深浅却听得心里一暖,忍不住咧嘴笑道:“也许我看人的眼光其实变好了,他也未必是个小混蛋。” 关相一却道:“你若真觉得自己的眼光变好了,又何必来找我?难道你还需要我帮你拿主意?”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难道不想问问他是怎样的人?” 他看上去就像是刚刚挖掘到了一笔宝藏,等着和自己的朋友炫耀。 关相一皱眉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叶深浅唇角一扬,清浅一笑道:“我喜欢他做事的态度,喜欢他说话的样子,也喜欢他对朋友的诚意。” 关相一道:“可我听说他好像很年轻。” 叶深浅笑道:“他的确很年轻,今年不过十六岁。” 关相一淡淡道:“看来你眼光进步了,人品却大大退步了。” 叶深浅却仿佛大感委屈道:“我人品如何退步了?” 关相一忍不住瞪眼道:“他不过才十六岁,你咋能厚着脸皮去祸害个孩子?”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若见过他,就绝不会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关相一却道:“再老成的孩子也仍是那个岁数,你可别想错主意,做错事。” 叶深浅只得无奈道:“我只是预感自己会爱上他,并没有现在就爱得死去活来。” 关相一心中一松,面上一喜道:“看来你这人还有点救。只要我把你盯得死去活来,想必你就祸害不到他。” 叶深浅忍不住道:“老关,我又不是个衣冠禽兽。即便我真的对他生了意,动了心,也会老老实实地等着的。” 关相一道:“你能等上多久?” 叶深浅微微一笑道:“也许是两年,也许是四年,等他长到那个岁数,你还敢说我是祸害孩子么?” 关相一仿佛这才满意了一点,连带着看向叶深浅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古怪了。 可他下一瞬便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叶深浅问道:“你说你在静海真珠阁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白少央,那另外一个呢?” 叶深浅面色微微一沉,眼中明火一暗,如被风沙遮了眼,迷了面似的。 他动了动嘴巴,不急不缓,不轻不重道:“那人是陆羡之。” 关相一面色微白道:“陆羡之?长流陆家陆师玄的儿子?” 叶深浅面无表情道:“就是那个陆羡之。” 关相一一想起他和这人的渊源,忍不住上前道:“你是不是没有忍住,对他做了些什么?” 叶深浅却只淡淡道:“我没做什么,不过是出手救了他一次。” 关相一忍不住瞪大眼睛道:“你竟然出手救了他?” 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叶深浅和陆羡之之间的关系了。 可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才更加无法理解叶深浅的举动。 “我的确是救了他。”叶深浅神情晦暗不明道,“可我在去静海真珠阁之前,本是想亲手杀了他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韩绽再现 叶深浅说出这话的时候,胸口仿佛顶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连声音都有些窒闷。 他背对着窗,面上的线条轮廓逆光而走,眼中似有无穷无尽的暗影如流水般脉脉而过。 关相一只觉得他缩在暗处,既碰不着光,也取不得暖,倒像是一副隔离人世的苦行者模样。 他也只得轻轻一叹,然后走过去坐在这万年损友的身边。 他们相处之时,前些年多是叶深浅坐在他身边听他愤愤不平,这些年则多是他坐在叶深浅的身边听这人侃大山。但无论如何,他们中间总得有一个人负责说,另外一个人负责竖起耳朵,做捧眼和听书人的活儿。 如今叶深浅说了这话便闭嘴了,他自然得负责引着对方说下去。 若不让这人继续说下去,如何叫他把一番积压在心底的愁绪都排解出来? 故关相一只道:“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你是应该杀了陆羡之的。” 叶深浅淡然一笑道:“我的确这么说过,可那时我以为陆师玄会把那门功夫教给陆羡之。” 关相一挑眉道:“难道他竟没有?” “他的确没有。”叶深浅道,“若陆师玄真的教了,陆羡之不可能不在生死关头时用出来。” 可他不但没有用出来,还差点死在黄首阳的三破斧之下。若不是曲瑶发相助,只怕陆羡之早已没命走出静海真珠阁了。 关相一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放下了杀心?” 叶深浅却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即便陆羡之真的学了那功夫,我也不会要他性命。” 关相一剑眉微扬道:“这是为何?” 叶深浅目光一闪,随即摇头道:“因为我还不想做个禽兽。” 关相一道:“这和禽兽又有何关系?” “再高明的功夫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叶深浅道,“因为一门功夫而去杀死一个义气深重的好人,这又与禽兽差得了多少?” 听到此处,关相一面上的笑意却仿佛有些微妙。 “但愿他如你所说,当真是个义气深重的好人。” 叶深浅只灿然一笑道:“他不仅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还是个极聪明的人,可惜大多数人都有眼无珠,愣是看不出他的聪慧。” 旁人亮明招子也看不出来,他却看得清清楚楚,看得心一开,眼一亮,看得一想起陆羡之,唇角就忍不住微微一扬。 他唇角扬起的时候,有一团笑意从两涡缓缓漾开,仿佛能直接漾到人的心里。 关相一只觉这话听来有趣,细细品来更是耐人寻味。 可他一边细品一边又淡淡道:“你此番无法下手,回去之后要如何对你的师尊交代?” 叶深浅只若无其事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总有办法的。” 他说得淡然无比,关相一却是眉头一紧。 叶深浅也不管他,直接转身靠近窗口,走入一片阳光之中。 这阳光打在他一张寒玉似的面上,仿佛把这面孔也浸得软了两分,亮了三分,暖了四五分。 看到这张面容上的变化,关相一也只得叹了口气。 无论叶深浅因为何种原因而不舍痛下杀手,这都是一件好事。 不管怎样,这两人总归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啊。 ———— 陆羡之逛了半天,便准备去一下茅厕。 而他当说出“茅厕”这两个字的时候,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活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 他不但说得不好意思,而且还准备拉白少央和他一起去找茅厕。 白少央笑了一笑,有些无奈地答应了。 郭暖律只站在原地默默瞥了这两人一眼,似是不准备理会这茅厕二人组。 他站在逸霄阁的高处,背靠着红柱,把这盛京城的街巷风光尽收眼底,实是再自在不过的了。若是陆羡之在这时候拿茅厕的事儿去烦他,只怕他的白眼要翻上天去。 可等陆羡之拉着白少央进入一无人的拐角处时,白少央却忽然逼停他的脚步,转身问道:“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他可不觉得陆羡之是什么羞答答的小姑娘,更不觉得他会需要自己去当向导。 他这单刀直入的一问,问得陆羡之面上的笑容也顿时收了起来。 “关于小郭的决斗,你知道了多少?” 白少央皱眉道:“你全都听到了?” 那时躺在船板上的陆羡之,睡得和一头猪没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这头睡醒的小猪却告诉他,他那时根本就没有与周公相会。 陆羡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白少央却毫不在意地笑道:“你既都听到了,何不直接去问他?” 陆羡之若是去问郭暖律,郭暖律也未必会断然拒绝。 陆羡之只叹了口气道:“但他并不想让我知道。” 陆羡之若是知道了,就不该再和刚才一样开心地四处乱转了,可那或许恰恰是郭暖律想看到的。他这人看着冷面冷眸,冷声冷气,可却最喜欢朋友围在身边叽叽喳喳乱叫的热闹情形。陆羡之心底了然,自然是更加卖力地在他身边聒噪了。 白少央只能劝慰道:“他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不愿让你担心。” 陆羡之苦笑道:“他若不愿让我担心,那我至少在他面前不会去担心。” 可若是到了白少央的面前,他自然便无需伪装自己的烦恼和忧虑了。 白少央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便老老实实地说道:“可惜我并不比你知道得多。” 郭暖律这人若是不想说话,那你就是逼着他把嘴巴张开,他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的。 陆羡之想了一想,眼珠子一转,似乎又有了道主意。 他立刻拉着白少央去小摊贩处买了白纸c香烛等物,再回去寻了郭暖律。 郭暖律一瞅见他提着这一堆东西,忍不住道:“你又去做什么了?” 陆羡之之前买的一堆东西,全叫他施舍给了庙前聚着的乞丐。 可这天子脚下的乞丐也沾了几分皇城人的骄矜之气,一看他给的东西皆是些无用的玩物,竟还给他几分不屑的眼色瞧。 郭暖律在一旁冷眼瞧着,白少央却笑眯眯地走上前去,等那乞丐伸出手来讨钱时,他便把陆羡之提的一堆东西都砸在了这人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地拉着陆羡之就跑。跑完之后,陆羡之还是七上八下,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 此刻郭暖律问来,他便也憨憨一笑道:“我觉得这天气甚好,地方也不错,不如咱们三个就在此结拜为兄弟怎样?” 他这话音一落,一旁听着的白少央却惊得脚下一滑,差点就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陆羡之想了半天,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左不着村c右不着地的主意? 郭暖律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淡淡道:“为什么忽然要结拜?” 陆羡之半点都不心虚地抬起胸膛,笑盈盈道:“这一路走来,我听茶馆里的说书人戏称咱们为云州三杰。咱们若是义结金兰,岂不是更配这名号了?你们说好不好,妙不妙?” “不好。” “不妙。” 郭暖律侧眼看去,只见白少央也是一脸坚决地反对。 陆羡之便有些不解道:“怎么你也觉得这主意不好?”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云州三杰这名号实在有些鸡肋。咱们三个既不生在云州,又不在云州长住,你说这难道不是名不副实?” 陆羡之笑道:“可咱们三个是在云州初遇,也是在云州闯出点声名来的,这是缘分注定。” 白少央却仍摇头道:“可我还是习惯叫你小陆,不习惯叫你大哥。” 陆羡之看着是最不成熟的一个,可却是他们三个年龄最大的一个,这要是搞个义结金兰,岂不是叫陆羡之成了领头大哥,白少央成了跟班小弟? 陆羡之似乎对这个理由很是无奈,便又看向郭暖律道:“你也不喜欢结拜?” 郭暖律只面无表情道:“我可以当别人的祖宗,但不能弄个祖宗踩在头上。” 陆羡之苦笑道:“咱们说的是结拜,这和祖宗有什么关系?” “大哥不就是祖宗?祖宗不就是大哥?”郭暖律冷冷道,“你没了儿子,可以从人家那里过继一个,你没了祖宗,难道还要去街上捡一个回去供着么?” 陆羡之却懊恼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过是想效仿古人,用一种最浪漫和豪气的方式来把三人拉得更近,可却完全没想到年龄的问题。 郭暖律却只淡淡道:“大哥在江湖里只有一种意思,这意思你越早明白越好。” 陆羡之苦笑道:“这么说咱们不能结拜,全都怪我岁数太大咯?” 郭暖律却振振有词道:“当然得怪你,你要是等上几年,和小白一起投胎,不就万事顺遂了么?” 陆羡之却跳起来道:“那你不就能当我们的大哥了么?” 郭暖律却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是只能当大哥,不能当小弟的人。” 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好看得陆羡之都忍不住呆了一呆。 可他呆完之后又立刻醒悟过来,冲着郭暖律气呼呼道:“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生了气,原来是在拿我开玩笑。” 他看着是气,眼里却堆满了笑。 郭暖律只淡淡道:“就许你在我面前装睡,不许我拿你开玩笑么?” 陆羡之被他说得一愣,随即脸上一红,求救似的看向白少央。 白少央也没料到郭暖律能看得这样清楚,说得如此直白,只好出来打圆场道:“我看咱们三个这样就挺好的,用不着什么大哥小弟的俗礼拘着。” 郭暖律挑了挑眉,随即冲着陆羡之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他这一笑完,就从腰间取了水袋,一嘴咬开盖子,仰起脖子,“咕隆咕隆”地喝了起来。 别人登高望远时,喝得往往是酒,他喝得却是枫叶上收集来的雨水。这酒能叫人喝得意乱神迷,水却叫人越喝越是清醒。 他一个劲地喝着水,陆羡之便干脆把那些洒金的白纸掏出来揉成了一团。 他走到栏杆处,把拳头向上一举,手指微微一动,便有细细密密的纸片从指间渗出,如雪花c似飞絮一般飘摇而下。暮风轻轻一转,纸片便在空中欢愉地轻颤着,似是展翅归巢的小鸟。 这明明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可他却好似看得很开心。 因为长流城从来不会下雪,可他却很想看看雪是什么模样。 暮光随着暮风一块儿打在了他的身上,也落在了坐在一旁的白少央的身上,像是在这人的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 陆羡之回头看看靠在柱上的郭暖律,又瞅瞅如有金身一般的白少央,微微笑道:“其实我如今一想,觉得小白说得也不错。” 他回头看向这大好山河,近乎低语一般地喃喃道:“咱们三个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白少央面上笑得自在,心底却忍不住笑他孩子气。 可笑完之后,他却有些微微的怅惘,仿佛是刚刚看了镜中花,赏了水中月,连一颗心也变得茫然起来。 月的阴和晴都难以预测,人的离与合又怎能避免? 沧海桑田的变化一直都在,阴错阳差的轮转也从未停过,他们这三个人又怎会一成不变? 可他想着想着,忽然眉心一颤,目光猛地一变,闪出一种极为锋锐的光来。 原来他自上而下看去的时候,竟从阁楼下方的街上当中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白少央不疑有他,赶忙从阁楼上一飞而下,先是冲到椽棂处轻轻一点,再在檐瓦处急急一晃,最后闪过牌匾,越过粉墙,一纵就纵到了地上。 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郭暖律和陆羡之的动作也不慢。 他们下一刻就一起冲了下来,几个呼吸之间便落到了白少央落过的地上。 可他们落下的时候,白少央已经追随着那道身影冲了出去。 韩绽啊韩绽,这次可绝不能让你跑了去。 他心中这么想,脚上便更是加力,恨不得此刻就插上翅膀飞到韩绽的身边。 可惜事与愿违,那身影左转右拐,一下子便窜进了茫茫人群之中,倒叫人没了主意。 白少央环顾四周,只觉得韩绽仿佛如幽灵一般融进了这人群街道处。 这攒动着的人头仿佛藏着他殷切的目光,红柱青瓦旁似乎藏着他寂寞的脊背,灯火微光处似是投下了他的影子,挪动的脚跟旁仿佛也有他的足迹,这地方无处不是他,可又处处寻不着他。 白少央看得气急,等得心焦,只怕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 可他仍有一种直觉,韩绽一定注意到了他,也一定还躲在附近默默观察着他。 所以等郭暖律来到他身边之后,他便对着对方低声道:“小郭,假装刺我一剑。” 这话入了陆羡之的耳,却叫他面色一白,可郭暖律却只默默看了白少央一眼,然后转身便走。 他看上去是没把这稀里糊涂的话放在心里,可他向前走了几步,回身就是一剑刺来。 这一剑势如破竹,如孤星赶月,流火飞天,竟是快到了极处。 可白少央却躲也不躲,仿佛是等着这把剑送到他的跟前来似的。 他相信郭暖律能在最后一瞬停下他手中的短剑,也相信韩绽绝不会这么看着他被刺中。 而就在郭暖律的剑即将刺到白少央的胸前时,一把刀光从人群里闪了出来。 这刀光一闪,便抽断了人群的流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速度飞了过来,抵在了这把薄剑的剑尖,硬生生地逼停了郭暖律的攻势。 白少央侧眼一看,却见握着这把魔刀的主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韩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郭暖律番外 要杀“鬼箭锦刀”楚一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十六岁的郭暖律已决定用尽一切办法达到自己的目标。 他本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更加不会为了楚一戈的威名而怯懦不前。 不过楚一戈除了“鬼子箭”和“锦母刀”的威名以外,还有令人作呕的恶名。 这恶名首先从他奸杀“雪岭真璧”朱含笑朱女侠开始,再从他虐杀“胭脂豹”谭摇朱谭神捕时达到顶峰。除了这两人之外,更有无数无辜少女死在他手上,其中有一些被发现时,连遗体都不够完整。 这人不除,天下女子皆恐于见人。 这人不灭,天下男子皆羞于出门。 可惜楚一戈除了是个淫/魔色棍,更是个擅长隐匿行踪的高手。不知有多少名捕义士想擒杀他,都功亏一篑,让他逃脱了去。 郭暖律虽然善于杀人,但却不怎么善于追踪。 不过他虽然不善于追踪,却能花钱请人追踪。 而号称“一叶知天下”的萧冷就是个能让人花钱雇佣的追踪高手。 可惜郭暖律这个时候还没有遇到陆羡之这个移动的钱袋,所以他的钱只能让萧冷把人追踪到青州城一带。若是要再追踪下去,可就得花更多的钱了。 郭暖律只冷冷道:“你难道想看这人继续逍遥下去?” 萧冷无奈道:“我自然不想看他逍遥,可更不想看你这样的年轻人死在他手里。所以我劝你还是早些收手。” 郭暖律冷笑道:“你怎知死的人一定是我?” 他好像有着天大的自信,自信死的人一定是楚一戈。 萧冷没有说话,只淡淡瞥了一眼他腰上的短剑。 这短剑于他看来就好像一种小孩儿的玩具似的。 若是这样的一把玩具都能杀了令人谈之色变的楚一戈,那这江湖就真要变天了。 郭暖律冷冷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萧冷叹道:“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有三十四个人去杀过楚一戈,但只有四个人真正找到了他。” 郭暖律冷冷道:“这我知道。” 萧冷淡淡道:“这四个人分别是‘雪中兰’钟兰顾c‘细柳神刀’商柳儿c‘袖中日月’方折袖c‘紫罗小剑’木夺香,他们个个都是闻名已久的高手,也个个比你经验丰富。” 郭暖律淡淡道:“可他们都已死在楚一戈手里。” 萧冷语重心长道:“所以我更不想看你死在他手里。” 他的名字虽叫萧冷,心却一点也不冷。 郭暖律冷笑道:“但不管你帮不帮我,我都要去杀他。”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想走,似是一点余地都不想给萧冷留下。 萧冷急道:“你打算怎么杀他?” 没有他的帮助,郭暖律根本就寻不着楚一戈,更别谈要杀他了。 郭暖律淡淡道:“我若找不到他,便会让他来找我。” 萧冷敛眉道:“他只会主动去找女人。” 郭暖律冷笑道:“我就是要让他去找一个女人。” 萧冷诧异道:“难道你想找个女人替你做诱饵?” 楚一戈危险无比,若是郭暖律特意寻个女人来,只怕这女人的处境要危险万分。 郭暖律却幽幽道:“我自己就可以扮成一个女人,为何要特意找个女人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萧冷目瞪口呆地瞧着他,呐呐道:“你要扮成一个女人?” 郭暖律冷然一笑,扬了扬脸道:“你觉得我扮不了?” 萧冷只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似是一点也不能理解郭暖律的想法。 郭暖律称得上是少年英俊,可他的五官如剑走偏锋,凌厉森然,与女子的柔媚温婉搭不上一点关系。若他要扮成女人,只怕连三岁的小孩都不会被他骗过。 郭暖律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扮不了女人。 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似是信心满满,从不惧失败困苦,更不怕别人的冷眼嘲笑。 但信心的来源往往是充足的准备和认真的态度。 所以郭暖律第一个找的人便是旖霞轩的戴老板。 戴老板是个很漂亮的男人,也是个很擅长伺候人的男人。 他伺候的对象一般都有些特殊的癖好,比如喜欢看男人敷上脂粉,戴上女人才有的金钗和衣裙,然后用女人的姿态在他们面前晃荡。 所以戴老板不但自己擅长扮成女人,还擅长调/教手下人扮成女人。 但等郭暖律找上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戴老板却好似很惊讶。 惊讶之余,他还感到暗暗的羞愧。 因为在郭暖律说出扮女装的原因之前,他是满腔怒气,一脸的冷笑,只以为对方是想来捣乱的。 等了解情形之后,他便热心上涌,义气冲突,不收郭暖律一分钱,就把一切该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他先取了玉龙膏的面脂来让郭暖律敷上,再把厚厚的一叠玉簪粉扑上去两层,这么一来,郭暖律那张小麦色的面孔就如同盖了霜c覆了雪一般,白得叫人惊叹。 郭暖律却觉得面上紧绷得很,如戴了一张面具似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戴老板却仿佛看得很满意,只取了一点金花胭脂来抹在他的面上和眼角处,直抹得霞飞两靥,春生玉面,将郭暖律如刀劈斧凿一般深邃有力的面部轮廓都缓和了大半。 他又接着取了小刀来,剃了郭暖律那两道威武不屈的剑眉,转而用青雀头黛在眉弓处描了一描,细细描画成月棱眉的样式。 这脂粉厚厚一扑,月眉轻轻一勾,便透出无限柔婉来,硬生生地把郭暖律身上的煞气给消磨去了一半。 可这还有一半煞气却蕴在郭暖律那双冷星似的眸子里,这一半却是怎么也消不掉的。 戴老板想了一想,便拿了“天宫巧”的口脂来,细细地涂抹在郭暖律有些干裂的唇上,似是想以唇间的艳色进一步地中和他身上的凌厉之气。 在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舒了口气,满心欢喜地打量着郭暖律,仿佛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似的。 他的目光令郭暖律面色不虞地挑了挑眉,翘起了二郎腿。 戴老板只笑道:“其实你以后若是缺钱花,也可以来找我。” 郭暖律冷笑道:“你是希望我在你手下做事?” 戴老板见他神情不悦,便面色一沉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做的那些事儿?” 谁知郭暖律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你们不偷不抢,凭自己的本事赚钱,没有什么能让人瞧不起的。虽然我瞧见你们伺候男人的样子还是想吐,但那也算不上是你们的错。” 虽然他看到这些人浓妆艳抹地冲着客人挤眉弄眼时,还是会有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但他会尽力克制这股不适感。 因为能叫人恶心到骨子里的丑陋只源于人的内在,不在人的皮相。 戴老板却凄苦一笑道:“你能这么说,就已强过许多人了。不过除了妆容以外,你还得学一些女人的步态。” 郭暖律挑眉道:“女人的步态?” 戴老板道:“即便学不会女人的步态,你也得改改自己的走姿,否则你一走在路上就已露了陷,又怎谈去吸引男人?” 郭暖律淡淡道:“但我要吸引的已算不上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只脑子里装满了精/液的畜生。” 这样的畜生只要看到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便会扑上去,至于这女人用的是什么步态,那其实倒并不重要。 戴老板叹了口气,然后去取了女人用的衣裙和假胸来。 这衣裙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布料做成的假胸递到郭暖律的面前,却叫他的白脸几乎黑回去了一半。 郭暖律皱眉道:“我为何要戴这玩意儿?” 戴老板振振有词道:“没胸的女人怎么叫女人?” 郭暖律却道:“这街上走的一半女人都没有胸,你敢说他们不是女人么?” 戴老板只好把假胸给收了回去,帮他穿戴好衣裙,又梳了碎云髻,插上了根青玉荷叶簪,这一轮轮繁琐的步序下来,只叫郭暖律觉得做女人着实是受苦受累。可还没等他欣赏完自己的作品,就有一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郭暖律抬眼望去,却见那人是“一叶知天下”的萧冷。 可萧冷看见郭暖律的样子,却仿佛见了鬼一样,嘴巴都张得能塞下好几个鸡蛋。 郭暖律冷笑道:“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很恶心?” 萧冷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打量起他来,可细细打量之后,却一脸正色道:“你不但不恶心,看上去还很美。” 他说得如此认真,却叫郭暖律好半天才说不出话来。 但戴老板却咳嗽一声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萧冷淡淡道:“我是来劝郭少侠收手的。” 郭暖律冷冷道:“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萧冷却叹道:“我只是觉得你还是不清楚楚一戈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郭暖律冷冷道:“他的猎物仅仅是女人,而我却是个男人,有何可惧?” 萧冷却一脸肃然道:“即便你是个男人,也绝不能掉以轻心。楚一戈虽说只动过女人,可万一他看破你的真身,只怕更要动起歪心思来。” 郭暖律冷笑道:“那样岂非更好?” 他等的就是对方的这股歪心思。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父爱如山 韩绽的刀抵过来的一刹那,郭暖律的剑就顺着刀身滑了过去。 这剑光一翻,如游龙出海,白蛟飞天,刹那间就要顺着韩绽的这把黑刀搁在他的脖颈上。 韩绽的刀没有动,可是他的人却动了。 他这一动便是向后急退,一退就飞上了屋顶。 白少央以为他的刀已经够快,可他这个人仿佛比手中的刀退得还快。 这十六年不见,他的脑子虽没长过多少,一身轻功却是增进了不少。 可是郭暖律的剑也跟着一道飞了上去。 他的人随剑而飞,剑则跟着韩绽而走。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韩绽的一道影子,似是想一刻不离地附在这人的身上。 而当他的剑碰上韩绽的刀时,便如长虹遇到了朔日,玄冰碰见了真火,激发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 这刀光融入了剑影,剑影摄入了刀光,锐器相击之间,仿佛连周围的轻风也随之撕裂,连带着人的血液也跟着一道沸腾和喧嚣起来。 郭暖律只一个呼吸之间便出了十几剑,大有风横云裂c气贯苍穹之势。 他有时切在韩绽的刀身,有时抵在韩绽的刀锋,有时想越过刀势,直捣韩绽的要害。 可是韩绽却防得滴水不漏,连一剑都不肯让他贴近。 郭暖律若把剑递到他的身侧,他的刀便窜了过去,正好抵在剑锋之下,还要顺势往外一弹。 郭暖律若把剑送到他的肚腹,他的刀便往下一沉,正好格住他的剑鞘,不让剑锋往前一分。 无论郭暖律从哪个角度进攻,他都能防得住,而且防得绰绰有余,防得叫人拍案叫绝。 而这样完美无缺的防御,自然是让白少央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战。 他一想到,心就冷得似是烧尽了的余灰。 但他面上仍是风平浪静,悠闲自在得很。 陆羡之一脸忧切地看向白少央,却见对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两人大战三百回合,似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两人谁会受伤和见血。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这人就差捧着一包瓜子坐在地上看戏了。 郭暖律试探到了最后,竟是发了狠,收了小觑之心,大有动上真格的意思了。 韩绽这时却一纵纵到了一颗大柳树下,在郭暖律追来之后,他便在柳树上发力蹬了一蹬,回身便是一刀撩向郭暖律的肩。 这一刀若是撩中了,即便不把骨头撩断,也得撩下好大一片肉来。 郭暖律身一低,头一沉,闪过这快得不可思议的一刀,然后剑尖往地上一戳,一只脚便高高弹起,竟要踢到韩绽的脑袋上。 这一脚若是陆羡之踢出的,那中招的人多半得脑浆崩裂。 可这一脚毕竟是郭暖律发出的,所以韩绽刀光一转,以刀柄对上他的脚尖。 只听“夺”的一声,郭暖律后退三尺,以剑尖戳地才能拦住退势。 韩绽也向后微退,退了三步便将刀锋往树干轻轻一抵,然后人就借着这股势道飞向了郭暖律。 他飞过去的时候,人如一记冲天而起的烈火霹雳弹。 而这势不可挡的刀锋便是这霹雳弹的尖头。 郭暖律却冷冷一笑,然后瞬间便从背上抽出另外一把剑来。 他这一下抽出的竟是那把诡异至极c缥缈万分的曲水软剑! 他沉臂一崩,手腕急抖,这把软剑便如一条灵蛇般褪了皮,翻了身,抖出一嘴嚣张的毒牙。 可他出这一剑既不为缠刀,也不为格刀,而是为了越过那柄从天而降的魔刀,直接卷向韩绽的喉咙! 在一旁观战的白少央这才暗道不好,立刻一声断喝道:“都给我住手!” 下一瞬,郭暖律的剑已经停在了韩绽的喉咙前,而韩绽的刀也已经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两人旗鼓相当,半分不退,如两只随时都要暴起伤人的猛兽,下一刻就要露出带血的獠牙,啃啮在对方的脖子上。 可白少央赶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却察觉到有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息徘徊在这两人之间。 韩绽收刀之后,再看向郭暖律之时,面上如有几分欣赏之色,而郭暖律收剑之后,也冲着他露出了一丝奇异的微笑。 韩绽轻轻一笑道:“好俊的剑。” 郭暖律双眉一扬道:“好快的刀。” 他们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斗得有多狠。 这两人四目相对之间,如有无数暗流涌动。 而这暗流涌得却叫白少央觉得有些微微的不妙。 不过他下一刻就觉得更加不妙了。 因为韩绽看向他的时候,竟是大发雷霆,狠狠跺脚道:“你怎么能为了逼迫我现身,让人刺你一剑!?你就不怕他停不下来?” 白少央倒听得没什么,倒是旁边的陆羡之被他吼得几乎一个哆嗦。 白少央拍了拍陆羡之的肩,然后笑盈盈地对着韩绽道:“叔叔看出来了?” 他还以为韩绽的脑子没跟着这岁月一块儿走,却不料还是自己低估了他。 不过韩绽明明看出是他故意引着郭暖律刺他,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这是不是说明他对白少央的爱要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厚许多? 韩绽见他嬉皮笑脸,还是没好气道:“刀剑无眼,你下次可莫要这般胡闹!” 他面上是气愤不已,说话也是含枪带棒,可看向白少央时,眼底却满是柔软之色。 柔软得几乎能把最铁石心肠的人都给感动。 可是白少央的心几乎比铁石还硬。 他不但不感动,心底还越来越冷,冷得拿整个春日去暖,都暖不透一分半毫。 这十六年来,韩绽的刀法不但没有退步,而且还比以往更加可怕。 以他现在的修为,若要想取这人性命,还真的只能智取,不能再力敌了。 可是韩绽却半点也没有看破他这份心思,只拉过了白少央的手,避开围观的人群,带着他穿街走巷,最后走进一处无人的小胡同里。 陆羡之和郭暖律自然也一同跟了过来,郭暖律看上去对韩绽的刀很有兴趣,而陆羡之看上去被白少央刚刚那声“叔叔”给提起了兴趣,所以更想看看他和这人的关系。 但等进入这臭气熏天c咸鱼遍地的胡同后,韩绽却一把放开白少央的手,面色也跟着一块儿臭了下去。 他回头看向白少央,一双三角眼中精光大盛,哪里还有刚刚的柔软和喜乐? 面对白少央的疑惑,韩绽只面色深沉道:“我听过朱柳庄发生的事儿了。” 白少央看得心头悚然,只怕他是看出了什么。 难道他在人前的那几招被人看出了端倪,透出了“拈花君子”张朝宗的痕迹? 可这不应该啊。 眼见着韩绽越走越近,却是一言不发,白少央只觉得心头如有人一记一记地敲下重锤,敲得他心都乱了,人也不似刚刚那样闲适。 可韩绽真的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却一掌打在他的后背,狠狠把他搂到了跟前。 白少央被搂得一愣,愣得忘记了挣扎。 可等他记起要挣扎的时候,韩绽已经把他给死死抱住了。 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用力得好似要把白少央的骨头给揉断。 “不愧是你母亲教养出来的孩子” 铁血汉子的一声柔情叹息,本是这世上最无价的一件珍宝。 可白少央却听得几乎要肝肠寸断c心痛不已。 因为韩绽在用力的同时,也似乎让白少央听到了自己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 他被韩绽这一双铁臂牢牢箍住,如被嵌入了钢墙铁壁之中,想挣也挣不开,想走也走不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几乎涨得通红,仿佛喘不过气来一样。 白少央求救似的转过头,朝着陆羡之和郭暖律看去,却见他们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竟是一点都不想上前帮忙劝开韩绽。 这大概是白少央有史以来第一次想撕烂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这两张笑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茶馆与地头蛇 等韩绽抱得心满意足,终于打算放开白少央的时候,他却发现这少年的面色涨得通红。 到了此时此刻,韩绽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抱得有点紧了,连忙一把松开,退开两步。 眼见白少央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自己的臂膀,韩绽忍不住面上一窘,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去拍了拍他的肩,话锋一转道:“好孩子,你怎么到盛京城来了?” 白少央只笑道:“我来盛京自然是找叔叔的。许久不见叔叔,我实在想念得紧。” 他面上是笑若春风,心底倒也在笑。 不过不是春风一笑,而是刀锋般的冷笑。 韩绽看着他酷似连别花的容颜,听着他诉说思念之语,心田舒爽得似是刚刚浇灌过清泉一般。 但不管心中如何舒爽,他面上还是语重心长道:“若是单单为了找我,你却来得不该,若是为了闯一闯这江湖,那倒是来得不错。” 白少央笑道:“这寻人和闯江湖本就不算冲突,我寻叔叔的这一路上,倒也结交了不少朋友。” 说完这“朋友”两字,他便目光轻轻一转,转到了笑如智障的陆羡之和眸如冷星的郭暖律身上。等韩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白少央再添油加醋地介绍了几句,就差把陆羡之和郭暖律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英雄少年了。 韩绽细细打量了一番陆羡之和郭暖律,越打量越是欢喜,仿佛比自己交上几个朋友还要高兴。 高兴到最后,他便忍不住冲着白少央道:“你交朋友的眼光着实不错,这倒与和我当年有几分相似。” 一说起当年,韩绽似是想到了哪位故人似的,眉宇之间便浮现出了一层沧桑之色,连带着原本欢喜的面容也沉重了不少。 这匆匆岁月虽是磨不钝他的刀,打不退他的脚步,却也在他的心上留下了几道或大或小的伤口。他平时能把这些伤口捂得严严实实,但一旦被人悄悄掀开一角,这剩下的伤疤也就盖不住c掩不上了。 白少央心头一沉,便拉过韩绽的手,缓缓道:“好不容易才能与叔叔重逢,不如咱们寻个客栈住下,好好喝一杯酒吧。” 韩绽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道:“此地虽是天子脚下,却也是江湖中鱼龙混杂之地,刚才你的朋友与我相斗,只怕早已被有心人给记在心里。寻常的客栈酒家只怕都是不能再去的了。” 白少央道:“那依叔叔的意思是?” 韩绽道:“我有位朋友住在此处,你们随我来吧。” 白少央以为他说的朋友也会是一位江湖人士,却不料等韩绽带他们穿街走巷,躲过好几个帮派的营盘后,他才发现韩绽要带他们来的是一个面铺。 这面铺修得也不大,牌匾也有些破落,可开面铺的李老板为人却很好,时常把客人吃剩下的面食施舍一些给乞丐流民。他平时也时常借点小钱给街坊们用用,故在周遭邻坊之间也积了一点善名。 而韩绽这两个月来就借宿在这小小的面铺,平日里帮着杀点鸡鸭c砍些肉菜,闲着没事儿就乔装打扮一番,去街上转一转,听听茶馆的说书人讲讲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 白少央似乎完全无法想象韩绽拿着那把无所不能的魔刀去杀鸡的场景,以至于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韩绽在瞅着他。 而在他呆愣的那一会儿,陆羡之便见缝插针似的凑了上去,问了韩绽好些个问题。 他倒是个天生的豁达人,走到哪里都能交上朋友,而且这些朋友还大都爱他爱得要死,比如他身边的白少央和郭暖律。 这样的天赋倒让白少央有些羡慕,毕竟前世的张朝宗若想交朋友结人脉,都得拿着实实在在的恩惠去换。他若光靠嘴皮子去交朋友,最后总会和这些朋友疏离开来,或是干脆一拍两散。 不过白少央虽然在发愣,却也没忘了韩绽来盛京的目的。 他来是为了付雨鸿,而付雨鸿一定会在赤霞山庄庄主罗春暮的五十大寿上现身。 可如今离这罗庄主的五十大寿还有一段时日,所以韩绽便在此休憩,白少央也陪着他一道窝在这不大不小的面铺里。 韩绽嘴上是不愿白少央千里迢迢来寻他,可一转头却很积极地要和白少央挤在一个屋子里。这美名其曰是照顾晚辈,实际是要如何,自然只有他自己清楚。 白少央似也乐得和他亲近,连着数日都和他睡到一个被窝里。 他夜间和韩绽相谈甚欢,白天则在后院里花上与韩绽比刀切磋,看上去简直惬意得如神仙一般。 可惜无论他如何套话,韩绽都和打太极一样地把当年的泄密之人给掩过去,半点口风都不肯透露。 这汉子看着直言直语,打起机锋来却是一套接着一套,实在叫白少央恼恨得紧。 仔细一想,若韩绽为人当真是直肠直性,当初和张朝宗一战时又怎会用上那样狡诈的招数? 不过韩绽虽然在旧事上不愿多说,但在指教起白少央的刀法时倒是倾囊相授,半点都不肯藏私,倒叫白少央这几日进步飞快。 然而白少央越是受教,就越是明白自己和韩绽在刀法上的差距。 他的刀法胜在一朝爆发,锐不可当,势不可摧,然而攻势有余而防守不足。 因为这样的刀法既不给对方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拼的就是快和狠。 而一旦遇上同样速度或者善于防守的绝顶高手,形势对他就会大大不利。 只因白少央的年纪还是太轻,只能以快制胜,一旦这速度失去了优势,就只能拼持久之战了,而他的内力还远远算不上深厚,一旦时间拖长,就有可能内力耗尽而败。 而韩绽恰恰便是白少央最讨厌的那种攻防兼备c内力深厚的绝顶高手。 要想胜过此人,他就必须另辟蹊径,开出一道崭新的大道来。 若是白少央仍待在韩绽画下的圈子里,那无论如何用刀,都只是原地踏步罢了。 一想到此处,他便更加努力地向着韩绽请教,然后和郭陆二人日夜切磋。 而在韩绽的监督之下,他日日夜夜都戴着良善少年的假面具,半点也不敢露出属于张朝宗的痕迹,说话做事间也绵软克制了不少,简直如个乖宝宝一样,倒是叫陆羡之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然而在内心深处,白少央还是更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练练前世的功夫。 这件事他现在做不到,但是将来总能做到,而且能做得让所有人都惊叹。 在面铺里窝了几天之后,白少央还是忍不住拉着陆羡之一块儿去上了街,郭暖律则留在家里同韩绽继续切磋。 他去的第一站是金楠茶馆,那里面有着盛京最好的说书人,也有着盛京最好的一帮听众,这些人比别处的听众更懂得何时该掌声如雷,何时该安静如鸡。 然而白少央去的第一天,听到的内容却是这样的。 “那白少央虽年方十六,却是天生一条好汉,此人身高八尺,腰大十围,着实是虎背熊腰,姿容雄毅。他臂力过人,使起一把玄铁大刀来无人可挡” 白少央一脸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仿佛被“虎背熊腰”这四个字给砸得有些黑了脸。 他转头看向陆羡之,却见他憋笑憋得连肩膀都抖得不停,一双清清明明的眸子也弯成了两片充满恶意的新月。 白少央眉梢微微一动,便迸出一道闪电般狰狞的青筋来。 他正打算拉着陆羡之离开,却听观众们掌声如雷,说书人兴致一起,更加神采飞扬道: “那陆羡之年长白少央几岁,也是形容奇异的一名好汉。听说他是天生的方下颏c三角眼,且腿长过人,指骨奇长” 白少央一听“方下颏c三角眼”这六个字,才体会到了憋笑的痛苦。 他心底一乐,眼睛一瞥,却见陆羡之看上去如被人打了一巴掌,面上黑里掺着白,白里掺着青,竟有些配得上“形容奇异”这四个字。 那说书人又接着道:“那郭暖律倒是生得身材矮小,面如黑炭,若额间画上一枚新月,便有几分宋时包公的风采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这么一说,却让底下的听众们哄堂大笑,有些竟还笑得绝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陆羡之却有些想上去给这人泼一杯热茶了,因为郭暖律只是面上有点黑,身上却很白,而且他本人不算特别高大,但也绝对不矮。 他可以让人取笑自己,但却绝不能让人取笑他的朋友。 白少央却一把拉住了他,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按理说这各地的说书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即便消息有些谬误,也不该差上这么多。 所以白少央倒是想继续听下去,也许听着听着就能听出些门道来。 那说书人在形容他们的相貌时倒是做足了妖,然而说道静海真珠阁一战时,却是安分了许多,用词也克制了不少,倒是把听众们的心都给吊起来了。他说到黄首阳偷袭柏望峰时,便有一腰间带刀的小青年气得站了起来,他说到沈挽真死在郭暖律怀中时,还有一位老人在暗中拭泪。 可是这长须白面的说书人说到朱柳庄一战时,却又似是画风一转,话语间带上了几分揶揄的气息。 “这白少央和陆羡之混入朱柳庄之时,却未曾带着郭暖律一块儿去,而是带了位姑娘。” 他这一说,底下立刻有好事之徒问道:“这样的虎狼之穴,怎么能带一位姑娘去在?” 说书人轻轻一笑道:“带姑娘入淫窟确为不妥,可这位姑娘却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既是姿容绝艳,也是剑法高明,可以一人敌百人。” 他这话音一落,白少央便听得面色古怪起来,陆羡之却笑得快要缩成一团了。 说书人的关子卖得极好,底下便有人不耐道:“这姑娘究竟是谁?莫非是哪位剑法大家的高徒?” 说书人却叹道:“这姑娘叫做小绿,姓氏不为人知,来路也不甚明朗,不过她却是一等一的女中豪杰。话说这小绿姑娘潜入庄内之后,在里应外合之际,还与那清阳侯杨决杨侯爷生了一段露水姻缘。可惜小绿姑娘早已心属郭暖律,只愿为他持节守贞,杨侯爷不忍横刀夺爱,只得黯然离去。” 众人听得正唏嘘不已,白少央却差点跌到桌子底下去。 陆羡之也呆愣在原地,活像是被一颗天上坠下的流星砸中了脸。 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两个的反应自然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而其中一个青年便干脆坐到了他们的身边,冲着他们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台怎么听得如此激动?莫不是头一次来这金楠茶馆?” 白少央抬眼看去,却见来人是一位锦衣华服的俊秀公子,当即便整了整衣服,轻轻一笑道:“我等初来盛京,一路上消息闭塞,还不知江湖上已出了像白少央这样了不起的年轻俊才。” 他做别的事儿不乐意,夸起自己来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乐意。 陆羡之听得忍俊不禁,那俊秀公子便感慨道:“这天下的年轻俊才是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可惜我却一个都结交不上,实在是可惜得紧。” 白少央笑道:“公子一表人才,怎会怕结交不上人才?” 俊秀公子却苦笑道:“这人才都在天南与地北,我却偏偏常住盛京,怎能结交得上?” 白少央随口胡编道:“在下姓张名宗,做的是药材生意,此番是初来盛京,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俊秀公子笑道:“在下顾鸿欢。” 他这话一落地,旁边就有几个小混混似的人物冲着白少央等人咧嘴笑道:“这位顾爷用的是直刀,说的是直话,做的也是直来直往的善事儿,号称‘盛京第一直男’,你们但凡有什么难处,就有话直说。他心情一好,说不定会直接帮你们解决。” 小混混们说得正欢,顾鸿欢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这几人才收了嘴,灭了气焰,不敢再造次起来。这人看着似是个光鲜亮丽的纨绔子弟,却也在盛京的地头上有些名望,想必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陆羡之心中一转,面上笑道:“这盛京第一直男的名号倒是有趣得很。” 顾鸿欢只笑道:“我不过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儿,这些人却偏偏要记在心里,到处嚷嚷,实在叫人头疼得很。” 他嘴上谦虚得很,眼里却很是享受。 看着他的神色,白少央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官老爷们的风采。 他随即双眉一挑,冲着顾鸿欢露出一丝清浅如水般的微笑。 “顾公子既是直人,不知是否能有话直说?” 顾鸿欢笑道:“我现在不就是在有话直说么?” 白少央却端起茶杯,不急不缓道:“我们一进这茶馆的门,顾公子的人就已经在盯着我和我的朋友了。所以顾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想和我做朋友,还是想和我谈谈生意?” 他这么直接了当地一说,倒是让顾鸿欢面上一喜。 他凝眸看着白少央,缓缓道:“我既不想与你做朋友,也不想同你谈生意。” 这位号称有话直说的“盛京第一直男”忽然顿了一顿,然后用一种真挚无比的语气说道: “我只是想睡你而已。” 话音一落,白少央立时捏爆了手中的茶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人生如戏 白少央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便捏爆了茶杯,溅了自己一脸的茶水。 他感受到那满面冰凉之后,才伸出手在面上擦了一擦。他擦得十分用力,恨不得把自己擦得又白又嫩,最好擦成一只刚剥壳的鸡蛋。 然后他才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位“盛京第一直男”,仿佛这人是哪里蹦出来的猴子一样。 白少央是看得有些出神了,陆羡之却看得黑了大半的脸。 他的两道眉毛如刀锋一般猛然耸起,一双眸子恨恨地瞪着顾鸿欢,似要喷出火来。 这个人仿佛时刻准备着撩起袖子,往这位冒犯自己朋友的俊俏小生面上揍上一拳。 可是白少央却警告似的瞧了他一眼,然后冲着顾鸿欢宛然一笑道:“你是真心想睡我,还是只想玩玩?” 他看上去不但一点也不生气,还好像很有兴趣似的。 他这么一问,陆羡之却大惑不解地看向他,似是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问。 第一次见面就说这种不干不净的话,哪里谈得上什么真心,难道不明摆着是想玩玩? “一见钟情钟的是脸”这话可是白少央自个儿说的,他总不会连自己嘴里蹦出来的话都忘了吧? 顾鸿欢见白少央如此反应,似乎也有些微微的诧异。 他似是满心期待着另外一种反应,而不是现在平静得叫人不安的回应。 可是他的小弟们都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瞧着,就差冲上来围个圈了。 也有一些耳朵尖的客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比如刚刚有个白胡子老头听得喷了茶,如今也直勾勾地瞅着他和白少央,仿佛是在围观一场大戏。 总而言之,顾鸿欢总不能继续不声不响下去。 于是他笑了一笑,准备继续把这大戏唱下去。 “我若是准备玩玩,大可以去碧圣轩c八清楼c合欢小筑这样的地方去,那里多的是善长服侍人的好孩子。可我今儿偏偏不想去找那些孩子。” 白少央眉间一动道:“你不想找那些孩子,所以就想来找我?” 顾鸿欢笑道:“我不想去找他们,是因为我今儿不想被人服侍,只想去服侍服侍别人。张公子若是觉得我长得合心,说得顺意,不如让我服侍服侍你如何?”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小弟们便听得双眼都要放光了。 光是看他们的反应,就知道顾鸿欢是不止一次勾搭初来盛京的漂亮男孩了。 瞧着这些人毫不遮掩的目光,陆羡之的眉头都皱得几乎能拧出一把墨水来。 白少央也不理他,只冲着顾鸿欢笑道:“我倒挺喜欢你这快人快语的样子。你若是真心想服侍我,那我明晚便去寻你。” 话音一落,陆羡之已从两靥黑到了满脸。 顾鸿欢即刻笑道:“张公子若是不嫌弃,就明晚辰时在春风忘宵阁一聚吧。” 春风忘宵阁取的是“一夜春风,一忘何宵”之意,这名字艳是艳了点,俗也俗了点,可却偏偏引了许多词人前去。文人们风流一晚,再作些淫词艳诗题在墙上,硬是把这俗艳之地的格调也提升了不少。 白少央也不以为意,只和他谈笑了几句便起身离开,离开时还特意拉了拉陆羡之。 这人看上去倒是十分的茫然无措,仿佛被约的人不是白少央,而是他自己似的。 白少央叹了口气,只打算在路上和他慢慢解释。 但是才刚刚走出茶馆一会儿,白少央便忍不住道: “你为何不问我为何答应了他?” “凭你的性格,是不该答应他。”陆羡之苦笑道,“但你偏偏答应了,而且还答应得很快,所以我想你一定有个很特别的理由。” 白少央双眉一扬道:“所以你宁愿自己憋在心里想,也不来问问我?” 陆羡之只轻轻一笑道:“你若是不愿说,我问了又有何用?你若是愿意说,我又何必去问?” 白少央忽然停下来,转过头看向陆羡之,目光定定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变了?” 陆羡之只冲着白少央眨了眨眼,道:“我一直都是如此,哪里有变过?” 白少央目光一闪,随即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声不绝的金楠茶馆,面上似笑非笑道:“我只觉得这消息出得有点奇怪,所以想去问问那位盛京第一直男。” 陆羡之道:“你若想问消息的来源,何不去问一问那位说书人?” 那说书人口若悬河,舌绽莲花,简直说得精彩极了,就算让陆羡之本人来说,只怕也未必能有这人说得生动。 白少央道:“你难道看不出那位说书人也是顾鸿欢的人?就连那听众里,也有几位是他请来的‘铜耳朵’。” 陆羡之眼前一亮道:“什么是‘铜耳朵’?” 他像是发现什么新鲜的玩具似的,一下子好奇得不得了。 白少央苦笑道:“市面上流行的假金多是镀了金的铜,所以‘铜耳朵’便用来指代冒充听众的戏子。一般的戏子都是在台上演,这种戏子却专门在台下演。说书人讲到高/潮时,他们便要带头鼓掌和喝彩,说书人若讲到情动处,他们也要掉几滴眼泪烘托一下气氛。每个有说书人的地方都要有几个‘铜耳朵’。” 这种小把戏自然是摆不上台面的。只是耍这把戏的说书人实在太多,几百个里面也拎不出几个干净清白的,所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陆羡之只有些失望道:“你直接说是托不就成了?” 白少央咳嗽一声,又道:“茶馆既在顾鸿欢的一方地盘里,说书人也定是他的一个喉舌。要说这话本不是从他手里流出来的,我是第一个不信的。” 所以与其去问说书人,还不如去问这位大名鼎鼎的“盛京第一直男”。 陆羡之笑道:“那你觉得这‘盛京第一直男’是个怎样的人?” 白少央淡淡道:“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多半已经看出我不是药材商人。” 陆羡之笑嘻嘻道:“你的确不像是个药材商人,你像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白脸少爷。” 白少央却不满道:“明明你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白脸少爷,怎么每次他们都盯着我?” 他这话一说完,陆羡之就笑得几乎要把下巴都摔在地上了。 看着他笑得颠三倒四的模样,白少央忽然很想在他屁股上踢上一脚,但一想想旁边还有淳朴的百姓在围观,只好又把这想法给咽到肚子里去了。 ———— 当叶深浅提出要去金楠茶馆的时候,关相一是表示拒绝的。 他不但拒绝得干脆利落,而且给出了一个正当无比的理由。 “他们都没有你说得好听。” 他说得极为认真,认真得连叶深浅都有些感动了。 可感动完后,他还是嬉皮笑脸道:“我又不是真的想要你去听书,只是想拉着你去探探风向。” 关相一道:“你若真的想去探风向,何必去听说书人的话本?” 说书人的话本若是有一百页,那九十九页里都抠不出几个真字。 叶深浅笑道:“说书人的话本的确不足信,但写书人的态度却很值得一听。” 关相一奇异道:“哦?” 叶深浅道:“盛京的十分地里,群清逸水门c照金楼各占上三分,明光会占上两分,剩下的两分地皆被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瓜分蚕食。群清逸水门和照金楼都是几十年的老帮派了,明灭帮却是后起之秀,潜力不可小觑。而金楠茶馆就是明灭帮地盘里最大的一处喉舌,说书人的话本都得给明灭帮上层头头们看过才能流传出来。” 群清逸水门的水是从朝廷里流过的,照金楼的金光则照遍了中层人士,明灭帮却另辟蹊径,走的是从群众来再到群众中去的路线。所以他们比任何帮派都在意底层的人心,在人心口舌上花的功夫也格外多一些。 关相一只敛眉道:“所以你觉得光是听听这话本,就能探出明灭帮的动向?” 这想法虽然听上去有些道理,但未免也过于儿戏了一点。 叶深浅笑道:“打个比方。‘刺程案’中,柏望峰是头一个死在静海真珠阁里的义士。可说书人却有很多种方式来说他的死。若他说柏望峰是死于大意轻敌,那就暗示明灭帮和柏望峰后面的太微山有买卖上的冲突。若是柏望峰的死被大笔特书,那就暗示明灭帮与孤山派有合作之意,若是他的死被一笔带过,甚至不怎么提起,那这两个门派就多半毫无瓜葛了。” 关相一苦笑道:“怎么听个书还能扯出这么多门道?” 叶深浅笑道:“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关相一想了一会儿后便道:“还是去一遭吧,我似乎很久都没有出门了。” 叶深浅淡笑道:“你想出门是件好事,可你不能就这样出门。” “小书圣”关相一可是盛京城里的名人,不知多少赴京赶考的学子想求他一字,也不知多少怀春少女想求得他多看几眼。若是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出了门,只怕要被围得人山人海了。那他们便是听书不成,反倒成了说书人闲话的素材了。 所以叶深浅帮关相一易了容,再给自己好好打扮一般,才从后门溜出来。 而他们溜出来的时候,关相一已经成了个满脸麻子的青年,叶深浅却成了个白胡子的老头。 叶深浅见关相一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便炫耀似的笑道:“你说我这易容术好不好?” 关相一只一本正经道:“好极了,我看这不该叫易容术,该叫换头术了。” 他实在不想顶着满脸麻子出门,可叶深浅却坚持如此,仿佛这满脸的麻子是漫天的星子似的。 而等叶深浅到了金楠茶馆的时候,却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这两个身影便是他朝思暮想的陆羡之和白少央。 当他们两个坐下来的时候,叶深浅就默默看了陆羡之一会儿,然后拉了拉关相一,有些兴奋地指了指白少央。 关相一一脸惊疑地看着叶深浅,似乎有点怀疑他是故意来这里见白少央的。而在叶深浅做出一个大大的鬼脸之后,他才转过头去细细打量着白少央。 待他打量完之后,叶深浅才笑嘻嘻拉了拉他的袖角,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看上去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炫耀着这段还未开始的恋情。 关相一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他看上去是个很好的孩子,所以你看上去更像个禽兽了。” 叶深浅瞪他一眼道:“你除了禽兽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关相一笑道:“你不是禽兽那就是禽兽不如了,你比较喜欢听哪个?” 他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麻子也跟着一起抖动,看上去甚为恐怖,就连旁边坐着的小伙都挪远了一点屁股。 叶深浅仿佛被他嚣张的话气得够呛,瞪了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我现在还没有爱上他。” 关相一劝道:“那就离他远点,等他再长大一点,更懂得的时候再去寻他。他这个年纪只怕对男女之事都还很懵懂得很,你这时去寻他就是耽误他。” 叶深浅低低一笑道:“第一,他对男女之事懂得不比你少。第二,我可以不去碰他,但你不能让我不去找他。” 他自然不会去耽误一个少年的大好青春,但也不舍得让自己被耽误得太久。 关相一只好默默地嗑起了核桃,不过或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自己剥过核桃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他很珍惜自己能写能画的这双手,所以剥得要比别人更加慢一点,也更加小心一点。 叶深浅也不敢观察得太多,因为白少央是个极敏锐的人,他刚刚只稍微看了一眼,便被他回看了一眼,若是叶深浅看得太多,只怕立刻会被他看穿。 而当那顾鸿欢坦诚地说出自己对白少央的时,叶深浅的眉头便挑了一跳。 关相一假装剥着核桃,面上却微笑道:“你在担心?” 叶深浅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肯定不会答应。” 白少央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怎么会被顾鸿欢的几句好话给哄走? 他若真和个十六岁的孩子一样,被这个“盛京第一直男”几句软话就勾走,那叶深浅就打算把名字倒过来念。 可白少央偏偏就答应了。 他一说完这话,叶深浅就喷了一嘴的茶。 关相一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看上去似被人打了一巴掌,面上青的红的什么都有。 可关相一这时却道:“我现在相信你了,他的确不像是个孩子。” 叶深浅却干巴巴道:“你觉得他现在做的事儿像个大人?” 关相一淡淡道:“他看着顾鸿欢的样子,像是看着一只等待他下嘴的油皮烤鸡。这不像是顾鸿欢在勾引他,倒像是他在勾引顾鸿欢一样。” 叶深浅只闷闷道:“他不可能真的看上顾鸿欢。” 白少央答应得这么快,反倒让叶深浅相信他有一个很特别的理由了。 关相一也笑道:“你在吃醋?” 叶深浅冷笑道:“我看起来难道像是五岁的小孩?” 关相一淡淡道:“你若没有吃醋,能不能把手掌松开让我瞧瞧?” 叶深浅却忽然沉默了下来,好像一座石雕木塑的人像。 在关相一的催促之下,他还是伸出了背在身后的右手,把手心微微一摊,让自己的朋友看了看。 他的手心里本来有一个小小的茶杯,但如今这不幸的杯子已经被他的掌力化成一团粉末了。 关相一只面无表情道:“你当然不是个五岁小孩了你顶多只有三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杨决的烦恼 今日起身洗漱的时候,杨决又一次地问了陈三商关于小绿姑娘的消息。 然后他又一次地听到了“没有消息”这四个字。 陈三商一板一眼的回复令他觉得有些烦闷,但他不能这个就对下人发火,所以只能在院子里练上几个时辰的乌龙描金戟。 边疆战事未平,他却只能缩在这盛京的清阳侯府中,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实在是处处不得志,日日皆失意。 陈三商似乎也知道他心中的苦恼,所以变着法儿地哄他开心。 他昨日便请了几个紫气阁的舞伎来,而这些舞伎皆是西域而来的胡姬,个个生得方桃譬李,丰腴窈窕,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她们每个人都似有一双能勾人魂魄的眸,还有一抹能绽出莲花来的丰盈朱唇。 这群人舞动之时,能用长眉说出心底的故事,抬眸之时,能用一双妙目吟出舞蹈里的诗歌。 她们指尖的轻颤,能弹出喜乐悲欢的味道,她们腰肢的扭动,能扭出情和欲的弧度。 她们还梳着高高的朝云近香髻上,然后在山脉一般起伏的发髻上缀上小小的金花,仿佛是在期盼着有人能摘取她们头上的花和身上的花。 这些人最擅长做的一件事,就是用鲜活的冲击男人疲惫的灵魂,勾起他们心底最深的,然后叫他们在头昏脑涨之下,把升腾的当做了一见钟情的错觉。 可是杨决却坚决地拒绝了这种错觉。 陈三商看得如痴如醉,他却看得一脸冷漠。 这有些甜腻的脂粉香气让他想到了湮没在火海里的朱柳庄,所以他一旦闻到,心里就是说不出的厌烦。 陈三商不是个瞎子,自然看得出杨决的厌烦。 他只在杨决身边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侯爷以前是喜欢浓妆而又丰满的女人的。” 杨决只淡淡道:“可我现在不喜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分明闪过了一位绿衣女子的身影。 他这话音一落,陈三商如同得到了最高指示一样,立刻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第二日,他就请来了另外一批舞伎。 这批舞伎多半是纤纤细腰,楚楚可怜,柔软得像是一朵朵绽小白花。 她们百折的褶裙如荡漾的水波,脚上的铃响如清泉击在山间的石上。 与昨日相比,这应该算是一股难得的清流了。 可是杨决还是一脸冷漠地看完了舞蹈,半点留人侍寝的意思都没有。 陈三商问道:“这些人身段纤细,也是淡妆起舞,不知侯爷” 杨决淡淡道:“细是细了,细得和饿死鬼一样,妆是素淡的,但未免也太寡淡了。” 陈三商无奈之下,只好在第三日又请了舞伎来。 不过这次他只请了一个,而不是一批。 这个舞伎与旁人不同的是,她演的是剑舞。 除此以外,她的五官还有些硬朗,有时会让人觉得她像是个男人。 陈三商看得有些冷漠,可杨决却终于不再冷漠了。 他看得简直入了迷,出了神,仿佛回到了那月朦胧鸟朦胧人也朦胧的一夜。 可是这舞伎舞完之后,杨决却有些怅然若失之意,言语之间也仍没有让她留下过夜的意思。 陈三商忍不住觉得自己或许又会错了他家主子的意,可仔细一想,杨决的眼神分明是有几分炙热的。 他在沉思,杨决只淡淡道:“你是按照小绿姑娘的相貌去找的?” 陈三商谄媚一笑道:“侯爷果真英明。” 杨决却冷笑道:“所以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个看重皮相的俗人?” 陈三商立刻面色一白道:“小人绝对不敢!” 杨决却淡淡道:“其实我一开始中意小绿,除了她的性子之外,的确有几分皮相的功劳。” 陈三商自觉逃过一劫,便有大胆地问道:“所以小人是猜对了一半?” 杨决横了他一眼,继续道:“但我后来喜欢小绿,却是因为欣赏她的胆识和武艺。” 陈三商疑惑道:“胆识和武艺?” 杨决笑道:“我虽未亲眼见过她使剑的英姿,但事后也从曾吟山那里听到了些。她身怀绝世武艺,却装得弱不禁风,她性子傲慢至极,却能放下姿态,去演个丫鬟,她为杀程秋绪那狗贼,不惜冒着的危险深入淫窟,这样有勇有谋有义气的奇女子,叫我如何不能喜欢?” 陈三商听到后来,面上的笑却是越来越勉强。 他实在看不出那位小绿姑娘有装出弱不禁风的样子,更加没觉得她有丫鬟该有的姿态。 至于她一剑退数十人的说法,也不过是市井上的夸大之词,哪里又能全信? 不过这番话他却不能在杨决面前说出来,否则挨的就不止是眼刀了。 然而杨决接下来却眼前一亮道:“有了,本侯想到法子能引她出来了!” ———— 顾鸿欢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他实在不该因为心急而问出那句暗语的。 今天本是他在茶馆和新上线接头的日子。 可惜他从未见过这上线,只能凭着对方的衣着和动作去猜测。 而当他听到那位张公子的回复之后,就立马判定了这人不是他的上线。 可惜他的上线始终没有出现,但他的戏已经铺好了,想不接着演下去也很困难。 说来也可笑,顾鸿欢这紫金司九品校尉的芝麻小官才当了不久,就被上官要求潜入明光会做细作。 可惜这二个字写作细作,却读作钉子。 他就是一颗嵌在树干上的钉子,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抠出来。 顾鸿欢只是希望被抠出来的那一天别来得太早,好让他再享受享受眼前的风光。 话说回来,他虽然不喜欢演这场戏,但还是得继续演下去。 他并不算是个风流的人,可在上官给他安排的话本里,他就是个行走的人形种马。 瞧上官那殷切的眼神,顾鸿欢只觉得他巴不得自己的下面生上一根金铸的畜生,然后用这根畜生上遍全盛京的年轻公子。 顾鸿欢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至少他用不着像某些同僚那样去卖屁股,也不必被全盛京的年轻公子上一遍。 他可以累一点,苦一点,但屁股绝不能烂掉。 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 顾鸿欢想到此处,便在那位张公子到来前先叫了一个歌伎弹一曲琵琶。 这歌伎名叫舒暖儿,入行四年,已算得上是春风忘宵阁里的老人了。 可她的琵琶却很新,新得像是昨天从市集上买来的。 这仿佛是她特地为顾鸿欢而准备的。 舒暖儿指尖微动,便有玉珠走盘的铮铮乐声自指间传出,再转轴拨弦三两下,便有急雨夜敲窗c轻风过衣衫之象,弹到后来,便似有金戈铁马c十面埋伏的肃杀之气。 他喝着相州来的碎玉酒,坐在软椅上,翘着二郎腿,实在是舒服到了极点。 可弹到后来,这琵琶声便从绵软旖旎转到了兵铁之气,令他微微皱眉道:“你下去吧。” 舒暖儿不解道:“顾公子是不喜欢这曲子么?” 可是他上次来听的时候,却大大赞扬了这首曲子。 顾鸿欢只微笑道:“我以前喜欢这样的曲子,现在却更喜欢软一点c柔一点的曲子。” 舒暖儿还欲转换曲风,再弹一首,却还是顾鸿欢给劝下去了。 她走得仿佛有点不甘不愿,恨不能留下来多看顾鸿欢一会儿。 可是顾鸿欢却忽然想一个人呆上一会儿。 但他不打算就这么睡在躺椅上,而是打算去做点平常不会做的事儿。 比如他今天就忽然很想包个饺子。 于是他叫来了肥胖的厨娘,让她去拿些肉馅c面团还有猪油等物来。 厨娘虽然一头雾水,但看在顾鸿欢这贵客的身份上,还是把东西都准备了齐全。 顾鸿欢拿来东西只好,就在房间里包了半天。 他包得仔仔细细,放得小心翼翼,加了热水,等了半天,才尝上了一口。 他在乡下住着的老娘总能把饺子包得又香又甜,包得皮肉均匀,别人包的还没有她包的一半好。 顾鸿欢远在盛京,自然是见不到他年迈的娘亲,就只好拿饺子来思念她了。 而他只尝了一口,就觉得自己的皮包得太厚了,肉也放得太多了点。 但是顾鸿欢却吃得很耐心,吃了一口又一口,恨不得在张公子来之前全部吃完。 饺子汤的热气熏得他的脸有点红,也熏得他的眼眶有点热。 ———— 白少央准备妥当之后,便来到了春风忘宵阁。 他特意换了一身锦衣,打扮得像是个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 所以他如今头上顶着金玉的头冠,腰间系着流云百福纹的白玉佩,手上戴着翡翠扳指,就差在身上喷上香粉了。 可是他敲了敲顾鸿欢的门,对方却仿佛在享受美食,连门都懒得回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推门而入。 然后白少央却发现他已经死在了地上。 顾鸿欢两眼望着房梁,微微张着嘴,似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桌上的饺子汤还发着热气,热得仿佛还带有几分家乡的味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这侦探有点污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白少央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有人在陷害他。 他若和个愣头青一样在这里呆上一会儿,不过多久就会有一帮七姑八婆冲出来,“正巧”发现他和顾鸿欢的尸体处在一块儿。 然后他也就“正巧”成了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傻乎乎地待在这尸体旁边。 白少央这想法一冒出头来,身体就立刻有了行动。 他不喊不叫,只眼观四周,耳听八方,确认周遭无人之后,他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然后脚尖一踩便上了房顶。 他上房顶之时,竟如背生双翼一样,轻巧自在到了极点,靴子踩在瓦上时,也是轻得一点声响都没有。待他绕过一个屋后,才滑了下来,正巧落到了怀抱琵琶的舒暖儿背后。 这第一个人证便是她了。 白少央便咳嗽一声,吓得舒暖儿立刻回头。 而她回头一见是个年轻公子,面上的仓皇之意也少了不少。 白少央把她的仓皇尽收眼底,面上只含了一抹春风笑意道:“在下姓张名宗,姑娘可否带我去顾鸿欢顾公子的房间?” 他若是一个人发现尸体的,等这污水泼上来时,他便有十张嘴也洗不清。 若他和这舒暖儿一道发现的尸体,那就多了不止一重的信用了。 白少央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直响,舒暖儿却好似不肯如他的意。 她轻挽衣袖,指了指房间的方向,然后便欠了欠身,准备去接待别的客人。 可白少央怎叫她离开得如此轻易? 在他软磨硬泡之下,才求得了舒暖儿和他一同去见那顾鸿欢。 于舒暖儿眼中,只怕白少央求她指路是假,借机亲近才是真。 她的五官并不如何明艳动人,可胜在白净素雅,清秀文静,如一脉清泉流在人的心间。 可正是因为太过清正,反而令她惹来了许多登徒浪子的骚扰。 男人若是天生的贱胚子,登徒子们便是贱胚子们的贱胚子,送到他们面前的他们不屑一顾,得不到的反而是望眼欲穿。 白少央这时却顾不得塑造自己的伟岸形象了。 而再次见到顾鸿欢的尸体时,他便开始卖力地演了起来。 这人眉毛一抬,面上一白,便将五分惊诧c三分愤怒c两分悲伤都演得淋漓尽致,哪怕是盛京里最好的戏子,也绝比不上他演的一半真切。 然而他演的这场戏并没有人在仔细看。 因为在他旁边的舒暖儿发现顾鸿欢气绝倒地后,便骇得花容失色,伤心惊惧之下,几乎一下子扑在了顾鸿欢身上。 白少央本来不想打扰这伤心人,但未免让她破坏了现场,只得轻轻一勾便把她勾了回来,然后再嘱咐她待到一边。 但舒暖儿的尖叫和哭喊已经传了出去。 于是各方人士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把顾鸿欢的房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人里有在隔壁房间洗澡的公子,有给顾鸿欢准备饺子的厨娘c仆役,有同舒暖儿一样的歌伎舞伎,还有春风忘宵阁的老板娘“一春刀”况春娘,更有一位正好在此风流快活的捕爷——人称“三小名捕”之一的“万变皆惊”谢惊容。 然而白少央最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群人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这身影便是那阴魂不散的叶深浅。 虽然不知道叶深浅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白少央瞧见叶深浅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暗暗的欢喜的。 可叶深浅看到他的时候,却不怎么欢喜。 他贱兮兮的笑已经从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关切。 他关切的对象自然是离这尸体最近的白少央。 毕竟白少央的身边还是死了人,出了人命官司。 况春娘号称“一春刀”,不是因为她会什么神乎其技的刀法,而是因为她雷厉风行起来时,不但眼中含刀,话里也是处处显刀。 所以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她便定了定心神,厉声厉色地驱走了围观群众,封锁了这个房间,独独留下了白少央c叶深浅c谢惊容c舒暖儿以及隔壁房间的白衣公子。 而在谢捕爷的询问之下,白少央才发现那白衣公子乃是照金楼的“玉阶殿士”江庭玉。 此人写得一手好文章,练得一笔好书法,中过功名,登过朝堂,只是由于厌恶党争,才隐退下来入了武林,后来他加入了照金楼,成了里面的一位堂主。 可不知为何,江庭玉今日竟会出现在顾鸿欢的隔壁房间。 而且他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在洗澡,所以什么都没听见。 江庭玉的房间只和顾鸿欢的房间隔着一道墙壁,可他既没听到里面的打斗声,也没听到白少央一开始的敲门声,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虽然这听起来对白少央是好事,但这话还是假得让他耸了耸眉,更别说一旁的叶深浅和谢惊容了。 而谢惊容问完江公子后,便对着叶深浅笑道:“叶兄,好久不见了。” 叶深浅微笑道:“谢兄看来过得不错。” 白少央诧异道:“怎么叶兄之前见过小谢捕头?” 他一问到这里,谢惊容竟对白少央笑道:“叶兄以前当过一年的捕头,而他只一年便抓了不少大盗,破了许多悬案,师傅他老人家至今还经常对我念叨他的好处。” 他一提起这事,叶深浅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不愿让白少央知道自己的“丰功伟绩”似的。 白少央却忍不住重新打量起了叶深浅,似乎实在难以想象叶深浅当捕头时的模样。 这人看起来是无拘无束惯了,怎会甘愿戴上狗链,受那公门官府的差遣? 不过细细一想,也许他正是因为受不了公门拘束,所以才只干了一年的捕头就四处浪荡了。 废话完了之后,谢惊容便开始询问舒暖儿和白少央,叶深浅却蹲在了尸体旁边细细查看起来。 谢惊容毕竟是善名在外的正经捕爷,所以白少央便坦白地说出了自己如何遇到顾鸿欢,又如何隐瞒身份前来赴约的举动,只是隐去了一个人发现尸体这一段。 而谢惊容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倒是对他的事迹佩服不已,连话语间也带上了几分敬意。 白少央笑着谦虚了几句,便接着说起他和舒暖儿发现尸体时的情形。 不过他看似老实地回答着谢惊容的每个问题,一颗心却总往叶深浅那儿飘。 叶深浅倒也是个干捕头的料,三两下就检出了顾鸿欢的真正死因。 “他肚子上插了一把匕首,背上中了一掌,但他却是自杀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也能叫自杀?” 若不是说这话的人是叶深浅,他几乎要冷笑相对了。 叶深浅却抬头道:“他的牙缝里藏有毒囊,所以他应是受伤被擒,然后服毒而死。” 谢惊容诧异道:“顾鸿欢一向惜命,怎会服毒而死?” 叶深浅苦笑道:“也许他要保住的秘密,比他的性命还重要一百倍。” 毒囊这种东西只有死士或细作才时常备着,顾鸿欢若不是个死士,便多半与细作有关。 凶手若是冲着顾鸿欢身上的秘密而来,便一定要活捉他进行拷打,顾鸿欢若是不想吐露秘密,也就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这凶手为何不在别的地方行凶,非要在这人多眼杂的春风忘宵阁下手? 谢惊容只淡淡道:“顾鸿欢在明光会里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如何能握有什么天大的机密?” 白少央笑道:“也许他的秘密不是明光会的,而是别的地方的。” 叶深浅道:“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身份,顾鸿欢今日可以是明光会的人,明日也可以是别的地方的人。谁知他是不是别家门派派进明光会的细作?” 谢惊容却无奈道:“这人才刚死,饺子汤都热着呢,叶兄你就怀疑他是细作,会不会对死者太不敬了?” 白少央却轻轻一笑道:“只有找出凶手,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敬,找不出凶手,口头上再如何尊敬也是枉然。” 叶深浅似乎也很赞同这句话,便继续说道:“凶手杀死顾鸿欢之后,必定搜了他的身。顾鸿欢的衣服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但不是很明显。” 白少央道:“这大概是因为凶手在搜身之后,又帮顾鸿欢整理了一番,他的本意是想掩饰自己搜身的痕迹。但他没有时间整完,还是留下了点痕迹。” 叶深浅立刻道:“这说明凶手是匆忙离开的,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人过来的声音?” 话音一落,白少央心中就猛地一跳,看向了站在一边默然不语的江庭玉。 刚刚他进入房间的时候,那个凶手是不是还躲在这个房间里? 但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叶深浅却道:“凶手好像还脱过他的裤子。” 谢惊容诧异道:“他脱裤子是做什么?” 叶深浅苦笑道:“除了衣服能用来放情报之外,人身上也有几处部位能用来放情报。有些人喜欢把情报放在一个铁丸子里,然后藏在牙缝里,还有些人喜欢把情报放在一个小铁筒里,然后放到” 白少央也露出了一丝古怪得令人不安的笑。 “难道凶手是怀疑顾鸿欢把什么东西藏在了他屁股里?” 谢惊容满脸窘迫道:“这这未免也太” 他虽在此处风流,但并不是此处的常客,于皮肉上也只摸到了风月场的边,乍听如此诡异大胆的猜测,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叶深浅苦笑道:“凶手既然走得匆忙,或许那东西还在里面。我虽然想脱掉他的裤子亲自验证一下,但我已经对死者不敬过一次,实在不想再次亵渎死者” 他立刻抬头看向谢惊容,深情款款地说道:“不如这次就由谢兄你来亵渎一下死者吧?”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叶公探案辑 叶深浅这贱气四溢的话一落地,便叫谢惊容惊得面色一窘。 他一窘起来,俊俏的白脸上便如挂上了酱油,黑中带点红,红里又透点白,实在是好看极了。 叶深浅便笑道:“如今你已经升了官,不是当初的乡下小捕头了,怎么也得拿出点魄力来吧?” 谢惊容挤出了一道十分勉强的笑,看得白少央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于是他便横了叶深浅一眼,冲着谢惊容微微一笑道:“检验尸体毕竟是仵作的活儿,小谢捕头还是安于本职的好。” 谢惊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我还要去问一问厨娘,她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顾鸿欢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领着舒暖儿和江庭玉走了出去,识趣地给白少央和叶深浅留了一个二人空间。 别人倒没什么,只是那江庭玉出门之前,还目光幽幽地看了白少央一眼。 这一眼冷得似是屋檐下延出的冰锥,刺得让白少央的眼皮子都跳了一跳。 江庭玉这人倒是一派儒士风范,文静得仿佛能融入角落里的一团暗影。 但他出现得不合时宜,讲的话也颇为古怪,古怪得叫白少央生出了许多不安来。 而等白少央压下心中的不安,回头看向叶深浅的时候,却发现他竟然笑得很开心。 这人简直一点也不像是遇到了死人,而像是发了一笔横财似的。 白少央却淡淡道:“你在跟踪我?” 若叶深浅没有跟踪他,怎会如此恰巧地出现在春风忘宵阁? 叶深浅只冲着他眨了眨眼,淡笑道:“不是跟踪,只是碰巧遇到。” 白少央却道:“你一来这儿,这儿就出了命案,看来谁跟你走得近,谁就要倒霉了。” 叶深浅却盈盈一笑道:“这怎么能算在我的头上?难道这命案不是在你身边发生的么?” 白少央也不理他,直接打量起那尸体来。 打量了半天,叶深浅却道:“你不打算脱他裤子?” 白少央却笑嘻嘻地看向叶深浅道:“像我这样有身份的君子,怎能做这样不得体的事儿?” 叶深浅无奈道:“你既是君子,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我去亵渎死者?” 白少央无奈道:“我的确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么做。” 但是伪君子可以背过身去,不当面看着叶深浅这么做。 于是叶深浅最终还是扒下了顾鸿欢的裤子,仔细地检验了一下这倒霉鬼的后面,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奇异的叹息。 “他的后面还是被人碰过了。” 白少央立刻回头,满面诧异道:“是哪种碰法?” 他本来还以为是叶深浅夸大其词,却不料这世上竟真有人和他一样的想法。 叶深浅只淡淡道:“不管怎样,顾鸿欢的屁股里肯定是没什么东西剩下了。” 白少央却道:“你又没把手伸进去过,你怎么知道里面没东西剩下?” 他问得十分自然,似是一点也认为这要求有点过分。 叶深浅笑道:“人死后肌肉松弛,若真有什么东西,那肯定是夹不住的,所以你只需看一看,就知道里面有没有东西了。” 他笑得也是一派坦然,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很糟糕的话题。 白少央只笑了笑,然后继续打量起了顾鸿欢的面孔。 与一般服毒的死者不同,他看上去死得很平静,只是那无神的眼睛里透着点茫然的味道。 白少央打量了半天,目光越发迷离道:“你觉得他会是谁的人?” 叶深浅笑道:“往上面想,紫金司或者清廷司,往下面想,照金楼或者群清逸水门,左不过这几个罢了。” 清廷司是与紫金司并重的特务机构,只是紫金司主要负责对外,清廷司却负责对内,不过这两者虽同为鹰犬机构,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在少数,正如明朝的东厂与西厂,谁也不肯服谁,谁都想着把另外一方的气焰给压下去。 白少央道:“不管他是哪一方的密探,他都一定要想方设法把情报传递出去。” 叶深浅笑道:“可一个死人要怎么传递情报?” 白少央却道:“死人也是可以传递情报的。” 叶深浅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白少央笑道:“即便他身上藏不了什么,在他入殓之前,生前的衣物也会被人收走。”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你是说他的衣服里藏着东西?” 但他刚刚已经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这衣服并没有夹层。 白少央淡笑道:“这衣服里未必要藏着东西,有时衣服本身就是一种颜色。他今日穿的是黑色绣暗花的袍子,这黑色可以是一种信号,暗花也可以是一个信号。” 叶深浅仿佛有些失望道:“照你这样的猜法,什么都可以是个信号,那咱们就什么得不出来。” 白少央却笑道:“我本来就是碰运气,运气来了咱们才能看到情报。” 说完他便继续打量起这房间的各个角落,叶深浅则继续查看着顾鸿欢的尸体。而在各自的天地里沉浸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又在几乎同一时间转头,进入对方的一方天地。 白少央看向一脸正色的叶深浅,缓缓道:“发现了什么?” 叶深浅道:“匕首长约七寸,为环形首,分双刃,是市面上最流行的一种样式,并没有什么特点可寻。而顾鸿欢是被这把匕首插入脾脏,想必他临死前一定很痛苦。” 可即便如此痛苦,还是没有人听到顾鸿欢的惨叫声,看来这人中匕首之后不久就被人点了穴,然后就立刻想到了自杀。 白少央道:“那他背后的一掌呢?” 叶深浅道:“这一掌掌力透骨,留下的紫印压而不灭,颇有颍州东阳子前辈的‘分云掌’和青州花萦夫人的‘碎玉裂珠掌’的风采。” 白少央道:“但是这两位前辈都不在盛京,而且即便他们人在盛京,也不可能去杀与他们无冤无仇的顾鸿欢。” 叶深浅笑道:“除了这两个以外,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口。” 他的话是说完了,接下来便该轮到白少央了。 白少央只微微笑道:“房间里并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所以他们打起来若是没人听到,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叶深浅道:“难道你觉得江庭玉没有在撒谎?” 白少央笑道:“他是不是在撒谎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有所隐瞒。” 叶深浅道:“你除了这些就没看出别的?” 白少央横了他一眼,然后指向那桌上的饺子汤,道:“饺子汤现在还是热的,说明他死的时候,这汤水其实是有点烫的。” 这汤水应该足够烫到在人身上留下痕迹了。 叶深浅淡淡道:“而地毯上有些湿润的痕迹,说明饺子汤曾经被洒出去一点。” 白少央笑道:“恐怕不是一点,是很多。我刚才去看的时候,发现那饺子汤几乎只有一点点汤水了,若是把剩下的饺子拿掉,恐怕汤水看上去就更少了。” 叶深浅眼前一亮道:“难道饺子汤是顾鸿欢故意洒掉的?” 白少央道:“如果不是故意的话,很难解释他的手上为何没有烫伤。因为在惊惶之下,他很有可能来不及避开热汤。” 叶深浅道:“但是他为何要洒掉大半热汤?” 白少央道:“也许是汤里有什么?或者是碗上有什么他想掩盖的东西?” 叶深浅却摇摇头道:“也许他想掩盖的东西只有遇到热水才能现形。” 白少央轻笑道:“有一种油料涂在衣服上,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浸入热水,或者被热火灼烧的时候,才能让人看出来。” 叶深浅诧异道:“难道顾鸿欢把情报用这种油料涂在了他的衣服上?” 这想法未免有些大胆,但却不失精巧。 白少央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叶深浅笑道:“你是希望我去打一盆热水来?” 白少央笑道:“速去速回,别让人看到。” 叶深浅道:“让小谢看到也不行?” 白少央斩钉截铁道:“即便是他也不行,这里我只信你一个人。” 叶深浅听了这话,只觉得嘴里好似被人灌满了糖,充满了蜜,竟是说不尽的清甜和暖实。 他冲着白少央笑了一笑,那笑意几乎要盈满两靥,冲破云霄了。 然后叶深浅便出去了一趟,不多久便带来了一盆滚烫的热水。 他的速度实在快得惊人,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鼓励一样。 白少央立刻就把顾鸿欢的衣物浸到了热水当中。 他虽然看上去信心满满,心底也是七上八下,各种忐忑,唯恐推论又出了错,在叶深浅这贱货面前失了面子。 然而黄天不负有心人,他的脸面终究还是保住了。 因为那衣襟在热水里浸了一会儿之后,竟显现出一道字样来。 这字样一显出来,叶深浅就面上一喜,连忙凑了上去。 白少央不看还好,一看那字样,头上便仿佛被人泼了一桶冰水,刹那间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第二滴血 叶深浅仔细一看,却见这衣襟上分明显出六个字。 “楚不成付不应” 这六个字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字字如带血,道道皆惊心。 白少央一看这字眼,便似被人当胸插了六剑,一下子失了颜色,没了风度,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直至无路可退才猛然停下。 叶深浅抬头看向一脸骇然的白少央,从他的眼角看到细柳似的眉梢,再从他的眉梢看到红润的双唇,似是想从五官的走向看出那蜿蜒曲折的算计似的。 可白少央似是意识到有人在身侧,便一低首,二垂眉,敛去了所有不该有的波动。 只那么短短一瞬,他的面上便平得宛如一潭死水,白得叫人心惊,静得叫人胆颤。 叶深浅见他如此异样,也知道这六个字不太寻常,便抬眉一问道:“你知道这六字是何意思?”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六个字的真正意思。”白少央只道,“但一看到这字样,我就想起了一个人。” 叶深浅好奇道:“什么人能叫你这么害怕?” 白少央只道:“我不是害怕那个人,而是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叶深浅笑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付雨鸿?” 他看到这“付”字的第一眼,想到的也是付雨鸿。 因为姓付的名人并不多,而在盛京的也就只有付雨鸿一个姓付的名人了。 白少央只道:“付雨鸿若与顾鸿欢背后的人联合起来,只怕势力还要更强大起来。” 叶深浅道:“即便他势力强大,也碍不着旁人。” 所以白少央实在没有什么理由为了个“付”字而一惊一乍。 白少央却冷冷道:“你莫非不知付雨鸿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若势力强大,对武林又有什么好处?”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一派正气凛然,丝毫看不出一腔私心。 最高明的谎言不是句句谎话,也不是七分真三分假,而是只把一部分真的推上来,掩盖掉另外一部分真的。这样即便被抓住了漏洞,又有谁敢说他虚伪? 叶深浅打量了他半天,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 凭他的多年经验来看,付雨鸿的确可能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但所有关于他伪君子的传说,大多是捕风捉影,并无真凭实据。若真要追究起来,也只能说他立身不正,不能说他如何为恶。 这样的人有了体面和势力,的确是不太令人高兴,但也算不上什么能让天塌下来的大事儿。 若真有什么让人震动不安的大事儿,那还得落在这个“楚”字上。 可这“楚”字究竟是什么字? 这是楚天阔的楚?是楚地的楚?还是别的什么人或地? 若这个楚字指的是楚天阔,那“楚不成”又是什么意思? “不应”可以说的是不回应,不答应,不接应,那不成莫非是指不成功,不成事儿? 光是从字面上来看,这几个字可以有千重万重的解释,哪怕叶深浅一个人待在这里猜上个七天七夜,也是猜不全,说不尽的。 所以他只能先把这六个字记在心里,然后专注于眼前,着眼于现在。 他现在要看的就是顾鸿欢的死。 这人死得蹊跷,死得离奇,死得完全令人没有头绪。 他前脚约了白少央见面,后脚就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而且还是自杀的。 莫非他是想告诉白少央什么东西,但却被人阻止了? 可白少央和他才不过见过一面,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就能让他吐露秘密? 难道他说的那几句简简单单的话里,藏着什么暗语? 难道白少央那天去茶馆,不是为了单纯地听书,而是专门去与他见面? 难道白少央其实和顾鸿欢背后的人也有着联系? 叶深浅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忍不住看向白少央,仿佛恨不得上前扒开这人的面具,把这个小伪君子看到底摸到透。 可白少央看向叶深浅的时候,面上仍旧是笑着的。 他笑的是终于把叶深浅暂时瞒了过去,笑的是每次碰到楚天阔相关的事儿,他都冷静不下来。 他的确是为这个付字而搭上了心,可让他变色的还是那个“楚”字。 “楚不成”的“楚”字多半指的是楚天阔,而“付不应”的“付”字便应该是付雨鸿。 而在那群刺杀楚天阔中的小人里,付雨鸿是心机最深,也是谋略最多的一位。 他不但在刺杀楚天阔的行动中活了下来,而且还躲过了韩绽的刺杀,安安稳稳地活到了现在。 而就连当年的张朝宗也不确定付雨鸿是不是从那场行动里看出了什么端倪。 无论如何,这六个字的出现都极为不妙。 不管怎样,他都得在韩绽杀死付雨鸿之前去见这人一面,好好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来这盛京他算是来得不错,而那大名鼎鼎的赤霞山庄,他也真是得去定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案子还是得照破。 白少央略略思忖了一会儿后,便蹲在那地毯上看了看水迹,道:“我找遍整个房间,只在这里看到了这一点水迹。” 叶深浅道:“可饺子汤却好像少了很多。” 白少央微笑道:“也许有些饺子汤是被顾鸿欢喝了,也许有些饺子汤被洒了出去,却没有落在这房间里。” 叶深浅立即心领神会道:“你是说这汤汁洒到了凶手的身上?” 有一个能立即领会你话中之意,而且能进一步推理的聪明人在你身边,实在很难叫人不舒心。 于是白少央便舒心惬意地笑了笑,接着道:“若你是凶手,不幸被热汤泼了了一身,你会怎么做?” 叶深浅笑道:“若汤水只是溅到衣服上,我当然要去换件衣服,若汤水透过衣服溅到了身上,那还是洗个澡比较好。” 白少央笑道:“而我们这里恰好有个在洗澡的人。” 他说的人自然是在隔壁洗澡的江庭玉。 叶深浅道:“江庭玉这人的确有些奇怪。” 白少央淡淡道:“他出现在这里就奇怪,没听到我敲门的声响那就更奇怪了。” 叶深浅奇异道:“你敲门的声响?” 白少央立刻把自己发现尸体到退出房间的情形给叶深浅说了一说,他不说还好,一说到后来,叶深浅就几乎笑得要捶肚子了。 白少央面上一臊,随即冷然道:“你笑什么?” 他可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若是留在现场继续侦查,岂非要被无知蠢人扣上凶手的帽子? 叶深浅摸了摸被捶打过的肚子,笑嘻嘻道:“若不是因为你是白少央,我都要怀疑你是凶手了。” 白少央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怀疑我是凶手也不算迟。” 叶深浅却道:“那你刚到房间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白少央不假思索道:“没有,房间里的东西和现在摆得一模一样。” 细细回想起来,他只是觉得自己吓到舒暖儿的时候,对方的面上有些过于的惊惶。 刚想到这位素净得如个白瓷一般的美人,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扣门声。 这扣门声急促得很,扣得“哒哒”直响,不似问人,倒如催命一般。 白少央与叶深浅对视了一眼,后者则耸了耸肩,立刻把湿漉漉的衣服盖在顾鸿欢身上,打算掩饰自己亵渎死者的罪行。而在白少央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已经闲适无比地坐在了八角墩上,而且还把一双细嫩无比的脚泡在了那盆浸过死人衣服的热水里。 谁也没想到他毁灭“罪证”的方式会这么快,而且这么离谱。 白少央有些无言地抽了抽嘴角,然后打开门,面上仍是一派羡煞旁人的云淡风轻。 他开门之后,见到的却是一脸凝重的谢惊容小谢捕爷。 白少央见他面色不善,当即心底一惊,只怕是江庭玉背着他说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 万一这姓江的说出自己刚到房间又退出去的可疑行径,岂非叫谢捕爷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无论如何,白少央仍是含笑以对,邀请谢惊容步入现场。 他邀请的姿态娴熟老练得很,不像是请人去看死人,倒像是请人去喝他和某人的喜酒一样。 谢惊容进入现场以后,只淡淡扫了一眼还在泡脚的叶深浅,道:“叶兄,现在只怕不是你泡脚的时候。” 叶深浅笑道:“这地方虽然刚死了人,但东西都还在,我泡个脚也碍不着谁吧?” 谢惊容却沉声道:“这地方的确刚死了人,而且不止死了一个。” 白少央诧异道:“谢捕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惊容面色一暗道:“舒暖儿姑娘刚刚自尽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第三滴血 白少央听得一惊,叶深浅也诧异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儿?” 谢惊容无奈道:“我单独审问她的时候,她一直心绪不宁,似是想告诉我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况老板以为她伤心惊惧,便让她先回去休息,可她才回自己房间没多久,就拿了条红巾悬梁自尽了。” 舒暖儿见顾鸿欢身死时,的确是异常忧伤,不似歌伎对恩客,倒似女人对心爱的男人一样。 可她究竟是忧伤过度而投缳自尽,还是另有隐情? 白少央心中一沉,只觉得此案越发扑朔迷离,便提出和谢惊容一块儿去现场看看。 叶深浅也顾不得泡脚,直接提起靴子袜子,赤着脚走在地上,他这一路赤脚走去,简直和个活猴没有两样。 待他们到了舒暖儿的房间,才见到面色沉重的况春娘和一众缀泣不已的歌伎。 况春娘内心沉重,自然是因为她这销金窟里出了命案,只怕以后的生意也要一落千丈了,歌伎们伤心落泪,只怕既是为了舒暖儿,也是怕这生意一落千丈后,自己要前途不保了。 但谢惊容和叶深浅一齐检验过后,都认定舒暖儿的尸身上并无异样。 谢惊容道:“她脖子上的伤口的确是生前造成的,不似是被人杀死后再放上去的。” 他话锋一转,又扫了况春娘等人一眼,道:“但即便她是活着上吊,也有可能是被人打晕之后放上去的。” 况春娘峨眉一横,银牙微咬道:“谢捕头是怀疑暖儿并非自尽,而是他杀?” 谢惊容正色道:“我只觉得舒姑娘不似有轻生之意,我之前审问她的时候,她看上去不像是万念俱灰,倒像是欲言又止。” 况春娘也是心思敏捷之辈,一经提醒便推测道:“难道她是看到了凶手行凶,吓得不敢声张,之后又被凶手除掉?” 叶深浅却摇头道:“若她真看到了凶手行凶时的场景,凶手当时就该杀了她,怎会留到现在才杀?” 白少央也道:“我想她的确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只是那东西并没危急到要让凶手立刻下手。所以凶手留到现在,才对她下了手。” 谢惊容眉头一扬,便对着况春娘问道:“舒暖儿姑娘可还有什么亲眷?” 况春娘道:“暖儿有个十岁的妹妹叫舒小醉,她刚刚和暖儿说过话,或许知道些什么。” 说完这话,她立刻去叫人请了舒小醉来。这小女孩看得清清秀秀,有几分她姐姐的容貌,可说起话来却是怯怯生生。她一瞅见谢惊容公事公办的大黑脸就害怕得不敢说话,倒是被白少央温言软语地哄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个惊天秘密来。 “姐姐说她刚刚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男人在洗澡” 谢惊容立刻醒悟道:“她说的是江庭玉!” 舒暖儿在那片房间徘徊时,只有江庭玉在房内洗澡,也只有他才能被舒暖儿不幸看到。 还未等人发问,况春娘便着人去请了在饭厅休息的江庭玉。 可是她请去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看,却没人能说出江庭玉在哪儿。 谢惊容与叶深浅对视一眼,立刻心底一阵了然。 不过一会儿,盛京公捕门的兄弟也已经到了,他便一声令下,着这些公差小捕们封了整个春风忘宵阁,然后在阁里搜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要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翻箱倒柜地搜查,都搜不出江庭玉的一点踪迹来。 这人不似是人间蒸发,倒像是从未在这个世间存在过一样。 他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好似和白少央等人照过面的只是一道幻影一般。 谢惊容等人立刻就将此人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不过江庭玉毕竟有功名在身,他们不好明面上下通缉令,只能派人暗地排查。 白少央回去之后,也和陆羡之等人说了这件奇事儿,倒把他半宿都睡不着觉,和白少央讨论案情竟说到了天明。 白少央眼见天空慢慢地露出了鱼肚白,只恨不能把陆羡之的脸给揍白。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第三日,谢惊容忽然寻到他们所住的面铺,倒把面铺的李老板给吓了一跳。 白少央听他一人前来,连忙使个眼色叫陆羡之去让韩绽躲起来,然后才整了整衣衫,体体面面地出了门,去见这“三小名捕”之一的谢惊容。 可他见到谢惊容时,还未等寒暄几句,便听得谢惊容开口问道:“白兄可知叶兄如今在何处?” 白少央还以为自己前几日展示出的聪明才智震慑到了这位小捕爷,所以他是特地来此同自己商议案情的。可他出口就问叶深浅,不免令白少央有些微微的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白少央还是不忍心欺负老实人,只清浅一笑道:“他说自己这几日都住在‘小书圣’关相一那里,不过他明日便会来看我,谢捕头若是想和他一起去寻江庭玉,只需留个口信让我捎给他便是了。” 他一提到江庭玉,谢惊容便神情一黯道:“江庭玉已经死了。” 白少央大惊道:“怎么回事?” 谢惊容道:“今日清晨时有人在郊外发现了一具男尸,经人一辨认,便发现那男尸便是失踪三日的江庭玉。”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你想去找叶深浅,是不是想和他一起去验验江庭玉的尸?” 谢惊容点头道:“叶兄十分擅长此道,有他助我一臂之力,此案方能拨云见日。” 白少央苦笑道:“这盛京里又不是只有一个神探,你又何必一定得等他呢?” 谢惊容似有所悟道:“白兄可愿意和我一道去看看?” 白少央也想结交些公门的朋友,便轻轻笑道:“咱们第一次见面就碰上这么个案子,也算是有点缘分,不如一起去看看,明日再叫叶深浅同去吧。” 谢惊容面上一喜,立刻邀了白少央一同去看。 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叶深浅就到了这小小的面铺。 他来自然是为了白少央,可惜白少央人已经走了半天了。 陆羡之见他前来,便也热情招待,还拉着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郭暖律出来一起和他见见面。 可叶深浅却行色匆匆道:“今日清晨有人在郊外发现了江庭玉的尸体,我想让白少央和我一同去看看。” 陆羡之苦笑道:“你来的真是不巧,谢捕头已经请了小白去看了。” 叶深浅正觉苦恼,却听得面铺老板心急火燎地蹿了进来,说是门外又来了一位捕头。 他这小小的面店一日之间似乎来了许多大人物,倒叫人有些手足无措了。 叶深浅和便拉着陆羡之一道去了外面,却发现来人正是“三小名捕”中的“一指朝云”云观路。 这云捕头生得眉目清秀,面上却笼着一股阴郁之气,倒是让人望而生畏,难以解决。可叶深浅却是一点都不怕,一见到他便是嬉皮笑脸,似乎想把自己的笑容也传染给对方一样。 可云观路却面色沉痛道:“叶兄,今日的盛京又出了一桩命案。” 命案其实天天都有,但是今日的云观路却似乎格外心痛,也格外地阴郁。 叶深浅只叹道:“江庭玉的死我已经知道了。” 死的都是江湖两大帮派中的重要人物,其中牵扯错综复杂,换了是他,也的确该一脸阴郁,满心沉痛。 可是云观路却道:“我说的不是江庭玉。他的尸体是在城郊北面被人发现的,可是今日中午却有人在城郊南面的枯井里发现了另外一具尸体。” 叶深浅心道不妙,连忙问道:“那尸体是谁?” 云观路面色一黯,双眼一闭道:“是谢惊容。”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轰然炸下,炸得叶深浅一脸骇然道:“你说什么?”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一旁的陆羡之听了以后,也是一把冲到了云观路的面前。 他是最清楚白少央和什么人走的,所以那颗焦虑的心都快冲破胸腔了。 “你说死的人是谢惊容?” 云观路点了点头,面上渗出深厚的悲痛和阴郁。 “他不但已经死了,而且至少已经死了五天了。” 话音一落,叶深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腰间窜上了脑门,五脏六腑都似被人冻住,整个人都如在冰窟里一般。 谢惊容若已经死了五天,那这些天和他们打照面一起查案的谢惊容又是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神探白少央传 白少央抬头看天,只见乌云在天上翻来又卷去,如泼墨于白宣之上,将整个天都晕染得暗色连绵,如一张邪恶而诡异的人脸。一缕冷风倏忽而至,逼着这人脸般的乌云绣口一吐,便吐出千万缕银丝来。 雨声一开始只是飘在面前,打在草上,而后便下得淅淅沥沥,落得噼噼啪啪,随着雷声轰鸣,乌云催城,便成了一发不可收拾之像。 雨下得这么大,只怕是不适合再继续赶路了。 所以谢惊容便邀白少央一起躲进了茶铺里。 这茶铺的老板蓄着一团乱胡,乱得简直可以打无数个死结。 他面上的皱纹比这雨丝还要密集,迈出的脚步比这小草还要晃荡。这人眉眼一垂,便明晃晃地显出风霜一词,嘴角一撇,便亮堂堂地写出疲惫二字。 他端茶时也是颤颤巍巍,颤得简直让白少央简直有些看不下去。 可是当他刚提出想自己端茶时,老人却面色一沉,仿佛十分不愿被人看低似的。 这独居在此的茶铺老板虽然人是老的,脾气却是一点都不见老。 白少央只好由着他倒茶c放杯,然后他便把随身带刀放在桌上,再把茶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谢惊容笑道:“老人家好不容易才倒好,你怎么不喝?” 白少央只微微笑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装满热茶的杯子放在手心里,还可以当个小暖炉。” 谢惊容忍不住莞尔一笑,可笑完之后又叹了口气道:“这天的确是越来越冷了,死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 白少央抬头看向窗外的雨丝,缓缓道:“死的人多起来,想破案的人自然也会多起来。” 谢惊容淡笑道:“所以凶手一定会落入法网。” 白少央却轻轻一笑道:“可是我现在不想看凶手,只想看你的手。” 谢惊容奇异道:“我的手?” 白少央只笑道:“从我们见面开始,谢捕头就缠了一层黑布在手指上,这是有什么讲究么?” 谢惊容苦笑道:“我幼时练拳之时,便会缠上一层黑布护住手骨,后来成了习惯,便每次在办公时都要缠上这层护手布了。” 白少央诧异道:“这是为何?” 谢惊容笑道:“夜间会遇到鬼,山上会有强人。你又怎知在办公时不会遇着敌人?既是有遇敌的可能,就更该好好保护自己的这双手了。” 白少央却目光一闪道:“可如果这层黑布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一双手,而是为了掩盖一些痕迹呢?” 谢惊容笑道:“哦?” 他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白少央只双眉一扬道:“谢捕头应该着仵作验过尸,不知仵作是否说出那顾鸿欢的后背上有什么异样?” 谢惊容面色一沉道:“他的后背印了一掌,此掌掌力极强,入骨不灭,留下一道很深的紫印,除此以外,便无它处异常了。” 白少央笑道:“可我倒觉得有一点异常未入那仵作的眼。” 谢惊容敛眉道:“敢问是何处异常?” 白少央淡淡道:“江庭玉失踪之后,叶深浅又回去检验了一下尸身,发现那后背上的一掌印得是五指分明,可唯有小指测边印得有些浅,敢问谢捕头这是何道理?” 谢惊容略略一想,便微微笑道:“人的皮肉起伏如山,一掌下去,落个深浅不一的指印也不足为奇。” 白少央笑道:“一般人或许会印得深浅不一,可这位是掌力极其强悍的高手,内力分于五指时均如瀚海入川,又怎能和普通武夫相提并论?” 谢惊容诧异道:“白小哥的意思是?” 白少央幽幽道:“顾鸿欢泡的饺子汤少了很多汤,可是地毯上只有一点水迹,我找遍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别的水迹,所以我想这水迹应该就在那凶手身上。” 谢惊容道:“你是说他把一部分饺子汤洒到了凶手的手上?”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同我说过,凶手的这双手即便未被烫伤,但也会受点疼。他若受疼,下掌之时便会下意识地将掌身微微侧移,所以小指边缘会显得浅一些。” 谢惊容笑道:“叶兄和白小哥果然是聪明人。” 白少央笑道:“聪明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叶深浅,而是谢兄才对。” 谢惊容诧异道:“我笨头笨脑,如何能比得过白小哥?” 白少央笑道:“谢捕头若是笨头笨脑,怎能无声无息地杀了顾鸿欢,除了舒暖儿,再嫁祸给江庭玉呢?” 谢惊容的两道英眉如刀锋般横了一横,面上蕴了微怒道:“白小哥怎能血口喷人?” 白少央浅浅一笑,目光如炬道:“谢捕头若觉得我血口喷人,何不把黑布解开,让我细细瞧瞧上面有没有烫伤的痕迹?若小弟我误会了谢兄,再好好与你赔罪就是。” 谢惊容却猛地一拍桌子,拍得好似山崩地裂,连碗筷都向上一震。 白少央抬头看去,却见他满眼皆是怒,一脸都是霜雪之色。 “我请你来此是为查案,不是为了让你胡搅蛮缠!” 谢惊容说得正气凛然,可说完之后,却准备把手上的黑布给当场解开,他满脸怒气,一心愤然,似是想让白少央明白自己是错得多么离谱。 可他刚解起黑布,白少央便面色幽幽道:“其实即便你的手上真有烫伤,也证明不了什么。” 但是谢惊容被他怀疑之后的态度却可以证明很多事情。 谢惊容顿时停住,目光冷冷道:“白少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少央却微微一笑道:“谢捕头难道就没想到我为何忽然怀疑到了你?其实遮住手的人有很多,我却独独想赖在你身上,实在是有点无理取闹。” 谢惊容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 白少央却话锋一转道:“我接近舒暖儿的时候,发现她的琵琶是特地为了顾鸿欢而新买的,连漆也是新近刷的。可我与谢捕头并肩而行的时候,却从谢捕头的身上闻到了那琵琶漆的味道。” 谢惊容微微一愣,随即无奈道:“那是我靠近舒暖儿时碰上的。” 白少央无奈道:“你离得和舒暖儿再如何近,都不可能让味道留上三天这么久。除非你自己就抱过那琵琶。” 谢惊容苦笑道:“我审问她时,帮她顺手搬了琵琶,这又有何奇怪?” 白少央却道:“舒暖儿身为春风忘宵阁的头牌歌伎,靠的就是一手琵琶奇技,她平时也极为爱重琵琶,连旧琵琶都不舍得让人碰一下,又怎会让谢捕头去碰她的新琵琶?” 谢惊容眉头一皱道:“她那时神思恍惚,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白少央笑道:“可我和叶深浅还问过她的妹妹舒小醉,舒暖儿被你提去审问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带上她的琵琶,而是托她妹妹把琵琶放回了房间,所以谢捕头又何必对我说谎?” 谢惊容面上一白,随即诧异道:“你” 白少央冷笑道:“舒暖儿只怕是说了什么话,让谢捕头觉得她听到了你杀人的动静,所以你趁着众人不备便潜入了她的房间。她独自在房间里,定是一边伤心落泪一边独奏琵琶。可她被你打昏之后,手中的琵琶便落在了地上,你不愿让人起疑,便抱起琵琶摆在了柜中。可你这么一碰,却偏偏沾上了味道。而我的鼻子恰好比别人灵上几分,所以想不闻到都有些困难” 白少央这么一长篇大论下来,竟是字字诛心,句句夺人,把方方面面都想得周全了,一点辩解的余地都不给人留下,简直是往听者的心上插了一万根毒箭,直插得血肉模糊。 可谢惊容越是听到后面,就越是镇定自若,连怒气都收了起来。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愤怒两个字是如何写就,也忘记了白少央说的话是针对着自己。 白少央只轻轻一叹道:“若不是我与你同行时闻到这味道,只怕也想不出堂堂公门的小谢捕爷竟会是杀人凶手。” 叶深浅一是太信任谢惊容,二是因为没有像他这样的一个狗鼻子,所以再如何聪明也想不到这人头上。 不管怎样,今日还是他赢了叶深浅一回,回去之后可就有的炫耀了。 谢惊容却只是淡淡一笑,然后发自真心地鼓了鼓掌。 这掌声噼里啪啦,拍得简直好听极了,仿佛是专门为了白少央的推论而喝彩似的。 可他拍到一半,双掌一分一合,便射出一道细如毛c急如电的青针来。 白少央急一侧首,匆忙躲过,谢惊容却忽然双臂一展,如白鹤展翅般向后急退。 白少央刚想追上去,却见一道刀光从侧面闪了过来。 而那道刀光居然是自那茶铺老人的袖中闪出的。 他此刻不但不颤也不抖,而且龙精虎猛,精神烁烁,比十个年轻人都要威武。 白少央当即身子向后一仰,躲过这刀光一闪,再一抬脚,便蹴向了老人持刀的手腕。 他的脚再如软烟般一弯一折,便折得老人脱了刀柄,再把他的手臂死死地压在了桌上。 这一招陆家腿法八式中的“软烟磨”,恰巧是陆羡之这几日里教给他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落 若是这一脚是陆羡之出的,那这老人的手臂只怕都已整个废掉。 虽然白少央学得像模像样,可终究还是缺了陆羡之的几分刚猛劲道。 老人的一手被压,却还有另外一只手留着。 他这一手箕张,便握成虎爪,急抓白少央近在咫尺的太阳穴。 白少央却一脚蹴向他的爪,一手猛拍椅子,然后整个人都老鱼跳波般弹了起来。 他弹起来的同时,身形显得格外滑稽,可在半空中轻轻一旋时,动作却格外的轻巧。 他急旋的同时,还瞬间从桌上抽出了刀。 抽刀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撩。 这一撩便在茶铺老人的喉咙上绽了一朵海棠血花儿。 陆羡之的脚法是可以学的,但他的心软最好还是别学。 所以用一刀撩起了血光之后,白少央便用足尖在桌上轻轻一点,朝着谢惊容逃跑的地方急驰而去。 可不等他追进雨幕里,谢惊容却自己跑了出来。 他还不是空着手跑出来的,手里还提了一个东西。 白少央定睛一看,却见他手里提着的竟是舒暖儿的舒小醉。 这十岁的小女孩此刻被铁链缚了手脚,面色惨白地说不出话来。 而谢惊容把她提在手上晃荡,竟如提着一个破篮子一样轻松。 白少央双眉一抬道:“你莫非想拿这小女孩威胁我?” 谢惊容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也算是个正人君子,难道一点都不顾惜这无辜女童的性命?万一传扬出去,只怕你的名声会不太好看。” 白少央冷笑道:“如今只有你和我,你若弄死了这女孩,我便擒了你再上公门,到时你这名捕便成了要犯,你说人们会信一个凶犯嘴里说出的话,还是信我这少侠君子所说的话?” 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怎样的话,他这时若是心急得要死,对方可就要开心得手舞足蹈了。 谢惊容淡淡道:“看来你果真是个伪君子。” 白少央冷笑道:“我即便是伪君子,也没杀过什么无辜之人。” 谢惊容冷冷道:“无辜?顾鸿欢和江庭玉这两人又怎算得上是无辜?” 他说完这话,便将女孩一把丢来。 他丢得是毫无顾忌,白少央也接得风风火火。 他一手勾住锁链,另一刀则砍向那链子的结头。 这合了风雷之势的一刀下去,几乎瞬间就要砍到舒小醉的身上,砍得她血花四溅。 白少央竟然现在便要这女孩的命? 舒小醉吓得闭上眼睛,可却没有等来那砍入血肉的一刀。 因为这一刀在最后一刻轻轻一转,转而砍到了铁链之上,直砍得金铁相交,火花四溅。 可这鬼神一刀下去,铁链却是纹丝不动,只留下了几条浅浅的刻痕,仿佛在赤/裸/裸地嘲笑着凡铁的不堪。 白少央明白这并非寻常铁链,只好把舒小醉轻轻抛到地上,令她远离战场。 他再回身一刀,穿破了无数雨滴,正好压下了谢惊容当胸刺来的一剑。 谢惊容的这一把剑却与一般长剑不同。 他的剑没有剑格,剑身还带有一道长长的空槽,所以他的剑比其他任何人的剑都要来得轻巧。 而就是这几分轻巧大大地加快了他出剑的速度。 他一剑刺空之后,在刀身上轻轻一划,竟想滑向白少央持刀的手腕。 白少央急一收刀,手腕一转,便用刀柄打掉了他的一剑。 可谢惊容被一剑打退,便拿剑尖地上一抵,竟又高高急急地弹了回来。 白少央拿刀身在侧身一抵,在胸前一防,在背后一崩,他的剑却似是一浪接着一浪,如山中激流,急雨成涛,洒成一个剑网,让白少央的刀势毫无落脚之处。 白少央只觉得他入江湖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对手。 即便是程秋绪的“红袖金剑”和郭暖律的那把无名短剑,也没有给过他这样的压力。 可白少央毕竟是白少央,他越是觉得压力如山,越是一刀快过一刀。 他经过韩绽这几日的指点,刀法自然是进步不少,手上的刀势也更胜从前。 他又是一刀弹开谢惊容的剑,然后未等对方出手,便是一刀斫向对方的手背。 这一刀斫得刚猛霸道到了极点,竟似要一刀砍掉谢惊容的一半手掌。 可谢惊容却一剑抵了过来。 他这一剑过来,却让白少央的一刀穿过了剑身的空槽。 白少央暗道不好,却见谢惊容手腕一抖,剑身一转,便将这锋锐无比的刀刃卡在了中间。 白少央一个拧腰转胯,便一个近身,踢向谢惊容的膝盖关节。 谢惊容一个后退,便把白少央连人带刀一起拉了过来。 白少央却趁这一拉顺势一近,使出一掌“琵琶镶花”拍向他的胸口。 谢惊容也冷笑一声,一掌对上,这双掌相击之间,白少央只觉得对方的掌力排山倒海而来,竟叫他一时之间难以抵住。 白少央便猛地往地上一蹬,双脚瞬间弹起,紧紧缠上了谢惊容的腰。 谢惊容也想退避,可却忽然发觉自己的剑也被白少央的刀给卡住了。 白少央一缠而上,瞬间把他压倒在地,同时刀身向下狠狠一压,似要把这刀刃压到谢惊容脸上不可。 谢惊容只得收下手掌抵在剑身上,他若是不抵,只怕这刀尖瞬间就要刺破他的喉咙,划出好大一道血痕来。 白少央面上冷笑,自觉胜券在握,忍不住更加用力起来。 可他压着压着,却忽觉一道寒流自手掌处窜到手腕,再自手腕流窜至全身四肢。 白少央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发黑了。 他心头一惊,却被谢惊容抓住破绽一剑反拨。 白少央不得不急速跳开,可他连连后退几步,还是止不住这股幽寒之气。 不但如此,他只觉得眼皮也越发沉重起来,仿佛有什么无形无迹的东西在抽取他身上的力气一样。 恍惚之间,他只听谢惊容冷冷道:“你如今已经中毒,还不束手就擒?” 白少央面色一白道:“你你是在铁链上下了毒,还是在掌上使了毒?” 谢惊容淡淡一笑道:“我在绑住舒小醉的铁链上下了毒。” 白少央回忆起自己刚刚用手勾住了那铁链,却如翻倒了苦海一般,满心满是苦水苦汁。 怎么他难得做一回好人,就要栽在这一时心软上? 白少央越想越是不甘,可再想提刀,却已是浑身无力了。 这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似是一道一道的冰粒子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冷得他透不过气来。 谢惊容只冷笑道:“你已中了我的桃花酥骨散,怎的还不肯倒?” 他一说这“倒”字,白少央立刻没出息地倒了下去。 抵抗迷香一向都不是他的专长,更何况这也不是普通的迷香。 谢惊容眼见这平生罕见的强敌倒在地上,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上前点了他的几处大穴,彻底封住了他的内力和动作。 白少央不甘不愿地倒在泥水里,发觉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觉得心都沉到了极点,五脏六腑都似被人戳烂了一样。 他自转世以来,还从未如此狼狈过,静海真珠阁的绝妙伏杀他一笑而过,朱柳庄的大风大浪他也从容度过,如今却阴沟里翻了船,栽到了这谢惊容的手上。 一想到此处,白少央便气得面色发白,只对谢惊容这人痛恨到了极点,可身上偏又昏昏沉沉,他也只能先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可谢惊容却把他拖到茶铺,然后取来一只麻袋,耀武扬威似的在他面前抖了抖。 白少央看得心中不安,却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麻袋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眼前一暗,耳边听着袋口被扎紧的声音,再也无力支撑,一下便失了意识。 等到白少央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之时,还是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上身近乎赤/裸,下身套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裤子。他的手腕被人用细密的棉绳反绑在身后,再把绳索缠到腰间收紧。脚踝和膝盖处也被这绳索一圈一圈地缠紧。捆绑他的人似乎很善此道,这绳索如嵌进了他的皮肤里一样,每一挣动都疼痛无比。 更该死的是,他的嘴里还勒了布条,硬是说不出话来。 白少央知道自己的眼睛没被蒙上,可他仍不敢睁眼,只想静静地装一会儿睡。 手腕被紧缚在背后,手指是他身上唯一可以活动的部位,所以他只能艰难地尝试着用手指去探索绳结的部位。 但等他手指一动,便有一只手摸到了他的脸上。 “别装睡,我知道你醒了。” 这声音听着有些陌生,白少央便睁开眼来。 他这一睁眼,却发现看着他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男人生得是说不出的俊俏,可眉眼之间却有几分肃杀冷峻之气。 白少央默默地打量着他,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几分谢惊容的面貌来。 男人却不急不缓道:“你最好还是别乱动,这绳子是越动越紧的。” 白少央被勒着嘴,说不出话,只能把头微微一扬,似乎想躲开那只覆在他面上的手。 男人却用手指在他被布条勒住的嘴唇上轻轻一点,眼中似乎升起了一股奇异的光芒。 “白少央,你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好看多了。” 话音一落,白少央只觉得毛骨悚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折磨 天色依旧阴沉无比,雨滴子零零星星地洒着,如冰珠子一般钻入后颈,落到额间,贴到人的两颊上,起初不过是化成一片清寒附在人身上,之后便像是随时都能划化入骨髓里。 白少央跟着假谢惊容不知去了何处,叶深浅等人也只能兵分三路而寻。这三路寻人大队里,陆羡之和郭暖律一块儿走,韩绽自己是一个人走的,叶深浅则和云观路走在一块儿。 这才走了一会儿,他便只觉得自己如走了一天似的,心思沉重得快喘不过气来。 一想起惨死的谢惊容还有生死未卜的白少央,叶深浅眼中一暗,忽然面色一沉道:“若有人能把小谢模仿得如此相像,那人一定很熟悉他。” 这句话他是不吐不快的,也是必须要对云观路当面说的。 天底下能如此熟悉谢惊容的人,除了“一指朝云”云观路,“孤山雁回”钟雁阵之外,就只有他们的师傅,四神捕之一的“相云绝路掌”孟云绝孟大神捕了。 叶深浅本不想这样怀疑,因为他清楚这几人的品性,让他说这三个人里面有人会去假扮小谢,甚至是杀死小谢,他是第一个不信的。 云观路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听得懂叶深浅未曾说出的话,于是便叹了口气,道:“两年前最熟悉小谢的人就唯有我和小钟,还有师傅他老人家。可两年后的现在,只怕是要加上一人。” 叶深浅眼中火花一闪道:“这人是谁?” 云观路面上一冷道:“小唐。” 叶深浅疑惑道:“这小唐是谁?” 云观路淡淡道:“小唐是小谢两年前意外救下的一人。他头部受了重创,失了记忆,记不得自己是谁,更不清楚家在何方。小谢见他无处可归,便收留他入大公门做杂役。” 叶深浅道:“他既然做的是杂役的活,又怎么会和小谢混得这么熟?” 云观路冷冷道:“他想方设法靠近小谢,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做他的仆人,在他身边打下手。”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小谢答应了?” 云观路淡淡道:“小谢一开始是不答应的,因为他不习惯被人伺候,可他耳根子太软,耐不住小唐死缠烂打,又觉得这人委实可怜,所以便答应了。” 谢惊容虽名声极响,却从来都平易近人,从不摆官架子。他平日里对待下属也格外关心,架不住小唐这一番死缠烂打也是可以料见的。 虽然可以料见事态的发展,叶深浅还是满腔怅然道:“可惜他这一答应却怕是引狼入室。” 谢惊容一生行事皆出于正道,秉持善心,最后却被人顺着他的正道利用了他的一腔善心。如今他正当盛年,却落得惨死枯井的下场,岂能不叫他这朋友痛心? 云观路面色悲郁道:“一个月前小谢去外地查案,回来之后却说小唐失踪了。如今看来,真正失踪的人是小谢,而不是小唐。” 叶深浅眸光一冷道:“小唐若是有心潜入公门,必会被小谢看出些端倪来。只怕他是疑心一起,反被小唐发现,使暗计擒拿了下来。” 谢惊容的武功绝不算弱,在年轻一代的江湖人里面还算是特别出色的一挂,若是正面对敌,他未必会输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小谢,可若是对方若是趁着与他朝夕相处之际,下暗毒使暗器,那武功再高明的人也防范不了。 云观路凄苦一笑,眼中如滴血一般。 “小谢那时应该已经被小唐囚禁在了某处,可笑我和小钟却浑然不觉,把这忘恩负义的贼子当做了自家的兄弟,却叫真正的兄弟在一处受苦受痛。” 叶深浅目光一闪道:“小谢的尸身可还保存完好?” 云观路道:“那枯井之下放了许多冰块,如一处冰窖一般,所以小谢的尸身还没有开始腐烂,可惜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就已被人斩去一臂。” 叶深浅眉心一颤,几乎不忍道:“是生前斩去的?” 云观路却摇头道:“应该是死后斩去的。” 也许是谢惊容的手臂上留下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所以死后被人斩去了手臂。 叶深浅怅然道:“我能不能问问小谢是如何死的?” 云观路冷冷道:“是自杀。” 叶深浅诧异道:“又是自杀?” 顾鸿欢也是自杀,谢惊容也是自杀,怎么和这凶手碰到一块儿的人都逃不了自杀的命? 云观路只冷冷一笑道:“顾鸿欢是服毒而死,而他是咬舌自尽。” 一说到“咬舌自尽”这四个字,他的阴郁和悲愤就仿佛已经积到了极点,化成了一种刻骨的恨意,这恨意于眉宇之间散开,在眼底闪烁如幽火,在两颊上也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叶深浅道:“莫非他是受不了折磨,所以宁愿去死?” 云观路却斩钉截铁道:“他身上没有什么伤痕,生前应该没有怎么受到折磨。而且小谢为人坚毅,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去轻生的。” 叶深浅却目光一闪道:“可若他是想以自己的尸体警告我们呢?” 云观路道:“叶兄的意思是?” 叶深浅叹道:“能藏好活人的地方有很多,能藏好死人的地方便很少了。若他知道自己死后尸身会被放在何处,就很有可能咬舌自尽,好让我们提前发现他的尸身。” 云观路听完了之后,眉宇之间不见舒展,反倒又笼了一重悲郁的阴云。 他本就习惯了皱眉,也习惯了阴着面孔,唯有遇到自家的兄弟和师傅时,才能稍微开怀一些。可如今谢惊容惨死,他只怕大半时间都要一脸阴恻地去度过了。 他不说话,叶深浅也渐渐觉得无话可说起来。 雨滴渐渐密集起来,淅淅沥沥地打在这墙角星绽的红花上,打在新上的朱漆栏杆上,打得朱漆都褪了色,化成一抹殷红蔓在了水潭里,如一滩触目惊心的血似的。 以谢惊容的武功心智,还是免不了惨死的下场,那现在和假谢惊容在一起的白少央又会如何?他究竟人在何方?是死是活? 若是活着,他会不会也受着折磨? 叶深浅一想到白少央如今的处境,又看着这一滩血似的朱漆,只觉得身上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五脏和六腑都跟着一块儿抽着痛,痛的同时,还流下和这朱漆同样殷红的血来。 白少央听完这陌生男人一句话,只稍稍挑了挑眉,竟仿佛用眉毛在微笑一样。 男人觉得奇怪,便解下了勒住他嘴唇的布条,缓缓道:“你笑什么?” 白少央只淡笑道:“我本来就很好看,虽然现在被你绑成这丢人现眼的模样,但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刚刚情形还不算太糟的时候,他是恨到极点,怒到极致,可如今情形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他反而能够冷静下来,和这神秘男子谈笑风生了。 这是无奈之下的从容,也是从容之下的无奈。 男人看着他这幅模样,面色却仿佛有些古怪。 “白少央,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身来,自上而下地俯瞰着白少央。 白少央却不去瞧他,只扫了一眼四周。 他现在待着的这地方似乎是个破旧的木屋,窗户用木板密封了起来,透不出一点光线来,西边的墙角处乱七八糟的杂物堆了一堆,还发出一种混合了咸鱼和臭袜子的味道。 桌椅是一样皆没有的,只是靠东的墙角处摆了一张床,上面盖着一块比冻豆腐还硬的破被子,看上去勉强能睡个人。 等看完之后,他便努力摆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然后看向这神秘男人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扯了扯嘴角,十分爽快地给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唐赫,大唐的唐,赫赫有名的赫。” 白少央敛眉道:“唐赫?” 虽然他这几日有恶补江湖上的新人,可他还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过对方或许只是给了他一个假名。 唐赫只淡淡道:“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 白少央道:“我若问了,难道你就会老老实实说出来?” 唐赫笑道:“有些问题我可以答,但有些问题你即便是做鬼也不能知道答案。” 白少央面色一沉道:“看来你是铁了心想要我的命了。” 对方在茶铺里早有埋伏,显然是一开始就冲着他来的。 唐赫只微笑道:“想要你命的人不是我,是纪玉书。” 白少央一脸惊疑道:“纪玉书?”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人居然和纪玉书有暗中联系。 可他不久前才破了朱柳庄,救了这纪玉书一命,怎么转眼他就想要自己的命? 唐赫冷笑道:“我收了他的钱,自然得为他去杀人,你正好也挡了我的道,所以这生意做得还挺合算。” 白少央不解道:“他为何会想要我的命?” 唐赫睨了一眼白少央,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轻嘲的弧度。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他口口声声说你是天下第一伪君子,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称赞你?” 白少央略略思忖一会儿道:“我不过是在他求救时抛下了他,可我之后破了朱柳庄,也算是间接救了他了。难道这也能让他恨透了我?” 唐赫淡淡道:“可因为你没有在那时救他,他之后便遭受了极大的羞辱。” 这羞辱可以有很多种意思,有口头上的,也有上的,可在朱柳庄那样的淫窟里,多半是口头和一起来的。 白少央气极反笑道:“就因为我没有立刻去救他,还得被他惦记上?而且若不是我,他之后又怎能得救?” 纪玉书这人莫非是个不明是非的傻子? 即便有一时的羞辱,暂且忍下不就得了,只要青山仍在,还怕没柴火可烧? 唐赫面无表情道:“按他的意思,你破那朱柳庄,只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救人。” 白少央气急道:“所以这样我就成了他口中的伪君子了?” 虽然他的确是为了名利而去杀程秋绪,虽然他并不甘愿去舍生救人,可纪玉书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他? 唐赫苦笑道:“你似乎的确有点冤枉。” 白少央苦笑道:“看在我有点冤枉的情况下,你能不能让我死得更明白些?” 唐赫只道:“你若想问谢惊容在哪里的话,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他已经死了。” 白少央诧异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唐赫面色一暗,沧然一叹道:“六天前。” 他似乎并不为谢惊容的死而感到得意或开怀,反而还有几分暗暗的悲愁。 白少央敛眉道:“那之前的谢惊容都是你假扮的?” 唐赫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似乎是去那箱子里拿了一些东西。 他拿完之后,便把这些东西摆到白少央面前的时候,像是罗列商品一样摆放得整整齐齐。 白少央一眼望去,只见那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他心底一凉,面上一冷道:“纪玉书是不是还让你在死前特意折磨我一番?” 唐赫无奈道:“他似是真的恨毒了你。” 白少央冷笑道:“都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他的恨对我却是莫名其妙。” 唐赫笑道:“我也觉得他这要求有些莫名其妙,所以我想让你自己挑一挑。” 白少央眉心一颤道:“你想让我自己挑选折磨自己的刑具?” 唐赫满脸兴奋地笑道:“这些都是我珍藏多年的家伙,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说完他便拿起了其中一样狼牙棒一般的刑具,仿佛是在炫耀心爱的玩具一样说道:“这件叫‘血中一枝花’,从嘴里捅进去,可直达肠胃,粉碎血肉。” 他笑得一脸纯洁,说得十分自然,好像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是一件刑具。 白少央仿佛也看得十分满意,微微一笑道:“这玩意儿听上去是挺美的,可惜我不久前才吃过东西,你若把这东西捅进去,只怕我吐出来的东西会溅你一身,你美好的一天就毁在我手上了。” 唐赫似乎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只得叹了口气,然后拿出另外一件刑具来,可不是被白少央嫌弃缺了棱角磨了锋锐,就是被他指出有人已把这刑具改造得更好。他手上珍藏已久的一堆古董刑具,不是被白少央贬得一文不值,就是被他说得满是缺憾。 唐赫听到最后,便有些愤慨道:“你这人真是阴损刻薄,我将珍藏多年的家伙都给你看,让你自己挑选,你却一句好话都不肯给我,真不知你平日里是怎么交朋友的。”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说好话,只是你到底有多久没有去大狱里看过了?这些刑具确是古色古香,颇有收藏的价值,可用来折磨人的话也未免太落后了一点。有些地方因为嫌这些刑具太过笨重难用,所以干脆就禁用了。” 唐赫叹了口气道:“你若嫌这些刑具难用,那我只好想别的法子折磨你了。” 他说完便去箱子那边拿了些东西,可白少央定睛一看,却发现不过是些棉布c皮罩等物。 白少央奇异道:“你拿这些是想干什么唔” 他的话没有说完,是因为唐赫忽然蹲下来一把捏开他的嘴,然后把一团棉布塞了进去,逼得白少央说不出话,只能喘着粗气瞪着他。 唐赫完全不为所动,塞完一团之后还取了棉布,一点一点。层层叠叠地塞进去的,似要把白少央口腔的空间彻底填满。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一样,也很善于做这种事,手上赌得小心翼翼,又塞得严实无比,既不让棉布撑到喉间导致窒息,又很好地抑制了白少央的呼吸和声音。 白少央自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试着用舌头把棉布顶出来。 可是棉布塞得太紧密,布料已经充塞了他的整个口腔,让他只能认命地含着这一团白乎乎的布,喘着粗气,发出几声破碎的呻/吟。 他本已觉得自己可以试着说动对方,可如今连说话的权利都被彻底剥夺,算是彻底地任人宰割了。 他心底一阵冰寒,面上也如覆霜雪,只觉得这布料的味道几乎令人作呕。 可是唐赫的动作还没有完,他接下来便取来了一条厚厚的皮革罩子,绑在了白少央含着布团的嘴上。白少央试着挣扎,却被他固定住了头部,只能任他进一步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这皮罩子下还缝着一团棉布,也随着皮革一块罩在了他的面上,几乎挡住了他鼻孔。 白少央闻着皮革和棉布的味道,动了动合不拢的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几声微若蚊蝇的哼哼声,心中实是又恨又急。 唐赫却深情款款地摸了摸他面上的皮罩,仿佛在打量着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一样。 他刚刚的神态还让人觉得勉强算是个能沟通的正常人,可他现在的眼神几乎令白少央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但唐赫接着便一言不发地把他抱了起来,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还没等白少央反应过来,唐赫就一手固定住了他的头,另一只手覆上了他的鼻子。 呼吸骤然受阻之下,白少央从起初的隐忍平静,到最后只得奋力挣扎。 唐赫听着他皮罩下受压抑的痛苦呜咽声,看着他雪白的胸脯子在昏暗的光下剧烈起伏着,只觉得这挣扎求生的姿态实在凄楚动人到了极点。 看着这样的姿态,他的身下忽然起了一种奇异的反应,面上也显出了一种迷幻般的光彩。 唐赫忽然觉得他选择不用刑具去折磨人,其实是选对了。 眼看着白少央的胸膛的起伏越来越缓慢,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他便凑了上去,在对方的耳边轻轻一笑道: “我希望你窒息的时候,记住的是我身上的味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抉择 就在白少央觉得自己就要死在唐赫手里的时候,他忽然放开了白少央,让他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而在唐赫撤去那只可恶的手掌后,白少央终于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一离了这禁锢,他便开始近乎疯狂地用鼻腔攫取着有些阴湿的空气,仿佛是在为下一波的折磨做着准备似的。 可是下一波的折磨并没有如期而至。 因为唐赫当即便解开了绑在他嘴上的罩子,取出已被口水打湿的棉布,仿佛是为了让他更加自由地呼吸一样。 可是白少央却有些不敢大声呼吸了,因为他实在摸不准这人的性子。 他试图用莫名被记恨的经历唤起这人的共鸣,让唐赫对自己失去一点戒心,多上一点同情心,可这法子似乎并没有怎么奏效。 唐赫偶尔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而且是一个可以和你说说笑笑的正常人。 可是当你觉得他和正常人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相似时,他就会马上做出一件狠事儿,把你的半边脸给打肿。 这个男人有时像一个喜欢一边撕开蝴蝶翅膀一边大笑的孩子,总是残忍地天真着。 可是他身下顶起的巨物又清楚分明地告诉你,他和孩子没有半点联系,只是这世间最丑恶的的化身。 无论如何,白少央现在就是这只快被撕开的蝴蝶。 他倒不是在顾影自怜,也没有梦想着化蝶,只是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人活活折磨死。 这感觉实在并不好受。 所以白少央为了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只能开始说话。 他要说很多很多话,有些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有些是为了让对方舒服一点。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我的命?” 唐赫挑眉道:“明天天亮的时候。” 白少央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道算得上的笑容的弧度。 “明天天亮的时候?那可真是个好时候。” 唐赫道:“换句话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所以他并不急着现在就折磨白少央。 听完这话,白少央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自己而叹,还是为别人而叹。 叹息之后,他便将目光转到了唐赫的身下,仿佛在那双腿之间的矗立物上看到了赤/裸/裸的。 而这种对的饥渴显然是对他不利的。 但白少央这个人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化不利为有利,转劣势为优势。 如今的劣势是,对方确实是对他动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但不管这心思如何肮脏可鄙,总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只要他还能说话,就能利用对方的心思为自己谋得脱身之计。 脸皮固然珍贵,干净的屁股也十分重要。 可若没了性命,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又有何意义? 坚贞不屈这四个字,和他实在是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毕竟他还没杀了韩绽,也没真正在这世上扬名立万,岂能就这样不明不白c受尽屈辱地死在这个小木屋里?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苦笑道:“你接下来打算对我做什么?” 为了免受更多的折磨,他实在不愿激怒对方,只能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话。 只盼他能有幸逃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到时才是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了。 唐赫只淡淡道:“我接下来倒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说完这话,他就又走向了该死的箱子。 眼见他似乎又要拿出什么东西,白少央便有些暗暗心惊,同时手指摸索向绳结,试图解开紧缚在腕上的绳索。可惜那绳结不知在何处,而绳索也似已嵌入皮肉,要想硬解开来,只怕要撕下一整片皮。 唐赫终于还是把东西掏了出来。 可那其实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被缚住手脚的舒小醉。 她面色苍白,紧闭双眼,连呼吸也极为微弱,竟叫白少央也没察觉出来。 白少央一面为自己退步的耳目默哀,一面正气凛然地问道:“你想对她做什么?” 唐赫只淡淡道:“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不能就这么放她走。” 说完这话,他便把小女孩拖了出来,然后还取出了一排锦帕。 他小心翼翼地把折叠好的锦帕解开,展出了十六根青光幽幽的长针来。 白少央心底一寒,急忙撑起身子道:“你连一个小女孩都要灭口?她不过一无知稚童,就算站出来指证你,又有谁会相信?” 唐赫冷笑道:“你不就相信了么?若没有她,你怎会发现我是真凶?” 白少央仿佛被这话噎住了,一时之间竟呐呐无言起来。 唐赫面无表情道:“再小的破绽也是破绽,这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 所以他今日就要把这个破绽给除得干干净净,再不留一点让别人反扑的机会。 白少央冷冷道:“你要怎么对付她?” 唐赫只道:“两根银针戳在脑后,另外一根银针戳在额头,运气好一点的话,她或许会毫无知觉地死去,运气差一点,也不过变成一个白痴罢了。” 死人的话没人能听到,白痴的人就算有人听到了,也放不到心上。 白少央挑眉道:“你莫非还觉得这样是一种仁慈?” 唐赫淡淡道:“这自然是一种仁慈,不管是死了还是变成白痴,她都不会再有任何烦恼,这是多少人都得不来的福气。” 白少央冷冷道:“那你怎么自己不去要这福气呢?” 唐赫只振振有词道:“她是个住在妓院的孩子,即便能平安长大,也不过是沦为烟花女子,死在我手里,或者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白痴,岂不比让她去接待恩客们要好?” 白少央冷笑道:“你真的见过白痴是如何生活的?” 唐赫挑眉道:“我没见过,难道你就见过?” 白少央淡淡道:“以前乡下有个孤女,被地痞奸了之后就傻了。她的家人开始还有兴趣照顾她,后来便渐渐感到厌烦,干脆把她圈在猪圈里。乡里的老男人一个比一个恶心,见了她就上,上完了就走。她不但要被野男人奸,还要怀他们的野种,受种种怀孕的苦楚。” 唐赫只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不急不缓道:“自从我抓了你,还是头一次见你说这么多的话。难道你还真在乎这女孩的生死?” 白少央不答反问道:“我在不在乎又有什么要紧?你还可以让她变成一个哑巴,这样她也是一样无法指证你的。” 在这种人不如狗的世道,无权无势的孤女若成了白痴,唯一的下场便是被野男人拿来欺负了。她即便是成了一个哑巴,也能懂事理明人情,总好过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白痴。 唐赫冷冷道:“可惜我偏偏不想按你的话去做。” 说完这话,他便取出长针,要往那女孩的身上扎去。 白少央却叹道:“你还真是可怜。” 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把唐赫的手给停在了半空。 他抬头看向白少央,如戴了一张精巧的面具似的,似笑非笑地嘲弄道: “你说我可怜?” 白少央只冷冷一笑道:“你只有在折磨别人的时候才能硬起来,其他时候都和个太监一样,我说得对是不对?” 他本不想激怒这阴晴不定的男人,可他现在若是不出口,只怕将来会后悔。 若是唐赫拉来的是成年人也就罢了,可他要害的偏偏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不管怎样,他都是看不得别人在他眼前杀害一个小女孩的。 唐赫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眼中冷如冰铁,面上如覆了无数重阴影。 白少央继续笑道:“像你这样的人,童年生活必定极其不幸。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小时候也被野男人奸过?还是你看到过自己的母亲被人奸过?” 唐赫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便一步一步,一言不发地走来。 现在的他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都能用滚烫的岩浆吞噬这头顶的天和脚下的地。 可是天是高高在上的,地是广阔无边,白少央却是近在眼前的,触手可及的。 这座火山若是先爆发,最先被波及到的人也必定是他。 唐赫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了下来,用一种毫无温度的眼神默默地打量着白少央。 白少央也一脸蔑然地瞪着他,仿佛现在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人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唐赫。 唐赫冷冷道:“你的激将法用得不错,我现在倒不想对付那个女孩了。” 白少央畅快地笑道:“看来我是说对了,你不但是个没种的软蛋,还是个可怜虫。” 唐赫冷冷道:“待会儿你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可怜虫了,你若是能撑得过去,我就放过这女孩。若是撑不过去,你可别后悔说出这话。” 白少央道:“后悔?像我这样的人怎会后悔?” 说完这话他便昂首挺胸,自觉圣光满怀,像极了步入刑场的烈士。 然而在大约两个时辰之后,白少央就后悔了。 因为唐赫用独门点穴法,封了他的几处穴道,再取了毒汁,涂抹在他身上各大要穴处。做完这些之后,他再把那十二根银针分次插在了白少央的穴道上。 这毒汁是南疆传来的“夺龙鸩”,长针是西域而来的“九绝针”,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道极其毒辣的刑罚——“夺龙九绝引”。 白少央本就使不出内力和劲道,此刻穴道受封,毒汁入肉,长针刺体,只觉身上宛如被刺了一千剑,剐了一万刀,五脏六腑都似有火在烧,烧得骨肉都要消融下来,全身的肌肉都似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啮,啃得连筋肉都不见了踪影。 他痛得全身颤着搐着,脸上时而紫胀,时而发青,气血翻腾之时,仿佛有无数只魔爪在撕扯着他的皮肉,揉捏着他的脏腑。 这痛苦仿佛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至,无日无夜地折磨着他。仅仅是两个时辰,却仿佛有两百年那么久似的。 然而白少央只能咬紧牙关,因为他即便想叫,也会因为穴道被封而叫不出来。 他只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尖叫,在狠狠地咒骂着唐赫的同时,也狠狠地咒骂着自己。 他骂自己为何要强出头,为何舍不下正人君子的假面具,为何要激怒唐赫这无耻小人。 痛得精神恍惚之间,白少央已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晕着。 天地在他面前成了一条直线,唐赫那可恶的面容也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痛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恨自己为何还不能立刻晕过去。 可就在白少央真的快晕过去的时候,唐赫忽然及时拔掉了他身上的几根长针,减缓了一些痛苦,好让他继续清醒下去。 他拔掉之后,还解了白少央的哑穴,不急不缓道:“你能受两个时辰,已算是不错的了。我若现在拿这长针扎在那女孩身上,你还拦不拦我?” 白少央面色惨白,只顾着喘气,却没有答话。 这没有答话,便仿佛是最好的答案了。 唐赫淡笑道:“这就对了。你平日里在别人面前装君子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呢?我手上还有几根‘九绝针’,只要你不说话,我就把这些针扎在那女孩身上了。你若还继续强硬下去,别怪我把剩下的针都打在你身上。” 他最得意的事,不是把眼前这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而是彻底扒下他仁义君子c正道少侠的面具,叫他失了信念,没了仰仗,在自己面前也无处容身。 白少央早在他下手时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可如今的他能动一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心防也已经有些薄弱,理智也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理智崩塌之时,便是群魔乱舞之际。他的脑海也有个奇异的声音窜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地说他和这女孩素不相识,何必要为了她丢了性命。 这个邪恶的声音如同幽灵一样在他的脑中游来荡去,一点点地催化着他深重而隐秘的心魔,逼出他心中最丑陋不堪的那一面。 唐赫其实说得不错,他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何必还要在人前伪装? 舍生取义这种事儿让别人去做就得了,为何非得找他白少央去做? 他将来能成就的事业不知要比那女孩的要大上多少,怎么能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孩死在这里? 是啊,就让那女孩去死好了。 他已经尽力去挽救了,可他实在受不住这痛。 这又怎么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那女孩运气不好,怪这唐赫太丧心病狂。 白少央让心魔尽情地侵蚀着自己残存的理智,只觉得心头畅快极了,身上的痛楚也少了不少。 什么大义,什么名声,什么君子之道,哪里有让他轻松快活重要? 唐赫似乎也读懂了他的眼神。 而正是因为读懂,他才更是得意。 他费劲力气,终于扒下了这伪君子的面具。 赢的人终究是他,也是断言白少央为伪君子的纪玉书。 舒小醉早就醒来,只是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唐赫靠近了她,一把扯起了她的头发,痛得她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仿佛一把尖刀一般,一下就刺中了白少央的五脏和六腑,逼得他从心魔编织的美梦中清醒了过来。 属于张朝宗的遥远回忆一下子从灵魂的间隙处涌了上来,冲破了心魔的桎梏和封锁。 记忆中的鲜血溅到了他的眼前,回忆里的尖叫也荡在了他的耳边,刺到了白少央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地方。 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忘了呢? 就是因为那件事,他才最看不得别人折磨一个孩子的啊。 舒小醉仍在尖叫,唐赫不耐地扇了她一巴掌,正要下针,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 “放开她” 唐赫回过了头,舒小醉也颤抖着抬眼看去,却见白少央抬起被汗水浸湿的头,面色苍白地看向唐赫,用一种虚弱却坚定的声音骂道: “放开她,冲我来。你这个狗娘养的软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得救 白少央已经可以预测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了。 依唐赫这样阴狠毒辣的性子,不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怕是不会罢休的了。 他这座火山若是现在还不爆发,那还要等什么时候才爆发?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唐赫听完他这一声怒骂之后,却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然后放开了可怜的舒小醉,朝着白少央这边走来。 白少央依旧毫无惧色地瞧着他,神情不卑不亢,一派坦然。 他的心魔已退,软弱已散,眼中满是坚定,如有圣光在背后冉冉升起。 他已经过了需要一心保全自己的时候,过渡到了一心要保全那小女孩的时期了。 唐赫却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会儿,从他被紧缚的双腿看到了他雪白的胸膛,再从他的胸膛移到了他眉眼和略显苍白的唇。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白少央虚弱的模样要比平时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要漂亮多了。 漂亮得能让他的从身下升腾起来,窜到他的脑门,闪到他的热血里。 等白少央都有些疑惑的时候,他才不急不缓地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个君子。” 白少央道:“我都能做君子,你就不能不做一回小人?” 他听起来是在恳求,可面上并没有半点恳求之色。 唐赫只阴阳怪气地笑道:“你是在求我放过那女孩?” 白少央只苦笑道:“我若说是,你会放过那女孩吗?” 出乎意料的是,唐赫居然说道:“我倒是可以放过那女孩。” 他看起来简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可却没想到居然真的为了白少央而松了口。 可还没等诧异之色从白少央的面上闪过去,唐赫就接着补充道:“我可以不杀她,也可以不让她变成一个白痴,但我会把她卖到很远的地方去。” 白少央听得默默无言,只是同情地看了一眼缩在一边的舒小醉。 这已经是他能为这女孩所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其它的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可唐赫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接下来便对着白少央道:“我不打算杀你了。” 白少央挑眉道:“你说什么?” 他本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可是现在的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兆头。 唐赫缓缓道:“看在你还有几分硬骨头和善心的情况下,我已经决定把你当做我的藏品了。” 白少央几乎用一种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口中喃喃道:“你要怎么把我当藏品?” 唐赫淡淡道:“我会驯服你c教导你c彻彻底底地掌控你。你会日日夜夜都被我带在身边,听我的,吃我的,还要睡我的。” 说完这些,他忽然抬起了高傲的头颅,用一种野兽一样的目光看了白少央一眼,仿佛要把这个人吃干抹净,整个吞下才肯罢休。 “我要在月光下干你,在竹林里艹你,在花丛里狠狠上你,我要在各种时刻c各种地方,用各种姿态来奸你。你尽可以反抗,也可以骂人,但我最后一定会把你日到服气。” 白少央几乎听得目瞪口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赫冷冷道:“你刚才说我只有折磨人的时候才能硬得起来,所以我打算现在就奸你。你尽可以拒绝,但我不会答应。” 白少央面色惨白,嘴角猛然一搐道:“你要在一个孩子面前奸我?” 唐赫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意一个孩子?难道你不该在意自己要被奸了?” 白少央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只面上无波,眼底无尘道: “我有什么好在意的?你若想奸我,就等于帮我自杀,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唐赫挑眉道:“你说什么?” 白少央简直有些无力道:“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奸过别人?” 唐赫如被戳中了弱点一般,立时阴霾满面,声音冷然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少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既没有经验,想必根本不知如何拿捏分寸。可我一来从没被人碰过,二来本就身受重伤,三来我今年才十六岁,所以你一旦没轻没重起来,我即便不伤势加重而死,也会肠壁破损而亡。这两样若不能要了我的命,我也可能因为伤口处理不当,而感染上什么不知名的邪症,没过几天就能去见阎王。你想日日夜夜地干我,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他把这件事分析得有条有理点不乱,仿佛不是在说被奸的恶果,而是心平气和地和唐赫讨价还价似的。 唐赫听得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说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男人。” 白少央淡淡道:“我奇不奇怪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会不会算账。你是想奸我一时,还是想奸我一世?” 唐赫冷笑道:“我不仅要奸你一世,而且我今晚就要办了你。” 白少央无奈道:“你若一定要办了我,至少也要在我的身子下面涂点乳膏。” 唐赫奇异道:“乳膏?”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我的后面从来没被人碰过,你若不涂点乳膏润滑一下,只怕伤口会大得吓人。涂了这玩意儿,你进去得也容易一点。” 唐赫笑道:“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怕被我奸了。” 白少央谈得振振有词,说得头头是道,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白少央面上一冷道:“我当然不愿被你这么奸了,但你若决心已定,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尽力减少一点痛苦罢了。” 唐赫微微一笑道:“看来你的脾气很臭,脑子却不臭。” 白少央心中一松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唐赫道:“我可以去拿乳膏,也可以试着对你温柔一点。” 他虽然觉得全天下的伪君子都该去死,但却不介意对真君子展现出一点尊重。 所以他决定要一边尊重白少央一边去奸他,这仿佛是他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 而等他转身离开这木屋时,白少央却在他身后叫道:“你不点我的哑穴?难道你不怕我叫出来,或者是咬舌自尽?” 唐赫冷笑道:“我若听到你的叫喊,或是回来之后看见你死了,这小孩儿就死定了。所以你若想她去死,就尽可以自杀,也尽可以呼救。” 说完这句他就走了,走得干脆利落,不带一点犹豫。 白少央本来还在暗喜,可一听他在门外落锁的声音,心又跟着沉了一沉。 可他看向舒小醉的时候,眼神却跟着亮了一亮。 “你已经搜了很久,真的不打算回去?” 云观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和叶深浅一起在这片林子里搜了好几个时辰了。 天色已经转暗,在没有火把照明的情况下,恐怕他们是走不了多远的。 但是叶深浅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云观路无奈道:“我不是想放弃,只是觉得他们未必就在这片林子里,也许我们该搜搜别的地方。” 叶深浅淡淡道:“茶铺里死的那个杀手受的是极快的一刀,而这附近只有白少央才有可能发出这么快的一刀。” 云观路叹了口气道:“也罢,咱们便接着寻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叶深浅的肚子就开始叫了。 云观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道:“肚子叫成这样,你都不觉得难受?”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我都已经饿了,想必白少央饿得更加厉害,如果他一边受着饿一边受着折磨,岂不比我要难受十倍?” 一想到这里,他的叹息便一层比一层深重,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呢? ———— 舒小醉只是个十岁的女孩,唐赫即便绑了她,也不会绑得太紧,所以白少央让舒小醉挪了过来,用嘴帮她咬开了绳索。 可舒小醉即便是获得了自由,也仍是惊魂未定,白少央安慰了她几句之后,她便醒过神来,开始帮白少央解开绳索。可白少央身上被绑得太紧,而且一动就疼个半天,她解了半天还是发现无能为力,急得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白少央强忍着身上的痛苦,含笑安慰道:“刚刚你被那恶人欺负的时候都没哭,怎么现在却哭了呢?” 舒小醉一边掉泪一边抹泪道:“那恶人不会再欺负我了,可他就要去欺负哥哥你了。” 她哭得汹涌澎湃,眼圈红得吓人,泪水想止都止不住。 白少央看得头大,只得叹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舒小醉抽抽搭搭地说道:“这这地方是一个山中老猎人的木屋,我以前来过。” 她虽没有说那老猎人去了哪里,但白少央已经多多少少猜中了。 白少央想了一想,只恨恨道:“可惜门被锁了,只怕是很难打开。” 舒小醉既然来过,就该知道怎么回去,若是她能离开这个小木屋,就能替他去通风报信了。 舒小醉也道:“这屋子里有一个小洞,我可以钻过去。” 她瘦得和个小猴子一样,虽然长了十岁,却只有七岁的身形,所以可以钻过成人不能钻的小洞。 白少央几乎是用一种狂喜的眼神看向她,笑道:“你怎么不早说?” 舒小醉却哭着脸道:“可是我被抓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一条大狗,那狗好像是他养的,很听他的话。而且这狗的头上长着血瘤子,眼里冒着红光,像是会吃人的。” 有这么一条凶悍无比的大狗在,只怕她出去之后也免不了葬身狗腹的下场。 白少央又一次为自己的鼻子感到了悲哀。 他发现自己中了迷香,受了折磨之后,五感都变得迟钝了不少。 可他转念一想,又对着舒小醉道:“这里既是山中老猎人住着的木屋,说不定储有什么肉干,你且去仔细找找。” 若有肉干,她就能拿这东西引开那大狗,然后自己跑开。 舒小醉似乎也知道这事儿紧要得很,立马变成了一头小猎犬,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搜起来。 不过这里本来就只有一个箱子,所以她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可她拿出来的时候,身子却是颤抖的,如一朵凄风苦雨里颤抖着的小花儿。 白少央抬眼望去,却见她拿的竟然是一只断臂。这断臂没什么味道,想必是被人做过特殊的处理,或许还受过冰冻。 也难怪这小女孩要发抖了。 可她虽然在瑟瑟发抖,却死死抓着断臂,一点也不肯放开。 白少央忽然觉得有点难为她,只好柔声道:“小醉,你怕不怕?” 万一大狗对这断臂不感兴趣,她只怕要被这大狗给活活吃了。 舒小醉本就强撑着不哭,如今一听他的声音,面上就又开始掉泪起来。 可她一边泪流满脸,一边颤抖着说道:“我实在很怕,可是他会他会欺负死你的”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强/奸”两个字,只能用“欺负”来代替。 白少央只道:“你别怕,不管这手臂的主人是谁,他若知道他的一条手能救你我两条命,想必也不会怪你的。而且狗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若比它还横,它就不敢近你的身了。” 舒小醉点了点头,立即拿着断臂钻了出去。 她瘦小得简直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是投下的影子却伟岸得像是一座大山。 因为这十年以来,她一直都用着一种受害者的姿态,可就在她冒险出去的一瞬间,她用的却是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白少央想了一想,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他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被人保护。 而这个拼了命去保护他的人,居然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 他侧耳倾听,一点动静都不敢落下,直到听到舒小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时,便知道她已经成功跑远了。 白少央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之前的痛楚总算是没有白受。 经过这一次,他才发现自己胸口的那捧血原来还是热着的。 热得就和他现在的眼眶一样。 唐赫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养的大狗嘴角有些血肉的碎末。 他眉头一皱,打开房门,却见白少央静静地躺在地上流泪。 平时强硬无比的人,流泪的样子会格外得漂亮。 漂亮得能把最铁石心肠的人都给打动。 唐赫心中一动,忍不住上前问道:“舒小醉呢?” 白少央惨然一笑道:“她磨开了绳索,从墙角的小洞逃了出去,但她再怎么快,也没有你的狗跑得快。” 剩下的话他自然不必说,唐赫只要不是个白痴,就能明白他所说的一切。 唐赫忍不住得意道:“早知如此,你还不如让我三针了结了她。” 白少央没有说话,只是倔强地别过头,默默地流着眼泪。 他的泪流得越真,唐赫就越不会起疑,舒小醉就越安全。 可他没想到的是,唐赫竟然伸手擦了擦他的泪,淡淡道:“看来你的心肠比我想象得要软。” 说完这话,他便取了些水喂给了白少央喝,还扶着他去木桶上小解。等擦拭完了之后,他才取出乳膏,在白少央的身子后面细细涂抹着一种白浊的乳液。 白少央已不再流假眼泪,只是面上臭得像是一条咸鱼。 唐赫只皱眉道:“别摆出这种受刑一样的臭脸,我已经不打算折磨你了,我只会温柔地奸了你。” 白少央干巴巴地说道:“那就多谢了。” 他的这句话简直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可等唐赫解开裤子,露出身下的庞然巨物时,白少央还是别过了脸,如同受刑一样地闭上了眼。若对方手段高明一点的话,他或许还能逼着自己去享受上几分,可遇上这么一个人,莫说什么享受了,不更加难受就已经很好了。 但唐赫并没有把巨物放进他后面的机会,因为大门在下一瞬间就被人踢开,随即就有一道人影冲了进来,一个呼吸之间便飞到了白少央的身边。 可是唐赫的反应也很快,就在大门被人踢开的一瞬间,他就已经跳窗而逃。 这窗户明明封上了木板,可被他这么一撞,就好像一块儿糖纸一样,瞬间就瘪了下去。 不过他虽然跑了,一旁的云观路也已经追了上去。 他是可以走了,可是叶深浅却不能这么离开。 他一见到在林中狂奔的舒小醉,就截下了她,受着她的指引来到了此处。 可是看着如今的白少央,他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人割成了一千片,然后放在锅里慢慢煮沸。 他能这么说,是因为白少央已经一点都不像是白少央了。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的意气风发的模样,脸色如尸体一样地惨白,雪白的胸上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嘴皮子也干裂得起了水泡,最为可怕的是,他的下身还有一些奇异的白浊液体在。 叶深浅一看到这液体,脑子就轰地一下炸了开来。 这么一炸之下,他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什么动静都听不进去了。 他想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伸手,却一根手指都抬不了,他只能死死盯着白少央,一双眼睛如被钉在了这人身上一样。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白少央,唯有白少央,再也装不下什么别的东西。 可是他的心里却很空,空得简直像是一片坟场,死寂得叫人心碎。 叶深浅本以为自己来得不算晚,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来得太迟了。 白少央却皱了皱眉,一脸无奈道:“你是不是傻了?” 叶深浅和个傻子一样地看了他半天,竟都没有想起要替他解开绳子,还是他身后的舒小醉跑了上来,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叶深浅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回过神来,立刻上前问道:“你吃了没?” 话一出口,他忽然很想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 白少央一看就受了许多折磨,而且还被狠狠地羞辱过,他居然还在问对方这样的废话。 白少央却皱眉道:“你再不替我解开,我就想把你给吃了。” 他只觉得叶深浅要么是真的傻了,要么是诚心地看他笑话。 若是平时听了这句话,叶深浅地定是要嬉皮笑脸一番的,可他今日却一反常态,默默无声地替白少央解开绳索。他似是真的傻了呆了一样,连解绳索的手指都有点微微的颤抖,仿佛白少央是个瓷做的人,一碰就会碎了似的。 他磨蹭了半天,终于想起可以用掌力震断绳索,连忙震断了绳索,解开了白少央受封的穴道,然后开始要查验起他身上的针孔来。 重得自由之后,白少央却一下子躺倒了。 他不是故意耍懒,而是痛了半日,饿了半天,累得实在没有力气了。 看到叶深浅之后,他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整个人也跟着垮了下来。 不管叶深浅平日里如何不靠谱,但只要有他出现,白少央就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他随时都可以晕过去,什么都不管,放心自在地睡上一觉。 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可是叶深浅还在死死地盯着他看。 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收敛一样。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他半辈子的脸应该都丢得差不多了,只怕以后都别想在这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灰心丧气得很。 可叶深浅却定定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不难看,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白少央冷笑道:“我记得你说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最好看,所以你现在是不是看得得意极了” 叶深浅的嘴唇颤了一颤,却没有说话。 白少央只是在说笑,却没想到他的眼神之中竟露出了极大的痛楚。 白少央看得一愣,心知自己说错话了,正想再说些什么,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叶深浅目光一闪,然后忽然拿起了旁边的被子,一言不发地把他一层一层包起来,直到把他包成个粽子才罢休。 白少央只弱弱道:“盖上被子就够暖了,不用包起来” 叶深浅却没有答话,只是一把抱住了他,仿佛想把身上的温暖都传过去一样。 他的动作几乎吓了白少央一跳,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更让白少央觉得困惑。 “小白,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叫“小白”这个名字,叫得白少央竟有些心痒痒的。 可白少央想了一想,又皱眉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叶深浅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又重复地念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念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念一种魔咒一样,不念到心安绝不罢休。 白少央有些茫然地挑了挑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叶深浅这个人了一样。 说好的一起逢场作戏,他怎么能真的心痛了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心动和愤怒 白少央本以为接下来叶深浅会把他背走的。 可没想到叶深浅竟要连人带被一起抱走了。 他的理由很简单,听着也无法让人拒绝。 “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看到你现在这样子。” 叶深浅说这话时的神态很是真诚,真诚到看不出平日里一点嬉皮笑脸的影子。 可我也没想让你把我直接打包抱走啊 这句话在白少央的舌尖徘徊了很久,可终究还是没能吐出来。 因为叶深浅看着一脸正色,眼神却有些不对,让白少央一看就明白自己刚刚的那句话余威仍在。 可这又怎么能够怪他? 他们平日里说说笑笑惯了,总是怎么讽刺怎么来,说话越是尖利,他们就笑得越是开心。 可惜如今时机有点不对,而他的五感又被痛楚给磨钝了,连脑子也被饿得混混沌沌,一时间说话便没分没寸了。不过叶深浅怎么看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想必不痛快一阵也就忘了。 他在心里胡诌诌地想着,百无聊赖地缩在被窝里,看着叶深浅美若白玉的侧颜,闻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一时之间竟睡过去了。 而等他睡着之后,叶深浅便叹了口气,然后点了他的睡穴,好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 白少央的头发本是梳得一丝不苟,光鲜亮丽得很,可如今已是蓬蓬乱乱的了,打了无数个小结似的。不过晚风微微一吹,把那发丝皆打在叶深浅的脖子上,竟有些酥□□痒的味道。 叶深浅身上有些痒了,心里便也跟着痒起来了。 他侧眼一看,只见清清明明的月光打在白少央的面上,衬得这少年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他双唇微开,呼吸沉而不浊,两道剑眉固执地皱在面上,仿佛是被疲惫和不安笼得太久了,不知如何舒展。 他身上也不知被人涂了什么,发出一股牛乳似的甜香。 这秋夜冷得很,这香却暖得让人心醉,甜得让人想亲近。 香和甜通常是无形无迹的,可如今的这份香和甜却有了行迹和化身。 叶深浅看得有些心疼,闻得有些发愣,倏忽之间,只觉心里起了一股奇妙的悸动。 可这悸动刚刚起来,他就被这凄凄冷冷晚风一吹,心中起的这股火都被灭了下去。 叶深浅一个激灵,登时在心中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起来。 关相一没说错他,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就凭他早不动心,晚不动心,偏偏看到白少央最脆弱无依的模样才动了心,说他是禽兽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叶深浅面上一沉,忽然不想这么慢慢走了。他一手扛起这被子,一手抱起舒小醉,施起绝世轻功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便将舒小醉送回了春风忘宵阁,然后在那里借了辆马车,把白少央放了上去,运回了面铺。 但他即便把白少央运回了面铺,放到了床上,还是十分地不自在。 他看着白少央时面上不自在,不看白少央时心里不自在,想帮他换件衣服,可怕看到他身下的伤口,想帮他洗个澡,洗净身上那些污垢,又怕白少央知道之后,要嘀咕他这人不老实。 叶深浅自认为是天下第一等的潇洒淡然,从未像如今这样手足无措起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踱了一回又一回,到了最后竟踏出点像模像样的节奏来了。 等到夜半时分,郭暖律和陆羡之才终于回来了。 他们也和叶深浅一样一刻不停地搜寻,如今才回来吃一点饭,休息上一会儿。 陆羡之本就疲累忧切得很,可一看到叶深浅已经带着白少央平安回来了,一双眸子即刻亮得如天上的星子一样。他飞也似的冲了上去,揪着叶深浅一刻不停地问。叶深浅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说到了白少央在里屋。 他这一说,郭暖律便一言不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竟然连门都忘了敲。 而他一进屋子,就瞧见白少央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 郭暖律直接上前掀开了被子,见了他身上的痕迹,又抓出他的手,探了探他的脉象。 就这么一探,他的面色便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陆羡之倒也跟着进了里屋,叶深浅眼见他们两人都要看到白少央此刻的狼狈模样,也只能叹了口气,然后进了里屋,把他从舒小醉那里听来的事儿一点一滴地倒出来。 陆羡之本还在为白少央的平安归来而高兴,可此刻听得白少央受那酷刑折磨,几乎听得气血上涌,全身的血液都冻到了一块儿,一张面孔也是白了又白。 他只恨不能立刻生出双翼,冲到那姓唐的狗贼身边废了他的四肢,然后押他到白少央面前。 郭暖律黝黑的面孔才刚刚被月色浸润得白了一点,可听着听着,仿佛又黑了大半回去。 他们虽和白少央相交不到三月,却已经与他共过生死,度过患难,一起杀过狗贼,如今他们的朋友被人用酷刑折磨了半天,叫他们怎能不恨,怎能不怒,怎能不拔剑(腿)而起? 陆羡之愤愤了半晌,但一想到白少央如今满身是伤,便又心疼了起来。 白少央实在太过能干,能干得总是让陆羡之忘记了他终究只有十六岁。 他十六岁的时候可还在享受家中长辈的照顾,可如今的白少央呢? 陆羡之一想到此处,又道:“现在的药铺多半已经关门了,我去找李老板借些伤药来涂在小白身上。” 他刚想迈步,叶深浅却忽然道:“等一下。” 他动了动嘴唇,虽未发出声音,却明显是还有话要说。 可他看了看还在沉睡的白少央,忽然又不知该不该说这句话了。 陆羡之似乎察觉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便有些疑惑道:“叶兄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叶深浅沉了口气道:“这些伤药还是由我来涂吧。” 不管怎样,白少央的这份脸面他都要设法保住才行。 若是陆羡之看到他身下的那些痕迹,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反应。 陆羡之只觉得他神态有些不太自然,刚想询问,却听到叶深浅的肚子叫了起来。 叶深浅向下一看,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不争气的肚子,仿佛是责怪它为何刚刚不叫,非要这个紧要关头叫。 陆羡之听了之后便道:“叶兄辛苦了一路,想必是饿得不行了,不如先去吃点面,这些事儿就由我来做吧。” 白少央出事之后,他虽然尽力搜寻,可却半点忙都没有帮上,全让叶深浅和云观路去做了,如今想来格外地愧疚,只想为白少央多做一些事儿。 叶深浅却叹道:“还是我来吧,你进门时的眼皮子都青了,想必是搜了大半日,累得紧了吧。” 陆羡之只淡淡一笑道:“我刚刚是很累,可我现在却是一点都不累了。” 叶深浅似乎还有话说,可一直一言不发的郭暖律却忽然出口道:“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们?” 叶深浅循声看去,却见郭暖律正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如刀似剑一般,面上带着明晃晃的质询之色,显然是不相信叶深浅有将事实和盘托出。 叶深浅只微微笑道:“我早就把知道的都说了,你觉得我能瞒着什么?” 陆羡之也有些相同的疑惑,可却不知该如何回应,郭暖律却没有他的顾忌,只直截了当地上前一步道:“他脉息紊乱,有中毒之象,定然是要请位大夫来看看。到时大夫一来,必会把看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和我们说,你难道想等到那个时候再和我们解释?” 他问得咄咄逼人,毫无退让之态,叶深浅也只好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说道: “我觉得他的后面好像被人碰过。” 这句话说得简单,落在听者耳边,却像是一道九天惊雷轰然炸下。 郭暖律的一双眸子本还带着鲜活热气,如今却彻底地冷了下去。 他的眼是冷的,身上的血却快要沸了起来,体内如有一千把兵戈在争鸣作响。 陆羡之仍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叶深浅深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仿佛豁出去了一般地说道:“我觉得他是被人奸了。” 话音一脸,陆羡之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人在脑袋上割开了一道口子,然后灌进去了无数颗细碎的冰粒子,冻得他的脑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叶深浅一脸沉痛地看着这两人的反应,一颗心仿佛也跟着月色一块儿暗了下去。 可是陆羡之和郭暖律还没有说话,却有另外一种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叶深浅眉头一皱,目光一闪,侧头看去,却见韩绽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韩绽,可他一瞧见对方面上有一只眼略灰,心中一下便确定了这就是十六年前被“滴酒成箭”顾云瞰弄瞎了一只眼的“乌衣刀”韩绽。 可这人简直和他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叶深浅本以为他至少会生得高大威武,如个披风戴雪的北方汉子一般,却发现他身形有些瘦削,面容也带着点憔悴,埋在人群里一低头便毫不起眼,但他抬起头的时候,一双眸子仍如年轻人一般火热鲜活。 只要人的眸子是年轻的,心也不会太老。 而韩绽看见他的时候,似乎也很惊讶。 叶深浅知道这大概是因为他和楚天阔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乍一看总会让人认错。 可是他的面相也有几分与陆羡之相似,所以换个角度看也就没那么像了,而韩绽满心眼里都白少央的安危,因此只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反应了过来。 可他走进来的时候,却无人和他介绍叶深浅,更没有人说明情况。 陆羡之和郭暖律都是默默无言,似乎一下子被叶深浅的那句话炸成了两个小哑巴。 韩绽察觉出气氛奇怪,只看向叶深浅道:“阁下莫非就是小陆常常提起的叶深浅叶小哥?” 叶深浅点了点头道:“白少央人就在里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韩绽的人已经冲了进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试探还是勾引 韩绽几乎是一刻都不能等,只想立刻确认白少央的身体状况。 陆羡之听得他大步冲了进去,才想起自己除了愤怒和悲哀之外,还有许多问题想问。 他看了看低着头,攥紧拳头的郭暖律,又看了看叶深浅,只见他面色一沉,用一种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响说道:“我冲进去的时候,那姓唐的已经脱了裤子” 剩下的话他也不必再多说了,陆羡之虽是未经人事的雏儿,但基本的事理还是明白的。 可就是因为他明白,所以才恨得咬紧牙关,几乎要咬出一口血来。 第二日白少央醒来的时候,才觉得浑身酸痛,好像被什么人揍了一顿似的。 不过他一睁眼,就见到了仰着头椅子上睡着的陆羡之,还有抱着剑坐在地上睡着的郭暖律,更有一只叶深浅东倒西歪地睡在他床边的地上。 有这三个人在身边,他只觉得心中一口憋闷的恶气都出了不少,盘在心中的阴霾也登时去了许多。 然而等这三人醒来之后,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陆羡之一醒来,就忙着送水端饭,恨不得从大户人家的少爷变成一个万能的小跟班似的,郭暖律一改冷面,竟然学会对着他笑了。 不过他的笑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努力扯了扯嘴角,硬挤出来的一个弧度。 所以这笑容显得有些寡淡,看得让白少央都觉得有点奇怪。 叶深浅倒是依旧笑得如春风拂面一般,好像完全忘记了昨日里抱着他的场景。 白少央看着他那淡定的面容,只觉得昨日发生的一切就好似一场幻梦似的。叶深浅似乎根本没有在心痛,也没有一遍又一遍地如念咒一样说着对不起。 可是看他眼底的那些阴翳,那些痛楚明明仍旧在那里,只等着白少央去看穿罢了。 白少央叹了口气,喝了茶,吃了东西,然后才想起了问一问韩绽的下落。 照理说韩绽这个时候是最应该陪在他的身边的,可是他醒了半天,这三个人都没有想过要去叫韩绽,想必韩绽根本就不在这面铺里了。 可若不在面铺,他还能在哪里? 莫非还以为白少央在失踪着,所以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寻着他? 白少央想得十分疑惑,见陆羡之笑得有些尴尬,心中暗道不好,急忙问道:“他到底在哪里?” 陆羡之看了看郭暖律,郭暖律又瞅了瞅叶深浅,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我和他说了说你身上的伤势,他就提了刀出去了。” 白少央诧异道:“出去?” 陆羡之补充道:“相处这么多天,我从未见过韩大叔气成那样过,他不仅听得眼睛红了,连人也在发抖。” 他看上去仍心有余悸,仿佛韩绽发怒时候的样子十分可怖。 白少央只听得面色一暗,连胃口都淡了不少。 无论韩绽与张朝宗有怎样的恩怨,对这个儿子却是上了一万分的心的。 即便白少央日日夜夜都想着要他的命,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可韩绽欠他的东西,又岂是一番真心能换回来的? 所以白少央又问道:“我是受了点伤,但也算不得什么要人命的重伤,他何必气成这样?”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难道你不知道”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如被什么人扼住了脖子一样。 白少央听得越来越疑惑,想用内力,却发现内息还是十分不畅。 叶深浅似乎看出他的忧虑,上前安慰道:“你身上还有迷香的效用在,一时之间是动不了内力的,不过不要紧,养上几天就好了。” 白少央这才稍微宽了宽心,但又觉得他们似是瞒了什么极为紧要的东西,不让自己知道。 可他实在疲得狠,累得紧,还不想花太多时间这这些琐碎的东西上,便又躺回了床上沉沉地睡了起来。 叶深浅眼见他躺了下去,便和陆羡之郭暖律一道出了房间,去了后院。 一走出白少央所能听到的地界,陆羡之便满脸疑惑道:“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被人碰过后面?” 叶深浅面色一沉道:“下次让我来问他吧,你若没有准备好,还是别去问了。” 话音一脸,陆羡之却面上苦涩道:“他实在是心性老成,老成得总让我忘了他才只有十六岁。可他不管如何像个大人,按年龄来算,总还是个孩子。” 郭暖律淡淡道:“我也才比他大上两岁,你敢不敢说我是个孩子?” 陆羡之听得一愣,随即问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郭暖律似乎懒得理他,叶深浅却替他说了下去。 “白少央在你面前表现得那样老成,半点脆弱都不肯露出来,就是想让你忘了他只有十六岁。你若因为这件事就把他的岁数时时记在心里,只怕他要难过得要死。” 陆羡之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难道当从未听过这件事?” 叶深浅苦笑道:“你可以记在心里,但不能表现在面上,他这人好强得很,若是知道你日日都在同情他,只怕从此以后都不肯和你一块儿闯荡了。” 陆羡之受教似的点了点头,郭暖律却淡淡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叶深浅只笑盈盈道:“其实我也很想了解你。” 他笑得依旧如初晨熹光一般,郭暖律却仿佛被这光给刺中了一般,有些不自在地退了下去。 也许有一天他能像陆羡之和白少央那样接受叶深浅,但绝对不是现在。 ———— 叶深浅用完午饭,再去看白少央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起了床,正坐在床上泡着脚。 自从看过叶深浅泡脚之后,他似乎也喜欢上了泡脚这件事儿,一把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便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软了起来,每个毛孔都在发出舒服而畅快的呻/吟。 叶深浅看得有趣,便取了个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脱下了靴子袜子,仿佛想和他一起泡脚似的。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儿,又重新披上了那股嬉皮笑脸的贱劲,半点也不知什么叫脸皮和矜持。 白少央却嫌弃地把他的脚给踢了出去,然后撇了撇嘴道:“想泡脚就自个儿取水去,别和我挤在一个盆子里。” 叶深浅笑道:“你既有力气踢我,想必已经恢复得不错了。” 他还是努力地用笑容掩饰心底的阴影,不想让白少央看出半点异常来。 可白少央却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似的,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叶深浅那时的失态对他来说仍是记忆犹新,他可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揭了过去。 原本他只觉得彼此之间是逢场作戏,大家打些黄腔色调,说些烂俗的笑话,满足一下彼此的恶趣味,那也就足够了。 难道叶深浅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对他动了真心? 白少央越想越是不对,只一心一意地盯着叶深浅,似是恨不得在他面上盯出两个洞来。 叶深浅虽然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在面上仍做足了大方坦然的样子,眼中也依旧燃着生动而闪亮的笑意。 他刚想说话,却见白少央一言不发地抬起了脚。 他这一抬竟直接把脚放到了叶深浅的两腿中间。 叶深浅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然后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眼见无人看见,才转过头低声喝道:“白少央你在干什么?” 白少央却笑道:“我倒想问问你是在干什么。” 叶深浅横眉道:“明明是你把脚放上来的,怎么却问我在干什么?” 白少央挑了挑眉,一脸得意道:“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要么是立即躲开,要么是把脚打开,你却下意识地抓住我的脚,顶在你的那玩意儿上,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 叶深浅被问得一愣,多年未曾变色的老脸忽然红得和隔壁小孩的红裤衩一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糖在此 白少央笑嘻嘻地瞧着变了色的叶深浅,两道眉毛都扬得快飞起来了。 他心里藏着蜜,嘴里含着糖,只觉得叶深浅窘迫起来的样子实在顺眼极了。 自从作晚之后,他眼前总晃过叶深浅那失态的模样,再去瞧对方那故作潇洒的样子,就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如今他只试探了一下,叶深浅的面具就在他面前“吧唧”一下掉得粉碎,怎能叫白少央不痛快不得意? 想到这点,他就得意猖狂地笑着,两眼迸出恶意的火星,嘴角弯成嘲讽的弧度,看得叶深浅立马放开他的脚踝,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 他还以为白少央被贼人羞辱过后,至少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精神,如今看来他的精神却好得很,根本就不需要他凑上去开解。 可叶深浅却不想就这么算了。 对方甩了一记唇枪过来,他总得还一下舌剑才行。 有来有往,有你有我,这才叫一对天造地设的欢喜冤家。 于是他动了动唇,轻轻一笑道:“你若想试探我,未免也挑错时机了。你现在内息受限,内力不畅,可不是玩火的好时候。” 白少央却有些轻佻地笑道:“谁说我是在玩火,我只是在勾引你而已。” 他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有在这方面留下什么阴影,倒是让叶深浅看得有些疑惑。 莫非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后面被人碰过的事儿? 还是他故作淡然,好掩盖自己被人侵犯的事实? 又或者说,他就是因为身心受损,所以急需春风般的安慰和细雨般的滋润? 叶深浅几乎被他的最后一个想法给吓了一跳。 可若不继续试探几分,只怕难以得出真相。 于是叶深浅面色一沉,故意做出一样唬人的可怕样子道: “勾引我?你就不怕我把持不住,现在就办了你?” 白少央笑了一笑,抬起了高傲的下巴。 “我只怕你嘴上说得响亮,手上却不敢办了。” 叶深浅挑眉一笑道:“我若真的就地办了你,你可别后悔。” “你说你要办谁?” 这幽幽话音一落,门外就探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白少央寻声看去,只见那脑袋是郭暖律的。 叶深浅被这话激得一个哆嗦,连忙回头看去,只见郭暖律正冷冷地瞧着他,仿佛一个捕头追了小偷许多年,终于把这惯偷给逮着了似的。 他似乎一直在寻找排斥叶深浅的理由。 如今总算是被他寻着了。 叶深浅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白少央却火上添油地对着郭暖律道:“他若要办我,你管不管?” 叶深浅回头瞪了他一眼,忽觉白少央简直像只小狐狸,整日里都磨着牙,摇着尾,盘算着要他好看。 郭暖律却眉毛一抬道:“他若要办你,那我就不管了。” 叶深浅忍不住暗暗一笑,白少央则诧异道:“小郭你怎么这么没义气?”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不知你是真心不愿还是假意不愿,我只知我若出手伤了他,你多半会后悔。你们的事儿太麻烦,我不想管了。” 白少央听得愣在了原地,叶深浅却几乎要捂着肚子笑得绝倒在地。 郭暖律既然听得到他的话,自然也听得到白少央的话,这前因后果一联系,他自然会知道该不该出手,出手的后果又是什么。 眼见白少央被说得说不出话来,叶深浅只觉得满心地畅快,不由得冲郭暖律投去了感激的一眼。他们的关系虽不咋样,但郭暖律却是个实诚无比的人,说的话也总是公允正道。 谁知郭暖律却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迟早要再和你打一场。” 叶深浅愕然道:“莫非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郭暖律冷冷道:“你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只是我看你不顺眼罢了。” 叶深浅无奈道:“不知我什么地方让你看不顺眼了?” 郭暖律冷冷道:“你看小白的眼神不老实,不过他被你看得乐意,所以我可以不管。可你看小陆的眼神也很不老实,这个我就得管了。” 他说完这话就把那颗高傲的脑袋缩了回去,然后人也抬步就走,似乎一点也不想留下来看他们打情骂俏的样子。 他走得爽快,叶深浅却被说得眼皮子一跳,连眼里燃着的光团都黯淡了几分。 他没想到第一个看出他对陆羡之的复杂感觉的,竟然是一向默默无言的郭暖律。 陆羡之自己都未必感觉到他水火相交的心境,可郭暖律这人仿佛有着野兽一般的直觉,只凭他的眼神就察觉出了不妥。 可叶深浅却一点都不觉得不痛快,只觉得满心的欢喜。 欢喜陆羡之有这么一个敏锐果敢的朋友在时刻关心着他。 这样的朋友不知有多少人哭着喊着都求不来,可陆羡之却总能轻易得到。 他的朋友里不但有郭暖律,还有着白少央,这交朋友的运气可不比他差。 想到此处,叶深浅便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任几分喜色蔓上了眉梢。 可他回过头去,却见白少央正出神地看着他。 叶深浅奇异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我睡着的时候,你肯定趁机看了我很久,现在我好不容易醒了,当然得好好看回来了。” 他面上在笑,心底却泛着些疑虑,因为郭暖律的那句话说得实在奇怪。 叶深浅听得心中一甜,然后便说了说他用午饭时听到的事儿。 云观路虽然追得很紧,但却还是叫唐赫寻了空子,劫持了一个路人。在投鼠忌器之下,云观路还是叫唐赫走脱了。不过唐赫虽然逃之夭夭,却也中了云观路一记“仙人指路”,受了不轻的内伤。 云观路这一回去,盛京城里便布满了唐赫的通缉画像,光赏金便有十万两白银,想必是有不少人愿意留心。谢惊容生前行过不少善,在黑白两道皆有善缘,他一惨死,盛京好汉们皆心有戚戚焉,恨不能为他复仇。 所以但凡有点势力的帮派都不会去收留唐赫,而无名无势的小帮小派也不愿惹下麻烦。 如今唐赫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想必正如丧家之野犬一般饥寒交迫c惶惶无措。 白少央听得正起兴,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想的自然是那个十岁小女孩——舒小醉。 他连忙问起叶深浅这女孩的下落,在得知她仍旧住在春风忘宵阁后,却大为不解。 “唐赫这人记仇得很,万一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回去寻着小姑娘复仇要怎么办?” 叶深浅只笑道:“你能想到的东西难道云捕爷就想不到?他早就在春风忘宵阁设下了埋伏,唐赫一旦现身,就是自投罗网。” 白少央却不满道:“设下埋伏是挺好,可这不是拿着那小姑娘当诱饵么?” 他费尽了心力才救下这么一个小女孩,若兜兜转转之下又让她死在那畜生手上,岂不是叫他白受了那么多折磨? 叶深浅知道他不如自己一般信任公门之人的能力,只好答应了去把那小姑娘接到别处去。 舒小醉看着瘦小怯懦,关键时刻却胆子奇大,他倒想问问这小姑娘有没有兴趣去投一处江湖门派。毕竟春风忘宵阁再如何金碧堂皇,也是一处皮肉销金之处,舒小醉已成了无亲的孤女,留在那处地方也寻不得什么远大前程。 而一想到白少央为了这女孩受尽折磨,叶深浅便觉身上被人砍了一刀,砍得皮肉皆颤,可颤完疼完之后,他的心底又有一股暖流涌过。 他到底是没看错人。 也许之前几次都是他瞎了眼,瞧上了两个人中的渣滓,可这次关相一却无论如何不能说他爱上一个小混蛋了。 白少央看着他眼底闪着的暖光,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 他忽然幽幽道:“其实我也曾想过让唐赫折磨死那女孩的。” 叶深浅诧异道:“哦?” 白少央苦笑道:“他折磨了我两个时辰,然后停下来问我要不要继续。我若不开口,他便会把针打在舒小醉身上,我若继续强硬下去,他反要把针都打在我身上了。” 叶深浅道:“所以你曾经想过让舒小醉替你受苦?” 白少央淡淡道:“我是想过。” 叶深浅眼中清光流转道:“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替她受罪。” 白少央沉默了良久才道:“说来也是倒霉,来了盛京这几日,声名没闯出来,还受了这么多苦累,丢了这么大的脸,只救得了一个小女孩。” 他觉得十分可惜,只想着自己救的若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便更好了。 可转念一想,唐赫那时若擒来的是个成年男子,他可未必会选择牺牲。 救一个孩子多半是不会有错的,若是救一个成年人就不一定了。谁知道他费力救下的是解青衣那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好汉,还是纪玉书那样的白眼狼呢? 叶深浅只笑道:“救了个小女孩难道不比得到声名更好?扬名立万的机会总归会有,可救人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白少央知道他说得不错,可不知为何,心头还是一阵空空荡荡,无依无凭。 凄秋的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他的面上,把他的面容切得七七八八c零零落落。 叶深浅疑惑道:“怎么了?” 白少央忽有些伤感地说道:“别人在垂死之际,想的都是最好的时光,念的都是最爱的人。怎么到了我身上,想的却是最惨痛的事儿,念的是最恨的人?” 叶深浅疑惑道:“最惨痛的事儿?最恨的人?” 白少央却忽然看向了远方,面上显得幽远而神秘,仿佛是透过眼前的这个屋子,看进了一片浩渺虚空当中。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性子也十分乖巧可爱,谁见了她都要夸上几分。我不是她的血亲,但我还是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 他这个年纪应该养个妹妹,不该养个女儿,可这话由他说来却好似没有半点的不妥,只在字里行间透出一派的沧然,满目的辛酸。 叶深浅听得入了神,又见白少央继续讲道:“可是我没有看好她,让她被恶人捉了去。后来那恶人在我面前杀害了她,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那边看着” 他的话说得极其寻常,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底一点一点积聚,如雨前的乌云一般缓慢积聚c沉凝,再渐渐翻涌起来,慢慢渗出极其深重的悲哀和阴郁。 “这么多年了,我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只有在昨日听到舒小醉的尖叫时,我才忽然想起了她,也想到了她身上发生的事儿” 叶深浅敛眉道:“小白” 他似乎想捡些话安慰对方,可搜肠刮肚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白少央只惨然一笑道:“其实我已经忘记了她长什么模样了,可我还记得自己恨的人长什么模样,你说这奇不奇怪?”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不恨韩绽,可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还是恨得要死。 可人为何会忘记自己爱过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却把恨得最深的人记得那样清楚? 叶深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这并不奇怪。” 白少央诧异道:“不奇怪?” 叶深浅忽然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不急不缓道:“等你什么时候能选择自己爱上的人,就能选择自己想记住的事儿了。” 白少央被他那目光看得心底一动,只觉得嘴上有些干涩起来,刚想取一杯热茶,身上忽地打了个寒颤。 叶深浅见他受冷,立刻想到去拿被子,可白少央却皱眉道:“这被子不够软,我不想靠着它取暖。” 叶深浅微微一笑道:“那就拿更软的东西来暖你好了。” 说完这话,他就一把抱住了白少央,竟是打算用自己的胸膛来温暖对方一样。 白少央被抱得一愣,接着便理直气壮道:“我要的是比被子更软的东西,你的胸骨太硬,咯得我难受。” 叶深浅笑道:“你嘴上说难受,怎么不但不挣开,还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白少央不但抱得更紧,还冷哼一声道:“这是我的手,我想把它想放哪里就放哪里,你管好自己就得了,还管别人的手放哪儿?” 他的话实在冷峭得紧,可叶深浅眼里的光却很暖,暖得能让最伤心失意的人都绽出笑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韩绽出刀时 这已经是唐赫扮乞丐的第三天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脸黑得看不出个人样,身上臭得让人想起了死尸和腐鱼,手里拿着的是人家喂马和猪用的饲料。 这饲料啃起来简直和石头没有什么两样,可他却一口一口极其耐心地吃着,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猪食马料,而是大酒楼里的鲍鱼鲜肉。 这条街上是人来人往,偶尔在他跟前投下一点东西,唐赫便觉有如刀似剑的目光从四面涌来。 那是在盛京里混了多年的老丐,他们每个人都盯着他这来路不明的新丐,目光贪婪且恶毒。 老丐们是丐帮们的一部分,彼此之间都把乞讨的势力划得十分分明,容不得外来的乞丐在他们的街上乞讨。都说同行是冤家,这不同帮派c不同地方来的乞丐也和仇人没什么分别。 可唐赫已经别无选择。 他身上的人/皮面具只有一张,而谢惊容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 若到黑市里去买,也不会有人肯卖给他。 因为他仅为了几桩杀人的生意,就同时得罪了公门c群清逸水门和明光会等三大势力。 而黑市里定制人/皮面具的都是成了精的老油条,没有人会肯为了他去得罪这三大势力。 盛京的城门有的是人在严防密守,没有户籍和路引,打扮得再光鲜亮丽也出不去。 街上到处都是他的通缉画像,而且每新贴一处,画像之前都挤满了贴满了小唐的告示。 所以他除了扮成一个乞丐,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老丐们若一时容不下他,他便只能把乞讨来的东西分他们许多。 分得越多,他们眼底的恨就越淡,唐赫暴露的危险就越小。 可是除了唐赫以外,今天好像还有另外一个新丐闯入这片街区来。 来的是个戴斗笠的汉子,穿得一身黑衣一脚黑鞋,腰上系着一把黑刀,一来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唐赫不远的树下。 说他是来休息的,他偏偏摆了个破碗在面前。 说他是来乞讨的,他又偏生穿得体体面面,像是个行走江湖的武人,不像是个肯低身下气去乞讨的流民乞丐。 老丐们瞅得古怪,互相嘀咕几句之后,便有个上了年纪的断指老丐爬到了唐赫的身边,戳了他一下,眼神直往黑衣人那边飘,似是想让唐赫这新丐去套一套那人的话,摸一摸他的底细。 一般有来路不明的新人来,都是由老丐们上前切盘口c对春点。 唐赫之前就被对过一回,才被老丐们勉强同意留下。如今又有了新人,他们却推着唐赫去试探,显然是居心不良。 唐赫却没有太多的选择。 他若不去做这道活,后面的老丐们能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回过头去,却是心里眼里满是恨。 想他在公门当差时,看这些人便是桌上的尘,煤上的灰渣,一向都是呼来喝去,哪里用得着看他们的脸色,都是他们上赶着瞧他的脸色。 等他恢复了身份,一定要将这些老丐们尝尝那肠穿肚烂之痛。 唐赫咽下满腔怨恨,挪到了那黑衣人旁边,轻轻问道:“这儿是丐帮十九长老的地儿,不知阁下是‘拉挂子’c‘戳挂子’还是‘点挂子’?” 拉挂子通常指富人们的保镖,戳挂子是教徒授业的武师,点挂子是街上卖武的。瞧着黑衣人的扮相,多半出不了这三样行当。 可黑衣人听了之后,却动也不动,好似一块石头似的。 他整个人都仿佛已经钉在了地上,连一脚都挪不动。 就在唐赫疑惑之时,他忽然取下了斗笠,露出一张磐石般坚毅的英俊面孔。 他面上的线条仿佛是刀劈斧凿出来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有力和坚忍的象征。他的五官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锋锐和冷峭,像是常年经霜历雪,透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寒意。 然后他忽然看向唐赫,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在这世上有过在乎的人么?” 唐赫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个疯子。 他若不是个疯子,那就是别有居心。 毕竟哪个正常人会想去和臭烘烘的乞丐聊天? 可老丐们就在旁边盯着,他也只能淡淡道:“曾经有过。” 然后那个人自杀了,靠近他的人似乎总是要自杀。 黑衣人轻轻一叹道:“我最近才找到一个能让我无比在乎的人。他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优秀到让我都觉得自惭形遂。” 唐赫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那黑衣人又忽然道:“我实在是关心他的安危,可却不能总待在他的身边,有许多事也没法和他一一说明。” 唐赫忍不住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黑衣人蔑然一笑道:“是啊,我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会去品察别人的喜怒哀乐?” 唐赫皱着眉,攥着拳,但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我不过是个乞丐,能顾好自己就是万幸了,如何还能顾及别人?” 黑衣人却话锋一转道:“但你可知道,我最在乎的那个人竟被人折磨了许久?” 唐赫身上一冷,心中一跳,只见那黑衣人忽地转过头来。 他一转头就毫无顾忌地瞪着唐赫,面上像是覆了冰粒子,眼里写满了一个恨字。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 这话音一脸,唐赫便觉自己仿佛到了冰天雪地里一般,身上冻得僵硬,牙齿冷得发颤,浑身上下都捂不出一点热气来。 可他下一瞬就手腕一抖,便要出刀相搏。 他不知道这黑衣人是怎么找到此处的,可既然他来了,唐赫就要叫他有来无回! 可是他的刀还没上撩,黑衣人的刀便砍了过来。 他这一砍便直接砍掉了唐赫的一只手腕。 谁也没想到他的刀能快到这般地步。 他的刀甚至比血光喷溅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千倍万倍。 唐赫却强忍了这钻心之痛,右手一抬,便瞬间发出了二十道暗器。 这二十道暗器有的是毒青针c有的是铁飞镖c有的是钢珠子,还有的是银钩子。 毒针是细如牛毛,直扑黑衣人的双眼,飞镖是迅如闪电,直戳黑衣人的胸口,钢珠子是朝着他的下腹而去,一碰上就要爆出火花,银钩子形如鱼钩,刺到皮肉上便生了根,再扯下来便能翻出一道血花。 可是没有一道暗器能飞到这黑衣人的身边。 他的刀似乎是一道无可逾越的屏障,坚固稳定得令人绝望。 而接近绝望的唐赫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在生死之际,总是能爆发出比平时更大的潜力。 所以他猛地一蹬,似有一道神力从足跟传至腰胯,使得他一纵便纵进了茶棚里。 而茶棚此刻是无人的。只有桌椅c灶台c酒柜在那边顽强地挺立着,如同缩小版的山坡和谷底,一边错落有致地起伏着,一边充当着唐赫最完美的掩护。 可他躲进去之后,黑衣人的刀也跟着掠了过去。 这一刀从半空之中划了个弯月的弧度,狠狠砍过去,掠过一边呆若木鸡的老丐,划过一旁不知所措的路人,闪过满是皱褶的树干,擦过装饰豪华的马车。刀光所到之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从柱子到高柜,从桌子到椅子,从土墙再到顶棚,全部一分为二,切成上下两片。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这一刀,却好似拥有开天辟地的威势,将整个茶棚如切菜一般切成了两段。 而且切得如此整齐c如此分明,就好似这茶棚等这一刀已经等了很久,它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这一刀而存在的。 而这一刀绝对不是能由一个凡人而发出来的。 只有头顶的神,脚下的鬼才能发出如此悍烈可怖的一刀。 几个老丐已骇得脚底发软,身上抖得如筛子一样,路人们在愣了一愣之后,才尖叫着纷纷逃开,无数人互相推搡c挤压,恨不得离这鬼神一般的人和刀越远越好。 韩绽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从茶棚里拖出了一个人。 他拖出的好像只有半个人了。 再失去双手之后,唐赫的两只小腿也被那一刀齐齐砍断。 此刻他正面如金纸,血流如注,咬着牙抑制着嘴里的惨呼。 韩绽却不言不语,只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然后还特意撕下一片衣服,在伤口处洒下金疮药,替他止血包扎,似是不想看他就这么死去。 唐赫眼底如同滴血一般,恨声道:“你究竟是谁!?白少央是你的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韩绽迅急无比地甩了一下刀柄。 他这刀柄一甩,便把唐赫打得侧头喷出了好大一口血,而且还吐出了两根牙齿。 眼看着唐赫如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挣扎扭动,黑衣人才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他的名字?” 一想起白少央,他只觉得五脏和六腑都抽着痛,连握刀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可他接下来便稳稳地握住了刀,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涌上了无边无际的恨意。 这恨意就连最无知无觉的孩童也能察觉出来,更何况是躺在地上的唐赫了。 韩绽瞪着唐赫,心里像是被火锻过,眼里的恨意似能在他身上戳出个洞来。 他开了口,一字一句都是血和泪,每分每秒都仿佛在对外喷火。 “我连打他c骂他都舍不得去做,而你你竟然折磨了他那么久?” 你不但折磨了他,竟然还敢奸了他! 他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另外半条命,是我未来的希望和延续,而你居然还敢折磨他c羞辱他,还用双腿间的畜生玷污了他! 这些话他虽没有说出来,但唐赫已经看出来了。 所以他一边喝着咸腥的血,一边咯咯地笑道:“我折磨他又如何像他这样的人,我折磨过许多呢” 他的话还未说完,韩绽又出了一刀。 他手起刀落之后,唐赫的双腿之间已是一片血红。 唐赫先是一惊,随后发出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惨叫声。 可他的惨叫却没有发到最后,因为韩绽只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便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让他连自杀都做不到。 若让这人这么轻易地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公门里有的是折磨人的刑罚,也该让这常年折磨的杀手尝一尝被人折磨的滋味了。 他听得衙役们冲过来的声音,忽然转过头,对着一位痴呆了的断指老丐道:“你去通报衙役,告诉他们这人便是他们要抓的唐赫。”说完之后,他忽然然后掏出一锭银子摆在了茶棚的地上,又叮嘱道:“这银子是补偿给茶棚主人的,你们不准动。” 他说得十分铿锵有力,一点都不容旁人拒绝。 断指老丐听得满脸木讷,只顾着一个劲地点头,唯恐韩绽把那把魔刀摆出来。 而韩绽又冷冷地看了唐赫一眼,才缓缓收刀入鞘,重新戴上了斗笠,足尖一点,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在了楼阁深处。 该报的仇已经报了,接下来便该去见白少央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鸡同鸭讲 冷月如钩,走在路上抬头望去,只让人觉得这月亮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秋风似刀,一刀一刀地刮在人脸上,把岁月风霜的痕迹都加重了几分。 可韩绽一想到要去见白少央,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看月亮,防冷风? 他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如有什么人在挠着他的心肺,刺着他的皮肉似的。 而在扣响白少央的房门之前,他忽然想起对方似有极其轻微的洁癖,便把头发好好整了一番,再抖了抖衣摆和袖口,直把沾上的灰土都抖掉了许多。 在白少央开门之后,韩绽细细打量着他黑如点墨的眼,伏如远山的眉,恍惚之间似乎透过他的眉眼看到了连别花,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等白少央说话之后,他才猛然惊醒,霎时间既喜又悲,心中如倒翻了一整个厨房,酸的苦的什么滋味都有。 等白少央请他坐好之后,韩绽才道:“唐赫已被缉拿,你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话虽如此,他一旦想到自己的儿子被那畜生玷污过,就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若不是因为那唐赫身上还背了别的人命,他真想将对方当场剁碎。 白少央诧异道:“是叔叔擒了他?” 韩绽苦笑道:“怎么消息竟传得这么快?” 白少央却道:“不是消息传得快,是叔叔身上带着几分杀气。想必叔叔定是刚刚动过武,所以才沾染了这么几分杀气。” 话音一落,韩绽却又开始细细打量着他的眉眼,打量得白少央都有些不自在的时候,他才面色沉痛道:“少央,你受苦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叫白少央,可白少央却觉得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所以他只讪讪一笑道:“算不得什么受苦,只是受了点小小的折磨罢了。” 两个时辰的“夺龙九绝引”可称不上什么小小的折磨,可他若是不淡定自若一点,只怕说出来丢脸的人是他自己。 韩绽听完以后却面色一白道:“你受的又何止是小小的折磨?你你被那个混蛋” 他面色沉痛的同时,面上也布满了愧色,仿佛白少央的受难全是他保护不周所致的。 莫非韩绽知道他被人扒了上衣c脱了裤子,所以才这般神情? 白少央想了一想,又云淡风轻地笑道:“其实那也不算什么,我倒还蛮享受的。” 那衣服和裤子本来就有些粗糙闷热,脱了也好,这样还省得黏黏腻腻的汗水打湿衣裤了。 韩绽却仿佛被什么人打了一拳似的,面色红涨道:“你你还挺享受的?” 白少央笑道:“一开始是觉得有些丢脸,后来便想开了。” 反正大家都是男人,脱一脱衣服和裤子又有何妨? 他虽然比一般人更在意颜面,但也不会在那种时刻计较这些。 韩绽的面容猛地一搐,嘴唇颤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他就这样无言地看白少央了好半天,然后才想起来问道:“你你真的是有点享受的?” 白少央见他神情古怪,忍不住收了笑,缓缓道:“也不算很享受,就是有那么一点而已。”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是哪里不对。 韩绽疼爱他是不假,心有愧疚也是不虚,但他有必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而心乱如麻么? 他这番想完,那番韩绽便问道道:“你你是真的享受大过痛苦?” 白少央诧异道:“痛苦?” 扒上衣脱裤子顶多是丢脸了一点,也凉了一点,哪里算得上是什么痛苦? 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和韩绽说的是两回事了。 韩绽纠结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道:“难道你你被他那个的时候一点都不痛?” 他想来想去也不知该问些什么,最后好不容易问出来了,却很想打自己一巴掌。 白少央嘴角一搐道:“脱裤子扒衣服有什么可痛的?” 韩绽几乎跳了起来,一脸神情诡异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白少央奇异道:“那你说的是哪件?” 韩绽刚想问出口,可猛地一停。 叶深浅说得言之凿凿,应该不会骗他。 而且那畜生连裤子衣服都扒了,怎会什么都不做? 可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白少央便不该不记得这件事。 莫非他其实是记得清清楚楚,但却不愿让人知道? 韩绽一想到此处,就猛然醒悟,恨不得当头打自己一拳。 白少央装作不知,便是不愿承认,他看着平易随和,骨子里却有一种不容旁人质疑的骄傲,像被男人奸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他又怎么能对自己的长辈说得出口? 这么一想,韩绽刚才的句句关心,实则是步步紧逼了,而白少央表面上装傻充愣不愿说破,心中只怕正对他恼恨得很呢。 韩绽啊韩绽,你这一番好心相问,却成了通篇逼迫,你若再这样不通人情地问下去,岂非是伤了与少央的父子之情? 韩绽想到此处,心中已打定主意,却听得白少央朝他问道:“叔叔刚刚问我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韩绽搜肠刮肚了半天,只挤出了一道干瘪的笑容,道:“莫要多心,我说的便是你想的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拍了拍白少央的肩,似乎是想给他一阵有力的安慰似的。 他拍得那样用力,仿佛恨不得把白少央的肩骨给拍碎一样。 白少央却看出了他身上的僵硬,还想再问上几句,韩绽却叮嘱了他几句话,然后飞也似的逃了。 这个人逃得简直比兔子还快。 白少央觉得十分古怪,但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在接下来的一天,他服了大夫开的药,好生调养歇息起来,内力也渐渐恢复起来。可陆羡之和韩绽仍是态度诡异,对他嘘寒问暖得有些过分,简直是要把他捧在手心里一样。 可无论他怎么呛陆羡之,陆羡之都不肯变色,更不肯说上一句重话。 白少央到了后面,便起了故意刁难之心,一会儿让陆羡之去城南替他买一回衣服,一会儿又让陆羡之去城西替他买最新鲜的果子。 可是陆羡之仿佛已完全适应了角色的转换,定下了当跟班的心,一心一意地听着白大少爷的话。 有时白少央的要求太过刁钻,他倒也有些想发火,可每次生起火气来,这人都会想到什么东西,然后一脸沉痛地瞅着白少央,仿佛他被人戳了十几个透明骷髅一样。 等白少央正眼看过去的时候,他又收敛了神情,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脸上的阴晴变得简直和盛京的天一样快。 韩绽这第二日则做得更加过分了。 他也不知是被谁下了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白少央身上,每隔上半个时辰就过来一趟,而且找的借口还永远都不重样。他一会儿是忘了东西在白少央房间里,一会儿是忘记和白少央说什么话,再过一会儿就是端了一碗面来给白少央吃。 白少央觉得他如果再这么待下去,整个人都得被捧成一个废物了。 所幸郭暖律只是在他醒来后的一会儿有些异常,之后便再没有太过异常过。 虽然他看白少央的眼神比之前还柔软了几分,说话的语气也没有那么冷峭了,但总算没有说出什么太古怪的话,也没有和原来偏得太远。 可是每当白少央想去寻他问话的时候,他便躲得飞快,仿佛藏了什么亏心事,唯恐被白少央逮到似的。 叶深浅第二日来倒还是老一样,该说的屁话一句不少,该洒的糖也一点不漏,倒让白少央觉得有些安慰了。 也许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才知道白少央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即便有什么同情和愧疚,那也藏在心里,揣得严严实实的。 到了第三日的午时,李老板特意下厨煮了几碗牛肉面,请白少央等人一起出来吃。 白少央吃得尽兴,也在饭桌上问了几个问题。 原来那唐赫是九山幽煞门下的一位弟子,与那医仙庙中刺杀陆羡之的林中黑蝉还算是同门师兄弟。 只是他杀白少央是受了纪玉书的收买,潜入公门是为了收集情报,杀顾鸿欢和江庭玉等人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了。 这消息是叶深浅托付关相一打探出来的,陆羡之听完之后便道:“莫非他是受了九山老怪的命令,杀了两大包帮派的人,挑起这两方的暗战?” 叶深浅只笑道:“若他的目的是为了挑拨离间,那命令唐赫这么做的人也未必是九山幽煞,说不定还是照金楼的什么人。” 顾鸿欢隶属于新晋的明光会,江庭玉却是群清逸水门的骨干,杀了这两人,挑起两方的相斗,渔翁得利的只能是照金楼了。 不过明光会的头头是个人精,群清逸水门的首领也不是个傻子,如此明显的挑拨他们若是看不出来,也就白白在这盛京摸滚打爬了这些年了。 所以白少央想的仍是顾鸿欢衣襟上的那六个字,他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事与付雨鸿脱不了干系。看来在韩绽下手之前,他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付雨鸿一面,探出些虚实来才好。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想到这些天众人对他的态度,忍不住对着拼命向他夹菜的韩绽说道:“我虽受了些折磨,但也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叔叔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仍和从前一般待我就好了。” 他本不想说得如此直白,可他若是不讲得清楚分明一些,只怕韩绽又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韩绽听了这话心里便是一个疙瘩,他只极力掩去面上的尴尬,故作淡然道:“我待你仍和从前一样,何曾有半点分别?” 白少央无奈之下,便看向了陆羡之,只见他仍旧笑得和地主家的傻儿子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眼底藏着几分阴影,叫白少央一看就看了出来。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何必每天都顺着我的心,随着我的意?咱们还和之前一样玩玩闹闹不是很好?” 陆羡之却笑道:“别人顺你心意你还不乐意?莫非你是天生的贱骨头不成?” 白少央笑道:“我这贱骨头倒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什么人传了贱气而致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看了一眼叶深浅,只见对方冲着他笑了一笑,那笑容仿佛更贱更得意了。 但是这一通问话下来,白少央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极为紧要的东西,可就是没有人肯站出来回答。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郭暖律。 而郭暖律这人是从来都不会对朋友撒谎的。 所以他之前才努力躲着自己,因为他天生就不能对朋友说假话。 而郭暖律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只是让白少央大大地惊悚了一阵。 “他们这样对你,是因为他们觉得你被人奸了。” 话音一落,白少央一下子便跌到了桌子底下去。 韩绽立刻把嘴里的面汤吐到了对面的叶深浅身上。 而叶深浅本可以躲开,却一时呆愣,没把这面汤给躲过去。 陆羡之先是狠狠瞪了直言直语的郭暖律一眼,然后便马上去看桌子底下的白少央。 白少央整个人都瘫成了一团,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在哪儿。 他立刻整了整衣衫,抹了抹头发,以最闪亮的姿态爬回了椅子,默默地扫了一眼叶深浅等人。 他的目光像一把刀,刮到谁身上谁就目光闪躲,低眉垂眼。 唯有郭暖律仿佛沙漠中的一股清流,半点不动,安如泰山。 白少央挑了挑眉,淡淡道:“这话谁说的?” 所有人都看了叶深浅一眼。 而叶深浅正冲着白少央微笑。 白少央的面上也在笑,而且笑得仿佛十分感动。 感动得简直想把叶深浅按在地上揍一顿。 陆羡之连忙出来圆场道:“是我们逼着他说出来的。” 叶深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发现白少央的脸黑得像是厨房的锅盖。 白少央只冷冷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被人奸了?” 叶深浅心中一虚,面上强笑道:“我闯进去的时候,发现你的身下有些白色的” 他说到后来,却仿佛有点说不下去。 白少央气得抖了半天,黑着脸道:“那是润滑用的乳膏!你这白痴!” 他说话向来都不带个脏字,可如今似是被气得急了,一时间竟也顾不得自己的君子形象了。 话音一落,叶深浅便觉得心中一松,整片天空都在他面前亮了起来。 可下一瞬他又想到了这误会是自己搞出来的,面上看上去便似被人打了七八拳在脸上,打得鼻青脸肿,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仿佛被白少央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身上热得仿佛有火在烧一样,窘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自命天下第一等的风流多情,一时情急之下,竟然连乳膏和男人的体/液都分不清,说出去不但他自己没脸去见人,而且还要笑掉关相一等一干好友的大牙。 叶深浅恨不得立刻就消失在白少央眼前,韩绽却是一阵狂喜。 他忍不住又冲上去狠狠地拍了拍白少央的后背,一下就把他拍到了胸前,再给紧紧地抱住了。 白少央只觉得自己差一点又被名为父爱的大山给压得脱臼了。 不过韩绽似乎还考虑到他有伤在身,有所收敛,没抱一会儿就赶紧松开,所以白少央便把火力集中到了叶深浅身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以叶深浅的眼力,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一个误会。 而且陆羡之和韩绽居然还相信了,不过郭暖律似乎是看出了点东西来。 陆羡之面上青一块红一块,仿佛被人泼了一脸汤面的人不是叶深浅,而是他自己。 郭暖律看他这窘迫模样,倒似是十分享受似的,唇角一扬,带起一丝奇异的笑意。 白少央忍不住冲着他道:“你是不是也信了他的话?” 郭暖律却笑道:“我本来是信的,后来又不太心了。因为你若真的被人奸了,只怕不会这么坐得住。” 白少央冲着他呵呵一笑,随即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要和叶深浅打一架?” 郭暖律点了点头。 白少央又笑道:“介不介意加上我一个?” 郭暖律眼前一亮,露出了一个堪称邪恶的笑容。 “不介意。” 他话一说完,陆羡之便也积极参与道:“说好的云州三杰,你们两个要打架,怎么也得加上我一个吧?” 他冲着叶深浅笑了一笑,仿佛半点也不记得自己刚刚是如何窘迫了。 叶深浅却苦笑道:“你们三个打一个,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白少央冷笑道:“你的嘴巴太大,舌头太长,咱们三个帮你剪一剪,是为了你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深浅就已经跳窗而飞了。 他施起绝世轻功来,飞得简直比郭暖律的剑还快。 白少央与郭陆二人对视一眼,马上也跳了窗追了上去。 陆羡之跳到了屋顶上追,郭暖律则在地上狂奔,白少央则取中间之道,掠过好几个树顶,跳过好几座马车,走得不高不低,飞得不急不缓,一直盯着叶深浅这贱人不放。 娘的,等追到这姓叶的小贱人,老子定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揍上一顿,否则老子就不叫张朝宗! 白少央在心中暗暗发了誓,然后才忽然想起来他这辈子好像本来就不叫张朝宗。 于是他默默地修改了誓言,表示自己若不追到那贱货,以后就不玩小白脸,改让小白脸玩自己了。 而留在面铺二楼的韩绽则默默地放下了碗筷,打开了窗,看着他们鸡飞狗跳地追来追去,磐石一般坚忍的面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柔软的笑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一个疯子 还有五天便是赤霞山庄庄主罗春暮的五十大寿了。 而所有的请帖都在五天之前送了出去,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老人,再到新出武林的新秀,凡是有头有脸有点名号的正派人士,都有专人快马加鞭地去送上请帖。 然而白少央等到如今,还是未能等到请帖。 若是未有静海真珠阁和朱柳庄那一役,他也就把这口闷气给咽下了,可在云州杀贼除恶之后,他怎么说也算小有名气,如今连曲瑶发赵燕臣等人都受到了邀请,白少央等人却连一份请帖都未等到。 这罗春暮究竟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不知道白少央等人的落脚地? 可云观路都能寻得着,他怎么可能会寻不着? 就在白少央满心不解的时候,请帖总算是被人送来了。 送请帖的小哥叫展眉,生得是眉清目秀,笑起来却是眉毛乱抖。 他紫衣黑靴,腰上系一红巾,背上系一把青铜齐眉棍,走路似带风,上马如喷火,身上是掩不住的少年之气,压不住的英武之姿。 白少央见他相貌英气,说话和气,心中顿生好感,寒暄几句之后,便用双手郑重接过了帖子。 这帖子用的是雪金蜡笺,书的是几行簪花小楷,文风清丽c笔峰秀美。 然而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请帖上邀请的人只有一位——小绿姑娘。 “小绿”这两个字挟风带火一般地劈到了白少央的头上,劈得他愣了好半天都不知该如何摆放自己的表情。 白少央看向展眉小哥道:“敢问展小哥,这帖子是什么意思?” 展眉仍是恭恭敬敬道:“这帖子就是庄主的意思。” 白少央忍不住道:“所以你家罗庄主请了刘鹰顾c曲瑶发c赵燕臣c荣昭燕,连小绿都请了,却唯独没请我c陆羡之和郭暖律?” 展眉叹了口气道:“原本请帖里是有白少侠的,可惜自从杨决杨侯爷拜访过庄主一次后,这请帖就只有小绿姑娘的了。” 白少央诧异道:“杨决?” 这请帖忽然取消,难道是清阳侯杨决在背后捣鬼? 可他要见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要紧,何苦要挡白少央等人的路?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件事儿十分有趣,几乎要憋不住面上的笑意。 可他看向了一边的郭暖律,却发现对方一脸地冷漠坐在地上。 这人似是一点也不在乎这请帖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展眉只轻轻笑道:“白少侠莫要着急,罗庄主规定每位客人都能带两位同伴赴宴。只要小绿姑娘肯现身赴宴,您和陆少侠就可跟着一块儿去了。” 他提到了白少央和陆羡之,却只字不提郭暖律,不由得让白少央留上了几分心。 他瞥了一眼安如泰山的郭暖律,又回头看了下展眉,面上苦涩道:“照展小哥这么说,咱们若是寻不着小绿姑娘?不就无法赴这生辰宴了?” 展眉振了振眉,不急不缓道:“庄主说了,小绿姑娘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出道江湖以来,就只和白少侠等人合作过,试问白少侠又怎会寻不着她呢?” 白少央淡淡道:“就算小绿姑娘现了身,那也只能带上两位客人,而我们这里可不止两个人。” 他们这里不仅有陆羡之和郭暖律,还有一只不久前才刚刚被人围殴过的叶深浅。 至于韩绽,想必他自有一条门路,只是不肯跟白少央等人透露罢了。 听完白少央的话后,展眉只无奈苦笑道:“这是庄主定下的规矩,小的也只是奉命告知罢了。” 说完这话他便想要走,白少央见无法问得更多,也只能取些碎银给他,随他骑上马奔去下家了。 然后他便转了头,看向了陆羡之和郭暖律。 他看的是这两人,实际上目光只落在了郭暖律一人身上。 陆羡之见他和郭暖律都不说话,只好憋着大笑的冲动,站出来一步道:“杨决闹这一出,莫非是想逼小绿姑娘现身?” 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小绿”这两个字滑稽得有些不可思议,每每想到都能令人忍俊不禁。 白少央道:“小绿若是现身,咱们都可以去,小绿若是不现身,咱们一个都去不了。杨侯爷素来不问江湖事,如今竟亲自出手干预,看来是铁了心地想见咱们的小绿姑娘了。” 他一说到小绿姑娘,便想到了杨决对她的一片痴心,面上便带了一丝十分诡异的笑,连陆羡之看了也忍不住为之一颤。 然后白少央便不由得看了看一脸漠然的郭暖律,从他安稳如山的身姿打量到了面颊,再从他的面颊端详到了那两道威武不屈的剑眉,仿佛是想从这人身上看出些属于女人的痕迹。 可他看了半天,都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出半点阴柔的女儿气息。 而女装的郭暖律虽然气质凌厉,五官也有几分硬朗,却还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女人。 谁也没想到,郭暖律的男装和女装竟会有着如此巨大的差别,就如同盛京和江南,隔的是千山万水的距离。 哪怕杨决看到了男装的郭暖律,也绝不会认出他就是小绿。 白少央只想了一会儿,看郭暖律却看了许久,可郭暖律似乎半点都不想瞧他,更是一个字都懒得说,整个人都如钉在了地上一般,一寸也不肯挪动。 白少央只好凑上前去,坐在了他的身边,缓缓道:“刚才那展小哥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郭暖律只挑了挑眉道:“我听到了,所以我不会去。” 他不仅是不想扮成女人,更是不想和杨决纠缠不休。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可这次小绿姑娘若是不现身,咱们几个可都去不了了。” 若是放在平日他也就随郭暖律了,可这付雨鸿他是非见不可的,而这赤霞庄也是不去也得去。 郭暖律只冷冷道:“你也可以不去。” 他这个人看上去简直是铁石做成的。 白少央却眨了眨眼,笑得一脸纯真道:“这罗春暮把江湖上的名人都邀了个遍,到时庄子里一定热闹得很,我们若是不去,岂非错过了这天大的热闹?” 郭暖律淡淡道:“错过就错过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白少央连忙冲着陆羡之使了使眼色,暗示他也一块儿来说道说道。 陆羡之也是个聪明人,一见他挤眉弄眼就明白了究竟,立刻坐了下来,和白少央两个人把郭暖律夹在了中间,似乎怕他一个不顺心就跑了似的。 陆羡之只笑道:“等到罗庄主的五十大寿,定会有五湖四海的江湖名人一齐涌上来。到时这赤霞庄里面未必没有什么剑道高手,这可不称你的心了?” 白少央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给一击必杀的陆羡之竖起了大拇指。 可郭暖律却残忍无情地拒绝了这必杀,冷冷道:“这些人出庄之后,一定会在盛京城里小留片日,我到时再去挑战他们,不也一样称心?” 陆羡之却盈盈一笑道:“可这些剑客们谁也不服谁,若在赤霞庄里碰到了一块儿,难免要擦出点火花来,你若能瞧见他们互相切磋,岂非也是平生一大快事?” 他说得有条有理,直戳人心,郭暖律若不是个聋子和傻子,就该立刻答应下来。 可郭暖律却偏偏固执地不肯答应,仿佛一心想当个聋子和傻子。 “相互切磋又不是生死决斗,点到为止的对剑有什么可看的?” 陆羡之似乎被他这一张刀枪不入的嘴说得没法了,只好耷拉着眉,一脸苦相地看着白少央。 白少央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办法,任他如何巧舌如簧,在郭暖律这等油盐不进的人面前都没了威力。 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问道:“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去?” 郭暖律只冷笑道:“我扮女人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让别人凑热闹和看笑话。” 他这话说得的确挺有道理,若是平时的白少央,一定是满口答应,绝不反驳。 可如今的白少央急需一个混入赤霞庄的理由。 而这理由便在这脾气臭得和个石头一样的郭暖律身上。 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能打动郭暖律的法子,心中便十分为难。 若要让他说出实情,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若要他想出别的法子去打动脾气古怪的郭暖律,也的确是艰难万分。 杨决啊杨决,你可算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了。 一想到痴心一片的杨决,白少央就十分后悔当初没有和他说清小绿的真身。 若是当时他不去戏弄这可怜的侯爷,不等着看他和郭暖律的笑话,又怎会惹来这今日的苦恼? 他这厢一派苦恼之时,那边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而这找上门来的自然是不久前被群殴过的叶深浅。 他像是在关相一那边养足了精神,看上去滋润得很,半点也不像是被他们三个追了好几条街,又逮到地上一阵男男混合三打。 这人想必是也不用担心赴宴的,因为“小书圣”关相一是一定会去的,而叶深浅作为他的朋友,自然也会被他请去。 白少央一瞧见他便如瞧见了救星,刚想和他说一说赴宴的事儿,却听他说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说。” 他看着滋润,眉宇之间却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白少央把他的那份阴翳尽收眼底,想着他估计有好长一番话要说,就干脆去泡了茶,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上面静静等着叶深浅说出来意,乖巧地像极了一位聆听夫子教导的学生。 陆羡之也很有兴趣地坐在一边听着,简直和茶馆里听书时一样的神情,唯独郭暖律仍是闭着眼靠在墙上,一副想要隔绝人世烟花的模样。 叶深浅道:“那唐赫受了拷打之后,不但吐出了纪玉书□□的事儿,还吐出了另外一件秘密。” 许多天后再听到这个名字,白少央的面上已经没了任何反应。 但他的胸腔之间仿佛被什么压着,已经淡去的痛也似在一瞬间涌了上来,让他想立刻就回味一下韩绽折磨他的过程。 叶深浅又接着道:“唐赫不仅喜欢杀人,做细作,而且还喜欢收集藏品。” 白少央眼皮子一跳道:“藏品?” 他一想到这两个字,就想到了唐赫对他的那一番豪言壮语。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大笑几声。 叶深浅却一脸正色道:“别人的藏品往往是贵重物品,他的藏品却是人。这几日他受不了刑讯,供出了藏品一事。公门里的捕快们便顺着他供词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被困许久的‘藏品’。” 陆羡之眸光一闪道:“那人是谁?” 叶深浅苦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陆羡之奇异道:“莫非这人是被折磨得疯了?还是死了c昏了c毁了容?” 叶深浅却道:“他确实是疯了,但不是因为唐赫的折磨。据他供状中所言,在他捡到这个藏品之前,这个男人就已经疯了。” 陆羡之叹道:“疯了便罢了,还偏偏碰上唐赫这么个畜生,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倒霉了点。” 他是满心同情,白少央却道:“这人疯了都能被唐赫看上当做藏品,想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瞧他说话的口气,仿佛被唐赫看中收藏是件十分不得了的事儿一样。 叶深浅听得皱了皱眉,然后继续道:“这疯子的武功倒挺不错,可惜咱们看不出什么路数,也就摸不透他是何方神圣。” 白少央笑道:“怎么连你都摸不透他的武功路数?” 他这话听着有些幸灾乐祸,仿佛是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叶深浅的把柄一样。 叶深浅却回以一笑道:“先别急着笑我,等你看出他的武功路数之后,再来笑我也不迟。” 说到这里,他的来意就已经很分明了,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而白少央想到他一遇到困难就想请教自己,心情也如柳暗花明一般。 反正小绿姑娘一时半会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大不了在最后关头找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易一下容,模仿一下郭暖律的气质,扮作杨决的心上人,总之无论如何白少央都得混入赤霞庄。 想到此处,他便觉得豁然开朗,即便跟着叶深浅是要去见一位不幸的疯子,也是一路轻松的。 可等真正见到那疯子的时候,他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个疯子他是见过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盛京一朵娇花 阳光寂寂地洒在人身上,虽带不来多少暖意,但却如在人身上浓抹重扑了好几层粉,衬得人面如玉,发丝如金。 白少央在阳光之下走了好一阵,还未见到那疯子,就先跟着叶深浅见到了一个破败的小木屋。 这木屋破得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刮倒,窗户被几块木板牢牢钉住,透不进一点光来。任这外面如何阳光灿烂,里面都是暗无天日的所在。 等叶深浅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后,白少央才跟着一块儿进去了。 可等他进去之后,便闻到了一股屎尿和腐食的臭味,差点被熏得无法进去。 叶深浅仿佛也知道这味道难闻,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这屋子里头四面皆是墙,看着就如个牢房一样。门被风轻轻一带,挡了阳光,里头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一进去就好似要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给吞噬了一般。 叶深浅取出了火石,“唰”的一下就燃起了一根蜡烛。 可这火光一现,却逼出了一道比快如疾风c迅如急电的黑影。 这人掠到叶深浅身边时,瞬息之间便与他对了数掌,时而猛冲急摆,时而下劈上撩,时而又左顶右撞,再来便是狠狠一靠。 可叶深浅一手对双拳,另一手却死死护着烛光,不肯让这光亮被掌风吞灭了下去。 白少央只看了几招,眼中便是精光大盛,身上也微微颤动起来。 他一个激灵,便上前吹灭了这蜡烛。 烛光一灭,那人就立即停下退开,然后如个小动物一般地蹲在了墙角边上,仿佛恨不得与墙角融为一体似的。 白少央撑开门,让光亮照到这神秘人身上,只见暖熏熏的光照在他身上,竟如让人无法忍受的热流热浪,让他狠狠抖了一抖,又寻了另外一个角落来躲。 但这个瞬间,白少央却清楚分明地看清了那人的衣着。 他穿着大红的上衣,却套着绿油油的裤衩,蹲在那里时活像个大号的西瓜。 他挪动之时,脚步竟十分小心翼翼,因为他硬是把一双大脚塞入了一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里,故此稍有不慎这鞋子就会脱出来。 白少央忍不住上前和他蹲到了一块儿去,只蹲一会儿,这疯子便转过头来瞧了他一眼。 这人生着一头蓬发,乱得几乎遮住了眼,下巴上蓄着虬髯大胡,密得可以编几个小辫。 他笑了一笑,露出了两只又白又大的门牙,胡子也跟着一起乱抖了起来。 “你也是一朵花么?” 白少央心里存了一个疙瘩,面上却真诚地笑道:“是啊,我也是一朵花儿。” 疯男人笑着拍了拍手,道:“太好了,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一朵花儿呢。” 他看来是因为同伴的出现而喜出望外,可欢喜了一阵之后,他又疑惑道:“可你是什么时候被人种下的?” 白少央眼睛一闪道:“你又是什么时候被人种下的?” 疯男人想了想,道:“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去年,或许是前年。” 白少央笑道:“那你记得是谁把你种下的么?” 疯男人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白少央像哄孩子一样地问道:“那你刚刚为何要扑那人?” 疯男人回头看了叶深浅一眼,一字一句道:“他想烧死我。” 白少央道:“他怎么会想烧死你?你可是朵小花儿啊。” 疯男人恨恨道:“他就是想烧死我!他是嫉妒我开得太好看了。” 他霍然起身,恶狠狠地跺了跺脚,跺得仿佛大地都为之一震。 白少央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淡淡道:“你现在已经开花了?” 疯男人笑道:“当然开了,我开得可好看了。” 白少央笑道:“那你介不介意让我瞧瞧?” 疯男人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乖巧地缩在那边。白少央伸手摸他,他似有犹疑,但却还是挺起了高傲的头,任白少央的手探了过去。 白少央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他遮在眼前的头发,如掀开了一道遮景挡人的帘子一样。 而这帘子一经人掀开,就露出了一双令人移不开眼的眸子。 这双眸子仿佛是星光所制,专门等着白少央来伸手一摘的。 哪怕这疯男人穿得再如何可笑滑稽,生得再如何疯癫无常,只要有这么一双星光荟萃似的眸子,就足够把他身上所有骇人的缺点都掩下去了。 可白少央看着这双眸子时,胸上却似被什么人狠狠地刺了好几刀,五脏和六腑都在颤搐着。 他刚刚一看对方袭敌的手法便有所怀疑,如今看了这双眼睛,便更是心中一定,无法再用手法相似这借口来推脱了。 这疯子的确是那个人没有错。 可他们初见之时,他还是一个神智清明c锦衣华服的少年。 他不仅是锦衣华服,而且身上的洁癖比当年的“拈花君子”张朝宗还要重上几分。 这种屎尿皆在c污秽不堪的地方,别说是让他住在这里了,只怕他连靠近一点都不肯。 当年那个被黄金和鲜花簇拥着的美少年,怎会让自己沦落到这种破败不堪的田地? 白少央越想越觉可怕,面上只翻出无数的暗潮来。 他的眉间被一阵阴云笼着,将原本的好奇和喜乐通通掩了下去。 这疯男人见他看得不痛快,自己也有些不痛快了。 他立刻打开白少央的手,愤愤道:“你觉得我开得不好看?” 白少央只笑道:“好看,你简直好看极了。” 疯男人却恨恨道:“我看你这人不老实,说的话也不真心。” 白少央笑道:“怎会?你是这天底下开得最好看的花儿,谁也比不上你。” 他又说了一通甜言蜜语,直把疯男人哄得喜笑颜开之后,他才转身走向叶深浅,然后用探询的目光看向他。 叶深浅把门轻轻带上,奇异道:“你看出他的来路了?” 白少央却不答反问道:“你们为何不找大夫好好看他,反倒要把他关在这住不得人的地儿?” 他看着平平静静,话里却带着点怨气。 叶深浅无奈道:“大夫来了也被他打出去了。我们倒是也想带他离开,可他根本不愿走。若要擒住他带走,至少得我和云观路联手才行,可云观路近来忙于公务,根本无暇来此。” 白少央嘴角一扬道:“你那么会哄人,难道就不能哄一哄他?” 叶深浅苦笑道:“上次看他的时候,我无意间点了蜡烛,他一见烛光就冲上来揍我。这一揍不成,他便对我生了戒心。无论如何去哄,他都不肯静下心来听我说话” 他的话渐渐了弱下去,白少央的目光也仿佛跟着一道沉了下去。 他看上去似有些茫然,可这茫然之外却还带着无穷无尽的阴影。 叶深浅眼明心亮,自不会错过这阴影。 所以他便单刀直入道:“你见过他?” 白少央只道:“我只觉得这人看着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是谁。你若能将他放在我身边一段时间,说不定我就能想起他的身份。” 叶深浅敛眉道:“你要带他走?” 白少央苦笑道:“我是想带他走,就是不知公门之人能不能准允。” 他言谈话语之间,俨然把叶深浅当做了沟通自己和公门的一道桥梁。 叶深浅似也乐得替他做一做说客,送走了白少央便去寻了云观路。 接下来的一日,白少央便带了新鲜的水果蔬菜来,在这几乎被蚊虫蜘蛛淹没的小木屋里呆了一个下午。谁也不知他和这疯子说了什么话,竟哄得他愿意和白少央走出木屋了。 叶深浅看得啧啧称奇,然后又陪着白少央去了客栈,给这人好好地洗了一顿澡。 这种活本来可以吩咐一个下人去做,可这疯男人对白少央实在依赖得很,一离了他便大吵大闹,不肯消停,故白少央只好亲自上阵了。 他用汗巾给这疯男人好好搓了一顿澡,直搓出几层厚厚的泥来。 洗完澡后,白少央又给他剪了发,剃了须,修了指甲,好好地擦了擦脸。 说来奇怪,他这人看着平易随和,骨子里却是傲慢得很,想让他去做这种伺候人的下等活,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他帮这疯男人洗漱时,却是从头做到了尾,样样都不肯漏下。 虽然他也时不时地嫌这男人身上又脏又臭,但还是强忍着恶心做了全套,一点也没让叶深浅插手。 叶深浅看在眼里,忍不住对这疯男人的身份好奇了好几分。 可等他看了这疯男人洗漱之后的模样,却是大大吃了一惊。 这男人原本是红衣绿裤,大胡乱发,看着至少五十多岁了。 可他如今梳了一头乱发,理了虬髯大胡,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看着像是一个三十多岁了。 他面上的肌肉显得僵硬无比,整个人也杵得和个木头似的,似是因为一下子没了遮掩的头发和胡须,他这朵娇花便失了茎叶,没了个完整模样。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这人的五官若是单独拆开来,也寻不着什么出奇之处,可拼凑到了一块儿,却是和谐无比,比例均衡,透出一种奇异的美感来。 虽然这人的面上仍有多年折磨留下的痕迹,可该有的底子仍在那儿,只要稍微修饰一番,他仍旧是可以光彩照人的。 白少央有些出神地瞧了瞧他,仿佛想从这人身上看出什么过去的痕迹一样。 可疯男人若是不动还好,这一动就是往墙角一蹲,仍旧如和在小木屋里没有两样。 他虽换了干净衣服,却不肯换下女人用的绣花鞋,叶深浅一瞧他,他就默默无言地蹲在墙角开花,倒是叫人没有办法了。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他只为这疯男人觉得可惜。瞧他如今仪表堂堂的模样,若是不疯不傻,即便不是位青年俊才,也是模样齐整,娶得了媳妇走得了大道。 白少央却摇了摇头道:“他看着眼熟,可却不是我想的那人。” 他其实早已确定这男人的身份,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他暂时还不能把这男人的身份透露给叶深浅。 叶深浅道:“可是你似乎很想把他留在身边?” 白少央苦笑道:“我的确想把他留下,一来我走南闯北,可以帮他寻亲,二来他目前只信任我,只有我才能照顾得好他。” 叶深浅道:“你若想替他寻亲,我可请人画下他的画像,招贴在盛京各处。” 可这男人未必就生养在盛京,所以白少央带他四处寻访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可他转念一想又道:“可你若是想去赴宴,他又要怎么办?” 白少央轻轻笑道:“带上他一起不就行了?” 白少央的确是准备带上他一起的,而他之后就径直带着这人去了面铺。 疯男人似乎很不习惯马车,因为这马车太过狭小,不适合他蹲在里面,但是有白少央的抚慰在,他也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过一直叫他疯男人也不大妥当,于是白少央便给他取了个新名字——盛花花。 这名字听着便取着玩儿似的,可却很适合这个疯男人,因为他觉得自己便是这盛京城里最好看的一朵娇花。 白少央带着盛花花回了家后,便和陆羡之说了他的事儿,倒说得他好一阵感慨,连看向盛花花的目光也是充满同情的。 而等白少央看向郭暖律的时候,便是另外一番说辞了。 郭暖律只敛眉道:“你打算带着他一道赴宴?” 白少央笑道:“他武功奇高,定在这江湖上有个响亮名号。而这生辰宴上皆是五湖四海而来的江湖之人,若我能带着他赴宴,说不准就有谁能认出他来了。若是贴个画像在盛京,终究也只有盛京城的人才能看到,又能帮得上他多少?” 这个理由似乎入情入理,令人无法拒绝。 而郭暖律本是想拒绝的,可思忖一番过后,终究还是答应了。 他这人面上冷得很,血却实在太热,热得简直都要沸了。 这些热血热肠的人本就是最容易为人所利用了。 可这次他却是被利用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 白少央笑得十分满足,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了。 可就在第二天,脱离他掌控的事儿就发生了。 据说忙得无暇抽身的云观路云捕爷竟亲自找上门来。 这人一来,白少央便觉得好日子到了头,坏日子就要走上门来了。 他对这些公门之人有着结交之心,但也有一层天然的不信任,这听着有些矛盾,但却是大实话。 不过白少央本以为云观路是想把盛花花给接回去,却不料对方一开口,问得却是韩绽。 “白少侠,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乌衣刀’韩绽?” 白少央心中一沉,面上却云淡风轻道:“这人是谁?” 云观路道:“此人生性歹毒,善于刺杀,于十六年前犯下数桩命案,乃武林公敌c公门要犯。不巧的是,前些日子我手下的线人通报,有一与韩绽极为相似之人潜于此片街区,故我派人搜了一日,如今便只剩下某些小地方没搜过了。” 白少央笑道:“云捕头是想搜这面铺?” 云观路正色道:“在下例行公事,还请白少侠勿要见怪。” 白少央本想装聋作哑,但一想到对方布在这条街上的耳目,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云捕头要搜面铺也可以,只是请您稍微约束一下手下人,别让他们翻箱倒柜时弄坏了李老板的存货。” 他看着云淡风轻,心里却好似有一团火在烧,烧得骨头都快化了。 白少央确实对韩绽存着杀心,但他更想从韩绽那里套出十六年前的那个秘密。可若韩绽落到这群公门之人的手里,别说他这番日子以来的心机就此枉费,就连上辈子筹谋的那件大事都要被耽搁了。 陆羡之在楼上看见白少央和云观路相谈甚欢,本是乐得自在,可他一见白少央在后背默默做了个示警的手势,心中一凛,立刻去找了韩绽。 他倒也不清楚韩绽的身份背景,只知这人姓韩,刀法极好,但从白少央遮遮掩掩的态度当中,他自然能猜出这人身份敏感,不宜示于人前。 白少央也想好好拖延一番,可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他只和云观路谈了一路唐赫的事儿,又聊了聊盛花花这人,聊到了一半,他还是让这直觉敏锐的名捕走到了韩绽房间的门前。 云观路只淡淡地看了白少央一眼,然后便推门而入。 他这一推,白少央心中便猛地一沉。 因为门开的一瞬,他就察觉到了房间里还有人。 难道韩绽还没有逃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赴宴 云观路推门进去,却发现房间里的人是盛花花。 这人站起来时身材高挑,缩在墙角的时候却显得很瘦小,如一朵开在夹缝中的小花儿。 云观路抬眼看去,只见他双目圆睁地瞅着自己,似是随时随地都会跳起来咬上一口。 云观路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然后才发现这人是之前救出来的那个疯子。 盛花花如今已经洗漱干净,打扮清爽了,若换个眼力差的人来瞧,即便花上半个时辰也瞧不出来他就是那个脏兮兮疯癫癫的男人。 白少央只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仿佛为自己的打理感到很满意似的。 能把这么一个泥沟里挖出来的人拾掇干净,仿佛比得到一笔天大的横财还要令人兴奋。 他看着满意,心中却也有些疑惑。 陆羡之叫走了韩绽也就罢了,怎的还把盛花花留下了? 莫非他不是陆羡之特意留在这儿堵人的,而是自己闯进来蹲在墙角开花的? 虽然这房间看着无人,但云观路还是派人搜了整个地方,翻了箱c开了柜c掀了床铺c检验了床底,就差把地板掀开来看有没有密道了。 眼见这房里实在搜不出什么东西之后,他又蹲下了身子,微笑着问了问盛花花。 云观路努力地撇去面上的阴郁,挤出一道阳光灿烂的笑容来。 可盛花花这朵娇花却一点也不想领他的情。 他只觉得这人一来,就把头顶所剩无几的阳光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盛花花立刻目不转睛地瞪着云观路,愤愤道:“滚开,别碍着我开花!” 云观路笑道:“只要你告诉我这房间里刚刚有没有人,我立刻就走。” 盛花花只冷冷道:“这房间里的确有东西来过。” 他这话一落地,白少央便是心一沉,身一冷,如有丝丝绪绪的雪粒子冰片子从袖口钻了进去,一直钻进他的血脉和脏腑。 可即便如此,他面上依旧是要云淡风轻,不露一点异常。 云观路眼前一亮道:“什么东西来过?” 盛花花愤愤道:“有一只大蘑菇和一只小蘑菇,他们两个抱成一团,想连成一片挡着我的光。” 云观路笑道:“那两只蘑菇现在在哪儿?” 盛花花一下便退去怒容,笑嘻嘻道:“我嫌他们烦,就把他们一口给吃了,你若想看,我现在就拉给你看?” 他说完这话就想去扒裤子,想露出自己那嫩如酥桃的大白屁股,吓得云观路连忙按住他的手,好声好气地哄道:“不看了不看了,您接着开花吧。”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看去,只见身后的一众衙役都强憋着笑意,直憋得面色青紫。 云观路本有些怏怏不快,可如今见手下人看他笑话,只微微一笑道:“想笑就笑,憋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他这话一说完,果真便有一个不长眼的小捕快憋笑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云观路用着一种称得上的慈爱目光看向他,温柔一笑道:“这就对了,回去之后抄写‘公门禁令’三遍,抄完在我面前笑着背出来。”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皆噤若寒蝉,半点声音都不敢出。 而那刚刚忍不住笑出来的小捕头,如今已经吓得面色青紫了。 不过他这次的面色倒不是因为憋笑而致了。 云观路这就带着一群小捕头们风风火火地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而在搜完面铺之后,他还怕别人误会李老板,便特意跟围观的群众们抱了抱拳,说了一下他们此行的目的,杜绝了嚼舌小人乱造是非的可能,还了李老板一个清正的名声。 在他率众走远之后,白少央才算是勉强松了口气。 他走到盛花花身边,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却被他满含怨气地看了一看。 就因为这么幽幽怨怨的一瞥,白少央便学着和他一样蹲在了墙角,然后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一边安慰他一边叹道: “花花,那两个蘑菇真被你给吃了?” 盛花花阴阴一笑,眼里闪着两颗恶意的星子。 “我可不是傻子,这两个蘑菇目前看着还太瘦,得养肥一段时间才能吃了。” 他的确不是个傻子,他就是个疯子。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你看出刚才那人是为了你的蘑菇而来的?” 盛花花桀桀笑道:“他身边带着一堆猎犬,一看就是来找蘑菇的猎人,。” 他笑得十分得意,仿佛自己刚刚看破了什么天大的机密,还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 白少央笑道:“可有些蘑菇是有毒的,刚刚那两个就带着剧毒。你吃了大蘑菇,就会开不了花,你吃了小蘑菇,开出来的花就会很难看。” 盛花花诧异道:“怎么还有这样的道理?” 白少央哄着他道:“天底下的道理还多着呢,你以后跟着我,可得多学着点。” 盛花花却沉下脸道:“我不学道理,我只开花。” 白少央笑道:“好好好,我去给你浇点水,让你早日开花。” 他发现自己若想让盛花花听话,就得顺着他的逻辑走下去,若是非得和他争辩起来,只怕反要惹恼他,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他嘴上说着要浇花,心里却想着去点烛,只因如今天色渐暗,前途未明,此时点一根蜡烛,既是照亮了满堂,也是映亮了一颗明灭不定的心房。 可是他一从柜子里取出火石,盛花花便猛地一跳,如一条老鱼从浪中倏忽翻起。 白少央这才猛然想到不久前的事儿,目光柔和地看向盛花花道:“我不会来烧你的。” 他的目光柔如秋水,声音轻如细雨,哪怕是再木楞的人都能感觉得到他话语中的善意和恳切。 可盛花花却依旧僵直着身子,目光警惕地瞧着他,仿佛白少央下一刻就会拿着滚烫的火石浇在他的身上似的。 白少央被瞧得心中一怵,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上前一步问道:“你不是怕光?而是怕火?” 盛花花缩着头,如铁铸一般融在墙角,脖子像是被什么人提了起来。 白少央瞧着他,他缩了一缩,随即张了口,露出一排白厉厉的牙齿,既忧且惧道: “我怕有人烧我。” 白少央忽然想到帮他擦拭身体时,看到了一处古怪的伤口。 那伤口有碗口那么大,狰狞得像是一张邪恶的鬼脸,但这鬼脸似是被熔岩给融了之后,再被人砍上七八刀,浇上了腐金蚀铁的毒汁,所以看着更像是一道不成形的影子映在了皮肉上。 如今想来,这伤口应该是火烧之后,又被人用利器划了好几道口子才对。 难怪盛花花不肯让叶深浅点蜡烛。 他不是怕光,他是怕火。 哪怕是一小撮烛火,他也怕得要命。 白少央忍不住叹道:“以前有人烧过你?” 盛花花也不看他,只喃喃道:“他们都想烧死我,他们天天都想烧死我!” 他一遍遍地说着,如附了魔,着了火,像是有什么人用刀抵着他,逼着他一直重复这话。 白少央面上如蒙了一层暗霾,可惜道:“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你逼成这样?” 他的叹息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韩绽逃走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陆羡之只说让他快走,他也只来得及带走一点银票和随身佩刀。 可白少央还有千言万语想同他说,可却还是没来得及。 他能猜到韩绽不会同他们一起赴宴,因为以他的性子,是万万不肯连累到白少央等人的。 可若没有请贴,韩绽又要如何进去? 莫非他打算扮成某位江湖命人的随从? 还是他干脆就冒充某位名人,偷取这名人的请帖,光明正大地走进赤霞庄? 白少央想了半日,看着夜色将天边最后一抹亮色都吞噬殆尽,一颗心还是如一叶扁舟般在瀚海里浮浮沉沉,漂泊不定。 但是他的心永远不会漂泊太久,所以他在睡过一夜之后就打定了主意。 一到第二日,他就拜托陆羡之郭暖律看好了盛花花,然后一个人去了外边。 而他这一去便是整整两日。 白少央回来之后,陆羡之才发现他换了一身能把人眼给闪瞎的行头。 这人脚上一双缀玉的鹿皮靴,腰上系着雕八仙纹的青玉腰带,身上穿得是云锦的紫袍。 这袍子上蔓着长乐光明的纹路,泛着金线暗花的光芒,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这风一吹,光一照,便似有金鱼在身上游走浮动。 除此以外,他的腰上还佩着一枚雕着天女提篮的半月形白玉佩。 别的东西倒没什么,只是这玉佩玉质润泽,如凝脂似白雪,触之即温,竟是南海出产的暖玉。 这样一枚玉佩就不知要花上多少钱,陆羡之简直要怀疑他是去卖身才得来的了。 可是白少央却神神秘秘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卖身才得来的?” 陆羡之笑盈盈道:“小白果然英明过人。” 白少央只笑道:“点玉铺的老板想顺着我勾搭小绿姑娘,我就收了他的礼,随了他的意了。” 陆羡之诧异道:“怎么这些日子人人都想见小绿?” 白少央笑道:“这盛京里起了点风言风语,说是杨侯爷对小绿姑娘一见倾心,非要把她纳进府里做侯爷夫人才肯罢休。这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底下的人也不懂分辨真伪,自是全信了。” 陆羡之皱眉道:“你知道是谣言,还收下别人的礼?” 白少央毫无愧心地笑道:“是他赶着送我的,又不是我骗他哄他来的。” 说完这话,他便瞅了瞅在树下乘凉的郭暖律,又瞧了瞧缩在墙角开花的盛花花,这面上的光风霁雨便稍稍淡了几分。 一般人开起寿宴,只会让宾客们当日进去,当日出来。 可这罗春暮办起五十大寿来,却是排场大过天。他要邀客人们三天前就进庄一住,誓要让客人们赏上几天的歌舞,游上大半个庄园,才让他们参加寿宴。 白少央等人便拿着请帖在三天前进入了赤霞庄。 他打扮得如个世家少爷,带着一脸窘迫的盛花花和小绿姑娘一起赴了宴。 真正的世家少爷陆羡之却只打扮得如个普通武夫,跟在了关相一和叶深浅那边,倒差点叫人把他误认为白少央的跟班。 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每个客人只能带着两位同伴赴约。 不过按照如今的情形,白少央和盛花花都只能算是小绿姑娘的跟班。 小绿姑娘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能提早赴宴,倒是吸足了众人的目光。 她一出现,云阔帮的“三镇侠”厉兰镇c殷雪镇c谈雨镇便投来了惊艳的目光,号称“屏山绝姝”的商俏绝便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个遍,月角门的“碧火催天刀”尤大娘也好奇地瞅了瞅她。 她一出来,秦管家就亲自出来接贴c迎接,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可小绿姑娘却一脸漠然,仿佛一点也不知道这是多大的荣耀。 白少央在后头看着,只怕她随时都要发起脾气,脱下这身女装来。 不过这秦管家倒不是寻常的管家。 他生得很年轻,长得很俊,笑得还有些腼腆。 可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名字是秦高吟。 秦高吟的诨号是“青蛟量天”,这是因为他善使一细扁无刃的铁尺,人们都说他的尺可量天,胆可冲天。 不过他的尺子倒不能真的量天,但是在对刀剑对枪斧时,却能轻而易举地抵住锋刃,牢牢压制住对方的攻势。 昔日的“鉴神枪”林之秋,“一刀破财”叶寒山,还有“扑风双剑”王宴风,皆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前辈,可却都败在当时名不经传的秦高吟手上。 所以他出道不久,便被罗春暮所看中,被他收入府中做了一名管家。 可当赤霞庄的管家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比如他今天就遇到了一个不识人的。 小绿姑娘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懂得客套寒暄,所幸她旁边的白少央倒是个能说话的,一路上和管家说了许久,一直不肯停嘴。 可是他走到了一半,还是停下了。 因为白少央忽然发现杨决就在前面。 他自花阴深处走出,走到这青石铺就的小道,看着绿衣绿裙的郭暖律,只觉得头上仿佛一道极柔极清的月光照了下来。 郭暖律冷眼瞧去,他便面上一堆笑,眼中全是光,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上前便是问道:“小绿姑娘近来可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一剑断袖 郭暖律一见来人是杨决,立时双眉一横,厉色骤现道:“是你?” 他一想起这几日来盛京城里传的风言风语,心中更是不悦。 杨决见小绿姑娘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心中一暖,轻轻笑道:“是我。” 陈三商此刻也跟在了杨决身后,正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小绿姑娘。 他之前看这女子,是两眼冲上天,鼻孔里冒着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如今为了他的侯爷,再仔仔细细地一看,却是看得更加不顺眼了。 他实在无法想象杨决竟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子。 这姑娘见了面就摆上一张臭脸,既不恭声也不行礼。 这样一个野性难驯的江湖女子,是怎么被侯爷想成“弱不禁风c善于潜伏”的? 郭暖律只淡淡道:“朱柳庄一别,侯爷倒是风采依旧。” 杨决浅笑道:“小绿姑娘却是风采更胜从前了。” 郭暖律只冷冷道:“过奖了,不知侯爷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他这个人似是铁石所做的,半点也听不进杨决的恭维之语。 杨决却半点也不为他的冷漠所恼,只拾掇出一副笑脸来,眼中含光道:“我就住在小绿姑娘隔壁的青芦馆,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咱们一道回去。” 郭暖律淡淡道:“我有白少央和秦管家陪着就很好,侯爷大可在这里继续赏花。” 杨决却笑道:“这儿的花我已经赏完,该到别处去赏花了。而且咱们正好在此处碰上,可不是缘分未尽么?” 他说是碰巧遇上,却不知在这条小路上等了多久了。 郭暖律皱了皱眉,也不想多理他,直接越过杨决向前走去。 此时正值秋冬交际之时,凄风们裹着霏霏淫雨,淫雨们则润着痴男怨女们的一脉幽恨。 可杨决看向小绿姑娘的一双桃花眼中却是春风流转,暖意熏然,仿佛半点也未曾被这恼人的天气所影响。 秦管家见他满心眼里都只有这小绿姑娘,再也瞧不见别人,面上只含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这一笑过后,便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无形中给这二人让出了更多的空间。 一旁的盛花花仿佛有些焦躁不安,急着想找个合适的墙角蹲下来。 白少央自然不能让他在众人面前开花,只好拍拍背揉揉肩,好生劝慰起来。 郭暖律依旧默然不语地走着。 他仿佛会一直走下去,一辈子都不停下似的。 杨决细细说着这路过的花种,讲着牌匾上题字的来历,道着这处楼阁何日建成,述着那处湖泊何日挖就。他也不知做了多少功课,准备了多少说辞,竟把这赤霞庄摸得比自己的府邸还透彻。 可无论他如何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小绿姑娘还是一脸漠然,似是一点都听不见似的。 陈三商在一旁看得直生暗气,只觉得自家主人一番痴心都白白被人作践。 白少央在一旁瞧得心中叹息,只感慨这侯爷看上谁不好,偏偏要看上一个不是女人的女人。 杨决却不管不顾,依旧神采奕奕地说下去。虽然郭暖律听得心不在焉,他却仍说得甘之如饴。 这个可笑而又可怜的男人似乎光是看着心爱之人的背影,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上次是潜伏,这次是赴宴,可这小绿姑娘的衣着头饰却还是素净得和一个丫鬟一样。 她衣裙皆绿,头上缀着一点翠珠花,像连绵山脉在起起伏伏之间,偶尔露出一抹玉树。 她的百褶裙下则是一双豆青色的绣鞋,鞋面上绣着萱桂的纹路,除了鞋的尺寸有点略大以外,倒没有别的不妥。 小绿姑娘的妆容依旧是浓脂厚粉,但面上横着的几分冷厉之色将脂粉腻气都消下去了一半。 而在这几分雷霆厉色当中,又蕴着几分动人的清艳。 就因为这几分冷厉和清艳,使她整个人都散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 这种魅力是一种介于清纯和禁欲之间的美,比任何柔婉丰腴的女人都更能让杨决疯狂。 他若再往深处看去,只怕要一步一步栽进去,直陷得无可自拔,抽不开身才可。 白少央有些看不下去,只好咳嗽了一声。 杨决看得几渐入迷,可一想到还有旁人在侧,只好定了定神,清了清一番痴心。 可他看向郭暖律时,却依旧难掩面上的神往之色,趁着郭暖律走在前面看不见自己,他便整了整下摆,抹了抹头发,再上前走到郭暖律身侧,轻轻一叹道: “可惜朱柳庄起火之时,我不在程贼的宴上,看不见小绿姑娘那一剑破敌的绝代风姿。” 郭暖律只面无表情道:“像侯爷这等身份的人,怎么能见着血光?” 他这话说得平淡无奇,但却好似泛着几分讽刺的意味。毕竟杨决若是心思清正,如何会出现在那藏污纳垢的淫窟朱柳庄? 他却不知杨决有着自己的苦衷,只一心以为这人也藏着淫心秽意。 陈三商却嗤笑一声道:“我家侯爷虽为一等侯爵,但也是出自将门之家,跟着老侯爷上过战场,杀过北汗人,怎会见不得血光” 他还欲再说下去,却被杨决狠狠地剜了一记眼刀,只好收了一身气焰,讪讪地退了下去,再不敢多言了。 杨决再看向郭暖律时,已换上一副最惬意不过的笑容。 他仿佛永远都不会气馁,每次说话之前,都是满怀希望,一番热枕。 可郭暖律却已打定主意,冷脸到底,绝不给他任何幻想的机会。 他们路过蕊心亭时,杨决便指着一处绿梅说道了起来。 这白梅红梅倒是寻常,唯有这绿梅在盛京之地却极为罕见。 红梅的枝干紫褐带晕,绿梅的枝干却是青绿动人,这绿色不仅在小枝上,还化在了花萼和花蕊间。 远眺而去,但见那小枝如青玉雕琢,萼蕊似笔下点绿,唯有花片淡如白脂,倒是在此处彩栋画梁之中难得的一抹淡雅清新之色。 杨决见多识广,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可他着意咏诵这绿梅,却是借花传情,凭梅谈意,以此绿说彼绿。 他的心思太过明显,即便想含蓄也含蓄不了。 所以白少央不知如何插嘴,秦管家也静静地待在一边,似是围观着一场大戏。 郭暖律却一点也不想领情。 在杨决说到一半的时候,他便眉间一扬,手腕一抖,抽出一把飘若惊鸿的曲水来。 曲水一动,便似游龙出了瀚海,剑光一闪,便是水龙高吟清啸而出。 众人只知等他垂下剑尖之时,手里已多了一枝绿梅。 绿梅的断口齐整得有些吓人,仿佛在他出剑之前就已经断了。 他一剑下来,陈三商看得又是心惊又是愤怒。 因为郭暖律那一剑动得极快,也动得极险,几乎是擦着杨决的身躯而过的。 这是示威,是嘲讽,是打在他家侯爷脸上的一个响亮的巴掌! 自从侯爷受爵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大胆的挑衅? 陈三商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与郭暖律理论,可杨决却高声赞道:“好剑法!” 话音一落,陈三商差点跌倒在地。 若不是白少央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只怕他今天就要出个很大的洋相了。 郭暖律看向杨决,只见他非但不气不恼,反而眼前一亮道:“小绿姑娘的剑法果真高明!” 他刚靠近一步,郭暖律的手腕便微微一抖,便是清光一闪。 这道清光之后,杨决的袖袍便已被削断了一截。 清光再是一闪,郭暖律手中的那枝绿梅便在瞬间断成了十三截,然后一段一段地落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上。 它们落的声音很轻,可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因为没有人在说话,也没有人在大声喘气。 更为可怕的是,就连绿梅花瓣也被尽数斩离了花萼。 可这些花瓣却还是完整的。 郭暖律只轻轻一吹,这些花瓣才碎成了两半,然后随风摇摇摆摆,最后竟落到了湖里,随水波飘荡而去了。 看到这样可怕的剑法,秦高吟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白少央看得瞳孔骤缩,而一向吵闹的盛花花也变得无比专注,一心一意地看着郭暖律手上那把曲水软剑,仿佛那是一把降世神兵一般。 郭暖律只看着一脸愕然的杨决,冷冷道:“落花再如何有意,也抵不上流水无情,侯爷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话,他便拂袖而去,再不肯听杨决发上一言。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干脆的拒绝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白少央只得上前打个圆场。 可还未等他替郭暖律说话,杨决却先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白少央诧异道:“侯爷的意思是?” 杨决不顾已气得面色发青的陈三商,只对着白少央笑道:“像小绿那样出尘绝世的女子,又怎么会被三言两语所打动?” 白少央道:“那您还是不打算放弃?” 杨决微微一笑道:“她几次三番拒绝我,正说明她不畏权贵,不贪荣华,这样的好女子,我又怎能轻易放过?” 他似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获得小绿姑娘的芳心不可。 白少央却看得在心中默默叹息,只觉得这人虽是世家贵胄,却是天生一股痴性。 也不知他将来获知小绿的真身之时,又该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反应? ————夜深时———— 秋夜的月光最是清寒,也最是撩人。 它若洒在大地之上,便如水波泄出千里,它若照在粉花竹枝处,便是投下一地的斑驳倒影,它若是拂在琉璃瓦上,便能映射出一道道比月光更柔的银光。 可月色再美,也总有人不懂欣赏。 季灵烟走得很急,急得根本无暇欣赏这月色。 他只觉这月光清冷,夜色凄迷,是个很适合杀人的天气。 明明这路上无风无声,可他走着走着,却觉得仿佛有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齐齐地扑到他的身上,如刀口并了过来,要将他的衣角尽数撕开。 季灵烟倒是有理由这么想的。 因为他是赤霞庄里的一名暗探,来到庄园里也是为了报告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必须赶在寿宴开始前将此事报告给秦管家,否则寿宴一旦开始,一切都难以回头。 季灵烟有时也觉得自己是在多心,觉得自己留意了太多不必要的细节。 可是这个细节他却觉得很有必要上报 毕竟要不要采取行动是上头的事儿,汇不汇报却是他自个儿的事儿。 而等他推开秦管家的门,却发现这人在房里练字。 他用的是苏州的漱金长方墨,握的是玳瑁管的翠毫笔,临摹的是关相一的字贴,下笔古朴中正c力道透骨,颇有长者之风。 他的字就和他的人一样稳当。 而秦高吟的手也和这桌上的夹江宣纸一样,雪白得近乎透明。 别人的袖袍多得是起伏如波的褶皱,他的袖袍却平整连一丝褶皱都寻不着。 若是有不识相的人不小心闯进来,只怕会以为这是哪家的王侯公子,而不是区区一个管家。 可惜季灵烟却无心欣赏他的书法和手指,只单膝跪下,欲将所察觉到的不妥说得详详尽尽。 可秦高吟还在静静地写着,季灵烟不敢打扰,只等他写完之后,才抬起头来,等着管家开口。 他若不开口询问,底下人绝不能先开口。 秦高吟收袖搁笔,蹙了蹙秀气的眉,道:“何事前来?” 他说得并不疾言厉色,可眼里却泛着一股比月色更寒的冷光。 季灵烟面上凝了一滴汗,垂下头,恭声道:“小人怀疑有人运了火药进了庄。” 秦高吟目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季灵烟恭声道:“适逢寿宴,小人按惯例抽查了一批木桶,那木桶内倒无异常痕迹,只是小人在木桶边缘闻到了火药的气味。这气味已是十分幽微,平常人绝计闻不出来,所以只有小人一人注意到。” 秦高吟叹了口气道:“你的鼻子是比别人灵些,可庄内最近运过火戏坊的玉树金花九龙烟,桶内有火药的味道也不足为奇。” 季灵烟却道:“运火药的人大概正是想到这点,所以才大胆行上此举。可那批木桶被货工们私下里做过记号,记号说明这批木桶不是用来运烟火的,而是用来运送蔬果酒肉的。” 秦高吟面色一变道:“竟有此事?” 季灵烟抱拳道:“此事千真万确,小人绝不敢撒谎。” 秦高吟一时心乱,只扬了扬手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季灵烟松了口气,一转身,却猛觉得背上一凉,胸口一痛。 他猛地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胸膛上多了一个可怕的血口子,正慢慢地往外淌着血。 他回过头,才发现秦高吟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他的身后,手中一根铁尺已贯穿了他的身体。 季灵烟想抓住什么,却觉得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那根铁尺给抽干了一样。 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奉若天神的秦管家,竟会对自己下此毒手。 他面色发紫,嘴唇发白道:“你你” 秦高吟立刻抽出了铁尺,如看着一个死人一般冷冷瞪着他。 他仿佛瞬间失去了最后的依仗,在颤抖和哆嗦中倒了下去。 季灵烟倒地之后,仍不死心地捏着地毯,握得骨节凸起,青筋暴起,似要把这地毯给揉到手心里似的。 秦高吟只痛惜地看向他,缓缓道:“你为何偏偏要有个狗鼻子?别人都闻不到的味道,你又何必要去闻到呢?” 季灵烟恨得双目圆瞪,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却只是吐血,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高吟说完这句,又深深一叹道:“你是我捡回来的孤儿,若没有我,你也是活不下来的,不如现在就把命还给我吧。” 他这话一说完,季灵烟就乖乖地咽了气。 可他似是死得不甘不愿,仍是不肯闭眼。 秦高吟看着他的尸体喃喃道:“你也别怪我,若没有这批火药,我要如何才能揭下那老匹夫伪君子的真面目?” 他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冷了下去,满眼望去皆是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叶白番外 “你觉得我漂不漂亮?” 白少央对着叶深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赤着身子躺在地上。 他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可眉宇笑靥之间仍是满满的少年气,皮肤上仿佛被月光镀了一层柔柔的银边,让人想到雨霁天青过后的微风,带着江南的湿润和花蕊的芬芳。 叶深浅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欣赏着他的身子。 他已经吞过了口水,眼中也闪着一股奇异的火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他的心弦一样。 白少央的脖颈细秀得惊人,雪白的胸脯子骄傲地挺在那儿,像是等着什么人在上面采樱捕桃似的。他那一双平时被衣料牢牢遮掩住的腿,正毫无遮拦地摆在自己的面前,用修长而柔和的线条发出一种诱惑的信号。 这实在是一双很有魅力的腿,无论他看多少次,都不会有看腻的时候。 可是白少央却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意。 这反应实在太过平淡,也太过克制了。 “我已经脱光衣服躺平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 叶深浅盈盈一笑道:“我可以写上一首诗来赞你,也可以作上一首曲子。” 白少央淡淡道:“诗你已经写过了,曲子也已经做过了,你就不想做点别的?” 叶深浅笑道:“我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清楚?” 白少央冷笑道:“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才奇怪。” 叶深浅叹道:“奇怪什么?” 白少央微笑道:“奇怪你为什么连说都不敢说。” 叶深浅笑了笑,然后就把自己的老老实实地摊在了白少央的面前,任他浏览评阅。 “我很想现在就干你,而且是狠狠干你,我喜欢听你在床上的叫声,我最爱看你被我日服的样子” 他说到这里,忽地挑了挑眉,目光熠熠道:“你觉得怎么样?” 白少央冷笑道:“我觉得你真是个禽兽。” 叶深浅皱眉道:“你觉得我是个禽兽?” 白少央冷冷道:“光说不做,和禽兽有什么两样?”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我当然是愿意去做的,可你为何非要挑这么个地方?” 这个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韩绽的房间罢了。 叶深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白少央居然想在韩绽的房间和他做。 他虽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也是个尊敬长辈的好孩子。 可惜白少央似乎很想把他这好孩子给带坏。 白少央只叹道:“我挑这个地方,是因为岁月在不停地在走,但某些人却好像从来没有长进过。” 他在脑子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是韩绽。 白少央如今已经二十二岁,和叶深浅公开在一起也有几年时光了。 可韩绽似乎还是顶着和之前一样的榆木脑袋,顽固地把自己划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他倒是不反对他们的关系,但他实在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这层关系。 白少央提到和叶深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时,他的面色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为古怪。 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忽略掉白少央喜欢男人这件事。 可是他想忽略,白少央却一点都不想让他就这么无视过去。 于是他便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对方。 而白少央今天的决定是,在韩绽的房间里和叶深浅干一架。 可这个想法在叶深浅听来似乎有点疯狂。 叶深浅苦笑道:“咱们有自己的房间,也有自己的床,可你却希望在长辈房间的地板上干起来?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有问题?” 白少央淡淡道:“这有什么问题?王公子和解青衣第一次干起来是在野地上,咱们至少不用幕天席地干一架。” 叶深浅笑盈盈道:“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倒可以和你在月光下滚一滚。” 白少央笑道:“不必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叶深浅叹道:“你是想成心气死你爹爹?” 白少央冷笑道:“我若想气死他,有的是别的法子,不必让你在我身上逞威。” 叶深浅苦笑道:“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你要是喜欢刺激的,不如我们去别人的房间做?” 白少央冷冷道:“你是怕韩绽回来以后看到会责罚你?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如鼠起来?” 叶深浅笑道:“我只是觉得事有反常即有妖,通常你不会这么主动,你若是主动成这样,要么是想陷害我,要么是想气死你爹爹。” 白少央无辜地笑了笑,道:“气死韩绽听起来倒是不错,可你怎么能觉得我是想陷害你?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狼心狗肺了一些。” 叶深浅淡淡道:“你又不是没陷害过我。” 白少央心中一虚,面上却振振有词道:“我是陷害了你,可你那时也干我干得很痛快。” 叶深浅目光幽幽道:“那是你愿意的。” 白少央冷笑道:“谁叫你面上假正经,骨子里却喜欢被我勾引?” 叶深浅笑道:“可你若不是早早地就对我上了心,怎么会只勾引我,不去勾引旁人?” 白少央听得一愣,随即冷笑道:“我对你上了心,你却一掌打在我的身上。” 叶深浅淡淡道:“我对你出掌,是因为你那时在我身上插了一刀。” 白少央垂下头,闭上眼道:“咱们能不能别提这个了?” 叶深浅听得心中一软,面带歉疚道:“抱歉。” 他想了一想,忽然醒悟过来道:“这事儿不是你先提的么?” 白少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其实我只是想让韩绽想明白一件事。” 叶深浅目光一亮道:“明白什么?” 白少央幽幽一叹道:“让他想明白我喜欢的是男人。” 他天生就喜欢男人,只是他以前喜欢干别的男人,现在喜欢被某个男人干。 无论韩绽如何逃避,如何装作看不见,如何心安理得地无视他们,都没法改变这一点。 叶深浅苦笑道:“你又何苦逼他?” 白少央却冷声道:“我就是喜欢逼他。我不但要逼他,而且还要逼你!” 叶深浅淡淡道:“逼我?” 白少央面上厉色一现道:“你若不想现在不想上我,接下来一个月都别管我。” 叶深浅暗道不妙道:“你想去做什么?” 白少央冷笑道:“我还能干什么?你难道不知我上辈子最爱做的事儿就是去玩小白脸?” 叶深浅笑嘻嘻地凑上前去,躺在他的身边道:“可是你的上辈子已经过去了,你这辈子就喜欢被某个小白脸玩。” 白少央双眉一挑道:“你算什么小白脸?你这老牛专吃我这嫩草。” 叶深浅轻轻一笑道:“明明是我这嫩牛被你这老草吃。你两辈子加起来都大我几轮了,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嫩草?” 白少央被揭了面具,戳中痛处,立刻冷冷道:“你不上就滚,我看见你就烦。” 叶深浅竟道:“好。” 他说完这个好字,就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然后一转身就往门外走。 他走得果断坚决,毫不留情,简直一点面子都不给白少央留。 白少央恨恨道:“贱人站住!” 他这么一说,叶深浅居然真的站住了。 白少央立刻冷笑道:“我说贱人站住,你还真站住了?可见你也知道自己是个贱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深浅拔腿就想走,白少央只好立刻道:“你就这么走了?” 叶深浅却苦笑道:“你若想和我怄气也没什么,只是我可不想你怄着怄着倒把自己冻着了。我去拿点被子来给你,等把你包好了再听你叫我一声贱人吧。” 白少央心中一软,面上一暖,面色也放缓了许多。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开始一件件地穿回去。 然后他便穿好最后一件衣服,然后感慨了一下今日的勾引失败。 可等他感慨完后,便心中一动,准备在口头上狠狠打击叶深浅。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叶深浅转过身,蹲在地上道:“你想说什么?” 白少央轻轻笑道:“你在床上的功夫没有你想的那么高明。” 叶深浅敛眉道:“你说什么?” 白少央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听我在床上叫,可你就没想过有那么几次,我是故意装出来的?” 叶深浅眉心猛地一颤,立刻跳起来道:“你为什么连叫声都要装?” 白少央苦笑道:“虽然我并不怎么享受,但我怕你对自己的功夫失了信心,所以配合你一下罢了。” 话音一落,叶深浅看上去仿佛被什么人给狠狠打了一巴掌。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功夫多练练就会好起来的” 叶深浅却笑嘻嘻地打断了他。 “你这激将法倒不错,我已经上钩了。” 白少央笑道:“可我已经把衣服穿好了,也没有什么兴致了。” 叶深浅的一双眸子闪了一闪,在昏暗的光下发出一种炙热得叫人不安的光。 “相信我,你会有的。” 白少央苦笑道:“我刚刚躺平的时候你不肯上,现在我要走了你却想上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贱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抬腿想走,可走到叶深浅身边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 他拉得太紧,手心热得发烫,像是血脉里含了一团火似的。 白少央抬眼望去,坚贞不屈道:“老子现在不奉陪了。” 他幼稚无比地臭着一张脸,以表示自己被叶深浅刚刚的爱答不理伤透了心。 叶深浅侧眼看去,眼中仿佛有桃花流转之色。 “你方才便说功夫得多练才行,如今我想练了,怎的你却要逃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出手向着白少央的腰上袭去。 白少央一个不慎,被他搂得摔倒在地,不由大骂道:“你这贱人是想找人练功还是想找人摔跤?” 他还欲再说,却忽然愣住。 因为叶深浅忽然出手如电,瞬间点了他胸口的几处穴道。 白少央一下没了内力,身上一软,面上一凉道:“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叶深浅便冷笑道:“这把火是你挑起来的,自然得由你压下去。想逃?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小宴遇故人 赤霞庄地势高远,时节与山下不同,所以许多冬令时节才开的花如今便早早地开了。 白少央等人所住的九薇阁便是依水而建,红梅开遍。 他们还未近门,眼中便先跃进一片娇粉嫩红,在这飞檐琼楼里格外地惹眼。 不过这庄园内四处雕龙栖凤,彤庭玉砌,如沾了六朝的金粉之气,可谓是堂皇至极,华贵无匹。即便是这傲霜斗雪之花落在此处,也少了几分清隐之气,多了几分奢靡之象。 白少央一进屋子,便闻着一股奇异的琼香,他四处打量,见一青玉夔龙纹的香炉摆在正中的桌上,便颇有兴致地上去赏玩。郭暖律却一头栽在床上,直挺挺地如尸体一般睡去。盛花花则蹲在梅花下开着花,脸上含着一丝傻笑,似是怒放得极为开心。 不到一个时辰,陆羡之便摸了过来,先是抱了抱白少央,瞅了瞅郭暖律,然后对着盛花花叹了口气,接着便和白少央聊了起来。 他从自己遇到的江湖名人说起,再讲到关相一的字,叶深浅的过往,只说得兴兴冲冲,一直说得口干舌燥了,才要回去。 原来叶深浅从前本不叫叶深浅,只是二十五岁之后才改了名,所以陆羡之才一直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物存在。白少央本想挽留他一番,可陆羡之似乎想回去同叶深浅他们住在一块儿。 他交到一个新的朋友时,简直比考上一个功名,发上一笔横财还要高兴。 “不知怎的,我越看越觉得和叶兄投缘,等寻个机会,我也把他们拉到咱们三个中间来。” 白少央不由得头大道:“拉到咱们三个中间?” 陆羡之笑道:“以后他就和我们三个一起闯荡江湖,岂不很好?” 白少央还未说话,一旁躺在床上的郭暖律就冷冷道:“不好。” 陆羡之奇异道:“怎么不好了?” 郭暖律冷冷道:“因为我不喜欢他。” 这个理由有点任性,但由他口中说来,却好像是理所当然一样。 陆羡之听得一愣,随即笑道:“你本也不喜欢小白,可现在还是喜欢了。” 他现在还记得郭暖律初见白少央时的情形,如今想来还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郭暖律淡淡道:“可他不是小白。” 他说这话的时候,白少央忍不住挑了挑眉,面上一派春风得色。 陆羡之敛眉道:“你难道连试都不想试一下?” 郭暖律冷冷道:“不想。” 陆羡之淡淡道:“为什么?” 郭暖律冷冷道:“因为他不老实。” 陆羡之奇异道:“可是小白也不算个老实人啊。” 话音一落,白少央只觉得自己身上仿佛被什么人插了一枪。 等他看向陆羡之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冲着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耸了耸肩。 郭暖律淡淡道:“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但小白至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 陆羡之苦笑道:“你觉得叶兄不是真心与我为友?” 郭暖律冷冷道:“他是真心是假意,难道你分不清?” 陆羡之忽然轻轻一笑道:“就是因为我分得清,所以我才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暖律敛眉道:“你就不怕他算计你?” 陆羡之笑了一笑,眼中灿若星辰,明如朝阳。 他若是不咧嘴大笑,只是轻轻一笑时,面上就如同沐浴在阳光之下,每条轮廓都散发出让人舒适和安心的光芒。 “人都是会变的,你拿真心去和别人换,别人自然也拿真心予你。一开始是真心还是假意,真那么重要?” 白少央听了这话,只觉得仿佛被什么圣光照拂过一样,身上每处毛孔都惬意得不行。 他知道这话其实有些天真,可是老成而又残酷的话听多了以后,他倒是很喜欢听听这样天真的话。 谁还不能有一丁点赤子之心呢? 其实陆羡之说得也不假,即便一开始不是真心,日久天长地也会积出些真情实意来。 叶深浅毕竟也不算个铁石心肠的人,虽说偶尔油滑了一点,但动起真心来却是十万分的真格。 陆羡之走后,白少央便把盛花花从梅花树下给拎进了屋子。 他进了屋子之后倒是乖巧得很,既不捣蛋也不撒疯,只一直瞅着郭暖律的曲水剑看,安静得宛如一朵真正的小花儿似的。 这到了第二日,便该上一场歌舞宴了,白少央在房内都快等到晌午了,才终于等到了通传。 而来通传的不是昨日迎接他们的秦管家,而是一位中年人。 这中年人倒是生得五官端正,眉目柔和,只可惜面上细纹颇多,鬓发已有些灰白。 他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多岁,面上如被小刀细细镌刻一般,棱角不多,却能让人印象深刻,眉宇和发丝间星星点点的灰白,仿佛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 但他的一双眸子却很年轻。 若是遮住其他的部分,只看这双眼睛,你几乎会把他错认为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白少央上前抱了抱拳,淡笑道:“在下白少央,不知前辈是何许人也?” 中年人笑道:“在下罗知夏,算不得什么前辈。” 若是几个月前的白少央,恐怕听到罗知夏这个名字时,会满心的茫然,一脸的无措,可如今做了功课,他自然清楚罗知夏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站在眼前的中年人,是赤霞山庄庄主罗春暮的儿子——罗知夏。 然而罗知夏顶多只有二十多岁,怎么可能会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白少央心底正打着一场十面埋伏的鼓,郭暖律便掀开了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一身的绿衣绿裙,绿得像是墙角的一抹爬山虎。 罗知夏似乎早知白少央会有此等反应,也不气不恼,只对着郭暖律笑道:“这位就是一剑惊朱柳的小绿姑娘吧?” 郭暖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阁下便是‘春老夏童’罗知夏?” 他这话问得实在有些无礼傲慢,可罗知夏却仿佛极能容人,只轻轻笑道:“许久没有听到这诨号,我倒有些怀念了。” “春老夏童”本是用来指代罗春暮和罗知夏这父子两人,但口耳相传之间出的谬误越来越多,也就离本意越来越远了,后来就干脆只指罗知夏了。 不过罗知夏确实是天生老相,老得看上去简直可以当白少央的爹了。 可是白少央在默默惊讶的同时,也感慨自己的功课做得不够到位。 盛花花懒懒地不愿动弹,白少央便只好把他暂时锁在房间里。 等到罗知夏引着他们上了路,白少央才知罗春暮的邀客名单中本有他的名字,只是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而被划去了。所以罗知夏才代父来此。他既是为了引路,也含着一些致歉的意思。 其实像他们这样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本就不用把这样的小事儿放在心上。可罗春暮不但记上了,还派自己的儿子来亲自迎接白少央,已经算得上是极为厚待了。 有这样的待遇在,白少央即便是有那么一点怨气,也要被磨得平平整整的了。 罗知夏虽然生在大族,从小就看惯了金山银山,待人接物却十分平易随和,称得上是有问必答,有答必详详尽尽。 更真是因为如此,白少央才更觉得有些可惜。 可惜这么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生得这般老。 把他放在一群江湖老朽当中,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何异常。 待罗知夏领着他入了宴,众人皆列席就座之后,白少央才问了问身边的郭暖律。 郭暖律虽然平时不言不语,但见多识广不下于陆羡之,此刻陆羡之不在身边,问他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郭暖律只皱眉道:“你莫非不知他得了早衰症?” 罗知夏生下来就患了早衰症,从落地开始就显出白发苍苍的老相,如同妖物一般。 白少央只可惜罗春暮二十年前还不算那么有名,不然他会早早地听到这些新闻。 想到此处,他又接着问道:“可是早衰子大多像白发苍苍的老人,罗知夏却只是显出些灰发,看着如个中年人一样罢了。” 郭暖律只淡淡道:“听说罗春暮从小就喂他诸多名贵药材,还寻人授他一门神功,才遏制住了他的早衰之象。” 若没有这些流水似的名药和那门无名的神功,罗知夏如今连坟头草都要长得高高的了。 这人从来就没有年轻过,还有人拿这诨号来取笑他,所以江湖上也就渐渐没人会说了。 这一日来演的是仙乐坊,舞姬们个个皆是蛾眉横翠c柳腰细腿,跳完群舞之后便是轮流独舞。可白少央却没心思看她们争奇斗艳,也不想去看这一群面孔陌生的江湖新人,他甚至连鼓掌喝彩的表面功夫也有点懒得做。 这几日他需要担心的实在太多,比如不知为何沦落为一个疯汉的盛花花,还有不知身在何处的韩绽。 一想到韩绽,他就觉得这宴上每个人都仿佛是披了面具的韩绽。 这地方处处都是韩绽的影子,韩绽的目光,还有韩绽的气息,可他东西南北地望去,上下左右地听着,却又觉没有一处有韩绽的痕迹。 叶深浅在对面朝他抛媚眼,他只回了一个白眼,陆羡之在一旁对着他做鬼脸,他只扯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这“敲竹剑”付雨鸿也没有出来。不过这毕竟是第一日的小宴,也算说得过去。 主宴的人是罗老庄主的侄子“逢高望寒”罗应寒和三小姐“百炼秋刀”罗炼秋,宴上请的也多是些江湖新秀。老前辈们大概还要等第二日的中宴或是第三日的正宴才会出来。 这宴会格局虽小,倒还是有几分惊喜的。 因为多日不见的王越葭解青衣竟然并着肩齐着步一同进来了。 这两人自从来了盛京,就一直形影不离,如一对双生兄弟一般。 王越葭逢人介绍解青衣时,倒也是十分郑重,特意强调了他虽在程秋绪手下做事,但杀的都是些江湖败类,绝没有跟着他一起残害无辜。 解青衣依旧目光澄澈,容色坚忍,仿佛无论经历过多少风雨,都能如一座磐石般稳稳地立在王越葭的身边。 他不像是个会喜欢这种交际场面的人,可看在王越葭的面子上,他只做得规规矩矩,勤勤恳恳,似是半点不满都没有。 叶深浅一见着他们,就跑过去和他们喝了一会儿的酒。 这人好像天生就没脸没皮似的,专挑王越葭桌子上的吃食,到最后已经是塞了一嘴的鸡肉水果了,连白少央看得都有些想笑。 可是一个人的前来却打破了这三人那种和乐宁静的气氛。 王越葭面色微微一变,解青衣的眉头缓缓一挑,叶深浅抬眸看去,白少央转头望去。 只见一身穿紫缎绣飞鹤官服c头戴金丝官帽的俊美青年,正不急不缓地朝着这边走来。 这个人曾经被人称作“小潘安”杜秀。 可现在的他,大概更愿意被人称作紫金司的六品龙楼校尉——“神刀无影”哥舒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月下对决 眼见哥舒秀一身官服前来,最为不安的人倒不是解青衣,而是王越葭。 他自然是有理由不安的,因为他身边的解青衣曾是一名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杀手。 而哥舒秀是代表紫金司来的。 紫金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说法。 可大家心知肚明的是,紫金司虽为大内官衙,倒也招揽过不少江湖人士。 只是这招揽的法子有软有硬,软的不过财帛美女,名利权势,一层层的糖衣炮弹轰上去,说到硬的,那就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了。 一句话,若紫金司对解青衣动了心思,哥舒秀便是来者不善了。 可是哥舒秀竟连看也没有看他们,只径直向着主持宴会的罗应寒走去。 罗应寒倒是生得一表人才,比那老相的罗知夏更像是罗春暮的儿子。 不过这人左一句“哥舒大人”,右一句“哥舒公子”,光明正大地阿谀着,毫不掩饰地奉承着,当真是把哥舒秀捧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别的不说,若论起哥舒秀的美貌,那倒的确是绝无仅有独独一份。 在他作为杜秀的时候,只让人想到高山雪莲c空谷幽兰,清清柔柔地叫人只想怜爱疼惜,可他作为哥舒秀时,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一种气势逼人的美,一种恃靓行凶的艳。 就连白少央见了他这模样,都不由得嫉妒了好一会儿。 哥舒秀这个人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打破阴柔这个词给人的固板印象的。 他能让最迂腐固执的人都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男人只有如他一般阴柔起来,才能显出动人之象。 这个人的容貌已无需服饰头冠来修饰,更无需言语来形容。 即便他仍是杜秀的打扮,只要气势一变,仍是光华闪耀,令人不可直视了。 王越葭忽地叹了口气,只觉自己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紫金司若真要出尔反尔,又何必在这宴上动手?他们明明在早些时日就可以派人接触解青衣了,既然那时都没有派人动手,这时就更没必要了。 他喝着闷酒吃着瓜,然后抬眼看见一旁的解青衣正炯炯有神地瞧着自己。 王越葭忍不住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解青衣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公子吃瓜的样子很好看。” 王越葭忍俊不禁道:“难道还能比哥舒秀好看?” 他本就是随口一调侃,岂料解青衣居然无比认真道:“你本就比他好看多了。” 这话吓得王越葭连手里捧的瓜都掉在桌上了。 他立刻环视四周,眼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只有叶深浅在一旁吃着瓜看着舞,才算是松了口气。 松了这气之后,他又回过头来,仔仔细细地瞧了解青衣半天,从他明亮逼人的大眼睛看到英俊挺拔的鼻子,看了半天之后,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哄小孩子?” 解青衣苦笑道:“我只是把心中所想照实说出。” 王越葭叹道:“这话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旁人面前说出来,否则还不知他们怎么想我呢。” 解青衣道:“公子难道还会在意旁人的想法?” 王越葭听得一愣,随即苦笑道:“是啊,我又怎会在意旁人的想法?” 他当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可还是不想让哥舒秀听到这话。他可以在别人面前丢一丢脸,却不想在他面前落这样一个印象。 叶深浅吃了半天的瓜,又跑到了白少央那桌去凑热闹。 他一把自己的大屁股挤进来,就逼得白少央往旁边一挪,看得郭暖律都忍不住躲得远远的。 眼见叶深浅开始以风卷残云之势消灭桌上的吃食,白少央忍不住满脸蔑然道:“你是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了?怎么在宴上到处乱窜?” 叶深浅笑道:“我若不吃东西,怎么有借口四处听戏?” 白少央眼前一亮,连忙凑到他身边道:“你刚刚在王越葭那边听了什么戏?” 叶深浅狡黠一笑道:“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他笑得实在贱气四溢,贱得简直让人想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 白少央倒是想这么做,但顾忌周围人都在看着,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于是他就把剩下的瓜都拿去蘸了蘸醋,然后再摆到了叶深浅的面前。 叶深浅只好舍了瓜,开始嗑起了瓜子。 他之前吃的醋已经够多了,实在不用再去吃醋了。 白少央又问道:“你不觉得奇怪?” 叶深浅笑道:“奇怪什么?” 白少央抬眼瞧了一眼穿得和山庄少主一般华丽的罗应寒,微微皱眉道:“为何主宴人不是罗春暮的长子罗知夏,而是他的侄子罗应寒?” 叶深浅只叹了口气道:“罗知夏虽为长子,但在山庄的地位反倒有些不上不下。” 这人一生下来就得了早衰的怪病,从小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罗春暮不忍让他辛劳,便请了罗应寒代为打点一些山庄事务,这几年下来,也渐渐让他成了气候,行事举止之间倒有几分少庄主的风范了。 不过罗知夏这人倒造化非常,旁人都说他这小怪物活不过十岁,他却偏偏要打这群人的脸。 他吃了许多名药,还练就了一门无名神功,不仅活过了十岁,还越长越是年轻。 他十岁的时候看上去得有七十岁,十五岁的时候看上去得有六十岁,二十岁时便成了五十岁,如今二十五岁整了,看上去便只有四十多岁了。 白少央笑道:“那他三十的时候不正好看上去有三十岁?” 他想了一想又道:“他练的究竟是怎样一门神功,怎么竟有这等奇效?” 这个问题叶深浅可答不出来。 但是他似乎知道能答这个问题的人在哪里。 “你不妨去问问罗知夏,也许他能告诉你。” 白少央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了一旁的郭暖律。 他和叶深浅靠得越近,郭暖律就看得越不舒服。 白少央刚想上前和他说什么,却听得远方传来了一阵唢呐声。 这唢呐尖锐高亢,势气冲霄,不见半点悲鸣凄怆之象,倒是满满的意气风发c势气逼人。 可是这高门大户,只见吹箫弹琴的,哪里会有人去吹什么唢呐? 但这唢呐声也就来了一阵便走了,在座的都是有身份有见识的人,在心底疑惑也就罢了,倒也没人找罗应寒问个究竟。 只是郭暖律听了这唢呐,却是面色一变,如同被什么人在胸口插了一刀似的。 白少央觉得奇怪,便在退宴之后问了郭暖律一句,可郭暖律却似乎不愿回答。 可到了晚上,他却痛快地卸下了女装,洗下了妆容,换上了一身夜行用的黑衣。 白少央看得不妙,立刻上前道:“你这是想去哪儿?” 郭暖律淡淡道:“白日里退宴之后,我有去探过那唢呐的来源,发现它最有可能是从赤霞庄禁地传出来的。” 什么地方都可以有禁地,赤霞庄自然也可以有。 有些地方的禁地进去了,会被打得不成人形再拖出来,而有些地方的禁地进去了,就干脆出不来了。 白少央不知道赤霞庄的禁地是哪一种,可他实在不愿看郭暖律如此冒险。 但郭暖律只冷冷道:“你可以不帮我,但你最好别拦我。” 白少央道:“吹唢呐的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郭暖律只冷冷道:“我可有问你韩大叔同你是什么关系?” 白少央道:“你没有。” 郭暖律冷笑道:“那你还问我和那人有何关系?” 白少央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不在这上面多做纠缠。 可他还是得跟着郭暖律一起去,因为他即便不能和郭暖律一同闯入禁地,也能帮他转移点守卫的视线。 他本想去叫上陆羡之,可这路途遥远实在不便,只能收拾行装和他一道去了。 要避开丫鬟和仆役的耳目倒是不难,白少央就怕盛花花一人待在房间里闹出什么动静来。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跟着郭暖律一道去了。 这晚风烈烈,吹得衣角翻飞,吹得竹影缭乱,吹得落花红翠铺满一地。 一轮冷月静静悬于天际,仿佛是在俯瞰着人世间从不停转的阴差阳错。 因为有白少央偶尔路过禁地附近,他又很凑巧地迷了路,不得不求教于守卫,所以郭暖律的潜伏还算十分顺利。 可是不巧的是,今夜无心睡眠的人倒不止白少央和郭暖律他们。 清阳侯杨决也走出了房门,在月光下不急不缓地踱着步,不过不知为何,他没有陈三商跟在身边,只是独自一人来散心。 而郭暖律不愿与他接触,只潜于假山长草之间,似要与夜色融为一团。 可他擅长的是剑法和轻功,却不擅长掩藏自己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杀气。 所以杨决只眉头一皱,便脚步一停,面上布满了雷霆一般的厉色。 “何人在此?滚出来!” 郭暖律依旧不言不语,似是期望着杨决会觉得自己的感觉出了错。 可杨决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敏锐得像是在山间多年的老猎人,一点也不肯放过潜伏于暗处的小兽。 他这番心海翻腾,杨决那边却冷笑如刀道:“你若再不出来,别怪我叫人了。” 郭暖律如今已经不是小绿,若是惊动了附近的守卫,只怕还要连累白少央。 他心中一横,便径直走了出来,揭下了自己面上的黑布。 看在对方手无寸铁的份上,他并不愿去伤人。 但杨决若是叫嚷起来,他也只能动一动粗了。 杨决一瞧见那令人熟悉的身形,便是心头一震。 可郭暖律再上前一步,便把一张黝黑如乌云的面孔暴露在了月光之下,杨决这么一看,反而看不出他是什么人了,只一脸疑惑道:“你究竟是谁?” 他越看越是神情莫测,越看越想靠近看看。 可郭暖律却后退一步道:“在下郭暖律。” 他若显得光明正大,想必对方反而不会惊动旁人了。 不过这一身夜行衣,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光明正大的模样。 杨决敛眉道:“你就是郭暖律?” 他只觉得这人的气质与小绿十分相似,面上轮廓也有几分相像,简直就是男版的小绿。 可是小绿面白如霜,眉眼如画,又岂是他这样常年日晒,不经修饰的少年所能比拟的? 郭暖律只淡淡道:“在下来此是有要事,还请侯爷莫要惊动他人。” 以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为让步了。 可这话在杨决听来,却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傲慢。 所以他只冷冷道:“你在此地鬼鬼祟祟,还觉得我会装着看不见?”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你会的。” 杨决道:“凭什么?” 郭暖律冷笑道:“凭你现在手无寸铁,我不想伤你。” 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一种奇异的信心,就好像他现在相信杨决一定会被他说服一样。 杨决听得一愣,随即淡淡道:“小绿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似乎是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郭暖律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她离不开我而已。” 杨决心头一震,面上惨白道:“你这是何意?” 郭暖律道:“字面上的意思。” 杨决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颗心都仿佛被人切成了七八段,再揉成一团用火灼烧。 像郭暖律这样气质冷峻的少年豪侠,小绿能看上他也是可以理解的,若这两人真的情投意合,难道他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可他好不容易才寻得一个中意女子,难道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别人的怀抱? 杨决心内如翻江倒海,惊涛接着骇浪,骇浪接着惊涛,只觉头上如乌云盖顶,背上是冷汗如雨,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看着便不太对劲了。 郭暖律见他面上毫无血色,似是有些疑惑。 杨决大概要花上许多时间去消化这些话,郭暖律是不会在一旁等着他的。 可他转身过后,又忽然停下,思来想去,还是加了一句:“天下好女子众多,何必单恋一人?” 若放在平日,他是绝对不会加上这句话的。 可如今毕竟是他隐瞒在先,也该由他来了却这段孽缘。 杨决却惨然一笑道:“天下好女子众多,我却一个也看不上,你又能让我怎样?” 郭暖律听得心头一动,忽然迈不出脚了。 不过才两面之缘,难道这人还动了真心? 可郭暖律单是想想,都觉得这想法听来有些可笑。 这些世家贵胄向来都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只有对得不到的东西才趋之若鹜,哪里谈得上什么真心? 但他回头一看,却见杨决如神魂出壳一样,只痴痴地望向天上那一轮明月,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自己身边是何人了。 这人若没有真心,怎会轻易地被这番话打得失魂落魄? 他甚至都没有追上来确定这话的真假,更无力去探究郭暖律来此的目的。 以他现在这种不设防的状况,郭暖律只要上来一剑,就能把他刺个对穿。 所以郭暖律回过头道:“你果真看上了小绿?” 他实在不明白杨决这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杨决只苦笑道:“我看上她又如何?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时兴起,可我就是看上她了。” 郭暖律冷笑道:“你若真看上了她,那就是瞎了眼。” 杨决惊怒交加道:“你说什么?” 郭暖律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我说你是瞎了眼。” 他不能暴露小绿的身份连累白少央,那就只能对杨决发出一声当头棒喝了。 可杨决却勃然大怒,一声断喝道:“郭暖律!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小绿!” 郭暖律挑了挑眉道:“若是实话就不算侮辱了。” 杨决冷冷道:“好,拔出你的剑,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资格羞辱小绿!”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禁地一夜游 杨决这气势汹汹放下一通狠话,倒让郭暖律发出一阵冷笑。 分不清男女的人是眼瞎,听不懂好赖话是耳聋,这个人不但眼瞎,而且耳聋,实在是可怜到了极点。 他又为何要和这样一个可怜之人动手? 这岂不是浪费时间,也浪费生命? 郭暖律心中一定,便足尖一点,飞身而起,越过假山c点过树顶c擦过檐角c绕过红柱,消失得干干净净。 杨决见他一言不合转身就逃,哪里肯轻易放过? 这人羞辱了他心中的女神,玷辱了他头上那抹月光,必须由他来亲自收拾才好。 若是叫了旁人,惊醒了庄丁,反而会让他落得个以多欺少的名声,想来也不够男子气概。 小绿啊小绿,你怎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不懂得疼你爱你的男人? 杨决掠在半空,心内五味陈杂,着实是既怒且哀。 他怒的是郭暖律不懂怜取温香软玉,哀的是小绿白生了一双慧眼,未能将自己托付于良人。 不过细细一想,如今他要做什么也都还来得及。 只要他奋不顾身,在小绿面前揭发那郭暖律的真面目,叫她清楚自己看上的是个怎样的男人,想必事情还有转圜之地。 即便小绿看不上自己,杨决也绝对不能让她被人糟蹋。 这是他在心中立下的承诺,也是对着月光发下的誓言。 然而郭暖律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样,只两三下便没了踪影。 一旦入了夜幕,这地方就好似是他的天下了,杨决穿梭其中,反倒是迷了方向。 饶是如此,他也不愿舍下尊严,去惊动旁人,只埋头思索着郭暖律可能去的地方。 他既出现在禁地附近,莫非是想往那禁地一探!? 赤霞庄禁地是何等险恶之地?他若入了那地方,怎还能有命出来? 杨决恨得一拳打在柱上,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冲动的郭暖律拖出来揍一顿。 郭暖律若是就这么死了,小绿姑娘岂非要伤心欲绝?郭暖律身为她的心上人,难道就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想法? 等等,莫非他敬若天女的小绿姑娘其实一直都是在单相思? 都说男人是天生的贱骨头,想必定是因为郭暖律知道小绿真爱自己,所以才有恃无恐,随意糟践她。 杨决如恍然大悟一般,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 他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心内顿时燃起熊熊战火来,原本被磨灭下去的斗志,也立时蹿上他的脑门,驱走了之前所有的黯然神伤。 就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就仿佛有什么炙热的东西在心海里浮浮沉沉,拨起了一浪又一浪,点过了一波又一波。 既然小绿一门心思在郭暖律身上,不如先让他入了禁地,救了那郭暖律出来,赢得小绿的好感之后,再寻机揭发出郭暖律的真面目? 杨决越想越是兴奋,便欲回房拿上些兵器入那禁地。 可他情绪起伏极大,走了几步才回想起来自己是来赴宴的,也未带什么兵刃。 没有那乌龙描金戟在手,即便入了禁地他也不太踏实。 杨决想了一想,眼见月光之下竹影绰绰,不由得唇角一扬,似有了什么好主意一般。 禁地二字在石头牌匾上立得清楚分明,在月光之下散出一种绿幽幽的冷光。 而这禁地之外有两道防线,一道已经被白少央引开了大半,另外一道反而被杨决的踪迹给吸引了过去。 所以郭暖律进来得格外顺利。 他差池燕起,振迅鸿飞之下,便越过高墙,翻进杂草丛生的禁地之内。 这地方有亭有阁,有水有桥,却独独缺了人烟,如多年未经修缮的阴宅一般,透着一股子森森鬼气,与外面那灯火通明c富丽堂皇的赤霞庄仿佛是两个世界。 这偌大的一处庄中庄c园中园,只有一点灰白色的灯火点在此处,如冥界鬼域的标志一般,叫人看得心底发寒。 可郭暖律觉得奇怪的倒不是这点。 他只奇怪禁地的防卫竟然如此松懈。 外面的两道防线实在脆弱得很,脆弱得就好像是在引诱旁人进来一样。 他正这么想着,身边就起了声响。 而这声响竟然是一阵清铃般的笑声。 郭暖律回头看去,只见清寒月光之下,有一女孩高高地端坐在一个倒在地上的石狮子上。 说她是女孩,是因为她脸蛋生得偏小,额头光润无暇,笑容天真,酒涡可人,叫人想到了山间的甘泉,虽然甘甜,却不至于让人发腻。 可她侧头端详起郭暖律的时候,却又偏偏带着点少妇独有的媚态。可这股媚态在她身上,却丝毫不显违和,反倒更添了一重魅力。 郭暖律刚想询问,却见那女孩盈盈笑道:“好久没人闯进来了,你是何人?” 她悄无声息地出现,显然是轻功高绝到了极点。 郭暖律淡淡道:“问别人名字之前,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 女孩仿佛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笑嘻嘻道:“我叫姜秀桃,别人一般都叫我桃子。” 郭暖律挑眉道:“那你喜不喜欢吃桃子?” 姜秀桃却笑嘻嘻道:“我倒不喜欢吃桃子,但我很喜欢送桃子。” 说完这话,她便袖口一摆,果真变出一个桃子朝郭暖律扔去。 可这桃子还未到郭暖律的跟前,却被他一剑刺中。 而他的剑尖一中,那桃子竟直接爆了开来,连汁带肉,还射出十根小针来。 谁也没想到这女孩是如何在桃子里藏着暗器的。 可她还是藏了,而且藏得极为巧妙,妙得根本让人躲无可躲。 但郭暖律似乎根本就算不上是人。 他瞬间出了数剑,如龙游摆尾一般甩脱c摆飞c弹走了这十根小针。 而等这十根小针弹到姜秀桃那边的时候,却被她素指一弹,一一收了起来。 她的手指简直像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盾牌c最无形的锋锐,遇针则针软,遇风则风遁。 这是个很可怕的高手。 可怕到让人可以忽略她甜美可人的外表,把她当做一头潜伏于暗夜中的狰狞巨兽。 郭暖律看得眼前一亮,还欲再战,姜秀桃却扬眉一笑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有朋友一起前来?” 郭暖律心中一动,立刻朝着高墙那边的阴影处喊道:“滚出来!” 他以为偷偷摸摸跟来的人会是杨决,岂料那人自阴影处现身之后,竟露出了一张让郭暖律无比熟悉的脸。 来人竟是陆羡之。 郭暖律不解道:“怎么是你?” 陆羡之挠了挠头,苦笑道:“唢呐声响起的时候,我看见你的面上变了色。” 郭暖律淡淡道:“所以你觉得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陆羡之笑道:“你既然会查,那么我也不能落后。” 郭暖律冷冷道:“而你查明之后,选择一个人偷偷潜进来,而不是和我一起进来?” 陆羡之苦笑道:“我不是偷偷潜进来的,我事先去拜会了罗知夏。” 郭暖律道:“你去拜会了罗知夏?而他还直接让你进来了?” 陆羡之坦坦荡荡地笑道:“我是客,他是主,我要进什么地方,自然得经过主人的同意了。你若不去问问看,又怎知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瞧他说话的语气,仿佛这禁地不是禁地,而是供人游玩的一处场所。 姜秀桃忍不住鼓了鼓掌,道:“陆小哥不愧是陆小哥,人长得漂亮,话也说得漂亮。” 她似乎还想补充一句“不笑得太过就更漂亮了”,但一看到陆羡之那张正气的脸蛋,就心一软,口一松,有些说不下去。 陆羡之有些憨憨地笑了笑,郭暖律却把眉头皱得很高。 他直接看向姜秀桃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姜秀桃挑眉道:“这里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庄主不想让人打扰某位先生的清修。若你有本事,有诚意来打扰,那庄主大概也是乐意的。” 陆羡之有的是诚意,郭暖律有的便是本事了。 可这件事还是透着一些古怪。 这种地方怎么能有人在清修? 光是有人在住,都让人觉得惊讶了。 姜秀桃笑道:“走吧,你们既有本事和诚意走进来,那见一见那先生也是应该的。” 陆羡之和郭暖律却同时道:“等等。” 姜秀桃疑惑道:“还等什么?” 陆羡之笑道:“还有一位也该一起来看看。” 他说的人自然是白少央。 白少央既有本事,又有诚意,自然有资格和他们两个一起进来看看。 姜秀桃只觉得这两人古古怪怪得很,但还是给了他一道令牌,又替他打开了暗门,请陆羡之去外面请了白少央过来。 等这三人到齐了之后,她才作为看守禁地的最后一道防线,请客人们走过了石桥c秘林,来到了禁地的核心——竹排屋。 这竹排屋看着普通,却让白少央想到了许多东西。 陆羡之好奇得很,不知这竹屋里住着怎样一位人物。 郭暖律却面色寻常,仿佛一点也看不出激动和心悸的样子。 可是他的手已经搭在了短剑之上,仿佛随时都能拔剑而起。 白少央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个可怕的细节,以至于暗暗运动内息,不敢放松心神。 而他越是靠近那竹屋,越是察觉到里面有一股淡淡的杀气。 杀气淡薄,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已心无杀意,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境界早已让人难以企及,所以连杀气都不怎么察觉到了。 等姜秀桃推开了屋门之后,他们才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里面的陈设倒是简单素雅得很,有一人躺在竹编的软椅上,神色隐于黑暗之中,显得晦暗不明。 姜秀桃立刻点了灯,室内立刻通明起来。 白少央这才看清躺椅上那人的相貌。 这人竟是个娃娃脸的俊俏青年,皮肤白嫩,身材高挑,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他闭着双眼,似醒非醒,似梦非梦,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客来访似的。 郭暖律看见他时,却是浑身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自从认识他以来,白少央和陆羡之都从未看见他有过这样的反应。 白少央刚想问这人是否与郭暖律的三年之约有关,郭暖律就直接奔上前去。 他这一动就出了一剑。 谁也没想到郭暖律这样的人,竟然会对着一个睡梦中的人出手。 可更没人想到的是,那娃娃脸的青年就猛地睁眼,看向奔袭而来的郭暖律。 他上身连动也不动,只手一抬,就滑出一柄短剑来。 只见清光一闪,郭暖律的剑就抵在了他喉间三分之处,可这娃娃脸青年的剑却抵在了他喉骨一分处。 他只需再下手一分,郭暖律的喉咙就要被洞穿。 这神秘青年的剑竟然比郭暖律的剑还要快上三分。 事情发展得实在太快,快到众人意识到的时候,剑已经在最不该在的位置了。 陆羡之骇得面色惨白,急要上前阻止,白少央却一把拉住他,冲着姜秀桃和那娃娃脸的青年说道:“还请小哥手下留情,郭暖律只是一时冲动,并非存了杀心”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能说服,更别说是别人了。 姜秀桃却仍在微笑,郭暖律也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他仿佛一点也不为刚才那冲动的举动而后悔,更不为自己的处境所忧虑。 他这面容本是霜雪所造,铁石所塑,可一旦绽开一个笑颜,便如一朵小花开在石峰,一点清油落在热土上,燃起一团心火,将这面容重新锻造了一番,让他从冰冷疏离变得火热鲜活起来。 谁也没能想到一个笑容可以有这样大的力量。 娃娃脸的青年也露出了一丝淡笑,然后与郭暖律同时收回了剑。 他们仿佛是约定好了一样,一见面就要用一剑来打个招呼。 寻常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方式,他们却视之平常。 陆羡之奇异道:“小郭,这小哥究竟和你什么关系?” 郭暖律含笑不语,娃娃脸青年却看向陆羡之道:“你叫我小哥?” 陆羡之憨憨一笑道:“因为不知你和小郭的关系,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阁下。” 娃娃脸青年只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可他的这句话却几乎让陆羡之白少央惊得连站都站不稳了。 “我是他师傅,你现在知道怎么称呼我了?” 这看上去还不满二十五的青年居然是郭暖律的师傅!? 白少央听得满心骇然,脑内急速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陆羡之在神魂出窍了一瞬过后,反而压下内心的震撼,上前问道:“阁下既是他师傅,那您今年贵庚?” 娃娃脸青年冷笑道:“我今年四十二岁了,小娃娃。”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竹枪对竹剑 白少央听得心中骇然,但又觉得十分奇怪。 若郭暖律的师父如今只有四十二岁,那么十六年前他也不过是二十六岁。 俗话说剑客成名都得趁早,数十年前的“相思神剑”赫连落在二十岁就名声大成,近年来的“千光绝剑”余孤璧也在十八岁就名扬江湖,以此类推,这人在十六年前就该名声大振了才对。 可白少央从未听说过十六年前有哪位成名剑客是生了一张娃娃脸的。 不过这也或许是因为十六岁前,这位绝代剑客的面孔还没有给人太过稚嫩的感觉。 娃娃脸在年轻人身上倒不会太明显,只有跟着岁月走了很长的路,才会越发明晰特立起来。 不管怎样,面对这样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谁都想象不出他其实已经四十二岁了。 白少央还是上前一步,抱拳问候道:“在下白少央,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他看见前世平辈相交的熟人时,总把“前辈”这二字喊得不甘不愿,可如今瞅见这么一位绝代剑客,却是把这声“前辈”叫得心甘情愿。 娃娃脸的男人不急不缓道:“我叫吴醒真。” 白少央眉心一颤道:“苏醒的醒,真相的真?” 吴醒真点了点头,娃娃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可看着这份微笑,白少央只觉得内心一会儿是四海翻腾,一会儿是五岳崩震,半刻也平静不下来。 吴醒真,生地不详,师门不详,十六岁时因一人斗杀“泉州十三鬼”而一战成名,十八岁时在决斗中赢了“昆仑掌剑”连慕沧c“平剑推山”东方雁c“金剑挑八方”金笑棠等人,进一步名扬天下,引起剑林五派的注意。 他二十岁时已挑遍了太微山c长安会c群清逸水门c照金楼的剑道好手,二十二岁时更是直面中原剑林,凭一人之力挫败了雁山派c屏山派c应城派c姜山派c孤山派的掌剑高手,令天下用剑之人汗颜。 若非张朝宗忙着和楚天阔刺杀北汗人的统领,恐怕也要被他怼上一剑。 这样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他怎能一时半会抛在脑后了呢? 白少央在暗骂自己记性退步的同时,又觉得这事儿有些邪门。 吴醒真年纪轻轻就出了道,二十四岁就几乎挑遍天下名剑,于风口浪尖之时抽身隐退。 试问这样一个传说中的大人物,怎会躲在赤霞庄的禁地里清修? 白少央看向郭暖律,却发现他只一心一意地盯着吴醒真,半点都不肯把目光给挪开。 陆羡之又对着吴醒真问道:“吴前辈,请恕晚辈大胆一问,与小郭定下的三年之约的人究竟是谁?” 这似乎是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而吴醒真倒也答得十分痛快。 “定约的人便是我。” 陆羡之诧异道:“前辈与小郭份属师徒,怎能去做生死决斗?” 吴醒真淡淡道:“为何师徒就不能决斗?” 陆羡之忍不住道:“前辈和小郭之间毕竟有师徒大义在。若是师父要了徒弟的性命,那前辈岂非白白栽培了小郭这么多年?若是徒弟反过来要了师父的性命,岂不是” 吴醒真冷笑道:“岂不是更好?” 陆羡之瞠目结舌道:“更好?” 他发现自己吴醒真简直比郭暖律这徒弟还要脾气古怪。 吴醒真冷冷道:“若徒弟赢了师父,便证明师父授道成功,这样有何不好?” 他已经用上半辈子证明了自己的剑,现在就要用下半辈子来证明自己的师道了。 陆羡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嗫嚅了半天,只得把目光投向了郭暖律。 可郭暖律却冲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不愿让他再多问下去。 白少央默默一叹,然后拉了陆羡之就走了出去。 无论吴醒真和郭暖律的决斗有何等隐情,都不是他们如今该问的。 郭暖律一定和吴醒真有几句话要说,他们若还不出去,只怕要成了花圃子里碍眼的杂草,被郭暖律给嫌死了。 可等他们出去没多久,白少央就从里面听到了一种奇异的响声。 而那响声竟然是一阵阵的呼噜声。 陆羡之诧异地与白少央对视了一眼,却见郭暖律推了门走了出来。 陆羡之连忙迎上去道:“里面怎么回事?” 郭暖律淡淡道:“你难道听不出他睡着了?” 陆羡之道:“怎么你们没说几句话,他竟在你面前睡着了?” 而且哪有人一睡着就打呼噜的道理? 郭暖律只淡笑道:“也许就是因为我在面前,他才睡得这么快。” 他的笑容有一种奇异的舒心感,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极为喜人的事儿似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率先走在了前面,头也不回地向前去了。 除了姜秀桃之外,这世人再无人知道他和吴醒真在小屋里头说了什么。 但无论那是什么,一定是极令人欣慰的事儿,欣慰到吴醒真一听完就能安然睡去。 陆羡之瞅着他的背影,连脚步都轻盈了不少,面上再度笑得和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 不过仔细一想,他本来就是长流城最大的地主家的儿子。 白少央笑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笑道:“醒来才为真,梦中全是假,说的不就是吴醒真这名字么?我常听说他有个怪癖,动不动就在人面前睡着,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白少央却面色一沉道:“动不动就睡着,或许是怪癖,也或许是怪病。”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你的意思是?” 白少央这时却不说话了,只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这话说一半的毛病倒弄得陆羡之百爪挠心,只想摇着白少央的肩问个明白。 可等他们穿过密林,走过小桥,越过野草疯长之地,跟上郭暖律时,却发现有一个人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那人一袭绯色锦衣,身形高大,一手负背,一手持一竹尖枪,在朦胧月光下正是一身红衣如火。就这么轻轻一瞥,这一身灼人的颜色就无比鲜活地跃进了陆羡之的眼,刺得他眼角生疼。 郭暖律冷冷道:“杨决,你来此作甚?” 杨决转过身,幽幽道:“这句话我倒想问你。” 郭暖律冷笑道:“你是替罗春暮向我问罪来的?” 杨决淡淡道:“不,我本是来救你的。” 他这话一出,不但郭暖律没有料到,陆羡之也愣在了当场。 白少央见气氛尴尬,连忙上前道:“我等是来探访一位隐居在此的前辈,侯爷若有疑问,自有那位前辈的侍女可以作证。” 杨决却道:“我不管你们为何而来,既然你平安无事,那就与我斗上一场。” 郭暖律冷冷道:“就凭手上那根削尖了的竹子,你就一心想和我斗?” 他的傲慢仍旧是丝毫不减,仿佛半点也不记得刚刚被人戳了喉骨。 杨决冷笑道:“对付你,一根竹子绰绰有余。” 他这激将法使得丝毫不加掩饰,但却极为有效。 因为郭暖律下一瞬就去旁边砍了一截竹子,削叶去尘之后,便把身上的短剑往地上一丢。 他这看似随意的一丢,这短剑就半截都入了土,入土时还在轻轻颤动,仿佛在发出什么哀鸣一样。 郭暖律只拿着那一截短竹走到了杨决面前,冷冷道:“我不会在兵器上占你便宜。” 以竹剑对竹枪,倒也勉强算是公平一战。 只可惜郭暖律不能用软剑,而杨决也不能用长戟,也不知是谁被削弱得更多一点。 白少央倒想再说几句,却被陆羡之给拉了一拉。 他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永远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郭暖律一持剑站定,杨决一声低喝,手腕一转,便是一个横刺往上盘刺来。 他不动时如一座玉像,一动便如雷霆一闪。 只瞬息之间,那枪尖就几乎要送到郭暖律的下颌。 这先锋一枪便如蛟龙出海,拨浪惊涛,直看得陆羡之几欲惊呼。 清阳侯的乌龙描金戟,到底不是浪得虚名。 即便他用的是一杆竹枪,仍旧看出几分戟法的威武迅猛之势。 可郭暖律的竹剑也不慢。 他用竹剑将枪尖往侧边一挑,然后一个旋身,便离杨决又近了几分。 枪长剑短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正因如此,才更要与对方近身。 杨决却横枪一回,势要拿这竹枪打得他皮肉开绽。 可他的枪快,郭暖律的竹剑也不慢。 只一瞬间,他的竹剑便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背上,只稳稳一抵,便将枪身抵开了十分。 枪身一旦弹开,他便脚上一动,一个旋步,便要趁势更近一步。 他向前突进的同时,还要五指箕张,一招“五星探蛇式”撩向杨决的喉咙。 杨决却早有准备似的一脚蹴起,踢向他的腰腹。 郭暖律若是一味地只进不退,便绝对躲不过这一脚。 郭暖律却既不肯进,也不肯退。 他一脚疾出,如锁扣般扣住杨决的这一脚,杨决也不甘示弱,使出西北拳家的“双管”勾绊法勾住对方的关节。 这两人关节对关节,肌肉对肌肉,你扣步来我滑步,来来回回地堵脚跟c锁脚腕,一声声噼啪作响,一下下风声猎猎,仿佛在传达一种纯粹的技巧与力道之美。 这种美感仿佛是能让人血脉喷张,让人看得全神贯注,让人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陆羡之看得真想拍手叫好,可白少央眼皮子一跳,立刻发现杨决手上有了新动作。 他平枪一扫,竟以横扫千军之势朝郭暖律的脖子扫去。 而郭暖律被他这么一逼退,他的枪却如影随形一般跟了上来。 一旦拉开了距离,这形势又要对郭暖律不利了。 所以当杨决的一杆竹枪自上而下压下来的时候,郭暖律竟不闪不退。 枪尖送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子向后一低,几乎低得要平躺在了地上。 可就在他快触地之时,他却向地上猛拍一掌。 只因为这一掌之力,他便如老鱼跳波一样弹了起来。 他这一弹之后,身子竟如游鱼一般缠向杨决的竹枪。 他这双脚并缠之下,杨决的枪身如坠千斤巨石一般,直被拖得往下一沉。 这一沉的同时,郭暖律一个低身落地,手中之剑便切风断水般朝着杨决的膝盖刺了过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竹屋里的对话 这一剑若正中膝盖,杨决只怕立马得跪。 可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跪倒在自己“情敌”面前? 所以杨决在电光火石之瞬,把那低沉的枪尖往地上一插。 借这一插之力,他的双脚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离了地,整个人也往后急退。 可郭暖律的剑也如游魂一般追了过去。 阴魂不散这四个字,仿佛就是用来形容他的剑的。 杨决人在半空,自然使不上力气。 可他的枪仍在手中,仍可变换方向。 所以等他落地之时,枪身已护在了胸口,死死地挡住了郭暖律的这一剑。 他这一挡仿佛是经过了最严密的计算,遵循了最可怕的直觉,无论是看时机,看速度,看角度,都是完美到令人无可挑剔。 可这完美的一个防守似乎并没有撼动郭暖律的决心。 他竟平剑一推,直要刺破对方的竹身,直接刺进对方的身体,将杨决这座玉山铁壁彻底撼动c崩裂c瓦解才肯罢休。 他的决心杨决仿佛已经感受到了。 可就是因为感受到了,他才更不能后退。 他滑步向后一顶,等对方的竹尖稍稍刺进来一分的时候,他再将竹杆猛地一转。 这一转如鹄徊鹤翔,珠解泉分,将郭暖律连竹剑带手腕一齐带转了起来。 郭暖律若不松手,轻则手腕脱臼,重则分筋错骨,必然要败下阵来。 可惜他这辈子最学不会的两件事之一就是放手,另外一件则是低头。 要他在杨决面前放手c低头,从而认输服软,简直比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所以郭暖律足尖一蹬,整个人便跟着竹剑一起转了起来。 他的身法实在很奇特,轻时如游雾,重时似崩云,想轻便轻,想重便重,仿佛能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身重似的。 而他这么一转一落地,剑尖也跟着在杨决的竹枪中央开了一道花。 杨决眼见竹枪中间开了花,立时双手发力,将竹枪从中间断成两截枪,一截抵住郭暖律刺向他喉咙的竹剑,另外一截则挑向郭暖律的下盘。 他的双枪使得虽比单枪少了几分力道,可却更为轻灵了一些。 白少央看着这双枪的用法,竟有几分“金攥神泉枪”岑仲泉的影子。 郭暖律侧身躲过对方投来的一截枪,忽手腕一抖,拿竹剑在地上一戳。 他这一戳,整个人都随之飞起,双脚便鸟企龙跃一般急蹴而出。 一脚踢开杨决的一截枪上,另外一脚抵着另一截枪滑了下去,如匕首一般削到了杨决的胸口。 这一脚削得又快又急,逼得杨决往后急退三步又三步。 可等他站稳脚步回头之时,喉咙边上却已抵了一把竹剑。 郭暖律的竹剑。 谁也没想到郭暖律最后这一剑居然来得这么快,快到杨决根本都没法子反应。 杨决面色一白,看向郭暖律道:“你赢了。” 他满心满意以为能把对方打服,却没想到是自己服了气。 郭暖律却道:“可你没有输。” 杨决怒道:“你这是何意?输了便是输了,何必拿些话搪塞我?” 郭暖律只淡淡道:“我们用的都不是趁手的兵器。你使的双枪不是杨家枪,我那一脚也不是郭家剑。这场只能算是平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收了剑。 他本对杨决半嫌半鄙,满心满脑地想挫一挫对方的锐气。 可这一场恶斗之后,他倒对杨决改观了不少,心中多了几重敬意,嘴上便软了几分。 杨决惊疑不解地看向他,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白少央这时才对着陆羡之道:“小郭刚刚那一脚是‘星官削’?” 可是郭暖律怎么会陆羡之的独门绝学“星官削”? 陆羡之笑道:“我能教你一招‘软烟磨’,就不能教小郭一招‘星官削’么?” 他这么大方地广施教材,倒叫白少央皱眉道:“这可是陆家的腿法,你就不怕家里人知道以后生气?” 陆羡之笑嘻嘻道:“我教他一招,小郭也教了我一个剑招。家里人即便知道了,也只会说我这生意做得划算。” 白少央苦笑道:“你以后是不是还要我教你一招?” 陆羡之眼前一亮道:“小白果然英明。” 白少央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继续看向郭杨二人。 郭暖律取了自己随身的短剑之后,便看向了杨决,淡笑道:“你若还不服,将来取了乌龙描金戟再打一场就是了。” 杨决目光一闪,唇角一扬道:“也好。” 他话一说完,就弃了两截竹枪,对着白少央道:“今晚之事罗庄主若是派人查询,我会亲自去向他解释,白少侠就无需忧心了。” 白少央笑道:“那就多谢侯爷了。” 欣赏了一场绝妙的枪剑斗之后,他仿佛连心情都好了不少。 可看向郭暖律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有些隐隐的忧虑。 郭暖律若是普通人中的天才,吴醒真便是天才中的天才。 前世的张朝宗在提起他时,总是想把他从人类的行列中给开除出去,这样就不用和他比较了。 这人称不上是剑神,也不算剑圣。 他更像是一个彻彻底底地为剑而生的怪物。 也是一个为了打破规则和常理而来到这世上的怪物。 可郭暖律居然想和这样的一个怪物决斗?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吴醒真又是怎么想的? ——第二日—— 别人进这禁地都得千难万难,可罗知夏要进来却和回家一样方便。 他今天倒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了最新鲜的蔬果来的。 白日里的禁地与夜晚的禁地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只有看到这个地方白日里的情形时,罗知夏才能明白为何吴醒真不希望有人来打理这地方。 因为这原生原态c不加修饰的原始之美,在这深宅大院里可是最缺最乏的。 太阳一出来,所有的动物都窸窸窣窣地出来乱晃,雀鸟们在枝上站成一派,叽叽喳喳地吟诵着秋光的美好;野猫儿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打着滚,瘫软成一片片小地毯;有几只肥大的松鼠在松树下面“哆哆”地啃着果,其中一只见到罗知夏,就屁颠屁颠地跑出来求食,大尾巴一晃一晃,像是随风摇晃的狗尾巴草。 罗知夏看得微微一笑,便摘了一点果子摆在松鼠面前。 这只松鼠他是经常喂的,渐渐地也肯让他摸上一把了。 畜生们有时比人还讨他喜欢。 至少它们不会用鄙夷的眼神看向他那张古怪而老相的面孔,更不会盼着他一日日早衰而死。 可他今天想摸这只小松鼠的时候,它却仿佛看到了什么灾星似的,跑得很快。 罗知夏抬头望去,发现姜秀桃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他。 罗知夏笑道:“桃子姐,你又把它给吓跑了。” 他虽然叫对方姐姐,可却也不知这称呼是否得当。 因为姜秀桃其人武功深不可测,年龄也是深不可测。 她大多数时候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可有时看她举止动作,又如是三四十多岁的少妇,等听到她伤春悲秋的时候,你又会觉得她其实已经五六十岁了。 所以罗知夏只叫她姐姐,也不敢叫她大娘c奶奶。 他虽顶着一张中年人的脸,可不敢在真的大人面前倚老卖老。 姜秀桃听得莞尔一笑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府里不是有宴会要办么?怎么你不用去帮忙?” 罗知夏苦笑道:“有表弟和三妹在,就已强过我数倍了。” 他说的是表弟自然是“高处更应寒”罗应寒,那三妹则是“百炼秋刀”罗炼秋了。 姜秀桃似体察出了他苦笑中的复杂情绪,只作不知,面上灿然一笑道:“先生正在等你,别站在这里吹冷风了。” 罗知夏点了点头,便拎着新鲜的蔬果一起去了那小竹屋。 他进去的时候,吴醒真仍旧躺在椅子上,安详地闭着双眼,打着轻轻的呼噜,仿佛已经完全睡着了。 罗知夏却不敢打扰,轻轻放下蔬果,站着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吴醒真翻开了眼皮。 吴醒真一睁眼瞧见他,便淡淡道:“其实我知道你已经来了,可我还是想多睡一会儿。” 罗知夏笑道:“二叔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一直都等得起的。” 昨晚的陆羡之若是能在这儿听到这一声“二叔”,必定会吓得跳起来。 白少央若是听到这份“二叔”,只怕会惊得脸上一阵绿一阵红。 可罗知夏虽然生了一张老脸,却是有资格叫这一声“二叔”的。 因为吴醒真除了是一位绝代剑客以外,还是“春秋神掌”罗春暮同母异父的弟弟。 而这个秘密除了姓罗的几个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知道。 就连吴醒真的徒弟郭暖律也不知道。 吴醒真只轻轻一笑道:“你今日又带来什么?” 他看到罗知夏的时候,心情好像总会比平时更好一些。 罗知夏眼前一亮道:“一些新鲜的蔬果,都是二叔爱吃的。” 他在带来的盒子里精挑细选了半天,才拿出了一个苹果,然后便恭恭敬敬地递给吴醒真。 吴醒真拿过苹果就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还道:“这苹果还不够硬,下次记得带更硬的过来。” 他天生就不喜欢啃软的,就喜欢啃硬的。 因为他这个人的脾气就是又硬又直,从未弯过软过。 罗知夏在心中记下,又去端了水盆过来,似是准备被吴醒真洗脚。 吴醒真敛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罗知夏笑道:“一直躺着可不易活血,所以我想不如给二叔洗个脚。” 吴醒真道:“这种事让别人来做不就行了?” 罗知夏苦笑道:“可我更喜欢亲自去做。” 吴醒真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嘟囔道:“还真是个傻子。” 他虽在嘟囔,一双锐如剑锋的眸子里却盈满了笑意。 罗知夏替他脱了鞋袜,又细细洗濯起来。 一边洗脚,他还一边笑道:“这样的事儿我即便多做几遍也觉得不够,若不是二叔传我‘还岁神功’,我哪里能活到今日?” 他十岁之时,面上的褶皱多得能挤死苍蝇,生得简直和个活猴没什么区别。 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下去,没想到他却顽强地活了十多年,而且还越活越年轻了。 若没有这套神乎其技的功法,他又怎能在这儿说话。 罗知夏一向是个喜欢感恩的人,因为真情对他来说实在太来之不易。 吴醒真只面无表情道:“‘还岁神功’的确功效不凡,可是它也并非完美,你若看着我如今的模样,便该清楚这功法的弊端了。” 罗知夏眉心一颤,强压住快要溢出口的叹息,挤出一道笑容道:“我知道。” 吴醒真却幽幽道:“不知何时会睡过去,不知何时就醒不过来,你真的知道这弊端的可怕?” 罗知夏面上苦涩道:“不该活着的人硬是要活下来,总得付出些代价。” 吴醒真冷笑道:“别人叫我吴老怪,又叫你罗小怪,咱们叔侄的名号倒也般配。” 罗知夏无奈道:“二叔说得这叫什么话?” 吴醒真幽幽道:“不过你这小怪晚年大概会比我好些,因为你的‘还岁神功’不必练到第七重。” 罗知夏心中一酸,面上却强笑道:“二叔且放宽心,我会想法子的。” 他暗暗握紧了拳,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吴醒真却没有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只道:“你今日怎么不去侍宴,反跑到我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 罗知夏笑道:“有表弟和三妹在,我就不必去了。” 吴醒真冷冷一笑道:“你真的甘心让罗应寒替你去做这些事?” 罗知夏笑道:“他本来就是赤霞庄的门面,替我去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 吴醒真却淡淡道:“你若一味退让,只怕将来有一日会后悔。” 罗知夏听得眼中花火一跃,心中五味陈杂,但却始终没有说话。 不管外人如何看他,终究是还有一个亲人在这里能暖他的心肺,知晓他心中的苦楚,不把他当做一个怪物,而是真真正正地当做一个晚辈,一个孩子。 有这样一个二叔在,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吴醒真只透过窗户看向一片碧空,口中喃喃道: “听桃子说,我的鸟儿最近很喜欢往寿宴那边的花圃子钻,要知道它们之前可没这么喜欢那地方的。” 罗知夏目光一闪道:“二叔的意思是?” 吴醒真冷笑一声,娃娃脸上露出了一种剑尖般的锋锐。 “你明日去寿宴上盯着一些,别去得太早,也别去得太晚。” 只怕明日寿宴一开,一场大戏就要开始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叶白番外二 时间:盛京篇第59章船上的六人期间 叶深浅一直觉得白少央的这把刀来得古怪。 他好像忽然之间就和这把刀形成了形影不离的关系,走路带着它,睡觉枕着它,连上厕所都不能忘了它。 这把刀简直成了白少央的一部分,融入了他的呼吸c血肉和精气之中。 不过这把刀的确很漂亮。 不但漂亮,而且还很威武。 这把刀宽身短柄,背厚面阔,柄上雕了鱼首鱼鳞,鳞路清晰可见。 刀身明若寒玉,可在月下映出人像,刃口也锋锐无比,可削金崩石c剔骨分髓。 这样一把好刀,若是白少央看不上,那反倒是叫叶深浅觉得奇怪了。 可问题是这样一把名贵的宝刀,是如何落到白少央的手上的? 叶深浅细细回想起来,忽然想起这把刀似是程秋绪赠给白少央的。 但是以程秋绪的性子,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地送他这么一把刀。 因为白少央不是别人。 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把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刀。 普通的刀尚且如此,若有一把好刀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他可就要上天了。 所以趁着夜间缩在被窝里的时候,叶深浅问起了白少央这件事。 “程秋绪怎会把这样好的刀送给你?” 白少央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他这人好名好势,若不在我面前装得大方,如何收取人心?” 叶深浅笑嘻嘻道:“收取人心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他为何要选择最蠢的一种?难道他忘了你是如何拿着霞引刀去挟持他的?” 只要白少央手中有刀,只要他离程秋绪够近,再挟持一回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可白少央却道:“这就是你猜得不对了。他那时身边皆是高手,我要再度得手又哪里有那么容易?” 叶深浅笑道:“可你的一刀却破了他的红袖金剑,救了那解青衣一命。若不是你及时出手,程秋绪或许就能以解青衣为人质,要挟起王越葭。到时场面就不堪一睹了。程秋绪送你这把宝刀,简直就是大大地小看了你,也顺便断了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 他嘴贱起来的时候,只想让人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 可他的嘴里没有喷贱气冒贱汁的时候,似乎也很擅长捧人,他舌头一动,嘴巴一抬,好话就滔滔不绝地溢出来,仿佛能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对方的身上。 白少央被他这么一捧,心海便暖得快要冒泡了。 有些人说出奉承的话,他是连一个字都懒得听入耳,可有些人软一软口风,他就得意地几乎快把尾巴给翘起来了。 然而这只是几乎而已。 他还是得把尾巴给藏得严实一点,说些必要而浮夸的谦虚之辞。 想到此处,白少央面上便盈盈一笑道:“其实这把刀得来也不容易。我是让那程贼将我好好摸了一通,才让他送给我的。” 叶深浅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白少央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嘴。 但事到临头,为了不让事情变得更加尴尬,他也只能故作淡然道:“他只是隔着衣服摸了摸,没有做什么别的。” 可叶深浅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脑袋被刚刚那句话炸得嗡嗡作响,耳朵里只有“摸了一通”这四个字来来回回地滚动着,脑子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一锤下去,碎得彻底了。 白少央本以为他会借机狠狠嘲讽自己一番,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不对,只得笑道:“我又不是个黄花大闺女,被隔着衣服摸了一摸,也算不得什么。” 叶深浅立刻如梦初醒一般看向白少央,仔仔细细地把他从头看到脚,恨不得把他扒了开来好好检查一番。 等他看完之后,又是一脸警惕道:“他到底摸你哪里了?” 可笑的是,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比白少央自己还紧张。 看到叶深浅紧张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白少央起了坏心,面上却一派萧索,笑容惨淡道:“该摸的都摸了。” 他垂着眉,低着眼,仿佛是刚刚在苦海里游了一圈,说不出的无奈和苦涩。 叶深浅忍不住瞪大眼睛道:“都摸了?” 他好像从未在白少央面前这样失态过,看得白少央都几乎要憋不住笑了。 这件事说来也不怎么光彩,因为他的确是实实在在地被那人隔着衣物摸了一通,可若是他能拿这件事儿来刺一刺叶深浅,看看他这心急火燎的样子,倒也是值得了。 可他刚这么一想,叶深浅就掀开被子,翻到了他的被子里来。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对时机的把握也不可谓不完美。 完美到白少央简直想把他一脚给踹下去。 可是叶深浅钻进他的被窝之后,却一本正经道:“你能给我说说他都摸哪儿了么?” 白少央只觉得这人像是没安什么好心,可偏偏看着又是无比正经,只得说道:“胸口c腰腹,还有那地方你难道真要我一一说出来?” 他说得干巴巴,叶深浅却恨得牙痒痒。 他看上去好像恨不得把程秋绪拖出来揍得只剩一个人形。 白少央却道:“他摸的是我,你有什么好气的?” 叶深浅心中一动,面上只淡淡道:“我气的是他都要大祸临头了,还那么不老实。” 白少央道:“就这么简单?” 他看上去有些难掩失望。 即便是逢场作戏,他也是希望对方给出点期待的反应的。 叶深浅叹道:“我还气他摸的是你,如果他摸的是另外一人,我就绝对不会这么生气。你满不满意,开不开心?” 他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 可这小孩子却听得想在他的身上咬一口。 白少央恨恨道:“你气不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这话,就想出脚把叶深浅给踹出去。 可是叶深浅简直像是黏在了这张床上一样,怎么都不肯下去。 白少央气得想动真格了,他便哀声央求道:“你就不能让我在你这儿呆一晚?” 白少央冷冷道:“别人就算了,可你这人不老实。” 叶深浅笑道:“最起码我会比程秋绪老实很多。我顶多就抢个被子或是枕头。” 白少央自然知道他是个能克制自己的人,但他觉得对方的后半句大概只是在说笑。 然而叶深浅用了后半夜来证明,他并不只是在说笑。 他真的开始很认真地抢起被子和枕头起来。 他仿佛把这当做是攻城略地,做得有条不紊c风度翩翩。 你很难想象任何一个成年人会风度翩翩地和你抢被子。 但是叶深浅就这么做了,而且是在白少央跟前做的。 白少央忍不住低低骂道:“叶深浅你究竟几岁了!?” 叶深浅叹道:“我告诉过你的,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 白少央冷笑道:“我以为你才六岁。” 叶深浅笑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谁规定大人就不能抢被子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抢得更厉害了,简直要和白少央在被子里打起架来。 阵地几经挪移,多次失守之下,白少央终于败下阵来了。 他败得不甘不愿,叶深浅却是笑意盎然,在黑暗之中也是眼亮如星,仿佛打了一场天大的胜仗似的。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白少央败了之后就逃了。 他逃到了叶深浅原来的床铺上,把被子一卷就准备蒙头大睡起来。 叶深浅就好像失去了重要的小伙伴一样,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抢不过就逃,你就这么输不起么?” 白少央冷冷道:“你敢再过来抢被子,我明天就换地方睡。” 叶深浅苦笑道:“我不抢,我只过来睡。” 他说完这句话,就真的溜了过来,钻进了白少央的被窝里。 可是他还没睡稳,白少央的手就摸了上来。 而且还顺便点了他的穴道,不让他乱动。 他能这么轻易地得手,主要还是因为叶深浅并不想躲。 可是白少央还是被小小的惊讶到了,因为他觉得叶深浅不至于这么不设防。 可事实就是他就是这样轻易得手了。 叶深浅笑道:“你现在该放心睡了?” 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穴道被封。 白少央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又想到他那日和自己说的那些伤心话,心中忽地一软。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解了叶深浅的穴道,解完还警告道:“再动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叶深浅笑道:“好,我不动就是了。” 他接下来果真不再乱动了,老实得就和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可是白少央背过身,睡在这小绵羊身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因为即便没有烛光照亮满屋,他也知道叶深浅一直在看着自己。 可笑的是,这家伙还以为把自己的目光藏得很好,还以为他不会注意到。 这么一想,他还真是个傻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大戏揭开 前两日的宴上,宾客还算不上太多。 可这一到了第三日的正宴,众人皆列席而坐,如林木船舶在浩荡山海之前依次排开。一眼望去,一排排的鹰眸星目,娇靥朱唇,当真是说不尽的名号,道不完的风流,令人一时看得花了眼,乱了心。 宴上菜肴一列列地上来,再流水似的搬下去,也如八地食神下凡,显出种种神通来。 先上的点心就有巨胜奴c贵妃红,后又有香薷饮c玫瑰酥等,主菜里还有光明虾炙c白龙曜,,再来便是得月童鸡c火腿神仙鸭等等。 这粉蒸的甜腻,草药的清香,合着鸡鸭虾肉的鲜美,仿佛混成了一种张弛有序的味网,将众人的肠胃一一收拢,叫对食物最为无感的人都生出一些奇异的。 不过宴上的美味虽然难见,却不如这美酒来得稀罕。 这银倏浪c仙子醇c莲花清,凡是摆到台面上来的,皆是西陲南疆的名酒。 这些名酒在此地皆是一坛难求,不知要跑死几匹好马才能从边境之地运到这繁华盛京来。 这酒香入鼻c酒色入眼,接着便是酒汁入舌。 这酒汁如甜浪苦泉一般,在舌苔上来回反复地打转,等酸甜苦辣之味从口腔蔓到舌背c舌尖,客人们品的便不止是人间美味,还有富贵人间的奢靡之气了。 酒肉之香虽显奢靡,倒还有一股草木的清新之香加以中和。 而这清新之香便藏在四周的菊花圃子里。 菊花虽只一种,也能在匠人的巧手之下显出千变万化来。 这花圃子远远望去,便如粉雕的五色海,玉琢的蕊心山一般,如蹙金香c玉翎台c青龙碾雪c云山起凤等名贵异种在其中层出不穷,看得只叫人眼花缭乱。 这当中还有一些新奇的菊种,就连自认为见多识广的曲瑶发都认不出来。 她看得久了,便不由得又将目光投转到了身边的荣昭燕身上。 荣昭燕被挑断的手筋在敷过那山阴续筋膏,再经过段神医的妙手施针,加上这几月的调养,已算是好得七七八八的了。 她的手筋一好,气色也跟着一块儿红润起来,眉眼间更缀饰着一种与萧索秋日截然相对的春日之色。那五灵斋的紫金胭脂浮在她的面上,便如红霞散于天际,一面一面铺开,越铺越艳,越艳越是美极。 曲瑶发有时看着,只感叹世上美人千种,有的极其容易看腻,有的却是百看不厌。 她可以每天都观察着荣昭燕,在每一刻,每一眼,都能看出不同的风骨和清艳来。 可是无论她看上多少眼,都生不出一点妒忌的心思。 因为有些女人竟能美得叫你忘了妒忌。 荣昭燕见她看得专注,只轻轻笑道:“曲妹妹在想什么呢?” 曲瑶发不愿被她看破心思,只随口道:“我想的是某些俗人。” 说完这个,她就指了指坐在东角的“碧火催天刀”尤大娘。 荣昭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曲瑶发便道:“这位尤大娘是月角门的门主,可月角门却常被某些俗人蔑称为大脚门。” 荣昭燕诧异道:“大脚门?” 曲瑶发冷笑一声,然后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 近日盛京里起了一股缠足之风,这股歪风从下吹到上,由外吹及内。 若说到下,说及外,就属盛京城郊的乡间了。 乡间有些穷苦人家,不指望女儿去做农活,却指望能给女儿缠出一双三寸金莲,好抬身价c耀门面,让她们有机会嫁到高门大户里去。 尤大娘虽是花瓣面容,却是烈火性子,她因看不过这股歪风邪念,便时常带着月角门的女门徒们上前劝说,有时劝得急了,还要动起手来拆开缠足的白布。 这等事被有心人听去说来,便成了她嫉妒人家拥有一双玲珑小脚,所以四处劝人拆掉缠足布。 流言越传越广,便有小人说她有一双不合男人心意的大脚,所以一见到小脚女人便发疯发妒,久而久之,这月角门便被他们蔑称为大脚门了。 荣昭燕叹道:“单就为了男人舒心,便使女子自束其身,以至足骨畸形,不得行路不得奔跑,岂非也是在为恶?可这样残害女子身躯的大恶,却还有人四处赞扬维护。” 曲瑶发淡淡道:“不单男人维护,某些不长眼的女人也会维护。尤大娘去苦心劝导,却乡间的长舌妇们编排是非。我有时觉得这些愚男愚女实在粗鄙可恶,那些个小脚有什么好看?” 她这话音一落,旁边的赵燕臣便主动凑上前来,表忠心一样地说道:“我也觉得小脚不好看,大脚才好看。” 曲瑶发忍不住笑盈盈道:“我和荣姐姐说话,你凑上来干什么?莫不是想看看我的大脚?” 她看着娇嫩柔软,可平日里也是走江湖闯四海的,自然不可能有一双三寸金莲。 赵燕臣被这话激得一窘,面上红得都快烧起来了,只嗫喏了半天,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曲瑶发一见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她虽爱看美少年,却更爱调戏一些不解风情的美少年。 赵燕臣本是窘迫万分,可看她笑得如此开心,便心中一暖,眼前一亮,竟也忘了窘迫二字。 荣昭燕看在眼里,叹在心中,眼底幽幽如海,面上却依旧笑颜如花。 她最中意的一个女人和她最欣赏的一个男人有了火花暗流,她若不坦然处之,难道还要哭天抢地,乱吃飞醋? 曲瑶发抬眼看去,只见对席倒有几位熟人。 其中一位便是他见过的白少央。 不过白少央倒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边有着名满盛京的小绿姑娘,还有一位不知真名的盛花花。 不过这两人都不是很让他省心。 因为小绿只喝水不饮酒,盛花花却连水都不肯喝。 白少央回头看去,只见这宴厅里莺燕无数,花草无穷,连目光都不知要着落到何处了。 除了几位这辈子的熟人以外,他倒还看见了许多个上辈子的熟人。 “滴酒成箭”顾云瞰,“沧海一跃”曾必潮,都是为了张朝宗而去剿杀过韩绽的前世故人。 看见这些故人在眼前吃肉赏舞,他心中既是欣慰异常,也是暗怀酸楚。 听说顾云瞰被韩绽一刀砍在胸上之后,便不能再饮酒。 因为他每一喝口酒,胸口的伤处就疼得厉害,像是有人拿钝刀子慢慢地割着肉似的。 对他这种嗜酒如命的人,这样无异于要了他的大半条命。 曾必潮依然精神烁烁,虽被韩绽砍没了一条胳膊,可神功犹在,宝刀仍亮。 可看着他那条空空荡荡的袖子,白少央就看得心内起了五火,一火更比一火燃得凶猛。 若没有韩绽,坐在这里的人本可以是“拈花君子”张朝宗。 若张朝宗能在这儿,就能和上辈子的朋友们把酒言欢,共看风云,哪里用得着在对岸眼巴巴地看着? 韩绽啊韩绽,你混在这群义薄云天的大侠里,看着那些被你伤过的侠士,就没有一丝歉疚? 你自命正义,自以为是为武林除奸惩恶,你可知你杀的是谁,伤的都是怎样义气深重的好汉? 白少央虽无十分证据,却十分肯定韩绽就藏在附近。 那“敲竹剑”付雨鸿正人模狗样地坐在席上与人欢谈,韩绽若不潜入府来,可就枉费了白少央对他的一番期待了。 白少央越想越想冷笑,只顾着啃鸡腿,连一滴酒水也不愿下肚。 可看着旁边的盛花花,他又忍不住咽下愤怒和怨恨,心中满怀伤感起来。 他再如何不幸,到底也比这位仁兄强上不少了。 想他当年何等骄傲放纵,不可一世,如今落到这副尊容,这宴上群雄竟无一人认得,更无一人靠近他身侧,问盛花花究竟为何人。 白少央叹了口气,便把剩下的鸡腿都给了盛花花吃了。 可就在他看向位于正座的罗春暮和站在旁边的秦高吟等人时,这满载欢声的宴上忽然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白少央定睛一看,几乎忍不住心下的骇然。 他万万没想到,这来人竟然是朱柳庄的付清枝。 她一身素衣麻裙,除了发髻上的一只白玉簪,再无别的装饰。 这个女人看着凄凄清清,幽幽冷冷,却仍旧难掩天姿国色,她这一入场,倒叫不少人疑惑起来。其中属王越葭看得最为困惑,荣昭燕看得最为关切。 歌舞因她而而止,众人的目光也齐齐地放在了她的身上,她却恍若不觉,只在罗春暮面前盈盈拜倒道:“在下付清枝,特来为庄主贺寿。” 罗春暮有些疑惑地看向秦高吟,后者却苦笑道:“付姑娘几日前晕倒在了大门之前,我将她救下之后收在了庄内,她醒来之后,便执意要来为庄主贺寿,还望庄主莫要怪罪。” 罗春暮淡笑道:“有客自远方来,理当同乐,我又岂会怪罪你?” 他看上去是个很英俊和善的中年人,像是邻家下棋的老大爷,丝毫看不出昔日的雷霆手段,只能让人看出闲话春秋的气度。 付清枝说了几句祝寿之词后,便走到了付雨鸿的身边,福了福身道:“多年不见,叔叔可曾安好?” 白少央目光一闪,看了看陆羡之和叶深浅一眼,发现他们也是同样的疑惑。 “碧沙小仙”付清枝居然是“敲竹剑”付雨鸿的侄女?怎么他们竟从未听说过? 付雨鸿只叹了口气道:“我一向安好,你倒是受苦了。” 付清枝冷冷一笑道:“多谢叔叔关心,自我来到盛京,总是寻不着叔叔,今日总算让我见到叔叔了。” 付雨鸿诧异道:“你曾经寻过我,我怎从不知晓?” 付清枝淡淡道:“叔叔若是知道我在寻您,我还能有命在么?” 她说得平平淡淡,一双眸子含血带泪,仿佛将一腔凄恨都写在里面。 付雨鸿惊疑道:“你这是何从说起?” 付清枝冷笑道:“我的好叔叔,当年是你把我卖给了程秋绪,害我深陷苦海不得脱身,怎么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这仁义君子却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她这话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心间,只炸得群雄哗然,议论纷纷。 荣昭燕看得面色惨白,赵燕臣瞅得怒气勃发,曲瑶发听得花容失色。 王越葭几乎要站起身来,却被解青衣一把拉住,陆羡之瞬间就想要冲上前去,却叫叶深浅一眼看住。郭暖律面色沉郁,白少央冷眼看着这场大戏,只想把每个观众的反应都一一记住。 罗春暮淡淡地瞧了一眼秦高吟,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把这一切都料在心里。 他说过要给罗春暮一场好戏看,却没想到这场好戏如此精彩c如此波折。 难道人人称赞的仁义君子付雨鸿,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付清枝这一声控诉之后,付雨鸿却悲声叹道:“清枝,我知道你是恨我没能早早去救你,所以说出这些伤人的话来,可我以为你已与那程秋绪结为夫妻,不肯出庄了。” 他这话倒说得不假,在场有许多人都领教过付清枝对于程秋绪的深情。 就因为这一番深情,她甚至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指责那些来救人的侠士。 这话一落地,陆羡之又有些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来。 付清枝却冷冷道:“我的确与程秋绪结为了夫妻,可那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又逃不出庄内,只能收了心,一心做他的女人。可在那之前,是你设计陷害,使我落入他手” 付雨鸿正义凛然道:“你被擒之时,我远在千里,试问我要如何设计陷害你?清枝,我知道你受苦良多,可你不能因为迁怒,如此污蔑你的叔叔!” 付清枝却恨恨道:“我的好叔叔,你人虽在千里,却可飞鸽传书知会程秋绪。我的行踪只有你一人知道,若不是你出卖了我,还能有谁?” 她这么一说,却叫白少央生出十万分感慨来。 他总算是明白这女人为何对正道的君子们怀着那么莫名其妙的恶意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被自己最亲的亲人,一个名满正道的伪君子给出卖的。 付雨鸿却苦笑道:“你身边还有丫鬟绣霞伺候,怎能说知道你行踪的只有我一人呢?莫不是绣霞无意间泄露了消息,才让你被程贼的人擒住?” 付清枝却斩钉截铁道:“绣霞行事极为小心,又对我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泄露消息。” 付雨鸿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知不是被身边人给出卖了呢?” 他这话一说,众位宾客皆觉有理,看向付清枝的目光也从同情转成了审视和疑惑。 付清枝听得一时气急,竟摇摇欲坠,几欲昏倒。 付雨鸿连忙上前扶住她,一边关切地问候,一边还在她耳边轻轻笑道: “傻孩子,你以为有人会信你么?” 付清枝看着他那张近乎扭曲的笑脸,恨得几欲吐血,正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手扣住脉门。 付雨鸿扣住脉门之后,还十分忧切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已知错了。你先下去好好歇息,待养足精神,再让叔叔为你主持公道。” 付清枝正要说话反驳,却被他在脉门上摄入一股子幽邪内力,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咬着一口银牙格格而颤,浑身如在冰窖,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就在她要倒地之时,却有两道人影闪到了付清枝的身侧。 一人拨开了付雨鸿扣在她脉门上的手,另外一人扶住了她急速下落的身躯。 第一个人是“春老夏童”罗知夏,第二个却是“润花小箭”荣昭燕。 罗知夏逼退付雨鸿之后,便冷冷道:“如今真相未明,是非未分,你怎可随意近她的身,还扣她的脉门?” 他待人一向如细雨春风,甚少如此严厉过,如今如此疾言厉色,显是动了真怒了。 付雨鸿不气不恼,只苦笑道:“她几乎快要晕倒过去,我作为长辈,自然是要切脉诊探的。” 罗知夏冷冷道:“赤霞庄内有的是大夫,就不劳烦付前辈操心了。” 付雨鸿叹了口气,便对着罗春暮道:“我侄女在此胡言乱语,搅扰了庄主安宁,还请您看在她伤心惊惧的份上,勿要怪罪于她。” 荣昭燕一边扶着付清枝,一边冷声道:“伤心惊惧是真,胡言乱语就未必了。” 付雨鸿只当没听到,对着罗春暮抱了抱拳,又回到了座上。 罗春暮一言不发地看完了这场闹剧,然后把目光投向了秦高吟。 他知道自己的管家一定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 秦高吟笑了一笑,然后恭恭敬敬道:“付姑娘要做什么,其实我一早就清楚。” 罗春暮淡笑道:“你知道她要做什么,还让她留在庄里?” 秦高吟淡淡道:“她说自己曾深受伪君子所害,我便忍不住想拉上她一把。” 罗春暮笑道:“你的心好像软了很多。” 一旁的罗应寒却好奇道:“秦管家言下之意,是相信这位付姑娘的话?” 秦高吟感叹道:“我的确很想相信她,因为我自己也曾被一个伪君子害得很苦。” 罗应寒诧异道:“那个伪君子是谁?” 他这一说,众人皆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来。 这秦高吟年轻有才,却向来低调,从不提自身之事,如今多言起来,实令人不得不听。 就连躺在荣昭燕怀里的付清枝,都强打上几分精神,要听秦高吟接下来说的话。 秦高吟双眉一扬,然后忽然指了指罗应寒身边的一人,眼中厉色一现道: “我说的那个伪君子,便是赤霞山庄庄主——‘春秋神掌’罗春暮!” 话音一落,群雄哗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往事一锅乱粥 这话音一落,这宴上的空气便如凝固胶着了一般,搅不动,流不通,硬得像是冬日里河上结着的冰,半日都透不出一点融动的迹象。 小辈们或惊或疑,皆是不知所措,老人们却心思各异,打算按兵不动,所有人都屏息敛声地看着罗春暮和秦高吟,仿佛他们之间有一场火山即将爆发,瞬间就要波及到这宴上的所有人。 罗应寒因秦高吟的突然发难而悚然一动,眉宇间尽是不可置信的惊诧。 手足无措之下,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了罗春暮,这宴上唯一一个能拿主意的人。 可罗春暮只静静地看着秦高吟,和善的面容之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微笑。 他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又似是在看着一条即将走到尽头的路。 他既不肯说话,总得有个人替他说话。 罗应寒便站出来道:“秦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中微含怒气,举手投足之间,竟有几分代替罗春暮发号施令的意思。 秦高吟只淡淡一笑道:“我虽姓秦,我的父亲却不姓秦。” 罗应寒眉头一挑道:“你父亲是谁?” 秦高吟淡淡道:“家父名叫邢云悠,我想在座的客人总有几位听过他的名字。” 他这话音一落,曾必潮便道:“你的父亲便是‘拨云逐浪手’邢云悠?” 秦高吟点了点头,曾必潮面上却骇色更重,一双眸子如钉在了秦高吟身上,连半分都挪不动。 原来这“拨云逐浪手”邢云悠在二十年前也曾是名满江湖的大侠,但他最后却在与罗春暮的比试中败亡。 罗春暮一向与他情同手足,失手误杀邢云悠之后,更是茶饭不思地度过了三月,有家人劝导之后才好了许多。 但秦高吟此番提起,却叫人心生疑窦起来。 曾必潮身边的顾云瞰立刻问道:“你骂罗庄主是伪君子,莫非你父亲的死还另有蹊跷?” 秦高吟淡淡道:“罗春暮杀我父亲,并非误杀,而是故意下了杀手。” 曾必潮淡淡道:“姑且不论是误杀还是存心,武人们比试决斗,有时只分输赢,有时还分生死,你父亲若是本事不济,败亡下来也是理所应当。” 秦高吟无声地笑了笑,笑得满目皆是一腔悲凉凄恨,像是被这句话给刺伤了心肺c刺破了面容一样。 “若真是本事不济,我自然不会去管。可罗庄主在与我父亲决斗之前,却先遣了人去与我父亲缠斗,消耗了他的内力,伤了他的臂膀,难道这样也能算是公平决斗么?” 他说话掷地有声,如消金断玉一般落在众人心头,倒叫人分不清真假,辨不明是非来。 曾必潮一时无言,顾云瞰急得抓耳挠腮,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决却忽然出口道:“秦管家在今日寿宴上指认罗庄主,想必是准备已久,不知你是有着拿得出手的证据,还是只有片面之词?” 秦高吟叹道:“我自是有证据的。” 他话音一落,便扬了扬手,宴厅外便有一人徐徐走近,缓缓而来。 白少央抬眼看去,发现那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 此人发丝微卷,瞳如琥珀,眼窝深陷,容貌上酷似西域之人。 孤山派的“孤手四弹”陈顾芳便在此刻惊呼道:“你是西域阚子山的‘螭虎销金刀’言缺月!” 言缺月点头道:“陈大师好眼力。” 陈顾芳笑道:“你在二十年前曾到我孤山派挑战过我,我怎会轻易忘记?” 言缺月叹道:“但我与你战毕之后,不出几日便去寻了邢云悠,与他大战了一场。” “碧火催天刀”尤大娘秀眉一扬,出言问道:“你是受何人指使?” 言缺月手指道:“我与邢云悠之战,并无人指使,只是若无这位罗庄主指明方向,我只怕一年半载都寻不着他。” 陈顾芳立刻斥道:“言缺月,罗庄主为何要为你指明方向?” 言缺月却道:“因为我和邢云悠有仇。” 一旁的罗知夏问道:“什么仇?” 言缺月淡淡道:“无可奉告。” 罗知夏冷笑道:“你若无可奉告,还上来做什么人证?” 言缺月却道:“但当年罗庄主为我指明方向后,曾对我说过,若我杀不了邢云悠,他便会亲自出手,以春秋神掌击毙邢云悠。” 罗应寒猛地一拍桌子,几乎是怒发冲冠道:“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瞧他那副样子,几乎下一瞬就要冲到言缺月身前一剑刺穿了他。 言缺月淡淡道:“我的话已说完,是非曲直,就留给秦公子和诸位公断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紧闭着嘴靠在了柱边,仿佛连一句话都懒得蹦出口。 秦高吟默默地看了一眼言缺月,然后看向了一直笑而不语的罗春暮道:“庄主可有话想对众位英雄侠士们说?” 罗春暮若是不为自己分辨,可就不仅证实了自己的伪君子之性,还坐实了暗害兄弟一事,从此莫说盛京,只怕在整个江湖上都是颜面扫地,无以立足了。 所以罗应寒和罗知夏看向罗春暮的神色,便格外地焦急一些。 可是罗春暮却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怒斥秦高吟,只是浅酌了一杯美酒,然后对着秦高吟不急不缓道:“你在赤霞庄呆了足足七年才等来今日,实在是辛苦你了。” 秦高吟幽幽道:“只要能等到,便不算辛苦。” 他语调虽然平淡,看着罗春暮的眉目之间依然含着幽恨,仿佛是憎极了他,也是怕极了他。 罗春暮眉峰耸了一耸,身上却依旧安如泰山。 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如今的处境,更不在乎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你既处心积虑潜伏这些年,想必不会只满足于在群雄面前揭发我。” 秦高吟微笑道:“庄主当年是如何杀死我父亲的,我今日便会如何杀死庄主。” 罗春暮挑眉一笑道:“你要与我决斗?” 秦高吟还未答话,罗应寒便霍然起身,一指怒斥道:“秦高吟,你以为收买了言缺月,就可以随意攀诬老庄主?你莫非当座上众英雄分不清是非,辨不明真伪,可随意被你戏弄么?” 他言下之意,便是骂那些心生动摇的人皆是是非不分的蠢物了。 秦高吟横他一眼道:“罗知夏这样的正经少爷都未发话斥我,怎么堂少爷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我扣罪名呢?” 罗应寒只冷冷道:“我说话不论亲疏,只分是非。你若要对庄主出手,别怪我手下人不客气。” 他这话倒说得极为正义,正义到看不出一点私心来。 秦高吟忽然扬了扬手,便有十多人窜上了屋顶,个个手持长弓和火箭。 可他们对准的目标却不是宴上的任何一人,而是那粉团玉管的花圃子。 秦高吟站起身来,扬眉一笑道:“这花圃里早早地就埋了火药和□□,一旦有火星入土,便可立时炸开。” 他这话像一点水花泼进了热油,顿时炸得宴上油花爆溅。 眼看着众人坐立不安起来,罗应寒又冷笑道:“火星入土即灭,哪里点得燃火药?你莫非是在骗三岁小孩?” 秦高吟道:“这是西域而来的震天雷,无需火星,只需一点外力震动,便会爆裂开来。你若不信,大可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罗应寒说不出话来,罗知夏便道:“你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想必不是为了拉这些人与你陪葬。” 秦高吟点头道:“我只想请大家做个见证,莫要上前扰了我和罗庄主的决斗。等胜负一分,这些人自然会撤去火箭。” 他说得倒是光风霁月,毫无威胁恐吓之意。 可白少央却越听越是苦笑,越笑越是想把手里的瓜都砸到地上。 他本来是想好好地吃着瓜,看看这一场大戏,却没想到自己和旁人都被卷入这陈年烂账之中,被人当成了瓜里的黑子,脱不了身了。 想到此处,他便忍不住瞧了瞧一旁的郭暖律,但见他眼中无波,面上也平如浩海。白少央又瞧了瞧四周,发现叶深浅冲着他挑了挑眉,似是气定神闲,一点慌乱都没有。 白少央想到自己不能在这人面前丢了面子,便也越发镇定自若起来。 希望秦高吟若和罗春暮算完账,真能信守承诺,让人撤去那劳什子的火箭。 罗春暮放下了酒杯,大袖一挥,便走下台来道:“你为我管了这个庄子七年,一向都是尽心尽力,从不懈怠。所以我一直都很欣赏你。” 秦高吟叹道:“这我是知道的。” 罗春暮苦笑道:“在我心里,你比我的孩子还要能干许多。” 秦高吟眉头一颤道:“这我也明白。” 罗春暮叹了口气道:“无论谁生谁死,我这庄子里的下人都不能和你计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对着秦高吟说的,可目光却落在了罗应寒和罗知夏身上。 罗应寒不肯多言,罗知夏却攥紧了拳,皱紧了眉,不知是怒还是忧。 事到如今,罗春暮还是不肯为自己申辩,难道事实真如秦高吟所说? 可他的父亲怎会是这样一个伪君子? 他对自己确是关心不够,但在人品上却是无可挑剔的。 即便他真的对邢云悠存了杀心,也必然有一个正当无比的理由。 可他为何不能把这理由说出来? 他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这个问题白少央也很想知道。 可惜他目前还只是一个小鱼小虾,只能躲在大鱼后面,看着风浪一点一点过去。 可这些大鱼很快就会一个一个地浮上去。 能浮上去的除了喜欢冒泡的鱼儿之外,还有死掉的鱼。 但是现在的白少央还看不到这一点,宴上的众位英雄侠士也看不到,就连秦高吟自己也没有料到,他扑棱翅膀扇动的一阵小风,会变成一股绞杀这宴上正派人士的血腥飓风。 人们能看到的只有眼前这一场荒谬到了极点的决斗。 可秦高吟面向罗春暮时,却再回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仿佛仍是对着罗春暮有着几分敬意的。 罗春暮却眉目怅然道:“我的话已说完,你可以出手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好像苍老了许多一样。 秦高吟惘然一叹,然后身子猛地一冲,忽然扑近。 他扑近的同时,还手腕一抖,拔出了腰间系着的铁尺。 但见青光一闪,他那把铁尺便如青蛟出洞一般,呼吸之间就送到了罗春暮的胸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最不可能的人 这青蛟量天尺一送到罗春暮的胸口,就被他双手一合,挟在一双肉掌之中。 这铁尺入了肉掌,便似泥牛沉了大海,热油浇在火烛上,好似与罗春暮的双掌融为了一体,任秦高吟如何抽动,都抽不出半分c震不动分毫。 他的这双肉掌如附有磁性一般,能将任何金属都牢牢吸附在手上,使对方的武器成了他的武器,使对方的优势也成了他的优势。 这就是春秋神掌。 无往不利,无处可挡的春秋神掌。 秦高吟只能撤手。 然而他早就知道自己需要撤手。 因为他真正的杀招不在这铁尺上,而恰恰在自己的一双手上。 邢云悠的“拨云逐浪手”传到他的手上,经过多年练习c多番改良,已成了另外一种模样。 一种令人新奇神往的模样。 他的手很白,白得不像是风吹日晒,倒像是常年不见天日的。 可现在这双手却蕴着青筋,突着指骨,瞬息之间便到了罗春暮的面前。 他右手曲成拈花式,直取罗春暮的太阳穴,左手化成五道指剑,直刺罗春暮的右目。 他的双手在行动的同时,双脚也没有闲着。 秦高吟右脚往地上一顶,使自己离罗春暮更近几分,左脚抬膝,一个“金狗撞月”撞向罗春暮的腰腹。 这些动作看似复杂多变,其实快得只在一个呼吸个眨眼之间。 罗春暮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卸下掌中吸附的铁尺,就迎来了他的这一系列攻击。 罗知夏看得心惊胆战,罗应寒瞧得面色一白。 罗春暮却无话可说,只能动手。 他一动手,两条大袖便跟着鼓胀起来。 仿佛这袖子是活的,是会怒的,是有意识c有机会地在动起来。 罗春暮侧身一动,避过他的膝盖和左手。 他避开的同时,还把一条袖子甩到了秦高吟的右手上。 秦高吟右手化曲为直,直成了一把砍刀,瞬间便砍在这飘飘若风的袖子上。 可他一砍下去,手上便见了红,面上也跟着变了色。 因为这袖子看似柔软无比,却是吃饱了罗春暮的掌风,喝足了他的罡气,竟变得无坚不摧起来。它像是一把会随风而动的石刀,一个随时能咬上人一把的豹口,把秦高吟的右手都咬得裂了一道口子。 眼看着罗春暮的另外一只袖子就要打过来,秦高吟不得不急退c猛撤,挪到五尺开外才好。 他实在不能再被咬上一口,让左手也变得和右手那般失了力气,没了锐骨。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罗春暮的掌风竟已能汇到袖子上,使袖子也能使得如刀剑一般可怕。 这人的掌风像是一道道有生命的神风,可以如魂魄一般附身到柔软的静物上,使静为动,化软为刚。 白少央忍不住叹道:“不愧是春秋神掌。” 这内家功夫练到极致的人,对上外家功夫的行家,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优势。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自己和叶深浅。 若是有一日他拿刀对上叶深浅的掌,又会是谁胜谁负? 白少央斜睨了一眼叶深浅,发现对方也同时望了过来,仿佛与白少央心有灵犀一般。 叶深浅看着白少央的时候,眼中总如有神光流转。 他笑了一笑,然后举起了杯子,对着白少央遥遥一敬。 白少央也看得眼前一亮,便忍不住举杯一和。 这是他坐下来之后喝的第一杯酒。 也是他今天喝的最后一杯酒。 回到场上,秦高吟一鼓作气,再度出击。 他双手齐出,接连使出“拨云逐浪手”中的“折尾式”c“惊阙式”c“肘云式”。 “折尾式”一避袖角c二钻袖口,三折对方手腕。 “惊阙式”食指无名指相交而出,直刺对方腰腹,上来便是抢攻。 “肘云式”暗运内息,以肘剑对袖,势要逼得对方无暇出掌才可。 这一式更比一式妙,一招更比一招险,将满身的杀机都蕴在指尖c手腕c手肘处,叫人看得根本移不开眼c挪不动步。 可罗春暮却眼一眨,脚一动,于袖口之下和秦高吟拆起了招。 他袖风一起,双掌忽然缩了回去,避开肘剑指刀,趁着秦高吟的注意力还在袖上时,一双掌忽从肋下钻了出来,直拍到秦高吟的胸口。 秦高吟被这么一拍,登时倒飞七尺又七尺,直翻到地上滚了几圈才算消停。 他眼前冒着金星,胸口翻涌着气血,喉头一阵腥甜,一侧头便吐出一口血来。 秦高吟不知道自己断了几片肋骨,只挺身坐起,往胸上一摸,却发现没有什么刺痛之感。 他中了罗春暮的全力一掌,肋骨居然连一根都没有断? 秦高吟记得上次罗春暮出手的时候,那个受掌的恶徒胸口肋骨断了五根,其中一根刺到肺,没多久就窒息而死了。 秦高吟只觉得面上投下一道阴影,抬头看去,却发现是罗春暮站到了他的身边。 他目光中含悲带叹,如乌云压到了额头,阴雨下在了心间,仿佛把半辈子的惆怅都用在了今日这一刻。 秦高吟冷冷道:“我要的是生死决斗,你又何必手下留情?” 他虽受了伤,却不是什么极重的伤,调养一些时日还能康复如初。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决斗。 他若不能复仇,就该死在罗春暮手上。 他这一死,即便罗家花再多的精力去解释辩白,也脱不了杀死故人之子的罪名。 可是罗春暮却偏偏不肯如他的意。 他只淡淡道:“你为何不问问我为何要杀邢云悠?” 秦高吟冷笑道:“背叛兄弟的理由有千千万万,我实在不感兴趣。” 他实在恨极了对方这张云淡风轻的面孔,恨得几乎想把他的面皮扒下来,看他还能从容到哪里去。 罗春暮却依旧从容道:“那你对言缺月和你父亲的仇恨感不感兴趣?” 秦高吟微微一愣,随即看向不远处的言缺月。 可这人虽生了一张能左右时局的嘴,却不肯言语。 秦高吟之前试着问过他,他却死都不肯透露。 难道如今他就肯说出来么? 罗春暮只遥遥一叹道:“事到如今,你也就别瞒着了。” 秦高吟心中一颤,觉得自己好似踏入了一个陷阱。 可这陷阱却是他自己为自己埋下的。 言缺月只道:“你确定要我说?” 罗春暮道:“我只怕你不说不行了。” 言缺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秦高吟,沉吟道:“邢云悠杀了铸剑大师徐鸣玉一家满门。我受过徐鸣玉的恩惠,自然得替他报仇。” 这陈年烂芝麻一抖出来,先把秦高吟整个人都抖成了一块儿筛子,再把白少央给惊得够呛。 铸剑名师徐鸣玉当年也算是名满天下,与另一铸剑名师卢飞翎号称“北听鸣玉南见飞翎”,但十六年前他那一家老小无故惨死,成了一桩轰动武林朝野的无头悬案。 谁也没想到,言缺月竟会说这徐鸣玉竟是一向名声极好的邢云悠暗杀的。 秦高吟冷冷道:“你血口喷人!我父亲与那徐鸣玉无冤无仇,怎会杀他满门?” 言缺月淡淡道:“你父亲虽与他无仇无怨,却有极大的误会。” 秦高吟不可置信道:“什么误会?” 言缺月道:“你父亲受了奸人挑拨,误以为徐鸣玉与北汗人暗中勾结,私下替他们铸剑,便狠下杀手,杀了徐鸣玉一家老小四十五口人。” 秦高吟冷冷道:“一派胡言!我父亲若受人挑拨,怎会不查个清楚明白就狠下杀手?他若一定要下杀手,定是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言缺月叹道:“那奸人既想借刀杀人,必是环环相套,又怎会容你父亲轻易出了套?你若是不信,当年徐鸣玉还有一个儿子尚在人间。出了这赤霞庄,你尽可去自行查访。” 秦高吟气得浑身颤抖,双目泛红,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道:“若真相果如你所说,为何你不肯早点告诉我?” 言缺月面上苦涩道:“罗庄主警告过我,为保邢云悠身后的名声,未经他的允许,我连一句都不能多说。” 言缺月眼见秦高吟听得面色青白,又继续插刀道:“人生在世孰能无错?可有些错犯了能改,有些错却无法回头。你父亲错手杀死那些无辜之人,只能以命偿命了。罗庄主决定在决斗中杀死他,也是为了保住他的声名。否则他把事情一揭,你父亲的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秦高吟又再度看向罗春暮,满面地不可置信道:“你早就和他有串通合谋,在众位英雄面前联手设计我,是也不是?” 罗春暮抬眉道:“你若不信我和他,还可以问另外两人。” 他话音一落,忽然指向了苦尘寺的无音大师和四神捕之一的“相云绝路掌”孟云绝。 秦高吟看过去,却见无音大师合掌一叹道:“阿弥陀佛,罗庄主所言不虚也。” 无音大师说完之后,一旁的孟云绝也跟着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无音大师的话本就一言九鼎,孟云绝也是个绝无虚言的人。 这两个人若是说一件事没有假,那多半是千真万确无可辩驳的了。 秦高吟只觉得胸上的肋骨好像被什么东西一根一根地掰断,然后这断骨便被人拿着,一下下刺进他的五脏和六腑,揉进他的脑浆和血脉里,抽得浑身都泛着痛,颤得一颗心都被人捣碎,然后冒着血泡,摊在众人面前。 他多年的信仰仿佛就这么一下子坍塌了。 而且是在他最仇恨也最敬仰的人面前。 白少央冷眼瞧着,只觉得这场大戏果然是好看得很。 有起因有波折,还有一个好的结尾在,若非碍着别人面子,他都想鼓掌喝彩起来了。 罗春暮只目光哀切地看向秦高吟道:“其实你进庄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秦高吟仿佛已经麻木得不会再惊讶了。 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惨然一笑道:“你是因为知道我是谁,才提拔我到这个地步?” 罗春暮却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才关注你,因为关注你,我才能发现你有管家的才能。” 秦高吟冷眼看去,目光凄切道:“庄主明知我是谁,还敢让我管了这么多年的家,实在叫我佩服至极。” 罗春暮道:“你该佩服的人不是我,而是季灵烟。” 秦高吟诧异道:“季灵烟?” 罗春暮拍了拍掌,那屋顶上站着的十多个拿弓搭箭的人忽然就互相厮杀起来。 这一半人出手极快,也极不容情,另外一半的人虽一时没有准备,但也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两方的尸体纷纷落在花圃之中,竟在彩练秋色之中添了一抹一抹怵目惊心的血色。 可这么强的震动之下,却没有任何火药炸响。 宴上静得简直连人的心跳声都听得到。 秦高吟毫无血色地看去,只见罗春暮缓缓道:“季灵烟虽对你还算忠心,可对我才算是死心塌地。他去向你报告之前,已经将自己的忧虑写在了纸上,交给了他信任的一位同僚。他若是不能见到那位同僚,那封信就会交到我的手上。” 秦高吟冷笑道:“所以花圃子的火药早就被你给换掉了。”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一只被人戏耍的猴子,如今看够了猴戏,就得到了名为真相,实为施舍的奖励。 罗春暮道:“你只在靠近我的那处花圃埋了火药,看来还不想拉所有人陪葬。” 秦高吟苍然一笑道:“我已是一败涂地,哪里还敢拉人陪葬呢?” 从一开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在手中,却自鸣得意地以为能将对方拉下马,如今一败涂地的是他,被人投去同情嘲讽的目光也是他。 他哪里还敢谈什么恨?想什么拉人垫背的事儿? 一想到此处,秦高吟的笑容也悲凉得有些可怖,只觉得这日光像是早早地埋伏在那里,就等着此刻直直地照在他身上,让他在众人面前无所遁形似的。 白少央看到这大戏落了幕,却觉得仿佛还少了些什么似的,便对着罗春暮问道:“敢问罗庄主,那位挑拨了邢云悠的奸人究竟是谁?” 他怎不知还有谁有这样的手段? 罗春暮却道:“此人一生侠名,做下许多善举,可惜却是心思不正,内含狡诈,足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伪君子。但他生前交友众多,我要说出来,只怕大家多是不信。” 陆羡之越发好奇道:“难道此人还在宴中不成?” 罗春暮却道:“此人已去世多年,不提也罢。” 叶深浅心中一紧,只觉得他这描述竟让他想到了张朝宗。 难道这事儿竟与张朝宗有些关系? 一旁坐着的顾云瞰却道:“罗庄主还是快些说出来得好,省得又出了像秦管家这样的事儿。” 他这一起哄,众人也跟着纷纷劝了起来,倒叫白少央觉得有些不妙起来。 他是知道自己和此事无关的,可瞧罗春暮那对天下第一伪君子的说辞,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说他。 白少央想到此处,便越发坐立不安起来,唯恐被人泼了黑水,坏了一辈子攒下的好名声。 罗春暮为难了半天,终于还是叹道:“此人便是‘南海上客’楚天阔。” “绝不可能——” “庄主慎言——” 白少央如被狠狠戳了逆鳞,喊得斩钉截铁c毫不犹豫,根本不管之后该如何解释。 叶深浅却冷冷地看向罗春暮,明如晨光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如同杀气一般的锐意。 罗春暮话一落地,他们就几乎在同时喊了出来,倒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罗春暮抬眼看去,刚想解释什么,忽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这血吐得突兀无比,溅了一旁的秦高吟一身,倒是叫他惊得愣在当场。 罗知夏连忙上去搀扶,却见罗春暮一把摆开他的手,对着秦高吟道:“你在酒水里下了毒?” 秦高吟也顾不得擦脸上的血点,只一脸疑惑道:“我没有” 眼见局势突然逆转,顾云瞰c曾必潮一想到酒水中可能有毒,立刻便想运功一探。 一旁的罗春暮立刻厉声道:“别运功,越运功这毒发得越快!” 可他的话终究还是迟了,顾云瞰等人内息一转,瞬时如石牛入海,没了踪迹,丹田之内也空空如也。有的嘴角溢血,有的身子一软,旋然倒下,另外一些也是面色惨白,起不了身,挪不动脚。 有些菜没有人碰过,可这酒水却几乎人人都碰过了。 白少央因喝得少,喝得晚,总算还没发作,可他知道这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他抬头看向叶深浅时,却发现对方已是面色惨白,被陆羡之和关相一给扶住了。 这偌大一个正道相聚的寿宴上,竟几乎无人可以起身。 小小一杯酒一盏茶,竟然毒翻了正道武林的一干翘楚,让他们成为没有还手之力的软脚虾来。 白少央抬眼看去,只见郭暖律皱着眉,搭着剑。 而秦高吟则是一脸茫然地站在中央,仿佛一点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若不是秦高吟,这还能是谁做的?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有这么大本事,能在罗春暮的宴上下毒? 顾云瞰吐出一口血后,恨恨道:“哪个王八羔子下的毒?老子都被逼得只能喝茶了,怎么还受这等窝囊气!?” “毒是我下的——” 白少央寻声望去,只见一人缓缓从门外走进,把侍卫们的尸首无声无息地撂在了身后。 等他走到众人面前之时,顾云瞰瞪大了眼,曾必潮失去了声,叶深浅面上血色全无,陆羡之看得一脸惊异,郭暖律瞅得脸黑了一半。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白少央惊讶和愤怒。 因为这个人就是韩绽。 那个伤了顾云瞰,断了曾必潮一臂,废了莫渐疏一腿,割了张朝宗脑袋的韩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刀光血光 韩绽走来之时,身姿伟岸如山,面容上带着复仇的圣光,如一座天神从远方而来。 可他投下的影子上却仿佛生着犄角,露着獠牙,如地狱而来的修罗一般阴森可怖。 可一个人的前前后后怎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你看他的刀,他的眼,那是‘乌衣刀’韩绽?” “姓韩的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奶奶的熊,毒是这王八羔子下的?” 仇恨c鄙夷c疑惑c惊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犹如利箭般射到他的身上,又被他不屑地轻轻拂去。 可这里面最惊骇最不解的人却是白少央。 他像是一座日光融化了的冰雕,半分也挪动不了,一点也起不了身。 因为他想过许多种与韩绽重逢的方式,却绝对没有想过是这么一种。 这像是一场荒诞无比的闹剧,他被放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看着韩绽以天神之姿,行恶魔之实。 他怎么会使用下毒这样卑劣的手段? 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怎么有机会把毒下到众人的茶酒中? 白少央心中一颤,几乎失了声,没了动静。 难道他就没考虑到我也在宴上?他一点也不在乎我被毒到? 这个想法一从他心中掠过,他忽觉眼前一阵清明,脑中一片冷静。 谁说这个人就一定是韩绽了? 只要脸型c眼距相似,脸都是可以易容的,就连眼睛的颜色也可以用西域特产的一种玻璃片来遮掩,即便长得一模一样,也未必就是韩绽本人。 不错,这人应该不是韩绽。 虽然他在杀张朝宗时使了下三滥的手段,但其他方面的人品还勉强可以信任。 而且他不擅使毒和潜入,若无同谋和帮凶,要怎样才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进这赤霞庄? 可韩绽一向都是独来独往,从未不会找人帮忙的。 他更加不会连累宴上的白少央。 由此可见,这人绝对不是韩绽。 白少央随即看向郭暖律,只见对方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白少央心中一暖,立刻猜出郭暖律没有中毒。 只要他没有中毒,那他们这边就多了一道强大无比的战力。 不知为何,白少央对郭暖律的信心简直比对他自己的信心还要足。 只要这个人在身边,无论前方的道路如何艰难险阻,他都有自信挺上去。 白少央再抬头看向叶深浅时,见他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绽,从他的脚跟看到面孔,仿佛是在寻找什么破绽似的。 被罗知夏扶着的罗春暮站稳了身子,横眉问道:“阁下便是‘乌衣刀’韩绽?” 韩绽冷笑道:“不错。” 他的笑像是猎人瞧见猎物时的笑,眼睛里闪着在刀尖上淌过的冷光。 这样的韩绽看上去仿佛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只让白少央十分的陌生。 罗春暮冷笑道:“阁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赤霞庄,而且一出手就毒翻了众位豪杰,罗某实在佩服至极。只是不知我等如何得罪了阁下,要招来今日之祸?” 韩绽先是一脸蔑然地看了看罗春暮,然后回过身,用眼刀子在曾必潮和顾云瞰身上滚了一滚,最后再把目光定格在了付雨鸿身上。 付雨鸿被他看得悚然一惊,如被一刀砍在头上,砍得汗珠如血珠一般滑了下来。 他刚刚喝过许多美酒,此刻即便想提力也提不起来,若是韩绽一刀过来,他十成十地要去见地下的张朝宗了。 韩绽一声冷笑,然后不急不缓道:“十六年前,像‘南海上客’楚天阔那样义薄云天的大侠,就是被你们这一群所谓的正道人士害得挫骨扬灰,尸骨无存!我本已为他复了大半的仇,只剩下一个付雨鸿没有宰掉,可你们却一个一个围攻于我。如今他含冤而死,却还有人在这里诬陷他的清白,说他是什么伪君子,我瞧你们才是一群真真正正的伪君子!” 他这话音一落,白少央就跟着一惊,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话似的。 他刚刚还觉得这人应该只是冒充了韩绽,可他却说出了只有韩绽才能知道的秘密。 莫非当年泄密之人除了把这秘密告诉韩绽,还告诉了别的什么人? 顾云瞰只愤愤道:“别人顶多是满嘴喷尿,你这畜生是嘴里屎尿齐喷。楚天阔明明是感染瘟疫病死的,怎能赖在我们头上?” 韩绽恨恨道:“他是怎么死的,自然会有阎王和你们讲清楚。你和曾必潮虽没有亲手去加害,却帮着付雨鸿来对付我,自然也算得上是一个帮凶。那罗春暮红口白牙地诬陷楚大侠,更是一万分的该死。” 顾云瞰听完韩绽的话,自是气得胡子一颤一颤,几乎想拍桌而起大骂几声,可身上受毒所制,内息运转不畅,登时喝骂道:“你你这心口不一的王八羔子,有种便和我单挑,下毒算什么好汉!?” 韩绽冷笑道:“这毒是翠血岭的‘堕心骨融散’,你若不用内力,还只是酸麻无力,你若在毒发之前用了内力,便毒入脉腑,毒上加毒,伤得更重,死得也更快了。” 陆羡之在一旁看着这面目前非的“韩大叔”,只觉心中怒火熊熊而烧,烧得他几乎坐立不住。 他的酒都被叶深浅给抢走了,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中毒。 可韩绽这么一现身,他便似是受了极深的背叛,只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质问韩绽。 难道韩绽前几日与他们的相处和教诲,全都是假的? 难道他来到盛京这繁华之地,就只是为了屠戮他们这些正道人士? 难道一向聪明的白少央也被他给利用了? 还是说,白少央其实早就知情 就在他因为这个可怕的想法而想跳出来时,却被叶深浅一把拉住了。 陆羡之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却发现被关相一扶着的叶深浅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面色依旧是苍白的,好像全部的血色都在韩绽出场之后被划走了。 但他看向陆羡之的眼神却很坚定,坚定地好像在下一道无声的命令似的。 陆羡之却接受了这道无声的命令,暂时安静了下来。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还有些莫名的愧疚,愧疚自己不该无缘无故地怀疑白少央。 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患难,他本该对白少央无条件信任的。 陆羡之攥紧了拳,咬死了牙,气得简直想打自己一巴掌。 曾必潮只冷冷道:“韩绽,你若要复仇,只管冲着我们来,何必牵累他人?” 韩绽淡淡道:“我来是为了你们,可我的朋友却没有那么简单。” 曾必潮目光一闪道:“你还有同伙?” 白少央心中一定,发现自己果然猜得很对。 这个韩绽绝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若是一个人过来的,白少央就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他当球去踢。 韩绽拍了拍手,大门就紧紧地闭上了。 可在大门闭上之前,却有十多道人影如风一般蹿了进来。 他们一出来,白少央可算是明白为何门外如此安静了。 有这么一群人在,任什么人过来瞅瞅也得被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白少央抬眼看去,只见这十多道人影里面有男有女,有美有丑,美的是各有千秋,丑的是奇形怪状,当真是揽尽了这世间百态,人间万象。 他们的人一进来,瘫软在解青衣身上的王越葭就惊呼道:“是翠血岭的‘碧血三刹’风出火c鱼生花,还有焦则香!” 屏山派的“百转千回手”甄作为喃喃道:“何止是他们,还有奢毒山‘七色恶盟’中的柳垂红c牛忽绿还有荆侍蓝,九山幽煞门下的‘万里一哭’卓挺之c‘张尸结彩’典彩儿c‘踏血无痕’姬百慕。” 他这么一说,还有另外三位奇形怪状的丑人就有些介意了。 这三人把胸一挺,头一抬,气冲冲恶狠狠地朝着甄作为道:“你怎么光说他们,不说出我们的名号?” 这三人形貌不一,可却有一点相同。 他们都长得极其丑,丑得叫人惊叹。 有的满脸爆着痘,有的下巴尖如刀,有的五官挤成了一团,可谓分别是丑出了风采,丑出了印象,丑出了界限。 若是有人见过他们,绝对不会忘记这三人的相貌。 甄作为自然没有见过,只瞪着眼道:“我又认不出你们,要我说什么?” 他这话音一落,那下巴尖如刀的汉子就上前给了他一刀。 他这一刀出得又快又急,急得根本叫人来不及反应。 刀过之后,甄作为的脖子上就多了一道喷泉。 他睁眼倒地,血喷如泉,身子兀自在颤抖,下巴尖如刀的汉子看着他的尸体,就一阵阴阴冷笑道:“老子叫蒋立绝,外号‘斩立决’,老子的两个兄弟叫厉子鸡和易翠伤,都是大碎门的人。咱们汇合了翠血岭c奢毒山和九山老爷的高徒,就是为了好好和你们算一笔账!” 翠血岭c奢毒山和九山幽煞都曾被正道派人围攻过。 欠过他们血债的分别有群清逸水门c照金楼c明光会等盛京本地帮派,还有雁山派c屏山派c应城派c姜山派c孤山派c太微山这些山门大派,更有长安会c东墙会c岁安阁c海阔帮c九龙帮这些分布四海的帮派。 这些门派的人如今都在这里,如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只能无力地唾骂着蒋立绝。 但是蒋立绝一眼扫过去,就叫一半的人闭了嘴,只用眼神表示着愤慨和不屑。 可有一些有心人还把目光投向了言缺月。 这个人到了宴上之后,可是滴酒未沾的。 可言缺月却好像石化了一般,和柱子融成了一团,半点也没有站出来的意思。 郭暖律似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却被白少央看了一眼。 他被这么一看,立时瞪了回去。 现在还不出手,难道要等他们大开杀戒了才出手? 白少央却毫不退让地瞪着他,似乎在警告他不准出手。 局势未曾明朗,敌人也没有被消耗过,他作为这边唯一可用的战力,怎能擅自轻动? 他的眼神似乎起了作用,至少郭暖律身上的杀意没有那么浓了。 可他还是死死地盯着韩绽,仿佛随时都准备冲出去在他身上刺一剑。 韩绽只看了一眼,走了一步,便瞬间有三个人抢攻过来。 这三人分别是无音大师c姜山派的“银莲双钩”方非奇c九龙帮的“笑里刀”虞笑飞。 他们倒没有什么别的特异之处,只是不爱喝酒,偏爱喝茶。 茶里的毒发作得比酒里的慢上几分。 只要不像顾云瞰那样把茶当酒一样地牛饮,他们在毒发之前,就还有几分拼搏之力。 而他们抢先要拿下的人便是韩绽。 这三人从未合作,也从未认识,只因一个眼神,一个默契,便合在了一块儿袭向韩绽。 若在平时,白少央简直要想为他们喝彩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在心中默默鼓掌,韩绽就出了刀。 他这一出就出了三刀。 第一刀绕过了双钩,送到了方非奇的手腕上。 这一刀轻轻一划,方非奇就少了一只手。 第二刀直接避开虞笑飞的铁掌,顺着他的腿砍了下去。 虞笑飞立刻就少了两条腿。 方非奇少了手之后,还没来得及惨叫,撞倒了没了腿的虞笑飞,这两个残疾人一起倒向了四肢健全的无音大师,逼得他往后一退。 于是这第三刀就顺着他这一退,送到了无音大师的脖颈上。 刀光一闪,无音大师的脑袋就分了家。 然而他依旧是四肢健全地死去的。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刀有多快。 没有人能来得及阻止这三刀。 所有人只知道这三下刀光闪过的时候,地上多了一只手c两条腿,还有一个圆澄澄的大脑袋。 脑袋还在滚,如一颗巨大的蛋一样滚到了付雨鸿的桌前。 他一看到那光滑的大脑袋,就吓得面白如纸,冷汗淋淋,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韩绽的刀不仅砍杀了这三人,还砍掉了白少央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本就千方百计地说服自己这人不是韩绽,可如今看到他的刀以后,他却一点都不敢这么想了。 这世上除了韩绽以外,还有谁能使得出这么快的刀? 至少他目前还没遇到过。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狠狠地骗了负了,再踩在地上践踏上一千一万遍。 他的确憎恨韩绽,也时常想着算计韩绽,可这么多日子以来,他却从未怀疑过韩绽的人品和义气。 可韩绽如今的所为,哪里称得上是一时被人蒙蔽? 他不过是一头披了人皮的野兽,一只只知杀戮的魔鬼。 叶深浅看得嘴唇发着颤,郭暖律瞧得一腔怒血上心头,陆羡之即刻拍桌而起,欲飞身上前。 无论是白少央还是叶深浅,都已经拦不住他们了。 可他们向韩绽冲去之前,却有一个人先冲了出去。 而那人竟然就是白少央。 白少央提刀上前,一刀就往韩绽的后背刺去。 可韩绽却闪身躲过,回头就是一刀击在白少央的刀背上。 白少央冷眼看向他,却见对方眼底毫无温情,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白少央心中一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信,便继续与他缠斗了起来。 他们两个一斗,郭暖律也一剑刺向了蒋立绝,陆羡之则一脚踢向了离他最近的柳垂红。 他们这一出手,有几个毒素还未发作的侠士们也纷纷出了手,与恶人们战成了一团。 韩绽的刀比任何人的刀都要来得可怕。 但是白少央的刀被他指点过后,也是一日日的突飞猛进,大有青出于蓝之象。 这左一刀横扫对邪劈,右一刀急突对轻掠,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一来,他便越来越觉得对方的刀法与韩绽的竟十分相似。 可这相似之外,倒还有几分不同。 也许他平日示范给白少央的刀法,根本就不是真正刀法。 白少央还想继续探究这几分不同,这该死的毒却涌了上来。 他若不动内力还好,一动就发作得奇快无比,登时没了力气,被韩绽一刀刺破肩膀,一脚踢了出去。 他这一脚踢得如重千钧,白少央倒飞出五尺又五尺,掠过花圃c擦过矮桌c翻过旁人,几乎要一把撞到墙上去了。 可就在他天旋地转之际,却有一人跑出来接住了他。 白少央以为那人会是叶深浅,又或许是郭暖律和陆羡之。 可他抬头看去,却见那人相貌看着陌生得很,恍如披了面具一般。 然而这陌生汉子的一双眸子却熟悉得叫人惊异。 白少央一瞧见那双眸子,就几乎失声惊呼起来。 这是韩绽的眸子!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韩绽! 可易了容的韩绽却冲着他摇了摇头,然后将他轻轻放在柱边,接着便稳稳地握住了他的一双俏手。 白少央这次却没有试着挣脱,而是紧紧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身上仿佛还有些颤抖。 他以为自己已经恨透了韩绽,可当白少央真的知道韩绽不是刚刚那个屠天屠地的恶魔之后,还是开心得快要蹦上天了。 他终究没有怨错人,也没有信错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爱恨两难 场上每倒下一个正道之人,王越葭都觉得有一口血憋在了心头。 “屏山绝姝”商俏绝,云阔帮“三镇侠”,孤山派陈顾芳,这些人刚刚还在和他谈笑风生,此刻却大多血如泉涌地倒在一片尸山中。 他们该是趁着还没毒发,猛提一口真气,上前拼力拼巧拼一腔热血,可却总被毒势所拖,为奸人所害。 可他们至少是堂堂正正地死在敌人手上的,而不是如他一样被困死在这张椅子上。 解青衣本来也想与敌人拼死激斗,毕竟他也喝了酒,中了毒,只是不知还有多久才发作。 可为了动弹不得的王越葭,他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寸步不离地守在王越葭的身边。 但这样不过是白白消耗时间,浪费那屈指可数的几寸光阴罢了。 王越葭不愿坐以待毙,只心中一动,看向解青衣道:“青衣,在我身上打一掌。” 解青衣诧异道:“公子这是在说什么?” 王越葭急迫道:“我在重伤之下,或许可以激发出十八天罗阴阳功的十成威力,以此冲开一部分毒势。” 解青衣却颤声道:“你要我把你打成重伤?” 他情急之下,竟连“公子”二字都省掉了,只称你我。 王越葭苦笑道:“但凡我能动一动,我也不会拜托你了。” 解青衣面色一白道:“公子真的别无他法?” 十八天罗阴阳功是把双刃剑,伤敌人越深也就伤自己越深。 而且这功法急需意志支撑,只要意气一懈,志气一松,就会功散血败,再无力回天。 所以朱柳庄一战时,王越葭差点就死在了这道邪门无比的功法下。 可王越葭只目光一凛,冷冷道:“解青衣,你若不动手,咱们就都得死在这儿!” 他从不愿给解青衣甩下冷脸,说上重话。 可此刻不重,他们就会毫无价值地一起死在这儿,轻得好似两粒从未被人注意过的尘埃。 而这话音一落,解青衣坚毅的面上就透出几分沉痛之色。 可他没有扭捏婉拒,更没有试图说服,只是极快地在脑内过了一遍此事的利弊。 他剩不了多少时间,一旦毒发无力,还能把动弹不得的王越葭托付给谁? 难道还能是旁边那个居心叵测的哥舒秀? 这人看起来是中了毒,没了力,面色苍白得好似月夜下惊心动魄的白莲。 可他的身边好似一片真空,隔绝了所有杀气和血腥气。 众人斗成一股旋风,风却吹不起他一点衣角。 没有人往他这里打,也没有人朝他那边倒下。 这个细节也算不得多重要,可落在解青衣眼里,却是一个鲜明无比的信号。 这群人不想动哥舒秀。 而哥舒秀也不会出手。 不管死的人隶属黑道白道,都和他无关。 他回过神来,只见王越葭继续道:“你到底动不动手?” 解青衣面色一白,颤声说道:“好,我动手。” 他这个“手”字一说完,就一掌印到了王越葭的胸上。 他打在王越葭身上这一掌,就好像在自己身上打了一千掌万掌。 他一掌收毕,王越葭就喉头一耸,腥甜裹着血气翻涌而上。 他嘴一张,立时喷出一大口血,双眼一闭,竟直接昏死过去。 血溅过来的时候,解青衣却不闪不避,任由这一大口血淋淋漓漓地溅在脸上c脖颈还有胸上。 这血溅在他面上,却好像被一锅滚烫的热油浇在上面,可他已分不清痛的是皮肉,还是皮肉之下血脉的归属之地。 他只知道自己打了王越葭一掌。 而这一掌几乎要了王越葭半条命。 这个认知仿佛把他整个人都劈成了两半。 王越葭再度醒来时候,发现自己不但能够动弹了,身上内息还可以运转了几分。 他大喜过望,抬头看去,却见解青衣阴沉如海的面上依次闪过喜悦c愧疚和恼恨的光芒。 在这一刻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沉稳而英气的青年能有如此复杂的情绪变化,喜怒哀乐如同走马过灯一般地在他面上回转翻腾,仿佛一刻都停不下来。 外界的厮杀和鲜血都仿佛影响不到他,他的眼中仿佛只有王越葭。 这世上似乎也唯有王越葭这个人能够入他的眼,入他的心。 王越葭苦笑道:“你这一掌差点要了我的命,却也救我了一命。” 解青衣却道:“若下次你再让我做这样的事,我可能真的会要了你的命。” 王越葭苦笑道:“死在你手里听起来也不错。” 解青衣道:“但我想求公子一件事。” 王越葭道:“什么事?” 解青衣面色一暗道:“若我将来真的失手杀了你,请允许我为你殉葬。” 王越葭听得一愣,随即喝骂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蠢话?” 解青衣却目光坚定道:“公子要我去求的事,即便再痛再苦,我也绝不违背。可我要做的事,公子也绝对阻拦不了。” 王越葭听得一阵气愤,但心知此时不是理论的好时机,便微微提气,携了解青衣一起奔向使着人面青铜锤的牛忽绿和用着九股托天叉的荆侍蓝。 而因为他们这一介入,宴上这几乎已完全倒向邪恶的混乱局势又向着光明偏移了几分。 但是只有他们还是不够的,因为对方足足有十三个人,而且是十三个没毒没病的好手。 他们可不是静海真珠阁内程秋绪手下的十二家将,而是十三个浸淫多年邪派功夫的人。 除了大碎门的厉子鸡c易翠伤和蒋立绝,剩下的这十个人中,随便挑一个拎出去,都是能独当一方c号令群鬼的黑道高手。 可现在还能力战的人就只有罗知夏c郭暖律c陆羡之c解青衣c王越葭这五人。 其他人要么就在毒势发作时被人砍倒在了血泊之中,要么就根本站不起来。而在这些人里,顾云瞰瞪得双目睁,曾必潮瞧得面色铁青,大捕头孟云绝看得咬紧银牙,云观路毒发之后伏在一旁,气得几欲呕血,只恨不能立刻冲出去与恶人们斗成一团。 局势实在十分不妙。 白少央立刻看向韩绽道:“你现在能出手吗?” 韩绽却摇了摇头,只一心一意地握着他的脉门。 他现在正帮白少央输着功,逼着毒,自然是无暇出手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他的刀法和你的很像。” 像得简直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时期。 韩绽无奈道:“他和我的确有些渊源。” 白少央只道:“他是你的师弟,还是你的兄弟?” 他本是随口一猜,却不料韩绽如被踩了尾巴,揭了面具一般惊骇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叹道:“不管他和你什么关系,你若不出手对付他,就没人可以对付他了。” 韩绽却道:“我必须先将你体内的毒逼出来。” 他若是不把这毒素给一鼓作气逼个痛快,即便撇了白少央去作战,也是心绪不宁的。 因为他若半途一撤,就等于把中毒无力的白少央撇给了一群恶人,到时恶人趁他不备攻上去,白少央这一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而且他的一把魔刀除了上天下地的威势以外,也靠着一口刚气支撑。 若是心飘神移,便会刚气不正,势气一破,他的刀便绝对快不过假韩绽的那把黑刀。 白少央看着替他自己运功时专心致志的模样,忽然很想叹上一口长长的气。 恨一个很爱你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已经尽可能地维持这股仇恨,不让那些小小的温情把自己软化。 因为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不能因为对方是你这辈子的血肉至亲,就把他欠你的钱给忘了。 可问题是,如果他不小心欠了韩绽别的东西,那这账要怎么去算? 所有人几乎都陷入了苦战。 可郭暖律的软剑却好似越舞越精神了起来。 他的剑若静着不动,便是崖间松c托天柱,如处子一般安静闲逸。 可他一旦动起来,便是风过绝崖火现山,蛟出瀚海凤飞巢,可谓是屈之如钩,纵之有声。 而软剑最大的好处不在砍劈刺突,而在于割。 割的是手上的筋c脚上的脉,还有脖子上的血管。 一般人会想到去护胸口,护下身,却往往忘记了最脆弱的筋脉和脖颈。 所以蒋立绝一刀出手,手腕处就一阵刺痛。 可他是个知痛就改的人,一觉痛就毫不犹豫地弃刀而回。 郭暖律一迎上去,他却一个急停再是猛转。 他这一转就洒出十枚如意珠c九根铁飞镖c八根飞刺c七根铁蟾蜍来。 谁也没想到这瘦如活猴的人身上,竟会藏着这么多只暗器。 谁也没想到他根本就是故意急逃,然后引着郭暖律去追击。 郭暖律却不退不闪,手腕一抖,软剑便甩出数道晴虹,打得暗器如雨而下。 可他将几分心神放在暗器上的时候,身后却有两个人围了过来。 这两人便是大碎门的厉子鸡和易翠伤。 他们在旁边候了许久,等的就是这么一刻。 他们仿佛早已打定主意,要将这五官硬气剑却绵软的小绿姑娘围剿于中央。 他们不是第一批试图剿杀郭暖律的人。 但他们已下定决心做最后一批。 厉子鸡一个扭腰转胯,人就如铁锤一般撞了过来。 他的武器不是什么铁器,就是他的一颗铁头,人称“栗子鸡头”。 这名号听着好笑,却没有人敢真的笑出来。 因为被这么一颗铁头撞过的人,有的断了五根骨头,有的碎了脾脏肾脏,还有的根本就不成人形了。 名闻天下的小绿姑娘若是被这么一撞,只怕就要变成个“小红姑娘”了。 不过这不是花儿的红,而是血的红c脏腑的红,一败涂地满身狼狈的红。 厉子鸡撞过来的时候,易翠伤的翠心钩镰拐也一道冲了过来。 拐上两端都装了枪,似枪似拐,变化无穷,所以才叫钩镰拐。 这两人来势汹汹,合作得天/衣无缝,不知用这么一招杀过多少高手。 可郭暖律简直像是长了另外一双眼睛在背后似的。 他闪身一躲,手中剑一脱,便直接打在易翠伤臂上,同时还一脚急蹴在厉子鸡上腿上。 这一打一蹴,几乎让钩镰拐和厉子鸡的脑袋撞在了一团儿。 若非他们停得及时,厉子鸡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这软剑也仿佛极有弹性,在易翠伤的手上重重一打,便要再度弹回到郭暖律的手里。 这个过程本就是经过严格计算,理应万无一失才对。 可就是这万无一失,出了一个失处。 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假韩绽会忽然对着郭暖律出手。 他本是按兵不动,坐看虎斗的,可却忽然一刀急纵而出。 他出刀的时候,蒋立绝也出了暗器。 而且出得比刚刚还要快,还要多,仿佛等的就是这么一刻似的。 郭暖律要么打下暗器,要么对上这把惊天动地的魔刀。 他绝对不可能同时对上两者。 他要么死在刀下,要么死在淬了剧毒的暗器之下。 陆羡之一阵惊呼,叶深浅面色由白转青,白少央在一旁差点看得真气逆流。 杨决看得如五内俱焚,急吐出一口血气,拍桌而起。 可他绝对赶不及,也绝对救不下郭暖律。 因为救下郭暖律的另有其人。 郭暖律打下暗器的时候,自背后袭来的那把魔刀却插入了别人的胸膛。 孟云绝大捕头的徒弟,三小名捕之一“一指朝云”云观路的胸膛。 谁也没想到这个本来伏在一旁的人,会忽然神勇无比地冲上来,挡下了这一刀。 郭暖律没有想到,孟云绝没有想到,陆羡之等人没有想到,假冒韩绽的汉子就更没有想到。 他只诧异道:“你” 云观路的嘴里全是血,仿佛每一刻都有无尽的生命和活力从身上流失。 但他面上却仍有笑意道:“我躺得实在太久,是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假韩绽一刀拔出,云观路就好像血喷如泉一般地倒下了。 郭暖律立刻抱着他飞向一边,却见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袖角,似是有话想说。 厉子鸡等人还想上前,却被假韩绽一刀拦下,狠狠道:“这人怎么说也算是个汉子,且让他说完最遗言再动手!” 他这话一放下来,厉子鸡等人的气势就乖乖地弱了下去。 郭暖律只忍不住对着云观路道:“你要我护好你的师父?” 云观路的师父自然便是孟云绝孟大捕头了。 可云观路却摇了摇头,阴郁苍白的面上现出惨然一笑。 “你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能保护我师父?” 他每说一句话,就好像有人在他喉咙上划了一刀,使得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地被血气给淹了下去。 郭暖律目光一沉道:“那你为何要救我?”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一个从未说过话的人给舍命救了。 这样可恨的事有第一次就已经够了,哪里还用得着第二次! 云观路却笑道:“你们好像都忘了,我是这盛京公门的捕头。也许我的武功不是最高,名气也不算最响但只有我去保护百姓的道理,哪有百姓去保护捕头的道理?” 郭暖律眉心一颤道:“就只是这样?” 云观路只仰头看天,眼中精光一现道:“没有中毒的人就只剩你们几个了,少了谁都不行。必须有一个人冲出封锁去报信,让他们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我是做不到的,只有靠你们了” 他说到最后,呼吸也渐渐地微弱了下去,嘴唇却还在不甘地张着。 郭暖律立刻俯下身去,仿佛准备聆听他最后的几句话。 他在这个时候,总是比平时要格外地耐心些。 他听到云观路动了动嘴唇,然后用一种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旁人都看不出你是谁,我却看出来了我这捕头到底还是比那些百姓强些” “你说不是么,郭小哥?” 郭暖律放缓了神色,舌苔上渐有苦涩之意蔓开。 然后他忽然无比认真,也无比郑重道:“你的确比他们强一些。” 云观路忽然笑了笑,笑得仿佛还有些得意。 可笑完之后,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昭昭其瑶 “你不觉得奇怪么?” 韩绽还在为云观路的死而感到心有戚戚然时,白少央却问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一番心思仿佛早已不在云观路等人的身上,而在一处神秘之地。 韩绽一边推着功一边问道:“奇怪什么?” 白少央苦笑道:“这里虽说有四堵高墙围着,但喊杀声如此之大,早就该传到外面了。可是外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韩绽眉间一扬道:“只怕这群邪派小人在外面还有同伙埋伏,就算有人想来,也冲不进来。” 他们可以布毒阵c施暗器,想尽一切下三滥的法子去阻止守卫们进来。 白少央只淡淡道:“这只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原本该守在这附近的人被调走了。“ 韩绽却道:“但秦高吟的一举一动都在罗春暮的眼皮子底下,怎能这么轻易把人调走?” 白少央苦涩一笑道:“也许罗春暮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由着他胡来。” 他没有说出的话是,也或许调走附近守卫的人根本就不是秦高吟。 罗春暮若是太过大意,也有可能会被人钻了空子,毕竟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都聪明的。 但如果他根本不是大意,而是蓄意为之,那就更为可怕了。 不过值得怀疑的人不止是他,还有那个温文尔雅的罗应寒。 韩绽只道:“你真是这么觉得?” 白少央苦笑道:“我还觉得这群人来得实在太过奇怪。想当初我们潜入朱柳庄时,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可他们却这么轻轻松松c毫无障碍地进来了。” 盛京的赤霞庄难道会不如云州的朱柳庄? 若说这群人没有内应在庄内,白少央是第一个不信的。 韩绽道:“可是这样安排对罗应寒或者罗春暮有什么好处?这些客人若死在他们的寿宴上,他们不也一样要被正道人士责问?” 白少央淡淡道:“我也想不出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但有一点也很让人奇怪。这群邪派之人若是一门心思来报复正派的,为何不索性毒杀了宴上的所有人?” 要做大事就得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们下的毒若只是让人全身无力,那就得一个一个杀过去,岂不十分浪费时间? 除非他们自信自己有大把的时间,除非他们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救这批侠士。 韩绽却恨恨道:“于他们而言,杀人哪有折磨人来得痛快?你若见过邪派们折磨人的手段,就断断不会这么想了。” 白少央冷笑道:“这个理由也能解释得通,可我却觉得宴上有他们不想杀的人,而那人却是必须要喝酒的。” 韩绽眼中如有一道冷光爆裂。 “你是在怀疑罗春暮还是罗应寒?” 白少央道:“我两个都怀疑,但我更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把我的毒给逼出来?” 他看上去并不急迫,可心底却是是焦急万分,所以才想对着韩绽说些话,好转一转自己的注意力。 可韩绽只无奈道:“你若不让我分心,我可以逼得更快一些。” 他本来最需要的便是专心,可他为了不让白少央焦心,还是努力陪着他说话。 白少央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话了。 他知道这件事急不得,可他眼看着这场欢天喜地的宴会变成一场修罗血宴,还是心火不息,愤恨不止。他只觉血液在周身游走之时,滚烫得几欲沸腾,沸得他几乎想立刻冲上去与那些人斗成一团。 他两辈子在乎的人都聚在这宴上了,若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出了事,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但是热血沸腾的人倒不止是他,还看着云观路死在面前的人们。 云观路闭眼之时,孟云绝只瞧得睚眦尽裂,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叶深浅眼睁睁瞅着他断了气息,脸上的每根面肌仿佛都在震颤。 他们仿佛是这宴上最为悲愤的人,可血最沸的却是郭暖律。 他的血沸得简直都要在头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了。 可是厉子鸡c易翠伤c蒋立绝却在这个涌了过来。 他们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这位小绿姑娘的杀气,也瞧不见她面上的煞气。 他们只想见一见血光,然后最好也览一览春光。 毕竟小绿姑娘的剑虽厉害,面庞却美得很有特色。 易翠伤这个人之所以叫易翠伤,大概是因为他混身上下都冒着翠色。 他的衣服是翠的,鞋子是翠的,武器是翠的,就连眉毛也有些发翠。 这个人翠得简直令人伤感,翠得简直叫人无语。 可是小绿姑娘的绿也和翠十分接近。 她衣裙是绿的,头上的钗也是绿的,整个人挪动起来的时候,就如一道绿云飘到了跟前。 所以易翠伤看见她就觉得十分碍眼。 谁叫绿和翠是两种如此接近的颜色? 但他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去嫌弃。 因为郭暖律一个转身,就一剑冲着他刺去。 他的人已化成一阵锐风,一道奔雷,一道离弦之箭。 他势气逼人,浑身的杀意都仿佛聚在了剑尖c凝在了剑身。 这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一把势不可挡的绝世神剑。 这一剑未起,已有劲风吹起一旁的陆羡之的袖角,吹动曲瑶发的发丝。 这一剑发后,易翠伤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个瞬间凝成了块,冻成了雪。 一个呼吸之间,郭暖律的脸就忽然离得他很近。 近到易翠伤可以看清他脸上扑的粉,还有那双比月色更寒,比秋风更厉的眼眸。 郭暖律却忽然急退。 他这一退,易翠伤就忽然觉得心痛。 痛得仿佛像失去了爱人一般。 他低头一看,只见对方的剑早已贯穿了自己的胸口,只是他现在才察觉到痛罢了。 易翠伤倒下的时候,厉子鸡悲愤地一声断喝,铁头又如雷如风一般撞了过来。 可面对这复仇而来的“栗子鸡头”,小绿姑娘却轻飘飘地闪过了。 她这一闪,就把剑头也不回地往后一递,递到厉子鸡的脖子上打了个卷。 这把剑仿佛是活的。 它会曲会卷,仿佛会有意识地随手腕而动。 它流动如水的时候,似已成了郭暖律身体的一部分延伸。 所以厉子鸡只觉脖颈处一阵清寒,便往上一捂。 他只觉手腕处温温热热,仿佛喉上开了一个东西。 一条又细又密的血线。 厉子鸡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被人开了血口。 可他已经叫不出来,也痛不出来了。 他倒下的时候,郭暖律的剑又随着他的人一块儿闪到了蒋立绝的面前。 他仿佛已下定决心,先把这三个碍眼的蟑螂从面前铲除,再去对付护住蟑螂的那个人。 那个一刀杀了云观路的人。 可是他这一剑却怎么也不下去。 因为就在他闪到惊惶失措的蒋立绝面前时,翠血岭的鱼生花忽然把荣昭燕从座位上一把拉起,挟在身上一声冷笑道:“谁再反抗,我就杀了她!” 罗知夏忙着对付风出火和焦则香,陆羡之则忙着对付卓挺之和典彩儿,解王二人则缠着牛忽绿c荆侍蓝c柳垂红和姬百慕四人,所以谁也没来得及顾得上他。 就因为这一顾此失彼,使得鱼生花有机会去擒了人质。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纷纷投鼠忌器,不敢再斗。 罗知夏面色郁郁地垂下手中的棍子,王越葭停了手,陆羡之住了脚,解青衣擦了擦嘴角的血。赵燕臣看得被挟持的荣昭燕,气得身子仿佛都在颤抖,曲瑶发死咬着一口银牙,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白少央叹了口气,只觉得此事出得一点都不意外。 中毒倒下的人这么多,随便拉一个就能当人质了。 被要挟的人虽与荣昭燕并无关系,可个个都是心存正义的侠士。 侠士不同于小人的一点,就是他们可以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去死。 陆羡之忍不住愤愤道:“你这小人除了挟持没有力气反抗的女人,还会做些什么!?” 鱼生花冷笑道:“我挟持她又如何?你们个个自命非凡,此刻还不随我拿捏?可见你们要硬充君子当大侠,就只有被我这样的小人折磨的份。” 罗知夏冷冷道:“你连小人都称不上,你也就配当一个畜生。” 鱼生花忍不住猖狂一笑,然后对着郭暖律道:“你把剑丢过来,否则我即刻就扒了她的衣服!” 他虽想教训一下陆羡之和罗知夏,却更想折磨一下这位小绿姑娘。 郭暖律冷冷地瞪着鱼生花,却发现假韩绽不声不响地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他知道自己没法越过这个“韩绽”,直接一剑刺到鱼生花。 他除了把剑放下,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他倒的确可以为了荣昭燕去死,即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 这种死亡是出于义气,也是出于一腔热血,可这义气和热血却常常被当做正道人士的软肋,让他们随人摆布,无处脱身。 小人们把这叫做迂腐,君子们把这当做牺牲。 他们可以各执一词,吵得轰轰烈烈,吵得叫天下人知。 不过单方面的牺牲只能叫一厢情愿。 而这种一厢情愿经常会出现在熟人之间。 但有些完全陌生的人,却往往能相互牺牲。 而荣昭燕也已决定了自己的牺牲。 她只冷冷道:“你要扒就扒,废什么话?” 鱼生花捏了捏她的脸蛋,阴笑一声道:“怎么你嫌这些衣服穿得太热,想让我帮你凉快凉快?还是你天生就喜欢把身子给这么多男人看?” 荣昭燕恨恨道:“我即便赤/身/裸/体,也是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你就算裹着这一身臭皮,也是个没种的杂碎!” 鱼生花勃然一怒,正想褪去她身上衣衫,却听得一旁的曲瑶发叫道:“且慢!” 鱼生花眼见说话之人也是个绝色美人,不由阴阴笑道:“你说要我慢我就慢,那我岂非很没面子?” 曲瑶发冷笑着坐在位子上,一脸蔑然地瞧着他,仿佛俯视着一只碍眼的臭虫似的。 “你不但没面子,而且还很没脑子。” 鱼生花愤愤道:“你说什么?” 曲瑶发只双眉一挑道:“你若要扒一个女人的衣服,怎么不选我,反倒选她?” 荣昭燕似是料到了她要做什么,连忙呵斥道:“瑶妹,你别跳出来胡说!” 鱼生花却点了她的哑穴,又对着曲瑶发笑嘻嘻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瑶发冷笑道:“她虽有一张比我漂亮的脸,却瘦得像个没肉的竹竿,你即便扒了她,也只能看到一马平川,又有什么好看的?” 荣昭燕听得几欲泣血,鱼生花听了这话,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把曲瑶发打量一番,从她的星眸瞧到皓齿,再从她纤细的脖颈瞧到了半露的雪脯。 曲瑶发虽算不上是天姿国色,却艳得坦坦荡荡,风情得叫人难以抗拒。 她的丰腴和风韵仿佛是她身上最致命的武器,能叫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为之一软。 其实细细一想,这个女人说得其实不错。 扒她的衣服,的确要比扒荣昭燕的衣服要更有意思。 但也更加危险。 鱼生花虽然好色,却也知道曲瑶发擅长奇巧的暗器功夫。 虽然她已没了力气,但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邪门功夫。 曲瑶发似乎是料到了他的顾虑,只无奈一叹道:“我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你难道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她就如一道鲜美无比的大餐,被盖子遮着,就等着鱼生花去掀开盖子,好生享用一番了。 鱼生花一想到此处,心猿便已飞到了九霄,意马也已奔出了高原,升腾的从足跟窜到脑袋,心底打着一圈一圈的淫/浪。 被淫/浪冲昏了头脑的男人,还指望他用什么理智去做事? 他当即抛下荣昭燕,朝着美艳无力的曲瑶发走去。 荣昭燕摔在地上,满面凄痛地看向曲瑶发,一双月眸几乎要流下泪来。 同样中毒无力的赵燕臣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被撕扯成千瓣万瓣。 可他看向曲瑶发时,却发现对方冲着他笑了笑。 她的笑若放在平时,能叫他看得心底发烫,可放在现在,却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他的胸膛。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笑对曲瑶发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诀别,是道歉,也是留给他的最后一丝念想。 因为曲瑶发的嘴里还藏着最后一枚暗器。 而她已决定用这枚暗器和敌人同归于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反击开始 鱼生花靠近曲瑶发的时候,先对上的人却是叶深浅。 谁都想存着相救之心,可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出手的人竟会是一直沉寂的叶深浅。 哪怕是离他最近的关相一,也没想到叶深浅会在这个时候起来。 他本来如一条半死不活的咸鱼一样挂在椅子上,此刻却忽然一个翻身活了过来。 他这条咸鱼是怎么翻身的大家并不清楚。 大家只清楚他翻身的时候,好像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只小鸟,一个呼吸之间就飞到了鱼生花的面前。 但若细细一看,便能发现他像是被风给吹过来的。 他下盘不稳,上身不正,简直东倒西歪地被吹到了鱼生花的面前。 所以鱼生花上去便是出了一掌。 叶深浅以一掌回应,紧接着便吐出了一口血。 他吐血之后,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仿佛永远都起不来了似的。 陆羡之看得面色煞白,曲瑶发瞧得花容失色,白少央眉头猛地一颤,然后便下意识地看向了关相一。 可关相一居然一点也不着急,依旧云淡风轻地坐在那儿,好似一点也不担心叶深浅似的。 瞧了瞧他的面色,白少央的心忽地放下去了一半,还有另外一半颤颤悠悠地悬在半空,不知落在何处。 鱼生花眼见叶深浅一掌就倒了地,不由得得意地大笑几声,笑得几乎要把隔夜饭都笑出来。 任这些正道人士如何厉害,还不是被毒翻了身子,连还击之力都没有? 可是他的笑到了半途,却仿佛被人掐了脖子一半,戛然而止在半空。 他的面色陡然间变得忽青忽白,冷汗在背后淋淋而下,如被人浇灌了一池子冰水,又好似被人在头上套了麻袋,然后一通老拳乱揍。 风出火立刻问道:“老鱼,你这是怎么了?” 鱼生花却颤着嘴,没有说话。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连一点内力都使不出来。 他不但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内力,身上的力气还一点一滴地流失着。 他立刻看向地上的叶深浅,发现这人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叶深浅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站得非常稳,走得十分正,仿佛从头到尾就没有中过毒一样。 他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冲着鱼生花微微一笑道:“多谢。” 鱼生花冷冷道:“谢我什么?” 叶深浅笑道:“若没有你刚刚那一掌,我要如何把身上的毒都传给你?” 鱼生花诧异道:“你说什么?” 叶深浅淡淡道:“你若听不明白我说的话,那我只好用我的拳头让你明白了。” 他的拳头来得就似一阵风。 风刮过了鱼生花的眼,吹过了他的胸口,钻进了他的脖子,还擦过了他的双腿。 于是等这通风吹过的时候,鱼生花整个人就成了“鱼开花”。 他一共中了三十六拳,身上也开了三十六朵血红红的花。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凹陷下去,胸口肋骨断了好几根,双腿也已站不起来。 谁也没想到叶深浅出拳的时候,竟会是如此可怖的效果。 他好像从现在这个时候起,才开始使出一些本家的功夫。 陆羡之在心内惊呼道:“‘乾坤圣手’叶不一叶大侠的‘三十六路刹风拳’!” 叶深浅和叶不一难道有什么关系? 可这句话他却只是默默地放在心底,不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因为叶深浅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一定做了很多功夫,但如今他却不打算掩藏了。 想及此处,陆羡之就想起了他出手之前,叶深浅附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下去,我就告诉你我以前的名字。” 那时陆羡之却道:“可我还想知道你接近我的真正目的。” 叶深浅听得微微一愣,然后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本还觉得别人小看了陆羡之,可却没想到真正小看他的人是他自己。 叶深浅的一通拳风过去之后,焦则香c典彩儿都齐齐攻向了他。 与此同时,风出火一棒子抡向了郭暖律,卓挺之一个猛扑袭向了罗知夏,而牛忽绿c荆侍蓝还有姬百慕则依旧缠着解青衣和王越葭。 这些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目标,留给陆羡之的可只有假韩绽一个人。 但这个人却是这群人当中最可怕,也最强大的一个。 然而假韩绽刚刚朝着陆羡之这边走了一步,他就逃了。 而且逃得飞快,逃得简直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般。 众人看得惊诧不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叶深浅却看得唇角一扬。 因为他们之中总得有一个人要去报信,除了陆羡之之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样一个重任? 假韩绽却没有追过去。 因为他仿佛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或许说他早就料定陆羡之即便登上了屋顶,也飞不出这片血红的天。 等陆羡之真的飞上了屋顶之后,才发现为何外边静得如一片死地一般。 因为这高墙之外的地方起了一层低低的雾。 而且这不是什么普通的雾,而是一阵香雾。 香得仿佛能叫人喜而忘忧,叫人分不清今夕何夕,叫人只觉自己身在仙境,不在人间。 这香雾把亭树花木都遮笼在了怀中,仿佛一位慈爱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 可陆羡之却仿佛有些不敢投入这位母亲的怀抱。 他看着浓雾里躺着的几个庄丁,就猜出他们中毒过深,早已昏死多时了。 但这些人是躺着的,有一个人却是坐着的。 一位灰衣道人正坐在桃树之下,口中念念有词,如在念什么咒语似的。 陆羡之抬眼看去,却见那道人朝着他微微一笑道:“朋友既已看到贫道了,为何还不下来?” 陆羡之笑道:“我倒想下来,可灰袍道人封春子设下的妖雾,我可不敢随意涉足。” 封春子笑道:“你既知贫道是谁,便该知难而退,打道回府了。” 陆羡之却收起笑容,一派正色道:“我身后便是战场,哪里有府邸可以让我回?” 封春子淡淡道:“你若不肯回去,贫道只好略施法术,叫你知道厉害了。” 陆羡之笑道:“法术?你管这叫法术?” 封春子淡淡道:“呼风唤雨,招雾引雷,这不叫法术,还有什么称得上是法术?” 他说得自然无比,仿佛这一片可怕的雾气都是由他施了法术招来的。 陆羡之冷笑道:“我若是从小养了一堆蛊虫,学会驱虫放出毒雾的阴邪法子,那我也是会法术的得道高人,也能呼风唤雨,招雾引雷。” 封春子面上肌肉猛然一搐,不由冷笑道:“你这是何意?” 陆羡之缓缓道:“南疆有一种蛊虫名为‘招雾血蜈’,从小吞噬毒草毒果,形如蜈蚣,通身血红,若群聚出没,便能喷出毒雾,使人丧魂失智。道长刚刚念念有词,只怕不是念咒,而是对着蛊虫下令吧。” 封春子叹了口气道:“少侠既见多识广,便该知道这蛊虫的厉害,为何还不肯退?” 陆羡之笑道:“我有朋友在后面,自然不能轻易退下。何况道长这蛊雾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否则道长为何只守在外边,不敢攻进里边?” 封春子笑道:“那是因为蛊虫喷吐毒雾,全靠我在这边坐着,若是我死了,蛊虫自然会退,毒雾也会散去。” 里边高手众多,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害了他,这些蛊虫和仙雾可都得散了。 陆羡之道:“你把这弱点大大方方地告诉我,就不怕我拿这个来对付你?” 封春子笑道:“面对陆公子这样的聪明人,贫道实在是不敢撒谎。可是贫道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陆公子说一说。” 陆羡之笑道:“我倒想劝你回头是岸,别再助纣为虐,不知道长想说的肺腑之言是什么?” 封春子眼中厉色一闪道:“公子若想驱虫散雾,首先要做的便是杀了我,你若不肯杀我,这雾气只怕三天三夜也不会散去,外边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得被困死。” 陆羡之挑眉道:“道长这么说,难道是料定我不敢杀你?” 封春子缓缓道:“你是不敢,而是不能。” 陆羡之道:“不能?” 封春子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看向他道:“陆羡之,你下山之后遇上不少恶汉强人,几次都差点活不下来,却从未杀过一人,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你若不是被保护得太好,就是天生的心慈手软。你今日若能杀了贫道,那是你的运气,若你杀不了我,那你和你的朋友便命中注定要死在此处!” 陆羡之沉默了半晌,忽然目光幽幽道:“我承认你前半段的话,可我不认你后半段的话。因为我不信运气,也不信命。” 他这个“命”字一说完,脚下就猛地一动,瞬间踢起一块屋瓦朝着封春子而去。 ———— 牛忽绿用的是人面青铜锤,锤锤带风,招招要命。 荆侍蓝使的是九股托天叉,与牛忽绿,处处挟制王越葭的掌和剑,逼得他无处下手。 王越葭剑去如风,回剑如云,可因为这两人的配合默契,总找不到机会下手。 他们一个像铁牛,一个如活猴,一个风风火火地涮锤挂锤,另外一个左抡右刺,上翻下砍,总让王越葭头疼不已。 他的挑云剑刺到青铜锤上,只能划出一道火花,逼不下对方。 他的剑若挂到托天叉上,便会被托天叉叉住,一个画弧就要被带了过去。 这两人简直像是专门为了克制他的剑法而来的。 于是他干脆弃剑。 他一剑掷向牛忽绿的人面青铜锤,逼得他往后猛地一退。 他这一急退,几乎就要撞到背后的荆侍蓝。 可荆侍蓝却一个翻身而起,在牛忽绿的肩上,一叉子当头砍下。 他眼见王越葭忽然弃剑,只看得心头一阵欢喜,还以为当下就能把他拿下。 可王越葭却把手搭在九股托天叉的铁叉上,将全部内息贯于手上,然后猛地一个翻折。 他这一折,托天叉就成了两段,一段在荆侍蓝手里,另一段在王越葭手里。 荆侍蓝大吃一惊,几乎不能言语。 王越葭的手怎会比他的剑还要厉害!? 手是血塑肉造的,剑是铁铸钢炼的。 剑做不到的事情,手怎么可能做到? 可王越葭却偏偏做到了。 那叉子到了他的手中,便如获得了新生一般。 他只手指一弹,叉子就飞向了他的主人荆侍蓝。 荆侍蓝刚刚接住,忽然发觉面前的白面煞神消失了。 因为那煞神已在一瞬间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背上印了一掌。 十八天罗阴阳功的一招“雨花透背”。 荆侍蓝的确有什么东西透了背,但不是雨花,而是血花。 他的身上忽然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血点,如有内息贯于体内,无处宣泄之时,只能从血点而出。 荆侍蓝惨叫一声,身上如多了几十处细小的喷泉。他正要倒下,王越葭却还不肯放过他,只一个鹰抓一个猛抛,便将他的尸体如扔一块儿破布一样扔了出去。 牛忽绿眼见自家兄弟受伤,立刻奋不顾身地抛锤去接。 而就在他接住荆侍蓝时,王越葭便提剑而上。 他这一剑便穿过荆侍蓝的尸体,直接贯穿了牛忽绿的身体,将他们两人钉成了一串儿。 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正道人士,也不免为这毒辣嗜血的手段给惊了一惊。 牛忽绿面色紫胀地看了看王越葭,满腔怨恨道:“你你” 王越葭却挑了挑眉,翻手点了他身上几大穴道,冷冷道:“你什么你?看在你不顾性命去救自家兄弟的份上,我暂且不杀你。但下毒的是你们,几个打一个也是你们,若再敢啰嗦,老子立刻一掌毙了你。” 他点穴之后一剑拔出,牛忽绿就如山崩般倒下,手里还抱着荆侍蓝的尸体。 王越葭一回头,便焦急地寻着解青衣的身影。 他如此速战速决,也是怕对方毒发之后,再也无力回天。 他的担心倒是不错。 解青衣与姬百慕战时,可谓是斗得难解难分。 他们用的都是剑,走的都是干脆利落的杀招,谁也不虚晃,谁也不耍花招,可谓是招招到肉,剑剑带风。 可是解青衣这毒势一起,手中之剑便慢了几分。 他这一慢,对方就有了空子可钻。 姬百慕这一剑钻进来的时候,对准的是解青衣的喉咙。 他势如破竹,剑似紫电,不把解青衣刺于剑下誓不罢休! 王越葭在一旁解救不及,瞧得心如火焚,几欲吐血。 他正飞速赶来之时,一抹刀光却闪了过来。 一抹轻轻淡淡,如同闲庭漫步一样的刀光。 刀光一闪,抵住了姬百慕势不可挡的一剑,亮出的却是白少央的一双星眸。 毒既被逼出大半,那么他的刀也该回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刀出剑往 刀光挽起的时候,也是姬百慕急退的一瞬。 然而在他急退的同时,足尖却在地上轻轻一点。 他这一点,人就飞了回来。 他飞起来的姿态并不好看,活像一根没有四肢的圆棍子。 但这身法却很实用干脆,因为他飞过来的速度实在很快。 快如鹘旋鹰落,迅似急电逐风。 他来到白少央身边的时候,只知一剑刺出,便绝不回头。 他的剑却和别人的剑有些不同。 别人的剑或宽或窄,或软或硬。 他的剑却很细很小,细得像是一根长长的绣花针,小的似是可以藏于袖中c收于腰间,抬眸转首之间便能一闪而出。 而当这枚绣花针从他手中急突而出,刺向白少央的喉咙时,白少央也出了一刀。 他一刀就砍在这细细长长的绣花针上面。 刀剑相击之时,溅出无数星火,亮得好似多了一重太阳挂在这宴上。 可太阳在这里做不到的事情,人却可以做到。 绣花针顺着刀背滑了下去,在白少央的手腕处轻轻一转。 白少央的手腕急沉,沉的同时避开绣花针的锋芒。 他这一沉一避,刀便自下往上轻轻一撩。 撩得简直有些轻佻,有些放肆。 姬百慕连忙抽剑一挑,瞬间挑开了刀锋。 可刀锋弹开几分,又鬼使神差地一般回转了过来。 姬百慕再抽剑一刺,逼退刀锋,可刀锋退了几分之后,依旧阴魂不散地绕了回来。 白少央的这把刀简直像是在与他的喉咙缠缠绵绵,至死方休。 仿佛只有姬百慕肯让他的刀吻上那么一口时,他才能学会罢手。 可是姬百慕却似乎小气得很。 他虽沉默寡言,眸如死灰,却很珍惜自己的喉咙。 毕竟喉咙只有一个,不能随便叫别人家的刀去吻。 当白少央的刀再一次袭来时,他却往上一跳。 他不肯拿喉咙去迎刀,却肯用自己宽阔和火热的胸膛去迎刀。 白少央本可一刀切入他的胸膛,却忽然急退c收手c撤刀。 因为他忽然发现姬百慕既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 他这一刀若是想刺进对方的胸膛,就必须承受对方的一剑。 而姬百慕的一剑只会刺进他的喉咙,不会瞄准别的地方。 这个人简直像是天生的刺客,只为刺杀,不为活命。 他出剑之时,丝毫不会顾忌自己的生死,竟有几分与对方同归于尽之像。 白少央对于这样的人一向都很敬佩。 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和人同归于尽。 做这样的事情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极大的决心。 不把自己当人看的那种决心。 所以他忽然收刀。 刀光一转,他便对着姬百慕缓缓道:“你不是来杀人的,你是来找死的。” 他没想到的是,姬百慕居然面无表情道:“杀人和找死有什么分别?” 瞧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能把这歪理说成了一副真理。 白少央笑道:“杀人是要对方死,怎么会是替自己找死?” 姬百慕却道:“杀人之前难道不该做好自己去死的觉悟?若没有这层觉悟,你又怎能去杀人?” 白少央笑道:“看来你是个很好的杀手。” 姬百慕淡淡道:“九山幽煞门下都是一群杀手。” 白少央笑道:“刚刚和你相斗的解青衣也是一名杀手,但你可以看看他现在的位置。” 姬百慕只道:“我不必看也知道他跟着谁。” 白少央道:“你难道不羡慕?大部分杀手都没有他那样的运气。” 姬百慕忽然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白少央道:“我在说服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想看看自己的个人魅力是不是有王越葭那么大。 姬百慕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看来你根本就不知道。” 白少央笑道:“不知道什么?” 姬百慕道:“不知道九山幽煞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白少央忽然沉默了。 因为在张朝宗的时代,所谓的九山幽煞只是一个不入门的邪派小人。 可如今,九山幽煞不仅是一个人的外号,也是全天下最富盛名的杀手组织的门号。 姬百慕只幽幽道:“死在别人手下,要比背叛他所得到的下场幸福得多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手中的绣花针就倏然出手。 这一剑实在太快,快到超越了想象,突破了极限。 但他看似能突破极限,却突破不了白少央的防线。 白少央一个后退便凌空而起。 不仅如此,他在半空中还出了十刀。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接着一刀瓦解绣花针的攻势。 等他落地的时候,瞬时一脚蹴起一张矮桌。 然后他的人跟着刀一起飞了出去,追上了那矮桌。 在矮桌抵到姬百慕之前的一瞬,他们同时出了最后一刀与一剑。 白少央身子一低,腰胯一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过这迅猛无比的一剑,同时沉臂一崩,一刀斜挑而出,直接切入姬百慕的胸腹。 他之所以算准了这个角度,就是因为姬百慕的剑只对准咽喉而出。 这在平时算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因为咽喉是人身上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可在这矮桌阻挡视线之际,这却是最致命最可怕的一个习惯。 但姬百慕的那一剑也极险,换了旁人在此,即便有心闪避,那一剑也会正中要害,而在白少央身上,这把细细长长的绣花针也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刺了过去。 白少央扔开了矮桌,看向了姬百慕。 姬百慕却看了看白少央道:“你的刀很快。” 他的身上还在滴血,面上却出乎寻常地平静。 白少央谦虚地笑了笑道:“你的剑也不错。” 姬百慕只喃喃道:“死在你手里,我也不算亏” 说完他就倒了下去。 他倒得非常干脆利落,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似的。 白少央默默地叹了口气,仿佛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转过头,却看见解青衣正炯炯有神地看向他,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芒。 焦则香的人虽不香,针却是香的。 香得像是烤肉和烤鱼混合出来的一种诱人之香。 这种香仿佛能让你忘记他的针是冲着你的眼睛和脖子而来的,也能让人忘记了这种针上往往淬着无色无味的剧毒。 可是叶深浅却不敢忘,也不能忘。 焦则香的针到了他的手里,便如菜叶重新回了锅,焕发出一种更加诱人的清香来。 他手一摆,袖一放,这些细针就射向了它们原来的主人——焦则香。 针从焦则香手里射出的时候,是群星向月,众手捧火,密密匝匝地一大片压过去。 可是针从叶深浅手里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摆了莫大的阵仗,规规整整c颇有阵型地刺过来。 焦则香奋力一闪,却被典彩儿一脚踢开。 她踢完之后还冷冷道:“别在这里碍事!收拾别人去!” 焦则香仿佛十分委屈。 但他面对漂亮女人时,却从不把委屈放在面上,只会藏在心里。 于是他笑眯眯地走了,把典彩儿留给了叶深浅。 而叶深浅单独面向典彩儿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典彩儿却冷笑道:“怎么女人就只能被恶人欺负,不能去当恶人欺负人?我偏偏要当恶首,做恶魁,看你们还瞧不瞧得起女人!” 她这话仿佛说得很有道理,却又仿佛说得莫名其妙。 叶深浅只一声叹息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典彩儿道:“我怎么误会了?” 叶深浅只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这句话,惋惜的是志向高洁的人误入歧途,男的女的都能适用,并不单指女人。” 典彩儿目光一闪道:“莫非在你眼里,男人女人还是一样的?” 叶深浅笑道:“男人和女人自然是一样的,我对的友人尊敬不分男女,对敌人的憎恨也同样如此。所以我可以杀男人,也可以杀女人。” 典彩儿笑道:“很好,好极了。” 她“好”字一说完,手中的五火玉骨扇便朝着叶深浅袭去。 假韩绽走向罗春暮的时候,秦高吟却第一个拦了过来。 谁也没想到他还有力气站起来,大家更没想到他竟会选择挡在罗春暮的面前。 假韩绽冷笑道:“我记得这人是你的杀父仇人。” 秦高吟冷冷道:“你记得没错。” 假韩绽道:“即便如此,你也要护着他?” 秦高吟冷笑道:“你莫要忘了,我还是赤霞庄的管家。” 假韩绽挑眉道:“你以为你这管家还当得下去?” 秦高吟冷冷道:“即便当不下去,也得去当最后一次。” 假韩绽叹了口气道:“我实在看不明白。要杀他是你,要护他也是你,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秦高吟回头看了一眼神情莫测的罗春暮,再用眼刀在假韩绽身上滚了一滚,道:“若非我忙于策划复仇,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潜入庄内,若非我提前把守卫调走,你们更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潜到宴上” 他叹了口气,忽地话锋一转,满目怆然道:“这宴上死去的每一个人,都等于是我杀的。” 假韩绽冷冷道:“你既这么有心,那我就成全你。” 秦高吟唇角一扬,带起一丝刀锋般迫人的冷笑。 他在保护自己算计了七年的仇人,在保护一个心机深沉的老人。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算得上是愚蠢。 可有一点他还算想得清楚。 罗春暮该不该活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却绝对该死! 他三刀要了三位侠士的命,而那些人可都是真真正正的君子。 所以哪怕这人的刀会要了他的命,他也绝不会后悔。 可在假韩绽出刀之前,却有一人拦在了他的面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盛花花番外 时间:进入赤霞庄之前 白少央把盛花花带回来的时候,陆羡之倒是唏嘘了很久。 他一向是个天塌下来都会指着天窟窿找乐子的人,可是瞧见盛花花这副半疯不疯的德性,却觉得十分惋惜。他蹲在那里瞧了盛花花半天,越瞧越不自在,便把得今天的饭都让给了他。 白少央皱眉道:“我已经给他喂过饭了,你又何必再添上几碗?” 陆羡之却叹道:“我只是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可怜。他以前应当也是一位有名望有武功的大人物,如今却被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白少央道:“你怎么知道他以前是大人物?” 陆羡之笑道:“他武功不差,而且你很关心他。” 白少央挑眉道:“我看起来难道只会关心大人物?” 陆羡之笑道:“你当然也会关心小人物,可你关心小人物和关心大人物的方式却很不一样。” 白少央忍俊不禁道:“看来我还是叫你给看穿了。” 他笑得光风霁月,好似全然不为这句话所动。 可等陆羡之走后,白少央眸子里的光便有些黯淡了下来。 他瞅着无知无觉的盛花花,端详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颜,只觉得心中既是无比好奇,又是酸涩不已。 这人的五官底子明明就清楚明白地摆在那儿,可那面上的线条却好像被什么人打散过,又胡乱匆忙地摆列起来一样,轮廓还是原来的轮廓,比例也大约是之前的比例,可味道却完全变了。这甜不是甜,咸不是咸,酸也不成酸,看着就叫人心底不痛快。 盛花花却好似一点也没有察觉气氛不对,只笑嘻嘻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少央喃喃道:“花花,我从前就看过你,现在看看也没什么。” 他也不指望对方能够听懂这一句,只希望对方能够暂时地安静下来,任他打量和观察。 可盛花花却道:“你叫我什么?” 白少央只轻轻笑道:“我叫你盛花花,这新名字你喜不喜欢?” 盛花花却摇头摆脑道:“这名字还不错,可我原先不叫这个。” 他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新名字,反倒怀念自己的旧名字。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你记得自己原先叫什么?” 盛花花傻笑道:“我原先叫疯汉子,这可比花花好听多了。” 他原先当然不叫疯汉子,可一定别人叫得他多了,他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本名。 白少央听得心中一酸,好不容易调整平稳的心境又再一次偏斜了起来。 他脸一沉,忍不住道:“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叫疯汉子?” 盛花花笑嘻嘻道:“我不叫疯汉子叫什么?我看你才是个傻子。” 白少央却缓缓道:“是啊,我是个傻子,你是个疯子,疯子总得跟着傻子的。” 他面上在笑,眼里却多是叹息,叹息里含着痛,渗着酸,藏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仿佛有谁拿了一把钝钝的刀子,在一点一点地割着他身上的肉,剔掉他肉里的骨。 沧海变桑田他是看不到,可高人成疯子的例子却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刺着他的眼,戳着他的心肺,毫不留情地提醒着他十六年的时光变换。 白少央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把双手放在盛花花的肩上,内心陷入了往昔回忆之中。 ——二十年前—— 张朝宗追杀刘蕴贤已经十天了。 这十天他顾不得吃喝,顾不得给自己洗个香喷喷的澡,只顾得一路追下去,誓要把这人杀得透透的才好。 因为刘蕴贤这名字虽好,却和贤德沾不上半点的边。 他把杀人劫色这件事做得名动天下,惊到了大半个中原武林。 因为他这回杀的是“香袖神医”苏妍香,得罪的不止是被苏神医救过的人,还有所有热血热肠的好汉。 而张朝宗偏偏就见过苏妍香一面,也让她治过一些小病,知道她是个如何出色的人物。 所以他得知苏妍香的死后,实在是万分惋惜,也万分痛恨。 难得有个医术高性子好的漂亮女神医,不要高诊金,不弄破规矩,更不歧视兔爷,却偏偏被这个忘恩负义的恶徒给杀了。 她这一死,张朝宗以后再要看医,就得去拉下脸,花上大价钱,去求助那些规矩多如山,排场大似天的老辈神医了。 一想到这里,他焉能不怒?焉能不拔剑而起? 所以他当然要不远千里,披星戴月地去为苏妍香复仇。 可等他穿过密林c越过沼泽c追杀那刘蕴贤到河岸的时候,却意外地遇到了某个人。 准确的说,是某顶轿子。 抬轿的都是高如铁塔的大汉,个个皆形容英武,身姿如山。 轿子却很秀气c小巧,缀着金铃玉饰,披着彩巾锦缎,好似一座玲珑华屋。 张朝宗只瞥了一眼,就觉得这轿子简直精巧到无以复加,轿中的人肯定也是非富即贵。 可这轿子的位置却很奇怪。 因为它是被人抬在河岸边上的。 轿帘伸出一角,抖出一个长长的鱼竿,鱼线落在河边。 原来这轿子的主人竟是来这里钓鱼的。 可是他竟连地都不肯落,只肯让人抬着来。 这人到底得矫情到何种地步,洁癖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可是张朝宗接下来便不能这么想了。 因为那刘蕴贤忽然接近了那轿子。 他难道是想把这群路人给拉下水? 莫非这群人根本就是在这里接应他的同伙? 他们凭空出现在这儿,难道完全是个巧合? 张朝宗正在犹疑不定之际,那轿子却忽然有了动静。 大汉们任风吹日晒也纹丝不动,即便瞧见了刘蕴贤上来也更没瞧见似的。 可是那鱼竿却动了。 而且动得很快,动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簌”地一响,鱼竿线已经缠到了刘蕴贤的脖子上。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人就被这根细细小小的鱼竿给带到了湖里。 张朝宗随声看去,只见刘蕴贤的头已扎进水里,身子还在湖水里颤搐着,如一条死鱼一般。 湖面泛起了丝丝血泡,好似天上下了血雨一般。 刚刚缠在刘蕴贤脖子上的绝不是普通的鱼线,而是杀人于无形的钢丝线。 这握着鱼竿的人绝不是一般的富家公子,而更像是早早地埋伏在这儿的高手。 可是他是为了谁而埋伏在这儿的? 是为了不长眼的刘蕴贤,还是他张朝宗? 毕竟他的名声近来响得很,风头也出得够大。 若是有谁看不惯他的名声和风头,出来挑衅一番,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鱼竿收了回去,继续在湖面中静静地悬着。 那四个大汉依旧杵在那儿,如四根擎天的铁柱一般。 张朝宗面上云淡风轻,上前一笑道:“在下张朝宗,敢问阁下是在这边钓鱼,还是钓一个有心之人?” 他倒不怕对方是为他而来,只怕对方根本没有回应。 他可以被恶人瞧不起,但绝对不能被杀恶人的人瞧不起。 所幸轿子里的回应来得很快。 轿帘里传来了一声咳嗽,仿佛一阵敲打在大汉心中的钟声。 他们很快挪动了脚步,把轿子抬到了张朝宗面前轻轻放下,然后抖出一片练雀锦布铺在地上。 这样一块布,寻常人家得做上三年的工才能买下,可是他们却把这布给铺在地上,任人踩踏。 张朝宗看得心里一跳,更觉对方应是一位骄奢无比的贵公子了。 可是那轿帘一掀,一只手便伸了出来。 手骨比例均匀,瘦而不弱,白而有力。 手指如拈花分露一般挑了一挑,便将帘布给挑开了。 光是看着这么一只手,张朝宗的眼睛就已经移不开了。 他再把目光移到轿中的主人身上,却见对方的身形还是看不清,只有一双靴子露了出来。 这靴子是黑绒的,可底部却绣着一段的捻金番缎,看着能闪出金花来。 平常人家做衣服都嫌奢侈的布料,却被他拿来做了靴子。 那人终于走了出来,身上却是一身雪白。 白得能叫人想起初春的雪,羊脂的玉。 他的皮肤也很白。 白得有些摄人,有些苍冷。 而他这苍白的皮肤和雪白的衣服混在了一起,也很容易迷了人的眼,乱了人的心。 不过这人虽生得异常俊俏,眉宇之间却含着一股煞气。 若是黄金和鲜花堆在他的旁边,便恰好可以中和这股煞气。 他踩在这练雀锦的布上,眉头却微微一皱。 他这一皱,旁边就有一名大汉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捧上一个东西。 那东西竟是一叠手帕。 白衣人立刻接过手帕擦了擦手,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张朝宗。 他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张朝宗似的。 可是张朝宗却一点也不为他的傲慢所恼。 有本事又漂亮的人傲慢上几分,也是无伤大雅。 没本事又爱作怪的人若敢在他这里傲慢,那就是纯粹的作死。 白衣人只挑了挑右眉。 他的眉很秀气,人看着却很清冷。 “你就是张朝宗?” 张朝宗笑道:“正是在下,敢问阁下是哪山哪派?” 白衣人只冷笑道:“你看我的样子,难道会是从山上下来的?” 张朝宗只淡笑道:“山上未必容不下富贵人,可富贵人却往往容不下山上人。” 白衣人笑道:“你的话倒很有趣,可惜剑却太慢。” 张朝宗目光一闪道:“你是嫌我杀刘蕴贤的剑太慢,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白衣人叹道:“这天底下的好人不多,苏姑娘便算是一个好人。她死了,我自然看不过眼。” 张朝宗见他虽然高傲,却有几分热血心肠,便生了几分好感,不急不缓道:“可是苏姑娘死的时候,身边可不止刘蕴贤一个人。” 白衣人皱眉道:“杀死苏姑娘的人不止一个?所以你才这么慢悠悠地追杀他,为了引出他的同伙?” 张朝宗苦笑道:“但现在他却被你给杀了,即便真有什么同伙,也不会再蹦出来了。” 白衣人道:“他若不肯蹦出来,我就主动去找他。” 张朝宗奇异道:“你要如何找出来?” 白衣人缓缓道:“陶之夭是天下最出色的追踪高手之一,只要他去查那人的行踪,我就一定能找得到他。” 张朝宗却道:“可是陶之夭这人用钱是买不到的。” 白衣人道:“我没说要用钱买,他是我的朋友。” 张朝宗双眉一震道:“你是‘白手燕回剑’徐意川!” 白衣人却道:“陶之夭的朋友就一定得是徐意川?” 张朝宗笑道:“陶之夭的朋友未必就是徐意川,可洁癖如此深重,又与他相交甚深的富贵剑客,就只有‘白手燕回剑’徐意川了。” 徐意川笑道:“你知道得倒很多。” 张朝宗有些谦虚地笑了笑,道:“可我为了知道这么多,却不得不花上很多时间去打听消息。” 他的诚恳似乎赢得了徐意川的一丝好感,使得他语气稍缓道:“那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杀那个同伙?” 张朝宗笑道:“为何不去?我本就想为苏姑娘复仇,如今遇上徐兄,自然得一同去了。” 徐意川冷冷一笑,却不反对他这么叫。 他只问了问张朝宗那人的名字,便与他约好见面的时日,便转身进入轿中。 再见面之时,他果真如约定好的那般与张朝宗一同杀贼。 那之后他们还断断续续地见了几次面,每次都是一同去杀人。 他的剑的确很快,快到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杀人而生的。 然而这人性子孤僻桀骜,也不懂得收敛锋芒,和他相处实在是一件既痛快又烦恼的事儿。 不过徐意川杀人的时候,倒不那么洁癖深重了。 除此之外,他依然厌恶着血腥,厌恶着这世上的一切污秽。 然而十六年后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徐意川却是在污秽里打过滚c洗过澡的。 他已没了通天的富贵,没了逼人的燕回剑,也没了清醒的神志。 他穿着大红的衣衫,绿油油的裤子,像个大西瓜一样蹲在墙角,把自己的双脚塞在一双绣花鞋里。 他厌恶火焰,仿佛在这上面受过不少罪似的,一看到火苗子就要上前灭掉。 他喜欢蹲在墙角开花,一有人挡着他的光就撒泼捣乱。 白少央看着他现在这样一副尊容,除了无限唏嘘之外,更是深深的不解。 他即便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样可怕的经历,能把那个洁癖深重高傲无比的徐意川变成如今的盛花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波澜再起 谁也没想到拦在假韩绽面前的人竟会是言缺月。 他像是一道融入了阴影中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就站在了众人面前。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在这个时候窜出来,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冒充韩绽的男人也不明白。 他只是冷冷道:“你想救他?” 他说的这个“他”字指的是罗春暮。 可言缺月却道:“我想保住的人是他。” 他说的这个“他”字说的却是秦高吟。 秦高吟似乎也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所以他看上去才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你说你想保住我?” 言缺月回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想保住你又有何不妥?” 秦高吟苦笑道:“但你应该早已知道,我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查出当年的隐情。” 他接近言缺月从来就不是抱着纯粹的目的,对方就更不必回报纯粹的友情了。 言缺月淡淡道:“这我知道。” 他看上去好似一点也不在乎。 秦高吟皱眉道:“即便如此,你仍旧把我当做朋友?” 言缺月道:“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和我拿不拿你当朋友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得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合理。 秦高吟听得心头一愣,随即道:“你是真的想保住我的命?” 他被欺得太久,骗得太多,已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发自肺腑的这番话了。 言缺月却没有回答,只回了回头,挑了挑眉。 “这宴上其他人我不管,但这个人我要带走。” 假韩绽缓缓道:“可以。” 他本就不是为了秦高吟而来,自然无所谓他的生死。 他虽不惧言缺月那来自西域阚子山的独门刀法,却也不愿节外生枝。 至于言缺月把秦高吟带走之后会去干什么,他也是无所谓的。 因为即便秦高吟去报信,这宴上也根本不会有人闯得进来。 哪怕是一只苍蝇想飞进来,都得留下两片翅膀在那香雾里。 可言缺月正要蹲下身子去抱走秦高吟时,对方却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和你走的。” 言缺月诧异道:“你说什么?” 秦高吟冷冷道:“我说我不会和你走的。” 他整个人都好似被钉在了地上,连一点离开的意愿都瞧不出来。 言缺月挑眉道:“你难道想和这群人一起陪葬?” 秦高吟看着不像是个蠢人,但做出来的事儿却不太聪明。 秦高吟只冷笑道:“你应当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也明白我为何要站出来。难道你觉得我像是个会临阵脱逃的人?” 言缺月面色一沉道:“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和我走?” 秦高吟叹了口气道:“我即便被罗老庄主算计了一道,也能做到问心无愧。可若我舍下这些个英雄好汉独自逃跑,那即便能留得一条性命,也没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了。我秦高吟良心不算多,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言缺月苦笑道:“所以你为了那么一丁点的良心,宁肯死在这儿?” 秦高吟忽然唇角一扬道:“有言兄你在,我又怎会真的死在这儿?” 言缺月看着是无话可说,秦高吟却似是有恃无恐。 言缺月目光一闪道:“你” 秦高吟的目光如刀锋般轻轻一转,便剜到了那假韩绽身上。 他面一沉,眼一冷,满声恨恨道:“你若真拿我当朋友,就和我一同拿下此贼,祭奠这宴上枉死的好汉们!” 言缺月还未发话,罗春暮就先长叹了一口气,面上的风霜更浓,忧虑更深,不知是感慨于秦高吟的话,还是忧心他的性命。 他是五味陈杂,不知喜忧,假韩绽却冷冷道:“姓秦的,你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错,还想着去要别人的命?你以为言缺月真会听你的话?” 可当他抬头看向言缺月的时候,却见对方已是眼神不善。 他看上去好像还真的有点想听秦高吟的那番话。 假韩绽道:“你本就不是中原人,更与正道没什么关系,你是不必趟这浑水的,管这闲事的。” 言缺月却道:“可惜我今天却很想多管闲事。” 他的话一落地,假韩绽就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一叹完,腰间的刀就出了鞘。 王越葭在查看解青衣毒势的时候,风出火的棒子正对着郭暖律的剑。 他的棒子好似是专门用来克制剑道高手的剑法的。 这人抡棒舞棍的时候,仿佛专走一个“缠”字诀,无论是纵剑横剑,还是顺剑逆剑,只画上几个弧,带过数个圈,一一把攻势给化解开来。 所以再快的剑手遇上他的棍子,都得吃上不小的亏。 可是郭暖律的这把软剑却好似比他的棍子还会缠。 他前臂一旋,手腕微抖,力道就抖到了剑尖,贯穿了剑身,使这一把钢炼铁塑的宝剑化成了绕指柔。 剑尖绕过棍子,如蛇一般在上面一扭一缠,反把这棍子给卸了过来。 风出火猛地一撤,却发现他已经撤不了了。 因为趁着刚刚那一缠的功夫,郭暖律的手指已经搭在了这根棍子上。 他这一搭,人就抵在这棍子上一折二进几个闪步,一个眨眼之间就近到了风出火的身前。 他的人看着近,手上的剑却比他的人更近一步。 风出火一低头,喉咙上便被他的软剑割了一道血丝。 郭暖律收剑之时,风出火已经捂着喉咙倒下了。 他这一倒,旁边围观的顾云瞰便忍不住喝起彩来。 这个老顽童一样的汉子看见小绿姑娘去杀敌,简直比自己去亲身杀敌还要痛快。 可是他这一赞完,面上却霍然变色,好似被人用一把重锤打在胸口一样。 因为郭暖律一收剑,忽然就吐出了一口血。 他这一吐血,体内就真气逆流,血气冲荡,好似有千万只魔手在撕扯着五脏和六腑,整个人如冻成了一块,面上白得像是盖了厚厚的霜,如被人在脑壳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灌入无数水银一般。 这些痛一窜上来,郭暖律就明白自己中了毒。 他的眼前已经是恍恍惚惚,却仍旧死撑着不倒。 眼见郭暖律原本日着天干着地,忽然一下子就吐血欲倒,白少央简直吓得比自己吐血还厉害。 可他除了惊骇和担忧之外,还有一点十分不解。 郭暖律在宴上从头到尾都没喝过酒,更未品过茶,只喝自己带来的水。 那他究竟是怎么中的毒? 可他刚要动脚掠到郭暖律身边,却有一人比他更早地走到了郭暖律面前。 原本躲在一旁看戏的蒋立绝忽然蹦了出来,笑盈盈地对着郭暖律道: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毒?” 郭暖律的身体已经在摇晃,心内却有了一处分明的计较。 毒不是下在酒水中的,毒是下在杯子和碗里的。 蒋立绝冷笑道:“你把水袋里的水倒在了杯子里,自然就只能中毒。毒在酒里发作最快,其次是茶,最后才是水。可惜你的毒虽然发作得慢,却还是要发作。” 不单如此,郭暖律毒发之前就使过内力,用过大招,只怕毒发之时,身上受的痛还要比别人更多一些。 顾云瞰骂道:“妈了个蛋,你们这帮杂碎还真是连喝茶喝水的都不放过!” 蒋立绝在旁边阴阴一笑道:“你们不喝茶水不就得了?怎么还怪在我们头上?至于那小云捕头也更是白白死了。他本以为小绿姑娘是少数几个没中毒的,还把她当成了一个救星,却没想到这小娘们身上的毒早就伏在那儿了。” 孟云绝在一旁听得他用如此蔑然的口气说到云观路的死,恨得几乎要咬出一口血来。 可蒋立绝的刀正要架到郭暖律的脖子上时,他的剑却刺了过来。 蒋立绝看得一惊,却见这软剑横在了他的胸前,却没有刺下去。 他抬头一看,发现郭暖律这个人好似随时都要倒下去,可他的剑却始终不肯倒。 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就已经全身无力地倒下去了。 可郭暖律却死都不肯倒下,死都不肯让蒋立绝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仿佛是靠着胸口一捧滚烫的血在站立,靠着一种纯粹得可怕的意志在撑下去。 所以他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可是手上的剑却依旧很稳。 稳得叫人害怕,稳得叫人心惊。 直到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好像还能再杀一千个人,一万个人。 只要蒋立绝敢往前一走,他的剑似乎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可是只有白少央知道,他已经杀不了人了。 因为蒋立绝根本不必前进,他完全可以后退。 他这一退,身上就发出了一种诡异和可怕的笑声。 这笑声简直像是小孩被烹油浇在面上,然后发出的一种尖利哭嘶。 他的笑声一起,简直能叫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后他袖角一翻,下摆一扬,身上猛地一旋,就旋放出了五十种模样不一的暗器。 大的小的,尖的平的,方的圆的还有三角的,统共五十枚淬着剧毒的暗器,如劈天盖地一般朝着郭暖律射去。 若放在平时,郭暖律绝对不会把这五十枚暗器放在眼里。 可是他现在中了毒,没了力,能站立能出剑已是大大的幸运了,哪里还有余力躲过这密雨星辰一般袭来的暗器? 可即便白少央现在赶到他身边,也似乎已经来不及。 只要有一枚有毒的暗器刺进了郭暖律的身躯,他就救不回来了。 可是他还是要赶,还是要催发全部内息,还是发挥出超乎寻常的速度,激发出身上的全部潜力。 可是有一个人和他同样的焦急。 而这个人却离郭暖律要更近几分。 在暗器袭来之时,他忽地扑到郭暖律身上,将他扑倒在地,在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下来。 郭暖律吃痛之下,却顾不得把面前之人推开。 他抬眼看去,却见扑倒他的人竟是杨决。 同样中了毒,没了力气的杨决。 他冲着郭暖律挤了挤嘴唇,硬是挤出一道难看的笑。 郭暖律诧异道:“你” 可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没了下文。 因为他忽然瞅到杨决肩上的一枚飞镖。 一枚淬了剧毒的飞镖。 蒋立绝一招出手,还欲再进,却没了机会。 因为曲瑶发忽然动了动嘴,吐出一道小针。 这一小针细若毛雨,却急若迅风。 他急急惶惶躲过,却没有躲过另外一刀。 白少央的当头一刀。 他眼见郭暖律几乎死在这小人手下,手底一刀几乎贯尽了半辈子的愤怒,声势疾厉,悍烈非常,仿佛把一身的锐气和锋芒都汇聚到了刀尖。 这刀风过处,连曲瑶发的的发丝都被微微掀起,顾云瞰的面肌都在微微颤动。 这一刀划破长空,自上而下,将那轻功高绝的蒋立绝从肩膀到腰腹,从腰腹到下盘,再从下盘到脚跟砍下,瞬间把这血肉身躯给一刀砍成了两半。 而他居然不是横着腰斩,而是竖着纵斩。 连骨带肉,连脏腑带血管一齐斩断。 血溅在白少央身上,衬得他宛如天降的煞神一般。 顾云瞰看得心一惊,曾必潮看得眼一跳,孟云绝瞧得眉头一颤,曲瑶发被这杀气逼得呼吸一滞,就连罗知夏也不觉皱了皱眉。 全场只有王越葭面上带着欣赏之色,而叶深浅则眉目如山,唇角带笑。 若不是他们一个在替解青衣运功,一个还在和典彩儿纠缠,此刻就要掠到白少央的身边替他这一刀喝彩了。 可是白少央这一刀出后,心中却不觉有些后悔。 因为他发现顾云瞰和曾必潮看自己的眼神忽然有些微妙了。 然后白少央才忽然想到他的刀法是来自韩绽的。 而这两人一个被韩绽砍在胸口,一个被韩绽砍去一臂,焉能不从他的刀法中看出点门道来? 若是他们怀疑自己和韩绽的关系,那该叫他如何解释? 白少央正是心乱如麻,然后一抬眼,忽然看到了真正的韩绽。 他此刻正站在柱子旁,躲在屋檐下,看似是纵览全局,其实眼里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人。 而那个人不是他一心一意想杀的付雨鸿,却是正在和言缺月热斗的假韩绽。 韩绽不会畏惧出手,所以他一定是在等待出手的最好时机。 不过他如今既不肯出手,白少央就得想些别的转移老顾老曾等人注意力的法子了。 白少央心中一动,忽然脚上一动,把地上的一把剑踢到了盛花花的身边。 这动乱一起,盛花花就缩到了桌子旁,似是一点也不愿掺和进来。 可这剑一被人踢到他的身边,他眼中便泛起了一种奇异的光芒,像是在林中迷路三天的人忽然瞧见一张引路的地图,又像是在沙漠中饥渴了三天的人忽然得到一捧清泉。 仿佛是鬼使神差,也仿佛是命运使然,盛花花忽然伸出了手,握住了剑。 他这一握,身上气势就为之一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故人已至 盛花花握住剑柄的时候,右眉忽地挑了一挑。 他的眉毛本来有些秀气,此刻却看着十分清冷。 这一挑之后,剑光印在他脸上,印得他的双眸也随之一凛。 风打在他的鬓间,却吹不起一根发丝,带不起一点袖角,无论是好和坏的时光,都仿佛在这个人的身上凝滞不动c消磨不前了。 他忽地站了起来,投下的影子如火舌上窜一般,忽地扩大了数倍。 这个人本就瘦削,所以这影子打在地上也仿佛是一张巨大的披风。 只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盛花花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得冷峻傲慢,变得十分高大,变得几乎有些不可一世。 他含在眉间的疯癫和嬉笑已沉了下去,浮上来的是锋锐c萧杀还有冷肃。 这个人好像随时都可以拔剑而起,似乎下一刻就能一剑刺进敌人的喉咙。 白少央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几乎克制不住跑到他身边的。 一眼看去,对方那从眉角到两靥,都透着一股令人狂喜的熟悉感,只这么一握剑一起身,他几乎要觉得当年的老友从无名之地回来了。 可盛花花的眼里却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这宴上其他的活人和死人。 他的眼里就只有剑,仿佛这把剑已和他的手长成了一体,淌着他血生着他的肉,呼吸着他的呼吸。 可就在这个时候,焦则香忽然朝着与卓挺之奋战的罗知夏扑去。 他不敢去动白少央,不愿挟持女人,更不想去动宴上的其他宾客。 他只想先拿下这赤霞庄的主人,先拿他的血去祭奠一众死去的兄弟。 可是他这一扑,盛花花也忽地动了起来。 他这一动就拦到了焦则香的面前。 但焦则香似是早有准备,盛花花的人为站定,他的身子就往右边那么一晃。 他的“七晃步”一晃更比一晃怪,一晃更比一晃不稳,可就是这个随时看上去都要跌倒的步法,使得他逃过了许多次生死大劫。 但他这步法怪异,盛花花的剑却更怪。 怪就怪在他的剑永远能跟着焦则香的喉咙。 焦则香往右边一晃,向上一踱,再向左一转,剑就好像早早地等在那儿似的,守在了他的喉咙旁边。 焦则香便往后急退,再一个转步一个滑步,剑却依旧阴魂不散地守在那儿,停在他的喉咙旁边。 每次他变步移步之时,盛花花的剑都能跟上来。 但他明明能跟上来,却偏偏好死不活地停在喉咙边上,愣是不肯刺下去。 他简直像是十分享受这追逐的过程,享受到都不愿结束焦则香的性命。 焦则香抬眼看去,只见盛花花的面上明明是冷若霜雪,硬似铁石,可眼里却仿佛带有笑意。 猫捉老鼠的那种笑意。 焦则香被追得精疲力尽,干脆不动弹了。 他一旦不动,那剑也停了下来,只稳稳地停在他的喉咙间。 这剑虽是稳如泰山地停着,可剑里渗透出的杀意却好似已侵入了他的喉骨,翻起了他的皮肉,绞碎了他的血管,逼得他连吞咽口水都有些困难。 在一旁看着的白少央忍不住笑道:“花花,剑法不错。” 他笑得自在,盛花花却忽然转过头来,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面色一沉道: “老张,你叫我什么?” “老张”这两个字一落地,白少央就如遭雷轰电掣一般,整个人都木在那儿了。 盛花花再有些疑惑地看他那么一眼,他就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王越葭察觉这气氛有些不对,立刻对着盛花花道:“这位用剑的小哥,你管那白兄弟叫什么?” 盛花花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叫他老张啊,他难道不是张朝宗么?” 乍听故友姓名,曾必潮听得怔了一下,眼皮如被针戳一般跳了一跳。 顾云瞰只觉耳朵里轰了一下,眼珠子忽地一下瞪了出来,就差挤出眼眶了。 呆愣了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道:“你管他叫张朝宗?你你是疯了不成?” 他看着是惊讶,可更多的却是愤怒,愤怒盛花花称一个毛头小子为张朝宗。 盛花花听罢,却是一双眉毛抖动如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看你才疯了,他明明就是张朝宗!我一个字也没叫错!” 他看上去好像清醒得很,可这嘴里吐出来的却分明都是一派疯话。 可疯话落在白少央耳朵里却是一道振聋发聩的天音。 任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千方百计去掩饰的前世身份,居然会被一个疯疯癫癫的盛花花一语道破。这旁人都没有察觉到的事实,他几天之内就看得清楚明白了。 也许就是因为白少央对他没有设防,反而把最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了他。 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疯了,所以才能把最本能的感觉给大大方方说出来。 这常人说不了的话,疯子却能说得透透的,而且说得比谁都好。 白少央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朝着盛花花走去,似是想听对方说些话,又似是不愿他继续说下去,可盛花花却忽地看向他,双目如电一般抬了一抬,忿忿地吐出一句话: “老张,你说我叫得对不对!?” 白少央张了张唇,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的身子如生了根一样驻在原地,动也不动。 好不容易盛花花才从完全的疯癫变成了半疯半癫,他是该把对方完全否定下去,把盛花花身上的明智之火彻底掐灭,还是该顺着对方的话,让他继续把这疯话说下去? 叶深浅在一旁听得这动静不对,面上也变了变色,手上便更加用起了力道。 典彩儿眼见他攻势骤变,手上也跟着变招,扇子一翻,手指一抽,竟把扇骨“簌”地一下抽出,变成了一把扇骨飞刀。 可是叶深浅的一门心思已都在白少央身上,对这飞刀是躲得游刃有余,一双眼睛却不看着眼前的敌人,只瞄着远方的白少央。 而白少央的全副心神却都系在了半疯半癫的盛花花身上。 眼见着白少央神情不对,蹲在郭暖律身边查看伤势的韩绽忽地皱了皱眉。 他刚刚听着盛花花说的那句疯话,也是吓了一跳,但这一吓之后,他却更为白少央的反应感到了奇怪。 盛花花不过是说了一句疯话,为何他会这般地在意? 可他似乎忽略了白少央和盛花花身边还有着一个人。 一个曾被盛花花的剑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焦则香本来如一根木头般戳在那儿,可却忽地拧腰旋胯,走龙转水一般扑了过来。 他还不是一个人扑过来的,而是带着一堆针幕朝着白少央和盛花花扑过来的。 六十六根小针,从他的下摆c腰带c袖角,甚至是嘴里发出来。 焦则香乘着针风而来,顺着针幕而去,整个人竟好似是在针上翻飞,在针上遨游一般。 他全身的锋芒都似已汇聚在这一击,半辈子的气运似也已压在这一招身上,可谓是用尽了全力,施展了浑身解数。 而无论是时机c角度c力道,他这一击都挑不出半个错字,说不了一点不妥。 他离得太近,袭得太快,哪怕是纵横多年的老江湖,也难免要折在这一招之下。 而盛花花此刻却全神贯注地看着白少央,仿佛根本就懒得躲这些要命的小针。 可白少央却一掌推开盛花花,然后才向后一个大仰,准备躲过这游云飞雾一般的针幕。 他因为这一推而耽误了时机,眼看着就要躲不过去。 生死关头之际,他忽地一刀脱手飞出,挡下了大半针幕,还逼得焦则香不得不退。 一刀飞手后,他再双掌交叠,交成一阁牢笼般的圈,一推而出,瞬间圈了数针在掌,二推再出,便有三针如朝着焦则香的背后c脖颈c和脑袋袭去。 焦则香如在背后生了一双眼,瞬间躲过这要命的三针。 他躲得巧妙,躲得自然,躲得简直能叫人拍手叫好。 可惜他却躲不过白少央接下来的一掌。 这一掌拂在他的臂上,可谓是柔若无力,粘而不化,如素手绣针一般轻巧细腻,可白少央掌势一变,迅若惊雷般一扣一抓,如腾云挪雾般将他的一条臂膀绞旋了过来。 只听焦则香一声惨叫,一条臂膀已被翻折了过来。 他再用左手一掌回击,却被白少央一指戳掌,二手卷腕,三手旋肘,又将另外一条臂膀给废了过来。 可是焦则香一瘫在地上,白少央却觉得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抬眼看去,只见曾必潮死死瞪着他,如一截破木般呆愣愣地瘫在椅子上 顾云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面上忽地涨得通红,如一点星火浇在了烹油上,随时都要炸开来。 白少央忽地面上一白,心好似一颗石头似的一直往下沉。 因为他忽然想起,他刚刚下意识使的招数正是张朝宗的成名掌法——锦衣绣罗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真假韩绽 白少央心中一阵惊悸,只觉举目四望时,周遭皆是一片无声的质疑。 张朝宗的这锦衣绣罗掌可在不少人面前使过,在座除了他这两位老友之外,还有一些武林名宿在,焉能不看出他招数中的异常? 他咬了咬牙,暗骂一声不好,吞了两三口口水,才有些不安地看向顾云瞰,却见对方直愣愣地瞧着他,身上的毛发好似都炸了起来。 “你你刚才用的” 白少央的一颗心沉坠如石,身上的关节也似是被一节一节冻住了。 有人能忘穿十六年的岁月,瞧破那张年轻的容颜,叫出他的一声名字,他本是欣喜若狂的。 喜得忘了去否认,忘了去辩解,忘了自己的身份,更忘了白少央不该去使出张朝宗的招数。 所以他这大喜之后,紧跟着的就是大忧。 为何盛花花非得在这个时候,这么多人面前叫出来? 他要如何解释,才能让自己的两位火眼金睛的老友听得心服口服? 他正心如火焚之时,假韩绽那边的战局却忽然产生了极为可怕的变化。 言缺月的刀法取得是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之像,可谓是刀刀如山,招招过海。 可惜这把能力破山河的刀却还是不敌假韩绽的刀。 因为再有力的刀也敌不过两个字——牵绊。 在过了十招之后,假韩绽就看准时机,一刀切入了秦高吟的肚腹。 言缺月来不及阻挡,只能看他一刀闪下,在秦高吟身上开了一道灿烂的喷泉。 秦高吟重伤倒下之后,言缺月的刀法就渐渐露出了一处极大的破绽。 他刀法中的破绽本来并没有那么明显,可在秦高吟倒下之后,他的刀就仿佛被一根无形无色的线所牵引着,处处受着制约,招招都差了那么几分火候。 所以在四十多招之后,假韩绽的刀便已在言缺月胸口上开了一道红,然后刀光翩然一转,这刀就架在了言缺月的脖子上。这刀锋贴着肉,贴着呼吸,贴着这西域阚子山的最后一把好刀。 只要刀锋再贴近几分,又会有一个无辜之人,一把绝世好刀从这宴上消失了。 假韩绽本该是引刀狂笑的,可此刻他看着言缺月,面上却仿佛带着些惋惜之色。 惋惜像言缺月这样的用刀高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你若不听秦高吟的那番蠢话,本也不必去死的。” 言缺月却冷冷一笑道:“死就死了,我的话已说完,该做的事也已做完,你觉得我还会在乎舍下这一条性命?” 他的云淡风轻落在假韩绽的眼里,反倒是让他更多了一重叹息。 可这声如幽云一般的叹息之后,他的刀就要在言缺月的脖颈上开一道红了。 刀入脖颈,是溅血三分的红,入骨五分的痛。 但韩绽此刻却忽然站了出来。 他站出来的时候,也恰恰是白少央苦于无法解释的时候。 这个人似乎总是能在白少央最困苦的时候站出来替他解围。 而他解围的方式也很简单。 他不说话,只出刀。 他一刀就砍向了假韩绽。 这一刀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假韩绽急匆匆一个闪身转过刀光,发丝却随之一散。 可他不顾发散衣乱,只一脸笑道:“你总算来了!” 他不但不怒不恼,反倒是露出了一丝嗜血的笑意。 这笑意真得可怕,狂得骇人,除此之外,他那双眸色不一的眼中更是露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奇异得叫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韩绽给活吞了。 真韩绽此刻已易容成了聚阳帮的“飞鱼刀”宋鱼金,所以带刀用刀也不足为奇。 可是宋鱼金绝对使不出他这样快的刀,更不可能连一杯酒水都没有喝。 所以这一刀就让他看出这人是韩绽,也让他看出了自己接下来的刀该往何处去了。 韩绽只冷冷道:“我是来了,可你却不该来的。” 他话音一落,便将面具一撕,露出磐石般坚忍的真容来。 这真容一露,场内众人面对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纷纷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叹来。 “这怎么有两个韩绽?哪个才是真的?” “我的娘,怎么韩绽还有一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兄弟?” “这天下的怪事儿怎么都堆到今天一起来了?” 任那议论纷纷,假韩绽只充耳不闻道:“我还以为你还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如今总算是出来了。” 韩绽目光如炬道:“你用我的面孔去杀人,不就是为了引出我?如今我已来了,韩纵,你还不罢手!?” 他这一声“韩纵”喝骂下去,对方就果真听话地揭开了面具,取下了覆在一只眼上的琉璃片。 这面具一揭,琉璃片一放,就露出一张与韩绽极为相似的面容来,还有一双冷似寒铁,浸满杀意的双眸来。 白少央一见那与韩绽酷似的面容,再听他之前叫的一声“韩纵”,心中大定道:“这冒牌货果然是韩绽的兄弟!” 面容相似也就罢了,偏偏刀法还极其相似,这可就不是巧合能够解释得了。 他只偷眼看向顾云瞰,发现他和王越葭等人都把质问他的心思收了一收,如看好戏似的盯着韩绽和他的好兄弟,唯恐错过了分毫。 韩绽眼见冒牌货露出真容,面肌如被针刺般颤了一颤,语带叹息道:“你要引我出来,放出消息即可,又何必杀这么多人,害这么多好汉!” 韩纵唇角一扬道:“你说他们是好汉,我却说他们是一堆无知莽汉,做了人家的刀还毫不知情。我来此只要付雨鸿c罗春暮等人的命,他们非要凑上来送死,哪里怪得了我?” 韩绽听得他这番诡辩,眼中霎时燃起了一阵愤怒的火花。 “你想复仇就该单枪匹马!怎能和奢毒山翠血岭的一干小人为伍!?还使下毒这等卑劣手段!” 韩纵蔑然地挑了挑眉,唇角挂起一丝轻嘲的弧度。 “单枪匹马?你十六年前单枪匹马前去复仇,还不是被这群好汉围攻而逃?你和他们讲江湖规矩,他们又何曾对你显过一分义气?” 韩绽被他说得一时无言,双目如电道:“你引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把我骂上一通?” 韩纵冷笑道:“我引你出来不为别的,就想让你亲眼瞧瞧我是如何复仇的。咱们兄弟都受过楚大侠的恩惠,可你做不到的事,我却能轻易做到,而且做得比你漂亮一千倍,一万倍!” 韩绽冷冷道:“我瞧你不单是为了复仇,还为了耀武扬威,屠戮无辜!” 韩纵听了这话,竟不怒反笑道:“耀武扬威又如何,屠戮无辜又怎样?这群中原正道也已把持江湖太久了,我翻一翻这天,搅一搅这池,让这池子水更活络一些,又有什么不好?” 他顿了一顿,双眉如刀锋一般扬了扬,透出五分煞气五分戾气。 “你若肯乖乖看着,看在最后一丝血肉亲情上,我或能饶你一命。你若硬要搅局,休怪我刀下无情!” 听了这狂妄得有些不可一世的话,韩绽眼中爆起了一阵怒意的星火,面上的每一根肌肉仿佛都因为愤怒而在震颤着。 他登时一声断喝道:“咱们十八年前就已恩断义绝,就算流着同样的血,你也早已不是我的兄弟,还说什么情面,讲什么血肉亲情!” 他这一声断喝发出,却赢得了一声意料之外的喝彩。 顾云瞰一听韩绽说完,就忍不住大声叫好道:“说得好!说得妙!” 若不是因为中了毒被困在椅子上,他早就蹦起来鼓掌喝彩了。 曾必潮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他却反气道:“老曾你瞪我做什么,我是恨他杀了老张,但就冲他说的这番话,我也敬他是个好汉!” 曾必潮只道:“我瞪你还不是为了你?你莫非忘了就是这好汉一刀砍你胸上,让你再也无法喝酒的?” 酒是顾云瞰的命,不让他喝酒,就等于要了他大半条命了。 刚开始不能碰酒的那几年顾云瞰过得是何等艰难,就只有曾必潮看得清楚。 顾云瞰想到此处,心中一阵隐痛,面上却大大咧咧笑道:“他不能让我喝酒,我也废了他一只招子,我和他算是扯平了。” 可他笑着笑着,却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好像忘记质问白少央为何会张朝宗的锦衣绣罗掌了。 可他刚抬头想问,却见白少央已弃了刀,取了地上一把剑,奔着韩绽和韩纵而去。 盛花花瞧着他冲到韩绽身边,面上神情愈发古怪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白少央本是可以用刀的,可众人就在一边看着,他若无意中使出和韩绽十分相似的刀法来,只怕比使出张朝宗的剑法来还要糟糕。 而在场之人中,唯有他最清楚韩绽此刻的状况。 这个汉子看着是威风凛凛,可为了给白少央逼毒,耗去了大量的内力,只怕前五十招还能撑一撑,过了这五十招就要内力耗尽,任人宰割了。 仇是仇,恩是恩,他总得先把这烫手辣心的恩情给还了,再好好报仇,正经坑爹。 可他跃到韩绽身边的时候,韩绽却目光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只看得他心底拨凉一片。 白少央知道他已经看出了什么,但也知道此刻不是解释的良机,只能挥剑相击,与他刀剑合璧,共同对敌。 在此同时,叶深浅也找到机会一掌拍在了典彩儿后背上,只拍得她吐出一口血来。 他这风风火火一掌过后,就再不恋战,转身一跃就跃到了白少央身边,加入了他们的战局。 白少央看得眼前一喜,但却发现叶深浅唇角含笑,面上却仍十分苍白。 他立刻猜出了这人在典彩儿那边磨磨蹭蹭半天,是因为身上余毒未清,发不出全力使不出神威来。 他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叶深浅身上的毒也没有解尽,韩绽的内力也去了大半。 他们三个人一体对上了越战越勇的韩纵,却刚好都差了一口气,不在巅峰时的状态。 这下乐子可真是大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谁羡陆家郎 高墙内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陆羡之还在对着放出妖雾的封春子。 而在他一脚踢起瓦片的同时,封春子也动了动。 他这一动便是低低一伏,鬓上也迅疾无比地闪过了一丝青影。 封春子回头一看,发现这小小的瓦片已被踢入了树干足足两分。 它稳稳地插在那儿,连抖都不抖一下,仿佛天生就和这树干是一体的。 这得是何等的脚力,才能把这瓦片踢得这么稳c这么深? 封春子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拍了拍屁股,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上了一个马鬃尾制的三钟观音拂尘。 《宋书》里说“质如轻云色如银。袍以光躯巾拂尘”,讲的就是这种道家的拂尘。 它不但是道士们日常所用的一种驱虫之物,也是一种防身的武器。 封春子或许不是什么正经道士,但却很愿做出一派仙姿道骨,如真正的名山大观的道士们一样。 所以他甩起拂尘来的姿态也很优雅。 不但优雅,而且致命。 他来自南疆的索云观,观中拂尘谱又有缠c劈c拂c抹c抖c撩c扫七大口诀。 所以封春子一出手,就一气呵成地将七口诀c三十六招c七十二种拂尘变化都使了出来。 他一招跟着一招,一转随着另一转,时而如风乱花枝,时而如惊涛拍岸,动似龙出海,收如云笼山,滔滔不绝地挂过去,横过来,叫陆羡之左躲右闪,几乎没有一分还手的余地。 不过陆羡之倒不是只能躲闪,而是除了躲闪之外几乎无法可想。 这拂尘是步随心动,一步一变,一变套着另外一变,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他躲闪下落之处,便往往是拂尘所指之处,几次差点都躲不过去。他若是跟着一起变招,只怕正好会顺了对方的心,随了对方的意。 陆羡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怪圈,越是想逃,就越是会被挡回来。 这拂尘看着是软的,可与发丝袖角擦过时,却好似变成了这世上最锋锐的一种钢线。 郭暖律有一把所向披靡的曲水剑,白少央也有一把势不可挡的宝刀,他们都能想法子劈断这拂尘,可他却做不到。 因为他只有一双手掌,一双长腿,这功夫不在刀剑,不在内力,全在一血肉之躯上。 所以他劈不开这拂尘,就只能迎难而上。 他双掌合成一个扇形,平平一推而出,越过千缕万缕的尘丝,直接抓在了对方的柄上。 这一抓之后,他就一个翻身凌空而起,直接抓着拂尘的柄跃到了对方的身后,擒着对方的手腕,压着对方的拂尘,与封春子背顶背c肩靠肩地站着。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着复杂,其实却是在极短的一瞬间内做好的。 等到封春子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腕和拂尘都已经被陆羡之给压在了背上。 可他却不急着脱身,反用手肘向后猛地一顶。 他这一顶,正好撞上正好顶着陆羡之袭来的一个手肘。 这一番手肘对手肘,却似肉躯撞上了铁骨,绞进了钢筋,叫封春子痛得面上乱扭,“嗤”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野蛮而纯粹的力之碰撞,却不是技巧和力的优雅相搏。 陆羡之这是拿他的优势去对着自己的劣势,叫他怎能不痛,怎能不怒? 封春子立刻回头,愤怒地张开口欲吐。 他这绣口一吐,便吐出一道金光来。 这金光不是别的,正是一道细若牛毛c迅如急电的金针。 陆羡之急一侧首,匆匆躲过,手中却猛地一空,拂尘已被封春子给夺回。 但封春子还未施展开来,陆羡之就身子一沉,手往地上一撑,然后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他弹来如老鱼,旋时如劲风,风过之处,双脚也如两只剪子一般急蹴而出。 一脚抵住封春子的拂尘,另一脚如匕首一般在他的脑袋削了一削。 他这一削,封春子就倒了下来。 倒得像是一座倾倒的玉山,一座崩塌的高塔。 等他完全倒地的时候,陆羡之的指已在他身上的几处大穴处扣了一扣。 他的手指如挑在琵琶古筝上一般,翻飞如调弦,乱弹似转轴,然而落在封春子身上时,却似在他身上打了七八锤。 陆羡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封春子道:“你现在服不服?” 封春子只淡淡道:“不管贫道服不服,这雾都是不会散的。” 陆羡之冷冷道:“你是真想逼我杀了你?” 封春子冷笑道:“陆羡之,你杀过人么?” 陆羡之淡淡道:“我是没杀过人,但我或许会为了你而破例。” 封春子苦笑道:“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陆羡之只道:“我只是好奇一点。” 封春子道:“好奇什么?” 陆羡之道:“封春子道长虽不是什么得道高人,但也未曾做过大恶,与那些奢毒山翠血岭大碎门的小人不是一个来路,更与九山幽煞没有来往,你又何必助纣为虐,惹上这一身是非?” 封春子却幽幽道:“因为你不去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惹你。” 陆羡之登时心中一阵清明,如恍然大悟一般道:“你有在乎的人落在他们手里?” 封春子苦笑道:“贫道的一家老小,皆被这帮人擒住,若不听命于他们,不知要让贫道的家人受上多少折磨。” 陆羡之淡淡道:“难道你觉得听命于他们,你的家人就真能得救?” 他说得淡然,心头却是一片愁云惨雾,或许是因为想到了静海真珠阁里的黄首阳。 封春子惨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能得救。这群人是生着狼心长着狗肺的,我那一家落在他们手里,哪还有半点活路?可我若死在你的手里,兴许消息传扬出去,他们在死前或还能少受点折磨。若我被正道擒住,也会不得不和盘托出,背叛他们,那贫道的家人就算是死,也会死得无比痛苦。” 陆羡之同情地叹了口气道:“你会不会水?” 封春子道:“我的水性倒是不错。” 陆羡之笑道:“这就是了,散雾之后,我会将你抛入湖内。你拿根芦馆呼气,顺着湖底暗流便可潜到禁地之内。旁人若是问起,我只说你是溺死了,正道寻不着你,邪派们也不会认为你还活着。” 封春子奇异道:“你你此话当真?” 陆羡之笑道:“别高兴得太早,我会封住你的哑穴,禁制你的武功,七个时辰之内,你都只能游水走路,不能去伤人。” 封春子瞪了他半天,仿佛瞪着一个怪物似的。 他实在想不出陆羡之居然还能有这么一个法子。 他到底是太过天真,还是另有图谋? “你就不怕我潜在庄里图谋不轨?” 陆羡之笑道:“我倒不怕,因为怕的会是你。” 他忽地袖口一翻,翻出一个丸子来,一下就塞到了封春子的嘴里,然后再抬了抬他的下巴,道:“这毒丸是陆家祖传的宝贝,解药只有我才有。你若是想解毒,就拿这毒雾的解药来换。” 这所谓的毒丸是他刚刚趁着封春子不备从地上搓出来的,虽然难吃了一点,但却无毒无害,只能用来哄哄别人。 封春子瞪得一双眼睛都快凸了出来,却也无可奈何,让陆羡之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一瓶解药。 陆羡之又搓了个泥丸子当解药给他,他一脸苦相地服下之后,便口中念念有声起来,不多时,这些蛊虫们就“窸窸窣窣”地退去,连带着雾气也跟着一块儿散了。 这妖雾一散,就露出了悬在西山的太阳来,残血一般的暮光照在人身上,虽透不出多少暖,却能让最平凡的面容也透出精灵一般的奇异容色。 陆羡之看到这雾散云开,总算是舒了口气,接着便给路上躺着的几个侍卫喂了解药,查探了他们的脉象,然后又问了封春子一句。 “你有没有里面那些酒水之毒的解药?” 封春子却道:“这不同门派的毒理皆是千差万别,他们下的毒我是解不了的。” 陆羡之又道:“那你可知这府里的内奸是谁?” 封春子道:“内奸?” 陆羡之苦笑道:“你说自己若被正道擒住,便会受不了刑讯,将事情和盘托出,让人知道你背叛了这群小人。庄内若无内奸,消息怎会传得这般快?你们又怎能轻易地出现在防卫森严的赤霞庄?” 封春子被他说得无言辩驳,只得苦笑道:“就算这庄子里有内奸,你觉得贫道会知道那内奸是谁?” 他接下来便闭口不言,陆羡之倒也不为难他,只照之前说的做了。 可这人潜入湖中之后,他这少年君子便藏于花树之下,匿于假山之后,一路跟着水迹的波动相随,只为看他到底潜往何处。 陆羡之不觉得自己是绝顶聪明,但也绝对不想当个傻瓜。 封春子说的话他是辨不明真假,可有一点他却认得清楚。 他们从天而降,是因为在内奸的安排之下,早已潜入了庄内。 若不能看清这内奸,他又怎知自己去请的援兵,是不是来绞杀他的伏兵? 封春子若真潜入禁地,姜秀桃就会擒下他,到时一切自有分明。 他若敢偷偷去会见那内奸,那便更方便他一网打尽。 然而跟着跟着,他便发现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偌大的一个赤霞庄,好像一下子被人搬空了似的,哪里有半个援兵可以搬? 陆羡之瞧得十分不安,正觉此事诡异之时,却忽然发现远处的湖岸边上躺了一个人。 他眉头一皱,极目远眺,发现那人身下有血,似是受了重伤,可手却动了一动。 这是个活人! 陆羡之看了一眼那湖中起起伏伏的芦馆,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先去救人。 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能放着大活人在眼前而见死不救的。 但陆羡之跑去之时,却仍是全心戒备,随时防范着从四周窜出的敌人。 可是这四周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草木葱郁,花枝摇曳,静得只有水声和风声相互交错。 陆羡之翻过那人的身子,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人竟是展眉。 这个英气勃勃的小哥他只见过一面,但却印象深刻。 因为他是代表罗春暮来发寿宴的请帖的,可请帖上却只有小绿的名字。 可此刻的展眉却是气息奄奄,似是随时都要死去。 他究竟是被谁伤的? 这庄子里谁能伤他这么重? 陆羡之赶忙扶着他的身子,切着他的脉,却见展眉忽然睁开眼睛,面如金纸,气若游丝道:“快快逃” 可陆羡之怎么可能抛下他逃走? 即便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他也一定要尽力施救。 陆羡之立刻心急如火道:“是谁伤你这么重?你要我为谁而逃?” 展眉张了张唇,声音却微弱得好像连耳目极佳的他都听不见。 陆羡之急忙靠近三分,却听得他忽然在耳边说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可陆羡之听着听着,忽地心头一惊。 他刚想从展眉身上跳开,却听“夺”的一声轻响。 他听得那声轻响,是因为展眉身上忽地弹出了一个机括,而那机括里则射出了一样东西。 那刚刚看着奄奄一息的展眉,也在一双眼里发出嗜人的精光。 他几乎是生龙活虎地推出双掌,半点憔悴的模样都没有。 可他出掌之前,陆羡之却面色一沉,在电光火石之际出了一指。 “挑弦绣心指”中的一记“谢花指”。 这一指之所以叫“谢花指”,是因为全身劲道皆聚于一寸,汇于这一指,所以有去而无回,指出则花谢,谢了就要被碾碎成一片香泥,再无开花结果的机会。 而这一指在展眉喉骨上点了一点,他整个人就跌倒在了地上。 他的喉骨已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闭目等死。 可这过程却很漫长,也很痛苦。 痛苦到让他即刻就想咬舌自尽。 谁能想到心慈手软的陆羡之,能使出如此暴戾残忍的一指? 可是陆羡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杀人。 因为刚刚展眉身上射出的是一把小刀。 一把很细很窄的小刀,如今就插在他的胸口。 他方才离得展眉太近,为了救人而放下了几分防备。 可就因为这么一念之仁,却让他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难道他最终还是死在了这心慈手软之上? 陆羡之苦笑了一声,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世纪大谎 陆羡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胸口的伤已经被简单处理过,而身边的人却是姜秀桃。 她一见陆羡之醒过来,两道秀眉就如燕翅一般扬起,面上也染上了一重欣然之色。 陆羡之立刻强撑起身体问道:“姜姐姐怎么从禁地里出来了?” 他这一坐起,伤处便如被刀子割了一片肉下来似的疼,逼得他面上的线条都扭成了一团。 姜秀桃苦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出来看看么?” 陆羡之讪笑几分,又疑惑道:“你是出来了,那吴前辈是不是也一起跟来了?” 若是吴醒真能够出来一战,那或许就能力挽狂澜,使宴上众侠士转危为安了。 姜秀桃无奈地扬了扬眉,目光指向了旁边的一棵柳树。 陆羡之心领神会,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那柳树下正睡着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发现那人竟是郭暖律的师父吴醒真。 吴醒真睡着的时候还打着轻轻的呼噜,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把他给吵醒一样。他那张娃娃脸也似被斑驳的树影给覆住,只见柔和之色,瞧不出半点锋锐。 姜秀桃道:“陆少侠能不能先说说你自己?是展眉伤了你?” 展眉的尸体就在旁边,她这么推测也是合情合理。 陆羡之点头道:“我这伤口也是姜姐姐包扎的?” 姜秀桃却道:“我来的时候,你的伤口已经被人包好了。” 陆羡之诧异道:“你说什么?” 姜秀桃目光莹然一闪道:“我也觉得奇怪,但的确有人先我一步救了你。” 陆羡之心中一动,侧首望去,只见从湖边到他这里有一串明显的脚印,显然是有人自湖中而出,拔出那把不知是否有毒的小刀,再拿布条扎住了他的伤口以止住出血。 救他的人难道会是他刚刚放过的封春子? 陆羡之唇角一扬,面上忽地绽出一道极暖极亮的笑容。 暮光照在他面上,仿佛在他身上镀了层薄薄的金似的。 谁说心软只会害人害己,误人误事? 给别人留点余地,难道不也是给自己一线生机? ——宴中—— 不过韩纵却似乎一点生机都不愿给韩叶白三人留。 他第一个出手相袭的人便是叶深浅。 这人看着面色惨白,显是余毒未清,第一个撂倒他显然是最明智的抉择。 所以他无视了白少央的剑,忽略了韩绽的刀,只一心一意地对着叶深浅。 虽说他们三个都不在巅峰状态,可这人能在三位高手围攻之下游刃有余,也算是一位罕见的高手了。 白少央担心他会伤到叶深浅,手中之剑越发如狂风骤雨一般。 可他很快就发现韩纵似乎算错了步骤,也料错了叶深浅的功夫。 因为叶深浅这人听着是没什么大名头,却有一身独步天下的轻功。 每次韩纵都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在他身上翻起一道伤,刺进一两分。 可又不知怎的,他每次都让这人侥幸逃了过去。所以任凭这刀光如何笼罩,刀锋都只是险险地掠过他的衣角,擦过他的发丝,伤不到他的皮肉分毫。 而这还是他中了毒的结果。 若是他在不中毒时全力发挥,那该是多么可怕的情形? 想到此处,韩纵反而笑得无比兴奋。 兴奋的是他一次性要杀三位高手,在武道之上攀上另外一座高峰。 杀死韩绽是有些可惜,可杀死白少央和叶深浅这两人倒是极为有趣。 典彩儿虽然受了叶深浅一掌,但却仍奋战不息,竟和一旁的王越葭斗了起来。 罗知夏虽斗杀了卓挺之,但也受了不轻的伤,已是不能再战的了。 所以宴上能战的人只有这三人,只要他能将这三人除去,他们一行人计划就依旧能够实行。 而他虽是一头孤狼,却能越战越勇。 所以三方围攻之下,他的刀反而是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白少央心有顾忌,是以手中的剑还没有他的刀快。 韩绽为白少央耗去了大半内力,出刀也只会越来越慢。 这三人看着来势汹汹,却都是强弩之末,这最后的赢家仍然是他。 就在这形势急转直下之时,叶深浅忽然做了一件几近疯狂之事。 他一个后仰躲过一刀,然后忽在一瞬间出了两掌。 他这两掌却不是打在韩纵的手腕上,而是打在这把无坚不摧的刀上的。 他难道是想用肉掌打碎这把钢刀? 白少央看不明白,更加想不明白。 可他却忽然心一沉,脸色如上了一层蜡般惨白无比。 因为韩纵没有躲过他的前面两掌,却在他第三掌来时,手腕一转,刀光一翻,便在叶深浅的手掌上翻开了一道血痕。 这一刀翻在他的手上,却好似是刺进白少央的胸膛一样,刺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再不肯去计较什么身份问题,只右臂一旋,发力于腕,崩于剑尖,如瀚海出清光一般刺向韩纵。 韩纵一刀回撩,他却身子急急一低,剑尖一转。 这一剑不对刀,不刺胸,专刺韩纵的肘部。 韩纵若不顾一切地砍下去,必会肘骨穿断,废了一条臂膀。 可他若能舍了臂膀一刀下去,白少央轻则重伤,重则立死。 若是重伤,那就算还了韩绽刚刚的恩情了。 若是立死,那他就去阎王殿闹个天翻地覆,看那判官敢不敢再留他下来。 韩纵被他同归于尽的气势骇得一刀回手,可那刀锋如秋叶般轻轻一转,却又转了回来。 但他的刀快,白少央的剑也不算慢。 不但不慢,而且还可以算是他这辈子出的最快的一剑。 他如灌了铅一般往下猛地一沉,用剑在地上一点,急速一个旋身,避开刀锋刀芒,一刺便刺进了韩纵的腰腹。 可韩纵的刀也已如风如雷一般砍在了他肩上的伤处,这伤上加伤,几乎痛得他头晕目眩,面如金纸。 可这钻心之痛都是值得的。 只要这一剑能拖慢韩纵的速度,让韩绽有可趁之机,那就都值得了。 这迅疾无比的一剑一刀几乎看得周围的人心惊肉跳,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顾云瞰瞧得眼皮子一颤,近乎喃喃道:“我没有看错吧?” 曾必潮面色沉重道:“你没有看错,那少年使的那一招是‘少微十三式’中的一招‘低枝映月’。” 可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究竟和张朝宗是什么关系? 为何他先是使出张朝宗的成名绝技锦衣绣罗掌,再是使出对方的自创剑法“少微十三式”? 疑惑的人不止是他们,还有看出门道来的另外几位江湖老人们。 可正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姜秀桃却翻了墙跑了进来。 她来得无声无息,却像是一股清流注入这片污秽的血海,登时叫人们舒了一口气。 不过她倒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背着另外一个人来的。 她背着的自然是吴醒真。 然而吴醒真还在呼呼大睡,姜秀桃也只好把他轻轻放在椅子上,然后才检查起众人的伤势来。 然而此刻的韩绽却是一颗心如浇了铁水似的,痛得连骨肉都要融化。 因为白少央收剑之时,韩纵竟仍余力不减,蹴起一脚踢在了白少央胸骨上,直把他踢出七尺之外,翻桌倒椅地滚在地上。 叶深浅不顾伤痛,疯了一般地捧了一手的血奔到他身边,韩绽本就心头狂跳,再瞅到白少央吐出的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之后,只觉得身上的血仿佛都要沸了。 他已看不见这天与地,瞧不清这人与鬼,满眼只有那怵人的血。 他只能出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动全部内息去砍下这一刀。 他已顾不得后果,顾不了生死,只能将全身的锋芒,一生的气运都赌在这一刀上。 这惊天动地的一刀过后,韩绽就再也没有退路。 所以他绝对不能给韩纵留下一丝活路。 然而韩纵回头便是一刀。 他知道韩绽这一刀势不可挡,力破千钧,所以也不打算躲过去。 所以他也不顾伤痛,汇尽全身力气砍下这一刀。 他的刀仿佛已与他的人融为了一部分,是以这刀已快到突破想象,势要以扫荡之势,吞吐日月之气,将韩绽连刀带人砍成两半才行。 可是两刀相击,断的却是他的刀。 这刀不但断了,而且仿佛是被韩绽的刀风给吹断的,而不是被砍断的。 韩纵惊得内心如翻江倒海,韩绽竟也看得有些愣了。 他霎时间就想到了叶深浅刚刚的那两掌。 原来叶深浅的那两掌不是为了打破刀身,而是为了运内劲于刀身之内,等到时机合适,这把坚不可摧的玄铁刀就会断成两截。 当真是好算计,好心机。 然而韩绽的刀还未停,韩纵的斗志也不肯灭。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用剩下的一截断刀抵住了韩绽的下半截刀身,所以韩绽的刀砍不进他的胸,只搁在他的肩上,和白少央受了伤的是一个地方。 韩绽手上微微发力,韩纵的肩上就迸出一道血花来。 他惨呼一声,单膝跪地,对着韩绽颤声道: “大哥,你真要杀我?” 这凄凄惨惨的话把韩绽说得一愣,使他心口忽地一软,手上就偏移了两分。 韩纵却趁势一脚踢出,如风雷相击一般蹴在韩绽的关节处,踢得他身子一低。 韩绽出了这么一刀再受这么一踢,也已气力用尽,再不能出刚刚那神武一刀了。 可韩纵也不敢恋战,转身一纵便要逃跑。 然而他不想一个人逃,而是想带着一个人质逃。 他举目四望,见近处有一娃娃脸的青年双目紧闭地躺在椅子上,便不疑有他,急掠而出,一掠就掠到那人身前。 罗知夏面色一变,一声怒喝道:“恶贼住手!” 韩纵眼见罗知夏这样关切地喊出来,更觉得自己押对了宝。 眼前这青年唯带了一柄竹片在身边,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但只要和罗知夏沾着亲带着故,只怕众人看在这人的份上,也不敢太为难他。 然而韩纵刚提起断刀,就忽然发现这少年的眼皮子动了动。 他的眼睛还没睁开来,手却先眼睛一步动了起来。 没有清光一闪,没有来势汹汹,韩纵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觉得喉头一凉。 他低眸一看,却见那青年摆在腰间的竹片忽然插入了他的喉管。 而竹片的另外一端握着的是青年的手。 他把目光往上一移,瞧见了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 连冷漠和杀意都没有。 吴醒真面无表情地看着韩纵倒了下去,仿佛看着一只蝼蚁从筷子上掉了下去。 然后他才扫了一眼一脸惊骇的众人,接着把目光定格到姜秀桃身上,开口问道:“桃子,他是谁?” 姜秀桃只莹然一笑道:“先生放心,他是该杀的人。” 吴醒真本想沉沉睡去,可眼睛一扫,忽然发现了穿着女装,靠在椅子上的郭暖律。 然后他就忽然发现自己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此刻典彩儿也已被王越葭擒获,韩纵卓挺之等人也已伏诛,姜秀桃开始查看众人的伤势,这场染血之宴也总算是告了一段落了。 可是对某些人来说,这场宴会远还没有结束。 趁着大家心神仍在,顾云瞰忽然看向靠在叶深浅身边的白少央,掷地有声地问道:“白少侠,刚才的情形咱们都看在眼里,我老顾佩服你的本事和义气,但也不得不问上一句。请问你为何会‘拈花君子’张朝宗的‘锦衣绣罗掌’和‘少微十三式’?” 话音一落,原本靠在桌子边喘息的韩绽忽然如见了鬼一样看向白少央。 斗来斗去,他怎么忘记这一茬了? 叶深浅眼皮子一跳,一脸关切地看向虚弱的白少央,似乎恨不得替他回答了一样。 白少央却朝着他挤出了一份笑,然后看向了顾云瞰和曾必潮,细数着他们面上的沧桑和无奈,观察着他们眼底的焦急和期待,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狠狠戳中了一般。 他们这么迫不及待地询问,还不是为了一个死在十六年前的亡灵? 可只要这亡灵仍活在他们的心里,那他就不算真的死去。 然后白少央目光一转,忽地看向了韩绽。 他看的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仇人,也是这世上最恨的亲人。 白少央心中一动,脑中忽然升起了一个堪称邪恶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虽然邪恶,却很实际和有效。 如果他能用这个弥天大谎来解释刚刚的一切,那他不但能光明正大地继承张朝宗留下的遗产,利用他结下的人脉,还能撇清自己和韩绽的关系,不被这人所连累。 所以在众人瞩目之下,白少央嘴唇微微一动,说出了一句无比可怕的话。 “因为我是张朝宗的儿子。” 话音一落,韩绽的脸忽地一下就绿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大侠之子 白少央这话一落地,便似一道晴天霹雳落在顾云瞰头上,击得他脑袋嗡嗡作响,耳边尽是风雷呼啸之声,霎时间茫然又失措,似是什么动静都听不进去了。 怎么张朝宗竟有个儿子? 曾必潮也失了声,木了脸,如个泥雕的人,石塑的像,他想转头看向顾云瞰,可目光都似被黏在了白少央身上,转了半分又被拉了回来。 王越葭却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曲瑶发则疑惑地眨了眨眼,在场中人唯有吴醒真一动不动地瞅着郭暖律,仿佛一点也没有被这场好戏给吸引到。 付雨鸿听得满心骇然,孟云绝瞅得一双眼里放出精光,盛花花听得有些昏头涨脑,叶深浅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白少央,几乎挪不开眼,迈不动脚来。 但这里面最惊讶不解的人,还要属韩绽。 他若不是内力耗尽,体力不支,只怕下一刻就要冲到白少央身边,揪着他的领子问个清楚明白。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明明是韩绽的儿子,怎会是张朝宗的儿子!? 韩绽心想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告诉过白少央真相。 莫非白少央出了扇溪村的这段时期,被奸人所欺骗蒙蔽,以至于以为自己是张朝宗的儿子,而韩绽是他的杀父仇人? 难道一直以来,他在心里都默默存着这段天大的误会? 韩绽一想到此处,便如被油水煎着五脏,真火烧着六腑,仿佛有什么人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腰腹,剜着他的胸口,切下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啃啮起来。 可他看向白少央时,却见对方也瞧了他一眼。 但白少央的神情异常冷静,无嗔无怒,非怨非恨,不似看着想象中的杀父仇人,而似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 韩绽心头一冷,便不再说话,反用心倾听起来。 白少央虽看着年轻,心思却无比细腻,他既说出这番话,未必没有别的情由,他理应细细听下去才是。 顾云瞰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问道:“你说你是老张的儿子?怎么回事?” 白少央叹了口气,缓缓道:“父亲和母亲相遇不久就遇害了,他也没赶得上我出生。” 盛花花却皱眉道:“你明明是张朝宗,怎的却说自己是他的儿子?” 他这话一落,白少央听得心一颤,嘴上却不知如何回应了。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实在不愿亲口否认盛花花,便只好看了看叶深浅。 叶深浅只被他这么一看,便心领神会道:“白少侠的这位朋友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所以脑袋有些不太清楚,说出来的话也不由得他自己,所以还请各位见谅。” 曾必潮只对着白少央道:“你母亲是谁?” 白少央苦笑道:“她自从父亲遇害之后,就过着隐姓埋名,不理世事的生活,连用的名字都是假的,就连我这个儿子也不知她的真名。” 韩绽听得心头一跳,几乎克制不住冲上去的。一旁的付雨鸿听了这似模似样的话,心底也登时起了惊涛翻了巨浪,不由仔细猜度起白少央的身份。 他想了一想,面上忽露出春风细雨般的一笑。 “白少侠若真是张大侠的儿子,那这惨事过后,又是一重喜事了。但为防有人在这张大侠的后嗣上提出疑义做些文章,还请白少侠说一说凭证。” 付雨鸿这话看上去是绵绵软软,毫无机锋,可字字句句皆是杀人的剑,戳人的刀,逼得白少央不得不后退一步,想个周全再说。 韩绽侧头一看,却听白少央道:“付前辈是觉得‘少微十三式’和‘锦衣绣罗掌’还不够当凭证么?” 韩绽听得眉头紧皱,面上神色数度变幻。 白少央若说自己是张朝宗之子,或许是被奸人所蒙蔽,那他学得的这些招式又要如何解释? 连别花绝对不可能与张朝宗有什么来往,更不可能有什么张朝宗遗留下来的秘籍,既是如此,白少央的这些招式难道是从梦里学来的? 他想来想去都无法解释这一点,心中越发困惑焦急起来,但一想到白少央身上的那处胎记,忽又灵台一阵清明。 无论白少央从何处学到的这些招式,那胎记却是做不得伪的,那与连别花酷似的容貌也是假不了的。 而且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有许多机会可以对着韩绽下手,同吃同睡的那三天,他可以下毒偷袭,处在盛京的这几日,他可以暗中举报,可他却都偏偏放过了,可见此子并无杀心,唯有一片亲近之心。 他如今称自己是张朝宗之子,或许是真有什么误会,也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韩绽把这些话来来回回地在心头念着,可怎么念都又无法解释那些招数的由来。他只觉自己一直沉默是不妥,可此时插话却更为不妥,一颗心如被人放在火上炙烤,当真是喉管枯干,煎熬无比。 付雨鸿没有说话,顾云瞰却扬眉道:“你说你出生的时候老张已经遇害,那你这些招式是如何学来的?” 白少央叹道:“父亲知道母亲有孕之后,便设法将她安顿下来,还留给了她一些秘籍,其中便有这‘少微十三式’和‘锦衣绣罗掌’。” 付雨鸿却眼前一亮道:“不知白少侠可否把这‘少微十三式’和‘锦衣绣罗掌’完整地演练一遍。” 白少央还未说话,一旁的叶深浅却笑道:“白少侠受伤中毒之后,仍是奋勇杀敌,就算要演练一遍,也得等到伤愈之后吧,付前辈你说呢?” 付雨鸿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就怕白少侠没有学全,反倒叫别人以为是你这招数是偷学过来的。” 他这话一说,却引得解青衣道:“你莫非是觉得白少央偷了张朝宗的秘籍?要知道白少侠不过十六岁,张朝宗死的时候他还未出生。要说有什么人能偷秘籍,难道不是像付大侠这样张朝宗身边的人更值得怀疑?” 他一向很少主动对着外人说话,可如今他却不得不说了。 这人说话一向耿直,倒耿得付雨鸿有些说不出话来。 眼见顾云瞰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付雨鸿便苦笑道:“解小哥误会了,我只觉得张大侠是死在这韩绽手中,万一有什么人觉得他身上带着的秘籍被韩绽夺了去,然后流传到白少侠手中,岂非是对他大大的不利?” 他明面上为白少央担心,暗地里却还是话锋如剑般指向白少央。 不过他这话锋一转,却让一旁曾必潮想到了什么似的。 他抬头看向白少央道:“我记得白少侠被韩纵打伤之时,是被韩绽所救下的。” 韩绽听得暗道不好,却听大捕头孟云绝也说道:“我记得韩绽救下他之后,还传了许久的功。” 顾云瞰即刻看着白少央,眸子里泛着一片审慎的精光。 白少央却沉默不语,宛如一块长伫在山上的顽石一般。 顾云瞰却一动不动地瞅着他,仿佛对方面上忽然开出了一朵花儿似的。 他并不觉得白少央的容貌与张朝宗有何相似之处,可对方站在那暮光之下,从神态到言行,活脱脱的就像是另外一个张朝宗。 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奇妙到让他忍不住想相信对方。 可一旁的付雨鸿却轻轻一笑道:“白少侠莫非与韩绽有旧?” 前面的话都只是小小试探的话,这句话就等同于诛心了。 因为白少央若是和韩绽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那在这武林中的前途也就算是到头了。他不但要蒙上欺骗众人的罪名,还得把韩绽的罪一起担上。 白少央细细一想,忽地叹了口气道:“我的确认识韩绽。” 韩绽听得一惊,却见白少央忽然看向他道:“几月之前,他到扇溪村找过我,言明了自己的身份,也说了当年之事。” 曾必潮敛眉道:“你知道他杀了你的父亲,却没找他复仇?” 白少央苦笑道:“我当然想找他复仇,但在复仇之前,我总得把事情真相给查个一清二楚。” 顾云瞰诧异道:“什么真相?” 白少央叹道:“韩绽当年杀我父亲,正如秦高吟的父亲杀死徐鸣玉一家一样,是受了奸人的挑拨设计。所以韩绽顶多是那幕后黑手手上的一把刀,我不去杀那黑手,反折断这把刀又有何用?” 韩绽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搞不清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他先说自己是张朝宗之子,撇清了他和自己的关系,如今又说他是受奸人挑拨才杀的张朝宗。 难道白少央这一番说辞,竟是为了替韩绽开脱,让他免于正道大侠们的问责? 他却不知白少央这一番看上去假得要死的说辞,却是七分真三分假。 韩绽受奸人挑拨应当是真,他想放过这把刀却是假。 因为白少央心中已打定主意,不仅要找到那幕后黑手,叫他生不如死,还要把韩绽这把刀彻底折断。这不仅是因为他要消了前世怨恨,也是因为他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既要当张朝宗的儿子,就得当上一辈子。 这场闹剧听起来是可笑,但被揭开来之后就不那么可笑了。 若叫韩绽泄了他的秘密,那他不但要身败名裂,只怕还得赔上性命。 顾云瞰听得迫不及待道:“那奸人是谁?” 白少央忽然看向了韩绽,喟然一叹道:“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可他迟迟都不肯告诉我,只说到了宴上,那奸人多半就会现身。我半信半疑前来赴宴,却没想到宴上会出这等惨事。” 曾必潮疑惑道:“如此说来,这挑拨的奸人莫非是韩纵?” 韩绽还未说话,白少央却叹道:“这世上以怨报德的畜生实在很多,有些已经死了,可有些却迟迟没有得到报应,所幸韩纵今日已经得到报应了。” 韩绽在旁一听,忽然记起这是他初见白少央时对他的劝导。 这么多日子了,他竟还把这段话记在心里,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可白少央如今故意在他面前提起这番话,莫非是想提醒他什么? 韩绽不知如何回应,白少央却看向他道:“韩绽,韩纵是不是当年挑拨你杀张朝宗的那个奸人?” 韩绽本想摇头,可瞧见白少央目光恳切地看向他,又回想起他说的刚刚那番话,不由得心一软,还是把头给点了下来。 韩纵的名声已经不重要了,可白少央的名声却紧要得很。 他若是当着众人的面驳了白少央的话,还叫他如何把这场戏演得下去? 眼见韩绽点头,曾必潮也是无话可说。 他虽与这人有些仇怨,但经过刚才那番事,也算对这沉默寡言的汉子有了新的认识。 正在这时,罗春暮在罗知夏和罗应寒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道:“除了武功招式之外,白少侠是否还有别的凭证?”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我是有些凭证,但这些凭证我只能和顾前辈和曾前辈单独说。” 他话音一落,便轻轻推开了叶深浅,走到了曾顾二人身边,分别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没人知道他说了什么,众人只知他说完之后,顾云瞰咽了好几口口水,喉咙好似埋着炭一样,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曾必潮也听得变了神色,面上的肌肉都好像垂了下来似的。 白少央走到了一边,仿佛聆听着判官判令的一抹幽魂,面上镇定得很,心底却紧张得一刻都待不住。他很想揉搓自己的手指,却又怕被人看出端倪来,因此连身体都有些紧绷。 时隔十六年,他也不敢断定老朋友们会对他有些什么样的反应。 若是连他们都不能相信,那他这张朝宗之子也是当不起来的。 仿佛是过了那么一会儿,又仿佛是过了足足一百年,白少央朝着顾云瞰和曾必潮看去,发现顾云瞰看了一眼曾必潮,似是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扫了一眼众人,再看向了白少央。 他几乎用一种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错不了的,他就是老张的儿子。” 白少央面上带着些许悲哀,心底却在不住冷笑。 付雨鸿啊付雨鸿,论起卑鄙无耻,唯利是图,我自然比不上你,可论上虚伪凉薄,谋算人心,你又哪里及得上我半分? 如你这般短视的下等伪君子,在我这天下第一伪君子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无地自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血宴之后 陆羡之醒来之时,眼皮子挣了半天才勉强挣开一条缝。这缝隙一开,他便觉得面前有道明晃晃的烛光跃了一跃,连带着蕴在他眸子里的光和热也跟着跳了一跳。 他只觉这满屋子都是一股苏合香的味道,这香味连绵细密,幽微入骨,闻得他只觉得身在梦中一般。 他侧头一看,只见烛光下有两道人影缠成一块儿,分不出彼此。 陆羡之再把目光向上一移,却见这两人是白少央和叶深浅。 然而白少央的衣服已脱了一半,对着陆羡之露了背,对着叶深浅现了肩和半边胸。 他背部的线条极为流畅,走如奇崖,行似玉峰,雪白晶莹得叫陆羡之都有些羡慕。 有些人好似是天生就肤白的,哪怕给抛到烈日下晒个十天八日,那也比别人要瓷白许多,不似郭暖律,在大漠里呆了一段时间过后,就仿佛黑得再也白不回去了。 此刻的叶深浅正替白少央的伤口缠着纱布,他似乎极为重视这个机会,只把一门心思放在伤处,手上在肩臂前后不急不缓地来回缠着,缠得极为专注,专注到连陆羡之醒来都未曾察觉。 不知为何,他的身子离得和白少央极近。 近得简直有些暧昧,有些放肆,还有些有恃无恐。 他简直像是想和白少央贴到一块儿去似的。 想到此处,陆羡之忽地呼吸一乱,登时惊醒过来,脑子里如被灌了凉水一般清明锋锐。 他这头脑一清,身上也跟着微微一动,接着就弄出了点不轻不重的声响,惊到了白少央和叶深浅。 白少央也来不及把衣服一整,只回头看向陆羡之道:“小陆你醒了?” 叶深浅也奔到了床边,乐呵呵c笑盈盈地看着他。 陆羡之本欲开口询问,但又觉得不妥,便面含苦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了?” 叶深浅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是在湖岸边的桃树下睡着了,想必你是休息的时候睡过去了,反正之后我们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陆羡之坐了起来,摸了摸头道:“小郭呢?宴上情形怎么样了?” 叶深浅忍不住笑道:“小郭在吴醒真那边,我说这都到大晚上了,你还问宴上怎么样?” 陆羡之有些奇异道:“我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东西?” 叶深浅笑道:“何止是错过很多东西,你简直得补大半夜的课了。” 他向后瞄了一眼还在整衣服的白少央,便直接拉了把椅子坐在陆羡之床边,把宴上宴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他实在是个很好的说书人,用词从不重样,营造气氛也是一把好手,这里添一把油,那里加一道火,将当时千钧一发的情形渲染得恰到好处,直说得陆羡之入了神,着了迷,一会儿惊叹韩绽的出刀,一会儿感慨白少央的身份,好半天都不带挪眼。 白少央也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叶深浅的背后,依着床架子,侧头看着叶深浅,一脸微笑地瞧着他说天胡地,把刚醒来的陆羡之蒙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白少央的身份问题定下之后,接下来便该是韩绽的问题了。 虽说白少央的一番话把他塑造成个受奸人挑拨的好汉,但这血债仍在,仇怨未走,故此正道中人若想找他麻烦,也是入情入理。 所幸罗春暮这时站出来,指出远来皆是客的道理。 他接着说了一大堆软话,成功地和了一地的稀泥。 这堆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庄内请了月微药庐的女神医风催霞来医伤解毒,故此所有中了毒c受了伤的客人都得留在庄内好生调养一段时期。在此期间大家不得斗殴,不得起江湖纷争,要以和气为重,义气当先。等养好了伤,出了这伤心之地,再斗得死去活来也不算迟。 不过这群雄之宴上竟混入了这么十多个邪派小人,酒水里还被人下了毒,使得正派伤亡过半,那身为庄主的罗春暮自然是首当其冲被问责的对象。 他宣布自己会派人查出事情的原委,必得还生者死者一个公道。众人听他郑重承诺,才算是服了气c暂且消了责问之心。 可怜这罗春暮本为今日寿星,然而寿宴惨案之后,他不但不能享宴饮酒,接受众人生贺,还得收尸医人,处理这一派烂摊子,不知回去之后得吐几两血才算消停。 不过伤重的秦高吟被他挪到了内院,跟着一块儿去的还有言缺月这位西域阚子山的刀王。 王越葭在宴后没了战意,伤势反复回来,一下子便躺倒了,倒急得解青衣满面煞白,急向叶深浅求救。叶深浅上前和他说道了几句,再给王越葭渡去许多内力,才让这汉子冷静下来,只等着那女神医的到来。 郭暖律则是被吴醒真给带走了。 在场无人能形容这位娃娃脸青年的神情,也猜不出他是什么来路。 众人只知那姜秀桃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知是笑这小绿姑娘什么。 不过白少央倒觉得郭暖律跟了吴醒真去后,也该会去看杨决一回。 他一向觉得杨决这人不过是对小绿生了几分执念,还未到真心实意那一步,然而此番瞧他舍命相救,倒也难说他对小绿仅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了。 盛花花这疯疾是时好时坏,白少央看着不忍,便把他带到了女神医风催霞那边。 风催霞切脉过后,说要让他留上一宿继续观察,白少央也只能来陪着陆羡之了。 死去的人就不说了,活着的人里最惨的怕是神捕孟云绝。 他先前已失了谢惊容这个徒弟,如今好不容易收了愁云敛了惨雾,想赴个热闹寿宴转一下心境,却又遭遇这等变故,眼睁睁地看着云观路死在眼前。 这位教出三位名捕的大捕头,在短短一月内竟要为自己的两个徒弟收尸,对比数月前的风光无限,又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无奈。 回过神来,陆羡之不觉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他们赴宴之时都是欢欢喜喜地过来的,却不知自己喝下酒水之后,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这一群响当当的江湖人物,在中了毒,失了大半力气之后,竟如猪狗一般被这群小人屠戮,在宴厅里积下尸山,流成血海。 这等耸人听闻的惨事若传扬出去,又有谁能不扼腕叹息,不伤心愤怒? 可说到底,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们这样一番屠天戮地,为的又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耀武扬威,打杀正派的气焰? 他把这番忧思和叶深浅白少央分享过后,却让叶深浅目光一沉道: “这件事背后,只怕有紫金司的影子。” 陆羡之诧异道:“你是说哥舒秀有插手?” 他万万没想到,这场血腥无比的屠杀会与那个美若幽兰,静若白莲的漂亮男人有关。 这个人坐在那儿时,安静得如一抹清清寒寒的月光,似是沾不得一点血腥,生不出一分杀气。 叶深浅只道:“我也只能胡猜,寻不出什么证据。” 白少央敛眉道:“可你是怎么猜到哥舒秀身上去的?” 叶深浅却不答反问道:“你认为这些白道侠士们回去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儿是什么?” 白少央挑了挑眉道:“他们被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小人们打了这么大的一个巴掌,自然得狠狠地扇回去。” 陆羡之道:“所以他们大概会联起手,结上盟,去和奢毒山翠血岭那帮子小人斗得你死我活。” 白少央道:“但此次牵扯的正道黑道势力颇为繁复,奢毒山c翠血岭c大碎门还有九幽山煞都与九笑宫c尸影轩等黑道门派有所联系,这伙人若是开打起来,只怕整个白道黑道都得跟着战起来。” 叶深浅循循善诱道:“若是这双方斗得你死我活,得利的渔翁会是谁?” 陆羡之惊呼道:“是第三方势力是朝廷!” 白少央苦笑道:“这些白道门派驻于各地,说得好听点是为义气而聚,说得实诚点就是武装起来的地主豪强。可惜人和地就那么多,怎么分都不够,新的土豪若是想要把根扎牢,总得把旧的土豪给打下去。” 叶深浅赞赏地看了白少央一眼,然后接着道:“黑白两道若是大战一场,定会势气大伤,紫金司扶持的地方帮派就有了可趁之机。等这帮人崛起了,重新分配了武林格局,紫金司在江湖上的话才能真正管用。” 这些鬼蜮伎俩摆到台面上来讲,实在是触目惊心,听得令人胆寒心颤。 谁能想到这宴会上的血腥屠戮,竟会联系到今后江湖百年的格局变幻? 陆羡之越想越是心惊,惊得不由问道:“这宴上莫非也有紫金司扶持的帮派?” 叶深浅冷笑道:“否则你觉得为何那帮人为何不索性毒死宴上众人,像如今这样毒得众人没了力气再一一杀过去,难道不有些费时费力?只怕有些人是他们特意放过的。” 陆羡之呐呐无言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半句话:“这这未免也太” 他嗫喏了半天,终究是没法再说下去。 难道宴上坐着的这群白道侠士之中,有些事先就知道了这次屠杀? 那些为死者痛哭流涕的人当中,竟有一些是在演戏? 那他们到底是披着羊皮的狼,还是人皮的鬼? 陆羡之只觉自己虽盖着被,却还是冷得如在冰窖一般,身上关节都似被齐齐冻住,冻得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少央想不出这番话对他是何等的冲击,只能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番话也只是猜测,也许情形坏不到这种程度。出了这个门,你就把这话忘了吧。” 陆羡之颤声道:“那么多人死在我眼前,你却叫我把这些话给忘了?” 他眼中燃着数道愤怒的火焰,仿佛带着能烧尽世间一切污秽的力量。 白少央淡淡道:“你不忘又能如何?就算找到了证据,你也伤不了哥舒秀分毫。” 他这实话实在太过刺耳,刺得陆羡之愤愤道:“你明知他可能是幕后黑手,还能这么冷静?” 这样天真而又热血的话,白少央实在是很久都没有听到了。 他听得苦笑一声,往事如潮般涌了上来,倒叫他一时间感慨万分。 不过陆羡之仍旧等着他的回答,白少央也只能沉吟道:“哥舒秀只能是黑手之一,赤霞庄里若无内奸里应外合,这群人即便是插上翅膀,怕也是飞不进来。” 陆羡之道:“你觉得内奸会是谁?” 白少央道:“那你又在怀疑谁?” 陆羡之目光一沉道:“秦高吟c罗知夏c罗三小姐c罗应寒还有罗春暮。” 叶深浅道:“你是不是把姓罗的都怀疑了一遍?” 陆羡之面色阴沉道:“我以前不想怀疑谁,可我现在谁都想怀疑。” 若放在以前,他只怕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疑神疑鬼的一天。 白少央叹道:“还是先养好伤再说吧,吃好喝好才是大道理,即便要死,那也得做个饱死鬼。”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吉,倒让叶深浅皱了皱眉。 然而他的眉头还未纾解开来,外面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白少央前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的人是韩绽,心中猛地一沉。 但他还未开口,韩绽便目光沉凝地看着白少央道:“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 白少央面上波澜不显,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父子之间 血宴之后的晚上格外安宁,全然看不出白日里的喧嚣动静来。 这一路走来,虽四下皆有守卫在侧,但他们皆是敛声屏气,不出一言,以至四下静得悄无声息,唯有月照得人面如玉,风吹得花枝乱颤。 这颤花抖叶之际,“沙沙”之声似无处不在,无所不至,随风飞入耳,倒叫白少央心底翻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他再侧眼望去,但见竹枝花叶的影斑斑驳驳地投了一地。 这一地本是黑白分明,虚实不混,然而月色迷蒙之下,这光和影的界限都被模糊了几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境一般,分不清喜和忧,道不明酸与甜。 而叫他心情复杂的元凶就走在他的身前,露出了那宽阔而结实的后背。 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白少央整个人都罩在其中。 有韩绽挡在他面前,好像再美的月光也会被这人的身形给切割得七七八八c零零落落,连不成一片。 白少央暗含了一丝苦笑,待跟着韩绽到了他自个儿的房间之后,才算是心神镇定下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该补的洞总是要补的。 韩绽关上了门,确认了隔墙无耳之后,才回头看着他,神情愈发晦暗不明起来。 “你清楚你在宴上说的都是些什么?” 来了,第一句就是开门见山的问。 白少央没有回答,而是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他倒完之后,竟还嫌这茶水颇热,所以吹了三口气,才浅酌了一口。 在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才抬起了头,看向面色阴郁的韩绽,不急不缓道: “我撒了谎。” 这四个字好像四把钢刀一样戳到了韩绽的心肺上。 但他仍是沉下气,面色冷峻道:“你对谁撒了谎?” 若是对韩绽撒了谎,那他之前在宴上说的就假不了了,若是他在武林正道面前撒了谎,那他就仍是韩绽的好儿子。 可白少央却道:“我对你,对他们都撒了谎。” 韩绽眉头一挑道:“你说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白少央竟会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白少央叹了口气,却不提此事,先提了往事。 “大概在三年之前,有一位老人到村中找到了我。” 韩绽疑惑道:“那位老人是谁?” 白少央苦笑道:“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带着张朝宗的秘籍。” 韩绽道:“而他把那些秘籍都交给了你?” 白少央点头道:“张朝宗的所谓自创剑法和成名掌法,其实都是从那位老人身上偷过来的。” 韩绽诧异道:“竟有此事?” 白少央面带冷笑道:“像张朝宗这样醉心功利的伪君子,又哪里静得下心去创什么剑法掌法?他不过是东一鳞西一爪地剽窃过来,搜成一团,就当做是自己的自创武功了。” 他发现他越来越习惯于在韩绽面前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了,而且泼得越多,他就越有一股奇异的成就感。 韩绽本觉得奇怪,但细细想来又觉得这事儿也不算没有道理。 毕竟以张朝宗那样的下作人,做出这些脏事儿来也不算出奇。 但他又疑惑道:“那老人既能创出如此武功,想必也是有声望的武林前辈,他何不设法在众好汉面前揭穿这伪君子,反倒由着张朝宗使着他的武功?” 白少央无奈道:“这位老人家一向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在武林中并无声望,也无人脉,抵不过张朝宗这等根基深厚的小人。若他去揭发张朝宗,只怕会被张朝宗安上个诬陷的罪名。且他被姓张的偷袭过,身上旧伤仍在,打也是打不过他的。” 韩绽气得一拍桌子,满脸愤然道:“窃了武功作自家用,还想对苦主倒打一耙,这恬不知耻的狗贼未免也太可恨了!” 他泄完这满腔怒火之后,才想起白少央还在跟前,立刻清了清嗓子,继续坐下来听他说道。 白少央又道:“这位老人家得知韩叔叔杀了张朝宗后,便想着寻你报恩。但他寻不着你,只好来寻母亲。” 韩绽诧异道:“他他竟是来寻你母亲的?” 难道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秘老人还知道他和连别花的关系? 白少央苦笑道:“他大概知道母亲和叔叔是好友,便想把秘籍交给母亲保管,想着叔叔总有一日会重现人间,到时或可用到这秘籍。可母亲等不到叔叔,便把秘籍留给了我,所以我除了练着刀法,还有悄悄练着剑法和掌法。” 韩绽心中大定,面上顿时如雨霁天青一般,心中也是无比舒畅自在。 可他转念一想,复又问道:“那我在扇溪村见到你时,你为何瞒着秘籍的事儿不说?” 白少央只翻了翻茶盖,却没有说话。 韩绽见他沉默,愈发疑惑起来,又问了一句道:“而且你在使出剑法掌法之后,为何不说出实情,反倒反倒假称你是张朝宗之子?” 这也是他思来想去都琢磨不通的一个地方。 白少央眉间笼起一道郁色,沉默良久才道:“因为我有些私心,本不愿让叔叔知道。” 韩绽敛眉道:“是怎么的私心?” 白少央道:“我曾在私下想着,我若成了张朝宗之子,不是更方便为叔叔洗脱冤屈了?” 他这句话如一道九天惊雷般劈在了韩绽头上,惊得他霍然起身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少央抬起头,目光澄澈得便如外面的那道月光一般。 “叔叔是如何杀的人,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一日未死,就日日有人盼着伏罪。而把你洗得雪白干净的唯一法子,就是找到那些死者的脏处。若他们皆是人人不齿c十恶不赦的伪君子,自然不会有江湖人来追究你杀人之罪了。” 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是理,简直挑不出一点错处,寻不得一丝破绽。 韩绽听在耳里,心内却如倒了三山,翻了四海,一阵一阵地惊涛拍在心田,一圈又一圈的骇浪围在胸臆之间,逼得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你你做这些事儿,全是为了我?” 白少央语调恳切道:“若不是为了叔叔,我何苦认贼作父,撒下那些个弥天大谎呢?要知有些事情查起来,用我这个身份实在不便,可用张朝宗之子的身份就方便多了。” 他声声苦涩,字字凄然,简直演得要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韩绽呐呐道:“那那你最后和曾顾二人说的是” 白少央叹道:“我既早有这个打算,自然也得做些准备。我之前从朱柳庄那边得了些余钱,我就拿着这些钱买了些情报,知道了些张朝宗与曾顾二人来往时的私事。我只对他们说这些事儿是张朝宗告诉我的,这些事情私密得很,他们自然信服。” 韩绽听他滴水不漏地讲来,已听得眼中满是恨,心中皆是怨。 可这恨这怨却只对他自己,不对着白少央。 他恨自己看不清人,摸不透身边人的心,竟用一派小人之心去推敲别人的君子之腹。白少央这样苦心孤诣地为他打算谋划,他竟还存着满肚子的疑虑。 一想到此处,韩绽心中便是辗转起伏,时而愧疚不堪,时而自责不已,只恨不能到那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去泡一泡,好把自己发热的脑袋给泡得清醒一些。 白少央见他面上显出幽恨之色,便知道自己的一番话起了效。 这番话骨子里是戳心刺腹,可明面上却是推心置腹,发自肺腑,自然得把韩绽这人给套得牢牢的。 想及此处,白少央又劝道:“叔叔以后与我来往之时更要小心谨慎,切莫叫旁人发现了破绽。” 韩绽却道:“你大可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到你。” 白少央却怕他又准备逃跑,忍不住试探道:“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绽只道:“少则三天,多则七天,罗春暮必会给前来寿宴的白道群雄们一个交代,那时我便会责问他为何在宴上说楚天阔是伪君子,他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不但不能饶了付雨鸿,也不会放过这姓罗的。” 白少央敛眉道:“你要怎么对付付雨鸿?” 韩绽冷笑道:“自然是把十六年前他们干的好事儿说得明明白白。” 白少央诧异道:“叔叔这是何意?” 韩绽若是把十六年前的事说出来,又怎会不连累到他? 韩绽道:“我要说的真相自与你之前的说辞不同,但我会说你是受我所骗,被我所欺。你若还嫌不够,也可在众人面前与我相斗,做足样子之后,想必他们也不会疑你。” 白少央却道:“可叔叔若不推翻我之前的说辞,正道人士或许还能与叔叔和平相处一段时日,叔叔若此时说出真相,又拿不出证据,只怕” 韩绽却固执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我实在不能错过。若是为了保全性命,由着他们诋毁楚大侠,不去揭穿张朝宗那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我哪里还对得起手中的刀?” 你手中的刀早就杀伤过无辜之人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对不对得起? 白少央在心中冷笑,在面上却一脸急迫道:“可叔叔手中没有证据,即便说了出来,他们怕是也不信的” 韩绽却道:“我没有证据,难道他们就有证据?而且我之前伤了韩纵,也算是救下了一部分正道之人,依罗春暮的性子,怕是也不愿在这庄内再生事端。所以我即便说了出来,白道大侠们也总会顾忌一下江湖规矩,不会对我群攻而上的。” 白少央又劝了几句,但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 临走之前,韩绽又满怀慈爱地抱了抱他,像极了一个与儿子告别的父亲。 白少央面上恳切,可背过脸时,眼里的光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好个韩绽,我好不容易为你找了台阶,你却翻脸无情,硬要将当年之事翻出来。 你因为一个误会而要了张朝宗的性命,伤了他的老友,如今连他死后的名声也不肯放过? 张朝宗名声受损那也罢了,可若有人对当年之事深挖下去,只怕会查知楚三哥一事的真相,我又岂能容你坏了苦心筹谋的大事? 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不还恩,先报仇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三人三醒 秦高吟醒来之时,还未睁眼,就听耳边鹂鸟啼鸣之声此起彼伏,连带着那花颤叶震之声也“沙沙”入耳,挠得人心底痒痒。 他睁开眼,只见阳光被窗上的霞影纱折了又折,再照进来时,已是柔如春水,婉如秋月。 而这柔柔婉婉的晨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言缺月就守在他身边。 这三十多岁的西域汉子抱着刀坐在他身边,格挡着他和外界的一切纷扰,如一道坚实的屏障,一座无言的神像。 他见秦高吟醒转过来,身上未动,眉眼却微微一抬,琥珀似的眸子掠出一道异彩,唇角微微一扬,刀劈斧凿似的面容上如有千树梨花一夜星绽。 秦高吟抬眼望去,只见这房间里陈设熟悉得很,似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可他一时间头脑昏昏沉沉,既分不清这东西与南北,也识不透这上下和左右,胡愣愣地说了一会儿子话,才总算是缓了过来。 言缺月也不着急,去一旁取了茶给他服下,然后静静等着他恢复神智。 面对秦高吟的时候,他的耐心好似是一点也用不完似的。 秦高吟喝完这口茶之后,方觉头脑被注入一股子清流,连带着耳朵舌头也回归原位,他不由得看向言缺月道:“我睡了多久了?” 言缺月道:“不长,才一天。” 秦高吟又将他昏死过去之后的事儿一一问下,言缺月也一一作答,待讲完白少央和韩绽那群人演出的风云变幻之后,秦高吟已是连连叹了几声,也不知是为死者而叹,而是为这世间的阴差阳错而叹。 这白少央的父亲和他的父亲一样死在十六年前,一样是死于误会,可如今峰回路转,他成了炙手可热c前途光明的少侠,秦高吟却背上了一身血债,今后也不知何去何从。 言缺月眼见他面带阴郁,不由问道:“你心中是否还在恨我?” 他一向都是有话直说,学不会盛京人那套拐弯抹角的架势。 秦高吟疑惑道:“恨你?” 言缺月道:“十年前你寻到我,我却没告诉你邢云悠之死的真相,让你蹉跎了这十年光阴,你莫非就一点都不恨我?” 秦高吟沉吟片刻道:“你答应过罗春暮不透露当年的真相,我又怎能恨你言而有信?” 他如今心底一片敞亮,显是平和无恨,可初得真相时,还是免不了心中邪火顿生,硬生生烧出一股子怨气。 然而说老实话,这凝在心头的怨气早在言缺月挺身而出的时候,就消弭无踪了。 毕竟生死关头,看的都是大义大勇,瞧的都是大开大合,哪里还顾得上蝇头小节,理得了那些堆在犄角旮旯里的怨气? 言缺月眼见秦高吟如此说来,不由叹道:“我是言而有信了,却带累着你遇上这回劫数。” 秦高吟道:“我有此劫,既是我多年执念不得解,也是身边人有心成全,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 言缺月敛眉道:“此话何解?” 秦高吟道:“罗老爷子能看得穿我的伎俩,如何不能看得穿旁人的伎俩?要么是他太过专注于我,以至于失了防范,被身边人钻了空子,要么这些个小人就是他自个儿放进来的。” 言缺月淡淡道:“你还是不肯信他。” 秦高吟目中森冷道:“我不是不信他,我只觉得自己从未真正看透他。这人是忠是奸,是善是恶,我已是说不明,分不清了。” 言缺月道:“人本就如月亮一样,打个盹儿是阴,换个时儿又是晴,如今是圆,之后又是缺,你永远也分不清他能有多少面。” 秦高吟面上涩然道:“我是分不清他有多少面,但有一点我却是能分清的。” 言缺月道:“你分得清什么?” 秦高吟道:“这庄子里我谁也不能信,只能信你。” 言缺月道:“这样不是更好?” 秦高吟道:“好什么?” 言缺月忽然道:“你若真信我,大可和我走。” 秦高吟眸光一闪道:“你是当真的?” 他始终不明白言缺月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言缺月只道:“西域风光并不输于江南春花,葡萄美酒也比这儿的银仙酿要地道得多。你若是厌倦了这盛京城的骚味,完全可以和我一起走。” 秦高吟不答话,只闭上眼,一时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内沉沉浮浮,激着一层又一层的浪。言缺月这人看着一点也不甜,可他的话却仿佛充满着香甜的诱惑力,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秦高吟疲惫的灵魂,诱着他脱离苦海,享受岸上的无边美色。 可罗春暮那看似慈悲的面孔c宴上那些无辜枉死的亡魂,仿佛也跟着在他眼前徘徊不去,时不时地就冒出来刺一下他的眼,戳一下他的心肺。 这盛京城固然是尔虞我诈之地,赤霞庄也难免是波澜诡谲之所。可如今这场风波本来就是由他一手掀起的,自然也该由他帮着灭下去。 更何况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人利用一回,就这么被那幕后的黑手踩着他登上了高位,他能这么甘心退下么? 别人或许能忍下去。 但他秦高吟不能。 ———— 王越葭醒过来的时候,解青衣就守在身边。 他还在眨巴眼皮子的时候,这人就立刻攥住了他的手,但又小心而克制着,不攥得太紧太痛。 王越葭抬眼看去,只见解青衣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明晰柔和得宛如清泉一般,清得能让人瞧见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的倒影,若是看得久了,简直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一般。 深闺内院里的大闺女若被这样一个男人看着,只怕一颗心都要被暖化掉。 王越葭自然不是什么大闺女,但也看得心内一跳,忍不住转过头去,假装咳嗽一声道:“这儿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解青衣听他这么一咳嗽,才迅速放开了手道:“公子睡了两天了。”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是平常,可是他刚刚看向王越葭的样子,就好像这人睡了足足两年似的。 王越葭叹了口气,刚想去要些水,解青衣就已经知趣地去取水了。 王越葭本还不觉得怎么饿,可等喝了水之后,他仿佛才体会到饥肠辘辘这四个字的味道。 但是他还未开口,肚子里就先传来了一阵无力的响声。 王越葭皱了皱眉,很想说些什么挽回这尴尬的气氛,可解青衣却面色如常道:“饭菜我已经着人备好了,但此刻已有些凉了,我去请厨房的婆子热一热。” 王越葭却笑道:“不打紧,凉的也无所谓,能吃就行。” 解青衣却郑重其辞道:“公子重伤未愈,怎么能吃凉食?” 王越葭挑眉道:“你叫我一声公子,还真把我当高门大户的侯爷公子了?我修的是越伤越勇的十八天罗阴阳功,这些年来身上不知存了多少条疤,这次不过受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番振振有词说下来,解青衣却只回了一句话。 只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叫王越葭反驳不起来。 “但公子这次受的伤却是拜我所赐。” 他语调并不如何凄然,一双眸子却似乎藏着痛,含着血,仿佛这伤口不是开在王越葭身上,而是开在他的心口之上的。 王越葭眉心猛地一颤,面上蔓上几分微怒道:“是我叫你打的我,你难道连我也要怨上么?” 解青衣只目光澄澈道:“对着公子,我实不敢怨,也学不会怨。” 王越葭心头一软,面上神色也放缓了几分,开口道:“你也守了我两天了,早些去休息吧,有些活叫下人去做就好。那些个丫鬟婆子摆在这庄子里,难道只是为了装饰门楣么?” 解青衣却目光炯炯道:“经过了这么一回,公子难道还相信这庄子里的丫鬟婆子么?” 他话里有话,王越葭也只做不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做下人的活。” 解青衣笑道:“只要公子不把我当下人,这些就不算是下人干的活。” 有些人把恩报得是千难万苦,有些人却把恩抱得乐在其中,他就很显然是后者。 王越葭唇角一扬,忽地话锋一转道:“其实白少央也救过你两回,怎么你不像报答我一样地去报答他呢?” 他这话一落地,解青衣就被说得呼吸一窒,仿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王越葭难得把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给问住,一时间起了大兴,生了邪火,便坐了起来,好整以暇地靠着被子瞧着他,只觉得光是看着他这模样,他就几乎要看饱了。 ———— 杨决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满面忧切的陈三商。 这是他最忠心的奴仆,也是这山庄里最关心他的一人。 可杨决的心思却不在他身上,也不肯在自己身上多留几分。 他想到了小绿,想到了宴会上的情形,便也不等陈三商开口,直接问了起来。 陈三商据实以禀,可却一边描绘血宴,一边叹着杨决不该来趟这庄子里的浑水。 他本可以趁着这清闲时光,在自家府邸里多享受几日,如今却被卷入江湖武人们的纷争,还不幸地受了伤,中了毒,躺在床上起不来。 若非那神医风催霞迅速前来拔毒救治,只怕杨决还不能这么快地醒过来看到陈三商。 然而这三天以来,那小绿姑娘却从头到尾都未来看过,倒是他那侯爷的头号情敌郭暖律来看了一眼。 这少年虽然长得黑了点,但看着也是冷峻清隽,一表人才,却和他的侯爷一样犯了糊涂,看上了那个不知深浅,不明来路的小绿。 陈三商在一瞬间对着这两个不共戴天的男人产生了同样的同情。 然而他之后的全部同情还是献给了杨决。 于是他还特地请了几个漂亮丫鬟来好好伺候杨决,指望他被眼前的莺莺燕燕迷了眼,能暂时忘记身上的痛和心中的伤。 然而杨决对风流俏皮的丫鬟们爱答不理,她们就只好幽幽怨怨地聚在一旁悄悄话,陈三商偶尔听着,倒还觉得有趣,可有一日却忽然听到这样一番话。 “你们知道吗,翠香院的箬竹亲眼瞧见那小绿姑娘被姜大姐带到了禁地门口。而且她还是脱了外衣进去的!” “你这死浪蹄子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姜大姐又不是什么蛮人泼妇,怎会逼着一好好的姑娘在光天白日之下脱了外衣!” “这就是你不明白了,让她脱衣服的人可不是姜大姐,而是咱们二爷。那小绿姑娘也不是个姑娘,她是个男的!脱了衣服胸口就是平的!” “你还别说,箬竹在那边远远瞧见了,她擦了面上的粉后,就活脱脱是个年轻汉子啊!” 陈三商听得三魂出了七魄,赶忙在她们身后猛一蹬脚,发出一声断喝制止这群年轻的丫鬟的八卦。他还唯恐杨决听到,连忙钻进屋子里瞧见,却发现杨决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口,好像一点反应也没有。 陈三商松了口气,只当他没有听到。 可在下一刻,杨决忽然喃喃道:“男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风催霞落 这日晴光暖好,秋风微凉,那云丝儿一缕一缕地粘在一块儿,仿佛风一吹就要吹散c打乱,然后从天上掉下来,化在人的手心里。 白少央瞅着天,忽地叹了口气。 他倒不是喜欢伤春悲秋,之所以好端端地叹一口气,是因为他要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富贵剑客,如今的盛京一朵娇花——盛花花。 他以前倒不叫盛花花,就好像白少央之前也不叫白少央。 可现在这人已经是朵半疯半醒的娇花了,若是天天都指着白少央叫老张,又让他情何以堪? 若是这人在神医的调养之下,忽地完全醒了过来,那也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他终于能够神智清明地面对这人世,忧的是洁癖深重的徐意川若知道自己在污秽里打过滚,受过折磨,不知会不会再疯一次。 白少央只觉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慢腾腾地挪到女神医的房门前,踌躇了半天,才下定决心,伸出手,扣了扣那房门。 他扣了好几下,由轻及重,由慢到快,却都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无人应门,无人走来,但里面却有呼吸声。 一股很沉很重的呼吸声。 白少央听得房内有人,便试探性地问道:“花花?” 难道风催霞也不顾忌男女有别,直接把他留在了房间? 他话音一落,就猛地向后一退。 他这一退倒不为别的,只因察觉到一股旋风从房间内刮过来。 这风“簌”地一响,房门就被“呼啦”一声吹开,蹦出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来。 这汉子自然便是盛花花。 他腰间仍旧系着剑,面上却目不转睛地瞧着白少央,好像对方身上开出了一千朵小花儿似的。 可他这一出现,却把白少央瞧得心内一怵,不知是该说些什么。 眼见白少央不说话,盛花花忽然问道:“老张?” 他看着似是有些疑惑,好像不如当初那么肯定了,也不知是被女神医给治过,还是受了别的什么刺激,比如白少央扯的那个惊天大谎。 初听这“老张”两字,白少央是惊得忘了欢喜,如今再听这两字,却是欢喜得不愿去想别的。 可是他还是得冷静下来,压下一脉脉欢涛喜浪,强行镇定心神道: “花花,你瞧我像老张么?” 盛花花不可置信一般地问道:“你哪里不像了?是鼻子不像,还是眼睛不像?” 非但鼻子不像,眼睛不像,白少央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长得和张朝宗相像的。 可他笑起来的时候,抬起眼的时候,就无端端地能让人想到当年的张朝宗。 白少央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法否认下来。 他不想和神志不清的盛花花再争论下去,一是因为不愿把对方心中燃着的明智之火给熄了,二是自己存了私心,想听着人在他耳边天天叫一声“老张”。 这一声平平淡淡,也算不得多出奇,可他却等得自己都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每每听这一声“老张”,他都能忆起当初的十年风光,与楚天阔等知交好友在一起时的万里豪情,然后生出无限感慨来。 想到此处,他又对着盛花花问道:“你可知道自己叫什么?”” 盛花花忽然笑道:“我当然是叫盛花花了。” 白少央眼睫一颤道:“你能认出张朝宗,却不能认出自己是谁?”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笑而又可恶的事儿? 盛花花却振振有词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白少央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听得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远方来的是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 这姑娘虽看着瘦削,身上却带了一堆东西,好似想把全部家当都给带上似的。 她身上系着五六个药包,肩上带着一个包,另一肩斜挎着一个药箱,走在路上哐啷叮当,和演乐一般好听。 可是白少央看向她的目光,却十分尊敬。 他对男大夫倒还好,对女大夫却是珍惜得和宝贝一样。 只因这年头女人想成为个好大夫,要比男人还受十倍多的白眼,所以能熬下来的有名望的女大夫,多半个个都是神医。 这其实也是一种偏见,只是白少央选择不去纠正它。 风催霞看向白少央道:“你姓白,但你爹姓张?” 这是一种确认身份的方式,而白少央听完之后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说来旁人或许不信,对于成为自己的儿子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 他正想寒暄几句,却听风催霞干脆道:“箱子压得我肩酸,有话进去说。” 白少央立刻带着盛花花一起进了屋,风催霞先是小心翼翼地放下药箱,整理起里面的东西,然后才看向白少央道:“你找到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开的花儿?” 白少央倒喜欢她这种开门见山的直爽,本想把当时发现盛花花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但考虑到盛花花就在旁边听着,便先想法子打发他去了门外摘花,然后再面向风催霞。 他说完之后,沉吟片刻道:“你在检看的时候,是不是发现他受了许多的内伤?” 风催霞道:“内伤是有,但已无大碍,有碍的是他脖子上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怕白少央听不明白,特意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其实内伤再可怕,又哪里有心伤可怕? 白少央自觉领会其意,又问道:“你觉得他是被人折磨疯的?” 风催霞却道:“不,我倒觉得他是被人毒疯的。那毒就冲着脑子,谁服了都得疯。” 白少央骇得霍然起身,眼中光芒大震道:“你说他是被人毒疯,再受那些折磨的?” 风催霞奇异道:“所以你觉得重点是顺序?” 白少央只道:“若是被活活折磨疯的,那他受的苦就实在太重,若是先毒得没了神智,再受那许多折磨,或许他受的苦还算少那么一点。” 他也不知自己在计较些什么,但这么一安慰,他倒比之前轻松了那么一丁点。 风催霞只道:“不过这事儿也不算坏透。”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你是说他身上的毒能解?” 风催霞道:“若是不能解,我也不敢留他一宿。” 她忽地转过身去取了一纸药方拿给了白少央看。 白少央欢欢喜喜地拿过来一看,却看得头大如牛。 原来这每个字都像是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团儿,看得他眼睛如被针戳了一样难受。 两辈子了,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字。 别的大夫是写得龙飞凤舞,但那龙飞得太远,凤舞得太过,以至于看不出字形,她是把一坨坨的屎挤在眼前,不断地冲击着你的视觉,挑战你的下限。 这姑娘看得也是清清秀秀的,说话也是干脆利落的,怎么字能挤得这么丑? 他别过头,却听得风催霞一脸认真道:“你是看不清?” 白少央却苦笑道:“能不能和我说说是哪些药?” 风催霞叹了口气,把药材一一说来,然后道:“是有那么几味药材不容易找,但我想白小哥多花些时日在这上面就能找全。等你找全之后,熬成汤,每日一碗地给他服下去,应该能好转许多,但能不能完全清醒,我也是不知的。” 白少央立刻欢天喜地地谢过她,本想拿出点银子来,又觉得这样太过寒酸,正犹豫之际,却见风催霞摆了摆手道:“等有朝一日他好全了,你再给我诊金也不迟。” 白少央想了想,又忽地问道:“风大夫能看出这毒是谁下的么?” 风催霞只道:“我是能看出来,但为了他好,你最好别问。” 白少央奇异道:“这是为何?” 风催霞眨了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语调幽幽道:“你问这毒的来处,只怕是想去替他报仇。但你若是死了,谁去照顾他?”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在他好全之前,我会一直待在他身边的。” 风催霞听得他郑重保证,才沉吟片刻道:“毒是九山幽煞那派的。” 白少央诧异道:“又是九山幽煞?” 他已不知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风催霞只嘱咐道:“我若是你,就学着离那老怪物远远的。” 白少央奇异道:“这老怪物究竟有什么神通,能养这么一群杀手?” 风催霞只吐了一口浊气,目光沉重道:“我只知道他盯上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白少央也不反驳,只郑重无比地向风催霞道了谢,然后收起了药方,朝着屋外的盛花花走去。 他的确会一直待在盛花花身边,但他也没说日后不会带着盛花花一起去找九山幽煞复仇。 九山幽煞是个老怪物不假,可他白少央的身边可有着一群小怪物。 一群小怪物碰上老怪物,还不知是鹿死谁手呢。 ———— 郭暖律从禁地出来的时候,外面还是秋高气爽的天。 可他看着这天,瞅着这云,心思却很不平静。 他身上的毒是被吴醒真解了大半,可这些日子还不能很好地活动拳脚。 这种手脚受束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快,但接下来也只能看一段时间的热闹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踏出禁地的大门时,却听得一阵声音从门前传来。 郭暖律抬头一看,却见那是被陈三商给搀扶着的杨决。 这人身上还缠着绷带,敷着伤药,怎么如今却晃荡出来了? 他皱了皱眉,却见对方眸光凄楚,惨然一笑道: “小绿,你实在是骗得我好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过去之名 这一日难得的晴光极好,暖熏熏的带着点醉气,然而这再暖的光照在这杨决身上,也只是照得暖他的身,照不暖他的心。 郭暖律看出杨决身上带伤,心头滴血,不由沉默了下来。 他从前的沉默往往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的沉默却更像是无话可说。 他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儿,但他的确欠了杨决一笔债。 如果杨决今日来是来讨债的,那么他自然以血肉奉还。 可杨决开口便苦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 郭暖律却不答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杨决道:“其实我抱着你在地上滚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几分异样等我听到丫鬟们私底下的嚼舌,就更加确定你就是小绿了。” 郭暖律别过头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杨决淡淡道:“托女神医的福,死不了。” 郭暖律面色一沉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刚刚的话?” 他虽然很想把语气放缓,但却实在做不到。 他可以让杨决刺上一剑,砍上一刀,但要他对着这人和声和气地说话,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无关男人的尊严,也无关他们之间的恩怨,他只是放不下而已。 郭暖律问完这话后,杨决就开始一动不动地盯着郭暖律,好像恨不得能把他这人给望到底似的。 可他看得越久,就越是能看出郭暖律眉目间和小绿的相似。 这层相似他在之前看得愤怒,如今却看得一腔幽恨,满腹悲怨。 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些看出来,怨自己为何迷了心窍,失了神智,被眼前这人耍得团团转。 然而他更加怨恨的是自己居然对那个小绿动了真心。 就是对那个从头到尾没有给他好脸色,而且还不是个真女人的小绿,动了几分真心。 风里来雨里去这么些年,难得遇上个有意的,却偏偏不是个真女人。 他自认虽无大功,亦无大过,既没有和那帮子贪官同流合污,也没有起了歹心祸害良家妇女,可老天爷为何要这般戏耍于他? 难道他从官场上受的憋屈还不够,在情场里也一定要备受折磨? 陈三商也打量着郭暖律,瞧得满眼皆是怒气,怒得几乎能在郭暖律身上燃出洞来。 杨决的黯然神伤在他眼里,都是拜眼前这位所赐。 可是他更想开口,杨决却摆了摆手,看向郭暖律道:“朱柳庄时,你扮成小绿,是为了杀程秋绪,那如今又是为了什么?” 郭暖律沉吟道:“为了让白少央顺利进来。” 杨决笑道:“我怎么倒忘了,那是我自己设下的套,如今却把我给套住了。” 这么一看,他倒是怨不得天,更怨不得别人。 他只能怨自己去作茧自缚,怨自己识人不清。 想到此处,杨决忽然转身就要离开。 郭暖律诧异道:“你就这么走了?” 杨决头也不回道:“我当然得走,我身上有碍的可不止是肩。” 郭暖律道:“你难道还受了别的伤?” 杨决忽然回过头,斩钉截铁道:“我是没受伤,但你之前说得不错。” 郭暖律道:“我之前说了什么?” 杨决一字一句恨恨道:“你说我是眼瞎,这句话当真不错!” 连雌雄都分不清的人,又怎能去分清战场上的敌友? 他是该好好治一治自己的眼,也顺带治一治自己的心。 杨决提步要走,郭暖律却在他背后低低喝道:“站住!” 杨决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抬了抬眉道:“你叫我站住?” 郭暖律冷冷道:“你被我骗得团团转,难道就一点都不恨我?不想狠狠报复回来?杨决,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三商再也忍不住道:“姓郭的,你欺人太甚!” 他还想上前痛骂一番,却被杨决一眼看住。 杨决收回眼刀之后,只冲着郭暖律冷笑道:“你也用不着激我。我不会对你怎样,更不会迁怒于白少央。我受你所骗,是因为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怪不得旁人!” 他字字句句都怨气冲天,可这骂的人却偏偏是他自己。 等这话说完之后,杨决就毫不留情地拂袖而去,一时间健步如飞,仿佛伤势都好了大半似的。 等陈三商跟上他的时候,却发现杨决早已盘坐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下,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血色,但已没了愤怒,更没了怨气。 待陈三商靠近之时,杨决却忽然低低道:“东南方有两个丫鬟,西北方是三个婆子” 陈三商骇然道:“侯爷在说什么?” 他话上虽是骇然,手上却依旧稳稳地扶着杨决,仿佛唯恐他摔了去似的。 杨决气得瞪了他一眼,愤愤道:“我在说这庄子里监视着我们的暗探,你这白痴!” 陈三商被这一骂,便觉得杨决又恢复了不少精神,于是便被骂得浑身舒服,满脸堆笑。 “禁地周围有暗探也不出奇,可侯爷在和郭暖律说话,他们怎么也不回避一下?” 杨决冷冷道:“回避个屁。你以为郭暖律是小绿的事儿是怎么传到我耳朵里的,还不是有心人故意让那群丫鬟故意在我面前说道,好挑起我和这郭暖律的纷争?我如今来了禁地,只怕正趁了某些人的心意。” 被朝廷的各个党首当做杀人的刀也就罢了,可如今连一帮无官无爵的武人也在他头上动了心思。某些见不得光的小人躲在暗处,动动嘴皮子,使唤使唤手下人,就想着看他动用手中权势,去全力收拾一个说话不知深浅的郭暖律,好替他们除掉一个眼中钉c肉中刺。 可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他就偏不收拾郭暖律,偏要高风亮节地放过他,偏要郭暖律欠他杨决一份大大的人情! 等这黑小子被那些小人斗败之后,他再得意洋洋地跳出来,再次救下这满身是刺的少年,然后对他一阵冷嘲热讽,好让他瞧瞧当初究竟是谁瞎了眼。 杨决本觉十分得意,万分美妙,可却忽然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 然而直到他被陈三商扶着进了屋子,还是没想出究竟是那个地方出了差错。 ———— “你真的相信白少央是张朝宗的儿子?” 叶深浅对着陆羡之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在院内活动手脚。 这人脚踢如雷,手打如风,掌印着脚,脚跟着掌,手脚相动之间,竟能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来。 可等他问完之后,陆羡之就没了练下去的兴趣,只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水壶就牛饮起来,喝完方才反问道:“难道你不信他?” 叶深浅笑着道:“我不是不信,只是我听说张朝宗一向只亲近男人,怎会忽然亲近起女人来?” 陆羡之擦了擦嘴角的水,略略思索道:“也许他是转了性子,又或许是想传宗接代?” 叶深浅唇角一扬,目光深邃道:“你是觉得张朝宗只是把小白的母亲当做一个生娃娃的工具?” 陆羡之听得一愣,连忙辩解道:“我可没这么说,你别对小白瞎说。” 叶深浅道:“我从不瞎说,我只会瞎问。” 陆羡之笑盈盈道:“说到瞎问,我倒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说一下你的身份。” 他这话音一落,叶深浅便目光一闪,直勾勾地盯着陆羡之。 他盯得实在太过露骨,露骨得让陆羡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说你们两在这儿做什么呢?” 叶深浅抬头看去,只见白少央笑嘻嘻地推开门过来了。 陆羡之因为刚刚不靠谱的猜测还有些心虚,叶深浅倒是含笑以对道:“也没什么,只是小陆想问我之前的名字。” 白少央立刻坐到了他的身边,笑嘻嘻道:“正巧了,我也想问问。” 叶深浅扫了一眼他和陆羡之,忽然笑道:“我以前姓楚,叫楚云招。”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极为寻常,却把陆羡之说得跳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瞅着叶深浅。他瞅着叶深浅的模样,就仿佛他刚刚说了什么极为了不得的话似的。 “楚云招,就是那个以一人之力破了汇林寨,擒了九大盗,杀了闻岸霜,破了大公门三大悬案的楚云招?” 他这一桩桩一件件数过来,却数得叶深浅忍俊不禁道:“就是那个楚云招。” 他笑的时候,一双眼睛却偷偷地瞄着白少央,仿佛是期待着他的反应似的。 可白少央却岿然不动,只笑盈盈地瞅着他,仿佛一点都不意外似的。 叶深浅无论在过去有着什么样的大成就,在他这里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唯一疑惑的,是这个“楚”字。 难道他和楚家还真有着什么联系? 陆羡之却抑不住兴奋道:“你怎不早些跟我说你的旧名字?你若能早些说,我也就能早些问了。” 叶深浅却叹了口气,然后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没有早些说,是因为我之前去找你的时候,是存着和你决斗的心思的。” 陆羡之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唇枪舌剑 叶深浅这一通话砸下来,倒是砸得陆羡之晕头转向。 他实不懂对方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更不懂他为何选着今日说出来,于是下意识地朝着白少央瞥了一眼,发现他面上也是同样的惊讶,只不知是惊讶于这番话本身,还是惊讶于叶深浅的坦白。 无论如何,陆羡之还是对叶深浅问道:“你说你之前找我,是为了与我决斗?” 叶深浅一派淡然地看着陆羡之道:“我的确是想过和你做生死决斗。” 淡然归淡然,他却不敢抬头去看一旁的白少央,仿佛对方的目光是剑,是刀,会在他的眼珠子上戳个血洞。 白少央的目光却很克制。 只是这克制里好似藏着无形的锋刃,定格在了叶深浅的面上。 他想了一想,忽然出来打圆场道:“你既然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便已打消总这念头了吧?” 叶深浅笑道:“在我第一次见到小陆的时候,就已经把这念头给打消了。” 陆羡之奇异道:“可你为何要和我决斗?难道我们祖上有仇?” 这说者虽是无心,听者却是大大有意。 故此这话音一落,叶深浅便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你我祖上倒并无冤仇,只是我道听途说,以为你悄悄修了一门魔功。” 陆羡之忍俊不禁道:“我能修什么魔功?” 他倒不觉得这谣言十分荒谬,只觉得叶深浅会信这谣言才算荒谬。 叶深浅只喟然一叹道:“这门魔功名为弥罗那阎功,分‘天c’‘人’c‘地c‘魔’四卷,乃昔日的延天邪教独传之秘,后延天邪教被中原武林所灭,魔功心法便传入中原。后经‘三子灵母’秋花旋针对‘天字卷’进行改良,就成了你们所看到的十八天罗阴阳功。” 陆羡之敛眉道:“延天邪教我倒是听过,但这十八天罗阴阳功的来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照你这么一说,那王越葭岂非也与这门魔功有染?” 叶深浅道:“‘天’字卷的功法经秋老前辈改良过后,会使得偏激者越走越偏,也会使正道人越走越正,老王性子虽火爆一些,但幸而心存正道,虽杀起恶徒来嗜血暴戾了一些,但还不至于走得太偏。” 陆羡之听了这话,登时心中一松,面上含笑道:“其实功法的善恶,还不是看练功之人品性如何?怎么叶兄你也和那些俗人一样的秉性,觉得这练了魔功的人也会是魔头?” 叶深浅却眸光定定道:“这想法放在大多数内功心经上,都算不得错。但放在这门魔功上,却是大错特错。” 白少央听得他嬉皮笑脸惯了,如今听他用这样严肃的口吻说话,不觉打起了十万分精神,双眉一扬道:“请教一下叶夫子,陆大少爷是怎么个错法?” 叶深浅喝了口茶,翘起二郎腿,摆足了说书人的架子之后,才不急不缓道: “至少曾有三个人,和小陆是一样的想法。”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那三个人也练了这门功夫?” 叶深浅点头道:“第一个人练了半年,忽有一日杀了自己老婆孩子一家三十六口人,然后再而死。第二个人练了九个月之后发了疯,在城里大肆屠戮沿街的百姓,最后合了十位高手之力才将他擒住,后投入大狱之中。说来奇怪,这人最后是淹死在大狱中的一碗鸡汤里的。” 陆羡之本听得心惊肉跳,见他忽然停下,急急问道:“那第三个人如何了?” 白少央却不想问这个,只疑惑道:“那第二人是怎么把自己淹死在鸡汤里的?” 叶深浅无奈地看了一眼破坏气氛的白少央,然后对着陆羡之道:“那第三个人练了一年,然后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挖出来吃了之后他还想着去伤他的亲友,不过因为瞎了眼睛看不到,就开始胡乱杀人,杀了足足数十人,才精疲力竭被人一剑刺死。” 陆羡之瞠目结舌道:“这这” 叶深浅面色沉郁道:“弥罗那阎功本是延天邪教给死士们练的魔功,这功法几月便可速成,威力也十分惊人,可练功之人初看如常,其实身心皆会被慢慢腐蚀,初时五感迟钝,后来便要痛苦难当,开始还能清醒克制,之后便做尽恶事而不觉。故此不出一年就会癫狂而死,死前六亲不认,血亲知交皆可杀。” 陆羡之听他细细道来,不禁眉头紧锁道:“如这样杀亲杀友发癫发狂,还不如趁着神志清醒之时就死去。” 白少央忍不住道:“那若是废去武功,是否还有得救?” 叶深浅叹道:“魔功的影响是不可逆转的,即便废去了武功,神智也回不到从前了。” 白少央皱眉道:“所以遇到修这种魔功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他。” 与其在痛苦和癫狂之中死去,在清醒时分活着才是最好的。 陆羡之奇异道:“但你怎么会觉得我修了这门魔功?” 眼瞅着他忽然抓住了关键点,叶深浅却一声叹道:“误信人言,不足道也。” 陆羡之苦笑道:“可你看上去不像是那种会轻信谣言的人?” 叶深浅笑道:“人都有大意的时候,你瞧那韩绽看上去岂是一个轻信挑拨的人?可他不也误信了奸人的话,杀了无辜的张朝宗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可怜巴巴地看向了白少央,仿佛是期待着他能说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好帮着自己扭转这局势似的。 这人声东击西的做派,还是一如既往,分毫未改。 明明是他自己藏着心事,不肯把全部实话讲出来,却要把祸水往他这儿引。 白少央暗骂了一声贱人狡诈,却不愿和对方唇枪舌剑,只看向好奇无比的陆羡之,出言提醒道:“现在是你问他,不是你们在问我。” 陆羡之却道:“可是我也实在好奇你和韩绽的事儿。” 他好像也很乐意跟着叶深浅一起问白少央,仿佛丝毫不介意撕开和白少央的同一战线。 白少央心中“咯噔”一声,只怨陆羡之倒戈得太快。 然而他面上却无比自然道:“好奇什么?” 陆羡之道:“韩大叔受人挑拨杀了你父亲,照理说也是你的杀父仇人之一,你对他却并无芥蒂,他也对你关心得无微不至,根本就没有半点防范。难道这件事看起来不奇怪?” 白少央淡淡道:“他有愧在心,自然对我格外好些。我还需依仗他查出幕后真凶,所以也得对他好些。” 陆羡之却道:“可他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有愧。” 白少央心头一沉,面上仍笑道:“不像是有愧,那像是什么?” 莫非陆羡之从他们的日常相处当中察觉到了什么? 这位富家少爷有时看起来格外天真,但有时也极为敏锐。 敏锐到让白少央都觉得有些不安。 陆羡之只道:“他看你的样子,就好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 话音一落,叶深浅的目光就仿佛在白少央身上定住了。 白少央却忍不住冷冷道:“他即便想认我做干儿子,我也是不肯的。虽说他当年是受了奸人挑拨,但我们之间血仇仍在。” 叶深浅奇异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当年挑拨韩绽的奸人并不是死去的韩纵,而是另有其人?” 否则以白少央这人的性子,早已在众英雄之前指证起了韩绽,怎会还与他言笑晏晏,虚以为蛇? 白少央心知这人不好糊弄,只能硬着头皮道:“的确是另有其人,但韩绽不肯说。” 陆羡之诧异道:“难道韩大叔要打定主意庇护那奸人不可?我瞧他也不似奸佞小人,怎会和那幕后黑手同流合污?” 白少央眼见火力集中到了韩绽身上,既是松了口气,也是叹了口气道: “他这人虽讲些义气,识人却有些不清,固执起来更是像头牛,让人想拉也拉不回来。” 他那日与韩绽解释清楚事情原委之后,便着意去问当年向韩绽泄密之人。 然而韩绽只说自己发过誓,无论如何也不能透露那人的身份,叫白少央听得只能在那儿干瞪眼。 他活了两辈子,就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他能舍下红颜知己,为恩人蹉跎半生,固然是一位令人钦佩的义士。 然而他的义举却害死了张朝宗,累死了连别花,更让本想给他留一条后路的白少央恨得牙痒痒。 他越是出来闯荡,越是能感慨成名的不易。 这些名气都要拿血汗去换,敷衍半分都不行。 正是因为声名得来不易,他才越发怀念起前世那些风光无限的日子来。 这一怀念,原本消磨下去的恨也就跟着涌了上来。 他恨透了韩绽的冲动与愚蠢,也恨死了他的正直和坚持。 他这边陷入往事之中,叶深浅却道:“韩绽韩纵这一对兄弟都受过楚天阔的恩惠,而且都想要为他复仇。虽说可能有小人挑拨,但也由此可见,楚天阔当年的死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陆羡之道:“你也觉得楚大侠不是染病而亡的?” 叶深浅正要点头,白少央却及时地插了进来,防止他再继续翻当年的旧账。 “你以前也姓楚,莫非你和那楚天阔有着什么关系?” 叶深浅苦笑一声道:“巧合而已,哪里扯得上什么关系?” 白少央却唇角一扬道:“可是韩绽私下里和我说,你长得与楚天阔有五分相似,这也算是一层巧合?” 陆羡之也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他和我也有五分相似呢,这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叶深浅听陆羡之这么一说,唯恐他再细想下去,只好缴械投降道:“老实说,我是和楚天阔有些关系。” 他这话还说得有些不情不愿,像是被人用刀抵在背上讲出来似的。 而在白少央和陆羡之的连番催促之下,叶深浅才磨磨蹭蹭地吐出几个字。 “我是他的外甥,他是我的舅舅,你可满意了?” 白少央诧异道:“外甥?你娘是楚天阔的妹妹?” 他忍不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叶深浅,仿佛想找出更多他和楚天阔的相似之处。 叶深浅有些无奈地瞅了瞅他,陆羡之却满脸疑惑道:“可我怎么没听说楚天阔还有个妹妹?” 叶深浅只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陆羡之,然后淡淡道: “因为她在生下我的第二天,就被我的父亲给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先动心者 话音一落,白少央和陆羡之皆是听得一惊,还欲再问,叶深浅却是坚决推辞,不肯再多言了。 这人像是忽然之间生了一颗石雕的心,面上滚动着“油盐不进”这四个大字,直叫白少央想起了那个不肯回头的韩绽。 陆羡之倒是乖巧地退了下来,只目光沉郁地瞅着叶深浅,似是同情他的遭遇,也是惋惜他的隐瞒。 但他一向是个尊重人的好孩子,于是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乖宝宝陆羡之肯听话地退下去,心机少年白少央却是万万不肯的。 叶深浅这人一向云遮雾绕,叫人摸不透也看不清,好不容易给白少央逮着了这次机会,哪里还能轻易放了他去? 他自觉已很逼近真相,只愿再近几分,保不准能把对方的老底都给掀开来,然后摆在他和陆羡之面前仔细查看。 于是白少央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奇怪,若是不愿讲清原由,那又何必说出来?这件事听得实在可怕,我和小陆若是不明白个究竟,只怕会一夜无眠的。” 这明明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却被他诉成了一腔衷肠,简直称得上是深情款款,诚意十足。 叶深浅却一眼看破了这所谓的衷肠,心底暗笑,面上却垂眸叹息道:“小白你一向都体贴我,如今又何必逼我说不愿说的事儿?”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老叶,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也就不和你说什么套话了。” 他这一叹完,眉心便跟着一动,语调恳切道:“我心里有你,可你心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个结。我若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自然得想方设法替你解开这个心结。” 叶深浅还未开口,陆羡之就已经沉浸在了这句沾情蘸爱的甜话里。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惊讶,因为他还得重新审视这两人的关系。 于是陆羡之便一件件一桩桩地回想着这两人的过往细节,连一点一滴都不肯放过。 但他只想了一小会儿,脑袋就快搅成个棒槌了。 叶深浅听罢,只无奈笑道:“小白” 他还未说完,白少央就打断道:“你莫要以为我是趁机窥探你的过去,我若对你一直这么一知半解的,岂不白白辜负了咱们之间的情意?” 既然硬逼不成,那索性就来几句软磨。 这软酥酥甜蜜蜜的几句话磨过去,他就不信叶深浅这人不心软c不动摇。 叶深浅看上去似乎的确心软了,也动摇了。 他的两道剑眉忽地扬了起来,似是山间翻动的两条黑龙,连带着面上隐隐含着的郁色也退去了些许,虽说没有完全放晴,但也算是在乌云中开了一条缝了。 然后他接下来就笑道:“我心里的结你已经知道了。那你心里的结呢?” 白少央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结藏在心里?” 叶深浅淡笑道:“我还没问过你连别花和韩绽的事儿,对不对?” 听完这话,白少央立刻笑得如一朵花儿一样美。 美得简直想把叶深浅这贱人给按在地上打一顿。 陆羡之忍不住疑惑道:“连别花是谁?” 他只知道大名鼎鼎的韩绽是谁,对这连别花却是一字不知。 于是陆羡之只好问出这句话,然后得到了白少央的回复。 “连别花是我的母亲。” 白少央用手拨弄着茶盏,眼底下是青色的阴影,恍如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似的。 连别花是白少央的生母,也是韩绽的情人,以叶深浅这前捕头的能力,只要深挖下去,不会挖不到她和韩绽的关系。 老叶啊老叶,你既然已经透出了一点缝给我看,又何必这般严防死守? 难道叶深浅和他一样,一旦说出了这勾人的真相,就会连累到某些无辜的人? 白少央心中思虑万千,面上却只如寻常。 于是接下来三人的聚会皆在插科打诨中度过。 陆羡之试图重新定义叶白二人的关系,于是也无心探究白少央的过往。 叶深浅刚刚展了唇枪,亮了舌剑,此刻也偃旗息鼓下来,专和白少央探究这赤霞庄里的秘密。 白少央倒也是个识趣的人,看似和他瞎闹胡乱掰扯,实际上是在探究各种内奸的人选。 秦高吟处心积虑,谋算多年,或是内奸第一人。 罗知夏少年失意,不得其志,也有可能是钉子。 罗应寒居心叵测,欲夺主位,有动机勾结外人。 罗三小姐称得上精明能干,但也寻不出什么动机。 罗春暮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最有能力这么做,可同样找不出这么做的动机。 除此以外,罗春暮还有位美貌年轻的二夫人,但这位夫人一向安分守己,低调本分,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 这些人要么有能力没动机,要么有动机没能力。 叶深浅和白少央探究了半天,也没法子探出哪个更有可能。 所以他们决定与陆羡之一块儿分头查访。 等郭暖律回来以后,他也要成为探查小分队的一份子。 白少央说到此处,忽然言明要去看一看王越葭和解青衣。 王越葭虽在伤中,但还可以和哥舒秀说上话,说不准还能套上一些情报。 叶深浅托着腮,捧着脸道:“人家好好地养着伤,你又何必把他扯进这淌浑水?” 白少央却眨了眨眼,唇边笑意如崖岸上的小花,青叶上的春露。 “我扯不扯,他都已经在这淌浑水里了,你又何须替他担心?而且老王虽然看着有些小白脸,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是纸做的泥捏的,和哥舒秀说一下话,不会碎。” 他再怎么说也是卖力地救了解青衣两次,若不把这两份人情在他们身上好好利用起来,岂不白费了他那神兵天降一样的出场? 有仇必报,有恩必讨,这才是白少央一贯的处事原则。 叶深浅走后,陆羡之便看向了白少央,满眼望去皆是惑色。 他只觉得阳光照在白少央的面上,仿佛把这人的面容切成了两半,一半亮堂得很,另一半却晦暗不明。 白少央笑嘻嘻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陆羡之疑惑道:“你是真的和他好上了?” 白少央抬眉道:“我为何不能真的和他好?” 陆羡之正色道:“小白,我是正经在问,你就不能正经答一下?” 白少央也不答话,只拎了拎茶壶,却发现里面空得只剩一团气了。 他立刻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对着陆羡之道:“是他先动了心。” 陆羡之忍不住道:“那你呢?你动了心么?” 话音一落,白少央握着茶杯的手便忽地一滞,目光也微微一沉,似海生清光,隐了万千波澜,藏了无数潜流,似乎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翻天而起。 然而陆羡之再看过去的时候,他眼中已然是一派平波,面上嗪着一丝和煦如春的笑。 这份笑意看着极美,却来得有些古怪,怪得像是什么人想提笔作美人图,却在修面时偷了懒,只松松垮垮地在那美人的桃花面上画了一撇。 “你问我有没有真的对他动心?” 白少央说完这句,忽地叹了口气道:“小陆啊小陆,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傻的一句话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前尘今事 三日前的赤霞庄还是人声四起,笑语连绵,各州各县的武人们穿于飞檐,行于游廊,传情的传情,论武的论武,实是再惬意不过的了。 然而血宴之后,宾客们皆面带哀戚,守卫们则敛声屏气,丫鬟们藏了娇笑,婆子们收了厉色,无人敢大声说话。故园内人声皆寂,唯有鸟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反倒像是欢庆着什么似的。 鸟儿不懂人情世故,只顾展翅衔枝c婉转求爱,讨了未来伴侣的欢心即可。 这些欢声平时听来是山泉击石作响,可此刻听来,却只叫人觉得无比讽刺。 白少央听在耳里,只觉心中万千感慨,如浪潮般澎湃不息。 这些人都是欢欢喜喜来的,何曾想过会在这里丢了性命? 可怜这些义士侠客们奋战而死,某个最该死的龌龊小人却活了下来。 白少央心中暗恨的这个人自然就是那“敲竹剑”付雨鸿。 他表面上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交恶,背地里做尽了阴损事,害苦了一众无辜民众。 张朝宗当年搜集了证据,握了他的把柄,逼迫着他去一道行刺楚天阔,就是想着借那楚天阔的手除掉这个小人。 然而连张朝宗都死在韩绽手里,付雨鸿这小人却活了下来,而且活得人模人样,比当年还要风光无限。 白少央每每想及此处,都觉心有不甘,怨意四起,只恨不能立刻就杀了他。 张朝宗都已经死了,这些个不入流的小人更应该替他陪葬才行,怎能觍颜无耻地活在世上,受着众人的敬仰和厚待? 可不管他心里有多嫌恶对方,但等真正见到付雨鸿的时候,白少央还是会恭恭敬敬得很。 而等他一路穿廊走巷,踏入了付雨鸿的居所之后,才发现他住的这地方倒清幽雅致得很。 墙上的半窗雕了八宝联春的纹路,糊了艾绿色的轻容纱,那竹的影c花的形透过这轻容纱,打在地上,成了清墨作成的画,一笔一划,皆是层次分明c浓淡得宜。 八仙桌上摆着青釉缠枝镂空小香炉,炉烟一丝一缕地飘着,被那日光照得无所遁形,便索性在人前放开,在消弭之前扭出各种撩人的姿态。 而此刻的付雨鸿正安坐在正堂上,眉眼里含着春意,笑容里透着慈悲。 慈悲到能让人忘记他曾经卖了自己的亲侄女。 白少央只上前笑道:“付前辈这几天过得可好?” 他笑得温和,说得恭谨,仿佛早就忘记了之前是如何被这人刁难指摘。 付雨鸿只收了笑,微微叹道:“好不好都是一把老骨头了,到底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活得痛快。” 白少央笑道:“前辈是老当益壮,怎么能说是不及晚辈呢?” 在不痛不痒地寒暄了一阵过后,付雨鸿在白少央面前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和张朝宗的亲密友谊,再无意间提到了一下当日宴上发生的误会。在进行了坦率而真诚的交流之后,双方似乎对此达成了共识,简而言之,就是谁再提这事儿谁就是狗蛋。 然而白少央却开始顾左右而言它,几次三番都说些花鸟鱼虫的赏乐之事,付雨鸿虽披着君子的面具,却没有富贵人的雅兴,勉强附和了几次,便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出言试探了一下白少央前来的用意。 白少央只似笑非笑道:“前辈可曾听过唐赫?” 这人当初可给白少央一个不小的教训,可如今再提起来,他倒是平静了许多。 付雨鸿道:“此人在盛京内犯下数桩大案,我自然听过他的大名。” 白少央道:“那小谢捕头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身份而被杀,群清逸水门的江庭玉,是为了方便他栽赃嫁祸的缘故而死。那付前辈可知那顾鸿欢是为何而死?” 付雨鸿心中一跳,面上却只如寻常。 “我听说此贼是为了挑起盛京两大帮派的内斗,故而杀了顾鸿欢,接着嫁祸给了江庭玉。” 白少央笑意深深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可另外一个原因却不为众人所知。” 付雨鸿笑道:“哦?” 白少央忽地笑容一收,再是眸光一闪,便如银瓶乍破,水浆急迸,透出几分无形的锋锐来。 “他杀了顾鸿欢,是不愿让这人把消息传到紫金司的耳中。” 付雨鸿满面茫然道:“紫金司?这事儿还和紫金司有关系?” 他脸上的每根面肌都写着疑惑二字,就好像从未和紫金司的人接触过一般。 可他说的话白少央却连半个字都不肯信。 这人自从看到他进房的一瞬间,就仿佛带上了一副精巧至极的面具,将所有不该有的波动都压在面具之后。 所以白少央只轻笑道:“顾鸿欢是紫金司埋在明光会的钉子,你说这事儿和紫金司有没有关系?” 他倒是没有十足证据去论明顾鸿欢的归属,但看着这几次挑风弄雨的大事儿都有紫金司在背后,心中已有计较。而且十六年前的案子,也是紫金司的那位大人在其中穿针引线。若是付雨鸿与紫金司仍有联系,那说顾鸿欢是紫金司的人只怕也差不到哪儿去。 话音一落,付雨鸿只道:“贤侄忽然提起这顾鸿欢和紫金司,想必不是为了同情死者,既是如此,还请有话直说。” 白少央笑道:“我提起他们,是想恭喜前辈。” 付雨鸿哑然失笑道:“恭喜我?顾鸿欢的死能对我有什么好处?” 白少央笑盈盈道:“好处就是前辈不用去死了。” 付雨鸿面色一僵道:“你此话何意?” 白少央道:“当时查案的人是我和叶深浅,也只有我们发现了顾鸿欢绣在衣角上的暗纹。那件暗纹若是摆到紫金司那位大人的面前,前辈就算有九条命也得全部交待在这盛京了。” 付雨鸿藏于袖下的手猛地一颤,眼中精光大盛道:“白少央,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少央只眉眼含笑道:“我既然懂得紫金司的暗语,自然就是紫金司的人,前辈怎么犯糊涂了呢?” 这样的弥天大谎由他说来,却是如行云似流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付雨鸿沉默地看着他,只觉那日光透过窗格照在这少年身上,竟仿佛在他背后加了无数光环一般,一眼看去竟是刺目无比。 他敛了声屏了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沉沉道:“人老了自然得糊涂几分,不知贤侄可否指点一二?” 白少央不急不缓道:“父亲和前辈当年是如何为紫金司的那位大人效力的,又是如何替朝廷铲除楚天阔那汉奸的,我虽没能亲眼看见,但也略知一二。难道前辈真的要我一一讲出来,才肯信我的身份?” 付雨鸿乍被戳中软肋,不由冷笑道:“贤侄说自己略知一二,我倒想听听是哪里的一,何处的二?” 白少央淡淡道:“世人只知楚天阔曾刺杀过北汗人的将军,是武功高世c义薄云天的豪侠,却不知他的好友朱御史就是死于奸相之手。朱御史一死,楚天阔就对朝廷生了怨怼之意。蕲州一战时,他为了报复奸相一派的岑仲明岑将军,不惜私开城门,引得北汗人长驱直入。此人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大罪,那位大人自然看不过去,于是便请了家父和付前辈等一干侠士,联手诛杀此贼。” 他用着平静无比的口气诉说着当年那段惊心动魄c真假糅杂的往事,倒是说得付雨鸿心内一阵叹息。 付雨鸿叹道:“我信了你是紫金司的人了,但我不信你是张朝宗的儿子。” 张朝宗是个怎样的人,他自是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人只能亲近起男人,亲近不了女人。即便是为了传宗接代,他也做不到提枪就上。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清楚眼前这位少年绝不可能是张朝宗的亲生子。 若说是义子那还有些可能,但白少央的年龄若是属实,他就不可能是张朝宗收下的义子。 除非这个人连年纪都撒了谎c作了假。 白少央只笑道:“我知道前辈在怀疑什么,家父当年与那位大人做交易之时,把自创的武功都写在一本秘籍里交了出去。所以我才能有三日前宴上的那一幕。” 付雨鸿面上了然,唇一动,却有些讽刺意味地说道:“有了这些武功,那张朝宗无论如何都得成你的父亲了。” 白少央宛然一笑,然后缓缓道:“楚贼一死,前辈便立下大功。可惜那位大人为了保密,不能让家父和前辈的功勋为世人所知,实为一大憾事。” 付雨鸿淡淡道:“功勋倒称不上,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儿,杀了该杀的人。” 白少央在心中冷笑,却在面上气愤道:“世人奉那楚天阔为大侠,却不知前辈如此高义,可见这世道是何等不公。” 付雨鸿倒是坦然受了这马屁,只喟然而叹道:“我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又哪里敢抱怨这不公不正呢?” 白少央叹道:“可惜前辈安守本份,紫金司的那位大人却想赶尽杀绝。” 付雨鸿道:“你说顾鸿欢一把消息传递过去,那位大人就会对我产生杀心?” 白少央微笑道:“前辈和那位大人之间说了什么,我是不太清楚。但我想保下前辈的心,前辈可得看清楚了。” 付雨鸿冷笑道:“你说你是紫金司的人,可你现在做的事儿就是在违逆那位大人的意思。” 白少央叹道:“紫金司也算不上是铁桶一块。况且新帝登基,必要在紫金司内扶持自己的人,那位大人的位子只怕也是坐不稳的。我若想活得长长久久,不似顾鸿欢那样横死,自然得多番筹谋。” 付雨鸿笑道:“可你若不是那位大人的人,那又是谁的人?” 白少央展颜一笑道:“我?我自然是哥舒大人的人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套与反套 付雨鸿双眉一抬道:“你是哥舒秀的人?” 白少央笑盈盈道:“除了哥舒大人,还有谁有资格得到新帝赏识?若不是他特意嘱咐我留心顾鸿欢的动向,只怕前辈在进赤霞庄之前就得死在外面了。” 付雨鸿听得心下一片湿冷,手心仿佛有汗腻腻地附着。 这窗外的光仿佛不经格挡一般透过来,直直地照在他的面上,刺得他眼睛生疼,像是有谁拿着根小针挑着他眼上的肉似的。 白少央只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盏茶,扬起一张雪白的面孔,似笑非笑道: “怎么我在这儿对前辈掏心置腹,前辈却还对我满是疑虑?” 付雨鸿只将双眼眯成一线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我自然明白,但今圣即便要在紫金司内提拔自己人,又怎会选哥舒秀这样不清不白的臣子?” 哥舒秀是哥舒明的第七代孙,按理说也是身世显赫的世家子弟。 然而在前朝的夺娣大战之中,哥舒家的长辈犯了糊涂,带着小辈一起站错了队,以至于被先帝厌弃,误了子孙辈的大好前程。 新帝登基之后,虽未对哥舒家有什么大动作,但也未曾予以厚待。哥舒家的子孙经商无门,为官不易,就连投身军旅也分不到什么好地儿,只能找些琐碎门路,将下一代送入那不见天日的紫金司内。 哥舒秀就是这样进了紫金司,从最低等的九品校尉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而要想在紫金司这样的地方竖上一杆旗,难度不亚于在阎王殿里和判官讨价还价。 所以要说白少央不佩服哥舒秀,那一定是假的。 不过这佩服归佩服,欣赏归欣赏,该扯的谎那还是得继续扯。 白少央只无奈叹道:“哥舒大人是怎么立的大功,怎么得的晋升,付前辈不会不知道。你若要我把话讲透,岂非逼着我伤了我家大人的颜面?” 这话一落地,付雨鸿好似心领神会起来,面上也含了一抹暧昧的笑容。 新帝不好女色是众所周知之事,百姓们都道是小皇帝想改改前朝的奢靡风气,一心励精图治,所以不愿耽于女色。 然而宫中也有小道传言,说这小皇帝虽不近女色,却好男色。 宫里待着的老人都成了精,眼可比外面要毒得多,所以这话也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那哥舒秀是何等的美貌摄人,大家自是看在眼里,若说他凭着美貌与才干入了新帝的眼,得了贵人的垂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他若哪日不小心攀上了龙床,与这世上最尊贵的人颠鸾倒凤一番,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付雨鸿自以为把这件事看得通透了,不由笑道:“你家哥舒大人的好意,我这边是领下了,就不知我有什么事儿能帮得上哥舒大人的。” 白少央道:“哥舒大人虽得了今上的垂青,但那位大人也是根基深厚,不易动摇。哥舒大人若想把眼前这点风光存得久些,还真得多寻些底牌握在手里。”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擅长往那哥舒秀身上泼脏水了。 不过细细一想,这也未必就一定是脏水,因为哥舒秀这人心思阴沉得很,连被人逼着去卖屁股都能忍得下,谁又知道他藏没藏什么别的心思。 但凡他有着一丝一毫的野心,就该把能利用的条件都利用上,除了这人脉c才干之外,能利用的不就是他那张让女人都嫉妒的面孔了么? 付雨鸿却不知白少央这番心思,只故作神秘道:“要说底牌,你不已经遇到过一个了么?” 白少央诧异道:“我遇到过?”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似的。 付雨鸿好不容易将他唬住,不由面带得色道:“程秋绪从何学来的‘红袖金剑’,朱柳庄何以能迅速崛起,这其中的原因,难道贤侄就从未想过?” 白少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道:“是那位大人在背后替他遮风挡雨?” 付雨鸿淡淡道:“朱柳庄的货皆是绝色,且身子干净,又被人调/教过,达官贵人们自是趋之若鹜。就因为这一项,程秋绪每年就不知要进贡多少雪花花的白银去孝敬那位大人,更何况他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那位大人若不保程秋绪,还能保谁?” 即便是早有准备,白少央也听得心惊肉跳,可心头一转,又是忍不住道:“既然如此,那程秋绪又怎会败在我家大人手中?” 以那位大人的心思,必然会在朱柳庄插上几根钉子。 而程秋绪那时大势已去,哥舒秀踩上一把也是自然。 所以白少央这是明知故问,问的不是哥舒秀,而是付雨鸿究竟知道多少。 付雨鸿只冷笑道:“你养的狗若不听话,还可以打可以骂,可这狗若是心向着别人,你还能保它么?” 白少央道:“莫非程秋绪也生了异心?” 付雨鸿唇角一扬,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我头一回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做了十年的庄主,自以为朱柳庄能如此显赫,皆是他一人筹谋之功。可若没有那位大人替他遮风挡雨,他又哪里来得屹立不倒?” 他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渐渐也有些不把那位大人放在眼里了。静海真珠阁内,程秋绪还借着一干刺客之手,将那位大人安插在十二家将里的钉子给拔了。可惜他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藏得最深的钉子,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这是他的愚蠢,也是那位大人的高明。” 谁都知道最后擒住程秋绪的是紫金司的人,可又有谁会知道养出程秋绪这头恶狼的,就是紫金司最大的头头? 这好人做了,恶人也是他,只怕人家的红脸白脸唱得都没有紫金司的人好。 白少央在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然后继续道:“我从前也想不明白,那位大人怎会对着前辈有了杀心,如今却想明白了。” 付雨鸿眼皮子一跳,疑惑道:“贤侄此话何意?” 白少央道:“知道太多的人都是活不长久的,前辈不幸生了一双慧眼,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自然不免让人忌惮。” 他明着是警告,暗地里却还是拍了个大大的马屁送过去。 付雨鸿仿佛被拍得浑身舒畅,面上却不动如波道:“看出程秋绪这事儿的人并不在少数,那位大人不会因为这个就容不下我。” 白少央淡淡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那位大人心里在意的,还不是当年楚三哥那件事儿? 若是有人拿着这事儿与他讨价还价,只怕会触了他的逆鳞。 白少央再几番试探过去,付雨鸿皆是不动声色地推了回来。 这人看似已经飘飘然了,可一张嘴却严防死守,吐不出几句有分量的话。 他能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却又琐碎无比的消息,白少央在一旁连声附和,心中不由恨得牙痒痒,暗骂此人老奸巨猾。 只是他今日若探不出什么消息,只怕来日更要困难了。 以哥舒秀的谨慎性子,不会在赤霞庄内与付雨鸿接触。他若要与付雨鸿商谈,多半还是会避开耳目,选在赤霞庄外的地方。 他们两方若是一接触,岂不是叫白少央露了馅?这露陷给哥舒秀还好,若是惊动了坐镇紫金司的那位大人,事情可就有些不妙了。 所以付雨鸿即便能活着出了这藏龙卧虎的赤霞庄,白少央也不会叫他活过三日。 眼看着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白少央便打算告辞。 他来这边的时候故意隐匿了行踪,所以也没几个人瞅到他的身影。 来时如此,去时也得安安静静的。 可付雨鸿却仿佛有些依依不舍道:“贤侄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白少央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抛出了一个筹码:“韩绽在几日后就会当着众人的面,讲明当年之事,前辈还请多加小心。” 付雨鸿仿佛被和这句话给刺了一下,不禁面上微微变色。 此刻凛冽秋风一吹,如刀子般透骨而入,没有刮到这两人身上,倒吹得炉烟晃了一晃。 这么一晃,仿佛连付雨鸿眼中的光也跟着跳了一下。 他似觉得有些冷了,便起身去关了一下窗。 白少央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心中却暗暗一喜。 这老狐狸似是骇极了韩绽和那把上天入地的魔刀,此刻听他道来,哪有不入套的道理? 果不其然,付雨鸿关窗之后,便微微一笑道:“贤侄若是不弃,还请在这儿稍待片刻,咱们可以再聊上一会儿。” 白少央点了点头,付雨鸿便倒了香炉里的炉灰,换了暖人心肺的新香,又亲自斟了茶,给白少央喝下。 白少央掩袖饮茶,再与付雨鸿缓缓道来,然后才知他的确拿着楚天阔一事试探过紫金司的那位大人。 付雨鸿无奈道:“这世上有些东西只有那位大人才能给我,可我一边求着他,一边还得防范着他杀了我灭口。” 白少央道:“如此说来,前辈实在辛苦。” 付雨鸿又道:“辛苦倒也算不上,我不过是把自己知道的事儿都写在了一本册子里,然后交给了我的一位朋友。我若是哪日失踪了,或是死得不明不白,册子里的东西就会传遍天下。” 白少央袖下微微握拳,几乎将指甲攥进手心里。 这老狐狸既敢和那位大人讨价还价,自然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他这番话明面上是在诉说衷肠,只怕也是说给他听的。 白少央想着想着,忽地面色一变,两颊白得好似覆了霜雪一般。 他身上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人给抽干了似的。 付雨鸿忽地收了那萧索之意,转而春风一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忽然没了力气?” 白少央诧异道:“前辈这是何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杯子里的茶。 付雨鸿淡淡道:“茶里加的不是毒,但是混上了我点的新香,就成了一种让人失了力气的毒。” 白少央眼皮一跳道:“我待前辈至诚,前辈何以如此暗算于我?” 付雨鸿冷笑道:“至诚?你从一开始就在胡说八道,如何叫我信你?” 白少央眉峰之间笼起一层煞气,面上积攒了雷霆般的愤怒,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前辈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说得句句属实,何曾欺你?” 付雨鸿面色一沉道:“我本还以为你真是他的人,只可惜你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哥舒秀曾经派人同我接触过。” 白少央心头一惊,却不说话。 付雨鸿得意一笑道:“他虽未和我说些什么要紧事,却定下了一道暗语,你开头未说暗语,我已生疑,临走时仍不肯说出暗语,我便确定了你是拿话诓我。” 白少央叹息道:“前辈早已心生疑惑,却仍演出一副渐渐信任我的模样,实在叫晚辈佩服。” 付雨鸿笑道:“我演得再好,又哪里有你好?” 白少央苦笑道:“我既然落在前辈手里了,就算前辈手段厉害。只是我死前还有些疑惑,想问一问前辈。” 付雨鸿笑盈盈道:“你既然都已经要死了,我又何必与你浪费时间,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 白少央见他不吃自己的套路,心中十分恼恨,又道:“你此刻杀了我,就再也不知我从何得知这些消息了。” 付雨鸿看着白少央,眼中燃起一道恶意的火花,唇角翻出一分森冷的笑意。 “你也说过知道太多的人都是活不长久的,所以我又何必知道所有秘密?我若由着你拖延时间,只怕你的毒就要被逼出来了。” 白少央冷冷道:“我若死在你的房间,你也脱不了干系。” 付雨鸿笑道:“你过来的时候本就没什么人瞧见,即便有人瞧见了问起了,我也只说你从后门走了。等你死后,我把化尸散一洒,世上就再也没白少央这个人。他们寻不着尸身,又怎能怀疑我杀了人?” 说话之间,他就一剑刺向中毒无力的白少央。 这一剑急如迅风,猛似惊雷,含了十成十的杀意和锋锐,势要将白少央的喉咙一剑刺穿才肯罢休。 可是原本没有力气的白少央却忽然跳了起来。 他的身子本来看着笨重得很,只这一闪,却轻巧飘逸到了极点。 等他落地的时候,先好整以暇地拉了拉下摆,整了整袖口,抹了抹头发,然后才抬起头,看向一脸骇然的付雨鸿,面上显出一道闲适自在的笑意。 “我这辈子在毒上吃过两次亏,怎么会不留点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血色蔓延 付雨鸿看着白少央跳开时的神情,就好像看到了一只煮熟的鱼儿自己跳出了锅。 这鱼儿肉本来都快被他啃下去了,如今却耀武扬威地在一旁说着自己没有中毒,面上还双眉一挑,现出了一道笑。 一道含刀噙剑,锋芒毕露的笑。 付雨鸿看着这份得意的笑,不由叹息道:“我换了香之后,你就再也没动过那杯茶。” 他满心以为对方已然中毒,却不料是自己看走了眼,小觑了眼前这心思深重的少年。 白少央唇角一扬,带起一道轻嘲的弧度。 “你年岁大了看走了眼,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他明着是在叹息,暗地里却是讽刺付雨鸿年岁一大,眼力耳力就都跟着退了下去。 付雨鸿听罢,不但没有恼怒,还借梯子下坡顺着他的话道:“老头子难得糊涂一回,还请贤侄多多见谅。” 他与白少央言笑晏晏之间,仿佛又恢复了刚刚那副慈悲和善的菩萨模样。 寻常的江湖晚辈头一次见他,只会觉得满心欢喜,心中倍感亲切,绝不会想出这样菩萨般的面孔之下,会生了一副蛇的心c狼的肠。 白少央心中嫌恶得紧,面上却笑盈盈道:“我自会体恤前辈,也请前辈对晚辈多多海涵。” 付雨鸿敛眉道:“海涵?” 白少央道:“前辈今日若是不倒出些真东西来,只怕就出不了这个屋子了。” 付雨鸿饶有兴趣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白少央却道:“我怎敢威胁前辈?若是前辈叫嚷开来,引来了众人,大家把话一说开,彻底撕破脸面,谁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付雨鸿却泰然自若道:“你口说无凭,哪里能撕破我的脸面?只怕到时纠缠起来,面上不好看的人是你自己。” 白少央缓缓道:“二十年前,岭南余家的小姐c登州王家的夫人c阴州何家的女儿,这些人是怎么死的,死前是怎么被人玷辱虐奸的,前辈要比我清楚得多,难道还要我在众人面前一一赘述么?” 付雨鸿的右边面肌猛地一搐,耳朵里轰地炸开,只觉寒风从四面的窗缝“簌簌”而入,如刀子一般并了过来,一时间把他冻得失了声,没了音,一颗心如绑了石块灌了铅一般直往下沉。 这些旧年间的私秘事唯有张朝宗一人知道,就连紫金司的人都没有查到,他这年纪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难道这满口谎言的少年真的和张朝宗有什么关系? 白少央也不管他心内如何翻江倒海,只眨眨眼笑道:“前辈若是肯乖乖说实话,何不坐下来聊聊?” 若不把刀架在这老狐狸脖上,只怕他是说不了什么实话的。 若这付雨鸿能有别的要紧情报也就罢了,可若是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子不着边际的事儿,那白少央也就只能狠下心肠,留不得他了。 至于付雨鸿说自己有把东西写在一本册子上,又有谁知道这真假? 他并无证据,只不过生了一张臭嘴一双臭手,能写些臭字罢了。 若真有个朋友能替他保管好这些个臭字,那也不算是什么走得近的朋友,否则紫金司的人早就先一步得到那册子了,哪里还轮得到付雨鸿在这里大放厥词? 既不是什么走得近的朋友,就没什么可信力,多半也不会在付雨鸿死后光明正大站出来。 所以这人顶破了天,也就是悄悄地散播谣言,往张朝宗身上猛泼脏水。 他既是躲在暗处散播谣言,那白少央就一面揪出这暗手,一面也请出明光会的人散出些谣言来,到时几十种谣言漫天飞,就看谁敢信了。 他算得上是为了顾鸿欢一案尽心尽力,也在唐赫那厮手下吃足了苦头,明光会的那些个说书人即便是看在顾鸿欢的面子上,也得帮他这一回。 打定主意以后,白少央杀心更重,杀意越浓,唇就越红,红得好似抹了一层脂似的。 他面上也笑得极美,如一朵尸山里生出的小白花,血海里荡出来的一只小红船,白是白骨的白,红是血色的红。 付雨鸿看出他不肯善罢甘休,心中也料定此番不易。 然而多年风雨磨砺之下,他还是不动如山般坐了下来,静静看着眼前的白少央。 白少央若是敢动手,那他倒也不会怕。 毕竟他是毫发无损,对方却是肩上有伤,使剑也提不起劲来。 当年的韩绽是怎么败的,如今白少央就该一模一样地败下来。 ———— 王越葭看到哥舒秀的时候,好似看到了一抹炫目的白光。 等他定神一看,才察觉那炫目的日光似乎已经转到了哥舒秀的面上。 这一段日光仿佛被切成细细碎碎的两片,覆在了这人的两颊上,使得他肌肤洁白胜雪赛玉,却不见清寒,只见暖意。 此刻的哥舒秀已经换下那段绣了飞鹤纹的官服,转而穿上了一袭雪青细锦常服,那胸襟前绣了连枝,袖角则细心地着了藤纹,一丝一缕,皆是细腻低调,绝不夺人光华。 哥舒秀只微笑道:“有段日子未见了,王兄近来可好?” 他这么清浅一笑,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这样一个人生出来,就是为了重新定义美这个字的。 王越葭本想直接说个“好”字,可一想到宴上死去的那些人,却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我能活下来就很好了,和死人比起来,哪里还有什么不好?” 哥舒秀似已明白他的意思,只轻轻叹道:“寿宴上出了这等惨事,确实是谁也意想不到。但死者已矣,生者更要保重自己才是。” 说完这话,他便从袖中取出一金疮药来,递给王越葭。 王越葭却敛眉道:“我这次受的是内伤,杜兄怎么还给我送金创药?” 话一出口,他就忽地一愣。 原来他心中还是认了对方作杜秀,这人在跟前,却叫不出“哥舒大人”这四个字。 哥舒秀却听得眉眼微微一挑,笑意也深了几分。 这日暮辉光一脉脉地照在他的面上,仿佛在他脸上披了一层金色轻纱似的。 “这次用不着,下次或许还能用着。” 王越葭接过金疮药后,倒是目光一闪道:“这话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吉啊。” 哥舒秀却道:“王兄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自然得有人替你爱惜。” 王越葭心中一动,转而含笑相对道:“这话倒是不错,我身边有解青衣在,他可比我更重视我的性命。” 他说得平常,可面上却似被一阵熏熏然的暖风刮过,心底却似一股子热流涌过,一下子润泽了心田,驱走了数日来积着的暗霾。 任这秋来百花杀尽,寒风如刀,也切不断这股子热流,截不尽这一阵暖风。 他心上是暖了,哥舒秀却是淡淡道:“王兄可是很在意解青衣此人?” 不知是否是王越葭的错觉,这沉沉暮光照入哥舒秀衣襟上的绣纹,不见泛出金光,反倒透出几分血色来。 王越葭忍不住被这血色刺得一痛,忍不住道:“杜兄可有话要说?” 哥舒秀依旧含笑道:“我只是觉得像王兄这样的人才,整日混迹于江湖草莽之中,岂不白白浪费了自己这一身本事?” 王越葭听得心中微微生冷,面上却唇角一扬道:“哥舒大人这是想荐我入紫金司?” 哥舒秀察觉到他在称谓上的变化,面上却不动如山,不急不缓道:“举荐倒是不能,但凭我如今的身份,说上几句话还是可以的。” 王越葭却道:“先不说紫金司内多的是比我有本事的人,若陷在皇城那座大井,成日里只能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天,我即便有一身本事也不想施展了。” 哥舒秀笑道:“既是如此,王兄就把我刚刚的话忘了吧。” 他倒是个知分寸c懂进退的人,有些话略略地说上那么一两句,得到了想看到的反应,就可一笔带过了。 王越葭再与他在花园里漫步了一会儿,眼看着日光一脉脉移过去,像天上坠下一圈血,淋淋漓漓地洒在大地之上,连带着高阁飞檐都似乎沾染上了这暮色的血意。 这飞檐斗拱放在平时也只是寻常,可如今伴着邪风,浸着血色,瞧着却让人觉得十分不祥,王越葭看在心内,面上的暖意也跟着去了几分。 所幸哥舒秀接下来便再未提什么朝堂之事,只和王越葭漫步园中,问些平日里的生活琐事。 然而分别之后,他心中却存了一道疑影,人站在这粉墙边上,也好似跟着融进了这墙影似的。 哥舒秀好好地赴宴,却随身带着名贵无比的金疮药。 他究竟是本就有随身带药的习惯,还是事先知道了什么? ———— 解青衣守在假山洞处已经一个时辰了。 他不清楚白少央准备和付雨鸿谈些什么,但既然白少央之前找过他帮忙,约他等在此处接应,那解青衣就寸步不能移,半点不可动。 他欠过白少央两条命,自该粉身碎骨以报。 不过如今白少央用不着他去赴汤蹈火,只用他等在此处接应,也算是大大的幸运了。 所幸解青衣的藏身地是假山夹缝之间的隐秘处,平日里鲜有人至,也无人可以看到。 他早已习惯了等待,自然也不会过分焦急,只看着日头一寸寸沉下去,目光中映满了血色,心中细数着和王越葭的点点滴滴,以打发这些许时光。 而等他察觉到有人接近之时,心中一凛,连带着敛声屏气起来,几乎要与山石融为一体。 来的人是白少央c付雨鸿,还是这山庄里的别人? 然而接下来那边就传来了一长两短的扣石声,解青衣听得暗号,心中一松,立刻奔上前去,却见白少央斜依在假山上,懒懒地披着外袍,眼见解青衣前来,面上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虽是在笑,眉宇之间却含着几分煞气,仿佛刚刚才杀了人一样。 解青衣上前查看道:“白少侠这是和付雨鸿那厮动手了?” 白少央点了点头,苍白的面上蔓上几分笑意道:“他死了。” 只这短短三个字,就不知说尽了多少惊心动魄c勾心斗角。 解青衣看了这份笑,心中便猛地一沉,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在朱柳庄多年,也看到过付雨鸿与程秋绪的接触,心知这人罪行累累,早就该死,可他万万没想到白少央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在赤霞庄内杀了他。 难道他就不怕被人发现? 莫非他有个非杀付雨鸿不可的理由? 解青衣不愿多想,目光一瞥,却忽地顿住。 因为他忽然发现白少央在外袍之下,用右手捂着腰侧,手指缝隙间竟有几分血色。 解青衣诧异道:“你受了伤?” 白少央面色虚弱地点了点头道:“付老狐狸还是有点斤两的,看来我还得麻烦一下解兄了。” 他说完这句话,身子就忽地向下一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赤霞疑案 解青衣倒是个多心的,虽只约好了在此地接应,但也备齐了伤药和绷带,防着就是有何不测。 不料他这多心在此刻却成了合心,白少央的确是受了伤,也实实在在地需要包扎。 他腰上这一处倒只是皮肉伤,只是因此牵动了肩上的旧伤,故此疼痛异常,只得强忍。 解青衣一边包扎一边闻着他身上的血腥气,不由皱眉道:“还好这暗器是无毒的,否则白兄未必能这么撑过去。” 白少央本是面色惨白,听了这话却还挤出一道笑意来。 “怎么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了他?” 解青衣不是个蠢人,自然察觉到了白少央要杀付雨鸿,不止是为了惩奸除恶。 但无论他想到了什么,此刻也只淡淡道:“有些人表面仁义,转个身就能干出十恶不赦的禽兽之事,付雨鸿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是谁杀了他,我都不会去站出来说些什么。” 他说得爽快利落,倒让白少央叹了一声道:“他手上沾了那么多血,我拼上一条命杀了他,也算是宽慰死者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满是慈悲感慨,如有圣光显怀一般。 如此光风霁月,坦荡无藏,倒叫解青衣动摇了几分,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把眼前之人想差了。 也许白少央杀付雨鸿,真的只是为了天公地道,没有半点私心? 他却不知白少央是伪装的个中高手,如今只用面上的坦荡便将心底的私事儿遮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出半点痕迹来。 解青衣包扎完毕后,又接着道:“但若是有人见过白少侠进入付雨鸿的房间” 只怕这些人就要把怀疑的矛头指向白少央了。 白少央只道:“我是偷偷潜进去的。” 他是看着伺候付雨鸿的丫鬟出了院子去取水,才走进付雨鸿的居所的。 即便最后受了伤,他也是小心翼翼地潜出去,不让任何一人看到自己的踪迹。 解青衣忍不住道:“即便如此,白少侠也太过冒险了。” 为了这样一个奸佞小人,几乎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和远大前途,实在是不够值当。 那“敲竹剑”付雨鸿究竟与白少央有何冤仇,要让他这样不惜代价地去动手? 白少央只眉眼微垂,神色晦暗道:“我要杀他,也不止是为了慰藉亡灵。我已点破了他的秘密,他也对我生了杀心,无论我动不动手,他都不会让我安安稳稳地走出那个房间的。” 说出来解青衣或许不会相信,先动手的人是那个在血宴中毫发无损的付雨鸿。 可不管是谁先动的手,如今的付雨鸿已经被他点了穴道,扭了脖子,在这日暮时分血色之下,受尽痛苦地死去。 一想到他死前那充满恐惧和怨恨的眼神,白少央的心底就泛起一阵得意,雪片似的两靥也跟着掺了两抹红霞,连带着身上的痛也被心中的痛快给纾解了几分。 任这老狐狸生前如何猖狂狡诈,此刻都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下,可见老天还是有眼的。 那些二十年前枉死的女人,还有其他被付雨鸿害死的无辜者,此刻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吧? 解青衣只道:“这付雨鸿是自作孽,只可惜累得白少侠受了伤。” 白少央道:“我受伤倒没些什么,只是这老狐狸也忒狡诈了些。我还以为他藏了什么能化人于无形的化尸散,才敢与他相杀。可我却没想到他原是诓我的,那化尸散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虽然没有那化尸散,但白少央还是做了些准备。 他掐断了付雨鸿的喉骨,抚平了他满含怨恨的双目,然后把这人拖到床上,用被子盖好。 即便那丫鬟回来看了,只怕也以为这人已经睡了,绝不会想到他早已死去多时。 而且盖上被子之后,尸温便不会降得太快。 所以即便有什么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也不能断定他死去的准确时辰。 而他白少央大半夜都和解青衣在一块儿,找足了不在场的证明,又有谁能疑到他的身上? 可白少央似是想到了什么,志得意满之下忽被泼了一桶冷水。 这件事他谁都有自信瞒过,却唯独对一个人不太放心。 他看向解青衣,双眉一挑,面色一沉道:“这件事你须放在心里,谁也不能说道。” 解青衣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点了点头后,又忍不住道:“我一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白少央笑道:“你有话就问,我不会瞒你。” 解青衣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他既然想问,那就一定是白少央可以回答的问题。 解青衣道:“杀付雨鸿这事儿,白少侠找叶公子帮手,或许会比我更合适。” 叶深浅是王越葭的多年老友,自然也会是个侠肝义胆c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又与白少央十分亲近,若是知道了付雨鸿的恶行,不但不会劝阻,只怕还会去帮忙。 白少央却目光幽幽道:“我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只是有时越是亲近之人,就越是牵绊重重,我实不想连累了他。” 连累是一方面,担忧又是另一方面。 以叶深浅的眼力,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 只怕他一旦看出,就不舍得让白少央杀了付雨鸿了。 解青衣却猜不出他心中的这些弯弯绕,只觉得白少央心中存正道,行事蕴公心,再想到自己为了程秋绪而杀的那些人,在心中又叹息了几分。 ——第二日—— 自血宴之后,这赤霞庄的平静再度被一个人的死而打破。 丫鬟本以为付雨鸿已经睡下,便没去催促,可第二日有客人来访,瞧见了床上的付雨鸿,把被子一掀,探了探鼻息,才发觉他已经死去多时。 此刻吵嚷开来,众人都聚到了付雨鸿所在的素竹轩。 白少央自然也是一身新衣从容而来,他昨晚在解青衣那边包扎了伤口,便回去和陆羡之说说笑笑一会儿,创造了另外一份不在场证明,此刻悠悠然地赶来,心中自是比旁人更多了几分得意。 可他看向那付雨鸿时,还是得在面上适当地展现一些情绪。 他在面上依次闪过惊骇c疑惑c愤怒,任这些情绪在眼底交织成一片,像是盖上了一层面具之后再贴了另外一层面具,把从容得意都掩到了心底。 若不是因为他身上还受着伤,得忍着痛不让别人发现,只怕还要更畅快几分。 叶深浅瞧着他面色有些苍白,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眼珠子在那尸体上转了一转,还是没落到了白少央的身上。 白少央就怕他发现自己的腰伤,只推说是肩上伤口不太好,倒唬得叶深浅有些变了颜色,若不是孟云绝到了现场,提醒了他此刻的轻重缓急,只怕他的心还有些定不下来。 韩绽得知付雨鸿已死,却和个木头似的戳在那边半天,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接着便大呼三声“苍天有眼”,喜得整个人都眉毛抖擞,金光满面,还未等白少央接着说下去,便风风火火地提了刀赶过来,唯恐这付雨鸿是假死。 瞧他那样子,若是付雨鸿还未死透,只怕韩绽还会再补上一刀。 他之所以在外颠沛流离十多年,皆是因为付雨鸿当年诓了一众好汉来伏杀他,如今此人已死,他多年苦恨已解,楚天阔也大仇得报,他怎能不喜出望外? 白少央在一旁看着,只是不住地冷笑。 杀付雨鸿的确十分冒险,但细细一想,也有诸多好处。 就为了这些好处,也值得冒一次这样的险了。 罗知夏看得神情阴沉,到了之后也不发一言,曲瑶发和荣昭燕想到了受苦多年的付清枝,只在一边冷眼瞧着。她们虽觉付雨鸿死有余辜,但一想到有个凶手就藏在他们中间,心中又多了一百分的警惕和不安,故此看谁都有几分凶相了。 王越葭看着这一出戏下去,又一出好戏上演,忍不住唇角微微扬起。 可他瞅了瞅身边的解青衣,却见他神色凝重,仿佛并不乐意围观这场大戏。 哥舒秀只在身后淡淡地看了看他们两,眉间安然如山,眼底却仿佛含着什么无形的锋刃一般。 而叶深浅略略查了尸身,就皱了皱眉道:“付雨鸿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白少央心头悚然一惊,几乎不敢相信他说的这句话。 他走的时候可看得清清楚楚,付雨鸿的手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怎么他第二天再来,这人的手里就多了什么东西? 难道他走之后,还另外有人来过,在付雨鸿的尸身上动了手脚? 陆羡之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叶深浅皱眉道:“好像是某人身上的衣料。” 下一瞬,他似乎从这片衣料上看出了什么,连带着面色也跟着一变。 他这一变,王越葭就紧跟着问道:“你可认出是谁身上的衣料?” 叶深浅的目光仿佛钉在了这片衣料上,被催促了半天,却仍是一言不发。 众人看得有些纳闷,一旁的孟云绝却低声道:“我也看出来了,是他的。” 叶深浅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摊开了紧握在手里的那片衣料,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一个人。 一个谁也没想到会是凶手的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急转直下 陆羡之顺着叶深浅指的目光看向去,却发现他指的人竟是罗知夏。 众人也不约而同地望过去,霎时间目光或惊或疑,但却无一人发言询问。 罗知夏站在众人目光聚焦之处,一瞬间竟产生了身处风口浪尖的错觉,仿佛前方是千尺孤壁c万丈深渊一般毫无凭依之所,向前一步就会直往下落,永不翻身。 他一脸莫名地瞧着神色凝重的叶深浅,仿佛全然不知他此举所为何意。 罗知夏当然不可能是杀死付雨鸿的凶手,可是他的衣料又怎么会握在付雨鸿的掌心里? 白少央似乎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在场之人中唯有他最清楚此事当与罗知夏无关,可究竟是谁在他走后来了付雨鸿的居所,把罗知夏衣服上的一块料子撕下来塞在他的手心里? 是城府深重的哥舒秀,是居心叵测的罗应寒,还是潜伏多年的秦高吟? 白少央一想到自己充满快意地杀了付雨鸿,结果却做了别人的刀,只觉五脏如千刀齐绞,六腑似放于烈火之上炙烤,一时间看得情急无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敢去看一旁的解青衣,只敢盯着曾经的捕头叶深浅,盼着他能说出些什么话,解了罗知夏身上的嫌疑。 叶深浅似乎也不觉得罗知夏是凶手。 他认出那衣料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庄子里要掀起一阵飓风骇浪了。 可无论罗知夏是被何人栽赃陷害,这第一阵风,第一圈浪,定是由他叶深浅给掀起的。 叶深浅在心中叹息一句,面上则沉声正气道:“这衣料是西番的暗花缎,纹路是寓意长寿光明的瓜瓞连绵纹,同样的衣料,我只在宴会上见罗少爷穿过。” 他做过捕快,走的眼观四方,耳听六路是道,谁喝了什么,穿了什么,只要一眼看过,皆是放在心中,不肯忘却半分的。更何况血宴之上有太多惊心动魄之处,所以许多细节他都一一留心,如今回想起来也是格外清晰明朗。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罗知夏只上前一看,看得眉眼一颤道:“这衣料的确是我身上的。” 他一瞧见那衣料,目光仿佛就被钉在了那纹路那缎子上,许久都未能移开。 叶深浅道:“敢问罗少爷,有没有别人的衣服也绣了这样的纹路,用了这样的缎子?” 罗知夏只面色沉沉,声音低低道:“这件衣服是我生辰时父亲送我的一件礼物,这庄子里旁人皆是没有的。” 他这话一说完,方觉自己踏入了一个别人精心制造的困局,心底顿时一阵寒凉,再看向那衣料时,只觉得那一丝一缕织金泛花,似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当头对着他罩了下来,直罩得他无处逃生。 叶深浅在心中暗叹一声“果不其然”,然后又问道:“那罗少爷昨天难道也穿了这件衣服?” 罗知夏只道:“昨日我只穿了一阵,便将衣服送给丫鬟惜珠,叫她送去浣衣房。” 一旁的白少央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该是栽赃陷害了。” 叶深浅便对着门外守着的下人喊道:“那就先传丫鬟惜珠来吧。” 罗知夏心内一松,只盼着惜珠能来还自己一个清白,但他看向众人之时,却无人敢与他目光对锋。那东墙会的“风临狂刀”卫临风c岁安阁的“夜下书生”谭说夜c照金楼的“白珠娘子”甘白珠,本是离他最近的一圈子人,此刻也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仿佛罗知夏身上盘了一条毒蛇,随时都会跳出来咬他们一口似的。 罗知夏无言地叹了口气,但见到曲瑶发c荣昭燕等人笑着看他,眼神中似含了无声的支持,心中又过了一股子暖流。 此时孟云绝站起身来,对着众人抱拳道:“付大侠的尸体上盖着棉被,所以尸温会冷得比平常尸体慢一些,如今我只能推出他大概是在昨日申时到戊时之间被人杀害,还请诸位说出自己昨日的去向。” “风临狂刀”卫临风听得此言,眉峰之处竟生生地爆出一道骇人的青筋。 “孟大捕头说这句话,莫不是凶手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咱们在宴上已经受够了气,丢够了面子,怎么还要掺进这鸟事儿当中?” 他这话倒似是一石激千浪,立时将众人的愤懑和怨怼皆给激了起来。 这些江湖好汉们本就在血宴上吃了大亏,眼看着许多个兄弟好友死在眼前,对主宴的罗家人更是存着一万分的不满,他们不情不愿地留在这伤心地,只为了解身上中的毒。 如今他们眼见又一位客人横死庄内,还要受孟云绝的怀疑,心中的不满自是达到了顶点,一腔怒火憋在心中,一个处理不当就要爆发出来。 孟云绝只淡淡道:“我之前就没了一个徒弟,在宴上又送走了另一个徒弟,你们谁的恨有我深,就站出来和我老孟说道几句。” 他面上并无厉色,说话语气也十分寻常,可眼底却好似含了极大的痛楚,让一旁的叶深浅看得殊为不忍。 不过这自哀自伤的话似乎也起了几分效果,至少平息了众人心中的些许愤懑。 卫临风仿佛也察觉自己说得不妥,便上前向孟云绝说了几句软话,也算是道了个歉,然后便说出了自己昨晚在做什么,与何人在一起。由他起头,众人皆一一说了过去。几番排除下来,发现在场之人几乎都有人证,唯独这罗知夏始终一言不发,似是无话可说一般。 白少央忍不住道:“罗少爷昨晚是在做什么?” 罗知夏犹豫了片刻,还是叹道:“我昨晚觉得十分心烦,便在园中散心,并无和谁在一块儿。” 白少央道:“那可有人看到你在园中散心?” 罗知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并无留意,但园中戍守的暗卫颇多,总有几个可为我作证。” 白少央见他看上去并不怎么焦急,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可他深知此事绝不简单,陷害罗知夏之人既能拿到他的衣料,想必绝不是什么外人,如此一想,那丫鬟惜珠只怕此刻也未必能说话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见门外有人声传来,原来是那罗应寒和副管家李藏光。 这李藏光人如其名,一向藏着身上的光,从不轻露锋芒,在秦高吟麾下默默无闻多年,只在宴后才有了上位的机会。 这血宴之后正是人心浮动之时,他却将山庄上下管得服服帖帖,无一不服,可见其本领不俗。在秦高吟的背叛之下,他自然被衬得忠心可靠,因此也很得罗家老小的心。所以这人身上虽还顶着一个副管家的头衔,手里干的已是大管家的事儿了。 李藏光见了这边闹哄哄的情景,先是问了一通,然后对众人好生宽慰了几句,罗应寒则对着付雨鸿的尸首拜了一拜,然后请了罗知夏和众位好汉前去旁边的四正厅议事。 罗知夏诧异道:“为何是四正厅?” 罗应寒叹道:“堂哥就别问了,我也是奉命传话,不知究竟。” 罗知夏只觉他的到来十分蹊跷,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遂与众人一道去了那四正厅,就连那付雨鸿的尸首也被人抬上担架,一块儿送去。这死人裹在活人的队伍里,总透着一股不祥之气。 白少央在一旁瞧着盖着付雨鸿的那块白布,只觉得这秋风吹到身上,当真是一刀一刀刮在他的身上,刮得他肩上疼,腰间酸,每根骨头都生出痛楚来。 陆羡之瞧着他面色苍白,便悄悄扶了他一把,韩绽因为身份缘故不便上前,只好抬头看着天,发现这天上乌云盖顶,只怕再来几阵邪风,便可翻起万丈银丝来。到时一阵瓢泼大雨砸将下来,赤霞庄内当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 叶深浅跟在孟云绝背后,目光却一会儿放在罗知夏身上,一会儿放在付雨鸿的尸首上,可兜兜转转半天,总会转到白少央的面上。 等到了四正厅,众人才发觉罗春暮早已等候在此,旁边还候着几个模样陌生的精干汉子,众人不知究竟,只就座列席,静候罗老庄主开口发话。 罗知夏自入厅之后,就直直望向罗春暮,只盼着他能看自己一眼。 可罗春暮却始终没有看向他,仿佛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一般。 过了一阵又陆陆续续来了一波人,这下寿宴诸客总算到位,白少央抬眼望去,发现来人之中还有顾云瞰和曾必潮。眼见他们先不看别人,单对着自己这边笑了笑,白少央心中既是宽慰了几分,又觉得莫名地伤感。 李藏光在罗春暮身边附耳几句之后,罗春暮便摆了摆手,让他退下,接着对众英雄道:“付大侠之事,我已知晓。” “夜下书生”谭说夜道:“罗老爷子,这罗少爷说他把衣服交给了自家的丫鬟,可那丫鬟惜珠如今身在何处?” 罗春暮还未答话,门外就传了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丹唇素齿的年轻姑娘,怯生生c娇滴滴地走了进来,在众人面前盈盈拜倒。 罗知夏见惜珠安然无恙,未曾遭人毒手,便知自己冤屈将解,不由觉得通体舒畅,心中也宽慰不少。 岂料罗春暮一问之下,惜珠却斩钉截铁道:“惜珠不敢撒谎,少爷从未吩咐过我这样的事儿。” 罗知夏大惊之下,忍不住喝道:“惜珠,你可想清楚了?” 惜珠似被他的这句话给吓得不轻,只伏在一边扣头不止,嘤嘤咽咽的不敢说话。在罗春暮严令之下,她才勉强抬起头来,身上仍颤抖不已,如山崖绝壁间的一朵小花,无依无凭,无根无基,任那凄风捶打,苦雨折磨。 罗应寒又上前好生安慰几句,她才抹了抹眼泪道:“我昨晚本在外面守夜,忽听墙边传来声响,还以为进了贼,没成想是少爷回来了,只是他衣服上破了一角,我想让他换下,好让我拿去缝补,他却反骂了我一通,还威胁我莫要多言” 罗知夏听得这话,只觉刚刚闪过的一个霹雳就是砸在他脑子上的。 众人还未看来,他就已如坠冰窖,满身的关节都似被这凛冽的秋风给冻住。 罗知夏抬眼看去,看向那素日疼爱怜惜的惜珠,只觉得她模样分毫未变,还是那般惹人怜爱,可说话的神态却陌生得很。 陌生得叫他觉得万箭穿心。 惜珠抽抽搭搭地说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罗知夏一眼,随即沉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罗知夏却惨然道:“惜珠,我平日也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陷害于我!?” 他说这话时,几乎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身上是气血翻涌,心口却一片枯寒,只觉自己多年来疼爱这姑娘的心思全都白费了。 惜珠不敢多言,“风临狂刀”卫临风却冷笑道:“罗少爷就别逼着这小姑娘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话好讲?” 叶深浅却道:“人证是有,可这物证也未必足信,也许是别人仿了一件衣料也未可知。不知庄主可否让人去罗少爷房中取来那件衣服,只要拿衣服比对起来,便可知道这丫鬟的话是真是假。” 解青衣道:“叶少侠这话不错,罗少爷与付雨鸿无冤无仇,有何理由害他性命?” 顾云瞰也道:“是了是了,你要说韩绽去杀他,我倒还信一些。” 他一说这话,韩绽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倒是一旁的曾必潮狠狠瞪了顾云瞰一眼,不让他继续口无遮拦下去。 可这话一落地,“白珠娘子”甘白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宴上那付姑娘口口声声说付雨鸿卖了她,罗少爷当时似乎很是为她不平。” 惜珠这时却偷眼瞥了罗知夏一眼,然后低低道:“少爷前几日就去探望了付姑娘,回来之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似是对付大侠十分不满,说是定要为付姑娘讨回公道。” 谭说夜不急不缓道:“如此说来,罗少爷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未可知啊。” 罗知夏气极反笑道:“我是看不惯这厮的人品,但我怎会如此愚蠢,杀人之后还留下一片证据在付雨鸿手中?” 卫临风冷笑道:“你一时气急杀了人,心慌意乱之下,自然就忘了这片证据了。” 罗知夏气得浑身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少央忍不住道:“依我看来,这丫鬟的话也未必可信,罗少爷房中的人难道就只她一个?不如传了别的丫鬟仆役来一一问过才好。” 罗知夏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卫临风却道:“他房中的其他丫鬟仆役或会袒护主人,只怕也未必可信。” 白少央心中恼恨异常,一旁的罗春暮却出来安慰道:“人我已经去传了,房间也已经去搜了,不过如今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让大家知道。”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下,罗春暮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精干汉子。 罗知夏认出那是赤霞庄内负责邢狱的“刮心刀”刘一心,心中忽觉十分不祥。 刘一心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刻在众人面前,却是如坐针毡,十分不安。 他偷眼瞧了瞧众人,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慢慢道:“前些日子在寿宴上擒获的那些个匪首已经招了,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内奸就是罗知夏,罗少爷。” 话音一落,四座皆惊。 曲瑶发和荣昭燕皆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刘一心,恨不得他把这话给吞下去。 顾云瞰骇得张大了嘴,两条眉毛耸动有声,就连卫临风等人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得愤怒,而是一阵惊骇。 陆羡之听得瞠目结舌,王越葭面色微变,叶深浅则依然神情凝重。 白少央面色愈发苍白,暗暗握紧了拳,腰间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这数罪并下,才能让罗知夏这人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机。 他们在此时推出一个替死鬼,不但是要顶了他白少央的罪,还要顶那个真内鬼的罪。 刘一心无比艰难地继续道:“那贼人们是分开审问,绝无串供的可能,他们口口声声说是罗少爷在内接应,他们才可混进庄内,杀到宴上” 罗知夏只听得浑身发怔,满面茫然,胸口一片寒凉,如被人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灌进去无数冰粒子。 明明昨儿还是艳阳高照,如今这地方对他来说就成了极北之地,往前望不见人烟,往里吸不着暖气,身上冷得连痛楚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抬眼看去看向众人,只觉处处皆是向他攒动着的钢刀,上上下下,竟已瞧不见一点希望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狱中对话 赤霞庄的私狱虽不如大内紫金司的内狱那样恶名昭彰,却也是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罗知夏坐在铺着干草堆的地上,嘴边呼着冷而干湿的空气,耳里听着鼠虫肆虐蔓行之声,一双眸子透过一扇小窗瞅着天上的星星点点,只觉得心中的寂寞深重,更胜这冷夜凄凉。 罗春暮宣布那消息不久之后,便有下人禀报,在他房内搜出了与贼人的通信,那字迹清清楚楚便是他的,又有着口供和衣料在,他即便气得发颤,也是百口莫辩。 那伪信中说他对罗春暮宠信罗应寒颇为怨恨,故此特意引了外贼进庄,好让他们杀了罗应寒,重伤罗春暮,让他在群雄面前出尽风头,重博罗春暮的信任,以至在宴后成功上位。 这些荒唐无比的话放在平时只能叫他气得发笑,可放在这里,却是实实在在地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他就是听了吴醒真的话,方才不沾一滴酒,不喝一口茶。 这个谨慎得有些反常的举动虽让他免于中毒,却没有让他免了众人的怀疑。 如此数罪并下,即便是有人想保他也难于登天。 也有一些侠士提出了质疑,比如张朝宗之子白少央,又比如发现衣料的叶深浅,但他们人微言轻,终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押解下去。 这几番牵扯之下,罗知夏还是到了牢笼之中。 但等他到了牢房,避开了众人犹如刀芒的目光,却也觉得些许轻松起来。 那幕后之人固然是行事缜密,心思歹毒,但罗春暮绝非任他肆意愚弄之人。 他虽与自己不太亲近,但总归知道他的为人,理当明白他做不出这些事儿来。 他既然明白,就不会坐视不理。 罗知夏之前已气到了极点,但被这冷冷星光一照,心头也跟着清明起来。 想通透这一点,他就无需把心放得太低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赤霞庄总有云开雾散之时,他的冤屈必会解开,真凶也定会伏法。 他只需安心等待,小心吃喝,不让自己在牢里被人暗害就行。 不料这才到第二日晚上,就有人带着油糕点心过来看了他。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常年服侍吴醒真,与罗知夏相熟的姜秀桃。 她平日里是个笑不离口的人,可如今却一丝丝的笑意都透不出来,一双眸子黑沉黑沉的,好似连天上的星光都会被吞进去。 罗知夏见她面容阴郁,知道她为自己担心,不由得宽慰道:“我在这里很好,桃子姐无需担心。” 姜秀桃面上凄然道:“怎么才没几天,你就被陷到了这么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罗知夏笑道:“我在这里还见得到星光,看得见你,怎么就不见天日了呢?” 姜秀桃叹了口气道:“你倒是会苦中做乐,可如今证据确凿,群雄激愤,每个人都盼着你死,我也不知该如何助你。” 罗知夏却斩钉截铁道:“父亲做事一向老道,绝不会轻易受人蒙蔽,他不会放过那背后栽赃之人,更不会冤了一人。” 事情虽已坏到这种地步,他却仿佛还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姜秀桃进来之前,他还盼着来人会是罗春暮,会告诉他凶手已经找到,他如今已是清白之身。 等罗知夏吃了一片油糕,嚼着嚼着才忽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这件事,二叔知不知道?” 姜秀桃道:“他自是还不清楚外边的事儿。他若知道了,哪里又能坐得住?” 吴醒真这几日都与那郭暖律一道儿,这师徒二人如与世隔绝一般,全不知外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倒让姜秀桃羡慕得很。 罗知夏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来,一时心宽起来,便将带来的油糕都吃了个干净。 旁人送来的食物他是一分都不敢动,因此饿了大半日,如今才算是解了口腹之欲。 罗知夏吃完之后,顺口提了句道:“只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来看我” 即便是证据确凿,罗春暮也必然心存疑虑,他到底也该来见罗知夏一面,听他说一说情由才对。 姜秀桃听得此言,却是眉心一颤,秀美的轮廓上透出几分深深的凄恻之意。 “他不会来了。” 这句话仿佛是近在眼前,可由她嘴里说出来,却似是远在天边一般。 罗知夏听得一时怔住,如根烂木头似的戳在那边动也不动。 他直勾勾地瞅着姜秀桃,却见她始终一言不发,不由看得心如石坠,忍不住道:“桃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姜秀桃道:“他已吩咐下去,四天之后,就要在众人面前穿了你的琵琶骨,挑了你身上的大筋,叫你成为一个废人。” 罗知夏猛地一颤,几乎不可置信道:“他真要废了我?” 姜秀桃冷笑道:“这还是他和众位好汉商议之后的结果,你若生不如死,也就不必去死了。” 这话实在太过狠毒,只说得罗知夏怔了好一会儿方开了口。 可他这一开口,却依然嘴硬道:“他为了应付众人,自然得把话放下,可父亲必然还是会派人暗中查探,替我洗冤的。” 姜秀桃却道:“他若真要帮你洗冤,就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又怎会把时日定在短短四日之内?罗知夏啊罗知夏,你生了张老人面孔,心怎么还和个孩子一般?难道要等他们穿了你的琵琶骨,你才能把事情给看明白?老爷子即便有保你之心,也更想保住陷你至此的那个人!为了保住那个人,保住赤霞庄摇摇欲坠的声名,他也只能把你推出去了。” 罗知夏却把碟碗一摔,面上冷冷道:“姜秀桃!我敬你是我长辈,不愿把话说得太绝。我如今是落难了,可这也不代表我能容你在我面前污蔑我的父亲!” 他怎会不知姜秀桃意有所指,又如何不明白此事的种种反常之处? 可他虽从娘胎里带出了病,生得与旁人不同些,到底还是罗春暮的亲生子,身上流着他的血,含着他的肉,眉眼间皆是他的影子,罗春暮又怎会真的忍心见他被人害得生不如死? 可姜秀桃却偏要把他的幻想给摔在地上,打个粉碎。 她叹了口气道:“你得了这要命的早衰症,十岁的时候就生得像个猴子,可你刚刚生出来的时候,只怕还没有猴子好看。” 罗知夏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点头道:“这我知道。” 姜秀桃又笑道:“不过你也不必伤心,我当时看你虽然生得丑,但也丑得很有特点,抱出去也绝不会认错。” 罗知夏苦笑道:“看来丑也有丑的好处。” 他知道自己这副尊容讨不了旁人的好,所以着意修身养性,想在能力人品上强过别人些许,却不料兜兜转转,还是落不了什么好处 姜秀桃笑意渐退,话锋一转道:“但你是老爷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期盼了多年才盼来的一个孩子,如此深重期待之下,他看到你那副模样,自然不免失望。” 罗知夏心中一恸,强压凄楚道:“我明白。” 他生下来时就仿佛一个小怪物,自然不会让罗春暮脸上增光。 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因为顾忌众人的目光而抛弃罗知夏,反倒用药山药海养了他这么些年,让他活到了今日,他又能如何不满? 姜秀桃叹道:“你父亲虽然失望,但还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只是有一日你二叔到你房间去看你时,却发现你的奶娘正在你的襁褓旁边。” 罗知夏忽觉不祥道:“她当时在做什么?” 姜秀桃特意提起这个奶娘,想必是有什么情由。 姜秀桃沉默了一半天,在罗知夏无言的催促之下,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 “她当时拿着布压在你的口鼻上,想要把你活活闷死。” 罗知夏一想起小时候差点就死在乳娘的手里,只觉心头一阵恶寒,背后一阵阵地透出凉意,但还是忍不住道:“此话当真?” 可姜秀桃却没有给他时间去消化这段话。 因为她接下来就说了一段更为可怕的话。 “而你的奶娘在做这事儿的时候,你父亲就在旁边看着。” 罗知夏恍如遭了雷轰电掣一般,一时间满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不动了。 他面上的血色好似在一瞬间退去,身上所有的生机都被人给狠狠抽去了。 姜秀桃将他面上的痛收在眼里,放在心里,只一声长叹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那乳娘和罗家并无冤仇,也没有受人指使。” 她受的不是外人的指使,而是内人的指使。 没有罗春暮的命令,一个无权无势的奶娘怎么敢闷死罗家的下一代庄主? 姜秀桃没有把这番话挑个明白,只继续道:“你二叔当时就踢翻了那奶娘,一剑搁在了你父亲的脖子上。他放下狠话,说你父亲若不肯好好待你,他就敢让罗春暮永远生不了孩子。你父亲虽是答应了,他却还不太放心,时常来探望你,后来你二叔身子不太好了,就索性搬到了禁地,既是为了休养,也是怕你父亲又容不下你。直到你年岁大了,他才放下心来,彻底不管世事。” 罗知夏再看着她时,却已经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对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姜秀桃接着道:“话我已经说完,你若还不肯反抗,一心等着人来救你,就是由着他们把你踩到谷底,那你二叔这么多年就算白疼你了。” 罗知夏忽地冷笑一声,面上无限凄凉。 “反抗?你要我去反谁?是罗应寒,罗春暮,还是整个武林?” 姜秀桃只道:“你心中想的是谁,那自然就是谁了。” 罗知夏只闭上眼,坐在地上沉默不语,恍如化作了一座石雕木像似的。 也不知是过了半天,还是漫长无比的一百年,他忽地动了一动,睁开了眼。 眼底锋芒毕露,刀光四溅。 罗知夏转过头开了口,却用了一种平静到让人觉得有些陌生的语调。 “桃子姐,我现在只想请你帮我几个忙。” 姜秀桃眼前一亮道:“你说了便是。” 罗知夏幽幽道:“帮我去找三妹,告诉她一句话。罗应寒拉拢她是为了对付我,我若失了势,她这颗棋子又能摆在哪里?” 姜秀桃目光一闪道:“还有呢?” 罗知夏又淡淡道:“再帮我去看一看秦高吟,给他送点药。” 这人怎么也当了七年的管家,该知道一些事儿才对。 罗应寒若是上了位,他也离死不远了。就算罗知夏什么都不说,只表明了态度,他就应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秀桃问道:“就这些?” 罗知夏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上的灰尘,整完才道:“你再替我去寻一下二夫人,告诉她这件事儿,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帮一帮叶深浅,让他把案子查得顺利一些。” 姜秀桃道:“为何要让她去帮叶深浅?” 罗知夏不急不缓,目光幽幽道:“因为他现在叫叶深浅,以前却叫楚云招。他是这个山庄里,唯一一个能帮我洗清冤屈,斗倒罗应寒的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罗二夫人 灯下会美人,月下看桃花,向来都是赏心乐事。 然而叶深浅这次接到美人相邀的时候,却怕自己在月下看不到桃花,只能看到一串红粉骷髅了。 因为邀他的美人是罗春暮的二夫人,请他的时刻是罗知夏被关押的第二日,见面的地方是二夫人的“晴薇苑”。 这美人不对,时刻不妥,见面的地方就更加不合适了。 白少央若是听到这消息,想必第一反应便是劝叶深浅别去惹这是非,搞不好还会拈酸蘸醋,给他背上一些甜蜜的负担。 陆羡之若是得知了这话,只怕会兴冲冲喜滋滋地和他一同去见这位二夫人,瞧一瞧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然而得知这消息的人是庙堂和江湖之外的“小书圣”关相一。 所以他既没有劝对方对这请帖置之不理,也没有和他一同去见这位夫人。 他的确是和叶深浅一道去了,不过没有踏入罗二夫人的“晴薇苑”,而是孤零零地等在门外,在桃花树下闲写几副字,用那一勾一撇,细细书下这些日子以来赤霞庄内的波澜诡谲。 叶深浅倒是很感谢这位朋友沉默的陪伴,做了个鬼脸就笑嘻嘻地进去了。 关相一不和他一起见这位夫人,是因为家中那位关夫人持家甚严,不肯让他多看一眼野花野草,因此这女眷的居所他是万万进不得的。 但关相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在外面吹半天冷风,一来给叶深浅做个见证,二来也是为了防着里面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心思都在书法上,武功不算顶好,但用来帮衬一把叶深浅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二夫人能在此时发出邀请,而且只请叶深浅一人,必是为了身在赤霞庄私狱的罗知夏。 这位低调神秘的深闺贵妇,要么是全力协助叶深浅办案,要么是百般阻挠他办案,绝无第三种可能。 可是叶深浅偏偏就遇上了第三种可能。 他一踏进罗二夫人的“晴薇苑“,就先遇见了一抹夺人性命的刀风。 这刀风过处,如带起了一阵贵妇身上独有的香风,刀身半粉半白,似是闺阁女儿的芙蓉粉面,甜腻之中带着水嫩。可这刀光一闪,却映出了一张雷嗔电怒的容颜。 叶深浅一个侧身一闪便避过了刀光,飞上了树干。 他如生了翅膀一般扶摇而上,两脚倒勾着树枝,轻轻挂在那边,好似这枯枝上最后一片将落的树叶,在这凄凄秋风中顽强地一摆一摆着。 他只定睛一看,发现这持刀的人是个紫衣劲装的年轻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还美得惊人。 她的头发柔而发亮,流动时如千尺的黑瀑。 那两颗眸子嵌在白得摄人的面上,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锐芒,足可令满夜星光失色,使天下花月皆黯。 她越是杀气深重,就越是清艳无匹。 看着这样一双充满厉色和煞气的星眸,叶深浅就忍不住想到了白少央。 他杀人时的模样也很漂亮,那眉扬如刀,面白如雪,是叶深浅心中最美的一道景。 更要命的是,这人杀完人之后,唇色还有些微微泛红,红得仿佛被什么人咬过似的。 有时叶深浅觉得,若是白少央愿意就那么站在那儿一百年,他也愿意就这么看上整整一百年。 就因为白少央的缘故,叶深浅看着这紫衣女人也顺眼了不少。 他唇角微微一扬,忍不住问道:“远来是客,这就是姑娘的迎客之道?” 紫衣女人却只冷冷道:“你既是客人,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反而自己擅自进来?” 叶深浅笑道:“这门外没人,大门又在这边开着,我当然是自己进来了。” 紫衣女人面色稍缓道:“你就不怕这是一个陷阱?” 叶深浅笑道:“罗春暮是个好面子的人,他不会让不利于自己的消息传扬出去。” 所以即便这是一个铺满了香粉和糖果的陷阱,他也只会冷眼看着别人掉下去,而不是大喊一声,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个掉进陷阱的倒霉蛋。 紫衣女人笑了一笑,面上怒色皆退,往那边亭亭一站,便恍如冰雪神女之姿。 她收了刀,整了袖,抱拳恭声道:“在下邢在嫣,是二夫人的侍女。” 叶深浅道:“我瞧邢姑娘刚刚使刀之时,倒有几分‘刀王’长孙映容的风采。” 长孙映容以名刀“半边娇”侠行天下,年轻时就一刀斗杀北汗高手“探云神手”澹台沐,中年时更是凭一人之力剿灭摩罗寨c血燕门等黑道门派,所以人未退隐,就已成为刀客中一代传奇。 她的刀已经超越了性别,跨过了时代,永远地悬在刀客头顶三尺之上。 所以叶深浅称呼她的名号时,不说“女侠”或是“女刀王”,只尊称一句“刀王”。 邢在嫣听他提及“刀王”二字,不由面带得色,婉然一笑道:“你眼力倒是不错,家师正是长孙映容的关门弟子苏秀色。” 叶深浅笑道:“原来是‘觅秀刀’苏大家的弟子,失敬失敬。只不知罗二夫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邢在嫣似被他赞得得意,不假思索的往后一指,却发现一道劲风从身边掠过。 她再回头时,却发现叶深浅竟已经闪到了她的身侧。 她面上一惊,猛然后退几步,似是因为这神乎其技的轻功而满心骇然。 叶深浅却只朝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整了整下摆,抹了抹头发,慢条斯理地走了进去,好似一个参加宴会的翩翩绝世佳公子。 他走着走着,见邢在嫣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几分,心中不觉好笑,可又莫名觉得有些寂寞,毕竟他最想看到的人偏偏不在此处,而在韩绽那边。 白少央自从见到罗知夏被人押解下去后,便仿佛十分焦躁不安,仿佛被押下去的不是个和他素不相识的人,而是陆羡之或者郭暖律这样的知己好友。 旁人是看不出什么,但他叶深浅自是第一个看出这人心中的焦急。 他除了有些担心之外,还感到十分的安慰,因为白少央看着冷面冷心,却是个再热心热肠不过的人,由此也可见他叶深浅看人眼光不俗。 以后谁敢再说白少央是个伪君子,他就一拳打爆对方的脸蛋。 叶深浅想着想着,却见到一位年轻妇人掀了珠帘。 她身上穿了一袭双窠纹的缕金大袖衫,着了五晕罗金银泥的襦裙,只胸前露出一痕雪脯,在珠帘下泛着白玉一般的光芒,当真是数不尽的珠圆玉润,道不完的风流富态。 叶深浅这粗粗一看,还以为她是从唐朝侍女画里走出来的胖美人。 但他随后便猜到这是罗二夫人,便收了笑,敛了声,恭恭敬敬地与对方保持距离。 罗二夫人却也不计较什么礼数,还未等邢在嫣去倒茶,就自己奉了茶。 叶深浅见她似有些心急,便一口茶喝完,问明了缘由。 罗二夫人沉声道:“还请叶少侠务必查清付雨鸿和内奸一案,不使庄主冤了一人。” 叶深浅眼见对方如此心忧,也就不再客套,搁下茶杯,直把心中疑问都讲了一遍。 罗二夫人一番叙叙道来,他才发现这罗知夏的身世倒也颇为曲折。 二十多年前,罗春暮的大夫人尚在人间,那年她去城外的法晨寺上香祈福,途中糟了暗算,被罗春暮的仇家掳走,囚在山中日夜受辱。等罗春暮披星赶月将她救回之后,却发现她已身怀有孕。 叶深浅皱眉道:“那孩子就是罗知夏了?” 罗二夫人点头道:“大夫人十月后产下一子,就是患了早衰症的罗知夏了。”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罗知夏还不是罗庄主的亲生子?” 罗二夫人哀声道:“难就难在这儿了,算算时日,这孩子有可能是贼人的,也有可能是庄主的,谁也说不准他究竟是谁的种。” 若是能分得清倒还好,就是因为这分辨不清,反在心中埋下了疑影,这影子一日日深沉起来,反倒要把自己逼死。 大夫人就是这样时常心忧,所以即便养在金山玉海里,也未能把身子调养好,之后在生罗三小姐的时候,之前的亏空没有补上来,所以生女之后就血崩而亡,撒手人寰了。 罗应寒虽不是罗春暮的亲生子,却格外受其器重,时日一久,倒也渐得人心起来。 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尤其与朝廷中人来往过密,还与紫金司定下过几桩买卖。 若这两个都不是罗春暮的亲子,那他自是要疼更有才,且更像自己的那个孩子了。 然而罗应寒势在主位,罗知夏心中委屈,罗三小姐偏帮着罗应寒,吴二爷心向着罗知夏,罗春暮却态度十分暧昧,这一锅素粥和一锅荤肉搅成一团,不乱起来才怪。 叶深浅听了半天,也叹了半天。 这一家子古里古怪,老的不像是老的,小的也不像是小的,原是冤孽丛生,情债四起。 但听到此时,他又叹道:“我看着罗知夏死得也不冤。” 罗二夫人柳眉倒竖道:“你这是何意?” 叶深浅冷冷一笑道:“罗知夏一旦倒台,罗老庄主可去除多年心魔,罗应寒也可成功上位。他若主管了赤霞庄,紫金司在江湖中又多了一份声音,如此一来,岂非皆大欢喜?罗知夏一个人死,能有这么多人得到好处,你说他是不是死得不冤?” 罗二夫人诧异道:“难道你不打算管这事儿了?难道你就由着他们诬了清白的好人?” 叶深浅却笑道:“管,当然要管。罗知夏冤不冤我不管,但我可看不得这么多人得到好处。既然要两手空空,那就大家一块儿两手空空才行。” 罗二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少侠若还有问题,大可直说,我必知无不言。” 叶深浅只道:“我只想问罗二夫人你是谁的人?” 罗二夫人笑道:“我?我自然是老爷子的人了。” 叶深浅淡淡道:“可你的老爷子想除去罗知夏,你却想让我去救罗知夏。” 罗二夫人叹道:“知夏这孩子虽不是我的孩子,心地却十分良善,像我这种吃斋念佛的人,自然看不得善人受苦。” 叶深浅笑道:“夫人是当真看不得善人受苦么?” 罗二夫人面上笑意一滞道:“叶少侠这是什么话?” 叶深浅淡淡道:“夫人破格相邀,还亲自为我倒茶,想必是心中忧切,顾不得礼数周全。可一个心忧难抑之人,又怎会在穿着打扮上下这么多的功夫?” 邢在嫣冷冷道:“夫人穿得体面,也是待客之道。这又有何奇怪?” 叶深浅笑道:“奇怪就奇怪在你根本就不是罗二夫人。” 罗二夫人面色微变,邢在嫣也听得怒火丛生道:“她不是罗二夫人,那谁是罗二夫人?” 叶深浅微微一笑,然后指向了邢在嫣道:“你才是真正的罗二夫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往日恩怨 叶深浅这话音一落,邢在嫣忽然笑道:“那真是多谢叶公子了。” 叶深浅笑道:“谢我作甚?” 邢在嫣秀眉一扬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见过这么好笑的话。你说我是不是该谢你?” 叶深浅淡淡道:“那你想不想听听这笑话是从何而来的。” “想,我当然想听。” 邢在嫣宛然一笑,然后袅袅娜娜地挪过来,坐在了叶深浅的对面,将刀摆出放在桌上。 她仿佛一朵紫云从东方而来,正好被这话里的风一吹,吹到了叶深浅的眼前。 叶深浅笑道:“我这一路走来,就听下人说罗二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人,每日都要焚香祝祷才行。可在这位假罗二夫人的身上,我却没有闻到半点香火味,只有浓浓的脂粉味。” 邢在嫣笑道:“这有什么奇怪?正是因为脂粉味太浓,你才闻不到香火味。” 叶深浅淡笑道:“可我倒觉得她之所以盖上这脂粉味,是想把别的味道给压下去。” 邢在嫣面色微变道:“别的味道?” 叶深浅笑道:“小厨房的味道,还有‘合香楼’香碱的味道。” 小厨房里是酱醋蒜漫天飞,而那香碱则是洗衣用的东西。 所以主人家即便过得再落魄,也是沾不上这两样味道的。 邢在嫣好整以暇地拨弄着发丝,不急不缓道:“就因为这个?” 叶深浅继续道:“除此以外,她这夫人也太不像个夫人,反倒像是个深受主子宠爱的姑姑或是嬷嬷,自我入了这房间,她就连看都不敢看你一眼,而且那端茶送水的姿态,只怕也做得要比你要好多了。由此可见,你才是真正的罗二夫人,而她则是你的侍女。” 邢在嫣辩无可辩,索性坦然一笑道:“看来叶公子的确是细致入微,不愧是曾经破了陈年悬案,捉了巨盗的楚小捕头。” 她这话音一落,那位假罗二夫人便欣欣然地站了起来,笑盈盈地看着叶深浅。 而叶深浅被邢在嫣点破身份后,也只目光一闪,清浅一笑道:“夫人这般考验我,想必也是为了罗知夏。” 邢在嫣笑道:“就算是病得急了,我也不愿找个江湖郎中。你若真能帮上忙,我自会全力配合你。” 叶深浅笑道:“得了夫人的承诺,看来我是可以安心走了。” 邢在嫣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现在还不能走,因为还有一件事我想同叶公子说道。” 她这话音一落,一旁的胖美人侍女就动了起来。 她虽然生得较旁人胖些,动起来时却无比灵活,迅疾得好似一只离弦之箭,只一个眨眼间就扑到了桌上。 她这一扑,桌上摆着的那把粉面芙蓉似的刀就到了她的手里。 胖美人手腕一动,刀光一转,竟攒向了一旁静坐着的邢在嫣。 叶深浅只觉得她接下来或许是要考较自己的武功,却万万没想到她身为侍女,竟要在客人面前谋杀自家的主人? 叶深浅一个闪身到了她的跟前,手也在一瞬间搭了过来。 他这平平静静地一搭,就好似分花拂柳一般轻巧,只“夺”地一声,便把这把带了女儿香的好刀给折成两截,一截到了他手中,另一截仍在胖美人那边。 胖美人却只管把头一低,连人带刀风风火火地撞向叶深浅,好似一枚夹了刀的炮弹,以破山裂石之势袭来。她是云鬓带香风,雾髻抖珠花,可这头骨却比天上掉下来的陨铁还硬,只要撞到人身上,保准那五脏移了位,六腑裂了缝。 叶深浅一刀架住她的断刀,一脚抵住她的胸口。 可他却没有防住来自背后的一掌。 邢在嫣的一掌。 她这一掌居然不是朝着胖美人的,而是势不可当地冲着叶深浅而来的。 而且这一掌不为试探,也不为令他分神,竟含了十成十的掌力,裹挟了一万分的杀气。 原来先前那胖美人的一刀,只为了令叶深浅分神救援,而对身后之人放下防范。 可她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叶深浅的身上,却被对方以“万象神功”一震震开,如破肉折骨一般倒飞出去,飞了三尺又三尺,直撞翻了桌椅,倒在地上吐了口血出来。 胖美人急忙退到她的身边,查看她的伤势。 叶深浅也好整以暇地拨弄了一把手上的断刀,好似弹琴挑弦般在上面弹了一弹。 他这随手一弹,就弄出了清脆的一响,在上面留下了一枚指印。 “我实在是不明白,夫人既还仰赖着我去救罗知夏的命,怎么会想先要了我的命?” 邢在嫣推开了胖侍女,拭了拭嘴角的血,眼底寒霜带雪道:“因为我现在叫邢在嫣,之前却叫方侍艳。” 叶深浅敛眉道:“你原本姓方?” 邢在嫣道:“我是姓方,‘琉璃虎’方侍金,‘嚣天鹰’方侍英,‘折桂手’方侍花,这三个人都是我的哥哥。” 叶深浅叹道:“而他们三个都死在我的手下。” 邢在嫣叹道:“他们本就是打家劫舍的强人,被你收拾了也无可厚非。可这三个人再怎么不成器,也是我的哥哥,我若不为他们做点什么,死了也没法子安心。” 叶深浅淡淡道:“所以你请我来是为了要我去陪你哥哥?” 邢在嫣却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他们是该死,但罗知夏却不该死。” 叶深浅不由哑然失笑,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你一边想着杀我,一边想着让我去给罗知夏查案?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很可笑?” 邢在嫣淡淡道:“那一掌不是要你的命,是在你的身上种下点东西。” 叶深浅动了动内息,仿佛一下子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面上变了颜色道:“你刚刚使的是‘药师掌’里的‘血桐风铃’。” 邢在嫣道:“家师的确是苏秀色,可我还请教过‘药师门’的袁琼崖,学过这以血炼毒的‘药师掌’。你如今已经中了我掌中的血毒,七日之后就得毒发。” 叶深浅不解道:“可血毒一经使出,你也要元气大伤。就为了那三个不成器的哥哥,你就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邢在嫣凄然一笑道:“我是能活下去的,不过活得差一些罢了。其实你也能活下去,只要你能破了这案子,救了知夏,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解药也自然奉上,我这一条贱命,也随你处置。” 可他若破不了这案子,这恩怨便仍横在他们之间,赤霞庄内只怕也要多上一位亡灵了。 风催霞虽是女神医,但要配置解药也需至少一月的功夫,所以叶深浅现在唯一能仰仗的,就只有这邢在嫣手上的解药了。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可就算你不拿这毒来逼我,我也是会去破案的。” 邢在嫣却看了看他,眸光在一瞬间沉凝如海。 “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我实在不相信你的人品。你为何只做了短短一年的捕头,为何会被人赶出公门,你自己心知肚明,又何须我在此多言?” 所以与其相信对方,还不如相信自己舍命种下的毒。 叶深浅面色沉沉,却没有答话。 他只做了一年的捕头,或是因为厌倦了循规蹈矩的公门生活,或是因为更加向往充满刺激的浪子生涯,但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放走了一个凶犯,以至于再也无法留在公门。 他没法将放走这凶犯的原因公之于众,所以众人皆猜他是徇了私,纵了情,为了朋友而无视了法度,所以即便立下了大功,也只能被赶出公门。 邢在嫣只淡淡道:“这宴上有许多人都是你的知己好友,若杀了付雨鸿的人也是你的密友,你还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交出来么?” 叶深浅只眉头一挑道:“我会。” 即便付雨鸿该死,罗知夏却实属无辜。 所以能做出陷害罗知夏这种事儿的人,也已算不上是他的朋友了。 邢在嫣听了这话,却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她那红云似的胭脂抹在苍白的面上,好似从未贴合皮肉,只是如云絮般薄薄地浮在那儿似的。 叶深浅看得面色沉重,只看了一会儿便走出了“晴薇苑”。 可他这走着走着,耳边却总浮现着邢在嫣方才说的一句话。 若是杀了付雨鸿,嫁祸给罗知夏的人果真是他十分在乎的一人,他当真能做到大公无私,不问缘由,毫不犹豫地把对方交出去? 叶深浅苦笑了一声,几乎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可笑了。 他在乎的都是些什么品性的人,他难道还会不清楚? 若说这群人里面藏着与那内奸狼狈为奸的小人,那他以后就别叫叶深浅,改叫绿深浅得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凶手是你 叶深浅这一路回去是心事重重,用过了晚饭之后就要去付雨鸿的居所,正巧在一小路上遇到了迷路的陆羡之。 原来陆羡之是去找阅微药庐的风催霞,但因不熟悉路径,在这赤霞庄里如瞎猫似的转了老半天,却越走越迷,不知走到了哪处没人的地方,一时间只摸得着竹枝花叶的影儿,半点都寻不着人迹。如今他见到了叶深浅,便似见着了救星似的,一下子就粘上去不肯走了。 叶深浅一问得究竟,便笑嘻嘻地拍了他的肩,伸指指了路,然后还问了问他找女神医的缘故。 陆羡之只道:“我倒是没病没灾的,但小白身上好像有些不好。” 若是他自己生病,倒也不会这么大动干戈,但若是朋友身上不好,那就得十分留心了。 叶深浅面色一沉,十分忧切道:“怎么个不好?” 一听起这事儿和白少央有关,他就必须得追根究底,问个清楚明白了。 陆羡之道:“我闻到他身上的药味更浓,血气更重了。我想大概是他肩上的那伤又恶化了,这要是流血还好,最怕是化了脓。” 叶深浅回想起前几日白少央面上的苍白,越发疑惑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闻到这变化的?” 陆羡之细细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咱们发现付雨鸿尸体的前一晚。” 叶深浅目光一闪道:“你确定?” 陆羡之点头道:“他之前去寻了解青衣,回来之后我就感觉他身上不大好了。不过我看出他不想让我知道,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他虽然可以放着这事儿不问,但该做的事儿还是要一件不落地去做。 否则若是放任白少央不管,不知他的肩上之伤又要不知不觉恶化到何种地步。这人看着脾气温和,性子却极为要强,只怕别人不说,他就能一直能把伤口闷下去,直到闷到憋不住血气了才行。 陆羡之走后,叶深浅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直到踏进付雨鸿的居所之前,他心中上上下下,沉沉浮浮的,还是某个不知珍惜身子的人。 这几日他们明明离得极近,却总因琐事而不得相见,昨日他去见白少央,对方却已经去陪着盛花花散步了,后来白少央来寻过他,可他那时正和关相一在梅花树下下棋,正好也不在屋里。 等再度斟查了这杀人现场,他定要去好好看看白少央,把这少年从头打量到脚,脱了他的衣服好好掂量掂量他身上的白肉,看他到底是哪边冒了血气,留了新疤。 想到此处,叶深浅就觉得踏入这杀人之所也快活了不少,任这秋风凛冽如刀,也刮不走他心中的牵绊。 进了这“素竹轩”之后,他便一眼看到了付雨鸿的房间。 墙上的半窗依旧刻着八宝联春的纹路,处处匠心独具,道道精心刻画,每条纹路都蕴着美好吉祥的寓意。可惜此时人死楼空,这吉纹也就成了凶纹。 叶深浅一推开虚掩的房门,便觉一股湿冷的阴风扑面而来,吹到身上就如蛛网附骨一般,轻而黏腻,令人半天也甩不脱这股子阴冷之意。 他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着那股无形的冷意似的,环视四周,只觉这房间的变化一如几日之前,只是此间之人的心境却已大大不同了。 根据伺候付雨鸿的丫鬟所说,他只有在见客的时候才会点香,平日里若要闻香,只取鲜花放在房内,绝不动用香料与熏炉。 可他们前日检查之时,却发现这香炉里的香灰俱已烧尽,而房间东南角有旧香的残渣。所以付雨鸿最后一次见客时,已燃尽了一炉的旧香,转手换了一次新香。由此可见,他至少已和那客人聊了一个时辰。 丫鬟是下午出去取水的,那么这个客人也该是下午过来的。 凶手懂得把尸体盖上被子,使得尸温降得不那么快,说明付雨鸿遇害的时刻或许会更早一些,与其说是入了夜,不如说是日暮之间。 叶深浅想到此处,又拿着衣料小心地包了一些香料,准备送去风翠霞那边。 若是付雨鸿在这香料里加了什么东西,那只要凶手近日来闻过这香,身上就会留下些许用香的痕迹,风催霞把脉一搭,或能看出这异常痕迹来。 叶深浅又四处查探,发现这地方依旧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这说明战斗结束得很快,快到付雨鸿没有什么机会施展“敲竹剑法”。 若他使不出剑法,那别的功夫呢? 叶深浅忽觉灵光一现,目光在墙壁上逡巡了半天,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痕迹。 虽然这地方的陈设摆列分毫未变,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瞅了半天又半天,忽然发现了点门道来。 这柜上摆了两个琉璃花樽,中间却摆了一个香炉。 若是以这香炉为轴线,花瓶理应对称才好,可是右边的花瓶却好像离这香炉更近了一些,反倒失了中正对称之美了。 叶深浅立刻跑上去把花瓶移开,却发现瓶子后面的墙壁上有道浅浅的凹痕。 这凹痕新的很,看上去不超过三日,之前是被瓶身挡住,如今把瓶子挪开,细细一看之下,方能发觉这凹痕的奇异之处。 这痕迹奇异就奇异在它是付雨鸿的“四尾镖”留下的痕迹。 可这若是付雨鸿出的暗器,痕迹就绝不可能这么浅。 当年他的暗器连刀法如神的韩绽都躲不过,可见其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这要是一镖飞到墙上,必得是入墙三分才行。除非这暗器是擦着了什么东西再飞到墙上,因此力道受阻,势气受冲,只能留下这么一道浅浅的凹痕。 又或许这“四尾镖”是付雨鸿临死前发出的,所以气力不足,凹痕极浅。 叶深浅环顾四周,只觉得这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如阴宅鬼域一般毫无生气。这阴风从窗外呼啸而来,恍惚之间,仿佛是付雨鸿的鬼魂自阴司飘来,冷眼看着叶深浅在此搜寻真相。 无论如何,这“四尾镖”在房间里都是寻不着的,可见东西是被凶手拿走了。 凶手不但拿走了“四尾镖”,还把花瓶挪了位,显是不愿让人知道付雨鸿用了这暗器。 可为何他不愿让人知道付雨鸿出了暗器? 因为他不愿让人知道他被这暗器所伤。 那凶手身上必定有新伤,而且是他们发现付雨鸿尸体前一晚的新伤。 叶深浅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一颗心如绑了石块灌了铅似的猛沉下去。 旁人想的都是谁把这锅扣在了罗知夏头上,白少央却想着该如何把锅扣在韩绽身上。 这付雨鸿本就是韩绽一心想杀的人,如今他出手替韩绽杀了,本是一件干脆利落的好事,可如今被那幕后黑手利用此事,嫁祸给了无辜之人,自然得韩绽跳出来背锅了。 把这罪名栽给他,一来复了张朝宗前世之仇,二来也救了无辜之人,简直是皆大欢喜,无人不乐。 然而伪君子虽把这恶毒念头盘算得十分得意,却始终都乐不起来。 这或许是因为韩绽如今还一心一意地当他是宝贝儿子,也或许是因为罗知夏身上的锅还不止付雨鸿这一个。 只是洗清这杀人之罪,终究还是救不得他。 那把韩绽这人推出去,究竟还有没有必要? 就在白少央心事重重之时,叶深浅却找上门来了。 他看着白少央,目光深凝如夜,面上微微一笑道:“身上的伤还好么?” 白少央笑道:“好多了,这几日虽还不大能活动,但肩上没那么痛了。” 叶深浅却眉眼深深道:“肩上的旧伤是好了,那你的新伤怎么样了?” 白少央心中猛地一沉,目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心中有你 叶深浅却不答话,只定定地看向白少央,目光跟扎了根似的扎在了对方身上,仿佛这人下一刻就会乘风而飞,彻底消失在他面前似的。 白少央自然察觉到气氛不对,便也无言地凝视着叶深浅。 他看得极为专注,恨不得把对方面上每一个微小的表情都尽收眼底,最好顺着皮上的变化把这人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好想出应对之法。 他们二人既不说话,这气氛就十分尴尬起来。 刀子似的秋风吹到两人的身边,竟也跟着凝滞不动了,仿佛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旋涡,把周遭的气流都跟着一起吞没。 白少央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问我身上的新伤如何?可我身上哪里有什么新伤?叶深浅,你心里究竟是哪根弦没摆对位置,怎么问出这样的胡话来?” 他面色阴沉,显是十分不快,若是叶深浅撂不下什么有力的话,只怕今后都会被他嫌得要死。 叶深浅却只唇角一扬,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我能怀疑些什么?” 他似乎是对白少央的反应十分感兴趣,连带着话语也带上了几分轻佻。 白少央道:“我大约能估摸到你在瞎琢磨什么,但我不明白你怎么能犯这样的糊涂。” 他撇过头,避开叶深浅鹰狼一般锐利的目光,表面上来看是生了暗气,实际上是不愿对方这一个劲地盯着他。他只怕叶深浅再这样盯下去,就要把他的心给盯乱了。 他这心一乱,就会把不住嘴,万一说漏了什么东西,只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叶深浅见白少央猜出了自己的用意,便道:“我刚刚去看了看付雨鸿所住的‘素竹轩’。” 白少央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眼前一亮道:“你可看出些什么来?” 叶深浅笑道:“我是看出了点东西,所以才来找你的。” 白少央笑颜如花,故作兴奋道:“你是来找我商议案情?” 叶深浅却淡淡道:“墙壁上有道崭新的凹痕,应是付雨鸿出的‘四尾镖’留下的。可这凹痕太浅,实在让我觉得奇怪。” 白少央忍俊不禁道:“这有什么奇怪?” 叶深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燃着奇异的花火。 “若这暗器是付雨鸿使出的,凹痕便不该那么浅,除非这暗器是擦着了什么东西之后再飞到墙上。” 白少央好整以暇地拨弄了一下茶盏,眉间一挑道:“你觉得那暗器是擦到了什么东西?” 叶深浅道:“我找遍整个房间,既没有找到那枚暗器,也没有找到暗器可能擦过的东西,所以我猜那暗器是擦过了凶手的身躯,再飞到了墙上。” 他语气平常,神态平静,可目光转到白少央身上时,却像在他胸口插了一把钢刀,直插得他鲜血直流,手脚冰寒,一时如坠冰窖,一时又如堕深渊。 他这千般算计,万种筹谋,自以为精明无错,却不料被最不想看穿的人给一朝看穿。 白少央只觉心下寒凉一片,似一只寻不着归处的幽魂,见了光就要躲,看了人就得逃。 然而叶深浅就在跟前瞧着,白少央也只能掩下手脚的冰寒,嘴上强硬道:“话别说得太死,也许付雨鸿发暗器的时候受了重击,已是气力不足了。” 叶深浅叹道:“若真是如此简单,凶手又何必收走暗器?” 他这话是意有所指,眼神也跟着飘到了白少央的身上。 白少央心中一颤,忽觉大大不妙起来。 他收走那带血的暗器,就是不想后人看出他被这暗器所伤,却不料这样多此一举,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叫叶深浅看出了破绽。 这下又当如何补救? 白少央心中思绪如潮,面上却安然如山道:“你是觉得凶手身上有新伤,所以才来诈我一诈?” 叶深浅道:“我碰巧遇上小陆,是他告诉你身上药味更浓,血气更深,所以我猜你要么是旧伤恶化,要么是受了新伤。” 小陆啊小陆,你可要把我给害死了。 白少央心中把陆羡之责了个千遍万遍,恨不得立刻就把他揪出来,把他英俊的脸蛋从白的捏成青的,再从青的揉成红的,凑出个七色彩虹才叫好看。 他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找足了不在场证明,却偏偏败在了这证人身上。 可叶深浅在跟前,白少央也只能把这些情绪都压在心底,藏得严严实实。 他只翘了翘二郎腿,闲适一笑道:“你难道没有想过,那或许是凶手自己出的独门暗器?” 叶深浅却摇了摇头道:“付雨鸿的‘四尾镖’形状极为奇异,那凹痕只有可能是‘四尾镖’留下的痕迹。” 这一招被对方拆了回来,就只好另出一招了。 白少央敛了敛神,屏了屏气,面上坦然一笑道:“看来那凶手要比你我精明多了。” 叶深浅挑眉道:“精明?” 白少央叹道:“他只需把付雨鸿的暗器往墙上轻轻一点,再收走暗器,你就一定会这么想。这若还算不上精明,那怎样才能算作精明?” 叶深浅笑道:“他若是故意这样布置,又何必拿花瓶挡住凹痕?若是没人发现这花瓶被人移过,岂非是多此一举?” 白少央笑道:“看来那人一定很了解你,算准了你能看出来花瓶被人移动过。” 叶深浅只目光深深道:“但那人再如何精明狡诈,也做不到一件事。” 白少央奇异道:“他做不到什么?” 叶深浅笑道:“他没法把付雨鸿的暗器扎到别人身上。” 白少央叹道:“这他倒的确做不到。” 叶深浅又道:“只要我提醒罗春暮一声,让他找个借口把庄内众人身上的伤口都一一查看过,就能看出凶手是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少央再去强辩,就显得极为无趣了。 所以他只是波澜不显,面上淡淡道:“如此一来,罗知夏冤屈可解,你也能名扬江湖,看来这是皆大欢喜了。” 叶深浅叹道:“大家都要欢喜,可那凶手就要不欢喜了。” 白少央笑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何必去管那凶手如何处境呢?” 叶深浅却道:“若那凶手我放在心上的人,那我自然得管,而且得一管到底,绝不放过。” 白少央把茶杯重重一摆道:“天色不早了,你也该走了。” 这暮光荡在他身上,就如一道道金纹蔓了开来,竟叫他的面容亮得有些刺眼,叫人无法细心琢磨他面肌上微小的颤动,只看得到一片亮堂堂的面相,一张白乎乎的面孔。 叶深浅只喟然一叹道:“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白少央见他明着把话挑白,索性冷冷道:“你要我说什么?既然你能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心就认定凶手是我,为何不索性去找罗春暮,让他扒了我的衣服,把我身上的伤口都摊开来让你们瞧瞧!” 叶深浅见他说得极为凄然,心中不忍道:“我没有认定你是凶手,我只是想把你身上的嫌疑给清了。” 白少央气极反笑道:“小陆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咱们出了朱柳庄的刀山,又趟过赤霞庄的血海,风雨劫难都经过不少,我也已经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却还是不信我,你还要我说什么?” 他说得句句都是恨,字字皆是血,仿佛真是被叶深浅给冤了似的。 叶深浅却斩钉截铁道:“就是因为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所以我才要第一个找你。旁人都可以是凶手,但是小白,你绝不能是凶手。” 白少央无奈地闭眼道:“可你这次却是大错特错,坏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了。” 叶深浅目光凄凄,一字一句道:“我已经错了两次,不能再错第三次。” 他已经爱过两个心狠手辣的伪君子,再不能爱上另外一个戕害无辜的伪君子了。 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就已经够倒霉的了,这要是跌上个第三次,只怕要跌得粉身碎骨没个人形了。 叶深浅顿了一顿,忽地面色一沉道:“凶手也可把这新伤变形,叫人看不出往日痕迹来。但是我要让人查的,可不止是这一道新伤。” 白少央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叶深浅淡淡道:“我让风催霞看过了,她说付雨鸿在那香料里加了一味‘灼青丹’,只需闻上个把时辰,体内就会存下一分毒。只要她把一把脉,就能看出有谁闻过这香,中了这毒。” 他忽地看向白少央道:“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坦白么?” 他这话音一落,白少央只笑了笑。 他笑得轻轻巧巧,甜甜腻腻,像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但他笑完之后,就一掌打向了自己的天灵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无路可走 白少央这一掌还未落到实处,叶深浅便看得睚眦尽裂。 他登时脚上生风,身上生翅,顷刻间便飞到了白少央跟前,闪电般地捉住了对方的手腕,面上恨恨道:“白少央,你在我面前糟践自己,当我是死的么!” 叶深浅的人明明在跟前,近得能让人数清他眼眸上有着几根睫毛,就连他的呼吸都好似是白少央自己的呼吸一般。可白少央却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横着一道无形的海峡,即便是身上的咫尺之近,也拉不近他们两颗心的距离。 白少央想到此处,只冷笑道:“你既认定了我是这一切的祸首,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让人检验我的伤口,就是让我在众人面前受辱。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与其身败名裂遭人羞辱,还不如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这样便是一了百了,大家也就此干净了。” 他眼见叶深浅面上神情复杂莫测,也不知方才的苦肉计奏效没,便打定主意再加上一把火。 叶深浅听得心中激荡,一字一句道:“我只怀疑你是凶手,没怀疑你是祸首。可你若不同我说实话,那我无论如何都帮不了你。” 凭他多日所见,白少央绝不是个残忍嗜血之徒,他既要杀付雨鸿,想必会有一个不得不杀的理由。可任他如何苦思冥想,也没法子去解释付雨鸿手里塞着的那块儿衣料,因此心中痛极恨极,却又不敢对着朋友声张,一路上过来时心中翻江倒海,倒出来的全是苦水苦汁。 他想到此处,手上便不知不觉用了力,握得白少央有些皱眉时,他才猛然醒悟,连忙放了开手,撤开了步,可目光却仍死死钉在白少央身上,半点不肯挪动。 白少央看向叶深浅,眉眼间笼起了一层叹息之色,终于决定不再嘴硬。 “你猜的不错,我是杀了付雨鸿,可我没有嫁祸给任何人。” 叶深浅双眉一扬道:“那衣料果真是别人塞在付雨鸿手里的?” 他早有此想,如今得到白少央证实,先是心中暗喜,再是涌上几分薄愁。 只因白少央此言固然可信,可他并无十分证据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信与不信,全在他们的往日情谊上。 白少央却没想到他的苦楚,只继续道:“我这几日都闷在房间里养伤,哪里能得到那一片衣料?且我与罗知夏无冤无仇,又何苦嫁祸给他?” 就算真要挑个人嫁祸,那也得把锅扣在韩绽身上,最好扣得他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才好。 叶深浅目光定定道:“可你为何要杀了付雨鸿?” 白少央目光含恨道:“我要杀他,是因为他要杀我!” 这话听着可怕,叶深浅却是眼前一亮道:“此话当真?” 若是付雨鸿想杀白少央,那白少央就只是正当防卫,虽隐瞒了实情,但也算不得大错。 可叶深浅总觉得此事另有隐情,若不拨开笼在外头的那一层雾,只耽于这浅浅的表象,就永远都猜不透里面究竟藏着怎样骇人的真相。 白少央只道:“你既已让风神医看过那香料,就该知道他那日是如何对付我的,我若不还手,死在‘素竹轩’的人便是我了。” 叶深浅想了一想,便也道:“但事出必有因,付雨鸿不是莽撞无脑之辈,他既要下狠心杀你,必得有个极为紧要的理由。” 白少央苦笑道:“他要杀我,是因为我点破了他的秘密。” 叶深浅奇异道:“什么秘密?” 白少央唇角一扬,蔓起一道轻嘲的弧度。 “岭南余家的小姐c登州王家的夫人c阴州何家的女儿,这些皆是二十年前死在付雨鸿手里的无辜女子。她们的冤仇本已无人可解,如今却被我在付雨鸿面前说破了,他怎能不灭我的口?” 叶深浅似有所悟道:“我若是他,也会想灭你的口,可这些秘密从前就无人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白少央苦笑道:“你难道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对楚天阔一案留心的人?我早就知道父亲的死和这人有关,所以留心追查,这么多年查访下来,倒真让我发现了点东西。” 叶深浅敛眉道:“你发现的就是付雨鸿的把柄?” 白少央笑道:“不止是付雨鸿,每个死在韩绽手里的人都不太干净,只要花大力气去查访,总能查出点眉目来。” 叶深浅听得此言,双眉如刀锋般翻了一翻,眼中射出骇人的光来。 “你说自己多年查访,我却得知你多年都窝在那个小山村里。” 白少央心头一凛,嘴上却反打一耙道:“你查过我的过往?” 他什么都可以输,就是不能输了气势,输了精神,否则这气势一软,精神一懈,可就什么都瞒不过去了。 叶深浅被他如此质问,只眉头一挑道:“你心里若藏着某个人,难道不该把他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的?我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自己喜欢的人给骗倒。” 他这话听着柔情蜜意,却叫白少央又是感慨,又是无奈。 感慨的是叶深浅终究能直抒心意,让他在此困境之中依旧尝到一丝甜蜜,无奈的是叶深浅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要想用一面之词骗他信任就更加困难了。 他还在这边无奈,叶深浅却在那边问道:“你说付雨鸿杀害妇女,可有什么证据?” 说完这话他就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白少央,好似清水池子里一只翘着头等着投食的锦鲤。 白少央哑然失笑道:“老叶,你不信我?” 还没等他演出凄凄惨惨的模样,叶深浅就无奈道:“小白,单我信你又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内里的小皇帝,难道单凭一面之词,就能给付雨鸿加一道罪名?” 白少央却道:“于你而言,这自是远远不够。可于我而言,你信我就完全足够了。” 他说得目光诚挚,讲得字字恳切,心底藏着的幽恨,都化作了嘴里的一腔柔情。这一番温言软语砸下来,真能叫最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动。 叶深浅自然不是铁石心肠,如今听得这话,又想到过去点滴,心中也跟着一软,几乎要抑制不住种种情绪。可他一想到自己之前受的种种算计,想到之前惨死在宴上的冤魂,想到如今身在牢狱的罗知夏,又不免目光沉痛起来。 看见白少央还等着自己的反应,他便压下心中种种巨浪,语调平静道:“你手上若无证据,我便无法对江湖上的众位英雄好汉交代,更没法在救下罗知夏的同时还保住你的性命。” 这本就是实话,然而白少央却目光幽幽道:“你倒不必设法去保我的性命。我若在众好汉面前身败名裂,便和死也没有两样了。” 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继续道:“若今日揭发我的是别人,我是万万都不能就范的,可揭发我的人是你,那我也绝不会让你为难,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容我写下一封遗书,让我自我了断了就好。” 叶深浅听得心内几欲滴血,面上恨恨道:“白少央,你这是在逼我!” 他眼中似压抑着一股灼天遮日的怒火,光是在一旁看着就能感觉到他眼中的热度。那火苗子在眼底翻涌不息,黑色的火舌亦在眸中跳跃不已,仿佛下一刻就会跳出来,把这世上的一切污秽都焚烧殆尽。 白少央听了这话,唇角蔓上一丝似是而非的笑意。 “逼你?我不过是把一颗真心掏给你看,是你自己嫌这心太重c血太冷,又怎能怪我?” 他说完这话,忽地目光一冷,开了口,语调里却透出三分凄然与五分决绝。 “叶深浅,你要么信我,要么就杀了我你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人心难料 叶深浅直直地盯着白少央,只觉这秋风仿佛是无处不在,无所不至,从四面八方纷涌而来,如刀子似的撕开他的上下衣角,灌进他的四肢百骸,在他的五脏与六腑里炸出一道道寒浸之意。 白少央已经把路亮给了他,一条死路,一条生路,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只需开开口,说上几句话,就能把白少央打入地狱,但他若能摆摆袖,只在一旁冷眼看着,便要看着另外一个无辜之人步入地狱。 叶深浅如何不知这人是给自己下了套,一心要把他困在这情网里。 可他若能把情爱置于心中道义之上,看着无辜之人含冤受屈,也就枉费了自家师尊的多年教导,也白白蒙受了许多义士的垂青。 他之所以犹豫,不单是因为这情爱二字写来如何缠绵刻骨,更是因为他清楚白少央的本性。 若这人真是那等艰险狡诈之辈,当初就不会舍了性命去救那无权无势的舒小醉。毕竟举手之劳是不足挂齿,危机当头的抉择才更能看出一个人的秉性。 能做出这种事儿的人,心思不至于歹毒至此。 所以他相信白少央杀了付雨鸿,却不信是他把这罪名嫁祸给了罗知夏。 可是白少央手头若无实据去指证付雨鸿,那一旦他把罪名揭开,白少央就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叶深浅便沉声道:“我信你杀付雨鸿是事出有因,但你要我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罗知夏被人挑断大筋成个废人,那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白少央听得他口气一松,心中一阵敲锣打鼓漫天欢喜,就差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但叶深浅人还在跟前,于是他面上还是一派正色道:“非但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叶深浅淡淡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白少央道:“我心中早就有个计划,只是还缺一个帮手,你我若能齐心合力,咱们必能把那幕后黑手给揪出来,还罗知夏一个清白。等这事儿一了,我就给你看看付雨鸿一案的证据。” 叶深浅只冷笑道:“白少央,你倒是真把这一切都给算计好了。” 这人看似一心求死,实则早是把自己的退路都算得清清楚楚。 白少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再如何算计,也及不上你一半高明。反正离罗知夏的处刑还有三日,我这计划若是行不通,你再把我交出去也不迟。” 叶深浅目光森冷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喜欢你,就一定舍不得你死?” 白少央笑道:“若我真这么觉得呢?” “你若是真这么觉得” 叶深浅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在心中无奈道: 那你就猜对了。 ———— 离了白少央之后,叶深浅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虽是心甘情愿跳入了这小狐狸设下的牢笼,但也免了痛苦纠结,不必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死。且白少央应承下了抓内奸之事,还答应此案一了,就给叶深浅看看那付雨鸿奸杀妇女的证据。他若交不出来,就会去乖乖蹲大牢,不会让叶深浅为难。 虽说这人的话不能全信,但有几句还是可以听听的。 想到此处,叶深浅就心下稍松,忽觉这一路上的花朵都跟着明艳起来。 那名为“瑶台赤凤”的红菊在晚霞下怒放胸怀,实是开得火辣辣c红艳艳,那玉条形的花瓣簇着蕊心,千重万重地缠成一个火团,亮得得招人眼c灼人心,让人见了就挪不开脚。 叶深浅瞧着瞧着,忽觉这菊花团子红得像是有血滴在上面,美则美矣,却颇为妖异,看久了会让人眼睛不痛快。他忽觉眼睛上传来一些刺痛感,肚腹部一片生冷,喉咙里如吞了金块似的,浑身上下都仿佛冒着酸水,吐着痛汁。 叶深浅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中了罗二夫人的血毒。 若是没有这痛感提醒,他恐怕早就忘了还要关心关心自己的小命。 这毒还未真正发作时,只潜在身上,时而隐隐作痛,等七日后真发作起来,可真得痛断肝肠,令人生不如死了。 因着身上不适,叶深浅便坐在了树下,心中想起这案子,只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也许冥冥之中就有只无形的大手,一步步推着他遇上白少央,遇上这道命定之劫。 若白少央果真对他说了实话,那他也算是信对了人,到时揪出幕后黑手来,不但解药可以到手,毒素和痛楚也会跟着一道退去。 可若白少央全无半句真话,那他就是把一颗真心托付给了一个背信弃义的伪君子,非但揪不出真凶,还得让那罗知夏替人背了黑锅受了极刑。 若事情真坏到如此地步,那这毒真是不解也罢。 因为他若是有眼无珠信错了人,死了也是活该。 叶深浅想到此处,只觉胸腔又再度隐隐作痛起来。 他刚想着赶紧回去歇息,就发现前方来了一个人。 而那人竟然是郭暖律。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梅开霜敛之处,不出一点声响,不露半点风声。 不过这人虽是不言不语,一双眸子却仿佛时刻都在说话,他盯着叶深浅的样子,就仿佛草原上的豹子在黑夜中凝视着猎物。 这少年的身材也并不十分高大,但在暮光照拂之下,仍能投下一道巨大的阴影,那身形轮廓在弯曲的枯枝映衬之下,竟显出几分狰狞巨兽之姿,仿佛这人下一刻就会蹿到你的面前,露出满口的獠牙。 叶深浅看到他的时候,不由得压下身上的不快,挂上一丝温润笑意道:“早啊,小绿姑娘。” 郭暖律只淡淡道:“你有病?” 他此刻是一身男装打扮,却没有化作那个清艳凌厉的小绿姑娘。 叶深浅只贱兮兮地笑了笑,对着他揶揄道:“怎么杨侯爷叫你小绿姑娘就没事儿,我叫你小绿姑娘,你却骂我有病,这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一点。” 郭暖律狠狠瞪他一眼道:“我说你有病,是因为你的面色看上去就和一条咸鱼没什么两样。” 叶深浅怔了一怔,随即问道:“我的面色真这么难看?” 他只以为这毒潜在身上会让他不大痛快,却没想到自己的面色也会异于常人,让郭暖律一眼就看出破绽来。 郭暖律只一脸蔑然道:“比你笑的时候还难看。” 他话里满是蔑然,眼中尽是不屑,人却径直走到了叶深浅身边,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出手如电,瞬间切到了他的脉门上。 他这一切,面色就跟着一变,仿佛被刀子在眼上挑了一挑似的。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叶深浅无可奈何道:“中毒。” 郭暖律面色一沉道:“中的什么毒?谁给你下的毒?” 叶深浅却收了贱笑,摆出了一副无懈可击的正色。 “此事只怕与你无关。” 郭暖律眼中精光大盛道:“谁说这事儿与我无关?” 叶深浅语调漠然道:“你我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怎么就和你有关了?” 郭暖律之前是如何看自己不顺眼的,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几天不见,这人忽然对着他转了性子了? 郭暖律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扬了扬脸道:“我碰上的就和我有关,我想管的事儿就更和我有关。” 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蛮不讲理,霸道异常,可这话从郭暖律口中讲出来,却像是亘古便有的真理一般,根本容不得人反驳。 即便是叶深浅这样在江湖里摸打滚爬多年的人,遇到他这等日天日地惯了的主儿也顿时没了辙。思来想去,叶深浅不由十分头痛道:“小郭兄弟,你一向看我不顺眼,又何必管我的死活?” 郭暖律只理所当然般地问道:“我说过我会和你打上一架,自然得管你死活,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喜欢信口胡诌的人?” 叶深浅却叹了口气道:“即便你想管,只怕也是束手无策的。这毒七日后就要发作,可风神医配置解药就得一两个月,那时我的尸体都得发臭了。” 郭暖律眼见他把话说绝,不由面色沉凝道:“把话说清楚,怎么中的毒?谁给你下的毒?” 叶深浅却忽然紧紧闭上嘴,沉默得便如木雕泥塑一般,郭暖律看在眼里,嘴上便迸出一串含刀带剑的狠话:“你若顾左右而言它,我只好把大家都请来,让你在他们面前说个清楚了。” 这句话仿佛是冲破叶深浅心中防线的最后一道巨浪,逼得他不得不松了口,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经过给说了出来。 郭暖律听着这字字句句,越听越是气愤,越听越是面如乌云,哪怕擦上十层的香粉,只怕都抹不白那一张满怀怒意的黑脸。 叶深浅疑惑道:“你气什么?” 郭暖律愤愤道:“那罗二夫人的三个哥哥,是昔日‘潜龙寨’上的强人,烧杀抢掠作恶无数,你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主持正义,她有什么资格向你寻仇?” 叶深浅道:“她有没有资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郭暖律这时却道:“你的朋友也不算少,有事为何不拜托他们,反来拜托我?” 叶深浅叹道:“老关为了我什么都敢做,老王的性子也是一点就爆,所以我必须瞒着他们。” 换做平时,有这么两个能为他舍生忘死的朋友,那他真是做梦都得笑出来,可放到现在这错综复杂的局面里,朋友也或许会成为一种甜蜜的负担。 郭暖律听完便道:“你先说说看,我若听得乐意,或许会答应你。” 叶深浅笑道:“我想要你做的事儿也很简单。我若没有活过这一遭,麻烦你把我的话转告给陆羡之听。” 郭暖律敛眉道:“你要我告诉小陆什么?” 叶深浅面上苦涩道:“我要你告诉他的事儿,是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而且那个哥哥现在就坐在你的面前。” 郭暖律眉头一颤道:“你说什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惊人往事 叶深浅这话说完,郭暖律就面色一变,那目光直直地落下来,仿佛是一团火附在人身上,顷刻间就能烧出几个窟窿眼似的。 叶深浅将他神色变幻收在眼底,心中竟也跟着生出几分欣慰之意来。 郭暖律虽和他关系一般,但总算是把陆羡之放在心尖上的人,将这些秘密托付给他,应该也不算托错人。 想到此处,叶深浅便故作深沉道:“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 郭暖律却迅速打断道:“那就长话短说。” 他不像是个有耐心的人,更不像是个喜欢听人故弄玄虚的人。 叶深浅朝天翻了个大白眼,继续说道:“这件事得从我母亲身上说起。” 那西域邪教的“弥罗那阎功”传入中原之后,就有部分残卷落入这“四方九仪宫”中。此功法邪异非常,但又蕴含无限变化,使九仪宫主不忍弃之,却又不敢近之,只能日日浸研,寻求改良之法,她每看一段时间,都会闭关试验,期间令人把功法收好。而风火水土四大使者中的“弱水使”楚妃鸾就负责在“玉宸阁”看守这部分残卷。 楚妃鸾本是楚天阔的妹妹,是楚家最小的女儿。 但她一向受不了大家大族的规矩,也不与楚家人亲近,十六岁时便叛出楚家,投向了九仪宫,受到了九仪宫主的庇护和宠爱。 话分两头,那九仪宫主出关之后,便拿了残卷细细研读,“弱水使”楚妃鸾趁机出宫采办,但在路上却遇到了一名男子。 叶深浅目光幽暗道:“这名男子当时被‘拂杨坞’的五大恶人围攻,已是命在旦夕,楚妃鸾本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但她实在看不惯这五大恶人,于是还是选择了出手相救。” 五大恶人虽然被她打退,但这名男子也受了重伤。 楚妃鸾见他生得俊俏,又得知他是长流陆家的陆师玄,便心生怜惜,照顾了他三天三夜,期间互生情愫,彼此交心。 这故事目前听起来很简单,也很没意思。 男欢女爱乃寻常事,突破武林黑白两道的禁忌也不算离奇,想必他们再这样恩恩爱爱下去,那九仪宫主就该出来棒打鸳鸯了。 然而九仪宫主还未发现他两的猫腻,陆师玄就先行动了。 他得知了这宫主在钻研“弥罗那阎功”的残卷,登时十分紧张,将这邪功的种种伤人害人之处皆说予楚妃鸾听,让她务必劝诫九仪宫主远离这门邪功。 然而九仪宫主对邪功如痴如狂,只怕不但听不得手下规劝,还得疑心她这“弱水使”觊觎神功。楚妃鸾思来想去,便心生一计,既可保得宫主平安,又可与情郎长相厮守。 郭暖律眉头皱紧道:“她想私奔?” 叶深浅点了点头,无奈苦笑道:“她的确是想私奔,而且是带着秘籍私奔。” 这法子简直一点创意都没有。 不过它虽然没有创意,却很惊险刺激。 九仪宫主早已暗藏残卷的拓本,即便残卷被夺,也不妨碍她钻研邪功,但眼见最信重的手下携带秘籍叛逃,她还是怒不可遏,立刻派出了九大殿三大使的人马夙夜追杀,势要将这两人生擒至九仪宫,将他们生切活剐了才好。 楚妃鸾和陆师玄两人一路奔逃,在诸多义士的庇护下,总算是逃到了长流境内。他二人这一路上跋山涉水,历经艰辛,可谓是一路患难,一路生情。 然而等楚妃鸾准备将身心都托付给陆师玄的时候,对方却狠狠插了他一刀。 他不但夺走了“弥罗那阎功”的残卷,还与陆家众人一同设伏,准备将楚妃鸾杀人灭口。 原来陆师玄之前被五大恶人追杀,不过是在楚妃鸾面前演的一场好戏,目的就是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和信任,借着她的手盗出这邪功的残卷。等她盗出了残卷,逃到了长流城,陆师玄自然是不愿让她再活下去。 郭暖律奇异道:“这事儿听着不对。” 叶深浅苦笑道:“怎么不对了?” 郭暖律道:“他若要杀人灭口,等楚妃鸾拿到残卷的那一日就能这么做,何必等着逃到长流城中再下手?” 叶深浅冷笑道:“他们这一路逃避追杀,也多亏了楚妃鸾对九仪宫人的了解,若是陆师玄一人逃亡,只怕不出三日就要被他们捉去了。” 郭暖律沉默不语,面上也跟着阴了起来。 这世上的人心究竟能坏到何种地步,即便是他始终无法探知。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听着叶深浅讲那过去的故事。 叶深浅继续道:“他们本已准备将楚妃鸾杀人灭口,可最终还是没能做成。” 郭暖律奇异道:“因为陆师玄心软了?” 叶深浅冷笑道:“他的心早就塞满了铁石,哪里还能软得起来?” 郭暖律道:“那是有人救了楚妃鸾?” 叶深浅道:“的确是有人救了楚妃鸾,可那个人当时还没出生。” 这句话听来匪夷所思,说来却是顺理成章。 因为救了楚妃鸾的人,其实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与陆师玄缠绵恩爱了一路,到了长流城的时候,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她与对方情爱痴缠之时,没有发现任何怀孕的迹象,可等与对方情断义绝之际,却偏偏发现了这情爱的结晶。这世间的阴差阳错,想来是何其讽刺。 叶深浅说到这里,面上已经浮现出了一层极其深重的悲哀。 他已经沉默了许久,但郭暖律都没有说一句话来催促。 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看出了那个孩子是谁,也或许是因为他现下不知该说什么话。 他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安慰和自己不太熟的人。 所以他只能沉默下来,把那无言的目光当做一重安慰。 叶深浅似乎看出了什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开了口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陆家人下手之时,发现楚妃鸾怀了身孕,便没有杀她,只将她带回陆家软禁起来,期间虽禁制着她的武功,但仍好吃好喝供着,只等着她生下孩儿来。 楚妃鸾自知身处绝境,无力回天,也只能为了孩儿忍下种种屈辱,去讨好那狼心狗肺的陆师玄,让他放松警惕,让自己有机会接触到旁人。 这旁人中就有一个陆家人,还存着几分正理,有着几分良心。 这人叫陆师泽,是那陆师玄的二弟。他容貌丑陋,脾性孤僻,在陆家最不得人心,连小辈都可以在他面前说道几句。 可这人虽不得人心,却最是热心。 他看不得污秽的行径,同情楚妃鸾的遭遇,时常给她传递消息,让她在这暗无天日之地仍有一线希望。 楚妃鸾十月之后产下一子,陆家众人自然看得欢喜,就连陆师玄也起了与楚妃鸾继续恩爱下去的心思。陆师泽看出这是楚妃鸾逃跑的良机,便劝她赶紧与他一起离开。 郭暖律疑惑道:“但是楚妃鸾没有答应?” 叶深浅凄然一笑道:“她先是叛了楚家,又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叛了九仪宫,即便出去也要继续被人追杀,所以她觉得只有杀了陆师玄,夺去秘籍,才能重新得到九仪宫主的原谅。” 郭暖律却道:“但她即便要杀陆师玄,也该养好身子再动手。” 叶深浅道:“她是想这么做,可陆家人已经不肯给她机会了。” 陆师玄看在孩子的面上,倒是想留下楚妃鸾一条命,可为防夜长梦多,他还是得废了对方的武功,才好把她永远留在身边。楚妃鸾前无出处,后无退路,若是连一身武功都没了,那就当真是生不如死,连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郭暖律猛地一拍树干,眼中冷光一现道:“用衣冠禽兽来说陆师玄,我都替禽兽觉得有些委屈。” 他看向叶深浅时,却见对方面上毫无情绪起伏,连一丝愤怒或者悲哀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叹道:“她从陆师泽那边得知陆师玄想废了自己的消息后,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下定决心要与对方同归于尽。” 郭暖律敛眉道:“所以她去刺杀了陆师玄?” 叶深浅点头道:“但她没有成功。她若是成功刺杀了陆师玄,你也就看不到小陆了。” 陆师玄在一年之后又娶了一名门当户对的女子,五年后便生下了陆羡之。 郭暖律面上苦涩道:“你和小陆都是那陆师玄的儿子?” 叶深浅冷笑道:“我也很奇怪,为何自己会有这么一个爹。” 楚妃鸾死后,陆世泽便想法子把襁褓中的叶深浅偷了出来,交给了一位名满天下的大侠。那位大侠先是按照母姓,给他取名为楚云招,可楚云招成年之后得知真相,却给自己改名为叶深浅,发誓不报母仇,绝不恢复本名。 郭暖律道:“可你既然一心想要复仇,为何还要” 叶深浅道:“我是想要复仇,但杀陆师玄时,必须舍生忘死,全无后顾之忧才行。” 郭暖律道:“你有什么后顾之忧?” 叶深浅叹道:“母亲虽然叛了楚家,但在我出生之后,却受到楚家人很多照顾。在去复仇之前,我总得查清楚天阔一案的真相。” 郭暖律敛眉道:“那等查清了此案,你便要抛下一切去杀那陆师玄?” 叶深浅斩钉截铁道:“这是自然。” 他即便是与对方同归于尽,也一定要把他毙在掌下。 郭暖律却道:“那小陆怎么办?” 叶深浅仿佛被这句话刺中了柔软处,半天都不知如何回应。 他思来想去,只能喟然一叹,老老实实道:“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说出这些话。” 陆羡之做人的道理皆是由家中长辈所教。他从小到大,就把这些人当做头顶的天,天上的神,对他们的人品没有丝毫怀疑。所以要让他相信这些耸人听闻的话,无异于要把他的脑袋劈开来,把里面的血肉都换上一遭。 郭暖律只道:“你还想去复仇,还想着去查案,可你若是死在这赤霞庄里,岂不辜负了那么多人对你的期盼?” 叶深浅叹道:“我当然不愿就这么死了。” 但他若是背离了心中正道,眼看着无辜之人含冤受屈,那也和死没有两样了。 郭暖律沉声道:“老叶,你现在就和我一起去风催霞那边,她即便不能立刻配出解药,也能配出些缓解身上痛苦的良药。” 叶深浅却诧异道:“你叫我什么?” 他好像隐约听到对方叫自己“老叶”? 郭暖律却淡淡道:“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 他这话冷硬得很,可叶深浅此番听来,却是心中一暖,连带着胸腔间累积的悲郁之气也驱了不少。他这心中一松,眼珠子也跟着一转,唇角扬起道:“你叫我老叶,那我能叫你小绿么?” 郭暖律毫不犹豫道:“不能。” “打个商量,那你觉得暖暖听起来怎么样?” 叶深浅本以为自己撂下这句十分欠揍的话,对方必然会拔剑相对,到时一阵鸡飞狗跳,也算是纾解这腔郁闷了。 可没想到郭暖律听了这话,却阴着脸半天,最后居然忍住杀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这么叫我,你没资格。” 这下轮到叶深浅傻眼了。 “居然还真有人这么叫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郭暖暖番外 郭暖律十二岁的时候,吴醒真就把他叫到了自己身边,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你七岁开始练剑,现在也已经五年了,该是时候选一位师父了。” 郭暖律疑惑道:“师父?我以为你才是我的师父。” 吴醒真抹了抹惺忪的睡眼,揉了揉自己的娃娃脸,努力摆出一张长辈般严肃的样子。 “我不过是督促你打下剑法的基础,但这剑法的精要,你还得往别人身上去学。” 郭暖律顿时皱了眉,沉了脸,露出一张大人似的面孔,似乎是不满吴醒真要把他推给别人。 他从小便失了父母,被吴醒真寄养在一位大漠中的行脚商身边。行脚商居所不定,他也跟着东奔西跑。所幸这商人与他虽无血缘关系,却对他视若己出,恨不得把一身本领都教给他。所以十多年下来,郭暖律不仅学会了辩水源,分天星,还学会了驯兽。 他虽在大漠中晒得通黑,但也认清了地脉水路,看遍了天上飞禽,识遍了地上走兽,即便是独自一人进大漠大山也没有问题。 这十多年来,吴醒真倒也没有忘了他,时常带着新鲜蔬果来看看他,不过他来也不仅是为了带吃的,也是为了督促他练剑。 回到当下,吴醒真又对着郭暖律道:“我已为你想好了三个人选——‘两刃青锋剑’谈青燕,‘鹤飞剑客’陈丹鹤,‘子母双剑’木成江,你自己看看,喜欢哪个就告诉我。” 说完这,他便将一列单子摊在了郭暖律面前,上面记述了这三人何门何派,何时成的名,杀了几个恶徒,救了哪些好人,大到功德战绩,小到生活癖好,都列得详详细细,一字不漏。等这文字看完,后面还附了一张本人的画像。 这哪里像是徒弟挑师父,这简直是皇帝选妃。 可是郭暖律却没有一丁点被捧成小皇帝的自觉。 他只随便扫了一眼,就挑了一个人——“鹤飞剑客”陈丹鹤。 吴醒真双眉一抬道:“为何是他?” 郭暖律撇撇嘴道:“没为什么。” 这三人都是小有名气的剑客,此刻却摆在桌案上像菜单似的任人随意挑选,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消息要是传扬出去,只怕谁都会当做是天方夜谭c市井传说。 可是郭暖律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机会是多么可贵,更没有为吴醒真的精心准备而感动。 他只是在脸上写满了四个大字——“我不开心”。 吴醒真只横眉道:“谈青燕的剑是大开大合,陈丹鹤的剑是飘逸灵动,木成江的剑却是诡异非常,这三人剑法各异,你可得想好了。” 郭暖律不以为意道:“可他们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所以学谁的剑法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吴醒真只轻笑道:“去学上几年,你就知道这些手下败将的厉害了。” 郭暖律冷冷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 吴醒真淡淡道:“因为在这里,我说的话就是道理。” 他说的“这里”,不过是郭暖律扎着的帐篷。 可这不起眼的帐篷因为有了他在,便好似成了一座山中的行宫,透出几分神圣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而这霸道异常的话从吴醒真嘴里宣出来,也仿佛一道不容人置疑的圣旨,不由得郭暖律有拒绝之意。 郭暖律只好乖乖地去向陈丹鹤学剑。 陈丹鹤倒是个不错的老师,他教郭暖律识文断字,教他种种圣贤道理,也丝毫没有保留地教授他“鹤飞剑法”。 然而三个月过后,陈丹鹤就把郭暖律领到了吴醒真的面前。 “这娃娃没法教。” 吴醒真道:“他有耳朵有眼,也不是个傻子憨子,怎么就没法教了?” 陈丹鹤无奈道:“他太狂太傲,必须杀杀他的狂气傲气,我才能去教他。” 吴醒真挑眉道:“难道你还杀不了他的狂傲?” 陈丹鹤却长吁短叹道:“我怕杀得太过,反把一把好剑给弄折了。” 说完这话,他就把郭暖律推到了吴醒真面前,然后就匆匆离去,生怕吴醒真说出什么挽留的话。 吴醒真倒没有试图挽留,只是看着面前的郭暖律。 他一路上都阴着张脸,现在一看到吴醒真,便仿佛嘴角一扬,仿佛笑得很开心。 开心得就简直要上天了。 吴醒真敛眉道:“他教得不够好?” 郭暖律却摇头道:“他很擅长教人读书写字。” 所以他学得了不少字眼,也学到了许多书中的道理,就这点而言,他还是感激陈丹鹤的。 吴醒真道:“那他教你练剑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郭暖律沉默了半晌,然后忽然憋出一句十分古怪的话。 “我觉得我好像伤了他的心。” 吴醒真不由得好奇道:“你是对他说了什么?” 郭暖律道:“我说他的剑法虽然好看,但却并不怎么实用,然后我们打了一架。” 吴醒真哑然失笑道:“结果如何?” 郭暖律忽然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丝堪称邪恶的笑容。 “他没有赢。” 郭暖律的嘴虽毒,但话还是在理的。 陈丹鹤的剑法的确好看得紧,但在杀人的时候却很不够看。 而郭暖律的剑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却足够快。 有时快就决定了一切。 郭暖律是志得意满,吴醒真却一声低喝道:“他没有赢,你以为你就赢了!?” 郭暖律面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醒真冷冷道:“你是我托付给他的人,所以无论你如何狂傲不敬,他都不能伤你半分。所以他使出的剑招,必定是处处留情,招招留心,唯恐折了你这把剑。” “可你就不同了。你不必留情,不必留手,大可使劲手段,长驱直入,一剑抵到他的喉咙上。” 他顿了一顿,对着面色黑沉如铁的郭暖律冷声道:“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 郭暖律点了点头,然后追了出去。 他追到了陈丹鹤,给对方鞠了躬,郑重地道了一声歉。 但是当陈丹鹤提出要他继续跟自己学习剑法的时候,郭暖律还是拒绝了。 不过这次拒绝的时候,他说话的语气却很恭敬,也很礼貌。 “我很感激你教我读书写字,你的字写得很好看。”郭暖律皱了皱眉,斟酌着说道,“你的剑法也很好看,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陈丹鹤道:“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郭暖律目光熠熠道:“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当我的师父,而那个人绝对不是你。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第一更结束,还有第二更也是在这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坑爹狂潮 白少央告别了叶深浅之后,心中还是有些愧然不安。 他的确是不该算计叶深浅,尤其是拿死去威胁对方。 可他若不这么算计对方,只怕自己就要万劫不复了。 若只是因此而身败名裂,白少央还可以回家种田,抱着玉狸奴从天黑看到天亮,继续做一个无名无亲的乡村少年。 可若是那孟捕头铁了心思要拿他归案,那他便是连江湖带公门一块儿得罪个透,从此在天上地下都是无处容身了。 伪君子这般想着,也不知是该叹息还是该庆幸。 叹息自己虽然喜欢叶深浅,却还是免不了要算计他。 庆幸叶深浅虽然恨透了他,却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把他交出来。 可他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什么做得不妥,或是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可以看得更清的地方,或是在叶深浅身上他有什么本该留意到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想到叶深浅那气成猪肝似的面色,白少央便觉得自己之后有必要去问一问他,即便不能做成坦率真诚的交流,也该亲切地慰问一下。而无论是用嘴还是用别的,他总有办法叫叶深浅快活一番,让他消了怨解了恨,继续做那个贱气四溢的老叶。 他却不知叶深浅此刻身中奇毒,处境要比现在的白少央还要危险上几分。 所以等他几日之后知道的时候,便是懊悔不已c痛断肝肠之时。 然而此刻白少央还一心想着洗冤大计,于是就先去寻了那风催霞。 他此去却不为别的,只为求一枚药。 而当他说明来意的时候,风催霞却是大惑不解道:“你想要一枚龟息丹?” 白少央点了点头,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有什么不妥。 若他求的是金创药或是解毒丹,那都没什么要紧的,可他偏偏求的是这龟息丹,那就十分要紧了。 因为这种药物服用下去,生者看上去呼吸c心跳c脉搏全无,便如死了一般,但只要几个时辰之后,就会慢慢恢复心跳脉搏。所以这名号为龟息丹,但又常被江湖人称作“假死丹”。 这龟息丹风催霞身上也只带了一枚,此刻见白少央无故索取,自是不肯轻易给予。 一来这东西用料昂贵,极难配置,二来她也不知白少央拿这“假死丹”是作何用途。 白少央只面色恳切道:“如今有人无辜蒙冤受屈,我拿这丹药只是为了替他洗冤解屈。” 龟息丹是他计划中的一个重要部分,若没了这东西,只怕接下来的事情也会不大顺利。 风催霞却面带忧色道:“你这话说得是很动听,可惜我还是不能答应。” 她不清楚这里是否真的有人蒙冤受屈,但却清楚在非常时期定要非常小心。 白少央骤然提出这样出格的要求,又在具体用途上含糊其辞,只拿些大道理来搪塞,自是不能让人轻易答应下来。 白少央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只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风催霞秀眉一蹙道:“明白什么?” 白少央道:“你出门在外,身上背着的不仅是药箱,还有整个阅微药庐的名声,若是有半步的行差踏错,就要连累整个药庐的声名。我这要求如此无理,你不答应也是应该的。” 他把话一说完,风催霞便忍不住把面色放缓,语气放柔道:“其实你若能把用途说得更清楚明朗一些,我或许能把龟息丹给你。” 白少央毕竟是侠名在外,或许拿这丹药过去还真是为了救人也未可知。 我若是真能和你讲清,一开始不就说了? 白少央想到此处,忽地喟然一叹,十分惋惜道:“既是如此,我也只能说一声可惜了。” 风催霞奇异道:“可惜什么?” 白少央唉声叹气道:“可惜‘摇铃神医’黄碎铃之死,终究是无人可知了。” 黄碎铃是阅微药庐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昔日名满天下的一位老神医。他生前悬壶济世,用妙手神针救过无数病患,可惜最后却被他医治过的一个疯子抹了脖子,实在是令人感叹。 此刻白少央骤然提起黄碎铃,不由让风催霞问道:“这和黄老前辈有什么关系?” 白少央道:“家父张朝宗当年与黄碎铃有过几面之缘,听闻黄神医死讯后,大感不解,便暗中调查过老前辈的死。几经周折之下,他倒是查到了一些线索,可惜还未查完,就被韩绽所杀”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双狐狸眼似的眸子便先看向了风催霞,眼里熠熠发光,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风催霞似有所悟,了然一笑道:“你是想拿黄碎铃一案的线索,和我换这枚龟息丹?我倒看不出白小哥还是个生意人。” 白少央笑道:“你把龟息丹给我,自然是要担上一些风险,我把父亲查到的线索告诉你,也得冒一点险,因为黄碎铃之死还牵扯到另外一位大人物。你若认真查下去,迟早得在这杏林当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风催霞只略略思忖了一会儿,便爽快道:“看在张朝宗和黄碎铃的份上,这笔买卖我做了。” 白少央微微一笑道:“你若是觉得这生意划算,也许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几次。” ———— 白少央接下来去找的人却是韩绽。 若说有谁因为付雨鸿之死而喜出望外,那就一定是韩绽了。 但等他真正见到韩绽的时候,却发现此人正在月光之下斟酒自酌。 原来他大仇得报之后,虽是一时欣喜若狂,但放下狂喜之后,心中便是一片空茫。 人和弓弦一样,若是崩得太紧,就一时半刻都松不下来,一旦放了空弦,这人和弓也就从此坏了。 白少央看在眼里,也不知是该冷笑还是该叹息。 然而付雨鸿欠了韩绽的债,他已经亲自去讨要了,韩绽欠了他的债,却还迟迟未还呢。 所以白少央与韩绽上前饮了一会儿的酒,说了一会儿子的话,期间总表现得欲言又止,等韩绽问来时,他便在面上含了愁云笼了惨雾,一时凄凄长叹,一时强颜欢笑,无论如何,都不肯把话说全。 韩绽察觉事态不对,忍不住放下酒杯,正色道:“少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少央无奈道:“还是叫叔叔看出来了。” 韩绽皱眉道:“你究竟藏了什么心事?不妨说给叔叔听听。” 他这话一放,便正中白少央的下怀。 他敛容正色道:“付雨鸿是我杀的。” 这话像一个晴天霹雳似的落在了韩绽的头上,炸得他耳边一阵隆隆作响。 韩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立刻冲上前去对着白少央道:“你此话当真?” 白少央面带悲凄道:“千真万确,半字无虚。” 韩绽哑口无言了一会儿,方才愣愣道:“怎么怎么是你杀的他?” 白少央目光诚挚道:“叔叔若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付雨鸿,定然会为江湖中人所阻,所以我觉得还不如由我去刺杀付雨鸿,如此叔叔便不必动手了。” 韩绽又是感动又是气恼,心中五味陈杂,面上五色齐放,种种情绪如浪潮般依次排来,最后只化作唇角的一抹无奈的叹息声悲切的斥责: “你你好生糊涂!” 但他心思一转,又忽觉不对,赶紧问道:“那付雨鸿手中的衣料是怎么回事?罗知夏又是怎么成了杀他的凶手?” 白少央面白如霜,满面愧然道:“那衣料不是我放的。一定是有人在我之后赶到了现场,在尸体手上塞了衣料嫁祸给了罗知夏。我一心想着除恶杀敌,却不料黄雀在后,所以反倒做了别人刀,使得罗少爷含冤受屈。” 韩绽忽地疑惑道:“可那罗知夏房间里的信件?还有那丫鬟的话?” 白少央道:“既然有人想着陷害罗知夏,定然是数罪齐下,管教他无处申辩。由此可想,那信件必是伪造的,那丫鬟也一定是受了旁人的指使。” 韩绽叹道:“可三天之后他就要在众人面前受刑了,你还待如何?” 白少央一字一句道:“我自然要站出来认罪。” 韩绽诧异道:“你你当真要站出来认罪?” 白少央双眉一抬,声音绝然道:“我若站出来认罪,就等于让人看清是有人陷害罗知夏,如此一来,便好延缓刑期,方便叶深浅查出真凶。” 韩绽心内一沉道:“你你若站出来认罪,便是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机了。” 白少央叹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让无辜之人替我顶罪。” 韩绽右脸的面肌猛地一颤,忽地问道:“那若是我替你顶罪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两张面具 邢在嫣自使出了血毒之后,身子大不如前,一天中大半日都得躺在床上休养,在侍女盈花精心照料之下,才稍微显出好转之像。而她这边病重的消息一传出,罗应寒就赶着来看望她了。 他似乎是个孝顺无比的孩子,无论何时都心念着长辈,记挂着庄内的亲人。 虽然邢在嫣比他大不了几岁,平日里也与他并不如何亲近,但该有的礼数,他还是一样不废,这恭恭敬敬的一声声问过去,总叫人无法拒绝。 所以邢在嫣见了他,便强整精神,含上一分得体的笑容,吩咐盈花去备茶。 罗应寒眼见她体虚面弱,便也格外关切,这言谈之间,似想把全天下的补品补药都摆到她面前,堆成一座小山让她日日服用。 邢在嫣听得面带微笑,然而眼见窗外秋叶寥寥,忽地话锋一转道:“知夏现在情况如何了?” 罗应寒面上笑容一滞,微微启唇,用一种挑不出错的语气答道:“二婶婶还是先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邢在嫣却目光一闪道:“我若还不放在心上,谁还能替知夏考虑?” 她和罗知夏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几年相处下来,也是情分不浅了。 罗应寒笑道:“堂哥的事情,叔叔自会料理,二婶婶只需把心放宽就好。” 他的笑仿佛每次都是同样的弧度,虽然看着真切,却总叫人觉得哪里不安。 邢在嫣面色一沉,眼中冷光翻起道:“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可老爷子铁了心地要处置知夏,几天后就要把他给废了,你让我如何把心放宽?” 罗应寒见她骤然间疾言厉色,也只得叹息道:“堂哥想错了主意做错了事,受到这样的惩罚也是无可厚非。所幸叔叔只是废了他,还是能留他一条性命的。” 邢在嫣冷冷道:“那又怎样?以罗知夏的体质,没了那些武功,你觉得他能活多少日子?即便真能活个几年,也是日日衰老,苟延残喘罢了。” 罗应寒正色道:“婶婶且放心,我会让人好生照顾堂哥,必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邢在嫣眼见他还是在和自己虚以为蛇,不由得冷声道:“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你们都打算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穿了他的琵琶骨了,还叫不让他受半点委屈?罗应寒,我平日里不理世事,只诚心礼佛,你就当我是三岁的小孩,随意哄着骗着么?” 罗应寒急忙低头道:“我绝不敢欺瞒婶婶,堂哥若是叫人废了,我必会让人好好照顾他,绝不让旁人欺负他c小觑他。” 邢在嫣眼见他把话说到这份田地,也不知对方是在做戏还是真心了,只是想到罗知夏平日里对自己的尊敬照顾,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心中更加悲凉,不由得目光凄凄道:“你平日里与知夏争长论短,那都不要紧。可你若是勾结外人,陷害自己的亲人,一旦被人发现,就是万劫不复的大罪。” 罗应寒忽道:“那若是没有人能够发现呢?” 邢在嫣诧异道:“你说什么?” 罗应寒目光幽幽道:“堂哥的性子实在太软,当不了这一家之主。唯有我继承了叔叔的位子,才能让这赤霞庄的霞光继续照耀九州。” 邢在嫣没料到他忽有此话,顿觉浑身上下都瞬间凉透了,只呐呐无言地看着罗应寒,仿佛看着一个披了人皮的怪物一般。 罗应寒继续沉声道:“不怕婶婶笑话,我一向认为能者居上,不能因为有些人生得比我早些,比我离得叔叔近些,就决定了他是下一代的家主。反正叔叔自己都不介意血缘的远近,只一心一意地提拔我c栽培我,婶婶又何必拘泥于此呢?” 邢在嫣眼见他终于褪下温柔乖巧的面具,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心下骇然,不住颤声道:“你你” 她连着说了几个“你”字,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最后只能猛烈咳嗽起来,咳得弯腰弓背,眼球凸起,几乎要把自己的肺都给吐出来。 罗应寒霍然起身,漠然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咳嗽,眼神不带任何温度。 “你只看到他如何忠厚,看到他如何顽强地活下去,却不知我为这个庄子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他冷冷道,“你是诚心礼佛,可是佛祖能给你饭吃,还是让你身体好转?罗知夏只以为我喜欢抢他的功,做他该做的事儿,却不知这世道如此艰难,哪里容得下他的一腔义气?” 邢在嫣恨恨道:“你你简直一派胡言!” 罗应寒冷笑道:“我一派胡言?这庄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是真真正正在替叔叔办事,你们这群只知清高,不懂生计的人,如何明白我的苦楚?换上你们去掌家,不出几个月,这多年攒下的家底和人脉也就败完了。” 他说完这话,忽见邢在嫣面色涨得通红,显是五内欲焚,心火交集,不由把口气放软道:“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已经许久了,多谢婶婶今日听我这么一回。” 邢在嫣却气愤道:“罗应寒,果然是你陷害了知夏!” 她身上热得好似着了火,仿佛随时都快炸开。 罗应寒却含了笑,换上了一副恭谨乖巧的面具。 “婶婶病得神志不清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邢在嫣冷冷道:“你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儿告诉旁人?” 罗应寒叹道:“婶婶手上并无证据,即便告诉了旁人,他们也会觉得你是心疼知夏,所以急着找个替死鬼。” 他说得邢在嫣越听越气,越气越咳,咳得天昏地暗c日月无光,到最后竟咳出血来。 罗应寒叹了口气,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邢在嫣了。 过了今晚,世上就再无罗二夫人这个人了。 ——入夜后—— 凡是见过惜珠的人,都会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但凡见过她这丹唇素齿,粉腮星眸的人,都没法说出半个“丑”字。 惜珠比谁都清楚这点,也比谁都爱怜这一点。 所以趁着月色正好,她实在耐不住寂寞,出了房门,走到湖边,看着自己在黄灯下c湖水中的倒影,一时之间竟看得痴了。 在牛乳般的月光之下,这水色朦胧c鸟声朦胧,就连人像也变得朦胧起来,这山与水,花与草,仿佛在月光下镀了一层薄薄的银,透出几分梦幻般的色彩。 然而这样美好的景象,却不止她一人独赏。 白少央也藏在树丛里,笑盈盈地瞧着这年轻漂亮的惜珠姑娘。 趁着月色的掩隐,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绕到了姑娘的背后,却不是为了问她一些紧要的问题,而是出了手。 他一手就把这漂亮姑娘推到了湖里。 惜珠骤然落水,猛烈挣扎起来,他便躲在一旁冷眼瞧着,仿佛是猎人看着自己猎下的母鹿,正慢慢地在自己手上停止呼吸。 等她慢慢没了声息,开始往下沉的时候,白少央才悠悠然地跑出来,立刻把她救了上来。 等他掐了人中,对方慢慢醒转过来的时候,白少央才目光急切道:“惜珠姑娘,你没事吧?” 惜珠见了是他,心下稍安,可是想到刚刚在水里生死挣扎,起起浮浮的情景,仍旧惊魂未定道:“是有人有人把我推下水的!” 白少央满面诧异道:“竟有此事?那若不是我恰巧从此地经过,你岂非就死在那人手里了?” 惜珠抽抽噎噎,梨花带雨道:“多谢多谢少侠搭救,若不是你仗义出手,惜珠就成了这水底亡魂了。” 白少央好生安慰了她几句,又惊疑不解道:“那罗知夏已被关押起来,他的同党也俱已擒获,还能有谁想要灭你的口?” 惜珠想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似的,心中跟着一恸,两颊顿时苍白如雪,那云鬓珠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头上肆意拨弄着。 白少央诧异道:“惜珠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惜珠只觉满心凄然,那酸楚之意几乎要从鼻腔和眼底溢出来。可她这一番阴郁下来,却仍旧未曾吐出半个字。 白少央忍不住提点道:“惜珠姑娘若是不信我,也大可把这秘密藏在心底。只是下次有人害你的时候,就没有我在身边了。” 惜珠凄声道:“我我” 白少央叹了口气道:“你不愿说,我也明白。但那人若是想灭你的口,只怕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这句话仿佛一个霹雳砸到了惜珠的身上,砸得她满面煞白,一时间什么都听不清了,耳边只回响着“家人”二字。 她想来想去,终于还是眼中含恨道:“想杀我灭口的人,除了那人还会有谁?若不是受了那人指使,我何苦去叛了知夏少爷。” 白少央心中暗喜,面上却无比严肃道:“姑娘说的那人是谁?” 惜珠叹了口气道:“是三小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行刑之日 罗知夏的受刑之日就在眼前了,陆羡之的心思却仿佛飘到了很远。 从惊魂血宴,再到付雨鸿之死,最后到罗知夏的落网,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转指拨弄几下,就拔动了许多人的生死,决定了他们这一代人的命运。 白少央这几日倒是走得勤快,前脚去拜访了那还在养伤的秦高吟,后脚便去寻了罗三小姐,最后又去私牢里看了看罗知夏,简直忙得连茶都喝不上。叶深浅也是整日整夜地不见人影,不知躲在何处逍遥快活。郭暖律似乎仍是藏在禁地,和他那娃娃脸的师父整日论剑说理,几日都不肯出来。 这三人都是有事儿做的,只有陆羡之他一人被困在这偌大的赤霞庄内,空有手脚,却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 白少央看似是想左右逢源,实则是为了罗知夏一案,叶深浅看似是逍遥自在,其实也在暗中搜集证据。 可他们两人都没有带上陆羡之。 不但没有带,连问都没有问一下。 他们本不该瞒得这样一丝不漏,但这两人既然决定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陆羡之身为这二人共同的朋友,理应满心支持,毫不计较才对。 话虽如此,他的心底却还是有些微微的失落。 失落自己终究没有得到白少央最深的一份信任。 可是转念一想,陆羡之又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心。 而且他现在不该想这个,更该想想如今的处刑才对。 这血宴一案实是疑点重重,罗知夏也未必就是真凶,可如今铁证如山,数罪齐下,要为他翻案只怕比登天摘月还要困难。 那么他当真要在众人面前被挑断手筋脚筋,彻底沦为一个废人么? 罗春暮身为人父,真能做到公允无私,亲口下令废了自己的儿子? 想着想着,他已经跟随着大部队来到了处刑的观看点。 眼见此案元凶即将受刑,年轻人等得面色红涨,眼中亦燃着愤怒的火花,似恨不得把罗知夏拖出来乱刀砍死,老人们则肃容敛声,不发一言,远远望去,便是乌压压的一片坐在那儿,好似天上的乌云重重地坠了下来。 多数人还在沉声静气时,少数人却在一旁窃窃私语。 只要有热闹可看,哪怕是含着血腥味的热闹,他们也会变得无比兴奋。 “罗春暮的心实在够狠,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他竟能主动提出废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的心若不狠,咱们就得对他狠了。寿宴上的事儿本就是他理亏,他若不给个明白交代,咱们大家伙一起上,灭了这赤霞庄也不是不行。” “我听说他舍的可不止是儿子,两日前那罗二夫人就染上急病去了,故罗老庄主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了个儿子,你说他这寿宴办得是不是太亏了一点?” “既如此说,那何止是亏,他这五十岁过后,可就是急转直下,血光不断了。” 这几人的声音如蚊蝇扇翅一般钻入陆羡之的耳中,直叫他听得气愤不已,但又不便在明面上发作,只好重重地摆了茶杯,算是提醒一下这几个长舌男。 罗春暮就坐在这四正厅的主位,把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中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然而面上却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岁,两颊的肌肉仿佛塌了下来,双眸也略带浑浊,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暮气沉沉的味道,举手投足之间,也再不复寿宴之前那精神奕奕之姿。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助的贫苦老人,等着头上悬着的剑掉下来。 他身边呆着的两个人是罗应寒和罗三小姐罗炼秋,他们就像是两大门神一般护在无助的罗春暮身边。 可叫罗春暮如此伤感疲惫的,究竟是那即将受刑的罗知夏,已故的罗二夫人,还是摇摇欲坠的赤霞庄? 陆羡之忍不住有些同情地看向他,可看完之后,又忍不住想起了白少央和叶深浅。 白少央称伤势突发,叶深浅说身子不适,所以都不能前来。 但他们两个不来,却不想要外人照顾,只推着陆羡之来看这一场处刑。 陆羡之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无聊地拨弄着茶盖。 他身上的伤也没好全,但比起旁人带毒带伤,已算是好得多了。 王越葭却只觉得解青衣表现得十分奇怪。 自罗知夏被押之后,他便开始茶饭不思,面沉如铁,似心有所忧,不敢释怀。 王越葭察觉到他另有隐瞒,便小小地试探了一下,岂料对方却单膝跪下,敛容正色道:“事关信诺,青衣万事皆可答,唯此事不行,还请公子见谅。 王越葭见他如此郑重,也就不好多问。 不过能让解青衣如此郑重承诺的人,除了王越葭以外,也就只有救过他的白少央了。 既然此事与白少央有关,想必不会坏到哪里去。 可后来白少央来见了解青衣一回,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就让解青衣的心思变得有些看不透了。王越葭把他的神情日日放在心上,还是分不清他是喜是忧,一面微微懊恼,一面觉得自己靠得离解青衣还不够近,总得再近几分才好。 如今罗知夏处刑之日已到,这人倒是愈发显得波澜不惊了。 王越葭看着他那英气勃勃的面孔,只觉每看一次,都能看出新的味道来。 他正这么想着,那罗知夏已经被人押上来了。 他虽未披枷带锁,但双手受缚,穴道受制,也是无力挽回困局的。 如今这人落魄潦倒,头发蓬乱得简直可以当鸟窝,就连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罗春暮眼见人带了上来,眼皮子一翻,眼底似有些动静,嘴上却一字未发。 他这边沉默如山,罗知夏却很快地反应过来,对着一旁候着的李藏光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步,当众宣读了罗知夏的罪状,表明了赤霞庄绝不徇私袒护的立场。 罗知夏听着这宣告,却始终未发一言,仿佛连申辩都已懒得做了。 他难道真的已经准备好被人挑断手筋脚筋,从此沦为废人? 但凡他有一丝冤屈,就该抗争到底才对。 陆羡之有些看不明白,但也只能继续看下去。 监刑的是赴宴的众位白道人士,行刑的则是赤霞庄内负责邢狱的“刮心刀”刘一心,他只取了把寒光凛冽的小刀,走到罗知夏面前,叹了口气道:“我的刀一向很快,旁人眨四下眼睛的功夫,这行刑就结束了,还请少爷放心。” 罗知夏仍是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像是灰心丧气到了极点。 刘一心瞧他落魄至此,也觉得可怜,便帮他整了整头发,让他露出了那张衰老得好似中年人一般的面容,这也是验明正身,让在座的各位好汉都瞧个清楚。 可就在他要下刀之时,被点住穴道的罗知夏却忽然动了起来。 他这一动就飞蹴一脚,一脚就踢开了刘一心的手腕上。 刘一心吃痛之下手腕一松,刀一脱身,那小刀就到了罗知夏的手中。 刀锋一转,他手上的牛皮筋就断成了数截,被他抖落到了地上。 眼见变故突起,刘一心楞在了原地,一旁看着的孟云绝面色一变,刚想上前,那卫临风却气得在桌上重重一拍道:“好个罗知夏,到了这步你还想负隅顽抗!咱们如今齐聚在此,你难道还以为自己逃得出去?” 那罗知夏却忽然冷笑一声,然后扯了扯面皮,竟撕下一张面具来。 那面具之下的面孔,却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峰回路转 谁也没想到,戴着这张罗知夏面具的人竟会是这白少央。 这白白净净的少年面上挂着两道横眉,一分冷笑,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边看着众人,好似一抹天然造就的风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旁人皆没有反应过来,那顾云瞰首先叫道:“白少央,怎么是你?” 他对张朝宗的儿子极有好感,所以此刻在处刑场上见到他,更是一万分的惊疑。 曾必潮看得皱了皱眉,陆羡之也是满心骇然地瞧着,只恨不能抹一抹自己的眼睛,把白少央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罗春暮尚未发话,罗应寒一见白少央撕下面具露出真容,便是眼中精光一现,登时站出来道:“白少侠,你易容成罗知夏是做什么?真正的罗知夏此刻又在何方?” 可白少央却微微一笑道:“寒少爷莫急,我演这么一出戏,不过是想证明一件事。” 罗应寒敛眉道:“你想证明什么?” 他心中忽显出几分焦躁不安。 白少央笑道:“即便那些匪患的供词上写的是罗知夏,也不代表他们就见到了真正的罗知夏,也许他们见到的罗少爷只是个易了容的冒牌货。” 他本想说这些人是受人指使,特意栽赃给罗知夏,但若是说得这般直白,只怕有些人要跳得更急了。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面上神情各异,和付雨鸿关系不错的卫临风就第一个跳出来道:“白少央,此案早已证据确凿,你又何必在此强词夺理?你这么急着替凶手开脱,难道是有什么内情不成?” 眼见卫临风骤然发难,陆羡之听得横眉怒视,白少央却不怒反笑道:“前辈说我强词夺理,那敢问在座众人,可否有人曾看出我是假的罗知夏?” 他这话音一落,卫临风面上神情微变,喉头耸动了几下,却憋不出一个字。 其余众人也存了反驳之意,但见得白少央振振有词的模样,倒也起了看热闹的兴致。 孟云绝略略思索几分,忽地问道:“白少侠既然来了这么一出,想必早有准备,既是如此,何不把你查到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白少央向着孟云绝恭恭敬敬地抱了抱拳,然后整了整头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转身对着那罗应寒露出一道完美的笑容。 罗应寒也回以微笑道:“白少侠若是有新的证据,不妨拿出来与大家说说,若是真能替堂哥洗冤,我自然也乐见其成” 然而下一刻他就收了笑容,忽地话锋一转道:“可若是你手上并无证据,却在此地胡搅蛮缠c干扰行刑,可就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了。” 这人言谈举止之间,竟已有几分赤霞庄未来少主的姿态和气场了。 别人看得面带欣赏,白少央却看得心中暗暗冷笑。 然而他于面上还是正色道:“我且先说说这付雨鸿一案。大家确认罗知夏是凶手,是因为这人证物证俱在。人证是他房中的丫鬟惜珠姑娘,物证则是握在付雨鸿手中的一块衣料,请问孟捕头,我说的是也不是?” 孟云绝点头道:“不错。” 白少央却道:“此案看似铁证如山,但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这人证物证便都算不了什么了。” 曾必潮忍不住问道:“你说的可是惜珠?” 白少央唇角一扬道:“人证是她,物证也与她有关,毕竟惜珠是唯一一个能拿到那件衣服的人,只要她动一动坏心思,撕下一块儿衣料交给别人,罗知夏便是百口难辩了。” 卫临风冷冷道:“你这话看似有理,其实却如空中楼阁一般,尽是虚言妄想。这众人面前,那惜珠如何敢做假证?且那衣料是牢牢攥在付雨鸿手里的,即便是嫁祸,那也是死后不久被人塞进去的,可惜珠又如何能恰好出现在那儿?她又怎么预料得到付雨鸿会被人杀死?” 白少央笑道:“前辈这话说得极有道理,所以我才觉得有必要请惜珠姑娘出来说一说话。” 他这话音一落,叶深浅就及时地推开门出现了。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出现的,而是带着面色苍白的惜珠姑娘来的。 这姑娘柔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被带跑,所以只能靠在叶深浅这根大树后面,指望着他去帮自己遮风挡雨。 叶深浅却冲着她笑了笑,用着鼓励的目光示意她勇敢地走出来。 惜珠只能敛了敛眉,咬了咬唇,然后走了出去,在众人面前盈盈拜倒。 几天前她也是在同一个地方,构陷了那无辜的罗知夏,如今故地重游,却是要把这番话全部推翻了。 罗应寒一见到她出现,心中就已暗呼不妙,转眼看向一旁的罗炼秋,却见她面上平静得很,正似一汪太平瀚海,即便底下如何暗流涌动,海面上也依旧波澜不惊,瞧不出一星半点的异样。 可就是这样的平静和沉默,叫罗应寒看得有些心底不安。 他再看向惜珠,却见她起身道:“奴婢前几日说少爷半夜翻墙而回,皆是受人指使。那付大侠手中握着的衣料,也是我从少爷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罗应寒在心中一声叹息,然而面上还是一派正色道:“你此话当真?” 惜珠垂眸低首道:“奴婢已铸成一次大错,差点遭人灭口,如今侥幸活了下来,再不敢有半句谎话了。” 罗应寒沉声正气道:“指使你的人是谁?” 惜珠沉默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抬起了头,目光如剑一般指向罗三小姐罗炼秋。 罗炼秋却只冷眼瞧着她,仿佛瞧着一只伏在地上的蚂蚁,正在人掌下挣扎求生。 惜珠咬了咬牙道:“指使我的人,就是跟在三小姐身边的齐顺。那衣料,也是我撕下来给齐顺带走的。” 话音一落,四座皆惊,满堂哗然。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罗炼秋,可这风暴眼中的人却丝毫不动,安然如山。 罗春暮本是静静看着这场中变化,可如今听到了罗炼秋的名字,便不能不发话了。 他侧了侧身,抬眼看向身边站着的人,眉间含着厉色道:“炼秋,那齐顺可是你身边的人?” 罗应寒也仿佛是满面惑然道:“堂妹,难道你和付雨鸿的死有关?” 罗炼秋却没说话,一双清如秋水,厉若炼火的眸子却越过了惜珠,望到了白少央身上。 白少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笑道:“说起这件事,我倒还得请一个人出来。” 他这话一说完,便又有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一个个地粉墨登场,简直是大戏不断。 而这回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在血宴上挑战罗春暮,然后战败重伤的秦高吟秦管家。 秦高吟伤势不轻,此刻虽能下床走路,却还是被言缺月搀扶着才能过来。 他先是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惜珠,再神情复杂地看了看罗春暮,最后才看向了罗应寒,面色一沉道:“那齐顺虽是跟在三小姐身边,却是罗应寒安插在她房中的钉子。他若要做什么事,指使什么人,也只可能是奉了寒少爷的命令。” 可这人明面上还是罗三小姐的人,所以若有什么事情爆出来,第一个受牵连的人必是罗炼秋。 若不是秦高吟来此一出,谁能想到此事居然还与罗应寒有关? 罗应寒面色一变,强忍怒气道:“秦高吟,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你运进火药在先,背叛庄主在后,庄主能留你一条性命已是仁慈,你居然还敢出来血口喷人?” 秦高吟唇角蔓上一丝冷笑道:“我是否血口喷人,寒少爷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明明是你察觉那付雨鸿被人所杀,于是借机嫁祸给了知夏少爷,如今还敢说我忘恩负义?” 罗应寒恨恨道:“我怎能立即知道付雨鸿被人所杀?你又如何能说我嫁祸给了知夏!?这齐顺明明是堂妹的人,怎么就成了我的人?” 秦高吟冷笑道:“齐顺早已被人扣下,如今就在门外候着,待会儿就能出来指证。至于这付雨鸿嘛”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双毒蛇般的眸子便已瞄向了在座的众人。 然而他还未瞄到心中所想之人,那人便霍然起身,满面凝重道: “那付雨鸿是死在我手里的。” 话音一落,众人皆望过去,发现说这话的人竟是那一直沉默不语的韩绽。 他本待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如今却忽然站了出来,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韩绽说完这话,忽然看向罗应寒,刀劈斧凿般深邃的面上忽地现出几分森冷之意。 “但我能做成这件记挂多年的大事儿,还真得多亏了这位寒少爷。” 罗应寒面色猛地一变,心底登时一片寒凉,全身如坠冰窖一般。 嫁祸,这全是嫁祸!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曲瑶发番外 在这些人心浮动的日子里,曲瑶发倒是一直和荣昭燕睡在一块儿。 她本就十分欣赏荣昭燕,此刻得了机会,更是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黏在她身边,时时刻刻都与她亲近。 然而却有一个人很是招人烦。 赵燕臣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总是时不时地过来插上一脚,有时是送伤药,有时是请她们去花园中漫步,虽然那嘴上说的都是些关切之语,但落在曲瑶发耳中,总是多了那么几分刺耳之意。 这或许是因为他耽误了自己和荣昭燕独处的机会,也或许是因为这人耳聪目慧,却在某些方面实在迟钝得很,迟钝得叫人想在他脑袋上打上一记。 比如他每说一声,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曲大娘”,仿佛不加上这三个字,他就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曲瑶发听在耳里,心火压了一波又一波,但也只能抑在心头不发作。 她虽然喜欢调戏美少年,但却不乐意美少年一口一个“大娘”地叫。 这是抵在她胸口的一把刀,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剑,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逐渐逝去的青春和终将松弛的皮肉。 而他们说话的时候,荣昭燕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既不言又不语,眼中明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曲瑶发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只知荣昭燕藏着某些心思,不肯对她明说。 但荣昭燕不同于别家小儿女,若她真有什么心思不便明说,想必也是极难启齿的那一种。 曲瑶发看在眼里,想在心头,只觉得自己真该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她。 然而这日曲瑶发回来之后,却发现荣昭燕在洗澡。 她褪尽了衣衫,摘下了钗环,在霞影纱的屏风后面露出一身勾人的曲线。 这曲线比例匀称,长一分则过长,短一分则过短,仿佛是有位名家心血来潮,在轻纱上闲画几笔,勾成这美人图。 男人多爱看这赤/裸无遮的肉/欲之美,可是曲瑶发却偏爱这几分半遮半掩,雾里看花的朦胧美。 美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分男女,更不该分性别。凡是肉眼可见的美,她都爱看,也都爱记在心中,然后将各种各样的美当食料一般来回咀嚼,从中品出喜乐的滋味。 荣昭燕的美在平时会被她身上的肃杀所掩盖。 这样的美虽然令人心动,但也不免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她在洗澡的时候,却美得毫不设防,也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她的笼在轻纱幻化而成的香雾背后,叫人看不清全貌,只能窥得如山脉般起起伏伏的轮廓,可偏是因为这窥不透,便叫人看了一眼又一眼,直至无法自拔。 曲瑶发透过窗缝遥遥看着,渐觉胸腔间一颗心怦然直跳,身上渐生暖意,两靥竟生飞红。 可不知为何,她只看到一半,眼见荣昭燕忽要从屏风背后出来,忽得回过头去,像是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一样,心虚地想要走开。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明明她们都是女人,她又有什么不能看的? 这时屋子里却传来了荣昭燕的声音。 “瑶妹,你怎么要走了?” 曲瑶发忽地怔住,回过头去瞧着屋子里的情景,却见荣昭燕已浸在了浴桶里,正笑盈盈地看着曲瑶发。 曲瑶发见她发现了自己,便也坦坦荡荡道:“荣姐姐早知我在外头偷看,怎么也不生气?” 荣昭燕明眸一闪,巧笑一声。 “我为何要生气?你能偷看到,是因为我根本不介意你来偷看。” 曲瑶发心领神会,立时了然一笑,一双会说话的月眸里洒遍了笑意的小星。 她轻轻推开房门,如一阵轻风刮进了屋子里,飘到了荣昭燕的身边,干脆大大方方c毫不掩饰地看起了荣昭燕。 她那一痕雪脯半浸在水中,在热气蒸腾之下,更显白腻如玉,润泽如脂。 这人的面上虽显瘦削,五官之中却能透出霜雪一般的清艳,那两靥若是盈满笑意,便更是一道人间胜景了。 荣昭燕见她瞧得专注,忍不住叹了口气,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妹妹似的说道:“瑶妹明明也是个美人,又何必总看我这一马平川?你不看腻,我都要看得腻烦了。” 曲瑶发眨了眨眼,满面无辜道:“那是我为了救姐姐说出的混账话,怎么姐姐还拿这事儿来取笑我?” 荣昭燕笑道:“我不取笑你,怎能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她星眸一转,唇角忽地含了一抹深深笑意,道:“其实妹妹与其看我,还不如好好看看旁人。” 她是意有所指,曲瑶发却只作不知道:“我不去看你,难道还要我顾影自怜?那我岂不成了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荣昭燕道:“你这样的人,又怎会有顾影自怜的时候?” 曲瑶发笑道:“姐姐似乎话里有话。” 荣昭燕似笑非笑道:“我今日倒的确有些话想同你说。” 曲瑶发本在抚云鬓上的珠花,此刻却微微一停,连带着珠花也跟着一块儿在指尖微颤,发出一种奇异而凄艳的光芒。 曲瑶发靠近荣昭燕几分,眼中波光流转道:“姐姐是想对我说什么?” 荣昭燕忽收了笑容,一派正色道:“小赵对你是有意的,以瑶妹的心智,不该看不出来。” 曲瑶发听得心头一惊,秀眉微蹙道:“我以为赵燕臣是一心向着荣姐姐的。” 他若是敢对荣昭燕变了心,那曲瑶发便会第一个叫他下不了地也上不了天。 荣昭燕却眼中郁郁,喟然一叹道:“他对我只有师弟对师姐的敬仰之情,并无半分男女私情。” 曲瑶发听罢此话,却柳眉倒竖,一声怒叱道:“他凭什么看不上姐姐?” 荣昭燕笑道:“瑶妹有什么好气恼的?我瞧他心里装着的人是你,你心里只怕也有他几分。” 若是他装着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人心中念的既是曲瑶发,那荣昭燕便是再理解也不过了。 即便她是个女人,见了曲瑶发那风情万种的一颦一笑,也不免心中欢喜,只盼能长长久久地看下去。 曲瑶发听了这话,却哑然失笑道:“我是喜欢逗他几分,但那不过是因为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好玩。可若说真心实意的喜欢,我却是万万没有的。” 荣昭燕诧异道:“你当真对他没有半分男女私情?” 曲瑶发秀眉一扬,宛然一笑道:“朋友之义是有的,男女私情还是算了。我一个人活得自自在在的,何苦给自己找些拘束?” 一时的调笑也就罢了,若是下半辈子都和这样一个木头处在一块儿,那她简直要活活闷死。 如此一来,荣昭燕是该松一口气,可那赵燕臣的一番情意却怕是无处可落了。 他若是注定受一道情伤,荣昭燕也不知该心宽还是心紧。 她面上数度变幻,心中思潮万千,似有千言万语想和曲瑶发说,可想到最后,还是只有在唇角溢出一抹幽幽叹息。 “瑶妹,你心里当真装不下任何人?” 曲瑶发听了这话,心中忽地一动,仿佛想出了一个有些调皮的念头。 她唇角一扬,眼中熠熠道:“我若说我心里装的人是姐姐你,姐姐可会待我如初?” 话音一落,荣昭燕忽地愣住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0章 29绿/:全盘翻转 韩绽这话音一落,罗应寒便知自己已踏入别人的天罗地网之中,此刻只消他一个行差踏错,便要掉下万丈深渊之中,永远陷在那不见天日之地。 可他怎能甘心? 旁人轻轻松松就能走到的位置,他可是劈霜砺雪,耗尽心血才爬上去的。 都到了如今这一步,他还怎能甘心去做回别人的垫脚石? 那些让人继续踩在脚底c肆意轻贱的日子,光是想起一点点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所以罗应寒下一瞬便收了满心愤恨,换上满面诧然道:“韩绽,你此话何意?” 韩绽只仰着头,冷着眼瞧了他一眼,仿佛瞧的是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他开了口,却如金刚怒目般一声断喝道:“罗应寒,你还不认罪!” 眼见众人目光尽皆投射过去,罗应寒不由怒叱道:“该认罪的人明明是你,你怎能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他面上神情数度变幻,就连那愤怒和惊讶也如山山水水般富有层次的。在这重重情绪的掩映下,即便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也能被藏得严严实实的。 韩绽淡淡道:“你真要我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罗应寒怒目而视道:“你我素无来往,不过在宴上有那么一面之缘,你要杀付雨鸿是自己的主意,如何与我扯上关系?” 他这话说得倒是入情入理,倒显得韩绽是胡搅蛮缠了一般。 可韩绽下一刻便道:“可我杀付雨鸿的时候,你的人却一直在外面看着。” 罗应寒仿佛被这句戳中了心口,只觉胸腔之间奔腾的血流几乎要被冻起来。 他的人的确就潜伏在付雨鸿的居所附近,所以才能立时察觉到里面有了些异动。 不单是付雨鸿,这庄子里的每位名士大侠的居所附近都潜着他的眼线,有些是伺候茶水的丫鬟,有些是手脚伶俐的婆子,还有些是庄丁仆役之类。但凡这赤霞庄里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立时反应过来。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韩绽如何会与白少央一起联合起来陷害他。 他们究竟和那罗知夏有着什么交情,偏要帮着这个该死的白头鬼! 饶是心内如翻江倒海一般,他面上却仍是淡淡道:“这话听着就更可笑了,付大侠身死的时候,我身边的人都跟着我在办事,如何能在外面看着?” 韩绽唇角一扬,愣是扬起了一道充满讽刺的弧度。 “我杀人之时,早已做好了惊动阖府上下的准备,却没想到里面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外面潜伏的那人却还是一动不动,若不是你有心成全,我又怎能顺利杀了人,又悄无声息地逃出去?” 韩绽这话音一落,一旁的顾云瞰便道:“依你言下之意,你杀付雨鸿的时候,有人就潜伏在‘素竹轩’之内,而且那人还是罗应寒的人?” 韩绽点头道:“我只知众人都管她叫彭婆婆。她从头到尾都在外头侍弄花草,看上去一点异常都没有。可惜我还是看出了她身怀武功之事,所以也猜出了她是赤霞庄的暗探。” 赤霞庄豢养暗探之事虽未摆在明面上,但稍微有点心思的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 曾必潮忍不住道:“即便你看出她是暗探又如何?你怎么知道她是罗应寒的人?” 韩绽却摇头道:“那时我可认不出他是谁的人,不过罗知夏出事之后,我便留心查探,无意间发现那暗探在罗应寒居所内出入过。” 顾云瞰立刻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这就是罗应寒的人。兴许他传那暗探过去,不过是为了审讯。” 韩绽冷笑道:“我在外头一直等着,她也在里面呆了一天一夜才出来,你管这叫审讯?” 顾云瞰无话可说,白少央却觉得自己仿佛有千言万语能对此刻的韩绽说。 他设计的剧本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来自于他与罗三小姐和秦高吟做了交易之后得到的情报,假的部分便是过程了。而韩绽听的时候也是不分真假,只一万分的用心,唯恐错了分毫。 但白少央怎么也没能想到这人竟能演得这般好,那字字句句连珠炮似的说下去,仿佛是亲身经历过,完全没有半点生疏和尴尬。 难道他平日里竟是大大地小瞧了这人? 话音一落,罗应寒便叹道:“只可惜我从未见过什么婆子,更不知你为何要构陷于我。” 韩绽只冷笑一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又何必舍了性命去构陷你?我不过是看不惯你冤了好人,所以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你们对我要杀要剐,那是你们的事儿。但若是颠倒黑白,使无辜之人含冤受屈,那就是武林正道的一大憾事了。” 他这几句话倒是合情合理,不但打消了些许众人的疑虑,还逼得罗应寒几乎无话可说。 面对一个能豁出性命来嫁祸你的人,你除了气得牙痒痒,还能如何是好? 白少央在旁边听着看着,心内乐得快要上天,简直恨不得为韩绽鼓起掌来。 孟云绝此刻站出来说道:“无论如何,光凭你一面之词,只怕难以服众。” 他的话一传下去,罗炼秋便心领神会地一般,传了那彭婆子上来对质。 这人的的确确就是当时通知齐顺的人,但在付雨鸿手里塞衣料的人却不是她。 不过不管塞衣料的人是谁,她都有法子把这乾坤黑白颠来倒去,揉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和颜色。 果不其然,那彭婆子一经传唤,便把事情说得不离十。 罗应寒听得心内犹如五内俱焚,却不料这一浪还未掀过去,又有一浪叠了过来。 叶深浅忽然站出来道:“我从看到那些人进来的第一眼,就在想他们究竟是如何混进来的。” 孟云绝笑道:“他们的供词上说,是通过禁地之水潜进来的。” 叶深浅笑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我去查看了禁地之后,却不这么想了。” 孟云绝道:“哦?” 叶深浅笑道:“那几日庄子里都下着雨,湖边的地湿滑难行,他们若从湖边走出,理应留下点痕迹,可是住在禁地里的姜秀桃出入数次,每日都要检验一遍,可却从未发现半点异样。” 孟云绝道:“难道你觉得他们是有心串供,隐瞒自己进来的路子?” 叶深浅道:“他们既是要存心隐瞒,想必这路子是牵涉甚广。于是我想来想去,就去问了罗老庄主,经他老人家同意之后,我便去检验了那些原本埋在花园里的火药,还去问了秦高吟。” 孟云绝疑惑道:“这火药是秦高吟运进来的,能出什么错?” 叶深浅笑道:“也没什么错,只是运进来的火药和他预估的足足少了三成。” 顾云瞰诧异道:“这怎么能少了三成?” 叶深浅道:“运火药的木桶分量是不差的,可是里面的火药却少了三成,那你说能是怎么回事?” 王越葭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你是说那些人是藏在火药桶里进来的?” 叶深浅点头一笑道:“一般检验运进庄内的货物,至少要经过三道关卡,可惜秦管家为了躲避搜查,特意钻了漏洞,放缓了设置,让火药只需经过一道关卡检验即可。而他只需收买那负责检验一道关卡的刘盛,便能成功把火药给带进来。可惜他没想到的是,就连这刘盛也是罗应寒的人。” 单是付雨鸿一人的死还不要紧,若是被人看穿了内奸这一层,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罗应寒听得心中一颤,面上却仍旧轻嘲道:“照叶公子所说,这赤霞庄里处处皆是我的人了。” 叶深浅扬了扬眉,带起几分。 “口说自然无凭,想必寒少爷听了也是不服的。不如去传唤一下刘盛,想必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是不敢撒谎的。” 罗应寒只听得心内一片寒凉,再见到那刘盛从门外目不斜视地走来,便知大势已去,心中几如死水一般,毫无半点生机。 彭婆子的立场是摇摆不定的,齐顺虽是他的钉子,但也能被罗炼秋给收买。 可那刘盛一向对他还算忠心,连家人也被他挟在手里,如何会在此时倒戈一击? 他究竟是走了什么运,得罪了什么人,才能叫这些人都齐齐背叛他,把罪名往他身上扣? 究竟是谁要害他? 是罗炼秋,秦高吟,还是那该死的罗知夏? 早知如此,他便该听取那人的意见,将相关人等通通灭口才好。 说到底,他的心到底还是不够狠,也不够阴,才能叫旁人钻了空子,把这脏水都往他身上灌。 罗应寒恨恨地看向罗炼秋,却见她只看着刘盛,眼里仿佛从未映出过罗应寒这人的影子。 他瞧得咬牙气场,目眦尽裂,但转过头,还是换上一副温良恭俭的面具,对着罗春暮“噗通”一声跪下,百般无奈道:“侄儿受人构陷,实是百口难辩,还请叔叔查明真相,还侄儿一个清白。” 罗春暮听完这话,却只看了罗应寒一眼。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眼,便叫他三魂走了七魄,几乎吓得蹦起来。 因为这一眼简直没有任何感情,冷得只叫人心底发颤,脚底发软。 难道连一向庇护他的罗春暮也放弃了他? 罗应寒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儿听来不可思议。 罗春暮为了保住他能舍得下罗知夏,如何会在此刻放弃他? 莫非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命人把罗二夫人活活闷死? 难道罗春暮竟是真心喜欢这个年龄能做他女儿的二夫人? 罗应寒心中翻江倒海,此刻却听得罗春暮下了令,命一干精干的庄丁去罗应寒c秦高吟c罗炼秋等人的居所搜查。 他这命令一下,罗应寒便是心底一松,身上的寒意也去了大半,在四肢百骸内流淌着的血也重新温热起来。 罗春暮到底还是想保住自己的。 这赤霞庄若是没了他,还要怎么转得通,运得畅? 他谦人偷偷放在秦高吟院子里的那些信件,也该派上用场了。 那他是的最后一招,防着就是罗知夏一案被人识破了几分真相。 若真有什么人要嫁祸给罗知夏,那也得是一向居心叵测的秦高吟,又怎会是他罗应寒? 罗应寒在心中冷笑,却听得搜查完毕的下人前来通传道:“禀庄主,小人在罗应寒房内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信件。” 罗应寒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抬头看向秦高吟,却见对方对着自己遥遥一笑。 一分代表胜利的冷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99章 绿:所谓真相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3小时后看到最新章正文程秋绪竟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正道君子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 白少央淡淡道:“像我这样的君子,自然不能说话不算数。可我又没说现在就要救他。” 程秋绪点头道:“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点头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乖宝宝,可许多人就是死在这乖宝宝手里的。 “你还不放手?莫非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 白少央说得双眉一扬,一张白玉似的面上竟带了几分难得的愠怒。 这几分愠怒化在他的眼角与眉间,仿佛使得柔美恬淡的面部线条也凄厉了一半。 可这分凄厉落在程秋绪的眼里,竟宛如一种含羞的煞气,一种灼人的艳色。 程秋绪看着白少央的眸子却仿佛亮了起来,亮得好像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唇角一扬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自是不想与我同归于尽的。而且你也并不讨厌与男人亲近。” 白少央挑眉道:“何以见得?” 程秋绪淡笑道:“若是寻常男子被我这般亲近,即便不出口威胁,也要有些动作,可你却怕别人看出什么,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白少央面带厉色,唇含冷笑道:“我行得正走得稳,有什么怕别人看出的?” 程秋绪道:“断袖分桃在达官贵人那边也算寻常,放在武林中却是令人避之不及,所以你在朋友面前一定装得很辛苦。他们若是知道你的癖好,即便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存个疙瘩的。” 白少央默默睨了他一眼道:“而你觉得我在你面前就不必装了?” 程秋绪道:“你和我或许有很多地方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却是同道中人,所以你又何须伪装?” 白少央冷笑道:“莫非你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就喜欢伪装的么?” 程秋绪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喜不喜欢伪装我是不甚清楚,不过我倒越来越喜欢你了。” 白少央道:“可惜你却不是我喜欢的那道菜。” 程秋绪目光一闪道:“不知你喜欢怎样的菜?” 白少央笑道:“清一点淡一点最好,油油腻腻的看着就不痛快。” 程秋绪道:“只要厨师高明,清淡还是油腻都能吃得痛快。你不喜欢油腻的菜,是因为没有吃到真正好吃的。” 白少央眉峰一动,面上冷然一笑。 “我只怕要很久才能找到那种美味了。” 话音一落,程秋绪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诡异和迷离起来。 阳光寂寂地洒在他的面上,仿佛把这张秀美婉约的面容切成了黑和白的两半。 他忽然朝着白少央的耳边吐了口灼灼的热气,然后慢慢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你今天就找到。” 他说得温柔而惬意,如对情人轻语,似在枕边夜话。 白少央仿佛也被这道温柔无比的声音给迷得愣了一愣。 然而他面上是愣的,身子却动得飞快。 他先是一刀在对方肩上开了个大口子,然后一膝盖顶向了程秋绪的肚子,一转身便朝着对面的高阁飞去。这几步看似繁琐,其实是一瞬而过,就连程秋绪也只来得及在白少央的腰上来了一指。 程秋绪既对他有意,必然不会下死手,可这一指也实在叫白少央不太好受。 可若他真要了这人的性命,反而会惹来守军们的疯狂追击,到时便不好脱身了。 这个想法刚刚在他的脑袋里闪过,就有个不懂得看眼色的军士举起了神臂弓。 军中的神臂弓强于江湖劲弩数倍,人在半空之中无处着力,根本就无法可闪。 程秋绪不顾肩上伤口,厉声喝道:“等等——” 可他喊得太晚,弓却放得太早。 神臂弓一放,弓道上的乌龙铁脊箭也随之破空而起。 只听这一箭破风逐浪般呼啸而来,白少央便知道自己要遭殃了。 可就在这一箭逼近他的躯干之时,却有一道金光如移峰惊电般掠过长空,击下了这枚箭头如蛇矛一般的乌龙铁脊箭。 这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光芒,竟让白少央觉得有点怀念。 能这么救他的,除了刚刚那个用筷子救下陆羡之的高人,再没有旁人了。 随着金光一隐,铁箭一落,白少央的影子也仿佛跟着遁入檐瓦椽棂处消失不见了。 程秋绪面上的光仿佛也因为白少央的逃遁而沉了下去。这个人刚刚好像还有几分温热的人气,现在却似乎完全冷了下去。 而他接下来立刻就做了三件事。 一是托言春熙派人搜楼,找出那出手相救的究竟是何人。 二是让人依着这几人的画像搜寻全城,必要捕杀这几人。 三是走到了刚才那个出箭的人身边。 弓手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在这冷秋时分也是骇得汗流浃背。 程秋绪却笑得平易近人,笑得亲切随和,笑得仿佛和他是多年的兄弟一般。 他不过是安慰了弓手几句,然后在对方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 这一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让他活不过三日罢了。 发完这一通阴火之后,他才对着言春熙说了一句悄悄话。 “这几人与匪帮勾结,在此聚众作乱,将军的手下若是见到了,就地格杀便是。” 言春熙微笑道:“这些话不需庄主多说,我自然晓得。” 他这守军统领之位本来就是程秋绪向上官举荐而得的,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程秋绪又笑道:“但唯有那刚刚劫持我的白少央,请将军务必活捉之后送到我庄上。” 言春熙敛眉道:“那贼子敢伤庄主,如何叫我活捉?” 程秋绪微笑道:“因为他是我的人。” 言春熙诧异道:“庄主的人?” 程秋绪昂起头,淡淡道:“我看上的自然便是我的人了,言将军可还有疑问?” 言春熙被他这一看看得冷汗淋淋,立刻尊声道:“不敢不敢。” 他面上恭敬,心里却恨得如刀铰斧凿一般,这程秋绪举荐他之前就视他如猪狗,他当上将军之后仍是如此呼来喝去,全不在他在手下人面前留半点面子。上官恩赐,虽也有他的薄面,但看得不也是他言春熙的才华? 眼见着程秋绪大袖一甩便潇洒离去,留下他做这等收拾烂摊子,言春熙目光含恨,原本恭谨的面上也如绽冰破雪般凌厉了起来。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且看这人还能嚣张到几时吧。 程秋绪坐在边上悠闲地喝了会儿茶,曾吟山忽掠到他身边附耳道:“姓曲的小姑娘虽已无气息,却还有脉搏。” 他说的自然是紧闭双眼躺在地上的曲瑶发,只要还有脉搏,那就不算死透。 程秋绪淡淡道:“那就先带回去吧,若是路上死透了,就扔去喂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陆羡之和郭暖律等人便跟着赵燕臣一块儿躲到了一处绝佳的藏匿点。 而藏匿点便是城西的程记布庄。 程记布庄的老板是程秋绪的老乡,按理说也有那么几分交情,可程老板却是个老实忠厚的人,不比程秋绪狡诈多变。他多年前携妻去往省城,不幸遇上了白龙山的强人,幸得刘鹰顾恰巧路过出手相救,才不至于人财两失。 程老板一见刘鹰顾断臂而来,眼眶都热了几分,连忙扶进内屋去上药包扎。程妻王氏也是个本分的妇人,招待起陆羡之和郭暖律来自是样样周到,事事上心,不像是招待客人,倒像是照顾两个半大的儿子了。 在一场身心俱疲的大战之后能遇上这样的两个人,实在让人羡慕得很。 可陆羡之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起来,他夜里做梦会梦到那些死去的人,看见他们重复着静海真珠阁里的一幕一幕,白天起来也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逼得他一腔义愤无处可发。 而且等了足足七天,他还是没有等到白少央来与他们会合。 白少央虽晚了他们几步,但陆羡之一路上也给他留了记号。 他做的记号,就是在墙角处画上一只头上写个玉字,背上围着披风的大猫。 这记号一直被他做到城西处,而像白少央这般冰雪聪明的人,自然能看出陆羡之画的是玉狸奴,披风指的是城西附近最大的程记布庄。 可郭暖律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道:“我觉得你画的猫像乌龟,披风像是龟背。” 陆羡之仿佛有些恼怒道:“乌龟哪有尖尖的耳朵?” 郭暖律淡淡道:“那你画的就是长角的乌龟呗。” 陆羡之瞪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乌龟?”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道:“天下哪有这样的猫?” 他好像很少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可他一想到陆羡之画的那只猫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就会变得很令人难忘。 陆羡之刚想说话,却忽然竖起耳朵听起了动静。 这动静却是从后门传来的。 他和郭暖律使了个眼色,拉上赵燕臣一块儿去了后门。 可陆羡之这一去却着实吃了一惊。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苦盼多日的白少央。 但现在的白少央简直一点也不像是白少央,而像是一个莽汉。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胡子和粗眉黏在面上,连脸也涂得如黑炭一般,身上穿得也是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若不是因为陆羡之认出了这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他早就要出脚试探了。 白少央倒也不是空手而来的。 他来的时候还赶了一辆马车,马车里还藏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陆羡之匆忙一瞥,发现这竟是二男一女,一个像是年轻少爷,一个武夫打扮的男子,还有一个似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99章 绿:生死决斗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3小时后看到最新章正文他猜测在这里能见到的,多半是一起刺杀程秋绪的江湖义士。 柏望峰笑道:“我的确想带你们见几个人,但他们还没来全。” 陆羡之笑道:“还没来全,就是已经来了几个?” 柏望峰笑道:“的确是已经来了一个。” 他话音一落,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c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c五颗绿葡萄,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c雁山c太微山c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c照胆c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99章 绿:心海茫茫 白少央喊出这句话之后,心中悔意立时奔出三山,那恨意更是翻出四海。 这人能在他身边躲上这么久,可见其轻功极为高明,这一声喊出来倒是痛快,只怕是惊了来人,跑了贼子,把韩绽未死的消息传扬天下,倒叫他无处诉苦去。 然而这人被他这么一声怒喝,倒是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他拍拍肩上的尘,甩掉身上粘着的叶子,然后如闲庭漫步一般走来,仿佛脚下踩的似乎不是枯叶烂泥,而是红毯和鲜花。而他自己则是一个去参加晚宴的绝世翩翩佳公子。 白少央一看到他是谁,一颗摇摇摆摆的心就先放下了一半,可还有一半还颤巍巍地悬在半空,不知要落在何处。 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将醒未醒的韩绽,不动声色地在他胸上抹了一抹,然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抬着头c仰着脸,阴沉着目光看向了来人。 这来人自然是叶深浅了。 这天底下除了他以外,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轻功?还有什么人能躲在这小林中窥探着白少央的动静? 可他看上去却唇角含笑,仿佛一点也没有身为窥探犯的自觉。 做贼心虚这四个字,从来都是和叶深浅这个人沾不上边的。 白少央臭着一张脸不说话,目光却朝着他的身后飘去。 比起责怪叶深浅,他更想知道陆羡之有没有躲在这附近。 叶深浅却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登时笑盈两靥道:“他早就走了,你大可放心。” 白少央淡淡道:“那你是不是能解释一下自己为何躲在暗处偷看?” 叶深浅笑道:“我倒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地上的韩绽。 白少央只抬了抬眉毛道:“我以为你已经看出来了。” 叶深浅道:“我确实看出来你对韩绽是另有计划,但我还不能确定你和他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白少央笑道:“你如今可都明白了。” 叶深浅笑道:“有些事我是想明白了,可有些还是不明白。” 白少央道:“不明白什么?” 叶深浅目光一闪道:“不明白他为何愿意为你顶罪。” 白少央只侃侃而言道:“他当年不分青红皂白误杀了我的父亲,知道真相之后心中含愧,自是愿意为我顶罪。” 这番话倒是说得入情入理,倒是由不得人怀疑。 然而叶深浅还是面带异色道:“可我瞧他看你的样子不似有愧,倒似有情。” 白少央心内那盏明灯被叶深浅这句猛话吹得剧烈晃动,差点熄了火灭了光。 然而无论外头如何锣鼓喧天,这嘴上的门还是要锁到底c关到死。 于是白少央只眨了眨眼,装傻扮痴道:“虽然我长得的确很讨老男人的喜欢,但他并未看上我,这点我可以同你保证。”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一丝狡黠的笑,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狐狸尾巴在身后一晃二摇,摇得叶深浅头也晕,眼也花,心却暖暖酥酥的。 眼见着一头千年狐狸精就在跟前装嫩,叶深浅不禁揉了揉眼,再睁眼时,眼和心方是一片清明。 下一瞬,他看向白少央道:“我倒不担心他对你产生什么想法,因为他一看就不可能去喜欢男人,而且还是像你这样小妖似的男娃娃。” 白少央知道他是夸自己长得年轻漂亮,登时没心没肺地笑道:“多谢夸奖。” 叶深浅忽的话锋一转道:“但他不管如何对你好,都与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就一点也未曾恨过他?他就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戒备之心?” 白少央猜出他会有此问,只喟然一叹道:“咱们虽是仇敌,却也胜似老友。当年之事不过一场误会,我又何苦一定要他的命?且他对我也有救命之恩,我总不能光记仇不记恩。” 叶深浅却道:“这话放在别人身上我或许会信。可惜说这话的人偏偏是小白你。” 别人不懂白少央也就被这话给蒙过去了,可他难道还不懂白少央这人的性子么? 白少央道:“这话是我说的又如何?” 他顿时昂首挺胸,仿佛试图努力证实着自己的清白无辜。 叶深浅只笑道:“你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报恩,为何偏偏选了这么一个风险极大的方法?如若有人发现韩绽是假死,第一个受累的人可就是你了。” 白少央沉吟片刻道:“说起来你或许不信,可是为了韩绽这样的人受一点累,总比看着他被一帮子武人围攻至死要舒坦得多。” 叶深浅笑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可惜我还是不信。” 白少央敛眉道:“你是不是学不会有话直说?” 叶深浅见他有些不耐烦,便把话摊开来道:“你之所以帮着韩绽假死,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替自己解困,三是为了让韩绽乖乖闭上嘴,不说出当年的秘密。” 白少央眼看他说话越发咄咄逼人,一颗心便如千帆乘浪一般,可在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道:“该吐的话他早已吐出来了,还能有什么秘密藏在身上?” 话音一落,叶深浅却是目光如电字一句道:“关于张朝宗一案,他没说实话。” 误杀一人或有可能,可凭着韩绽的性子,误杀这么一连串的人就不大可能了。他若没能看到十足的证据,绝不会如此冲动地连杀十多人。 白少央暗道不好,立刻挤了挤眼,愣是挤得目光幽黯道:“你还想听什么实话?” “莫非你也与某些俗人一样,觉得张朝宗是真的联合了一干奸人暗害了楚天阔,所以韩绽杀他是替天行道?莫非张朝宗在你眼里,竟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伪君子?” 叶深浅却道:“事到如今,张朝宗是怎样的人倒不要紧了,要紧的是楚天阔究竟是生是死。若他确实已经死了,我总得搞清楚他是如何死的。他若还活着,我便要弄明白他究竟身在何处。” 白少央淡淡道:“他当然已经死了。” 叶深浅叹道:“他最好是已经死了。张朝宗为他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韩绽也为他颠沛流离十六年,那么多人为他而死,因他而伤,他若听到了这些摧人心肠的消息,却还一味躲着,不肯出来言明真相,那真真是铁石心肠,猪狗不如了” “——够了!” 白少央一声断喝过后,已是面色铁青,嘴唇发颤,仿佛刚刚被痛骂猪狗不如的人不是楚天阔,而是他自己一般。 可说这话的人毕竟是在他最无助之时毫不保留地传情递暖过的,所以白少央思来想去,还是抑着心头的怒火,尽量平心静气道:“这都十六年了,你的好舅舅楚天阔早在地里头烂成了泥,你再怎么拿话激我都无用。” 叶深浅却好似抓住了重点一般问道:“可你和楚天阔又是什么关系,我如何能激得到你?” 白少央仿佛一下子被人戳中了要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这时他身后的韩绽却闷哼了一声,然后终于醒转了过来。 他好像总是能在最尴尬的时候醒过来,化解白少央的危机。 白少央立刻低下身去查看,叶深浅也跟着看了过来,一手切在脉上,听着他脉象稳定了方才松开。 韩绽醒来本是好事,可叶深浅低头一看,却发现他的胸上多了一滴新血,正觉得奇怪时,却发现白少央怔怔地看着他道:“老叶,你怎么流鼻血了?” 叶深浅摸了摸鼻子,然后才发现韩绽胸上的那滴新血是自己刚刚滴上去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朝着韩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是为自己弄脏了衣服而道歉似的。 可笑完之后,他就倒了下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99章 绿:表明心意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一天后看到最新章正文无名小卒想要成名,总要经历些波折困苦,但韩绽的成名却好像一帆风顺,毫无波折,顺畅得好像他天生就是为了这个江湖而生的。 几月前他还是默默无闻,可如今他的名字却已和他的“乌衣刀”一般传遍天下。 可这名声却不是惊天动地的善名,而是人人变色的恶名。 而这恶名便从他杀死了“拈花君子”张朝宗开始。 而张朝宗除了一个“拈花君子”的雅号之外,还有一个“四海善客”的美名。 因为无论走到何处,人们似乎都能找到一个受过他襄助的人。张朝宗既是四海为家,也是四海行善,所以四海之内皆有其友。 这样一个古道热肠,义气冲天,武功一流的正人君子,却偏偏死在了无名小卒韩绽手里。 不识他的江湖之人都是义愤填膺,他生前的一干朋友就更加不敢相信了。 沧浪帮的“沧海一跃”曾碧潮,被奸相林辉正的侄子何连沙陷下大狱,铁骨铮铮的一个汉子,硬是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幸得张朝宗请动“赤发妙探”沈殿芳,才得以查明真相,使他沉冤昭雪,重见天日。 张朝宗身死的消息传到他耳里时,曾必潮在自己的帮会里舒舒服服地洗澡。出人意料地是,他倒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无语良久之后,才双目赤红地离开了澡盆,提起了自己的鳞见宝刀。 等他离开之后旁人上去查探,才发现那澡盆里的水早已被他的“怒海一发神功”所蒸干。 “怒海一发神功”与心联动,越怒越强,越恨越深,怒意达到一分,不过掌力稍稍变强,怒意达到十分,方能有这般功效。 如此看来,他确是怒到了十分,也恨到了十分。 迷燕会的“花间客”莫渐疏,曾中过西域“白头童子”的天下奇毒“锁春艳”。张朝宗与他素不相识,却集了一伙江湖好汉,不眠不休地追杀白头童子,才为莫渐疏取得解药保下性命。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握着一双兰花拂云一般细嫩的手。 可等下人进来通传的时候,他却惊得几乎把这双手给捏断。 等听完全部消息的时候,他已顾不得那双手,也顾不得手的主人,只有带着满腔悲愤,披星戴月而去。 人称“滴酒成箭”的顾云瞰,因嗜酒成性而修得一身好武功,也因饮酒过度而伤了肝肠。张朝宗听说之后,二话不说便花千金请了“摇铃神医”黄碎铃,而后又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几天几夜。 而当顾云瞰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当场便砸了酒壶,碎了酒碗,冲出酒馆,掠到树下一声仰天长啸,直啸得飞鸟惊雁,雪落花凋。接着这铁塔巨人一般的虬髯大汉,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众人面前哭得如个五岁孩童一般。 旁人问他为何而哭,他求只哭不答,唯有哭得累了,倦了,痛快一点了,顾云瞰才抹干眼泪,风风火火地离了酒家。 这三人与其他一些江湖好汉一样,都在三日后聚在了屏山下的聚风客栈。 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谋面,谁也不服谁的气,却因为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 这个目标就是找出杀死张朝宗的真凶,替他报仇雪恨。 这世上每个人都能找出一个该死的理由,可唯独在张朝宗身上却似乎找不出来。 他正值盛年,清名在外,武功卓著,天生是一副慈悲侠义心肠,对贩夫走卒高门显贵都一视同仁。谁若是能与他交上朋友,那人便是三生有幸。 这样的人若也要去死,那这就是这世道不公,苍天无眼了。 ——————————————————————————————————————— “这世道确是不公也不正。” 这句话是韩绽在竹林小屋里休息时,对着他的女人连别花说的。 这时他刚刚杀完张朝宗,身上还留着些许铁锈般的腥气,但这腥气却遮不住他身上一股逼人的锐气。 这股锐气像是极冬之地的烈风汇聚到了刀尖,逼出了一道令人不可直视的寒芒。 他的人仿佛是冷的,可他的眼神却是火热的,如火山上即将爆发的岩浆,如即将下落的铁水,裹挟着冲破一切桎梏的力量。 一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即便一朝默默无名,也绝不会甘于沉寂。 “张朝宗这般的伪君子处处受人敬仰拥戴,真正热血热肠的好汉却总被人欺压误会。” 韩绽咬牙切齿地说道,连别花却沉默不语。 她的眼里仿佛有一片星光,可这片星光太小,小得只能容下里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就站在她面前,却仿佛遥不可及,触之即去。 连别花望向韩绽,轻轻扬起脸,像是荷塘里的粉莲被风吹起了一朵瓣角。 “可张朝宗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她一说话,韩绽的眼神就仿佛忽然间柔软了下来。 连别花的脸蛋很小,小得像是韩绽一个巴掌就能捧起,可她的五官却搭配得令人十分合意,她的脖颈也很细嫩,细得像是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而且不是那种奶脂浸润出来的瓷白,而是纤弱文静的,微带几分病态的苍白。 有一种美是毒蛇般蛊惑人心的艳艳灼灼,还有一种美是男女皆宜的温温静静。 而她就是后者。 这股温静在这乱世中最是令人安心,也最是令人不舍。 韩绽望了她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道:“有些事你本是不该问的。” 问得多了就容易知道得多了,而知道得多了就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祸事若来得太凶,太急,那便谁也阻挡不了,连他也不行。 连别花却道:“可我总有一种预感,有些事若现在不问,只怕以后便也没有机会。” 机会总是要人去创造的,而她现在就在创造一个令对方坦白的机会。 这几日的奔波劳碌,仇杀逃亡,总该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有个完美无缺的解释。 可对韩绽来说,这解释却不能给得太过完满。 所以他只是说道:“张朝宗人前一副菩萨面孔,人后却是一副霹雳手段。就在几月之前,他便害了一个义薄云天的好汉。” 连别花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淡淡道:“那被害的好汉是谁?” 韩绽却没有明说,只恨恨道:“那好汉是我的恩人,也是张朝宗的恩人。可我能有恩报恩,他却只能恩将仇报。” 连别花道:“恩将仇报?” 韩绽道:“不错,我与他交战之时,他防得滴水不漏,一点破绽也无,若再僵持下去,我必输无疑。偏我模仿了那好汉的声音,他便被吓得魂飞魄散,破了周身罡气,这也正是因为他害了恩人性命,故此心中有愧。” 他不但心中有愧,而且心中有鬼,否则那一声怒骂根本吓不住他,也破不了他的护体罡气。 可见人若是做贼心虚,武功再高也顶不了天,防不住人。 连别花道:“他既然做下这等天怒人怨的恶事,你为何不在武林中揭发他,使他颜面扫地,身败名裂?” 韩绽冷冷道:“因为这恶事不是他一个人做的。” “那好汉武功盖世,绝非他一人可敌,若非他伙同一干奸邪小人暗算围攻,死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位好汉。” 连别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话。 “既然害他的人不止一个,那么你要杀的人也不止一个?” 韩绽冷笑道:“不错。” “风烈堡的‘千里连云一杆枪’纪行云,长安会的‘敲竹剑’付雨鸿,拂杨坞的‘三灵四秀’周三灵朱四秀,红泥庵的‘红菱翻天’薛昭儿,月缺门的‘引月擎霄’计伯霖,这些人统统该杀!该死!” 他说得杀气腾腾,连别花却眸光忧悒道:“杀他们有多难?” 韩绽扬了扬眉,目光远眺至一方竹林,实话实说道:“很难。” 他的半张面孔在如水般清澈的月光之下,半张面孔却已融入了黑暗之中,因此连神情看上去也是晦暗不明。 连别花道:“可你以一己之力杀了张朝宗,而这些人的武功未必比他高。” 韩绽道:“张朝宗败于我手,一是因为大意轻敌,二是因为他想生擒于我,问出我的底细,故此没有使出杀招。” 而这些人就不同了。 张朝宗一死,他们必定戒心大涨,只会比之前更难对付。 他们个个都在江湖上威风响亮,个个都有自己的成名绝技。 可韩绽似已下定决心,非杀这些人不可。 他不为那好汉伸冤洗雪,誓不罢休! 可在走之前,他必得对连别花说一些话。 “我走以后,你即刻离开此地,莫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行踪。”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道:“若这些人一年之内还没有死绝,那你也不必再等我了。” 等有很多种意思。 而在这里它只有一种意思。 这些人一年内若还未死光,那死的就一定是韩绽。 连别花也无需再痴痴守候,以她的姿容德行,完全找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嫁了。 连别花不是个傻子,她自然懂得这段话的意思。 可她一句话也没说,眼里一丝波动也没有,甚至连一丝秀眉也没抬。 她不过静静地点了点头,软软地倚在门上等着韩绽收拾行装,默默地看着他离开自己的竹林小轩。 朦胧月下鸟声幽幽,竹影与人影似乎已融成一团,目光与月光仿佛已再无区别。 其实韩绽一向算得很对,可他如今却算错了一点。 这个女人文静怯弱得像朵小花,可她的肚子里却包着一团火。 一团隔世而来的孽火。 眼见陆羡之无话可说,赵燕臣忽然开了口。 他一开口就诚挚道:“若白小哥有所要求,我可以扮成任何一个人。” 白少央叹道:“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可一来这玉牌有限,只能咱们三个人用。二来我还有一件无比重要的事儿要拜托赵兄去办。” 一听到有重任在身,赵燕臣那张阴云密布的俏脸上立时有雨霁天青之象。 白少央冲着陆羡之眨了眨眼,微笑道:“你想出什么没有?” 陆羡之苦恼道:“我实在想不出来。” 白少央笑道:“其实这也不难,这嫖客自然是由我来办的,至于侍卫和丫鬟你和小郭分一分就好了。” 陆羡之皱眉道:“你怎么张口就要扮最舒服的角儿?而且小白你碰过女人吗,能扮得像嫖客吗?”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我是没碰过女人,但我碰过男人啊。” 他这话已经把自己的癖好挑明了大半,可陆羡之却好似半点都听不懂这里的意思,只憨憨笑道:“男人算什么?咱们这里的人谁没碰过?” 许久不见的憨气和傻气又一次占据了他的面容,但这份憨傻却看得白少央连连叹气。 陆羡之想了想,忽然对着小郭道:“要不咱俩猜拳,谁输了谁就扮丫鬟?” 小郭淡淡道:“你就没想过自己输了怎么办?” 陆羡之奇异道:“谁说我一定会输的?” 小郭冷笑道:“因为我一定会赢。” 他说得笃定无比,仿佛早已透过陆羡之看到了结局。 陆羡之好像也生了几分兴致,面上含笑道:“大不了就扮一回女人呗?反正我小时候看过堂哥反串花旦,应该和那个也差不了多少。” 郭暖律却斩钉截铁道:“扮女人和反串花旦可差多了。” 白少央笑道:“你又没扮过女人,凭什么这么肯定?” 郭暖律竟头也不抬道:“谁说我没扮过的?” 白少央原本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的,可听完这话就差点跌到了地上。 陆羡之几乎是傻愣愣地看着郭暖律,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三个鸡蛋和三双袜子。 赵燕臣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冻成了一段木雕石塑。 郭暖律只是淡淡道:“怎么了?” 他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白少央赶紧凑上前问道:“你真的扮过女人?什么时候扮的?” 他看着郭暖律的模样,简直像是在看着一座等待挖掘的宝藏。 郭暖律冷冷道:“杀楚一戈的时候。” 陆羡之道:“楚一戈虽常被人称‘鬼箭锦刀’,却也被称为‘淫箭色刀’。” 白少央敛眉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诨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99章 绿:夫夫双双 白少央走后不久,关相一就跟约好了似的猫进来了。 他轻手轻脚地踏进门,却见叶深浅半死不活地伏在那床头,好像一条晒干了的咸鱼。 可叶深浅一听那脚步声,就眼皮一翻,目光熠熠地瞅着关相一,两靥里似盈满了笑意。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快死的人,反倒像是个下一刻就能活蹦乱跳闯江湖的浪子。 关相一瞧见他睁眼看向自己,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登时亮了起来。 但他低头一看,又赶忙在床头坐下,把叶深浅踢翻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仿佛恨不得把他给包成个饺子。 等他小心盖好之后,才面色关切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叶深浅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觉得好多了。” 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眼中却是清明一片。 关相一笑了笑,然后瞥了门口一眼,目光如有所指道:“可我看白少央刚刚的面色却很差,差到我还以为你已经奄奄一息了。” 叶深浅道:“风神医的药取的是以毒攻毒的药理,我开始发烧,正是因为她的药起了作用,两种毒素开始在我体内大战一百回合,等它们战完了,我要么一睡不起,要么就是慢慢恢复。可惜风神医连夜配药累得躺倒了,所以这件事你知我知,他却不知。我醒来之后,他还道我是回光返照。” 俗话说关心则乱,就连白少央这样精明的人都免不了要看错,可见他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心动。 关相一听罢,不禁敛眉道:“怎么你没告诉他这事儿?” 这药下得太猛,他也不敢确定叶深浅能否醒来,所以就没提这事儿,没想到叶深浅也瞒住了。 叶深浅苦笑道:“我倒是想说出来,可我一看他表明心意,就实在说不出口了。” 而一想到他刚刚掉的泪珠子,叶深浅心河里一会儿泛着甜水一会儿混着苦汁,不知是喜多一些,还是愧多一些。 他这边暗自愧喜,关相一却一针见血道:“你莫不是想看他多心疼你一会儿?” 叶深浅忍不住道:“我这没爹没娘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能心疼我的人,你就不能让我任性个几天?” 话音一落,他忽地往被子里缩了一缩,仿佛被这刀子般的话给刺到了似的。 关相一却似是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一抬眼便看穿了他这歪心思。 “你若想装几天病弱,我倒也无所谓。只是我不擅撒谎,他若问起我来,怕是一眼就要看出猫腻来,到时你可别怪我露馅。” 他这边丑话说在前,叶深浅却十分诧异道:“你真是我认识的关相一?怎么这时不骂我耍贱偷滑了?” 关相一这才忿忿道:“我非得骂你几句你才舒服?叶深浅啊叶深浅,你是骨头上刻了个‘贱’字,非得每天让人戳一回你才舒服?” 他嘴上明明白白在骂,心里忽然闪过了个奇异的念头。 他以后若是生了个娃娃,是不是也会和叶深浅这样的大孩子一样令人头疼? 叶深浅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去,嘴里贱气兮兮道:“你当知我这人有个毛病,谁骂我都不行,可朋友骂起来我就浑身舒坦。你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骂我谁来骂?” 关相一眼皮一翻面肌一颤,简直被这人说得没脾气了。 但他刚起身出门,便发现一堆人聚在小院中央的石桌附近。 坐在椅子上的是白少央,低头喝着闷茶的是陆羡之,靠在树下静坐的是郭暖律,站在一旁眉来眼去的是王越葭和解青衣。 天上的淅沥小雨早已停了,可众人心间好似还下着望不到头的瓢泼大雨。 无论人间生死如何变幻无常,那清清寒寒的月光仍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照得竹枝影斑驳,照得人面如寒玉,照得他们几人的影子都长得出奇,而且如箭头一般指向同一方向——叶深浅的房间。 有这么几个人物去担忧关心着叶深浅,关相一看了也觉得欣慰。 他正想走开,白少央却立即招手道:“老关,有件事我要和你说道说道。” 他想要提的事儿必定和叶深浅有关,可关相一却不擅长隐瞒。 然而白少央就在前头,他在心里默默地把叶深浅骂了一通,然后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等话说完之后,他面上神情已是数度变幻。 白少央看在眼里,自是细心叮嘱他莫要告诉叶深浅。 关相一只正色道:“此事如此紧要,我必是一字不露。” 然而他一转头去见了叶深浅,就把白少央的计划一五一十地透了出来。 这话风一透,叶深浅当即就被吹趴下来了。 他花了好半天功夫才把身上的骨头都拼好,爬起来瞪着关相一道:“你说他要去盗取大内的灵药?” 关相一道:“他确是这么说的。” 这所谓的大内灵药正名为“梭罗红参丹”,是西域梭罗山的千年大参磨成粉末之后再配上几味奇药制成的。 梭罗千年参要比寻常人参要大上好几番,远远闻着便有一股子奇异的药香。且寻常山参皆是橙红透黄,梭罗千年参却是正红发紫,实乃参中极品。单是这一样宝贝便有解毒还魂之奇效了,更别说掺的其他几味名贵药材了。 然而这味丹药是为了太后娘娘而预备下的,白少央竟异想天开地想去那守卫森严的大内盗宝,不知是吃了豹心生了泼天之胆,还是为了情爱二字而昏了头脑。 叶深浅想到白少央之前的话,越想越觉不妙,忍不住道:“你觉得他是认真的?” 关相一道:“他看上去倒是很认真,似乎打算把能动用的人脉都动用上了。我瞧他的意思,是明天就去寻孟捕头帮忙。” 叶深浅诧然道:“你就没去劝他?” 关相一摆手道:“你觉得他会听我的?” 叶深浅瞪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把实话说出来?” 关相一立刻横眉道:“有什么话自然也要由你去说,这火是你点下的,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扑了去?” 叶深浅叹道:“只怕我一说出口,他就要把我绑了在火上烤了。” 关相一不禁嘲讽道:“谁叫你贪心不足,非得骗着别人多疼你几天。你若一醒来就老老实实地把话说出来,我看他也依旧会好好疼你。” 叶深浅却笑道:“你既这么说,想必是认同我和小白的关系了。” 关相一却板着脸训道:“我不是你爹也不算你妈,你和什么人交好我是管不着,反正以你现在这鬼样子也祸害不到什么好孩子。” 叶深浅叹了口气道:“明明是他在祸害我,怎么到你嘴里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了。罢了罢了,我今晚就把话给他说清楚。” 只是在说清之前,他却还有一句话非问不可。 这话藏在他心里太久,简直要把他憋成个球了。 所以白少央今晚第二次来看他的时候,叶深浅可算是做足了功夫。 他故意压着内息,身上便开始冰凉,嘴里也是进气多出气少,摆在人前的脸色青白得好似死鱼肚皮,倒真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白少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坐在他旁边好生瞧了一会儿,瞧到最后,竟忍不住钻进被窝里抱住他,只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暖都即刻传过去。 叶深浅躺在这人身边,只觉得自己同他从未这般近过。 从前他们也这般靠着过,可即便是咫尺之近,也仿佛隔着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山。 如今那座大山已被他这愚公给搬空了,自然只留下小溪脉脉,泉水泠泠。 他一动不动地靠着对方,静看着对方那细白秀嫩的脖颈,只觉得上面似乎覆了一层温温软软的光,让人想到糖果的甜,糕点的香,叫人闻得血脉喷张,直想一口咬下去,在舌尖细细咀嚼品味。 可是他心中辗转了半晌,还是死死忍住了。 他只瞅着白少央那光滑的额头,那微微张着的唇,还有轻轻扇动的眼睫,仿佛想透过这张美好的皮相,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是如何长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瞧我做什么?我昨日未曾睡好,眼皮下是不是生了黑圈子?” 叶深浅却笑道:“你就是晒成了小郭那样的黑脸,那也是好看的。” 白少央却酸溜溜道:“你别哄我,我知道自己生得不如你好看。” 叶深浅认真道:“我不哄你,但我有话想要问你。” 白少央道:“什么话?” 叶深浅目光深深道:“有些话你不方便告诉活人,但总能告诉将死之人吧。” 他这话音一落,白少央就眉头一颤,随即抱得更紧了些。 叶深浅凄苦一笑道:“看在我查了这么多年份上,你能不能可怜我一下,告诉我当年楚天阔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白少央眉眼中便透出几分深切的悲郁之意,仿佛有一阵僵硬从他的指尖扩散到了全身,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冰窖火狱之中。 可他定了定神,还是问道:“在我回答之前,有句话我也想问你。” 叶深浅奇异道:“什么话?” 白少央忽地叹了口气,然后在他耳边吐了口热气,好似撩拨人心一样地浅笑道:“我抱了这么久,你怎么就不告诉我,你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呢?” 话音一落,叶深浅的大白脸忽地一下绿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0章 温情脉脉 不好意思此为防盗章,跳着订阅的读者会在一天后看到最新章正文 韩绽面容苦涩道:“世人只知我被‘沧海一跃’曾碧潮,‘花间客’莫渐疏,‘滴酒成箭’顾云瞰所伤,却不知我还中了‘敲竹剑’付雨鸿的暗器。” 白少央下意识道:“莫非他的暗器有毒?” 韩绽目光一跳道:“付雨鸿从不在人面前用暗器,可你听到他用暗器时,似乎并不惊讶。” 白少央淡笑道:“当我知道叔叔便是韩绽的时候,就该学会不能对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有什么过高的期待。” 韩绽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看来你并没有我想的那般不解世事。” 白少央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微笑。 韩绽的血虽然热,但他的脑子似乎并不热。 韩绽似是不以为意道:“我也没想到他的暗器竟淬了毒,中毒重伤之下,便将生平种种尽数忘了,就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若不是被一好心人所救,只怕今天也见不到你了。” 白少央道:“可即便你忘了过去,别人也不会忘了你。” 韩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解释道:“那位好心人将我带到南疆,那里少有中原武林之人踏足,所以我在那边生活了十几年都无人知晓。” 白少央苦笑道:“既是无人知晓,叔叔又何必重回中原?” 韩绽道:“我因一个意外记起了一切。既是记起来了,那就不得不去还清欠楚天阔的恩情债。” 白少央道:“你已为他杀了许多人,想必他地下有知也倍感安慰。” 韩绽道:“这算什么安慰?公道才是最好的安慰。” 他喝了一大口酒,又继续道:“你行走江湖之际,别的可以不管,恩义却不能不还。若是学那升米恩,斗米仇的做派,那真是连人都不配做了,只配当个畜生。” 这是他对于白少央的告诫,也是他对自己一生命运的宣示。 “这世上以德报怨的畜生有很多,有些已经死了,可有些到现在都还没得到报应,你绝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张朝宗就是死在韩绽的报恩上。 可如今的白少央却觉得这是韩绽身上为数不多的值得钦佩的地方。 若他对一人起了杀心,却又暂时不能下杀手,就先要摒弃其他的感情,一心找出对手值得钦佩的地方,然后加以学习和利用,这也算是他多年以来的取胜之道之一。 不过他原本就已经不恨韩绽了。 他反而有些同情他,可怜他。 张朝宗的死是可笑,而韩绽的生却可悲。他为此颠沛了半生,蹉跎了十多年,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心爱的女人,还得到了一个整日谋算他的儿子。 不过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受难的人,张朝宗的朋友们这些年来想必也不好过,掌功无敌的曾碧潮没了一只手,轻功傲人的莫渐疏失去了一条腿,而嗜酒如命的顾云瞰几乎丢了一条命。 但只要那个秘密能被保住,只要那个人能完成他们预想的计划,这一切的不幸和伤亡都是值得的。 白少央以为这些年的经历会把他的心给磨软,可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会变。 意识到这一点后,伪君子在自己的仇敌面前欢快地笑了。 —————————————————————————————————————————— 白少央一直以为韩绽勉强算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 但几天后他只觉得韩绽的话简直可以当做狗屁一样放掉。 他嘴上说照顾白少央,没想到只在白少央的小屋里待了三日便走了。 他走得这般急,急得似是有人在一旁撵他走似的。 那第三日风晴日朗,韩绽面上是一贯的心事重重,阴云笼眉,看不出与前几日有什么区别。 但等到第四日清晨,他人便不见了踪影,那为数不多的行李自然是跟着他的人一块儿飞了,可连他坐过的长椅,用过的盆碗都被复归原位,连他睡过的床铺也被弄得齐整无比,仿佛被子上的每一丝褶皱也被他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所抹平了。 这小屋里仿佛再没有这人留下的痕迹,这宁静的小山村也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人,这样一刀。 白少央没有时间去怀念他,只在心底疑惑是否是自己说话做事之间露了点什么,给他逮到了什么破绽,所以便寻个机会遁了。 但即便韩绽心中有疑,也不该走得这般快,这般急,连个招呼也不打。以他那执拗性子,本应穷追不舍,敲打质问才对。 白少央不急不缓一路寻下去,先是去问了住在村口的吴老学究,又去寻了住村中心的李寡妇,最后再截住了一群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毛孩子。 他们都齐心一致地三个字:“没见到。” 这几拨人是村中最消息灵通的人,村中任一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若是他们都瞧不见韩绽,那定是无人能瞧见他了。 眼见在外得不到消息,他便又折返至家中,在家中到处寻找线索。 如没头苍蝇般地寻了半日后,白少央终于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韩绽留下的一封信。 至于为何是枕头底下,想必是韩绽过分小心,怕什么人闯进家里来误看了这封信。 那书信上写道韩绽自觉命案在身,身份敏感,不忍拖累白少央,只得收拾包裹,星夜离去。 这字字恳切,行行在理,只是白少央却看出了点别的东西来。 他自是不想拖累唯一的血亲,但也忘不了害他流落异乡的元凶。 虽说这三日来他只字不提复仇之事,只一心熟悉白少央的生活,但要说他杀心已灭,甘于农耕织作的生活,那白少央是万万不信的。 付雨鸿算是当年张朝宗一案的漏网之鱼,即便韩绽想金盆洗手,也要先把这条大鱼给宰了,炖了,吃进肚子里才算安心。 但这条鱼可非同小可,若是吃得太快,炖得太急,不但吃不下去,还要被鱼刺卡住喉咙,落个窒死气绝的下场。 若是韩绽就这么死了,那白少央想问的东西就永远无人能答了。 所以他必须要走出这村,走下这山,走去那最近的青波镇,去得到一些韩绽的线索。 他一心打定主意出外,竟是半分也不肯停留,收拾完衣服包裹,便奔着储钱的破木箱子而去,然而他平日里在外主要是做些农活,偶尔到山上也就是猎些野兽盗卖兽皮,故此许多年下来家中也未存着多少积蓄。 前些日子给连别花置办厚木寿棺也花了几两碎银。毕竟若是给她一个寻常的薄木棺,不过是外面一层漆刷得好看。这下葬之后无人看管,便会有野狗前来,这种畜生成群出队,且犬首力大无比,只需一刨一撕,便会破棺开尸,到时里子面子都丢得精光。 无论如何,这破木箱子里面的银钱远远不够他出门远游。 看来他下山后还得想些法子挣些盘缠,否则在寻到韩绽他就已先变成乞丐。 白少央虽已过了十数年穷困清贫的日子,但自恢复记忆以来,总向往前世金银不愁的日子,毕竟要想当豪侠英雄,总少不了慷慨仗义。而要想慷慨仗义,则必得施金助人。若是学着和商贾匠人般斤斤计较,总不免惹人笑话。 所以于他看来,若想当一时的豪侠,只需一身的勇武便足矣,若想当一世的豪侠,则必得要一生的富贵。 然而这富贵也并非一日而来,他如今也只能收拾心神,先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日白少央启程,告知了村民们要出门远游之时,竟惹得他们恋恋不舍。这些村众们早已与他熟稔,但他们家中也并无余财,便每人给了他一点米粮鸡蛋之物,供其路上吃食之用。 伪君子的心肠通常是硬的,但也总有柔软的时候。 白少央现在的心就很软,软得一戳就能戳出个洞来,然而这洞里流不出血,只能流泪。 胡子长得能编成辫子的村中长老,扎红绳戴肚兜的小童,酸气冲天书不离手的老学究,俏生生艳灼灼的李寡妇,在他看来都要比那些江湖上的大侠们要可爱得多。 白少央看着这些可爱的人,微笑着收下粮食,然后对着这些个淳朴村众一一纳身拜过。 来日得了富贵,有了威名,他定要回乡一探,即便不封些银子送予各门各户,也要开路造桥,以便车马出入,货运流通。 下山之前白少央又牵了一头小毛驴跟着他走。能奔万里的神骏宝马这村里是没有的,但勤恳耐劳的毛驴却有好几头。他手里的这头毛驴便是从隔壁老王那里牵来的,白少央把他取名为小青,只因这毛驴头上比别的驴多了一簇青毛。 小青虽不像白蛇传里的青蛇那般有着种种神通变化,倒很也通人性。它似是察觉出白少央是老王的恩人一样,对着他格外亲昵,时不时用想和白少央头碰头。 白少央虽很喜欢这忠心的畜生,但也不愿和它过分亲近。 他只知这一路下山需走很长的路,若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便再无杂粮可喂,要不卖了小青,要不就将小青放归山林,让它与野驴们处在一块儿。若他对小青过分亲昵了,只怕分别时会难过。 这一人一驴行了十几日,白少央身上的盘缠便已所剩无几。 所幸他越过青波镇,到了临江城,还是打听到了点他那便宜老爹的消息。 现在的陆羡之是捉摸不透他做的这些事儿的,但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可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好也顺便填饱白少央的肚子。 于是他们进了云州城后,第一个去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金镶玉满楼。 陆羡之倒是个有钱的少爷,一出手便请了白少央入了二楼的雅阁。 这二楼已是彤庭兰砌,璧槛华廊,一入雅阁,便仿佛六朝六代的金粉之气都一瞬间扑了过来,叫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白少央已经很久都进过这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面上那副悠然闲适的表情,就好像把出入此处数十回一般。 陆羡之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天生就戴着金帽子,含着银钥匙的公子哥,而不是个跑江湖的穷困浪子。 坐下来之后,这浪子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十多年前的云州,可还没有这金镶玉满楼。”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候着的跑堂小哥便满面堆笑道:“这金镶玉满楼是我家老板在七年前开的,不过在壁檐柱顶上倒见不得真金,也窥不着宝玉。这金玉二字,说的是金卧盘,玉藏碗。” 白少央笑道:“你这厮说话倒是伶俐。” 这跑堂的面貌一般,不过一张嘴却很讨喜,手指也很漂亮,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个跑堂的了。 跑堂的笑道:“小人李贵儿,干的就是端茶送饭这粗贱行当,嘴上唠叨几句,能讨两位贵人的欢心那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陆羡之这便问道:“敢问贵儿哥,这金卧盘,玉藏碗是怎么个说法?” 他虽问出了口,面上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李贵儿如数家珍一般地答道:“金卧盘,指的是‘金盘菜’十个,取自前唐时的烧尾宴,那分别是通花软金牛肠,光明金皮虾炙,白龙金曜,羊皮金花丝,雪婴金鸡,金仙人脔,小金天酥,箸头金春,过门金香,玫瑰金乳酥等十道菜。这玉藏碗,说的是‘玉汤粥’五种,分次便是青玉碧粳粥,红玉七巧粥,白玉虾饺汤,黄玉甜雪汤,黑玉鸡骨汤。” 白少央微笑道:“这十金五玉倒是取的好名头,不如你都一并上来,叫这陆爷尝尝吧?” 在有陆羡之付账的情况下,他总是显得格外地潇洒阔绰。 而有白少央这么一说,李贵儿便如得圣旨一般,高兴得抖了一抖才下去。 而等他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对着陆羡之道:“你在等人?” 陆羡之也不否认,只憨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少央淡淡道:“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盯着那楼梯口子,但凡我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你在等人。” 陆羡之瞧楼梯口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高调,高调得仿佛那里会忽然变出个蛾眉横翠,粉面含情的仙女来。 可惜这仙女到现在还没出现,陆羡之也只能继续看着。 陆羡之被揭穿之后也只讪讪笑了一声,随即在椅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其实除了你以外,我还另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说的是朋友,白少央却觉得这或许是他寻来对付程秋绪的帮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1章 赤霞终章 言缺月与秦高吟告别的那一天,原本放晴的天又开始下起蒙蒙的小雨。 这万卷银丝本该无声无息地没入大地,可一碰到屋檐c棱角c雕像之上,便是分外地噼啪有力,好似有只无形的手在琵琶上转轴调声,情致一起,便又拨弦三四下,诉出一曲离别伤怀。 秦高吟披着去年那件半新不旧的狐裘,仰着伤病中一张半白不青的脸,依着门栏看着言缺月,眼中竟写满了“不舍”二字。 “言兄,你当真要走?” 言缺月点了点头道:“那你呢,当真不和我走?” 他的眼神还挂在秦高吟身上,仿佛恨不得能把这人的心思看到底。 秦高吟喟然一叹道:“我倒是想走,可惜在此间还有些未了的心愿。这心愿不达,我即便人跟着你走了,魂也会留在这赤霞庄内。如此人魂两离,便如行尸走肉一般,岂不枉费了言兄的一番心思?” 他说得头头是道,言缺月却一针见血道:“可你即便想留在此处,别人也未必能容得下你。” 这赤霞庄内常年不见赤霞,倒能偶尔瞥见一抹血霞。 那罗春暮心机深沉,李藏光暗藏韬略,只怕秦高吟在此处壮志未酬,就得先见着自己的血光了。 秦高吟道:“这道理我也明白,可惜知夏少爷盛情相邀,我实在不好回绝。” 罗知夏一出私狱便赶忙来看他这伤病之躯,明明白白地是想让他留在赤霞庄内。 若叫不相干的人看了他这般热情慰问,只怕还以为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秦高吟,而不是他这赤霞庄的正牌少爷。 言缺月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参和赤霞庄的内务了。” 秦高吟笑道:“罗春暮或许心机颇深,但他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他既发了话不处置我,我便规规矩矩地跪到他跟前,认个错,赔个礼,想必他也不会赶我走。” 他这话说得倒是十分轻松,但真要去做,不知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言缺月却道:“可你也说此人心思莫测c难分善恶,他即便能容你留下,又怎会让你继续参与赤霞庄的庄务?退一万步说,罗春暮不为难你,但他身边的人却可以出手。” 别的不说,那李藏光岂是个好对付的人? 这人明面上不显山露水,但凭他的能力和如今的地位,暗地里使上几招,这世上也就没有秦高吟这人了。 秦高吟却不以为意道:“我无亲无故,平日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即便舍了一条命,也连累不到旁人。既是孑然一身,何不干脆放手一搏?” 言缺月听了这话,也似是无话可说了。 他确是好言相劝,可偏偏是这好言难劝一心求死的鬼。 秦高吟似乎是铁了心c定了意,必要留在这赤霞庄内,和那罗春暮李藏光等人斗出个雌雄来才好。 言缺月一面在心中暗叹,一面又感慨这人欲之无穷,恨意之难消。 秦高吟想看出那罗春暮的真面目,探出他父亲当年的冤屈,他这一心想展翅高吟,又岂是一个朋友能拦得住的? 可若此刻拦着他的不止是一个朋友呢? 言缺月心中一动,但看到秦高吟那殷切的眼神,又把这邪恶而莫名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他只上前一步道:“你我今日一别,只怕很难再见面了。” 秦高吟道:“但愿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言缺月目光熠熠道:“你若遇上什么困难,只需到盛京西城区的王记米铺买下三斤大米,半月之后,我自会从西域赶到盛京。” 遇到这样一个人,即便是秦高吟也不由得诚心敬服。 “言兄对我一番心思,小弟实在是感激不尽。” 言缺月忽然道:“那若你有朝一日达成了心愿,又该如何回报于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略显古板正派的面容上却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仿佛是山顶的磐石忽地漏出了一条缝,缝里开出了几朵粉红色的小花,香得有些醉人。 秦高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这是言缺月能说出的话。 但他想了一想,还是认真许下承诺道:“我若心愿一了,必同言兄一起归隐山林,再不问武林中事,若有违此誓,但叫我废了一双手,让父亲的绝技从此失传!” 他如此郑重起誓,反倒叫言缺月十分不安道:“莫要胡闹,有些话你记在心里便可,不必发这样的毒誓。” 他却不知这因果轮转在此刻三言两语间便已定下。 而这看似胡闹一般的誓言,竟也会有一日成了真。 ——另一边—— 叶深浅本想和白少央再说一会儿悄悄话,却见他忽然把手指往门外一点。 叶深浅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窗纱边上被人戳了一个洞,洞里露出了一只眼睛。 叶深浅一瞧见那只眼睛,便忽觉十分无奈。 这个时候还能在外面偷瞧的,也就只有他从客栈带进赤霞庄的盛花花了。 盛花花被他叫破,干脆把窗纱撕破了大半,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说来也奇怪,他闹腾癫狂的时候能让阖府上下不安,可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过来的时候,就好像黎明前天上最亮的两颗星子照在人身上,只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和暖。 白少央不由探出头来问道:“花花,这么晚了你还在外头瞧些什么?” 盛花花却笑道:“老张,你这次找的小白脸倒是生得不错,比上次那个要强多了。” 白少央听他在叶深浅面前仍口口声声叫着“老张”,不由心中一怵,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多心了,旁人即便听了这话,也只当是半疯半醒的疯话,哪里还当得了真。叶深浅刚刚那句无缘无由的梦话,只怕也只是梦话而已。 他一放下心来,便指着叶深浅的大脸蛋开始漫天胡诌起来:“你可看仔细了,我身边这个可不是什么小白脸,他脸那么大,都能和装油糕的盘子比了。” 叶深浅却振振有词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脸大的人最有福。夜里脸大能反光,白天脸大能显眼。你说那巴掌大的小脸有什么好?等熄灯之后一片黑了,想亲脸也容易亲错地方。” 白少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那你是嫌我脸小不够看喽?” 盛花花忽道:“我倒觉得你似与以前长得不大一样了。” 白少央一听这话,立刻翻开被子跑到他身前道:“你终于瞧出来我长得与以前不同了?” 盛花花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眯起眼道:“你的确是与以前不同了。”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怎么个不同法?” 盛花花沉默良久方道:“老张,你瘦了。” 话音一落,叶深浅猛地从床上跌到地上,然后捂着自己的肚子大笑起来。 白少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回过头来无奈地瞧了瞧盛花花,就跟瞧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孩子一样。 瞧了一会儿,他还是深深叹了口气道:“夜深了,你先回房歇息吧,别再出来偷听偷看了。” 每次他以为盛花花比之前清醒了几分的时候,对方马上用行动给他甩上一巴掌。 叶深浅倒是说得没错,他这辈子的脸还是太小,经不住三番五次的打脸,多来几次就得肿了。 叶深浅这时却从地上起来道:“花花,你为何每次都叫他老张?” 盛花花只淡淡道:“他本就是张朝宗,莫非你还觉得我叫错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天经地义,一点都容不得反驳。 叶深浅只笑道:“若我告诉他不是张朝宗,而是张朝宗的儿子呢?” 盛花花冷笑道:“你这笑话讲得倒是不错。” 叶深浅挑眉道:“你觉得这是一个笑话?我倒不知它可笑在哪里。” 他这话一落地,白少央就觉得有些不妙。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阻止,盛花花便不假思索道:“老张见了女人就软,只能对着男人硬起来,所以他要想生出个儿子,只怕不比登天要简单多少。” 话音一落,叶深浅眼中幽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还有部分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2章 戏 ——两年后冬日,襄州—— 午时的襄州已是冬风似刀,抬头一看,便是几抹薄云垂于天际,等到了未时,雪片子便如柳絮似的急急而下,密密匝匝地覆在树上c盖在瓦间。大雪下得不足一刻,襄州已成一片琉璃世界,四下所望,皆是白脂素面c玉碾乾坤之象。 而在天路茶馆内,说书先生谭道隐刚刚喝完一杯热茶。 寒天饮热茶,如沙海中得一捧清泉,他这一口热流下肚,当即暖了心舒了肺。茶盏“彭”地一下被他摆在桌上,那两眼便跟着精光一放,一段段字眼在舌尖上微微一润,便从唇间蹦出,钻进在座诸人的耳中。 “列位看官,咱们上回说到那‘横刀请剑’白少央在静海真珠阁刀挟程秋绪,一人力退云州军,这回该说他如何大破朱柳庄c巧计妙除程秋绪了。” 谭道隐这话音一落,下面便有人跟着高声喝彩。 白少央年纪不大,声名却越发盛大起来,只因他这两年来屡破奇案,五湖四海地惩奸除恶,每走一处都赢得了不少人心。这儿的听众们也十分齐心,专爱捡些少年成名行侠仗义的故事听,于是勾栏小馆里也时常响起了白少央的侠名。 然而一片叫好声中,却有一道不甚和谐之声。 一位坐在茶馆东南角的黑壮汉子嗤笑道:“好端端地叫什么‘横刀请剑’?那刀剑又怎可混作一谈?一心如此二用,武功恐难达到上层。” 话一出口,众人皆觉这人扫兴至极,却又不敢明言斥责。 他们不敢明言,是因为这黑汉子头戴青巾,腰缠红带,脚踩鹿皮靴,身背鬼头刀,两道浓眉似要冲天而飞,一张黑脸更如画上的煞神一般,看身形打扮分明是襄州帮派“刀青会”的人。 旁人不敢驳这黑汉子,有一红唇素面的紫衣少年却一声冷笑道:“孤陋寡闻之人便该多听多学。除你之外,在场哪个不知白少侠是刀剑双通的奇才?他横刀时是狂士风范,请剑时却是君子谦谦,刀去则剑出,剑隐则刀现,二者收放自如,从无刀剑相混之象。可见天资高绝之人即便是一心二用,也比那些钻于一道的俗人蠢物要能耐得多。” 他这一番侃侃而言让众人听得暗暗叫好,可那黑汉子的面肌上却爆出一道青筋,显是强抑着一腔心火。 谭道隐看在眼里,只怕他控不住杀心,当即便要砸起场来,只好用力一咳,好声劝道:“正要说到精彩处,两位稍安勿躁。” 眼见这两人战火稍熄,谭道隐唇角一扬,接下来便说起白少央如何假意投靠程秋绪,如何当众救下“白羽金衣”王越葭,再如何救下被掳劫的弱女戚小蕙,最后再与那程秋绪一决雌雄。 可他还未说完,那黑汉子又插嘴道:“这故事我却是听过的。不过别处的说书先生却讲得与你十分不同。” 谭道隐压下不满,面上堆笑道:“敢问这位壮士,他们讲的是个怎样的故事?” 黑汉子听了这话,便咧嘴一笑道:“他们说这白公子生得和个玉人似的,男人见了也宝贝得不行,那程秋绪似乎还对其心存淫念,只恨不能与他一番。白少央就是借着对方的一丝淫念,混入了这藏污纳垢的朱柳庄。” 这样的话从这粗鄙汉子嘴中说出来,无端端地透出几分诡异。 谭道隐不知如何反应,只得干笑几声道:“白少侠自是少年俊朗。” 黑汉子又道:“那些说书人还说这白公子在朱柳庄里还遇到了一位高人,若无这位高人的帮助,只怕十个白少央遇到那程秋绪也会被切成二十瓣白少央。” 谭道隐道:“敢问那高人姓甚名谁?” 黑汉子却面色一沉道:“你这人怎么生了一副木头脑袋?他既是世外高人,又怎能轻易露出姓名?自然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了。” 谭道隐按下冷笑,只挂上一副虚心请教的嘴脸道:“既是如此,敢问那高人与白少侠是何关系?在朱柳庄中又干下哪些丰功伟绩?” 黑汉子一见把他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问住,自觉十分得意道:“白少央一见到那高人,便被其风采所摄,恨不能日日与其亲近。这位高人前辈见白少央对他是一片仰慕之意,慈心一发,便决意与他共同对付那程秋绪。” 话音一落,紫衣少年立刻重重拍桌道:“什么狗屁高人,我看是你编出来的假人!你以为听了些市井谣言就可以来此大放厥词?” 黑汉子冷笑一声道:“你这娃娃听的不也是市井谣言?咱们谁也没去过当年的朱柳庄,谁能说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不定你那心心念念,奉若天神的白少侠,还亲过你爷爷我的脸,上过你爷爷我的床呢。” 紫衣少年一听这话,几乎再也无法忍受。 他登时拔剑出鞘,一剑刺向那出言无状的黑汉。 他只不过出了一剑,可在旁人眼里却好似一瞬间出了一百剑。 这剑锋如密雨星辰一般刺向那黑汉子,好似能在他身上画下数十个梅花血点。 然而一百剑过去了,血点却一丝未现。 原来这黑汉子看着粗鄙无知,可迎上这剑风骇浪之时,却如闲庭漫步一般优雅从容,他左脚一个滑步侧开剑锋,右脚一个飞蹴踢在剑身上。他这人便如生了一双翅膀似的,这一次次上翻下闪,竟是剑林刀山随意过,任这剑光如何紧密,也罩不到他一根头发,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这紫衣少年也不欲取人性命,只为了以厉害声势慑住这黑面狂徒,可如今数十剑花下来,对方未出一刀,他却已剑退势软,自然知道谁的手上功夫较为厉害。 紫衣少年自觉懊恼,但也只能收剑抱拳道:“在下雁山派姬遥峰,未敢请教足下大名。” 黑汉子冷笑道:“原来是雁山派的小娃娃,怪不得刚刚能使一招‘密雨如星’。可你师父广容子有空教你剑法,怎不教教你江湖上的规矩?比武切磋,只有赢的人才能问名字,输的人连问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未说完便是一个拧腰转胯,一转便转到一方桌跟前。 黑汉子紧接着便一脚急蹴而出,这一蹴之下,那结结实实的方桌便跟一块儿棉花似的飞了起来,直冲向一旁的姬遥峰。 姬遥峰眼见四周还有好事之徒围看,不忍伤人,便索性一剑刺中方桌,缓缓托举在地。 可谁知这黑汉子便利用了这一瞬的功夫,如一道风似的蹿到了他的背后。 他这一蹿,就轻飘飘地出了一刀。 这一刀轻巧得宛如柳叶翻飞,惬意得好似风过指尖。 可再轻再巧的一刀砍到人的脖子上,轻则皮肉翻绽,重则血喷见骨。 姬遥峰骇得几乎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察觉脖颈后一阵寒风袭来。 旁边的小孩老者已是看得惊声尖叫,而就在姬遥峰闭目等死之时,却有一个人跳了出来。 这人不像是跳出来的,倒像是一阵风吹过来的。 他正好被吹到这把刀下,然后也正好出了一刀,袭了一手。 刀是短刀,短到能做菜刀的那种刀,手是一双饱经沧桑,却又指骨分明的手。 刀抵在黑汉子的鬼头刀上,手上的大拇指和食指在黑汉子手腕脉门处弹了一弹。 下一刻,鬼头刀已断成两截。 黑汉子一脸诧然地跌在地上,仿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儿。 姬遥峰回头一看,却见那跳出来的人竟是一个穿得像个叫花子的男人。 他身上是一件四面漏风的袄子,头上戴着顶样式古怪的小灰帽,下巴上围了一圈络腮胡子,几乎把嘴都给盖住。 这人乍一看去,简直是邋遢得不成样子。 可细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一双眸子寒得惊人,亮得还有些摄人。 只要有着这么一双眼睛在,就没有人敢把乞丐两个字安在他的身上。 可他若是低头掩住自己的眼神,就低调得好林中的一片叶子,根本没人能看出他的能耐来。 姬遥峰诧异道:“敢问前辈是?” 灰帽男人却没说话,而是对着黑脸汉子道:“你的刀是假的。” 姬遥峰疑惑道:“假的?” 灰帽男人没有说话,姬遥峰便捡起地上的两截断刀,却发现这刀片摸上去居然又轻又软,无锋又无刃,不过是外头涂了一层乱真的银漆。 这哪里是能杀人见血的钢刀,分明是戏班子里哄人玩的假刀。 他立刻瞧向那黑汉子,却见对方不以为然道:“小娃娃瞪我做什么?就许你拿剑法吓唬我?不许我拿假刀吓唬你?若不是这人跳出来,我早叫你哭着喊着求饶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灰帽男人忽然皱了皱眉,一闪身便下了楼。 姬遥峰只觉自己果真遇到了一位大隐于市的前辈高人,也顾不得和黑汉子纠缠,立刻抛下断刀追上前去。 可灰帽男人一入人群,简直如石沉大海,半点踪迹都没有。 姬遥峰站在路口不住观望,却不知该往哪儿走,却发现那黑汉子不知何时也已闪了下来,对着他招手道:“我看到那灰帽男人去了那边,你跟我去瞧瞧。” 姬遥峰见他一眼看穿,登时心生警惕道:“你这汉子刚刚就在弄虚作假,连姓名都不肯透露,如今凭什么叫我信你?” 黑汉子咧嘴笑道:“小娃娃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就想学那年少成名的白少央?人家虽然是个小白脸,可十六岁时就敢深入魔窟了,我瞧你比他还差得远了。” 姬遥峰被他这么一激,登时意气一起,便索性学一学心中偶像的胆气,暂且抛下一切,只跟着这黑汉子一道追踪那灰帽男人。 谁知黑汉子看着粗鄙可恶,追踪起来却颇有章法,姬遥峰跟着他一路上穿街走巷,竟在一片茫茫人海中看到了那顶神奇的灰帽子。 他们跟着这灰帽男人走到一处无人的胡同里,正想出来询问高人姓名,可那灰帽男人却先停下脚,回过身来一声断喝道:“滚出来!” 他看着身形瘦削,可这一声断喝却是惊天动地,令人不敢抗拒。 姬遥峰立刻乖乖地走了出来,黑汉子磨磨蹭蹭了半天,也从墙角里挪到了他身后。 姬遥峰抱拳行礼道:“前辈勿怪,晚辈只是想来致谢,若非前辈刚刚出手相救” 灰帽男人却冷冷道:“我刚刚不该救你的。” 姬遥峰面色一白道:“前辈说什么?” 灰帽男人淡淡道:“他根本不会杀你,我又何必出手?” 黑汉子笑了笑道:“我瞧你出手也是一番热心,受这娃娃拜一拜也无妨。” 灰帽男人却道:“你叫他娃娃?” 黑汉子笑道:“我难道不能叫他娃娃?” 灰帽男人忽地一声笑道:“你自己也没大他几岁,还叫别人什么娃娃?” 姬遥峰听得一愣,寻机看向那黑脸汉子,却见他生得至少有四十多岁了,叫二十多岁的自己一声娃娃也不算太过分,可这灰帽男人的话算是什么意思? 黑汉子笑道:“看来你是看出来了。” 灰帽男人道:“别的我倒不认得,但我认得你的眼睛。” 黑汉子叹了口气,然后把腰间的红带子一解,翻出许多布料来。 这布料一掉,他这腰就细了好几寸,肌肉也少了几分。黑汉子有些惋惜地看了看自己瘦下去的腰,再把额上的紫巾一解,将那威武无比的假眉毛假胡子撕了下来,又在面上揉了一揉,竟生生揉下一张皮制面具来。 姬遥峰瞧他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只瞧得目瞪口呆,和个木头似的戳在原地动也不动。 谁也没有想到,这粗鄙丑陋的黑汉撕了所有伪装之后,竟露出一张白玉似的漂亮面孔。 可还未等他说话,那漂亮男人就对着姬遥峰眨了眨眼,然后对着灰帽男人笑道:“两年不见了,没想到前辈居然是靠我这双眼睛认出我的。” 灰帽男人淡笑道:“你下次最好连眼睛一起易容,叶深浅。” 叶深浅目光一闪道:“眼睛若也能易容的话,我就不可能找到你了,前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3章 真相 正文放在了作者有话说,防盗章暂时放到了正文,请看作者有话说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离开白少央的第一天,韩绽对他的思念就已经难以克制了。 于他看来,云遮雾绕的山脊仿佛是白少央的背,峭楞楞的树枝是白少央伸出的手臂,树上垂下的一簇簇藤条是白少央的发,天上那东一点西一颗的星子便是他的眸,群星围绕的大白月亮则是他的两靥。 他心里c眼里c嘴里都是白少央,所以看什么都是白少央,山和水,花与叶,就连风中都仿佛有着白少央的影子,有着他的血肉和骨髓,他的笑容和汗水。 他晚上往床上那么一躺,一闭眼,想到的就是和白少央相处的那三天。 韩绽仿佛清晰无比地记着白少央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从他烧饭时通红的脸庞,再到他演武时轻灵的身姿,一遍一遍,一点一点在心中倒放c品味,再反复咀嚼c吞咽里面的细节。 这仿佛是一道吃不尽的大餐,喝不完的美酒,每当他饿了渴了,只要一想到与儿子相处时的回忆,浑身上下都能充满力量。 不管他此行是生是死,至少他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丝血脉。 这血脉上留存着他祖先的记忆,发扬着他自创的刀法。 光是想到这点,他就是满腔的喜乐。 但这喜乐和悲愁一样,总有用尽的一时。 他偶尔想起连别花的时候,内心就充满了感伤和悲愁。 这个聪慧的女人将怀孕一事瞒得密不透风,就是为了怕他在出刀时心生留恋,无法全力。 韩绽既是佩服她的敏锐,但也同时心痛她的付出。 因为即便是他不知连别花怀孕之事,他也依旧没有使出全力。 当时埋伏他的个个皆是道上有名的好汉,而他只想替楚天阔复仇,并无意重伤这些义气深重的汉子。只因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受了张朝宗那奸诈伪君子的蒙蔽,一时分不清真正的好与歹。 可就是这一念的慈悲,拖慢了他出刀的速度,也拖歪了他下刀的角度,累得他瞎了一眼,身受七八处重伤,却仍未能取得付雨鸿的性命。 所幸老天有眼,让他被一好心人所救。 想必这也是天理昭昭,容不得恶人活在世上享福,义士则含冤受苦。 韩绽回头想想连别花,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悲愁,眉宇之间也尽是沧桑之意。 这个女人替他生下了一子,用上后半生的时光将这孩子抚养成一个翩翩少年,却在他来到扇溪村的不久之前不幸离世。 有时他总是会想,若是他来得早一些,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连别花若是看到他,会不会病情好转,慢慢恢复精气? 她若是还活着,他们一家三口男耕女织,过上一段隐居的日子,那又会是何等的快活滋味? 可韩绽也只能想想罢了。 他若是想得再深入一点,就要狠狠骂上自己了。 只要付雨鸿这漏网之鱼还活得好好的,他就不算是真正地为自己的恩人复了仇。 楚天阔待他恩重如山,他又岂能因小家而舍大义? 再者,他的行踪一直都有人密切关注。 而为人父母者若真爱子女,必要为之谋划深远,不可顾一时私情。 一旦被人发现白少央和他的关系,只怕他的最后一丝血脉也得跟着一块儿消失在这世上。 为了不辜负已经死去的人,为了保护还活在世上的人,他必须得走,而且是马上要走。 所以他悄悄留下一封信,便匆匆离去,不肯给白少央留一点余地。 他才和自己的儿子相处了三天,自然是一千分万分地舍不得他,可他只怕再见到白少央的面孔,心中的那股复仇之火会被父子亲情这股暖风所吹灭。 而当他离去之后,这短短的三天就成了他最为珍藏的回忆。 他总是在想,这世上怎会有白少央这样好听的名字? 韩绽仿佛能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念上一千遍万遍。 他只觉得连别花在想这个名字的时候,必定是在回忆往昔之时,抓住了一丝闪现于脑中的灵光。 毕竟白川城的少央亭,是他们初见之地,也是他们的定情之地。 所以白少央这个名字,除了连别花之外,再没有另一个人能想得出来。 所以这个名字里含着的心意,又岂是白少央这样的少年人能读得出来的? 韩绽忍不住叹息,叹息之余又想到了白少央这三日来的表现。 同辈人该有的优点,白少央几乎是一样不缺。 他机敏善察c善良正直,还有着少年人罕有的老练和成熟。 可这成熟和老练却叫韩绽有些隐隐地不安和心疼。 他不安的是白少央的过分成熟,会让他无法体会到许多少年人才能品到的东西。 他心疼的是白少央在失去母亲之后,必须让自己迅速成熟起来,以免在这看似繁华的浊世中迷失了方向。 不过有一点他很确信。 无论是谁拥有了白少央这样的儿子,那都是这个人一生的幸运。 韩绽其实隐约觉得白少央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件礼物,一件用来弥补他丧妻之痛的礼物。 他也怀疑过这是否是一场海市蜃楼,一道镜花水月。 在他这样的年纪,已是承受不了得而复失的痛苦和失望了。 所幸他仔细查问过白少央,也查问过村里的人,确认了他是连别花带到这里来养育大的。 他还在白少央洗澡时“无意”之间闯了进来,正好看到了白少央身上的一处胎记。 只怕白少央自己是知道这处胎记的,可他应该从来没有真正看过这胎记。 因为这处胎记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落在他臀部之上,腰部之下。 而巧的是,韩绽身上也有一处形状极为相似的胎记,只是他的这份胎记却在背上,而世上也只有连别花知晓他这胎记的位置和形状。 有些人家会把痣传给后代,而他们韩家却会把胎记传给后代。 所以当韩绽看到那处胎记之后,晚上几乎兴奋得睡不着觉。 他试图把心中的狂喜给掩藏下来,不过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在白少央看来,他的态度应该和之前一样的热情,并未有什么大的差别。 父子共枕之时,是韩绽一天当中最为欢喜。 他欢喜的是可以毫无顾忌地打量儿子恬静的睡颜,可以想法子把他面上的轮廓牢牢地印在心里,刻在脑里。 但他也总怕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儿子便会不翼而飞。 所以他总是睡得不深,一有点风吹草动便得惊醒。 惊醒之后,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往旁边一看,直到看到白少央仍在他身边,他才放下一点心。 讽刺的是,三天之后,却是他先舍了白少央而去,而不是白少央舍了他而去。 韩绽不是个莽夫蠢货,自然看出儿子心中也有千言万语想问他,但他是个克制谨慎的好孩子,不该问的话,不该提的人,他都是小心翼翼,轻轻揭过,绝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这份谨慎虽叫韩绽宽了心,也叫他有些隐隐约约的失落。 白少央看似和他亲近,可到底是对他有些防备和芥蒂的。 或许是因为韩绽还不能与他相认,只能以母亲的朋友自居。 这个身份是他们之间的一道缓冲,也是韩绽用来保护儿子而设计的一顶大伞。 而只要这道缓冲还在,他们之间就还留有余地,白少央便不必为了他这莫名出现的叔叔而舍生忘死。即便韩绽死在了谁的手里,白少央也绝不会伤心欲绝。 也许复仇成功之后,他们还有再见的日子。 但愿到了那天,他能揭开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再把心里的话一字不漏地倒出来。 若是白少央知道韩绽就是他的父亲,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韩绽一想到这点,面上就有几分暖意如温水清泉般脉脉而过。 ———— 晚风吹过芦苇荡时,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鹅毛浪,压得芦花低腰俯首,。 这芦花们本是密密匝匝c安安分分地挤在一块儿,可被这淫风一吹,便互相撩拨c推搡起来,好似搔首弄姿的怀春男女,使出浑身解数投向对方的怀抱。 解青衣越过芦苇荡的时候,忽然想到这芦苇在古时又叫做“蒹葭”。 蒹是没长穗的芦苇,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葭是初生的芦苇,似是初尝人事的青年。 他这么一想,便觉得这平凡无奇的芦苇也变得富有诗意和活力起来,于是就连拨开芦苇的动作也变得轻柔了一点,好似怕惊动哪位天人似的。 而等解青衣越过蒹葭地,看到躺在地上休息的王越葭时,一双眸子也随之一亮,好似看到了不出世的奇珍一般。 等王越葭招呼他躺下来过夜的时候,他眼中的光便仿佛经过了提纯一般,变得更加热枕而纯粹了。 赶路对解青衣来说本是寻常事。 可这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因为一个人而变得非同一般起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他身边的王越葭。 只要有王越葭在,解青衣这条漂泊四海的小舟就好像有了停靠的岸头,茫茫无定的心也有了一个归处。 而王越葭似乎很疲惫,疲惫得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们两个相处已有好几年的时光,所以王越葭在解青衣身边时,总是感到格外地安心。 他若能安心,解青衣便能放心。 可他现在的心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撩拨着一样。 也许这东西是芦苇被风吹过发出的声响。 风一急一慢地吹着,在芦苇荡上吹出了层层絮浪,让这芦花们曼妙地交缠在一块儿,发出一种撩人的“沙沙”轻响。 这轻响仿佛是芦花们缠绵的信号,一经发出便引来了野鸭和鹭鸶。 可就连这野鸭和鹭鸶也是成双成对出现的,好似永远不会形单影只似的。 解青衣也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有王越葭,而且他也正看着王越葭。 王越葭睡得很熟,似乎早已习惯了这幕天席地的生活。 月光静谧而柔和,静得似照在他面上的一道白乳,柔得像盖在他身上的一层轻纱。 解青衣静静地端详着他的面容,发现王越葭的面孔很白,在月光下如一团透明的白玉。 被这玉质的皮肤一衬,他的嘴唇也显得很红,红得似是沾了一点血。 这人冷笑起来的时候,就如一团烈火重塑了面容。 可他现在熟睡起来的样子,却很像一个孩子。 解青衣忍不住细细端详着这张孩子似的面容,只觉得这张面容仿佛有一股特殊的魔力,若是看得久了,连人的魂魄都要化在这面孔之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4章 阚春楼 不好意思,这章正文暂时放一下防盗章,作者有话说里放的是正文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地去订阅观看吧 这人世间的富贵难免与权势挂钩,而这权势又可由名利而来。 所以白少央踏上功名路的第一步便是在江湖上造势。 罗春暮的寿宴还要等上几个月,所以无论是韩绽还是付雨鸿都可以等一等。 但是程秋绪却不能等,他庄子里的那些男男女女也不能等。 等到了群雄荟萃的盛京,进了那风云交际的赤霞山庄,定会遇上另一番滔天巨浪,届时耗神耗力,劳心劳肺,只怕白少央就没有心情再踏入这朱柳庄了。 所以有些事情最好现在就解决。 而陆羡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目光炯炯地瞅着白少央,仿佛瞅着一头珍稀的异兽,一个绝色的美人。 可惜白少央偏偏不是个异兽,也不是个绝色美人。 他不过是长得比别人俊俏了那么一点,又白净了那么一点。 可陆羡之看着白少央,却仿佛永远看不腻似的。 他一边看,还一边感慨道:“看来这医仙庙果真是个福地,我一来此就遇到了白兄这样的人物。” 这个无人问津的破庙在他口中仿佛成了一方洞天福地,至于那些门外发臭发腐的猎户尸体,横梁上蛰伏着的的蜘蛛鼠类,还有刚刚想要取他性命的林中黑蝉,陆羡之统统是看不见,也听不着的。 一想到林中黑蝉,白少央忍不住回头看了那个贴在黑暗中的身影一眼。 然后他微微笑道:“除我以外还有一人在这破庙里,你实在不该只顾着我,而冷落了他。” 陆羡之却道:“现在这庙里除了你我还有一个人,可不久之后就只有你我两人了。” 他话里藏着机锋,白少央便敛眉道:“你要杀了他?” 陆羡之却摇头道:“我要放了他。” 林中黑蝉诧异道:“你要放了我?” 他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经常一惊一乍的人,但事关生死,任谁也不能云淡风轻一笑而过。 陆羡之微笑道:“你何须这般惊讶?我之前不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了吗? 林中黑蝉道:“这句话也有别人对我这般说过。” 陆羡之道:“莫非他们说的与做的不同?” 林中黑蝉却道:“通常他们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被我给杀了。” 白少央冷冷道:“你的动作倒是很快。” 林中黑蝉淡淡道:“我的动作一向很快,所以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没什么痛苦。” 白少央忽然道:“那你死过吗?” 林中黑蝉道:“我若死过,又怎会在这里?” 白少央不冷不热道:“那你怎知他们死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痛?” 林中黑蝉冷冷道:“我不知道,难道你就知道?” 白少央冷笑道:“我当然知道。” 他曾被这世上最快的刀砍过,也被这辈子最亲的人杀过。 刀锋抹上脖颈时的那种痛,一个活着的人又怎么会明白? 林中黑蝉冷冷道:“你想杀了我?” 白少央道:“擒住你的是小陆,你的生死只能由他决定。” 他嘴上全推给了陆羡之,心中却仍想的是杀人灭口,这倒不单单是因为对方知道了陆羡之和他有意刺杀程秋绪一事,也是因为他是“九山幽煞”的徒弟,手底下必然欠下无数血债。这妖人的门下弟子,便是拉出来尽数砍了,也没有几个是冤枉的。 可陆羡之道:“而我的决定就是放了他。”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和白少央抬杠。 白少央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我想问问你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 从陆羡之决心去杀红袖金剑那里,他就看出对方并非什么迂腐胆怯之辈。所以他不大可能因为害怕得罪“九山幽煞”这老妖怪而放过林中黑蝉这小妖怪。而于白少央而言,即便除不了那老妖怪,除一除这眼前的小妖怪也不错。 陆羡之叹了口气,道:“我之所以想放过他,是因为我听说林中黑蝉虽以杀人为生,却有三放三赦一说。” 白少央挑眉道:“敢问是哪三放哪三赦?” 陆羡之侃侃而谈道:“一放妇女,二放老者,三放幼童,此乃三放。病入膏肓者必赦,身有残疾者还赦,僧侣道士者同赦,这就是三赦了。” 白少央面上含了一丝轻嘲的笑意,语调微微上扬道:“这三放三赦倒是‘义举’。” 陆羡之道:“他既是杀手中的义士,那我放了他也无可厚非。” 白少央却道:“可我想问陆少侠一个问题。” 他刚刚还叫陆羡之小陆,如今却改口叫他少侠了。 陆羡之也察觉到了这称呼的变化,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敢问白兄想问什么?” 白少央道:“如果有个人本可以砍掉你的四肢,却在下手时良心发现,只砍掉了你的双腿,你会不会对他感激涕零,赞他是个无双的义士?” 陆羡之微微一愣,随即答道:“当然不会。” 他若这样做了,那简直就和疯了傻了没有什么区别。 白少央继续道:“那些妇孺老幼,病残道僧自然是不欠他什么的,难道那些身体健全的汉子就是天生欠了他的么?同样是爹生娘养日月滋润的,怎么他们的命就可被随意轻贱?” 他倒是并未疾言厉色,可那字字句句都是直指命脉,戳人肺腑,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给陆羡之留。 陆羡之苦笑道:“我并未轻贱他们的性命,不过是觉得这人还算是良知未泯。” 白少央道:“既如此说,那淫贼奸污少女时也是良知未泯的,毕竟他是奸污而不是奸杀。那是否因为他留下了少女的性命,你就会放过他?” 陆羡之冷冷道:“不会,这样的人即便是剁碎了喂狗也不可惜。” 白少央道:“那你为何要放过林中黑蝉?” 陆羡之斩钉截铁道:“因为他杀的人不一定该活,但羞辱女子的人却绝对该死。” 白少央神色稍缓道:“但我看小陆你执意放他,是否另有隐情?” 陆羡之沉默了一会儿,忽目光悠悠道:“隐情倒是没有,只是我幼时曾犯过一个极为可怕的错误,幸得一前辈教导栽培,若是他也与你一般的想法,只怕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话一说完,他看向白少央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仿佛是在郁郁不平,又仿佛是在心中叹息。 “你刚刚听了我讲了半天的故事,就更该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且这世道不单黑白二色,你看得分明,我却更爱留意那黑白之间的灰色。这一刀下去肠穿肚烂,热血飞溅,固然是快人快己,可我却更想走救人救己之道。” 只盼这救人救己莫要变成害人害己才好。 白少央在心中发出一声苦笑,随即道:“黑白之间固然是有一抹灰,但黑不应因灰而显白,白也不该因灰而显黑。” 他顿了一顿,忽抬眸对向陆羡之道:“看人看事,都该以本色为先。” 说完白少央便取下了烤串,让觊觎鱼肉已久的玉狸奴尝了个鲜,但他自己却仿佛没有什么胃口,仿佛光听着猫儿嘴里“吧唧吧唧”地响,他就已经饱了似的。 也许他本不该这般认真的,可刚刚脑海里飘过许多上辈子的往事,胸臆之中便十足十地憋了一口气,好似无论如何都要宣泄出来不可。 陆羡之这便上前解了林中黑蝉的一处穴道,但却并未完全解开他身上被封的穴道,这样他虽能走路,却不能运功。 林中黑蝉踌躇了半分,终于还是问道:“你当真放我走?” 陆羡之笑道:“我连你的穴道都解了一半,岂有不放之理?” 但他下一瞬,他忽又笑容一收道:“但我下次若是再见你替人消/灾,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他的话已说尽,林中黑蝉也不便多留,一转身便去了庙外。 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一心放他的陆羡之一眼,也未曾去看一心杀他的白少央一眼,这个杀手仿佛从未见过这两个人,也永远不会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 陆羡之回头一看,见白少央面上仿佛还带着几分叹息的意味,心下一沉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白少央头也不抬道:“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白少央调笑道:“其实细细一想,古有结草衔环,白蛇报恩,今有破庙遇刺,陆郎放蝉。也许过个百年,那林中黑蝉便能投生成个白娘娘那样的女妖怪,对你投怀送抱也说不定。” 陆羡之苦笑道:“可惜我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他虽是苦笑,但眉宇之间的那股郁郁之气还是去了大半,看来白少央的安慰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待他转过身去坐在那草铺之上时,白少央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这世上的确有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以怨报德之事也是屡见不鲜。陆羡之这一放,当真是前景莫测,福祸难料。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白少央调笑道:“其实细细一想,古有结草衔环,白蛇报恩,今有破庙遇刺,陆郎放蝉。也许过个百年,那林中黑蝉便能投生成个白娘娘那样的女妖怪,对你投怀送抱也说不定。” 陆羡之苦笑道:“可惜我只信今生,不信来世。” 他虽是苦笑,但眉宇之间的那股郁郁之气还是去了大半,看来白少央的安慰还是有些效果的。 可待他转过身去坐在那草铺之上时,白少央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淡了下去。这世上的确有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以怨报德之事也是屡见不鲜。陆羡之这一放,当真是前景莫测,福祸难料。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一种死法,还是死在自己的心慈手软之下。 但愿他的这个朋友能交得长长久久,渐入佳境。 这世上虽有许多种死法,但最令人厌憎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5章 画皮之下 不好意思这是防盗章,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不但白少央等人没有料到这么一出,就连门前的庄丁都愣了一愣。 不过守门的青衣汉子倒是没有愣上太久,毕竟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青衣汉子迅速地瞥了这冒牌货一眼,立刻着人看住他,然后自己就进去汇报了。 他这一进去,倒是把白少央等人给结结实实地晾在了外面。 白少央眼见好几个身如巨塔的大汉将冒牌货围在中间,忍不住冲着陆侍卫和郭丫鬟问道: “这白少央是何人?” 他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满心的困顿,仿佛从未听过“白少央”这个名字。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c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郭暖律冷笑道:“我要杀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向着白少央抬起了头,用冷电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抬头一瞥眼,白少央竟被看得笑了。 即便受着人/皮面具的拘束,他也仍旧能笑出一朵花儿,开出一片海来。 郭暖律竟也唇角一扬,露了几分笑意。 他这一笑竟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几分光彩。 但笑完之后他便立即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救我和小陆的人。” 郭暖律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道:“一来他听过我的声音,二来他正好赶在我们进庄之前现身,三来他还说了一句话。” 郭暖律敛眉道:“什么话?” 白少央苦笑道:“他说我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郭暖律淡淡道:“而救小陆的人用的就是一双筷子。” 白少央笑道:“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但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这人为何要易容成自己。 若是假投诚真刺杀,那也未免太过鲁莽,这也与他躲在暗处一直不出手的作风不符。可若是真投诚,那又何必故布疑云,用一张别人的面孔?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忍不住坐在了桌边沉思了起来。 郭暖律忽然抬眼看去,慢慢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什么问题?” 他问完之后,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郭暖律幽幽道:“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为何不找小陆做相好呢?” 话音一落,白少央忽然把含在嘴里的茶喷了一桌。 白少央一看到那张脸,手就猛地一抖,抖得面具都掉了地。 他脑子里轰轰乱乱的,眼前白茫茫地一片,竟似是云遮雾绕一般。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连惊讶是什么表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深浅也是满心错愕,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摘了自己面具,二是惊讶白少央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白少央一看到那张脸,手就猛地一抖,抖得面具都掉了地。 他脑子里轰轰乱乱的,眼前白茫茫地一片,竟似是云遮雾绕一般。 他的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连惊讶是什么表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深浅也是满心错愕,一脸惊讶地看向他。 他一是惊讶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摘了自己面具,二是惊讶白少央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 而且这么大的反应还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的。 叶深浅忍不住眉头一跳,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仿佛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看着他。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他刚刚骑在白少央身上的时候,面上流过了些许急水般的阴影,有些线条也变得模糊,如今正正经经地走出来站在一边了,那面孔便沐浴在了烛光与月光之下,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而分明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6章 复仇者联盟 一个月前。 “你觉得这道菜怎么样?” 陆羡之把手头的醋溜鲤鱼端给白少央的时候,内心原是十分忐忑的。 那鲤鱼的白眼瞪得像是快掉下来,肉上还沾着没有去净的鳞片,红肉里透着青,青里泛着紫。鱼汤上的醋味也实在太大,大得仿佛能把房顶都给掀翻。 其实对于第一次做菜的人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件特别糟糕的成绩,至少色香味中已经有了三成到五成。 然而陆羡之并非首次下厨,这已是他烧的第五道菜了。 前四道看上去都不算菜,只能勉强算作玉狸奴的猫粮。 玉狸奴这两年来便如一只身娇体贵的猫中贵妃,天天和他的主人一道吃山珍野味,喝牛乳炼奶,早就被养刁了胃口,哪里看得上一般的吃食?陆羡之把没做成的菜端过来后,它通常只瞥了一眼那焦黑状的不明物体,然后就嫌弃地眯着眼睛走开。 不过这次陆羡之捧上来的东西至少不焦不黑,就是味道有点呛人。 玉狸奴跟在他身边嗅了嗅,然后转身便跳上了白少央的膝盖,他动作优雅贵气,仿佛一只身手矫健的山中王者。白少央低头看去的时候,他却已经缩成了一团黄白相间的毛球。 于是白少央便一手摸着毛球,一手拿着筷子去夹陆羡之刚做的鲤鱼。 等他吃完几口之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心满意足一般地说道:“不愧是富贵人家做出来的菜。” 陆羡之立刻看向郭暖律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郭暖律冲着天翻了个白眼道:“他在骂你弄的菜难吃。” 陆羡之几乎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对着白少央道:“别人敷衍我也就算了,怎么小白你也这般不老实?” 白少央叹道:“你若要我老实说,那我就不得不直言了——小陆,你该去为难一下小郭的胃,我的胃不经磨。” 郭暖律独自一人进大山大漠之时可什么都能吃。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就没有他逮不下来的,就连天上飞的也能被他拔下一嘴巴毛来。所以这人无论是嘴还是胃,都比撸猫少年白少央的要更能耐磨耐艹。 郭暖律却冷冷道:“白少央,你不老实。” 他这会儿却与陆羡之同仇敌忾了起来,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白少央苦笑道:“你们两个都骂我不老实,怎么不想想我过的日子有多难,刚刚才从苗山寨上退下来,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 他们初到陈州一带就听闻那苗山寨上强人众多,专门为祸乡里,劫掠过往行人,自是起了练手之心。 于是陆羡之这边揭了官府的通缉令,白少央就去苦主那边搜集情报,郭暖律趁机取得山上地图,摸清寨中路线。准备妥当之后,三人便星夜登上苗山寨。 市面上对他们杀敌制胜的过程几乎有一百种说法,可最流行的一种,就是这云州三杰一人剑挑数十寨丁,一人烧山寨灭粮草,另一人专擒匪首。三人分工有序之下,自是杀人放火两不误,行侠惩恶两边横。 于是一夜过后,苗山寨的大名就此在江湖上消失,白陆郭三人的战绩史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州百姓为感激三人恩德,自是夹道相迎。这一片赤诚之下,砸鲜花的砸鲜花,扔水果的扔水果,最后连香巾手帕都要劈头盖脸地扔过来了,白少央只好带着陆羡之和郭暖律躲进旁边的五香楼,好避一避这些姑娘们的香风。 不说别的,让郭暖律去收这些叔叔奶奶们的鲜花鸡蛋,简直就是让他去受一场酷刑。 那些姑娘们把贴身的手帕丢过来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很想一把拿住再扔回去。 陆羡之似乎也是个闲不住的人,进了五香楼后便向老板借了厨房一用,誓要捣鼓出个能吃的菜。自从他在野外烤鱼时把那可怜的鱼烤个焦糊透顶,以至于被郭暖律无情嘲笑之后,陆羡之似乎就和白少央的胃有些过不去了。 谁也不清楚他这样的人为何要亲自下厨,大家更不清楚为何他固执地只让白少央一人品尝。 也许是因为陆羡之一向是个好学生,而好学生总是摔倒了之后再爬起来,绝不会一摔就瘫。 然而这个好学生却在厨艺一道伤摔了足足五次,虽然每次摔倒的姿势不同,但摔的都是同一个坑。 在陆羡之殷切的目光之下,白少央又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肉喂给了玉狸奴。 猫儿总归是该爱鱼的,哪怕这鱼没有全熟。 然而玉狸奴简直连看都懒得看,只在白少央的膝盖上瘫成了一坨球。 这哪里是猫中杨玉环,分明是猫中的安禄山。 白少央无奈地把鱼肉放回了盘子里,然后往窗外一瞥。 他们现在坐在窗边的位置,随意一看就能把这陈州的景色尽收眼底,可谓是独占风光。 街上人流不息,大家若一同举袖,便如一片浮云飘过长街,若是聚在某处,便似风中静立的群木。那人头在人海里攥动纷涌着,仿佛银河边上的一颗颗星子,这星星是数不尽的,人仿佛也是看不完的。 可白少央这么随意一看,就看到了某人。 准确的说,不是某个人,而是某把伞。 一把大太阳下的黑伞。 这把黑伞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可以让见到它的人都纷纷后退,无形中让出一条过路的通道来,让伞下之人得以顺利通过。 黑伞就这么穿过了人群,仿佛人海中飘过的一叶扁舟。 白少央仔细看去,却始终看不清握伞之人的相貌,只知他走路极轻,呼吸也极为不易察觉,好似阳世中行走的一缕幽魂。 白少央的反应似乎引起了陆羡之的注意,惹得他也挤到窗边看。 可他这么一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陆羡之忍不住道:“小白你在看些什么?” 白少央道:“我在看一把伞。” 陆羡之道:“那现在这把伞呢?” 白少央笑道:“在你的脚下。” 就在陆羡之过来看伞的那一瞬,黑伞已闪入了五香楼的大门,如今伞主人应该已经在楼下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那把黑伞已经上了二楼。 握伞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他身上是一袭素白长衫,袖角绣了松竹的暗纹,肩上披着的墨狐狐裘,那毛色在光下水滑通透,一看便知不为凡品。 这人的腰上还系了一条单扣的镂空白玉蹀躞带,带上雕的是月影玉兰纹,玉扣呈貔貅瑞兽形,通体看来玉质白润,浅雕轻刻之中走起云龙之势,该是名家雕琢c宫中御赐。 然而再富贵的打扮,也掩饰不了他身上的病气。 他眼窝深陷c两颊消瘦,面色四分苍青三分惨白,额上还暗含一缕黑气,显是命不久矣,病入膏肓之像。 白少央看着这人,却觉得有些可惜。 他能看出对方的五官底子不错,即便是瘦成这样,仍能看出几分清隽神采来。 若他并无顽疾缠身,只怕也是个风流富贵的子弟,该如陆羡之这样整日无忧无虑。 白少央这番正想着,那番就有个小二过来通传道:“白少侠,天字号厢房的人请您过去一趟。” 白少央诧异道:“请我?” 他记得刚刚那位黑伞的主人走进去的便是天字号厢房,怎么这人平白无故地却要请他? 陆羡之笑道:“那他有没有请我和小郭?” 小二摇了摇头,陆羡之却不显失望,反而兴奋地对着白少央道:“他一见面就要请你去,莫不是仰慕你的威名,想结交个朋友?” 瞧他那副样子,仿佛白少央交上个新朋友,就是他自己交了个新朋友没什么区别。 白少央笑道:“如果真是结交朋友就好了。” 他先是拍了拍陆羡之的肩,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郭暖律,发现后者对着他点了点头,似乎在无声地许下什么承诺似的。 可白少央只有得到了这一份无声的承诺,才能放心地撇下陆羡之,会会那大太阳底下撑黑伞的病鬼公子。 等他入了厢房之后,方才闻到一抹异香。 这香味却并非香炉所熏,亦非花木之香,而是一盏茶香。 桌上有两杯茶,一杯在那病鬼公子身前,另外一杯却对着白少央。 白少央欣然一坐,未发一言,只取了茶盏轻轻一酌,一口温茶入口,他方才疑惑道:“这是九和山藤茶?” 病鬼公子微微一笑道:“白公子好眼力。” 九和山藤茶,生于襄州九和山一带,茶叶均生异香,传有长寿去病之效。因产量极少而经常供不应求,襄州的无良商贩就曾用普通白茶冒充过藤茶,外行人看了也分不出真伪,需得内行人闻过品过才行。所以如今市面上常说“千金难得一两真藤”,说是便是这九和山藤茶,虽说是有些夸大其词,但其受捧之热可见一斑。 白少央只笑道:“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错,沾了公子的光喝了一杯藤茶。” 病鬼公子却道:“你说喝上这茶是沾了我的光,可我来这五香楼却是为了沾一沾白公子的光。” 白少央了然一笑道:“公子来这五香楼找我,莫不是有事相托?” 病鬼公子道:“若无事相托,岂敢叨扰白公子?” 白少央却道:“瞧公子的打扮,只怕能帮公子忙的人为数不少,我在里面应该都排不上号。” 病鬼公子唇角微扬道:“在下身无所长,不过一手臭钱。可钱能请到的又算是哪门子的高人?” 白少央不禁莞尔一笑道:“这话说得倒是对极了。” 想到就在隔壁晃荡的陆羡之,他又对着眼前的病鬼公子道:“只是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病鬼公子轻叹道:“在下何鸣风,无可奈何的何,鸟鸣的鸣,乘风的风。” 白少央诧异道:“你就是‘病中鸣弦’何鸣风?” 何鸣风轻笑道:“没想到白公子还听说过我年轻时的诨号。” “病中鸣弦”何鸣风实在是个很奇特的人。 他生来就是富贵之人,然而不幸生染顽疾,十年前就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五年后还是这幅病怏怏的模样,如今依旧分毫未改,看上去像个随时都要入土的病鬼,可五年过去又五年,当初说他一定会英年早逝的人都不在了,他这病鬼却还撑到了现在。 至于“病中鸣弦”的鸣弦,鸣的不止是琴弦,还是一种能杀人的弦。 传说何鸣风戴了一根手镯,手镯中藏有极为锋利的钢弦,一扣机括便可拉出,轻则割人手腕,重则卷人脖颈,到时骨肉分离或是身首异处都是小菜一碟。 白少央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找出那手镯在那儿。 于是他只微微一笑道:“看来何公子如今是有些无可奈何之事了?” 何鸣风道:“这件事的确是有些无可奈何,但我若看不到它圆满解决的一日,即便将来到了地下,也无颜面见先人。” 他这一番漫不经心似的不祥之语,只叫旁边跟着的小厮皱紧了一双浓眉,但碍于有客人在面前,他一个下人也不便多言。 白少央还欲多问,那何公子却先扬了扬手。 他这一扬手,小厮就捧出了一叠卷宗摆在了白少央面前。 白少央本不欲翻看,但一想到郭暖律和陆羡之就在隔壁,也就放心大胆地看了起来。 谁知他刚看到第一行,就有些心颤手抖,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神色。 这白纸上的行行黑字,竟都是连别花生平之事,从连别花如何遇到韩绽,再到她如何来到扇溪村,甚至于何年何月生下的白少央,都写得详详细细c清清楚楚,简直比白少央自己还要记得通透。 白少央迅速地瞥了何鸣风一眼,只见对方唇角微微一扬,扯出一丝奇异的笑。 白少央看得心中一紧,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了下去,只见这卷宗后面便是对白少央的生平分析,写他如何苦练刀法不缀,又写他平日里如何帮亲助友,孝顺母亲。 然而提到生父那一栏的时候,却特别注明道:此人生父或为韩绽。 白少央收了收心,叹了口气道:“看来何兄是查了我很久了。” 何鸣风道:“这是天一星隐阁的情报,我不过是花钱买下了而已。”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天一星隐阁?” 天一星隐阁是近十年来才崛起的一个江湖帮派,听说里面有这江湖中最好的情报贩子。 白少央本来还不信,可看到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情报之后,才是不得不信。 何鸣风笑道:“其实白兄的父亲是谁更与我无关,我只希望白兄能为我找出一个人。” 白少央道:“你是希望我找出韩绽?” 他若还猜不出对方的用意,只怕上辈子就白白混了。 何鸣风笑道:“白兄果然聪明。” 白少央叹道:“可何兄虽然身怀武艺,却并不掺和江湖中事,何必非得寻到韩绽?” 何鸣风淡淡道:“十六年前失去亲人的并不止白兄一个,自韩绽重出江湖以来,我与许多人都在盼着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白少央笑道:“真相?我以为真相就是韩绽被奸人挑拨,误杀了好人。” 何鸣风面色一黯道:“若是真相如你所说的那般简单,我又何必苦苦追寻多年?” 白少央沉吟道:“我若不答应你,你是不是就会把这些卷宗里的东西公开出去?” 何鸣风道:“我倒不想公开,但有人却很想公开。两年前你的情报有很多人想买下来,只是我出了一笔拦路钱,让天一星隐阁暂时不让他们买下。你若能答应我找出韩绽,我就干脆买断这份情报,省了你的后顾之忧。” 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可白少央却已经听明白了。 可若是白少央不肯答应,那等这拦路钱的时效一过,他就等于是被人扒了皮晒在光下,五脏和六腑都无处遮掩了。 若只是暴露他和韩绽的关系,那也不算什么。 可这身世一出,就会暴露出他当年是以韩绽之子的身份假冒那张朝宗之子。 以凶手之子冒充苦主之子可不是身败名裂这么简单。等信誉破产之后,他还得被人翻出旧账,让人怀疑是否和韩绽同谋杀死了那付雨鸿。 再往下面,白少央就不忍再细细想下去了。 所以他看向了何鸣风的眼神也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何鸣风见他似有动心之意,又加了一把火道:“你帮我擒住韩绽后,我也不会立刻要他性命,只是和一群武人一道送他至搬云庄。我要那韩绽在天下群雄之前,将当年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清楚楚。若他真的有冤,我也不会让人为难他。”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和你一起护送他去搬云庄的武人都有谁?” 何鸣风淡淡道:“和你我一样,皆是当年死在韩绽刀下之人的亲眷。这些人不为别的,只为给死者求一个公道。” 白少央听了这话,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你要的公道在韩绽身上,那我要的公道却又要往何处去寻? 韩绽身上背负的秘密不止牵涉一群死者,更关系到楚三哥,关系到他背后默默奋战的一群人,牵涉到朝堂天下之格局,我又怎能容他在人前说出当年一案的真相? 想是这般想,他面上却无比爽利道:“好,我答应了。” 他答应了要帮何鸣风擒住韩绽,可没有答应会帮他将韩绽送到搬云庄。 若他们要押送韩绽到那搬云庄,那他白少央也一定要在押运队列当中。 不为别的,若他不和这群复仇者一起押运韩绽,又要如何里应外合,在路上把韩绽劫下来? 可这群人中不乏高手,若是实在劫不出来 白少央想到此处,忽地眸光一黯。 那他至少会让韩绽走得很安详。 他这时候倒是想得很理性,也想得很透彻。 可谁也没想到到了最后,他却还是为了救韩绽搭上了大半条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7章 父子同途之下 正文在作者有话说,这里暂时放一下防盗章。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纪玉书满面怒容地瞪着白少央,似是能骂上七天七夜的话。 可现在别说是一句话,他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快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少央的掌已如利剑般抵在了纪玉书的喉间上。 柏望峰眉峰动了一动,眼中渐露出几分叹息之意,人却安如泰山,稳若磐石。 他看的仿佛是白少央,叹的却似乎是纪玉书。 “纪小公子,你未免太不懂事了。” 柏望峰说的是“不懂事”,而不是“不明事理”。 他说了这句话,便是一锤定音,给整件事下了一个定论。 白少央若是不接这定论,下一个要应付的便是柏望峰了。 所以他下一刻便收了掌,如同一个受教的乖宝宝一般站到了一边。 瞧他那副认真听训的模样,仿佛柏望峰责怪的不是纪玉书,而是他自己一般。 可柏望峰却一点也不敢把他当做一个乖宝宝,更不敢真情实意地去训他。 看这少年刚刚出手的掌法,竟让他觉得有一些说不出的熟悉感,可又切切实实地想不起来。 可惜柏望峰未能看得更多,若是再看久一些,只怕就能看出这年轻人的武功路数了。 所以他不仅责怪纪玉书不懂事,更暗怪他外强中干。 他若不外强中干,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 他若不败得这么快,也许柏望峰便能看出白少央是哪门哪派的了。 郭暖律在一旁冷眼瞧着,似是有意等待着什么。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竟比柏望峰更像是一棵望着绝壁孤峰的松柏。 纪玉书丢了面子,失了风范,自是失魂落魄。 但他失魂落魄之余,却还不忘发泄点怒火。 他朝着郭暖律冷冷道:“你不是要走么?怎么还赖在这儿?” 郭暖律也冷冷道:“闭嘴,我在等人。” 他的确是在等人,等一个已经出过手的人,还有一个还未出过手的人。 已经出过手的白少央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刚才那一招看上去是为了救郭暖律,实则是为了救纪玉书。 以郭暖律的剑法,哪怕是十个纪玉书在背后出剑,都没法削掉他一根汗毛。 但纪玉书若是死了,只怕这伙人还未去刺程,就先来刺郭了。 可无论他是为了救谁,这么剑拔弩张地一来,怕是更叫人容不下了。 所以他只能走。 而且是马上就走。 从未出过手的陆羡之也站了起来。 他不但站了起来,还恭恭敬敬地朝着柏望峰抱了个拳,向黄首阳鞠了个躬。 “多谢柏先生相邀,但请恕我不能相陪。” 柏望峰皱眉道:“即便他们得走,你也可以留下来的。” 陆羡之道:“我的确很想留下来,只可惜” 柏望峰微笑道:“可惜什么?” 陆羡之无奈道:“可惜我没法和不尊重我朋友的人坐在同一个地方。” 柏望峰叹道:“刺程对你来说就是一道唾手可得的功名。” 龙阅风笑道:“而这样的功名许多人蹉跎了一辈子都求不到。” 刘鹰顾也加了一句:“我若是你,就绝不会这么轻易的错过。” 他们每个人都说得如此得轻巧容易,仿佛把刺杀程秋绪一事当做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可陆羡之却摇摇头道:“扬名立万的机会以后还会有,错过这次也就罢了,可朋友要是错过了,我怕是会悔断肠子的。” 他的话一说完,人就默默地挪到了郭暖律和白少央那边。 他一抬眼,就发现郭暖律忽然笑了。 他的笑却不是单对着陆羡之,而是对着陆羡之和白少央的。 这个少年的笑往往是带着点嗜血的色彩的,让人想到一头随时都能暴起伤人的豹子,一只在荒野狂奔肆虐的孤狼。 可他现在的笑却仿佛很柔软。 柔软得像是雨霁天青过后的风,云开雾散之后的月。 因为这份笑意,他那张写满了腥风与血雨的面孔竟也添上了几分恬静的味道。 白少央仿佛很珍惜这样的笑。 所以他很认真地盯了郭暖律一会儿。 他看上去仿佛恨不得拿张画笔把这份弧度给画下来。 陆羡之也在笑。 笑得依旧很傻。 他咧起嘴来满脸褶子的时候,简直毫无高手风范,更无大家气度。 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直完全忘记了周遭还有别的人在。 但是一个人的话却硬生生打断了他们之间浑然忘我的气氛。 刘鹰顾冷冷道:“你们知道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也晓得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这么想一走了之?” 这个男人仿佛天生就拥有鹰一般的锐眸,叫人望之生畏,不敢直视。 可这里有一个人却敢一直瞪着他。 这个人便是龙阅风。 他似乎本来就有些看不惯刘鹰顾,此刻更是不冷不热道:“刘兄何必发这么大脾气?莫非你还怕个小辈?” 黄首阳也淡淡道:“我想陆羡之既能管好自己的嘴巴,也能管好他朋友的嘴巴。” 刘鹰顾仿佛还有些不甘心。 可他的不甘不愿到了柏望峰的笑脸那儿,都化作了一股子莫名的哀怨。 这哀怨放在这鹰眼长脸的汉子身上竟一点也不突兀,反倒是和谐融洽得很。 刘鹰顾最后扫了一眼众人,认命一般地说道:“你们既都这样说,那就让柏先生做主吧。” 柏望峰自然是这群人里最能做主的。 他成名最早,地位最高,与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最好的。 而他看向陆羡之的目光也是充满着不舍和惋惜,仿佛一副要和亲人进行生离死别的模样。 他深深叹道:“你们是我带来的,自然也该由我带出去。“ 陆羡之微笑道:“我这记性近来不大好,只怕这一出去就什么都忘了。” 世上若是多几个像他忘性大的人,不知要少多少纷争与烦恼。 柏望峰摆手道:“请。” 陆羡之点了点头,然后勾着白少央的肩,拉着郭暖律的手走了出去。 白少央走了一会儿,忽地拉开陆羡之搭在肩上的手,一路跑去树下。 他跑去却不是干别的,只是从草堆里捞起了一只沉甸甸的玉狸奴,好好揉过一阵后才一把放在肩上。 然后白少央才微笑着地回到了队伍里,仿佛对这一切都已心满意足。 柏望峰既然敢这样放他们走,就必然有万全之策,他不必担心,只需满足。 不过柏望峰终究没有把他们送得太远,只是送到风定桥上才依依不舍地走去。 可这同样的路换个时辰去走走看看,却是大大的不同。 陆羡之来的时候,是意气扬扬笑容满满的来的。 他回去的时候,却仿佛是心事重重满面郁郁的去的。 陆羡之不说话,白少央也不说话。 这两个平日里话多得让人打架的人,仿佛一下子被拔了舌头,灌了哑药,只顾着低头看路,抬头看天,一个字都迸不出舌尖。 他们两个不说话,郭暖律却忽然说话了。 他平日里是话最少的人,此刻却像是开了灵窍一般,话也多了起来。 他先是侧首看了看周遭的景,然后才冲着陆羡之和白少央道:“你们要不要去城西郊的不洛桥上走一遭?” 陆羡之奇道:“那是什么地方,怎的我从未听过?” 郭暖律挑眉道:“你真没听过?” 陆羡之道:“我只知云州三大名桥是望枫桥c岁安桥c白水桥,从不知有什么不洛桥。” 白少央微笑道:“这不洛桥本叫长洛桥,而长洛取自前朝古都长安与洛阳。” 陆羡之道:“长安洛阳皆是繁华之都,这名字取得倒是大吉大利。” 郭暖律幽幽道:“长洛长洛,岂非音同‘常落’?桥上的人若常要落下深谷,这名字不就成了大凶?” 白少央叹道:“十多年前有对主仆途径不洛桥。那老仆流连景色,便在桥上稍稍停留,可回头一看却发现四岁的小主人没了,只剩鞋子在桥边上。老仆悲伤惊惧,不敢再回主人家,也就一起跳了下去,这两人一道填了鱼腹,至今都找不着尸体。那之后有人嫌这名字太过晦气,便把长洛叫成了不洛。” 陆羡之道:“是凶是吉与名字又有何相干?若那老仆肯用心照顾幼主,不至酿成如此惨祸。” 郭暖律道:“可名字背后往往是名气,而名气有分大小,也分凶吉。” 白少央微笑道:“桥的名字是这样,我的名字也是这样。” 陆羡之苦笑道:“你的名字?” 白少央道:“我的名字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所以那几位前辈心生顾忌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多想,更不必失落。” 陆羡之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必失落,可我偏生还是有点失落。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他想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不下去。 白少央微笑道:“就好像是你穿戴齐整后踏上戏台,才发现什么角儿都不缺,唯一留给你的是个丑角。” 郭暖律淡淡道:“丑角也已经有人了,小陆只能当看客了。” 陆羡之见这两人一唱一和搭配默契地来损自己,心里却似有一股暖风吹过,吹得登时去了清愁,走了凄寒,满心眼里都是熏熏然的笑意。 可他面上却佯装气恼道:“我在一旁喝冷茶当看客,难道你们就能上台唱曲了?” 白少央竟朝他挤了挤眼睛,好似一点也没被唬到。 “我本来就不是唱曲的料,我天生就是个看戏人。” 陆羡之道:“可你知道这戏要去哪里看吗?” 白少央微笑道:“静海真珠阁。” 静海真珠阁在云州城东,在南省五大戏阁中排名第二,扬州如意班c苏州吟凤班c青州聚秀班等名班都在此阁登台演过。 郭暖律道:“为何是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道:“因为静海真珠阁有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若有贵客临门,便会点月支香助兴。” 月支香本是古时西域月支国进贡的名香,此香形如鸟蛋,色如白雪,有驱疫避邪之效,而且香味细密幽微,沾衣即留,数月不散。不过月支香的香方极为隐秘,唯有古籍《百古香方注》才记有配置之法的。 郭暖律微微眯眼道:“那你们刚刚在那所酒馆里闻到了月支香的香味?” 陆羡之憨憨一笑道:“我是没闻出那是什么香,还是白兄提点了我。” 白少央低头一笑道:“你若在乡间呆得久了,就会什么味道都懂得一点。” 郭暖律面生疑色道:“乡间也有这么名贵的香料?” 白少央苦笑道:“乡间人是没有,可是路过乡间采香的香料商会有的。” 郭暖律眸光一亮道:“既然那酒馆里有人身上沾上了月支香,那就证明他们中一定有人去过静海真珠阁。” 白少央轻叹道:“去静海真珠阁的人分三种,一种是听戏的,一种是吃饭的,还有一种是去观察地形的。” 陆羡之微笑道:“而这世上只有一种人需要观察地形。” 郭暖律冷笑道:“这种人就是刺客。” 白少央淡笑道:“他们应是得到消息,知道程秋绪要去静海真珠阁看戏,所以提前去那里走走看看,找个合适的潜伏点。” 陆羡之道:“柏先生剑法通神,黄前辈以三破斧斩奸无数,龙刘二位老道,沈赵曲三位是新锐,再加上纪玉书这位富贵闲人,我想这场戏的结局已经可以预料了。” 白少央道:“柏望峰和黄首阳成名的时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8章 月下山歌心痒痒 正文请查看作者有话说 ps最新章还是正常的,请放心订阅 白少央便笑道:“柏先生带我们来这里,莫非是想带我们见什么人?” 他猜测在这里能见到的,多半是一起刺杀程秋绪的江湖义士。 柏望峰淡笑道:“我的确想带你们见几个人,但他们还没来全。” 陆羡之笑盈盈道:“还没来全,就是已经来了几个?” 柏望峰眼中精光一显道:“的确是已经来了一个。” 他话音一落,那门帘就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白少央一眼瞧去,发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他早就知道门帘后面藏着人,也一直猜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如今见到了,面色却着实有点古怪。 这出来的男子是个容色秀美,身穿华服的年轻人。 他的衣衫仿佛是捻金的番缎制成的,胸前绣着花树对羊的图案,就连袖口上都细心绣了流云竹枝的纹路,看得出是苏州江河四秀纺的手艺。 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晕染在一种珠玉般耀眼的光芒之中,在这鼠蚁出没的破落酒馆里出现,就好似风沙过后,深埋地底多年的金雕玉像终于显了真容,叫人一瞧就移不开眼。 可别人先注意到的多半是他的华服与美貌,可白少央和陆羡之先注意到的,却是他腰间的一把剑。 这年轻人的服饰华丽,他的剑却好像比他的服饰更加华丽。 单单是剑柄,就已雕金绘银,刻了游鱼翔鸾的纹路,剑鞘上面还另外镶了三颗红玛瑙c五颗绿宝石和七颗黑珍珠。 可是白少央却仿佛在努力憋笑一般。 他看见那剑柄时的样子,就好像上面挂的不是宝石珍珠,而是三颗红葡萄c五颗绿葡萄,还有七颗紫葡萄。 也许在他看来,这年轻人仿佛根本无需拔剑杀人,单是这剑柄剑鞘上镶的几颗葡萄,就已经足够将人闪瞎了。 陆羡之却仿佛觉得这剑很有趣,就和姑娘家头上插着的琉璃簪子一样有趣。 他瞧那把剑的样子,就好像瞧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而不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柏望峰微笑道:“这是扬州八大家之一纪家的公子纪玉书,也是屏山小秀峰的弟子,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已把门派内的‘秀峰剑法’参透得七七八八。” 扬州八大家,说的其实是八大商家,下二家做的茶水丝绸生意,中三家做水路买卖,上三家皆是盐商,而纪家便是上三家的其中之一。 屏山又与孤山c雁山c太微山c投明山,并称“剑林五大山”,只因这五山多以剑法见长,以轻功和拳脚掌法为辅。屏山中又分大劈峰,小秀峰,远奇峰,近水峰四支,四峰中又以小秀峰的“秀峰剑法”最为轻灵飘逸,但也最难参悟。柏望峰说他参得七七八八,其实就是委婉地说他已全部参透了。 柏望峰说完之后,纪玉书便对对方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还带着些许自傲。 陆羡之冲着他抱了抱拳,白少央对着他挑了挑眉,可这华服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走到郭暖律面前。 他看的仿佛不是郭暖律这个人,而是他身上的剑。 那把剑不但没有剑鞘,而且还比平常的剑要短了半寸,窄了几分,和纪玉书的剑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根薄薄的竹片。 瞧纪玉书脸上的神情,他仿佛觉得这把剑只配给刚刚学剑的小孩子玩。 可白少央盯着这把剑的样子,就仿佛是瞧着鱼肠c照胆c湛卢那般切玉断犀那样的绝世名剑一般。 他瞧得那么认真,认真得仿佛想把这把剑一口吞下。 可郭暖律却只顾着喝水,仿佛连头都懒得去抬,别说去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了,他连站在眼前的纪玉书都懒得看上一眼。 这个人简直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一样,凡是到了他手里的水,都要一口喝尽,一点都不剩才好。 纪玉书从上至下地俯视着他,语气傲慢道:“你就是那个一剑杀了‘秋梧剑’许凤梧,‘黑心婆婆’宋元母,还有‘鬼箭锦刀’楚一戈的‘双剑小郭’?” 郭暖律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慢慢道:“我是。” 他的确是带着双剑的,腰上系着一把,背上还背着一把。 但所有人都只看过他用过腰上的无鞘窄剑,没见过他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纪玉书斜着眼道:“听说你的剑很快。” 郭暖律淡淡道:“至少要比你的快。” 纪玉书冷冷道:“那你想不想试试?” 郭暖律也冷笑道:“不必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枕头,要是不小心戳破了枕头上的绣花,只怕里面的草会掉出来。” 纪玉书勃然大怒道:“你骂我是个绣花枕头?” 郭暖律笑道:“你听错了,我明明在骂你是个草包。” 纪玉书冷笑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 一个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捧在手心上的人,当然不可能受得住这样的羞辱。 可正当他的手即将搭在剑鞘上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咳嗽。 这一声咳嗽不轻不重,既不哀婉,也不放肆,却好像一道响彻晴空的惊雷,一颗投入湖心的巨石。 而这一声咳嗽过后,纪玉书的手忽然退了回去。 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下了这羞辱,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陆羡之身边坐了下来。 这个富贵人家出生的名门弟子,仿佛忽然之间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放纵,成了个惹人怜爱的乖宝宝。 而陆羡之却觉得这样的乖宝宝简直可怕极了。 他瞪大眼睛瞧着门外,仿佛在等着那声咳嗽的主人登场。 发出那声咳嗽的主人终于走进了酒馆。 他的相貌实在平凡得很,平凡得好像一扎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气势,五官都寡淡得如一滩死水,看不出一点棱角和锋锐。 也许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平凡的关系,陆羡之只是觉得他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无论你见过他多少面,你都记不住他的模样,因为他实在太不起眼,最容易淹没在耀人的光芒之中。 白少央却仿佛已经认了出来。 那中年人一走进来,他便侃侃而言道:“听说遮天堡的黄首阳黄老前辈手里有把‘三破斧’。这三破便是三式,一是破山开峰式,二是破水折浪式,三是破风散霞式,敢问我说的对也不对?” 柏望峰不由笑道:“对极对极,后生的见识都快赶上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他的年纪也算不上很老,但他却很喜欢用这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 正说话间,那黄首阳已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他先是对着柏望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白少央一眼,可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 这人坐下来的时候竟有些弓着背,缩着胸,活像个刚刚拾掇完自家菜园的老农。 可陆羡之看着他,却仿佛一副很尊敬的模样。 他很少对人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但对这位黄前辈却格外不一样。 黄首阳终于也转过眼看了看他,这简单的一看,眼就亮了起来。 他那张平凡得有些枯槁的面容之上,仿佛迸出了一股子年轻人才有的活力和光芒。 “你是陆家的娃儿吧?我记得你七岁生辰的那天,我还抱过你。” 陆羡之点了点头,笑得再度充满了褶子。 他笑起来的时候实在太傻,傻得白少央有点看不下去。 白少央把头转向门外,发现门外又来了个相貌端正,长眉白脸的年轻人。 这人身背箭筒,手拿雕花大弓,白少央一问之下,才知这是最近几年道上赫赫有名的“惊花箭”赵燕臣。 一想到这江湖上的新秀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忽生怅惘,不由叹道:“柏先生,敢问我们究竟还要再见几个人?” 柏望峰道:“不急不急,再来四个人就好了。” 白少央眼前一亮道:“只有四个?” 柏望峰道:“只有四个。” 白少央叹道:“柏先生莫非在和我开玩笑?” 柏望峰笑道:“我怎会和你这后生开玩笑?” 白少央又叹了口气,然后发现陆羡之冲着他挤了挤眼,郭暖律也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陆羡之若做个鬼脸那多半是个惊喜,可郭暖律的鬼脸更像是一种惊吓。 不过这惊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这三人很快就出了手。 白少央的指尖轻轻一动,手中的筷子就如紫电疾风般朝那酒柜旁的老婆婆飞了过去。 郭暖律抵在桌上的手肘微微一摇,那桌上的盘子就已朝着靠在门槛上打着盹的伙计飞去。 陆羡之上半身不动,脚却在地上勾了一勾,将地上爬着的两只蟑螂弹向了那两个窝在角落里的伙夫。 白少央的筷子便如两把掷剑,可这筷剑还没到老婆婆的身前,这体弱无力的老妪就忽地举起账目一挡,再是一卷一包一兜一托,便如卷肉丝一般将筷子托进账目之中,她素手微动,当下便连账目和两把筷剑一块儿都折成了两段。 郭暖律的盘子也没有真的砸到那伙计的身上,因为这睡熟了的伙计仿佛在背后长了眼睛。 他头也不回,手在地上一撑便是一个翻身,待这盘子从他身后飞出,他的手却也跟着飞了出去,正好稳稳地截住了那盘子。 那两个缩在角落的伙夫也未曾闲着,两人一个举起了盘子,一个举起了筷子。 拿盘子的将那蟑螂一格再是一顶,等蟑螂一飞冲天后,他又将盘子平平推出,正好就接住了那蟑螂,像接花儿似的稳稳地托在了那盘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49章 撩人撩心长夜未央 正文请去看作者有话说。 白少央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这放肆的大笑,然后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膀,什么都没解释就走了。他看上去是个正经人,说的也是正经话,可却常常做出些不正经的事儿来。 现在的陆羡之是捉摸不透他做的这些事儿的,但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明白。 可在那之前,他首先得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好也顺便填饱白少央的肚子。 于是他们进了云州城后,第一个去的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金镶玉满楼。 陆羡之倒是个有钱的少爷,一出手便请了白少央入了二楼的雅阁。 这二楼已是彤庭兰砌,璧槛华廊,一入雅阁,便仿佛六朝六代的金粉之气都一瞬间扑了过来,叫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白少央已经很久都进过这么好的地方了。 可他面上那副悠然闲适的表情,就好像把出入此处数十回一般。 陆羡之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个天生就戴着金帽子,含着银钥匙的公子哥,而不是个跑江湖的穷困浪子。 坐下来之后,这浪子的第一句感慨便是:“十多年前的云州,可还没有这金镶玉满楼。” 他这话一说完,旁边候着的跑堂小哥便满面堆笑道:“这金镶玉满楼是我家老板在七年前开的,不过在壁檐柱顶上倒见不得真金,也窥不着宝玉。这金玉二字,说的是金卧盘,玉藏碗。” 白少央笑道:“你这厮说话倒是伶俐。” 这跑堂的面貌一般,不过一张嘴却很讨喜,手指也很漂亮,漂亮得有些不像是个跑堂的了。 跑堂的笑道:“小人李贵儿,干的就是端茶送饭这粗贱行当,嘴上唠叨几句,能讨两位贵人的欢心那便是小人的福气了。” 陆羡之这便问道:“敢问贵儿哥,这金卧盘,玉藏碗是怎么个说法?” 他虽问出了口,面上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李贵儿如数家珍一般地答道:“金卧盘,指的是‘金盘菜’十个,取自前唐时的烧尾宴,那分别是通花软金牛肠,光明金皮虾炙,白龙金曜,羊皮金花丝,雪婴金鸡,金仙人脔,小金天酥,箸头金春,过门金香,玫瑰金乳酥等十道菜。这玉藏碗,说的是‘玉汤粥’五种,分次便是青玉碧粳粥,红玉七巧粥,白玉虾饺汤,黄玉甜雪汤,黑玉鸡骨汤。” 白少央微笑道:“这十金五玉倒是取的好名头,不如你都一并上来,叫这陆爷尝尝吧?” 在有陆羡之付账的情况下,他总是显得格外地潇洒阔绰。 而有白少央这么一说,李贵儿便如得圣旨一般,高兴得抖了一抖才下去。 而等他下去之后,白少央便对着陆羡之道:“你在等人?” 陆羡之也不否认,只憨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白少央淡淡道:“你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十次里面有七八次都是盯着那楼梯口子,但凡我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你在等人。” 陆羡之瞧楼梯口子的样子实在太过高调,高调得仿佛那里会忽然变出个蛾眉横翠,粉面含情的仙女来。 可惜这仙女到现在还没出现,陆羡之也只能继续看着。 陆羡之被揭穿之后也只讪讪笑了一声,随即在椅上翘了个二郎腿,道:“其实除了你以外,我还另约了个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说的是朋友,白少央却觉得这或许是他寻来对付程秋绪的帮手。 程秋绪毕竟不是块软豆腐,而且朱柳庄机关重重,光是混进去就已非易事,所以陆羡之提前找个帮手也在情理之中。 白少央微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这朋友是个怎样的人。” 其实他现在还只是一般的好奇,可等一会儿见到真人的时候,他简直是好奇得要死要活。 陆羡之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要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朋友,简直像是给白少央介绍自己的媳妇儿一样。 而下一瞬,他们便都收起了笑容,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窗外。 这窗外的景致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杨树罢了。 即便这杨树被这秋日里的微风一吹,落下五片叶子,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们看的却偏偏是这五片平平无奇的落叶。 这五片落叶倒是没什么出奇,踩在它们上面的却是个奇人。 在这五片落叶下落之后,便有一白衣人冲天而起。他每在落叶上踩一下,就好似在软木上弹了一下,身子也如白鹤般腾飞而起。 他的衣袖随风轻舞之时,整个人都像笼在了一团轻云之中。而在他踏上第五片落叶的时候,他终于飞到了金镶玉满楼的二楼。 就在他露了这手“赶叶禅”的轻功之后,那五片被他踩过的落叶忽在一瞬间断为两半。 因为就在此人踏上落叶之前,他已用一剑斩断了这五片叶子。 他不但斩断了,而且还斩得极轻。 轻得叶子没有立时崩断,而是让他踏过之后才堪堪而断。 这一剑更是极快。 快得连剑的影子都没有人注意到,就连风声裹挟着金属锐器的声音都被掩了下去。 这一剑也是极险。 只因这五片落叶落的方向尽皆不同,但凡用剑人慢了一瞬,或是力道重了那么一分,那这五片落叶绝不可能在他落地的同一时间崩成两半。 而这么一道极轻c极快c极险的剑,居然是由一个年轻人所发出的。 而这年轻人走过来时的样子,仿佛与他的剑一般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锐气。 他的腰上系着一把剑,背上也背着另外一把剑,可无论是白少央还是陆羡之,都没看清楚他刚才出的是哪一把剑。 不管怎样,陆羡之看见他时就忍不住笑,而他一笑就泛出阵阵傻气。 这年轻人也笑了,可他的笑却与陆羡之的迥然不同。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拨开了云雾之后看到的一弦冷月,所以嘴角的弧度透着几分森森冷冷的味道。 他在陆羡之身边坐下来的时候,白少央才注意到他的手和脖子都白得像是羊奶里泡过似的,可他面上的肤色却如乌云一般,衬上白衣就显得更黑了。 可这点黑在白少央看来却显得很亲切,像是大漠里烈日炙烤过的一颗顽石,带着沙土和荒野的自然气息。 白少央问道:“这就是你的朋友?” 陆羡之点了点头,指着那白衣少年道:“他叫郭暖律,温暖的暖,律法的律,我一般都叫他小郭,你也可以这么叫。” 白少央皱眉道:“小郭?” 郭暖律淡淡道:“他可以叫我小郭,你不可以。” 陆羡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我在路上新交的朋友,他姓白,叫做” 郭暖律却打断道:“他叫什么我不管,但你叫什么我却很清楚,你姓陆,叫王八蛋。” 陆羡之奇道:“我怎么叫王八蛋了?” 郭暖律冷冷道:“你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会在这里见面,可这里却多了一个人。你说过的话都可以往肚子里吞,你不叫王八蛋,那谁是王八蛋?” 白少央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之前还怕来的人是个很无趣的人,可他现在只觉得这叫小郭的年轻人简直有趣极了。 而且这个年轻人不但有趣,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剑客。 单看他刚刚出手的那一剑,这江湖上恐怕只有五个人能与之一较高下,而这五个人眼下都不在云州城内。 陆羡之苦笑道:“好好好,算我是王八蛋,可这位白兄实在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 郭暖律淡淡道:“不管他值不值得一交,若他的本事不够,去朱柳庄一趟后,你就只能和个死人交朋友了。” 白少央道:“这话我是同意的。” 他若本事不济,命丧朱柳庄也没什么可说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0章 山中无人处美色幽幽 不但白少央等人没有料到这么一出,就连门前的庄丁都愣了一愣。 不过守门的青衣汉子倒是没有愣上太久,毕竟周围还有好几双眼睛都在他身上。 青衣汉子迅速地瞥了这个冒牌货一眼,立刻着人看住他,然后自己就进去汇报了。 他这一进去,倒是把白少央等人给结结实实地晾在了外面。 白少央眼见好几个身如巨塔的大汉将冒牌货围在中间,忍不住冲着陆侍卫和郭丫鬟问道: “这白少央是何人?” 他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满心的困顿,仿佛从未听过“白少央”这个名字。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c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郭暖律冷笑道:“我要杀人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就忽然向着白少央抬起了头,用冷电似的眸子瞥了他一眼。 他这一抬头一瞥眼,白少央竟被看得笑了。 即便受着人/皮面具的拘束,他也仍旧能笑出一朵花儿,开出一片海来。 郭暖律竟也唇角一扬,露了几分笑意。 他这一笑竟比平时更添了几分动人,几分光彩。 但笑完之后他便立即问道:“你觉得那人是什么人?” 白少央淡淡道:“救我和小陆的人。” 郭暖律道:“何以见得?” 白少央道:“一来他听过我的声音,二来他正好赶在我们进庄之前现身,三来他还说了一句话。” 郭暖律敛眉道:“什么话?” 白少央苦笑道:“他说我走起路来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郭暖律淡淡道:“而救小陆的人用的就是一双筷子。” 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白少央笑道:“所以他一定就是那个人。” 但无论他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这人为何要易容成自己。 若是假投诚真刺杀,那也未免太过鲁莽,这也与他躲在暗处一直不出手的作风不符。可若是真投诚,那又何必故布疑云,用一张别人的面孔? 想到此处,白少央又忍不住坐在了桌边沉思了起来。 郭暖律忽然抬眼看去,慢慢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笑道:“什么问题?” 他问完之后,还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慢慢地喝了起来。 郭暖律幽幽道:“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为何不找小陆做相好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1章 拳风至剑光退两人相挨 叶深浅再次看到戚小蕙的时候,她正在晓寒轩门前扫地。 扫地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她却好像扫得很专注,也很用心。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粗衣褐裙,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真的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王越葭眸光一暗道:“反正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被带进了朱柳庄。” 陆羡之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自愿进这朱柳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美人,而是为了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一旁沉默的郭暖律却眉头一挑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越葭笑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他这话落在郭暖律的耳里,却仿佛是山谷里的回音,镜像中的自己,因为不久之前,有人也问过他类似的话,而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可惜他话里的那个人如今却已死了。 白少央奇异道:“你都未曾和他说过话,又何必为了他进这朱柳庄?” 王越葭默默地抚了抚茶杯,整个人都像是一张绷紧的弓。 可他接下来却叹了一口很长的气,这气一叹,他才算是松了下来。 原来王越葭早年时最爱杀道上的恶徒小人,他不但喜欢杀,而且还喜欢虐杀,因为他觉得有些人实在不配死得太轻易。 昔日邪风教的“东风使”阴风灵,就是个十足十的恶徒。他行事之狠辣,手段之残酷,直到今日还叫人胆寒心颤。这人没别的爱好,一是喜欢炼丹,二是喜好杀人,而且一杀就是满门。阴风灵杀完人之后,便将男子去势,女子去乳,取这些人肉器官拿去炼丹制药。 一日阴风灵屠村之时,正巧碰上了王越葭,便被满腔怒火的王公子砍了四肢,扔进了猪圈。 王越葭本是想看着他慢慢死,但因有事先走一步,却叫邪风教的人救下了这狠人。后来邪风教另外三使在城中设下埋伏,狠狠地重伤了王越葭。 不过王越葭的确是个怪人。 他怪就怪在受的伤越重,杀起人来就越猛。 他这一受伤,嗜血的性子也跟着伤口的热血一起涌了上来,那“十八天罗阴阳功”一发动,他便使剑刺了“西风使”的胸,劈了“南风使”的腿,又斩了“北风使”的头。 邪风教的人倒下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中了奇毒。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小潘安”杜秀正巧经过,把他救上了马车,再请来名医下药,自己也衣不蔽体地照顾了他好几天,才把王越葭从鬼门关拉回来。 王越葭面色幽幽道:“我那时中了奇毒,满身都是烂疮,舌头也肿得像一个香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没日没夜地照顾我。” 可是等他伤势一好转,杜秀就立刻离开,好似有着急事一般。而王越葭后来才知道他的急事就是躲着朱柳庄的程秋绪。 白少央忽道:“如果他没有停下来救你,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到程秋绪的手里?” 王越葭苦笑道:“这我倒是不知,我只知道我若不去救他,这一辈子也心安不起来。” 白少央叹道:“所以你舍得下尊严,放得下自由,甘愿让程秋绪那个狗贼骑在你的身上,就是为了这个杜秀。” 王越葭低低一笑道:“尊严固然重要,自由也是极美,可我若什么都不做,哪里还能算是个人?只能算一头猪。” 陆羡之又道:“可你在这庄子里呆了一年,难道一点也探不出他在何处?” 王越葭眯眼道:“我大约能猜出他被困在哪儿,可仅凭我一人之力,根本连杜秀的边角都摸不到。” 白少央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找我们来,是想让我们一起救他?” 王越葭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图纸,将这图纸摆在白少央面前道:“这是朱柳庄东六馆的地图,里面标了各种机关的布防,是我这一年来偷偷绘制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2章 伏 王越葭忍不住用斜眼瞅了瞅陆羡之,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未有先约就闯进我的地盘来,还在客人面前动手动脚,最后还敢问我说啥?” 陆羡之面色一沉,随即退后一步道:“在下一时情急,冲撞王公子了。” 他好似忽然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丁家大少爷的侍卫,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要连累到和他一同演戏的人。 那受缚的青年被扫了兴致,嘴上便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王越葭一转头便对他冷冷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放肆。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那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还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c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人称“善解人衣”的解青衣。” 白少央眼皮猛然一搐道:“善解人衣?” 叶深浅再次看到戚小蕙的时候,她正在晓寒轩门前扫地。 扫地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应该去做的事,可是她却好像扫得很专注,也很用心。 用心的人总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她如今虽是素面朝天,粗衣褐裙,看上去却比晚宴时又多了几分动人之处。这或许是因为她的面上少了几分铅华渲染的风尘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穿得虽然单薄,但却没有在这寒风中颤抖。 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3章 刀光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3小时后查看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c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4章 夕阳下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3小时后查看 白少央这么问的时候,陆侍卫的面上还有些很不自然,就连摇头也显得有点迟钝和僵硬。 郭丫鬟则默默地低着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他还有回答的义务。 看见这比丫鬟还憨的侍卫,比侍卫还横的丫鬟,白少央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叹息的同时也很想一巴掌拍在陆羡之的脑门上,最好能拍得他演得自然一些。 不过这侍卫已是他能给陆羡之最好的一个角儿了,若让他去演个俏丫鬟,那简直是场灾难。 只可惜他扔过去的这一点戏肉,这两人简直是一点都嚼不动。 不过他们是嚼不动,有人却嚼得有滋有味。 那冒牌货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被几个大汉夹在中间,只冲着白少央笑道:“公子不知我这姓名倒也罢了,莫非连几日前发生在静海真珠阁的事也未曾听闻?” 心底是翻江又倒海,白少央面上却是挑眉又冷笑。 他只一扬起下巴,便是一副十足的纨绔样,看着就想让人在这张嚣张的小脸上来一拳。 “我昨日才到又如何?而且静海真珠阁不是戏阁么?戏阁里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难道看客们还能为了个戏子打起来不成?” 这小白脸丁少爷看来还真是无知又无畏。 可偏偏无知的人天生有福,无畏的人则事事无忧。 为首的大汉强忍心中不屑,上前解释道:“小人梁焕,公子且听我道来,几日前确有看客在戏阁内打杀了起来,不过不是为了戏子而争风吃醋,而是因为庄主亲至” 他话音一落,眼前的这位丁少爷立刻笑道:“不是因为戏子争风吃醋,那莫非是为了程庄主而争风吃醋?我听说程庄主也生得极美。” 梁焕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很大,大得能装下半个朱柳庄。 他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庄主亲至,引得混入看客的一帮歹人行凶。十一家将浴血而战,终叫贼首柏望峰伏诛可惜最终还是走了几个小贼,这白少央便是其中之一。” 丁少爷这才恍然大悟,然后指着那“白少央”道:“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行刺失败还敢上门求见,莫不是怕了庄主,前来讨饶求恕的?” “白少央”冲着他轻轻一笑道:“谁说我是来讨饶求恕的?我是来卖身的。” 丁少爷诧异道:“卖身?” “白少央”笑道:“我白少央穷光蛋一个,实在是混不起这江湖,也躲不起程庄主,所以我准备把自己卖给朱柳庄。无论庄主是要想我的屁股,还是要我的身手,我都可以奉上。” 这样毫无羞耻的话竟然被他说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丁少爷仿佛一下子哑了嘴,失了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道:“你说你连屁股都可以卖?” “白少央”微笑道:“当然可以卖了。有的人穷起来要卖儿卖女,甚至连自己下面的宝贝都能割下来拿去卖。而我不过是卖卖屁股,既不用割肉,也害不着别人,你说这样有什么不好?” 丁少爷冷笑道:“好是好,不过就是下贱了一点。” “白少央”笑道:“再如何下贱,都比某些草菅人命c巧取豪夺的人要胜上百倍不是么?” 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贱,贱得忍不住想让人打一拳到他的脑袋上。 丁少爷仿佛还没听出他在讽刺程秋绪,直以为他在讽刺自己的出身,便立刻发作道:“梁焕,这姓白的对我无礼,你给我揍他!” 梁焕听得动也不动,丁少爷看得气极败坏,差点就要冲上去自己揍这人一顿,可他一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给按住了。 这暴发户家出来的人永远都脱不掉身上的那股土财主气。 看来这纨绔子弟中也三六九等,想那侯爵国公家的后代皆是玉叶金柯,身份何等贵重,即便有些骄矜之气,也比这些行商坐贾家的子弟多些天然贵气。 梁焕这般想着,便也不想对他多么殷勤,只面色阴沉地瞥了冒牌货一眼,敷衍似的警告道:“这是庄主的客人,不得无礼。” 丁少爷仿佛还不太满意,却被一旁的丫鬟拉了拉小手。 他转头看那丫鬟一眼,便把满腔的脾气都消了下来,眼神看着也是温温软软的,如一捧春水灌在了枯田上。可这俏丫鬟却好似冷冷淡淡,对他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但世上有些男人还就爱吃这一套。 若是黏黏腻腻的糊上来,他只当你是条甩不脱的野狗,不冷不热的避着他走了,他便要把你当做仙女般供起来了。 下一刻,朱柳庄的大门就开了一开,从里面跑出了两个小厮。 一个引着那“白少央”进了大门,另一个则对梁焕好生吩咐一通,让他领着丁少爷和他的随从到一“酌月轩”去。 可走之前那“白少央”竟还不肯乖乖闭嘴,只冲着丁少爷扬了扬脸,轻轻笑道:“小少爷你叫什么呢?” 丁少爷冷笑道:“本少爷叫丁纯,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白少央”笑道:“我即便记不住你的名字,也定会记住你的背影,因为你走起路来简直像两根筷子在地上滚。” 丁少爷几乎气得跳脚道:“滚你祖宗!走你妹夫!姓白的小贱人,给本少爷当心你的屁股!” 他还欲上前揍人,却被侍卫一把拎走。 这侍卫看上去便是孔武有力之人,这一把拎起竟毫不费力,只将把这小白脸拎得如个小鸡仔一样。众大汉在面上憋笑,梁焕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领着丁少爷一行三人朝那“酌月轩”走去。 只是这一路过去,他却实在有些不耐烦。 因为梁焕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般聒噪的男子,聒噪到他简直想一巴掌扇过去。 丁少爷一会儿指东问西,一会儿谈天讲地,任何奇怪的话从他嘴里迸出来都不会叫人惊异。 梁焕忍不住问了问他的侍卫:“敢问阁下是?” 侍卫苦笑道:“在下江百忍,服侍少爷已有六年了。” 梁焕道:“既能服侍六年,看来阁下不负这‘百忍’之名。” 他又看向那丫鬟,只见这女人的五官本是略显硬朗,但那双唇又薄又红,红得简直有些灼人,两道眉毛也画得又十分勾人,便将这凌厉也舒缓了大半。不过她的眉眼轮廓仍旧没有中原女子的柔婉和顺。光看那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倒能让人品出几分异域之美。 这样的艳而不妖,明而不媚,仿佛是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 可惜她好像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魅力,只顾着低头看路,似是一点也不把周围的人与景放在心上。 梁焕在心里感叹明珠暗投,却不敢在面上透露半个字。 直到把这三人送至酌月轩后,他才把藏在心里的一声叹息给放了出来。 而等他叹完走后,丁少爷才算是真正地卸下了他的面具。 他一抬眉,一转眼,眉眼之间便摄出一股子逼人的气势,仿佛忽然之间脱下了负在身上的一道戏服。 而当他看向陆侍卫的时候,才发现对方正盘腿坐在榻上,面上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仿佛是在努力憋笑。 白少央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陆羡之道:“我在笑刚刚他们的表情。” 白少央冷冷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白痴” 陆羡之双眉一扬道:“这说明你演白痴还是挺成功的。” 白少央叹道:“我本来只想演一个纨绔,不想演一个白痴的。可是看到你们两个,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做一个白痴比较好。” 陆羡之笑道:“我看这样也挺好。” 白少央淡淡道:“是挺好的,至少我说话的时候,他们都不会想去看你。” 而只要他们不看陆羡之,就不会发现陆羡之的演技有多糟糕。 陆羡之笑道:“他们喜欢看你,是因为丁少爷就是一个走动的笑话,有谁会不喜欢看笑话呢?” 白少央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本来是不必成为这笑话的。” 陆羡之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们之前可没对过那样的戏,谁会想到还有一个‘白少央’会出现?” 白少央笑得露出了一口尖尖的小白牙。 “你难道就不能临场发挥?” 陆羡之淡笑道:“戏演不好的人,多说就是多错,所以与其让人抓住把柄,还不如把说话的机会都给你。” 白少央叹了口气,又转头便看向郭暖律。 郭暖律此刻正在喝茶,他对喝茶的兴趣好像比喝酒的兴趣还大。 这人仿佛是在极其干旱的地方待过,所以只要一看到水,都要凑上去喝上一点。 白少央微笑道:“我原本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怀疑你,但现在看来,这本色演出反而才是最好的。” 郭暖律也没有答话,他一喝完茶便在藤木卷草的软椅上躺下,仰着头,瞅着天,一副厌弃红尘,准备脱离世俗的模样。 白少央便对陆羡之道:“我虽找不到那梁守卫与你的共同爱好,但却为你俩创造了共同的厌恶。他已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了,而你作为江百忍,也一定很想找个人抱怨丁少爷这个白痴。” 陆羡之笑道:“所以你希望我借此和他套套近乎,好问出点话来?” 白少央笑道:“但你可别问得太刻意。” 陆羡之道:“若我寻茅厕时迷了路,碰巧遇见他,那唠嗑一会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说完这话他便起身出了门,只留给了白少央和郭暖律一个潇洒的背影。 白少央这才回头问郭暖律道:“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郭暖律闭眼道:“这一路上十步一暗哨,五十步一明哨,要躲开他们会有些麻烦。” 白少央笑道:“暗哨明哨再多,也总有轮班换防的时候,到时再去探探不就成了?” 郭暖律也不答话,只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他看上去简直和这把椅子融为了一体,世上再也没什么能拆散他和这把椅子。 白少央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问道:“这一路上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郭暖律挑眉道:“什么问题?” 白少央好奇地凑了上去,坐在他椅子边问道:“你刚才为何一直低头?” 他凑上去的样子,简直像是个好奇宝宝。 郭暖律冷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抬头时的模样。” 白少央道:“你抬头是什么时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5章 蓝果血海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3小时后查看可白少央却低下头不理他,叫纪玉书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陆羡之则推测道:“我看他用筷的手法,倒有些用枪的样子。”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伙夫便往脸上一揭,揭下张面具,露出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微微一笑道:“在下沈挽真。” 陆羡之淡笑道:“原来是长安会的‘梅鹤亮银枪’沈挽真沈公子。” 这话一说完,他便上去和沈挽真攀谈了起来,似是之前就见过他几面。 沈挽真这一揭,那老婆婆也一道揭下面具来。 原来那老婆婆竟是个妙龄女郎,还是‘发仙门’第十一代的弟子,叫做曲瑶发。 旁人要拜的多是狐仙,黄仙,左不过是些生灵走兽,这派人却偏偏拜的是虚无缥缈的发仙,修习的是“发仙爷爷”传下来的“开门发财”功夫。 不过这开的是贪官污吏的门,发的多是奸徒小人的财。所谓劫富济贫,仗义疏财,不外如是。 曲瑶发朝着白少央一扔,那四截断筷子便被他稳稳地接在了手里。 他边接还边笑道:“发仙这名取得好,发达是发,发迹是发,还要发财也是发。” 郭暖律托着腮懒懒道:“可惜发臭是发,发霉也是发。” 百年前搅动四州的“银蝉雪燕”大盗魏如发也是“发仙门”的传人,不过他的尸骨应该不止发霉,还要发成灰了。 曲瑶发既不恼也不怒,只轻轻笑了一声便走到了一边。 她一抬眸似幽艳的月,一转身如微颤的莲。 她轻笑时是千般的撩人,侧首时是静立的风情。 别人的美像是一杯浅浅的水,一看就能看到底。 她的美却是藏着遮着,像是一口半盖着的井,叫男人看多少眼都看不到底。 纪玉书和沈挽真也是男人,而且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所以他们看向曲瑶发之时,眼睛都比平时亮了几分。 他们的眼睛是亮了,另外两人也揭下面具,围了过来。 原来那靠在门框上的伙计是“应天鹰”刘鹰顾。用盘子接蟑螂的则是“入地金龙”龙阅风,这两位都是素有盛名的老前辈,白少央也说得出他们的来历。 柏望峰笑道:“如今八人到齐,又添三位小哥,此间再无外人,我们也该谈谈正事了。” 白少央举杯一应,道:“这正事我们已等了许久。” 柏望峰微微一笑,仿佛有些不置可否。 他忽的站起身来,负手于身后道:“武人们雨里飘来风里去的,多有些不得已之时,因此先人总说和气为贵,道义为先,莫生暴戾之心,不做好杀之徒。可这‘红袖金剑’程秋绪实已歹毒跋扈到了极点。若再不想法子除了他,只怕咱们连‘义’字都要忘了是如何写的了。” 龙阅风一拍桌子,面上恨恨道:“光是这几年,那姓程的便已暗派人绑了一百余名良家子弟,十几名江湖人进了那朱柳庄,都快赶上那皇帝老儿的后宫了。” 刘鹰顾冷冷道:“皇帝老儿的后宫那至少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可这些人进了朱柳庄,只怕如窑姐儿官奴一般,过得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白少央眸光一闪,随即问道:“可为何这么多年以来,官府衙门对他都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柏望峰叹了口气道:“官府不闻不问,那是因为他躲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这凄风苦雨再如何磨人,都浇不到他身上。外界还传言说他是为了那‘翡翠白虎’徐蔚心的死而得了失心疯,故此做出这许多荒唐行径来。其实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人长得像徐蔚心?他掳人进庄,将那些男男女女调/教得如牲口一般,除了因为思念姓徐的,也有为了讨好达官贵人之故。” 陆羡之诧异道:“他这样怎是讨好达官贵人?” 龙阅风恨恨道:“那些达官贵人爱惜羽翼,自是不愿弄脏自己的手。因为再恶心的事也有人替他们去做。程秋绪只需将人劫到庄内,洗净身子,调/教利索,等着贵人们前来就行了。到头来旁人说起,恶事都是姓程的做下的,又与他们何干?” 陆羡之听得面色铁青,仿佛恨不得抬拳而起。 像他这样的人,自是最听不得欺男霸女之事了。 白少央则冷笑道:“如此说来,这朱柳庄其实是天底下最大的妓/院?程秋绪是这天下最富权势的龟公老鸨?” 龙阅风冷笑道:“这皮肉生意不过是冰山一角,林中一叶。像他这样的人,酒色财气都要齐全才好。侵田霸亩,放贷收钱,刺探情报,杀人取命的行当,我想他都有所涉猎。” 柏望峰叹道:“燕臣兄弟的师姐荣昭燕荣女侠便是因为被江西凌王府的小王爷所看中,所以被捉进庄内,挑了手筋,废了武功。可怜她师傅‘神柳飞花箭’将半生心血放在她身上,指望她将‘花派’箭技发扬光大,如今算是尽皆白废了。” 赵燕臣听得死死攥紧拳头,似是满腔义愤无处宣泄一般。 柏望峰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打在他心头的一记重锤。 听到荣昭燕的名字,他仿佛是愤怒多过急切,急切多过黯然,虽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豪言壮语来,可那恨水和心火早已在胸腔中积聚盘延,只待决堤山爆之日。 白少央是默然不语,陆羡之则是神色郁郁,郭暖律却仿佛事不关己。 龙阅风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咱们这十人里人有为义而来,也有人为名来,更有人为财而来的。可但凡除的是恶人,行的是义事,我就赞他是个好汉。” 曲瑶发懒懒道:“可惜我一介女流,却非什么好汉。” 纪玉书笑道:“曲姑娘虽是女流之身,却是好汉心性,绝不输于男儿。” 曲瑶发轻轻一笑,便笑得叫人心神荡漾。 像她这样的女人若是笑起来,不但能要别人的心,还能要别人的命。 可笑完之后,她却对着一直寡言少语的黄首阳道:“黄先生如此缄默不语,可是有什么心事?” 黄首阳原本半眯着眼,此刻方才将眼睛睁大。 他第一眼看的便是陆羡之,仿佛这里面只有他是值得真心关怀的一样。 “你真的想杀程秋绪?” 陆羡之扬眉道:“他几次三番欲置我于死地,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黄首阳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想杀他,那他的十余家将百余庄丁呢?” 陆羡之沉吟道:“除恶需除首恶,擒贼要捉贼王,我不想过分为难小喽啰。” 黄首阳面色一沉道:“可他们却很想为难你。” 陆羡之道:“所以?” 黄首阳淡淡道:“所以你的心慈手软不仅会害了别人,也会害了你自己。” 话音一落,陆羡之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个哑巴。 他发现黄首阳的这句话好像落在枯草上的火星,只轻轻一点就燎动了他的整个心原。 这世间唯有实话最能说动人,也只有实话才最能伤人。 黄首阳不再说话,刘鹰顾却用一双鹰一般的眸子看向白少央,如审视犯人一般地问道:“白小哥见多识广,身手了得,不知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白少央苦笑道:“我从小就吃的是百家饭,学的也是百家功夫,实在很难说家住何乡,师承何处。” 刘鹰顾淡淡道:“你既不想透露身份,又何必来敷衍我?” 白少央笑道:“刘前辈说的这是什么玩笑话?” 刘鹰顾冷冷道:“我从不说玩笑,你最好也别笑。” 白少央立刻乖乖地止住了笑。 他看起来简直严肃极了,严肃得一点也看不出戏谑的味道。 刘鹰顾冷冷道:“都说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在这儿说话的个个都有身份,人人皆有过往。唯你一人来历不明,路数不清。柏望峰邀你一道,不过看在陆家公子的面上。你若识相,便报出大名,说出来路,咱们也好说个道道,交个朋友。” 话音一落,白少央还未答话,郭暖律却先站了起来。 瞧他那模样,竟是一声不吭地就想往外面走。 柏望峰淡淡道:“郭少侠是想去哪儿?” 郭暖律头也不回道:“你们一个说我朋友害人害己,另一个疑我朋友来路不明,那我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儿?” 白少央猛地抬眼看向郭暖律,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火花般的暖光。 他万万没想到郭暖律第一次称自己为朋友,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纪玉书怒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郭暖律忽的冷笑道:“姓柏的说这儿是一个捉耗子的地方。我瞧他倒说的不错,我眼前不就有一只大耗子么?” 他扔下这句话便转身想走,竟是一分也不肯在这地方停留。 纪玉书气得满脸通红,竟欲在他背后拔剑。 可他的手很快,白少央的动作却更快。 就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他竟拍桌而起,如鬼魅一般飘到纪玉书面前,以一掌“棠花吐蕊”推向他胸口。 这一掌竟是极美极艳,似一朵于月下星绽的海棠,又仿佛皮肉割开时绽出的血花。 可这一掌若是着了纪玉书的胸,这海棠血花就不止会开在白少央的手上,也会开在他的心上。 纪玉书大惊之下,反手一把拨开,正手便要去按剑柄。 白少央的左掌立时一收一旋,右掌则平摊急上,在这电光掠过的一瞬覆在了纪玉书搭剑的手背之上。 纪玉书只觉得他这一覆如柳叶拂背般轻巧,可实实在在地搭在手上时,竟如巨石压顶般沉重。 纪玉书发现自己已完全无法拔剑。 因为他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纪玉书当机立断,立刻左手箕张,抓向白少央压在他右手上的掌。 这一爪走势极猛极快,竟是屏山的三十六路“掐金挖云手”之一。 可白少央等得仿佛便是这极猛极快的一爪。 他右掌掌风一变,已如匕首般切向纪玉书的喉咙。 纪玉书躲避不及,眼看竟要毙命于这一掌下。 白少央竟敢杀他? 他竟要死在这破酒馆? 随着掌风逼近,纪玉书的面色已如尸体般惨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6章 敌暗我也暗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7章 谁给谁挖的坑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 这银刺长约两尺三寸,细似一婴孩的手指,于月色下泛着摄人心魄的青芒。 在场中人谁也未看清他是如何取出这银刺的,仿佛这银刺是被他用戏法给凭空变出来的。 而这凭空出现的银刺仿佛下一瞬就要刺进陆羡之的喉咙里。 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c角度c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白少央笑道:“为什么是床上和棺木里?” 他的笑仿佛是一种历经风月的男人才能懂得的笑。 叶深浅缓缓道:“如果我们能活着从朱柳庄走出去,我想你或许会在某张床上看清我,如果我们不能活着走出去,那你就只能在棺木里看清我了。” 白少央苦笑道:“请问我能在哪张床上看清你?” 不知为何,他居然很期待对方给出的这个答案。 对这个连真面目都没有给他露过的男人,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而这份好感一半来自于他的两次相救,另一半则来自于叶深浅刚刚在宴上说的那番话。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般令人热血上涌的话了。 这世上的好人分许多种,迂腐的好人令人无奈,愚蠢的好人令人愤怒,聪明的好人却是少见,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则更是难得。 而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即便不是一个聪明而又有趣的好人,也不会是一个满腹心机的霸道恶徒。 如果他真的会是恶徒,那也该是床上的恶徒,把一番霸道都施展在风月场里。 这样的霸道,白少央倒并不讨厌。 叶深浅忽然靠近他一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他道:“你觉得会是哪张床?” 是别人的床?还是白少央他自己的床? 白少央眉心一颤,叶深浅却先笑了几声。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朝光浮在一片辽阔无人的原野上,叫人还未靠近就先暖了几分。 可同样的弧度绽在白少央自己的嘴上绝没有这样奇妙的效果。 所以白少央只觉得眼下这情形实是说不出的荒唐和可笑。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场诡异的梦,梦里的他把一张白生生俏灼灼的脸蛋掰成了血淋淋的两半,一半给了眼前这个人,一半藏在自己手里。 甩开脑中的杂思之后,白少央忽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有些人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戏,那你去静海真珠阁是为了看什么?” 叶深浅笑道:“看你啊。” 白少央淡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叶深浅淡笑道:“你刚才还说自己很好看,怎么现在又说自己不好看了?” 白少央微笑道:“我虽然知道自己很好看,但更知道事有反常即有妖。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绝不值得你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8章 以自身为大鱼饵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说这是仿佛,是因为就在那银刺即将近身的一瞬,陆羡之的身子忽如千斤坠般往下一沉。他随即借手掌往地上一撑,两只脚随之弹起,一只往林中黑蝉的腰上一蹬,借此力道让身子向后退了几分,另一只脚沿着那根银刺抵下去,如一把匕首般削到了黑蝉的胸口。 他这一撑,一蹬,一抵,一削,皆似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发生,如拂星推月,行云流水,其中蕴含的巧劲,力道,速度,哪怕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老前辈都自叹不如。 白少央在一旁赞道:“这一招‘星官削’用得倒是极妙。” 长流城有一乡谣流传已久,读来便是——软烟磨,星官削,石燕朝伏云影灭;彩练劈,池鱼跃,清风摇玉碧鳞惊。而“软烟磨”说的便是陆家腿法第一式,“星官削”则是第二式。 白少央这么一说,却叫陆羡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而他这一笑,面上泛起的褶子就快把那神采飞扬都掩下去了。 不过他和白少央一样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这一踢下去,竟似完全踢空了一般。 那林中黑蝉的胸口似有肉无骨,这一脚上前,他的胸竟生生往后缩了几分,卸掉了这一踢大半的力道。然后他用银刺在陆羡之靴上一点,借此身子一弹,如飞鹤游鱼般往后退了好几尺。 白少央当即提醒道:“陆兄可莫要忘了,‘九山幽煞’的‘化骨藏息’术,化的不是别人的骨,而是自己的骨。” 陆羡之一边飞身袭去,一边笑道:“多谢白兄提醒,我如今已记起来了。” 正说话间,那林中黑蝉往梁上一跃,再在墙上一蹬,双脚一缠,以练雀锁子之势勾住横梁,他反身再是一刺,直刺向朝他而来的陆羡之。 陆羡之竟不闪也不避,如白鹤展翅般直直迎向那根银刺,好似想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对方跟前似的。 他难道已经来不及变招,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白少央指尖一动,一把青锋小刀已在手。 然而正待他出手之际,场中形势已然逆转。 就在那银刺没入陆羡之胸膛的一瞬,他竟以右手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截住那银刺。 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连近在咫尺的林中黑蝉也没看清。 而当他想把这根银刺往后拔时,却发现这东西在陆羡之手中如被铁钳夹住一般,实是半分都进退不得。 陆羡之的左手在那银刺上一弹,一抹,如抚琴动弦一般优雅而自然,他再轻轻一截,“啪”地一声,那银刺竟应声而断,成了长短两截。 贴身武器被人轻易折断,任谁也会愣上一瞬。 不料林中黑蝉竟迅速反应过来,身子一扬,便用剩下一截银刺朝陆羡之袭去。 这一截银刺仿佛已用尽了他平生的功力,发挥出了他身上全部的潜力。 而在如此近距之下,哪怕对方是昔日以轻功见长的“花间客”莫渐疏,也绝计躲不过去。 这一刺的反应速度已达到了极致,出手的时机c角度c力道也已堪称完美无缺。 但陆羡之破的便是这极致,灭的便是这完美无缺。 就在林中黑蝉出刺之后,他的身子轻轻一偏,如闲庭漫步,落花拂身一般,任那急电紫光般的银刺从他胸前擦过。 然后陆羡之便将那短截的银刺拍向了对方的肩膀。 他仿佛只是轻轻一拍,拍得不但缓慢无比,还有几分轻佻的味道。 可这缓慢而轻佻的一拍却好似在一瞬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 下一瞬,那半截银刺不但没入了林中黑蝉的右肩,还穿过了他的血肉,之后还冲力不减,直接钉在了墙上。 这一击穿石破浪,定是痛入骨髓,可这矮瘦汉子竟是一声不吭,双脚一顶,直冲下来。 他于半空中肩膝一沉,使出一招小缠丝推手,截向陆羡之的胸膛。 陆羡之提膝转步,以一指点向他的掌心,林中黑蝉掌风一变,转而袭向他的肩膀,然而这一转却是空门大开,陆羡之便一拂一扣,两根手指如转轴拨弦一般,封住了他胸上几处大穴。 如此一来,胜负自然已定,白少央却也看得有些醉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先是‘弹金指’,后是‘缕墨指’,你这一路‘挑弦绣心指’倒已练到八成水准了。”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我自出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认出这指法。” 白少央道:“那你一共用了几次?” 陆羡之微笑道:“只用了这一次。” 白少央诧异道:“你只用了这一次,怎知旁人不会认出?” 陆羡之微笑道:“因为创立这种指法的人是个极为低调的人,平日里只在知交好友面前露过一手,而他的知交好友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 白少央淡淡道:“‘细雨居士’纪危晴的朋友,自然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而他在创立这种指法的时候,恰好与当年的张朝宗有过几分交流。 陆羡之微笑道:“你不打算问我是从何学到纪老前辈的独门指法?” 白少央同样回以微笑道:“你不也未曾问我如何看出来这指法吗?” 两人相视一笑,被擒的林中黑蝉却忽然出声道:“陆公子若是和你的朋友聊够了,可否开一开尊口,说一下对我的处置?”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桀骜不驯,不似是只落入罗网的黑蝉,反倒如一只与猎人相斗的老鹰。 白少央轻轻一笑道:“听说杀手死士的牙缝里都藏有毒囊,一旦被擒,必以自杀来守护买主的秘密,怎么你不是这般呢?” 林中黑蝉冷哼一声,却不回答。 瞧他那副模样,仿佛被擒拿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身边的陆羡之。 白少央继续道:“你既未立即寻死,想必尚有几分求生之念,既是如此,何不说出幕后主使?” 林中黑蝉冷冷道:“擒住我的人是这姓陆的,所以我只答他的问题,不答你的。” 陆羡之苦笑道:“可即便我不问,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白少央道:“要请动‘九山幽煞’的徒弟可不容易,这青波镇上人人都说千金难买山煞消灾。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让人花这么大的消灾钱来取你的性命?” 陆羡之微微一笑道:“我倒没惹什么麻烦,不过得罪了个人。” 白少央道:“看来你得罪的这个人一定势力通天。” 唯有势力通天的人才能不惧长流陆家,敢派人暗杀他们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陆羡之叹道:“这个人不但是个势力通天的一方枭雄,而且还是个绝代高手。” 白少央道:“你说他是绝代高手?那此人比起纪危晴如何,比起‘九山幽煞’又如何?” 陆羡之道:“他的武功绝不逊于纪老前辈,就连‘九山幽煞’那老魔头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 白少央诧异道:“这人究竟是谁?” 陆羡之道:“云州城郊朱柳庄的庄主——‘红袖金剑’程秋绪。” 话音一落,白少央却如被雷击一般,愣了半刻才道:“怎会是他?” 陆羡之奇道:“莫非白兄与此人有故?” 白少央的眉头微微一动,再抬头时,眼底的波涛已然平复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林中黑蝉,又看向了陆羡之,面上含笑道:“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会与那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扯上关系?” 他面上说得坦坦荡荡,心底却是波涛翻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程秋绪的名字,但却是他第一次听到“红袖金剑”的名号。 因为十六年前张朝宗还在世的时候,大名鼎鼎的“红袖金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别说诨号了,就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没有几个。 当时人称“四海善客”的张朝宗第一次见到程秋绪的时候,对方紧张得连舌头都撸不直,话都说不好。可时光转瞬过,当年那个羞涩腼腆的少年剑客,如今已成为一方枭雄了。 唯有到了这个时候,白少央才感觉到了这十六年是真真切切地从自己的身边溜过,而不是写在白纸上的几个单薄的字眼,或是刻在树干上的几个虚妄的符号。 可他面上却仍在笑,而且那还是一种荒谬和讽刺的笑。 叶深浅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白少央笑道:“你自己都说了张朝宗是个不讲私情只讲好处的人,他若一定要害楚天阔,那就一定会下死手。” 叶深浅道:“也许他顾念着往日恩情,不愿下死手,只是将楚天阔重伤之后,再将他囚禁在某处呢?”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叶深浅苦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白少央抬头看向他,声音冷然道:“若张朝宗真的顾念恩情,就该一剑刺死楚天阔。张朝宗若是豺狼,楚天阔便是苍鹰。你可以猎鹰杀鹰,却不能折了鹰翅断了鹰爪。将楚天阔这只老鹰如金丝雀一般囚在笼中,是对他最大的折磨和羞辱。” 叶深浅抬眸看向白少央,仿佛看向一团捉摸不定的风,一道随风摇曳的影。 下一刻,他忽然对着眼前的风和影开口道:“你看起来似乎很了解楚天阔。” 白少央针锋相对,毫不示弱道:“你看起来好像也很了解张朝宗。” 叶深浅笑道:“我实在很好奇你的身份。” 白少央笑道:“我也实在好奇你的身份。”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如远山的积冰遇上原野的明火,相撞之后便是消融,融了之后便只剩一江春水脉脉向东。 笑容是对人对事最有利的武器,它或许不能消弭人心暗霾,却能将纷争埋入暗河潜流中,将杀机的种子压在墙角石缝之下。 叶深浅笑完之后,便施施然地站起身来,走到地上拿起那人/皮面具。 他虽然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想问白少央,但也不急于一时。 可当他真正拿起那面具的时候,却是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似的。 自见到叶深浅以来,这还是白少央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就连他刚刚露出的错愕,也是短暂而克制的,可现在的这份尴尬,却是毫不收敛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59章 手中无刀舌尖有刀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那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所不至。 韩绽的刀本是毫无破绽,倘若有了孩子。他的刀便会像是被一根无形无状的线所牵着,而且这根线长得看不到尽头,就好像想杀韩绽之人排成的队一样长。 于是她乔装打扮,易容变声,成了个粗衣褐裙,平头素面的农家妇人,她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在几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 连别花将男孩取名为白少央,因为她与韩绽初语于白川城的少央楼。 这几个月来她活得风平浪静,如一潭死水一般,江湖上却已翻起滔天巨浪。 风烈堡的纪行云,拂杨坞的三灵四秀,红泥庵的薛昭儿等人连接被刺身亡,唯有“敲竹剑”付雨鸿还活着。 付雨鸿不但活着,而且活过了接下来的一次刺杀。 听说韩绽前来行刺之时,发现他身边埋伏了许多张朝宗身前的好友。 这些人与付雨鸿毫无交情,只为杀他而来。 但韩绽早有准备,提刀便上。 他用一刀斩断了“沧海一跃”曾必潮的左手,但也被对方用“怒海一发神功”中的一招“抽泉断水”伤了右肩。 他还用一刀挑断了“花间客”莫渐疏的右脚脚筋,却被对方反手一招“迷燕云行”开了腰腹,伤得血流如泉。 他最后用一刀刺中了“滴酒成箭”的顾云瞰的胸膛,却被对方口中的一道酒箭给刺中了右眼。 韩绽断了肩骨,破了腰腹,瞎了右眼,已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可他偏偏逃了,遁了,匿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前,朗朗乾坤之下。 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连别花却坚信他还活着。 她将韩绽之前留下的秘籍交给白少央,促他日日练武,教他读书习字,看他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翩翩少年。 可这孩子却好像拥有一股天生的魔力,能够吸取别人的精力而活。 他越长越大,越长越俊,越长越强,连别花的身体却越来越衰弱,身为习武练功之人,她却老得比一般人还快上许多。 白少央十六岁生辰那年,住他隔壁的老王进了峰高路险的投明山采药,但一去便再无音讯,白少央便进山救人,这一去也是多日不回,忧得连别花一病不起,短短时间内便消瘦得恍如一片金纸,老得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白少央终于还是将老王救了回来,可也只赶得及见了他母亲最后一面。 这短短数日之间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也变得苍老无比,老得像是一个攀过无数高峰的过客,在临终之前才回到思念多年的家乡。 一个人的眼神若是老了,那他的身子就算再年轻,也算不得年轻人了。 连别花自然也看出来了,可她却无心去计较这些了。 她连自己的时间都剩得不多了,又哪里有时间去想这些事呢? 她只能用尽力气,握住白少央的手,看着那双熟悉而又令人陌生的眼睛,慢慢道:“你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父亲” 白少央微笑道:“请母亲放心。” 他笑得依旧纯良而温厚,可面上却郁郁蒙蒙得像是落了一层灰,眼里也沉沉浊浊的,好似连天上的星光都能被他眼底的冥黑所吞噬。 连别花吐了口浊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看就要元气耗尽而去,却听得她那一向正直无私,纯良善心的儿子在她耳边幽幽道: “我一定会找到韩绽,然后让他下去陪您。” 连别花几乎是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可却虚弱得没有办法再睁开眼睛了。 而这句充满阴毒怨恨的话,却是她从自己至纯至孝的儿子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少央以为他要等上很久,才能等到他想见的人。 没想到他才刚刚下葬了连别花,就有一位外乡人寻到了他的家。 齐山村素来群山环绕,白水萦乡,村中人与外界来往不多,若要外出,也要挑匹好马赶上七天七夜方能到达最近的城镇。所以这位外乡人的到来可谓是一石投海,激浪千层。 在一众村民的指指点点中,这个外乡人来到了白少央的家前。 此人脚上一双带洞的狗皮黄靴,腰间缠了一抹紫巾,身上是短褐麻衣,头上则戴着斗笠,打扮得似是个踏过万里,走过千山的旅人。 这人穿得简朴,长得却很俊。 他的面颊紧绷而沉郁,双唇薄而凛冽,鼻梁高挺而俊秀。 若单看这三样,这应该是个长得很令人赏心悦目的男人。 白少央还想再看看他的眼睛,却发现这双眼睛被那该死的斗笠遮住了。 他只好上前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男人只指着他一身孝衣道:“你为谁戴孝?” 白少央面带悲凄之色道:“家母新丧,我是为她戴孝。” 男人浑身一震道:“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连雪素?” 连雪素是连别花的假名。 可全天下知道这一点除了他以外,就只有韩绽才知道这一点。 难道这个人就是韩绽? 白少央心内澎湃如潮,胸口热血不息,面上却依旧带着悲凄,含着疑惑。 难道他才刚刚恢复记忆没几天,老天爷就把前世的仇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正惊疑之时,眼前的男人忽然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眼睛。 这是他上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双眼睛。 可它们的颜色却与白少央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因为韩绽被他的朋友打瞎了一只眼,所以一只眼依然黑沉,另一只眼却浅了些。 白少央看在眼里,却在心中一声叹息。 他叹息的是韩绽怎么只瞎了一只眼睛。 顾云瞰当时就应该把这人的两只眼睛都废了才对。 韩绽却半点也不知道他内心的诅咒,只踌躇了半天才道:“孩子,你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的母亲的墓?” 白少央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他在面上适当地露出了几分疑惑。 韩绽点了点头,目光沉痛而悲哀。 他半生劫难,多年孤苦,早已成了个铁铸钢造的汉子。 但哪怕是铜头铁臂的人,心也是血肉做的,戳到伤处一样要痛苦难当。 而这痛苦在他看到连别花的墓地时,就变得再也难以抑制了。 白少央非常识时务地转过了头,避开了他那张泪水肆虐的沧桑面孔。 一个男人若肯为自己的女人哭泣,那他至少还有点心。 可这个有心人既然还活着,为何等了这么久才来找他心爱的女人? 然而在韩绽即将转过头来时,白少央面上的悲切依旧清晰可见,看不出一点转变的痕迹。 其实他还是有些真心悲伤的。 可惜这伪君子的心太冷,肠太硬,所以悲伤仅仅在连别花死后持续了几天,在这之后的所有悲痛就都是演的了。 悲痛了好一会儿后,韩绽才仰头看着天,一双眼里写满了凄恨二字。 “我终是来晚一步,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说完这句话后,他才看向白少央道,“你可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白少央只道:“母亲生前说父亲去找仇人报仇,只怕是被害死了。” 然而连别花从未说过这话,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来得及告诉白少央他父亲的名字便走了。 实话有时就等于疯话,可疯话并不往往都是实话。 可惜世人并不喜欢那些疯话一样的实话,却喜欢说实话一样的假话。 韩绽似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白少央是谁的儿子。 他原本还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连别花与他分别之时并未说怀孕之事,所以这孩子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60章 当年事今日慢慢道来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叶深浅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过得好不好?” 他问出这句话之后,才觉得自己仿佛在说一句废话。 这个苦命的女人被拐进朱柳庄后就一直想着逃跑,而他居然还要问她过得好不好。这不但是一句废话,而且是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而戚小蕙听到这句废话的时候,仿佛很是惊讶。 她更惊讶的是,叶深浅居然还会来看她。 叶深浅苦笑道:“他们就让你在这里一直扫地?” 戚小蕙点了点头,在面上挤出了一道惨淡的笑容,道:“扫地总比去洗衣要强一些。” 或许是因为受过太多折磨的缘故,她说起话来的声音不但很慢,还有些沙哑,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她的喉咙上一刀一刀开下去似的。 叶深浅瞥见戚小蕙的眼圈微微泛着红,便微微一叹道:“哭得太久对眼睛可不好。” 戚小蕙只摇摇头,清苦一笑道:“程秋绪的下人每天都要来监督我扫地,我只需哭给他们看就行了。” 叶深浅诧异道:“你为何要哭给他们看?” 戚小蕙只道:“我想他们只要看到我流泪受苦,就会心满意足,不再多为难我。我若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他们便会觉得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反而要更加作践我了。” 深重的悲郁仿佛随着这些日子的折磨一起印在了她的四肢百骸上,让她抬眉低首间都透出一股抹不去的凄哀之色。 叶深浅却面色一沉道:“话虽如此,你若一直以泪洗面,那些小人便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哭坏了眼睛,哭损了容貌,便再无复起之时,以后他们作践起你来,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戚小蕙微微一愣,道:“复起?” 她猛地抬眸看向叶深浅,苍白如纸的面上竟是毫无血色。 “你来找我,难道是要我去讨好程秋绪?” 叶深浅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你只需要讨好你自己。” 他说得那么斩钉截铁,那么直白坦荡,仿佛是在给戚小蕙一个承诺,一个保证。 戚小蕙眉心猛地一颤,面色惶惶道:“我不明白。” 她像是凄风苦雨下的一朵浮萍,不知该往何处走,更不知该在何处停。 叶深浅长叹一声道:“你只有努力对自己好,别人才会想到要对你好。你越是低如尘埃,别人就越会把你踩在地上。他们今天喜欢看你流泪,明天就想看你像一条野狗一样趴在地上。你当然无需真的复起,但你应该让他们觉得你有复起的机会,唯有这样,那些小人才不敢把你逼得太绝reads;。” 戚小蕙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然后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话?” 她想问的自然是叶深浅为何要来找她,可她实在怕这话一问出口,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就会说出些极为可怕的答案来。 叶深浅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道:“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我现在不过是把话再说一遍罢了。” 他的笑仿佛带了点奇异的悲哀,但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小簇焰火在闪动。 这焰火却是温温静静的,并不灼人,也不耀眼,只是在那一闪一闪的,仿佛自天地初开时就闪在叶深浅的眼里。 戚小蕙的心似乎也被这一小簇焰火给暖了起来。 她忽然挺直了腰杆,抬起了头,鼓足勇气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叶深浅却道:“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他来看戚小蕙,本来就是兴致一起,随心而至。 戚小蕙却目光闪动道:“我真的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 叶深浅想了想,脑中忽地灵光一现,面上也含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你会不会画画?” 戚小蕙虽然疑惑,但还是答道:“我学过一点画画。” 叶深浅笑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画一幅画,一幅能让我看清大半个朱柳庄的画?” 而这幅能让人看清半个朱柳庄的画,或许会在推倒程秋绪这棵大树时派上极大的用场。 ————————————————————————————————————————— 白少央等人再去拥翠馆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老驼子,只看到了王越葭。 王越葭这次招待的客人却与之前的不同,他不但喜欢鞭子发出的簌簌响声,而且还喜欢探究绳结的美感。 所以王越葭就在让绳结在他的身上开出了灿烂的花。 这个人被四马躜蹄地捆成了一团,蒙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堵上了嘴巴,然后被放在了王越葭的床上。 然后做完这些之后,王越葭就摆摆手洗洗脸,带着白少央等人去了客厅。 陆羡之的面色仿佛还是有些不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就那么把人扔在那儿?” 王越葭却摊手道:“这个客人可不喜欢有别人看到他这模样,你若是去打扰他,我只怕他会想杀你灭口。” 陆羡之目光一闪道:“他不喜欢有别人在场,所以今天那老驼子才不在?” 王越葭只道:“那死驼子是程秋绪放在我身边的眼线,他若是在场,你们即便来了也是白来。” 没了这老驼子在场,他好像忽然之间把一身的刺都拔了干净,就连说话也比昨日柔和了几分。 白少央笑道:“他要是在这里,只怕你连一句心里话都说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把人给支走了,可算是能痛快说话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就连他也没能看出那不起眼的老驼子竟是程秋绪暗中豢养的杀手之一reads;。 王越葭仰头一叹道:“是叶深浅让你来找我的?” 白少央点头道:“看来你认识他很久了。” 否则他不会这般痛快地信任白少央等人。 王越葭似是想起什么往事,面上不由带了一丝冷笑道:“我当然是认识那贱人很久了,可你又认识他多久?” 白少央苦笑道:“也就两三天的功夫吧。” 他虽然才刚刚见到叶深浅这个人,但却仿佛已经认识了这人很久。 王越葭却道:“你才认识他这么几天,他便叫你来找我,可见你一定也是个怪人。” 白少央敛眉道:“怪人?” 他只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至少比这拥翠馆里的人要正常得多。 王越葭只笑道:“能被他看上的当然是个怪人了,你难道不知臭味相投的道理?” 白少央只笑盈盈道:“要这么一说,王公子岂非也是个天大的怪人?毕竟你和他相识要比我早得多了。” 王越葭冷笑一声,却不答话。 他不说话,白少央却有话要说。 他先是简单介绍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说了说陆羡之和郭暖律的身份。 说完之后,他才对着王越葭问道:“王公子留在这朱柳庄里,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一干美人?” 他虽不曾真正了解过王越葭这个人,但却能从陆羡之的口中听得他的事迹。这人生性极为傲慢,从不肯屈居于人,也常流连于风流之所,见过不少貌婉心娴的粉黛佳人。他那时也没为此耽误了自己,如今就更不该为了区区的皮肉声色,而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地了。 而王越葭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松了口,透出了一点风。 他看上去本是个果决凌厉的人,可透出这股口风的时候,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消沉和无奈的气息。 “你听说过杜秀么?” 白少央眸光一闪,立刻看向了陆羡之。 而作为人形书卷的陆羡之,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王公子说的可是‘小潘安’杜秀?” 杜秀既然号称“小潘安”,自是貌比宋玉,颜攀卫玠。然而这人虽姿妍貌秀,于武道上却未有所长。 陆羡之说到这里的时候,王越葭只道:“他武技不如人,却偏偏生了一张惹事的面孔,人看着安静,心却一点都不静,动不动就麻烦缠身。所幸他还算聪明,有时不用动手,只靠一张口就能把这些麻烦化为无形。” 他顿了一顿,面上忽地浮出了一层风雷袭天般的厉色。 “但是两年之前,他遇到了程秋绪。” 白少央苦笑道:“听你这口气,他是没能解决程秋绪这个麻烦了?” 王越葭眸光一暗道:“反正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就是他被带进了朱柳庄。” 陆羡之却眼前一亮道:“所以你自愿进这朱柳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美人,而是为了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61章 山中一小叶洞中剑骨花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它既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也撞不上什么避凶的忌讳。 但这一天对静海真珠阁却很特殊,对赵燕臣来说也很特殊。 因为这是程秋绪来静海真珠阁看戏的日子。 可他不会是一个人来的,也不会是匆忙而来reads;。 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身边一定会围着十二个精明能干的家将,似众星捧月一般拥着他而来。 要杀他必须先突破金木水火土“五神通”这一外围,还有关若海c严星海c甄幻海c刘恨海等“四海将”这一中围,最后才是刘笑山c许忘山c曾吟山等“三山将”的最内围。 不过刘恨海在数月前已被陆羡之废了一身功夫,故这四海将如今也只剩三海将了。 可这十一个人和十二个人在赵燕臣眼里都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至始至终,能入他眼的就只有一个人。 在知道程秋绪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痛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可知道程秋绪之后,他每天夜里都在想着他,在梦里也时常梦到他。 梦里的程秋绪生着一张模糊而扭曲的巨大面孔,远远看去似一种发胀的面团。 赵燕臣觉得大概只有一个在水里泡了十天的人才会有这样怪异而邪恶的脸。 而他每次都会搭弓射箭。 一箭下去,程秋绪的脑袋就从正中开了花,一朵灿然无比的血花。 那张面团似的脸也会散碎一地,血浆和碎肉搅在一块儿落在地上,分不清哪些是筋骨哪些是血沫。 迷迷糊糊之际,仿佛还有些溅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赵燕臣便会从一身冷汗中醒来。 每次换下湿透了的寝衣时,他都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在冰水里泡了十几天的人。 而他今日就要终结这场噩梦,然后把那张怪异的面孔抛在脑后。 赵燕臣虽然只在静海真珠阁潜伏了一个月,却好似已在这里呆了十年。 作为一个端茶送饭的小厮,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各种暗格c小道的位置。 所以他已经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为今日的暗杀做好准备。 外面是凄冷如刀的秋风,这密闭之地却是闷热而潮湿,似个蒸炉烧造一般,只消呆上一小会儿的功夫,就能将人热得满身是汗。 赵燕臣挥手擦去额上的汗,望了望这地方唯一的一扇小圆窗。 只有这扇小圆窗能让阳光透过,也只有这扇窗能让他顺利地看到自己的目标。 目标迟迟未来,准备却仍得早做。 而且要做得比任何时候都周全。 赵燕臣即刻取来雕花大弓,如在梦里做了千万次一般,左手将弓拉至满弦,右手扶着花翎箭。 他是今日的第一箭,也是今日的第一击。 若是一箭不成,一击不中,还会有别人补杀,可他的耻辱却将永远钉在程秋绪的尸体上。 而他来此是替师门雪辱的,不是来添加一重新的耻辱的。 射箭最忌讳的是脚尖对,所以赵燕臣走的是丁不成,八不就的步路。 这种姿势看上去甚至有点怪异,但这却是箭士最依赖的一种姿势reads;。 可当门外传来了一阵香风之后,他的姿势却有些乱了。 这香竟浓得有些灼人。 浓得像是用玫瑰茉莉等几十种香花捣碎成了汁子,再加上几两c檀香c沉香c栈香,最后合上几钱黑角沉c白附子c腊茶末c千金草而成。 就算把这股浓香和昔日韩魏公的浓梅香放在一起,或是夹在五代时的花蕊夫人衙香中,它也依旧是馥芳灼人,不逊分毫的。 除却灼人的浓郁以外,它更比贵妃面上的紫金胭脂更旖旎,比草原上肆虐的吞天野火更嚣张。 可这究竟是什么人的香? 所有人都已被他引开,为何还会有人过来? 这个来人是柏望峰的人,还是程秋绪的人? —————————————————————————————————————————— 白少央知道这次要进静海真珠阁不是一件容易事。 因为这次登台的是扬州的双晴班,就是那个昆班中排名第一,在南省五大班里排名第三的双晴班。 这是他们头次在云州这块儿宝地登台亮招,演的也是拿手曲目《义侠记》。 云州多的是散漫无拘的闲人,闲人里又多的是家大业大的戏痴。 就算第二日北汗人就兵临城下,这些戏痴也照样看得兴致勃勃,更何况这种无灾无战的安乐年了。 所以白少央早就料到静海真珠阁的座位会被订得满满当当,要寻得空位并不比在月亮上捅个窟窿要容易多少。 可是他们却偏偏寻到了空位,而且还是两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陆羡之,银子多得让人想抽他的陆羡之。 白少央微笑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去最可爱?” 陆羡之大笑道:“笑起来的时候?” 白少央用力地看了看他,仿佛想从脸上的褶子里看出他的几分风采。 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你掏包付账的时候最可爱。” 陆羡之似笑非笑道:“下次让你来吧,我想你掏钱付账的时候肯定也很可爱。” 白少央摇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已经够可爱了,若是再可爱一点,只怕要把别人给迷死了。” 这世上仿佛很难找到脸皮厚成他这样的人了。 陆羡之仿佛也很珍惜他这样稀罕的人物,所以一点也不想用话来扫了他的兴致。 所以他一转身吃起了桌上摆着的核桃。他每次吃核桃之前,都用手指在壳子上面轻轻一敲,然后那硬壳便像是被大锤砸过一样碎成八片,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果肉来。 白少央则时不时地看看台上的戏子,再看看台下的看客们,他的人坐得安如泰山,一双招子却仿佛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今日到静海真珠阁的贵人也的确很多,多到白少央几乎有些望不过眼。 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道泉观观主定云子,还有长山舞坊坊主,最擅“十六天魔舞”的万金红,叙宝阁阁主“青扇玉剑”周幽幽,以及圣檀心苑的老板娘“檀花夫人”卓摇朱reads;。 很难想象这些人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聚集在此地,可他们今天偏偏都聚到这儿了。 不过其实说他们看的是这场戏,还不如说看的是程秋绪。 因为程秋绪与这些本地的富户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并不常与其他富户来往。 很少有人真正见到过程秋绪,因为他的指令大多是通过管家与家将来传达的。 可直到现在,白少央都没有注意到程秋绪有半点出现的迹象。 不仅是程秋绪,连柏望峰等人也似是潜于暗处,一点踪影都寻不着。 莫非这厮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不露面了? 白少央忽然开始用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这本是他紧张时常做的动作,有时他会擦好几次,有时他也会擦十几次。 而如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躁郁感,所以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究竟擦了几次了。 这地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烦躁。 因为这份平静让他想起了山雨来前的泼墨天,不见半分雨丝,唯见乌云摧城。 可这份虚伪的平静只怕未必比蜉蝣的性命要长。 待潜伏在湖面下的巨兽破水而出之时,便是戏阁鏖战之日。 不过这台上演的是节烈忠义c豪情壮志,台下看的却满是机关算计c贪嗔痴怨。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讽刺到白少央忍不住又多嚼了几个核桃。 自从他拿起核桃之后,就仿佛停不下来了。 他吃得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快到陆羡之也没的吃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像是从来都没吃过核桃一样?” 白少央苦笑道:“也不是从来没吃过,不过是二十年没吃过罢了。” 陆羡之奇异道:“你也不过十多岁。二十年前不是上辈子的事吗?” 白少央却点头道:“算一算的确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最怡人的景,可这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洒下的新雪,落下的白纱,不仅没每驱散他身上的清寒之气,反倒使他的面色更添一重苍白。 白少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悲哀感。 这似是一种陆羡之从未看过的悲哀。 他走过许多地方,叹过壮士白头书生落第的寂寥,见过蓬户瓮牖处穷苦小户们的挣扎,听过烟花女子们婉转承欢背后的轻泣,但这些人的悲哀总是有迹可循,有因由在前。 这个少年的悲哀却仿佛是无形无状,无由无果。 可这份怪异的悲哀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为白少央很快就转过头来,冲着陆羡之笑了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62章 忆 王越葭忍不住用斜眼瞅了瞅陆羡之,唇角扬起一抹冷笑道:“你未有先约就闯进我的地盘来,还在客人面前动手动脚,最后还敢问我说啥?” 陆羡之面色一沉,随即退后一步道:“在下一时情急,冲撞王公子了。” 他好似忽然想起来自己扮演的角色还是丁家大少爷的侍卫,这个时候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要连累到和他一同演戏的人。 那受缚的青年被扫了兴致,嘴上便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王越葭一转头便冷冷道:“我让你说话了么?” 他这一说竟是十分的威势,骇得那公子立时眉眼松融,赔笑相对,一点也不敢再在人前放肆。 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王越葭便越是冷脸相迎,不似是在招待客人,倒似是在管教家仆似的。 但就算他真的要管教这程秋绪的客人,此地也不是管教之所。 故此王越葭立刻便请了白少央一行人进了拥翠馆的正厅。 白少央细细打量,只见椅子是涂黑漆雕云龙的交椅,桌子是描了山水图的紫檀长桌,旁边摆着青玉夔龙纹的插屏,随处可见堂皇之气。可放眼看去,这富贵之地却只有一个伺候的下人。 而这下人竟是个老驼子,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老驼子。 老驼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端起茶来也是慢慢腾腾,王越葭也没有半点尊老怜幼之心,对他十分不客气道:“今日有客人来,你莫要在跟前碍眼,这茶我自己来泡即可。” 老驼子倒也听话,用颤巍巍的手放下茶壶,便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他低下头,垂下眼,不声不响地倚靠在墙边,宛如破庙里一座残缺的神像。 王越葭说完便一屁股坐在交椅上,冲着白少央昂起下巴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白少央只道:“在下丁纯,刚刚那位是我的护卫” 王越葭似笑非笑地打量了陆羡之一眼,缓缓道:“你这护卫倒是极有趣,既进了这朱柳庄,便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他第一句话便说是见不得我受辱。” 陆羡之面上泛出一丝苦笑,白少央也微微咳嗽道:“他性情冲动了些,还请王公子不要见怪。” 王越葭只冷笑道:“见怪?我为何要见怪?我来这破庄子两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句人话。” 白少央笑道:“刚才那位公子说的难道不是人话?” 王越葭冷笑道:“他不过是一头猪,猪怎么会说人话?” 白少央皱眉道:“可是你好像很享受鞭打这头猪的滋味。” 话音一落,王越葭低低一笑道:“这头猪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让我打他一顿,我当然要大发慈悲,成全他的愿望了,反正挥几下鞭子还能赚点小钱,你说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么?” 陆羡之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是付钱让你打的?” 这里本不是他可以插嘴的地方,可他实在是有些按耐不住。 王越葭冷笑道:“他们不止付钱,付的还不算少,我打一鞭就是这个数。”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还伸出了三根手指。 陆羡之敛眉道:“这是三两银子?” 王越葭大笑道:“是三十两,你这傻子。” 他看起来竟对自己的身价特别满意。 可陆羡之简直要听得发狂。 他从来没想过世上竟有这样有钱的疯子,疯到不远万里地赶到朱柳庄这破地方,就是挨上这一堆鞭子。 王越葭又道:“不过有些人倒不是来求鞭打的。” 白少央暧昧一笑道:“那他们是来求一夜春风的?” 他的笑好像只有王越葭这样的人才能读懂。 但王越葭只冷笑道:“我难道会让一群猪骑在我头上?” 白少央苦笑道:“是我说错了。” 王越葭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另外一些人都是来求捆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的天空如何晴朗,昨日的月光如何朦胧。 可白少央却被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求捆绑?” 他上辈子虽然喜欢玩小白脸,但还没真玩过这些东西。 王越葭侃侃而谈道:“世上的门道众多,这绑人也是一项门道,也有自己的花样。如何绑得漂亮,绑得舒服,绑得安全,那都是讲究众多的” 这话音一落,就连白少央面色也变得有些诡异了。 他只觉得这风月场便和江湖一样,永远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即便你浸润了十多年,也总有人比你浸得更深,浸得更久。 王越葭见他神情诡异,只讥笑一声道:“瞧你这模样,想必也不是来求鞭求捆的,既是如此,那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陆羡之听得一句话都憋不出,只会低头不会抬头的郭暖律则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少央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只是很好奇,像王公子这样的青年俊才,是如何进了这朱柳庄的?” 王越葭摊手道:“我若说我是自愿来的,你信不信?” 白少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信,可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王越葭笑盈盈道:“你若想问为什么,那也简单得很。这庄子里风水极好,又衣食不缺,本就是一处养人的好地方。而且程秋绪答应过我,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让他上,我就可以上尽他庄里的美人,你若是我,你答不答应这份美差?” 白少央诧异道:“你为了嫖这朱柳庄的一干美人,竟不惜让别人来嫖你?” 王越葭只不紧不慢地抚着手里的青釉梅纹茶杯,语调微微上扬道:“反正我只让他一个人嫖,这单生意做下来也不算亏。” 白少央仿佛有些黯然道:“是不算亏只可惜” 王越葭粲然一笑道:“只可惜什么?” 白少央还未来得及答话,陆羡之便无比痛惜道:“只可惜‘白羽金衣’王越葭,竟是虚有侠名你扔掉白羽,脱掉金衣,把清白身子投到这脏地方来,不但枉费你一身好武艺,还辜负了你师尊好友的一腔期待。” 他这话未免越说越冲,冲得郭暖律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是冷冷清清c幽怨无比。 王越葭不怒反笑道:“我看你还真是个傻子,谁会没事往自己头上插根鸡毛?你莫非以为我每天都要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衣服招摇过市?那是我朋友寿辰时,我才穿成那鬼样子逗他开心,不想却被江湖上的闲人看去传去,传得越发离谱了,我也就懒得去管。至于这一身武艺嘛,用嘴就能解决的事,何必非要动手?你和我的师尊好友一样,都把自己的路限得太窄了。其实人生这么长,本就该走走新的路,见见不同的世道。” 有些人的确是在走新的路,可有些人却是在误入歧途。 陆羡之仿佛很想把这句当头棒喝给说出来,可一见郭暖律的瞪眼,一听白少央的咳嗽,他又把这句话给牢牢地按在了肚子里。 他见这庄子里的别人受苦受累倒只是痛惜,见到这王越葭本人却是无比痛惜。 这人盛名在外,功夫不俗,做过许多令人称道之事,可他如今沉溺于皮肉声色,自甘堕落至此,怎能不叫人惋惜? 王越葭又转头看向白少央道:“磨蹭了半天,你还是未曾讲出来此的目的,既费了金银,何不敞开天窗说亮话?” 白少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地方的风景极好,你瞧院子里那棵枫树,就连叶子也是红得深浅不一的。” 王越葭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我的客人都说新来的丁纯是个万里挑一的草包,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他们的诳语。现在看看你不但是个草包,还是个败家子,花了这么多钱,就为了看一棵不值钱的枫树?” 郭暖律冷冷道:“看一棵枫树,也好过看你。” 自从扮成丫鬟以后,他的话简直比白少央的呼噜还少,可现在他却偏偏说话了,不但说了话,而且还是一句冷冰冰的狠话。 王越葭却似乎很喜欢这狠话似的,冲着郭暖律笑道:“这丫鬟长得倒是不错,看来人家说傻人有傻福也是有理的。不过你们既然不想看我,我就偏偏要让你们看我,而且要看得仔仔细细。” 他话一说完,人就去了里屋换了一件衣服再出来。 这一换却是一身织金嵌珠的华服,几乎闪得人眼睛都要流下泪来。 可白少央却是眼前一亮,因为他从未发现过有这样适合穿金衣的男人。 若是别的男人穿上这身金衣,他只怕是连瞧都不会去瞧上一眼,可王越葭这一身金衣穿出来,却是衣衬得人如玉人,人衬得衣如天/衣。王越葭这么一走出来,简直是俊得发亮,亮得让人爱不释手,叫白少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但王越葭下面的一个举动却叫他吃了一惊。 因为他径直走到了陆羡之面前,仿佛一只炫耀着自己美貌的孔雀,可这炫耀完后,他就一拳挥向了陆羡之的脸蛋。 这一拳看似绵软无力,但却力重千钧,若是真打到陆羡之的脸蛋上,只怕要把他的鼻梁都打破。 可陆羡之却躲都不躲,闪也不闪,直接站在那里让他打过去。 原本想看好戏的白少央这下面色微变,可王越葭的这一拳竟也没有真的打下去。 他的拳头稳稳地停在了陆羡之的鼻梁之上,好像只差一点就能把他的鼻子打断。 王越葭冷冷道:“你为何不躲?” 陆羡之只愤愤道:“你的拳头太软,不用躲。” 他平日里像是一抹阳光,能包容每个人的黑暗,可如今他却似是一股明火,想烧尽躲在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 王越葭冷笑道:“好,很好。” 他这一冷笑,竟拳风一转,揍向陆羡之的肚子。 能躲过‘白羽金衣’王越葭这一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 所以陆羡之还是不能躲,只能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然后死撑着不退不倒。 王越葭打完一拳便冷冷道:“我看你是条汉子,也不为难你,你现在就和你的草包少爷滚出这拥翠馆,我只当没听过刚刚的那些话!” 他说完便走,竟是一刻也不愿停留。 白少央连忙上去查看陆羡之的状况,却见他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傻笑。 郭暖律默默地瞪了他一眼,也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这三人被赶出拥翠馆之后,白少央却问了陆羡之一个问题。 “他刚刚揍你的时候,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陆羡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白少央笑道:“叶深浅既让我来找王越葭,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若王越葭真是自甘堕落,他又何必诓白少央来此浪费时间? 刚才他一提到“深浅不一的枫叶”,王越葭的目光就闪了一闪,显然是听出了他在说谁。 而且王越葭换衣服之前,还在旁人都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白少央做了一个鬼脸。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冷傲孤僻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一个鬼脸。 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人全身上下都是戏肉,刚刚说的那一番话,也没几句是真的。 不过白少央等人身份不明,他演一场好戏也是理所当然。 陆羡之接下来便把拳头一松,露出了手心里的一个小纸团。 他把这皱巴巴的纸团展开一看,却发现上面用蝇头大小的字写了两句话。 白少央问道:“上面说了什么?” 陆羡之叹道:“他第一句话是约了我们明日午时去拥翠馆见他,第二句话是” 郭暖律道:“第二句话是什么?” 陆羡之咽了一下口水才道:“他第二句话,是说伺候他的那个老驼子,就是程秋绪豢养的三大杀手中的一个——解青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63章 开花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这把斧子动起来的时候,仿佛天地都失了光芒,而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似乎鬼神都变了颜色。 可这把斧子却不是停在郭暖律面前的。 它停在了奄奄一息的沈挽真的脖子上。 郭暖律的剑好像也被这一斧子给叫停了,停在了黄首阳的喉咙前。 可他的双眸却如天幕边上的冷星一般,闪着这世上最摄人的寒光。 寒光不灭,杀意不减。 黄首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份骇人的杀意,面上平声静气地劝道:“你若停手,我也会收手。” 郭暖律只冷哼一声,仿佛根本不屑答话似的。 陆羡之看他时却是满眼放着光,褶子里堆着笑。 他面上的容光与笑容几乎要把人的眼都灼伤了。 白少央心中惊喜,也不疑他为何出现,面上阴霾都去了大半。 郭暖律的脸很黑,心却一点也不黑。 他嘴上说不来,脚下却暗暗地跟了过来。 这人的剑太冷,身上的血却太热。这样热血热肠的人,若是看了这场大戏,又怎能不出手? 白少央看了郭暖律一眼之后,便微笑着朝前走了几步道: “这位小郭兄弟杀人的时候,是停不下来的。” 黄首阳淡淡道:“可他现在就停下来了。” 不但郭暖律停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仿佛这一剑一斧比场上的任何一战斗引人注目。 郭暖律冷冷道:“那是因为你该死,沈挽真却不该死。” 一旁的刘笑川打量了郭暖律一番,登时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一剑杀了‘鬼箭锦刀’的郭暖律?怎么‘双剑小郭’还是沈挽真的朋友?” 郭暖律扬了扬眉道:“我连一句话都未曾和他说过。” 许忘川不冷不热道:“既然如此,你怎知哪个该杀哪个该活?” 郭暖律冷冷道:“就凭他能救素不相识的人,而黄首阳能杀救过自己的人!” 黄首阳黯然道:“我有家人落在程秋绪手里,我没的选。” 郭暖律却道:“你当然有的选。” 黄首阳诧异道:“我能选什么?” 郭暖律冷冷道:“你可以选择去死。” 黄首阳被他说的一愣,白少央却在一旁喊道:“你若肯去死,我们必定拼尽全力去救你的家人,你若现在不肯就死,那也无妨。可等你救出你的孙女之后,绿林正道也未必会放过你。” “他们杀你之后,倒不会去为难你的孙女,可她的命要你用几个好汉的血去换。而这些人的命太重,她一个姑娘家可背不起。她若还有心,必定日日愧悔,夜夜不安。” “再者人言可畏,你孙女即便能平安长大,也是受千人指摘,看万人冷眼。黄老前辈,黄老爷子,你难道忍心她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些话句句如剑,字字如刀,竟是将黄首阳的心思和后路都通通说断了。 可这些狠话由白少央说来,却是说得大义凛然c真挚恳切,好似一派肺腑之言。 话音一落,黄首阳身子一震,竟似被这些话戳中了心肺,刺伤了脊骨一般。 见他这般反应,刘笑川笑得更深,许忘川面上更显平静无波,曾吟川只是低头不语,严星海关若海和甄幻海三人却开始喝骂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少在这里挑拨离间!” “咱们庄主器重黄老,才请了他老人家的孙女去庄里做客,你这厮可别血口喷人!。” “小白脸这样诋毁我家庄主的清誉,小心你的脖子和屁股啊” 他们说到后来竟越发不堪入耳起来,连市井勾栏里的淫音秽词也用了上来。 陆羡之冷笑道:“你们家庄主既这般神武英勇,那他人呢?还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严星海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庄主都无需亲自上场,单我们便能叫你们魂飞魄散。” 关若海叹道:“你们在此浴血厮杀之时,庄主正在朱柳庄里临幸新进的美人呢。” 陆羡之怒目而视,却瞥见白少央在一旁神色如常,仿佛半点也未曾把这话听进去。 他实在佩服这少年的沉静和镇定,却也疑惑于对方与年龄不太相称的老道与城府。 陆羡之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黄首阳,似是也想学着白少央对他喊上几句,但却不知能喊什么。 劝黄首阳保持中立,在此悬崖勒马? 可他在杀了柏望峰以后,就等于半只脚都在悬崖边上悬空了。 太微山的人绝不会放过他,其他正道人士也定是不耻他的恩将仇报。即便是为了家人,他也还是做下了这等恩将仇报的恶事。江湖上对这样的人绝不会笑脸相迎,任他改过自新。 所以从黄首阳挥起三破斧的那一刻起,他就已没了退路,即便寻遍三川四海c十省六洲,他也不会寻得一个容身之处。 黄首阳看似有所触动,可扫了一眼那些来不及逃走而躲在墙角的看客们之后,又说了一句:“白公子这话说得的确不错,可惜你们从未了解过程秋绪这个人。” 龙阅风骂道:“他这种奸人我们是不屑了解,你这种杀兄忘义的小人我们倒真想好好了解一下。” 刘鹰顾冷冷道:“你还与他废话什么?这种人剁碎了去喂狗我都替狗觉得委屈。” 他们两人是义愤填膺,白少央却叹了口气道:“听黄老这么一说,你好似很了解程秋绪?” 黄首阳并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他只深深看了白少央一眼,然后淡淡道:“他这人行事最爱出人意料,你以为他会杀人灭口,可他也许真会信守承诺,保我孙女一生平安,你以为他会跳出来耍狠斗勇,可他偏偏就躲在暗处。” 他的话仿佛已经说完。 而等他的话说完之后,白少央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冷得似是粉墙边的一抹黑血,又似是郭暖律手中的一点剑芒。 黄首阳话里的意思他似已完全明白。 而就是因为明白,他才觉得现在更该以静制动。 可他想静,其他人却静不下来。 第一个静不下来的人竟是沈挽真。 他一睁眼,一抬身,竟直接向那斧子撞去。 他重伤之下使尽气力的这一撞,竟是想把自己的脖子送到那斧锋之下。 沈挽真当然不愿去死。 长安会的大好男儿,理应死于浴血奋战,而不是窝囊自尽。 可他更不愿做一个累赘,成为黄首阳用以要挟郭暖律的筹码。 可他一心求死之下,黄首阳却不肯让他死了。 他的斧子一偏c二收c三急退。 他偏的时候,侧首躲过了郭暖律刺向他的一点寒芒。他收的时候,还一脚蹴向郭暖律的胸口,等郭暖律擦身躲过,他已如退至几丈之遥。 这几丈对郭暖律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刚才若不是因沈挽真而分了心,他的剑早已洞穿了黄首阳的喉咙。 可惜他现在却不是一个人,他的周围已有了三个人。 仅仅一瞬的功夫,刘笑山c许忘山c曾吟山就已掠到了他身边。 这三人一施起“小三山阵”来,就如三座大山压在郭暖律了身上。 严星海等人也想围到郭暖律身边,却被白少央和陆羡之阻了手脚。 刘鹰顾与龙阅风一齐向着黄首阳袭去,曲瑶发却仍在解决所剩无几的弓手们。 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一出手,就会绕到郭暖律背后去咬一口。 这圈子如一件有意识的灵物一般,见了郭暖律就成了伤人的利器,到了主人手里就是喜人的玩具。 刘笑山看着从来都是笑意盈盈,手底下的玉山刀却如游龙掠山水,灯下映血梅。 这一瞬间十几式使出,皆是横扫c纵劈c斜拨c急突之类,实是刀刀无情,招招要命。 曾吟山平日里如木塑石像一般,如今一手颜吟剑却似丹卷明霞,泛柳飞絮。 他用这把软剑侧回c轻旋c慢转c奇抹下来,如一首月下流动的诗,一只少女口中轻吟的歌,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旖旎绵软之意。 这三人的步法c身法都配合得无比默契,招法也是层出不穷。 可郭暖律的招法却很简单,简单到有些粗暴。 他平平飞起,旋身避过许忘山的“环水避月圈”,反手一剑刺中他的心脏。 他飞踢一脚将剑拔出,同时身子向后一个大仰,一剑对上背后袭来的刘笑山。 刀光随风而至时,他那柄薄若竹片的剑竟贴着这把玉山刀的刀背一路滑了下去,直接刺进了刘笑山的手心,也刺碎了他的手骨。 刘笑山厉声尖嘶,郭暖律一剑抽出,寒光一闪便对上了曾吟山飞来的颜吟剑。 刘笑山的刀法太硬,曾吟山的剑法却太软,软得仿佛一团棉絮,一处轻烟。 可这软绵绵,俏生生的剑却似乎让郭暖律如临大敌。 所以他一剑就刺在了这把颜吟剑上。 可这剑碰到他这把势不可挡的薄剑,竟比刚刚更软了几分。 不但更加软了,而且还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缠在了郭暖律的剑上。 这剑一缠,曾吟山便一掌拍向郭暖律。 他拍这一掌的时候,木石一般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表情。 他看的是就在郭暖律的背后。 而郭暖律的背后站着的是刘笑山。 这人虽然被郭暖律一剑废了右手,却还有一只左手。 而他的左手刀虽然比不上右手刀,用来在背后偷袭却是绰绰有余了。 可他的偷袭大计却在半途终止了。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重伤濒死的沈挽真忽然鲤鱼打挺一般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 第164章 杀心定 订阅率30不到的亲请连续订阅或过一段时间后查看 不过郭暖律背上还背着一把剑,那似是一把用布包裹起来的长剑。喜欢网就上。 可郭暖律却偏偏不用这把长剑,而是选择继续用手中的这把断剑。 他的断剑竟比他的短剑更加厉害。 他手中微动,便一剑刺向曾吟飞。 沈挽真的枪越长越强,他的剑却越短越险。 这险险的一剑如急风掣电,让那软剑也无处下锋,逼得曾吟山不得不后退三分。 可郭暖律再上前之时,曾吟山却忽然收剑。 郭暖律冷声道:“你敢在我面前收剑?” 曾吟山却道:“你背上还有把剑,为何不用?” 郭暖律冷冷道:“因为你不配看这把剑。” 曾吟山抬了抬眉毛,目光也变得奇异了起来。 “可我却很想看,现在就想看。” 不光是他想看,白少央和陆羡之也很想看。 因为郭暖律的诨号虽是“双剑小郭”,可他却从未在人面前用过背上的那把剑。 既然不用,何必日不离身地背着?既然背着,何不放手一用? 郭暖律却已不想再与他纠缠。 因为刘笑山倒下去的时候,沈挽真竟也一同倒了下去。 他心脉被刺了一枪,本就是勉强支撑,回光返照似的来了惊艳一击后,便油尽灯枯一般地倒下。 郭暖律立即飞过去扶起沈挽真,点了他身上几处止血的穴道,可他抬头一看,却见对方正定定地望着他。 沈挽真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断,仿佛就是为了等郭暖律来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郭暖律时的神情,就好像已经等了这个人一辈子。 郭暖律只道:“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他现在却很耐心地看着沈挽真。 沈挽真扯了扯嘴角,勉强对着郭暖律挤出一丝笑容。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郭暖律这个人,他甚至都没有和对方好好说上一句话。 可临死之前,他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说。 他嘴里含着血,面上却仍笑道:“多谢你出手挡下那一斧。” 郭暖律挑眉道:“我碰巧路过罢了。” 沈挽真又道:“那就多谢你骂黄首阳那些话。” 郭暖律有些别扭地绷紧了身体,磨磨蹭蹭道:“我骂他是为了自己痛快。” 沈挽真只是微笑着看了看他,仿佛看穿了什么似的。 但他的话还没完,他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多谢你让这里站着的小人恶徒们知道,这世间总还是有热血心肠的人在的。 可这句话他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因为他只来得及又说了一句“多谢”,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这两个字也是他对郭暖律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挽真躺在郭暖律怀里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就和他身上的血一样热。 而郭暖律这个人通常都是冷的,但他现在似乎也很热。 不但血很热,连眼角也很热。 郭暖律被刘笑山等三人围住的时候,其实关若海也想上前。 他们这边的人一个个被杀,对方却一个个扑过来,这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可他看不下去,有个人更看不下去。 这个看不下去的人先找上了他。 关若海瞥了一眼前方的来人,嘴里忽然叹了一口气。 诗人叹气往往都是伤春悲秋,他叹气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去算计人。 他叹完之后,才缓缓道:“听说你叫白少央?” 白少央笑道:“原来你听过我的名字。” 关若海叹道:“我这也是头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这少年的名头实在是一点也不响亮,可他手中的刀光却很亮。 白少央笑道:“要死在无名小卒手下,想必你会不服气。” 关若海叹道:“要我去杀一个无名小卒,我倒觉得有点晦气。若是像沈挽真那样有点名头的人,才值得我去一杀。” 白少央冷笑道:“你好像很得意?。” 关若海叹道:“我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刺他背后一枪的不是我,而是这‘仁义’二字。他若不仁不义,早将我和严星海杀了,何苦受这样的罪?杀死柏望峰的也不是黄首阳,而是“信义”二字,他若不轻信黄首阳,就不会把后背交给这老东西,让他一斧子砍在脊椎上了。” 讽刺的是柏望峰之前还说过许多新芽儿是死在轻信上的,可新芽儿还未死,他这样的老人却先死在轻信上了。 白少央只冷笑道:“这么说你们是最清白不过的了?” 关若海叹道:“这是自然,我们清白得简直像是一朵莲花” 他的话未说完,手中一杆丈八盘蛇枪已向白少央扎去。 可惜他的枪还没抵到白少央的面前,白少央的人已经飞了。 他简直像是被这一股子枪风给吹跑的。 可他的人吹到了半空之中,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他落地的时候,正好用双脚在那把枪伤踩了两下。 这两下踩下来,就好像两块巨石打在了这把枪上。 枪杆一沉,白少央竟往上一走,低腰俯手便是一刀。 关若海往后一个大仰躲过这刀,右手舍枪,逼得白少央往下一坠。 趁对方还未完全坠地,他竟一摆袖,一翻掌,竟翻出一把明如虹光的匕首,如电掣雷闪一般削向白少央。 白少央用刀再那匕首上轻轻一点,那匕首虽无裂痕,但却只能往下,不能向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