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龙一著》 作品相关 《潜伏》被曝单集卖价超百万 63天赚了上千万 孙红雷、姚晨主演的谍战剧《潜伏》被爆出单集卖价超过百万。眼看该剧即将在北京卫视、东方卫视等4家卫星频道同时播出,昨日,接受记者采访的导演姜伟却老实透露,这部电视剧制作成本低廉,只拍摄了63天就完成了,“可我们却为投资方赚了千万利润。” 姜伟选择孙红雷和姚晨担任男女主角让观众很是意外。剧中,孙红雷是个知识分子,表面老实本分,其实是个打入国民党内部的地下工作者。记者询问姜伟,当初有没有怀疑孙红雷的形象跟“书卷气”沾不上边,毕竟观众眼里孙红雷的匪气一直都很重。 姜伟回答:“孙红雷是下了《梅兰芳》就来演这个的,你能说他没书卷气?他在《梅兰芳》里面可是个大知识分子,很文化,扮演这个小知识分子绝对绰绰有余。” 电视剧《潜伏》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而把小说改成剧本的正是导演姜伟本人,整整花了10个月时间。昨日,记者问导演是不是为了不断制造悬念而耽误了不少拍摄时间,姜伟给予了否认,他说,“其实我们完成该剧就是一部普通电视剧的时间而已,只用了63天就拍完了。” 只要看过《潜伏》的观众都知道,该剧根本就算不上一部大制作,主要场景都是在几间旧式老屋里完成的。当记者问到该剧的投入和收入时,姜伟不肯透露过多,他说,反正投资方是狠狠地赚了一笔,至少也有上千万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谍战剧《潜伏》荧屏热播 姚晨剧中刁难孙红雷 《武林外传》热播后,“郭芙蓉”的俏皮形象风靡全国,其扮演者姚晨更是受到了观众的喜爱。此后,姚晨接演了《我的长征》《大电影2》等一系列电影作品,但都没有像《武林外传》那样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目前,她与孙红雷主演的电视剧《潜伏》在天视热播,她在剧中饰演的女游击队长翠平与自己以往塑造的人物形象差别很大,对此,她表示希望通过《潜伏》这部剧,带给观众不一样的感觉。 农村体验找感觉 没给自己定过型 在分析角色的性格特点时,姚晨表示:“翠平在剧中是一个女游击队长,性格耿直、大气并具有智慧,而最吸引我的是翠平这个人物的前后变化。接到了潜伏的任务后,她与余则成假扮夫妻,在这个过程中翠平自身发生了质的变化,为了完成好任务,她不再莽撞行事而是小心翼翼,懂得了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她勇敢与执著的信念让余则成刮目相看。虽然她出生在抗战年代,离我的现实生活很远,但她却吸引我要把那个年代的女游击队长身上所具有的魅力展现给观众,共同去感受她。” 除了在《我的长征》中客串了一个角色外,《潜伏》是姚晨首次接演女英雄的形象。对于自己对人物的把握,她说:“我对抗战年代的环境及当时人们生活的状态不是很了解,因此我在网上查阅了一些资料,也看了一些相关作品,我觉得在那个时代,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坚定的信仰,这样才使得英雄们在当时极其恶劣的条件下,最终获得了胜利。当时接到这个剧本的时候,由于是第一次接演这样的抗战人物,心里也没底。后来在拍戏的过程中抽空去当地农村体验了一把,找了一下翠平的感觉。也许年代不一样,但是农村人身上的那种质朴是怎样也改变不了的。观众通过《武林外传》认识了我,但我从来没有给自己定过型。我只是希望能够演好每一个角色,无论它是喜剧的、还是悲剧的。《潜伏》有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它既有谍战剧紧凑的故事情节和扣人心弦的敌我较量,又注重内容的环环相扣和细节上的小幽默,更具真实感。希望《潜伏》带给观众不一样的感觉,能够从我的影视作品中更多面地认识我。” 剧中“刁难”孙红雷 剧外他是我指导 与孙红雷首次演对手戏,这对姚晨是个挑战,因为她的名气比对方小很多,但在对手戏中却要占据上风。她说:“在剧中,翠平是一个比较强势的女性角色,生性天不怕地不怕,而孙红雷饰演的余则成是一个内敛、沉稳的人,整部戏翠平一直处在明显的强势。但我与孙红雷相比,无论是名气还是阅历都差了一大截,剧中却要在气势上凌驾于他之上,因此跟他合作就更有压力了。孙红雷是一个非常敬业的演员,跟他演对手戏让我有些紧张。他的演技很娴熟,很容易把我带入情节中。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渐渐放开了手脚,按照剧本中的人物性格去发挥,处处‘刁难’他,剧中我是强人,剧外他是强人,演戏时我摆出了那种‘爱谁谁’的劲头,而他则需要放下架子,去把人物内敛的一面演出来。因此,我俩的配合很有看点,我相信观众不会想到在戏外他给我做现场指导的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潜伏》结局引发争议 观众认为太过戏剧化 天视首播的谍战剧《潜伏》上演了大结局,而与该剧播出过程中备受褒奖不同,该剧的结尾引发了观众的争议。李涯之死、余则成在机场巧遇翠平并暗示翠平完成他尚未完成的任务等桥段令人觉得牵强,特别是在结尾段落余则成接受新任务与晚秋结合的部分,许多观众觉得太过戏剧化。 “我不能容忍竟然将晚秋又扯了回来,编剧太残酷了,这是对余则成和翠平之间爱情的侮辱。”“余则成和晚秋的婚姻简直就是画蛇添足,他与翠平就不能终成眷属吗?”“李涯那么诡计多端的人,知道廖三民是地下党后,居然对他一点不防备,而且还让他走在自己的身后,太不符合常理了吧!”《潜伏》上演大结局后,该剧的贴吧中立即出现了大批观众的批评意见。 对此,《潜伏》的原著作者龙一表示:“故事的结尾会引发争议,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因为姜伟在改编小说结尾后,这种争议就在剧组内部出现了。大家的反应和观众一样,认为这样的结局太残酷,会把观众心中对两位主人公的美好祝愿化为泡影,但我认为他改编的结尾是非常精彩的。在原著中,我的描写就是一个悲剧性结尾,翠平怀抱婴儿,站在山上眺望远方,用伏笔的方式暗含着诉说了余则成牺牲了。经过姜伟改编后,结尾成了两人在机场不期而遇,余则成在用形体动作告诉翠平要继续完成情报传递任务后,二人被迫各奔他乡。也许观众看惯了大团圆式的结尾,对两人最终的离别而产生遗憾,而这正是该剧的点睛之笔。不管余则成最终牺牲还是继续深入敌后工作,这都是当年地下工作者的真实工作状态。 剧中,余则成深情地望着他与翠平的合影极为感人,将两人在革命工作中产生的真挚爱情表露无遗,但他终究是一名党员,需要完成组织上交给的任务,他的命运可歌可泣。但如果我们将该剧结尾拍成主人公终成眷属,当然会皆大欢喜,但我认为那会流俗,会不真实,会有一味迎合观众之嫌,会遭到更多观众的反对。所以,我认为该剧的结尾非常成功,尽管他给很多喜欢剧中主人公的观众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姚晨:刚接到这个角色我很惊慌 被网友号称可媲美《暗算》的谍战剧《潜伏》将于12月20日登陆南方电视影视频道。昨日,主演之一的姚晨先孙红雷一步,单枪匹马来广州为该剧宣传造势。说到自己剧中翠平一角被指有《武林外传》郭芙蓉的影子,姚晨说其实自己努力往正剧方面演,只是角色本身赋予了她一些"笑果"。对于孙红雷的表演,她则有赞无弹,称孙红雷演得十分好。 谈角色 两次与《潜伏》结缘,演得很痛苦 姚晨在《潜伏》的角色名翠平,一个在大山里成长起来的女游击队长,临时受命被组织派去跟孙红雷做假夫妻。姚晨说翠平一角最大的造型特点是背后老跟着几个大爷们(游击队员),背上甩着一个大烟袋,无论坐着还是端汤,言行举止都甚是粗鲁,有时还很农民式地在鞋底上磕烟袋锅。 说到当初接农村妇女翠平这个角色,姚晨表示还真的很有缘分。先是电影版《潜伏》找她演翠平,不过后来悄无声息;最后电视剧版《潜伏》又找上她,“那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消息,我以为又没下文了,于是开始了电影《摇滚青年》的生活。后来剧组又找上我,说孙红雷会跟我演对手戏”。姚晨说,50天拍摄30集电视剧,时间实在很紧张,“都没有时间为这个角色准备什么,我觉得挺对不住翠平的”。 尽管如此,姚晨也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为这个农村女游击队长做准备,跑去河北山区学习山区普通话,还特意准备了道具――北方农村流行用的烟袋,“那时有几个候选女演员,孙红雷和导演姜伟最后拍板说让我来演,看看我能否带给大家什么惊喜”。 演绎翠平这个角色,姚晨连说了几个痛苦,“角色变化之多之大,真是搞得我脑袋都大了,拍完戏拿起饭盒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很焦虑,也很痛苦。”她透露因为压力太大,所以开拍没多久就病了,“有时真的拍不下去,然后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我,让我感动之余就更焦虑了”。 “不是我走不出郭芙蓉,而是观众走不出郭芙蓉。” 《潜伏》已经在个别城市电视台播出并在网络中流传开来,对于姚晨的演技,大家颇满意,不过却依旧觉得翠平身上有郭芙蓉的身影。姚晨听了很惊讶,她说自己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她这样评价,她认为是观众已经先入为主,心中把她定型了,“大概不是我走不出郭芙蓉,而是观众走不出郭芙蓉”。她说,虽然郭芙蓉让她人气急升,但是拍完《武林外传》之后,郭芙蓉已经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后来姚晨沉默了很久,很谦虚地地坦承,观众认为她跳不出郭芙蓉的身影她自身也有问题,“对于这个我特别遗憾,我拿捏角色不是那么游刃有余,这个角色对我这个年龄段有一定难度,刚接到这个角色我就很惊慌,因为我想象不出来它是怎样的。不过总比不演强”。 姚晨说,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是演完《潜伏》之后,她得到了意外的收获,“我希望翠平能给大家另外一种感觉,也就是我成熟了转变了,从《武林外传》的小女孩、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女人和一个青衣”。 谈孙红雷 与孙红雷相互折磨 孙红雷饰演的谍报人员余则成剧中有三个女人,而姚晨是与他情感戏最多的一个女人。说到孙红雷,姚晨滔滔不绝。之前孙红雷说姚晨很折磨他。姚晨也反将一军,称其实孙红雷也很折磨她,“其实我们两个人是相互折磨,因为角色跟我们生活中的性格实在相差太大,所以红雷大哥就告诉我,我们两个要反过来演,他演女版的姚晨,我演男版的孙红雷”。 姚晨笑说,戏内孙红雷很怕她,不过戏外她很害怕孙红雷。她称孙红雷是她的师傅,“在片场毫无保留地教我,真的很难得,我觉得他是把我当亲人和自己人,是亲人他才第一时间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我该怎么演,很残忍但是很纯粹。” 而说到两人戏中的吻戏,姚晨笑了,说孙红雷把三个女人都吻遍了真幸福,至于她自己跟孙红雷的吻,就像“两片生肉贴在一起,没什么感觉”。 孙红雷很“柔软” 对于孙红雷的演技,姚晨说自己是以一个粉丝对待偶像的心情,她说孙红雷演戏入戏得都六亲不认了。而说到生活中的孙红雷,姚晨则乐坏了,她说生活中的孙红雷其实很大小孩,也很爱玩,比如有次孙红雷在拍戏片场听到粉丝大叫姚晨,“郭芙蓉排山倒海”,他便有样学样在片场中鬼叫不断,“郭芙蓉排山倒海”,搞得大家哄笑不已。 姚晨还透露称孙红雷生活中很个性,“别看我在《武林外传》和《潜伏》中都是蛮有个性的女同志,张牙舞爪的,其实我挺没个性,不过红雷大哥很有个性,而且喜欢照顾所有人,像大哥哥那样,让所有人都信任他”。同时她说孙红雷也有很柔软的一面,想起过世的妈妈,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哭,“是超级感性的一个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孙红雷《潜伏》诠释孤独硬汉 和姚晨火星撞地球 孙红雷,大家印象中的“硬汉男人”、“师奶杀手”,却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说自己是个非常孤单的男人! 在《梅兰芳》里,孙红雷第一次挑战了自己,出演了梅兰芳的“儒商”好友――邱如白。在即将到来的12月,除了《梅兰芳》外,孙红雷还会有“大动作”,他将演绎一个另类的谍战人员――新剧《潜伏》将在南方影视、经济两个频道同时播出。 新片《梅兰芳》 “我演的邱如白其实就是《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变形的癫狂的人。” 广州日报:说说你在《梅兰芳》这里面的角色吧,据说你和黎明是“双主角”? 孙红雷:对,当时陈凯歌找我演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双主角,而且论戏份我比黎明还多一些。当时我临时被韩三平从机场叫到中影,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在窗边沉思,那就是陈凯歌。本来我2007年的计划已经全排满了,后来只听陈凯歌说了一句台词,我就感觉到这是天意,我一定要拍《梅兰芳》。 广州日报:是一句什么台词? 孙红雷:陈凯歌说,谁要是毁了梅兰芳的孤单,谁就毁了中国的京剧。我骨子里非常孤单,这句台词吓着我了,当时就感到我的心被震动了,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没等导演说完,就作出了决定,我觉得和陈凯歌之间已经擦出了火花。为了《梅兰芳》我推了三部电视剧、两部电影,其中包括好朋友黄秋生的一部戏,当时我跟他说,这次错过以后还有机会,我要是错过了梅兰芳,可就再也补不上了。 广州日报:在《梅兰芳》里你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孙红雷:让我演硬汉和土匪很多人都觉得没问题,但唯独《梅兰芳》里邱如白这个角色,只有陈凯歌敢找我演。我当时笑着对他说,你又是一个想改变我的人。这个邱如白其实就是《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爱到极致就是恨。他是个变形的癫狂的人,我认为他是中国电影当中最大的反派,可能有的观众看了受不了,但我个人觉得,这样的诠释是真实的。有人说,邱如白和梅兰芳是人类的第三类的情感,我认为他们理解得过于浅薄,那是中国人的精神。 广州日报:从《硬汉》到《梅兰芳》,你一直在变,是刻意的吗? 孙红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出道人家就找我演反派,或者演警察,从来没有一个斯文的角色。这次陈凯歌找我演邱如白,也我色,只能相亲了。” 广州日报:据说你一度靠相亲来解决终身大事,但都没有成功的? 孙红雷:以前听人家说演员和一般人生活不一样,我都不相信。现在彻底信了。如果不是名人,我见到漂亮女孩可以搭讪,要电话。可是如果我现在跟人搭讪,人家肯定觉得我有病。我现在见到漂亮女孩都不敢看,怕人家说我色,慢慢恶性循环,变成心理障碍,最后就只能相亲了。当了演员,很多自己想去的地方,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身上剽悍的一面已经慢慢磨没了,可能埋在心里最深处了吧(笑)。 广州日报:你理想的女友是什么样子的? 孙红雷:长相过得去,有点思想就行。现在同事朋友都有孩子了,我都没法跟他们见面,见面都聊孩子。(现在据说已经有了正牌女友?)她是我在国外碰见的,一开始只通电话,也没想这事,后来觉得还不错,总比闲着强(笑),生活就是生活,简单平淡,别太波澜壮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潜伏》4月1日卫视首播 孙红雷将演张艺谋新片 备受期待的谍战剧《潜伏》将于4月1日起在东方卫视首播,导演姜伟携主演孙红雷、姚晨、沈傲君出席了昨天的开播发布会。孙红雷透露他将出演张艺谋新片男一号。 《潜伏》讲述的是1945年日本投降后,一名共产党地下工作者潜伏在国民党最高情报机构军统局中,借高超的间谍手法在声东击西隐藏身份的同时,暗度陈仓传递情报的故事。剧中,孙红雷和姚晨、沈傲君、朱杰三个女人都有对手戏。他坦言最欣赏姚晨,“看过《武林外传》,特喜欢她演的郭芙蓉”。但两人在合作初期并不顺利,“姚晨是那种性子很慢的人,有时想尽办法都无法让她开口。” 姚晨笑言孙红雷拍戏时很霸道,经常毫无保留地指出她哪里做得不对。孙红雷回应道:“其实我也意识到了,我有时会给合作的演员不小的压力。” 孙红雷透露,他将出演张艺谋新片男一号,“这是一部幽默喜剧片,按照剧情,我将会杀死其他一些重要角色。前几天参加一个颁奖礼时,张导告诉我剧本进展得非常顺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潜伏》明起不“潜伏” 姚晨成意外惊喜 东方卫视近日召开30集谍战大戏《潜伏》新闻发布会,导演姜伟携主演孙红雷、姚晨、沈傲君、朱杰等出席,该剧将于明起登陆东方卫视黄金剧场。 《潜伏》由作家龙一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来,原作不足两万字,该剧的导演兼编剧姜伟在这部短篇小说的基础上花了10个月写成了该剧剧本,不仅充实了情节,还使剧情呈现出强烈的戏剧效果和独特的喜剧色彩,被龙一称赞具有“巨大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导演姜伟称《潜伏》是自己压力最大的一次创作:“之前定的是朱媛媛和辛柏青来演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换成孙红雷接演。”目前谍战片电视剧层出不穷,姜伟丝毫不担心,“那是因为市场好、观众爱看,谍战片才多,只要有特点就能继续做下去。” 主演孙红雷更是觉得拍《潜伏》非常值:“有好的剧本,好的合作伙伴,还有很多好的回忆,值了。我度完假回来,每天安安静静坐下来看30集《潜伏》,觉得很有幸福感,内心很坦诚。”孙红雷坦陈被姚晨、沈傲君、朱杰三个“雷女郎”折腾得够呛,他确认自己接受了张艺谋新片的邀请,将出演男一号。 该剧女一号扮演者姚晨也是《武林外传》里的郭芙蓉,姜伟表示:“让姚晨来演可能会有意外。现在看来,这种意外真是一种惊喜。”而姚晨很谦虚,觉得自己“惊喜没带来,惊吓倒挺多的。”原来,姚晨愧疚自己给剧组带来了太多的“意外”。她感慨道:“郭芙蓉像个心智不是很成熟的小女孩,《潜伏》里的翠萍则是个心中有爱的女人了。因为跟以前的角色有很大的不一样,有时候觉得以往的演戏经历和生活经验都突然用不上了,很抓狂。”沈傲君在这部戏里扮演的左蓝和之前在《金婚》里扮演的李天骄都是男人心目中的理想女人,她说:“表演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内心很镇定,拍到哪里心里就想到哪里,只会记住剧中的角色不会想到自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潜伏》即将登陆北京 孙红雷澄清戏霸之说 大型谍战题材电视剧《潜伏》即将登陆北京卫视在内的四家卫星电视台,3月27日,北京卫视大手笔邀得导演姜伟,孙红雷,姚晨,沈傲君等主创共同启动该剧首播仪式。在节目现场孙红雷首度开腔回应戏霸之说。 孙红雷:如果这样是戏霸我宁愿霸气一辈子 在新浪的聊天和节目录制现场,孙红雷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潜伏》这部剧的喜爱,该剧更是他首度主动请缨要求参加拍摄。作为国内单集身价最高的男演员,孙红雷对剧本非常挑剔,对于《潜伏》,他表示“导演姜伟也是编剧,这部作品我能看出他是用怎么样的心血去创作,很多戏的本子看了前几集可能就看不下去了,但这部戏,我一口气看完,中间停下来三次是去抽烟和平静心情,我知道我碰到了一个多么不容易的好本子。这种想要创作的欲望非常折磨人,我当下电话制片人表示愿意出演余则成。” 对于之前传闻孙红雷气场很足,拍戏现场非常难合作的传言,孙红雷首度回应“我们的剧组是一个非常干净,纯粹的地方,我真的很爱导演姜伟,爱这群演员,拍戏需要在一个气氛里,认真也是对工作的肯定,我不喜欢戏霸这个词,在我的理解里它是贬义,如果你不能做到真诚友善,你愧对自己,也愧对观众。如果他们把这个词叫霸气的话,那我宁愿霸气一辈子,直到最后离开。” 姚晨演女主角反省功课不够认为孙红雷就是余则成 《潜伏》不同于一般谍战戏的地方是在紧张,悬念重生的环境中加入了三段感人的爱情故事,饰演孙红雷潜伏时期妻子的是青年演员姚晨,凭借《武林外传》中郭芙蓉一角被观众熟悉的她直言能演出翠平一角自己都没有想到,孙红雷也笑称第一次听到搭档是姚晨觉得“非常雷。”但电视剧播出以来,单纯甚至是傻气的翠平和孙红雷扮演的余则成得到了观众最多的褒奖。对于播出效果,姚晨称完全没有想到“孙红雷是我的偶像,我和他演戏特别紧张,这个角色有点二,我们导演特别放心让我去演,但我有点愧对他,这是我拍戏以来功课做得最不足的一部戏,准备的时间很有限。但我们这部戏是一部诙谐的大悲剧,余则成一直靠一种信仰在坚守自己,因此他非常孤单,我觉得挺像孙红雷本人的。” 孙红雷第一次看自己演戏太入戏杀青时泪撒片场 从来不看自己作品的孙红雷称《潜伏》是第一部完整看过每天还都会去看几眼的戏,第一遍的时候他每天看三集怕自己太入戏耽误了目前的工作,地面台播出时,只要有时间他也会去瞅几眼。对于《潜伏》里自己的表演,孙红雷形容为灵魂出窍,他称自己生活中绝对不是余则成这样的人,虽然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但自幼就喜欢这类题材的他对谍战的很多解密性的东西都非常好奇,演完这部戏也成了半个发烧友。 据悉,该剧从开机到最后杀青只有短短两个月,孙红雷在1000多场戏里占到700多场,最后的杀青戏,因为拍摄已经临近尾声,故事也即将迎来高潮,入戏的孙红雷在拍摄完最后一场后忍不住泪洒片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潜伏 第一章 余则成是个老实的知识青年。 因为老实,年轻,而且有知识,上司便喜欢他,将许多机密的公事和机密的私事都交给他办,他也确实能够办得妥妥当当,于是上司越发地喜欢他,便把一些更机密的公事和私事也交给了他,他还是能够办得妥妥当当。一来二去,上司便将他当作子侄一般看待,命令他回乡把太太接过来团圆,并命令庶务科替他准备了新房和一切应用物品。 然而,余则成在家乡并没有太太。 因为老实和组织上严格的纪律,余则成这些年甚至连个恋人也没有,不过,在他的档案里,他却是个有太太的男人。6年前他在重庆投考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干部训练班的时候,中共党组织曾为他准备了一份详细的自传材料,其中特别提到了他的太太还留在华北沦陷区,这是因为,只有这种有家室的男人才容易赢得国民党人的信任,特别是年轻的知识分子。 我们的党善于挖掘对手的弱点,当时余则成对党组织的睿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日本人被打败了,他跟随上司来到天津建立军统局天津站,上司任少将站长,他是少校副官兼机要室主任。光复之后的财源广进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让站长一连娶了三个女人,建了三处外宅,并且联想到他的心腹余则成已经离家6年,便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有了这次接家眷的事。 因为余则成近几年的身份、职位过于重要,组织上考虑到他的安全,甚至连与他的单线联系也掐断了,现在他只能通过秘密联络点把这个新情况向党组织汇报。他与组织上的同志们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虽然心中时时思念,但他知道必须得抑制住这份感情,革命毕竟是一项有纪律的事业。很快,组织上回信说需要他的一张旧照片和5天的准备时间。到了第6天,他在联络点拿到了一个大信封,里边有一张已略显破旧的大红婚帖,另外一张是印着“百年好合”金字的结婚证,角上贴着贰元陆角的印花税,下边盖着当年日伪县政府的大印和县长的私章。结婚证中间贴着照片,男的是他的那张旧照片翻印的,女的粗眉大眼的不难看。一番检查过后,他发现这个证件制作得极其精致,联银券的印花税票是真品,县政府公章的雕工无可挑剔,照片的翻印和修版也做得非常地道,不会被任何人看出破绽。他很感激组织上为他的安全费尽心力,因为,他们一定知道军统局的那班技术人员相当厉害,如果留下一丝破绽,他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到了第7天,站长说要给余则成派个司机,让他见面后踏踏实实地与太太说说话,边开车边说话毕竟危险。不想,特勤队的队长老马听见了这话,立刻自告奋勇,说是往日没机会巴结小余,今日总算逮着个茬口,不可放过。然而,余则成平日里防范最严密的就是这个老马,他是出了名的鹰犬,站里跟踪、搜查、抓捕、刑讯、暗杀等所有可怕的工作都归他负责,而且他是中校军衔,没有替余则成当司机的道理。站长见老马这样表示却挺高兴,说你们俩都是我的心腹,正应该多亲多近。 于是,一个特务头子和一个中共地下党员便一同上路了,去接那个原本并不存在的女人。 车到宝坻县临亭口,他们看到路边停着辆马车,车夫抱着鞭子蹲在车后打盹儿,车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轻女人怀里抱着包袱,粗眉大眼,但比照片上要难看一些。余则成下车冲着老太太叫了声妈,这才给老马介绍说这是我的岳母这是我的同事。老太太攥着烟袋向老马拱了拱手,老马中规中矩地鞠躬,说您老人家可好,又从车里提出两匣子点心四瓶酒放到马车上,说这是小辈孝敬您的。 车夫从后边转过来,卸下行李往吉普车上装。余则成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拉住车夫的后襟,说你一切要当心,其实他是为了把车夫翘起的后衣角拉平。方才车夫躲在马车后边,手一定是未曾松开过插在后腰上的手枪。 回程的路上,余则成告诉老马他太太叫翠平,翠平也跟着叫了一声大哥。老马问,你婆家人怎么没来送?余则成说家中已经没有人啦。老马骂了一声日本小鬼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便不再开口。 在后座上,余则成伸手去握翠平的手,翠平瑟缩了一下,便任由他握着。于是,余则成在她的手掌中摸到了一大片粗硬的老茧,也发现她的头发虽然仔细洗过,而且抹了刨花水,但并不洁净;脸上的皮肤很黑,是那种被阳光反复烧灼过后的痕迹;新衣服也不合身,窝窝囊囊的不像是量体裁衣。除此之外,她身上还有一股味道,火烧火燎地焦臭,但绝不是烧柴做饭的味道。汽车开出去20里之后,他才弄明白,这是烟袋油子的味道,于是,他便热切地盼望着这股味道仅只是他那位“岳母大人”给熏染上的而已。 平日里,余则成的嗜好只有一样,便是收藏文房四宝,而他最厌恶的东西也只有一样,就是吸烟的味道。他对吸烟的厌恶名声极大,即使是站长召见他也常会很体贴地把那根粗大的雪茄烟暂时放在烟灰缸里,而像老马这种出了名的老烟枪居然一路上一根香烟也没吸。但是,他与组织上分手的时间太久了,也许新接手的领导并不知道他的这个毛病。 虽说领导可能不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但还不至于不了解他的其它情况。翠平很明显没有文化,只是一名可敬的农村劳动妇女,这样的同志应该有许多适合她的工作,而送她到大城市里给一个特务头子当太太就很不适宜了。他转过头来看翠平,发现她也在偷偷地看他,黑眼珠晶亮,但眼神却很执拗。于是他问你饿了吗?她却立刻从包袱里摸出两只熟鸡蛋放在他的手中,显然她很紧张。这时老马在前边打趣道,我这抬轿子的可还没吃东西啊!老马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到他们的一切,这也是余则成不得不做戏的原因。 当天晚上,站长亲自出面给翠平接风,酒席订在贵得吓人的利顺德大饭店西餐厅。同事们要巴结站长和他的心腹,便给翠平买了一大堆礼物。反正光复后接收工作的尾声还没有过去,钱来得容易,大家伙儿花起来都不吝惜。 余则成很担心翠平会像老舍的小说《离婚》里边那位乡下太太一样,被这个阵势给吓住,或是有什么不得体的举止,如果他的“太太”应酬不下来这个场面,便应该算是他的工作没做好。任何一件小小的失误都会给革命事业带来损失,他坚信这一点。不想,等站长演讲、祝酒完毕,开始上菜的时候,翠平突然点手把留着金黄色小胡子的白俄领班叫了过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她身上,只听她大大方方地说道,有面条吗?给我煮一碗,顺便带双筷子过来。站长听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好孩子,够爽快,我至今生了6个浑蛋儿子,就是没有个女儿,你作我的干女儿吧!过几天还是这些人,去我家,我这姑娘那天正式行礼改称呼,你们都得带礼物,可别小气啦。众人哄然响应。余则成发现,翠平的目光在这一阵哄闹中接连向他盯了好几眼,既像是观察他的反应,又像是朝他放枪。他向她点点头,传达了鼓励之意。他猜想,翠平在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应该就是鼓励。 晚上回到家中,余则成说你累了一天,早些睡吧,便下楼去工作。他们住的房子在旧英租界的爱丁堡道,是原比商仪品公司高级职员的公寓,楼上有一间大卧房和卫生间,楼下只有一间客厅兼书房的大房间,另外就是厨房兼餐厅了。这所住房并不大,但对于他来讲已经很不错了,接收工作开始之后,接收大员们首先争夺的就是好房子,这个时候能在几天之内就弄出个像样的家来,大约也只有军统特务能够办得到。 余则成知道自己必须得睡到楼上卧室中去,这是工作需要。军统局对属下考察得非常细致,万万马虎不得,往日里他若是有过一丝一毫的疏忽,必定活不到今天。钟敲过12点,他这才上楼。洗漱完毕,他将卫生间的窗子拉开插销虚掩上,又打开了从走廊通向阳台那扇门的门锁,也把门虚掩上。这样以来,他就有了两条退路。任何时候都要保证自己有两条退路,这是军统局干训班教官的耳提面命,他记得牢牢的,并用在了正义事业上。 卧室里翠平还没有睡,她将带来的行李铺在地板上,人抱着包袱坐在上面打盹。他说你到床上去睡,我睡地下。翠平说我睡地下,这是我的任务。他问什么任务。她说保护你的安全。说着话,她挪开包袱,露出怀里的手雷。余则成一见手雷不禁吃惊得想笑,那东西可不是八路军或日军使用的手榴弹,也不是普通的美式步兵手雷,而是美国政府刚刚援助的攻坚手雷,粗粗的一个圆筒,炸开来楼上楼下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看来组织上想得很周到,余则成放心了,睡得也比平日里安稳许多。到凌晨醒来时,他发现翠平没在房中,便走到门口,这才看到翠平正蹲在二楼的阳台上,嘴里咬着一杆短烟袋,喷出来的浓烟好似火车头,脚边被用来当烟缸使的是他刚买回来的一方端砚,据说是文徵明的遗物。如果此刻被时常考察属下的军统局发现他太太蹲在阳台上抽烟,不论从哪方面讲都不是好事,但是,他还是悄悄地退了回来,他希望来监视他的人只会认为是他们夫妻不合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潜伏 第二章 果然,早上站长召见他,并且当着他的面点燃了一根粗若擀面杖的雪茄烟,笑道:没想到我那干女儿居然是个抽烟袋的呀!然后又安慰他,说那孩子在沦陷区一定吃了许多苦,你就让让她吧。随后又开导他道:你是个男人,可不能婆婆妈妈的,要是家中没意思你可以出去玩嘛,但不许遗弃我这干女儿,这样的孩子看着她就让人心疼,更别说欺负她。余则成对此只有唯唯而已,心想这位上司不知道动了哪股心肠,居然如此维护翠平。 余则成的日常工作是汇总、分析军统局天津站在华北各个组织送来的情报,其中多数是中共方面的,也有许多是关于政府军和国民党军政大员的,五花八门,数量极大,他必须得把这些情报分类存档,并将经过站长核准的情报送往刚刚迁回南京的军统局总部。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要将这些情报中对中共有用的部分抄录一份,通过联络点送出去。 他的另一项主要工作是替站长处理私人财务,这也是个十分复杂的任务。天津光复后,军统局是最先赶回来接收的机构之一,为了这件大事,局长也曾亲自飞来布置接收策略,并满载了整整一架飞机的财物飞回南京。站长在这期间的收获也极大,但他毕竟是个有知识有修养的人,不喜欢那种抢劫式的方法,便主要对银行业、保险业和盐、碱等大企业下手,但对企业进行改组、重新分配股权等工作极为复杂,很费精力和时间,他便把这些事都交给了余则成,而他自己则一心一意地去深挖潜藏在市内的共产党人,而且不分良莠,手段冷酷无情。余则成曾几次提请组织上,要求让他对站长执行清除任务,不想却受到了组织上的严厉批评,说他现在的价值远远超过杀死站长数百倍,不能因小失大。 由于他的工作量极大,很劳累,胃也不好,身体在不知不觉间便越来越差。翠平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瘦,便提出来由她去送情报,给他分担一点负担。他问,组织上当初是怎么给你交代的?她说组织上知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想重新建立单线联系,让你写,让我送。他又问:你知道为什么会选中你吗?她说知道,组织上说,一来是因为女学生们都到延安去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二来是因为我不识字。余则成听罢深深地点了点头,第二条理由最重要,组织上考虑的比他要周全得多。但是,他仍然不同意由翠平代替他去送情报,因为这项工作太危险,如果被抓,他的军统身份可以暂时抵挡一阵,能够争取到撤退的机会,但翠平却没有这机会,而是只有一条死路。 翠平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便有些生硬地说,我被抓住也不会连累你,我的衣领里缝着砒霜哪。他只好笑道:你是我太太,站长的干女儿,抓住你必定会连累我。翠平当即怒道: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是对革命同志的不信任,依我看,你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那么英雄。从此后,一连几天翠平不再与他讲话,每日无聊地楼上楼下转悠,但抽烟还是到阳台上去,用那块文徵明的端砚当烟缸。 余则成心想,这便是他第一次望着她时,在她眼神中发现的那股子执拗。她是个单纯,不会变通,甚至有些鲁莽的女人,但是,他相信她一定很勇敢,会毫不犹豫地吞下衣领上的毒药或拉响那只攻坚手雷,为此,他对她又有了几分敬意。 然而,此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发现,对于他的安全来讲,翠平的存在甚至比老马还要危险。 1946年8月10日,马歇尔和司徒雷登宣布对国共双方的“调处”失败,内战即将全面暴发。在这个时候,军统局天津站的工作一下子忙碌起来,余则成一连半个多月没有回家,到了9月2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国军在华北及东北地区作战计划书》终于下达了,与此文件一同送来的还有晋升他为中校的委任状。余则成这几年的工作确实非常出色,不论是对于中共党组织,还是对于军统局,所以,得到晋升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将文件替党组织拍照了复本之后,便将原件给站长送了过去。站长一见挺高兴,说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咱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晚上带你太太来我家,让那孩子认认义母,你也顺便给大家伙儿亮一亮你的新肩章。 于是,他急忙给家里打电话,是老妈子接的,翠平虽然来此已经几个月了,但仍然不习惯电话、抽水马桶和烧煤球的炉子。他让老妈子转告太太,说晚上有应酬,让她将新做的衣服准备好。他还想叮嘱一下让翠平弄弄头发,但最后还是决定回去接她时再说。这些琐事都是他们日积月累的矛盾,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得了的。 果然,等他回到家中,翠平还蹲在阳台上抽烟袋,他安排的事一样也没做。老妈子在一边打拱作揖地赔不是,说太太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先生您要好好说话。他不愿意被佣人看到他们的争吵,不管老妈子是受命于军统局还是中共党组织,这些事被传出去都只会有害无益。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翠平说,晚上站长请你去见他太太,需要穿得正式一些才好。 站长虽然在本地安了好几处家,但始终与原配太太住在旧英租界常德道1号那所大宅子里,所以他对世俗的礼节非常重视,经常对手下讲,纲常就是一切,乱了纲常,一切也就都乱了。 翠平听见他讲话,便收拾起烟袋和“烟灰缸”,回到卧室,这才说,我不想去见那些人,他们明明是些杀人魔鬼,坐在一起却装得好像是一群小学校里斯文的先生,让我越想越恨,总忍不住要拉响手雷把他们都炸死。 余则成只好说,我跟你解释过许多次了,这是工作需要,是革命事业的需要。 他必须得说服翠平,这种应酬是无法推托的。军统局对属下的内部团结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所以,不论是站长一级,还是侦探、办事员之类的下级人员,各种联谊活动以及私人之间的往来非常稠密,然而,翠平每一次参加这类活动,总是会给别人带来不快。当然了,她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言语,只是一到地方她便把那对粗眉拧得紧紧的,脸上被太阳灼伤的皮肤因为神色阴郁而越发地晦暗,有人与她讲话,她也只是牵一牵嘴角,既没有一丝和气的神色,也没有一句言语。这与军统局所谓的“大家庭”气氛格格不入,特别是让那些因为丈夫参与接收而一夜之间浑身珠光宝气的家眷们大为恼火,便忍不住回到家中大发牢骚,而这些牢骚的作用也已经对余则成的工作造成了极其不利的影响。 于是,他亲自动手替翠平拿出新作的印度绸旗袍、美国玻璃丝袜和英国产的白色高跟拷花皮鞋,又从首饰匣中挑出一串长长的珍珠。余则成不怕危险,也不怕牺牲,然而,做这些事却让他感到极度的屈辱。他虽然从来也没有在心底埋怨过组织上对他不理解,但他有些埋怨组织上没有把翠平教育好。他正在从事的是一项极其危险的工作,在这个环境中翠平显然没有给他帮上任何一点小忙。 在他拿衣物时,翠平一直深深地低着头,坐在床边生闷气,这时她突然说道:你整天把我关在家中,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革命同志,更没有给我任何革命工作。 余则成只能好言相劝,你住进这所房子本身就是革命工作,另外,如果你想散心,可以出去玩嘛,抽屉里有钱,站里边有车,到哪去都行,干什么都行。 你是想让我跟你们站里那些阔太太一样混日子吗?我可是堂堂正正的游击队员。翠平抬眼盯住他,黑眼珠在燃烧。 对于女人的反抗,余则成无计可施,因为他是个老实人,只好说道:那么你看该怎么办才好呢? 给我工作,正式的革命工作。翠平表现出当仁不让的勇气。 你又不识字,而且……。余则成猛地咬断口里不中听的话语,转口道:现在正是党的事业最关键的时期,党要求你潜伏在这里,你应该很高兴地服从才是,因为,潜伏也是革命工作之一呀! 从他进入军统局干训班开始,曾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与党组织没有任何联系。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回忆,要求他一边学习并实践对共产党人的搜捕、刑讯和暗杀,一边等待为党组织做工作的机会。因为经历过那么艰难的考验,所以他对翠平轻视潜伏工作的态度很不满意。他觉得,翠平之所以不能理解组织上的用意,主要是因为她不是知识分子的缘故。他这样想丝毫没有轻视农工阶级的用意,只是这种无知无识的状态,让翠平对党的革命理想和斗争策略无法进行深入的理解。然而,他又确实不擅长教导翠平这样的学生,无法将党的真实用意清楚地传达给她,因为他是个老实人,只会讲些干巴巴的道理,而翠平脾气硬,性格执拗,最不擅长的便是听取道理。所以,虽然他们是革命同志,但却无法沟通他们的革命思想。为此,余则成心中非常痛苦,而且是那种老老实实,刻骨铭心的自责。 无奈之下,他只好再一次对翠平妥协,表示今晚应酬过后,他一定提请组织上给她安排任务。 翠平却说,组织上早已安排过了,协助你工作就是我的任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潜伏 第三章 那么好吧。余则成只得又退了一步。不过,这次让步总算是给他带来了一点工作成绩――翠平终于同意用香皂洗头了。 许是因为余则成答应了她的要求,翠平今晚还算合作,将清洁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个光润的发髻,但看上去却有些显老,与时髦的衣饰也不般配。余则成止住了她往脸上扑粉的动作,只让她擦了一点润肤油和唇膏,因为,她的皮肤黑得确实不宜扑粉。 站长见到妆扮一新的翠平,笑得非常开心,说这才好嘛,打扮起来真是好看。又对余则成下命令说,你可不许苛待我的干女儿,要尽可能地给她买些好衣服。余则成咔地一声碰响鞋跟表示从命,却没有留意到站长的话只是玩笑。 站长夫人是位身材高大,性格粗豪的老太太,50多岁,据说是北洋时期一位督军的女儿,那位督军是行伍出身,于是女儿便继承了家风,双手能打盒子炮。翠平向老太太行大礼认亲,老太太也为她准备了非常贵重的首饰和衣料作为见面礼。前来观礼的都是军统局的同事,老马紧跟在余则成身边,一个劲地恭维他有大运气,日后必定会升官发财,妻贤子孝、姬妾香艳,姻亲满朝。 余则成不即不离地应酬着老马,希望没有得罪他。这个家伙既有可能是杀他的刽子手,也会是他在军统局里的竞争对头。天津站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一个副站长的空缺,老马巴结这个位置已经许久了,而余则成这次被及时地晋升,便很自然地让他成为了这个位置的候选者之一。成为副站长之后,他便可以看到通过照相电报传来的蒋介石的亲笔手令等最高级的机密。这也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在军统局里职位越高,他对党组织做出的贡献就越大,因此,他与老马的关系便不得不势如水火。 老马今天的话很多,巴结得站长和站长太太都很高兴。他对翠平的话也很多,甚至主动带领她楼上楼下参观了站长豪华的住宅,而且是半弯着腰在前边引路,像个旅馆里的门僮。这让余则成很是后悔没有事先提醒翠平,因为,老马的前任便是被老马这样给恭维死的。那人是组织上给余则成安排在军统局中的搭档,他死后,余则成便常常感到孤单。 这一晚,翠平在聚会的后半段突然高兴起来,与老太太有说有笑的,她的宝坻口音与老太太的安徽口音相映成趣,却让余则成看着担心,因为,他猜不透翠平这份高兴的缘由。 内战在即,所以聚会散得很早,众人纷纷告辞。翠平搀着老太太的手臂落在后边往外送客,余则成也跟在她身后唯恐她出错。突然,他发现翠平乘着众人不注意,朝他使了个得意的眼色,并提起旗袍的开衩处向他一抖,而他一见之下,立时便被惊得险些坐到地上。他看到,在翠平的旗袍下,美国玻璃丝袜子里面,插着一份文件,字面朝外,正是那份《国军在华北及东北地区作战计划书》。他立刻抬头向门外望去,发现早已告辞的老马还留在院中,身后散落着他的七八个手下,不住地拿眼盯着走出来的客人。此时聚在门边等候与主人告辞的客人已经不多了,无奈之下,余则成从老太太身边抢过翠平说,你不是要上厕所嘛?然后拉起她便跑上二楼。 站长的书房也在二楼,翠平一定是中了老马的奸计了。虽然老马并不一定知道翠平的真实身份,但圈套他是一定要下的,“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这是军统局传统的工作方法。 翠平却一边跑一边问,走出去就安全了,你干啥要回来?余则成只好吓唬她说你偷文件的事已经被发现了,他们正在门外等着抓你。跑进书房,他问你在哪拿的?翠平一指书桌上已被打开的公文包,那是站长的公文包。他迅速从翠平衣下拉出那份文件,又放在书桌上用10根手指弹琴一般按了个遍,好用他的指纹盖住翠平的指纹。当他刚刚将文件塞进公文包时,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翠平这时黑眼睛一闪,咬紧嘴唇,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用头像一只小动物一般在他的胸前拱来拱去。但余则成知道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便猛地将翠平的旗袍撩到腰际,然后将她抱到书桌上,一只手搬起她的一条腿,另一只手迅速将站长的公文包锁好。同时他也留意到,翠平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和耳朵上。 冲进来的是老马和他的一班手下,见情形立刻愣在门口,笑道,小余,想不到你这个老实人也会干这调调儿! 为了翠平的这次无组织无纪律的冒险行为,余则成只能强压住心中怒火,在向站长告辞时故作随意地提起要请一天假,说是家中来信,老岳母身体不好,需要女儿回去伺候,明天他想出城把太太送回去。他这是在冒违抗组织命令的风险,因为,翠平毕竟是组织上派来的同志,他没有权力将她调离工作岗位。 站长听了他这话,当即将翠平留给他太太,把余则成拉到一边严肃地说,我好不容易给我太太找了这么一个玩伴儿,而且她们两个也很投缘,你不能带她走。余则成说家中长辈有话来,不能不听。站长说长辈有病可以花钱治嘛,多给他们些钱就是了,你若是把我干女儿带走了,我太太没人陪,还不得照旧每天缠住我不放。 原来站长并非真心喜欢翠平的鲁莽,而是他正在给太太物色一个能绊住她的女友,却恰好被翠平撞上了。于是,余则成为了避免翠平再犯错误的意图便被站长的私心给无形地化解了。为此,余则成在心底有一点可怜这个大特务头子的不幸,他娶了那么多房太太,却又要做出道德君子的样子,真的很难。 通过事后的争吵余则成发现,翠平的鲁莽与大胆绝不是批评教育可以解决的,而他又无法将她送走。只是,把这样一个女游击队员长期放在身边,还得带着她参加特务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当真是危险得很。无奈之下,他通过联络点给组织上写了份申请,请求组织批准让翠平在他的指挥下,不要参与任何有危险的工作。 组织上很快回信同意了,他便将这个决定传达给了翠平。翠平说你说话不算话,前几天还说要给我任务,结果却在背后捣鬼,想要把我关在家里或者支走。余则成说现在你想走也走不成了。翠平说我拔脚就能走。余则成说你若是丢下站长太太一走了之,便是对革命工作的不负责任……。很快,他们的讨论便又被演变成一场惯常的争吵。 他们的这场争吵是在卧室中发生的,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上,翠平一生气居然点起了烟袋,浓烟把卧室熏得像座庙。余则成张了几次嘴,却又把禁止吸烟的话咽了下去。与革命工作有关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与个人相关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他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而让他们的协作关系进一步恶化。 倒是翠平猛然醒悟过来,拎着烟袋光着脚跑到阳台上。余则成也跟着她来到阳台,本打算劝解她几句,缓和一下气氛,不想他却突然发现,在街对面停着一辆小汽车,里边有两只香烟的火头在一闪一闪。他又向街的两边望去,果然发现远处还停着一辆汽车,但里边的人看不清楚。这是军统局典型的监视方法。于是,他伸出双臂,从后边搂住翠平,口中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也笑。 翠平显然很紧张,笑声一点也不好听。他又将翠平的身子转过来,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头,将嘴唇贴在她的嘴角边上,做出热吻的样子。翠平口中没有喷净的烟气,熏得他泪流满面。 你看一眼街对面,现在知道什么是危险了吧!他悄悄地说。知道了。翠平仅止点首而已。 他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听从我的安排。翠平把头摇得坚决,不行。为什么?翠平这才小声说她必须得有正经的革命工作才行。他说你这是不服从领导。翠平说领导也得听取群众意见。他说非常时期得有非常措施。翠平说放弃革命不行。他说你做工作的方法不适合现在的环境。翠平说你可以教我怎么做但不能不做。他说我交给你的任务就是陪好站长太太。翠平说那个老妖婆让我恶心。他说你要跟站长太太学的东西还多着哪。翠平说打死我也不学当妖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潜伏 第四章 这一场争吵,直到翠平猛然甩手离开他才结束。她最后丢下一句狠话:我看你身上根本就没有革命战士的胆量。 翠平回房间去了,余则成却不能追上去继续这场争论,因为他不得不在阳台上打完一套太极拳,以表演家庭生活的幸福与安闲,给楼下的特务看。他知道,楼下这些人是老马的布置,为了除掉他这个竞争者,老马甚至可能会把他“诬陷”成共产党。 用余则成自己的话说,他们的这场发生在革命团体内部的争论,是以翠平的部分胜利而告终。第二天,他不得不又给组织上写了一封信,请求组织上批准翠平参与一项危险性不大的工作。如此朝三暮四,出尔反尔,让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党组织,给领导添麻烦了。 他让翠平参与的所谓革命工作,是替他向组织上交纳他的党费。 他在军统局所做的是那种让人无法清廉的工作,因为总是有那么一些人挖门托窍地给他送钱,目的并不一定是要他帮什么忙,而多半是希望他装一些糊涂,哪怕是少看他们一眼也行。到了天津站之后,他手中已经积存了一大堆10两的金条,但是,由于和党组织的同志见不上面,他一直也无法上交。现在这一堆金条倒是给了他一个替翠平安排革命工作的理由。 他对翠平说我已经与组织上联系好了,你每天陪着站长太太出去玩,组织上会派交通员与你联络,告诉你交接金条的方法。翠平横了他一眼说原来不是送情报。他只好说这是组织安排,是极为重要的革命工作。翠平问如果我做得顺利,是不是就可以送情报了?他说假如组织上同意,我们再商量。翠平说我不喜欢摸钱,更恨有钱人。他便说你现在就是有钱人,而且必须得让所有人都明白你是个有钱人,这样你才会安全。翠平啐了一声狗屎,但还是同意了。 这样以来,他们“夫妻”便分别担任起不同的工作,既互不干扰,也互不了解。余则成认为,秘密工作的基本原则就是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对革命工作更是如此。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余则成的工作和“婚姻”终于平静了下来,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而这个时候,老马对他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善意,经常过来找他闲聊,拉他吃饭泡澡听戏然后再泡澡再吃饭再听戏,而且还常常向翠平赠送贵重礼品。时常挂在老马口头上的话是:站长太太对你太太比亲女儿还亲,娘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日后那个副站长的位置必定是老弟你的,老哥哥将来还得请老弟多多关照提携才是。 除此之外,老马还给他介绍了一批倒卖外币和黄金的掮客。为了能够维持住翠平上缴党费的工作不至于间断,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翠平再次要求参与到他的情报工作中来,他便顺坡下驴地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贪财的特务,于是,军统局中便又多了一个贪官。为此,站长曾几次暗示他,说凡事都得悠着点儿,不能操之过急,钱财之事无小事,应该从大处着眼,与大人物共事才安全。 出事的那天,余则成因公跑了一趟塘沽,很晚才回来,却又被新的紧急公事给绊住脱不开身,便往家中打电话,不想没有人接。他并不知道翠平这天有没有任务,就派手下人到家中去看,那人回来说家中无人,他便立刻意识到翠平出事了,因为,他们在一起两年来,翠平总是早睡早起,从来也没有过夜不归宿的事发生。 他给站长夫人打电话,老太太说干闺女原本陪她去瞧戏,压轴的《牧虎关》刚开锣,她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而且再没见到她。然后他又给警察局长打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回电说今晚没人报警发生绑架案件。他再给卫戍司令部打电话,让他们查寻各出城路口,并描绘了翠平的身形相貌。然后又打电话找老马,没找到,便又跑下楼找特勤队的其他同事,他们都说今天只抓了些闹事的学生,没见着中校太太。 其实他一点也不担心翠平被捕后会有什么不恰当的行为,他对她的勇敢和革命意志有信心。他也不担心翠平为了不泄露机密而临危自尽,因为,自从决定让翠平传送党费的那一刻起,他便命令她将毒药和手雷全都留在家中,绝不许带在身上。他认为,她不带这些东西会更安全,也会更小心,否则,以她的性格,她可能会有恃无恐,做出冒险的事情来。 他唯一担心的是,万一翠平真的被捕,她一定会咬紧牙关,绝不肯吐露她是他太太这一身份,也就难免会受刑吃苦头。为此他在心底不住地批评自己,他原应该在派她出门之前便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与应对策略都替她设计好,而不应该因为俩人相处的不愉快和任务危险性不大便忽视了安全准备。你对革命同志关心得很不够啊!他很是生自己的气。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这件事连站长也惊动了。他说哪个浑蛋会有这胆子?便抄起电话要通了中统局天津站的站长,那边也没有翠平的消息。直到傍晚时分,老马才回来说他把翠平给找到了。这不由得又让余则成多担了一份心,因为,本地任何人抓住翠平都不会有太大危险,唯独老马是个例外,这家伙可是个设局害人的高手。 翠平是被关在了税务局的拘留所里,老马陪着余则成前去领人。税务局大小官员排队在门口迎候,局长吓得面如死灰,就差磕头求饶了。翠平头发蓬乱,脸上有伤,却被人给换了一身新衣服。她一见余则成来接她,便把脸转了过去,脸色由白到红再到紫。 余则成问局长是谁把翠平抓进来的,局长只是一味地作揖,口中不停地说兄弟该死有眼无珠。除了退还翠平的金条,局长另外又送上1根金条说是给太太压惊。余则成不愿意理睬他,倒是翠平老实不客气地将金条抓在了手中。他知道,翠平一定是相信了他给她灌输的道理――革命事业同样需要金钱的支持。 他又问老马是怎样找到翠平的。老马说你老哥哥没别的本事,只是手下多几个耳目罢了。老马又劝慰翠平不必难过,等两天他一定会替她出气,要让抓她的那些家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余则成却仍然在担心这出戏是老马的导演,因为,税务局抓捕黄金贩子的侦探可以不认得翠平,但不可能不认得跟翠平形影不离的站长太太。 回到家中他问翠平接头的同志怎么样了。翠平泪流满面,说已经服毒牺牲了,并且埋怨余则成不该禁止她带上毒药,以至于让她被反动派抓了活口,而且有可能连累到他。但余则成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如果他太太因为倒卖黄金被捕而服毒自尽,便是向所有人宣布她是在使用共产党人的秘密工作手段,反而会引来更大的怀疑,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但是,他并没有把这话讲出口,因为翠平此时已经羞愧难过得死去活来了。 自此以后,翠平再没有向余则成提出过参与工作的要求,运送党费的工作也停止了,每天她只是蹲在阳台上抽烟袋,将牙齿熏得焦黑,再不出大门一步。站长为此也挺着急,说我太太很是想念干女儿。余则成只好替她遮掩说翠平病得挺厉害,等好一点立刻叫她去见义母。他也确实希望翠平能够尽快好起来,哪怕是再跟他不断地争吵也行,然而,翠平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慢慢的,她原本强壮的身体便被她自己折磨得有些形销骨立了。 正在这个时候,组织上突然来信询问翠平的工作情况,要余则成给翠平做一份工作成效和党性水平的鉴定书,说是要入档案的。 这件事把余则成推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在他看来,翠平无论是从学识相貌,到脾气秉性,以及工作方法,都与她现在的工作大相径庭,更让他恼火的是,翠平几乎从来也不肯听从他的领导,不肯认同他的工作也是需要绝大的勇气和毅力的。然而,他却没有勇气将他的这些想法汇报给组织上,特别是在翠平出现了这次重大的失误之后。过去几年来,他一直在经手与中共有关的各项情报,早几年从延安传来的情报中,有多一半是报告中共整风运动和抓特务运动的情况,如果单从那些情报来看,确实有些吓人,然而,由于他与组织上没有直接的联系,他又无从判断这些情报的真实性有多大,也就无法辨别那些派遣出去的特务是不是在写小说,编故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一卷:潜伏 第五章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认为如实汇报都是不妥当的。翠平这孩子原本就够可怜的了,别的假夫妻一起过上三五个月便会向组织申请正式结婚,而他们在一起两年了,非但未能成婚,而且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他认为责任在他自己。于是,他在鉴定书中写道:……该同志有着绝大的勇气和毅力。她对工作无畏无惧,热情之高令人钦佩;对同志严格要求,督责之严值得学习。建议对该同志予以表彰,以资鼓舞。 再读一遍给翠平写的鉴定书,余则成觉得还没有把工作做到家,便又提笔补充道:鉴于该同志的经验已日渐成熟,建议再开设一个备用信箱,并由该同志专责收发。 又过了一段时间,组织上回信了,同意由翠平负责一个备用联络点,并给翠平记了三等战功一次。 这是新的任务,你必须完成。余则成在传达完组织上的指示后说。 让我带上毒药和手雷。翠平已虚弱得无力讲话,但黑眼睛里却燃起了热火。 1948年10月14日深夜,在东北战局最为紧张的时刻,站长紧急召见余则成,拿出一只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大信封给他看。余则成立刻注意到,信是给卫立煌集团在长春的守将郑洞国的。站长说南京的意思是让咱们派几个生人把手令送进去,我推荐了你,另外还有一道给你的指令,一旦发现临阵畏缩或意欲降敌者,你有权力当即格杀。余则成指着信封问那么……?站长说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咱们别当糊涂鬼,还是拆吧。 余则成用裁纸刀小心地敲碎封口的火漆,抽出蒋介石的手令铺在书桌上。手令内容很简单,蒋介石严令郑洞国率长春守军全力向沈阳方向突围,这样既可保存实力,也可以暂缓解放军对锦州和沈阳的压力。读罢手令,站长不禁长叹道:东北完了! 余则成知道他对这次任务根本就没有推托的理由,便说您尽管放心吧。然后他拿出一根火漆棒点燃滴在手令的封口上,站长也从书桌中取出一方仿制的封印盖在火漆上。这种事情两个人做得多了,已然熟极而流。 站长说飞机已经准备好了,你这就动身吧,另外,你准备为党国尽忠用的东西…… 余则成破例讲了句笑话:我把氰化钾药丸放在了手枪弹匣里,但我的手枪现在还放在装袜子的抽屉里哪。 站长听罢眼睛湿润了,说你跳伞的时候一定要当心,我可不想平白赔上我的左膀右臂。余则成说您老人家放心,您去南京当局长时,我还给您当副官。 余则成回到家中的时候,翠平还没有睡,因为她现在几乎整夜不睡,只是一味的抽烟而已。见他收拾出门的用品,她问:要去几天?余则成说很快就回来。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回来,现在东北的战事打得像座熔炉,别说他带着几个人进去,就算是蒋介石再向里边投进去一个兵团,也如同往钢水里投入一颗铁钉。 收拾完行李,他迅速将蒋介石手令的内容写在一张字条上交给翠平,说你明天一早把它送到你的那个联络点,然后在所有该标示的地方都做上加急的记号,希望组织上能尽快拿到。翠平问你出门就是办这件事吗?他说是的。到哪去?到长春。 翠平听到这话便坐回到地铺上半天不语。很久以来,每当翠平心绪烦乱而余则成又有一点空闲的时候,他便不停地对她讲话,希望能够缓解她内心的痛苦。然而他是个老实人,不擅言辞,便只好把解放军在全国战场上的军事行动讲给他听,所以,对东北的战局翠平也很清楚,只是对地理方位时常闹不大明白罢了。 见翠平不语,余则成心中也很不是滋味。相处两年多来,他们几乎没有过快乐的时候,这可不像是革命同志之间的友谊,然而这又是事实。他提着行李走到门口说,我要走啦! 此一去就是生离死别。他心中清楚得很,那份情报一旦送出去,郑洞国的兵团便断无逃生之路。在相互厮杀的百万军中,他每时每刻都有被杀死的可能。不过,如果他回不来,对翠平倒可能是个解脱,因为她终于完成了任务,而且带着良好的评语,她可以回到熟习的环境和战友们中间,到那个时候,她也许能找到快乐,至少比与他相处要快乐得多。 他又说了一遍我走啦。 这时,翠平突然说:跟你在一起住了两年,我已经没法再回去嫁人了,你一定要回来! 这是翠平第一次对他提出私人的要求,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只好实话实说:我很难再回来了,送出情报之后,你还是回游击队去吧。 他知道这些话过于绝决,但是他更知道不应该给翠平留下太多的期望,即使他此去九死一生活着回来,他也给不了翠平幸福,而他自己则会更不幸福。 30多年之后,余则成为了庆祝自己终于被摘掉军统特务的帽子,便炖了一锅牛肉头儿请一个名叫龙一的忘年之交一起吃饭,并给他讲述了这段往事。龙一问翠平后来怎么样了?余则成摇摇头说,50年代初我就曾回来找过她几次,没有她的任何消息。龙一问那份情报送出去了吗?余则成说情报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但翠平当天便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老马。龙一猛地一拍脑门,自作聪明地安慰他说,她会不会见你不要她,就另外嫁人过小日子去了? 余则成却说:不会的,一定是她送完情报后被老马追踪了,抓捕时她拉响了手雷,那只手雷威力极大,足以让三五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一章 1941年12月3日,农历辛巳年十月十五日,星期三。今天发生了几件事,让冯九思心里格外的不痛快,恨不得抓住个什么人揍上一顿。 第一件败兴的事,是日本人又在天津英租界里制造了两起爆炸案,目标都是国民政府在本地的间谍。英国领事兼工部局总董事将警务处正、副处长叫去臭骂了一顿,这两个家伙回来后又臭骂了所有的人。其实大家都知道,自从《有田·克莱琪协定》签订之后,他们已经控制不了日本人,更何况英、法租界还被十几万穷凶极恶的日军包围着。虽然如此,副处长乔治·安德森还是将这些爆炸案一股脑都派给了冯九思,并且规定了破案限期,于是冯九思认为,这是对方又在故意找他的麻烦。 第二件是交际花蓝小姐请他给她的“老斗”帮忙,保释那家伙在跳舞厅伤人的混蛋小舅子。他办到了,但安德森又将他一顿臭骂,说他私吞了事主的贿款。这让他很恼火,险些在办公室里挥拳与安德森“火并”。若是他没被降职,还在担任警务处副处长,这个爱尔兰混蛋应该仍然是他的手下,也就断然不敢对他如此无礼。 前边两件事都属于最近两年的生活常态,没什么大不了的,最不同寻常的是第三件事。昨天深夜,达文波道一家小膳宿公寓里有个男人被杀,这原本也无关紧要,不想,中共党组织却派人来调查此事,而派来的那人竟是他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到的杨炳新。两年前,正是因为杨炳新的失误,才导致他在警务处被降职,同时也让他在党组织内部变得不再受重视。 “你认识他吗?”在“尸”满为患的停尸房里,冯九思问话时连眼皮也没抬,因为他不想看到杨炳新脸上的那股子不信任的神气。 杨炳新将十指交插放在肚子上说:“这个模样可看不真切。”当着“看尸人”的面他们只能打手势,冯九思注意到杨炳新已经确认,这正是他们要找的人。“看尸人”打水清洗死者的脸,现出那人脸上、头上的多处伤口,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环形绳痕,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人被割掉了鼻子。 “看尸人”凑趣说:“这得有多大的仇啊,让人下了‘阿鼻地狱’。”冯九思知道此人没别的意思,只是在讨赏钱,但杨炳新太穷,必定舍不得打赏,少不了还是得由他“破费”。 从停尸房到案发公寓很近,冯九思把杨炳新的身份从认尸的亲属“提拔”为便衣巡捕,但他身上的那件旧蓝布棉袍和头上沾满灰尘的旧呢帽却与新身份差异极大。二房东对死者了解得不多,只说:“昨天晚上有人来找他,其实每天都有人来找他,后来我就睡了,没听见什么,早晨催他交这个月的房租时,才看见他死了。”冯九思问:“来了几个人?哪国人?”二房东说:“两个,也可能是三个,不像小日本儿,个子挺高的,没长罗圈腿……” 这时,他突然发现“便衣巡捕”杨炳新正捏着根一寸多长的铅笔头在做记录,手中的本子是旧报纸的白边裁开后用针线缝上的。他连忙移步挡住二房东的视线,从身后将警务处的专用拍纸簿塞给他,同时心中恨道:要节俭也得看自己扮演的身份,你这样子哪像个贪污腐败的租界巡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共产党。 离开公寓,他领着杨炳新就近来到一家小咖啡馆,故意给对方要了一杯难以下咽的清咖啡,给自己要了一杯热巧克力,然后问:“要不要我写份报告?”其实他心里巴不得早点摆脱眼前这个人。他这样想绝不是不愿意跟党内同志亲近,恰恰相反,近来他曾多次申请调回去与同志们一起抗战。他只是不愿意见到杨炳新,因为他怀疑这家伙可能是他的“灾星”,只合作了一次就给他带来那么多的麻烦,坏了他过好日子的兴致。 杨炳新显然正在努力控制脸上的肌肉,以免流露出过分强烈的情绪,只把愤怒的眼神放在咖啡上问:“你怎么看这件事?”冯九思摇头道:“不是敌人干的,应该是私仇。”杨炳新说:“上级可不这么看。”冯九思故意戗白他:“你还没去打小报告,怎知领导的心思?”杨炳新脸上的怒容像潮水一般涌起,但又像潮水一般落下,顿了一下方道:“前两天也发生了两起类似的案子,上级认定这是有计划的暗杀。”冯九思却故意吊儿郎当地感叹道:“现在每天被杀的人太多了,未必都有政治目的,另外俩人也被割了鼻子?”杨炳新说:“一个被挖去双眼,一个被割掉了舌头。” 该死的!他明知此事大不寻常,但嘴上还是故意给杨炳新出了个难题说:“这算什么,‘大卸八块’的案子现在也常见,除非这是日本人或是国民党特务干的。”杨炳新愁苦地摇头道:“所以才来找你,希望能确认凶手,上级让我领导你立即开始调查……” “他妈的,你领导我?上次你领导我时出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冯九思不由得大怒,双手攥拳猛地砸在桌上,但看到侍者正在向这边张望,他只好压低声音恨道:“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再领导我,我要见上级。”杨炳新回答的话语同样硬如砖头,他说:“上次那件事你还没能通过审查,不能见上级领导。”冯九思将话语嘶嘶地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来说:“上次都是你的错,没有你向领导打小报告,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听到这话,杨炳新把身子前倾,两眼逼视着他说:“那件事你恨我也就罢了,但不应该给我那结拜兄弟栽赃嫁祸,现在他牺牲了,我们俩都只能等待上级的进一步结论。” “哈,给我们俩下结论?难道连你这样的‘大英雄’也没通过审查?”冯九思故意尖酸刻薄。 “在组织内部我们人人平等!”杨炳新勇敢地喝光那杯没糖没奶的苦咖啡,留下一张纸便离开了,把冯九思一个人丢在那里生闷气。 望着杨炳新的背影,他真想大吼一声,我是一个老党员,用得着你给我上课!他认为自己方才的表现还是不够强硬,在气势上没能压倒对方,同时他也为自己在侍者面前表现出来的不谨慎感到自责,恨杨炳新让他变得失态。该死的,我这是怎么了! 然而,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已经两年多了,组织上好像在故意疏远他,只是偶尔派下来一两件简单的任务,而且不允许他与其他同志接触。难道我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罪不成?他有时也会猜测组织上可能是因为抗日工作繁忙,一时顾不上审查他的事,但是,像他这样一个租界中的重要人物,即使现在降了职,不像当年权力那样大了,但关系网仍在,仍然可以为党组织做很多工作。他不相信组织上会这么势利眼,但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将他放任自流的处理方法。这些念头时常会折磨得他怒发如狂,所以,每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努力给自己解宽心――你既然信奉了共产主义理想,就应该保持住实现这个理想的信念,要信任党组织,但不能信任杨炳新。 打开杨炳新留下的那张纸,他发现是前边两件案子的情况,但里边既没有凶手的线索,也没有人名,只有代号,死者一个叫“老虎”,一个叫“山羊”。今天死的那个叫“喜鹊”。 他记得“山羊”和杨炳新的义弟也参与了那次倒霉的行动。那是两年前的夏天,上级下达任务,让杨炳新和冯九思领导一次重要的袭击行动,目标是日军参谋总部在本地的间谍头子吉田次郎,而这家伙的公开身份却是位银行家。有关目标在英租界的住址、活动规律和家庭情况早已了解清楚,具体行动由杨炳新负责指挥,冯九思则负责购买梯恩梯炸药和电雷管等违禁品,同时他也主动承担了全部的行动经费。不过,在行动方案上他却与杨炳新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不同意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制造爆炸事件,因为这件事可能会导致日军再次封锁英租界,到时候工部局的董事们必定不会与他干休,毕竟他当时是主管租界治安的警务处副处长。 争执到最后也没有结果,他只好让步,建议将此事嫁祸给国民政府的间谍,但再次遭到拒绝。杨炳新说“怎能让国民党特务凭白享受功劳?我们就是要让全国民众都知道,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抗日行动。” 虽然他知道杨炳新的理由并没有大错,但他认为整个抗日战争就像是一盘局面复杂的象棋,这也符合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的观点,因为这是一场长期的战争,最后的胜利必须要由无数项艰苦细致的工作累积而成,所以,采取任何行动都不能逞一时之快,要考虑到一件事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影响,特别是不利影响。然而,这次行动杨炳新是领导,他必须得服从领导。 炸弹在吉田次郎家门前爆炸,吉田受重伤被送回日本,很快日伪报纸上便登出他的“讣闻”,他们的任务基本完成。然而,这次爆炸却也炸死了吉田的太太和独生子,以及两名朝鲜女佣,这便引来一阵舆论喧哗。日伪报纸和电台称此事为“吉田事件”,说中共不遵守国际公约,在中立地区用炸弹任意残杀日本侨民,并指责英租界当局纵容这种暴力行为,是对日本的公然挑衅。美英两国的报纸也在指责中共,而国民政府则借机大造舆论,抬高自己贬低合作伙伴。 原本上级党组织对此事并没有太严重的处置,不想,日本人对此事进行了持续不断的宣传,并通过他们在西方世界的间谍和代言人炮制出一整套指责中国共产党的舆论。很快,美国国会中便兴起了一股反对中国共产党的浪潮,而且越演越烈,甚至将当年湖南农民运动中的过火行动和井冈山时期严酷的党内斗争也挖掘了出来,举为中共党组织不可信任的证据。为此,中共党组织利用抗日战争在西方世界争取同情,争取军事援助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挫折,甚至连许多爱国华侨也对中共的抗日政策和抗日行动产生了怀疑。更严重的是,这恰好给了国民政府说服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理由,让他放弃了原本打算用美国的军事援助武装中共领导的八路军的想法,也使得原本打算捐资捐物援助抗日根据地的爱国华侨,将捐款和物资转向送往重庆国民政府。 正因为如此,中央领导十分震怒,对所有参与“吉田事件”当事人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并撤换了中共在天津的几位领导同志。至于对具体行动人员的处理,据冯九思所知,上级最终采信了他提供的物证和现场分析报告,以及几名参与者的证词,公布的调查结果是,杨炳新的义弟“狸猫”在操作起爆器时不听从指挥,自作主张,给了他极重的处分。对于杨炳新的指挥失误,以及冯九思擅自脱离战斗岗位和在准备作战物资时的疏漏倒是没有立即给予处分,但组织上也明确表示,还要对他们做进一步审查,而这一查就是两年多。 冯九思知道,这件事在国际上造成的负面影响至今难以消除,而且,不论是日本人、美国人,还是国民党人,一旦开始对中共发动攻击,或是打算在某项行动中对中共进行背叛的时候,首先被拿出来当作舆论工具的,往往是“吉田事件”。 然而,让冯九思想不明白的是:“我只是个小人物,管不了国际大事;买不到电雷管是我的错吗?当时黑市上根本就没货;再者说,那天我离开爆炸现场也绝不是为了自己……”他认为自己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件事的主要过错还是应该算在杨炳新一个人头上,因为他不仅在选择地点和行动方式上犯了错误,导致误伤平民,更重要的是让他在警务处被降职,失去了为党组织做许多重要工作的机会。 一件普普通通的抗日行动居然造成了如此严重而又广泛的后果,冯九思每思及此,常常会感觉后悔甚至后怕,同时,这也让他越发地怨恨杨炳新。 看着纸灰在烟灰缸中熄灭,他用热巧克力将纸灰调成一团黑糊,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很想找人打上一架,或是找个地方大醉一场,便打电话将今晚跟日本棋友小仓的约会推迟到明天上午,然后走到街上。冬季里天黑得很早,此时也用不着再回警务处了,但是到哪去呢?干地下工作让他连个共同买醉的朋友都不敢交。 交通饭店是法租界最豪华的饭店之一,但房客却只有两类人――交际花和准交际花。抗战前只有真正的交际花才住得起大饭店,这种整幢饭店住的大半是“交际花”的奇景,只是近两年才发生的事。自从日军侵占华北,有钱人都躲进了租界,“花界”的生意不好做,许多“南班”的妓女便也住进大饭店,学着交际花的样子“做生意”。她们的大批入住给饭店带来了固定收入,也给管理房间的茶房带来了大笔的小费,于是,这一行当便越发兴盛起来,逛饭店也就成了有钱男人的新时髦。 冯九思在交通饭店门前下车,整了整礼服呢大衣和安哥拉羊绒围巾,注意到脚上的英国漆皮鞋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便让在大堂里等生意的小男孩将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这才乘电梯来到顶楼。只有顶楼套间里住的才是真正的交际花,能到这里来玩,单纯有钱还不够资格。 走进蓝小姐的套间,他发现蓝小姐手托香腮,正对着一瓶纸花发呆。他注意到那束花制作得极其精致,淡红色皱纹纸的花朵,白枝、白叶,便开口打趣道:“这又是哪个追求者送的?”蓝小姐白了他一眼,迅速换上一种受到伤害的语调问:“你下决心了吗?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不用看表情,只听声音他便知道,蓝小姐一定也是心中不快,又要找他斗嘴,因为方才那句话已经像皮球一样半真半假地在他们之间来回踢了两个月。 见蓝小姐先是接过他的大衣和围巾挂在衣架上,然后像条固执的小狗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等待他还嘴,他只好故意揉捏着后颈说“今天好累呀,真想大醉一场,然后假装疯魔地在你这儿住下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章 “真的?你决定了?”蓝小姐的一双杏核眼睁得大大的,音调也高了许多。他听出来,这一次蓝小姐讲的是真心话。只是,他今天实在没有精神对付“真话”,便催着蓝小姐给他拿酒、叫菜,好把这段真话混过去。 但蓝小姐却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脱身,她回卧室拿出一封信和几份地产文件给他说:“菲律宾虽然很热,但毕竟是太平世界,咱们买个小小的烟草种植园,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 信是菲律宾的一个华侨写来的,内容挺肉麻。两个月前,这家伙经人介绍结识了蓝小姐,对她倾慕得不得了,回去后不断地写信来,邀蓝小姐前往菲律宾。不想,蓝小姐从此却入了心,一门心思要离开本地出国生活,便想拉着他一起去。为此蓝小姐曾对他说:“这些年我多少也攒了点钱,到那边饿不着咱俩……” 这件事最初他只当蓝小姐是一时心热,但谈得久了,方知她当真动了迁居的念头。然而他知道,蓝小姐是本地最出色的交际花,不用卖身投靠,只须替她那些有钱有势的朋友相互拉拢关系,为四处找门路发国难财的家伙提供帮助,她就能得到大笔的收入,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移民去南洋呢?他不明白,便问蓝小姐,她却总是闪烁其辞,逼问得紧了,她便幽幽地说:“男人哪,人家心里有多苦你们哪能知道?人家身上背着多少事你又怎能知道?” 他知道,这段话的前一句是常态,也是交际花摆脱纠缠过甚的仰慕者的手段,但后一句话却非同寻常,因为交际花榨取“老斗”的冤钱时,通常总是说“身上背着多少债”,而不是“背着多少事”。战争期间,租界里来历不明的人太多了,他与蓝小姐只相识半年,也没对她认真调查过,无从判断她自己讲述的身世是否是她真实的来历,所以,即便他有意与蓝小姐“私奔”,也必须得弄清楚她的底细才好。不过他心中清楚得很,就算是蓝小姐的身世清白,他也根本无权和任何人“私奔”,因为上级领导安排他在英租界工作,他即使私自挪到相邻的法租界也是在犯错误。 2 远远望见冯九思走进交通饭店,杨炳新摘下呢帽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方才大街上很清净,洋车夫脱掉棉袍放在车厢里,拉着冯九思跑得很快,但杨炳新却不能抱着棉袍拿着呢帽,只穿短衣裳跟在洋车后边猛跑,否则很可能会被看街的巡捕拦下盘查。同时他也感觉到,冯九思必定是故意难为他,给他喝的那杯苦东西此时已经开始在他没食的肚子里闹了起来,让他心头砰砰直跳,头上身上冒起了虚汗。这家伙对革命同志没有感情,他心中恨道。 临来之前上级领导交代得清清楚楚,说冯九思还在限制使用当中,你必须得谨慎行事。但领导也没说冯九思根本不可信任,需要他跟踪调查。 不过,他自己却认为,虽然领导办事讲证据,但冯九思这样的滑头却不是寻常证据可以拿得住的。他的义弟“狸猫”,那是个多么英俊潇洒,聪明能干的同志,把性命都肯交给他,他也同样肯把性命交给义弟,只因为冯九思这个混蛋事后在起爆器上做了手脚,这才误导上级,让他们相信是义弟犯下了错误。同时他也知道,义弟“狸猫”向来是个办事精细,心灵手巧的好同志,执行过多次爆炸任务,经验丰富,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笨拙的错误。不幸的是,自从“吉田事件”之后,他这可怜的义弟就给毁了,未婚妻也弃他而去,不出一个月,他终于支持不住,在执行任务时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这可都是冯九思害的,这个混蛋弄虚作假,伪造证据,栽赃陷害,小资产阶级不值得信任,结果逼得他义弟活不下去了。 头上的汗又落下去一些,他抹了抹,这才走进交通饭店,对管事的说要找冯九思冯先生。管事的厌恶地扫了一眼他这身衣服,将嘴撇到耳根上说:“蓝小姐能让你这种人进她的屋?”他又问是几号房,回答是505。他坐电梯来到二楼,又步行到四楼查看405房间的位置,没再上五楼,下来抄了饭店的电话号码便离开了。跟交际花厮混肯定不是党组织交给冯九思的任务,杨炳新心里越发地瞧不上这位“同志”了。 他的衣袋里只有十几个铜元,折合联银券不到两毛钱,舍不得坐电车,便沿着法租界梨栈大街往北走,穿过日租界旭街和华界东马路,然后过河,再折而向西,走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来到货场。他心下不禁担忧,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活干。货场管事的一见他穿着棉袍便打哈哈说:“你今天人物啦,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他问还有什么活可干,管事的说:“你小子是‘人走时气,马走膘’,那边卸煤,俩人一车皮,有个小子正耍单儿哪!” 他找管事的借了大铁锹,脱下棉袍和呢帽找块干净地方放下,又找了块半头砖压住,便爬上敞篷的运煤车。管事的在下边喊租铁锹可得两毛,被他顺手扬了一锹碎煤下去,管事的口中就只剩下骂娘了。在这个地方卖命可不比跟党内同志相处,不能斯文,更不能讲道理,他必须得把自己“武装”成一个混蛋、坏蛋、二皮脸,但尽管这样,他也只能混上个半饱。 与他同卸一辆车皮的那人已经干了一阵子,见他上来,口中便骂骂咧咧地甩闲话说:“你可赶上‘俏档儿’了,捡现成便宜,有这巧劲怎么不去‘赶热被窝子’。” 他并没有回骂,因为那人确实在另外半截车厢已经干了不少,所以他只能紧紧手赶上那人的进度,也免得等一会自己这边的煤往那边流。只有等到他赶上那人的进度之后,他才有资格回嘴,这是规矩。但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常常会想起上党课时那位手捧外国厚书的老师说的话――工人阶级最有觉悟,于是他也就常常会怀疑老师是不是学艺不精,把外国话翻译错了。 从敞篷车上往下卸煤,光使傻力气可不行,特别是最初那一阵子。管事的刚把一侧的车门打开,大大小小的碎煤便像黑色的泥流在他的脚下奔走,煤灰和尘土也如同澡堂子里的水蒸气一般在他周围打着旋儿升腾起来,他必须得集中精神保持住这股宣泻的力量,将边边角角的煤往泥流里赶,让这股力量尽可能多地把煤带下车。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不是在铲,而是双腿成弓形,双手一上一下握紧锹把,竖起铁锹飞快地在扒,能够多扒一点,等一会儿他便可省些力气少铲一些。只是,冯九思给他喝的那杯苦东西让他手脚发软,头上身上冒虚汗,但他仍然不敢停手,只要停手,等一会儿就得多花一倍的力气。 终于,两个人中间的那条看不见的分界线开始向他这边崩塌了,他这才直起腰回骂了一句:“你小子也紧紧手,是不是白天办喜事,送你老婆‘出门子’了,怎么这么没精神?”然而,也就在这一直腰的功夫,他看到一个人影从车下迅速跑开了。他慌忙扒着车帮往外看,果然,他的棉袍和呢帽都不见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丢了唯一的这身衣裳,他明天可就没办法再跟冯九思那个混蛋“共事”了。 那人跑得飞快,他也追得飞快,两个人相隔有二十几丈,眼看着这混蛋就朝调车场方向去了。只要是步行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把衣裳追回来,他只担心正赶上有货车从调车场开出,若是被这混蛋跳上了车,他可就“没咒念”了。 这混蛋逃进了两列车皮中间,在两人相距只有三丈多远的时候,他挥臂丢出手中紧握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煤块,将这混蛋打了个趔趄,这才追上。他先是劈头盖脸给了这混蛋一顿拳头,将他打得蜷缩在车轮边,但这混蛋仍然紧抓着棉袍不肯放手,手上和脸上的煤灰全都蹭在棉袍上,显然这混蛋是卸完煤车之后顺手偷了他的衣裳。他拉住棉袍问:“你撒不撒手?撒不撒手?”见这混蛋还不肯松手,他便提起脚来一阵猛踢猛踹,将白天在冯九思那里受的窝囊气全都发泄在这混蛋头上。衣裳终于被夺了回来,但他低头一看,却发现棉袍被扯了一个大口子,脚上的棉靴头也开了绽,便又在那混蛋身上踢了一脚,骂一声你他妈的也算是“工人阶级”?这才往回走。 等他回到货场,那节车皮已经快卸完了,同车干活的那人反而赶了他的一个“俏档儿”,而此刻他也不能再跟对方争执工钱什么的了,毕竟大部分活都是那人干的。他穿起棉袍准备离开,不想铁锹却不见了。同车干活的那人蹲在车沿上抽烟,歪着脑袋把烟往脖子后边吹,不看他。他知道,必定是这家伙把铁锹给藏了起来,如果他找不回来,那把铁锹也能卖上几毛钱。这时管事说:“丢了铁锹得赔两块钱,你小子要是没钱,说不得我得扒你的衣裳。” 他没力气再打一架,也不想破口大骂,因为这是钱上的事,骂人抵不了账。他只好伸手去煤堆里翻找,因为这是装卸工的惯技,谁也聪明不到哪去。果然,他在煤堆深处挖出了铁锹,随手丢给管事的,然后走到同车干活的那人跟前,眼对眼望着他。那人显得满不在乎,黑脸上一笑说:“下回您‘阴’我。” 下回是下回,这一回他就没辙。拖着酸疼的双腿往家走,他知道自己不但没挣着钱,还丢了脸,下次再来找活干时,今天的事必定早已传到所有工友的耳朵里,于是,多数人便都会等机会再“阴”他一回,好巧取他的这份工钱。 可怜大福妈寡妇失业的,白天在码头上缝了一天的穷,回家后不单指望不上他往回带钱带吃食,还得给他缝补撕破的衣裳,修补踢坏的鞋。他感觉自己活得很窝囊,不像爷儿们。 3 蓝小姐房中今晚有一桌牌局,茶房眼里手上都是活儿,不拾闲地照应着茶水、零食和洒了花露水的热毛巾,这都是因为交际花屋里的牌局赌注很大,抽的“头儿钱”也多,这可是茶房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这场牌局是蓝小姐替桌上的人拉拢英租界翻修消防局的生意,入局的四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都与冯九思相识,也都很客气地要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他。但冯九思今天没有这份闲心,也不想凭白揩别人的油,便躲进里间,歪在蓝小姐的床上醒酒。 方才他们对饮时,蓝小姐曾拿出厚厚一叠联银券交给他说:“这是保释周先生他小舅子的谢礼。”这位周孝存先生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派驻在本地的代表,但让他不明白的是,周孝存跟太太恩爱得蜜里调油,而且为人古板得像个“脚底子”,怎么就成了蓝小姐的“老斗”呢?他以往也曾问起此事,但蓝小姐只是嗔他没来由地吃“飞醋”,并不正经回答。 他跟周孝存原本就相识,也共过不少事,此次周孝存不直接来找他,却托蓝小姐当中间人,其用意必定是想让蓝小姐赚一份中人的佣金。看来此君倒真是心细如发,懂得怜香惜玉。 但这份谢礼他不会要,一来是因为这两年党组织不给他派任务,自然也就用不着储存太多的活动经费,便让他捞钱的心思淡了许多;二来是这笔钱经过蓝小姐的手,便显得像是蓝小姐在替他拉生意,人们背后谈起来,他就会被说成是靠女人生财的“软蛋”,传出去名声太难听。况且,蓝小姐一直存着与他双双出国的念头,而他自己却还没想好怎么对待这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是啊,照目前来看,他们二人的关系越走越近便有“近”的道理,渐行渐远也有“远”的理由,但到底该近该远,他还没个准主意,所以,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 见蓝小姐要将钱塞进他的大衣口袋,他便摆了摆手,拿出“荷花大少”的式派说:“这点小钱儿给我干什么?你拿去买香水熏蚊子吧。”不想,蓝小姐接过这“渐行渐远”的话头却引向夫妻般的亲密说:“那我就把钱存进银行,到了南洋事事都得用钱,你吃惯喝惯了,我可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 唉,这可真是个愁人的事。从本心来讲,他也确实喜欢蓝小姐,特别是在没有客人,只他们二人相处的时候,她的美丽、她的细心、她的操纵二人情绪的高妙手腕,还有就是她那一心想嫁人过小日子的决心,都常常能使他心动。然而,娶妻不似纳妾,真要是谈婚论嫁,他从心底对蓝小姐的职业又会生出一丝不洁的感觉。两情相悦和娶妻生子毕竟不是一回事,所以他才迟迟拿不定主意。当然了,他如果当真要结婚,也必须得先请示上级领导批准,但娶一个交际花作太太,上级领导必定会以为他疯了。 午夜刚过,电话铃响了起来。蓝小姐进来说:“有个叫杨大锤的来电话找你,说是‘命案’。”“大锤”是杨炳新的代号,但他不明白杨炳新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外边的八圈麻将已经打完了,此刻正在算“头儿钱”。茶房要谢各位大爷的赏,正张罗着叫饭店送宵夜,却被蓝小姐拦住,然后她手段圆通,言语巧妙地将客人都送了出去,既没有得罪人,又让这些人觉得再来必有更大的乐趣。 等客人都离开,连收拾桌子的茶房也被轰了出去,冯九思这才拿起电话,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如果蓝小姐肯加入党组织,在这个地方设一个地下交通站,她必定会是一位滴水不漏的女主人。电话线路不太好,响着沙沙的噪音,杨炳新的声音沉重地说:“又出事了,你赶紧来一趟吧。”他相信杨炳新也知道,他们在电话中的谈话有可能被接线员偷听,便不能谈细节,只是问明了地址就挂断了。 蓝小姐说:“我已经让茶房从汽车行给你叫了汽车,穿好衣服这就走吧。”他不知道蓝小姐是怎么猜到他有急事要出门的,但这份周到却让人感觉很舒服,便说:“等明天我再过来。”不想蓝小姐却意外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可就不对了,他忙说:“我这是去凶杀案现场,满地是血,胳膊腿儿乱飞,不好看,你还是在家好好睡觉吧。”蓝小姐却摇头说:“我不相信这会儿会有什么惊天大案要劳动你,我必须得去看看,免得是桩‘花案’。”他说:“这你就不讲道理了,哪有巡捕不办案的,你还是睡觉去吧,明天我再来。”蓝小姐却说:“明天再说明天的,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怀疑,你如果不是在外边还有相好的,就是想‘停妻再娶’,要不就是打算只娶我作妾,好享‘齐人之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三章 他穿上大衣往外走,苦笑着说:“你当是唱戏,哪有这么多故事?”蓝小姐也拿着大衣紧跟在他身边说:“我这一次下的是重注,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了,你必须得让我放心。” 他知道,风月场上的事没有能让人放心的,但他也没想到蓝小姐会如此的执拗,弄得他一时没了主意,说不得,等一会儿只好把她丢在车下自己一个人先走。不想,蓝小姐早便料到了他这一招,她叫来了两辆汽车,自己当先坐上后边那辆车说:“今天你走到哪,我就跟你到哪。” 这可是个大麻烦。又有新命案发生,他必须得立刻赶到现场,可如果带着蓝小姐一起去,真不知道同志们会怎么看他,更不用说上级领导了。 在法租界通往华界的路口上,日本兵将他们全都赶下车,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他们的胸口,由汉奸粗暴地搜身,另外还有人在搜查汽车。对付这类事冯九思经验丰富,出门之前他便把手枪藏在了蓝小姐的鞋柜里,没带在身上。不过,由此也让他想到另外一件事,如果这件案子涉及到的是“一群”凶恶的歹徒,他和杨炳新在租界、华界两边跑,就必须得在两地都提前安排好武器才行。 汽车终于被放行,向前又行驶一段,转几个弯便到了三条石工厂区。冯九思将汽车打发回去,步行往前走不多远,便看到有人提着马灯在等他,又转弯抹角经过几条小巷,穿过一个黑暗的院子,这才走进一间破烂的厂房。 在冯九思意料之中的是,杨炳新一见蓝小姐,眼中顿时冒出火来。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蓝小姐却对杨炳新软语叫了声大哥,然后才抖声问:“是他吗?”杨炳新没好气道:“我那义弟早死啦!就算他没死,也不会再娶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你给我滚一边去。” 蓝小姐满脸是泪,止住脚步。冯九思却心道,该死的,原来他们认识,难怪她非要跟来,莫非她也是“同志”,却又跟这个坏脾气的杨炳新有些个人冲突?然而,党组织不让他知道的事情,他没有资格乱打听,于是他对蓝小姐说:“你在门边等我一会儿,别乱走,也别乱想,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跟着杨炳新往里走,他满腹狐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义弟跟她有什么关系?”杨炳新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那可怜的义弟真是个苦命人哪,但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带来,她怎么会跟你在一块儿?” 冯九思没有回答这些问话,因为有些内容确实没法回答。首先,他不清楚杨炳新跟蓝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其次,他不知道杨炳新有几个义弟,也不知道蓝小姐打听的那个“义弟”会不会就是“狸猫”?更重要的是,如果蓝小姐是党内同志,受命在租界做地下工作,那么她主动与他交往,是为了完成组织上交给她的任务呢,还是出于她个人的本意?所以,在没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嘴闭紧。 化铁水的炉子旁边放着一具赤裸的男尸,不远处还支着一口大铁锅。冯九思蹲下身来检视尸体,发现那人很年轻,身上筋骨强壮,但双手被斩断了,喉咙也被割开。他用手抹去喉咙上的血,发现伤口并不很大,只是割断了气管,喊不出声音而已,按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的;再摸摸尸身,感觉粘糊糊的,但还有体温。他忙叫人把灯拉过来照亮些,这才发现此人遍体烫伤,连他的手上都沾上了碎烂的皮肤――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死因。 他站起身朝杨炳新望去,旁边却有位工人开口说:“下工以后,借着炉子里还有火,我们就支上铁锅洗个澡,每次都是二锤照应我们先洗,他总是最后一个;刚才我起夜,发现这边还亮着灯,走过来一看,才发现二锤让人给‘煮’了。”冯九思没听明白,忙问:“怎么给‘煮’了?”那工人指了指大铁锅说:“我看见他那会儿,二锤还在锅里,下边烧着火,水都烧开了。” 该死的,看来这次他面对的是一个极度残忍的罪犯,而更可怕的是,他4天杀了4个人,所以,他很可能是在有意识地每天杀死一个人。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不知这家伙今天的目标又是谁。他转向杨炳新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等杨炳新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名伪警察晃着膀子走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人,在前边引路的那人冯九思认得,是本地的伪警察局分局长,后边大模大样的那人他也认得,居然是蓝小姐的“老斗”周孝存。 伪警察分局长一见他在这里也吃了一惊,忙拱手道:“冯队长,您公干哪?”冯九思没理会他,而是上前迎住周孝存问“您这是?”周孝存干巴巴地说:“我也是公干。” 冯九思知道,周孝存早年在日本学的是法医,毕业回国后才参加的军统局,而且升迁极快。这位大人物今天居然要亲自动手验尸,不用问便知道,国民党人对这起案子非常重视。只是,这里死的是共产党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看到周孝存脱下大衣,戴上胶皮手套,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箱,露出照相机、温度计、放大镜、钳子、镊子之类精巧的玩意儿,然后蹲在地上检查尸体,从头到脚非常仔细。过了好久周孝存才站起身,一边摘掉手套,一边客气地问冯九思:“您看这是?”冯九思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是私仇不会下这种狠手。” 冯九思此时心中很复杂。他原本是受命破解案情,阻止凶手,现在却又死了一人,便等于是在指责他的工作没做好。而周孝存的出现,又让他感觉到这件事绝非表面上显现的那么简单,但问题的症结在哪,他还没有头绪。 他取出永不离身的纯银扁酒壶,拧开壶盖递给周孝存,口中故意说:“人死如灯灭,请节哀顺变。”他这是在试探。周孝存喝了口酒便说:“白兰地不错,您也不必太难过,抗战期间,死人的事很常见。”他也同样是在试探。 见没试出什么结果,冯九思只好四下里瞧了瞧,对周围的工人和伪警察说:“不管怎样这也是条性命,咱们得送送他,你们有谁会念《往生咒》?”见没人回答,他又向周孝存望过去。 周孝存转身面向死者,十指交插抱在胸前,垂头念道:“我们在天之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归于你,直到永远。阿门。” 冯九思也在跟着念诵这篇《主祷文》,然后画了十字。他相信,死者有权力得到尊重,在这种时候,党组织一定不会怪罪他用基督教的礼仪为同志安魂。 这时周孝存对他道:“我妻弟的事谢谢你了,这件案子有什么进展给我打个电话。”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就往外走。但他的出现恰好给冯九思解决了一个难题,便连忙追上去,将蓝小姐塞到他手里说:“您受累带她回去吧。”至于蓝小姐在回程的路上怎么找理由跟周孝存解释,他根本就不必费心。 外人都走了,工人们找张旧炕席将尸身卷起,用黄麻绳拦腰系了三匝,说警察也来过了,天一亮就送“义地”埋了吧。 冯九思认为有些事必须立刻办,便拉住杨炳新来到寒风刺骨的院中,因为,下边的话他不想被工人们听到。他说:“这件事肯定还没完,后边还会有同志牺牲,你也别跟我较劲,还是带我去见上级领导吧。”杨炳新的声音嘶哑,连背都驼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口中的话语却硬得很:“领导不会见你。”冯九思大怒道:“我犯了什么大罪,要这样对待我?”杨炳新说:“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和领导知道。”冯九思说:“领导不见我,我怎能知道我错在哪?” 见杨炳新还是不肯松口,无奈之下他只好说:“不见领导也行,你把死去的这几位同志的档案给我找来,明天一早我就要看。”杨炳新说:“要看档案得领导批准,我可以去汇报你的请求,但结果不敢保证。”冯九思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骂道:“你不让我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干过什么事,让我怎么调查?我看你根本就没有阶级感情,更别说同志情义。” 就在这时,他看到杨炳新慢慢抬起头,黑暗中两只眼睛幽幽地放光,声音中再没有愤怒,只剩下悲伤。他说:“我的名字原本就叫杨大锤,入党时才改的名,死去的那人代号叫‘猴子’,真名叫杨二锤,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而且是唯一的兄弟……” 独自走出铁工厂,冯九思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认为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4 冯九思没能睡几个钟头的觉,早上六点多钟杨炳新便打电话来,说上边正在研究他的请求。虽然他觉得此事已紧迫万分,不明白上级领导为什么会如此动作迟缓,但他这次还是压住火气,丢开领导的不信任带给他的屈辱感,跟杨炳新约好中午见面的地点,然后想对昨天的事表示歉意,便说:“你弟弟的事……”对方却把电话挂断了。 他觉得,如果自己当真够聪明,刚接手时就应该迅速看破这个案子的实质,这样一来,杨炳新的弟弟也许就不至于牺牲。这其实就是上级领导把任务交给他的本意,但他自己没智慧,没才能,没把工作做好。想到此处,他便不再怨恨杨炳新的无礼,而是将思想集中在案件的来龙去脉上,然而,到目前为止,他所掌握的只是四起谋杀案,至于其中有什么联系,他没有任何资料可以用来参考。但愿杨炳新能说服领导,把这些同志的档案拿给他看。 在莫斯科食品店吃过早餐,他先到警务处打了一晃,恰巧安德森又来问他爆炸案的事,他便没好气地与安德森吵了一架,把这两天积在心底的不痛快发泄出来,看看快到10点钟了,便坐车直奔牛津道,找小仓先生下棋去了。 三个月前,周孝存在一次无关紧要的饭局上介绍他与小仓相识,说:“小仓先生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法学教授,来中国搞研究,还想学学中国象棋,特地拜托我引荐你这位‘大国手’,请你给他正试开课授棋。”冯九思知道,自从大清国那会儿,日本往中国派遣间谍多半都是用学者、作家、医生和商人之类的身份作掩护,只是不明白他专门找上自己所为何来。 至于这位小仓教授的外貌,更是让他诧异得不行,因为,如果单纯从外观上看,小仓的头部、脸上纠结着层层叠叠的伤疤,那模样仿佛是一只半生不熟的“四喜丸子”,根本就没有人形,更不要说五官相貌了,仅只剩下几个窟窿几条缝而已。冯九思常想,他的这个模样,即使是他的亲生母亲,或是结发妻子,他只要不开口,怕是也无法认出他来。不过,冯九思很快便发觉,小仓先生的学问却是非同寻常,特别是对刑事案件的分析,总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又常常与真实的案情出奇地吻合。 他们的课程安排是每周两次,在小仓的寓所里,每次两小时,前一个小时由冯九思讲授中国象棋,后一个小时由小仓讲授“刑事侦察学”,这样也就免得互相付学费了。这段时间里,冯九思托朋友发电报到帝国大学去了解此人,对方很快就回信证实小仓教授确实正在中国搞研究,并且说他是一位正直、诚实的左派学者,随信还寄来一张小仓的照片。然而,这张照片却没什么用处,因为现在小仓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人”面目。听他本人讲,他这是出了交通事故,汽车起火,虽然捡了条命,但人却不成样子了。起初冯九思还是无法信任这个人,但相处的日子久了,他发现小仓对中国的政治、军事,甚至司法都毫无兴趣,真正感兴趣的话题无非是中国象棋、中国古董和中国饮食,谈谈刑事案件也多半是为了帮他的忙,于是,他也就把那颗多疑的警察之心渐渐淡了下来。 小仓的英语和汉语讲得都很好,所以,冯九思与他交流时也是两种语言交替使用。今天先是由冯九思讲解“屏风马对中炮局”,小仓领悟得很快,在“让一只车”的情况下居然下成了和棋。等小仓的那个退休的“相扑手”仆人收拾起棋盘,换上新茶,小仓这才摊开讲义,接着前两节课继续讲授“连环杀人案”。 这时,冯九思感觉自己突然福至心灵,便问:“我这两天遇到一桩离奇的案子,恰好也是连环杀人案,能不能请您给我一点建议?”小仓满是伤疤的脸上表情不明显,但看上去应该是和气地笑了,言语依旧是一贯地谦逊:“您说说看。” 略去了被害人的中共身份,冯九思将案件的具体细节对小仓描述了一番。小仓用同样结满伤疤的手飞快地记录,然后又拿出一张大纸,将这四个没有名字的死者按一二三四排列在左边,再在另一边写上“凶手”二字,然后又在中间依次写上:动机、缘由、参与者、作案规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四章 小仓睁大那双水汪汪温柔的小眼睛,很客气地说:“拿正在办理的案件进行教学,一直是我的理想,只可惜我们日本的警察都很死板,不给我这样的机会,谢谢您对我一贯的信任。”冯九思嘴上说不客气,心中却道,我这是借你的知识解决我的难题,说不定回头我还得买两只“道口烧鸡”来谢你哪。 小仓接着说:“我们先一起做个一般情况的背景分析,您是个绝:“一天杀一人,如果他的目标只有这四个人,他的复仇计划就已经完成了,但是,如果凶手的目标不止这四个人,那么,他今天就还会再杀人,而且他已经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找到并杀死下一个目标。” 这个看法也与冯九思的看法相似,他再问:“凶手为什么不一起杀死这些人,而是选择了一天杀一个呢?”小仓想了想说:“你们中国有句名言,叫‘杀鸡儆猴’,凶手这样做,应该是在提醒即将被杀的仇人,或者说是他最大的,留待最后才会杀死的那个仇人,让他知道自己即将被残忍地杀死,让他在恐惧的煎熬中等候必将被杀死的命运。” 冯九思问:“他难道不担心被杀的目标逃跑吗?”小仓轻声笑道:“我们这只是猜测,用来说明罪犯丧心病狂到了什么程度;这件事也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要么就是罪犯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可以找到并杀死目标,要么就是目标自认为安全,并不认为罪犯已经得知他曾经欠下的‘业债’,或者说目标根本就不知道他曾欠下这笔债;从心理上分析,前者说明罪犯很狂妄,后者说明罪犯掌握的情报比被害人要多,而且心思细密,冷酷残忍。” 这时,小仓又在“作案规律”下边添上“下一个目标”,他说:“我想,凶手至少还应该有一个目标没被杀掉,否则,他在昨天被杀的那人身上就应该留下一些标记,来庆祝他的复仇成功。” 冯九思问:“我怎样才能在凶手之前先找到下一个目标呢?”小仓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从一般规律上来看,这四个死者之间应该存在着必然的联系,特别是这四个人应该与凶手之间存在有必然的联系,只是,现在资料不足,我无从推测。”听到这话,冯九思越发地希望能尽快看到死者的档案了。 5 替冯九思申请阅读档案的事并不顺利,领导让杨炳新中午再听回话。这让他很为难,因为时间不等人,冯九思那小子说过,今天凶手还会再杀一人,在这一点上,他相信冯九思说的很可能是真话。 然而,接下来领导却告诉他另外一个消息,说组织上已经完成了对他的审查,认为他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好同志。听到这话,杨炳新感动得险些流下眼泪。领导又说:“组织上已经决定,等这件工作完成之后,派你到沈阳的日本兵工厂里去组织一支技工队伍,专门破坏敌人的军火生产,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我们替你解决。” 杨炳新确实有困难,然而,他是在没请示领导的情况下与大福妈同居的,此时让他突然说出有家属需要领导照应,实在有些碍口,于是他只好谢过领导的好意,然后说:“没困难,听从组织安排,但档案什么时候给我?”领导笑道:“我不会把党员的档案塞在裤腰里随身带着,再者说,冯九思的那件事还没弄清楚,随便把组织档案给他看是不负责任。”杨炳新还是执拗地追问:“到底给不给他看?”领导被逼问不过,只好说:“会给他看的,但得让同志们抄一份新的,把能牵连到其他同志的内容都去掉。” 杨炳新不知道去掉与其他同志牵连的档案会是什么样子,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些档案,但他相信领导,便告辞回家给弟弟办丧事去了。 弟弟没结过婚,更没有儿子替他送葬。大福妈让大福为他弟弟打幡、摔盆,这让他很感动。工人们弄了辆板车,拉上芦席卷着的尸体,大福在前边打幡,他和大福妈跟在车后。大福妈嘤嘤地哭,不时扯起大襟擦眼泪。他没有眼泪,只盼望着冯九思能早一点找出杀他弟弟的凶手,也好让他报仇。 把弟弟埋在西门外义地,回程的路上,大福妈往他口袋里塞了1毛钱说:“你忙去吧,我们先回了。”他连忙背转身快步疾走,估计大福妈望不见他了,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酸楚的眼睛。这个可怜的女人,每天起早贪黑给人缝穷,一天也挣不来两毛钱,大福还小,只能去拾煤核儿卖给烧锅,一天挣几个铜元帮助家用。没跟着他之前,她们娘俩的日子原本就艰难,不曾想,跟了他这个大老爷儿们之后,非但没得到好处,反而受了拖累,还得从牙缝里替他省吃食。老天爷呀,让共产主义快些实现吧!他盼得心中发热,同时也恨自己没本事,不能一边为党奔走工作,一边养家活口。 领导那边终于来消息了,他连忙去找冯九思,带着他来到达文波道一家书店的地下室里。过了不久,一个交通员送来一捆旧报纸,里边夹着新抄的档案。冯九思就着灯光看档案,他在门边放哨,同时用那捆旧报纸在炉子里生起一小堆火。若是万一出事,把档案丢进火里,转眼便成灰烬。 过了好一阵子,冯九思才放下档案问:“这些人你都认得?”他说认得。冯九思又问:“一起共过事?”他说有过几次。冯九思又问:“有没有他们共同参加的行动?”他想了想说:“有过两三次。”冯九思紧接着问:“是两次,还是三次?” 他不知道领导是不是允许他把这些情况讲给冯九思听,沉吟了半天方道:“最近的一次在半个月前,前边一次是去年冬天,再前边一次是发大水之前。” 冯九思听罢问:“发大水之前那次是不是‘吉田事件’?”他说:“是的,就是那次。”冯九思又问:“除去这些人,那次还有谁参加了?其他两次还有谁参加了?” 到这个时候,杨炳新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往下讲了,只好强硬道:“领导想让你知道什么,你就只能知道什么,不要再多问了。”这一次冯九思倒是没生气,而是好像满脸结了霜似的,眉头拧在一处,啃着指甲拼命地想,突然又问:“这样吧,你不用说名字,只说跟你一起行动的都有几个人,什么样的人就行。” 这次杨炳新没再迟疑,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事事都去请示领导,今天可能就会有同志还要牺牲,于是他很痛快地说:“最近的两次行动,是我带领这四位已经牺牲的同志中的三位干的;炸吉田次郎的那次,除了我和这四位同志之外,还有我义弟‘狸猫’,你知道的,他被你害死了,另外还有三位同志,一位早已经脱党了,一位两年前就牺牲了,还有一位也在三条石铁工厂里工作……” 这时,他看到冯九思用手抚住脑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照这样看来,杀手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参与过‘吉田事件’的这些同志,至少也应该与此事有关,是这样吗?”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哪!”杨炳新一拍大腿,不由得赞叹冯九思的聪明。 不想,冯九思接下来却说:“那么,杀手的下一个目标,如果不是三条石的那位同志,就应该是你啦!” 对于冯九思的这个推断,杨炳新觉得有些道理,只是,因为有些事不方便对冯九思讲,所以,他认为这个推断也仅仅是“有些”道理而已。是啊,没得到领导的批准,有些事他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下边的事就简单了,冯九思让他回去接三条石铁工厂的那位同志出来,傍晚的时候在英租界汇丰银行门口等他,他会为他们安排新的住处。杨炳新问:“干嘛在那等?”冯九思笑道:“那条街上到处是巡捕,没人会笨到在那个地方杀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炳新很不情愿地发现,如今已不再是由他来领导冯九思,反而是冯九思在指挥他。但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破案的材料,冯九思毕竟是警察出身,这是他的本行,而自己则是外行。想到此处,他对冯九思道:“你小子不尊重领导,让领导满世界跑腿儿,自己却躲清闲。”他这是想说句笑话替自己解嘲,只是语调冷冷的,听上去倒像是抱怨。 幸好冯九思没注意听他这句话,而是问道:“昨天我就想问你,交际花蓝小姐怎么又成了你义弟的未婚妻呢?这个义弟是‘狸猫’吗?” 听到这话,杨炳新不由得大怒,骂道:“她当了交际花吗?难怪她要丢下我义弟,原来是卖大炕挣便宜钱去了……”下边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连他自己听着都感觉羞愧,但它们就是像脏水一样泼出来,止也止不住。终于他骂累了,这才对冯九思说:“那是个没脸的女人,已经害死了‘狸猫’,你就别再招惹她了。” 不想,冯九思不识好歹地还在问:“她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同志?” “什么同志?她是个婊子!”杨炳新大步冲出书店,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等走出一个路口之后才想到,他今晚跟着冯九思一走不知得几天,看这天气阴得像水铃铛似的,要是下上一场大雪,大福他们娘俩找不到活干就得饿死。他站在路口上运了半天的气,这才一跺脚又回到书店,手背朝下,怒冲冲对冯九思道:“借两块钱使使。” 冯九思像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又连忙把嘴闭得紧紧的,伸手入怀掏出皮夹,取出好几百块钱放到他手上。见到这一大堆钱,他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你是败家子转世还是浪荡鬼投胎?我就借两块钱,你塞给我这么多,想放‘印子钱’吗!” 听到他的话,冯九思满面羞红,但仍然紧闭双唇没有回嘴。然而,在那堆钞票里翻找了半天,最小的票子也是五块的,见冯九思无奈地望着他,他只好拿了那五块钱转身就走,心道:要是再不离开,我这一辈子的人就都给丢尽了。 6 望着杨炳新冲出地下室,冯九思把档案交还给交通员,心中很不是滋味。其实,方才刚刚见到杨炳新时,他的心中就很有些感触。他注意到,杨炳新身上昨天还勉强算是完整的棉袍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但缝补得极好,针脚细密,像是亲娘的手艺。他脚上的棉鞋今天也变了模样,新打了两块旧皮子的包头,边上的针脚都编出花来。见此情形,不由得让他羡慕杨炳新家中有位娴德能干的好太太。 然而,等到杨炳新伸手向他借钱时,他却仿佛一下子咬破了苦胆。天哪,为了屈屈两块钱,居然就让这个高傲的汉子手背朝下!他的眼中险些迸出泪来,急忙咬紧嘴唇。这家伙是怎样一个人哪!像他这样的人,我们组织内部应该还有很多,但是,才两块钱哪,不是给舞女几张跳舞票的二十,也不是在蓝小姐那里打八圈卫生麻将的两千,而是两块,自己吃一顿早饭也不止两块,况且多半还会赏给招待一块钱小费,而在利顺德大饭店或是德国口味的起士林餐厅吃一顿饭,又得要多少个两块呀! 很久以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与其他同志有差别,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让他不受贿就根本无法在警务处里混下去,所以用不着组织上给他经费。但是,像杨炳新这样能干的同志,组织上每个月连二三十元的薪水也发不出来吗?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也许是他故意不肯去想这类事情,现在终于看穿了事情的真相,看清了普通党员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于是他发觉自己很不像革命者,至少是不很像。如此看来,在同志们眼中他活该是一个手段粗暴、贪污受贿、穷奢极侈的租界警察,难怪组织上不信任他。 走出书店,他发觉天上在飘小雪。感伤是没有用的,要想向组织上证明自己与杨炳新同样是意志坚定的党员,就得先完成组织上交给他的任务――破解这桩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连环杀人案。 今天要办的事情很多,没时间吃午饭了,他决定饿自己一顿,以惩罚他对革命同志的无知。赶到居士林时,他才发现今天并不是讲经的日子,天气又不好,讲经堂里没什么人。在里边转了一圈,他凑到一位正在默诵经文的男子耳边悄声道:“在下有点小事请教。”说着话,他将捏在手心里的二十元钱塞到那人手里。临时抱佛脚也是有代价的,这一点他清清楚楚。 那人转过头来,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惊喜道:“你要请教我?”冯九思没有闲功夫猜测他为什么会如此,急忙说:“我问你,地狱是怎么回事?《地狱变》是怎么回事?报应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将他拉到院中,在飞舞的雪花中指天画地,口沫横飞地讲开来:“我说的地狱可不是庸人们想的地狱,净土宗的玩意儿有真有假,我说的是此地狱非彼地狱,彼地狱又非此地狱,非此非彼,彼此彼此;往简单里说,有‘八大地狱’、‘八寒地狱’、‘十六游增地狱’、‘十六小地狱’、‘十八地狱’、‘一百三十六地狱’……往详细里边说,《大乘义章》中说‘言地狱者,如杂心释不可乐……’;《俱舍颂疏世间品》说‘梵去那落伽,此云苦具,义翻为地狱……’;《智度论》说……” 冯九思当即便明白,自己遇上了个“话痨”,就算是他有这份闲心研究佛学,但杀人凶手却不会给他时间。好不容易挣脱了这位“诲人不倦”的居士,他用烟卷楼子的公用电话给小仓先生打了个电话说:“因果报应的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您再从其他方面替我想想。”随后他便对小仓讲述了那四位死者之间存在的“工作关系”,但略去了他们的身份和“吉田事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五章 小仓轻声笑道:“《地狱变》的事只是猜测,但它确实是极有价值的启示,您公务繁忙,要不就由我来替您研究?”冯九思也笑道:“那您可得简单点,我听了那东西头疼……”然而他知道,小仓是个学者,只能提供意见,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所以,要想破案他必须得行动起来。 周孝存的伪装身份是一家报社和一家商业广播电台的老板,占据着一座三层砖楼,楼下是报社,楼上是广播电台,里边人来人往,做情报工作也就不显眼了。冯九思见到他时,发现他正铺开黑色的“羊脑笺”,用泥金抄写《旧约·诗篇》。这倒是奇闻,他只听说过有人抄写佛经什么的,还没听说过有人抄写《圣经》。 然而,等坐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来得冒失了,根本就没想好怎样开口询问周孝存昨晚亲临凶案现场的事,便只好先拉家常,问周太太的安,扯些想再吃一次她做的“渡鱼腐”之类的闲话。 周孝存却略带责备地说:“我已经好几周没在礼拜堂见到你了,我太太还奇怪,说冯先生是不是一时糊涂,改宗信了‘一贯道’啦?” 每周上礼拜堂是冯九思在租界做地下工作的必要掩护,况且他自幼受洗,与教友们在一起反而感觉自在。所以,他只好笑着打马虎眼说:“这年头信什么都不稀奇,倒是您这‘泥金写经’稀奇得很。” 周孝存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微笑意,显然是很受恭维,但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昨天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冯九思故意实话实说:“昨晚死的是第四个。”周孝存说:“我知道,有什么新线索吗?”冯九思并没想到他会了解全部案情,心中难免一惊,便说:“我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您有什么线索吗?”周孝存的脸上又变得铁板一块说:“我哪有你的消息灵通,这四个人之间有联系吗?”冯九思说:“应该有联系,您怎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呢?”周孝存的脸上仍然纹丝不动说:“我是办报的,有奇闻报纸才有销路,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冯九思故意顿了一下,心中迅速对此事做出判断,然后提高声调说道:“他们可能都是共产党。”周孝存点点头说:“这我已经知道了,我问的是,这是共产党内部干的,还是日本人干的?” 该死的,这老家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冯九思心中打转,故作为难地说:“有谣传说,这是你们军统局的人干的。” “胡说八道,”周孝存的黑脸上立刻胀得紫红,于是,冯九思便知道自己方才这一下虽然冒失,但确实捅到了他的痛处。周孝存接着叫道:“国共合作期间,我们暗杀共产党干什么?” “所以说是谣传嘛。”冯九思故作轻松地又把话收了回来,心中却感觉今日不虚此行。这老家伙必定与此案大有关联,但到底是怎样的关联,这里边可就大有讲究了,然而,没等他再往下细问,却有职员通报说周太太来了。 这几年,冯九思与周孝存一家走得很近,与周太太也很熟。他觉得,周太太是那种每个男人都乐于把她当成母亲、大姐或是长嫂的女人,她为人气量宏大,言语周到,不论男人们自认为有多么刚强,多么混蛋,她都必定有能力将他们照应周全,治愈他们在外边遭受的所有伤害――周孝存是个有福气的家伙。 发现冯九思在场,周太太半嗔半笑道:“你这么久没来看我,是不是因为老周带着你去胡闹,却又怕你嘴上不严,对我漏了口风?” 冯九思忙道:“周先生是个君子,就算带着我玩,也都是去正经地方,倒是我自己不长进,日子越过越不像样。”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实情,在周太太面前,他说谎的天分常常会突然消失。 周太太却笑道:“这都是因为你不肯成家的缘故,别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整日里胡闹,结果还得给你添麻烦,那件事我还没谢你哪……”冯九思连忙摆手说:“那是小事,不值一提。”周太太接着道:“所以说嘛,家才能立业,你还是收起这份玩心,找个好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冯九思偶尔也会想到,希望蓝小姐能像周太太这样给他安全感,给他一个结束荒唐的单身生活的理由,于是便道:“等哪天我专程登门拜访,顺便带个人过来,请您帮我看看。” 他在想,如果把蓝小姐带过去让周太太鉴定一番,得到她的赞同,或许就能让他早下决心。女人对女人的判断会比男人看女人冷静得多,更何况像周太太这种眼界开阔,心思细密的女人。 果然,听他这样讲,周太太正色道:“如果你想跟那位小姐结婚,就请带过来吧,我给你们做顿饭吃;但是,如果你还是一味地胡闹,作姐姐的我可不欢迎……” 这就是女人中的君子,行事亲切而又不失分寸。冯九思心中感叹,很是为自己的判断力感到骄傲。 告别了周孝存夫妇,他发现时间还早,便乘车赶往交通饭店。昨晚他便感觉到杨炳新和蓝小姐之间必定有秘密,从杨炳新那里问不出实情,他就只能“审”蓝小姐。在办理如此凶险的案子的时候,他可不想有事被蒙在鼓里。 交际花的生活主要在夜里,所以通常都是午后才起床,梳洗打扮,吃早餐,然后到商店逛逛或是看场电影,如果不是为了敲“老斗”的竹杠去首饰楼或绸缎庄,多半都是一个人出门。今天冯九思来得不巧,蓝小姐出门去了,他让茶房给他沏上一壶好茶,想坐下来理一理杂乱的思路。不想,今天他的脑子不听指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都是因为中午没吃饭,饿了。 他吩咐茶房去给他叫一点吃食,要简单,他追在后边叮嘱。果然,茶房叫来的饭食确实简单,只有一碗鲍鱼面,四样小菜是酱肘花、酥黄鱼、豆干雪菜和炝黄瓜条。抗战期间物力艰难,听说穷人如今都在吃一种名叫“杂和面”的东西,而且现在是冬天,单这几根黄瓜条就不止值五块钱,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可真够混蛋的。 一碗面下肚,小菜也吃了一半,茶房又敲门,送进来一束白枝红蓓蕾的纸花。这件事他昨天没当回事,只当是某个多情的大学生在追求蓝小姐,但转念一想,又想到昨天纸花出现的时候,蓝小姐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波动,这可不像是老道的交际花的表现。于是他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这么无聊,你认识送花的人吗?” 茶房陪着笑脸说:“蓝小姐也问过,但每次都是不同的小男孩,卖报的,最近每天都送。”他又问:“送过卡片吗?”茶房说:“这倒没留意。”他知道这是茶房讨赏钱的惯技,便板起脸来说:“别给我玩花活,还有能从你眼皮子底下漏过去的事?到底有没有?”茶房假装吓得连腰都弯了,连声道:“铁定没有,王八羔子敢说瞎话,要是有,不用等您老问,还不老早就送到您手上。” 冯九思没办法判断茶房的话,因为这些家伙说起谎来比吃糖豆儿还来得便当,只好说:“把你这双狗眼给我睁大点儿。”茶房腰弯得更低了,忙说:“有不三不四的主儿我也不会往里让不是?” 得,什么也没问出来,但照样还得打赏,冯九思平生头一次觉得钱花得冤。茶房往外走,蓝小姐恰好进门,先是冲着冯九思嫣然一笑,等见到桌上的纸花又是一惊,但借着摘围巾,脱大衣的动作,她又把这份吃惊不着痕迹地遮掩了过去,然后才坐到冯九思身边,眼睛觑着他的神色,口中不住说道:“你昨晚没睡好,今天补觉了没有?你看看这眼圈都黑了,等会儿让他们给你炖一盅参汤补补,要不就……” 冯九思故意在脸上挂起半痴半呆的笑意,足足等到蓝小姐的这壶“迷魂汤”见了底儿,才突然问道:“我还忘了,你是哪儿的人?”蓝小姐依然是笑语如春地说:“你怎么就忘了,我是唐山人哪,你没听过‘蹦蹦戏’吗?”说着她便起个过门儿,唱了两句《小上坟》。 冯九思却在心中暗笑自己,你糊涂了?脑袋出毛病啦?听这两口“蹦蹦儿”有多地道!再者说,你再怎么多疑,也不至于“八杆子打不着”地怀疑她是日本间谍没学过中国方言吧!他发觉自己今天确实是有点着三不着两,接下来只好问正题:“你怎么认识杨大锤的?” 听到这话,蓝小姐把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平静地说:“我就知道你会问我这话,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猴急,等不到晚上。”冯九思紧逼不舍:“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未婚夫又是怎么回事?”蓝小姐说:“我原想,这些事等我们到了南洋再慢慢聊,跟我干的这个冤孽行当相比,那点事根本就不算什么……”说话间她又张罗着给冯九思换新茶,换拖鞋,等忙活过一阵子,连外边的新鲜事也插进来讲了好几件之后,显见得实在是拖不过去了,她这才说:“当年我刚过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开始还不错,没多久就定婚了,但后来觉得不合适,就又散了。” 冯九思觉得她的话太过简略,便将话题引向细节,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杨大锤的义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蓝小姐嘴上说那人是个混蛋,手上却又忙着打电话给冯九思攒牌局。冯九思这时突然冒出一个促狭的念头问:“你那未婚夫是不是还在给你送花,就是那些纸花?”蓝小姐却恨道:“你昨晚也听杨大锤说了,那混蛋早死了,要是还能送花,那不成《聊斋》啦。” 话说到此处,尽管他并不完全相信蓝小姐的话,但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若是平日里对待别人,他完全可以拔出枪来顶在对方脑门上逼问,或是把对方绑在椅子上严刑逼供,但此刻这都不是办法。只是,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这让他很不甘心,因为,如果他当真有一天决定娶蓝小姐回家或是跟她一起去南洋过小日子,他可不想让她还装着一肚子瞒着他的秘密。于是他止住蓝小姐约牌局的兴头,又开始发问,但话语缓和了许多,因为他刚刚想到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于是他说:“你我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我必须得再问一句,周孝存包养你是不是假象,其实你一直在替他做情报工作?” 蓝小姐像是没听懂,睁大眼睛望着他。他又问了一遍,蓝小姐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冷冷道:“周先生是个君子,他找我只是借着我这个地方谈生意方便,再者说,他整年累月花钱替我租房子,可也没像你这么多心?”说完她一甩手,便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冯九思觉得自己今天这一整天都很失败,不,不是一整天,而是自从失去了组织上的信任,他整整两年来做人都很失败。 看看已经到了与杨炳新约定会面的时间,他只好把蓝小姐丢下,哄她回心转意可比不上党组织的任务重要。正因为有了这个念头,他的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一丝窃喜,感觉自己作为一个有理想的革命者,做出这点牺牲乃是分所当为,然而,等他想到即将见面的杨炳新和那五块钱借款时,他又觉得自己这个革命者干得太便宜了,简直不像样。只是,一个真正有理想的革命者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他确实想象不出来,但最好不要像杨炳新那个穷样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六章 冯九思远远便望见,杨炳新和一位小个子男人站在汇丰银行用来吓唬中国储户的爱奥尼克柱下,显出手脚无处安置的样子,很不自在。果然,杨炳新一见面就怒冲冲道:“你让我们俩站在这个地界等你,拿我们寻开心哪。” 冯九思没想到这个地方会对穷人的自尊心有所伤害,但他又不想当着新同志的面服软,便强词夺理道:“到这儿来你也该化个妆才是。”然后他立刻转向另一位同志,伸出手来说:“见到您很高兴。”那人的身材又瘦又小,黑黑的脸上满是穷苦,握住他的手说:“我是‘大象’,在三条石……” 冯九思拦住他的话头说:“你好,你好,叫我老冯。”他并不是不想对同志介绍自己,但地下工作风险太大,组织上要求他严格保守自己身份的秘密,不经领导批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这时杨炳新却说:“我还得回去一趟,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冯九思不解,悄声问:“你小子也是凶手的目标,都这会儿了,还满大街乱窜,是私事还是公事?”杨炳新顿时面有惭色,但很快又板起脸来说:“我是你的领导,听从指挥。” 得,这可就没话说了。冯九思很不情愿地把地址告诉杨炳新,然后带着“大象”上车离开,银行门前站岗的两个巡捕咔地碰响鞋跟向他行礼,他对这些手下也只是挥了挥手而已。 这算怎么回事呢?他指挥着司机开车在英、法租界里一阵乱转,希望摆脱凶手可能的跟踪。说实话,他很希望杨炳新能留下来,因为他对这个案子的下一步进展根本就毫无线索。这一点杨炳新不清楚,但他自己清楚得很,他对杨炳新讲的那些东西,大多都是在小仓的提示下做出的判断,严重缺乏事实依据,往好里说这是推断,往坏里说他这是在“撞大运”。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就算是小仓的提示没错,他的判断也很正确,凶手确实是冲着“吉田事件”的参与者来的,但凶手今晚的目标到底是谁,他可就无从猜测了。现在他告诉杨炳新说“大象”是凶手今晚的目标,但如果凶手今晚偏偏选中了杨炳新,而将“大象”安排在明晚,那么,杨炳新此时此刻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再换一个角度来看,杨炳新和上级党组织显然赞成他的判断,如今也把“大象”交到他手里,然而,要想最终证实他的判断,就必须得等待凶手向他们动手的那一刻,这也就是说,他这是在拿“大象”的性命做诱饵,以便向组织上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判断正确。这可不像是正派人想出来的办法,他对自己很是不满。 望着“大象”对他充满信任的眼神,他在心底悄悄自问,我算得上是个好人吗?这话得看由谁来说,但他认为自己基本上应该算是一个好人。我是个好的革命者吗?也许吧,至少马马虎虎。那么,我是个好同志好伙伴吗?只怕未必,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严重的问题――他太看重自己了,以至于忽略了同志。 他的家是所一楼一底的公寓,邻居多是各大洋行的外国职员。隔着三个路口他们就下了车,又步行绕了两条街,看清楚没有人跟踪,这才开锁进门。 “大象”见什么东西都新鲜,特别是门上的美国新型弹簧锁,关门开门地拨弄了半天,像是见到了难得的玩具。他则打电话给饭馆订了三个人的晚餐,然后领着“大象”在楼下各处转了转,并且特别说明了抽水马桶的使用方法。你得坐在上面,他格外强调,因为多年前他也曾在家中隐蔽过一位同志,不想那位同志居然蹲在马桶上方便,结果弄得很不好收拾。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根据通常的组织纪律,他认为杨炳新必定没对“大象”透露他的双重身份,这样一来,在杨炳新不在场的情况下,他就可以摆出一副上级领导的架式,对“大象”进行正式“询问”,让“大象”吐露他所了解的有关“吉田事件”的细节――“吉田事件”导致了领导对他的不信任,这是他的心结,他一直在寻找正式询问当事人的机会,现在终于找到了。 两年前,虽然他本人也参与了“吉田事件”的行动,但对行动细节知之甚少,也从来没见过吉田次郎本人。那次行动出问题之后,领导又一直不让他与当事者接触,这便让他找不到任何证据为自己辩护。或许,导致领导不再信任他的事实,就藏在“大象”的“鼻子”里。为了弄清楚领导不信任他的真相,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是的,一切代价,哪怕是杀人放火,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两年来,每想到此事,他就不禁怒火中烧。 瓦斯炉上的水烧开了,他打算泡一壶红茶。突然外边门铃响,他告诉“大象”是送饭的来了。“大象”兴冲冲地又去摆弄门锁,但开门迎进来的却是警务处副处长乔治·安德森。 安德森拿他那双生了锈的铜铃般的大眼睛紧盯在“大象”脸上问:“这是谁?”冯九思平淡地说:“通下水道的工人。”然后他示意“大象”躲进卫生间。 安德森又把大眼睛盯在他脸上问:“你小子背着我在玩什么把戏?”冯九思丝毫也不畏惧这条爱尔兰大汉,即使赤手相搏,他们当初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但他实在不想看这家伙因为终于能爬到他头上而表现出来的志得意满的神气,便没好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安德森说:“我刚刚才听说,你小子故意违抗我的命令,没去调查那两起爆炸案,而是正在帮助共产党调查连环杀人案。”听到这话,冯九思心下一沉,知道安德森必定掌握了相当准确的情报,这才前来兴师问罪。安德森接着说:“不论这是共产党自己内哄,还是日本人、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的仇杀,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冯九思问:“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胡说八道,还当了真啦?”安德森说:“周孝存先生是位可敬的绅士,我们合作多年,他从没说过谎。” 如果是周孝存告的密,这件事可就蹊跷了。他为什么要阻止我调查这个案子?冯九思不明白。这时安德森又说:“我早就说你小子是共产党,但工部局的董事们却说,像你这种贪污受贿逛交际花的租界警察,共产党不要;我现在终于有证据了,等我把事情真相报告给董事会,看他们怎么说。”到了这会儿,冯九思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拿起电话递给安德森说:“我在警务处这么多年,得罪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董事会每个月都接到几十封针对我的告密信,这几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诬陷我是共产党,我这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吗?所以,你最好现在就打电话向上报告,省得老惦记着晚上睡不着觉。” 这叫以攻为守,但是他知道,这一回要想脱身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国民党特务向来与租界当局关系紧密,这次又是周孝存亲自出面,他手里必须得有些过硬的东西抵挡一阵,才能有机会利用现有的职务和权力完成党组织交派的任务。至于说日后警务处对他的调查,他倒不太在意,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像两年前的“吉田事件”一样,蒙混过关的机会还是有的,实在不行,他还可以乘机丢下这份危险的地下工作,正式参加抗日队伍,或者,仅仅是或者,他也可以带着蓝小姐去南洋过小日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安德森突然得意地大笑起来,一张胖脸笑得好似开花馒头。他说:“还有一件事,我还掌握着一件证据。”冯九思这会儿不想再与他纠缠,便推着他往门外边走边说:“你还有什么东西尽管拿回家自己玩去。”刚把他推出门,安德森却说:“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子就是共产党。”冯九思故意大笑道:“就是那个通下水道的工人吗?”安德森说:“不是,是姓杨的小子,这件事你那聪明的小脑袋没想到吧,这是日本人专门派人送给我个人的情报,说你小子私通‘共匪’。” 冯九思相信安德森说的全部都是实情,然而他一点也不害怕,恰恰相反,这倒让他在心里产生了几分解脱感,因为这家伙把所有的实话都说了,也就等于把日本人和国民党特务所掌握的与他有关的情报全都透露给他了。于是他笑道:“你小子糊涂了,还是喝醉了?这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是一嘴的旧词儿,还‘共匪’?你忘了,自从日本人占了华北,租界就成了‘共匪’和‘蒋匪’的避难所,跟谁‘私通’都没有杀头的罪过。”说罢他便猛地把门摔上了。 斗嘴归斗嘴,他认为,安德森这次打上门来毕竟是个麻烦。在租界当局看来,私通“蒋匪”绝不是罪过,但私通“共匪”可就不好说了。但他不怕,因为这只是与他在警务处的前途有关,对党组织的事业伤害不大,即使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最终被查实,并且将他开除出警务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让他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周孝存和日本人会同时把矛头指向了他?为什么?现在他越发感觉到,自己调查的这起连环杀人案背后,一定有大秘密,大文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七章 尽管冯九思明知道连环杀人案刻不容缓,但他还是决定先向“大象”询问“吉田事件”的细节,因为他知道,等杨炳新赶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尤其是单独面对一个信任他的当事者的机会。 “大象”很诚实,也很老实,被冯九思摆开架势一问,便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说:“从哪儿说起呢?那是民国二十八年的夏天,热得让人流油,‘大锤’来通知我时,我正修理‘翠鸟’送过来的发报用的按键,那玩意儿坏得不能用了,我就申请经费买了一根铜尺、一根木尺和两个铜螺丝,给做她了个新的,遇到情况时两下里一分便是两根尺子,不会被怀疑……你是问都有谁参加了那次行动?一共有多少人我不大清楚,我知道的有‘狸猫’、‘大锤’、‘老虎’、‘猴子’,还有‘翠鸟’…… 听“大象”流利地讲出这一连串的代号,让冯九思着实羡慕这种有同伴可依靠的自信和安全感,尽管这些人中大部分都牺牲了,但他还是羡慕。同时他也记起,在本地党组织的这一系统中,行动人员的代号是动物,情报员的代号是鸟类,而指挥行动的指挥员的代号都是五金工具。但“翠鸟”是谁?杨炳新此前并没跟他讲过…… 然而,他现在没时间听“大象”细说,也没时间担心“翠鸟”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他必须得避开领导对他的控制,赶在杨炳新到来之间弄清楚与行动失败有关的核心内容,因为,他隐隐地感觉到,如果杀手当真是冲着“吉田事件”的参与者来的,案件的线索很可能就隐藏在行动细节之中。于是他问:“是谁制造的炸弹?” “大象”说:“是‘猴子’,还有我;梯恩梯总共有二斤多吧,分装在三个瓶子里,没有电雷管,我拿手电筒上的电灯泡、擦皮炮和火雷管做了三个‘电雷管’给‘猴子’,也是通电引爆的,试验的时候,每三个雷管里有两个能管用,所以才分了三瓶,要是有德国电雷管,一个就足够了;‘猴子’是个机灵鬼,他怕炸药力量不够,又从工厂里弄了三瓶煤油,然后把所这些东西都装进一个种花用的大木桶里,周围的空档里又塞上锯成三角形的钢片和糟烂棉花……” 冯九思记得清清楚楚,杨炳新的计划是,找来与吉田次郎家门前的盆栽一样的大木桶,然后在夜里把他家的盆栽偷出来,把植物移栽到装炸弹的木桶里。 “那个主意可太妙了,”“大象”讲得眉飞色舞,“那天晚上是我和‘狸猫’两个去偷花盆儿,回来后‘猴子’安装炸弹,还把移栽的土啊、草啊照原样弄好,完事‘猴子’就走了,说是又有新任务,引爆的事就交给了‘狸猫’,他可是经验丰富……” 冯九思问:“你们的电线是怎么拉的?”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疑窦,因为在吉田次郎家和战友们埋伏的那所房子之间,还住着一对犹太老夫妇。 “大象”说:“炸弹的接线头在木桶底下,‘猴子’给做成了插座型,只要发现目标回家,不用费心接线,夜里拉着电线爬过去,把两根接线柱往上一插,就跟三个雷管都接通了,反正那家伙每天出门都很早,我们可以把电线从‘老犹太’的房子后边绕过来,只要不是白天,发现不了;可是,不知道您老还记不记得,那几天可真是旱哪,天热,又不下雨,炸弹是安装好了,也摆在了他们家门口,可万万没想到,那个混蛋居然又上北京去了,我们也不敢把炸弹再换回来,但又怕时候长了木桶里的那棵锯掉一半根的松树干死;您老明白,小日本儿狡滑狡猾的,松树叶只要一黄,必定被他们发现……” 冯九思被“大象”有趣的讲述给吸引住了,不由得替他们担心,忙问:“那该怎么办?” “大象”得意地笑道:“每到夜里一两点,等大街上没人了,我跟‘狸猫’就爬过去给那棵松树喷水,足足喷了三天……” 现在该进入关键内容了,冯九思小心的问:“爆炸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大象”说“‘大锤’给我们打信号,说那小子回来了,当天夜里我们就把线接好,等着他转天早晨出门时送命,后来我听说,那家伙被送回日本之后才死的。” 冯九思问:“爆炸的时候是怎么一个情形?” “大象”说:“我们的任务是看信号引爆,炸弹一响,我们就必须得从后门撤退,不许往外看,否则……” 冯九思问:“难道你没看到爆炸时的情形?那么,谁看的信号,谁操作的起爆器?” “大象”说:“起爆器让‘狸猫’拿着,他是大行家,从没失过手;看信号也是他,他说前后只差几秒种,等我看了信号再告诉他就已经晚啦。” 冯九思不解地问:“怎么就差几秒钟?” “大象”说:“‘大锤’交代了,他一打信号立刻就引爆,不能耽搁,稍一耽搁日本娘儿们就送出门来了,怕炸着她们;这我就不明白了,日本娘儿们管她们干什么,死一个少一个不是……” 冯九思心想,看来杨炳新原本设计得不错,并没打算炸死平民,只是没想到中途会出差错。他忙问:“‘大锤’那天是怎么发的信号?”因为他不在场,对当时情形的了解仅限于事后勘察现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八章 “大象”懊恼地说:“事情坏就坏在这儿,后来组织上反我调过去审这件事,要我作证,但我确实不清楚‘狸猫’是不是看到信号后立刻就引爆的;当时‘老虎’也跟我们在一起,他却说‘狸猫’是看到信号后等了一会儿才引爆的;后来领导偏偏就信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那么你到底看没看见‘大锤’打信号?”冯九思认为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大象”抓了抓脑袋说:“应该看见了,对,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还有一个人应该跟‘大锤’在一起,听说他叫‘戴胜’,是由他打信号给‘大锤’,再由‘大锤’给‘狸猫’发信号;后来调查的时候,我也把这件事对组织上讲了,要说引爆晚了应该怪罪谁,我说就该怪罪那个‘戴胜’……” 冯九思忙问:“你见过‘戴胜’吗?” “大象”说:“没有,‘狸猫’也说他没见过,好像除了‘大锤’,没人见过他。” 也许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冯九思发现,他此前把事情全都想“拧”了,错怪了杨炳新,其实并不是杨炳新在领导面前诬告他,而是有一部分同志把行动失败的原因都归罪到了“戴胜”身上――而他自己就是那个代号叫“戴胜”的情报员。 他一时间感到怒火中烧,认为这些同志并非如他此前所想的那么纯洁。我到底错在哪啦?有证据吗?我当时根本就没在现场。这股怒火在胸中横冲直撞,在他的胸骨和后背引起阵阵刺痛。难道,他妈的,难道这些同志们为了逃避行动失败的责任,故意把罪过都推到了我的头上?这也太不义气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上级领导都是聪明人,不可能只因为同志们的误解便将他投闲置散这么多年。不会的,一定还是更深刻的原因,只是这些事却是“大象”这种行动人员接触不到的。 于是他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弄清事实真相,一定要把这些真相摊在领导面前说个明白,同时也要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多么坚定不移的革命者,绝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只是个粗暴的租界警察。 这时门铃一响,送饭的来了。然而,让他吃惊的是,跟在送饭的小伙计身后进门的,居然是蓝小姐。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大象”一见蓝小姐,便很亲热地说:“‘翠鸟’姐,两年多没见,您胖了……” 9 蓝小姐一见“大象”,身子不由得抖了起来,脚步也一个劲儿地往门外退去,口中连声道:“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冯九思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厉声道:“这下子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打发走送饭的小伙计,他让“大象”在厨房里先吃,自己拉着蓝小姐到了楼上的卧室里,咬牙恨道:“你瞒得我好苦啊。”如果早知道她参与了“吉田事件”,也许他早便套问出真相,并且在领导面前替自己洗清了冤屈。况且,如果早便知道她是党内同志,他也就用不着为“谈婚论嫁”的事费心思了。 到了这个时候,蓝小姐反而镇定下来,她说:“我枉费一片好心,怕你生气过来哄你,不想你却设计害我,弄了个共产党的叛徒来指证我过去的那点破事。” 听了蓝小姐的话让他一愣,随即他便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她就是杨炳新所说的“吉田事件”之后脱党的那位“同志”,而且她也一定是误会了,以为“大象”叛党,将她出卖给租界警察。 不过这同样也是个机会,于是他借着蓝小姐的误会,乘机冷下脸来继续逼问:“我也刚刚才知道,你原本是共产党,后来脱党不干了,对不对?”不想,蓝小姐双眼一翻,拿出闯码头的女人身上必须要有的泼辣劲儿说:“脱不脱党的我记不得了,反正是要杀要打都随你,我对你的这一片好心就全当是喂狗了。” 眼前的事情既是个机会,但也不容易处理,他在飞速地思索着解决办法。蓝小姐此刻已经不再是党内同志,如果他坦承自己的真实身份,好言劝说她讲述事实,一来是未必能够如愿,二来也违犯了组织纪律,会给自己和党组织带来危险。但是,如果不能讲明身份,他就只能充分利用她的这份误解和恐惧,拿出警察的传统手段,用刑逼供了。 身为情报员,她必定了解许多“大象”接触不到的重要情报,而这些情报很可能会让他接近“吉田事件”的真相。现在时间紧迫,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他终于拿定主意,然后伸手抓紧蓝小姐的双臂,将他拉近身前说:“我必须得问你几个问题,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吧。” 也许是看到他现出了凶狠的眼神,蓝小姐的身子先是畏缩了一下,然后才说:“我脱党之后,共产党大人有大量,没下令‘处置’我,这让我感激不尽,可没想到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却落在你这个‘拆白党’的手里,你到底是汉奸还是国民党特务?可是,你难道不愿意跟我去南洋了吗……” 他知道,只靠言语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蓝小姐是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寻常手段制服不了她,弄不好自己还会被她绕进去。看看已经接近午夜,杨炳新随时都可能赶来,阻挠他对真相的调查,所以,他必须得用最快的速度从蓝小姐口中得到实情。 于是他找出两根领带捆住蓝小姐的手脚,又找了块毛巾塞在她嘴里,然后拔出手枪……”他慌忙又用毛巾将她的嘴堵上,侧耳向楼下静听。“大象”一定还在后边厨房吃饭,没留意到他们的吵闹。他关紧卧室的房门,又看了看手表,发觉时间过得飞快。 看起来,如果不使点硬手段,短时间内必定解决不了问题。他心中有些不忍,却在脸上挂起一层“严霜”,故意拿着架式在蓝小姐身边转来转去,目光上下打量,然后凑到她身前恶狠狠道:“下边我还要问你话,每个问题只问一次,如果得不到诚实的回答,我就立刻勒死你。”说着话,他攥紧拳头在她的肋骨上用力捶下去――此刻他觉得自己很丑陋,同志们批评他“只是个粗暴的租界警察”一点也没说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九章 蓝小姐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喉咙中连声咳嗽,把身子向一边歪过去。他知道,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正是地下工作中最无情的一面,然而他却不能手软,便又在蓝小姐另一边的肋骨上捶了一下,蓝小姐的喉咙中又发出一阵闷哑的嘶叫。 他知道他必须得捶两下。通常情况下,如果只捶一下,被审问者就会以为自己还有生机,但捶两下就会打消他的这个念头,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下边还会遭受哪一种折磨上来。 该死的,怎么杨炳新到现在还没赶过来。他此时突然又希望杨炳新能在身边,可以帮他做个见证,证明他这样做全然都是为了工作,不得不如此――对自己以前的同志,特别是对一位女士用刑,这让他从内心深处感觉羞愧。但转念一想他又发觉杨炳新是个好话题,至少从他身上开始会更接近问题的核心――领导是根据什么证据做出的最后判断,以至于不再信任他。于是他轻轻从蓝小姐口中掏出毛巾,问道:“杨大锤为什么恨你?” 蓝小姐满脸是泪,泣道:“他恨我抛弃了他的义弟。” 冯九思问:“他的义弟是‘狸猫’吧,你为什么要抛弃他?”蓝小姐恨道:“那家伙表面上装得又义气,又大度,其实小肚鸡肠,贪财好色,他蒙得了杨大锤,可蒙不了我,也蒙不了上级党组织。”冯九思感到很奇怪,便问:“他干了些什么?”蓝小姐说:“我也不清楚,只是那家伙突然有了很多钱,说要带我去香港,我那会儿还年轻不知深浅,就向上级报告了,结果他受到了处分,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冯九思感觉蓝小姐的这段话对他没什么用处,便又问:“听说杨大锤认识一个叫‘戴胜’的人,你了解这个人吗?”突然,他发现蓝小姐眼中现出了一丝畏惧之色。她慌乱地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没见过面,听说‘吉田事件’都是他搞砸的,但具体怎么弄的我不清楚,我只是向组织上作证,说‘狸猫’思想有问题,意志发生了动摇,当然,我自己后来也动摇了。” 他又问:“跟你有联系的还有一个情报员,是不是?”话题的转移让蓝小姐像是如释重负,她说:“那个人的代号叫‘喜鹊’,也是‘吉田事件’的证人之一,他认为错处也在‘狸猫’和‘戴胜’身上,我知道这个人住在哪,可以带你去,求求你,放了我吧。” 看来她真的软化了,有问必答,冯九思觉得有必要再诈她一诈,便说:“我知道,除了‘喜鹊’之外还有一个情报员,隐藏得最深,不是‘戴胜’,是另外一个,快说。”蓝小姐把身子一点点地往后缩,眼睛也不再望着他,而是四下里乱看。他认为自己一下子击中了要害,便用一只手按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在她腋下的皮肉上用力拧了一把,又拧了一把,再松开她嘴上的手。她忙叫道:“那人就是我,再没别人啦。” 他认为,很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杨炳新没有对他讲,蓝小姐也不肯讲,或许此人才是关键。然而,再往下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很显然,蓝小姐方才所讲的一切都没用,“戴胜”和杨大锤是他先讲出来的,而她交代出来的“狸猫”和“喜鹊”都已经死了,至少“喜鹊”被杀的新闻今天已经登在报纸上,她应该能看到。这也就是说,她的话中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看起来,他还得加把劲才行,然而,如果再用刑逼供,他就应该扭断她的手指,或是用枪柄砸烂她那涂了寇丹的脚趾,但这可就有违他的初衷了。于是,他只好换了个同样关心的话题来问:“你跟周孝存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脱离共产党之后又投靠了国民党?”蓝小姐忙说:“不是,共产党不是想脱离就脱离得了的,现在他们还让我帮忙搜集有关周孝存的情报。” “都是什么情报?”“什么情报都要,他的收入支出,跟什么人交往,对什么人什么事感兴趣。”“比如?”“比如周孝存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为什么要转弯抹角地送钱给你,你们之间有什么勾结等等。”“也监视我吗?”“当然,他们对你也有兴趣。” 此刻,冯九思的头脑中产生了一个促狭的念头,突然问:“周孝存的太太就没打上门来找你的麻烦吗,我听说她对你很感兴趣啊?” 不想,他的话音刚落,便发现蓝小姐的脸上突然变了模样,似乎马上就要窒息,嘴像出水的鱼一般张得大大的,双眼向上翻。他连忙捏紧她的双颊,伸指向她口中一搅,发觉并没有自杀用的毒药。于是,他便打开临街的窗子,让冬夜清冷的空气吹在她的脸上。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缓过劲来,嗫嚅道:“你这狠心短命的,再打我两下,我的心脏病就该犯了。” 这时,电话铃猛地响了起来。他希望是杨炳新打来的,这家伙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若是再没有消息,必定已经横尸街头――他发觉自己太专注于“吉田事件”,太专注于自己的私事了,以至于忽略了凶手今晚还会再杀人的可能。然而,电话中传来的却是小仓温文而雅的英语,他说:“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您,不过,为您的事我翻找旧案例,发现一个案子可能会对您有用;那是明治初年的案子,有几个浪人合伙抢劫了一家大商号,而这几个浪人事后也全都被人杀死了,几乎成了悬案……” 冯九思仔细听。小仓接着说:“多年后因为别的案子又将这个案子牵扯进来,才发现,这几个浪人中间有一个人并没死,而是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假死的现场,然后才偷偷地杀死了其他同伙,独占了埋藏的财宝……” 这才叫醍醐灌顶,冯九思心中霍然开朗起来――所谓死人其实可能还活着。为此,他感觉能结识小仓先生当真是他的幸运。放下电话,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剪刀,拿到蓝小姐眼前晃来晃去,逼问道:“你未婚夫,也就是‘狸猫’死的时候,你在场吗?”蓝小姐的眼睛随着剪刀惊恐地转来转去,口中道:“杨大锤说他是出任务时牺牲的,我没在场。”他又问:“还有另外一个人,死了很长时间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还记得杨炳新说过,参加行动的人中间,有一个人脱党了,现在知道就是蓝小姐,还有另外一个人早就牺牲了,但他一时疏忽,没问那人的代号。 蓝小姐说:“你把剪刀拿开,那个人牺牲的时候我在场,是眼看着他死的。”冯九思问:“是怎么死的。”蓝小姐说:“两年前,我负责的电台被敌人突袭,‘小猪’当时是我们的警卫,毁掉电台和密码之后,他带着我们边打边撤,牺牲了两名同志,我和他终于逃了出来;但是,他的肚子上挨了一枪,我们俩躲在郊区的一个联络人家里,不敢去医院,也没有药给他治,就这样,他整整挨了七天,最后牺牲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章 冯九思问:“于是?”蓝小姐长出一口气,音调也高了起来,说道:“是的,我害怕了,再也受不了了,于是我就放弃了理想,不再参加组织上的活动,而是找到一个当年的姐妹,从此就干上了这个没脸的行当。” 虽然冯九思还无法判断蓝小姐是不是只因为这点小事就选择了脱党,但是,他对她在“敌人”的严刑拷问面前表现出来的机智却很赞赏。她说了那么多话,谈到了那么多的人物,却没有主动交代一位对方不知道的同志,没有给党组织带来任何危险,同时,却又让她在“敌人”面前显得很合作,少受了许多苦。 这是个聪明孩子,为此,他对蓝小姐又产生了几分怜惜之意,往日与她相处时的那种“打茶围”的心态也消散了许多,觉得如果她能回心转意,再次参加革命工作,娶她为妻也应该是件乐事。 该死的杨炳新,死到哪去了,怎么还不过来。他知道,从现有的情况看,除了“狸猫”死不见尸,所有牺牲的同志都已有着落。如果小仓的推断有可能将他引向真相的话,他就必须得先找到杨炳新证实“狸猫”是真死还是假死。至于蓝小姐,现在放她走可不是办法,还是等杨炳新回来,再由他向蓝小姐解释一切吧,也许这正是让蓝小姐重新归队的好机会。 他想到楼下去交代“大象”一声,让他留神门户,等待杨炳新。于是他重又堵住蓝小姐的嘴,走出卧室,把门关好,但刚走到楼梯中间,便听到门铃响。杨炳新这个该死的家伙终于赶过来了。他听到“大象”冲出厨房去开门,便连忙转身往回走。杨炳新对他的印象已经够差的了,他可不想再让杨炳新发现他是个对女人用刑的混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该死的,这下子不用再猜了,凶手今晚的目标是“大象”,而杨炳新应该还活着。同时,“大象”的死也说明,凶手的谋杀对象确实是“吉田事件”的参与者,他在小仓的提示下做出的判断非常正确。不过,他也感觉很后悔,同时还认为自己很自私――他方才一味地专注于洗清自己的嫌疑,以至于忽略了“大象”的安全。 他不知道来了几个凶手,不能贸然冲下楼去,只好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关上灯,将蓝小姐塞进衣橱,又用椅子把橱门挡住,然后举枪从门缝中对准楼梯。 楼梯上没有脚步声。他移身到临街的窗边朝下望去,发现有三个人正从他的公寓里冲出来,分头逃散了。这些家伙们显然知道在租界里杀人罪过不轻,逃得很快。他急忙从窗子跳到街上,再回头来看,发现“大象”倒在门边,脑袋下边满是血,已经必死无疑了。 这件事让他不由得感觉到害怕。为了保护“大象”,他采取了周密的措施,但是,这些家伙居然能找到他家,而且就在他的家门口把“大象”杀掉了。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如果他和蓝小姐刚巧在楼下,会不会也被他们当场杀掉? 然而他知道,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他只要是能够抓住一个凶手,就不用再费心跟着小仓先生研究什么《地狱变》了。他选择了只有一个凶手逃跑的方向追下去,同时掏出警哨狂吹不止。这会儿正是用得上那些租界巡捕的时候,可这些混蛋都躲到哪去了? 凶手一路向西狂奔,他也在后边紧追不舍。他希望能追近到二三十米的距离,这样就可以开枪将其击倒,只要能问出凶手的老窝,管他是死是活。然而,就在他开始缩短与凶手的距离的时候,却发现凶手又折而向南逃去。他知道,只要这家伙逃过马场道,便出了英租界进入日军占领区,那时他便无能为力了。 那家伙的脚步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快了,但他自己也开始气喘。远远的他已经能看到日军在马场道上用沙包垒起的工事,那家伙再加一把力就能逃脱了。他只好站定脚跟,举起手枪向那人射击,那人脚下不停,却也不时回身还击。 然而,就在凶手冲出英租界的一刹那,把守街口的日本兵却开枪了,一排子弹打在凶手身上,巨大的推力让他横着跌出去一丈多远。眼看着日本兵把那家伙当成强闯关卡的暴徒给打死了,冯九思当即便认识到,他眼看就要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因为私事而将工作放到一边,这让杨炳新感觉很惭愧,特别是因为有冯九思参与其中,他就越发感觉惭愧。等他将私事料理完之后,便急忙往租界赶,万没想到的是,在他马上就要进入法租界的时候,却被日本兵抓住了。他看到,一些临时被抓来的路人正在日军的刺刀逼迫下拆除街头的工事,他们把沙包拆下来,将里边的沙土倒进手推车,然后再将麻袋抖干净叠好――小日本儿是出了名的过日子仔细,从这点小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日本兵让他负责推车,把满车的沙土运到离“三不管”不远的水坑边倒掉,然后回来再装车。他很想中途逃跑,但沿途都有日伪军把守,无奈之下,他只好脚下加快,装车时也跟着帮忙,希望能抓紧干完这点活儿,也好赶去与冯九思共同保护“大象”的安全。他现在已经晚了很多,见面后不知冯九思那混蛋又会说什么便宜话。然而,他的行动却让日本兵很高兴,给了他一根日本香烟抽,一股臭脚丫子味。 除去担心“大象”和冯九思的安全,还有一件让他难受的事,就是他感觉很饿,一整天只吃了两个核桃大小的杂和面窝头,抽了日本烟更饿了。 傍晚他赶到家的时候,原本想把借来的钱放下,吃口东西立刻就出来。不想大福妈正抖着两只手着急,见他回来便好似看到了救星,眼泪哗哗地流,人也瘫软在地上。原来是大福病了,浑身烧得火烫,起了满嘴的燎泡,嗓子嘶哑,干张嘴说不出话来。大福妈说这孩子送葬回来就一头栽倒,邻居奶奶过来给刮了痧,不管用;又请跳大神的过来看,说是在坟地“撞客”了,要5块钱才给治,但她没钱,街坊邻居们也没有;隔壁大叔跑到河边挖了些芦根回来,熬水给灌下去,可孩子身上连汗都不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一章 他来到土坯垒的炕前,发现大福已经烧得不认人了。大福妈是个苦命人,可不能让她“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他把冯九思的5块钱掏出来,跑出去打了5毛钱烧酒回来,然后把大福身上脱了个净光,用手蘸着烧酒,从头话。”蓝小姐喘了几口气才说:“我被捆在屋里,他下楼去了,然后响起枪声,不知道是谁杀的。” 他拼命地转动脑子,希望能跟上事件复杂的变化。“大象”被杀,冯九思不在,蓝小姐被绑,他有理由认为这是冯九思杀人后潜逃,但让他不理解的是,冯九思为什么会放过“翠鸟”?既然他已经杀了“大象”,为什么不把她一起杀掉?难道真的像冯九思“坦白”的那样,他每天只杀一个人? 这时,屋顶的电灯突然亮了起来,他急忙转身,发现冯九思正举枪站在门口,再往下看,才发现他没穿鞋,难怪没听到他上楼的声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二章 是生是死都在这一刻了,他握紧通条,估算着一步跨上床再扑到门边的距离。不想,冯九思却把枪放下,怒道:“你这个混蛋死哪去了,怎么现在才来?”他没有回话,也没有回骂,因为他确实有错。这时冯九思又没好气道:“你先把她解开,然后赶紧下楼来。”说着他便转身又下去了。 显然冯九思不是杀人凶手。杨炳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感觉有些愧疚,认为自己不应该对自己的同志如此不信任,哪怕像冯九思这种“狗少”似的同志。 被解开捆缚的蓝小姐将双手抱紧在两肋间,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喘气。他只好独自下楼,看到冯九思正把“大象”拉进那间有“白瓷器”的小屋里,将他放在一块油布上。 他问:“你这是干什么?”冯九思没回答,只是让他到厨房里拿把刀来。他来到厨房,看到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饭菜,有大白馒头、肉丸子、鲫鱼、白菜……他饿狠了,捏了个肉丸子放在嘴里,这才拿着刀回来。 冯九思问:“凶手是不是原本也想割‘大象’的舌头或者鼻子,因为时间来不及,这才把枪塞进他嘴里开了一枪?”他反问那又怎么样?同时发觉肉丸子不够咸,富人吃的玩意儿不下饭。 冯九思说:“昨天晚上安德森在这儿见过‘大象’,我可不能冒险让这个混蛋认出他来。”杨炳新一下子就明白了,冯九思这是想学着凶手的手段给“大象”毁容。他忙说:“这可不成。”冯九思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这个案子一天两早晨可破不了,至少还得几天,要是让安德森知道了‘大象’死在我家里,他必定会跟我纠缠不休……” “那也不行,不能这么干。”杨炳新绝不能让这个没有阶级感情的混蛋拿刀在自己同志的脸上乱割,绝不。但他又不得不控制住情绪与冯九思商量,免得将他惹恼了故意对着干,于是他说:“实在不行,我们把尸体运出去,找个地方放下,然后明天派人过去认领。”冯九思却没心没肺地一笑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是领导嘛……” 这时,蓝小姐哆哆嗦嗦地从楼上下来,对他们说:“我该走了。”冯九思说:“你还不能走。”蓝小姐说:“我不管你们是‘国共合作’,还是‘官匪勾结’,或者是叛变革命,这里边都没有我的事。”杨炳新巴不得这个脱党的女人赶紧走,但又担心她对冯九思的身份已经起了疑心,给他带来危险。不想,却听冯九思对蓝小姐说:“参与过‘吉田事件’的人已经被杀死了5个,你会不会是凶手的第6个目标?” 蓝小姐的脚立刻便像被钉在门边,不动了,口中却问“你到底是‘谁’?” 冯九思没有回答,而是望着杨炳新。他也不能回答,因为这是党的重要机密,尽管冯九思正在受审查,但他的身份仍然是重要机密。于是他对蓝小姐说:“你哪也别去,什么也别问,有什么事等我们忙完了再说。” 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们必须得尽快把“大象”的尸体运走。杨炳新对冯九思说:“你先等一会儿。”他跑进厨房,掰开一个大白馒头,夹上两个肉丸子,三口两口塞进嘴里,然后又弄了两套,一套自己拿在手里,一套塞在“大象”手里,这才把“大象”用油布包好,扛在肩上走出大门。尽管他不迷信,但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同志饿着肚子“上路”,只是,昨天他那一奶同胞的弟弟下葬时,手中却只有一块杂和面的窝头。 他咬一口手中的馒头夹肉丸子,又回头去看冯九思的脸色,发现这家伙面无表情,只是很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他明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去抓饭吃很丢脸,若是往日,即使饿死他也不会去看那些东西一眼,但是,今天一整天,甚至今后接连好几天他都要拼死追踪凶手,要替死去的同志报仇,所以绝不能先被饿倒。与党的事业比起来,个人的脸面就像裹脚布一样无关紧要。 11 已经是早上5点多钟了,街上偶尔能见到行人,但天色还很黑。冯九思把手枪藏在衣襟下,跟在杨炳新身后掩护他。走出家门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担心邻居,一来是这些公寓的双层玻璃窗隔音很好,二来是即使邻居们听到枪声,也没有人会在这战乱年月里多事。倒是蓝小姐让他有些为难,他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中,因为她很可能会乘机逃走,但他又不想当着杨炳新的面再将她绑起来,无奈之下,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冬季的清晨最冷。杨炳新扛着“大象”在前边走,步子迈得很大,显得一点也不吃力。蓝小姐身上虽然穿着皮裘,下身却像洋人那样只穿着长筒厚袜和高跟鞋,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战抖着紧跟在他身边,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 走过三个街口,又转了个弯,他们将“大象”安置在一条小巷里,然后继续向前,绕了一个大圈子才往回走。他对杨炳新说:“如果凶手想一次就把我们赶尽杀绝,昨天夜里他们就该把我和蓝小姐也杀掉,而不会只杀‘大象’一人,所以,我们现在回家去应该很安全,至少在晚上到来之前会很安全。”杨炳新没说话,但也没反对。他又看看蓝小姐,她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惊疑不定。路上遇见值勤的巡捕,他们向冯九思打招呼,冯九思注意到杨炳新很自觉地退后一步,跟在他和蓝小姐身后,把自己变成了跟班。 到底是受党教育多年,这家伙还算是有几分战斗经验,但他没有把这份赞赏表露出来,因为他担心表露出来之后,杨炳新反而会认为他是在故意羞臊他。于是他选择了另外一种表达方式说:“我们从来也没机会一起并肩战斗,昨晚我连枪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指望着跟你一起抗击敌人哪。”只是,话一出口他便发觉自己说错了,因为这等于是在埋怨杨炳新把他和“大象”丢下不管,没有尽到责任。但杨炳新并没有回话,只是闷着头在他们身后走,脚步很重。 他希望能了解杨炳新,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发现,这位同志对于他几乎就等于是陌生人,他不知道他每天怎样生活,需要什么,有什么困难和烦恼,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们在“吉田事件”中的那点过节儿。 回到家中,杨炳新把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蓝小姐很自觉地下厨房为他们煮了一锅“倒炝锅儿”的挂面汤卧鸡蛋。三个人围坐在桌边吃早饭,蓝小姐必定是心中有事,只喝了小半碗稀汤;冯九思心中也有事,只吃了半个荷包蛋和一箸子面;杨炳新把昨晚剩下的饭菜和挂面汤全部吃光了,但很显然,他的心事更重。 冯九思注意到,蓝小姐开始收拾餐桌时,杨炳新从衣袋里摸出半盒日本香烟来,便连忙拦住他,因为他受不了日本香烟的味道,然后他从餐具柜下边摸出一条美国的好运牌香烟丢给杨炳新,故意轻松地说:“我平时不抽烟,放在我这儿也是浪费。” 杨炳新没去碰那条“好运”,只是把那半盒日本香烟又放回到衣袋里,口中道:“你还是谈谈昨晚的事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三章 冯九思看了一眼蓝小姐,问杨炳新:“咱们是三个人‘拐抹子’,还是两个人‘对推’呀?”他这是借着麻将牌的术语,问杨炳新是三个人一起谈话,还是把蓝小姐打发到楼上去,只他们二人商谈。 杨炳新在犹豫。蓝小姐双目殷殷地望着他们,手在不住地发抖。冯九思心道,蓝小姐知道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如果不让她参加进来,为了防止泄露机密,他们就必须得把她囚禁起来,直到破案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理。然而,他们现在并没有囚禁她的人力,同时他也担心杨炳新会借着保护他的身份秘密为由,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于是他换了个角度说:“昨天晚上我向‘翠鸟’了解情况,这才得知她也是‘吉田事件’的参与者,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她很可能会了解一些与凶手有关的线索,尽管她自己还没意识到,所以,我们应该让她参加进来,等案子破了之后,再请示领导看看怎样安置她。” 他看到杨炳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显然,他也正在为如何处置蓝小姐的事感到为难。说实话,要杨炳新在没请示领导的情况下吸收一个脱党者回来工作,必定难以开口,这个建议也只能由他这种吊儿郎当的人提出来最合适。再看蓝小姐,他发现蓝小姐已经泪流满面,口中嗫嚅道:“谢谢,谢谢你们……” 撤去餐具换上茶来,三个人围坐在桌边,杨炳新还是不肯去碰那条“好运”,冯九思也就不再勉强。他先把这几日了解到的情况回顾了一遍,特别是向杨炳新讲述了昨晚他从“大象”和蓝小姐那里得到的情报,但绝口不提曾经对蓝小姐用刑的事,更不会提起日本人小仓正在给他当顾问。现在抓紧时间破案才是头等大事,万万不能多生枝节。 听完他的讲述,杨炳新便指着冯九思对蓝小姐说:“他就是‘戴胜’,这是最高机密,你曾经是党内同志,应该还记得组织纪律吧?”蓝小姐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举起右拳放在耳边说:“‘保守党的机密’,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杨炳新说声好,眼中现出一抹凛然之色,让蓝小姐不禁打了个寒战。 冯九思连忙打岔道:“好啦,好啦,现在大家之间都没有秘密,可以开怀畅谈了。”然后他很诚恳地对杨炳新说:“杨老兄,我想你也看到了,事实证明,参与‘吉田事件’的每个人都有危险,尽管组织上把我保护得极周密,但也未必没被凶手发现,我也同样有危险,所以,现在不是事事都得请示上级的时候,我们必须要把所有情况集中起来,才好找出凶手。”见杨炳新并没表示反对,他又说:“现在,请你讲一讲你参与‘吉田事件’的情形好吗?我必须得了解所有事实,才能将事件还原,从中发现凶手的线索。”当然了,他同时也希望能发现自己被领导怀疑的原因,现在两件事情合在一处,他便不再为“自私”感觉羞愧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晨光中,杨炳新的脸上满是愁苦。他的讲述干巴巴的,只是陈述事实,偶尔带出几分感情色彩,也是表示对冯九思的不满,说明他们之间的“过节儿”还没有完全解开。 他说:“领导给我的命令非常明确,只杀掉吉田次郎一人,不要伤及他的家人,但是,在安排行动方案时我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家伙每天早上坐汽车从家里出来,直接到朝鲜银行上班,下班后又直接回家,从不在外停留,即使有时离开银行去办事,也都是到日本领事馆,或者日军华北司令部这些地方;他的车上有两名带枪的保镖,司机也有武器,我们没有足够的火力在租界里拦劫汽车,出了租界更不行;我们也没有办法在他的汽车上安装炸弹,因为他的司机永远身不离车,最后,只能选择在他家门前行动……” 冯九思插言问:“当时还有谁跟你一起指挥行动?”他这样问是因为,此前“大象”和蓝小姐所说的情况中,都指责“戴胜”,也就是他本人参与了指挥,但事实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杨炳新说:“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在现场指挥,但是……好吧,因为这是第一次在租界内部搞这么大的行动,同志们有些心神不定,已经开始怀疑我的领导能力,怕我无法领导他们完成任务,所以我才告诉他们,说我们最出色的情报员‘戴胜’――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是个英雄,已经打入敌人内部,他会发信号给我,好保证我们行动顺利;当然了,为了你的事,领导事后也批评我,说我自以为是,任意胡为,想当然耳……” 原来是这样,冯九思此刻才明白,并不是同志们为了推卸责任才把罪名全都推到他头上,也不是杨炳新为了逃避行动失利的责任,故意编造谎言委过于他,原来是因为他信任他,依赖他,这才把他这位重要人物抬出来安抚军心不定的同志。他为此感到几分欣慰,对杨炳新的怨恨也减轻了几分。 不想,杨炳新又道:“你别在那里得意,我还没原谅你哪。”然后他接着说:“行动最初很顺利,在此之前,有同志给我们提供了吉田次郎准确的活动规律,我们通过观察也确认了基本事实;原来,吉田次郎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出门,出门后便大步往外走,走出七八步之后他太太才出来,站在门边弯腰鞠躬,所以,我们的计划是他一出门我就打信号,‘狸猫’马上引爆,这样一来,爆炸的时候他太太还在屋里,危险不大,最多也就是受点轻伤……” 蓝小姐突然插话:“那为什么爆炸又晚了呢?” 杨炳新摇头,再摇头,叹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家都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炸弹安装好之后,却出了点岔头,当天晚上吉田没回家,而是去了北京,三天后才回来,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穿着军服,后来才知道是他儿子,这样一来,第二天早晨吉田出门时就有可能发生变化;果然,那天早上吉田和他儿子一起走出大门,我在街对面不远处看到这一切,就连忙给‘狸猫’打信号,反正他儿子也是侵略军,炸死不碍的;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炸弹并没有立刻爆炸,我又拼命打信号,结果晚了十几秒,吉田跟他儿子在汽车边说话,倒是他太太和佣人站在炸弹边上鞠躬送行,于是就出了错儿……” 冯九思问:“就这些?”杨炳新说:“是的,整个过程就是这个样子。”他又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爆炸延迟了呢?”杨炳新说:“事后领导调查这件事,我那义弟,也就是‘狸猫’说,可能是他们给花盆喷了三天的水,自制的‘电雷管’受潮了,这才让爆炸延迟,但是,我弟弟和‘大象’却不这么看,他们又做了同样的‘电雷管’和起爆器,也是照原样把‘电雷管’用蜡封在瓶子里,也同样浇了三天的水,试验时也是三个响两个,并没有发生延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四章 冯九思说:“这可就奇怪了。”杨炳新却愤愤道:“更奇怪的还在后边哪,我一直都想让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拿假证据陷害我义弟? 冯九思向杨炳新摆了摆手,他现在没有功夫解释这些事,因为他发现,他们的调查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现在只剩下一条毫无根据的线索,那就是小仓先生昨天夜里特地打电话告诉他的,“死人”也同样有可能作案,而在这些死者当中,唯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只剩下“狸猫”一个人了。于是他问:“其它的事情我们日后慢慢再谈,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义弟是怎么死的?当时是怎么一个情形?“ 杨炳新仍然愤愤不平,用拳头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这才说道:“我义弟就是被你们两个给害死的;那次行动出错之后,领导上也怀疑他,说他掌握着起爆器,最有可能造成这次错误;后来你又送来那个混账证据,让领导越发觉得怀疑得有道理,只是没办法证实;我当时替我义弟拍胸脯起誓,拿人头替他担保,领导也信了我;可万万没想到,‘翠鸟’你却出来作证,指证你的未婚夫,说他手里突然多了几百块钱,有多么的可疑;但是我知道,我那义弟心灵手巧,什么难弄的机器到他手里都能修好,那些钱一定是他替什么人修理贵重机器挣来的,这些事上级也不反对呀!可是不知怎么的,领导最终还是决定给他‘开除党籍,监管使用’的处分,也不再让他参与任何重要工作了。” 这时,冯九思发现蓝小姐像是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他忙问:“你想说什么?”蓝小姐在迟疑,于是他猜想,这是蓝小姐不好意思为自己辩护,便对杨炳新说:“你也别一个劲儿地指责她,对党无话不谈,绝不隐瞒任何情况,这是组织纪律,难道你忘了吗?她能有什么错?” “她的错大啦,”杨炳新一下子跳了起来,“她那么做哪是对党忠诚,纯粹是想甩掉我那可怜的义弟,好去卖,卖……”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口中的脏话,只是又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一拳,震得茶壶、壶碗乱蹦。 蓝小姐又在流泪,但冯九思却发现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没问清楚,便问道:“咱们别扯远了,你现在告诉我,你义弟是怎么死的?” “他是牺牲了,”杨炳新的语气不善,“‘吉田事件’过后也就一个月,我义弟老婆没了,上级又在审查他,弄得他无心淡肠,想死的心都有,我劝过他几次,没有用;当时领导也批评我,说我没有是非观念,但有任务时我还是带着他,因为他确实能干;他牺牲那天,是我们一起到塘沽去炸一条日本人用渔船改装的小机动船,有消息说这艘船要给南边的伪军送弹药,我弟弟和‘大象’用一只旧马蹄闹钟做了个定时炸弹,我那义弟主动要求上船安装,然后我们俩就混在码头工人中间等着爆炸;但时间已经过了,船也马上就要开了,可还没炸;我义弟说要再到船上去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说来也巧,正好有6个日本兵带着行李也要上这条船,我义弟就替他们搬行李,但等到船开了,他也没下来;我在码头上那个急呀,可就是没办法,等到那船开出去有半里地的时候,突然就爆炸了,我义弟牺牲了,船上的日本兵和汉奸也都被炸死了。” 讲到最后,他凑近冯九思恨道:“你听明白了吗?我那义弟‘狸猫’是牺牲了,是跟敌人同归于尽,他是个英雄,不像你这种只顾自己的大少爷……” 冯九思没理会他的愤怒,还紧逼着问:“你看到他确实‘牺牲’了?没中途下船?”杨炳新大叫一声:“我就在码头上大眼儿瞪小眼地瞅着盼着他脱险,他要是下船我能看不见?” 是的,他应该能看见。冯九思愿意相信杨炳新是个诚实的同志,在如此重大的问题上,他绝不会故意撒谎,然而,昨晚发生的一切却在他心底引起了许多疑虑,这团疑虑之复杂,让他一时间无法理清。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就是现在他又没线索了。或许是他调查的路子走错了?也许吧,那位小仓先生毕竟是个书呆子,也许《地狱变》只是一条似是而非的瞎道儿。 下边我们该怎么办?三个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主意。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冯九思抓起手枪,又从门厅边的条案底下抽出一把手枪递给杨炳新,示意他在后边掩护自己,然后这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居然是小仓先生。他穿着一身宽大、厚重的棉和服,用围巾将头上、脸上如层峦叠嶂的伤疤裹得严严实实,一见冯九思便道歉:“我路过您府上,刚好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便来冒昧打扰。” 他将小仓请进门,示意惊疑不定的杨炳新和蓝小姐上楼去,然后请小仓坐在餐桌边说话。小仓面对杨炳新和蓝小姐惊异的目光毫不介意,只是一味地客气:“这样的冒昧真是不应该,只简单一两句话,说完便走。” 等到他送走小仓,把杨炳新和蓝小姐从楼上叫下来时,他发现杨炳新脸上的神气一下子全变了。他虽然不想让杨炳新带着满腹猜疑离开,却又不能告诉杨炳新小仓正在帮他破案的事,因为他知道同志们多半都感情强烈,思想单纯,必定无法理解这一点。于是他故意不去注意杨炳新的表情,而是满不在乎地说:“你现在就回去一趟,办三件事,一是向领导汇报我们调查的进度……” 杨炳新问:“我们有进度吗?”他只好尴尬地笑道:“当然,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敌人暗杀的目标范围;你要做的第二件事,是安排同志明天去认领‘大象’的尸体;第三件事,就是请领导帮我们在华界安排必要的武器,一旦需要到租界外追踪凶手,我们也好有家伙可用。” 杨炳新面色凝重,想了半天,临出门之前终于硬梆梆地问:“那个没有人形的日本人是怎么回事?”冯九思只是轻轻地一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口中道:“那是个棋友,一起下象棋的,总缠着我带他去吃“狗不理”肉包子,我没那闲功夫,可看他满头满脸的烧伤,我又于心不忍……” 他知道杨炳新不会相信这话,但他却没有心情解释,因为他方才刚刚发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中间可能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但这个漏洞到底在哪,他一时还想不清楚。 不想,杨炳新离开之后,蓝小姐却语调绵软地谈到另外一个话题,她说:“往后的日子咱们该怎么过,你拿个主意好吗?” 见蓝小姐并没有因为他用刑逼供的事生气,他反而感觉很惭愧。昨晚他处境尴尬,不得不动手折磨她,但今天她却既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而是像跳着轻巧的舞步一般,自然而然地把话题一转,便将他所有的内疚转化为感激与感动。为此他越发地感觉对不起这个可爱的女人,认为她当真善解人意,很难得,很值得珍惜。然而,她的这句仿佛老夫老妻谈家常的话语,又让他无言以对,只好退缩道:“昨天的事,你知道的……我当时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但我又必须得让你说出一切,那个,那个……请你原谅,真的很对不住你,要不我给你买件貂皮大衣……” 蓝小姐的语调依然很知心,平静地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一切,也就用不着再胡乱猜疑,所以,现在也该是你拿个正经主意的时候了。”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结婚这件事上,但他知道自己实在没办法立刻就给她一个“正经主意”,尽管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的内心之中对她起了很大的好感。无奈之下,他只好说:“现在这件案子一团糟,我真的没办法‘谈婚论嫁’,再者说,我是有组织的人,结婚的事可不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这一点你很清楚,所以……” 蓝小姐很大度地说:“所以,等你把案子破了,立了大功,上级一定会同意你的结婚请求,没关系,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可以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五章 他这才笑道:“真的不用担心?但我心里确实很担心哪。”然而,他知道自己的担心并不在蓝小姐身上,这样讲只是为了哄她开心,以补偿昨晚自己的粗暴和不讲情面。他此时所担心的甚至不是这件案子,或者是能否完成党组织交给他的任务。他所担心的是,昨晚他心中的那团杂乱的疑虑,还有方才发现的那个巨大漏洞,此刻都在小仓的启示下突然清晰起来了,让他从中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怀疑对象――杨炳新。 小仓先生给他的启示很简单,但又直指人心。他说:“我突然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死掉的那4个人都是同伙,怎么?又死了第5个?也是做那件案子的同伙?凶手的动作可真快,还是没留下任何标记?这就说明情况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今天还会杀第6个人;我的看法是,这些人一起干了同一件案子,又接连被杀,你觉得像是受害者的报复吗?不像吧,我说也不像,照我看来,必定是他们同伙之间的内哄,是内部人干的……” 他问:“您是说……” 小仓得意道:“一定是出了‘叛徒’,同伙先是背弃了他,让他蒙受了极大的屈辱和痛苦,所以他才用这种‘报应’式的手段杀掉所有同伙,然后独吞赃物或是保全自己不再受伤害;这样一来,你下一步的工作就简单了,剩下的参与者不会太多,不论是在这次连环杀人案之前死掉的,还是现在还没被杀掉的,都是可怀疑的对象……” 他又问:“凶手身上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小仓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种人通常用两种办法来隐藏自己,一是他会深深地躲起来,所以你必须得深入挖掘,看看是否还有没被你发现的其他同伙,不要只看已经掌握的线索,还必须得根据这些线索去发现新目标;第二种方法是,最阴险狡滑的罪犯总是以最诚实可靠的面目出现,所以,你也要到那些清白得无可指摘的人身上去找线索,也许凶手就在他们中间。” 现在还有谁可以怀疑?他看了看正手脚麻利地替他打扫房间的蓝小姐,她没有任何动机,也没有这个能力;最可疑的“狸猫”被证实已经牺牲了,他也可以排除;当然了,自己也可以排除,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健康得很,不会杀人之后完全忘记;这样一来,剩下唯一的清白之人,就只有杨炳新了。 他并不想怀疑杨炳新会叛党,但他的那颗多疑的警察之心又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况且他还有证据。昨天夜里,杨炳新为什么会偏偏在“大象”被杀,他出去追赶凶手的时候才出现,怎么会这么巧?难道这一切都早有预谋,是有计划的行动? 但是,也有证据不支持这个怀疑,前天晚上杨炳新的弟弟同样被残忍地杀害了。可转念一想他又发觉,那个人真的是杨炳新的弟弟吗?这可都是他自己讲的,并没有旁证。只是,杨炳新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总得有个动机吧?很显然他没有。不过,这年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如果他叛党投靠了国民政府或是日本鬼子,他这样做就有动机了。但这也不对,如果他当真叛党,头一个要出卖的就应该是上级领导,而不是费尽心力去谋杀这些普通党员。 该死的,这就是地下工作的难处,你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任何人,甚至是你的同志。想到此处,他不由得有些泄气。现在上级领导不肯见他,与上级的沟通只能依赖杨炳新,如果杨炳新是“凶手”,那么他就等于是完全被杨炳新控制在手心里了。 这家伙会是“凶手”吗?这可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不会吧,瞧他那身破衣裳,穷得向同志借钱,抓同志家里的剩饭吃,这一切都只会在忠诚的党员身上出现,如果他卖身投靠,还愁没有钱花?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杨炳新在演戏,在故意做样子迷惑他怎么办? 他实在无法对杨炳新进行判断,便问蓝小姐:“你说,杨炳新可靠吗?” 蓝小姐很吃惊地望着他,但很快便嗔道:“你那多疑的毛病又犯了,杨炳新是个死心眼儿的人,就算我们都动摇了,他也不会。” 是这样吗?他难以完全相信,至少他无法相信蓝小姐的判断。向一个脱党者询问另一位党员是否忠诚,他觉得自己真够可笑的。 当然了,这一切还都只是怀疑,是在小仓的启示下做出的猜测,然而,要想消除这个怀疑,他发觉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直接面见上级领导――只要他们还活着,就能帮他证实杨炳新的忠诚,或者背叛。 今天要办的事情还很多,他得先把蓝小姐送回交通饭店,凶手每次都是在夜里杀人,白天她待在饭店里不会有危险。至于面见领导的事,只能等和杨炳新见面之后再做打算。 时间不早了,他们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不想,安德森却带着几名巡捕将他堵在门口,那模样得意得像个暴发户。他说:“你的事发了,乖乖地跟我回去吧。”冯九思说:“你吃错药了,什么事发了?”安德森大笑道:“昨天夜里有人被杀,我怀疑这件事跟你有关系。” 来到警务处,安德森带冯九思去见处长,汇报死者在今早是如何被发现的,他又是如何发现死者昨晚曾经出现在冯九思家中,以及他如何跟踪调查此事等等,除了为自己表功,主要还是想将这起凶杀案坐实在冯九思身上。见处长将信将疑,安德森又说他不单有证据,还有证人,便硬是拉着众人赶到停尸房。 冯九思注意到,昨晚给他送饭的小伙计正被巡捕押在停尸房门口,安德森一见他便用本地话问:“你看清了,是那个人吗?”小伙计怕得要死,指着冯九思说:“看清了,那个人昨天就在这位先生家里,还有这位小姐,我亲眼得见。”于是,冯九思当即便后悔昨夜听从了杨炳新的建议,没有给“大象”毁容。 安德森得意地对冯九思道:“我让他进去再给你认认,看你这个滑头到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走进停尸房,冯九思发现“喜鹊”的遗体已经被组织上派人领走了,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他随即便认出腰系皮围裙,面带口罩,正在给“大象”做尸体检查的那个人正是周孝存。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周孝存会搜出什么东西来,因为昨晚他已经掏空了“大象”的衣袋。 警务处长很客气地说:“周先生,您这样的专家肯亲自出面真是太好了,有什么发现吗?”周孝存先是礼貌周到地对冯九思和蓝小姐点头打招呼,然后才说:“线索很多,这个人的身份不难判断。”他拿起已经掏空了棉花的棉袄,指着撕开的衣领说:“在这里边,他藏了毒药。”说着他打开一个小小的锡纸包,里边是些粉红色的砒霜。他又拿起一只鞋给他们看,鞋底已经被割开,中间夹着两张钞票,然后他又动手割开另一只鞋底,发现里边藏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片。 冯九思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是党证之类的东西,但等周孝存打开来给大家看时,才发现这是张日本人发的“良民证”,照片上是“大象”,但名字对不对他就不知道了。蓝小姐用目光责备他怎么会如此马虎,他也只好用目光感叹说,谁能想到“大象”会把东西藏得这么严实。 处长又道:“请您给我们分析一下,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众人也都像医学院的实习学生一样,围在尸体周围听周孝存“讲课”。 周孝存依旧是冷口冷面地说“‘良民证’伪造到这个程度很不简单了,但它是木刻雕版印刷,不是锌版印刷,所以,这只是本地的伪造手艺。”众人点头,他又道:“这些‘红砒’足以致人死命,把它藏在衣领中,必定是准备在危急时刻自杀用的,但这种东西只有‘中共’会用,我们的人用的都是美国人提供的氰化钾。”众人又点头,他接着道:“从这两张钞票上看,一张是五元的法币,一张是两元的联银券,这应该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撤出本地时使用的经费;有两元联银券,不论是坐车还是坐船,都可以让他离开城市进入乡村,因为乡村地区目前仍然只流通国民政府的法币,不认联银券,所以,五元法币足够他支撑几天的。” 蓝小姐突然插嘴道:“单凭这几样也不能说明什么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六章 周孝存很有耐心地对蓝小姐解释道:“在这几项条件当中,如果只有一两项,还真不能判断他就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但是,如果我们把这几项放在一起来研究,你看,这是本地手艺人伪造的‘良民证’,这是自杀用的砒霜,这是七元钱,对了,还有这套已经糟烂成‘渔网’的内衣裤,然后你就不难得出结论,这个人从事的是秘密工作……” 冯九思故意搅局道:“对呀,但也不能就说他是共产党,也许他会是你们的人哪。” 周孝存很客气地对冯九思道:“您别介意,我不是故意往您头上栽赃,但您想想看,正在本地活动的各国间谍,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人,西洋人不算,如果这个人是日本间谍,他至少应该拿着真正的‘良民证’,而不是伪造品;至于我们国民政府的地下工作者,除了伪造‘良民证’是锌版印刷之外,自杀用的毒药也不相同,况且,他的内衣说明他确实很穷,他藏在鞋里用来逃命的钱又太少,所以,他绝不会是我们的人;根据现有条件我们推断一下就不难发现,在租界中从事秘密工作而且又极穷的人会是谁,当然是共产党了。” 冯九思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但心里却暗自佩服,看来周孝存才是真正的警察,受过专门训练,自己这个警察半路出家,在他面前只能算是个“棒槌”。 周孝存接下来将话题一转说:“这起连环杀人案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所以才怀疑冯老弟正帮着共产党调查这件案子,您别往心里去,我现在仍然这么怀疑,但是,我也相信这个人应该不是冯老弟你杀的,因为你没有动机,也没有这种必要,况且,这里是租界,谁帮谁做事都是生意,没有大错,您说是不是?”他最后一句话是冲着警务处长讲的。 冯九思可不想就这样被这家伙问倒,于是他反问道:“你说我帮着共产党调查这件案子,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调查此事?”周孝存发一声苦笑,用手向角落里一指说:“我的下属这几天也有人被杀。” 冯九思注意到,角落里那具尸体盖的白布上满是血迹,一条断了的手臂被单独放在一边,显然此人刚刚被炸死不久。于是他问:“你的下属也是每天被杀一个?”周孝存苦笑道:“这倒不至于。”于是冯九思暗道,看起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必须得赶紧通知上级领导,头一件就是不能贸然派人来认领“大象”的遗体。 众人离开停尸房,周孝存与大家告辞,但他又将冯九思拉到一边低声道:“刚才我在英国人面前把你从这起杀人案里择出来,你欠我一个人情。”冯九思恨道:“你这哪是帮我,你这是把我往沟里带,反正我还得去找你,有些事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周孝存也道:“我们是该坦诚地谈一谈了,要是再抓不到凶手,麻烦可就大了。” 两人就此分手,但他这次没把蓝小姐托付给周孝存,因为此时的蓝小姐已经不再仅仅是交际花了,她也是凶手的目标,还是放在自己手里保险些。 回到警务处,安德森再也拿出不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冯九思确实杀了人,而处长也无意把这件案子坐实在他身上,因为大家都明白,就算是冯九思当真杀了这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在租界里很常见。但是,既然死者被证实与他有关联,又有日本人和国民党指证他与共产党有联系,所以,处长无论是对内对外就都得做做样子,于是便让他交出手枪和证件,暂时停职,听候调查。 如果是在平常的日子里,停职对冯九思也许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他正在办理这桩要命的连环杀人案,停职便等于失去了警察的权力,工作起来必定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上级领导把这么复杂难缠的任务交给他,说明他们对他仍然有信心,如果他最终不能查明真相,捕获凶手,便是辜负了上级的信任,同时也说明上级这两年将他“投闲置散”并不是没有道理。到那个时候,你小子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再冒充革命者啦!他忍不住在内心之中为自己解嘲。 然而,当他从另外一个角度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便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如今他所面临的已不再是能否破案的问题,而是能否活命的问题了,因为他也参与了“吉田事件”,同样会被凶手视为谋杀目标,所以,他现在已经和杨炳新、“翠鸟”,还有死去的那五位同志一样,都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当事人。 为此他有些不安,或者说是有些担忧,要不就应该说是有些忧虑,至少……干脆说了吧,他感觉有些害怕了。害怕又怎么啦?面对那些神出鬼没的凶手,谁敢说他不害怕?该死的杨炳新,这都是他给招惹来的麻烦。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没有理由找其他人发脾气,也只能迁怒于杨炳新了。你这个混蛋如果当真是叛徒,如果当真就是那个一直在戏弄我的凶手,我向耶稣基督发誓,一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然后“九蒸九晒”,再找个上好的漆匠漆上十二道“建漆”,也好给我当夜壶。 在内心之中发泄了一通之后,让他感觉好些了,然而,在乘坐洋车送蓝小姐回交通饭店的路上,他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因为此时他看到身后的每一辆洋车和自行车,都感觉像是凶手在跟踪他。该死的,他从来也没把这个租界警察的身份当回事,但等到失去了这个身份的保护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很像是在大街上“裸奔”――任何人对他都再也不会有所顾忌了。 他们回到交通饭店的时候已将近中午,但这也只是蓝小姐平日刚刚起床的时间。茶房脸上挂着半遮半掩的诡秘笑意,跑前跑后地照应着,眼睛不时觑着冯九思的表情。 他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因为真正的交际花是绝不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留客人过夜的,茶房必定是以为他和蓝小姐昨夜另觅香巢,共度春风去了。他为此很是不安,担心这家伙万一口风不严,让这个消息传到上级那里,必定会增添领导对他的误解。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蓝小姐竟然主动给了茶房堵嘴的赏钱。唉,这女人昨晚让他给吓坏了,居然忘记了谨慎的好名声才是交际花最重要的资本,由她出手打赏,便等于承认她害怕茶房散布于她不利的消息,这样一来,她日后怕是要经常受这个家伙“辖制”了。想到此处,他便推着茶房来到门外,没话找话地问:“今天又有人送纸花来吗?”茶房必定是看出他面色不善,忙道:“纸花还没送来。”然后他直着脖子高声对走廊里喊:“冯先生,您老人家今天来得好早呀,蓝小姐昨天睡得晚了,这才刚起床,正梳洗打扮,要不要我先给您送壶好茶来,等一会儿让蓝小姐陪着您吃午饭?” 冯九思屈指在茶房的额头上弹了个响,笑骂道:“算你小子识窍。”又送出一份赏钱之后,他这才回到房中,却发现蓝小姐面色青白,将两手按在臀部,身子前倾,怒冲冲地对他叫道:“你难道就这么害怕跟我有瓜葛吗?怕我是狗皮膏药,粘在身上扯不掉?”说着话她打开房门,冲着外边高声道:“你们都听着,昨天我是在冯先生家里过的夜,一宿没回来,听明白了吗?” 冯九思只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轻笑,紧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同楼层的交际花便全都赶了过来。此刻正是一天之中交际花最丑陋的时候,她们有只穿着睡衣的,也有头上扎满卷发纸的,一个个奇形怪状,言语南腔北调,劝解的口吻也是五花八门,表情中倒是看笑话的多,真心劝解的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七章 在这关键时刻,冯九思给茶房的赏钱发挥了作用。这家伙仿佛消防队员一般冲上来,连哄带劝带吓唬,终于把这些人弄走,替他们关上了房门。不过,冯九思却被蓝小姐这个突然的举动给吓住了,看起来,交际花控制男人的手段绝非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她们与良家妇女的行为方式确实相差极远,于是,他今早刚刚燃起的“谈婚论嫁”的热心便又凉了半截。 而越发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房门刚刚关上,蓝小姐立时便好像换了一个人,表情、身体都柔顺得像个乖巧的小媳妇,轻轻拉着他的手一同坐在沙发上,口中宛转道:“你也知道的,自从遇见你,这碗冤孽饭我就吃不下去了,今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消息放出去,断了其他人的念头,也免得再有人上门纠缠,你不会怪我吧?” 冯九思怎么会怪她呢,只是,他觉得自己被她多变的情绪和想法给弄糊涂了。现在他们已经了解了对方隐藏最深的秘密,也清楚地知道了对方最真切的意图,如果一切顺利,让蓝小姐重新加入党组织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他们之间“谈婚论嫁”的障碍也就彻底消除了。正因为如此,他此刻所面临的也就不再是他能不能“娶”蓝小姐的问题,而是他想不想“娶”的问题。 迎着蓝小姐殷殷的目光,他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的回答。放弃这样一个乖觉、可爱的女人确实是一种损失,然而,如果娶这样一个性格刚强,手段厉害的女子为妻,说不定就得作她的“裙下之奴”,这可是一辈子的损失。况且,除去已知的内容之外,她的身上应该还有许多他并不了解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好是坏,此刻更是无从判断。想到此处他终于想明白了,娶妻生子是一辈子的大事,必须得有耐心,慢慢来,特别是像蓝小姐这种背景和经历都极复杂的女子,更应该小心探询,仔细权衡,晚作决定。 于是他道:“你做得很对,放弃这种生活,重新加入革命队伍是你正确的选择。”见蓝小姐低头不语,他明白自己方才的话太空洞了,只得说道:“如果你是我的‘同志’,上级领导批准我们结婚的可能性就会增加很多。” 这一次蓝小姐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反正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都听你的。” 他也点了点头,认为蓝小姐的幽默感来得正是时候,终于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便放松身体倚在沙发上,将话题转到他一直想问却又没机会开口的问题上。他问:“你知道上级为什么要让你调查我的情况吗?领导都想知道我什么?” 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既可以避开前边那个难缠的话题,又可以直指人心,增进相互之间的信任,他认为自己很机智。不想蓝小姐却说:“我现在虽然不在组织了,但组织纪律却记得清清楚楚,这个问题不能由我回答,你还是日后亲自问领导吧。”于是他认为蓝小姐比他更机智,便只好再一次改变话题,问周孝存的事。 这一次蓝小姐没有嗔他吃“飞醋”,而是郑重其事地坐直身子,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在她遇见周孝存,特别是周孝存开始“供养”她之后,组织上再次派人与她联系,很客气地请她帮忙,让他提供所了解到的有关周孝存的一切情况。她坦然道:“说白了也没什么,无非是听周先生说了些什么,他在我这里都见过什么人,办过什么事之类的,其实,周先生到我这儿来主要是做生意,来来往往的无非是谈钱,这些你也参与了不少,都知道的……” 谈到这里,冯九思发觉蓝小姐知道的情况并不多,再没什么可问的了,便想告辞离开。他与杨炳新约定的是晚上见面,下午他还有时间去探探周孝存的口风。不想,蓝小姐这时却突然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她说:“昨天你问了我和杨大锤那么多关于我未婚夫,也就是‘狸猫’的事,我想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能告诉她是为了什么吗?冯九思有些犹豫。蓝小姐又问:“杨大锤一直在说你和我害死了‘狸猫’,我记得组织上在调查这件事时,曾说你提供过一项重要证据,而杨大锤却说你是栽赃陷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蓝小姐又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冯九思只好说:“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蓝小姐却说:“你如果告诉我实情,或许我能帮你找到线索。”他忙问是什么线索,但蓝小姐却坚持让他先回答她的问题。 然而,这些问题正是冯九思最不想回顾的往事,沉吟了半天,他终于开口道:“这是件倒霉的烂事,从哪说起呢?爆炸的过程你都知道了,当天上午我就被叫去勘察现场,那情景也没什么好说的,日本领事馆、日军宪兵队和日军华北司令部都派人来了,一个个气势汹汹像是要吃人,提出的要求也多,他们欺人太甚,当时我就跟他们宪兵队的一个家伙动手打了一架,那家伙给我来了个‘背摔技’,我给他来了一个‘大背胯’,算是打了个平手;也就因为这些事,我把手下人找到的起爆器藏了起来,没给他们看……” 蓝小姐问:“你是不是后来把起爆器交给了上级?” 他说:“是的,党组织让我寻找爆炸延迟的原因,我就写了一份现场勘察报告,连同这件证据一起交了上去。” 蓝小姐问:“起爆器怎么就能证明是‘狸猫’犯的错误呢?” 冯九思只好说:“这是上级领导的事,我怎么能知道?” 然而,现在回想这件事他仍然感觉心中不大舒服,因为当时同志们众口一词指责“戴胜”,也就是他工作失误,才最终导致行动出现错误,而他却猜想杨炳新也一定是在故意陷害他以推卸责任,所以,在他百口莫辨的时候,发现领导居然认定是“狸猫”犯的错误,他也就顺坡下驴,不再出声了。 这可不是我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绝不是,他在心底对自己高声道,我这是没有办法。他认为,正是由于杨炳新当时不肯讲真话,才让他无法取信于领导。况且他也没有证据可以自辩,因为发生爆炸的时候他正在做另外一件事,而这又不是什么体面事,绝不能对上级领导讲,讲出来也不会被他们理解。 蓝小姐说:“听了你和杨大锤说的那些话,我心中有个疑团,其实这些日子我心里一直有个疑团,今早我原本想对你说,但又怕提起‘狸猫’杨大锤再骂我,就没敢讲;现在我需要你说实话,帮我解开这个疑团;但是,如果我径直就把这个疑团告诉你,也许就会给你指一条瞎道,所以,你还是老实告诉我,为什么要栽赃陷害‘狸猫’?” 冯九思干脆地说:“我根本就没栽过赃。” 蓝小姐又问:“我听‘大象’说过,你在起爆器上做了手脚,是这样吗?” 胡说八道!他不知道蓝小姐今天是怎么了,但他突然发觉蓝小姐心中的那个疑团一定有些玄机,否则也不至于让她变得如此咄咄逼人。想到此处,他收起脸上的怒容,无奈地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实情,免得你不知道我原本就是一个君子。” 那天在爆炸现场发现起爆器时,他注意到这个起爆器造得既简单又实用,就是把一块电台用的干电池巧妙地伪装在一个首饰匣里,同时将电池的两极引出线来,接在首饰匣两边的两个铜插孔中,这样一来,只要将连接炸弹的电线插头分别插入两个孔中,炸弹就会爆炸,同时,由于插孔在首饰匣两边,便可以避免由于错误操作而无意间引爆炸弹。 当时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在巡捕交给他的起爆器上,两个插头倒都插在插孔中,但只有一个插头连着电线。他问巡捕是怎么回事,巡捕说不清楚。 然而,他向来认为这世界上只有“被隐瞒的事”,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清楚的事”,人们之所以会认为“不清楚”,都是因为他们太懒,不肯动脑筋想一想。于是,他在给上级领导的现场勘察报告中对这件事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一共提出了九种可能性,最简单的一种可能性是粗手粗脚的巡捕们在找到起爆器时无意间将电线扯断了,而最复杂的一种可能性则是操纵起爆器的人故意扯断了电线。他记得在报告中这样写道:“……操纵起爆器的人之所以要在事先扯断电线,目的应该是既可以用动作向周围的同志表明他是按时引爆的,炸弹没有按时爆炸的责任不在他身上,同时他又可以用手中的断线任意操控引爆时间而不被同志发现……”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这种猜测最终被发现是事实,那么,操纵起爆器的人就是在故意破坏此次行动。至于领导后来为什么会做出“狸猫”操作失误的结论,他就无从判断了,不过,杨炳新对于他的这个报告却非常生气,一口咬定其实是他故意扯断了电线,栽赃给“狸猫”,目的是掩盖他自己临阵脱逃的罪责…… 听完他的讲述,蓝小姐说:“我从来也不相信‘狸猫’在操作起爆器时会出错,他是个非常出色的工人,对机器很在行,为人也非同一般的仔细,绝不会粗心大意。” 冯九思说:“所以你就怀疑……” 蓝小姐终于讲出了她的疑团,她说:“我怀疑杨大锤当时看走了眼,‘狸猫’可能根本就没‘死’,他还活着。”说着话,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根据他这几天的调查得出的结论,冯九思无法相信她的猜测,忙道:“你先别哭,告诉我,你根据什么认为‘狸猫’还活着?” 蓝小姐进卧室拿出一朵马口铁打制的玫瑰花来,送到冯九思的手上说:“这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你再看看桌上的纸花……” 闻听此言,冯九思不由得大怒道:“我上次问纸花的事,你为什么跟我打马虎眼?” 蓝小姐痛苦地扑倒在沙发上抽泣道:“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他,又怎么知道他是来向同志们报仇的呀……” 尽管如此,冯九思还是无法排除对杨炳新的怀疑,除非他亲眼见到“狸猫”还活着。他心道,可怜的女人,你哪里能想到叛徒会有多么狡猾,如果凶手就是杨炳新,他必然会知道他义弟的一切,也必然会知道“狸猫”送给你的这件信物,然后找个扎“纸活”的匠人做几枝纸花送过来,目的其实还是迷惑我,干扰我的调查。但是,杨炳新昨晚又为什么言之凿凿地说“狸猫”确实死了呢?如果是为了迷惑我,他应该放更多的烟雾才是呀?不对,这家伙表面木讷,其实一定是个高妙的骗子,只有他坚持“狸猫”已死,我才会真正上了“纸花”的当,认为是我自己发现了“狸猫”还活着的有力证据,而且还会为此洋洋自得。 该死的,好险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八章 日本人的出现,让杨炳新的脑袋仿佛要炸开来。这个日本鬼子满头满脸鲜亮的伤疤,就算是他的亲兄弟怕是也未必能认出他本来的面目,必定是他在侵略中国的时候被抗日军民烧伤或炸伤的。而冯九思这家伙居然在暗地里与这家伙来往,还当着他的面大模大样地请日本人进门,用他听不懂的外国话鞠躬作揖地客套。 当杨炳新和蓝小姐两个人别扭地待在楼上时,蓝小姐坐在屋里的床上按摩自己的手腕,而他则站在楼梯口紧握手枪,心中不禁胡思乱想,担心日本鬼子会杀死冯九思,或是冯九思领着日本鬼子上楼来杀死他和蓝小姐。 冯九思这家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们的同志当中怎么会有这种人?他想不明白。所以,在他回去向领导汇报完这两天的工作情况,并且安排好冯九思提出的要求之后,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向领导汇报冯九思正在与日本人交往的事,因为这是确凿的事实,同时他也有责任让领导了解一切。 听完他的汇报,领导沉思了很久,最后对他说:“有些事情现在也应该告诉你了,你知道党组织为什么会给‘狸猫’那么严厉的处分吗?又为什么对你和冯九思都要限制使用吗?” 杨炳新有一肚子的疑问等待领导解答。领导接着说:“‘吉田事件’确实给我们党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你也许不知道,1939年时,美国政府和苏联政府都决定暗地里支持中国的国民政府和共产党联合抗战,并且准备了大批的军用物资和贷款,但是,在要不要用这些援助武装八路军的问题上,美国政府内部有很大分歧,苏联政府的态度也不甚明朗,而国民政府更不愿意看到我们共产党在‘外援’的支持下壮大起来;不幸的是,在这关键时刻你们制造了‘吉田事件’,它让我们的党组织在国际上显得很不文明,很粗暴,不遵守国际间的交战规则;西方国家的领导都是些怪人,在他们看来,与‘吉田事件’相比较,国民政府的大举败退反倒没什么可责备的……” “吉田事件”居然会影响到全党的利益和前途,这一点杨炳新从来没想过,而且也不可能想到,于是他发觉自己所犯的错误确实很严重,不论领导怎样处分都不为过。领导接着说:“‘吉田事件’之后,我们展开了周密的调查,结果有情报员给我们送来了一份重要情报,怀疑‘狸猫’假装给印刷厂修理机器挣外快,其实是在私下里与国民党特务接触,而且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他们做了些什么一直也没有查明;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处分他了吧?尽管这样,我们也没立刻就把他当作叛徒处决,而是还想再观察一段时间,也免得冤枉了好同志;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他却在后来的行动中牺牲了……” 听了这番话,杨炳新方才明白,原来党组织绝不是仅仅相信了冯九思提供的证据和同志们的证词,而是另有重要情报证实他的义弟可疑。要相信组织,不论有多少事不明白,也一定要相信组织,到此时他的这个想法越发地坚定起来,以往对领导的那一点点疑虑顿时化为乌有。 领导又说“关于冯九思这位同志,我们一直都没有把握,他是八年前带着组织关系从上海调回天津的,公开身份是英租界警务处副处长;但当时情况很混乱,上海党的中央机关刚刚遭到破坏不久,党中央也被迫迁往苏区,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他;不过,后来这位同志的工作表现还是不错的,能够完成组织上交给他的任务,只是,这位同志的行为、做派和思想都很成问题,我们也就一直无法对他放手使用;后来出了‘吉田事件’,他那天并没有出现在爆炸现场,我们也不能说他在这次事件中起到了什么坏作用,其实你也知道,交给他的工作他都完成了,然而,此后不久,我们最信任的情报员给我们送来了一份报告,证实了冯九思与周孝存有着极为深刻的关系,而且从来也没有将这方面的活动向组织上汇报,再加上这件事又牵扯到了已经脱党的‘翠鸟’,这就更让人怀疑了;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当你们在吉田次郎家门前引爆炸弹,错误地制造了一起影响深远的国际事件的时候,你猜冯九思正在干什么?他正和周孝存一起去赛马场跟英国领事密谈……” 杨炳新问:“那我该怎么办?”领导笑道:“我们一直都很信任你,这两年让你受委屈了,但是,如果不让你和冯九思一起接受审查,也就没有今天这个机会让你接近冯九思。”杨炳新认为自己突然明白了领导的意图,忙道:“我知道了,让我这样一个受审查的同志跟冯九思一起工作,他如果是叛徒,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引诱我叛党……” 领导说:“没这么简单,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观察冯九思的情况,我们也了解他跟日本人小仓的交往,但是他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会变得太有价值,太重要了,所以,如果我们没有确凿证据就放弃这位同志,甚至把他当作叛徒‘处置’了,这是对党的事业不负责任,也是对同志不负责任。” 杨炳新问:“那我该做些什么?”领导说:“你的任务很艰巨,第一要查清这起连环杀人案,抓住凶手替牺牲的同志报仇;第二是深入挖掘冯九思的真相,弄清楚他到底是个好党员,还是个异己分子,甚至他会不会是一个隐藏在党内的叛徒。” 杨炳新又问:“我该怎么做?”领导说:“协助冯九思尽快破案,同时还要仔细观察,大胆尝试,注意他的一切社会关系,弄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要知道,根据从苏联传来的情报,国际形势近期可能发生重大变化,本地的安全情况也将变得对我们非常不利,到时候党组织会非常需要冯九思所掌握的社会关系,同时也非常担心他会出卖我们,所以,对这位同志的最后结论将主要依靠你提供的情报来做出判断,你要仔细了……” “保证完成任务。”杨炳新心中涌起一股昂扬的情绪。“狸猫”的事终于弄清楚了,他不再怨恨冯九思,但领导的提示又让他对冯九思产生了新的疑虑。他必须得考虑清楚从什么地方下手调查,因为,从领导的谈话中他终于明白,冯九思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领导必须得等他带消息回来才能得出结论,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手中正掌握着冯九思的前途,甚至还有生死。 在分手之前,领导告诉他将要安排他去见一个人。领导说:“这位同志代号叫‘百灵’,是我们最重要的情报员,如果不是因为甄别冯九思的工作太重要了,我们绝不会让这位同志冒险出面;她对冯九思有着深刻的了解,我安排你跟她谈谈,这对你的工作会有帮助的。” 此时杨炳新却产生了疑惑,忙问:“为什么冯九思会这么重要?领导却说,这可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连想也不要想,听到了吗? “听到了。”杨炳新却在心中不服,一个租界臭警察有什么重要的。但是,他也知道领导这样做必定有他们的用意,这中间的复杂和高妙绝不是他能理解得了的,也就没必要多操心了。虽然如此,他还是又问了一句:“我跟冯九思一起调查凶杀案,因为涉及到其他同志,他总是不住地向我了解情况,我该怎么办?”领导说:“你是我们审查冯九思的最后机会,所以,只要是不会危害到同志们安全的事,该说的就对他说吧,但绝不能向他透露‘百灵’。”杨炳新说:“如果他是叛徒,把党组织的情况泄露出去怎么办?”领导摇了摇头,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无奈地说:“他不会有这种机会的,我们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一旦发现他是叛徒,你不经请示,可以自行其事。”杨炳新问:“由我除掉他?”领导说:“是的。这是件极为重要的工作,组织上信任你,况且,等你完成甄别冯九思的工作,还需要赶赴沈阳,那边正着急等你过去……” 杨炳新知道,沈阳是日军在满洲国的老巢,在那里工作,他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实在不行还是让大福妈另外嫁人吧,免得她在家中苦等,同时也可以免得再让领导分心照顾她们――在这件事上,他还真是拿不定主意。 与“百灵”的会面安排在下午4点半钟,他正好有时间先去货场挣点钱,然后再回家一趟,看看大福那孩子到底怎么样了。老天爷呀,您可千万别让那孩子死…… 可是,就让他一个人来决定冯九思的生死吗?说不定还得由他亲手杀掉这家伙。他觉得领导给他压得担子太重了,他有些承受不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十九章 能够从货场里活着逃出来,杨炳新感觉自己很幸运。 与领导告别之后他来到货场,恰巧正赶上装车,管事坏模坏样地笑着说:“今天有一百多人在那边等着拾你的‘便宜柴火’,你小子可得仔细了。”他知道,自己午饭还没吃,口袋里一个铜子也没有,再不能有半点闪失,这次一定得挣到钱。 今天往火车上装运的是二百斤一个的大棉包,一垛一垛地堆了一片。封闭式车厢从调车场拉了过来,两边的车门全都被打开,这样既可以通风,又能照亮车厢内部。每节车厢里有两个人负责码货,杨炳新跟其他工人一起扛棉包装车。 他不放心自己的棉袍和呢帽,担心又像上次那样被人偷了,便托管事的放在他的小屋里。管事的说你小子这回学乖了,但完事之后得给我买盒烟。他知道管事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因为这年头没有不花钱白使唤人的。 没吃饭就干活的经历他不是没有过,知道这种事实在凶险,如果不是被逼到难处,他绝不敢冒这种会伤身子的危险。棉包上肩,他试着走了几步,感觉腿上还算有劲,应该是今天早上在冯九思家里的那顿好吃食的功劳。冯九思这小子也是党内同志,却穿洋服,坐汽车,吃香的喝辣的,他不知道革命成功之后会不会人人都能过上这种好日子,但他知道现在必定是不能。唉,人不能跟命争,也许自己就是个吃大苦受大累的命,比不得冯九思干革命工作也干得如此舒坦,当然,除非他是个叛徒。 扛一个大棉包装车之后,管事的就发给他一根竹签,竹签上用烧红的铁丝烙着记号。每十根这种竹签换一根烙着复杂记号的竹签,这根签子能值五毛钱,但领钱时他只能领到四毛,那一毛钱是管事的收取的回佣,若是不交这份钱,任何人都别想在这块地方找到活干。 两个钟头过去了,他的腰里已经别着一块多钱的竹签。他希望能再挣一块钱,然后就可以去看大福妈了。负责码货的两个小子他看着眼生,但他们却在上边拿他打哈哈:“你小子怎么今天短打扮了?人们都说你穿着棉袍到洋行去当大写了,不曾想还得跟这群苦哈哈一块搅勺把子……” 他的肚子里这会儿已经彻底空了,脚下直打晃,没力气与他们斗嘴,但那两个小子却不住地撩拨他,让他心中冒火。又干了好一阵子,看看货已经装得差不多了,他还得紧跑两趟才能挣足两块钱,不想那俩小子又在上边甩闲话,他把棉包扛到车厢边上时也不好生接着,故意让他在重压之下等上半天。 “平地扣饼”、使巧占便宜是一回事,这俩小子故意让他多受累少挣钱则又是一回事,忍了这回怕是要惯了他们下回。他心头火起,丢下棉包翻身上车,一把揪住其中一个小子的衣领,不想,另一个小子却乘机拉上朝着货场这一边的车厢门,把工人们挡在门外,两个人一起动手,将他逼到了另一侧的门边。 杨炳新的心中急转,发觉这可不像是装卸工人通常打架的阵势。只见一个小子伸手将他的手臂拦在外边,另一手臂曲起来熟练地压在他的喉咙上;另一个小子一只手夹住他的另一只手臂,空出来的那只手从腰间解下一条黄麻绳,只轻巧地一绕,便绕住了他的脖子……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俩小子不是打架,而是想要他的命。他妈的自己太大意了,只听冯九思那混蛋说凶手专门在夜里杀人,却没想到他们也可能会改主意。他奋力挣扎着,想挣脱凶手抓住他的手臂,好使出他磨练多年的行意拳,但这两个小子肯定是练家子,拿人关节的手法娴熟,治得他动弹不得。再看看他们眼中阴冷的神气,他便明白今日必定是凶多吉少。 他们打算像杀死“喜鹊”那样勒死我吗?杨炳新想等他们松开一只手去抓绳子头里,自己猛地弯腰低头,给其中一个小子来个“黑狗钻裆”,将他掀下车去,到那时,他不论是只面对一个小子赤手相搏,还是跳车逃走,都还有机会。他最担心的是其中一个人纠缠住他,另一个小子拉着绳子到他身后,给他来一个“套白狼”。这是单身劫匪对付单身行人的古老手段,就是贼人将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从肩头上拉紧绳子,用脊背顶住他的脊背,脚下迈步向前,让他仰面朝天地跌倒在他的脊背上,脚下失去平衡,人也就无力反抗了。 果然,那两个小子挤着他来到另一侧的车门边,其中一个小子迅速松开他的手臂去拉绳子,同时转到他身后。他知道自己转瞬之间便要命丧黄泉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力量来,曲起空着的那只手,用手肘猛力捣向身后那人的肋骨,乘那人手上一松,便踊身向外一跳,将拉着绳子的那个小子一起带下了车。 此时他已经顾不上与凶手搏斗,因为即使他腹中有食,身上有力气,要同时对付两个杀人的行家也毫无胜算。于是他拔腿就跑,脚下风也似地向调车场方向奔去。那两个小子在他身后紧追不放,但好像他们的脚步并不快,双方始终隔着三四丈的距离。 他终于接近调车场了,这里停着一列列的车厢,但不知哪一列火车会在此刻突然开动。他从一排车厢下钻过,又爬上了另一排敞篷货车。那两个小子在后边开枪了,子弹尖叫着从他身边飞过,有时也会打到车帮上。他在一排排车厢下来回乱钻,希望能摆脱凶手,但那两个小子仍然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追赶,像是知道他必定无法逃脱,已经将他当成了死人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汽笛,过后便是蒸汽机车放汽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机车沉重的“喘息”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机车拉动车厢时必然会响起的挂钩间的撞击声。这声音与他相隔两三条铁轨,他连忙伏身爬过一列车厢,不想,一声汽笛高叫,正赶上一列敞篷火车开进调车场,车速不快,正在减速停车。他连忙扒住车厢的扶手登上车厢,然后沿着车厢往前猛跑。后边的凶手已经追了上来,也跟着他上了敞篷车厢,手中的枪啪啪地响。他又慌忙从车厢上跳下,在地上猛跑几步,只是,巨大的惯性还是将他带倒在垫铁轨的碎石子上,双手全都跌破了皮,但他顾不上这些,翻身一滚,躲开险些追上他的子弹,钻入另一列车厢下。 从车下向另一边望去,他发现在下一条铁轨上正有一列火车在开出,速度很慢,只是刚刚起步,想必就是他方才听到动静的那趟车,车上拉着一辆辆的军用卡车。再回头望去,他看到两名凶手也已经跳下车,正弯着腰向这边搜索过来。 现在再不动身就只有等死了,他连忙翻身爬到另一侧的铁轨边。这时凶手也发现了他,拼命地向他开枪,子弹打在车轮上碰出一串火花。他不能再迟疑了,便翻身跳上已经开动的列车,钻入一辆汽车的驾驶室,把身子伏低,顺手将脖子上的黄麻绳拉下来系在腰里,焦急地等待列车开出调车场。 他心中在想,如果这两个家伙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这一次的袭击便说明他们杀人的行动并没有规律,绝不会像冯九思说的那样只在夜里杀人。果然,这时他突然听到外边有人高声喊叫:“你小子给我听着,一天杀一个人的规矩是改不了的,今天杀你不成,我们就只好去杀‘百灵’啦!” 他们怎么会知道“百灵”?莫非“百灵”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吉田事件”?他想不明白,因为在领导方才告诉他之前,他从来也没听说过“百灵”这个代号,更不要说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了。他觉得应该赶紧通知“百灵”,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应该亲自保护“百灵”的安全。 列车开到了“下九股”才减速,他从车上跳下来,疯了一般跑到最近的一家烟卷楼子打电话。冯九思家里没有人接听,蓝小姐房中也没有人接听。这个混蛋跑到哪去了?他很为难,但更让他为难的,是他没有钱付电话费,而且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衣,棉袍和呢帽都还留在管事的房间里。 看看烟卷楼子里的钟表,他发现已经将近4点半了,便对烟卷楼子掌柜的说了声回头还你钱,然后撒腿猛跑,把那人愤怒的骂声远远地甩在身后。他是个有志气的汉子,如今打电话的几个铜元都给不起,而且为了避免麻烦还跑得飞快,他感觉很羞愧。 领导方才说过,“百灵”是他们最重要的情报员,他可不能让“百灵”有半点闪失,否则就不只是感到羞愧这么简单了。在赶往接头地点的路上,他这才想到自己今天怕是见不到大福妈了,也不知大福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章 当冯九思望见怀抱纸花的报童走进交通饭店时,正好是下午四点半钟。他放下手里的《庸报》,走出饭店来到街对面。街上的洋车、电车、汽车来来往往,但并不妨碍他的视线。方才他已经从蓝小姐的鞋柜里取出藏在那里的手枪,又将蓝小姐带到二楼的一个空房间里隐蔽起来,同时吩咐茶房要像往常一样收下纸花,这才来到楼下监视送花人。他很是希望那人能把他带到凶手那里,让他顺利地抓住他们,这样一来,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对领导宣布破案了。 过了不一会儿,报童又出来向北走去,他也在街对面跟着一起往北走。只走出不远,报童突然穿过马路来到天祥商场的大门口,他急忙闪入近旁的一家鞋店,隐在门边向外看。报童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很快就有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从商场里走出来,问了报童几句话,又塞给报童几个铜元,然后转身朝北走。看来,这个高瘦男人便应该是送花的人了。 冯九思远远地跟在那人身后,只见那人像是并不着急,一路闲逛,兴致勃勃地观赏街边的橱窗,用目光追随购物的漂亮女人,脚下不停,径直向日租界走去。见鬼,这家伙要出租界,这可不是好事。如果他跟着这家伙走出法租界,就有可能被守在法租界和日租界交口处的日本兵搜身,那时他身上的手枪就会成为麻烦。 他脚步加快,打算追上前去,找条小巷将这家伙拉进去审问。不想,那人并没再往北走,而是向西拐进中原公司附近的一条小街,又走了一段,便又拐进一条小巷。他从巷口望进去,发现那人进了右边第三个门。 这是一座三层的膳宿公寓,二房东是个秃着话,他把那人放平在地上,松开他的衣领和腰带,左手按在他的心脏部位,抡起右拳一下一下地狠砸。等他左手的手背都被砸肿了,那人还是没有动静。没办法,他只好捏紧这家伙的鼻子,嘴对嘴地给他做人工呼吸…… 这时门外像是有了动静,但他不敢停下来,否则这家伙必死无疑……这家伙一定是从来也不刷牙,嘴里臭得像大粪坑,他只好强忍着,一口一口地往里吹气……门外有人敲门,先是曲着指头斯文地敲,接着是用拳头砸,而且人声嘈杂,显然不只一个人。如果来的是这家伙的同伙,万一被他们冲进来,他一个人两支枪可对付不了……他又是在那人胸口上一阵乱捶,那人终于猛地一阵咳嗽,眼皮动了动,这才醒过来……也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已经有人开始用脚在踹门。 他忙问:“今天你们打算杀谁?”那人两眼茫然,显然是大脑缺氧。他又问了一遍,那人才说:“今天晚上杀‘百灵’。”他忙问:“‘百灵’是谁?”那人说:“只有头儿知道。”他又问:“你们头儿是谁?”那人说:“详细的不知道,大家伙儿都叫他老杨。”他问:“老杨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那人说:“老杨穿件旧棉袍,人长得挺体面……” 这时,房门猛地被踹开,冯九思连忙举枪向门口射击,同时抢步冲入里间,然后从窗子跳到隔壁楼顶,飞也似地逃走了。他知道自己这不是怕死,而是不能不逃。与敌人英勇战斗,壮烈牺牲固然光荣,但是,如果他不管不顾地死在这里,非但不能完成组织上交给他的任务,还会让那个代号叫“百灵”的同志也被凶手杀死。 该死的,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个“百灵”呢?一定是杨炳新对他有所隐瞒,没有说实话。不对,该死的这里边有问题,他心中一惊,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家伙说他们的头子叫老杨,穿件旧棉袍,人还长得挺体面,这不是在说杨炳新还能是说谁? 想到此处他急忙往交通饭店跑,担心蓝小姐脱党后再次为组织工作时的新代号就是“百灵”,而杨炳新送纸花给她,使的其实是欲擒故纵之计,不对,绝不是欲擒故纵,因为杨炳新完全有机会将他和蓝小姐一起杀死,这样一来,参与过“吉田事件”的同志也就全死光了。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发现有太多的事情讲不通,太多的事情都可以做多种解释。莫非,莫非什么?其实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心中暗恨自己没用,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但为了避免被凶手跟踪,他还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耽搁了不少时间。 看看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五点半,他离开交通饭店已经一个小时了,如果杨炳新或者凶手真要对蓝小姐下手,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得手。但愿这些家伙死心眼儿,守着每到夜里才杀人的规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一章 冯九思冲进交通饭店,惊散了大厅里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他没功夫等电梯,而是径直跑上二楼,来到隐蔽蓝小姐的房间,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 他心中大急,担心自己辜负了这个可怜女人的一片痴情。在冲上:“我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人,更没见过他,你问错人了……”他没有办法,只好诈她道:“我知道你认得这个人,而且仍然跟他有联系,你必须得告诉我他是谁,他在哪?”蓝小姐却说:“你这个狠心的冤家,你还是杀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 他不相信蓝小姐的话,认为她一定知道“百灵”的情况,只是因为组织上对泄密者处罚严厉,她不敢,同时也不能对他讲实情。最后他只好说:“如果今晚‘百灵’被杀,你就是罪魁祸首。”蓝小姐表情痛苦地挣扎了半天,终于说道:“这些事你还是问杨大锤,或者是上级领导吧,我不能对你讲任何事。”然后,她颤抖着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你跟踪送纸花的人,见到‘狸猫’了吗?” 他此刻正在为蓝小姐不肯讲实情而生气,便没好气道:“见到的都是杀手,我差点就没命了。”听到这话,蓝小姐一下子瘫软在地,抱住他的腿说:“咱们别在这儿玩啦,还是快逃吧,逃到南洋就有好日子过了。” 蓝小姐在这个紧要当口居然自私地重提脱离组织,出国过小日子的事,这让冯九思很生气,便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恶狠狠道:“去南洋的事你干脆就忘了吧,现在你给我把脸上收拾干净,出去好好应酬,今天要出大事,外边的这些家伙没有一个是好剃的头,我需要集中精神,你必须得帮我。” 蓝小姐毕竟是久经场面的“职业女性”,再从卧室里出来时,脸上的笑容虽然有些僵硬,但言语却便捷得很,转眼间便把每个人都应酬得滴水不漏。这也就越发地让冯九思想请求领导招回她继续工作,特别是仍然以现在这个身份工作。 接下来他与小仓的谈话非常顺利。小仓先问清楚杨炳新和蓝小姐都听不懂英语之后,便用英语对冯九思道歉说:“对不起,刚才我说谎了,我并不是来看蓝小姐,而是专门要找你的,只是因为联系不上,这才请周先生帮忙,他说你可能会来这里,就把我带过来了。” 冯九思心里充满疑虑,嘴上却说:“不客气,您是不是又有新发现?”小仓说:“得不到你调查的最新进展,很难再有发现,我着急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位事。”他问是什么事?小仓还是不放心地朝杨炳新和蓝小姐看了看,这才说:“今天中午我的学生们在敷岛料理店请我吃饭,说是大阪料理,其实满不是哪么一回事,不过,席间他们却突然谈到了你正在调查的这件案子,这让我大感兴趣。” 冯九思安静地听小仓讲,没有插话,同时他也在想,小仓对这件案子是不是热心得有些过头了。小仓接着道:“我那几个学生都在华北司令部特别事务调查课任职,他们谈到你的时候,有几件事特别重要,一是他们已经知道那位杨先生是个真正的共产党,二是他们还知道你正帮着这位杨先生调查这个案子,第三点就是,他们说这件案子不是他们干的,但到底是谁干的,他们还没有线索。” 冯九思心道,这些话说了也等于白说,对他没有任何新的启发,然而,如果从反面来看这些情报,也许就有些线索可寻了。例如,为什么日本人要通过小仓向他透露已经得知杨炳新是“真正的共产党”?又为什么通过这种方式向他证明日本人没有参与此事?这会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结果反而证实了那个杀手的供词――老杨,也就是杨炳新与日本人已经勾结一起? 然而,倘若这是日本人在反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计谋,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反间计”呢?若果真如此,得出的结论就该是杨炳新确实是个“真正的共产党”,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未曾“叛党”。 想到此处,冯九思问:“他们对我怎么看?”小仓说:“他们认为你不该参与此事,否则必有性命之忧。”他又问:“那么你对我怎么看?”小仓显然看出了他的试探之意,便坐直身子,正色道:“我只是你的棋友,如果高攀一些,我也可以妄称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所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尽朋友之谊而已,别无他意。” 冯九思忙道:“您别介意,我只是想问,您觉得我能破得了这个案子吗?”小仓说:“你需要挖掘更深的线索,只有找到凶手杀人的真正目的,接近了事实真相之后,你才能阻止凶手杀害下一个目标。” 冯九思嘴上说您说得是,但在心中却想,把小仓的建议换一种说法就应该是,如果我用“百灵”作诱饵,就有可以引诱凶手落入事先布置好的圈套。只是,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这个主意绝不是可以随便对人讲的。凶手已经知道“百灵”的情况,想必也已经掌握了“百灵”的落脚点,今天晚上是关键。然而,关于“百灵”他却毫无线索,蓝小姐又不肯讲,让他到哪去找这个人呢? 此时蓝小姐已经将周孝存哄得平静下来,他铁青的脸色也恢复到了往日的晦暗。冯九思对周孝存和小仓说:“你们二位且宽坐。”他又对蓝小姐说:“给他们换茶上点心,殷勤着点儿,我去去就来。”说话间,他拉起身穿单衣,腰系麻绳,双手扎满纱布的杨炳新走出交通饭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二章 外边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他没问杨炳新为什么只穿单衣,因为他不想让其他事干扰了他试探杨炳新的计谋。两个人向南走了一个路口,然后拐进一条小街,停在一只巨大的垃圾桶近旁,冯九思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握住插在后腰上的枪柄,这才单刀直入地问杨炳新:“‘百灵’是谁?” 杨炳新的双眼一下子瞪得溜圆,然后他迅速抻起袖头擦净被冷风吹出来的鼻涕,同时也抹净了脸上的表情,不咸不淡地问:“你问这干什么?” 冯九思握住枪柄的手轻轻拨开手枪的保险,说:“我今天追踪到了凶手的老巢,抓住一个家伙,他交代说,他们今晚的目标是‘百灵’。” 杨炳新的眉头拧在一处,脸上像是要苦出水来,半天才说:“今天下午有人追杀我,被我逃脱了,他们追在我屁股后边喊,说是既然杀不成我,今晚就只好去杀‘百灵’了。” 话到此处,杨炳新已经证明了“百灵”确有其人,但冯九思反而有些后悔,因为他发觉自己还是不够机智。如果他真够聪明,就应该引诱杨炳新先将“百灵”的事讲出来。现在他先把底露了出来,也就无从判断杨炳新讲这番话是不是顺坡下驴了。 于是他急忙换个角度试探:“凶手的话不可信,你又怎能保证他们今晚不是要杀你、杀我,或是杀蓝小姐呢?” 杨炳新用缠满绷带的手抓骚着凌乱的头发,想了一阵才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想,就是我们先把蓝小姐藏起来,再通知‘百灵’撤离。”冯九思却进一步逼问:“为什么不先通知‘百灵’撤离,然后再把蓝小姐藏起来呢?”杨炳新一拍巴掌道:“还是你聪明。” 不远处就有公用电话,杨炳新打电话,却让冯九思站得远远的,说:“‘百灵’的事上级让我负责,你别探头探脑地乱打听。” 他听不到杨炳新对着听筒在说什么,也就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当真在给“百灵”打电话。这可不是好现象,他心中暗道,如果杨炳新就是凶手供出的那个“老杨”,这样做也是顺理成章,只是,这样一来他下边的行动就步步有风险,步步要人命了。当然,如果杨炳新不是叛徒,而是被他误会了,那么,两位并肩战斗的革命同志却在相互猜疑,又怎能完成任务?只是,现在时间太紧,凶手对同志们的追杀又刻不容缓,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来证实杨炳新的真实“身份”。 见杨炳新放下电话向他招手,他心道,不管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得小心提防才是。他问:“跟那边联系上了吗?”杨炳新却瞪了他一眼,指指看电话的老人让他付钱。 天哪!这家伙如果不是绝:“‘百灵’让我们晚一点再过去,所以,还是先把蓝小姐藏起来再说吧。”冯九思说:“这个我来安排。”杨炳新却瞪了他一眼道:“上次就是由你安排‘大象’,结果把他‘安排’死了,这次得让我安排。” 冯九思觉得这话没法反驳,同时也想跟着他一探究竟,便没再争执。但杨炳新的话又让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忙道:“你得赶紧通知上级领导,‘大象’的身份已经暴露,明天不能派人去认领他的遗体了。”杨炳新想了想方道:“我们先把今晚熬过去,这件事明天早上再跟领导说吧。”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交通饭店里贵客云集,杨炳新的这身打扮让每个看见他的人都笑个不停。来到蓝小姐的房间,小仓和周孝存已经走了,只留下蓝小姐一个人对着那束纸花发呆。冯九思对她说:“别做梦了,赶紧穿衣服,咱们走。” 蓝小姐什么也没问,但这一次却长了经验,她在下身穿上厚厚的呢裤,上身穿上厚毛衣、丝棉袄,外边又套上皮大衣,把自己扎裹得像“狗熊”一样,让冯九思看着直想笑。杨炳新却对她说:“你脱下大衣换上这件棉猴儿,免得有人认出你来。”但蓝小姐不愿意放弃皮大衣,便拿了块包袱皮裹住大衣挽在手里。 穿上棉猴儿戴上兜帽的蓝小姐再不像个交际花,但到底像什么冯九思又实在想不出来。他问杨炳新:“咱们去哪?”杨炳新说去河北。 河北此时是日军占领区。他走进蓝小姐的卧室,将身上的两只手枪都藏在鞋柜里,但空着两只手跟杨炳新去日军占领区又让他有些担心,四下里找一找,也没有什么称手的家伙,只好抓了把英式雨伞拿在手里,必要时也可抵挡一阵,至少可以用它的金属尖端刺穿杨炳新的喉咙,如果他真是叛徒的话。 三个人全都准备停当,站在房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蓝小姐先笑了,因为他们的模样实在可笑。但冯九思却在心下赞叹,赤手拿着把雨伞就敢跟着可疑的杨炳新前往日军占领区,自己可当真是够勇敢,当真是够悲壮,当真是够英雄…… 18 这是杨炳新平生第一次坐汽车,望着在小雪中匆匆赶路的行人,他确实很难压抑住心中那股子从安全和舒适中生出的惬意。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的差别,原来他们每天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他虽然在心底批判自己,但也确实盼望着革命理想实现之后,他也能带上大福妈和大福,当然了,还有大福妈替他生的儿子一起坐汽车,吃馆子…… 汽车刚刚驶过金刚桥,他便让大家都下车,说:“就这么直接坐车去不安全。”冯九思问:“还有多远?”他说:“走路最多半个小时。”他注意到冯九思低头看了看蓝小姐脚上的高跟鞋,再抬起头来时,目光中流露出责备之意。然而,他绝不能让汽车司机发现隐藏蓝小姐的地方,无奈之下只好说:“你雇辆洋车吧。” 见冯九思招手叫过来三辆洋车,他又不由得有些生气。汽车是机器拉人,坐在上边还不算什么,可这洋车却是人拉人,不是有理想的革命者应该坐的。于是,他只让蓝小姐一人上车,同时对冯九思说:“咱们俩在后边跟着。” 出乎意料的是,冯九思并没表示反对,而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洋车后边一路小跑。这家伙平日里像个“话痨”,今天怎么变得深沉了?上级让他甄别冯九思是不是一个坚定的党员,如果这家伙不讲话,不行动,他就无从判断。于是他问:“跟我详细说说,你到底怎么知道‘百灵’这个人的?” 冯九思平日显然很少走路,刚跑了两个路口便开始气喘,一番话讲得也是断断续续,但内容还算清楚,述说了他跟踪发现凶手的巢穴,并且抓获一名凶手的经过。他又问:“除了问出来‘百灵’的事,那人还说了什么?他们的头子是谁?”冯九思说:“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同伙就把门踹开了,我只好逃跑。” 他并没有因为冯九思逃跑而看不起他,因为保存实力是抗战的基本战术,没有错处。但让他生气的是,怎么这家伙偏偏会问出来“百灵”,而不是别的事。想到此处他不满道:“你应该先问清楚他们的头子是谁,叫什么名字,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这样我们就能发现目标,尽早破案了。”冯九思显然是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回头向身后看,口中道:“我这会儿也在后悔哪。”但他的语气全无后悔之意。 没有发现凶手是件令人为难的事,但“百灵”的事更让杨炳新为难。下午他逃脱凶手的追杀,赶到接头地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很多,没能见到“百灵”,便只好再去见上级领导。领导虽然嘴上没有批评他,但面色甚是不悦,便让他不好意思开口说明自己下午的危险经历,也免得像是在为自己找托词,编造理由。但凶手既然说要在今晚暗杀“百灵”,这位同志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对此他又不能不管,无奈之下,便又不得不对领导坦白了自己的这段“离奇”经历,请求领导给他在租界里安排武器和接应人,也好让他随时出动,保护“百灵”的安全。 领导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又交代了新的接头暗语,这才让他与“百灵”联系上,约定明天下午再见面。至于今晚凶手可能会袭击“百灵”的事,他在电话中没讲,因为领导对他反复强调,“百灵”现在负有非常重要的使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影响这位同志的工作,更不能因为敌人扬言要杀死“百灵”,便中了他们的“敲山震虎之计”。领导严肃地说:“对敌斗争危险复杂,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被敌人利用;‘百灵’是我们潜伏多年的同志,组织内部知道他的人都很少,我相信敌人不可能发现这位同志,就算是他们听说了这个代号,也必定不知道这位同志的真实身份,所以,你千万别自作主张……” 他确实没有自作主张,方才当着冯九思的面打电话时,他接通的根本就不是“百灵”家,而是交通饭店。他不能冒险让冯九思得知“百灵”的真实身份,因为这家伙毕竟还没有通过审查。但是他知道,如果冯九思带回来的消息准确无误的话,便证明“百灵”必定有危险,所以,他今晚必须得去保护“百灵”,万一出现危急状况,他还得带着“百灵”紧急转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三章 他指挥洋车左转右转,刚过河北三经路,冯九思突然叫住洋车夫说:“到地方了,把人放下吧。”他相信冯九思这样做必有理由,便隐身到一株大树边向后观看,发现后边只有一辆自行车,骑车人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南去了。 不过,他认为在这个地方打发走洋车夫也不错,毕竟离目的地不远了。他指引着冯九思和蓝小姐走进巷口写着“庆吉东里”的一条小巷,冯九思却将他拉住,隐身在巷口说:“你看看那个骑自行车的又回来了吗?这家伙是从法租界一路跟过来的。” 小巷里很黑,外边街灯昏暗,他探头向南望去,果然发现跟踪他们的那人又骑车回来了,但在接近巷口时却骑得很慢,很警觉的样子。他急忙拉着冯九思和蓝小姐隐入巷子深处。这附近他很熟,知道庆吉东里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往北可去东三经路,往南可去东四经路。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只要沿着东四经路向东走,越过京山线铁路道口便到了。 这时冯九思说:“跟踪我们的人必定是凶手,我们还是先回租界,另给蓝小姐安排住处吧。” 这家伙居然不想对策,只想逃跑,杨炳新认为这可不像是冯九思惯常的想法。冯九思粗暴的坏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如今还没动手便想逃跑,这必定不是这家伙的真心话,反而像是对他的试探。 于是他道:“如果不除掉跟踪的人,我们逃到什么地方都不安全。”冯九思果然高兴地接过这个话头说:“你要是没带武器,就领着蓝小姐先走,让我留在后边给他一家伙。”说着话,他举起手中的雨伞做了个击刺的动作。 杨炳新摇头,先不要说这把“洋伞”是否能杀人,在黑暗的巷子里,能不能刺中都很难说。况且,如果跟踪的那家伙身上带着枪,冯九思一击不中,再被那人开枪打死,到那时,他倒是用不着再费心甄别冯九思了,但对上级领导却没办法交代――领导说得清清楚楚,冯九思很重要,上级等着用他哪。他只好说:“咱们快走几步,前边有个十字巷口,咱们在那个地方伏击他。” 十字巷口上有一盏路灯,很暗。杨炳新指挥冯九思和他分别躲在巷口两边,同时让蓝小姐慢慢地朝巷子深处走去。他对冯九思说:“要是万一出错,你只管带着蓝小姐快跑……”说着话,他从腰间解下那根结实的黄麻绳,但用手一捋才发现,绳子中间没有打结。 “套白狼”的绳子分两种,只劫财不要命的,绳子上用不着打结,只将受害人勒昏就行了;但如果想要人命,或是贼人力气小怕受害人挣扎,就一定要在绳子中间打一个绳结,这样一来,当绳子套在脖子上的时候,绳结便能恰好抵住受害人的咽喉。 他侧耳细听巷外的动静,手上熟练地在绳子中间挽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死结,然后双手分开握紧绳子的“两腰”,中间只余出一尺左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准确地将绳结“扣”在那人的喉咙上,同时也免得绳子松松垮垮,会被那人伸手抓住。 那人来了,自行车在小巷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颠簸,发出细碎的声响。行近十字巷口的时候,那人将车速慢了下来,像是在犹豫,但很快他又加速向前,想必是望见了在前边的路灯下出现的蓝小姐。就在他刚刚骑到十字巷口的时候,冯九思突然伸出雨伞,一下子插进自行车的前轮。由于车速不快,那人并没有跌倒,而是将车子向杨炳新这边歪过来,他一足支地,扭头向冯九思望过去,同时松开车把,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来…… 杨炳新让冯九思为他制造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双手将黄麻绳一抖,准确地“叼”住那人的脖子,然后抬起膝盖自己很小心,不可能暴露身份,让我不要瞎操心。”冯九思焦急地问:“那你就不管‘百灵’了吗?”他说:“这可得好好想一想,实在不行就去请示领导。” “你他妈的还想什么?你想看着自己的同志被人杀死吗?”冯九思大叫道,显然很生气。 “那你说该怎么办?”杨炳新用很诚恳的声音问,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摆脱冯九思的办法。 “我们两个一起去保护‘百灵’,如果凶手真的来了,也好抓住一个问问清楚。”冯九思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就这么办,但到时候你可得听我指挥,不许自作主张……”杨炳新送冯九思回交通饭店去拿枪,他说:“我得骑着车子在周围转一转,也好引开可能在这附近蹲守监视他们的敌人。”听到这话,冯九思不信任地望着他,但最后还是说:“你小子要是丢下我自己跑了,我可饶不了你。” 杨炳新嘴上说不会的,没有枪我保护不了“百灵”,但他心中却道,要是带着你去我可没办法跟领导交代。 冯九思走进饭店大门,杨炳新骑着自行车故意在交通饭店门前来回走了两趟,这才脚下加力,飞也似地去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四章 接应人的住处在“英国菜市”旁边,是一家烟卷楼子,虽然已经上了门板,但小窗口里还亮着灯。接应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起来很强壮,此时正坐在一张破藤椅上悠闲地观赏一张张的“烟画”。他依照领导交代的暗号与那人接上头,那人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包交给他,里边是一支“枪牌橹子”和两只备用弹夹。 他又借用这里的电话接通“百灵”家,只说这里是“鸭子楼”,找你家太太。很快电话中便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他背转身,用手捂住话筒讲出“百灵”的专用暗号,双方对答无误,他这才说:“理由我不方便在电话里细说,但你今晚确实有危险,我必须得带着你撤离你的住处。” 对方沉吟了片刻方道:“这会儿说话不方便,突然她的声音又高了起来,说‘莫斯科硬肠’和黑鱼子酱真的来货了吗?只有两根,那我也要,你送过来吧,怎么就不行呢?好吧,好吧,我自己去取,我认得地方,不就是莫斯科食品店吗?我坐汽车一会儿就到,真没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说完她便把电话挂断了。” 他问卖香烟的同志:“你知道莫斯科食品店吗,怎么走?”那人详细地告诉他路线,然后他说:“今晚的任务非常危险,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了,你得找两位可靠的同志跟我一起去。” 那人摇了摇头说:“你既然需要帮手,就应该提前通知我,如果现在去找人,你至少也得等一个小时。”他看了看烟卷楼子里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八点半,便只好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行吗?”那人笑得很苦,伸出手指向下指了指说:“我倒是真想跟你去……”他把头伸进小窗口向下望,这才发现,这位同志的膝盖以下只有两条空裤管。 莫斯科食品店此时还没有关门,里边的灯光明如白昼,橱窗里摆放的都是他不认识的食物。这一带是“白俄”聚居地,来来往往的俄国人很多,巡捕也格外的多。他将自行车藏在食品店后边,从腰间解下那条黄麻绳系在衣服里边。这种环境他不熟悉,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摸摸西装里边的单衣,幸好下午干活时他把那半包日本香烟带在身上,打算累了时好抽一口,这才没跟棉袍一起丢掉。 他点上香烟,站在橱窗前假装欣赏里边的食物,同时留心观察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百灵”是个女人,而且是坐汽车来。他对“百灵”的了解仅限于此,所以,他很怕认错了人。 这时,一辆黑色大汽车停在食品店门口,一位三十多岁的太太从车上下来,但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司机说:“那点活明天一早就干,你回去时别忘了把‘大锤’找出来……” “大锤”是他的代号,应该就是这位女同志了。他抻了抻花哨的西装上衣,跟在这位太太身后走进食品店,口中低声问:“您要的那十二只半鸭架子,什么时候给您送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没有新暗号,他只好用不合时宜的旧暗号接头。这位太太头也没回,声调正常地说:“半只吊汤……” 暗号对答无误,“百灵”吩咐他拿一只草篮跟在她身边,而她则挥手挡开热情如火的俄国女店员,径直走到近旁没有顾客的水果柜前,悄声问:“谁在跟你一起办这个案子?”同时她将一只颜色鲜艳的大苹果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苹果,实话实说:“还有‘戴胜’。”说着他便将苹果送到嘴边,一口咬去三分之一,然而,等他看到“百灵”责备的眼神时,这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忙将咬过一口的苹果放到草篮里。又是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他发觉自己已经被饿傻了…… “百灵”手上接着挑选水果,口中道:“是‘戴胜’啊?也好,不过,请你转告领导,我不能撤离。”杨炳新问为什么?“百灵”说:“有一份情报非常重要,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上级命令我必须得拿到。”杨炳新问:“明天白天再拿不成吗?”“百灵”叹了口气说:“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 篮子里的水果装满了,杨炳新主动又拿来一只草篮,说道:“要不就让我跟你回家,也好就近保护你。”“百灵”笑了,笑得很宽容,说:“我总不能把你打在蒲包里带回家吧?实在是不方便。”他坚持道:“我得到确切消息,今晚你确实有危险……”“百灵”笑道:“不会比平日里危险更大……”但杨炳新仍在坚持,两个人争论的结果是,“百灵”允许杨炳新在她家的房子外边隐蔽起来,远远地保护她。 就在这时,店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笔挺的制服,身高体壮的司机。这家伙曲起右臂抵在杨炳新胸前,右手伸开,掌缘随时都可以切在杨炳新的喉咙上,同时用左手夺过杨炳新手中的草篮,恶狠狠道:“该死的‘拆白党’,瞎了你的狗眼……” “百灵”家的司机粗暴地将杨炳新丢出食品店的大门。他故作柔弱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转到食品店后边取了自行车,便飞驰而去。他必须得在“百灵”回家之前先赶到那里观察地形,判断凶手可能采取的闯入方式,还要找出以少胜多的办法――他此时已经有些后悔没带着冯九思一起来,这家伙虽然可恶,让人不放心,但在交火的时候毕竟是个帮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几个凶手,但肯定不会是一两个。 “百灵”的家在英租界克伦坡道西头,街道两侧是成排式样各异的别墅。两年前他就是在这条街上制造了“吉田事件”,但“百灵”家的房子离当年吉田次郎住的那幢别墅隔着两个街区。他骑车从“百灵”家门前来回走了几趟,发现屋里有灯光,说明里边还有别人。他把自行车藏在不远处,然后缓步走回来。 他已经看清楚,这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从开间上看要比冯九思的家大很多,一楼至少会有两个大房间,还会有厨房、厕所,楼上则至少会有三个大房间。他发现,要在这座房子里抵御进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的第一个弱点就是楼侧的小门,这里是下人出入的地方,如果由他组织进攻,他就会派一个人守在这里,然后先攻击房子的正面,等将屋里的人都吸引到正面之后,再让那个人冲进侧门,两面夹击。 这座房子的第二个弱点是一楼的半圆形落地凸窗,虽然从正面看上去大门很结实,但凸窗却很薄弱,很容易就能被人打碎玻璃攻进去。第三个弱点是正门有一个小小的柱廊,而柱廊与凸窗之间相距不到三尺,蹬着凸窗,扒住柱廊就能轻易爬到凸窗顶上的阳台,可以借机攻入二楼。再转到楼后边,他欣喜地发现,后面的窗子外边都加了一层结实的木制百叶窗,凶手在仓促之间,应该不会选择从这里进攻。 凶手既然已经扬言要在今晚刺杀“百灵”,就说明他们并不担心房子里的人有所准备,但是对于街上巡逻的巡捕他们却不能无所顾忌。虽说巡捕胆小自私,但是,一旦发生枪战,他们也会招集人手,前来干预,所以,凶手只能有十几分钟的作案时间。 在通常的情况下,如果由杨炳新来指挥这次进攻,他至少也得需要四到五个帮手才行,所以,凶手来的人也不会少。如果他能够进到室内,有合适的武器,再加上两三个帮手,就可以有力地抵御外来进攻,至少可以把凶手挡在屋外,一直坚持到巡捕们赶来。然而,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一支枪,而且只能守在门外,所以,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愿敌人并不知道“百灵”的住处,而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在“百灵”家邻居的花坛后边趴下来,从这里可以同时看到“百灵”家的前门和侧门,等一会儿凶手若是真的来了,他就可以从这里出击,先击毙进攻侧门的那个家伙。他一个人要想对付许多人,就得各个击破才行。他取出手枪,拉开枪机看看子弹是否已经上膛,再取下弹夹看看是否压满了子弹,然后又检查过两只备用弹夹,这才把枪和弹夹都藏在这户人家的信箱里。他知道,虽然他隐蔽得很好,但也不能把枪带在身边,如果今晚凶手没来,而他自己却被巡捕当盗贼抓住,身上带着手枪可就说不清楚了。 这时,“百灵”乘坐的汽车回来了。他看到“百灵”走进正门,司机抱着买来的食品跟了进去,然后再没出来。这下好啦!方才在食品店里他清楚地看到,这位司机的腋下带着一只大口径的科尔特转轮手枪。这家伙显然是“百灵”家的司机兼保镖,也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同志哪!唉,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这家伙在里边,“百灵”的安全至少多了一分保障。 可怜哪!想到自己孤单的处境,杨炳新不由得自嗟自叹。如果“狸猫”、“大象”,还有我的亲弟弟都还活着,我现在也就用不着操心甩掉冯九思是不是做错了事…… 过了不知有多久,街道两侧人家的灯光都陆续熄灭了,街上只有间隔很远的路灯和各家门廊上昏暗的灯光,再有就是偶尔驶过的汽车车灯,很少有行人。一切都准备好了,但今晚最好是一场虚惊,因为他知道,如果凶手当真有四五个人,就算他战死在这里,“百灵”也未必能逃过此劫。可怜的大福妈,对不住你们娘儿俩了……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飞也似地冲过来,吱地一声停在“百灵”家门前。凶手明目张胆地来了,杨炳新立刻紧张起来,但车上却只跳下一个人来,然后汽车立刻又开走了。 他看到,那人站在街边四下里望了望,但街灯昏暗,让他看不清正脸,只觉得此人看起来很眼熟。那人整了整身上的大衣,走到“百灵”家的门廊下,按响门铃,同时摘下了头上的呢帽――妈的,是冯九思! 眼看着冯九思被迎进门去,他却毫无办法。这家伙怎么会知道“百灵”的地址?莫非他…… 正在焦急之际,突然有人在他身后按住了他的头,同时,一支冰冷的枪管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完啦,这下子完了,他知道自己保护“百灵”的计划已经完全被凶手识破,“百灵”的生命就在呼吸之间,而且,只要“百灵”被杀,他今晚即使能逃得活命,也再没脸去见领导了。于是,他挣扎着将头扭向一侧,想要高声呼叫,给屋里的人报警,却立刻感觉头上猛地一疼,便昏了过去。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就在他昏过去的一刹那,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对不住了,大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五章 看起来,领导终究还是不信任我呀!冯九思从交通饭店的大门后转出来,望着飞车远去的杨炳新,不由得有些灰心,方才他发现杨炳新杀死跟踪的凶手,证明自己并不是叛徒的那一阵高兴劲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下边该怎么办呢?他一下子没了主意。这种没有目标,没有决断的感觉对于他来讲还很陌生,心中没抓没挠的。去找上级领导讲道理?他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联系方法。去找小仓谈谈,一起下盘象棋,讲讲侦探学?平日里这或许是个开心解闷的办法,但他此刻心中却如同堵着一块凉炸糕,油腻腻、粘糊糊、冷冰冰、酸溜溜地难受,不是开心解闷就能排遣得了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不知道杨炳新这样做是出于领导的指示,还是自作主张。如果是杨炳新自作主张,这便只是他与杨炳新个人之间的不团结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这是领导的指示,命令杨炳新在破案的关键时刻甩掉他,那么事情可就复杂了。 两年来他感受到的不信任和冷落,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莫非从一开始他们就在疏远我,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更没把我当成真正的同志?他心中痛苦,却又无处可诉,便来到蓝小姐的房间,让茶房给他叫了一个应时当令的银鱼、紫蟹火锅,又烫了一壶山西“老白汾”,自斟自饮,其实却是在生闷气。 该死的杨炳新有什么了不起?竟敢把我给甩了!不错,你今天确实杀掉了跟踪的凶手,解除了我对你的怀疑,为此我可以向你道歉,甚至可以摆酒请客,告诉所有的同志,说我冯九思是个小肚鸡肠,多疑好猜忌的臭警察,而您老人家才是真真切切的革命同志,但是,这些也只能证明我敢于认错,知耻近乎勇,证明你并非像我怀疑的那样是个叛徒而已,却证明不了你是一个真正的战士,有能力保护“百灵”周全,因为,“吉田事件”已经证明,你并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地指挥…… 倒霉的上级领导也是,明明知道我跟杨炳新这个混蛋合不来,却偏偏派他来跟我合作,这不是故意给我添堵,找别扭吗?再者说,如果你们不信任我,就应该早早通知我,对我说,冯九思同志,鉴于你在工作中的表现并不能让我们放心……或者说冯九思同志,因为你的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我们无法再相信你是一个坚定的,无畏的,勇敢的,为党和民族可以牺牲一切的革命同志,所以,从今天开始,请您自便……如果是这样,我也就用不着再为你们牵肠挂肚,从此后我就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为我们共同的理想而工作,或者是仅仅为自己工作,这便倒也让我少了些束缚,多了些自在…… 至于说小仓那家伙,每次见面都装得客客气气,骨子里其实傲慢得很,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不过是岛国小民的贡高我慢,自高自大罢了;周孝存那老东西也不是玩意儿,明明他的手下也在死人,却还故作神秘,死活不肯跟我交流情报,说不定你老小子跟这起连环杀人案也有瓜葛,否则怎么会这么巧?还有茶房也不是东西,“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平日里得了我多少的赏钱,今天这火锅里煮的却不是在三岔河口用“花篮”从凌眼里钓上来的红眼珠金眼圈的银鱼,而是潮白河里的黑眼珠大路货,一毛钱就能买一大碗…… 他知道,不论是诅天咒地,还是怨天尤人,也都不过是给自己解心宽,出出胸中这口恶气罢了。他确实舍不得放下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理想,此前也绝没有过放弃理想的荒唐想法,但是,此前他的心中也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郁闷,这样六神无主,这样急需找人替他拿个主意。 罢了,罢了!他将烧酒喝干,一跺脚一横心,便让茶房给他叫了一辆汽车。放眼天下,他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只好去找蓝小姐――既然领导不让他追求理想,他还是跟着蓝小姐到南洋过小日子去吧! 该死的,这可是个没出息的主意,但除此之外他又能怎么办呢…… 汽车越过京山线铁路道口,车轮在铁轨上颠簸,让他酒劲上涌,感觉像是能打虎。也许这个主意没有错,真的,在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又没有任何前途的情况下,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才算得上是正经主意。 他脚步趑趄,走进搭建在铁路沿线的棚户区。方才送蓝小姐来时他曾留心记住了路径,那户人家并不难找,但房中却空无一人。他用力压住酒意,大着舌头向邻居打听。邻居们说:“大福那孩子病得厉害,已经开始抽风,那位阔太太看着不对,就带着他们娘俩去医院了……” 方才送蓝小姐来时,一见这间破房子,他的心里就不痛快。屋子里黑洞洞的,油灯上的火头比黄豆还要小,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贫贱之气,第一口吸进去便堵得他胸中作恶,只好慌忙退出来。他原本打算拦住蓝小姐,给她另找住处,不想,蓝小姐却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再没有出来。 匆忙之中,他刚才只模模糊糊地看到屋里有一盘炕,炕上坐着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八九岁的病孩子,其他的一概没看清。他认为自己当时脑子迟钝得很,等坐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由杨炳新送他回交通饭店的当口,方才想到今天这件事他办得不漂亮――蓝小姐在人家借宿,他总得该给那妇人撂下些钱才是道理,照现在这个样子,蓝小姐半夜起来,怕是想喝口热水也没有,更不要说燕窝粥了。 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家,也不知道这家人跟杨炳新有什么关系,原想问一问,却又实在张不开嘴。当真正的富人遇到真正的穷人时,感觉最窘迫的其实是“好心的富人”――这是他此刻最真切的感受。 汽车停在马大夫纪念医院门前,他跳下车直奔值班护士的房间。这是蓝小姐最信赖的一家医院,每个月她都会往这儿跑几趟,有小恙时当然是来看病,没病的时候她也来这里当几天义工。牧师说,耶稣基督的爱心会眷顾每一位上帝的选民,特别是像蓝小姐这种操持“不正当行业”却又有善心善行的好人,于是,她做起这类善事来也就格外起劲。 值班护士很健谈,告诉他男孩得的是“猩红热”,舌头上已经起了“草莓斑”,病情非常危险,医生说若是能挺得过今晚,明天就应该有救了……他问蓝小姐在哪,护士说:“她们在观察室里,蓝小姐还没什么,倒是她的老妈子伤心得厉害,已经昏过去两次,医生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又吊上葡萄糖水,这会儿刚安静下来……” 他在护士洪流般的话语中抢了个空当道声谢,便丢下她跑到观察室。他看到一位面色贫苦的妇人正躺在床上输液,身上盖着他给杨炳新买的那件黑棉猴儿,想必就是大福妈了;而蓝小姐则正姿态优雅地坐在一边喝茶,陪着她说话的是位满面痴醉的年轻大夫,想必已经被蓝小姐迷住了。 一见他进门,蓝小姐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啦?” 他没有回答蓝小姐的问话,因为她关心的那件事已经与他毫无瓜葛了。他先是尽责地向年轻大夫询问男孩的病情,又问都用了什么药,吃了什么饭,等到听说蓝小姐已经将住院押金交过了之后,他这才向焦急满面的蓝小姐赞赏地点了点头。 蓝小姐显然对他的这种不紧不慢的劲头很不满意,便客气而又坚决地将大夫请出观察室,但还是礼貌周全地先给他引荐那位妇人:“这位是杨太太,是大福的妈妈,这位是冯先生,是杨先生的朋友。”然后她才将冯九思拉到门外,焦躁地问:“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百灵’那边出什么事了?” “原来你真的认识‘百灵’,却一直在对我说谎?”冯九思不由自主地厉声道。 蓝小姐自知说错了话,但全无愧色,而是凛然道:“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但知道‘百灵’,也知道‘戴胜’你;‘吉田事件’那会儿,是由我专门负责跟‘百灵’接头,现在虽然跟她两年没见了,但我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对组织上有多么重要,所以,你快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要是她万一出了什么事,组织上说不定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认为是我把她给出卖了……” 于是,他一五一十地对蓝小姐讲述了“百灵”所面临的危险,也坦然承认了杨炳新甩掉他和上级领导对他并不信任的事实。蓝小姐听罢这才平静下来说:“我这只是猜想,并不一定是实情,也许杨大锤错会了领导的意思,甩掉你并非是领导的原意……”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冯九思心中仍然在生杨炳新和领导的气。 蓝小姐面色凝重地说:“我是个意志不坚定,主动脱离组织的人,按理说我不应该再参与这件事,况且,上级领导在我脱离组织之后,曾特地找我谈话,大意就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情报工作中最大的漏洞,所以,如果我不能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守这个机密,最好的办法还是离开本地,远走高飞,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冯九思问:“那么你怎么回答?” 蓝小姐苦笑道:“我脱离组织只是因为受不了那份苦,并不是想叛变出卖同志,领导相信了我的话,所以一直跟我保持着联系……” 冯九思忙道:“那你就赶紧帮我联系,我要面见上级。” 蓝小姐说:“我的联系方法很慢,至少也得一两天,来不及的。” 冯九思又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把‘百灵’的姓名、地址告诉我。” 蓝小姐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但是,如果这中间出了半点差错,让‘百灵’的身份暴露或者被杀,到时候,即使领导不处置我,我也必须得自我了断……” 与蓝小姐的这番谈话,让冯九思感觉像是正在经验一种宗教体验。当他心灰意冷,刚刚打算放弃理想,脱离组织,带着蓝小姐去过一种虽然自私自利,但又于人无害的小日子时,却意外地得到了“百灵”的确切消息。该死的,这种事可不能经常发生,否则他必定会因此而变得迷信起来。 现在知道了“百灵”的下落,说不得,他就必须得赶去给杨炳新帮忙,因为他不相信杨炳新能将“百灵”保护得周全,就像他不相信在“吉田事件”中杨炳新全无责任一样。至于蓝小姐,唉,既然自己决定重新拾起理想,再次回到革命队伍中来,跟她去南洋过小日子的事也就不必再提了。为此他觉得蓝小姐很无辜,很是对不起她,便伸手将她搂在怀中,用力抱了抱。 蓝小姐在他怀中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是明白了一切,但什么也没说。 他回到休息室与大福妈道别,大福妈对他说:“老杨身上没衣服,你把这件棉猴儿给他带去吧。”说话间,她揭开盖在身上的棉猴儿,露出一身补了几十个整整齐齐补丁的棉袄裤。 冯九思见此情景,心中不由得一疼,几十年没流过的眼泪险些涌了出来。杨炳新那混蛋真是不配有这么好的太太!他从衣袋里取出支票簿,开了张两千元的支票交给大福妈说:“明天让蓝小姐陪着您去银行,立个折子把钱存上,往后好好照顾自己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不能再耽搁,便抱起棉猴往外走,蓝小姐像小媳妇似的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往外送。他说:“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说不定今天夜里就能真相大白,等明天一早我就过来接你,带你去买首饰、听戏、吃大餐……” 但蓝小姐却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是去不成南洋,我们也一样可以过小日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六章 冯九思猜想,杨炳新此时必定会埋伏在“百灵”家附近,但他并不想与杨炳新取得联系,因为这一次他要自己做主,自己指挥自己。让那混蛋留在外边当接应吧,他心中恨道,同时希望空中零星飘落的雪花能变得再密些,给没穿棉猴儿的杨炳新一个教训。 按了一阵门铃之后,果然是“百灵”亲自来开门,但冯九思并没有暗号可以与她接头,便只好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叫了一声“周太太”,然后与警觉地出现在她身后的周孝存客气地握手。 周孝存不耐烦地问:“什么事这么要紧?现在已经很晚了。”同时他向冯九思身后摆了摆手。 冯九思这才发现,原来周孝存并不是毫无防备,他的保镖兼司机老曹此时正握着一支大口径的科尔特手枪守在门背后。于是他说:“我得到确切情报,今天晚上可能会有人来暗杀你。” 这是他在路上就已经设计好的托词,因为他无法与“百灵”直接对话。况且,周孝存的手下也在不断地遭到暗杀,今晚直接杀到他的头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周孝存的表情中没有恐惧,只有疑虑。他问:“凶手是怎么发现我的?”冯九思摇了摇头说:“我抓住一个混蛋,他只交代了今晚的暗杀目标,没来得及说别的……”周孝存也在摇头道:“我早就说过你办事鲁莽,居然跟美国人学着用电刑,结果该问的话没问,却把人给弄死了!” 难道被他好不容易救活的家伙又死了?于是他只好故作强硬道:“我走的时候那家伙可还没死。”看起来,此时只有说实话才能尽快说服周孝存,因为他不知道这老家伙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方才是不是又在诈他。 接下来,他详细地对周孝存讲述了这几日调查的结果,但是,却将凶手今晚暗杀的目标由周太太改成了周孝存。周太太殷勤地给他们送茶送点心,同时也在仔细听。最后他说:“作为朋友我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等周孝存回话,电话铃却突然响了起来,来电话的居然是小仓,指名要找冯九思。他从满面狐疑的周孝存手里接过电话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小仓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到处打电话都找不到你,只好来问周先生是不是知道你的下落,因为我很是为你担心。” 冯九思问:“你担心什么?”小仓说:“这件事电话里不好讲,你现在能不能到我家里来一趟,反正只隔着两条街,很近的。”冯九思说:“我有事离不开,你还是现在就说吧,到底什么事?”小仓说:“好吧,好吧,我方才听学生们讲,他们又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报,说杀人凶手今晚可能会有重大行动,目标是一个叫‘百灵’的人。”冯九思心中一惊,故意问:“那人是男是女?”小仓说:“学生们说可能是个女人。”冯九思问:“那人多大年纪,什么身份,住在什么地方?”小仓笑道:“这些事学生们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他们说,凶手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行动,因为他们已经找齐了所有要暗杀的目标。”冯九思想了想又问:“那么,除了那个女人,凶手的目标还有谁?” 小仓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让你到我家里来的原因,不管凶手是什么人,哪怕他们是日军宪兵队的特务,也绝不会到一个日本侨民家里杀人。”冯九思心中一惊,忙问:“你是说?”小仓道:“是的,我的学生说,你也是凶手的目标之一,你能来吗?还是我派仆人过去接你?” 冯九思抬眼看了看周孝存和周太太,又向窗外望了望,不知杨炳新此刻是不是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然后他客气地对小仓道:“谢谢您费心了,我哪也不去。” 他没时间对周孝存解释,刚放下电话,便立刻关掉客厅里的电灯,同时又指挥周太太和老曹关掉楼上楼下所有的电灯,然后才对周孝存道:“除了老曹,你还能找到其他人手来保护你和家人吗?” 很显然,周孝存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急忙拿起电话,但很快又把听筒放下,沮丧道:“糟糕,电话线被切断了。”他又让老曹去发动汽车,却被正在窗口向外观察的冯九思制止了,因为他发现,此时至少有五个手持长短枪的家伙正从两侧向这座房子逼近。 他忙问:“你家里有长枪吗?”老曹拉开柜子抱出来两只枪盒,里边是两支雷明登双筒猎枪。他拿了一支猎枪和一盒子弹,把另一支猎枪交给老曹,然后把老曹安置在客厅门边,又推倒了一只五斗橱挡在他身前说:“你从这里可以控制客厅的凸窗和正门,如果守不住你就退到楼梯下,但死也不能上楼。”老曹点点头说:“我们家跟着周先生家已经三代,是该出一个舍身救主的‘忠仆’了。” 冯九思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一会儿我就下来跟你并肩战斗。”然后他领着周孝存和周太太来到楼上。 周太太说:“我们去孩子的房间吧。”孩子的房间在西边,两个女孩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已经被吵醒了。冯九思指挥周孝存跟他一起搬动衣柜挡住窗子,又对他道:“我走之后,你用床把门顶住。”不想周孝存却说:“我还是到主卧室去,如果他们攻上来,也好把他们引过去,毕竟他们的目标是我,我留在这里,老婆孩子也危险。” 主卧室外边是阳台,下边就是客厅的凸窗。冯九思说:“这个地方很不安全,万一敌人从阳台攻进来,你就往楼下撤。”周孝存却说:“你小子光棍儿一条,才会想出这种混账主意,我怎能丢下老婆孩子不管!” 这话说得也是,冯九思没法与他争论,但看到周孝存手中的那支小巧的勃郎宁手枪,便想到这东西在交战中起不了多大作用,于是他将从凶手那里缴获的手枪交给了他。方才离开蓝小姐之后,他先去交通饭店取了一趟武器,幸亏把两支枪都带上了。 返身回到周太太的房门外,他对着门缝悄声道:“你们千万别出声,把门顶紧。”这时他听到门缝中传来周太太亲切的声音:“你自己也要当心,我们全家可都指望你啦!”周太太的话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英雄,心中不由得豪情万丈,让他不单要将“百灵”和她的孩子保护周全,为了“百灵”的幸福,他也必须得把周孝存保护周全。 再来到楼下,老曹告诉他,外边有人在拨锁,不像是要强攻。他说:“敌人一定是知道咱们有准备,他们这是在引诱咱们暴露藏身的位置……”糟糕,他们怎么会知道屋里有准备的?冯九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莫非我进门的时候他们已经守在外边,专门等着我们到齐了再动手?如果是这样,埋伏在外边的杨炳新说不定已经惨遭毒手了。 但是,此前连我都不知道“百灵”的确切情况,凶手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莫非,该死的,莫非他们是跟踪我过来的?不对呀!我坐的是汽车,一路上小心得很,没发现后边有汽车跟踪。莫非他们跟踪的是杨炳新?这倒有可能,这家伙向来粗心大意,送蓝小姐的路上,要不是我发现,那小子一定会把凶手引到他家里。 他隐身在餐厅的门里,拉过碗橱挡在身前,又抱了一摞碗盘,东一只西一只地摆在厨房的地上。如果凶手从通往厨房的侧门偷偷进来,这些碗盘会提醒他。布置好这一切,他对老曹说:“猎枪子弹不多,看准了再开枪。” 关上灯之后,从屋内向街上望去,依稀的街灯虽然昏暗,但如果有人出现在窗口和街边,他们还是能够看得很精楚。正门那里还像是有人在拨弄门锁,显然那人很笨,好半天也没把门打开。过了一会儿,连拨弄门锁的声音也消失了,四周很静,更显得危险。 突然,冯九思听到楼上哗的一声,应该是阳台上的玻璃门被打碎了,紧接着便响起了枪声。他妈的不好,凶手拨门原来是引开他的注意力,目的是为了掩护别人爬上阳台,直接攻入二楼。他刚要起身上二楼去支援周孝存,正门却轰地一声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碎玻璃、碎木片像飞镖一般向室内射来,纷纷钉在墙壁和楼梯上。老曹哎呀叫了一声,左臂被插入了一根半尺长的木刺。 紧接着,客厅的凸窗哗地一声被打碎,有人射进来一片弹雨,是汤姆逊卡宾枪。老曹一支手举起猎枪,咔啦轰,咔啦轰,凸窗外的射击被打哑了。冯九思用目光往来察看正门和厨房,这时,有人从正门边把卡宾枪伸进来,贴着地面往来扫射,他轰地一枪打过去,威力巨大的霰弹把那支卡宾枪打得飞到了街上。然后他问老曹:“子弹装好了吗?”老曹说装上了。他说:“你掩护我,我上楼去看看。”说着话他便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跑。 二楼走廊里没有人,“百灵”待的房间完好无损。他悄悄接近主卧室,低声问:“老周,怎么样了?”周孝存在里边说,那家伙还在阳台,但我腿上挨了一枪。 刚刚开战,老曹和周孝存便全都受伤了,这可不是好兆头。他伸头进去向阳台张望,发现玻璃门大开着,薄纱窗帘被风吹起,弄得屋里很冷。阳台上的那家伙一定是躲在墙后边,要想干掉他可是不容易。他站起身,打手势给周孝存,让他爬出来躲在门边掩护自己,同时悄声对他说:“万一我受伤了,你别管我,直接躲进卫生间,好从侧面保护你太太的房间。” 见周孝存点了点头,冯九思这才拔出手枪咬在口中,然后蹲下身子,把猎枪高举在头顶上,慢慢地向阳台移动。他不知道阳台上的凶手躲在了哪一边,必须得用猎枪去试探。他明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但是他不怕。上级领导不是不信任我吗?我今天就叫你们看一看什么是孤胆英雄,什么是为革命理想而不顾一切,什么是壮志未酬身先――呸,这么危急的关头也不知道忌讳! 楼下的枪声又激烈起来,已经受伤的老曹压力一定很大。他刚把枪管伸到阳台上,便有人从侧面抓住他的枪管向外猛扯,同时伸出手枪顺着猎枪打过来。然而,这家伙没想到冯九思的猎枪是举在头顶上的,子弹打了个空。也就在这当口,冯九思放开猎枪,让这家伙拉了个空,身子猛地向后一歪,恰好给他时间取下咬在嘴里的手枪,当胸给了这家伙三枪,在这家伙跌倒后,他又爬上去在这家伙的头上补了一枪。 总算打死了一个,外边至少还有四五个,但也许是七八十来个。黑暗中看不清模样,他伸手摸了摸那家伙的腿,不是小日本儿,没长缺钙造成的罗圈腿。于是他哑着嗓子冲楼下喊:“上边行啦!” 楼下果然闪出两个家伙,其中一个扒着门廊和凸窗向阳台上爬。等这家伙的手刚刚扒住阳台的栏杆,冯九思便将猎枪从栏杆间伸出去,一枪把他打了个跟头,翻身跌了下去。 不好,那具死尸刚跌下楼,楼下便丢上来一枚手雷。 该死的,这些家伙用的都是美式武器,一定是日本鬼子把缴获国民政府军队的武器用来支持汉奸,同时还可以掩人耳目,迷惑英租界的巡捕和大众。冯九思脑子里转着念头,脚下却飞也似地向卧室外逃去。美国人造的东西都很实在,手雷的力量极大,爆炸的冲击波把他直接掀翻在走廊里,屁股上被弹片撕开了一个口子。可怜自己的这身上等英国花呢西装,抗战以后中西交通断绝,再想弄这么一身好衣服怕是不容易了。 楼下也传来爆炸声,他担心老曹一个人支撑不住,便叫过周孝存,让他继续防守阳台,自己又连滚带爬地来到楼下。这时他发现,门厅已经很不像样子了,各处的门都被炸得东倒西歪,给老曹当掩体用的五斗橱也被炸成了碎片,老曹手握科尔特手枪歪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向衣袋中去摸猎枪子弹,却只摸到一颗,原来衣袋被弹片划了个大口子,子弹都丢了。他想到老曹身上去找子弹,老曹身上也没有。他试了试老曹脖子上的脉息,还有脉搏,但同时他也失望地发现,老曹的肚子已经被炸破,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现在谁都不能指望,只好一个人干了。他再次回到餐厅门边,发现自己得同时防守来自客厅、正门和厨房的三面攻击。他的手枪弹夹里能装九发子弹,加上枪膛里的一发,一共十发,方才用了四发,还剩下六发,而猎枪里只有两发霰弹。现在他总共只能开八枪,根本就抵挡不住凶手三面的攻击,但是他又不能退到楼上去,如果上了楼,他就等于把“百灵”直接暴露在凶手面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第二卷:代号 第二十七章 该死的巡捕都跑到哪去了,这边打得这么热闹,他居然连警哨声也没听到。他感觉屁股上这会儿有些疼了,用手一摸全是血,但伤口好像不算太大,并不影响他走动。 他听到敌人已经进了客厅,同时,他摆在厨房地上的碗盘也发出了声响,他现在面临着两面夹击,也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突然又传来枪声。现在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了,他用手枪向客厅与厨房各开一枪,然后猛地向楼上跑去。身后的敌人追着他射击,但是没打中。他守在楼梯口上用手枪向下射击,把敌人压制在楼下,然后端着猎枪冲入二楼走廊。 他发现,周孝存此时已经倒在走廊里,一个凶手正举着卡宾枪向孩子们的房间射击,屋里好像也有还击的枪声。这时那个凶手发现了他,连忙掉转枪口,但冯九思把猎枪齐腰端得极稳,咔啦轰,咔啦轰,这两粒大号霰弹完全可以打死两头公牛。那凶手被击中胸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后跳了起来,撞开房子西面的玻璃窗和挡风百页窗,跌到楼下去了。 现在他再没有一粒子弹了,只能像棒球手一样把倒转的猎枪举过肩头,隐身在楼梯边的走廊里。楼梯上有人在小声商议,是两个人,再加上外边必定要安排的撤退接应人,至少还应该有三名凶手。 为理想而牺牲的事他以往只是口头说说,或是偶尔想一想,从来也没当真,现在事到临头了,他的感觉就像是下四川馆子吃“麻婆豆腐”,滋味复杂得很,有些是恐惧,有些是悔意,有些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情,又有些是没能亲眼得见理想实现的遗憾,再有就是不能跟蓝小姐一起过的小日子…… 凶手开始上楼,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突然高声叫道:“‘戴胜’老兄,戴老兄,把枪扔出来投降吧,我绝不难为你……” “他妈的你是谁?”冯九思不由得大惊,而且认为自己这一生从来也没这么吃惊过。 那人笑道:“咱们没见过面,但我对你却是久闻大名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冯九思发觉自己太大意,上了凶手的当,因为有人突然从他身后扑了上来,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跟着楼梯下边冲上两个人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凶手说:“上边交代得清清楚楚,‘百灵’和‘戴胜’都要活的……”于是,另一个凶手也扑上来压住冯九思。 他拼尽全力反抗,因为他看见那个身材高大的凶手正端着卡宾枪停在“百灵”藏身的房门前,但捉住他的两个家伙都很厉害,一前一后卡住他的脖子,让他很快便感到窒息。这时他听到那个身材高大的凶手说:“‘百灵’女士,要不是我义兄杨大锤引路,我们还真找不到你,出来吧,我保证不杀你的丈夫和孩子……” 该死的,杨炳新果然是叛徒,自己还是被他骗了。就在冯九思万念俱灰,觉得无颜再见领导,想就此死去,一了百了的时候,他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开口了――是杨炳新。 杨炳新声音嘶哑地叫道:“老三,义弟,狸猫,你这个混蛋,你骗得我好苦哇!” 砰、砰几声枪响过后,冯九思感觉卡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了,但人还压在他身上,让他一时挣脱不开。 只听“狸猫”说:“大哥,我刚才饶你一命,没在外边弄死你,也算是尽了兄弟情份,这会儿难道你当真要打死我吗?” 紧接着却是哗的一阵弹雨,是卡宾枪的声音。冯九思担心杨炳新上了他义弟的当,便连忙推开压住他的凶手,抓过凶手的手枪,但起身一看,却见到一个黑影在房子西面的窗边一闪,跳了下去。 这时,隐身在楼梯口的杨炳新也向那扇窗子冲去,同时对他叫道:“照顾好‘百灵’。”他便跃身而下。冯九思追在后边大叫几声,想把杨炳新叫回来,但这家伙根本就没理会他。 面对“国仇”时大家都很理智,但面对“私仇”时却都头脑发昏了。冯九思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杨炳新再次上了他那位狡猾的“义弟”的当――“狸猫”这家伙果然背叛革命,制造了“吉田事件”,而且事后还用假死欺骗了义兄。然而,他又不能追上去帮忙,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事――“百灵”。 两个女孩躲在床下,都没受伤,只是吓得不轻。“百灵”坐在床脚边一个劲地咳嗽,手枪丢在一边,右胸上渗出血来。冯九思看了看她的后背,子弹穿了过去,没有留在体内。 这时,代号“百灵”的周太太突然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悄声道:“‘戴胜’,我早就知道你是谁……”冯九思说:“我今天才知道你是谁。”周太太说:“我现在没办法给你拿我丈夫的文件了,你干脆直接去找上级领导,就说我刚刚才看到军统局发来的密报,说是有证据表明日本马上就要进攻美国,下边是密码,你记住,是035……”冯九思一喜,说:“密码先不急,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有美国参战,这是好事呀。”周太太有些气急道:“好事坏事咱们没权判断,领导下了死命令要这份情报,我能不能完成任务可就全都仰仗你啦,你把下面这组密码记住了,立刻就去向领导汇报……” 冯九思却在犹豫,如果他现在离开,周太太必定会流血而死,于是他道:“日本打美国没那么容易,况且这是国家大事,凡是大事办起来都慢,不怕耽搁这一时一会儿,我还是先给你治伤,等你的伤势安定下来,自己再去跟领导汇报吧。”周太太连声咳嗽着还要讲话,他忙伸手按住她的嘴说:“就算是我现在通知了上级领导,他们也未必能给美国帮得上什么忙。” 见周太太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只好说:“那就让我先给你包扎好,等救护车一到,我立刻去见上级。”但是他知道,要想去见上级领导可没那么容易,他必须得等杨炳新回来带他去――但愿杨炳新别被他义弟伤着。 周太太好像是拿他没办法了,很无奈地闭上眼睛说:“卫生间里有药箱,但你先去看看我丈夫怎么样了?”他回到走廊里,发现周孝存还活得好好的,除了腿上受了点轻伤之外,就是头上破了一处,想必是被凶手用枪托打的,但此时还迷迷糊糊的不认人。他取了药箱回到周太太身边说:“老周没事,脑袋上被敲了一下,既不挡吃也不挡喝。” 周太太叹了口气道:“难道你总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没正形,不把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当回事吗?”冯九思笑道:“不是我吊儿朗当,而是你们把任务看得太重了,美国和小日本儿不论谁打谁,对咱们都是好事,所以,眼下还是你的性命最要紧。” 周太太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道:“如果我当初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外表自私油滑,内心却很坚定的同志,也就不会给领导写那份报告了……”冯九思问是什么报告?周太太道:“就是‘吉田事件’发生那天,你和孝存在赛马场跟英国领事密谋的事,孝存遮遮掩掩地不肯对我说实情,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为此我非常担心,担心你会叛党……”他忙问:“领导就是因为这个报告不再信任我了吗?”周太太说:“应该是这样,对不起。” 难怪领导会如此对待他,原来都是因为这位他们最信赖的情报员偷偷地告了他一状。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像是头上挨了一闷棍,有些恼怒,又有些伤心,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真相大白的释然。不过,他妈的,不过,唉,还是算了吧,她这也是尽职尽责,算不上大错,况且,即使有错也应该是领导的错,因为他们对他有成见,自然也就看不清事实真相了。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他感觉像是放下了一块背负多年的大石头,心情开阔了许多。于是,他不想让周太太对此有负疚感,便故作轻松道:“这其实是组织上对我的考验,通过今天这件事,我想我肯定能通过考验……” 周太太显然伤到了肺,嘴里已经在咳血,而且,随着每一阵咳嗽,伤口中都冒出气泡来,随时都有发生气胸的危险。冯九思现在只能先勉强将伤口包扎起来,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去。他跑到卫生间接了满满一盆水,回来的路上将半盆水泼在周孝存的头上,这才进屋为周太太清洗伤口,并且在伤口上敷满消炎用的磺胺药粉,接着便在伤口上垫一层玻璃纸阻挡空气进入肺中,然后再用纱布包扎,同时口中道:“你可一定要挺住,在没见到我的未婚妻之前,你可不能牺牲,我还等着你告诉我是不是应该跟那位小姐结婚哪,在这件事上,我就信你一个人,连上级领导都不信……”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讲这种话很像是开玩笑,但是他知道自己是认真的,而且从来也没有如此认真过。 他看到周太太冲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答应了!周太太跟他一样是共产党人,重然诺,守信用,道德上好比关云长,他希望这个微小的诺言对周太太有点约束力,让她不能擅自牺牲。 这时,周孝存突然在他身后怒吼道:“你这混蛋,脱了我太太的衣服干什么?”冯九思头也没回道:“你赶紧到邻居家里去借电话,让马大夫医院派救护车来。”周孝存口中骂道:“没规矩的小混蛋,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东西。”但他还是气哼哼地去了。 该死的杨炳新跑到哪去了?接下来送情报,抓凶手,我可全都得指望你帮忙哪!冯九思真想立刻把杨炳新揪过来,将这个不知轻重缓急,却偏偏在敌人手下救过他一命,让他不得不欠上一个绝大人情的浑小子狠狠揍上一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