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局》 作品相关 武侠引 a磻 Ц 壬 壻 裬a i δ 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人物谱·武林篇 / / / / 壺 é /é/ 伫é é / 磺 · 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人物谱·绿林篇 / / / / / 壺 / / / / / / / 棺 壺 / / 褣 μ 棺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人物谱·草军朝廷篇 o/ o 谣/ / / / / / / Σ/ 飺 r/ / γ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人物谱·诸子百家篇 k /k / Σ/ / :i/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人物谱·山庄游侠篇 Σ / a/ 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人物谱·医卜星相篇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人物谱·外邦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作品相关 武功汇总 诸子百家武功总领: [道家掌法,墨家刀法,儒家剑法,法家拳法,兵家枪法,医家针法,纵横家/阴阳家气血法] ★《纵横术》——纵横家武功 一、<纵术> 招式: 1、无隙(简江月、魏尺木[残诀])——“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无隙!” 2、裂山箭(林重)——“神弓擎天,一箭裂山!” 二、<横术> 招式: 1、自决(鬼谷子、夜)——“明治乱,定是非,决成败——此为自决!” ★《若水道》——道家绝学,共九重(魏尺木)——招式:1、黄河九曲。2、飞流直下。3、悬河泻水。4、大江东去。5、百川入海。6、潮水连海。7、曾经沧海。8、海清河晏。 ★《如长夜》——1、儒家绝学,西汉扬雄所创,已失传。2、儒教绝密内功(儒教掌教/罗伤/花溅泪),扬雄书童可观所创,流传至今。 ★《九转入脉》——杂家武功(魏尺木、察己) ★《天志刀法》——墨家武功(魏尺木、项吾),招式:1、规天矩地 ★《中庸剑法》——儒家武功(魏尺木) ★《无为掌》——道家武功(魏尺木),招式1、分花拂柳。 ★《刑名拳》——法家武功(魏尺木) ★《齐物心法》——道家内功(魏尺木) ★《大同心法》——儒家内功(魏尺木) ★《清虚心法》——道家内功(魏尺木) ★《大九州》——阴阳家绝学 ★《五德始终》——阴阳家武功(黄贞),分阴阳两卷,每卷又分内篇和外篇。阳卷刀法,阴卷剑法。《五行剑法》是其外篇,分别是‘金错’、‘木秀’、‘水寻’、‘火灼’、‘土寂’。 ★《青莲诀》——李白所创武功(楚江开),包含内功和剑法。招式:1、青莲化身。 ★《太白剑法》——《青莲诀》中的剑法(楚江开),招式:1、二水中分白鹭洲。2、天门中断楚江开。 ★《琉璃世界》——冰门武功(叶拈雪),招式:1、袖底藏龙。 ★《雪线冰针》——冰门武功(叶拈雪) ★《仁指》——孔门失传绝学(人老),招式:孝、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 ★《义剑》——孔门失传绝学(人老),招式:1、义无所欲。 ★《中庸剑法》——孔门武功(孔至、罗伤),与儒家同名,是其弱化版。 ★《秋风落叶掌》——杜门武功(萧下),招式:1罢长戟。 ★《梁间落月剑法》——杜门武功(萧下),杜甫梦李白而创。 ★《拈花剑法》——峨嵋派武功(远聆),招式:1、一枝赠春。2、回风之舞。 ★《惊心剑法》——杜门武功,花溅泪自创。招式:1、惊魂式。 ★《法相》——密宗绝学(听蝉) ★《蝉读》——密宗绝学(听蝉) ★《天人三策》——天人派至高武学(凌霄),董仲舒所创。招式:1、天罚之剑。 ★《春秋繁露剑法》——天人派武功(凌霄),招式:1、万物于一。 ★《韦陀杵》——少*功(素与),招式:1、金刚砸殿。 ★《云弄十九手》——点苍派武功(飞尘子、曲解关) ★《沧浪剑法》——点苍派武功(飞尘子、曲解关) ★《二宗法》——摩尼教绝学(方驳),招式:1、挪天移地。 ★《凝魂冻魄掌》——摩尼教武功(方连鹤) ★《离火诀》——火属内功(黄元龙),招式:1、烹江煮海。 “杀气”——水默武功 “煞气”——陆言武功 【零散招式】 “韩信夜点兵”——张风尘 “祸水东引”——问君平 “凶杀”——白虎 “鹰隼振翅”——师无算 “无风飘翠雨”——何癫 “登萍渡水”——魏尺木 “风月半斩”——青龙 “飞鹤擒鱼”——鹤冲 “鱼翔天际”——黄元龙 “敲山震虎”——黄元龙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楔子 一座不知名的山顶上,清风徐来,不似山下炎热。山上一座凉亭,亭子里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独自一人抬头望月,若有所感。月色黯淡,星罗却如棋布,压近山顶,似乎触手可摘。 这男子身材匀称,面如玉削,眉若刀裁,颌下长髯飘飘,一身素袍,上面印着八卦太极,却又不似寻常道袍。他忽而转头看向远处,虽在夜里,却是目力惊人,目光尽头,只见一个身影向这里走来。初时一步一丈,第二步便有十丈,再一步又似有百丈,不过一息,那身影已到了山脚。 这人见来人止步,便向山下说道:“何不上来?” 这山虽不高,却也有二百来丈,而这声音并非嘶吼,也非长啸,不过是寻常讲话,山底下那人却是闻之如在耳畔,声音传下来时与出口时并无二样。 来人闻言便笑道:“你这山还是不登得好。”同样是寻常讲话,山顶之人也是听得真切,却未搭话。 来人又道:“余兄,你我二人再对弈一局如何” “哦?以何为盘?” “以天下三百六十州为盘。” “以何为子” “以四海英杰,大唐黎庶为子。” “以何为注” “以江山社稷,万古昭彰为注。” “以何为期” 那来人顿了一顿,豪气干云:“还以二十年为期!” 大唐开国以来,改郡叫州,又于各地设“道”,变汉朝的“州、郡、县”为“道、州、县”。而在河南道的曹州有个县,名叫冤句。县里有一家大户姓黄,这处占地极广的府邸便是黄府。黄府主人单名一个巢字,生得一字横眉,为人豪爽,重义轻财,喜好结交武夫游侠,几十年来在草莽之中被人尊出了个“黄公”的偌大名头。 难得是无风无月的夏夜,静地连蝉鸣蛙叫都没有。 黄府议事厅里此时聚了七八个人,气氛颇为严肃,不似往常轻松。两侧众人都显得有些不安,只有居中一人,身着仙纹绫薄衫,横眉长须,约莫五十来岁,泰然自若,不怒自威,正是黄巢。这仙纹绫乃是青州上品,丝质轻软,织工精湛,上有纹络,风起粼粼便有如仙纹。 黄巢心不在焉地瞥了眼厅上众人,目光缓缓收回,忍不住又回想起了十几年前长安城外那段旧事。 那是他最后一次落第,三十多岁的黄巢带着一脸怒容,快步走到马厩前,飞身上马,一路扬鞭疾驰,奔到了长安城外。此时城外遍地雏菊,将开未开,并不惹眼。黄巢见菊思己,猛然扯住缰绳,驻马仰天高吟: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诗吟罢,这才稍解之前胸中的郁闷。可巧一相士打此路过,听得这吟诗之声铿锵有力,字句中透着豪迈大志。他不由得转头看向马上之人,这一看非同小可,惊得那相士长咦了一声。黄巢闻声看去,只见那相士打扮怪异,麻衣布鞋,头戴方巾,须发花白,眉目鼻口几乎揉成了一团,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那相士走上前,一手捋须道:“不才观阁下眉目间有股杀气,衣发间隐隐有紫气缭绕,怕是将来纲常崩坏,有阁下一份江山。敢问阁下大名?” 黄巢闻此大逆不道之语,并不慌乱,只讪笑道:“我名黄巢,已落第多次,如今只能回老家继承祖业了,若说富倒也可,如何贪得江山?” 那相士笑意不变:“阁下若不信,何不出一字让不才测上一测。” 黄巢毕竟是江湖儿女,生性洒脱之人,便脱口说了一个“黄”字。相士也不沉吟,张口便道:“黄者,中也,此指君当入主中原。这黄字上面是廿,廿下是一,二十年后,一统江山矣。” 黄巢听罢将解未解,这相士不待黄巢搭话,已从怀中摸出一块温润细白的玉佩来,塞入黄巢手中。见黄巢面露诧异之色,相士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道:“待令嫒髫年之时,阁下可持此信物,将一双子女送去齐州章丘邹家,学习技艺。不过十年,便可出山相助大业。” 黄巢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开口却被相士拦住:“此外,不才算出令郎五行缺火,先天阳气不足,恐难命久。须更姓为刘,取名鼎,借炎刘火德,或能稍延岁月。令嫒可取名贞。” 言毕,那相士飘然而去。黄巢听罢苦笑不已,自己虽有一独子名黄鼎,且向来体弱,可如何能改了祖宗之姓?更何况哪来的女儿?而那章丘邹家更是闻所未闻。 黄巢看那相士已然去远,又见手中玉佩形出天然,入手温热,知道是块好玉,不觉摇了摇头,便将其收入囊中,却并未将相士之语放在心上。他连夜打点好行装,第二日一早便登程趱路,回乡去了。 黄巢一路疾驰,不曾耽搁,不过几日便已到家。才进家门,府中管家便告知他夫人刚诞下一女。黄巢听罢,心底又喜又惊。喜的是这次离家已有七八个月,继长子鼎儿之后,今日又添得一女,可算是儿女双全了。惊的是那相士的疯癫之语却言中今日之事,难道他所言都是真的?将来天命在我黄巢身上?黄巢正值壮年,加上连年不第的愤懑,便暗暗信了那相士的话。于是不顾全家上下反对,将儿子改姓为刘。并在七年后将他们兄妹二人送去齐州章丘,几经寻找,在那山林隐蔽处果然有一户人家姓邹。 转眼间,二十年之期将到。王仙芝反了,天下大乱。府外战马嘶鸣,有脚步声进来,黄巢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所谓的齐州章丘邹家,并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不过是山坳里几间错落的石屋,隐在山野里,避世苦修。 屋里不过有些桌凳床椅,别无长物。四壁上只有一张斑驳画像,画中是一个佩剑的中年男子,半刚半柔,似文似武。一位身着素色罗襦衣裙的中年妇人将一对儿男女呼到面前:“你们兄妹二人随我学艺已有十年,先祖之缘已了,如今天下大乱,怕是那些藏了近千年的能人也都忍不住寂寞了吧,这次恐怕又要折腾百年之久了。你们回家去吧。” 那男女正是十年前被黄巢送来学艺的刘鼎和黄贞兄妹,二人知道师父脾性,也知道父亲所托,此番十年缘尽,必然离去,只得依依不舍拜别恩师,便回了曹州。 待刘鼎黄贞走后,屋里只剩下中年妇人摩挲着手中那枚佩玉,良久无声。玉上背面隐隐有“五德始终”四个籀文字样。 与此同时,都畿道河南府虞家,都畿道郑州新郑县韩家,河南道泗州宿迁县项家……很多传承悠久而又近乎销声匿迹的家族里面,纷纷有年轻一辈走出了家门。 ps:《残唐局》历史武侠新书首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一章 百年青莲 都道是大唐盛世,却不知这唐更是脏唐、乱唐。到了大唐乾符元年,普天之下各地州县已经连年地生了水祸旱灾,其中属河南道最为严重,乃至于“麦才半收,秋稼几无,冬菜至少”。天灾已是如此,但自上一位皇帝唐懿宗以来,“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各州县又不上言灾情,瞒上欺下,致使“百姓流殍,无处控诉”,人恶也到了极致。值此天怒人怨之际,民间便有童谣唱道:“金色蛤蟆睁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于是常年奔走江湖,贩卖私盐的王仙芝借此在濮州濮阳县聚了几千人,以吴俊才为军师,以尚君长为大将,揭竿而起。他便凭着这一文一武,搅得天下动荡,世人皆知。王仙芝的人马一路上所向披靡,所到之处官军节节败退,不过一年时间,便打到了曹州。他便以曹州为据,在那里修整,其人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其人马号称“草军”,并传檄诸道,斥责李唐吏治腐败、赋役繁重、赏罚不平等诸多罪恶,希冀天下英雄豪杰群起响应。 江湖向来不沾官家之事,本来他们对王仙芝的造反并无兴趣,不说李唐以前的汉代晋朝,单单最近几十年里,造反的事也有好几起了,比如淮南道台州象山县的裘甫,岭南道桂州的庞勋……江湖中人见惯不怪,一个个的只是冷眼旁观,概不理会。 然而随着王仙芝的一次次胜仗,渐渐从草军里传出了一个消息,这让观望的武林、绿林都开始蠢蠢欲动。说是王仙芝帐下有个叫楚江开绝天人派虽然早已不问朝廷之事,不过田总管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会派人以历练为名下山,襄助一二。”信使闻言,心中大大松了口气,躬身一拜,便回去复命了。 凌霄稍运内力于掌间,那书信便片刻化作了飞尘。他将宽袖一挥,便有几名弟子上前将那两个碍眼的大箱子抬了下去。 “霜仗、悬秋!” “在!” 凌霄唤声刚落,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快步走上厅前,拱手而立。 “命你二人下山历练,顺便去曹州会一会那所谓的李太白传人吧。”说罢,凌霄嘴唇微动又传音给二人:“此去曹州的人想必多如牛毛,你二人不必硬来,在混乱之中取回《青莲诀》和太白剑即可。” 这两人听罢,便告退出殿。 凌霜仗、岳悬秋这对儿师兄妹自幼一块儿在华山长大,一个是凌霄的独子,一个是凌霄最心疼的女弟子。凌霜仗还好,这岳悬秋却还是头一回下山。待他俩走后,一个灰衣灰发,长老模样的老者小声问道:“师弟,既然《青莲诀》已出,江湖上想要争夺的人怕是如过江之鲫,如何只派了两个晚辈前去争夺?” 凌霄闻言却是笑而不语。那灰衣长老见掌门如此,便也不再问,独自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章 王孙斗医 午时的日头正高,这相州的仲夏之月并无别样风情,这里的人们和往年一样,多是躲在柳荫下抑或屋里头避暑乘凉,以至于路上鲜有人影。 若说不同,那便是这时候在进入相州的大道上,忽而飞尘四扬,有一骑马不顾天气炎热,狂奔而来。这匹马体格虽不是十分高大魁梧,却是四蹄强健有力,久驰不疲,更兼通体黑色如墨,奔跑起来如同滚动的画卷,却是并州产的好马。大唐别的不说,这牧马驯马的本领倒是冠古绝今了。以往只有西域、突厥等游牧之地才能出最上等的马,可大唐幅员辽阔,再经过二百多年的细心经营,幽并等地的名驹神骏也不在少数了,大诗人白居易便曾有诗云:“并州好马应无数,不怕旌旄试觅看。” 那马上是一个蓝衣少年,头裹白巾,这一蓝一白,恰如天颜云色相间,颇有几分出尘的干净味道。他脸上细汗淋漓,被晒得通红。那少年一手拭汗,还不忘嘟囔道:“唉,都怪我那爹爹,害得我受这些苦……” 大道两边是成排的杨柳,像极了当年隋炀帝下扬州时的排场。杨柳最初并不姓杨,只因这皇帝亲手栽了一株,御赐天子之姓,它也就跟着姓杨了,虽是江山更替,这垂柳却没改姓李。 这蓝衣少年正急行间,瞅见不远处柳荫下栓着一红一黑两匹骏马,一旁坐着两个人,不由眼角一挑,喜上眉梢。这蓝衣少年放慢马速,到了那两人跟前,便跳下马来。只见那两人,俱是一身华衣,佩剑精致地倚在一旁,剑鞘上祥云流转。腰间还各戴一枚月牙儿形状的玉玦,碧色长穗及地。其中那男子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女子更是眉弯鼻挺,娇俏可人。 这蓝衣人顺势坐在一旁,对那女子笑道:“姐姐你可真是好看。” 那女子闻言红了脸,一时忘了搭话。 蓝衣人又问:“姐姐你叫什么?到哪里去?” 那女子正要回答,一旁的男子赶忙打断:“师妹,江湖凶险,不要轻信于人。” 这一男一女正是下山不久的天人派弟子凌霜仗和岳悬秋师兄妹二人。两人连续赶路多日,到了相州,实在耐不住天热身乏,只得下马在柳荫下稍作休憩。 岳悬秋听得师兄告诫,心中顿生警惕,可她再看这蓝衣少年,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又清秀,不似坏人,她便不忍不理,莞尔道:“我叫岳悬秋,他是我师兄,我们是天人派的弟子,要到曹州去。” 凌霜仗暗道这师妹不经世事,初次见面便把什么都说了出去。那蓝衣少年闻言,惊讶道:“呀,你们竟是天人派的弟子,我可听说天人派的人最爱行侠仗义,那男的个个是大豪杰,女的也都是女侠呢,今日得见岳女侠,真是三生有幸!” 岳悬秋自小在山里,不是师兄师姐,就是师叔师伯,哪里听过这等奉承,脸色更红,口称不敢当。凌霜仗却是不为所动,始终留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过了一会儿,岳悬秋见这蓝衣少年不再说话,便问道:“那你叫什么?” 那蓝衣少年从容答道:“孙佩兰。” 岳悬秋听了心道:“这名字倒是十分秀气。” 孙佩兰张了张微有干裂的嘴唇,讪笑道:“我渴得厉害,能不能给我点水喝?” 凌霜仗依旧冷漠,岳悬秋知他脾性,便把自己的水袋拿来递给他。孙佩兰也不客气,咕嘟喝了几大口,总算是解了渴,便起身告辞。 凌霜仗见这少年不过片刻就已离去,并无多余动作,心下稍安,便道:“师妹,我们也上路吧。” 岳悬秋应了一声,正要站起,却脚跟不稳,又栽了下去,凌霜仗也是一样,站不起来。两人此时脸色苍白,只觉得腹中绞痛,嘴唇已经开始发紫,竟是中了毒了。 凌霜仗怒道:“定是那小子做的手脚!” 岳悬秋捧腹皱眉,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遥遥传来一句:“你二人待在那里别动,自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岳悬秋听了这话呼道:“师兄,果然是他,我们要在这里等吗?” 凌霜仗欲要擒拿孙佩兰,只恨疼痛难忍,行动不得,叹道:“你我先运功逼毒,那小子平白给我们下毒,尚不知他意欲何为。” 当下两人坐下行功,过了一个时辰,纵然天人派内传功法非凡,可两人还没有登堂入室,那毒却怎么也逼不出来。两人气息一刻弱过一刻,只道此番难逃一劫。岳悬秋更是心中懊恼不已,不仅自己鲁莽被人暗算,还连累了师兄。两人正绝望时却听得来路上一阵马蹄声,两人勉强看去,只见一个圆领粗袍,裹着幞头的汉子骑着一匹黑马而来。 那汉子远远瞧见两人模样,摇头叹道:“唉,又有人遭殃了!”当下赶到二人跟前,下马道:“两位可是中了毒?” 凌霜仗见这汉子,身着朴素,面相憨厚,不过二十五六年纪,迟疑道:“正是。” 那汉子又道:“可是一个蓝衣少年所为?” 凌霜仗恨声道:“正是他,你认得他?” 那汉子叹了一声:“不瞒两位,在下王荆,那蓝衣少年是我一个好友,我二人自幼研习医术药物,怎奈他天性顽皮,更兼近日技痒,要与我比试医术,便沿路与人下毒,我便与人解毒。王某先替我那位朋友给两位赔个不是,这就给二位解毒。” 凌霜仗这才明白两人竟成了他人比试的玩物,心中气恼,却碍于中毒,不敢发作,心道总要先解了毒再说。 王荆见两人应允,忙与他们把脉,口中喃喃:“九里香,天南星,天仙子,白附子……” 王荆把脉完毕,心下了然,说道:“两位莫急,这毒我已知道毒性,只是有几位药材我一路上已经用尽,不如我先给两位压住毒性,待寻个药铺,买齐药材,再与两位把毒彻底解了。” 岳悬秋没有主意,凌霜仗虽然觉得如此太浪费时间,但却不能把二人的性命置之不理,当下道:“那就有劳王兄了。” 王荆解开衣衫,从衣服内侧取出一个包裹,包裹展开,里面是几十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排作上下两排。他从里面取了几根一样的细针,又取火烫了后,方才在两人脖颈处,手腕处一一施针。王荆神情专注,浑然忘我,只把那银针来回扎取,动作轻盈,针法连绵,没有丝毫凝滞之感,如琴师行云流水,文人挥毫泼墨,一切浑然天成。 凌霜仗两人从未见过如此细腻高巧的施针手段,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自己却是挨针之人。不过一刻钟,王荆施针已毕,两人毒性稍缓,已无性命之忧,便再次向王荆道谢,三人便一同上马,向前路寻药去了。 岳悬秋体力稍复,便转头向王荆问道:“那孙佩兰是怎么下得毒,我们竟毫不知情。” 王荆笑道:“他虽然年纪小,却万万不能小看。他可是‘药王’孙思邈之后,打小便能认得千百种奇毒怪药,最是擅长下药无声的手段了。” 岳悬秋歪着头,想了想:“他只用我的水袋喝过水,就算是往水里下了毒,我们也未曾再喝那水……” 王荆解释道:“孙家有一种施药绝学,据说能藏药入汗,再由汗入血,如今天热,你们二人想必赶路后身上留有不少汗渍,怕是他便趁这接水袋之际就对两位下了毒。” 岳悬秋听罢只觉得这下毒手法神乎其技,不可思议。凌霜仗却冷声道:“哼,想‘药王’一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著《千金要方》,编《唐新本草》,流芳百年,备受世人敬仰,谁知他的后人竟是如此不肖,只会暗里下毒害人。” 王荆无奈道:“凌少侠莫怪,他只是年幼贪玩,并无害人之心,又知道我在后面追着,所以才敢如此大胆行事。” 凌霜仗还指着王荆与他们解毒,也就不愿与其争执。 孙佩兰沿路留有孙家特制的“金丝绕梁香”,这香虽然气息微弱,却是十分持久,若没有雨露冲洗,这残香可留月余。寻常人虽然极难闻见,那王荆却必然能一路跟来,所以他才放心沿路下毒。 孙佩兰又行了几里路,总算到了集市里,此时腹中空空,已是多半日不曾进食。四下瞧去,前面正好有家客栈。那客栈门外马柳上系着两匹白色骏马,浑身雪白,不染一丝杂色,而且体型高大,到底十分惹眼。孙佩兰心里暗自计量,酸道:“这两匹马比我的‘滚墨’还要好些,怕是来自域外咯。” 格外惹眼的还有一旁的一匹灰色劣驽,毛色不纯,还颇显羸弱。这两白一灰,两骏一劣的衬托之下,更显得那劣马丑陋不堪。 孙佩兰摇了摇头,下马进店。店里不过五六张桌子,十几条长凳。他扫了一眼,只有两桌食客与常人不同,其中一张对坐着两个丽衣女子,神采不凡,如梅如兰。另一张临近的一张桌子上,独自坐着一个青衣少年。孙佩兰心道:“想必这两个女子便是店外那两匹骏马的主人了,那灰色的劣马应是这青衣人的了。” ps:这几章会以特别的方式布局,情节会稍有跳跃性,不久便会连在一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章 客出雪山 虽是初夏时节,此地入目的却依旧是皑皑白雪,一眼竟万里如银。而这万里雪山上,却有三个黑点在快速地向下移动,于这漫天白色里显得有些突兀。若仔细看去,便知这三个黑点却是三个女子正骑着三匹白马向山下奔走。 其中当先一人白衣胜雪,发间耳畔并无多余饰物。而且面带白纱,以至于模样看不甚分明,只能从其曼妙的躯壳去揣测一二,反倒多出几分神秘之美。后面两个,一个身穿蓝衫,着白色的齐腰襦裙,手里拿着一把洞箫。另一个却是一身绿衫绿裙,手里拿着一把短笛。这两个女子都是背上各背了一口长剑,剑鞘也如雪色一般。两人都不过十七八岁,相貌姣好如月,又留着“步摇鬓”,随风轻舞,煞是好看。 这两个妙龄女子此时显得十分开心,其中绿衫女子问道:“师姐,师姐,你说雪山外面好不好玩?” 那蓝衫女子笑道:“我哪里就知道?我也是头一回出去呢。” 绿衫女子又问:“不知道外面有没有这么好看的雪?” 蓝衫女子仰头道:“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是若说雪之大,要数燕山了。” 绿衫女子不解:“燕山的雪就比我们这里的大么?” 蓝衫女子白了她一眼,嗔道:“叫你不读书,不知道有句诗写着‘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么,你说大不大?” 绿衫女子不服气,噘起小嘴,还把双臂张开比划着,说道:“天底下哪会有那么大的雪?那写诗的可真会胡说八道。” 这话惹得蓝衫女子哭笑不得,那前头的白衣女子也笑道:“下山之后,你两个别只顾着玩,江湖里最是凶险,人心难测,万事要多留心。” 那绿衫女子便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去曹州啊,曹州在哪,远不远,那里有没有雪山?” 见这绿衫女子一连几个问题,白衣女子并不生气,只莞尔说了一句:“曹州有热闹看。” 果然,绿衫女子闻言喜道:“啊,太好了!冰门太不好玩了,都闷死我了!” 这三人正是冰门中人,那白衣女子是门主叶拈雪,蓝衫女子是师姐云霏霏,绿衫女子便是师妹云霰霰了。 江湖上的帮派,不分门庭大小,不分行事善恶,不分派众多寡,足可数百上千计。而有一个门派最为神秘,那就是冰门一派了。因为江湖里没有人知道它从何时诞生,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少弟子,甚至没有人知道它的山门究竟坐落在何处。 而知道的是,这冰门一派,武功奇绝,得天独厚,山门隐藏在茫茫雪山之中。并且每十年便有一两位弟子从山中下来,救危解困,锄强扶弱,每一个都是惊才艳艳之辈。 十年前冰门弟子叶拈雪从雪山下来,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白衣,白纱蒙面,飘飘若仙。一人一剑在一年间连斩蒙山七寇、黄河九怪等十几股绿林宵小,更是手刃少林叛僧、孔门逆徒等数十个武林败类。 叶拈雪只一年里便在江湖中声名鹊起,更兼其气质非比寻常,举止宛若仙子,以至于爱慕者如云,不论是江湖高人还是世家子弟,个个趋之若鹜,为之癫狂。却不料一年后叶拈雪突然封剑回门,来去如烟,再没有在江湖中露面。据说前几年,她便已做了冰门门主了。 算算年头,今年正是冰门弟子下山的一年。 冰门三人一路下来,叶拈雪为了两个弟子的顽性,不得不一边赶路一边观山望水。当然也不忘彰显侠义,路见不平便会略施援救,如此几经耽搁,就算三匹白马脚力强劲,一月里也才到了中原相州一带。 这一带虽然山矮岭低,却是草深林密。三人在林间细道上正行走间,只见这林子里树叶无风自落,初时不过一片两片,转眼便越落越急,足有数百片。云霏霏二人见这也无风声也无雨,就连那树上枝丫也不曾动摇半分,竟有这许多叶子落下来,晓得是高人手段。两人不觉收了一收缰绳,都掣剑在手,全神戒备起来。只是那数百树叶落得虽急,却偏偏避开了三人三马,一片片地扎进了临近的土里,而叶身入土过半。 树叶落尽,离三人数丈外,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儿,头发胡须略显凌乱,苍老面目上隐约有着年轻英俊时的轮廓,一身泛旧道袍,身后背着一柄松纹长剑,并无拂尘,腰间还系着一个光秃秃的酒葫芦。 叶拈雪认得这一招“无风飘翠雨”,自然也认得来人,便向两个弟子吩咐道:“你们先去寻一家客栈落脚,我有个故人要见上一见。” 云霏霏两人虽然想知道这老头儿是谁,与师父又有什么瓜葛,却不敢违拗师命,只得先行离去。 待二人走远,叶拈雪望着故人的灰白头发,沧桑面目,叹道:“你竟如此老了。” 那人听了叶拈雪开口,许是这声音太长时间没有听过,竟然恍惚出神,过了良久他方才苦笑道:“我已将近不惑之年,却是老了。” 叶拈雪不语,那人便抬头望天,似有追忆,又说道:“你我二人,上次一别已有九年,我想着今年又该着冰门中人下山,就在这里等你了。” 叶拈雪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她问道:“若是我没下来呢?” 那人神情已不似先前悲戚,便道:“大不了再等十年罢了,若是你还不下山,我便一直等下去,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我死了。” 叶拈雪叹道:“你这又是何苦?” 那人心里一暖,却是出声凄然:“能换来今日见了你,一点不苦。” 叶拈雪见他神情落魄,绝无昔日风采,又想起方才那招“无风飘翠雨”树叶落下的数目和力道与当年并无几分差异,便道:“你是难得的武学奇才,那时候你雄姿英发,风采神韵一时无两。你所练的武功又是厚积薄发,若是苦练至今,在江湖之中也是首屈一指了,又哪里轮得着雷渊凌霄二人南北称雄?你何必自甘堕落,荒驰技艺,十年未有寸进?” 那人道:“纵然我把武功练到极致又如何,纵然我是天下第一又如何,不还是上不了冰门,见不着你么?” 叶拈雪再次叹道:“你该知晓我的。” 那人道:“就是知晓你的脾性,我才会如此。你若不肯见我,我总是见不到你的。你虽然总是与人亲善,却是外热内冷,总是没人能走进你心里。” 叶拈雪又是不语,那人解下腰间酒壶,放在嘴边大喝了几口,再次说道:“这些年我虽每每喝醉,却依旧难以自抑地想起那年你我在相州初遇,又并肩行侠,尽扫诸贼,天下群豪无不称羡,成为一时美谈。就在我要对你交付真心之时,不料你却忽然回门。我用了几年时间苦苦找寻,好不容易找到了冰门所在,你却不肯见我,我又破不开那‘落雪成冰大阵’,只能借酒浇愁……” 叶拈雪忽然寒声道:“好了!不要再提当年之事了。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我今日才肯见你。” 这声音冰寒彻骨,那人听了心中无尽酸楚,苦等九年,在别人眼里并不值一提。过了一会儿,那人又道:“我因觉得离不开你,便借酒忘你,如今你未忘,就连酒也离不了了。今日我能见你一面,已然无憾了。” 说罢,这人便移开脚步,向别处去了。他一边狂饮,一边狂笑,只是那笑声里,满是悲苦惆怅。待笑声远了,又隐隐传来歌声:“攒角飞檐,接重翠,深山藏古观;垣颓壁断,墀荒乱……” 云霏霏云霰霰二人骑行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到了个大一点的集市里,两人东瞅西逛,好不容易寻着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客栈,便在门前栓了马进店。 两人寻着个靠边的桌子坐了,云霰霰到了店里,直觉又渴又累,忙叫道:“酒博士,快来些好酒菜,再备上两间上房。” 那酒博士应了一声,便去准备。店里些许歇脚充饥的食客,哪里见过如此妙人?一个个的都把眼睛往二人身上偷瞟。只是这些人见这两个女子都是江湖打扮,并不敢言语造次,多有冒犯。云霏霏云霰霰二人到底年少懵懂,不谙事故,也就不理会这食客。 待酒菜上来,两人轻酌慢饮,聊解困乏。云霰霰问道:“师姐,你说那老丈是什么人?是师父的朋友还是仇人?” 云霰霰思索一番,答道:“那人落叶的手法倒是十分高明,却不曾伤人,师父又说是他是故人,想必是朋友了吧。” 云霰霰听了觉得有理,两人正自谈笑,又一个客人进店,她们听得这脚步声抬起时轻如鸿雁,落地处稳若磐石,便知是江湖中的高手来了。两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迎面进来,往她们这里瞅了一眼,便坐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ps:为了方便,一些人物之间的称谓,不会完全按照唐代时期的叫法,比如“x郎”“x娘”之类,而沿用后来较为常用的“公子”“姑娘”之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章 友会长白 相州的汤阴县,因有一条荡水流经县里而得名。后来太宗李世民因这荡水微温,便改作汤水,也就顺带着把这个县在隋时的“荡原”二字又改作了“汤阴”这个名字。这里有太多值得一听的故事:藏过商比干,囚过周文王,千古一圣的孔子在这里讲过学,才高八斗的曹植在这里写过诗…… 就是在这个富有极多传奇故事的地方,留有一处穿廊走榭,堆石绕水的园子。这园子的正中心处有一座八角亭子,那亭子一丈多高,红砖红瓦红木头,东西两侧是通幽的曲径,南北两侧是锦簇的花团。 亭子里只有一个圆形石桌,对放着两个圆形石墩子。这石桌石墩子都是用上好的勤州云石削磨而成,一水的玉色玉纹,不掺一丝杂质,上面还铺了平滑如席的绸缎。那石桌子上不过一壶两盅,别无他物。只是那酒壶酒盅俱是极品的邢窑白瓷,釉面光滑,其色纯白,类银类雪。那其中一个石墩子上坐着一个一袭白袍、玉簪束发的年轻男子,正在那里独自饮酒。 这年轻男子肤色白净,生得十分俊朗,名叫袁子峰,是长白的少主。长白一派,向来与冰门齐名,两派源远流长。不同的是长白虽然也很神秘,世人却都知道这长白就在长白山上,只不过寻常人士可上不了长白山。长白多年来并无什么动静,近乎销声匿迹了。只有最近几年,这个自称“长白少主”的年轻男子倒是常常出入江湖之中。他生平最爱四处游荡交友,从北漠到南川,经东海至西原,几年下来倒也混出了个不小的名头,这处园子便是他结交的一位好友送给他的。 袁子峰生平爱白,故而他的衣着服饰,一应器皿用物,多是白色。此时他虽是一人独饮,却也给另一个酒盅里斟满了酒。 袁子峰不过两盅下肚,只听得一声破空之音,一支暗器向他射来。袁子峰头也不抬,用掌力把那一盅酒,急急送出,正好擦着来物,使得那暗器的力道骤减,轻松地落入他的手中。反而那个酒盅却滴溜溜得打着转,越去越疾。虽然这酒盅飞出去的力道不小,但里面的酒水却没有洒出一滴。 那来人不慌不忙,微微张开嘴唇,便把那酒盅衔住,再一仰脖子便一口喝尽,口中还不忘赞道:“好一盅桑洛酒!” 话音刚落,那人便已落在了那石墩子上。除他之外,他的身侧还立着一个胡衣大汉。这来人似乎还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比袁子峰还小些。他衣着华贵,英气逼人,脸上却带了一个黑色眼罩,竟是个独眼之人,为他英气的脸上添了一抹狠戾之色。 袁子峰摊开手掌,手中接着的暗器却是一张纸条,上面字迹飞扬,锋芒半敛半露,写着:“沙坨李克用来讨酒喝。” 来人竟是沙陀的李克用!这沙陀一族也就是以前的突厥处月一族。这李克用本姓朱邪,他父亲朱邪赤心因征讨在桂州反叛的庞勋有功,被李家皇帝赐为国姓。那年他不过十四五岁,便跟随父亲征战,惯能摧锋陷阵,无人出其右,故而军中都视他为“飞虎子”。 李克用还曾与达靼部人比试,正好天上有一对儿大雕飞过,达靼部人便问他能否一箭射下双雕。李克用听罢便在马上引弓发矢,一声破空之响,那双雕应弦而落,于是众人皆服。 李克用少年成名,天下无人不知其骁勇,不料他今日竟到了中原。站在他身侧的魁梧大汉,鹰鼻狮口,一络黄须,是他的随行仆从,名叫斛律勇。 李克用刚一落座,将口中的酒盅拿在手里把玩,点头道:“素闻‘南青北白’冠绝天下,果不虚传。” 袁子峰把酒为他斟满,笑道:“李兄别来无恙否?你怎么舍得南下中原了?莫不是贪图袁某的好酒好杯?” 李克用也笑道:“小弟虽在沙坨,却还有些葡萄美酒,夜光明杯。” 袁子峰摇头道:“西域诸酒,葡萄酒也好,三勒浆也罢,终是空有酒香却无酒气,不饮也罢。” 李克用也不争辩,却转口说道:“我这番远离沙坨,是要去一趟曹州,这一路上还需袁兄多多照应。” 袁子峰笑道:“李兄,你我早些年一见如故,非比他人。只是,你此去曹州,莫非也是为了那《青莲诀》?” 李克用再饮一盅:“我要那东西作甚我是为了要见一见那王仙芝。不过像楚江开那等英雄人物,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袁子峰打趣道:“这还不简单,你把王仙芝杀了不就成了?” 李克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若有这本事,还不如去朝廷那请赏。” 袁子峰嬉笑道:“你不杀王仙芝,那你去找他做什么?” 李克用笑而不答。袁子峰觉得无趣,又道:“李兄以‘留后’之尊,屈驾前来,不如找几个姑娘好好伺候你一番?” 李克用啐道:“你只当我与你一样,偏爱风月之事不成!” 袁子峰大笑,作讨饶状:“好好好,你李留后胸怀天下,不近女色,哪里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的!” 李克用听了这话只得无奈摇头,斗嘴实在是赢不了这人。 待吃过了酒,袁子峰、李克用、斛律勇三人便启程去了曹州。等到了相州卫州的交界之处,便要换马乘船。三人来到渡口,只见渡口边上立着一个破旧石碑,上面的字迹被风吹雨淋多年,虽然几经修补,却也十分模糊,勉强可以认出是“飞沬湾”三个隶字。 这渡口之所以取名“飞沬湾”,是因为从这里可以南下顺流直到卫州的卫县,这卫县在商朝的时候叫做沬邑,也就是朝歌。淇水在这里折了一道弯,便有了这个古渡口。 这古渡口处停了大大小小几十条船,河中还来往穿梭着舟影浆声。袁子锋和李克用二人都是富贵人家,向来出手阔绰,不吝金财。便直接雇了一条最大的船,连人带马,一并登上。 大船入水平稳,袁子峰与李克用走出船舱,来看河上的风光。两人并肩地站在船头,衣衫被河风吹拂地猎猎作响。袁子峰顺手打开一柄折扇,那扇子上一面画着泼墨山水,一面写着“邀风请月”四个飞字,被李克用笑骂作附庸风雅。 望着茫茫淇水,来往舟楫,李克用不禁叹道:“这淇水本是黄河支流,而当年曹孟德却在淇口作堰,让它流向东北注入白沟,因此几百年来这里的漕运都很畅达。古人如此雄才大略,不仅能更替社稷,拯救苍生,还能移改山河,造福后世,实在是令我辈神往。” 袁子峰玩味道:“自春秋以来,各地开渠引水不计其数,那隋炀帝也曾耗时六年,费工百万,开通各渠,连贯五河,长达数千里,为何却落得国灭身亡,一世骂名?” 李克用摇头道:“他人为公,杨广为私。这一私一公,自然大有不同。不过,虽然杨广受尽骂名,而这开渠之利,当在千秋。” 袁子峰听了不置可否,笑道:“李兄也是少年英雄,比那曹孟德如何?” 李克用并不回答,反问道:“袁兄以为如何?” 袁子峰沉吟一二,诡笑道:“骁敢胜之,谋略堪之,奸诈不如也。” 李克用闻言大笑不已。 两人正谈笑间,只听得河上忽然传来阵阵笛声,和着这风声水声,浑如。更兼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十分撩人心弦。袁子峰颇通音律,仔细听去,竟是从前头不远处的一只船上传来。他失声赞道:“这曲子吹得好听,却是不知这吹笛的是什么人。” 李克用笑道:“这有何难?一看便知。”便令船工加速前行。 这大船撑足桨力,开波裂浪轻而易举,须臾便赶了上来。待得两船相近,左右不过十丈远近,袁子峰向那船上瞧去,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个绿衫女子,双手横笛,正自吹着。袁子峰见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被河风一吹,仪态万千,心里来了兴致,便大声笑道:“咦,这是哪家的姑娘在这里吹笛,不如再为本公子吹奏一曲如何?!” 那绿衫女子闻言便停止了吹笛,向这里瞥来,她却并不动怒,反而伸出一指,笑道:“若你打得过他,我便依你。” 袁子峰开始时只被这笛声和女子吸引,没有注意其他,这时顺着那女子所指之处,才瞧见那女子的里侧还并肩站着一个青衣少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章 风尘一侠 大唐东南之外,便是茫茫大海。在海外极远的地方,零散着漂浮着几个小海岛。在这番外之邦,穷僻之壤,本该是些不知礼的蛮民、未开化的土人儿,可这几个海岛之上的百姓,除了吃食之外,装束礼仪、举止言行却与中土并无多大差异。 在这几个小海岛的最西北处,是其中一座较大的海岛,这里李唐风俗尤甚。男子若不下海,所穿多是圆领袍衫,女子多是短衫襦裙。这海岛有个名字叫作“小龙须岛”,岛主是汉姓,姓张名思归。这张家世代都是“小龙须岛”的岛主,家族里面有代代相传的武功,高深莫测。岛上还有许多坚船利器,所以临近诸岛尽皆对其臣服,已有百年之久。可到了张思归子女这一代,张家嫡系一脉便只有一个女儿了。 这“小龙须岛”上盖有许多精致的屋舍,还有坚固的城郭,城外海滨都驻有兵士,好比汉家城池。岛主所居之地,在岛的正中,那里石木交错的高阁足足起了三层。 其中最上层右边的一间,与别间略有不同。这间屋子装饰十分精巧,镂空的窗子雕成了鸾凤模样,还遮有绿纱,像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只是在这女子闺房之中,并没有什么绿绮紫带,胭脂水粉,就连镜子也不是那菱花镜,枕头也不是那绣花枕。非但如此,倒是光秃秃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张画弓,悬着一把宝刀。就连这闺阁里的女子也不施粉黛,长眉卧蚕,琼鼻凝脂,却有一番与众不同的天然风韵。这女子二十岁左右,身材高挑,削肩细腰,因为穿着紧凑的衣裤,除了一股英气外,还衬托得她的骨肉姿态十分窈窕。 她此刻正独自坐在一张杉木椅子上喃喃自语,声音带有几分哀怨:“我怎么能甘心在这里做个待嫁千金小娘子?即便不能如花木兰那般替父从军,能做个身怀绝技的聂隐娘也是极好的呀。” 这女子还在愣愣出神,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十五六岁、丫鬟打扮的女孩儿推门而入,急道:“淑静小姐,不好了,那陈家来人迎亲了!” 这女子闻言便斥道:“箭囊,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淑静小姐,不要叫我淑静小姐,要叫我风尘女侠!” 那丫鬟原本叫做“捧砚”,张岛主原本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做个知书达理、精通诗画的千金,谁料她不爱笔墨爱弓马,正如“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一般。还把她的名字私自改作“张风尘”,就连她贴身丫鬟的名字都给改了,还吹嘘道:“古人有智囊,我有箭囊,正所谓不分伯仲,各具所长。” 那被叫作箭囊的丫鬟只得无奈改口道:“那……风尘女侠,现在该怎么办?” 张风尘哼道:“这该死的陈家混蛋,仗着他父亲认识我父亲,便想娶我,真是做梦!” 这箭囊自幼跟着她长大,情同姐妹,也是心有不甘:“可是岛主早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连聘礼都收过了。唉,只怕你今天只得远嫁到中土了。” 张风尘心中已有计较,说道:“女侠我才不管这些,我呀只想去闯荡江湖,做一个游侠。也好,也好,就借着他陈家的大船送我一程吧!” 箭囊担忧道:“风尘女侠这是答应远嫁了?” 张风尘邪魅一笑:“不错,只不过等到了中土,我们还要再逃出陈家才行。” 箭囊闻言背脊一凉:“啊!我们……我也要去么?” 张风尘横目嗔道:“你可是我陪嫁的丫鬟,当然要去了,难道你让我独自一个人陷身虎穴不成?” 箭囊晓得她的脾气,不敢回嘴。 此时屋子外面早已是敲锣震鼓,一片迎娶之势。只听得一个男声高吟“催妆诗”,声音中雄浑内力崩发,压过杂声,清楚地响彻整个海岛:“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箭囊听罢,赶忙帮张风尘上了妆,换上早已备好的嫁衣,再收拾衣物,好在首饰珠玉之类的不必了。张风尘一身红嫁衣,加上凤冠霞帔,更显露出她的一段妩媚韵致。 张风尘要嫁的是江南道温州陈家的二公子,据说倒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才俊。单这次来迎亲就带了十余条快船,百余名壮丁,气派十足。“小龙须岛”更是倾尽一岛之物力,送别岛主千金。 待到迎亲船队出了海,张风尘心中喜道:“平常这‘小龙须岛’海禁森严,想要出海可是千难万难,没想到今天这么容易就出去了!” 张风尘到底是年少不经世事,只想着出海游荡,虽是远嫁,并没有悲秋伤春之意。她却不知这一嫁可能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再见着她的双亲了。 张思归送别女儿之后,望着一条条快船向西北而去,强忍着不舍,心中无尽落寞,叹道:“张家一族,流离在海外已有二百余年。我辈子弟始终心念故土,今日把淑静嫁回大唐,也算是了了祖宗不能归乡之憾。只是,苦了她了。” 从“小龙须岛”到大唐温州,少说也有几千里。好在陈家财力雄厚,这十余条船都是经过精良改制的“千里船”。 这“千里船”是南齐祖冲之首创。祖冲之智力超群,擅能改制器械,他效仿诸葛亮造出的木牛流马,便造了这江上快船。经过几百年的改良,船上都装有船帆,合风力械劲为一,借着这东南长风,一日一夜竟能驶出六七百里!不过一旬,迎亲船队便抵达了温州渡口。 只不过等到下船换轿子的时候,陈家人才发现船里只有箭囊一个丫鬟,并没有新妇子张风尘的踪影。 张风尘自幼习武,手脚迅捷,轻功不凡,再加上陈家没人防备,她便轻易地逃了出去。如今她逃婚已有月余,自打她到了中土,听闻最多的便是王仙芝、尚君长造反的事了。张风尘虽说要闯荡江湖,却不知所去,心道:“既然那尚君长文武全才,风度翩翩,好歹去见上一见才好。” 她初到中土,人地两生。好在她的盘缠足够,于是骑马登舟,一路上寻南问北,勉强到了中原一带。 张风尘几经兜转,好不容易流连在濮州附近,却已是五月时节。她见这里时常有三五成群抑或几十人结伴的江湖人士出没,心中暗忖:“中原到底与别处不同,武林高手竟是随处可见。”她正想着怎么去鄄城去找尚君长,却在周边州县接连看到了一样的通缉告示。这告示不是朝廷所贴,也不是草军布下,却是摩尼教的悬赏。 张风尘仔细看了上面文字,心中迟疑:“这摩尼教不是远在西方昆仑山么,怎么在中原诸州抓人?喔,应是那人逃到了中原,摩尼教也就派了很多高手追来了。” 张风尘似乎是被自己说服了,又似乎是被自己的机智打动了,她又看了看画像,赞道:“嗯,这画上人像,虽然没有传言中尚君长那般风采,倒也有几分胆气嘛!敢得罪摩尼教,不错,不错!” 张风尘东摸西拐,总算到了濮州。她正自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只听得后面有人连呼:“陈夫人!陈夫人慢走!” 张风尘并未在意,直到有四个家奴模样的灰衣大汉拦在她面前,气喘吁吁道:“还请陈夫人跟我们回去罢。” 张风尘这才明白了他们口中的“陈夫人”原来指得是她。她心中暗呼不妙:“这陈家也忒厉害,我跑了这么远竟然还能找到我,实在令人烦愁!”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从右边的马鞍袋里掣出宝刀,那柄刀宽约两寸,长却不过两尺有余,浑然不似女子兵刃。只见寒光乍现,张风尘挥手一刀虚砍下去,却是刀刃一颤,分别劈向四人。她原以为这一招“韩信夜点兵”,足以迫开四人。不料那四人虽是家奴,武功却都不弱,四人轻松避开这一刀,同时变换身位,反将她围在垓心。 张风尘一刀落空,心上动怒,猛地用力将刀背拍向马臀。那马吃惊,长嘶一声,嗖地一下蹿了出去。那马跑得突然,前面那个家奴不曾料到,遮拦不住,只得连忙避开。四人见状便只得在后面纵开身形追了上去。 张风尘见了邪笑一声:“呀,竟是不知死的奴才,看本女侠教训你们!”她便故意放慢了脚力,又从左边的马鞍袋里取出画弓,搭箭引弦,就在马背上扭身射了一箭出去,正中当头一个家奴的发髻,那家奴被这一箭射得头发掉了一地,肝胆须臾尽碎,便不敢再追。张风尘在马上变换着姿势,再连射三箭,都中了那些家奴的发髻,令他们不敢再追,这才释怀一笑,扬长而去。 虽然轻易地便摆平了这几个陈家的家奴,张风尘心里却明白,这陈家在江湖中立足了几百年,其中高人只怕多如牛毛。她担心会有陈家的高手来寻她,一路上不敢耽搁停留,策马飞奔,直去鄄城。 张风尘见这条大道上人马稀疏,便只顾赶路。不料忽觉肩膀上一痛,后面传来一声“啊呀”。张风尘急忙扯住缰绳,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匹灰色劣马上坐一个青衣少年,那少年一手捂着耳朵,面露疼痛之色,地上还提溜打滚着一个斗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六章 阴阳传人 齐州巨合城外,一条光秃秃的大道在这里分作两条。在这岔口上,立着一白一黑,两道人影,一旁还有两匹枣红色的骏马,那马鞍上还分别挂着白、黑两支长剑。 只听得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柔声说道:“贞妹,父亲在来信中让你去相州寻找并接应一个人,说是万分紧要。到了这里,你我便不再同路,你自己要小心些。另外,师父说过‘百家传人,历来为江湖所忌’,不到万不得已,切莫泄露了身份。”说着,用手一指那条朝向西南的岔路:“我便从这里先回曹州了。” 那黑衣女子轻声应道:“嗯,我省的,哥哥你也一路保重。” 这一男一女正是刚从邹家出来的刘鼎、黄贞兄妹二人。他两个从那深山窟里,过了邹家设在外面的“消长转移阵”,便一路赶到了巨合城这里。 这邹家自然也不是寻常门户,那章丘的深山窟里,便是先秦时期,诸子百家之一的阴阳家一脉的故居。千百年以来,阴阳家一脉每代只传一男一女。以至于其赖以成名的阴阳术失传严重,所以也属阴阳家最易凋零。就在几百年前,阴阳术中的阳术也已经全部失传,阴阳家就只剩下一部分的阴术,残传至今了。 这“消长转移阵”是先秦时期的阴阳家高人布下的亘古大阵,融合了阴阳消长、五行转移的奥秘,最是变化多端,复杂难解。若不是阴阳家的嫡系传人,莫说破阵,便是想发现阵脚都难比登天。也亏得这个大阵,才使得邹家得以苟存到了现在。当初黄巢送二人来寻邹家时,若非那相士赠送的“五德始终”玉佩是阴阳家祖传之物,他纵是翻了天庭、掘了地府只怕也难找到那里。 黄贞见刘鼎翻身上马,心中很是不舍,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兄长分开。她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只得强忍着,才没有立时掉下来。 刘鼎见妹妹这副模样,只得再宽慰一番。兄妹俩离家十年,与恩师相依为命,纵然他天性凉薄,但对这个唯一的小妹却也是感情深切,把她当作了掌上之珠、怀中之玉。 两人知道父亲那里急传,也不敢过分耽搁,便不再多言。黄贞将挂在耳边的面纱又重新戴上,也翻身上马。这两匹骏马便驮着两个妙人,一骑向西南,一骑向正西,疾驰而去,扬起了两道长长的烟尘。 直到看不见彼此,黄贞这才收拾好了情绪。她想到这是十七年来她第一次游历江湖,便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黄贞急行多日,一路上歇马泊船,过了黄河,看见一条宽阔厚实的大路口上,立着一道古朴而又雄浑的界石,上面刻着“濮州”两个隶字,再往前便是濮州的地界了。 她见这里一马平川,四望无碍,眼中尽是绿田青坡,不由在心中感慨:“不过才到中原边境,便是这般风景,到底与齐鲁之地多有不同。” 黄贞寻思着穿过了濮州便是河北道的相州,于是把缰绳收了收,放缓了马速。又往前行了几里,遥遥看见大路中央坐着两个大和尚,似乎是起了争执。 再近些,便先听到其中一个和尚大吼大叫着:“这女娃与老夫有缘,断不容你毁伤,否则老子与你不死不休。” 黄贞听了心里奇怪:“这人明明是和尚打扮,张口却是自称老夫、老子。” 另一个和尚倒是泰然自若,哼道:“你急什么,贫僧只是先看看。” 那一个正要再争论,抬头看到那骑马的女娃将到跟前,便不理会另一个,兀自站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黄贞。另一个和尚见了,也并肩站了起来。 黄贞被这两个和尚拦住了去路,便勒住缰绳,这才瞧仔细了这两个大和尚。其中一个外罩僧袍,项挂佛珠。长得白面无须,骨细身长。双眉如剑又像柳,两眼若星又似杏。眉长堪堪入鬓,唇红隐隐涂朱。眸带腥,腮含愠。美而怒,艳而妖,倒是个十分的俊和尚。 另一个却是远远不如,长得略显矮胖,又一身邋遢,站也没个站样。吊梢眼,扫帚眉,眼袋极大,耳垂极长。 这两个和尚都是三十岁上下,看打扮不像哪里的主持,应该是两个行脚僧。黄贞初入江湖,自然不认得。 那笑面和尚倒先自报了家门:“女娃,老夫姓燕,人送雅号‘野僧’。至于他嘛”说着一手指着身侧的另一个和尚,忽然提高了声音和语速:“他便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罪恶满盈、信口雌黄、诡辩如流的人称‘妖僧’的城大师!” 城大师似乎习惯了他这样,听了并不着恼,反而是盯了黄贞一会儿,冷冷地开口:“阴气偏重,寒体多疾,八成是妖女了。” 黄贞本来听到“野僧”、“妖僧”之名,很是惊诧,这一对儿和尚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响。前者喜欢搜集秘籍野史,那《兵器谱》就是他排的。后者更是性情怪异,正邪难分。两人却都是武功极其高强之人。 忽而听得那‘妖僧’把她认作妖女,不由心中恼怒。她本是黄家千金,又是阴阳家传人,天性孤傲,如何受得这般欺侮?她暗咬了一口银牙,皱起了远山眉,也不搭话,便从马上跃起,同时拔出长剑,抬手便使出了一招“金错”,那长剑带着一道金色的剑芒便斩向了“妖僧”。 那柄长剑和剑鞘一色,通体黑亮,暗光流转。而这一招“金错”,却是出自阴阳家两大绝学之一,《五德始终》里的“五行剑法”。 野僧见状连忙跳开,乐呵呵地退到一旁。那妖僧却是一声冷哼:“不识得天高地厚!” 他只一挥手,便用衣袖硬生生地接住了那一剑。那长剑虽利,却没有刺透。黄贞只觉胸中一闷,如同撞在了铁板之上。她来不及惊讶,立即变招为“水寻”,那剑芒在崩散之前转而变得暗绿,蓦得划破衣袖斩向了妖僧的肩窝。 妖僧心中暗惊,这种奇妙的变招简直是神来之笔,不仅极快而且毫无痕迹。他当然不知道这“五行剑法”早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而五行之间,本是一体,莫说变招自如,若是合五为一,那就是更高深的剑法了。 妖僧不知道底细,慌忙应对,略显狼狈。黄贞“五行剑法”来回变动,却只割破了妖僧的衣袖两次,再不能伤其分毫。妖僧眼见一时无法破解这奇怪的剑法,只得运起十成内力,想要强行震伤黄贞。只见他睁圆细眼,挑起长眉,大吼了一声,好比金刚一怒。双掌奋力挥出,刚猛无比! 一旁的野僧看着妖僧狼狈正暗自欢喜,见了这幕大吃了一惊。妖僧的实力他可是一清二楚,全力一击之下,这女娃非得重伤不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脚底飞尘如莲,瞬间便来到了黄贞身旁,也拍出了一掌。 黄贞本来急攻不下,正暗自焦急。忽然一股大力如排山倒海一般,硬生生地隔着长剑震了过来,黄贞内力不够,眼见避无可避,所幸此时野僧那一掌帮她卸去了大部分力道,这才没伤及内腑。 野僧见黄贞并无大碍,便朝妖僧嗤了一声:“臭秃驴,对付一个小女娃,也下得去重手?” 妖僧冷眼相对,面目毫无波动。 黄贞听了觉得有趣,这野僧自己也是个和尚,却骂着和尚是秃驴,岂不是连他自己也骂了?不过她心中感激野僧帮了自己,便拱手道谢:“多谢燕前辈施以援手。” 野僧闻言又变作笑嘻嘻的:“女娃,你我有缘,你就做了我徒弟吧,保管这天下无人敢欺负你,怎么样?” 黄贞一听心中苦笑不已:“怎么就被两个和尚缠上了?一个把我当妖女,一个却想收我为徒弟。”她只得再次拱手:“晚辈已有师尊,恕难另投别门。” 野僧依旧笑嘻嘻的:“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你有师父的啊。” 黄贞听得一脸错愕,心道:“你不介意我介意啊。”好在她带着面纱,外人看不出来。 那野僧又问:“女娃,你叫什么?” 黄贞本不待回答,可又承了他的恩情,只得扯谎:“晚辈姓颜名如诗。晚辈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不待他应答便回转飞身上马,扬鞭而去。 野僧连连摆手:“怎么就走了吶,你我有师徒之……喂!喂……” 话没说完,黄贞从一旁飞奔而去,还溅了他一身土。妖僧这次也没有阻拦,知道有这野僧捣乱,暂时也奈何不了她,只是心中犹自愤恨。 野僧见黄贞已走远,口中喃喃:“颜如诗,颜如诗……咿呀!这是个好名字!古诗云‘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她却叫颜如诗,诗可比玉还要美。”他转而看向妖僧,声色俱厉道:“臭秃驴,我告诉你,那女娃是我徒弟,你以后不得为难她!” 妖僧这次倒是不冷不热地抵了一句:“可惜人家看不上你这个师父。” 野僧一听更是气愤不已,连连跳脚。妖僧不管他,自顾自地向西去了。 “咦,你怎么又往回走了啊!不去找那楚江开了?!喂,等等我……” 黄贞再次摆脱妖僧的纠缠,已是数天之后了。没有那两个和尚的打搅,她顿时轻松了许多。此时路过一个小镇,见这里环湖而建,她便来了兴致。这湖虽然不是什么名川大泽,却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般的清新脱俗。黄贞下了马,握着缰绳,牵着马沿着湖边缓步而行,欣赏这湖中的莲花,岸上的垂柳。 迤逦到桥上,倚着桥栏驻足眺望,连马儿也安静地不发出一点声音。虽然这里风景不错,却不知何故,游人甚少,真是平白可惜了这一汪迎风招展的莲叶了。 黄贞正自目光游离于风光之中,眼角处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正向桥头奔来。她不由得细瞧起来,那青衣少年好像还受了伤,他的身后一个老者不紧不慢地追赶着。 她看着这一幕,想起自己前些日的情景,口中感慨道:“这也是个被人追杀的无奈人儿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七章 盗门门主 这偌大的江湖,几百年以来,虽被武林、绿林一分为二,可还是有那么一股势力,自古便不属于这两者,那便是山庄了。 山庄没有所谓的师徒传承,也没有所谓的帮众附庸,更没有所谓的神祇膜拜。山庄向来只以血脉姻缘为带,以父子翁孙为纽,代代相传。他们不仅各有祖留武学,还各有宗规家法,一直以来都介于武林、绿林,乃至于朝廷之外。 那温州的陈家堡、幽州的临家山庄,便是近百年以来最大的也是最稳固的山庄。这两股家族势力,在各自几代家主一百多年的妥善经营之下,开场扩地、养马蓄奴,实力已是十分雄厚。提起山庄二字,江湖上素有的“南陈北临”的美誉,说的便是这两家了。 临家山庄坐落在幽州新城县,它虽然介于武林、绿林、朝廷之外,可其在江湖上、朝野中却都有着很高的名望。临家子弟遍布天下,天下临家却只此一家。至于“幽州临家”这四个字,也被特指为临家山庄,而不会被人误会为其他姓林的。 只是最近,临家山庄出了一件祸事——镇庄之宝不翼而飞。庄主临寒正一脸怒容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为着这事发愁。这临寒已有五十多岁,因为这事,平白又老了几分。这时一声吱呀,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子弟。 那男子并不高大,却长得十分白净,说道:“父亲,你就让我和书染也去寻镇庄之宝吧。” 一旁的彩衣女子,娇俏可爱,也扯着临寒袖口撒娇道:“对呀,叔父,那些人不济事的,还不如我们两个管用呢!” 临寒见了这两个疼爱的后辈,怒气稍平,哼道:“你们两个就济事了?还不是只会给我裹乱!” 临书染不依不挠:“叔父,山庄里人手不够用,反正我和书梦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为山庄做些事嘛。” 这二人是临家山庄年轻一辈中武功颇为高强的两个,可惜却是两个女儿之身。那男子打扮的是临寒的女儿临书梦,自打几年前得知她唯一的兄长的死讯之后,她忽然一改平常的习性,开始扮作了男儿身,不做千金做公子。另一个是他的侄女临书染。 临书梦这两年时常被堂妹临书染劝导,把兄长之事逐渐看淡,只是这男子装扮的习惯倒是改不了了。她两个本就心性贪玩,爱惹是非,借着镇庄之宝失窃的风波,便嚷着也要出去寻找。 临家山庄的镇庄之宝叫做“金莺口”,临家山庄之所以能如此昌盛,也全赖此物。据说这“金莺口”曾经在一百年前大放异彩,轰动四海。那是安史之乱时,幽州及周边州县全部陷落,只有临家无恙,便是靠着这“金莺口”一连诛杀数千来犯的安禄山大军。这使得凶残如安贼、狠辣如史寇之辈,也不得不放弃打下这个山庄。从那时起,江湖中便流传下来这么一句话来形如它:“金莺口出声,饮尽天下腥。”其威名厉害,可见一斑。 虽然“金莺口”的故事流传甚广,可见过的人却少之又少,见过的人也多是死了。“金莺口”在百年里也就只出现过两次,到了如今,难免会令人万般揣测。以至于有的人说它是一柄神兵利器,有的人说它是一招绝妙神功。几十年下来,除了临家山庄的历代庄主以及极少数的高人前辈,便无人知晓真相了。 可就在几个月前,这藏在临家祠堂里的“金莺口”却被人偷去了。庄主临寒震怒不已,却又不敢声张。他只将此事告知了几个族中老辈以及一些族中的英年才俊。他们能知道这等绝密之事,是因为他们要负责找回这镇庄之宝。 他已经接连派出了山庄中的几位长老与十几位青年才俊出去追寻问君平的下落,还密令了零散在各地的临家子弟,誓要夺回“金莺口”。这关乎着临家山庄的江湖地位,百年兴衰。若是他临家没了“金莺口”,可不是如那强弩没了利箭,猛虎没了尖牙?可是一连两月,这些人连问君平的影子都没有找到,临寒怎能不发愁?这时见了这两个后辈请缨,临寒颇感无奈,他已失一子,只剩这一个独女了。良久他才叹道:“罢了,你两个也去吧。” 待二人骑马出了临家山庄,临书梦想起父亲为此生出的白发,气道:“那问君平胆子也忒大,怎么偷东西偷到我们临家了?还敢在我们临家祠堂里留下了字迹,真是欺人太甚!” 原来这偷走“金莺口”的不是别人,却是人称“檐上君子”的问君平。临家山庄之所以晓得是他,还是因为他在临家祠堂的地上留下了墨宝,上面用香灰写着“踏檐而来,取宝而去”八个斗大的字。这取宝留名的手段,是他一贯的行盗之风。 临书染却笑道:“他何止胆子大,本事也大咧。你道他那‘檐上君子’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临书梦奇道:“怎么来的?难道不是自封的么?不然谁会那么傻,管一个毛贼叫君子?” 临书染一脸鄙夷道:“啧啧,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问君平这个人呢,自恃轻功卓越、手法高明,无人能出其右,便耻于躲躲藏藏,喜欢光明正大地取宝。当年他还在江湖上放出‘梁间不是大英雄,檐上方乃真君子’的豪言呢,于是江湖中人便送了他一个‘檐上君子’的名号,以区别于那些只会背地里偷鸡摸狗、窃珠盗玉的‘梁上君子’。” 临书梦听了更是生气:“再怎么光明正大也是偷东西的贼,真是辱了‘君子’二字!” 临书染摇头道:“你可真是顽固啊。” 临书梦听了,怒道:“我说你是问家的人还是临家的人?怎么尽帮着他说话!” 临书染并不在意,还扮了个鬼脸送她。 临书梦又问道:“这问君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与我临家有什么仇怨么?” 临书染叹道:“唉呀,我说临大千金,噢不,临大公子,你这几年,因为哥哥的事,便不再关心外面的事,可真是孤陋寡……” 临书梦截住她的话头:“快说!” 临书染理了一下鬓角,笑道:“说起这问君平,倒是很不简单。他是绿林一脉中盗门的开派立宗之人。而这盗门一派,也不过这几年才起来的新门派,却在他的带领之下,渐渐在江湖中立稳了脚跟。” 临书梦摇头不解:“既然他是盗门门主,他们直接去盗门找他不就行了?怎么会两个月找不到他?莫非他不在门里?” 临书染解释道:“这盗门虽是一个门派,却不像别的门派有一个固定的山门所在。盗门乃至盗门门主也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存在罢了,是江湖上众多盗贼的精神领袖而已。虽然如此,盗门却也分为内门与外门。听说内门弟子都是一些高手,遵守盗门一派的宗旨章法,讲究‘盗亦有道’,而外门就包含天下所有的盗贼了。所以说这盗门呢,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说着她又自顾自得感慨,露出仰慕之色:“这问君平当真是惊才艳艳,凭着一身绝好的手法,竟然一统天下盗贼,创下了这盗门一派,实在是厉害得紧呐!” 临书梦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拿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惹来她不依不挠的反击。 临书梦、临书染二人一出了幽州,便似那困鸟出笼、野马由疆。他们一路南下,只管游山玩水,打抱不平,却早把问君平之事忘了个干净。 而堂堂的盗门门主问君平,这些天却孤身一人地在一家酒楼里,光明磊落地饮酒赏舞。他脸上看不出半分躲藏、担忧的样子,似乎笃定临家的人找不到他,或者纵是找到了,他也不怕。 这是一处在不知名的镇子里的不知名的酒楼,问君平来这里已有月余。他每日只是喝酒观舞,兴致高了还打赏几个。问君平并没有很多钱,可他却不缺钱用。需要的时候,便随时问一些贵客们“借”些酒钱。以他的手段,自然能够随用随取。由于这借来的钱并不需要他还,所以他出手也就十分阔绰,这让这里的店家对他很是满意。 问君平今日还是坐在了同样的位置,招呼起店家,叫道:“酒菜还是老样子。”这声音不徐不快,不大不小,让人听了十分舒服。他点了同样的酒菜,便自斟自饮起来,等着那美若桃花的舞姬出来献舞。 他之所以呆在这家酒楼里赖着不走,八九是为了看这舞姬多跳几场舞了。问君平自忖并不是好色之徒,却偏偏见了这舞姬第一眼后,就想再见她第二次。于是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这舞姬虽然人美舞也美,却是三天才会献舞一次。今天便是她要献舞的日子,以至于来这酒楼里喝酒的人也就格外地多,楼下已然坐满了人。 问君平正喝着酒,酒楼里十分罕见得来了一男一女两个江湖打扮的人,他们越过一楼,落在了二楼靠窗的雅座上。这里不过是个偏僻小镇,寻常倒很难见到江湖中人。 问君平略微打量了一眼,只见那女子一身黑衣,身材曼妙,自有一段说不出的风流。而那男子一身蓝衣,并无多少出彩之处。他断定这二人不是临家山庄的仇人,也就没有过多地在意,便接着喝起他的酒来。 待到那舞姬出场,酒楼里欢声大动。这一男一女却举止如长,不似那些寻常酒客般浮动。直到那舞姬舞到精彩时,问君平忽而听得那蓝衣少年不禁喝彩道:“好一曲《绯桃花》,好一场桃花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八章 孔门罗伤 鄄城是濮州的州治,只是这里如今不再姓唐,而是姓草了。最近,鄄城里忽然来了不少江湖门派,其中道教的茅山派、崆峒派,儒教的杜门、孔门,佛教的少林,就连远在剑南道嘉州的峨眉两派都在这了。 之所以说是峨眉两派,是因为这一座峨眉山上,既有道观又有尼姑庵,虽然分属道佛两教,却都叫做峨眉派。好在一派只有道士,一派净是尼姑,外人便能通过他们的穿着打扮分清是哪一派。除此之外,还有众多的武林小门派以及盐帮等绿林帮派。 众派不约而同地齐聚濮州鄄城,将鄄城客栈几乎住了个满。还有一些门派也已入了濮州州界,正往这里赶来。众派相见多是互相寒暄,也偶有切磋武艺的,显得十分热闹。 而这热闹里面却有一个冷落者——孔门。孔门一派,坐落在兖州曲阜的尼山上,山上还有孔庙、孔林。这一带都是信奉孔孟之道,以孔氏家族为尊,也是当今儒教门派中最接近原始儒家宗旨的门派。孔门本是儒教中最早最盛的武林门派,或许是因为它太过守旧死板,却被天人派、杜门后来居上。如今孔门在武林中虽然也有一席之地,却也是如日薄西山,渐渐没落。 孔门的弟子现在不过二三百人,而且几十年来都没有什么资质绝佳之人,就连派中绝学也失传散轶大半。虽然名头上还是大派之一,实际上却只能勉强算是一个中等门派了。 孔门这一代的掌门孔至,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颇为顽固,一如历代的掌门一样执拗。原本依照他的性子,是不会下山来到这乱臣贼子的地界的。可他却来了,不过此番他只带了十几个弟子,不像别的大派动辄一二百人。这十几个弟子已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还可以勉强带出来不为人耻笑的。 在与别的门派接触之后,虽然那些掌门和弟子们的面上依旧客气,可眼中的不屑与嘲弄意味颇浓,连那些小门派都懒得恭维一二。这让孔至心中很是气愤,却只冷冷的一哼了事。孔门的十几个弟子也是受尽白眼,都忿忿不平,却又不敢发作。其中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弟子分外显眼,他样貌粗陋,一腿残废,时常引得别人侧目。 这个弟子名叫罗伤,他生有先天的腿疾。自幼被师父收养,本该是废人一个,却颇有些武学天分,在孔门之中倒是个数一数二的武学奇才,只是他身体上的残疾以及同门的嘲笑让他打小就心生自卑,沉默寡言。 这次师父肯带他下山,本是高兴万分。可原以为高高在上的孔门,没想到下了山一样被人嘲笑。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岂不是人下之人?好在他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坚忍,不曾动容和抱怨,只是心里暗自悲凉罢了。 孔至不愿与这些门派来往,所以基本上是不出门的。但是弟子们却耐不住寂寞,谁不想下山一趟多开开眼界?于是孔途约了两个师妹还有罗伤一起出去玩。孔途是孔门的大师兄,也是孔至的独子。他之所以约了这三人,是因为这两个师妹虽然没有惊为天人的美貌,却也是美人了,尤其是卓桃师妹,颇有几分颜色,他在心中属意已久。至于罗伤嘛,却是为了可以一路上取笑,与三人增添些风趣了。 孔门一行四人走在街上,孔途和两个师妹一边谈笑,一边看着街上的风景。只有罗伤和以前一样闷声不吭,尽管孔途时常拿他逗两位师姐开心。大师姐卓桃是唯一一个不曾嘲笑他的人,虽然也不热情,但这足以让他心中感激。可他却隐隐知道师姐喜欢的是大师兄,不过她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罗伤就这样胡思乱想并自我安慰着,忽然前面三人停止了脚步。他抬头一看,原来路被一群人给拦下了。 “呦,这不是孔门未来的掌门吗?”那为首一人取笑道。 罗伤认得那是杜门的二弟子,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师弟,俱是身着上好的锦袍。他不明白杜门为什么一直对他们咄咄逼人,之前杜门的掌门还嘲弄了师父,大家同是儒教门派,又相煎何急呢? “田望野,你想怎样?”孔途收起了那副顽皮,冷冷地回道。他自然看得出来者不善。 田望野抱了一拳,依旧笑道:“只是久闻孔门武技悠久神奇,所以想请教一番,还请孔师兄不吝赐教。” “哼,你也配?让开!”孔途见对方人多势众,自然不愿动手。 “怎么?不敢?怕了也可以,把你这两位师妹留下伺候我们。”说着,田望野肆意地在两人身上打量。 “混蛋!” “无耻!” 孔门这两个女弟子听了,羞愤难当,不禁出口骂道。 田望野却不以为意,坏笑着说道:“怎么,孔师兄,你到底是敢呢还是不敢呢。”其余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四人心中俱是气愤不已,孔途是掌门之子,见诸派冷落孔门,本就窝了火,此时见师妹受辱,更是难遏,怒道:“有何不敢!。” 于是其他人围出了一个圈子出来,孔途与田望野两人对峙在空地的中间。 也不答话,孔途掣剑在手,“中庸剑法”层层叠叠而去。田望野却是嘴角鄙夷一笑,也不使兵刃,只挥舞着一双肉掌,使出“秋风落叶掌”应战。 这是两派的成名武功,“中庸剑法”,讲究中庸之道,虽然凌厉不足,但是自保有余,讲究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寻胜机。而“秋风落叶掌”,恰与其相反,讲究攻势层叠,一股而下。这掌法虽然凌厉,却也十分好看,每一式都以一个弧度结束,的确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两人过了三四十招,田望野眼见进攻无果,便卖了个破绽。孔途见了心中大喜,欺身直进,不想被他单掌一圈,右掌绕到他的背后,打中了肩头。一招出错,步步出错。田望野一击成功,便加强进攻的力度,孔途招架不迭,又被同样的招式击中数掌,没了再战之力,又不好意思认输,额头已是冷汗淋漓。 卓桃二人在一旁看得心急,正欲相助,反而是罗伤先了一步,挡下田望野的一掌,嗫喏道:“我替师兄与你打,若是输了,随你处置。” 杜门其他人看罗伤前去帮忙,正欲大打出手,却被田望野一手挥退。田望野笑道:“好好好,你这瘸子倒是有些胆气,比你那窝囊师兄强了不少。” 孔途心中又气又悔,若不是自己心急,断不会让他有机可乘,以至于受此侮辱。又见罗伤为他出头,心中感动,想想以前对他的欺侮,也生了一丝悔恨。 罗伤的剑法还不如孔途,被田望野压制得厉害。可是却依然攻不破他的剑法,这“中庸剑法”的防守之道果然名不虚传。而田望野心中却是气愤,他卖破绽,这罗伤也不上当,只防守不进攻。 田望野心道:“与这瘸子都打了这么久,还不被人取笑?”于是心中怒意大起,把掌法发挥到极致,终于破开了罗伤的剑网,一掌一个弧度,拨开长剑,击向罗伤的面门。这一掌十分狠辣,若是打中岂不是要死人的? 田望野一时心急,也没有顾忌太多,而孔门其他三人却已大喊了起来,却已救助不及。罗伤也感受到了这危险一掌,长剑回防不及,心中大骇。就在这生死边缘,却激发了他在尼山偷学的武功。 那股黑暗而又强大的内力不听使唤得从体内涌出,田望野只见罗伤双目忽然变得漆黑,完全看不见眼白,心中竟然害怕了起来! 这时,罗伤与田望野的心底最深处同时回想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一声,悠远,沧桑。 众人不知道罗伤怎么出手,就他自己也不知道。而田望野已经倒飞了出去,身上没有伤痕,却已经气绝身亡。 杜门众人大惊,把罗伤围了起来,却不敢出手!罗伤也不知道会这样,他根本驾驭不了这股力量。 此时一个中年人跃了进来,看了一眼一旁的尸体,大怒道:“小子敢杀我杜门弟子,拿命来!”说罢,双掌欺身而进。 这人身材高挑,却十分瘦弱,极其不协调。一身华贵青衣,正是杜门最年轻的长老,李云天。 罗伤只得挥剑抵挡,虽然罗伤手持长剑,可功力毕竟逊了几筹,勉强只有招架之力。再加上腿上的残疾,被李云天接连打中数掌,眼看不支,可他却仿佛不知疼痛,咬牙不出一声,兀自死战。 李云天大喝一声,使出“秋风落叶掌”中空手下白刃的绝技。只见李云天双掌翻飞,右掌蓦地从斜下揽去,一个弧度,绕过剑身,击中罗伤的手腕,长剑当的落地。同时左手击中他的腹部,罗伤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只是眼神兀自倔强,不肯喊一声疼。 李云天走到罗伤跟前,用一只脚踩到他的脸上,冷声道:“凭你这瘸子也敢杀我杜门之人,现在就让你血债血偿!”说罢,用脚尖挑起那把落在一旁的长剑,抛向空中,那长剑在空中一个翻滚,直直地落向罗伤的胸口! 孔途三人都大惊失色,喊道:“不要!” 可是他们三个已是受制于人,不能相救。而那受了重伤的罗伤更是无力躲闪,就连那可怕的力量,也没有再出现。他索性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那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师父,同门的师兄师妹,最后定格在了卓桃师姐的脸上。心痛和绝望在这时轰然来临,他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将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有人会记得他吗? 可是,那把剑却迟迟没有插进他的胸膛。他睁开双眼,看到剑尖就在他胸口上方半寸的位置,却再没能下降半分,顺着剑尖往上看去,那是一双黑色的靴子,鞋底还带着些许残泥,那靴子夹着剑柄,使其不能继续下落。空中一个蓝衣人,戴着斗笠,旋即用脚夹着剑柄掠过他落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九章 尺木下山 普王李儇登上大宝的第一年,便让田令孜从一个小小的宦官一跃成为了“大唐四贵”之一。 田令孜初掌大权,就逢上了王仙芝造反,他便想着借此打击或收拢各地节度使。然而宣武、平卢两处节度使虽然离曹、濮二州最近,却都是他的对头,田令孜也就不敢让他们出兵建功。 由于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出师不利,折了不少兵马,虽然天子没有降罪,可在朝廷上却招来不少嘴舌,他便不敢再动用自己的人。 田令孜把希望寄托于南面诸镇,奈何这些节度使只想观望,百般搪塞。其中淮南节度使更是直接以“江淮重地,绿林侧目,不敢擅动”为由拒不出兵。 田令孜一时无法,便用起了暗杀王仙芝的伎俩。却没想到王仙芝身边有个楚江开,“北司”接连派出的七八名暗杀王仙芝的好手,都被楚江开斩于剑下。这让田令孜这一派的官军束手无策,眼看王仙芝做大,田令孜不得不从江湖中寻求援手。 田令孜与天人派掌门凌霄这些年来多有来往,他便派人送礼华山,希望天人派为他除了楚江开这块绊脚石。 虽然如此,他犹自不放心,怕凌霄不尽全力。田令孜又想起他在相州还认得一位武功高深难测的江湖高人。 那高人说起来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在田令孜年少的时候,不过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末等太监,他那时候去相州办差,被当地恶霸欺侮将死,便是这高人救了他一命。后来田令孜逐渐得了势,那恶霸自然被他夷灭了三族,可那高人得知此事后便不肯再见他。 田令孜这时候近乎束手无策,只得亲自再到相州,来求一求这个救命恩人。 河北道,相州。 太行山绵延万里,像一条巨大的青色长龙。太行山在这里打了一个盘旋,便有了一座极其雄伟的林虑山,又叫隆虑山。林虑山虽不如华山险陡,也不如黄山奇诡,却十分雄壮,当得群山之首。 在林虑山绵延的尽头,还有一座无名小山。别人只道此山无名,而山上的人却叫他“不违山”。 虽然这山上只住着两个人,还有一条枯瘦的短毛细腰的黄犬。 傍晚,微风。 这“不违山”上的凉亭下对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那凉亭朱漆斑驳如鱼鳞,就连石桨也剥落了许多,看来是已有些年头了。凉亭上有一块木匾,上有“招揽风光”四个绿色漆字,也已经是残旧不堪。 就连卧在亭子下的那条黄犬,皮毛也都有些剥落,露出了几块酱色的枯皮。衬着它那枯瘦如柴的骨架,慵懒的双眼,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样子。 这亭子里的两个人正在对弈,此时已到了收官之时,那黑子恰恰输了一子。 那少年数罢黑子数目,便一手挠头,叹道:“唉,我又输了,算上‘还棋头’的两子,这次可是输了三子了。” 那老者悠然自若,笑道:“你若下得赢我,我岂不是要管你叫师父了?” 这老者名叫察己,虽是一身粗衣旧布、花发黄须,精神却显得十分矍铄。那少年是察己的徒弟,叫魏尺木,今年不过才一十九岁。魏尺木有着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青衣,还裹着青巾。眉眼之中透着几分聪慧,还有着几分老实,倒也算得上眉目清净了。 魏尺木一日数败,虽是常有的事,也是羞愧于心,便收了棋子,不肯再下。 察己看着棋盘,忽然说道:“尺木,你知道为师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魏尺木没想到师父会问他这个问题,顺口答道:“这二字取自《吕氏春秋·离俗览·举难》中的‘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讁’一句。” 察己又问:“这话是何道理?” 魏尺木不知师父何意,便如实答道:“一尺之木尚且会有节疤,一寸之玉尚且会有瑕疵,又何况于人?人无完人,选贤举能应该求其大善,而不应该责其小过。” 察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所以待人要宽厚,凡事留有余地。将来若你行走江湖,可不要恣意妄杀,不留后路。” 魏尺木听得云里雾里,心道:“我连寻常鸟兽都不曾滥杀,怎么就会杀人了?师父莫不是老糊涂了?” 察己倏而又长叹一声,说道:“先秦时虽然是百家争鸣,可到了秦朝,出了个天妒之才,也就是秦朝相公吕不韦,是他造就了我们杂家的巅峰。吕不韦助始皇帝灭六国、统天下,编著《吕氏春秋》十二卷,共一百六十篇,洋洋洒洒二十余万字,流传至今。所以之后杂家传人的名字都从中取两个字……” 尺木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杂家传人,只是如今江湖上几乎没人知道还有杂家这个门派,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指太监的“咱家”呢。他听着师父又讲起了说过八万遍的陈年往事,不由得郁闷了起来。 “不是太监!”察己看到尺木那副表情就知道他肚子里在琢磨什么了,忍不住再次涨红了脸吼道。接着他又无奈地接着说道,“三教崛起之后,百家开始没落,虽然道教、儒教出身于道家、儒家,却也早不是一路之人了。百家没落损失最大的就是我们杂家了,因为我们是融百家之长,百家越是凋敝,我们也就更加衰疲。以致于近百年来都是一脉单传,很多技艺丢失或者学不成了。” 这些话魏尺木早已熟稔在心,也就听得不真切。察己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小子天资聪颖,起码近百年来杂家没有比得上你的人。为师不指望你重振杂家一脉,只希望你能比我更进几步,莫让杂家彻底地消失。” 魏尺木听了这句夸赞他的话,本该高兴,却感觉到师父的语气沉重了许多,带着几分落寞,他心里感触良多,正色安慰道:“放心吧师父!徒儿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如今天下初乱,《青莲诀》又出世了,江湖中势必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察己闻言畅快了不少,接着又似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青莲诀》会引出来什么,也不知道当初的百家乃至千家现在还有几家?大概都会出来了吧。” “《青莲诀》不就是武功秘籍吗?”魏尺木却听得一清二楚。 “哪里会那么简单?”察己轻摇了摇头,“李太白曾经与我杂家一位前辈有数面之缘,那楚江开既是他的传人,你日后不可与他为难。” 魏尺木点头称是,心道:“他名头那么响,不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察己又道:“你今晚收拾收拾,明早就下山寻求机缘吧。另外,百家传人向来为江湖所忌,你莫要漏了身份,不然危矣。” 魏尺木早就觉得自己已然是技精艺满,可以下山行走江湖,历练一番了,只是师父一直不允。如今听得师父让他下山寻找机缘,大喜过望,说道:“师父你肯让我下山了?” 察己斜睨了他一眼,哼道:“我一身武功已经尽数传授于你,我们杂家的《九转入脉》内功心法,虽没有什么威力,却是修习百家武学的基础,你自幼练习,当无疏漏。其余如道掌墨刀,儒剑法拳,诸家武功,你也都有所成。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你不下山难道想让为师养你一辈子不成” 魏尺木心中欢喜,却又矜持着问道:“我走了师父一个人不寂寞吗?” “还有,几年前为师就为你定下了一份亲事。那女孩儿很是不错,年方二九,生得柳眉杏眼,琼鼻桃腮。”察己没有回答,而是说了这么两句。 魏尺木听到这个,当即面红耳赤,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这女子身材几何武艺厉害不厉害?懂不懂诗赋文章……” “呵,我逗你的。才提到女人就这副模样,能有什么出息?外面女人多得是,可不要轻易上了她们的当。”察己画风一转,差点笑破天际。 魏尺木更是羞愧难当,知道是师父告诫他不要被女色蒙心。 “滚吧,不用来辞行了。”察己的语气却是出其的温和,随即闭上了眼,不再看魏尺木。 魏尺木退出凉亭,想着明天便能下山,顿觉心神舒畅。他长吸一口气,纵身一跃,便踩上那山壁上一棵伸展出去的青松,借力一跃便落在对面的空地上。 那黄犬见了,早已跑了出去,也跟着凌空一跃踏上松枝,接着便安稳地跳在魏尺木脚边。 这里离那山壁足有四五丈远,这黄犬紧凭着一根松枝便跳了过来,全不似先前要死不活的慵懒样子。 这一人一犬便一同进了那里的一处山洞,洞口隐约地传来回声:“吠谷啊吠谷,你我明天就要分开了。你说你要是有你祖先飞天入地的本事该有多好……” 待魏尺木离去,察己缓缓睁开双眼,走出亭外,望着西面的垂云暗树,口中喃喃,满是唏嘘:“唉,看来是终究避免不了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章 雪线冰针 这林子十分幽暗,有群鸦飞过,却没有聒噪之声。林子里似乎没有道路可寻,可所行之处,并无什么阻隔。 是路也茫然,人也茫然。 魏尺木便是这样茫然地在路上走着。他想不起来要去见谁,抑或是约了谁,只是隐约觉得前面有人在等着他。 果然,下一步他就听见了厮杀声。再往前,他便看到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在围攻一个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已是强弩之末,渐渐不支。魏尺木虽然此时还看不清这女子的模样,可心中十分肯定这女子便是他要见的人。 魏尺木自然毫不迟疑地出手相助,他只觉得此时内力大涨,举足挥手间如携风带雷,有裂山开石之势。 魏尺木也不下杀心,只把那道家、墨家、儒家等诸多绝技挨个使出,举重若轻一般,把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地打成重伤,逃逸而去。 而那白衣女子却巧妙地倒在了他的怀里。魏尺木确信与她并不相识,却又确信和她相知已久。肌肤相亲,入怀温柔。连话都没有说一句,便知她已芳心暗许。 魏尺木虽与她挨着这么近,却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能感觉到她的脸晶莹靓丽,不可方物。 他就这样看着白衣女子的脸庞,如老僧入定。可看着看着却又看得清楚了,他能感觉她还是她,只不过那脸却不是原来那张脸。原来白衣若仙的女子,现在不过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这白衣女子开口说话,嗓如破锣,声如烂鼓。这一下子吓到了魏尺木,令他惊呼了起来。 有光线射入,魏尺木这才觉得双目清澈,眼中所见不再似假非真。那石壁上青灯燃尽,犹有余烬,黄犬“吠谷”也正摇着尾巴看着他。魏尺木这才知道刚才不过是黄粱一梦。 魏尺木美梦成惊,以为被师父言中。于是心中一半是怏怏不快,还有一半是对江湖中的憧憬。 这一早,魏尺木便收拾好了行囊。好像除了两套换洗衣服,一点盘缠,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他遥向师父的卧房拜了三拜,便离了这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山庐。 魏尺木很少下山,即便下山也没走出过多远。这次一想到可以远到曹州便欢喜不已,就连晚上做梦都在路上呢。 相州林虑山极其雄壮,是坐落在北方的庐山。山下是林虑县城。这林虑县便是当初战国七雄之一韩国的林虑邑,到了汉朝便置为隆虑县。只因那时有个短命皇帝叫刘隆,汉时为了避讳“隆”字,又改“隆”为“林”字,这里也就变成了林虑县。 在城里的边角处,有个贩马的地方。魏尺木路过这里,心道:“此去曹州路远,若没有马匹代步,何日得到?更何况自古侠客都是骑马而来,纵马而歌。我若没马,岂不是先短了这英雄之气?” 只是良驹颇贵,魏尺木忍痛用掉不少盘缠,也才买了一匹黑色劣驽。握着缰绳,他便自我宽慰道:“有聊胜于无也!”当下翻身上马,扬鞭出城,虽然脚力还不够快,却有几分行走江湖的样子了。 魏尺木又行了半日,腹中饥馁,便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这客栈虽然不大,可店前两串长灯笼上的话却有些意思。 这每一个灯笼上都写着一个大字,五个灯笼合成一句。那上面分别写着“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两句。魏尺木认得这是本朝诗人戴叔伦的诗句,又见这灯笼上字迹古旧,笔法形神兼备,他便想着,这里并非抚州,这家客栈莫非也是当年戴叔伦投宿的旅馆不成? 这客栈门口的马柳上,拴着两匹白色的神驹。魏尺木见了称赞不已,远非他坐下劣驽可比。 待他进了这门,屋子里食客不多,却有一桌食客与众不同。那是靠窗的一桌,对坐着两个姑娘。其中一个蓝衫白裙,另一个则是一身绿衫绿裙。两人背上都是背着一柄长剑,桌子上分别放着一根萧、一把笛。 魏尺木瞥了一眼后,便不敢再看,心中暗忖:“这才出门便遇着两个江湖女侠?门外那两匹骏马想必也是她们的了,只是不知是哪派的弟子。” 魏尺木心有所思,便在她们一旁找了个空桌子坐了下去,随便要了些水菜。 这时客栈里又进来一个蓝袍少年,眉目清秀,四下望了望,他见魏尺木那桌只他一个人,便同他一桌坐了下来。虽然还有空桌,但魏尺木也不以为意,也不搭话,只自顾自地吃饭。 那少年一看魏尺木这副模样,便眯起双眼,笑道:“敢问兄台大名,来自何方,去往何处?” 魏尺木见他不像恶人,只得答道:“魏尺木,去曹州。”这声音不大,邻桌的那两个女子却听得见,不由得往这桌看了一眼。 那少年见魏尺木不道来处,也不再问,便自言道:“我叫孙佩兰,也要去曹州,不如你我结伴同行如何?” 魏尺木虽觉得这名字听起来过于秀气,也不多想,点了点头,继续自顾自地吃饭。 孙佩兰见魏尺木爱理不理,便端起水壶,给他倒了一碗水。魏尺木见他这般客气,忙称不敢,将那碗水一饮而尽。 孙佩兰笑意盈盈,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拿眼瞅着魏尺木。 魏尺木觉得不对劲儿,便抬起头来看向他,却忽然觉得目眩头晕。这时魏尺木只觉得体内如刀绞一般,知道是中了毒。他来不及多想,便运起功抵御毒气进一步地扩散。这一运气不当紧,毒气反而被激发,魏尺木当即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失去了大部分知觉。 孙佩兰这时早已出了客栈,声音却飘了进来:“喂,那魏尺木,你莫乱走,待会儿自有人来救你!” 店里乱作一团,食客逃尽,店家叫苦不迭。只有窗边那桌的两个姑娘走了过来。 那绿衣拿笛子女子也紧张道:“师姐,他好像中毒很深,要不等师父来救他吧?!”说罢祈求般地瞅着那蓝衣姑娘。 那蓝衣姑娘皱了皱眉头,又看师妹这副模样,心道:“带陌生人见师父本是不妥,不过看他要去曹州,而且功法似乎很是奇怪,想必有些来头,或许知道一些内情。” 便答道:“救人本就是我们下山该做之事,就等师父来吧。” 谁料那孙佩兰在客栈外并未走远,听了这两个女子的话,在外面嚷道:“他中的是蚀肠草和什锦花的毒,你们师父是神医再世还是神仙临凡?如何能救得了他?” 那绿衣女子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我师父既不是神医也不是神仙,可凭你什么毒,她自能救治。” 说罢便要出门找那孙佩兰的晦气,却被那蓝衣女子拦下。两人也怕不小心中了毒,也不问他为什么要毒害这年轻人,只在店里等着。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飘然入店。那绿衣女子见了便叫道:“师父,这人中毒了,你快来救救他吧!” 这白衣女子便是冰门的门主叶拈雪,那两个自然是云霏霏和云霰霰了。 叶拈雪见这青衣少年脸色黑紫,中毒已深。便问道:“他是何人?中了什么毒?” 云霏霏把前事讲了一遍,叶拈雪听了,心中迟疑不定。可她到底是侠肠仁心,不能见死不救。 当下,叶拈雪问店家要了一间上房,把纤手往魏尺木肩头一搭,便带着他踏空而入。 叶拈雪吩咐道:“这蚀肠草和什锦花本来都是剧毒之物,若是二物齐服,草花在体内结为一株,更是难解。我现在趁着草花尚未合株,帮他把毒逼出来,你们两个为我护持。” 两人点头称是,分立两侧。叶拈雪便将双掌按在魏尺木后背上,内力涌入。 魏尺木本来已经很难抵挡这毒性蔓延,正自暗叹着天妒英才,他才下山不到一日,便要死个不明不白,这让师父知道,估计也要气个半死。 正自消沉间,忽觉一股股凉气直入丹田,令魏尺木神思一震。继而那凉气化作一股股雪水,流向四肢百骸,将周身经脉都冲洗一遍,颇为舒服。最后那雪水又化作一根根细如牛毛的冰刺,猛然向体外刺出。这一下魏尺木只觉百感俱痛,如刀刮骨。 魏尺木虽然疼痛难当,却不愿被这三个女子看他笑话,便强忍着一声不吭。 这疼痛一直持续了半刻钟方才作罢,魏尺木早已将两边衣角抓烂。他全身都有污渍溢出,竟是毒液被叶拈雪从周身毛孔里逼了出来! 待到魏尺木梳洗完毕,又换上一身青衣,便躬身向叶拈雪三人道谢:“感谢三位姑娘救命之恩,敢问芳名,以期早晚报答。” 叶拈雪回道:“我们是冰门中人,听说你要去曹州?” 云霏霏、云霰霰两人还不忘报了姓名。 魏尺木如实答道:“正是。” 叶拈雪又问:“去做什么?”只因她戴着白纱,看不出表情。 魏尺木自己也不知道去曹州做什么,又怕她们误会,只得答道:“寻一位朋友。” 叶拈雪听了便不再说话,闭目养神。云霰霰便拉着他与云霏霏一起退了出来。 魏尺木此刻神清气爽,丝毫未被毒性影响,问道:“刚才你师父为我逼毒用的是什么武功?” 云霰霰得意道:“这是冰门的绝学《雪线走冰针》,怎么样,厉害吧!” 魏尺木点头道:“的确是很厉害,我自己就逼不出毒来。不仅如此,便是这名字,也是极好听的。” 云霰霰笑意更盛,云霏霏却问道:“我看你内功也不弱,是哪门弟子?” 魏尺木记得师父教诲,不敢实言说出杂家传人的身份,便讪笑道:“不过是随师父学了一点根基,哪里有什么门派。” 云霏霏虽不相信,也不愿多问。云霰霰倒是不疑有他,还邀道:“我们也是去曹州,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吧?”她第一次下山,如今认识了一个冰门之外的人,只顾着高兴呢。 不待魏尺木回答,云霏霏皱眉道:“只怕还要师父允许才可。” 云霰霰拍着胸脯说道:“师父都肯为他逼毒,又怎么会拒绝带着他一起上路?” 魏尺木只觉得这冰门两个女子不仅样貌出众,就连心思也是如皎月清泉一般的纯净。又想起她们的师父叶拈雪,虽然看不清脸庞,可从眉眼看去,当真有几分仙气。一念及此,他也就很乐意与她们三人一起上路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一章 船上风波 相州境内的淇水,是它最秀丽的河段。这里的河水不仅清澈见底,而且纯净甘甜。又兼这淇河河谷狭窄,两岸上峰峦竞秀,草木争春,甚是瑰丽。更不必说这里地形十分复杂,有千岩万壑,高低参差。 在相州、卫州交界处,有一个古渡口,唤作“飞沬湾”。这渡口处,贩夫走卒、行人旅客熙熙攘攘,叫卖声、嬉笑声诸音糟杂,显得十分热闹。 这时候,渡口处有四个人牵着马穿过人群。这三女一男,俱是江湖打扮,其中这三个女子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惹得这些旅客纷纷侧目,交头接耳起来。似乎是他们不曾见到过如此好看的姑娘,何况这样的姑娘还不止一个。尤其那身穿白衣、蒙着面纱的女子,一身气质浑然不似人间尤物。 只可惜本是一副三仙子的画卷,后面却跟着一个青涩的青衣少年,与这画面显得格格不入。这让人们很是觉得美中不足,难免对这青衣少年腹诽不止。 这四人正是魏尺木与叶拈雪一行。他们从林虑一路骑马而来,到了这里不得不下马寻船。 这一路上魏尺木与冰门三人结伴而行,同吃同住,相谈甚欢。杂家所传本就驳杂,包罗万象、笼罩毫纤,魏尺木又天资聪颖,所以他除了练习武功外,还跟着师父记下了不少学识。 虽说魏尺木不善言辞,却被云霰霰东问西问,扯开话头,从天地玄黄到鬼神精怪,从文人政客到英雄游侠,无所不谈,无所不至。直听得云霰霰连连啧舌,就连云霏霏与叶拈雪,也颇为佩服他这份博学。 云霏霏与云霰霰两人以往很少与外人交谈,所以很容易与魏尺木变得十分熟络。至于叶拈雪,她虽是一门门主,却很近人情,这一路相处下来,也渐渐对魏尺木去了戒心。 叶拈雪对这群旅客的目光如若未睹,寻着船家,出手毫不吝啬,雇了一艘桨轮船。 这桨轮船名字极多,又叫“车轮舟”和“明轮船”,是本朝皇室宗亲李皋所创。李皋变桨楫为桨轮,翔风鼓浪,船力大增。这种船的舷侧或尾部装有带桨叶的桨轮,靠着人力踩动桨轮轴,令桨叶拨水而行。这船最初本是用为战舰,这些年也用为了民船。 云霏霏二人下山这一月多以来,也已习惯了惹人注目的事,并不理睬。倒是魏尺木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河,心底颇为感慨外面的山水雄壮。只是他自幼在山中长大,并不曾学会泅水之技。他生平所怕之事不多,这落水便是其一。如今又逢着如此大河,难免在心中犯怵。 等四人四马都上了船,魏尺木方知这桨轮船之大,足可容下几十人,就连船夫都有好几个。尽管河上波涛汹涌,桨轮船却如履平地,所以第一次坐船的魏尺木倒也没觉得头晕腹痛。 见叶拈雪和云霏霏坐在船舱里闭目养神,魏尺木与云霰霰两个便走出船舱,并肩立在船头,吹着江风,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爽气息。 魏尺木望着白浪滔天,滚滚而流的淇水,不禁轻声吟道:“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这是《诗经·氓》中的名句。此起彼伏的白色浪花,此消彼长的呜咽水声,仿佛在诉说着千年前那个少妇的幽怨。 魏尺木一句吟罢,只觉意犹未尽,便央着云霰霰吹奏一曲。云霰霰闻言也不推脱,横握玉笛,悠悠地吹奏起了《梅花落》。这《梅花落》是西汉李延年的二十八名曲之一。魏尺木自然不懂曲乐,只是觉得那笛声跌宕起伏,悠扬婉转,合着风声浪声,有如一体,不知不觉中完全沉浸在了这笛声中。 在这笛声将完未完之际,旁边传来了急速的流水搅动声。魏尺木侧首看去,只见后面一艘和自己这艘差不多的桨轮船在急速靠近。不过喘息间,已在十丈外追齐了船头,才把船速放得与他这艘一致。 那船头上立着两个二十来岁左右的年轻人,一个身着白衣,头顶束着两道白色头巾,眉目英俊,只是眼中似有似无一丝邪魅,手里一把折扇漫无目的地摇着。另一个身着黄色华服,系玉带,披散着长发,眉目棱角分明,颇有英气,只是右眼上带着黑色眼罩,这独眼的样子又令人生畏。 这船上正是长白少主袁子峰和沙陀李克用二人。 魏尺木只见那白衣人扬眉打量着云霰霰,继而出口轻佻:“咦,这是哪家的姑娘在这里吹笛,不如再为本公子吹奏一曲如何?!”然后笑嘻嘻地继续盯着云霰霰。 云霰霰收了笛子,横眉冷冷看去,忽而眼里黠光一闪而逝,笑道:“若你打得过他,我便依你。”纤指一根,指着边上云里雾里的魏尺木。原来云霰霰只听师父师姐说魏尺木功法奇异,却未曾见识一二,如今趁这个机会让他出手,是再好不过了。 魏尺木听到这般言语,愣了半天,只轻声“啊?”了一声。 袁子峰瞅了一眼魏尺木,将折扇一合,说道:“那就讨教一下阁下高明了。” 言未落,袁子峰已腾空而起,又在水面上轻轻一点,一个翻身,再落脚已在魏尺木面前的甲板上。这一手轻功虽不是绝伦,却很是潇洒。 云霰霰见这白衣人身手不凡,便往后退了一些,双臂抱胸,嘴角噙笑,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魏尺木无奈,只得朝那白衣人拱手应战。 袁子峰也懒得再说废话,折扇“嚯”得打开,白光一闪带着劲风直切魏尺木的面门。 魏尺木并不慌乱,脚下发力,向后飘退三尺,避开这一击后,立掌为刀,把墨家的《天志刀法》铺展开来,一掌劈出八刀,气势如虹。 袁子峰见魏尺木掌风凌厉,犹如从天而降,只得撤扇回防,那掌风震得扇面咔咔直响。袁子峰运足了内力,方才稳住脚跟,继而借力反攻,将折扇舞得密不透风。 这两人互拆了三十来招,魏尺木有心展露本领,也不使十分力气,只把那道家的《无为掌》、法家的《刑名拳》、儒家的《中庸剑法》等等挨个使将出来。 虽然这些武功早已散轶不全,却本都是极为高深的功法,而且江湖中几无一见的机会。旁边云霰霰看得连连喝彩,而袁子峰却在心里连连叫苦,交手后才发现这不起眼的青衣少年的武功竟如此诡异,时而似道教,时而似儒教,却又大不相同,根本摸不清门路,只得苦苦支撑。 另一只桨轮船上,李克用看着袁子峰如此狼狈,不禁莞尔,吩咐道:“斛律勇,你去助袁公子一臂之力吧。” 言毕,一个胡人模样的大汉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然后在甲板上用力一跃,竟直直地跃过十丈,又稳稳地落在了魏尺木那艘船上!斛律勇落地后也不搭话,便直接加入了战团。 魏尺木来不及细瞧来人模样,只感到两道拳风扑面而来,他顾不得那白衣人,收回双掌硬接了这两拳。拳掌相交,砰的一声,斛律勇只右脚后腿一步便稳住了身形,魏尺木却倒飞到了船舷上。他这一退之下并不停留,在船舷上一点又借力折了回来。 魏尺木终究是年轻气盛,虽估摸着这大汉或许比那白衣人还要强上两分,他却想着要以一打二,大展身手。 袁子峰得了斛律勇相助,压力骤减之后,他略调了气息,准备伺机而攻。魏尺木借那一蹬之力,把墨家《天志刀法》中的一招“规天矩地”使将出来,两掌瞬息劈出一十六刀。其中左掌八刀成方形,右掌八刀成圆形,八刀套着八刀,方套着圆,一时间刀影风声铺天盖地而来! 袁子峰与斛律勇虽然吃惊这等刀法,却也不甘示弱,全力接下了这一招。 魏尺木虽自幼研习百家武艺,却最擅长道、墨两家,已入佳境。如今全力使出,端的非同小可。袁子峰二人勉强破这开一招,只觉得这刀法十分诡异,时而浑厚,时而凌厉,招式难以捉摸,一时间竟难以应对。 另一只船上,李克用一直在观望他们三人交战,心底却暗暗称奇。他可是十分清楚他那位随从以及那位袁公子的武艺,心道:“这少年能以一敌二,不可小觑,若能结交甚至收为己用,将是一大助力。” 三人又交锋了三四十招,魏尺木内力终究难以支持长久的凌厉攻势,气势慢慢降了下来。袁子峰与斛律勇瞧个真切,心底明白,互相使个眼色,便开始反攻。他二人也不拆招,只图消耗其内力。 站在后面的云霰霰原本看着魏尺木以一打二尚在攻势,早已赞叹不已,心知这俩人中任何一人都难以是他的敌手。如今看到魏尺木内力不济,她也不再观战。她便插笛入腰,掣剑出鞘,绿芒如练,寒气如冰,冷哼了一声:“你们以多欺少,羞也不羞?!” 话音未落,云霰霰已将剑在半空中挥舞成一个绿色“冰”字,顿时一片片绿色剑芒从那“冰”字上飞了下来!这剑芒纵横交错,气息冰寒,转眼间便封锁了方圆三丈的空间,形成了一片绿色剑网,把魏尺木三人罩在里面,剑芒便无休止地朝着那大汉与白衣人斩了下来! 袁子峰与斛律勇本来势头正猛,忽然觉得眼前一凉,只见绿茫茫的一片,纵横交叠,对着二人刺了过来。 袁子峰见状惊呼了起来:“这是……《琉璃世界》?!” 那一道道剑芒所勾勒的空间,璀璨光辉,晶莹流转,可不是如琉璃一般的世界吗? 两人一面要抵挡寒气,一面还要闪躲招架剑网里面飞窜的剑芒,实在是无比费力。而同样在里面的魏尺木却不曾被剑芒攻击,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好看的武功,竟愣愣地看出了神。另一只船上,李克用见了这剑法也是啧啧称奇。 袁子峰略显不堪,他又不愿耗费内力强行突破这方“琉璃世界”,因为就算他破开了这一招,也一定会损伤不小。他便望向云霰霰,高声问道:“你可是冰门叶师叔的弟子?叶师叔可也同来了?” ps:上传了新封面,感谢同学的题字,感谢美工朋友的作图~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二章 悬首于门 袁子峰这一问不仅使得魏尺木一愣,云霰霰也是一头雾水,她反问道:“你是谁家的弟子?怎么管我师父叫师叔呢?”虽是如此问,她却已收了剑势,长剑入鞘,绿芒无踪,使得袁子峰与斛律勇二人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袁子峰听她如此问话便知她果然是冰门弟子,这《琉璃世界》便是冰门的绝学之一。他优雅地理了理乱发,折扇一合,向着云霰霰拱手道:“在下是长白袁子峰,家师与尊师颇有渊源,不知道姑娘是哪位师妹?” 云霰霰听了,轻呼道:“长白少主!” “长白少主”这四个字在江湖上却是很有名气,这长白一派与她冰门齐名,都是江湖上极为神秘的门派。只有这长白少主常在江湖上行走,反倒是一点也不神秘。 袁子峰笑道:“如假包换。” 云霰霰闻言又打量了他一番,她究是女儿天性,之前的事早抛去了九霄之外:“我是云霰霰,我师父和师姐在里面呢。” 话音刚落,叶拈雪与云霏霏两人正好从船舱里了走了出来。原来她二人之前也一直在里面向外观战,到现在才走了出来。 袁子峰见这白衣蒙面的女子仪态非凡,知她便是叶拈雪,连忙低首行礼:“晚辈袁子峰拜见叶师叔。久闻叶师叔大名,今日有幸终得一见。” 叶拈雪依旧看不出表情,只轻轻地回了句:“袁子峰么,我倒是知道你。”说了这句她便不再言语,只是若有若无般瞥了魏尺木一眼。 袁子峰也不以为意,他抬起头来,余光瞥见一旁的云霏霏,见她蓝白的衣裙如云出岫,精致的面庞似月铺江,不觉间神魂为之倾倒,呐呐问道:“这是哪位师妹?” 不待云霏霏开口,云霰霰便揽着她的臂膀抢先答道:“她是我师姐云霏霏。” 云霏霏见师妹替她开了口,又觉得这袁子峰举止轻浮,心中微微生嫌,也就不再多言。 忽然,一声声水波荡开的声音由远而近。众人看去,原来是那华衣公子渡水而来。 李克用的动作也不快,双足交错踏在水面上徐徐而行,如过桥索。 以常理而论,轻功都讲究轻便快捷,速者为达。而李克用却反向为之,身法缓慢、沉重,因而踏水之声十分清晰。他每一脚落下,都激起一圈波纹,而水却不曾漫过他的鞋底! 李克用临了一跃上船,轻笑着朝众人行了一礼。袁子峰率先介绍道:“这是李克用李公子,也是在下的好友。” 魏尺木与叶拈雪两人听了心中却是一凛:“‘李鸦儿’李克用!他不在沙陀呆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们两人虽不常下山,可对于沙坨一族,叶拈雪却知道一些。李克用在沙坨大名鼎鼎,如今现身中原,不知是祸是福,只是他们面上都是不露声色。 只有云霰霰浑然不觉,只是好奇他的独眼,又不好意思多看,偷瞄之下显得她的神态分外可爱。 叶拈雪邀众人回到船舱慢叙,李克用威猛之外还带着几分儒雅,他有意拉拢魏尺木,便问道:“魏兄弟以为草军与官军胜负为几几之数” 魏尺木道:“江湖中人不问官家之事。” 李克用摇头道:“不然,这草军的大将军王仙芝便是盐帮出身,前帮主杨半湖还是他的师父,这次江湖和官家可是分不开喽。” 魏尺木见李克用对王仙芝这般了解,便试言道:“若草军背后是盐帮,就远非先前几次举事可比了。那几次尚能征战几州之地,维系数年之久,如今朝廷昏蔽还胜从前,这番只怕要坏了李唐江山了!” 李克用见他不过才出山的雏儿,便有这番大胆的见识,心中更是喜欢,不住地与他畅谈。 这一行人两船并作一船,谈笑间便已到了卫县。袁子峰便提议道:“前面有家府邸,主人是我的朋友,不如今晚去那里歇脚。” 众人在这里都是人地两生,便都没有异议。于是下船登岸,袁子峰一骑当先,七匹马绝尘而去。 正行间,几声“扑哧扑哧”,只见一只信鸽落在了叶拈雪的肩上。 叶拈雪从绑在鸽腿上的细筒里取了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速到濮州。” 叶拈雪看罢眉头微皱便舒,她识得这字迹,只是她不知道这人为何会忽然来信让自己去濮州一趟,莫非是遇到了凶险? 不过叶拈雪与这传信之人相交多年,她自不会推辞。于是,她先和两个徒弟以及魏尺木交代一番,又与袁子峰等三人告辞。 云霏霏和云霰霰虽然不舍,却又难得有了自由的机会。袁子峰心里也是一松,毕竟在冰门门主面前太拘束了。 只有魏尺木心里觉得有些沉重,他自己行走江湖的经验不足,感觉又要照顾这冰门二女,深感责任很大。 叶拈雪也不管他们各人的心思,她只是有点猜不透李克用,而李克用此时却是看不出丝毫的表情波澜。 待叶拈雪走远,袁子峰长吁了一口气:“在叶师叔跟前快把我憋坏了,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说着还强行“哈哈”干笑了两声。 云霰霰只想着可以趁机好好游玩一番,问道:“袁师兄,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带我们去见识见识嘛。” 袁子峰扇子一摇,笑道:“先去李府做客!” 卫县李府,是当地最大的府邸。李府主人李泉先武后商,富庶一方,在这里已坐落了二三十年了。 魏尺木一行六人牵着马走在热闹的长街上,前面围起了几层人,糟杂声中讨论着什么英雄、壮士之类的。 云霰霰见状把缰绳一把塞给了边上的魏尺木,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后面五人也只得跟了上去。 原来是那里贴着一张“招贤令”,上面写着:“李某不幸,遭歹人寻衅生非,几至于家人两毁,身名双亡。若有武艺高强之义士,肯恤孤弱残骸,能解燃眉危难,愿倾家为谢。” 这寻求江湖上的好汉解危济难,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令他们吃惊的是,落款上写的是“李府李泉”。这“招贤令”是三天前贴出来的,今日围观者依旧很多,可见这“贤”尚未招到。 袁子峰沉吟了起来:“怕是李府遭了十分可怕的敌人,否则也不至于‘倾家为谢’。”于是带着众人急忙赶了过去。 将近李府,便有一股难闻的气息铺面而来。袁子峰暗道了一声:“不好!” 因为这难闻的气息是血腥之气,正是从李府的方向飘来。六人望见李府门第时,血腥之气浓郁到了极致。再细看时,众人惊骇非常,云霏霏与云霰霰更是忍不住在一旁吐了起来。 那李府门前血淋淋地挂着十几个人头,地上的血渍新旧混杂,染红了石阶,洇湿了阶前好大一片空地。 袁子峰走近跟前细瞧,中间那颗人头正是李泉!他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再向两旁看过去,怔怔地说道:“‘相州五兄弟’竟折在这里了!还有‘绝神刀’莫敢,‘独臂神猿’陈通,‘浪子愁’吕步轻……” 袁子峰心沉到了谷底,这些都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竟被人悬首于此,对方这该是有多可怕! 魏尺木与冰门二女都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些人即便不曾见过,但他们的大名也都听过一二。而李克用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斛律勇更是眼皮都不曾波澜一下。 众人还不知府里如何,袁子峰便前去敲门。反复几回不见回应,他与魏尺木等人递了个眼色,便一掌将门破开。 袁子峰当先,六人鱼贯而入。到了堂前空地,忽然四处火起,空中乱箭飞来。袁子峰纳闷起来:“莫不是有人知道我要前来,事先在此地埋伏?” 六人不及多言,各自遮挡飞箭。这时堂里走出一位身披麻衣,头戴白布的妇人,身后跟着众家丁,也都如此打扮。 袁子峰一眼瞅见,猜中缘由,忙叫道:“长白袁子峰,来会故友!” 那妇人闻言吃了一惊,仔细一瞧,火光中那男子可不就是“长白少主”么?她便连忙喝停了乱箭,将袁子峰六人接了进去,一边告罪,一边令人奉茶。 那妇人便是李泉之妻梁氏,先前也与袁子峰见过,袁子峰忙问发生了何事。 李夫人见了故人,长叹道:“家门不幸,遭此横祸,就连夫君也已被人杀害!” 袁子峰见她恨心怯意掺半,便问道:“是哪里的狠人所为,又为何为难你们李府?” “是……摩尼教!”李夫人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恐惧,“也是李家该有此劫,小女琬儿极少出门,半个月前随她父亲到陈州游玩,不想遇上了那个邪教的少教主。那贼子看上了小女姿色,便要将她掳走。夫君自是与其大打出手,不料被他打伤,一路逃回来。” 云霰霰听到这里不忿道:“登徒浪子也敢行凶!” 李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不想那贼子一路追踪寻迹而来,在几天前便找到了府上。他扬言说不送出小女就灭我满门。夫君不得已便贴出了‘招贤令’,倒是来了好几波好汉相助,只是他们手段太高,几天来竟是将这些义士全部杀害,就连夫君也于昨夜死了。今晚就是最后的期限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武功,只得设了些陷阱暗箭做最后一搏,不想唐突了几位。” 李琬儿是李府的独女,一直以来被他们夫妇二人视为掌上明珠。袁子峰在两年前也见过,的确生得颇有姿色。算来今年正是二九佳龄,不想被贼人惦记上,以致于遭了此祸。 众人听完唏嘘不已,那邪教的手段他们也看到了,全是割首悬门的做法,十分歹毒恐怖。 “摩尼教向来活跃于西北,少部分活跃于中原、闽浙一带,所以在陈州遇着他们倒是不足为奇。”李克用先开了口,“只是,自从‘会昌发难’以来,禁摩尼寺,杀摩尼师,摩尼教几乎不曾再踏入中原腹地。如今这少教主竟到了陈、卫两州,怕是不止是为了李姑娘,或许摩尼教要在中原兴风作浪了。”李克用经常活动于西北,对摩尼教的了解也就多些。 云霏霏与云霰霰听得摩尼教如此可恨,都表示要帮助李府灭杀此獠,一为李家报仇,二为江湖除恶。魏尺木与袁子峰也是此意,只待李克用点头。 李克用也不着急,依然缓缓询问:“他们共有几人,武功如何?” 李夫人答道:“一共六个人,不过只有那四个属下出手,其中一个最是狠辣。那个少教主和另一个黑衣人并没有动过手。” “黑衣人?”李克用略一沉吟,“摩尼教众都是以白衣为主,以赤焰多少为识,这黑衣人应该不是摩尼教徒,需要小心。” 袁子峰却是不以为然,他一脸豪情,慷慨激昂道:“呵,他们有六个人,我们不也是六个人么?一个对上一个,还能怕了他们不成?”嘴上说着话,眼上却瞧着云霏霏,似乎这股英雄气概是因她而起。 云霏霏装作看不见,反而云霰霰如他一样,握起绣拳,也是豪情万丈:“袁师兄说得对,今晚他们若是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三章 四象界阵 李克用见状也不再犹豫,朗声说道:“那我们就齐心协力,挫一挫摩尼教的锐气。”他把“齐心协力”四个字说得比较沉缓,眼睛却不经意间瞧过了魏尺木。 魏尺木虽然在心里嘀咕,却不知他是何意,索性不去猜想了。 李夫人命一个丫鬟把李琬儿唤过来,与众人当面道谢。 不一会儿,一个同样孝衣打扮的姑娘碎步而来,到了众人跟前,欠身行礼,细声细语道:“多谢诸位恩公仗义相助,琬儿感激不尽。” 众人抱拳还礼,袁子峰笑道:“琬儿妹妹不必多礼,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他心里却嘀咕道,“这丫头比起两年前是更加标致了,怪不得被那少教主惦记如斯。” 说着,袁子峰与她一一介绍。到了魏尺木这里,他抬头看去,只见这李琬儿蛾眉轻蹙,杏眸微水,鸭蛋儿脸,樱桃儿嘴,纤躯弱体如柳,柔荑葱指如玉,模样儿又有些楚楚惹怜,顿时触动了他的心弦。 魏尺木自幼在山上长大,偶有在外行走,见的不过是些江湖女儿和普通妇人,如何见过这般的大家闺秀?这李琬儿与冰门三女虽都是美人儿,在魏尺木眼里,却大为不同。 他只看两眼,便不敢再看。待与李琬儿见过,便继续低着头。他虽在心里波动,好在面目如常,没有被人发觉异样。 今夜的月色有些惨淡,或许是连明月也被那血腥惊破了颜色。 忽然一声尖啸传入李府,这啸声似阴不阳,更是异常的刺耳。 “他们来了!”虽然李夫人在努力遏制心中的恐惧,声音还是有些颤抖。李琬儿也是娇躯微颤,只是面上兀自平静。 果然,长啸过后,一个阴气森森的声音响起:“怎么样啊李夫人,今晚可是最后的期限了,你想好了没有?是让我灭你满门,还是乖乖地把琬儿姑娘交出来?”说罢,来人又桀桀地干笑起来,如同一只暴躁的蝙蝠! 魏尺木等人听了这话,便纷纷穿过院子来到了大门外。只见门前来了五白一黑,五男一女六个人。 当前一个少年,约莫二十来岁,额头上缠着半黑半白的巾带,一袭白袍,胸前印着一副图案,是七朵半红色的火焰。 众人心道,想必他就是摩尼教的少教主了。 其余四人分列其后,年纪二三十岁的样子。他们头上分别缠着青色、赤色、素色、玄色的头巾,胸前都印着和那少教主一样的图案,红色的火焰却只有六朵,不知这四人在教中是什么地位。 而那黑衣人,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脸如刀削,眉目刚毅,却显得十分阴沉。他在那少教主的身侧,双臂抱胸而立。 袁子峰当先问道:“你可就是摩尼教的少教主方连鹤” “既然知道方某的来历,为何还来送死?”方连鹤双手捋着左侧的长鬓角,淡淡地回道,只是口气依然阴森。在他眼里,这些李府招来的“贤”,不过是待宰的猪狗罢了,而且是蠢猪蠢狗。 “我看阁下眼狭而长,嘴尖而腥,再配上这副地窖里敲锣的嗓子,啧啧,简直就是一只活蝙蝠嘛。难不成你爹当年是和蝙蝠生下的你?”袁子峰一如既往地泼皮了起来,先过了嘴瘾再说。这惹得冰门二女笑开了花,他自然也是一脸得意。 乍闻此言,方连鹤怒不可遏。他因几年前偷练教中的不传之密——《凝魂冻魄掌》时,出了岔子,导致寒气逆流,伤及肺腑经脉,自此体质变得极其阴寒。 这《凝魂冻魄掌》是从“鬼功”分解而来,凶险无比,不宜修习。方连鹤却趁他父亲闭关之际,偷练此功,亏得教里的阴界主,救回了他一条命。 这之后他便时常发病,病发时需以热血为引,配以丹药才可稍减痛楚。常年下来,他的容貌声音却变得如蝙蝠一般。 方连鹤心底常以此为恨,平常教中无人敢对此事言及半句,否则都会被他割了头颅,取了鲜血配药。 今日他被人当面谈及短处,如何不气?方连鹤咬牙切齿,生生涩涩地迸出一句话:“青龙!给我杀了他!”字句间充斥着无边的恨意。 那头缠青色头巾的汉子,蚕眉凤目。他在方连鹤的话音刚落时,便已凌空而起。长剑出鞘,声若龙吟,直取袁子峰。 袁子峰也从腰间掣出折扇,“哗啦”一声打开,挥舞着迎了上去。两人剑气扇风交错,各展所长,一时间倒也难分胜负。 李克用轻声与众人说道:“想必这四人就是摩尼教的四象坛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了。” “我看这青龙的武功,应是道教一脉,如何成了摩尼教的教徒了?”魏尺木身负道家绝学,是道教武功的源头,自然识得一些门道。于是,他便道出了心中疑惑。 李克用答道:“这四人本是茅山派的弟子,还是当年一代的英才。后来好像与茅山生出了嫌隙,他们便一路反出了茅山。只是不知他们竟入了摩尼,还做了他们的坛主。” 众人了然,魏尺木却多了一份心思:“这李克用近乎一方之主,却好像对武林、绿林中的事知道的颇多。” 方连鹤恨意未消,见青龙一时间拿不下袁子峰,他便将手一挥。后面那三人便同时飞出,掠向袁子峰。 冰门二女见状,不消分说,自然动身分别截住一人。李克用略一点头,斛律勇也向前截住了一人。 与云霏霏交手的是朱雀,这女子白衣赤巾,头上束了个凤髻,唇如涂朱,面如冰霜。 她手里握着三丈红绫,时而如枪东戳西刺,时而如鞭横扫竖抽,又时而软如细丝,绵如流水。她的招式飘逸凌厉,却又优美如起舞。这红白交错,煞是好看。 而蓝衫白裙的云霏霏,掣出长剑,便将《琉璃世界》骤然展开,封住方圆三丈空间,把朱雀困在了里面。漫天蓝色的剑芒与朱雀的红白色交织在一起,碰撞、荡开,荡开、碰撞,周而复始。这哪里是在打斗,分明就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白虎的刀法和他的长相一样,最是凶残、刚猛。他这口虎头金背大刀,吞没冤魂无数。那十几个助拳的好汉,几乎都是死于他的刀下,包括那号称‘绝神刀’的莫敢。 只是,云霰霰的《琉璃世界》竟是十分神奇,令他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他便只顾着招架茫茫多的剑芒了。 玄武年纪最长,斛律勇力大拳沉。而他一身横练的功夫,正是斛律勇的克星。玄武只是防守周旋,使得斛律勇占不到半分便宜。 李克用见场上四对儿打得难解难分,便扭头对着魏尺木笑道:“你选哪个?” 场下还剩下两人,一个是少教主方连鹤,一个是那黑衣人。魏尺木心道:“这方连鹤最为可恶,且是罪魁,能将他击败或者擒杀才是关键。”一念及此,初出茅庐的锐气和初生牛犊的胆气让他一时间豪气干云:“我要杀方连鹤!” 魏尺木当然没有十分把握,只是刚才的豪气让他忍不住地出了句狂言,又或者是他想到了李琬儿。 李克用听了也是暗吃一惊,这魏尺木平时闷声不响,没想到面临硬仗时,竟有如此大的口气。他也就不再多言,纵身弹向了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纵身对了一掌,试了底细,便借力向后飘去。他且战且退,竟是慢慢退出了几里! 李克用心知那黑衣人想要引他出去,心里也是琢磨不透。不过他艺高胆大,还是跟了过去。 方连鹤瞅着眼下战局,似乎并没有什么上风,更是让他憋了一肚子怒火。这一路上,还从不曾遇到这般碍手的敌人。这几天才杀了十几个江湖好手,也不曾费多大力气,不料如今却被几个年轻人纠缠到这般地步。 方连鹤稍微平静了一下,心道,“能有如此身手,绝不会是无名之辈。一开始连对方的路子都没摸清就动手,也是我轻了敌了。” 于是他便拿话激将他们,说道:“你们几个小辈敢得罪我摩尼教,也不怕给你们家大人惹麻烦?”尖涩中混着轻蔑的声音传向众人。 魏尺木与袁子峰尚未搭话,云霰霰最先气不过,哼道:“区区摩尼教,还不放在我冰门眼里!” 方连鹤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怪不得如此棘手,原来是冰门。虽然如此,他心底依然哼了一声:“难道我摩尼教还会怕你冰门不成?”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拿目光看向袁子峰。 袁子峰见云霰霰露了底细,也不能让冰门一派承担,便嘻嘻笑道:“小蝙蝠,我们长白有很多丰腴的母蝙蝠,要不要送你两只?哈哈哈哈!” 方连鹤虽然面上被气得咬牙切齿,心里却又是一惊,冰门、长白素有渊源,不想今天竟与这两派结了梁子。 忽然,方连鹤竟有点胆怯了。因为那个华衣独眼的男子显然不是冰门长白的人,而眼前还有一个尚未出手的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把目光盯向了魏尺木。 魏尺木迎上方连鹤的目光,本想也报出一个巨帮大派来震慑一番,却只轻轻吐出几个字:“相州不违山,魏尺木。” 方连鹤最初愣了一下,又摇着头桀桀地笑了起来,心道,“哪里就有那么多大门派的弟子被我遇到。不违山?魏尺木?都是闻所未闻的地方和名号,这小子只是个独行客呵。” 他心头那股恨意又燃了起来,自语道:“那就先拿你的血洗刷我今日的屈辱吧。” 然后他尖叫道:“四位坛主,先结阵困住那四个人,我来会一会这个相州魏尺木。”说罢,他又干笑起来,如嗜血的野兽猛禽。 四人闻言,青龙、玄武忽而脱离各自的对手,又分别虚攻冰门二女。冰门二女骤然被袭,只得掣回剑来。朱雀、白虎两个便趁机离了困住他们的那方“琉璃世界”。 魏尺木见这四人不说一句话,便配合得如此默契,近乎天衣无缝,心中倒是赞叹了一番。 青龙四人脚下挪动频频,片刻便已分别占住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反将袁子峰四人围在了垓心。 他们四个各自脚踏天罡,步走星辰,一个阵法须臾而成。一时间,天地变色,上面二十八星宿隐隐而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灵模样。 他们四人也如成一体,方圆数丈的空间如被打实,阵内剑气刀光流动,杀伐之音迭起。 袁子峰见了惊呼道:“四象界阵!” 这“四象界阵”是他们四人当年一起参悟出的名阵,刚柔并济,攻守兼备,威震茅山。这阵法一旦结成,便同气连声,不仅可以将四人各自擅长的武功发挥到极致,还可以弥补各自的缺陷,使每个人都敢放手一搏。 袁子峰四人此刻只得聚拢在一起,互相靠背依托而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四章 水火二字 方连鹤见“四象界阵”已成,足以困住那四人多时。他便奋力一跃,一掌挥向阶前的魏尺木。 此时站在魏尺木身后的李夫人与李琬儿同时惊呼了一声:“小心!” 魏尺木并不慌乱,他也一心想要触这方连鹤的霉头。于是,他把墨家《天志刀法》全力施展。 两人掌风相接,魏尺木只觉得身边一凉,寒气乍起。他便不敢把掌刃落在对方掌上,倏忽错开。 而方连鹤也万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少年一掌劈出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他人在半空中,脚下无处着力,只得借力飘退一丈。 魏尺木见方连鹤被自己一掌击退,信心倍增。脚下甫动,手上已是八刀劈了过去。这刀影若隐若现,如龙似蛟,明灭相间,迎风而长! 方连鹤见这招式诡异凌厉,只得连续拍出《凝魂冻魄掌》来抵消魏尺木的掌力。 魏尺木感受到周围的温度持续见低,心道,“这厮修炼的功法当真是至阴至寒,不宜久战。” 方连鹤也破解不了魏尺木的招式,只能硬拼消耗。他见多时无功,也寻思道,“这人武功奇异,看来只能用此险招了。” 于是,方连鹤不退反进,抢攻了起来,一连拍出一十八掌,寒气逼人,直沁心肺。 魏尺木见方连鹤开始反攻,他也不甘示弱,将那残存的三十六路《天志刀法》运用到极致,每一刀都硬生生地劈在了掌风上,丝毫不让! 眼看方连鹤有些疲于招架,魏尺木忽然大喝一声:“中者是也!”他运足了内力,双掌合十,由上而下,把十六刀合作一刀,那刀影也都重叠归合,数倍于原来的刀势劈了过去! 果然,这一刀一举破开了方连鹤的防御! 方连鹤的双掌被荡开,空门大露。魏尺木知道机不可失,连忙变招为道家的《无为掌》。他欺身而进,这一掌悄无声息。 《无为掌》虽然掌法浑厚,却在发出时不起一丝波澜,不易被人察觉,所以魏尺木正是想借此,于无声无息之中将对方重创。 果然,魏尺木眼见双掌轻易就要击中方连鹤的胸膛,正心中暗喜。不料,此时方连鹤非但没有惊恐,反倒是诡异一笑,如同盛开在地狱的莲花! 魏尺木瞥见了这诡异的一笑,他心中不祥之感骤起,可此时却已经收掌不及。 方连鹤散开的双臂瞬息回防,一双肉掌竟是白透如冰,不见一丝血色。这双寒掌蓦地接住了魏尺木的双掌! 四掌相接,魏尺木只觉得双掌瞬间冰凉,失去了知觉,而这种感觉还在迅速地往双臂上扩散! 原来方连鹤修炼的《凝魂冻魄掌》不止外功,其内功心法,才是阴狠至极。 他可以强行与人对拼内力,却以这至阴至寒的独特内功,侵蚀对方的经脉,从内到外将对方整个冰封!除非对方内力高出他很多,否则都将无济于事,只有死路一条。 魏尺木如今便是被方连鹤强行拼耗内力,又被阴寒之气侵蚀。他心道一声“不妙”,连忙将儒家至纯至阳的《大同心法》运转起来。 阴阳碰撞,魏尺木自是苦不堪言,而《大同心法》似乎并不能抵挡这阴寒之气的侵蚀,那纯阳之气反而是从阴寒之气中渗透了出去。 魏尺木心底大骇,如今他的双臂也已失去了知觉,上面白蒙蒙的一层,竟是在这五月的天气里,生生的结出了冰渍! 阶上的李家母女发觉不对,却无能相助。李夫人长叹一声,默默诵起了经文。李琬儿更是一汪似要滴泪的明眸紧张地盯着魏尺木,一对儿粉拳不自觉地握紧,粉嫩的指甲扣进了肉里也丝毫没有感觉到。 被困在“四象界阵”内的袁子峰四人看见这一幕,也都着急了起来,他们知道魏尺木到了生死关头。尤其是冰门二女,更为焦急。 他们四人别无他法,只得全力闯阵。奈何这“四象界阵”稳如牢狱,固若金汤,四人竟是打不开一丝一毫的缺口! 魏尺木见儒家内功不济事,便运转起道家缥缈清虚的《齐物心法》,希望能将阴寒之气散发于体外。 《齐物心法》在体内流转,魏尺木渐渐进入了空明状态。体内的阴寒之气也被一丝丝地冲散、淡化,开始慢慢地从毛孔中飘出体外! 方连鹤本来设计引诱魏尺木上了当,将其困于内力拼耗上。他认定魏尺木早晚会被自己的独门内功侵蚀成一个破碎冰人。方连鹤正舐唇享受这杀人的愉悦,以及欣赏着魏尺木的抵抗与痛苦。 只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这魏尺木发生了变化,整个人宛如与世隔绝一样,异常的平静。更令他惊讶的是,他所送入对方体内的阴寒之气竟开始一点点的被他逼了出来! 这是方连鹤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魏尺木的内力明明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如何能逼出这阴寒之气?方连鹤也来不及细究原因,心道,“此子内功奇异,他必须死!” 于是,方连鹤也不再慢慢享受这杀人的过程了。他开始加大内力的侵蚀,甚至已超过了他自己可以承受的极限。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立刻杀死魏尺木。 这突然加大的力道,迫使魏尺木从空明状态下醒了过来。《齐物心法》的消散速度远不如此时被侵蚀的速度,魏尺木嘴角开始溢出血迹,冰层也开始从双臂蔓延到了脖颈口鼻。 魏尺木一时心如死灰,如果儒、道两家的内功都无济于事,那他也就无计可施了。 魏尺木此时只懊恼自己太过托大,不识江湖手段的凶恶。如今即将一命呜呼,还是如此惨的死法,觉得愧对恩师。他又想到若自己死了,只怕诸位好友以及李姑娘也要惨遭荼毒。魏尺木一念至此,便悲从中来,竟是绵绵不绝。 而方连鹤却是心中大喜,尽管此时他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渐渐地,冰层覆盖到了魏尺木的眉眼、头顶,然后又是腋下、胸前。 李琬儿见魏尺木已成了半个冰人儿,也顾不得许多,赤手便来相救。将到跟前,方连鹤虽不能动,却冷哼一声,从口中吐了一口痰出来,正好打中李琬儿的腰上大穴,使她动弹不得。 李琬儿便杵在了那里,周围的阴寒之气让她身心冰凉。 “四象界阵”内的四人此时冲不出去,眼见魏尺木就要被杀死,云霰霰第一个承受不住,哭了出来。她再次全力冲向了朱雀的位置,因为那里离魏尺木最近。 云霏霏也跟了上去,这两人不顾身后露出的破绽,只想冲出去救人。 不想甫一动身,东西两方星宿之上,龙吟虎啸之声大震。朱雀两侧的青龙、白虎二人包夹而来,刀剑齐出,将两人直接划伤。好在袁子峰与斛律勇接应及时,将二人救了下来。 云霰霰扑倒在地,泪眼朦胧,她竭力地喊道:“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朱雀听着这悲凉的声音,又见她那副悲情的模样,心里暗叹一声,“唉,作孽!”只是面上依旧冰冷,不为所动。 云霏霏与云霰霰的感触差不多少。袁子峰虽然与魏尺木相识不久,也是朋友一场,自然也不忍心他就此死掉。斛律勇心里只想着,他主人的朋友,他自然该全力相救。 于是三人依旧开始奋力地破阵,只是依旧冲破不了阵法。他们三人在此期间,也都受了伤。袁子峰既悲且怒,也开始嘶吼了起来。 魏尺木如今只剩下丹田和心脑可以活动,自忖也坚持不了多久。本来他已心如死灰,只是看到身侧被点了穴的李琬儿,又听到云霰霰的抽泣、袁子峰的怒吼。魏尺木心中感动,便绝了就死的心,开始思考求生的方法。 魏尺木寻思起来,“儒家心法抵挡不了,道家心法排解不了,那么就只有尝试吸收这一条路了。” 他虽身负百家绝学,却只有阴阳术中的阴术属于阴寒一脉。而阴阳术遗失最为严重,他师父察己也只传授了他《五行诀》中的“水火”二字诀。 《五行诀》并不是原来的名字,是杂家前辈自己起的。至于原来叫什么,这几代的杂家传人都不知晓。 本来像这种残缺不全的功法,魏尺木几乎不会拿来使用。因其残缺,也就容易走火入魔,他师父也曾告诫过他。 可如今生死关头,魏尺木左右是死,心道,“即便走火入魔也比死了好。”他便打算用其中的“水字诀”吸收这阴寒之气。 魏尺木用仅存的精力开始运转起“水字诀”。甫一运转,丹田内如古井无波,深涧幽沉。继而体内那股阴寒之气,如同找到了归宿,开始被这“水字诀”牵引,快速地吸入丹田。然后这阴寒之气转化为了内力,流转三十六周天后再次回归丹田。 魏尺木大喜,开始加快运功吸收。不消片刻,体内阴寒之气便被他吸收了大半,丹田已满! 魏尺木只觉得经脉充实到膨胀,毕竟这是吸取别人的内力,一时难以消化。 方连鹤本来胜券在握,不想魏尺木在临死之际又动了什么心思,竟然开始吸食他的内力。而且他身上的冰层也开始大片的剥落,方连鹤恐惧非常,却无法停止! 魏尺木体内的阴寒之气愈来愈多,眼看承受不住,他心道,“现在已解了燃眉之危,可是如果这样下去,不会冻死却会胀死!” 时间不等人,魏尺木灵光一闪,将“水火”二诀同时运转。 一开始,这水火二气相互冲撞,险些直接让其丧命!魏尺木强忍痛楚,心想只有行此险招方能有一线生机。于是他便不断地将水气催促到火气里面。 也是魏尺木命大,那“水火”二诀本就可以自行转换,只不过他不知道,就连察己也不知道。如今他强行融合,虽然不是正法,却也行得通。 在魏尺木的坚持下,“水火”二诀并用,那多余的阴寒之气渐渐转换成了阳火之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五章 只身逃亡 魏尺木吸得痛快,方连鹤却是遭不住他这一顿吸食转换。他本就是强行输送,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体内真气便被魏尺木吸食一空。 方连鹤顿时身形枯槁,如同干尸一般。只是他的嘴上还在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魏尺木将方连鹤的阴寒之气吸食之后,顿时恢复了行动。并且他这时体内真气膨胀,随手而出,便是阳火之气!这阳火之气撞着方连鹤,便直接将他冲得四散飘零! 从方连鹤的内力被吸食干净到被魏尺木杀死他,说来缓慢,其实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青龙四人没料到事情的突变,根本来不及阻止。 魏尺木一举杀掉方连鹤之后,抖擞精神。他此刻觉得内力充沛至极,只想发泄出来。于是便对着青龙四人,一连拍出四掌,每一掌分别攻向一人。 青龙四人本就吃惊于方连鹤的突然死亡,他们又在抵挡袁子峰四人的冲阵,此时见魏尺木攻来,不敢怠慢。青龙四人不得已,只得撤了“四象界阵”,来抵挡这一击。 魏尺木这一击虽然平淡无奇,却是内力外泄的最直接的内劲攻击!青龙四人勉强接下,各自退到一旁。 “四象界阵”一破,袁子峰四个随即脱困,也站在一起与青龙四人相对。 魏尺木在破阵的同时,便解了李琬儿的穴道。他虽不善解穴之法,好在方连鹤一口痰的力道终是小了些。 李琬儿却因为被阴寒之气侵蚀,脸色十分苍白。她在被解穴的瞬间就昏厥了过去,魏尺木只得扶住她的双肩。 青龙扫了下地上的方连鹤的残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魏尺木,说道:“魏尺木,你杀了方连鹤,摩尼教是不会放过你的。”说罢,不待魏尺木回答,便带着三人离去。 青龙这句话很是古怪,一是他直呼方连鹤的名字而不是尊称“少教主”,毕竟坛主的地位是要低于少教主的。二是他说‘摩尼教不会放过魏尺木’的时候就像是个局外人。 魏尺木虽然觉得青龙的眼神和语气有点古怪,却来不及细想,现在帮李琬儿疗伤才是正事。 厢房中,冰门二女与李夫人站在一旁,李琬儿盘腿坐在床上。 魏尺木觉得她体质偏弱,不敢用儒家心法或者火字诀强行逼出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只得用道家的心法慢慢化解,才能对她的伤害降到最小。 魏尺木悉心为李琬儿疗伤,一点点的“齐物之力”消磨着她体内的阴寒之气。花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将她体内的阴寒之气全部逼出。 李琬儿轻咳一声,悠悠醒转,身体依旧苍白无力。李夫人见她醒了,焦虑着来到床侧,扶着女儿。 魏尺木额头见汗,长吁了一口气。云霰霰连忙扯了自己的手帕为他拭汗。而云霏霏则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儿,倒出来一粒玉色的药丸递给李夫人。那药丸不过指甲大小,晶莹通透。 云霏霏道:“这是冰门圣药,对滋补身体大有益处的。” 李夫人闻言忙接过药,与李琬儿喂了下去。然后将她躺好,扯了被子盖了。 李琬儿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扭头看向众人。先向冰门二女道了谢,又看向魏尺木,温柔道:“多谢魏公子解我家之围,又为我疗伤。” 魏尺木听了这柔骨之语,却是一时慌乱了起来,只吞吞吐吐地回道:“没……没什么,你……先养好身体吧。” 李夫人也向三人致谢,并请他们去客厅,稍事用饭。 袁子峰与斛律勇忙着带人将门前的十几颗人头取下来,入殓一番。之前李府的人都被摩尼教吓破了胆,所以不敢出门收殓。以至于十几位英雄好汉悬首露尸数日,令人唏嘘不已。 而李克用此刻正从外面树林中匆匆赶来。 李克用之前追那黑衣人而去,在几里外的树林里穿梭时,那黑衣人脚下不停,也不见手上动作,李克用只于昏暗之中闻得细微的破空之声,连忙侧身躲过。 虽是如此,李克用却是暗吃一惊。这暗器出手的手法极快,而破空之声却是极小。若不是他自幼一眼失明,耳力出众,怕是难以躲过这一手暗器。 前面的黑衣人见一招不中,也轻咦了一声。然后停下了脚步。手中一弹,却是两枚铁珠一前一后向李克用射去。 李克用听得仔细,是两响,知道是子母箭之类的暗器。他从怀里掏出一弯短刀,刀刃出鞘,刀光璀璨。“铛铛”两声,便将两枚暗器格挡了下来。 李克用正要问话,不想那风声犹在。昏暗之中,他本看不太清,全凭耳力识别。虽然没再听见那人发暗器,可这声音却近在跟前。 李克用来不及多想,刀势已老,挥刀格挡已是不及。他只得狼狈得使一个“宝塔落地”的身法,身子直直地后仰到地。饶是如此,一枚暗器还是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削掉了几根头发。 李克用后脊凉了一片,翻身起来,拿那只独眼恶狠狠地盯着那黑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此高明的暗器手法,一掷双响,双响四枚,怕是只有唐门有此手段了吧。” 那黑衣人见“连环子母错弹珠”的绝技也没能伤着对方,心底比李克用还要惊诧。江湖中不知道有多少好手丧命于此,如今却伤都没伤到那华衣独眼人,他如何不惊! “唐门唐见奇。”黑衣人阴沉的面上却看不出波动,连声音也带着几分阴沉。 “哦?怕是少了两个字吧?”李克用一听这个名字反倒放松了起来。 “哪两个字?” “叛徒。” 唐见奇几年前被唐门逐出去的事,江湖上早已传遍。只是不想他竟与摩尼教勾结在了一起。 “哼。”面对这般讥讽,唐见奇似乎习以为常,只是冷哼一声,便反问道:“你又是何人,能躲过我这‘连环子母错弹珠’,绝不是无名之辈。” “沙陀李克用。” “李鸦儿李克用?”唐见奇显然又惊讶了一番,旋即又恢复如常,“人都道李鸦儿矫健如飞,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没想到你我二人能在中原相见。” “我也没想到。”李克用笑意渐浓。 像他们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蠢到问“为什么在这里”,“来这里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你们不该与摩尼教作对的。”唐见奇想了想,还是说了这句话。 李克用没有接话,他知道还有下文。 果然,唐见奇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如今的大唐不复昔日强盛,融入大唐的回鹘部落以及西迁的各族自然想要趁此复国,而摩尼教便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所以,现在的摩尼教不仅仅是简单的帮派,还牵扯到回鹘复国以及波斯等国干涉的问题。” 李克用先前还在想,为什么摩尼教这两年忽然又有了重新抬头的意思,看来答案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牵扯这么多庞杂的势力。 “只要摩尼教不招惹我们,我们沙陀自然没必要与摩尼教作对。”李克用在心里斟酌了一番,“不过这次,李家是我的朋友。” “我会劝方连鹤罢手的。” 李克用想着若是不就此罢手,他们这边怕是也讨不了便宜,索性做个顺手人情。 回来的路上,李克用忽然问道:“唐先生这等手段,又何必屈居于那少教主之下?不若与我共谋大事,同享富贵,如何?。” 唐见奇并没有回答。 李克用也没有再问。 二人来到李府门前,只见袁子峰与斛律勇已将门前收拾完毕。 唐见奇见此,不问也知方连鹤他们已经败去,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正要离去,不想袁子峰戏谑道:“你家主子都已死了,你怎么才回来?” 唐见奇与李克用听了这话都是心中一惊。李克用看了一眼斛律勇,见他点了点头。李克用便心生不妙,这下怕是避免不了与摩尼教纠缠了。 唐见奇只问了句:“青龙他们四人呢?” 袁子峰眉头一挑,笑道:“自然是,跑了。” 唐见奇也不再多言,几个纵身,便已远去。 袁子峰还叫喊着:“怎么,你也不为你家主子报仇么?哈哈哈哈……” 席间,袁子峰添油加醋地把魏尺木杀方连鹤的手段讲给李克用听:“……最后,魏兄只一掌,便把那方连鹤打得七零八散,一命呜呼……” 李克用看向魏尺木,见他的确没有受伤的迹象,心里更是觉得他是个大器之材。 “尺木,你杀了方连鹤之后,怕是要面对摩尼教无休止的追杀了。那四象坛主的本事你们已经见识过了,在他们之上,据说还有天地人三老、阴阳两界主这些十分可怕的人物,任何一个都不是你可以应付的。更不用说他父亲武功通玄了。”李克用还是把后患说了出来。 魏尺木直到李克用说了这话才明白,做多大事,就得担多大后果。 云霰霰不满道:“怕什么,那姓方的死有余辜。我们冰门才不怕他什么摩尼教!” 袁子峰也道:“就是,算上我们长白。” 魏尺木心中感动,而李克用却不为所动:“你们几个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你们能保证你们的宗门会管理此事吗?如果只有你们几个,可保不了魏兄。” 云霰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袁子峰也一时语结。的确,魏尺木是他们的朋友,却不能算是他们门派的朋友。即便袁子峰贵为长白少主,也没有把握说服宗门会为此事与摩尼教大动干戈。 席间一时沉默了起来,魏尺木骨子里的高傲或者说是自卑怆然而起。他们都是江湖大派或者是名门望族,只有他孑然一身,与师父相依为命。相州不违山,别人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杂家传人?这个身份好像也没什么用。 袁子峰转了话头,问向李夫人:“不知李夫人如何打算?只怕这李府是不能再呆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们会前往宋州,那里有她父亲的故友,早就订过亲事了。” 魏尺木心中本就不是滋味儿,原来还想着与李琬儿等人一起去曹州,这下听了李夫人的话,知她早已许了人,心中更是凌乱不堪。他脑里一片空白,后面的话都没再听进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他人见魏尺木不言不语,以为他是在为摩尼教的事担忧。 魏尺木内心挣扎了几番后,稍微平复了情绪,心想,“如今我已自顾不暇,并不能护她周全,她去了宋州也好。” 于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我不想连累他人,我一个人绕道去曹州。”这句之后,也不多说其他话。 云霰霰在一旁急了:“你怎么能一个人走,那样更危险!大家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云霏霏与袁子峰也点头称是。 李克用淡然道:“魏兄倒不必如此,不如你先与我等一起,然后随我回沙陀。李某承诺,我沙陀一族定会倾尽全力护你周全!” 这是很大的承诺,冰门二女与袁子峰都做不到,而李克用却可以。因为在沙陀,他说的算。 魏尺木却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回房休息去了。他现在心中烦闷,不自觉地便会想起李琬儿,根本没想着摩尼教的追杀,更不想依仗别人护佑。 ps:《残唐局》今天正式签约!感谢编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六章 前往鄄城 河南道。陈州。宛丘。 谁都不知这古老的地方,什么时候地下有了一座宏伟的宫殿。 这宫殿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绵延数里,上下三层,气势恢宏,不让皇家。宫殿的墙壁,装饰都是以黑白色为主,还掺有火红色。 摩尼教少教主方连鹤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摩尼教总坛。而摩尼教总坛并不在昆仑,或者说,昆仑的那个总坛只是个幌子罢了。这地下宫殿才是如今真正的摩尼教总坛。 少教主被杀是教中大事,青龙不得不来总坛禀报。此时他正与一个老者前往教主的闭关之地。 这老者身着白袍,缠着蓝色的头巾,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那白袍上面的图案,有七朵红色的火焰。 他们二人一直来到这地宫最底下的一层,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也是一袭白袍,头上缠着玉巾,高额深窝,不像唐人模样。他一口别扭的官话说道:“教主正在闭关,还请天老和青龙坛主止步。” 那蓝色头巾之人正是摩尼教天地人三老中的天老,他脸色冷漠,说道:“阳界主,少教主被人杀了,老夫要见教主一面。” 这玉色头巾之人竟是阴阳两大界主中的阳界主,他在教中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阳界主道:“教主正在突破《二宗经》第五重,事关生死,攸系圣教,不可被打扰。” 天老还要说什么,却被阳界主打断,他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少教主之事我已知晓,那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你让人老和四位坛主去追拿此人便是,就不必惊动教主了。” 天老见阳界主丝毫不让,他知道此番面见教主又是无果,便不再多言,只得回去安排。他心中叹道,“教主已经闭关数年,未有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晓,教中大事却全凭阴阳两个界主做主。悲哉!我圣教……” 如今的濮州,才经历过战乱不久,草军与官军在这里大大小小打了十几场。 终于,草军第一票帅尚君长亲自督战,士气高涨,一举攻克鄄城,草军入驻濮州全境。 尚君长本来已将濮州安抚得稳定了下来,只等下一步行军部署。不料这半月以来,濮州陆陆续续来了大批的江湖中人。他琢磨不透这些江湖势力的意图,手底下的高手怕不足用,只得让人向大将军那里请楚江开前来佐助。 鄄城的府衙成了临时的票帅行辕,尚君长就在这里处理濮州一切的军政要务。 行辕后方的睡房里,深夜里还依稀亮着灯光。尚君长虽是草莽出身,却是面色白皙俊朗。而且他还读过一些诗书兵法,便有了一身由内而外地儒雅之气。再配上草军的盔甲,俨然如三国周公谨一般。于是军中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赛周郎”。还传下了一句歌谣,“尚君长,赛周郎,弃文从武迎仙王。春草盛,秋草黄,原上草燃灭李唐。” 此时的尚君长还没有入睡,他在桌前来回踱步,手里拿着一张画像端详。那上面除了画像,还有一段文字,写着:“摩尼教少教主为奸计所害,得此贼首级者,送去昆仑,可得千金。”竟是摩尼教的追杀令。 尚君长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身边的一位大将说道:“摩尼教怎么有人敢跑到中原来了,少教主还被这人给杀了,真是不可思议。” 一旁坐着的大将说道:“摩尼教素有野心,此番出没于中原,不知道是何图谋,是否与濮州这些江湖势力有关?” 这大将名叫刘汉宏,他本是泰宁节度使齐克让手下大将,奉命前来讨伐王仙芝,却不想被尚君长一席话说降,反投了草军。 刘汉宏心怀大志,有武艺,又能用兵,只因仰慕尚君长的风采人品,心甘情愿“弃明投暗”。王仙芝大喜,直接封他做了票帅,让他与尚君长一起进攻濮州。他在濮州之战中更是建功颇多,深得尚君长信赖。 尚君长闻言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最近的事让他心里很没底,心思也很沉重,比打仗还累。 最后他对刘汉宏说道:“此子若是东来,不在濮州,便在曹州。你可令人多加留意,若有踪迹可以请来。至于那些江湖势力,等楚兄弟来了再说吧。” 与此同时,濮州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手里同样拿着一张画像,小声嘟囔着:“呀,竟是他!这小子竟然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怕是有不少的危险。可是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呢。”他自言自语着,眉头都锁紧了,一脸担心的模样。 魏尺木独自一人骑着马徐徐而行,头上还多了一个斗笠帽。他刚进了濮阳的城门,自然也不知道濮州有这么两个人在看他的画像。 摩尼教的追杀来得很快,根据青龙等人的描述制成画像,在附近几个州贴了很多。于是,魏尺木杀了摩尼少教主一事,不知不觉中就流传在江湖中了。 魏尺木没有办法,只得小心行事。好在濮州是草军的地盘,并不买摩尼教的账,所以他这才能轻松进城。 魏尺木从卫县一路坐船沿着黄河直到濮州,又骑马飞奔到濮阳,这才缓了口气。 五月的濮州,本是明媚多娇,魏尺木却无暇欣赏。有时候他甚至有点后悔惹了这个麻烦,以至于他如今胆战心惊。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念头。如果让他重来一次,怕是还会这样做的。毕竟,年少轻狂,更兼心中还有侠气。 “我们杂家取百家之长,在江湖上不过仁、侠二字。纵有千难万难,不可忘记。”魏尺木想到师父的话,心中一热,那根植于骨子里的仁侠之气陶然而起,心情也开阔了许多。 魏尺木细心听着一路上反复议论的几件事:一是尚君长攻克濮州。二是峨眉、杜门、茅山、盐帮等诸多江湖势力进入濮州。第三便是相州魏尺木杀了摩尼教少教主。 这最后一件事也让江湖上有了魏尺木这一号人,似乎还是赞誉颇多。这又让魏尺木心中得意了几分,虽说是无意成名,却架不住年少那股轻狂劲儿。 魏尺木在街上走着,打算寻一家客栈休息一晚就赶去曹州。至于摩尼教,怕是不太敢在王仙芝眼皮子底下大张旗鼓的行动吧? 正思虑间,身后传来飞奔的马蹄声。魏尺木刚回过神来,耳边一阵风过,一个骑着马的人影从他身边而过,蹭到了他的斗笠。斗笠落地,连带着耳朵一疼,魏尺木吃痛,“啊呀”了一声。 那人似乎听到了这叫声或者是感觉蹭到了人,急勒住了马。他转身看见地上的斗笠,便下马拾了起来。 “抱歉,抱歉,没伤到你吧?”一个响亮干净的女声,那人昂着头豪爽地将斗笠递了过去。 魏尺木一看是位姑娘,也颇觉失态,这点疼竟然叫了出来。他正要伸手去接斗笠,那姑娘却又将手缩了回去,让他抓了个空。 魏尺木纳闷了起来,再看这人,卧蚕长眉,英气十足。削肩细腰,一身江湖行衣装束齐整紧凑,衬得身材凸凹有致。 那姑娘见魏尺木细瞧他,也不害羞,一脸坏笑地轻轻吐了三个字:“魏-尺-木” 魏尺木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这斗笠第一次掉了便被人给认出来了?好在这市未开,街上行人不多。 那姑娘看他一脸戒备的样子,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哪里有半分矜持模样。 魏尺木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她自己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说道:“你真的是魏尺木啊,嗯,倒是比画上的好看些。还有你不用怕,我可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摩尼教哟。” “那你是谁?”魏尺木戒心去了不少,不过口气和态度依然有点冷。 那姑娘却浑然不觉,回道:“本姑娘姓张名风尘。”她说着便留心看魏尺木,见他没反应,蹙了一下眉,“喂,你没听说过我吗?” 魏尺木木然地摇了摇头,他的确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或许是他孤陋寡闻了 张风尘气得嘟囔了句:“我都认得你,你却没听过我,真得可恶!”转念她又不死心,眼睛转了一转接着问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虬髯客吗?!” 魏尺木看着她脸色一会儿三变,此时又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心道,“这虬髯客是前朝人,她提这个做什么”魏尺木略觉无奈,回道:“虬髯客之侠名,世人皆知;虬髯客之英姿,谁人不识?” 张风尘闻言顿时展颜一笑:“喏,看吧,虬髯客那么有名,你竟然不认得我?我可是他的后人呢!” 魏尺木这才想起来,虬髯客俗名叫张仲坚,当年叱咤风云的“风尘三侠”之一。他在隋末那群雄逐鹿的年代,本想一争天下,可是见了当朝太宗李世民之后,自愧不如,甘愿退出。他还将全部家产赠给了“风尘三侠”中的另两位——李靖与红拂夫妇,帮助太宗一统天下。他自己却去了海外,一生再未回到中原。 魏尺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得见他的后人。这本是激动之事,可看了她那副邀夸的模样,和虬髯客的风采简直是云壤之别。 “你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吧?”魏尺木却风轻云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啊?”张风尘就像偷嘴被爹娘发现一样,“你是怎么知道的?哎,你不知道,我父亲给我起了个‘淑静’的名字,你想啊,我堂堂虬髯客之后,怎么能叫这样的名字呢?还是张风尘好听!” 魏尺木心想你祖上是风尘三侠之一,你爹要是给你这样起名就怪了。看着她诉苦的样子,魏尺木也不解释,只道:“把斗笠还给我吧。” “喔!”张风尘这才反应过来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斗笠,赶忙再次递了过去,“你打算去哪里呀?摩尼教正抓你呢。” 魏尺木见她此刻的关心之情不似虚假,也就承了情。他便实言相告:“去曹州。” 张风尘却一扯魏尺木的缰绳,生怕他跑了似的:“去曹州做什么,你不知道鄄城要出大事了吗?和我一起去鄄城吧,肯定很好玩的。” 魏尺木没想到她会邀自己同行,毕竟初次相识而已。只是看他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便问道:“鄄城能有什么大事啊?” 张风尘并不知鄄城有什么大事,她只是想去见尚君长而已。她便哄骗道:“你不知道吗?现在满鄄城都是江湖中人啊,成千上万,你想想,什么时候江湖势力这般集中在一个地方了?你信我,肯定有大事的。” 魏尺木想起来之前刚进入濮州的时候也遇到了几波江湖人物,看来也是奔着鄄城去的。心道,“怕是真的有大事发生,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而且去曹州之事也并不着急……” “那就先休息一二,明天去鄄城吧。” “这就对了嘛!” “你这样一直仰着头,脖子不疼吗?” “唔!真的好疼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七章 仁义人老 “你知道尚君长吗?” “你是怎么杀死方连鹤的?” “对了,你为什么叫魏尺木?” …… 张风尘终于熬不住,回房睡觉去了,而魏尺木此时却没了困意。他出了房间,悄然跃上客栈厢房的屋顶,就坐在屋脊的一角,托着下巴看星辰。 魏尺木睡不下倒不是因为张风尘的打搅,而是他忽然思念起他师父以及云霰霰他们了。 师父自然是他最亲的人,云霰霰、袁子峰他们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一起欢笑、一起战斗过的朋友。最后,他还是想起了李琬儿。也不知道她现在走到了哪里,行程是否安全,甚至,郎君是否贤良。 “天地不仁,我仁;乾坤无义,我义。” 魏尺木正在胡思乱想,不料耳边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他打了个寒噤,才发现在屋脊的另一角,迎风站着一个老者。 那老者一袭白袍,头缠紫巾,生得是方面直鼻,严眉正目,须发灰白参半,约莫五六十岁。 这老者竟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距离魏尺木不过一丈左右的地方,怎能令他不心惊? “何为仁,何为义?”魏尺木虽然心里吃惊,嘴上却先平静地接话了。 “我就是仁,我就是义。”那老者声音平淡,却无形中有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霸气。 这算什么回答?魏尺木不解,再次问道:“那你又是谁?” “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他们都叫我人老。” 魏尺木忽然想起来李克用的话,这摩尼教四坛主之上还有天地人三老,原来这老者便是其中之一的人老。 他此时也发现了那老者胸前绣着的七朵红色火焰,只是夜色不太明亮,这图案也不甚醒目,所以魏尺木最初并未注意到。 “你是来抓我的?”知道来人的身份,魏尺木反而更加冷静了。 “是。” “你可知我为什么杀了方连鹤?” “不知。” “他滥杀无辜,我杀他难道不是仁?他胁迫我友,我救之难道不是义?” “是。” “既然你自诩仁义,我做的又是仁义之事,为何还要抓我?” “那是你的仁义,不是我的。” “……”魏尺木听到这里,瞬间无言以对。 “恩者仁也,理者义也。方教主于我有恩,我报之还恩便是仁;方连鹤于我是主,我报之合理便是义。”人老见魏尺木错愕,很大方地解释了一句。 “仁义没有对错?”魏尺木心上竟生出了一丝笑意。 “仁义大过对错。”可人老并不像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魏尺木觉得这老头太过固执和自我,讲道理看来是难以讲通,这一战怕是避免不了了。他正要约战,话未出口,人老的声音又起:“束手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声音平淡至极,却偏偏那股霸气令人无法反抗。这让魏尺木很是烦躁,他讨厌这种感觉。 魏尺木自然不会束手就擒,虽然他知道这人老的武功怕是比青龙之辈要高出不少,只是自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想毕,他也不答言,施展轻功,往来路而去。他可不想连累张风尘。 人老就在魏尺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距离始终保持着一丈左右,不急一步,也不缓一分。这情形不像一追一逃,反倒像是好友同行。 就这样跑出几里,在一片荒野处,魏尺木停了下来,他要与强者一较高下! 人老也跟着停了下来,却不着急动手。这是他作为强者与前辈的自持与气魄。 魏尺木见他这般托大,便抢先发难,使出了十分力气,迸出一拳。 人老不慌不忙,袖口微风,枯掌凝握,应接了一拳。 两拳相交,咯咯作响,魏尺木立时倒退三步,而人老却岿然不动。 人老见魏尺木只退了三步,便稳住了身形,他口中轻咦了一声,心想倒是小瞧了这个后生。 魏尺木却是心底一寒,这两拳相交的感觉与以往都不同,这碰撞处,他只觉莫名地沉闷。虽然他经过与方连鹤一战之后,内力还增强了一些,实战经验也丰富了不少,可面对人老,心中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明白,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虽然如此,魏尺木还是疯狂地将百家绝学一一使将出来,强行攻击。 人老虽然看似应付地轻松,无非是依赖比对方浑厚的内力。魏尺木所施展的武功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和各门派的武功都不同,却又有那么几分相似。这让高傲如人老,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能杀死方连鹤的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就这样,魏尺木一连攻出了几十招。人老仔细揣摩他的招式,依然摸不到破绽。他索性不再一味防守,开始反攻。 人老的武功路数源于儒教,以《仁指》、《义剑》驰名江湖数十载,伤人无算。甚至有人认为这人老早年便是儒教某一派的弟子。 当下人老将食指中指并拢,运气连发“勇”、“信”、“恕”三指,分别攻向魏尺木的“华盖”、“气海”、“左幽门”三处大穴。 指法是武学之精,颇为难练,能成者本就寥寥。那指尖所发,是由内力凝聚而成,通过指尖打出的罡气! 人老这三指罡气十足,显然已有八九分的火候。而魏尺木却不知天高地厚,运足了内力,用《天志刀法》以硬碰硬。 这八刀“天志”分别截向三指,气流碰撞,璀璨如星辰滑落。人老向后退了两步,化去这股冲力。而魏尺木却是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胸口青衫一片,同时他向后连连退了十几步方才止住。 到了此时,魏尺木才真实而又具体地感受到那实力差距,是种不可逾越的沟壑。他也清楚地认识到,只有逃,才能活命! “能硬接我三指的人并不多,你如此年纪,足可自豪了。”人老那没有波澜的语气中似乎还有着些许赞许。 魏尺木伤而不乱,因为他还有杀手锏。 如果说,百家各有所长,却有一家总能居于诸家之上,那便是纵横家。纵横术只怕是自古至今,这世间最强大也最奇妙的武功了。 杂家自然会汲取其中精髓,只不过传到他这一代,纵横术却只剩下一式残诀了。 一式,残缺之极,也是危险之极!想当初,纵横术共有纵横两卷,每卷又分为多少篇,每篇又涵盖多少招,每招又变幻多少式。而如今,魏尺木手里却只有其中的一式。 而便是这一式,却是他的杀手锏! 魏尺木在试了第一拳之后便知道,他不可能打得赢人老。可他却依然拼了全力与其搏斗一番,一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的差距极限,二是因为这式纵横术需要以自己的心口之血为引才能祭出。这是自损八百的方法,所以有多大威力,便有多大危险。 “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动用纵横术与阴阳术的残诀。切忌切忌!”这是察己时常教导魏尺木的话,怕他年轻气盛,将来妄自使用。 魏尺木在卫县时已经被迫使用过阴阳术,本来他自损应该很大,只不过阴差阳错吸食了方连鹤的内力,不仅没有自伤,反而内力增强了不少。 现在虽然没有当时的情形危险,魏尺木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只有使用这一式残诀,他才有可能逃脱。 魏尺木沉默不语,他佯装作重伤无力的样子,好麻痹人老,伺机而动。 人老并没有怀疑,他太相信自己的功力,也太自负。 他慢慢走向扶着胸口站立不稳的魏尺木,只需点了他的穴道,然后带回总坛,就可交差了。 人老正要伸手点到魏尺木的“气海穴”,魏尺木早已在心中默念,“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至此,他运气完毕,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这正是纵横术中的那一式残诀,其名——“无隙”! 与此同时,这荒野之上,竟是风声乍起,隐隐雷动。那地上的落叶、碎石,枝上的残木、香蕊,也瞬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庞大的数量,密密麻麻,带着劲风向着人老围拥而去。 人老见了这声势,暗道一声:“不好!这是……拈花飞叶,怎么可能!” “拈花飞叶,皆能伤人”是武学的极高境界,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都是一代宗师,天纵之才。人老当然不认为魏尺木有这等武学境界,可是这…… 人老离魏尺木太近,防御不及。他攒步后退,依然被这些碎物围个水泄不通,一段一截地都打在身上,隐隐作痛。虽然这些碎物的伤害不足以致命,可却胜在绵绵不断,数目奇多,一时他也脱不开身。 魏尺木一边在心中感慨着纵横术的神奇,一边趁机逃去。他不知道这一式能持续多久,可这一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内力以及不少的心血,如果等人老脱身出来,只怕他再无逃走的机会了。 魏尺木跑回客栈,也顾不了男女避讳,直接撞开门,叫醒了张风尘。 “干什么啊……啊!你胸口怎么那么多血?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啊?”张风尘虽然还是一脸惺忪,说起话来却丝毫都不含糊。 “摩尼教的人老发现了我,将我打伤,快逃!”魏尺木已经很是虚弱。 张风尘吓了一跳,好在她知道轻重缓急,连忙收拾妥当。临行时,还不忘拿了一粒治疗内伤的药丸给魏尺木喂了下去,说道:“这是我家的‘勿拂丹’,虽然不是灵丹妙药,可疗伤还是极好的。” 魏尺木与张风尘骑马连夜向鄄城逃奔,也不知能不能甩脱掉人老的追杀。 魏尺木一路上暗自疗伤,好在张风尘那粒“勿拂丹”药效奇佳,下肚即化,很快地散入了经脉。 虽然伤势有了起色,魏尺木的心绪却十分抑郁,却不是因为此番被人老重伤。而是因为,他本是百家传人,虽然杂家这名字不好听,但是其底蕴的深厚却不是一般门派可以比拟的。 千百年以来,百家传人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百家传人的每一次出山,也必定会在江湖上掀起滔天大浪。 而他魏尺木,下山不久却连连遭挫,两次被迫用了保命招式。还要继续被人追杀,不断逃亡。这让原本心气极高的他,不得不失落了起来。 张风尘见魏尺木这般模样,想讲话却不敢多嘴,一路上憋得她十分难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八章 故人重逢 越是靠近鄄城,遇到的江湖中人也就越多。大小门派,各路游侠,异心同路,也算是濮州的一大景观了。这其中不乏相互闻名、切磋武技之人,自然也有些许寻事生非、争凶斗狠之徒。 路边一个简易的酒肆,不过几张桌子,十几条长凳,以供路上行人歇息解渴。 魏尺木与张风尘跑了一夜,此时天色早已大亮,日头高起。两人便在这小酒肆里歇脚解乏,顺便进些水酒。 挨着魏尺木的桌子上,有四个粗豪大汉,大马金刀地坐着。他们一边吃酒吞肉,一边谈天说地,旁若无人。 魏尺木偷眼瞄去,见这四人生得俱是虎背熊腰,十分雄壮。非但如此,就是面相,也有几分相似。只有胡须长短,衣衫色泽,略有不同罢了。其中一个竟是长髯飘胸,似是为首之人。 四人脚边还各倚了一杆黑缨长枪。那枪长约七尺五寸,其中枪尖三寸有三,都是精铁煅成。黑缨硬直,显然是取了上好的马尾。枪杆也是一水儿的椆木,近乎碗口粗细。那枪杆上面光油油的,也不雕画儿。只有枪尖的脊侧,各自烙了一个“单”字。 魏尺木正偷瞄着这四杆长枪,忽听得其中一个汉子开口道:“嗨呀,瞧这阵仗,那鄄城怕是真有大事啊。怪不得黄公派我们前去协助他尚君长。” 他一旁的汉子接道:“可不是,黄公向来料事如神嘛。” 不料张风尘一听到“尚君长”三个字,便直勾勾地向那一桌靠了过去。 “几位兄台,你们是要去见尚君长吗?可不可以也带我去啊?”张风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是谁?见他做什么?”这突然冒出来的豪爽姑娘让他们四个人觉得好笑。 “我叫张风尘,我就是想一睹‘赛周郎’的风采。几位兄台怎么称呼?” 这四人也不隐瞒,他们本是江湖草莽,自然是豪气干云。便将手一拱,直言道:“曹州黄巢府中单家兄弟,我是单兴。” “单旺。” “单茂。” “单盛。” 张风尘听了这话,便问道:“黄巢又是谁?” “黄巢黄公的大名你都不知道?”四人笑得更厉害了。 张风尘心里纳闷儿:“真是,我为何一定要知道他” 魏尺木看不下去,只得起身搭话道:“莫不是当年,在长安城外怒赋菊花诗的黄巨天?” 魏尺木刚下山时虽然有些羞赧,可依然有股子江湖豪气,如今却被摩尼教的追杀搞得心思阴沉。直到见到这单家四个兄弟,被他们的爽直感染,心里总算是痛快了几分。 那长髯飘胸的便是单兴,他回道:“正是。这位兄弟是?” “他呀,叫魏尺木。”不等魏尺木开口,张风尘觉得刚才有些下不来台,这下就抢着说。 而魏尺木则是一脸无奈,他本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正在被人追杀,可不安全。 单兴略显惊讶:“你就是杀了那摩尼少教主的魏尺木?失敬失敬!”单家兄弟倒是没看出他的尴尬。 “见过四位兄台,瓦岗单雄信之后,果然英雄非凡。”魏尺木心想那黄巢与摩尼教应该没有瓜葛,露了身份倒也没有大碍。他也就大大方方地与四人抱拳见礼。 其余三兄弟也称赞道:“魏兄弟好手段,好气魄!” 张风尘却不开心地嘀咕着:“魏尺木很有名吗?单雄信很有名吗?你们竟然互相认识的样子。哼,若是知道我是虬髯客的后人,只怕要吓破胆吧?咯咯……”这样想着,她自己竟又开心了起来。 几人稍叙闲言,待到酒足饭饱,单家四兄弟便与魏尺木、张风尘两个结伴而行,这使得魏尺木心中有一半安心又有一半不安。 这安心的是,人老虽强,也断不是他们六人的对手,他也就可以安心养伤,并且顺利进入鄄城。这不安的是,万一打将起来,岂不是连累了这几人与摩尼教结怨? 那四男一女却不知他这番心思,一路上谈笑甚欢。单兴见魏尺木所骑之马实在羸弱,便笑道:“魏兄弟,待到了曹州,老哥从黄府里为你选一匹极好的坐骑。” 单盛年纪最小,不过二十来岁,他也笑道:“就是,好马配英雄!” 魏尺木听了这话,一时羞赧,又知道这单家兄弟生性豪爽,也就一笑应下。 单盛又道:“这次到鄄城不仅能见到尚君长,说不定还能见到楚江开大侠咧!”他眼中有着几分狂热。 魏尺木又一次听到楚江开的名字,心中感叹:“如楚江开这般,才是人中之杰啊。”他不知道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魏尺木正感慨间,只见眼前有四匹马站作一排,挡住了去路。 众人勒马停住,魏尺木一眼看去,大为苦恼。那四人不是别人,正是摩尼教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坛主。看来是人老发现了自己之后,召回了他们四人前来堵截。 “前面是何人,为何拦了我们去路?”单兴高声问话。 而魏尺木却在一旁小声说了那四人的来历。 “我们只为他而来,与其他人无关。”青龙一指魏尺木,沉静回道。 张风尘听了这话,眼睛咕噜一转,也伸手一指朱雀,说道:“喂,我们只为她而来,与其他人无关。” 朱雀一时没反应过来,除了魏尺木,她与另外五人都是第一次谋面,便问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找我做什么?” 魏尺木心里憋着笑,知道这是张风尘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单家几位兄弟却不似魏尺木那般矜持,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朱雀见到这帮人这副模样,才反应过来对面这女子是拿她调笑。她一时羞愤,脸上飞起了红霞,与那红色头带相映成辉,别有一种风韵。 单家兄弟肆无忌惮地欣赏着朱雀这一刻的美丽,魏尺木自然也不舍得错过。就连白虎都一时看呆了,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朱雀。 “魏尺木,出手吧。”青龙开口打断了朱雀的窘态。 “不劳魏兄弟出手,我们单家四兄弟正好来会会四位坛主。”单兴自然看得出魏尺木受了伤。 正待动手,从远方传来了一个平静而又威严的声音:“那就都留下吧。”最后一个字入耳,那人已落在了魏尺木一行人的身后,与青龙他们成了一个包夹之势。 “参见人老。”青龙四人见了来人,便在马上欠身行礼。 果然,这一耽搁人老就追了上来。本来还有胜券的魏尺木,如今完全落了下风。 “青龙,你们四个困住其他人,我亲自对付这个魏尺木。”人老已做好了安排。 青龙应了一声,四人便从马上跃了下来,分站四方,将众人围了起来。 人老不由分说,便直接攻向了魏尺木。魏尺木此时伤势未愈,不敢硬接。反手拍出一掌,便借着人老的力道,牵动坐下劣驽,向前冲了过去。 而在他前面的青龙,并未出手阻拦,人老继续追了出去。张风尘见状,便也想跟着魏尺木,却被青龙一剑拦了下来。 “四象界阵”已成,张风尘与单家兄弟五人都被困于其中,一时冲突不出。 魏尺木拼命地向前逃奔。在人老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此番不能力敌。他不愿意连累其他人,所以索性引人老追他而去。 他知道人老只想抓他一个人。他也知道“四象界阵”虽然厉害,不过善于困人而已,青龙四人也奈何不了张风尘他们。 魏尺木此时只恨这濮州地界竟没有什么高山峻岭,一路上都是平原荒野,根本藏不住。后面的人老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魏尺木一连跑出几里地,终于走出荒路,来到了大道上。路上行人多了起来,他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再往前去,行人聚集的地方,是一个寺院。魏尺木身上有伤,心想再跑下去,怕是支撑不住。这也正是人老所想,所以他并不着急。 魏尺木穿过人群,抬头看到了寺名,上头写着“亿城寺”三个蓝底金字。 这寺院十分宏伟,佛像万余,僧人盈千,香客极多。亿城寺是北齐所建,就选在仪城的旧址之上。寺旁有羊角哀与左伯桃的合葬之墓,因此又叫义城寺,取羊左之义也。 魏尺木便在寺前的柳树上栓了马,朝寺里就钻。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略显瘦小的年轻人看到了他,便赶忙追了上去。 魏尺木不在前殿停留,快步朝后面厢房走去。他人还在走廊上,忽然听得后面跑动的声音,魏尺木往后扭头看去,见一个清秀瘦弱的年轻人向他跑来。 他初时并没有在意,不想却被那人赶上,一把扯住了胳膊。 “魏……魏尺木,我总算又见到你了。”那人喘息着,“你别……走那么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十九章 黄家来客 曹州济阴城中,灯火明亮,照得夜空如同白昼。如今这城里城外都是草军在驻守,昼夜不歇。 城里原来的刺史府,也已更换了门庭。那里走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也不着戎装,只一袭白袍,有几分素净。 这少年身材颀长又有些魁梧,步伐稳重而不失飘逸。他一脸俊朗,十分英气。眼神冷中带静,淡里含沉。 在他的左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那剑鞘通体莹白,就连剑穗儿都是白色的。剑鞘上面还雕着一副画儿:“只身孤影,月下独酌。”这画儿雕刻得十分精致,纤毫毕现。不似刻在剑鞘上,反倒像是涂在纸帛间。 这少年来到一间房前,略微顿了顿,便走了上去。这门前站了两列军士,见他走来,纷纷点头致意。 他推门而入,里面一个一身戎装的身影背对着他。那人听见门响,便转过身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江开,你来了。”那戎装人约莫四十来岁,天生的一副将军模样。粗犷之中还隐约有三分早已磨灭的书生气。 这白衣少年正是一年来名震天下的楚江开,而这戎装人自然是刚刚攻陷曹州、濮州的王仙芝了。 楚江开抱拳一礼,问道:“大将军唤我来所为何事?” 王仙芝将手中的信递给他,自己坐了下来,也示意楚江开落座。 楚江开快速地将信看完,然后把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脸上看不出表情的波动。 王仙芝见他看完,便开口道:“如今我们已经拿下了曹州、濮州,也已向天下人发了檄文。只是很多地方还都在观望,如今我们孤军作战,恐怕早晚会被朝廷四面围剿。之前我与盐帮帮主雷渊去了一封信,虽然他还没有在淮南起事,却送给了我一支奇兵。” 楚江开因为看了那书信,便道:“黄巢就是这奇兵” 王仙芝点头道:“不错,这奇兵就是淮北盐帮,他黄巢便是帮主。你明日一早便亲自跑一趟冤句,说服这黄巢起事。” “盐帮还分淮南淮北?”楚江开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王仙芝也是盐帮出身,自然知道一些底细:“本来不分,只是前些年朝廷盯得紧,盐帮不得已,便将淮北的势力隐入地下,向朝廷示弱。这帮人虽藏了起来,却一直在暗中行事。后来为了明暗区分,他们就被称为淮北盐帮了。别看黄巢手底下的人不多,可都是些精兵悍将。”说罢,他示意楚江开收起书信。 楚江开收好了信,又迟疑道:“我若走了,谁来保障将军安全?” 王仙芝把手一挥,笑道:“无妨。如今北面濮州已克,南面诸州并没有出兵的意思,只剩下东面郓州,也已破了胆,早晚取下。你放心前去,纵有一二刺客,现在也难进这济阴城了。” 楚江开见王仙芝如此坚持,他不好再言,便回去收拾妥当。 楚江开走后,王仙芝对着灯芯凝视了良久,终于长叹了一声:“黄兄,你可莫让我失望啊。” 冤句离济阴城并不算远。 冤句黄巢,自从连续不第之后,便接了祖业。黄家以盐为生,也因盐而富。 可黄巢毕竟是黄巢,大富并非他之所求。他暗中掌握着淮北盐帮,于是,这些年来他蓄养了不少人才,那单家四兄弟便是其中几个。 自从王仙芝举事之后,黄巢心中就像平地起了波澜。他年轻时候一心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不料朝廷昏暗,科举如同虚设,黄巢因此在心中愤懑了几十年。 而多年以前的一个相士的话,让桀骜的黄巢安静地蛰伏了十几年。黄巢还按照那相士的话,先是将儿子黄鼎改姓为刘,再把一双子女送到章丘邹家学艺,又在暗中不断地结交江湖豪杰。 果然,王仙芝轻易地打下了曹州,他便知道时机已到。黄巢先是让刘鼎回来,相佐军务。还让黄贞去相州寻找一个关键人物。不仅如此,他在淮北耳目众多,早就捕捉到了有大量江湖人士涌入濮州的消息,于是他也老早地派了单家兄弟过去。 就在前不久,盐帮帮主雷渊也给他来了信,希望他在冤句起事,相助王仙芝。 黄巢与雷渊的关系比较微妙。按常理说,淮北盐帮本是盐帮的一部分。不过近几十年来,淮北盐帮越来越独立,也就渐渐不受盐帮总舵的管制。 虽然如此,雷渊与黄巢并没有因此发生纠葛,两人反而是以朋友相待。一直以来,一明一暗,相互扶持。 黄巢有时候会感慨,这真的是属于他的时代吗?毕竟,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若不是几十年的积郁,怕是到现在早没了雄心壮志。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黄巢负手在院中踱步,他望着一院的木槿,又一遍念着曹孟德的这首《龟虽寿》。他虽不喜欢这作诗的人,却很喜欢这句诗,宛如这诗就是为他而写的一样。 黄巢也喜欢木槿,坚韧如他。 他在等着王仙芝,已经等了一年多了。虽然刘鼎已经回来。 “大哥!大哥!”黄揆叫喊着,一路小跑到了院子里。他见到黄巢后,重重地喘息了两下,“果然如你所料,王仙芝他……派人来了!来人已经在客厅了。” 黄巢并不惊讶,也不激动,如策在胸。他只点了点头,便往客厅走去。 进了客厅,黄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白衣佩剑的少年,神采奕奕。 那少年见来人一字横眉,知道是黄巢来了,便起身行礼道:“王仙芝大将军帐下楚江开特来拜会黄公。” “原来是楚少侠,楚少侠声名远震,幸会幸会!”黄巢嘴上豪爽回道,心里却嘀咕着,“王仙芝竟然派了楚江开前来,虽是摆足了诚意,只怕他那里战事也吃了紧。” 楚江开将书信呈上,道明了来意。谈话间,楚江开不卑不亢,风采气度都非常人可比。黄巢心中着实欢喜这个年轻人,只恨不能收为己用。 黄巢看罢书信,却故意摆手道:“如今王将军手握曹、濮二州,帐下精兵数万,更兼有十大票帅,纵横千里之地,朝廷不敢轻婴其锋,州将一概望风而降。黄某不过一介商贾,何况年迈,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楚江开闻言暗忖,“若是说王将军如今独木难支,只怕是更劝不动他。” 于是他起身正色道:“如今朝廷昏弊,奸臣弄权,百姓苦不堪言,王大将军为救黎庶于水火,诛奸佞于庙堂,方才聚众起事。想当年黄公英才天纵,一心报效朝廷,奈何被宵小玩弄,壮志难酬,那首菊花诗更是名震四海。现在王将军已拔头筹,功成在即,黄公莫非甘于老于乡野,终日植树栽花么?” 楚江开这一席话,气若悬河,铿锵有力。黄巢虽知这是激将之法,却是被他拿捏准了心思。黄巢听得神情激荡,激发了胸中积郁已久的干云豪气。 有了雷渊的建议,王仙芝的邀请,再加上他自身的抱负与不甘,黄巢自然很爽快地应下了。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楚少侠回去告诉王大将军,就说黄某稍事准备,即刻前往济阴城,助他反唐!” 楚江开听了这话,胸中方才松了一口气,拱手与黄巢拜别。 黄巢挽留不住,只得任其回去。他手捋长髯,心中喟然长叹:“此子真是英雄年少,人中之杰。只怕这九州之内,也难有几人可以媲美了。” 楚江开出了黄府,跃上他的那匹白马,飞奔回济阴城。这白马还是王仙芝所赠,王仙芝当年四海游历,在西域得了这匹极为难得的白色神驹。 这马通体白毛,如染了雪,没有一丝杂色。体格高俊,能日行千里。而且登山渡水,如履平地。后来王仙芝得了楚江开,便将这神驹赠给了他。 楚江开为之取名为“傍云”,取自李太白《送友人入蜀》中的一句:“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还没驰出多远,只见前头一骑迎面疾驰而来。楚江开定睛细看,见那人身披着草军甲胄,挎着一口长刀。他便勒了缰绳,停在一侧等那人近前。 那人风尘仆仆,却十分剽悍,他见了楚江开后,连忙勒马朗声道:“楚兄弟,王大将军有话传你。” 楚江开听了便问道:“小尚帅,什么事如此紧要,还烦你亲跑一趟?” 这来人正是草军十大票帅之一的尚让,也是尚君长的胞弟。只因军中都称呼他的兄长为尚帅,所以便称呼他为小尚帅。楚江开见是尚让亲自来传话,知道干系不小。 尚让回道:“濮州那边前前后后涌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一开始我们也没放在心上。可是我哥今天送来消息说,这几天又来了许多武林门派、绿林帮派的人,目的尚不清楚。王大将军怕有江湖中人在濮州生乱,所以想让你去一趟,协助我哥震怖一二。” 濮州目前是王仙芝帐下第一票帅尚君长在坐镇,若说牵制、防备官军,自然无虞。可如今涌进了大批的江湖草莽,倒是让他有些难以掌控了。 楚江开虽然也不明白为何忽然有那么多的江湖人士进了濮州,可却知道这濮州干系极大。他不敢怠慢,即刻拜别尚让,转道去了濮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章 南衙北司 王仙芝在曹州闹翻了天,而朝廷里却也炸开了锅。 田令孜不敢动用宣武、平卢这两镇节度使,淮南节度使又拒不出兵。他无可奈何,只得请了江湖势力。动用江湖势力的花费虽高,但是对他田令孜的权势却没有损耗。 然而田令孜打的如意算盘,却令朝廷中的另一派十分不满。 有唐以来,这朝廷之上就分为了两派。一是以宰相为首的“南衙”,一是以宦官为首的“北司”。 起初时候,“北司”不过经营一些后宫琐事,完全无法与“南衙”相提并论。可安史之乱之后,宦官专权之事越来越多,“北司”开始崛起。 到了此时,“北司”反压过了“南衙”一头,掌握了大半的军政之权。就连当年被一分为二的“南衙禁军”和“北衙禁军”都合二为一,归了田令孜掌管。也就是这天下禁军,只认他田令孜一人。虽然如此,“南衙”也并不好对付,这些人最好上书言事,时常让田令孜头疼。 百官立阶下,天子坐金銮。 “陛下,逆贼王仙芝霍乱年余,如今又占了曹、濮二州,城池反被蹂躏,百姓还遭屠戮,他们日夜盼王师来临,救其于水深火热之中。若再不发兵,曹、濮二州将不复为唐地啊!”这第一个进言之人,正是新上任的宰相崔彦昭。 天子李儇,带通天冠,着明黄袍,系玉蟒带,端坐在龙椅之上。他今年不过十三四岁,却隐有几分龙凤之姿。这话他听得耳熟,可依旧是一脸无措,只得看向身边的田令孜。 田令孜面相干净,眉鼻处却藏有几分狠厉。他向着李儇点首,继而转向庭下:“崔相,并不是朝廷不发兵,而是那淮南节度使抗旨不去讨伐王仙芝。还有那个什么刘汉宏倒是去了,结果还没开打就反投了贼寇,还成了人王仙芝的票帅,反倒让泰宁节度使平白损失了这许多兵力,不敢再战。” “以田总管的意思,曹、濮二州就此舍弃了么?”崔彦昭冷笑。 “崔相慎言呐,可莫要诬陷咱家!咱家何时说过此话?只是现在——朝中无人可用啊?”田令孜故作受惊,最后双手摊开,一脸无辜。 “陛下,臣保平卢节度使宋威可平寇患。”田令孜话音刚落,兵部侍郎郑畋从班列中走了出来。 李儇道:“宋节度使么……” 田令孜听了郑畋这话,心里不禁生愤,这明摆着是“南衙”这帮人商量好的,想让他们那一派的宋威掌握兵权。 田令孜稍平怒气,阴沉道:“青州自古民风剽悍,草莽豪强多出于此地。又值此天下生乱之时,民心不固,宋节度若离开青州,只怕还没能剿灭王仙芝,自家老巢就先被人给端了吧!” “那不知田总管有何良策,可以除寇穰灾?”崔彦昭似乎知道田令孜不会同意宋威出兵,他并不在这一点上多做纠缠。 田令孜冷哼一声:“那王仙芝不过一盐匪,底下不过几万乌合之众,本就不足为虑,如今一时难以靖难,无非是因他身边有个叫楚江开的江湖中人罢了。不过,咱家已着人请了武林高手前去灭杀,只待楚江开一死,草军便可不攻自散。” “可笑!可笑之极!王仙芝兼资文武,胸怀异志,而且手下十大票帅英勇善战,如何是一个江湖中人可以左右局势的?田总管如此行事,只会坐看逆贼的势头越来越大!”崔彦昭听到这番言辞,忍不住怒极而斥。田令孜这种人完全不懂军机,如此手段只会贻误大事。 这已不仅仅是“南衙北司”的斗争,还关系到大唐王朝的三百年基业的存亡。 田令孜见崔彦昭在这大殿之上,不留丝毫情面地如此呵斥他,脸上早就恼成了猪肝色。他却没有立即发作出来,只是暗暗地咬牙切齿,记下了今日这不恭之罪。 “臣恳请陛下召回宣武节度使王铎,商议讨寇之事。此人本居宰相之位,有安国之策;更兼新领刺史之职,怀定邦之才,重用此人必可荡平匪患,涤净寰宇。”崔彦昭斥责田令孜之后,再次启奏。 田令孜心底发恨,心道,“好好好,原是想让王铎回朝!田某好不容易弄死了裴坦、刘瞻,又贬出了他王铎去做汴州刺史,才轮到你崔彦昭做这首席宰相,你竟还想着召回他?” “汴州临近曹州,王仙芝觊觎已久,非王刺史不能镇守,怎可轻易召回?”田令孜自然不会同意。 崔彦昭正要再言,不料一人出了班列,抢先开口道:“陛下,臣也以为召回王刺史不妥。”此人白面微须,却是户部侍郎卢携。 田令孜闻言大喜,他万万没想到“南衙”的卢携这次竟然与他站在了一起。 崔彦昭很是吃惊,只有郑畋心里冷哼一声。 “臣保一人,可败王仙芝。”卢携接着进言,他既然肯站出来说话,自然不会只为了反驳王铎回朝那一句。 “不知卢爱卿保奏何人?”李儇也想知道除了宋威、王铎,还有何人能担此大任。 “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可担此任。”卢携不慌不忙。 “高骈?他远在西川,如何济事?”李儇没想到卢携说的会是高骈。 田令孜、崔彦昭、郑畋也都没有想到。虽然高骈老将十分善战而且功绩显赫,但是离曹州还是太远了。 卢携接着说道:“王仙芝之患,已经一年有余,连败官军,辄取两州,天下震动。草莽多有觊觎之心,州将常怀观望之势,只怕一时难以平复。高节度素谙用兵,有统帅之能,不如召他回来,使其领四五镇兵力,定可一举成功。” “这……”李儇又不知所措了。 田令孜虽然觉得高骈比宋威、王铎好些,但终究不能收为己用。何况他已动用了江湖势力,楚江开一死,又何愁王仙芝不灭?田令孜便把卢携的提议搁置了。 崔彦昭、郑畋也把卢携的提议搁置了。一是继续留机会给宋威。二是——他们也不知这高骈是否可靠。 卢携也没有再争执,他相信,他和高骈都会有用武之地。 又是一番唇枪舌剑,而这次由于“南衙”的意见分为了两派,反倒是让田令孜占了便宜。不过田令孜并不满足于此,崔彦昭、郑畋、王铎、宋威这四人让他如鲠在喉。 亿城寺。 魏尺木被那突如其来的少年扯住了胳膊,先是吃了一惊,再一细看,便想了起来,这人便是他刚下山时,害他中毒的孙佩兰。 原来孙佩兰后来得知王荆因事耽搁了行程,便不知魏尺木的毒有没有解掉,也不敢再与人下毒。再后来,他在濮州看到了摩尼教的追杀令,知他活着,便来这亿城寺烧香拜佛,为他祈求逃过此劫。不料在这里正好遇到了他。 魏尺木倒没记恨孙佩兰,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怎么在这里,有人追杀我,我当然要走快些。” 孙佩兰见魏尺木还记得他,便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我当初不是有意给你下毒的……” “你不用说了,我没事。”魏尺木现在哪里有心思与他计较往事,虽然那次的确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不过他因此认识了冰门与袁子峰这些人,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到后来才想通,若不是这孙佩兰,或许他也不会被人追杀吧? “是摩尼教的人在追杀你吧,我帮你引开他们。”孙佩兰忽然坚定地说道。 这话让魏尺木有些感动,这个仅见过两次的少年,愿意帮他逃命。但他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让别人代他冒险。 孙佩兰一看便急了,用力一把扯停了魏尺木,沉声道:“我欠你一条命,这回救你一次,也算是两清了,我们孙家从不欠人。”说着就要剥魏尺木的衣服换上。 魏尺木不知道什么孙家李家,但是他知道将别人陷入危境是不仁,连累他人是不义,这种不仁不义的事他做不出来。 魏尺木又看他那一副决绝的样子,只得正色道:“我自己能逃掉,不用你冒险。” 孙佩兰不依不饶:“在这寺院里,佛祖在上,我先前给你下毒是因,我今日救你是果,若你不依,便是毁人因果!况且,就算那摩尼教的人抓到了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你磨磨蹭蹭作甚么!” 魏尺木依旧摇头:“人老若是发现你是假的,万一恼羞成怒伤了你怎么办,我不能让你犯险。” “你这蠢材,我自有保命的法子,你快点换了我的衣服!”孙佩兰竟有些生气了。 魏尺木纠缠不过,又不敢在此耽搁,只得依他换了衣服。 “换个外衣你还背过去干嘛?”魏尺木见孙佩兰转过了身子,便问道。 结果只惹来一句:“要你管?” 待换好了衣服,孙佩兰又交代道:“你赶紧去鄄城,我们在那里会合,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 他穿着魏尺木的青衣,还戴上了那顶斗笠,便“大摇大摆”地跑出寺外。随后急匆匆地解了柳树上的缰绳,骑上马就走。 魏尺木此时青衣换作了蓝衫,只是那孙佩兰身材瘦小,好在他也不甚高大,勉强穿上无碍。 魏尺木在心中却是不安,万一他出了事,他将如何释怀一念及此,便有百般愁绪,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施主莫叹,贫僧贯休,云游至此。”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双手合十一礼,“那位施主既已种下了因,自然需要吃得这果,方能圆满。” 魏尺木见这和尚只罩了一件灰袍,项上掌中都没有佛珠。而且他神貌脱俗,有一身的书卷气,不像僧者,反倒像个秀才,便还礼道:“唉,我是怕他因此丧了命!” “众生皆怕果,施主如此,他也如此。所以施主更不必嗟叹,只需让他自圆因果即可。” “怎么,还有谁不怕果?”魏尺木听了第一句便多此一问。 “菩萨便不怕果。”贯休和尚笑道。 “菩萨不是最看重因果的么?如何不怕果?”魏尺木以为这贯休和尚在胡说了。 “因为——菩萨怕因。”说罢,他便径自离去。 魏尺木不懂佛法,一时咀嚼不透这句话,又觉得很有些道理。待到那贯休和尚走远,他耳中还隐约传来源源不断的喃喃声——菩萨畏因,众生怕果……菩萨畏因,众生怕果…… 魏尺木只得先在心底记下这句话,便穿过两排厢房,往鄄城而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一章 归妹之卦 穿过一岭岭低矮的山丘,忽觉微风湿润,原来是前面有一个大湖。魏尺木沿着湖岸而行,穿过前面那座桥便可进入繁华的小镇。湖岸上的树衩上,零散地悬挂着几个木牌子,上面都写着一个湖名——雷泽湖。 魏尺木见了这湖名,心中忍不住沉思了起来。他自幼研习百家学问,对于六十四卦,倒也粗知一二。他心道,“此湖名为雷泽,却合一卦。雷曰震,泽曰兑,震在兑上,倒是个归妹之卦。《周易》有云:‘归妹。征凶,无攸利。’虽不知爻数,只怕是个凶卦。莫非……” 魏尺木正思虑间,还没走到桥头,便听得身后有人带着劲风而来。他心底一凉,回头看去,果然是人老落在了他的跟前。 “你把他怎么样了?”魏尺木现在不担心自己,只担心那个孙佩兰。 “他救你是仁,舍生是义,我没把他怎么样。”人老傲态如常。 魏尺木松了一口气,这才在心中暗叹,“果是个凶卦,这湖竟是我的绝地不成” 魏尺木现在开始思虑着如何才能再次逃脱人老的魔爪,他现在只有阴阳术中的“水火二诀”还没有对人老使用过,其他用过的武功只怕是都已不济事了。 人老可没魏尺木那么多心思,他抬手便向着魏尺木连弹三指。魏尺木纵身跳起,躲开这三指,便往桥上跑去。人老冷哼一声,便也追了过去。 这时的桥上,有一个穿着黑衣、蒙着黑纱的女子。那女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站在桥的中央。她看着这一幕,口中感慨道:“这也是个被人追杀的无奈人儿么” 这黑衣女子正是才逃离妖僧纠缠的黄贞。 数日之前。 “死秃驴,你说你为什么非要与那个女娃子过不去呐?你不知道她和我有缘么?” 妖僧被这野僧纠缠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冷漠说道:“因为卜算子。” “啊!卜算子要找她的晦气?”野僧听了这个名字,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即他又陷入沉思,“不会吧,她怎么会招惹到卜算子的?” “那倒不是。只是几年前我去见了卜算子,他告诉我,阴阳家的传人最近会出现在濮州、曹州一带。” “阴阳家……”野僧自然知道妖僧与阴阳家的恩怨纠葛,“不是吧,莫说阴阳家,诸子百家都差不多死绝了吧,怎么还会有什么传人出来?” “哼,诸子百家几千年的底蕴,哪儿会这么容易死绝?而且,卜算子的话你也不信?” 野僧自然是信的,他又不甘心道:“那你怎么就能确定那女娃是阴阳家的传人?而且阴阳家与纵横家一样,必是一传两人,她却是一人独行。” “我不确定。”妖僧并不隐瞒。 野僧听了这话,差点晕倒,他急道:“不确定你还下手那么重,不怕误伤好人?” “关系重大,宁认错,不放过。” 野僧被他气得连连跳脚,骂道:“你你你,你这么重的杀心,哪里还像个出家人?” 妖僧不再理他,反正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野僧果然不再啰嗦,他心里想着,“有老夫在,你总没法子伤着她的,大不了一直跟着你就是了……” 黄贞此时正在树下歇息,随便吃着干粮,心里却是郁闷之极。 她才刚下了山,还没回家就被父亲派去寻人。可恶的是,莫名地便被两个和尚给缠住了,一连跟着她好几天。黄贞骑马,那俩和尚徒步,却硬是怎么都甩脱不掉,他们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如蛆附骨一般惹人生厌。 更让黄贞郁闷的是,她也没招惹谁,便从天而降了这么一身麻烦。她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简直是活受罪。 黄贞正苦恼着,忽而听到了脚步声。她便抬头看去,原来是妖僧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黄贞即刻站了起来,将没吃完的干粮收了,然后右手按着剑柄,以备不虞。心里却暗道,“咦,不好,怎就他一个人?那野僧呢?” “你是不是阴阳家的传人?”妖僧盯着黄贞冷冷地问道,还有他脸上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黄贞气不过,脱口而出。说罢她便懊悔了,这不是无疑在告诉妖僧,她知道阴阳家的存在么? 换作常人,听到这句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问“阴阳家是什么”之类的话,毕竟百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太久了。而黄贞的反应很正常,却因为这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妖僧自然听得明白:“带我去邹家。” 他找了十几年,始终没能找到邹家所在。在最有可能的齐州章丘,他反复找了很多遍却依然没有半点头绪,幸好他在前几年寻着了卜算子,才得了这么个消息,他如何肯错过 邹家自然难寻,当初若不是黄巢带着“五德始终”的玉佩,也不可能找到那里。 “我不知道什么邹家。”这倒不是黄贞扯谎,而是事到如今,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她索性不做解释,否认到底。 妖僧闻言冷笑一声,不再做嘴上功夫,伸手便朝黄贞的肩头抓去。这是他赖以成名的擒拿功夫——《金刚缚》,在这五指下被他分筋错骨的人,可不在少数。 这一爪看似平平无奇,又极为缓慢,可偏偏黄贞觉得怎么也躲不开,她只得掣出长剑迎头斩去。 这长剑甫动,那一爪却陡然变化。数十道爪影平白而出,令人不辨虚实。黄贞那一剑便斩了空,一时变招不及。她却是心思一动,倏忽撤回长剑搁在肩头——果然,当的一声,妖僧一爪抓在了那长剑之上。 黄贞只觉得肩头一沉,连忙运气将其弹开。正欲再战时,只听得空中一人尚未落地,先大喊道:“女娃子快走,你不是他对手。” 野僧赶到,拦在了两人中间。黄贞正欲道谢,不料空中一声又起:“燕大师,你我的棋还没下完呢。” 这声音极其空灵,又夹有一丝寒气。话音未落,空中便落下一个白衣飘飘,脸蒙白纱的女子。这女子看了一眼黄贞便不再理会,只向着野僧、妖僧二人轻轻一礼。 黄贞看不清这女子容貌,只看眉眼,却是极其好看的,又觉得她缥缈如仙,脱俗出尘。 “雪妹,麻烦你帮我看住这坏事的野和尚。”妖僧向着那女子轻声道。 这白衣蒙面的女子,正是先前接到妖僧飞鸽传书的叶拈雪。她赶到此地,已在前头拦了一番野僧,这才使得妖僧先一步对黄贞出手。她此刻听了妖僧这话,便淡淡地点了点头。 “叶拈雪,你贵为一门门主,怎么能助纣为虐!”野僧见叶拈雪执意困他,便恼怒了起来。 “燕大师别恼,城师兄不过让这姑娘带个路,不会为难她的。”叶拈雪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贞闻言冷哼一声,叶拈雪这话让她心里作呕,瞬息便觉得她面目可憎,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妖僧也不理会野僧,越过他走向黄贞。 野僧刚想动身拦住妖僧,却被叶拈雪信手一挥,撒下了一方“琉璃世界”,把他困入其中。 叶拈雪设下的这方“琉璃世界”只有一丈见方,而四周的白色剑芒却有百千之多!攒攒流动,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可知道底细的人,便知这里面危险重重。 果然,野僧见这“琉璃世界”一出,登时心凉半截,他知道这次除非叶拈雪自己收了功,否则他是如何也出不去了。他只得运气喊道:“如诗丫头,你快些跑吧,老夫这次救不了你了!。” 黄贞见野僧被困在那剑芒之中,她虽是惊讶叶拈雪武功的神奇好看,又担心野僧的安危,可妖僧已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及多想,只将《五行剑法》一连五五二十五种变式,一齐使了出来。登时那剑芒五色杂变,诡异非常。妖僧吃过暗亏,不敢小觑,便小心应付起来。而黄贞却借此一式之威,飞身上马向西逃去,她知道打不赢妖僧的。 可还没跑出一里地,黄贞便被妖僧再次拦下了去路。黄贞心里憋屈至极,她堂堂阴阳家传人,黄府千金,第一次受了这么大的憋屈,竟被这么个和尚逼得逃窜不得。当下把心一横,只想将这秃驴斩个千八百下,才能消气。 黄贞将《五行剑法》运用到极致,环环相扣。妖僧一时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本已破烂的僧袍又有几处被剑锋划破,可却不能再伤他分毫。 如此数十招一过,黄贞气力开始渐渐不济。妖僧瞧得真切,便着手反攻。他掌爪并用,如佛陀,似金刚,威力倍增。黄贞忙于招架,眼看不支。 妖僧正得意时,只见地上的落叶无风而起,林间的枝杈无风而折,这落叶断枝,卷成了一条长龙模样。这枝叶攒成的长龙,足有十余丈长,两尺粗细,气势如虹,携着劲风,扭头便朝妖僧撞了过去! 妖僧心底大骇,他此时顾不得黄贞,顺手接住了这条“长龙”。砰的一声,“长龙”破碎,而妖僧却被撞得倒飞出去三丈! 妖僧被这一击震得连吐两口腥血,只觉胸间真气滞闷,气息不畅,已然伤得不轻。他正要问话,却听得四面八方响起了同一个声音:“滚!滚!滚!滚!”这声音如滚滚沙哑的长雷,不绝于耳,妖僧与黄贞只觉得耳膜镇痛。 妖僧知道是遇到了强敌,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也识趣。他知道这份功力怕是叶拈雪也达不到,只得狼狈而回。 黄贞不知道这相助的高人在哪,只得朝空中林间三拜:“多谢前辈相救之恩。” 而林间风停声止,落叶不动,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黄贞一时恍惚,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她知道这高人不愿现身,她只得暗叹了一声,骑马继续向西而去。 在黄贞走后,一棵树的树梢尖儿上,坐着一个青衣的老头儿。他脸上带着一个鬼头面具,口中喃喃,声音沙哑至极:“邹家的传人也出山了么。” 这声音在风中凌乱。 黄贞几日赶路,才来到这雷泽湖畔。她本要观赏风光,不想却遇见了魏尺木被人老追杀。 人老在桥上拦住了魏尺木,一连弹出七指。魏尺木避无可避,只得运起“水字诀”。这“水字诀”发出的气浪,软若无骨,而人老的“仁指”却是刚猛至极。 魏尺木本想以柔克刚,可一连截住了四指之后,便牵动旧伤,使得他功力不济,一口血吐了出来。眼看剩下三指要击中他身上大穴,那桥中央的黑衣女子已经飞身而来,挥剑截住了那剩下三指。 原来黄贞本在犹豫是否出手,却见那蓝衣少年使出的招式竟是阴阳家的绝学——《五行剑法》中的“水寻”,那人虽是以指代剑,黄贞却认得清楚。她心中不解,“这人难道也是阴阳家的传人?” 虽是如此想,此刻见那蓝衣少年身处险境,她早已出手相助。 而人老这次为了一举拿下魏尺木,一连七指,内力消耗极大,忽觉得心口隐隐作痛,竟有了中毒迹象。他仔细回想,只有假扮魏尺木的那小子才有机会下毒,便在心中愤恨。他又见魏尺木有了强援,知道此番又不能将其奈何了,只得悄然离去,先解毒要紧。 原来孙佩兰假扮魏尺木骑马向南而去,没过多久便被人老追上。人老抓了他之后,却发现是假扮的魏尺木,又见他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便问他:“你为何要救那魏尺木。” “我之前害过他,所以今天要救他了却恩怨。”孙佩兰如实相告。 “你能救他是仁,你敢舍生是义,既是仁义之人,我便饶你一次。”说罢便不再理会孙佩兰,回头重新追赶魏尺木。 孙佩兰一脸错愕,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脱离了危险。不过他还是不放心魏尺木,就偷偷给人老下了毒。 这毒唤作“虫浆”,极易侵入经脉,随后便化作一层包浆。寻常并没有事,只是若激发内力就会撞破包浆,使得毒性发作。这毒只会令人气息不畅,如虫钻心,却不会致命。 下毒之后,孙佩兰还在心里嘀咕着:“以后再遇着你,也救你一次好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二章 望湖楼上 在雷泽湖的边上,有一个镇子,环湖而建,沿岭而成,叫作雷泽镇。 依旧是风清日丽。 “你怎么会阴阳术的?”黄贞坐在圆凳上,看着魏尺木。她思虑再三,还是直接地问了出来。 不过她只是问魏尺木为什么会阴阳术而不是问他是不是阴阳家的传人。毕竟,会阴阳术的也未必就是阴阳家的传人。 魏尺木坐在床沿上,黄贞为他治了伤,如今已无大碍。可当他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心中的感觉有点复杂。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有人认出了他的武功,魏尺木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高兴。 可这个身份让他寂寞太久了,作为杂家的传人,却无人知,无人晓,无人说——不能说,也不敢说。 魏尺木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紧凑黑衣,蒙着黑色面纱的女子。她有一对儿远山眉,如泼墨的风景;左边眼角下还长着一粒小小的泪痣,平添了几分风情。 魏尺木有一种感觉,这女子既然能认出阴阳术,或许她也是百家传人之一。他抑制不住这种猜测与莫名的信任,终于把多年的心结打开了一角:“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又为我疗伤。我叫魏尺木,来自相州不违山。我的确会一点儿阴阳术,那是因为……我是,我是杂家传人。” 魏尺木竟然有些啰嗦,一口气道明了全部的身份与来历,最后在说到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显得有一些尴尬。 黄贞并没有觉得好笑,因为她听到“杂家传人”这四个字的时候,想到的只有秦相吕不韦的那一支传承。 而且她同魏尺木一样,作为阴阳家的传人,一样寂寥。如今难得遇到一个同道中人,她也想一吐心声:“原来你是秦相吕公的传人,那会些阴阳术也就不足为奇了。”黄贞顿了顿,又开口道,“我叫颜如诗,是阴阳家的传人。” 虽然如此,她还是没有向魏尺木透漏她是黄巢女儿的这个身份。这并非她刻意隐瞒,只是觉得这层身份在这一刻并不合适。 魏尺木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她也是百家传人。便欣喜道:“颜姑娘,你是我遇着的第一个百家传人,不知道还能遇着哪一家。” “我师父说过,百家传人到了现在,只怕不会超过十个,哪里就那么容易遇着了?而且,就算是遇着了也可能会错过,如果不是你使了这一手“水寻”,我又恰好看见,恐怕我们两个也就此错过了。”黄贞也显得十分开心,积郁已久的烦闷一扫而空。 “啊,原来那招阴阳术叫‘水寻’。我们杂家只有残诀,我师父也不知道叫什么,流传下来的名字就叫‘水字诀’,除此之外,还有个‘火字诀’……”魏尺木有点不好意思。 黄贞莞尔一笑,觉得有趣,就耐心讲了起来:“这‘水寻’是阴阳家绝学《五德始终》的外篇《五行剑法》中的一招,其余四招分别是‘金错’、‘木秀’、‘火灼’、‘土寂’。可惜内篇早就散轶了,要不然内外结合肯定能强上几倍。听师父说,还有一部绝学叫《大九州》,可是一点都没有传下来。” 魏尺木听得入迷,觉得这几招的名字都十分好听,又想到她的名字,心道,“颜如诗,是比颜如玉要雅上三分。” 魏尺木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抑郁,便开口安慰道:“我师父说,百家凋零已久,杂家没落最多,我们传下来的更是残篇里面的残篇呢。” 黄贞对杂家起了兴趣,央告道:“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快讲讲你们杂家都有些什么绝世武功?” 魏尺木倒是没什么忌讳:“道家的内功和掌法,儒家的内功和剑法,墨家的刀法,法家的拳法……还有阴阳家的两招残诀。”他没有提及纵横术,也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说得必要。毕竟这纵横术只有一式,而且自伤很是严重。 黄贞听罢,不禁夸赞他会那么多绝学。而且她少女心性,这许多年来只有师父和哥哥在身边,而他们又都是沉默寡言之人。这次遇到同是百家传人的魏尺木,不自觉便亲切起来,话也就多了不少。 两人又互相讲述了被追杀的遭遇,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只不过黄贞没有说起叶拈雪,她也不知为什么不想提及那个女人,或者只是不想在魏尺木面前提及吧。 “我想影子了。”或许是乐极悲生,黄贞在开心过后,反而莫名地悲伤了起来。 “影子是?”魏尺木一脸无措。 “是我养的一只小狗,小时候没人和我玩,只有它陪着我,就像我的影子一样。可是我七岁那年它便死了,我已十年没有见过它了。” 魏尺木便道:“我在山里也有一条细犬,名叫‘吠谷’,以后我让它做颜姑娘的影子可好” 黄贞知道魏尺木是在宽慰她,便勉强收拾了心绪,笑道:“这话当真么?” 两人一直聊到了日落西山,黄贞便央道:“我们去吃些东西吧,我都饿了。” 黄贞听魏尺木说这镇子叫做雷泽镇,她心里便是一动,“这雷泽二字倒是个归妹卦,象曰:‘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却是个男欢女动之象……” 刚想到这里,她倏而脸红如飞霞,暗啐了自己一声,“呀!我在胡解什么,哪里就能想到这些” 虽如此,她又想着,“魏尺木是杂家传人,想必也解得此卦……”一想到魏尺木也是如她那般想,黄贞就像被人看穿一般,更是羞愧不堪。好在她黑纱遮面,魏尺木并看不到她这么娇羞模样。 黄贞却不知,虽是同一卦,由于不晓得爻数,又因二人心绪不同,所解也就大有不同了。 雷泽镇不大,但这里有一家酒楼却很是有名。这酒楼正对着雷泽湖,因此就叫做望湖楼,也是这镇子里最大的酒楼。这望湖楼之所以有名,却不是因为其酒菜,而是因为其歌舞。 黄贞见这望湖楼装潢还过得去,便带着魏尺木进去落了座。 这酒楼一共两层,黄贞挑了楼上一个雅座,兴冲冲地点了好酒好菜。 魏尺木却是心里忐忑,他向来囊中羞涩,还是头一遭到酒楼里来。何况他的包裹也因人老的追杀而丢失,如今可算是身无分文。 黄贞倒是不知他的心思,黄府本是富贵人家,即便在邹家学艺,也是衣食无忧,她可不知穷苦二字。 她忽然问道:“我明天就要赶路去相州了。你去哪里?” “啊?”魏尺木一时无措,勉强接道,“你去相州做什么?” 黄贞一手托腮,悠悠道:“去相州洹水县,一个叫五禽谷的地方寻一个人。” “喔,我……”没法子,魏尺木不能同去,“我要先去鄄城,再去曹州。” “喔。去找那个张风尘么”黄贞没由来地提到了张风尘。 “我们中途失散,只能去鄄城等她。还有那个孙佩兰,也和我约好了在鄄城汇合的。”魏尺木声音越说越低。 “那这席酒就当为你送行了。”黄贞没再多说什么,语气却有点失落。 魏尺木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好在这时候酒楼里爆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黄贞与魏尺木看去,原来是酒楼里的姑娘要献舞了。这里大多数的客人便是冲着这舞而来,准确点说是冲着秦姑娘而来。 这秦姑娘,就是秦姑娘,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秦姑娘。她年方二九,在这望湖楼里以歌舞闻名遐迩。 魏尺木正寻思着舞姬在哪里跳舞,只见二楼的横栏之间,飘出两条宽约三寸粉红色绸带,十字般交叉在空中。 那秦姑娘就那样盈盈地踏上了绸带的一端,在那上面舞了起来。 魏尺木看着这奇特而又别致的舞台子,心中赞叹不已。再瞧那秦姑娘,也是一身粉红色的舞衣。舞衣上绣着桃枝、桃花,她头上还贴着两三朵桃瓣,脸上也只敷了淡淡的脂粉,别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气质。 魏尺木第一次看美人儿献舞,本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便偷瞄了眼坐在对面的“颜如诗”,见她也在入神地欣赏,这才安心地继续观看。 那秦姑娘脚下腾挪跳跃,十分轻灵。舞衣上和头饰上的桃花栩栩如生,人衣一体,好似桃树在风中盛开一般。 随着舞步开始,秦姑娘伴着管竹的声乐,轻轻唱开了口: 茫茫天意为谁留,深染夭桃备胜游。 未醉已知醒后忆,欲开先为落时愁。 …… 这歌配舞,十分和谐,让人犹如置身在桃林之中,落花满身,又有淡淡的悲情苦绪。魏尺木听到这里,失声赞道:“好一曲《绯桃花》,好一场桃花舞!” 黄贞听了这话,便回头问道:“你懂歌舞?” 魏尺木并不懂歌舞,杂家也没有歌家舞家的传承。只不过他觉得这歌好听,这舞好看,而且他识得那首《绯桃花》,就脱口而出了。 他正要解释,不妨邻桌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小兄弟说得没错,这首《绯桃花》是文人李咸用所作,此子怀才不遇,就连写桃花都带着忧愁。不过被这周弦乐师拿去谱了曲子,却正适合秦姑娘演绎。” 魏尺木与黄贞闻声看去,只见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素衣,不做修饰,却显得异常地洒脱不羁。 魏尺木觉得这人对诗文歌舞都有些造诣,并非自己可比,便一礼道:“敢问阁下大名?”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在下问君平,两位是?”那人气定神闲。 魏尺木与黄贞却是心底一惊,大名鼎鼎的盗门门主问君平,竟在此小镇里的一个酒楼里喝酒赏舞。 “魏尺木。” “颜如诗。” 问君平对于颜如诗的名字没有多在意,但是魏尺木三个字让他起了兴趣。他索性起身坐了过来,笑道:“原来是魏兄弟,能在此相遇真是有缘,不介意我与二位共饮几杯吧?”说罢,也不待二人回答,便潇洒落座。 魏尺木自然乐得结交这么一个侠盗,黄贞也无不可。 此时那秦姑娘一曲舞完,台下响起了比之前更为激烈的欢呼声与掌声。 “太好看了,我要娶她过门儿!”一声尖细的声音在人群里炸开。 “我也要娶她过门儿。”又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楼一个桌子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矮小瘦弱,眼小如豆粒,嘴尖似竹笋,口边还支拉着两撇又尖又硬的胡子,宛如一副老鼠模样。另一个却是高大壮实,眼大如铜铃,唇厚似肥肠,一脸的络腮胡子,象鼻狮口,虎背熊腰。 这两人看了秦姑娘的歌舞,都心生爱慕,在那里争着要娶她,旁人见他俩这副模样也都一笑置之。 “林重[zhong],你敢和我抢?”那老鼠模样的跳起来才指到那憨厚汉子的鼻子。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叫林重[chong]。”那叫林重的人却在解释自己的名字。 “你看你那么胖,不是林重是什么?”那小个子不依不挠。 魏尺木三人正觉得有趣,忽然间灯火尽灭,酒楼里一下子漆黑如墨。众人乱糟糟的一片,等灯再亮起时,众人便发现,那秦姑娘已不见了,只剩下两条空空的绸带。 问君平道了一声“不好”,便跃身追了出去。魏尺木与黄贞相视一眼,也随即跟了上去。楼里却是更乱了,酒楼的老板娘更是大声地哭闹了起来。 三人出了酒楼,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裹着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在房檐上几个跳跃便消失不见。他们晓得这便是掳走秦姑娘之人,连忙跟上。 问君平的轻功最是擅长,率先跟住,魏尺木与黄贞紧随其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三章 离魂宫中 魏尺木和黄贞正全力追赶,却听得身后传来了吵闹声。 “这是什么人,敢抢我娘子!”一声尖细。 “是我娘子。”一声淳厚。 原来之前斗嘴的那两人发觉秦姑娘不见,在酒楼里闹腾了一番后,也施展轻功追了出来。 就这样一连三拨人,问君平在前,魏尺木、黄贞居中,林重二人殿后,一拨跟住一拨,都朝着那黑衣人追去。 不知不觉间早已出了镇子,这五人都钻进了一片杂乱而又密集的林子里。这林子却是不比寻常,大部分竟是野生的槐树。像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槐树林,可是极为少见。 问君平追到林子深处,那黑衣人七拐八绕后便失去了踪迹。等后面四人跟了上来,五人在这周围一连绕了几个圈子,却发现这林子里根本没有路,怕是连出都不好出去了。 而问君平却是口吻坚定,说道:“我追那人到了这附近,他便不见了,想必这里还有去往别处的通道。” 林重那两人听了这话便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忙活了一番后,也没有找到什么通道。他二人索性不再找了,扑通两声,便坐在了地上。 “这可恶的贼子,仔细你的皮,可别让老子抓着你。唉,可怜的秦姑娘……”那老鼠模样的人喃喃自语着。他才说完,又朝魏尺木三人喊道,“你们三个是什么人啊,难道也是看上了秦姑娘?”他说着说着又警惕了起来。 黄贞听了却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竟然把她一个女人也算了进去。 “在下问君平,两位是?”问君平对那人的话不以为意,反而自报了家门。 “哎呀,原来是‘檐上君子’问门主,失敬失敬!”那老鼠模样的人一听就扑哧跳了起来,“呵,问门主自诩是侠盗,自然不是那些下流的采花大盗。我叫种林,禾重的种[chong]。他叫林重[zhong]。”他言下之意是对问君平已放心,说罢那对小眼睛便转而盯起了魏尺木。 “我叫林重[chong],九重天的重。”林重纠正道。 魏尺木感受到了那来自种林的敌意,却不想黄贞也在似有似无地盯着他,这让他有些头痛,只得开口道:“在下魏尺木,呃……见秦姑娘被人掳走,只想略尽绵薄之力,并不敢有非分之想。” 种林听得这话,方才消弭了敌意,转而笑脸相迎,却更像一只老鼠了。 而黄贞却一副什么都不知晓,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只在一旁用手指胡乱缠绕着头发。 魏尺木与黄贞不知道此二人的来历,问君平却一清二楚。“无影索”种林,“裂山箭”林重,可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问君平仔细查看了此处的地势,他们五人脚下是为数不多的空地之一,四周草木丛生,净是些槐树,还有一些柳树、榆树等。他仔细瞧了半天,把目光锁在槐树上,总算看出了门道,便向众人说道:“诸位请看,这里有八株槐树,恰好对着八个方位。我想这里应该是一个天然的‘八门金锁阵’。所以,只要找到生门或者景门、开门的方位,就能找到通道了。” 黄贞不懂阵法,魏尺木也只知道一点皮毛,两人都看不出端倪。至于种林与林重,就更不懂了。 种林忙问道:“那什么能进去的门在哪呢?” 问君平抬头看了看夜空上一轮半圆的明月,只有零散地几颗星辰。他简单地确认了一下方位,说道:“这天然的‘八门金锁阵’,与寻常的还有不同,八门方位会随着日子的变化而自然发生变化。今天是壬寅日,生门当在东南,景门在正西,开门在东北。我们就从开门进去吧。” 说罢,他便来到东北那株槐树前,将手掌按着树干,运起内力推动。果然,“咔嚓咔嚓”的声音窸窣而起,这槐树连同其后的树林之间,竟生生裂出了一个通道般的口子! 魏尺木等人见了,既感慨这阵法和机关的神奇,又佩服问君平的手段。问君平没再多言,打了火折子,便带头进了通道。其余四人鱼贯而入,那通道口子随后便又自然地消失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问君平感到不对,向其余四人说道:“我怎么觉得这通道是朝下走的?” 由于在狭小的通道内感觉会失常,魏尺木四人也不清楚这条通道到底是不是在往下倾斜。 好在通道总算到了尽头,众人从通道里出来,视野便开阔了些,只是这天要比之前昏暗一些。 众人眼前是一道斑驳的石门,那石门足有两三丈来高,却只有门楣和门柱。除此之外,一片空旷,前面又是灰蒙蒙的,看不甚清楚。五人便走向那石门,只见门的两侧写着两行字: 既过迷踪阵, 便是离魂人。 魏尺木暗忖道,“迷踪阵大概就是之前的‘八门金锁阵’了,那么这离魂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对,这地方有问题。”问君平很快地发觉了异常。 “哪里不对?”种林率先问道。只是这一尖嗓子,在这空旷地里,显得格外的刺耳。 “为什么有风,却没有风声?”魏尺木也发现了不对劲儿。 是啊,这里有风却没有风声。除了他们五个人的声音,再没有一点儿响动。眼看着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又落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就像置身于一幅会动的画卷里面。 “这天也不对。”问君平又抬起了头,“之前我看得清楚,那夜月只有半圆,这里的夜月却是全圆的,而且星辰也多了很多。” 魏尺木望着这夜空,也道:“自古以来,月若明,星便稀,而这里却是月明星繁,的确很有古怪。” 黄贞等三人也都抬头看去,星月果然与之前的不同。他们开始只注意到这里的夜空比较昏暗,却忽略了星月。 “那如果这里的天不是外面的天,难道是另一方世界?”黄贞问道。 “不会是鬼域吧?”种林忽然害怕了起来。 种林这话连带着黄贞也害怕了起来,她是阴阳家传人,笃信鬼神之说也就再所难免。 “你若是怕,我们不如就此折回,只是可怜那秦姑娘了。”问君平在这样的环境下,却还有心思与种林玩笑。 种林被这话一激,果然勇敢了起来,口中不断喊着“为秦姑娘死”、“赴汤蹈火”之类的壮语。 魏尺木与黄贞心中也轻松了起来。问君平自然不信邪,魏尺木想来也是不怕的吧。于是五人便过了这石门,往里走去。 这地方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饶是这几人的目力已超常人许多,也只能看清三丈远的地方。 地上是发暗的泥土,还有凌乱的石子与落叶——槐树叶。槐树,是极阴之木,所以很少有槐树成林的地方——而这里却是。 “你身后是什么?”这是种林的声音,没有以往的尖峭,他是对着黄贞说的。 他们一行五人并肩而行,身后如何有人?黄贞没敢回头便吓得“啊”的一声,不禁抱住了魏尺木的胳膊。魏尺木轻按着她的肩头,回头看去,只见后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 “哈哈哈……我逗你呐!”却听见种林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空下,异常地聒噪。 魏尺木心中气愤,正要呵斥,却被问君平拦下,示意他先息怒。 问君平又让种林不要再胡闹,而黄贞却出奇地没有生气,就那样安静地抱着魏尺木的胳膊。魏尺木担心她惊吓过度,询问再三,黄贞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无事。 问君平见黄贞无恙便不再理会此事,他向前一指,示意大家看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约三丈处,那里出现了一架石桥。桥上隐约有一些人影在走动,那些人的打扮很是普通,都是粗衣短褐,却只在桥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直到他们五人走到桥的一头,那桥上哪里有什么人影?桥下是一段河——之所以说是一段,是因为他们只能看到一段。河水发暗,似乎在流动着,因为没有声音,他们也不好确定了。 越过石桥,视野开阔了许多,平地上阁楼迭起,园林成片,俨然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是这里色调依旧灰暗。灰暗的灯笼,灰暗的花草。再细看时,园林里有匠人在修剪,阁楼里也有人忙碌,只是依旧没有声音。 问君平一行人走到园林中,想询问那些匠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是那些匠人都如若未闻,也如若未睹,只自顾自地修剪着花草。 众人不解,“聋哑人么?可就算是聋哑人也不应该看不到我们啊。” 问君平再细瞧这些人,才发觉他们个个目光呆滞,手脚麻木,如同一具具的活死人。他便吩咐道:“这地方和这里的人都很蹊跷,我们小心行事。” 众人都点头称是,就连种林都变得十分乖巧。在这种诡谲的环境下,他可不敢造次。 问君平五人上了走廊,想要尽快地找到秦姑娘。回廊百折,一路上也遇着许多奴仆装束的人,有男有女,却都和那些匠人一般,如同死尸。 他们五个在这一排阁楼里转了半天,依旧没有秦姑娘的踪迹,问又问不出话来,种林便着了急:“这找了半天也不曾找到,他们能把秦姑娘藏到哪里去?” 问君平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里不仅没有秦姑娘,也没有那个黑衣人,想必这里还另有乾坤。不如我们分头来寻,一炷香之后,还在此地汇合。” 于是五个人又分成了三拨,魏尺木与黄贞,种林与林重,问君平依旧独自一人。 黄贞依旧是害怕的,好在魏尺木表现地毫无怯意,这让她心中安宁了许多。两人离开阁楼,便来到了园林之中。这里不仅有花草,还有山石,十几个死尸般的匠人并无异样。 这些花草魏尺木也都叫不上来名字,虽然样子很是奇异,可是一色的灰暗,让人欣赏不起来。 穿过那些草丛花簇,乱石假山,魏尺木与黄贞二人便看到了一块石壁。这石壁好似大得无边无际,又光滑如镜,隐约可以看到二人映在上面的样子。魏尺木向上瞧去,那石壁之中还时不时地显现出“象”、“吞”两个篆字。 魏尺木虽然认得这两个字,却不知道这石壁有何妙处,他便想问问身边的“颜姑娘”。魏尺木转头过去,身边却空无一人,他这才发觉黄贞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四章 离魂之主 夜空下,有一处精致的大殿,流砖飞瓦,嵌玉镶金。在台阶延伸的尽头,居中的地方是一处座椅。说是座椅倒不如说是卧榻,只因它非但没有椅脚,还十分宽敞,大可容下两三个人同时落座。 这座椅上面半躺着一个十分妩媚的女人,她画着浓妆,颇有些妖艳。这女子一只柔荑拖着螓首,在那儿闭目养神。一旁还跪着一个粉衣女子在为她捏肩。 那粉衣女子不过略施粉黛,与那半躺的女人一浓妆一淡抹,正好两相宜。若再看仔细些,便会发现这粉衣女子的那双大眼睛里,却是十分的空洞、迷茫,就连捏肩的动作都带有几分机械。 这粉衣女子便是被那黑衣人从望湖楼掳走的秦姑娘了。 这里也是离魂宫,不同的是,这里的世界不再是灰暗的,而是多彩的。总算是有色彩了,除此之外,还有…… “宫主,外面有五个人闯过了迷踪阵,来到了外殿。如何处置还请宫主示下。”一个黑衣人,连着黑帽,在一旁恭敬地说道。 除了色彩,还有声音。这让人觉得这里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世界。 离魂宫有两部分,问君平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是其外殿,而这里是其内殿。那半躺着的女人便是离魂宫的宫主——夜。她的名字只有这一个字,就好比这里的世界一样,只有夜。 离魂宫主眼皮抬也不抬,只是红唇微张:“无妨,且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这声音妖娆而又邪魅,还带着一丝慵懒。 魏尺木的眼前是密密幢幢却又一模一样的房间,还有交错纵横的走廊。他心中着急,一边寻找着颜如诗,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 正没头绪时,他所在的这条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透过窗户可以隐隐窥见一个黑衣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呜咽。 魏尺木只道是颜如诗走失了在那等他,便急忙跑了过去。等他进了房间,里面只有桌椅书架等摆设,哪里有什么人? 这房间前后都有门窗,也各自连着一条走廊。魏尺木便从另一个门出去,踏上了那一条走廊,却又窥见那个黑衣女子蹲在那头的房间里呜咽。 魏尺木再跑过去,依旧没有看到人影。如是几番,魏尺木心中不禁急躁了起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得那黑衣女子向他呼救:“尺木救我!” 魏尺木认出这是颜如诗的声音,闻声看去,只见她正被一个黑衣人拖向走廊深处。他正要前去营救,另一边又响起一个声音:“魏公子救我。” 魏尺木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李琬儿的声音!他扭头看去,果然李琬儿也正被一个黑衣人拖向走廊深处。 如今两女有难,魏尺木却分身乏术,他只能救其中一个。救谁?救谁……他此刻只觉左右为难,极其矛盾。一会儿想起了颜如诗在桥上救下他的那一刻,一会儿又想起了李琬儿在相州因他被冻成了半个冰人。不救哪个他都于心有愧,魏尺木第一次感受到抉择的痛苦,还有那种无力感。 魏尺木眼看再不拿了主意,怕是两人都救不成了,心下一横,便下了决定。却忽而喃喃道:“相州……相州李琬儿从相州去了宋州,如何会在这里?”他心中一个蹊跷展开,如同一道阳光射过,在脑中照开了一片清明。 魏尺木心知有怪,赶忙咬破舌尖,运起道家的《清虚守神》之功。这功法于内力并无增补,却是最能令人心神如一,不为外物所惑。如此不消一刻,魏尺木心中疑惑便全部消解。再睁眼看去,哪里有什么房间、走廊,只有一堆堆的乱石、碎铁。 魏尺木自看了那石壁之后,眼中便出现了幻象,如今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他心道,“颜姑娘怕是也中了这幻术了。”他一边查看周围,一边在丹田里缓缓地运转着《清虚守神》功法,以防再中幻术。 “宫主,他们五人现在已经全部过了‘吞象壁’,进入了这内殿之中。”那阶下的黑衣人再次恭敬地禀道。 “呵,有点意思。那就把他们都带来吧。”这离魂宫主总算微微睁开了双眼,那眼中似乎还带有一点猩红。 发现两人不见的问君平三人,也找到了“吞象壁”那里。虽同样中了幻术,好在幻象结束后,三人凑巧一同出现在一片广阔的平地上。这块平地是清一色的青花大理石,足有数十丈见方。 问君平率先发觉了这里与之前的不同——这里有了色彩,也有了风声。不变的只有那灰暗的夜空。 问君平三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见风声呼啸,便有一连十几个黑影飞跃而来,将三人围在了垓心。 这些黑衣人与那掳走秦姑娘之人装束一致,都是黑衣黑帽,脸上还蒙着黑布,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露在外面。他们手里此时还各亮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那刀的刀柄较长,刀身细长而直,刀尖微弯有角。问君平认得这是大唐“军刀四制”之一的“横刀”。 “横刀”制作工艺极其精良,适合大规模混战,在各军之中都有广泛的使用。只是这刀在江湖上流传并不广,这些人显然是经过特别训练的精锐组织。 问君平向那为首的黑衣人问道:“秦姑娘在哪?” 那人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问君平的话,只把右手举起向前一挥,那十几个人便双手挥舞着“横刀”蜂拥而上。 问君平身形不动,种林尖啸了一声,骂道:“该死的混账,也尝尝老子的手段!”言未毕,他便从腰间扯出了他的成名兵刃——“无影索”。 种林一抖手,那精钢而制的连环铁索如长蛇吐信一般,暴涨了三丈有余,将身前攻上来的七八个黑衣人全部拦了下来。横刀与铁索碰撞出的叮当声不绝于耳,而其余几人则被林重赤手空拳缠住。 那为首的黑衣人一样双手执了“横刀”劈向了问君平,刀光如决堤的水,瞬息而至。问君平觑得仔细,双指并拢,搭上那刀尖儿,使了一招“祸水东引”,便带着那柄“横刀”划向了一旁。 那黑衣人见状心里一惊,这人如此轻易就化解了他这凶悍的一刀,武功竟是远高于他。要知道,以前也有不少江湖高手误入或者闯入离魂宫,无不被杀被囚,像问君平这样的身手还是第一个。 问君平得了一招先机,变指为掌,朝前轻轻一拍,气机震荡,却如煮开的瀑布。那黑衣人连忙把刀横在胸前,运气抵挡。可当那股气浪撞在刀上时,却轻飘如棉絮,毫无触力的感觉。 那黑衣人并没有因此欢喜,反而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他看着眼前的那个素衣挺拔的身影,就在他的眼中砰然崩碎。他还来不及惊讶,只觉背后一凉,已然挨了一掌。 那黑衣人翻滚在地,口吐鲜血,已然受伤不轻。他又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身影,再次地在他眼中破碎。 而问君平却悠然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与此同时,种林也把那七八个黑衣人人杀了一半,伤了一半。林重对付的那几个也都已是断臂残腿。十几个黑衣人,连同那为首的,被问君平三人打得死伤惨重。 “好俊的轻功呀!”一句妖娆的赞叹声自远而近,当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问君平看到一个妖艳的女人飘然落地,一同落地的还有三个黑衣人。 问君平见那女人绾着个“飞天髻”,眸如秋水,眉若飞云。一身略透明的薄衫,愈发显得身材高挑妩媚。她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有着一股成熟女人的独特魅力。 “参见宫主!”那一群黑衣人连忙跪下行礼,声音异常的恭敬。 种林与林重两个只傻愣愣地盯着离魂宫主看,而问君平则是一脸平静。 离魂宫主朝着三人一笑,盛如绽放的牡丹:“不知三位闯我离魂宫,所谓何事?” 问君平淡淡答道:“为救秦姑娘而来,还望宫主把人还与我等。” 种林与林重闻言这才晃过神来,连忙点头附和。 离魂宫主道:“那秦姑娘姿色天赋都很不错,被本宫看中,便收为了贴身丫鬟,你们又凭什么让本宫交人呢?而且你们杀了我的人,又将如何交代?”到了最后一句,她语气陡然冰冷,好比裹霜的秋菊。 问君平皱眉道:“依宫主之见,此事当如何?”他知道这离魂宫主只怕已有了打算。 那离魂宫主朝着问君平又是嫣然一笑:“本宫在这离魂宫待了快四十年,却是头一遭见到令我欢喜的男人。本宫也不以多欺少,就一打一,三局两胜。你们赢了,可以带走那个秦姑娘。若是你们输了,就留下来为奴,如何?” 种林二人听到她说自己在这里呆了四十年,心中都是一阵恶寒。这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竟然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老妖怪了? 问君平思忖一番,估量着如此已是对自己这方最有利的方式了,于是点头道:“那就依宫主所言。” 种林正是技痒,于是第一个跳了出来,叫道:“哪个来与老子一战?” 离魂宫主身后三个黑衣人中的一个跃了出来,手中一柄长刀,却与之前的“横刀”略有不同。他的刀柄上多了龙凤环,而且装饰着金银条纹。 这是大唐“仪刀”,在魏晋时候也叫御刀,是皇家的象征,只有千牛卫、羽林卫等仪仗队和禁卫军才可以使用。问君平暗忖,“这离魂宫主竟敢让手下人用“仪刀”,难道她有僭越之心?” 种林却不管那么多,“无影索”挥舞如蛇,与那黑衣人的仪刀缠斗在一起。 这“无影索”是种林的独门兵刃,铁索的两头是带倒刺的枪头,可以舞成长枪,也可以挥作软鞭。而那黑衣人的刀法也是奇特,缥缈不定,隐约之中竟透着一丝天地之力。 两人约战了五六十招,种林仗着手长,占尽上风。而那黑衣人终于觑个真切,忽然用刀勾住那“无影索”的倒刺,顺势向种林卷去,那铁索便一溜烟地都缠在了刀刃上。种林见那黑衣人欺近身前,不由得心中慌乱,他又不肯弃了铁索,被那黑衣人一掌击伤。 种林心中气恼,还要再战,却被问君平拦下。种林的优势是以手长打手短,如今被人破解,再战也无意义,况且还受了伤。他便向离魂宫主道:“这一场是我们输了。” 问君平没想到对方实力竟是如此强悍,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林重见种林受伤,也恼了起来,嚷道:“看我与你报仇!”离魂宫主身后另一个手执“仪刀”的黑衣人也跃了出来。 那黑衣人刀快如风,林重赤手空拳,本就处于下风,何况那人身手灵活。他虽然力大拳沉,却摸不着人,不一会儿便被划伤了几刀,血流如注。 一旁的种林眼中尽是担忧,问君平也是喟然一叹,“若是他们两个都败了,自己比都不用比了。” 林重见打不到这黑衣人,却也不急,便卖了个破绽,将后心露了出去。那黑衣人见此良机,端的一刀砍了下去! 种林见状大喊了一声:“小心!” 而林重却如若未闻,那刀刚挨着后心,林重猛然双手拳变掌,绕向身后,一把倒夹住了那柄刀,刀刃便再不能移动一寸! 那黑衣人用力几番都不能掣动长刀半分,便弃了刀,倒飞出去。林重正自高兴,刚转过身来,却不防那黑衣人倒飞出去的同时,甩了一把短刀出去!林重双手犹自夹着长刀,那短刀已射进了他的腹部!林重本已多处受伤,而这一刀入腹极深,他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 种林大喊了一声;“林重!”尖峭中带着悲音,赶将过来。问君平也是大吃一惊,正要上前为其疗伤,却见林重将手中长刀丢在地上,向着他俩大手一挥,阻止他们过来。 林重不顾腹中短刀,长啸一声,如巨雷嘶鸣,然后他右腿后屈,左臂前伸,做拉弓之状,大声念道:“神弓擎天,一箭裂山!” 话音刚落,林重左手上气流凝聚,隐成一张长弓模样,而右手处一支血色长箭,扣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这一连串的动作瞬息而成,林重大喊一声:“破!”气挟风雷,势如流星,血色长箭直射那黑衣人面门! 那黑衣人只觉如何也躲闪不掉,便又拿了一把短刀挡在面前。只听一声巨响,那长箭竟透脑而过!须臾,那黑衣人轰然倒下,睁大的眼睛中带着至死的不可思议,而那柄精钢短刀上赫然一个窟窿! 问君平心底震撼,没想到“裂山箭”竟是这等气血武功,以自身气血为引,借天地之力,成毁灭一击,着实厉害,只是这种功夫自损也是极大。他连忙上前替其疗伤,林重伤势极重,好在他身体壮实,倒不至死。 种林在一旁照看着林重,问君平这才起身看向离魂宫主,一比一平,那么他这一战便是胜负的关键。 离魂宫主见到这惊天一箭,并没有惊骇,只是心中有些疑惑,“这等气血武功只有主人才会,难道……” 她看到问君平送来的目光,便不再多想。她知道这人武功是三人中最高,自己若不出手,只怕宫中无人可以赢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五章 道家宗师 魏尺木所在的地方,是离魂宫内殿的更深处。这里荒无一人,只有无尽的乱石与草木。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人来找他的麻烦。 魏尺木谨慎地边走边寻,一连折过了几个弯儿,便看到有一条长长的甬道。这甬道修在巨石之上,都由青石筑成,好似刀削斧裁一般。甬道周边一片干净,也无字迹,也无雕痕,只是里面很是昏暗。 魏尺木如今一个人,心底竟微微有些发怵。他本想转身离去,却又怕黄贞误入了这里面。魏尺木不敢赌她到底在不在里面,只得打起了火折子,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甬道恰好能容一人通过。魏尺木怕有机关暗器,一步三探,体内《清虚守神》功法也始终不敢中断。好在这甬道两侧,只有零星的雕刻,并无甚机关。那些雕刻似乎是一连串的故事,魏尺木来不及细看,只大概瞧全了一副——是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先生,驱车下山之图。只是那拉车之兽非马非牛,也非驴非駏驉,而是虎是豹,是鹿是麒麟。 如此拐了两道弯儿,眼前空间陡然变大了起来,竟是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这石室四角之处各嵌着一盏亮着的油灯,那油灯古旧,却是极上等的青铜制成。除此之外,里面就再没有其余物什了。 石壁向里的一侧,上面有一道石门的轮廓,而周围光秃秃石壁上却没有什么机杼枢纽之类的东西。 魏尺木收起火折子,向前探查,发觉的确只有一个看着像石门的石门。他好奇心起,就在那四个油灯上来回摸动,可那石门却毫无动静。 几番无果,魏尺木便运起一掌拍向石门,想试试有无强行破开的可能。他第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那石门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儿。 魏尺木正纳闷时,那石门上突然变化了起来——先是映出一个太极图案,继而又是一个“礼”字,然后是一个“卍”字。最后,这三个图案围城了一个圆,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魏尺木心中惊奇,他知道这三个图案分别代表了道教、儒教、佛教,却不想出现在了一个石门之上。他心道,“这石门上只怕是一个用三教功力设成的一个门中禁法,这禁法或许就是开启石门的关键。” 至于怎么破解禁法,他也不得而知。魏尺木索性先运起道家《齐物心法》按在了那太极图上,只见那太极图陡然亮起,连同另两个图案也都停止了旋转,只是那石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魏尺木甫一收回手掌,那图案便又旋转了起来。他又运起了儒家《大同心法》,按在了那“礼”字图案上。和之前一样,那“礼”字亮了起来,石门却依然没有反应。 魏尺木并不会佛教内功,他心下一横,索性双手分别运起道、儒两家心法,分别按在了那太极图与“礼”字图上。这时石门上却光芒大盛,连同那个“卍”字也隐隐发光。继而光芒消退,石门便轰轰地向上升起! 魏尺木心中大喜,跨过石门,是一条向下的阶梯。魏尺木走在石梯上,隐约听到了下面有溪水流动的声音。 又折了一个弯儿,入目的是一个方圆只有几丈大小的水域——暂且称之为“湖”吧。这湖正中有一个小岛,与其说是小岛,还不如说是一块略微凸出的石板。因那小岛的表面甚是平整,并无特别隆起之处。只是,那小岛之上竟盘膝坐着一个人! 那人披散着头发,已是莹白胜雪。就连须眉,也已白了。他闭着双眼,容貌枯槁如老树之皮。就连身上也仅仅穿着一袭破旧不堪的白衣。 魏尺木正打量着他,那人突然睁开双目,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看似死气沉沉,却又让魏尺木感觉到了深邃无比。 那老者忽然开口道:“《清虚守神》之功?你是道家的传人么?”这声音苍老无力,却又直入心底! 魏尺木心里暗惊,他不过在体内暗暗运转着道家功法,却被这老者一眼识破!本来江湖之中识得这功法的人就寥寥无几,更何况是被人这般看破? 虽是如此,可这里究竟还是离魂宫,魏尺木警惕道:“你是谁,又怎么识得《清虚守神》之功?” 那老者并不回答,反问道:“你既然不知道老朽是谁,为何要来这里?” 魏尺木心想,“这老者识得《清虚守神》,莫非是道家的前辈?只是为何会在这离魂宫里?”他便回道:“晚辈为救朋友,这才闯进了离魂宫,误入此地。” “能闯过迷踪阵和‘吞象壁’,也是少年才俊了。”那老者略一沉吟,“只是,能进来此地的,你却是这二十年来第一个人。这石门乃是当年儒释道三教的掌教联手布置的禁法,需要精通两者以上心法的人,才可以开启此门。你既然过得此门,除了道家心法,应该至少还会一种。只是一直以来,百家及三教都是门规森严,严禁武学外传和兼学,莫非……” 那老者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只是若有若无般地看着魏尺木。 魏尺木听了这老者的一番话,心中疑惑重重。这老者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年?还有,为何儒释道三大掌教会在这石门上设置禁法?他们每个人都分别掌管一教诸派,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存在,连许多武林人士都不知道! 而且这老者说得没错,自汉以来,武林中各派武功都严禁外传,而且若是带艺投师,就必须先废除原先的武功。所以基本上极少有人会两派以上的武功,尤其是两教以上! 魏尺木心想这老者怕是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来历,便不再隐瞒:“晚辈是杂家传人,相州魏尺木,不知前辈是?” 那老者点头道:“果然,也就只有杂家了。只是没想到,老朽有生之年还能遇着杂家的传人,莫非这是天意?小兄弟,老朽乃是道家人,道号‘大成子’。二十年前被鬼谷子与三大掌教困于此地,一身功力都挥散于这离魂宫中。” 魏尺木心中如浪打山崩,道家大成子,这是比他师父还高出一个辈份的百家前辈!只是没想到他竟被困于此地二十年。 更让魏尺木惊讶的是“鬼谷子”三个字,这三个字可比神明,甚至比神明还可怕!强悍无匹,谋略无双,任何一人都能玩弄天下于鼓掌之中的纵横家,竟然还存在着! 至于这鬼谷子为何会与三大掌教联手,魏尺木就不清楚了,虽然百家与三教有着千百年的恩怨。 大成子继续说道:“小兄弟,你我相见便是有缘,我送你一场造化,你帮老朽一个忙,如何?” 魏尺木心想,“这大成子的敌人是鬼谷子与三大掌教,别说四人,随便一个人都是我远远不能企及的。如果是为他报仇之类的,那是怎么也帮不了的。” 大成子似乎看透了他的顾虑:“你只需替我带句信儿给一个人,他叫简江月。如果你我缘分足够,你肯定能遇着他。如果遇不着,老朽也不强求。现在我就传你道家真正的绝学《若水道》,老朽一生没有收徒,你既然是杂家传人,继承我的衣钵也没有什么不妥。” 魏尺木还想说什么,却只觉得脑中一片空明,《若水道》的心诀如同烙印一般,层层刻在了他的脑子里。这种传功的手段很是高明,不过并不是强行提升受功人的功力,还须他自己慢慢修习。 大成子传功之后,说道:“你资质还算不错,先在此地苦练一番,武功长进些才能走出这离魂宫。” 魏尺木也想快些消化,好增强自身实力,带着众人冲出去。于是他便就地盘膝坐下,安心用功。 这《若水道》总共九重境界,端的是神奇而又晦涩,好在魏尺木有很好的道家武学底子。而且道家与儒家不同,儒家武学讲究厚积薄发,那些高境界的武学无不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与沉淀,才能达到极致。而道家武学讲究的却是悟性,悟性好者能够平步青云,悟性差者便寸步难行。 “大道三千,若水为先。” 《若水道》开篇只有这一句话,却蕴含着无尽的至高无上的威严和霸道。 魏尺木努力感悟,脑中心诀飞转。只因他杂家最重道家之术,魏尺木也数道家武学最为精湛,所以这其中奥义经典,黄老玄学,他咀嚼几番,便都一一勘破。 既然是《若水道》,那么终究离不开一个“水”字。魏尺木想到了雨,想到了露,想到了河流湖泊,想到了酒浆茶沫,甚至……血泪汗津。忽而他体内如枯井骤开,永夜逢明。 第一重:一水初迎。 第二重:再水滴凝。 第三重:三水汇聚。 魏尺木一连悟透三重,但觉轻松无比,他知道这只是《若水道》的第一阶段。 …… 第四重:四水流成。 第五重:五水浪起。 第六重:六水波澎。 他又连着悟透三重,这是第二阶段。 魏尺木至此便觉得吃力无比,可他却不甘心,“若是不能练到第三阶段,只怕发挥不出这奇学的最大威力。” 魏尺木苦心冥想,却始终不得其法。他心脑备受折磨,正要放弃时,却想起他师父的话——我们杂家之所以能立足于百家之林,无非是凭着“借力”二字。取人之长,为己所用。 魏尺木至此便又有所感悟,荀子说过,“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这世间之大,一己之力何其渺小?可若是可以借力,那就不同了。 魏尺木不敢耽搁,脑中又浮现出了借地之倾而奔流直下的瀑布悬流;借天之寒而凝结混成的冰雪霜雹…… 此时他体内轰轰而响,一股更为蓬勃的内力从丹田而起,环游三十六周天后又回到了丹田。 第七重:七水河动! 魏尺木总算过了第三阶段这道坎儿,此时他只觉头疼欲裂,根本无法再继续参悟。他索性睁开眼站了起来,只见大成子目露赞赏的看着他。 “你的悟性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出色一些,竟能一次练至第七重。虽然你的根基有些功劳,可是能悟到‘借力’这一步,已然十分不错了。”大成子看他醒来,赞许道。 魏尺木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这《若水道》的功力经杂家绝学《九转入脉》梳理,与原先的各家内功,便不冲突。这也是杂家能学诸家武功的根本所在。 他心中开心至极,可面对这大成子,却不敢怠慢轻侮半分,便行礼道:“多谢前辈传功。前辈既然被困于此地,不知道晚辈怎样才能将你救出去?” 魏尺木虽然不能找那几人寻仇,可若是能救出这位道家宗师,他却是十分乐意的。 不想大成子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亲切道:“老朽一身功力都在这离魂宫里,已为一体,走不了的,只有简江月可以帮我。你走吧,我想你我的缘分不止于此。” 魏尺木心中感叹万分,虽然他不明白什么叫“与离魂宫连为一体”,但是既然大成子笃定自己救不了他,那就真的是救不了了。 魏尺木再向他重重施了一礼,便转身而去。毕竟,他还有同伴要救。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六章 金莺夜啼 黄贞与魏尺木一样,也中了幻术。她一会儿是被妖僧穷追不舍,一会儿是瞧见魏尺木被人杀了。幻象结束之后,她并没有和魏尺木在一处,而是在一个荒凉的角落。 黄贞也一心想找着魏尺木,她独自一人在这诡异的地方,心底恐惧倍增——纵有一身武艺,又能奈鬼神何?黄贞小心而又害怕地搜寻着,就连偶尔遇着那些“死尸人”,她都紧张地隐藏起来,避开他们。 路的尽头是一排排低矮的石屋,约莫有十来间。每间石屋上都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小窗口,却没看到何处有门。黄贞从那窗口上看去,只一眼,她便忍不住在一旁呕吐了起来。原来那石屋里面净是些骷髅和半腐的尸体,只是并没有尸臭味。 这十几间的石屋,里面不知死了多少人,黄贞正心中恶寒,却听得一个老妇人般苍老干瘪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那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来自遥远的地方,却又像是在她耳边讲话。 黄贞看了这石屋里的惨相,又听到这样阴森的声音,已是被吓破了胆。她转身便跑,不想刚跑几步就撞着了一个人。那声音便又响起:“小姑娘,你跑什么” 黄贞看向这人,黑袍黑帽,佝偻着背,而那脸却是一张骷髅!黄贞失魂落魄,下意识地大叫起来,才刚出声,就被那人伸手点了穴道。 …… 问君平与离魂宫主先是正面对了一掌,双方互相试探了下彼此的功力。问君平连退三四步方才卸下那份力道,而那离魂宫主却只退了一步,便稳住了身形。 问君平心中暗惊,他知道内力不如对方,便不再硬拼。他仗着轻功高超,穿梭于离魂宫主的掌影之间,总是堪堪擦指而过。离魂宫主劲力虽强,却也一时无奈他何。 问君平虽也一直寻隙,想找到离魂宫主的破绽所在,然而离魂宫主的掌风强劲,变招又极为频繁,令他难以近身。 如此过了十余招,离魂宫主见问君平的轻功近乎登峰造极,无迹可寻,总是能出人意料而又巧妙地躲过她的攻击,她心下暗恼,便不想这般纠缠下去。于是她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娇喝一声:“自决!” 只见这离魂宫主忽然一分为二,添作两个。就连那一掌一指,也都一分为二,竟变成了两人八掌八十指!她又一连拍出数掌,当真漫天都是指风掌影。 种林二人见了这等武功和身法,早已目瞪口呆。问君平轻功再高也是避无可避,他只得运掌护住周身。 “砰砰砰……”一连串声响过后,离魂宫主还站在原处,指掌人也都合而为一,恢复如初,仿佛那一幕只是众人的错觉。而问君平却是浑身血迹地倒在地上。 种林二人见问君平败于那离魂宫主,这才缓过神来。种林气馁道:“这下好了,人没救着,反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离魂宫主脸色潮红,想必刚才她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她又对着问君平抿嘴一笑,说道:“本宫已经二十年没有用过这一招了,你很幸运。现在你们三个可以留下了。呵呵呵……” 那群黑衣人正要向前,却见问君平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一抹嘴角的血迹,虽是重伤在身,却是风度不减,优雅笑道:“宫主莫急,在下可还没输呢。” 离魂宫主好奇道:“哦?你都伤成这样子了,还不肯认输?” 问君平不理会离魂宫主,却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木盒子。那盒子是檀木制成,精致奇巧,上面雕有飞云秀羽。一打开,顿时金光灿烂。那里面竟是一只金色的黄莺形状的哨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正是临家山庄的镇庄之宝——“金莺口”。 问君平把“金莺口”放在嘴边,只轻轻一吹,便有一声莺鸣直冲四野,清脆、嘹亮。众人耳里、心里都听见了这一声莺鸣,十分悦耳、舒适。 直到他们晃过神来,才明白刚才莺鸣的一瞬间,他们全部身心都沉浸在这声音之中。这声音宛如有一种魔力,任何物体,连同内力都无法阻隔,直入人的心底。虽只有一瞬,可若是在厮杀之际,这一瞬的失神无异于在送命! 离魂宫主的脸色终于变了,顿时娇花失色,她问道:“传说中的“金莺口”?你是临家的什么人?” 林重听到“金莺口”三个字,惊呼道:“这就是‘金莺口’江湖传言:‘金莺口出声,饮尽天下腥!’” 这无意的一声感叹,却更增加了问君平的威慑之力。种林却是心中不解,“他问君平怎么会有临家的镇庄之宝?难道他不是问君平?”种林却没想到,这盗门门主手段通天,竟是偷走了“金莺口”。 问君平从容笑道:“在下临家山庄临书同,家严正是临寒。” 离魂宫主虽没怎么听说过临书同这个名字,但临寒她却是知道的。她自然不怕什么临寒,也不惧临家山庄,可这“金莺口”……她不敢以身犯险。何况刚才这“临书同”只是随意一吹,已让她失神,若是再有些什么别的手段…… 思索再三,离魂宫主终究是嫣然一笑:“原来是临家公子,倒是失敬了。我离魂宫虽不涉江湖,却也要给临家山庄一个面子,这一局本宫认输便是。” 问君平笑道:“那就承让了,还望宫主交还秦姑娘与我的同伴。” 离魂宫主道:“本宫不是毁诺之人,秦姑娘自然会交还与你。只是你那两位同伴,可不再赌约里。”说罢,她向身后一个手执“仪刀”的黑衣人吩咐几句,那人便匆匆而去。 问君平虽然还想争执一番,却也不敢逼她太急。如今种林轻伤,林重重伤,他自己伤得也不轻,全赖这“金莺口”的威名震慑住了她,若是再有冲突,他并不知道这“金莺口”如何使用,殊无胜算。 不一会儿,那黑衣人便将秦姑娘带到,除此之外,还带来了更多的黑衣人以及“死尸人”。 离魂宫主这是不再给问君平讨价还价的余地,离魂宫四十年来还没有人可以活着出去,但有这“金莺口”在,她也不得不破一次例。 问君平接过秦姑娘,只见她两目无神,与之前所见“死尸人”别无二致,便皱眉道:“宫主,这是怎么回事?” 离魂宫主笑道:“本宫原是看中了她,想收为贴身的丫鬟,所以就给她吃了‘衷心丹’,可惜的是,这‘衷心丹’并没有解药。本宫也没想到会再把她交出去,心里可是极为不舍的。” 问君平心道:“什么‘衷心丹’,什么‘没有解药’的话,只怕是胡扯,这应该是离魂宫的隐秘。” 种林见秦姑娘如此模样,却按捺不住,抢先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残害无辜的人!” 问君平心底暗道不妙,果然,离魂宫主收起了那迷人的笑容,冷声道:“这是我离魂宫之事,你要管么?”这声音瞬间从三月春风变成了腊月冰霜,吓得种林赶忙捂住了嘴,不敢再说。 “管又如何!”这声音自远而近,竟有点滚滚长雷的感觉。 问君平三人听出这是魏尺木的声音,心下暗喜。众人看去,却是一个黑衣黑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先行跃来。转眼落地,她吐了一口污血出来,竟是受伤不轻。 再看时,魏尺木抱着黄贞飘然落在问君平身旁,此时那最后一个“何”字的余音刚好结束。 原来魏尺木出来之后,恰好听着黄贞的叫喊声。他连忙赶去,正值那黑衣鬼面人将黄贞扛起慢慢离去。 魏尺木怒从心生,二话不说,运起一记《无为掌》悄然拍去。将近身旁,那黑衣人才察觉到身后的掌风,只得仓促间挥出右掌转身接住。 却不想魏尺木如今功力大增,《无为掌》更是因此连上了几层楼,非比昨日。他左掌接住那黑衣人的右掌,“咔嚓”之下,竟直接将那黑衣人的右臂打折。他右掌也击在了那黑衣人的胸口之上,连同那骷髅面具也震落了下来。 那黑衣人竟是一个苍老的妇人,她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后生武功如此之高,一时不察竟然受了重伤。她索性将肩上的黄贞抛了出去,并借魏尺木的掌力向后逃去。 魏尺木接了黄贞,随手解了她被封住的穴道。见她并无大碍,便一手携着她追了过去。黄贞此时恍恍惚惚,也就任由魏尺木抱起。 一路跟去,竟来到了问君平这里。魏尺木远远听到离魂宫主的话,他现在正是豪气万丈的时候,便不由得接了这么一句,颇有几分霸道之意。 离魂宫主见那黑衣妇人受了重伤,连忙将她扶起,关切地问道:“苦婆,你没事吧?”说着,一把将她的断臂接上了骨,并为她简单疗了伤。那苦婆此时才向宫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离魂宫主看向魏尺木,怒气暴涨,一掌拍去,身子也跟着直直地从地上滑了过去,只留下一行的残影。 问君平三人连呼小心,魏尺木见她来势凶猛,松手将黄贞放在身旁。《若水道》第七重境界“七水河动”骤然展开,双掌拍出——众人好似凭空听到了大河奔流的声音,还掺杂着无数浪花,这声势极为真切。再看魏尺木,只见他双掌之上,似有水流窜动,犹如水质化了一般。 四掌相接,犹如浪打礁石。魏尺木向后退了半步卸掉余力,而离魂宫主又一溜烟的残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原来她之前使用“自决”一招,消耗颇大。如今她气力不济,而且她对上魏尺木双掌的感觉,就像打在了河面之上,掌力被消解了许多,反弹之力却是很大!她心底思忖,“怎么这人的武功还在那临书同之上?” 问君平三人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魏尺木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一招击退了离魂宫主,占了上风。 问君平心道,“如今五人连同秦姑娘都已在此,若再纠缠下去,也未必能有好处。” 而离魂宫主一是忌惮魏尺木的武功,二是忌惮“金莺口”的威名,也不想再纠缠下去。 问君平还未开口,离魂宫主先冷声道:“数十年来,还没有外人可以从这离魂宫中走出去。今日之事,本宫卖临家山庄一个情面,不把你们留下,而你们也别再管我离魂宫之事。”说罢,不待魏尺木一行人回答,径自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一个佩戴“仪刀”的黑衣人。 魏尺木此时正欣喜着这《若水道》的强大掌力,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问君平拦住。 那黑衣人淡淡地说道:“随我来,送尔等出去。”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说罢,那黑衣人便带着他们六人出了内殿,又出了外殿,来到一片空旷之地,可见度又变成了三丈左右。 这返回之路与来路相似却又不同,出了一道石门,那黑衣人却不见了。 众人再回首看时,哪里还有什么石门?只有一片杂乱而密的树林,其中多为槐树。在他们的脚下,虽也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周围却没有了那“八门金锁阵。” 这时天色正是上午,日头已上了三竿,而之前的离魂宫之行,在几人心里却像是做了一场梦。 众人也不知在那离魂宫里待了几日,此时依稀听得到林子外面行人的声音,想必已是在林子的边缘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七章 失魂之引 魏尺木一行人出了林子,来到了大路之上。这里应该是与雷泽镇隔了这么一片树林,却不知这林子有多广,相距有多远。只不过这大路上的来往行人明显要比雷泽那个小镇多了许多,应该是离鄄城不远了。 问君平看了下众人的情况,言道:“我们也不知在那离魂宫里困了多久,现今都已疲惫不堪,不如先找个地方歇脚,进些酒食,再做打算,如何?”他最后的两个字却是对着魏尺木所言,毕竟魏尺木在离魂宫里展现出的武功最高,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魏尺木点头道:“问兄所言甚是。”经过离魂宫一事,几人便多了几分亲近。 种林却忽然插嘴道:“问……那个,你到底是问君平还是临书同啊?” 魏尺木与黄贞都不明所以,疑惑着看着问君平。 问君平莞尔一笑,云淡风轻,言道:“重要么?”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他便搀着秦姑娘率先向前走去。 种林见他不欲相告,落个没趣儿,只得扶着林重紧随其后,嘴里还在嘶嘶地轻嚷着。魏尺木与黄贞并肩落在了最后。 经过魏尺木沿路的劝慰与开解,黄贞已经从离魂宫里的惊吓中缓了过来。她不禁在心里笑话起了自己,“不过是在一个狰狞恐怖的地方,就软弱地一发不可收拾,真是丢死人了……” 这也怪不得黄贞,她生母在她极小的时候就已病逝,父亲黄巢更是时常在外。她从小便少了许多父慈母爱,这才在心底深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 “我一个习武之人,又是阴阳家的传人,竟是如此的胆怯。若是这次没有魏尺木……”想到这里,黄贞便脸颊泛红,不再想了。只是她已在心里拿了主意——先随魏尺木到了鄄城,再赶往相州——哪怕是只多走这一段路程,也是好的。 魏尺木自然看不到黄贞那面纱之下泛红的脸颊,他见黄贞无碍,便在心中细想前事。魏尺木与其他人还有不同,他不能只把离魂宫之行当成一次惊险而又难忘的经历,因为他还知道那里困着一位道家宗师,他还有为其传信儿的承诺。 非但如此,那里还有那么多的“死尸人”,难道他可以装作没看见么?还是救了秦姑娘一个人就可以心安理得了?魏尺木心中烦乱不已,离魂宫里的事,以他们几人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其抗衡。就连那个天然的“八门金锁阵”,只怕他们都难以再找到了。 魏尺木左右不得其法,只得把心事搁了起来。虽然是在路上,可这酒肆茶馆,却不难寻。 他们自然是要喝酒的,种林一口绿林草莽的做派,一脚踩着长凳,吆喝道:“快上酒,老子嘴里都淡出鸟了!” 林重也道:“这酒比药好使。”或许对于他而言,这酒才是真正的疗伤圣药吧。 魏尺木六人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子旁,林重与种林分占了一条长凳,剩下的两人一条。 魏尺木打量着这家简单搭成的酒肆,空地上凌乱着摆着十几张桌子,多已坐满了人。只是这些人却都不是普通人,僧道尼姑、公子恶汉,就连刀枪剑戟、拂尘禅杖都随身带着,却都是江湖中人。 随便一个酒肆里就有这么多的江湖中人,众人对这鄄城更起了几分兴致。只有秦姑娘,这一路上和在离魂宫时一样,“不言不语,不死不活”。如今她也不吃不喝,众人更是发愁。他们不知道秦姑娘这般下去,将会如何。会不会好会不会死他们都无从知晓。 众人正为难时,旁边桌上一个面相宽厚的青年汉子向他们走了过来。那人粗衣裳、旧幞头,拿眼睛盯着秦姑娘看了起来。他一边看着,那厚重的眉毛却越皱越浓。 种林见这汉子如此无礼,心中早已不耐,尖吼道:“臭小子,有你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的么?” 那汉子扫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问君平身上,对其言道:“这位姑娘好像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症,在下粗通医理,可否容我为她把一把脉?” 众人闻言,心中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惊的是这毒症似乎极为凶险,喜的是遇到了一个医者——还是一个能看出端倪的医者! 问君平看了魏尺木一眼,见他轻轻点头,便起身拱手,言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那医者一抖手腕,便有一根白色蚕丝从他的手腕上缠向秦姑娘的右手脉搏之处。他顺势将三根手指搭在那蚕丝上,仔细切起脉来。 这医者露了这么一手“悬丝诊脉”的手段,众人顿时叹服。要知道,切脉是行医之人瞧病的根本,最忌出错。而“悬丝诊脉”这种绝活儿,更需要高超的技艺与胆识。要说古往今来的能医大士,这“悬丝诊脉”的本事却属“药王”孙思邈最高。 不一会儿,那医者收回蚕丝,言道:“果然是‘失魂引’,只是这症十分歹毒,已失传多年,如今竟让我遇着了。不知这位姑娘是被何人下了毒?” 众人都不识得何为“失魂引”之症,不待其他人开口,问君平干咳一声,先道:“昨夜与一个黑衣的老妇人起了冲突,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先生既然知道症状,可有法子医治?” 那医者也不细究,答道:“这‘失魂引’乃是用尸毒与情幻花炼制而成的毒药,活人服了之后,魂魄经脉便会被尸毒侵袭锁住,如同活死人一般,而情幻花则起到消除尸臭与控制神智的作用。”他略微顿了一顿,又道,“天下名医虽多,可识得并能解这‘失魂引’的却没有几个。好在我身上就有解情幻花的药物,但是还须两件东西作为药引子,方可救治。” 问君平问道:“哪两味药引子” “墨驴蹄子上的骨肉数块,糯米一捧。” 这药引子众人闻所未闻,可是却不得不信。种林自告奋勇道:“这两味药引子我去寻来。”说罢,把一大碗酒张口吞尽,便跑了出去。 众人见这医者能救秦姑娘,心中欢喜。问君平抱拳道:“多谢先生援手,敢问先生名讳?” “在下王荆。” 这人正是先前救了凌霜仗、岳悬秋二人的王荆。他为那二人解了毒之后,几经耽搁,便跟不住孙佩兰,如今才到了这里。他先前无意间瞧见了秦姑娘一眼,觉得古怪,这才上前细看,不想竟被他看出了一个歹毒之症。 众人对这名字倒是有几分陌生,只有黄贞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心头一震,她问道:“先生可是相州五禽谷的王荆?” “正是。”王荆心中疑惑,他并不常出谷,所以知他底细的人并不多。 “相州五禽谷?”问君平心道,“那是神医敬嚢青的药谷。这人莫非是他的弟子?” 敬嚢青的医术出神入化,有起死回生之能,于是人送名号“能医九死”。他年少时游历江湖,曾救过入土三日的富商,救过肠子流了一地的草莽,也救过身中几十种奇毒的高官,落下了个神医的名声。都说唐门的毒,外人解不了,而这“外人”俩字里却不包含他。四十年前,敬嚢青却突然遁入了相州五禽谷,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山。 黄贞见这医者正是她所要寻找之人,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多亏在此遇着了他,要不然岂不是要白跑一趟相州了”黄贞也起身行礼道:“我有微事与先生相商,还烦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说罢,只看了魏尺木一眼,便先走了出去,直到确信她的话不会被人听到,才停了步子。 魏尺木猜到这王荆应该是黄贞要寻之人,虽然心头仍有些疑惑,不过黄贞那一眼,也让他安静了下来。至于问君平、林重两人更不关心这些,只大口地喝酒。 也没过多久,黄贞与王荆二人便折返回来。黄贞依旧坐在魏尺木的边上,王荆则坐在了原来种林的位子上。 王荆先开口道:“等药引子来了,还需寻个僻静的地方,才好为这位姑娘医治。”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尖叫:“药引子来了!”引得整个酒肆的人纷纷侧目。 种林动作倒快,只见他手里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墨驴蹄子,也不知是从哪里生生剜了下来的,还有一包糯米,“啪”的一声,都撂在了桌子上。 黄贞心中作呕,索性将头扭向一旁。王荆却是微笑着将这两样东西都收了起来,言道:“我们走吧。” 问君平点了点头,结了酒钱,搀起秦姑娘,一行七人便寻了一个僻静的山谷。 王荆将诸物准备妥当,准备救治。问君平与种林、林重三人在一旁守着。黄贞却偷偷拉了魏尺木的袖口,向外走去。 王荆先让问君平把秦姑娘扶住坐下,他又从衣衫里侧,解下一条青色包裹,那包裹是条长带模样,上面是一排排长短粗细各异的银针。 王荆看也不看,顺手取出几支细小的银针,又将手一挥,旋风一般,那几只银针便全落在了秦姑娘头上的穴道上。这施针之法,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全无滞涩之感,而又准确无误,好似一等一的剑术高手舞剑一般。 问君平三人看了王荆这一手施针的手段,也都在心中赞叹起来。 王荆再从怀里腰间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那小刀通体白如美玉,上面雕着一片杏林。他从那黑驴蹄子上割了些许骨头和肉下来,与糯米和在了一起,用牛皮纸包着,然后递给了问君平,言道:“烦劳兄台将其碾作粉末吧。” 问君平也不多问,手上略用功力,那一包纸里的东西弹指间便成了粉末,只是那外面的牛皮纸却是未损分毫。 王荆来不及赞叹问君平的武功,他轻轻掰开秦姑娘的嘴巴,将那粉末细细地倒进去了一些。不一会儿,秦姑娘的七窍里便开始溢出淡淡的黑气。这黑气一股恶臭,竟是腐尸的味道! 问君平三人都是心惊不已,呛不住这股味道,捂起了鼻口。只有王荆一如既往地平静,继续送药。 如此几番下去,直到秦姑娘七窍里再也没有黑气冒出。王荆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青白相间的药瓶儿,里面只有一粒药丸。那药丸晶莹通透,只有豆粒儿大小,正是五禽谷的“通心畅意丸”。王荆将这药丸送入秦姑娘的口中,用水送服后便取下了银针。 王荆收拾完毕,这才喘了口气,轻松了下来,他向着三人言道:“不出一刻钟,秦姑娘便会醒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八章 若水之威 待黄贞与魏尺木走出老远,魏尺木才好好地打量起了这里。这是一条浅浅的山谷,谷内野花野草丛生,谷边是茂林,有梧桐,有垂杨,林子里还有偶尔的鸟叫声。日头虽高,这山谷里却不燥热,阵阵凉风吹拂着脸颊,十分舒适。走在这山谷里,魏尺木甚至有了一刻的错觉,就像以前在不违山一样,无忧无虑,轻松快意。 黄贞一边走着,一边用脚尖随意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她的心情也很好,在这里遇着了王荆,就不用再跑到相州了,可以安心和他们,准确说来,是和魏尺木一起先去鄄城。所以,就连坐骑包裹都落在了雷泽镇上,她也不以为意。 黄贞见魏尺木不说话,便扭头道:“你想什么呢?” 魏尺木回过神来,略一迟钝,并不回答,却问道:“你们阴阳家都要带着面纱么?”他因见黄贞几番吃食也都不曾摘下面纱,只是微微掀开一角,才有此问。 黄贞听了这话,把眼睛笑成了弯月,回道:“也不是啊,我哥哥就不带。”说到这里,她又解释道,“阴阳家的弟子必是一男一女,当年我就是和我哥哥是一起拜的师。” 魏尺木这时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他自然知道阴阳家所传必是一男一女,这也是阴阳家没落最快的原因之一。 魏尺木见黄贞心情很好,心中攒动几番,终于鼓起勇气道:“要不,你也别带了吧?”那声音到最后却小若蚊咛,细如蚁讷了。 其实魏尺木早就想请黄贞摘了面纱,好一睹她的样子。可他又不敢冒昧开口,怕黄贞不悦,他只得狠狠地记住了那双远山眉,还有那粒泪痣。 “怎么,我带面纱不好看?”黄贞的眼睛这时弯得更厉害了,“还是,你想看我的样子?” 魏尺木被她一语道破心思,自觉尴尬,便不敢再言,只低着头看着慢慢移动的脚尖。 黄贞瞧他那副心虚的样子,在心里笑罢,也就不再逗他。她略动柔荑,便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轻唤道:“喂,地上可有什么好看的” 魏尺木闻言便抬起头看向她,那张没有面纱阻隔的面孔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一直以来,他都只能看到黄贞的眉眼,这时忽而看到了面纱之下的脸庞,竟自呆了。 那是一张精致而又温柔的脸,一眼看去,只觉得温柔如水。与眉眼连在一起,就像山脚下清池里正自摇风盛开的水芙蓉。可若再仔细看,这一汪温柔里还藏着一笔侠气和一股倔强,这得益于那小巧却略挺直的琼鼻。这就与之前李琬儿的那股娇弱温柔区别了开来。 黄贞见魏尺木这般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脸上越发地红了,嗔道:“哪有你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的?”这竟是她学的种林的那句话,只不过这话出自黄贞的口中,却别有一段妩媚风流。 魏尺木闻言已是身心酥倒了半边,又自觉失态,便干咳两声,哈哈两句,遮掩过去。 两人正欲多谈心事,一个突然的声音,如投石入湖,打搅开来:“天地不仁,我仁。乾坤无义,我义。” 魏尺木闻言便在心中一叹,暗里摇头,“这人老还真是阴魂不散,又遇着他寻晦气了。”原来他与黄贞二人已不知不觉出了山谷,进了林子里。 果然,随着声音而来的正是人老。随之而来的还有四象坛主中的三人,并没有青龙。 人老用了一夜的时间逼出了体内的毒,略一恢复,便一路追踪而来。他见魏尺木在雷泽镇失去了踪迹,便在这雷泽镇通往鄄城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不出所料,他果然在这里等到了魏尺木。出乎所料的是魏尺木身边多出了几个人,而且看样子都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人老没有着急动手,而是暗里跟了一路,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机会。 魏尺木看到青龙不在,便安下了心。没有“四象界阵”,如今的他,已经没必要再怕眼前这四人了。 人老先开口道:“小友,多日不见,这番你没机会再逃了。”那声音虽依旧威严,可对魏尺木的态度似乎温婉了那么一两分,谁让这个少年一连数次从他手里逃脱呢? 而此时的魏尺木却没有往常的担忧,他自《若水道》小成之后,才与离魂宫主过了一招,尚未过瘾,如今自然想拿人老一试自己的功力。 魏尺木技痒难耐,笑道:“人老,今天我可不逃了。”说罢,便飞身而起,立起单掌,瞬息劈出八刀,罩向了人老。 人老见魏尺木如此桀骜,冷哼一声:“三位坛主将那位姑娘困住,魏尺木交给我。”——又是老战术。白虎三人闻言便围向了一旁的黄贞。 人老连发四记“仁指”,击碎了那八道刀影。可他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觉得这刀影好像比以往的力道强了许多,让他颇费了些气力。 黄贞晓得魏尺木武功大进,远非当日被人老追杀之时,她便安心拖住三人,等魏尺木奏功。黄贞面对三人的围攻,自然只有招架之力。好在《五行剑法》奇妙诡谲,白虎三人一时也难以伤到她分毫。 魏尺木却不敢耽搁时间,他人还在空中,继《天志刀法》之后,《若水道》第七重境界接着展开。四野八荒,大江巨河的奔流之声滔然而起,远胜在离魂宫那次的声势。 魏尺木双掌一拍,使出一招“黄河九曲”,攻向人老。这是《若水道》第七重境界里,力道极猛的一招。一招九式,这一浪携带着上一波的威势,连绵不断,澎湃无比。这掌力滚滚而去,越往后力道也就越强,如同连下九道弯的洪流! 人老只感到漫天振聋发聩的水流声、浪打声,向他卷来。再看向空中的魏尺木,犹如立在江河之上,双掌之上水流窜动,犹如水质! 他心中惊骇,这一招的声势太强。人老虽然不知道魏尺木为何会忽然变得这般厉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武功,可他却知道这掌力已经不容他多想! 人老只得左手连弹九指,他所练《仁指》还未臻化境,这是他所能使出的极限。同时他右手擎天,随即斩下一道锋芒如练的三丈剑气,暴喝道:“义我所欲!”这是《义剑》之中最锋芒无匹的一剑! 刹那间,掌与指碰撞,九道指力——“忠、恕、礼、知、勇、恭、信、敏、惠”一齐地砰然破碎,而“黄河九曲”的力道也被消减不少。与此同时,撞着那一道凌厉的剑气,三丈的剑气继而破碎,可在这破碎之中,那剑气化作星星点点,却偏偏将还有余威的掌力全部消弭。 “义我所欲”果然强悍,就连破碎的剑气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凌厉,丝毫不让!在外人看来,人老硬生生地接住了魏尺木的强势一击。可人老却知道,虽然他没有被魏尺木的掌力击中,但是他把《仁指》、《义剑》两种武功使到极致,自身损耗颇大,而且在碰撞之中还是承受了不少的压力。 一招之下,人老落败! 人老不知道魏尺木为何能在短短数日里将武功精进至斯,但他知道他败了。 白虎自然也看得出实际情形,他瞥见人老落败,心下虽是惊讶,却不慌乱。他反而加大了手中力道,希冀先擒住眼前的这黑衣女子,好来要挟魏尺木。 只听白虎怒吼一声,他额头上的纹路隐隐成了一个“王”字,手中大刀的血槽上也变得鲜红,如饮了血一般,刀锋暴涨。要知道,白虎星乃是凶星,主杀伐。而他修炼的武功也是这刚猛凶悍一路,这一招“凶杀”,乃是白虎的杀手锏。 只见这一刀下去,却是刀影重重,刀锋从四面而来,瞬息封锁了黄贞所有的退路。林木摇动,凶气凛然,如同百虎下山! 黄贞本就处于下风,如今被这虎吼声一震,再加上这凌厉的一刀,竟被白虎封住了退路。黄贞心知危急,正要全力抵挡,却听得耳边水声迭起,那重重刀影纷纷破碎,白虎也被震飞了出去。长刀脱手,身子坠地! 原来魏尺木一招击败人老,并没有趁势再攻。他听得白虎的吼声,知道黄贞危险,连忙飞身援手,使了一招“飞流直下”,如天悬瀑布,挡住了白虎的所有刀影。 白虎本想一招奏功,却不想魏尺木来得这般快,以至于刀刀都砍在了他的掌影之上。可刀掌相接,白虎只觉像是砍在了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之上,直接这掌力被震飞了出去。 朱雀、玄武二人见状也都跳开,退了下去,不再出手。朱雀扶起白虎,玄武捡起了他的大刀。他们两个也想不通魏尺木这几日是经历了什么,还是之前就隐藏了实力。 魏尺木虽然连胜两人,却并不骄纵,开口道:“我与摩尼教的恩怨,还望人老不要牵连他人。今天我不为难诸位,也希望诸位以后有什么事只冲着我来。” 魏尺木知道,除了人老、四象坛主,摩尼教还有更恐怖的存在。他要先保护周全自己的朋友,不让他们被牵连在内,所以也就不愿再扩大与摩尼教的仇恨。 做事留有余地,这是师父察己时常教导他的。能容,才能变强。杂家的宗旨如此,这也在魏尺木的心中根深蒂固。如果没有一颗能容之心,想来他也学不成这么多家的武功。 黄贞免去一劫,心中感激。她站在魏尺木一旁,横剑而待。又听了魏尺木这般无畏且有担当的言辞,对他更是另眼相看。她虽不曾开口直言,却在心里暗暗敲定,“横竖与你一起担着便是了。” 人老见魏尺木胜而不骄,能而不取,是个极难得的少年才俊,心中感慨良多。他言道:“我今日败于你手,以后也无颜再与你为难。只是,摩尼教的实力,远非你一人乃至数人可以抗衡,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也不理会白虎三人,一甩衣袖,径自走了。 白虎受得伤不轻,虽在心中愤恨不已,却被魏尺木的武功震慑,也不敢再招惹他。朱雀与玄武也是心中一叹,没有说话。朱雀搀着白虎,三人也径自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二十九章 太白剑出 楚江开得了票帅尚让的传话之后,也怕濮州出事,他便不敢多做耽搁。毕竟尚君长这才刚刚打下了濮州,草军恩信未立,朝廷余威尚存,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可就都是白费了。 楚江开自出师以来,便一直追随着王仙芝。两人肝胆相照,又情同手足、恩若父子。当初王仙芝在长垣举事,他也义无反顾地护卫左右。多少想暗杀偷刺王仙芝的朝廷鹰爪都被他斩于剑下。 一年多以来,草军总共才打下了曹、濮两个州,这两州是他们的根基所在,楚江开自然不敢怠慢。他便从冤句一路北上,马不停蹄,直奔鄄城。 楚江开在心中正思索着濮州境内的江湖之事,忽听得前面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他心道,“这里南北不接,东西不连,如何也有江湖中人打斗?”他连忙催着胯下“傍云”赶去,想要一探究竟。 楚江开跃上一个高坡,勒马看去,只见大路之上,两个年轻男子打斗正酣。其中一个,穿白衣,裹白巾,使一柄白色折扇,挥舞成团。在他身后,还有两男两女站在一旁观战。 另一个,身着华衣,腰悬青玉,使一支“高山剑”,气度不凡。这“高山剑”,是“花铁”,亦叫“文铁”的一种。此剑不仅锋利,而且剑身之上,锻有天然的巍巍高山,这图案形神兼备,十分难得。除此之外,还有“松纹”、“流水”、“彩云”等诸多纹路。这华衣公子身后也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在一旁掠阵。 楚江开见这几人俱是样貌不俗,他自忖这些人应该都是些名门子弟,便想向前去问些底细。 “我说兄台,小弟无非就是说了几句浑话,你至于这么大的火气么?”那打斗中的白衣男子笑意盎然,戏谑地说道。他口上虽如此说着,手上折扇却不曾放松半分,大开大阖之间,完全逼住了那长剑的攻势。 而另一个华衣男子闻言也不理会,好像是已经习惯了那白衣男子的这般口吻。他只暗暗动气,把每一剑都使作十分凌厉,点刺挥斩,无不携风夹雷,只是总是破不开那一团扇影。 楚江开催马上前,向着众人抱拳一礼,朗声道:“不知两位兄台为了何事争斗,不如罢手”虽然这声音朗朗奕奕,如风过松涛,雨进芭蕉,让人听着很是舒服,但是这话却是不该这般说。 因为向来都是“江湖恩怨江湖了”,外人若是相帮其中一方,虽会招致另一方的怨恨,却也会得到这一方的感激。但若是劝和,却很容易招致两方的憎恶,甚至是敌视。当然,如果你是德高望重前辈或者武功盖世的豪侠,自然另当别论。 那几人听了这话,纷纷看向楚江开,只觉得这人剑眉星目,眼光深邃,面色温润如玉,执白剑,骑白马,一身气质很是不俗。 好在这打斗双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都没有把气撒在楚江开的身上。那白衣男子格开一剑,笑道:“我不过与那位姑娘说了几句玩笑,这位兄台便与我拼命咧!”这人朝楚江开说了话,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另一个华衣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心里却很是希望双方能就此罢手。他本憎恶这白衣裳的浪荡子出口轻浮,竟敢调戏他师妹。可动起手来才发现,他并不能奈何其分毫,而那人身后还有四人未曾动手,看样子都是武功不俗之辈,若真僵持下去,他们兄妹二人绝讨不了好。 楚江开见这华衣少年不开口,又朝他身后的姑娘看去,只见她脸色绯红,眼中微微含怒,又蕴有几分担忧。这女子本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这副样子反又多了几分风情。 楚江开大抵明白了缘由,又开口道:“既然是这位兄台失礼在先,不如先罢手,然后向这位姑娘赔个不是,此事就此揭过吧。” 这话虽然有理,却有着明显地偏袒。那华衣少年与其身后的女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便在心中感激。对方显然人多势众,这人却还能向着他们讲话,倒是出乎所料。若是那群人不依,反倒平白惹来横祸。 “虽然袁师兄有错在先,可他们先动的手,也要给我们赔礼才好。”那白衣少年身后的一个绿衫姑娘向前几步,站了出来,向楚江开说道。 原来这群人不是别人,而是云霰霰、袁子峰一行五人,在此地遇到了同样赶往曹州的凌霜仗、岳悬秋师兄妹两个。 袁子峰瞧见岳悬秋清新脱俗,有几分云霏霏的内敛,又有几分叶拈雪的清冷,他便犯了老毛病,忍不住出口调戏了几句。却不料凌霜仗脾性如火,二话不说,上来便打。 又因凌霜仗言语之中透露出他们是天人派的弟子,这就让袁子峰更有心思玩弄一番。他一向厌恶这些巨派后辈,武林公子。两人剑来扇往,一连斗了三五十招,仍不见胜负,于是便有了楚江开眼前这一幕。 云霰霰初一看到楚江开,只觉得如沐春风,不觉间收敛了不少脾性,说话间也温婉了许多。若换成她平时那向着自己人的劲儿,只怕是要说出“多管闲事”、“与你何干”之类的蛮横话儿来了。 李克用与云霏霏两个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斛律勇自然也是不讲话的。 楚江开听了云霰霰的话,哭笑不得,这话好似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两位还是先罢手吧。”楚江开话音未落,只见白光忽闪即消,隐有水流鹭飞之观,便听得“叮当”一响,“啷当”两声,袁子峰的折扇与凌霜仗的长剑都已落地! 而众人看时,楚江开人未动,剑也未动。但除他之外,这里再无别人。众人都知道刚才是他出的剑,却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剑,又是如何收剑的。可那空中三声响动,地上两把兵刃,又明明白白地告诉着他们,他出过剑! 楚江开这一招剑式唤作:“二水中分白鹭洲”,太白剑如白鹭冲天,两侧剑锋颤动,如白鹭双翅一振,便将那折扇、长剑从袁子峰、凌霜仗手里打落下来。这力度、尺寸都不差毫厘,既能令两人罢手,又不至于伤人分毫,确是剑术炉火纯青之境。只是他出剑收剑快逾雷电,以至于众人都未曾看清。 他这一招奇绝武功,却是信手拈来,令众人尽皆惊服。凌霜仗率先反应过来,向前谢礼,言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敢问尊姓大名?”这话有些机关,一个“相助”就把楚江开拉入到了他们的阵营。袁子峰几人倒也没太在意这个,只是等着楚江开的回答。 “在下乃是王仙芝将军帐下楚江开。”楚江开觉得没有必要隐藏什么。 楚江开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却在他们几人心中响起了惊雷,尤其是凌霜仗、岳悬秋二人——他就是近年来江湖中声名鹊起的第一游侠,《青莲诀》、“太白剑”的传人! 众人不自觉地瞧向楚江开手里那柄长剑,只见那剑鞘莹白,如梨花满树。剑鞘之上还刻有图案,看不真切。 凌霜仗还好,岳悬秋的眼中却一连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惊讶、开心、敬佩甚至有些害怕。而这一切都被楚江开看在了眼里。 “在下天人派凌霜仗,见过楚大侠。这位是我师妹岳悬秋。”说着,他往后指着还在发愣的岳悬秋。 “天……天人派岳悬秋见过楚大侠。”岳悬秋这才反应过来。 楚江开一笑还礼。 袁子峰、李克用他们五人也分别与楚江开见礼,楚江开听罢也在心中暗暗惊讶。这些人不仅是名门子弟,还都是那些极其强大的门派之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凌霜仗是天人派掌门凌霄的儿子,袁子峰是长白的少主,尤其那李克用,他更是沙陀的实际掌权人,虽然,他父亲还在。 李克用不仅让楚江开吃了一惊,更是让凌霜仗二人后怕不已,就算是天人派,也不愿招惹“李鸦儿”的。 “楚兄不在济阴城中,怎么来了这里,莫非是要去濮州么?”李克用问道。 “正是,最近濮州境内进入了许多江湖势力,我去查看一下原因。”楚江开一样说了实话,同时细细留意着众人的反应。 凌霜仗、袁子峰等人都是一副不解的神情,他们的确不知道其中原委。 李克用也不知道,他传音与楚江开道:“我此番是去曹州拜会王仙芝将军,我与楚兄曹州再会。” 楚江开略一思忖,便大致猜到了李克用去拜会王仙芝的原因,也就不做担心,与之告别。 云霰霰却为难了起来,虽然她们师徒三人最初是打算去曹州的,可在中途师父叶拈雪便不知去了哪里,魏尺木应该是先去了濮州,而这楚江开也是要去濮州,她便也想跟着一起。 云霰霰忸怩着看向云霏霏:“师姐,要不,我们先去濮州找魏尺木吧” 袁子峰自然是要和李克用一起去曹州的,他听了云霰霰的话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然后一脸委屈地瞧着云霏霏。 云霏霏宛若不见,只轻声对云霰霰道:“师父与魏尺木都和我们约好在曹州会合,若我们去了濮州,错过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那……”云霰霰一脸不高兴。 “就是就是,我们可以在曹州等着他们,错过了可就不好了。”袁子峰一脸开心,气得云霰霰更不开心了。 云霰霰没有法子,只得依依不舍地拜别楚江开,跟着袁子峰他们去了曹州。 凌霜仗也正要与楚江开拜别,却被岳悬秋抢了先,她言道:“我们也去濮州,不如就与楚大侠一起上路吧。” 凌霜仗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他们两人此行的目的不是曹州,而是楚江开。凌霜仗暗道自己糊涂,反不如师妹清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章 何癫讨酒 曹、濮二州的边界处,三匹骏马并排驻足,马上三人放目眺望。 楚江开一心想着濮州大局,不敢稍作耽搁。坐下“傍云”本是能日行千里的神驹,奈何如今他与天人派的二人同行,不得不稍微放慢了速度。尽管凌霜仗他们二人的坐骑也都是上等的好马,可是比起这“傍云”来,还是略逊了一筹。 如今三人已到了濮州境内,岳悬秋叫住二人,娇喘着气道:“楚大侠,师兄,现在日头正盛,歇一歇再赶路吧。”疲惫倒不至于,只是这六月的骄阳,好似一个当头的火炉子,让人和马都焦灼不堪。 楚江开看了看这天,便向岳悬秋点了点头。三人下了马来到树荫下,从马上各取干粮和水出来。 楚江开的干粮不过是煎饼和清水,这煎饼是齐鲁大地上最常见的面食,而且适合外出携带。而凌霜仗二人的吃食可就丰富了,有卤牛肉、馒头,还有美酒等等。 凌霜仗自然将这些东西都摆在地上,邀楚江开共享。岳悬秋已摆好了两个精致的小杯子,还为他们斟满了酒。 凌霜仗举杯道:“能与楚大侠同行同食,真是荣幸之至,不虚此生。来,我敬楚大侠一杯。” 楚江开虽然如今在军中规矩多了许多,可他本是江湖男儿,便也不拘小节,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了句:“好酒。” 凌霜仗笑道:“这是凤翔府的柳林酒,又叫秦酒。楚兄若是喜欢,以后可以来我们天人派做客,包你喝个痛快。” 所谓酒桌上没大小,这酒一喝,凌霜仗也放松了下来,不再拗口地一声一个“楚大侠”,而是改口称他为楚兄。 楚江开不会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他自然听说过柳林酒的名头,只是他此番却是头一回喝到,果然滋味醇厚,清香扑鼻,心中赞叹不已。 这酒远在商周时代就是名酒,一直驰名至今,现在还是朝廷的贡酒。仪凤年间,吏部侍郎裴行俭送波斯王子回国,途经凤翔柳林镇,饮了此酒,便即兴赋诗曰:“送客亭子头,蜂醉蝶不舞。三阳开国泰,美哉柳林酒。” 楚江开对于凌霜仗相邀天人派做客的话,并没有在意,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岳悬秋并不喝酒,她瞧见楚江开拿出来的干粮,是她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好奇心起,便鼓起勇气问道:“楚大侠,这是什么,也给我尝尝吧?” 楚江开闻言便递了一张过去,那饼已是卷好了的,有婴儿手臂大小。他回道:“这个是煎饼。” 岳悬秋没听过什么煎饼,只觉得这饼甚是粗糙。她接过来放在口边,细口咬了下去,却听得“沙沙”之声,连忙从口中拿了出来,嘟着嘴道:“啊!这饼怎么这么硬啊,和石头似的,根本咬不动,是吃的么?” 楚江开看着她那副委屈的模样,也不禁莞尔一笑,却不搭话,顺手拿起一张煎饼,轻松地吃了起来。 岳悬秋这还是头一遭见着楚江开笑,之前他的脸色总是平静地如无风的湖面一样,波澜不惊。这一笑果然让人如沐春风一般,儒雅中带着几分英气,甚至还有一丝稚气。可是这一笑却是笑话她,岳悬秋不禁红了脸,却在心里嘀咕着,“难道他给我吃的和他吃的不一样么?” 凌霜仗见了岳悬秋这副模样也“哈哈”笑了起来,却遭了师妹的一阵白眼。 岳悬秋不再管师兄凌霜仗的嘲笑,反而是问向楚江开:“你们军中都是吃这些么?” 凌霜仗听了却是心底“咯噔”一下,岳悬秋所问之事,严格些来看,也属于军机秘密,若是让楚江开起了疑心可就麻烦了。他低声喝道:“师妹,不可问军中之事。” 岳悬秋不懂世故,被师兄莫名一喝,更觉得委屈了。 楚江开却说道:“无妨,草军一向艰苦,世人皆知,许多将士连煎饼也吃不上的。不过,我们草军心怀的是天下黎民,吃的差些,倒也无妨。” 岳悬秋的问题很多,楚江开今天的兴致好像也很好。行军之艰苦,战争之残酷,将士之勇敢,以及兄弟朋友的情谊与笑话,都慢慢地讲给她听。 岳悬秋哪里听过这些事情?她听得入神,时而对草军敬佩,时而对死伤悲悯,时而被真挚感动,也会被有趣的故事逗笑。凌霜仗也是一样,出身名门却行走江湖不多的他,不过是个富贵少爷,他对这些军中的人和事更是向往与推崇。 就这样讲着,楚江开忽然警惕了起来,轻声道:“有人来了。” 凌霜仗、岳悬秋二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动,可这话出自楚江开之口,他们自然相信。 过了一会儿,果然一个声音飘来:“上好的柳林酒,给贫道也尝一口。” 话音初尽,三人面前落下一个道人打扮的老头儿。这老头儿一身酒气,道髻散乱,灰色道袍也已是破烂不堪,而且脏兮兮的。 楚江开不认得此人,凌霜仗、岳悬秋二人却再是熟悉不过。而楚江开先他们许久便听到了动静,两人在心中对他更是敬服。 凌霜仗向楚江开低声道:“楚兄,这老道是茅山派何癫。” 眼前这道人正是嗜酒如命的“昼醉夜不醉”何癫。何癫原本并不叫何癫,而是叫作何若华。他本是茅山派资质最高的弟子,少年才俊,曾经孤身一人一剑荡平了太行山一十三寨,名震江湖。后来却忽然嗜酒如命,荒废掌门的栽培,成了一个只会喝酒的废人。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却如同六十岁的人一样。传言此人白天喝酒才会醉,若到了晚上,喝多少也都不会醉了。 何癫看见三人和地上的柳林酒,痴痴地道:“三位小友,这酒也与贫道尝一尝罢。” 楚江开听了凌霜仗的话,他也晓得何癫之名,便于心中叹息这个曾经风华绝伦的道人。只是他并没有开口,毕竟这不是他的酒。 这何癫是茅山派长老,而天人派与茅山派却是积怨颇深。一个是儒教武林之尊,一个是道教武林之首,都想着压过对面一头,所以数百年来两派一直明争暗斗,只是碍于江湖道义,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罢了。 虽然如此,凌霜仗心中也叹息这眼前的道人,正欲拿了酒壶扔过去,不想另一个声音的响起,让他改变了主意。 只见何癫身边又落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道士打扮的少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英俊,鼻梁挺直,双目中神采奕奕,却透露着一股无尽的高傲。另一个则是青衣少年,虽然面相白净,却给人一股阴鸷的感觉。 那少年道士虽穿着蓝色的道袍,却完全不像一个道士,反倒是像一个贵族公子。之前那个声音便是出自他的口中,“师叔,你突然跑这里做什么。” 何癫闻言答道:“这里有柳林酒啊。” 那少年听了何癫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向那三人看去。他先是脸上一喜,脱口而出道:“岳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再一会儿,他看到了凌霜仗,脸上逐渐变得冰寒,还有一丝愤怒,不肯多言。至于楚江开,他只瞄了一眼,便不再看。 凌霜仗也是冷哼一声,手里酒壶不动,也不说话。 岳悬秋却为难了起来,这少年道士不是别人,正是茅山派大弟子赵武极。她也知道师兄与这赵武极的恩怨纠葛,这两人都是天骄之辈,一个是天人派掌门之子,一个是茅山派掌门亲传大弟子。两人在武林年轻一辈中最为突出,而且都自视甚高,为争夺这年轻一代的第一人,打得不可开交。他二人每年都会约定比试武艺,却一直都难以分出胜负。 虽然如此,这赵武极待她却是很好。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岳悬秋正要回话,却瞥见凌霜仗瞪了她一眼,便不敢再开口。 赵武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愤怒,冷笑道:“凌霜仗,你也就只能欺负岳师妹了。” 凌霜仗闻言也是愤恨不已,可他这次却没有与赵武极争执。因为楚江开在,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若是因此让他对自己反感了,那以后诸事可就不好办了。 赵武极见凌霜仗没有反应,以为他是怕了自己这边三人,心中的得意都写在了脸上。 而何癫依旧痴痴地道:“三位小友,这酒也与贫道尝一尝罢。” 凌霜仗看了楚江开一眼,见他对这一切如若未睹,依旧目淡手闲。他索性将手中的酒壶扔了过去:“请何道长喝酒。” 何癫一把接过酒壶,道了声谢便到一旁坐着享用了起来。 楚江开这时却开了口:“赶路吧。”说罢,起身便走。凌霜仗闻言,偏偏故意拉着岳悬秋一起。 赵武极见他们这副模样,心中怒火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大叫道:“凌霜仗!今年之约就在这里提前比试了吧。” 不等凌霜仗回话,楚江开淡淡道:“这位道长,我们着急赶路,其余之事等到了鄄城再说吧。” 赵武极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不想身前人影一闪,原来是何癫喝足了酒,挡在他面前。他开口道:“多谢三位小友的美酒,你们走吧,我们也有事情要做。”说罢,拉着赵武极便走。 楚江开见状,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凌霜仗心中失望,却也没有法子,只得与岳悬秋也上了马,向着楚江开追去。 赵武极本不想就此罢手,奈何他被师叔牢牢抓住,也无可奈何。见楚江开三人已远,却听何癫说道:“那白衣人武功深不可测,你还是别去惹他。” 赵武极冷哼一声,那青衣人更是鄙夷一笑。 何癫不理会这两个年轻人的桀骜姿态,他知道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都自视甚高,不吃些亏便不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又说道:“我们一路追踪青龙到了这濮州边界,怕是被他特意带歪了路。他要么潜回了摩尼教,要么会折道去了鄄城,不会去曹州了。我们也回鄄城与你师父会合吧。” 原来茅山派在前往鄄城的路上,发现了青龙四人的踪迹。对于这四个叛出茅山的弟子,他们本可以不闻不问。可是他们带走的还有“四象界阵”,还有叛出茅山的原因。茅山派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断过对四人的搜寻,奈何这四人自从入了摩尼教,踪迹便难以找到了。 直到前几日,茅山派一行数十人赶往鄄城,他们在路上听到了打斗之声。过去一看,原来是青龙四人用“四象界阵”困住了四男一女。那四个大汉各使一条黑缨长枪,如同长蛇出洞。那女子一口宽刃短刀,好比寒鸥振翅。只是任这五人施展手段,也没破开阵法分毫。 青龙四人一看到茅山派的人,当即撤走。青龙四人分开而走,茅山派连忙分出十几个人前去追捕。其他人早已跟丢,到最后就只剩下何癫这一路还在搜寻,到此也没了青龙的踪迹。 何癫本已不问世事,他这番下山,不过是想找些酒喝。可是青龙四人叛出茅山之事,却与他有关,他便不得不出手。 赵武极想到岳悬秋也是去了鄄城,心中的不快便一扫而光,反而催促何癫与那青衣少年两个快些赶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一章 尺木救人 鄄城——这是两个古朴而又坚韧的隶字,就那样斑驳地书写在城头上,映入了城前人的眼里。 这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城池与百姓也都饱受兵戈之苦,流离之恨。从春秋时期晋、楚两国的“城濮之战”到今日唐、草两军的“鄄城之役”,战火延绵了上千年。可这座古城依旧坚挺在这里,这儿的百姓也依旧坚强地活着。 魏尺木昂头看着这座古老城池,心中感慨万分。他本无意来鄄城,可历尽诸多波折之后还是到了这城门之下。他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奇异之处,也不知道有什么奇异之人,可现在他偏偏来到了这里。是因为尚君长、张风尘?是因为武林诸派、绿林各帮?还是因为那在此故去的帝尧、孙膑?他不知道,索性不再想了。 城门之上的草军大旗,虽然制作简易,气势却不减*。这大旗分作三种,分别写着“草”、“王”、“尚”三个大字,自然代表了草军、王仙芝、尚君长。 城门前有一队草军士兵在把守,检查来往之人。种林见这里兵民两安,便有十分的欣喜,言道:“啧啧,不过几个月,这鄄城就姓草不姓唐了,他尚君长好手段啊!” 问君平却向众人道:“我们从来鄄城的路上便已知道,很多江湖中人都已涌入了城里。至于为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见机行事吧。” 秦姑娘也笑道:“若是我们去拜见尚票帅,不知道他肯不肯见我们呢?” 秦姑娘恢复神识之后,身体渐愈,却不敢再回望湖楼。她几番苦苦央着问君平和魏尺木,愿意为奴为婢,侍奉左右。种林、林重二人自然求之不得,魏尺木也怕离魂宫再抓她回去,便带着她一起上路。秦姑娘心中欢喜,一路上为他们几个献歌献舞,众人也是饱尽了耳目之福。 这一行七人,魏尺木、黄贞、问君平、秦姑娘、种林、林重、王荆,似乎都对这一年多以来声名大振的尚君长起了兴趣,于是一起踏过了城门。 魏尺木新戴了一个斗笠,毕竟摩尼教还在追杀他,能省一分麻烦还是省下一分。而黄贞却在众人的坚持下,没再戴上面纱。问君平几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时,也都赞美不已,还偷偷把她拿来与秦姑娘比较。而这两个女子却浑然不知,相处没多久,就已谈笑如姐妹。 鄄城里与以往不同,坊市里的住户、街路上的行人没有因为战火而变得稀少。原来的百姓没有受到草军的骚扰,新涌进来的客商也没受到草军的阻拦。而最大的不同,便是这里随处可见携带兵刃的江湖中人。有名门大派,也有草莽豪强,有的三五成群,也有的孤身一人。 虽然现在诸州各县开市、静街远不比从前严谨,好在鄄城各街之上,都时常有巡视的草军,所以这儿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械斗、火并之事——在这里,总是要给尚君长面子的。 众人打算在这里观望一段时间,便准备先寻一家客栈打个尖儿。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给尚君长面子,所以他们还是在这长街的深处,听到了打斗之声。 魏尺木等人寻声赶去,只见街道中间站着两男两女,这四人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其中有一男二女已然受制于人,只剩下一个跛足的年轻人还在苦苦支撑。与其交手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这打斗声便是这两人发出的。 虽然那跛足少年手持长剑,那中年汉子赤手空拳,可这少年的功力毕竟逊了一筹,仍然只有招架之力,再加上腿上的残疾,被那中年人接连打中数掌。眼看不支,可那少年却仿佛不知疼痛,咬着牙不出一声,兀自死战。 “杜门的《秋风落叶掌》,孔门的《中庸剑法》,这两派打起来,倒有些意思。”问君平向众人说道。 黄贞轻摇了摇头,叹道:“只怕三招之内,这少年便要败了。” 魏尺木自然也识得这《中庸剑法》,他自己就会。只是这跛足少年所使出的剑法,却远没有他所学精妙。魏尺木心底略一思忖,便已猜出个大概,“想必是儒教虽然脱身于儒家,却并没能继承全部的武学,所以越传越差。”这正是百家的底蕴所在,也是江湖中至今不敢小觑百家的原因,哪怕他们很多人都以为百家已经绝迹。 魏尺木正自想着,忽然听得那中年汉子大喝一声:“罢长戟!” 这是《秋风落叶掌》中空手下白刃的绝技。只见那中年汉子双掌翻飞,右掌蓦地从斜下揽去,一个弧度,绕过剑身,击中那少年的手腕,长剑当的落地,同时左手击中他的腹部。那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只是眼神兀自倔强,不肯喊一声疼。 那中年汉子走到跛足少年身前,用一只脚踩到他的脸上,冷声道:“凭你这瘸子也敢杀我杜门之人,现在就让你血债血偿!”说罢,用脚尖挑起那把落在一旁的长剑,在空中一个翻滚,直直地落向那少年的胸口! 与那跛足少年同门的三人都大惊失色,喊道:“不要!” 可是他们三个已是受制于人,不能相救,而那受了重伤的跛足少年更是无力躲闪,他索性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千钧一发之际,秦姑娘以手掩口,花容失色。其他几人也都想要出手救人,而这次最快的并不是轻功卓绝的问君平,却是魏尺木。 只见魏尺木平地里凌空而起,在那剑尖离那跛足少年胸口只剩下不到半寸距离时,用双脚将那把长剑的剑柄夹住,旋即掠过他落在一旁,顺势将那柄长剑握在了手里。 而问君平则是残影重重,不过呼吸间,已将另外三人救了下来。秦姑娘也走上前去,把那跛足少年扶了起来。 这跛足少年正是孔门弟子罗伤,那中年汉子自然是杜门长老李云天了。 李云天见状心中恼怒,这无疑是在打他杜门的脸面,他巨声叱道:“何方小子,也敢管我杜门的事!”说罢,不待魏尺木回答,便施展《秋风落叶掌》向其连绵攻去。 魏尺木懒得搭话,只将儒家《中庸剑法》骤然展开。这剑法不缓不急,却刚正严密,一把长剑把李云天逼得连连后退。 李云天此时心中却是苦不堪言,这不起眼的少年,竟是个剑术高手。他所施展的剑法好像是孔门的《中庸剑法》,却又比其精妙太多。力道浑厚刚毅,每一式之间衔接无缝。虽然攻势不快,却无懈可击一般。而且时间越长,压迫之力就越大。不出十招,李云天已是招架不住。 眼看李云天就要落败,只听得一声呵斥声:“住手!”这声音朗如鼓乐,沉似钟鸣,极其雄浑。 魏尺木闻言,索性收起长剑。那李云天这才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把额头上沁出的浓汗一把抹尽。他此番在众目睽睽之下虽已不堪,好在还没有被这蓝衣少年彻底打败,还是留有了一丝颜面。 魏尺木朝来人看去,只见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大,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三绺长髯,甚是好看,还有一双眉目,不怒而威。 李云天见了这人,连忙恭敬道:“掌门师兄。” 其余杜门弟子也都连忙行礼。这人正是杜门的现任掌门萧下。 萧下看了魏尺木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尸体,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是怎么回事?”萧下问的是李云天。 李云天还沉浸在方才的尴尬之中,闻言答道:“回掌门师兄,那孔门的瘸腿小子,狠下杀手,杀了望野师侄。我出手为他报仇,也为杜门雪耻,眼看能杀了那小子,却不想被这人救下,又和我打了起来,我……我……” 说到这里,李云天开始吞吞吐吐起来,堂堂杜门长老却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他还有心结。 萧下心下明白,一挥手打断了李云天的话,对着魏尺木问道:“你与孔门是何关系” 魏尺木淡淡回道:“并无甚关系。” “好,之前你阻拦我杜门之事,老夫就当没有发生过。接下来的事,你就别再插手了。”萧下说到最后,语气中的威势越来越盛。 魏尺木不置可否,问君平等人也都没有说话,罕见的是连种林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出手,似乎这件事全凭魏尺木做主。 “我看谁敢动我的弟子!”又一个声音响起。 魏尺木一众人等看去,只见来人也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身材却是略显瘦小,须发花白,更没有萧下的那股气势。只是在他拧着的眉头和冷傲的语气上,可以看出一股冲天的倔强。 原来是孔至在客栈里听到消息,立马赶了过来。 萧下闻言却是冷哼一声,言道:“孔掌门好大的口气,你门下弟子肆意杀人,你还想袒护不成么?” 孔至不理会萧下,看了一眼罗伤,眼中好像闪过一丝心疼。他又转头看向孔途,喝道:“怎么回事?”他知道罗伤不会无故与人寻衅生非,更不会肆意杀人。 孔途先是吓破了胆,又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这时他见父亲来到,胆子也壮了起来,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声地讲了一遍。不仅孔至听得清楚,萧下与魏尺木等人也听得清楚。 李云天却喊道:“望野师侄不过是想与少掌门切磋武艺,不想被这小子下了狠手杀害。”说着,一手指向罗伤。 罗伤嗫喏道:“是他先想杀我,我为了保命才失手将他打死……” 李云天喝道:“竖子!你杀我杜门弟子,还敢扯谎,毁他清白!” 杜门其他弟子也都纷纷附和。 萧下冷声道:“孔掌门,这事你打算怎么向我杜门交代。” 孔至却傲然道:“萧掌门想要什么交代” “杀人偿命!” “他调戏我门下女弟子在先,打伤我儿在后,死有余辜。”孔至心中烦乱,嘴上却不肯放松。罗伤所为,彰侠显义,而且护住了孔门的名声,他怎么也不肯让他因此丢了姓命,否则他哪还有何脸面做一派掌门,将来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萧下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一时须发皆张,喝道:“孔至!你别得寸进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二章 见尚君长 “还请萧掌门先息怒。”却是问君平开了口,“虽然这人杀了贵派弟子,却事出有因。贵派弟子有错在先,而且切磋之中难免会出了岔子。依在下看,那位小兄弟也被打成了重伤,不如让他再给贵派赔个不是,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更好?” 萧下本已发怒,可看到问君平相貌不俗,再加上刚才魏尺木所展现的武功,他不愿此时多竖强敌,强压下怒火,只冷声道:“就因为我的弟子有错在先,就要赔上性命么?那我杜门颜面何在?今日我杜门不会善罢甘休!” 孔至心中思索无果,索性闭口不言,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要维护孔门的尊严。那是保护门中弟子的尊严。 问君平闻言却是一笑,他在种林耳边耳语了几句。只见种林突然冲出,眨眼间便来到萧下跟前,伸手将他嘴上的胡须揪掉了三五根。两人相距甚近,谁也没想到种林会突然发难,加上他身材矮小,身法奇快,萧下只来得及护住要害,却不想这人竟然来揪他的胡须。这大名鼎鼎的萧掌门竟被他硬生生地揪下了嘴上的胡须! 萧下嘴上吃痛,他平素里又最爱惜美髯,于是奋力一掌打出,不想那种林也不闪躲,被这一记《秋风落叶掌》打中,如扫落叶般飞了出去。魏尺木眼快,一把接住,而种林已然受伤不轻。 众人都是一愣,萧下更是愤怒。却见问君平向前一步,气势骤涨,沉声道:“萧掌门,下这么重的手伤我兄弟,打算怎么向我盗门交代?” 萧下心中虽怒,却不想突然冒出一个盗门来,只得冷声道:“这厮偷袭我,揪我胡须,没有打杀他已是开恩了,你还想要什么交代!” 问君平却冷笑道:“就因为我兄弟有错在先,你就下狠手将他打成重伤?那我盗门颜面何在?今日我盗门不会善罢甘休。” 这正是萧下的原话,却不想被问君平拿来揶揄,萧下竟一时气结。 林重也向前一步道:“伤我兄弟,‘裂山箭’林重也不会善罢甘休。”有王荆在,林重的伤势也已好了七七八八了。 魏尺木早就反应了过来,也开口道:“相州魏尺木也不会善罢甘休。” 萧下看着眼前这三人,心中愤怒至极,却没有立时发作。一个盗门就够他头疼的了,“裂山箭”在江湖上也是成名已久,而魏尺木更是斩杀摩尼教少主的高手,若是都竖为强敌,再加上孔门,只怕杜门倾尽全力也讨不得好处。 可是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为什么这些人会帮孔至那个倔老头?萧下心中思索无果,只得恨恨地冷哼一声,杜门其他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孔门几个弟子却是心中大喜,尤其是罗伤。他一时间听到这些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名字,振奋不已,心生仰慕之情。而且这些大人物还都帮了自己,帮了孔门,他更是感激不尽,还有着几分自豪。孔至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是没有波动。 在这彼此沉默之际,听得一阵跑动的声音,向这边而来。 众人看去,只见来了一队草军人马。原来是他们闻得这边死了人,急忙赶到。当头一人竟是十大票帅之一的刘汉宏。 刘汉宏到了之后,横目扫了一眼四周,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开口道:“两位掌门,此事既然是意外,何必大动干戈,伤了和气” 这刘汉宏是濮州仅次于尚君长的人物,他既然这么和事,萧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他不怕草军,但是谁也不会傻到在草军的地盘招惹草军。 萧下吞下一口怨气,看着这一圈人,尤其是魏尺木与问君平二人,恨恨言道:“你等都只道今日所做是对,所为是正,是行侠仗义。可你等可曾想过,若是换作死的是你等之亲友,还能以这般姿态对待么!”说罢,不理会一时无语的众人,拂袖而去。李云天带着其他弟子及田望野的尸身紧随其后。 这一众人等都在心中思索着萧下的话,尤其是魏尺木,他于心中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自己做错了么?” 正不得解时,忽听到孔至一句平淡而又带着冷傲的话:“人无高低贵贱之分,死有无辜怀罪之别。”简单的一句作为对萧下的回应。 众人咀嚼着这句话,仿佛心中有了安慰,也就释然开来。只有魏尺木尚自不明白,因为他又想起了那个贯休大师的话——“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他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所谓的怕因果,不过是怕“果”罢了。而今日之事,又何尝不是一个因呢? 刘汉宏已知道了这一行人的身份,自然也记得尚君长的话,他看向魏尺木,开口道:“魏兄弟,尚帅请你到帅府一叙。你的几位朋友也在那里。” 这倒是出乎魏尺木的意料,虽然他们几人都有心去见见这大名鼎鼎的尚票帅,却没想到他反而先一步邀他前去。魏尺木暗忖自己的朋友并不多,应该是张风尘与单家兄弟了。毕竟单家兄弟本来就是来此协助尚君长的,在那里也就不奇怪了。魏尺木想到他们几人都平安无事,心里也高兴了起来。 而一旁的孔至却是十分不乐,他本来也想请魏尺木等人前去客栈一叙,毕竟他们救了自己的徒弟,还帮孔门解了围,不想却被这刘汉宏抢先一步。他那股执拗劲儿又上来了,非但没有开口相邀,连道谢的话也没说一个字。 虽然他脸上看不出多大波动,问君平却洞察人心,他转向孔至,抱歉一礼道:“孔掌门,本想与贵派长叙,可既然尚票帅相邀,我等只好等改日再前去叨扰了。” 这话虽然是客套话,却击中了孔至的心理。他心结一开,也回礼道:“还没多谢诸位仗义出手,改日我孔门恭候诸位!。” 到了帅府行辕,刘汉宏将魏尺木等人带入会客之厅。里面陈设简单,无非是寻常桌椅、一般器物。那里头已坐着五六个人,正在闲叙。 其中一人,中等身材,青衫甲衣参半,书生将帅平分,而且仪容丰伟,资貌风流,一身的儒帅之气,正是濮州之主尚君长。 他见刘汉宏带着几人进来,又瞧见一个蓝衣少年如画像中人,知是魏尺木,他便起身相迎,笑道:“尚某冒昧而邀,还望诸侠见谅。” 魏尺木等人与其见礼,口称不敢。秦姑娘暗暗打量,把尚君长拿来与问君平比较,两人非但名字里都有一个“君”字,就连气质相貌都平分秋色。 一旁一个女子早已离座,来到魏尺木跟前,欢呼道:“魏尺木,你可来了!” 魏尺木也瞧见了这女子,削肩细腰,蚕眉凤目,不是张风尘又是谁来 张风尘与单家兄弟当日被青龙四人困于“四象界阵”之中,手段用尽也不济事,正自烦恼,却不想青龙四人忽然撤走。他五人脱困之后,便早一步到了鄄城,在这里等候魏尺木。 黄贞偷瞄张风尘,暗道,“她便是张风尘呀,倒是个儿美人儿,怪不得某人念念不忘呢。” 魏尺木哪里知道黄贞这番心思?他刚与张风尘、单家兄弟叙过,又一个女子言道:“魏尺木,你可来了。” 这话与张风尘说得一致,声音却轻了几分。魏尺木向她看去,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稚嫩可爱,如少女初长成。她身着蓝衫蓝裙, 站在了张风尘一旁。 魏尺木只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他正思索,忽听一旁王荆憨笑道:“佩兰妹妹,你也在这里,省得我寻你了。” 原来这女子正是那蓝衣少年孙佩兰。只因她父亲将她许给王荆,她心有不愿,这才女扮男装偷跑了出来。王荆不放心她一人在外,也就一路跟着。孙佩兰有心刁难,她自忖“五禽谷”擅于缝针走线、接骨开颅等外伤,而使药用毒却是她孙家所长,便与王荆立下了那斗医之约。 孙佩兰此时听得王荆开口,噘着小嘴儿道:“要你多嘴” 王荆听了这话也不以为意,憨笑着站在她的一旁。 魏尺木这才省得眼前之人便是害他一次又救他一回的孙佩兰,他在心里暗思,“怪不得她当初换衣裳还要背过去,原是个女孩儿。只是不知她为何现在又换回了女儿身。” 魏尺木一时无声,孙佩兰哼道:“你那件破衣裳还有那匹破马我都带了来,待会儿你自己去取。” 孙家与尚君长有旧,孙佩兰便从亿城寺直到这里寻他。在这里她与张风尘相识,因为张风尘也是逃婚之人,两人一见如故,友出患难,情同姐妹。 张风尘此番瞧见王荆老实憨厚,小声问向孙佩兰,坏笑道:“我看这王荆很是不错,你为何还要逃婚” 孙佩兰一听,恼道:“哪里不错,他太蠢了,比魏尺木还蠢!” 这话满堂皆听得一清二楚。王荆依旧一笑了之,他自打见了孙佩兰之后,便是这副德行,哪里还有先前那副医道高人的样子魏尺木却在心里叫苦,师父和道家宗师大成子都夸他天资聪慧,怎么到这孙佩兰口里,他就蠢了 黄贞觉得孙佩兰煞是可爱,便附和道:“孙妹妹所言不差,魏尺木到底是个呆货。” 许是两人观点相同,不觉间便亲密了起来。 种林见张风尘与孙佩兰俱是美人胚子,又都与魏尺木亲近,他心中酸楚,尖叫道:“好小子,你已有了颜姑娘,还要霸占张姑娘、孙姑娘么?好歹分俺一个!” 林重也道:“我也要一个。” 这话一出,黄贞羞恼不堪,却没说话。张风尘与孙佩兰两个可是好惹的?一顿寒眉冷目,直把种林、林重两个看得肝胆俱碎,魂魄齐飞。 魏尺木自然也觉难堪,狠狠瞪了种林一眼,报复道:“你这么快就忘了秦姑娘了么” 种林自觉失言,正欲开口,早被秦姑娘寒芒射退。余光扫在魏尺木脸上,依旧冷冽。 这几人互相取笑,其余几人却是笑看他们几个胡闹。这十几人都是江湖儿女,恣意言辞。尚君长也非拘节之人,众人相谈甚欢。 问君平忽而问道:“尚票帅可知为何有许多江湖中人来了鄄城” 尚君长摇头:“尚某一直都在军中,不熟江湖之事,所以还需诸侠襄助一二。” 张风尘本就是为了尚君长而来,相见之后,她见问君平儒雅俊朗,言吐不凡,更是对其仰慕非常,她便抢先道:“这是自然,对吧,魏尺木”说着,她朝魏尺木频丢眼色。 魏尺木见了,先是看向问君平,两人一眼即通。他又看向黄贞,见她无甚动作,便道:“魏某愿尽绵薄之力。” 黄贞听了这话,心里酸道,“你倒是听她的话儿。” 问君平等人也表示愿意留在鄄城,以观其变。 单盛心念楚江开,问道:“尚帅,不知楚大侠可会来鄄城” 尚君长笑道:“想必不过一两日,楚兄弟便会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三章 问如长夜 孔门一行人从街上回转客栈,罗伤还未回到客房之中,便被孔至叫了过去。他所受之伤,此时虽然已无大碍,却依然需要休养。可掌门叫他,他也只得进去。 他甫一进门,便听得孔至声色俱厉地一声“跪下”! 罗伤闻言心中害怕,只道师父要责怪他杀人,便乖乖地跪在一旁。 “你是如何杀死杜门那个田望野的虽然你资质很好,可是论武功修为,你终究还不是他的对手。”孔至的口气依然凌厉,尤其那两道看似昏暗却十分具有穿透力的目光。 罗伤只看了一眼,便心胆俱寒。他自幼视孔至如师如父,不敢扯谎,只得说出了他心中最大的隐秘。 原来一年之前,罗伤在又一次地被师兄们嘲弄之后,一个人往后山走去。他被一只美丽的山兔吸引,一路追逐下去,竟到了后山的断崖附近。这里也算是孔门的半个禁地,只因此处地势险峭,野木丛生,毒蛇毒蝎遍布,十分凶险。 果然,罗伤被一条大蛇逼落断崖。好在断壁上藤条密布,危机之间,罗伤抓住藤条,止住了下落的趋势,却正好停在一个山洞口上。 罗伤好奇心起,胆识便壮,就进到了这山洞之中。这里面虽有些烂薪废柴、糟桌旧凳,可却是蛛网横生,灰尘积山,至少十余年不曾有人住过的样子。 罗伤胡乱摸索,却在这山洞壁上发现了一段文字,上写着:“朱某且留儒教绝学《如长夜》前四层心诀,以待有缘之人,继我衣钵。” 罗伤从未听过世间有《如长夜》这种武功,心下生疑。他再往下看去,那心诀共有四层,开篇一句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罗伤心道,“这句话提到了孔老夫子,莫非这绝学是孔门失传的?” 他又看那心诀,用字极其古朴,每一字又似无比深远。好在他读过一些经史,倒也粗懂。这心诀所言,尽是至圣至德,至尊至贵,却终究沦为一方黑夜。 罗伤只道自己便是那有缘之人,便将这心诀牢记在心。后来他又不放心,便用石块把石壁上的字迹刮抹干净。 一年来,罗伤暗下苦功,才把这《如长夜》练到了第三层。即便如此,这功法也太过霸道,他依然控制不了。 孔至听完,先是一惊,站了起来道:“《如长夜》!”然后又复坐了下去,深思不语。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句话出自西汉末年蜀郡的扬雄之口。天下人都只道扬雄以辞赋闻名,以司马相如为榜样。却不知扬雄还是儒家的传人,他最为推崇的是孔圣人。 西汉时期,董仲舒“罢黜百家”之后,百家凋零殆尽,儒教一教独大。而扬雄却在这艰难的时代,愤慨发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扬雄晚年回蜀郡老家时,在蜀道上一家馆舍里休憩。他感慨蜀道之难,犹如这世道,便将这副字题在了这馆舍的墙壁上,至今犹存。 后来,扬雄在隐居子云亭期间,他苦心钻研孔孟之道,终于福灵心至,感悟大德。他便自戳双目,创出了这《如长夜》神功。可是,随着扬雄的死,这《如长夜》也随之消失。 却不想,扬雄有一个书童,唤作“可观”。可观虽是个书童,却是天资聪颖,武学天分极高。他本来在扬雄身边耳濡目染之中,已有了不少儒家的根基。扬雄自创《如长夜》,这可观竟然也跟着悟到了其中的七八分真谛,但他终究没有传承全部。可是他天分极高,自己又钻研了数十年,终于在扬雄那部分的基础上,创出了属于自己的《如长夜》。 只可惜可观在扬雄死后,他心性不坚,脱离了儒家之轨,也步入了儒教之路。于是可观的《如长夜》,便作为儒教密学,暗中传承。可过了几百年之后,也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儒家的《如长夜》自然不复存在了,可如今儒教的《如长夜》,它又出现了。这自然是儒教,尤其是他孔门的福音。 只是,它为何会出现在孔门?孔至虽没见识过《如长夜》,却听说过它的威名,那是天下无匹的武功绝学。孔至自然也知道,孔门一向是孔氏嫡传,可他从来不知道孔门有此绝学啊。他索性不再想下去,等回了尼山,再一查究竟。虽然,罗伤抹掉了那些字迹。 只不过可惜的是,据罗伤所言,这《如长夜》只有前四层的残诀。可是这四层残诀这也足够了,足够让罗伤成为年轻一辈的翘楚,成为他孔门的希望。 孔至没有惩罚罗伤,还为他治了治伤势,又给了他几粒滋补的丹药,便让他回房休息。等罗伤走后,孔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却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欣慰。 罗伤出来之后,便远远瞧见大师姐卓桃。他正要回房,却听得卓桃叫道:“罗师弟,慢些走。” 罗伤停了脚步,心中不知所以。待卓桃赶上,他嗫喏问道:“卓师姐,你唤我何事” 卓桃脸上露出关切之情,还掺有一丝绯红,问道:“你伤得重不重” 罗伤瞧见师姐这般模样,倒是十年不遇之风景。他已然魂飞窍外,吞吐道:“不……不碍事……” 卓桃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却是一个香囊。那香囊不绣鸳鸯谱、并蒂莲,也不绣美人图、英雄事,单刺出一枝粉色桃花来,素雅、艳丽各半。她言道:“这里面是我存下的一些疗伤的药,我也用不上,都给你了。” 罗伤听了这话,当真是受宠若惊。一直以来,师兄师姐们都只会捉弄他,即便是卓桃师姐,也只是不欺侮他罢了。如今卓桃师姐竟给他送药,还是用她亲手制作的香囊盛的,他如何不惊 罗伤本欲谦辞不受,又怕卓桃真得收回,他便厚着脸皮接在手里,言道:“师姐赠药之恩,师弟永生不忘……” 卓桃见他如此无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你今日救了我们,还给孔门出了气,这是应该的。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说罢,卓桃便转身离去,只剩下罗伤独自驻足回味。他心道,“师姐此番厚待我,是我今日所展露出的武功高强。今后我一定要勤加练武,不让她失望才好。” 楚江开、凌霜仗、岳悬秋三人于深夜赶到了鄄城。楚江开安排好了两人住处,便一人去见了尚君长。 楚江开与尚君长深夜长谈,不得要领,他便打算先熟悉熟悉鄄城的情况。所以这一早起来,他就打算出去走走。只是他刚出了帅府行辕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楚大侠,这么早你去哪儿?” 楚江开在她面前停了了步子,岳悬秋正笑盈盈地立在那里。今天的她,新换了一袭白裙,在初日下显得格外明艳。 楚江开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过,他对岳悬秋的印象还算不错,于是他回道:“我在城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各派的端倪。” 岳悬秋长“哦”了一声,装作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还多此一举地点了点头。楚江开看着她这副认真做作的样子,倒觉得有几分可爱。 “嗯,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对各门各派更熟悉一点,应该能帮上你的。”果然,岳悬秋做足了样子,便道出了目的。 楚江开看着她那副笃定的嘴角,只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然后他便径直走去。岳悬秋心里开心了一会儿,收拢面上的笑容,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若是换作以前,楚江开断不会同意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这样的要求。他习惯了一个人行事。可这次他却同意了,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为何会同意这个姑娘跟着。于是他找了这样的理由,“我对各门派的事情的确不太熟悉。” 两人正并肩走着,迎面走来两个黑衣青年,楚江开看了一眼后便没在意。可是当这两人越来越近,直到了离他只有几步远时,楚江开感受到了杀气。 楚江开赶忙把岳悬秋推到一边,同时那两个黑衣青年各刺出了一刀,直逼楚江开要害。虽然是近距离突然发难,可楚江开只是风轻云淡地一挥手,想夺下这两口短刀。可当他将要摸到刀柄的时候,入目的不止是两口刀,还有两枚暗器! 楚江开此时危险万分,他低估了对方的手段。他的右手已经来不及收回,可他还是用不擅长的左手出了剑。两枚暗器,两口刀,连同两个人,在那暗器刀尖擦着他衣衫之前,一一断成了两截! 一剑之快,乃至于斯!与此同时,楚江开听得背后风响,知道后面也有人发暗器——这是合作无间的三连击。他却不担心,因为,暗器可伤不着他。 而一旁的岳悬秋此时反应了过来,她也听到了这一声急峭的破空之音,知道有人在后面发了暗器。她见楚江开头也未回,犹若未知,便着急了起来。她来不及说话,已然拔剑替楚江开挡下了那枚暗器。“叮当”一声,暗器落地,是一枚淬毒的透骨钉。 岳悬秋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与楚江开相视一笑。而这笑容却骤然变化,一个变得惨淡,一个变得僵硬。岳悬秋面色变得惨白,还掺杂着黑气,然后慢慢倒下。楚江开一把抱起她,只见岳悬秋的肩头有一枚淬毒的透骨钉,伤口处正留着黑色的血液。 原来那记暗器是一响双发,前后两枚暗器接踵而至又分打二人,这已是十分高明的暗器手法了。 楚江开想要为她逼毒,岳悬秋却虚弱地摇了摇头,言道:“没用的,是唐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四章 独闯唐门 楚江开抱着岳悬秋,心中着急。他知道唐门的毒,只有唐门可以解。他再看去,那个在他背后放暗器的人已然不见踪影。 楚江开顿时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唐门的人为何要多付他,也不知道这毒有多烈,几时毒发。要想岳悬秋活命,他只能尽快找到那个人。 楚江开冷静下来,很快找到了在路上巡视的草军小头目。他拦住那人,喝道:“我是楚江开,鄄城里可有唐门的住处?” 那小头目认得楚江开,连忙道:“回楚少侠,鄄城里的确有一处唐门,是蜀中唐门的第十一房,就在‘思蜀坊’中段。” 楚江开略一思忖,便将手中太白剑交予那个小头目,然后对他耳语了几句。那小头目听罢,赶忙骑马飞奔城边。 楚江开不再耽搁,抱着岳悬秋朝“思蜀坊”唐家掠去。 “思蜀坊”原来并不叫思蜀坊,自从百年前蜀中唐门的第十一房迁到此地后,这里就改做了现在的名字。 毕竟唐家堡占地有限,几经扩建已达到了极致。而唐家之人数千年来却是越来越多。终于,有唐家人开始迁往别处。在淮河以北,只有唐门两房:长安城里的第九房,还有就是濮州鄄城里的第十一房。虽然这些房迁出唐家堡已经百年之久,可却依然是唐门中人。 思蜀坊很大,临近的街道很长也很宽阔,街上人却很少。在街的中段,突兀地起了一排高楼深院。其中最显眼的一处,门前两座石狮子,足有一人来高。门楣上除了灯笼,还有一块金字牌匾,上写着两个隶字——唐门。 这院子门里门外都是雕梁画栋,十分豪奢。因为从来没有外人知道蜀中唐家堡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人们便根据这迁出来的几处府邸,来猜测一二。 唐家大厅里,主座上端坐着一个紫衣老者,精神矍铄,相貌威严。在他两旁,左边坐了两个黑衣的中年男子,右边只坐了一个,还有一张空椅子。正中地上,则跪着一个青衣少年。 “家主,那人武功奇高,只眨眼功夫便将唐琏、唐瑜两位哥哥杀了,幸好我用暗器打伤了他的同伴,才逃了回来,请家主为两位哥哥报仇!”跪在地上的青衣少年禀道。 那紫衣老者,看不出喜怒,问道:“瑞儿,那人所用是哪一派的武功,竟敢招惹我们唐门?” 这跪着的青衣少年正是那日与赵武极一起,不忿楚江开的唐瑞。他知其也来了鄄城,便约了两位堂兄找他晦气。而那紫衣老者,便是唐门第十一房的家主,唐敛。 唐瑞回道:“他出剑太快,我……没看清楚。” “连你都看不清楚的剑法,想必不是无名之辈。先查清楚此人的底细再做打算吧。”唐敛说罢,沉思了起来。 “父亲,你管他什么底细,杀了我唐家人,必须偿命!我这就去给琏儿报仇!”说话的是坐在一边的中年男子,虎目狼躯,甚是魁梧。他正是唐琏的父亲,唐见彪。 “二哥说得没错,那人杀了我们唐家两个人,必须死!” 这是老三,唐瑜的父亲,唐见策。 唐敛正要说些什么,此时一个家丁进来,双膝跪地,战战兢兢地禀道:“启禀家主,外面有人闯了进来,我们……没拦住!” “多少人?”唐敛心中一沉。 “一个……不,是两个……” “混账,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唐见彪早已怒不可遏,今天不仅有人杀了唐家人,还有人闯入唐家,这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是……是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好像中了我们唐门毒。” 唐瑞闻言心中大骇,随后又欢喜起来,言道:“家主,正是来人杀了两位哥哥。” 唐见彪闻言腾地站了起来:“我去去便回,且等我把他人头提过来。”说罢便走。唐见策自然也跟了过去。 唐敛明白这两人丧子之痛,他也气愤那人闯门之辱,可他心中的不安却依然存在。于是他看向一边,道:“见林,你也跟过去看看吧,别出了乱子。”说罢,闭目养起神来。 这唐见林,是唐敛的小儿子。此时唐见林也退了出去,只剩下唐瑞跪在那里——他不敢去。 楚江开轻易便找到了唐家,飞起一脚踹开大门,便被十来个家丁围了起来。他此刻怒火中烧,也不说话,用脚夺了一个家丁的刀,那刀在他脚踝上转了一圈,便死了四个人。 于是没有人再围着他。他站在院子中,等待着主事的人来。 唐见彪、唐见策出来后,一眼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家丁。唐见彪大吼一声,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杀我唐家人,还敢闯我唐……” 唐见彪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的喉咙上插了一把刀——刚才楚江开用脚夺来的那把刀。可是那把刀刚才还在他的脚边,现在却插在了唐见彪的脖子上。 没有人看到过程,只看到了唐见彪的长躯轰然倒地。唐见策脸色白得瘆人,已然吓得两股战战。他现在不伤心二哥的死,而是庆幸刚才说话的不是他自己。 唐见林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更是震惊不已。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小声对唐见策言道:“三哥,你去请父亲,这里交给我。” 唐见策赶忙跑去,唐见林朝着楚江开一拱手,朗声道:“在下唐见林,敢问阁下大名,又为何闯我唐家”他丝毫不提杀人这事。 楚江开冷冷地道:“楚江开。我来此处拿解药。” 唐见林听了“楚江开”这三个字,心中懊恼不已。楚江开名声在外,那是一等一的高手,背后更有草军撑腰,唐瑞那个不争气的侄子竟然惹了这等人物! 唐见林嘴上却说道:“不知道这位姑娘中了什么毒,又是何人所为,却来我唐家拿解药。” 楚江开道:“我不知是何毒,却认得唐门的暗器和手法。” 唐见林依旧恭敬地道:“即便是唐门所为,也未必是我这第十一房的人,楚少侠难道没查清楚就来我这里杀人不成?”说到最后,他气势也起来了,颇有些让人理亏,无以对答的锋芒。 楚江开的确无以回答,他也没想回答,而是冷漠言道:“是不是你们十一房之人无所谓,这里没人拿出来解药,我便杀到有唐门中人拿出来为止。” 唐见林听了楚江开这一番话,才真正地害怕起来,这楚江开原来是个疯子! “楚少侠好大的口气,凭你一人就想灭我唐门不成!”唐敛来了,他心中的不安仍在,可他听到楚江开的狠话,气极反笑。 他来的当然不止一个人,门里精锐俱至,隐藏在各个角落,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唐家门外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由远及近,瞬间而至。其中有十几骑已经跃入了唐家院子里。 “那加上本将这支重骑营够不够!”当先一骑,全副披挂,声音洪亮,手里拿着太白剑,正是草军重骑营的统领徐展。 原来楚江开一开始便想用直接简单的震慑手段拿到解药,可他又担心只凭自己一人,可能无法让唐家轻易就范,所以就让那小头目拿着太白剑去找重骑营帮忙。对其统领徐展就说是王大将军密令,让他火速带领重骑营赶往“思蜀坊”唐门与自己会合,并且不用向尚票帅请示。 徐展听了那小头目所言,又见了太白剑。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楚江开在这里,就相当于王仙芝在这里。他不需要知晓原因,只需要奉命行事,他更不在乎什么唐门隋门。 徐展向楚江开拱手一礼,并将太白剑递了过去,对他言道:“这里已经被我三百重骑重重围住,请楚兄弟定夺!” 唐敛看到眼前的重骑兵,心中苦涩不已。这些重骑兵连人带马都穿有厚厚的甲衣,别说暗器,便是寻常刀枪也根本不能伤其分毫。而且这些骑兵都手执丈余长的铁枪,杀伤力极其恐怖。 重骑兵是隋末才出现的兵种,当年便无敌于天下。数万草军也只有这一支三百人的重骑营,而且从不轻易动用。可现在,这支重骑营就围在鄄城唐家。 唐敛心中不甘,对着楚江开沉声道:“三百重骑能灭我第十一房,可能灭我蜀中唐门么?唐门对待敌人,可是不死不休。”这话有点威胁的意思,唐敛此时必须抬出来蜀中唐门,希望能威慑到楚江开。 楚江开却依旧那副表情:“如果这里拿不到解药,我会带着三万铁骑去蜀中拿解药。” 唐敛、唐见林再次震怖,他们看着楚江开那波澜不惊的面孔,也分不清这话的真假。草军号称十万,如果真的分出三万去灭蜀中唐门……唐敛不敢再想下去,他,赌不起! 唐敛心中苦涩掺杂着愤怒,他们唐家一直以来备受江湖尊重,如今却莫名其妙被人闯入,威胁,甚至杀人。他死了一个儿子,两个孙子,却无能为力。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疯子,一个武艺高强,实力雄厚的疯子。 “来人,把唐瑞带过来。”唐敛终究还是妥协了。即便他们能逃走,那些妇孺老幼怎么办? 唐瑞看到二叔的尸体,已吓得魂不附体。他没想到这人是楚江开,更没想到他敢在唐家大开杀戒。他从来都没有此刻这般后悔过。 唐门中人皆擅制毒用毒,所以每个人所用之毒都不尽相同。谁的毒,谁解起来就方便。唐瑞拿出来了解药,楚江开不担心他敢作假。岳悬秋吃了解药之后,果然毒性渐去,面色红润了一些。楚江开认出了这个少年,正是那天与茅山派在一起的那个青衣人。于是,他开口对唐瑞言道:“你用哪只手发的暗器。” 唐瑞闻言连退数步,跌倒在了地上,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楚江开只问了一次,又看向了唐敛。唐敛叹了口气,示意唐见林。唐见林冷声喝到:“唐瑞,难道还要我替你动手么?!” 唐瑞闻言,心中凄凉无比。他父亲外出多年未归,他作为嫡长孙,平时三位叔父就已不待见他。他在家里憋屈,就开始在外面胡作非为,发泄愤懑。现在家里人不敢护佑他,还让他自断一臂! 想到这里,唐瑞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捡起地上的刀,咬着牙,把右臂整个的切了下来。肩身两离,痛得他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唐敛命人把唐瑞抬了下去。重骑营已经退去了,楚江开也抱着岳悬秋离开了。唐敛却一腔的落寞,瞬间老了许多。 从此,唐门第十一房便多了一条家规:绝对不许招惹楚江开和草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五章 拜访孔门 楚江开一人闯了唐门第十一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濮州,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关于楚江开的传说。而且这传言越传越邪乎,什么“楚江开一人一剑灭了唐门第十一房”,什么“唐家所有人下跪求饶,才得以幸免”,总之就是越传越夸张。 而楚江开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此时正跪在帅府行辕,而且被绳索捆了起来。 “我擅自调动重骑营,谎传军令,但凭尚帅处置。”楚江开俯首认罪。他不慌不惧,一脸坦然。 虽然草军不是朝廷官军,可但凡是行军打仗,便都有军法。而谎传军令、擅自调兵在哪里都是可以斩首的大罪。楚江开的身份虽然特殊,但犯了这种事,也难逃一死。 楚江开在决定擅自调兵之前就很清楚这一点,只因当时情况危急,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至于值不值得,他已无心计较,似乎也不重要了。所以,唐门事了之后,他便把原委告诉了徐展,并让徐展捆了自己来见尚君长。徐展听罢,大呼其糊涂。可重骑营出动一事干系重大,他也不敢隐瞒,只得押了楚江开。 此时的尚君长,才是最为苦恼之人。楚江开是他请来濮州相助的,而他的身份地位又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只有王仙芝可以命令他,处置他。可他偏偏在这鄄城里犯了军法。 尚君长不是徇私枉法之辈,他胸中有韬略,有江山,他不会因为楚江开身份特殊就置军法于不顾。若是不斩楚江开,他何以服众?何以带兵?可若是斩了楚江开,这人是王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不说王仙芝会不会责怪于他,单是少了此人,便对草军影响极大。 尚君长是真的有苦说不出,左右为难,不自觉地长叹了一声。而一旁的刘宏汉,他见尚君长如此模样,知晓他的为难处,趁机说道:“尚帅,楚兄弟虽然犯了军法,可也是救人心切,而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徐展也连忙跪在一旁,劝道:“是啊,尚帅!还请尚帅网开一面,给楚兄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尚君长沉默不语,所谓“戴罪立功”,不过是袒护的幌子、徇私的借口罢了,他又何尝不想? 就在此时,门外亲卫进来报告道:“尚帅,问君平等人求见。” 尚君长心底清楚,沉声回道:“请他们进来。” 原来岳悬秋毒性尽去之后,还沉浸在楚江开于唐门的风姿之中,却突然得知他即将被斩。岳悬秋顿时心急如焚,就要来求尚君长。而凌霜仗却怕他们二人言微力轻,不足以说动尚君长,于是他便求助于问君平等人。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合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来的路上,魏尺木叹道:“楚江开若知‘五禽谷’传人、‘药王’之后俱在帅府,当不至于出此下策。” 王荆与孙佩兰听了此话,竟皆摇头。孙佩兰嘟起嘴道:“唐门之毒最是奇特,我可解不了。” 王荆也道:“若是家师出手,自然无虞。只可惜我学艺不精,未必能解了唐门之毒。” 张风尘却在心里咀嚼,“尚君长如此冷面无情么可他坐镇一州,应是两难了……” 待众人赶到,岳悬秋看到被缚的楚江开,心中吃痛,赶了几步跪在他身边,双眼含泪欲滴,求道:“尚票帅,楚大侠是为了救我才犯了军法,还请尚票帅不要怪他,要罚就罚我吧!” 魏尺木一干人等也一起抱拳道:“还请尚票帅从轻发落!” 尚君长见此情形,知道楚江开这回是死不成了。这股江湖势力非同小可,他们出面求情,他也不能不酌情处理。 问君平见尚君长心中松动,趁机言道:“尚票帅,岂不闻古有‘割发代首’之故事?” 尚君长自然知道这则典故,可是他不能自己提出来。而刘宏汉、徐展都是粗人,也想不到这里。如今问君平一语道破,台阶已成。尚君长便坐了下去,朗声道:“兄弟有义,军法无情,楚江开本该斩首以正我草军军纪,然而如今天下已处罹难之时,军中正是用人之际,暂留尔有用之躯,且效古贤‘割发代首’之旧事。” 楚江开发髻削落,受了髡刑,免去一死,与诸人一起拜谢而退。 楚江开事了,问君平想起拜访孔门之事,也想借此接触、了解一下各个门派,便邀楚江开、凌霜仗、岳悬秋三人同行。 楚江开虽然感激众人援口救命之恩,却不喜这等应酬,出言婉拒。岳悬秋本来想去,见楚江开不愿,她便也推辞不去了。问君平自不勉强,一笑了然。 于是,问君平、魏尺木、黄贞、张风尘、孙佩兰、秦姑娘、种林、林重、王荆九个再加上凌霜仗,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孔门所在的客栈。 拜帖早已送到,孔门掌门孔至今天心情大好。他已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如此众多而且有名声的客人前来拜访了,而且不是在山门。 门中几个弟子各自心底激荡,也都忙活了起来。他们知道这一行人中,许多都是在江湖上有着赫赫声名,他们都想着好一睹风采。尤其是罗伤,更是期待已久。 路上,黄贞四女走在一起,体己话儿说个不停,完全无视掉了其余六个男人。种林见与秦姑娘说不上话,索性问起了‘割发代首’的故事。 问君平耐着性子给他讲道:“曹孟德有次行军,途经麦田。他便下令,‘践踏者死’。却不想他自己的坐骑受惊,踩坏了许多麦田。他便让主簿定罪,那主簿却道,‘古者《春秋》之义,罚不加于尊。’于是,曹操便引剑割了头发,权代斩首之罪。” 听完后,种林却尖笑道:“这曹孟德真是奸诈,如此便免去了一死!这么看来你问君平也一样,一肚子坏水!”众人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而另一边谈笑正欢的秦姑娘却偏偏听到了这一句,她没好气地娇嗔道:“种林,你又乱讲!问大哥堂堂君子,如何奸诈了?” 秦姑娘倒是一直向着问君平,打压种林的。而种林却又是最怕她了,对她的话总是没有抗拒之力。这次也一样,他却依然小声嘀咕道:“他一个小偷,还真把他当君子了?” 秦姑娘又竖起柳眉:“你又嘀咕什么呢!” 种林看了她这既怒且美的样子,终于噤若寒蝉。众人见状又是乐了起来,尤其是凌霜仗,虽然他与这几人相识不久,却觉得很是开心,很是自在。 打趣完了种林,秦姑娘又说起了楚江开独闯唐门的事。岳悬秋能使得楚江开这般人物为她身闯唐门,又为她违反军纪,四女都心生艳羡。 秦姑娘想起当初问君平为她闯离魂宫,还受了伤,心中一甜,不觉情动,明眸看向了问君平。此时她已自动忽略了魏尺木、种林几人也闯了离魂宫。当然,并不是真的忽略。 黄贞却忽然开口道:“不知道换作是你,敢不敢闯唐门啊?”她问的自然是魏尺木,却没说是为谁。 魏尺木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思索着自己敢或不敢,即便敢又能不能像楚江开那样畅快淋漓。他可调不动重骑营!魏尺木心中正自苦闷,一旁的孙佩兰却接话道:“他呀,到时候肯定只顾着逃命了!” 张风尘也点头称是。 魏尺木心中不忿,却又无言以对。他认识这三人期间,还真的都是在逃命……魏尺木在心里长叹,“这讨厌的人老,真是毁我清名!” 不过魏尺木此时却想着,若是李婉儿在这里,断不会使他这般困窘。她想必会和岳悬秋、秦姑娘一样,毕竟他当时可是为她杀了摩尼教少主。得,魏尺木也自动忽略了袁子峰他们几人的协力作战。 想起来李婉儿,魏尺木心中忽然一片落寞,继而想起袁子峰、云霰霰他们,又是一阵想念。 黄贞见魏尺木低着头也不说话,不知他心中所想,还以为刚才的话伤了他自尊,连忙扯了扯他袖口,言道:“刚才不过玩笑话,你还恼了不成?” 魏尺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笑道:“没有,只是恰好想起了别的事。” 黄贞“噢”了一声,没再多问。她心中却敏如发丝,思忖着刚才魏尺木想什么事那么入迷。出于直觉,让她心中静不下来。 一行人一路上谈谈笑笑,很快就到了孔门所居之处。孔至亲自带众弟子在门口迎客,临时收拾出来的客厅,摆设简约却很到位。 问君平一行人虽然不喜欢招摇,可这些人聚在一起难免要惹人注目。很快,其他各派的探子都已知晓问君平、魏尺木等人拜访孔门之事。各派有的狐疑,有的震惊,都在猜测这孔门用了什么伎俩。 他们各派在这鄄城里只是彼此之间互通有无,尚没有与其他势力接触。而问君平这波人便是第一拨,尤其这背后可能有尚君长的意思。各派各有所思,尤其是杜门中的弟子,有的愤恨,有的鄙夷,萧下却装作不知。 分宾主坐下,客套了一番后,问君平直接问道:“还请孔掌门恕在下冒昧,不知贵派到这鄄城所谓何事?或许在下可帮上一二。” 孔至沉吟良久,终于言道:“不瞒诸位,弊门来此所为何事我也不知。” 众人一头雾水,包括孔门弟子在内。 孔至又接着言道:“我也是接了‘神授牌’,奉命而来。” 众人包括尚君长都是第一次听到“神授牌”这个名字,不知何意。 孔至解释道:“这‘神授牌’倒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只是数百年来也没有动用过几次,知之者甚少罢了。当年董仲舒一统儒教,开辟八百年武林,便用九天玄铁、昆冈精玉锻造了一枚‘神授牌’,这‘神授牌’便是儒教掌教的信物。我见茅山、少林等道佛两教也有门派来到了此地,想必他们也接到了‘通天令’和‘轮回珠’。” 令众人震怖的不是“神授牌”,而是“掌教”二字!一派之掌,已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何况一教之掌?单这儒教之下,门派何止数百?诸人除了魏尺木外都是吃惊不已,他们以为掌教只是传闻,没想到这等人物竟真真地存在着! 孔至见只有魏尺木面色不变,难免高看他一眼,心想,“不愧是斩杀摩尼少主的人,气魄到底非同寻常。” 这次孔至可看走眼了,魏尺木不吃惊不是因为气魄大,而是他在离魂宫时就从大成子口中知晓了掌教的存在。 “父亲,那咱们儒教的掌教是谁?又是哪个门派的人?”孔途好奇心起来,又见诸多豪侠俱在此间,他有心大献殷勤,便代众人追问了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六章 神秘杀手 孔至轻摇了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掌教应该是出自儒教诸派之一,由上一任掌教指认,余者不知,只认‘神授牌’。” 凌霜仗听了这话,心中却是大起波澜。他以前根本不知道掌教一事,如今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掌教必是自己的父亲无疑。试想,儒教各派之中,论资历、威望、武功,有谁可以媲美双骄之一的天人凌霄?凌霜仗难免遐想甚远,他想到可能以后他接任的不止是天人派,还有整个儒教,那将是何等的风光! 此时兴奋的不止凌霜仗一个,还有罗伤。自从《如长夜》的事情被师父知道后,非但没有惩罚他,还对他器重了起来,就连师姐卓桃也开始对她亲热了几分。这几天罗伤心情舒畅,他此番又见着了这许多的英雄豪杰,可以与他们攀谈一二,以往十几年的苦闷郁结都被一扫而空。他想着以后练好《如长夜》,也闯出一个响亮名头来。他甚至连名号都想好了,就叫“夜无涯”吧。 这些人中,罗伤最为敬佩的人却是魏尺木。先是魏尺木有着灭杀摩尼少主的威名,又救了他一命,而且也没什么大侠的架子,所以罗伤总想与他多谈几句。 罗伤又见魏尺木身边四个姑娘俱是天姿国色,远非自己几位师姐可比,心中难免起了一丝羡慕或是嫉妒。好在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自己喜欢卓桃师姐,现在师姐又对自己有了几分好感,罗伤便一心只想着能与师姐双宿双飞就好,不敢再奢望其他。 问君平等人与孔门众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诸人便告辞而去。 问君平从孔门得到了不少有用的讯息,此行一切顺利,诸派平静。可这平静就像大浪汹涌前的平,暴风骤雨前的静。 就在问君平十人离开客栈的不久,一向无事的鄄城,一向无事的客栈终究是出事了。一名杜门弟子被人杀害,尸体就倒在客栈走廊上。死者趴倒在那里,背后中刀,一刀毙命。 从伤口来看,这是普普通通、平白无奇的一刀,看不出任何门派的痕迹。这被杀之人是杜门的一名精干弟子,只是一张黑脸之上坑坑洼洼,所以门里师兄弟们都叫他陈麻子。这陈麻子身高马大,性情却很温和,几乎不与人争执,所以也不曾有过什么仇人。 杜门长老李云天最为震怒,他震怒之余,还有几分担忧。他本来就不愿来这鄄城走一遭,陈麻子的死似乎就是针对他杜门所为。前几日才与孔门动了干戈,已死了一个弟子,还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又死了一个,仿佛这是一场为他杜门安排的好戏,而表演的是死亡。 这客栈里住着各门各派的高手,而凶手偏偏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了人。李云天不得不怀疑是客栈里面之人所为。如此一捋,便只有孔门的嫌疑最大。孔门刚刚会见了问君平等人,而且这些人来自于尚君长的帅府行辕。李云天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难道……难道他尚君长对我杜门起了杀心?若果真是这样,还须让掌门师兄立即离开鄄城!” 可这一切都是猜测,李云天不敢莽撞行事,掌门萧下更是淡定自若,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而杜门的弟子却很不甘心,一致认为是孔门所为。有不少弟子,前去讨还公道,差点又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少林方丈素与大师居中调解方才作罢。 第二天,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同样的客栈走廊,同样的背后一刀。不同样的是,这次死的却是少林派的一个弟子。说来可笑,就好像是在惩罚少林派多管闲事。 果然,少林也坐不住了。他们从局外人变成了局内人,于是把目标同样锁定了孔门与尚君长。 这暗杀已不是个例,诸家大小门派都开始戒备起来,尤其是暗中对孔门的监视。孔至很是气愤,莫名其妙地出了事,又莫名其妙地怀疑到了他头上。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怀疑问君平他们丝毫。 第三天,虽然各派严加防守,可还是死了人,这次是崆峒派。连续三天,儒释道三教各死一人。这样的死亡引起了各派的恐慌,是什么样的高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于无声无息? 于是,杀手的传说又被人们从记忆深处想了起来。杀手,没人知道这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只知道没有杀手杀不掉的人。或许杀手的武功不是天下最强,但杀人的手段却是这世间最为高明之人。有可能这杀手很普通,是杀猪屠狗之辈;也有可能杀手就在你身边,与你朝夕相处。在你的意料之中杀掉你,才是杀手最恐怖的地方——你知道杀手要杀你,却只能被他杀! 各派甚至不敢再出房门,好像这条走廊成了通往鬼门关的栈道。各大掌门虽然不惧,却难保门下弟子的周全。很多小门派都已经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鄄城了。 第四天,天人派终于到了。可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天人派弟子的死亡。 可不同的是,天人派掌门凌霄抓住了凶手。凶手是客栈的老板,已经中剑而死。这个相貌普通、身材普通的客栈老板就是连杀四个武林中人的凶手么?这里许多人并不确认。可凌霄说他是,他就是。或者说他是不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杀戮会不会停止。 凌霜仗与岳悬秋知晓天人派也到了鄄城的消息后,十分高兴。 岳悬秋半转过身,细语软声地问道:“江开,我师父也到了鄄城了,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他吧?”她这几天与楚江开朝夕相处,十分亲近,而楚江开也没有拒绝这亲近,以至于连称呼都变得这般亲昵了。 楚江开却没有答应,他还是不喜欢这些事。 岳悬秋见他这副冷淡模样,撅起嘴儿娇嗔道:“楚大侠好大的架子嘛,堂堂天人派掌门也不值得你一见?” 说罢,她不再理会楚江开,与师兄凌霜仗一道拜见师父去了。 凌霄从凌霜仗口中知晓了楚江开与岳悬秋之事。看着面色羞红的女弟子,凌霄轻捻着胡须一角,看不出喜怒。 “秋儿,你觉得茅山派的赵武极如何?”凌霄忽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岳悬秋不假思索地回道:“赵师兄虽然脾性高傲,武功人品倒也不错。怎么了师父” 凌霄淡然道:“我天人一派与茅山一派数百年来,多有宿怨。如今为师与胡掌门有心修好两派关系,所以想把你许配给赵武极,你可愿意?” “啊!” “啊!” 岳悬秋与凌霜仗同时惊讶出声,不明白凌霄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岳悬秋遇到楚江开之后,更是一心都在他身上,她如何能同意? 凌霜仗也知晓一些师妹的心思,他更是与赵武极是死对头,他气愤道:“父亲,赵武极他穷奢极恶,不是什么好人,怎么可以把师妹许给他?!” 岳悬秋贝齿咬着下唇,狠了狠心,跪下道:“不瞒师父,秋儿已有了意中之人,还请师父成全。” 凌霄还是老样子,问道:“那人是谁?” 岳悬秋的嘴唇已沁出了血迹:“回师父,是……楚江开!” 凌霄并没有惊讶,只轻声言道:“楚江开是造反之人,朝廷正在通缉他。还有,你忘了此行的目的了么?” 岳悬秋沉默不语。 凌霜仗却开口道:“父亲,如今朝廷昏弊,奸臣当道,我们天人派又何必仰其鼻息?” 凌霄不理会凌霜仗的话,继续言道:“秋儿,为师待你一如己出,自然不会为难于你。不过,楚江开须答应我一件事,为师才好成全你。” 岳悬秋听罢身子发抖,她当然记得此行的目的,她哭道:“师父,江开他并没有什么《青莲诀》,至于太白剑,他看得比命还重,还请师父不要再为难他!” 凌霄闻言,心中暗忖,“《青莲诀》我自然希望得到,不过楚江开也的确有很大可能并没有那《青莲诀》。至于太白剑,倒是无妨的事。” 思忖过后,凌霄终于笑道:“秋儿你先起来,为师并不觊觎他的《青莲诀》和太白剑,只想请他做我天人派的客卿。也无需做多久,仅此而已。” 岳悬秋不明白师父为何对楚江开的态度发生如此天翻地覆般的逆转,可这样的结果却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凌霜仗也很开心,虽然一开始他也是奉命来对付楚江开的,可是与其相处一段时间后,反而被其深深折服。 第五天,杀戮没有再继续。凌霄的威望更上一层楼。 各派组成的议事厅里,天人派掌门凌霄、少林方丈素与、茅山派掌门胡究一,三人高居上头。这三人分别是三教武林的领袖般人物,威望最高,自然与别的掌门不同。底下峨嵋派、崆峒派、点苍派、杜门、孔门等数十个较大武林门派的掌门分坐左右。 凌霄先开口道:“诸位掌门,今日你我在此,只为一事。日前,我等发现绿林在王仙芝叛乱之后异动频频,大有借机吞并江湖之势。所以上面让我等在此相聚,商议对应之策,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这凌霄之上,自然是各教的掌教,各派掌门都是心知肚明。底下顿时议论纷纷,看来这所谓的“绿林异动”之事,也就只有这三位德高望重的掌门知道内情了。 萧下自然会补凌霄的台,开口问道:“莫非这次客栈行凶之事便是绿林所为?” 这一问,更是群情激奋。 胡究一回道:“据我和凌掌门查探,这次暗杀实系盐帮所为。” “盐帮?” …… 盐帮是绿林之首,与武林三分天下不同,盐帮在绿林却是是一家独大。如果绿林有什么大的动作,那么肯定是盐帮所为或其授首。 崆峒派掌门归流风怒道:“盐帮好胆!居然敢明目张胆杀我武林人士,真当没人敢动他么?” 崆峒派也死了一个弟子,归流风自然愤怒。 一众掌门也都开始议论当今江湖形势,以及应对之策。毕竟绿林已经沉寂了数百年,积蓄已久。若是真的在这风云际会之时逐鹿江湖,还真是麻烦。 过了一段时间,底下各位掌门有的主张联合戒备,有的主张着重打击,莫衷一是。 凌霄挥手压下糟杂之音,言道:“诸位掌门,素与大师、胡掌门和我有个提议,诸位不妨一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七章 武林同盟 底下众掌门安静了起来,都在等着细听,看这三大派掌门商议出来的是何等高见。 凌霄继续言道:“武林一脉,已有八百来年,至今犹是三分。虽然各派同气连枝,可也难免令禁不一。如此,便会为绿林所乘,早晚各个击破。所以我与素与方丈、胡掌门商议建立起一个武林同盟,再决出一个盟主,调度各派,统一行事,以便将来对抗绿林。” 建立武林同盟的提议一出,底下数十个掌门更是炸开了锅。自有武林以来,儒释道三教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如今要把三教合一,这是何等的手笔! 但是,大多数门派并不愿意建立什么狗屁武林同盟,尤其那些小门派。他们山门虽小,弟子虽少,却落个悠闲自在。若是入了盟,岂不是以后每天都要看别人的脸色? 虽如此想,可是却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既然三大掌门都已同意,他们又能决定什么?谁又愿意挺身触了三大门派的霉头 可总会有人不大甘心。 “那敢问凌掌门,这武林同盟由谁来做这盟主?又是怎么个选法?”说话的是千鹤派掌门鹤冲,可他的样子却与仙鹤相差甚远。鹤冲既矮且胖,倒是像一个河蚌。他此时站起来直问凌霄关键所在,倒是说出了底下众人所思。 凌霄淡然回道:“武林者,以武为尊。武不能冠绝于天下者不足以服众,所以我等决定召开武林诸派比武大会,以武决主。各派之中,除掌门外都可派遣一至四人参与,包括弟子、长老、客卿,夺魁者则该派掌门便为这第一届的武林盟主!并且,以后武林大会每四年便召开一次,更换盟主。以免盟主携私夹怨,致有不公。” 底下众人听罢,心下暗暗计较。这比武倒是好过推举,要不然这盟主必然是三大派之一,其他门派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更何况,各派掌门都不能参加,那么就最大化地缩小了各派之间的武功差距,也给了其他门派一些机会。 各派掌门思虑再三,都知道如今三大门派出面,这武林同盟一事必然要成,也就不愿拂了上面的意思。武林大会之事让整个鄄城都热闹了起来,江湖中人都觉得新鲜,不知道这武林要搞什么名堂。 而楚江开的房中,岳悬秋正紧蹙着秀眉,一脸愁苦,她向着楚江开言道:“师父要将我许配给茅山派赵武极。” 楚江开虽然极力掩饰,未曾开口,心中还是莫名地一紧。 “我不愿意,可是师命难违。”说着,岳悬秋索性趴在桌子上叹气。 楚江开揉了揉剑眉,问道:“那该如何?” 岳悬秋听了这话,抬起头来,佯怒嗔道:“你倒问我,你说该如何?” 楚江开忽然笑道:“其实也简单,我去把那什么赵武极给杀了,你还能嫁么?” 岳悬秋不知他这话真假,讶道:“啊,那倒不用这样,你只需做一件事就可以帮我。” “噢,何事?”楚江开知道关键来了。 “做一段时间我们天人派的客卿。你愿意么?我不想你为难。” 楚江开听罢,心中狐疑不定,“难道当初她跟我来鄄城,只是为了让我做天人派的客卿?” 楚江开当然不愿意,但是他也有他的打算。尚君长请他来,就是为了解决鄄城中江湖势力,尤其武林一脉的问题。目前,他虽知道这武林各派聚于鄄城,要建立武林同盟,一统各派,似有大事将生,却不知他们到底意欲何为。若是这武林同盟的目的是要对付绿林,就已经对草军很是不利。他需要知道的更多。 楚江开思忖再三,终于言道:“可以。” 岳悬秋似乎没听清楚,跳起来摇着楚江开的大手,喜道:“真的么?太好了!” 岳悬秋是真得开心,她没想到楚江开答应地这么痛快,她还备有几套撒娇蛮缠的手段呢。岳悬秋知道楚江开是个孤傲之人,即便在草军之中,也喜欢独来独往,做客卿这种事还真的让他有些为难。不过她见楚江开为了她肯这样做,她哪还有不开心的道理? 本来武林大会并不关魏尺木、问君平他们几人什么事,他们都不是武林中人,到时候在一旁观礼就是了。可知道楚江开答应以天人派客卿参加武林大会一事后,魏尺木心动了。 魏尺木还没有向楚江开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楚江开知不知道李太白与杂家的渊源。本来他知道自己比不了楚江开,可自从在离魂宫功力大涨之后,又一招击退离魂宫主和人老,让他开始有些自大起来,以至于面对楚江开这般人物,他在心底总是跃跃欲试。魏尺木一直想和楚江开一较高低,可平常情况下楚江开断不会与人切磋武艺,这次武林大会,对于魏尺木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魏尺木便告诉问君平,说他也想参加武林大会,见见世面。问君平不知他的真实想法,便让他学楚江开,去孔门那里做个客卿,代表孔门参战即可。 然而,孔门并不打算参与盟主之争,虽然魏尺木极力保证自己有实力夺魁,孔至却清楚自己做不了那盟主之位。不过孔至还是给他指了条明路——茅山派。 说到底这次盟主之争,无非是道教茅山派与儒教天人派之争。少林派应该无意于此,其他门派实力又略显不济。于是,魏尺木登门拜访了茅山派。 魏尺木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胡究一没有摆大门派的架子,在客栈客房之中亲自接见了他。 魏尺木打量着这位道教第一大派的掌门,一身半旧的道袍,头戴道冠,没有持着拂尘,也没有背着长剑。胡究一面部清矍,淡然,须发半白,精神却很是饱满。 “不知魏小友来弊派所为何事?”胡究一声音清朗、悠扬,颇有些仙家气息。 “胡掌门,我来贵派叨扰为了两件事。其一,楚江开将作为天人派客卿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说到这里,他便止住了话头,看向胡究一。 胡究一听了这话,心中的确颇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这次武林大会其实就是他和凌霄主导的,两派明争暗斗了数百年,都想压过对方一头。而这次的武林大会便是最好的机会,哪派夺了盟主之位,哪派便胜出了一分。 胡究一这次带了师弟何癫来,本已有七八成把握。何癫天分无匹,少年成名,远非一般高手可比,当初还是茅山派掌门的最佳人选。只可惜后来他沉溺酒中多年,废弛武技,武功这才落后了自己,不过相差也不甚多。 胡究一本以为这次天人派之中除了凌霄,无人可以赢了何癫,没想到凌霄早布下了楚江开这颗大棋,他如何不吃惊? “那其二呢?”胡究一对于第一件事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魏尺木见胡究一依旧淡定如常,也搞不清他的想法。心道,“莫非茅山派除他之外,还有比楚江开更厉害的人物不成? “其二便是我想以茅山派客卿的身份参与这次武林大会。”魏尺木索性直截了当。 第二件事同样让胡究一吃了一惊,他也拿不住这魏尺木的目的。 “弊派只有四个名额……”胡究一话只说了一半。那意思却很明显,我只有四个名额,你魏尺木要参与势必要挤掉一个,那我凭什么信你而不信自己人?胡究一这是要看魏尺木的实力。 “不如胡掌门让其中一个人与在下比试一番。” 胡究一让道童把四人中实力相对最弱的一名弟子叫来。这人稍后便到,约莫三十来岁,穿一身青色道袍,背一口松纹长剑,面方眉长,额上涂有太极,颌下生有短须,也有些出尘气息。他本来为了备战这次武林大会,正在勤加苦练,却突然被掌门传话,要与一个外人比武来争名额。他的怒火可想而知,只是修了几十年道家心法,火气被他暗暗压了下去。 “魏少侠,久仰久仰,贫道周运,请赐教。”周运自负托大,不屑于先出手。 魏尺木抱拳回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向周运轻轻拍了一掌——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似慢实快的一记《无为掌》。 周运见魏尺木出掌,鼻中轻“哼”了一声,拔剑斩去。在他眼中,魏尺木才刚刚出掌,离他足有一丈之远。可他剑还没拔出来,就已感受到了绵勃的掌力。周运心中大骇,连忙运功护住要脉,而魏尺木那一掌已结实地击在了他的胸膛上。周运后飞倒在了地上,魏尺木没有用全力,他受伤不重,可却被一掌击败! 周运心中又是气愤又是不甘,还有几分惭愧。他恨恨地瞪了魏尺木几眼,便向掌门告辞而去。 胡究一此时并没有惊讶于弟子周运的速败,而是对魏尺木的掌法起了兴趣。他虽不认得这掌法,却看得出来这掌法充满了道门气息,他于心底思忖,“难道这魏尺木也是我道教一脉的弟子?”道教宗脉不计其数,胡究一当然不会想到道家。 于是,魏尺木成为了茅山派的客卿。 “难不成你也想做武林盟主么?”黄贞知道魏尺木不是喜欢在人前出头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很多事都由问君平出面。 “他呀,八成是想混个盟主跟班儿,到时候好不威风!”孙佩兰有机会岂会不埋汰他? “不如我们来赌一赌他能闯过第几轮吧?”秦姑娘也跟着打趣道。 “运气好的话,倒也能过个两三轮吧。”张风尘笑道。 种林在一旁急了,这几个姑娘嘴尖牙利,把好好一个魏尺木贬得一无是处。他此时灵窍清明,竟懂得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于是帮腔道:“魏兄弟身怀绝技,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中人,都是些绣花枕头,万万不是他对手!” 林重也开口道:“我可是见识过魏兄弟的手段,着实厉害!” 这两人马上面临了三女的集火,五人斗得不亦乐乎。魏尺木很是无奈,令他更无奈的是问君平和王荆那两副幸灾乐祸、强憋着笑意的讨打面孔。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八章 大会比武 这武林诸派要建立同盟一事,算得上是武林八百年里第一盛举了,比一百年前那次临时拼凑起来的武林联军要壮观得多。武林将要千家合一家,万众归一人。虽然各派不是完全地合并,但是这令出一人,行奉一口的气势,可谓前所未有。 武林比武大会筹备得很快,杜门弟子众多,财力雄厚,几乎它一派便足以胜任置办一事。至于争夺盟主之位,虽然很多门派都认为这盟主必然出自三大派之中,他们没什么机会抑或机会不多,但他们依然选择了参与。 有的门派想试一试运气,哪怕没有夺得盟主之位,也可以把自身的实力展露一二,以致将来能在盟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的门派想为自己这一教的领袖大派分担些压力,也好提前建功,先占了“凌烟阁”的席位。有的门派则是野心勃勃,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一番相对公平的机会,当然要搏上一把。自然也有一些实力特别薄弱的小门派,山头上拢共才十来个人,也就不跟着掺和了,只在一旁摇旗助威,瞻仰别人风采。 而武林十二大门派之中,只有孔门没有派人参加,就连少林派都派了一二微末弟子去撑了场面。孔至总是与众不同,不热衷于此。不过,他今天还是带着弟子们前来观看这一武林盛事,也好让他们见些世面,学些东西。 除了几千武林人士,还有规模庞大的绿林势力前来观礼。当然,他们只是看看名堂,并不敢在此胡闹。除此之外,还有就是鄄城的主人——草军。草军来的人不多,尚君长与刘汉宏都没有露面,只有明暗十来个探子,以观动静虚实。 乌泱泱近万人的江湖势力聚集在这里,只为这次武林大会的召开。各门派参与的比武人选总共六十四人,单比武擂台就建了八个。比武分作八组,同时进行。两两交手,胜者晋级。而且儒释道三教之人尽量提前避开,抽签进行。 擂台不数日便已搭建完毕,在擂台之外,坐北朝南是一处虎皮座椅,一旁立着一杆大纛,上写着“武林盟主”四个斗大黑字。 擂台按照先天八卦而设,分据八方。每个擂台都是巨木厚砖垒成,坚逾铁石。这擂台足有方圆三丈大小,两两相距三丈之远。每个擂台还各有一位大派掌门负责,以防误伤、暗算诸事。 魏尺木分在了震台,是第四号擂台,擂台之上写有白色“震”字。问君平、黄贞等人便都在这里观战。而楚江开分在了乾台,是第一号擂台,岳悬秋包括单家兄弟都在这里。至于凌霜仗,他自然要参加比武了。 就这样六十四人分作八个擂台,每个擂台经过三轮决出最强一人,再与其他擂台的胜者比试。 魏尺木这个擂台上值得注意的便是一个峨嵋派的女尼,还有一个点苍派的高手。魏尺木虽然武功高强,却对各门派的武功不甚了解,他便打算借此机会了解一二。 峨嵋佛教一派,向来只收女弟子。与少林不同,其武功以轻灵闻名,其中《拈花剑法》便是其绝学。 魏尺木第一轮对上的便是这峨眉佛教的一个年轻女尼。这女尼不过十七八岁,身着普通僧衣,却背了一口长剑。眉目清秀,脸上有一分稚气未脱,还带着一丝羞涩。 “贫尼远聆,请这位师兄指教。”远聆轻声开口,带着几分稚气,还有几分坚定。 魏尺木报了名讳,两人便战做一团。远聆施展《拈花剑法》,先使出一招“一枝赠春”。这一剑在空中三颤,剑刃鸣动,隐有花枝折断之声。随后再平白向前送出,极其温和,不像与人厮杀搏斗,反有些舞剑赠客之意。原来这远聆女尼生性温婉善良,又兼每日研习佛法,所以每每与人较技,总是先以这招迎敌,以示善意。 魏尺木自然轻松让过这一剑,继而以指代剑,使出《中庸剑法》迎上。两人剑来指去,相交数招,远聆应对自如。其剑法虽然未臻化境,却也十分纯熟,可见其武学天赋,非常人可比。 魏尺木见远聆所施展的剑法,每出一剑的结尾处,剑尖便都抖动出一束剑花,宛如一朵花瓣飘零。而下一剑的起手处,剑尖再次翻转,又好似将尚未落地的花瓣拈起一般。如此反复无穷,连绵不绝,煞是好看,剑势更是因此舞得密不透风。魏尺木便暗暗称奇,心道,“这《拈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虽是如此,魏尺木手中却是不慌不乱。《中庸剑法》最是擅长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其在招式之上,正好有些克制《拈花剑法》。 果然,十数招一过,魏尺木把《拈花剑法》熟悉了个大概。远聆又一剑刺来,只见剑风忽起,长剑回旋往复,虚刺实斫。这一招剑式唤作:“回风之舞”,一剑双行,若是接到下一招,便能一剑四行,最是变幻多端。魏尺木觑个真切,他的食中两指便在远聆两剑交界之处,分开剑花,蓦地夹住了那长剑的剑尖。 远聆来不及接到下一招,剑尖就已被魏尺木夹住,她手中反复用力,想抽回长剑,却动不得分毫。远聆只好脸上一红,羞道:“魏师兄虽是以指代剑,让着贫尼,可到底技不如人,远聆服输。”说罢,她便跳下台去,没入人群之中。 种林、林重二人在擂台底下最是开心,连声叫好。孙佩兰与张风尘却不以为然。 震台到了最后一轮,台上之人是魏尺木与那点苍派的高手。 点苍派的山门坐落于南诏境内的点苍山。点苍山有一十九峰,点苍派占了其中的云弄、沧浪二峰。久而久之,派内又逐渐分为云弄、沧浪两个派系。其中云弄峰上擅长点穴之法,沧浪峰上擅长刺剑之法。 点苍派虽远在南诏,不常在外行走,也与中原武林少有联系。可点苍派一直以来都是道教一脉,也是武林大派之一。所以,这次点苍派掌门飞尘子也接到了道教掌教赐下的“通天令”。 飞尘子不愿违拗掌教之意,却也不敢擅离点苍山。只因一百年前,南诏王异牟寻把都城从点苍山佛顶峰麓的太和城向北迁至了中和峰麓的羊苴咩城,离点苍派近了许多。异牟寻野心勃勃,又改国号为大礼,自那之后,许多王室子弟便开始纷纷涌进了点苍派。南诏王室子弟对于点苍赖以传承的点穴之法嗤之以鼻,专修剑术,这才有了云弄、沧浪之分。飞尘子虽然不敢擅离点苍山,可还是派了师弟到了鄄城。 点苍派的武功以《云弄十九手》、《沧浪剑法》著称于天下、享誉于江湖数百年,门下弟子多是笔剑双修——判官笔点穴,手中剑刺敌。这擂台上的点苍派高手,也就是飞尘子的师弟,名唤曲解关。他的点穴功夫颇为精湛,不但手法奇快,还常于人意料之外得手,因此赚了个“巧夺天工”的名号。 曲解关身材不甚高大,与魏尺木相仿。面黑须乱,双目精细,约莫三十来岁。此番点苍派只他一人前来,他比武自然不是为了盟主之位,而是为了施展绝技,一会中原武林,欲扬点苍之名。他于前两场,不过数招,便把对手制住,颇为自得。 曲解关右手里握着一管判官笔,那笔长约二尺八寸,笔杆粗圆,两头均有笔尖,俱是精铁打造。他挥着判官笔,两头分点魏尺木身上大穴。与此同时,他左手起剑,青芒大绽,剑势如沧浪之水,封住魏尺木的退路。 魏尺木本就不甚懂点穴之术,又见这判官笔十分霸道,若是被它点中,怕是轻则受制,重则残废矣。魏尺木避无可避,便左手屈指如弓,弹开判官笔,只觉手指生疼。右手一掌迫开长剑。 曲解关一招无功,笔剑便愈发急凑起来。魏尺木仔细留意着曲解关那支判官笔的走向与手法,然后只以《无为掌》化解。直到最后,魏尺木怎么也搞不明白这精妙绝伦的点穴之术,索性草草结束。 曲解关向来自负,他笔剑双绝,成名已久,少有对手。如今他绝技用尽,却不能奈何魏尺木分毫,更是被魏尺木想进就进,想退就退,最后反而中掌落败。曲解关心中惭愧不已,心中自嘲道,“所谓‘笔剑双绝,巧夺天工’,不过如此!”竟收起了素来的傲慢自负之心。 后来曲解关回到点苍山后,潜心练武,境界上竟然又上了一层楼。他把那判官笔从二尺八寸之长练成了七寸之短。只因“一寸短一寸险”,这判官笔越短,就说明他武功越高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震台结束时,其他擂台也都已结束。尤其属乾台最快,因为楚江开都是在一招之内取胜!魏尺木自忖以他的本事,远做不到这般随意。 最为悲剧的却是赵武极与凌霜仗二人。这两个少年才俊,一直在争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他们本想一路过关斩将,决战楚江开。没想到两人虽是连胜两场,却都在最后一场失利,遗憾出局。 赵武极最后一场遇到的是密宗的一个高手,法号“听蝉”。那听蝉端的奇妙,只站着不动,看着赵武极。赵武极与其四目相对,越看心中越是恐惧、疲惫,最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双腿发软,不战而败。听蝉迄今未曾出手,却连胜三场! 而凌霜仗更是被杜门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弟子花溅泪打败。这花溅泪男生女相,修眉凤目,玉面朱唇,更兼体格修长,身段风流,比窈窕美人儿还要俊上三分。最为难得的是,他却在眉间藏着一段英气。花溅泪如此相貌,再加上武功高强,登时就吸引了众多女弟子前去观战。花溅泪使得比武众人黯然失色,与之媲美的也就只有一个楚江开了。楚江开模样俊朗,潇洒非常,英气十足,与花溅泪的俊美不同。再加上他名噪江湖,传说极多,拥趸者更是数不胜数。 而魏尺木就惨了,他虽然连胜三场,却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每一场比试都是拖泥带水,好不痛快。就连黄贞、秦姑娘她们四个自己人,到最后干脆也都去看花溅泪比武了。只剩下问君平、种林四个兄弟与他惺惺相惜。 最后,各擂台胜出一个,共有八人——茅山派长老何癫、茅山派客卿魏尺木、天人派客卿楚江开、佛教峨嵋派长老慧心师太、道教峨嵋派长老严路道长、青城派长老东郭先、杜门弟子花溅泪、密宗长老听蝉。 除了长老与客卿,只有花溅泪一人是弟子的身份。这也就是意味着他如今是名副其实的武林弟子辈第一人,超过了赵武极与凌霜仗这对少年双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三十九章 武林盟主 武林比武大会第一天已经结束,晋级者八人,比试也持续到了白热化。底下观战的众人俱是大开眼界,以能一赌此盛事为荣。除此之外,众人还都卯足了劲儿等待第二天的比试,甚至有许多人在私下里开始下了赌注。其中押楚江开、听蝉、花溅泪能获胜的最多,而魏尺木却只有种林、林重两个下注,就连问君平、王荆都押了楚江开,不可谓不悲惨。 到了第二天,比武只在“乾”字擂台上。 擂台之上,两大高手提前相遇。密宗听蝉对阵天人派客卿楚江开。听蝉自然不敢大意,楚江开也慎重了起来。底下众人都期待着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只听听蝉唱了声佛号,双目微睁,瞳中竟有金光闪烁。楚江开迎向听蝉那道目光,只觉有一只金蝉,振动薄翼,嘶鸣着直钻到他心底深处。楚江开那久不波澜的内心世界,竟然被这目光生生撕开了一丝裂缝,犹如古井无波,投下一石。 这目光仿佛有无穷的神力,楚江开开始沉浸在痛苦与欢乐的交替之中。 楚江开本是孤儿,被师父收养成人,传授武艺。尽管他天赋奇高,师父对他依旧十分严苛。他没日没夜地练武、读书,无休无止地被师父教训、鞭笞。他是吃了多少苦、遭过多少罪,才有今天了的本事?怕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师知。他甚至不知道他此生的目的何在,活着的意义何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遵照师父的安排,加入草军、少年成名……直到他遇见了岳悬秋。尽管他早就知道岳悬秋怀着目的接近自己,可他却依然不能抗拒她的接近。似乎,那一颦一笑都已刻在了骨骼之上。 楚江开正沉浸在自己的心底世界,却突然听到师父的呵斥:“江开,不许偷懒!” 这一声如同晴空霹雳,楚江开蓦地醒了过来。 原来听蝉这目光摄魂之法,乃是他的成名绝技《蝉读》,能侵蚀干扰他人心底薄弱之处。这楚江开虽然内力浑厚,却也没有抗拒住听蝉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念力。所幸,楚江开心底最深处,竟是源于对师父的敬爱与畏惧,这才使得他很快地醒了过来。如此繁杂心境,不过是一瞬间之事。楚江开在这一瞬间,心里想得却是偷会儿懒。 可就这一瞬间,听蝉已然出手。这是他目前第一次出手,双掌直击楚江开。不,是十掌! 佛门密宗,是佛教最神秘的存在,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秘法绝学。听蝉这一招出自他最强的武功——《法相》,这绝学也只有这一招。仅此一招,配合《蝉读》神技,足以使得太多太多的武林高手瞬息殒命。 只见听蝉身后凭空出现了一道虚影,这虚影身长丈余,生有八臂,横眉怒目,张牙呲口,竟是一个八臂罗汉!这八臂罗汉与听蝉一起出掌,于是一击十掌,十掌一击,拍向了楚江开。他竟想借这一瞬之机重创乃至斩杀楚江开! 然而,楚江开提前醒了过来。十掌落实,击碎的却是一朵青莲。 那朵青莲破碎成风尘碎粒,无风而散,楚江开却安然无恙。 底下众人先是震骇于听蝉的八臂罗汉虚影,还以为是天神临凡,上仙附体。而楚江开把自身化作一朵青莲,更让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就连三大门派的掌门,也都吃惊不已。胡究一讶道:“这……就是传说之中《青莲诀》里的‘青莲幻身’么” 凌霄心中也是震撼不已,他暗自叹道,“果然,这楚江开除了《太白剑法》,还会《青莲诀》中的其他武功!” 于是,《青莲诀》的传闻,瞬息成真!楚江开不仅有太白剑,他还有《青莲诀》! 而擂台之上,听蝉同样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自己两大绝技一齐施展,竟没伤着楚江开分毫!听蝉先机已失,他知道楚江开一旦展开《太白剑法》,他便再无机会。 果然,楚江开剑势如虹,一句诗接一式剑。听蝉面对连绵不绝且毫无破绽的《太白剑法》,再也抵御不住。只十几招下来,他僧衣上便被太白剑刺破了数个口子。听蝉只得认输。 如此一来,不仅底下众人倾服之至,各大掌门也都彻底看清了楚江开的实力。当今江湖,只怕无人可胜了。 凌霄虽然也有所忌惮,可如今这楚江开是他天人派的客卿,他却先不必为此烦恼。而胡究一的心里,就颇为无奈了。他虽知楚江开之强,却万没想到他的剑法竟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师弟何癫不是他的对手,魏尺木,也不行。 若说听蝉与楚江开之战是惊心动魄、生死毫厘。那花溅泪与慧心师太的比试就显得有些格外赏心悦目、畅意通怀了。《拈花剑法》遇着《秋风落叶掌》,花叶碰撞、分开,把弧度的美演绎到了极致。再加上这两人都是体态俊美之人,非但底下一众人等都看得痴了,就连比武的二人,似乎都沉浸在了对招之中。 花溅泪不仅仅会《秋风落叶掌》,儒教本就以剑法闻名,花溅泪更是根据自身,悟出了一套剑法。修习武功难,自创武功更难,这需要宗师级的悟性!花溅泪却是天赋异禀,他才如此年纪,竟自悟出了一套《惊心剑法》。 这剑法完美契合了他自己的身体与性情,这是美与杀之间、爱与恨之间交替转换的剑法,虽然尚不成熟,却也有不小的威力。峨眉派的《拈花剑法》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武功,而在境界上却正好小输了这《惊心剑法》一筹。盖是因为这“拈花”二字讲究的是怜、是惜、是有情。而“惊心”二字讲究的却是“有情化无情,无情却有情。”《拈花剑法》此番就像是被栓了笼头,在《惊心剑法》面前施展不出全部的威力来。 于是,花溅泪出乎意料得赢了。这很是侥幸,却也是他的实力。 至于魏尺木与何癫,他们毕竟技高一筹,分别赢了青城派长老东郭先、道教峨眉派长老严路道长,双双出线。 再往后,花溅泪遇着了何癫,就没有那么好的气运了。无论是《秋风落叶掌》还是《惊心剑法》,都对何癫起不到关键的作用,两人功力的差距让花溅泪止步四强。可这已经足够让他轰动武林了,尤其是他自创了一套剑法!萧下也很是满意,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魏尺木本想先遇着花溅泪,在最后再遇着楚江开,没想到两人却提前相遇了。 魏尺木这次却不打算如之前那般磨磨唧唧,他也不想面对那无休无尽的《太白剑法》。 “楚兄,你我一招定胜负如何?”魏尺木这样打算着。 楚江开并没有小瞧他,魏尺木能胜到现在,绝非侥幸。 “就依魏兄所言。”楚江开淡然而道。 两人在台上谈笑风生,底下众人却是议论纷纷。其中一个彩衣女子言道:“呀,这人竟想着一招能胜楚江开,真是不知羞呢。” 这女子一旁,一个白衣男子,腰里别着一柄折扇,他摇头道:“这魏尺木连胜四场,也有些本事,不可小觑。” 那彩衣女子一手指着那男子腰间的折扇,坏笑道:“那临公子,要不你我赌上一回唔,就赌你这把铁扇好了。” 那白衣男子摇头道:“我才不上你的当。” 这两人竟是临家山庄的临书梦、临书染。他们两个本就一路乱逛,没寻着问君平,反倒是听说鄄城有大事,就贪图热闹,赶到了这里。先前擂台较多,问君平并不曾遇着他们二人。到了今日,问君平远远瞧见这一男一女,早就借故溜之大吉了。 台下黄贞、种林等人却担心了起来,当然,他们担心的是魏尺木,因为楚江开的实力实在太强。王荆连治疗内伤、外伤的药都准备好了。黄贞想对魏尺木说些什么却忍住了没有开口,只暗暗提着一颗芳心。张风尘、孙佩兰二人见魏尺木赢到了现在,也抛却了偏见,为他助威。种林、林重两个更是卖力。岳悬秋却是紧张非常,只希望他们两人都不要受伤。同样特别关注此战的还有罗伤、孔至、胡究一、凌霄。 魏尺木的最强一招,可能是全力施展的纵横术残诀“无隙”。只不过此招自损太大,不是生死之间他不会用。除此之外,便是《若水道》中的“黄河九曲”了。 魏尺木体内《若水道》运转,四周惊涛骇浪之声凭空而起。魏尺木宛如站在风口浪尖之上,那种掌握江川河流力量的感觉,油然而生。 各派都没有见过这种声势的武功,议论不止,就连楚江开也皱起了剑眉。只有胡究一从中依稀感受到了道门的韵味。 魏尺木一掌拍去,双掌之上水流窜动,犹如水质。掌势连绵九段,浪声此起彼伏,犹如九曲而下的黄河,气势滔天! 楚江开不敢怠慢,他双手持剑,低喝道:“天门中断楚江开!” 这一剑自上而下斩下,朴实无华,甚至动作弧度极慢。可当这一剑与魏尺木那一掌碰撞之后,楚江开手中的太白剑,忽而剑芒大炽,犹如日光!轰然巨响,仿佛有一道巨大山门,被滚滚波涛一举冲开! 这是两股水的力道碰撞,没有侥幸,不可避免。魏尺木的“黄河九曲”轰然崩溃,一连九段,丝毫不剩。楚江开那一剑之力也黯然失色,最终荡然无存。不同的是,魏尺木跪倒在地,吐血不止。楚江开却只是衣发凌乱,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处。 魏尺木还是败了,可他心服口服。楚江开那一剑太强,强到他无力阻止。黄贞等人见魏尺木重伤,都着了急,连忙将他救下,好在王荆早有准备,这才将伤势稳住。 楚江开也不好受,他全力击溃了魏尺木那声势极强的一掌,使得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虽然他还有再战之力,却怕是连一半功力都难以发挥出来。比武还有一场,楚江开却无力再战。岳悬秋虽然知道楚江开赢了,却看得出他在强撑,怕是受伤不轻,也取了药帮他疗伤。 凌霄心中感慨,又叹息起来。他没想到这魏尺木如此强势,竟然能重创楚江开。这也要怪楚江开气运不好,先后抽到的听蝉、魏尺木都是劲敌,而何癫却一路轻松获胜。 凌霄与胡究一之所以同意建立比武争魁,茅山派仰仗何癫,而凌霄本来也有可对付何癫之人,却不太愿意暴露那人身份。楚江开的意外加入,让凌霄松了口气,便继续藏着那人。凌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魏尺木,重创楚江开,让他满盘皆输! 胡究一虽也感慨两人的交战,暗赞后生可畏。此时却与凌霄不同,魏尺木虽然没有赢了楚江开,却给何癫创造了夺魁的机会。甚至可以说,下一场何癫足可战胜楚江开。这场豪赌,是他茅山派赢了。楚江开是意外,魏尺木便是他的惊喜。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何癫主动认输了。何癫自问不是楚江开对手,他不愿乘人之危,索性认输,落个心底通透。至于盟主之位,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位子,不要也罢。他本来就是出来寻酒喝的,被师兄连哄带骗打了几场,没必要为此落下不安。 何癫就是何癫,行事不可以常人揣测。何癫认输之后便扬长而去,不理会众人。这可把胡究一气坏了,可他又不能怎样胡究一只能腹诽不已,暗道这癫狂师弟坏他大事。 武林大会已然结束,楚江开夺魁,出人意料又实至名归。各派也都认可他的武功,于是武林盟主的位子便落到了凌霄的头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章 宣战绿林 这凌霄做了武林盟主,倒也能服得了众。若论山门、弟子,天人派可以说是武林第一派;若论武功、威望,他凌霄也算得上武林第一人。只有茅山一派大为不满,尤其是其掌门胡究一,心有不甘,不愿折人一头。 武林同盟成立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揭露盐帮的一系列丑事陋闻,尤其杀手暗杀武林各派弟子一事。于是,武林同盟传檄江湖: “苏州太湖盐帮者,本为挑肩之贩,流离之卒。既无牢根,亦少厚蕴。其人也,好狠喜斗;其性也,乖戾悭吝。然其蝇营聚众,驱而不散;狗苟结帮,恬而无羞。一旦逆天时而成气候,因地利而为祸端,便寻衅各处,侵扰万民。号作绿林领袖,实为九州之贼;名为草莽英豪,诚乃江湖之寇。其罪罄竹难书,其恶流波无尽。今我武林一脉,不忿其逆施之行,何惧其霍乱之威?我千百侠士,织刀布剑成网;百千肝胆,照夜明暗成光。我等愿歃血为盟,代天刑罚:纵是穿山越岭、极海穷涯,亦将除恶扶危,莫负师门所学;惩凶扬善,不枉侠义此生。此心献天地、祭宗祖、昭日月,不死不休!” 一纸檄文,风捎鸟传,遍及天下,武林同盟正式对盐帮宣战!而对盐帮宣战,便意味着对整个绿林宣战。虽然绿林各帮派彼此之间常有争斗,但毕竟与武林更远了些。他们都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凌霄高居盟主之位,已经开始部署各派的任务。胡究一心里虽然不甘心也不服气,面上却也只得听从号令。凌霄也明白,他不可能真正地命令胡究一做什么,所以凡事也多与其以及素与方丈商量着来。本来凌霄也想给胡究一做个副盟主或者特使之类的职位,可胡究一的牛鼻子脾气撅了起来,竟是一概不搭这茬儿。最终,萧下做了同盟特使,负责前线的下令及各派调度。 杜门、孔门、峨嵋两派、崆峒派等数十个大小门派的数百子弟,作为同盟的打头队伍,将先行挺进曹州。这些人皆由萧下一人统筹,负责搜集消息与试探虚实。凌霄、素与方丈居中接应,胡究一在后驰援。同时,武林同盟开始在鄄城杀捕绿林帮众。他们并不在意这些喽啰的生死,所以并不设计暗袭。武林同盟又自诩正义之师,便只在正式与绿林宣战之后,才有所行动。 孔至最是烦闷,他本就不想来什么鄄城,更不想去什么曹州,却偏偏加入了武林同盟,还给人当了先锋。这十几个弟子是他孔门的根本,他可不敢有半分闪失。与孔至所想截然不同的是罗伤,他本就因没有参加武林比武大会而感到十分遗憾,如今他可以借着这个打头阵的机会,大展身手,好让别人瞧得起他。当然,他眼中的别人只限于孔门,尤其是他的卓桃师姐。 而赵武极与凌霜仗两个,也是争着抢着要加入这先锋一行之中。他们在擂台上已经堕了威风,两人争了好些年的第一人却被花溅泪一举夺走,他们如何甘心在后面观望?何况赵武极还惦记着岳悬秋。 至于凌霜仗,更是奇怪。他自从败给了花溅泪,仿佛中了心魔一般,令他难以自禁,以至于他时常会想起那张修眉凤目的面孔。 同样中了心魔的还有佛教峨嵋派的慧心师太。慧心师太自小出家为尼,一向清心寡欲,学佛练武,已经三十多年。她比花溅泪大了整整十岁,可是她与花溅泪那一战,却让她几十年波澜不惊的内心产生了波动,如同一颗飞落的石子,荡开了无边的涟漪。在她眼中的交手,却变成了共舞,虽然那对招的确很美。慧心师太沉浸在对舞之中,早已忘记了输赢。所以,花溅泪赢得侥幸。尽管花溅泪的剑法小克慧心师太,毕竟功力还是差了一筹。 虽然如此,慧心师太也只能竭力掩饰,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敢泄露半分,更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可现在她因也在这先行众人当中,便时常能遇着花溅泪,这让她很是痛苦。 痛苦的还有花溅泪,当然他不是为情所困。花溅泪天生俊美,还甚女子,经常被人误当成女扮男装,或者故意调笑为女子。所以,他几年来很少出去走动,只在门中练武。门中的师兄弟知道他的厉害,都不敢造次。可自从花溅泪在武林大会露面之后,其长相、武功俱得男女青睐,许多粗鲁之人便在背后调笑他,言辞极其低劣不堪,偏偏他听得杀不得,如何不痛苦? …… 盐帮总舵远在苏州太湖、洞庭山处。自王仙芝攻下曹州之后,盐帮总舵及各地分舵便都派了大批人手去了曹州。武林同盟就在濮州鄄城,距离曹州极近。这两股势力所在之地,将会成为最前线的战场。 至此,绿林各帮派才知道这武林同盟的成立,是针对他们而来。而他们却没有提前做出任何防备事宜,绿林各帮派的势力还散居五湖四海。曹州首当其冲,可其所拥有的绿林势力却远远不足以对抗整个武林同盟。 鄄城乃至整个濮州的绿林势力在得知武林同盟向绿林宣战的那一刻,便纷纷撤离。其多数人撤到了曹州,鄄城的武林势力实在太强,他们不敢轻婴其锋!还有一些人未来得及撤走,便已被武林诸派斩杀殆尽。 绿林一时惊乱,如飞鸟投林。 楚江开与尚君长商议之后,认为鄄城武林同盟的矛头,最先指向的必是曹州一带的绿林势力。而且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打草军的主意,鄄城应无大碍。所以楚江开便与单家兄弟四人星夜赶回曹州。岳悬秋却是两相为难,她虽是武林中人,却不愿留在鄄城。而凌霄并不为难她,便同意她跟着楚江开也去了曹州。 问君平也离开了鄄城,因为邻家山庄有两个人也到了这里。邻家山庄出来追查的大部分人,都是根据消息搜寻,绕过了濮州。而临书梦、临书染这两个人却十分贪玩,被武林比武大会吸引到了鄄城。问君平不愿平白多出这份麻烦,索性也去曹州一趟,毕竟他是盗门之主。 魏尺木惦记着与袁子峰、云霰霰他们会合,也要去曹州。于是秦姑娘跟着问君平,种林、林重跟着秦姑娘,张风尘、孙佩兰跟着魏尺木,一行人都要去曹州。虽然张风尘有些舍不得尚君长,可曹州这场大事,她可不愿就此错过。 至于黄贞,她本来就是为了去相州寻了王荆再回曹州,只因遇着了魏尺木才耽搁了些时日,此番自然也选择了回去,只是黄贞没有选择与问君平、魏尺木他们众人一起。魏尺木不明所以,黄贞也没做解释,倒是王荆给了魏尺木一个“放心”的眼神。虽是如此,魏尺木心中依然泱泱不快,他又不肯多问,只得在心里胡思乱想。 …… 武林同盟的成立,吃惊的不止绿林,还有田令孜。田令孜不过想让凌霄除掉楚江开,可凌霄非但没对付楚江开,反倒把其请为客卿,他自己还做了武林盟主。这直把田令孜气得咬牙切齿,想生啖其肉。 自古以来,朝廷对于武林的态度一直都是分而治之。因为历朝历代都知道这群所谓的侠客武夫、英雄豪杰,都喜欢“以武犯禁”,而这些恰恰是朝廷的大忌。对于绿林,更是常年打压。不说别的,单盐帮每年贩卖的私盐就严重影响了朝廷的收入。 田令孜几次派人质问凌霄,却都被他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其言语中还透露出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田令孜自忖他不会做这等蠢事,但能代表朝廷的却不止他一人,还有当朝宰相崔彦召。 金銮殿上,田令孜寒声问道:“崔相,武林同盟一事,你可知道?” “知道。”崔彦召知道凌霄扛不住田令孜的压力了,索性不再隐瞒。 “自古‘侠以武犯禁’,远从秦朝开始,便历代约束习武之人。如今武林千家合一,这等势头,比之秦末诸子百家更甚,只怕于国不利。”田令孜越说越气,仿佛只有他才是大唐忠臣,而崔彦召倒成了祸国殃民的罪魁。 “如今天下有变,自当从权宜之计。王仙芝出身盐帮,只怕背后多有盐帮的资助。武林与绿林自古不合,而朝廷又疲于草军。若武林能除绿林之害,于国怎会无利?”崔彦召反唇相讥。 “仅凭崔相一人猜测,便让这八百年武林千家合一?绿林虽与朝廷有隙,却未公然反叛朝廷,若是武林一统江湖,终将尾大不掉!” 崔彦召怒极反笑:“一个王仙芝就已令朝廷吃痛,如今冤句黄巢也已反叛。那黄巢同样与盐帮关联颇深,难道还要等着第二个、第三个黄巢反叛么?” 田令孜一时无言以对,黄巢反叛之事,只是曹州暗探带回的消息,他还没有告诉皇帝。 而天子李儇却在两位爱卿的唇枪舌剑之中听出了问题的关键——武林同盟也罢,绿林也罢,都不是根本所在。而又一个人带头反叛,才是大事! “黄巢又是何人?”李儇看向田令孜。 田令孜正想着如何回话,崔彦召却抢先言道:“回陛下,黄巢便是十几年前科举不第之后,在长安城外赋诗之人。若不是当年科场昏弊,致使有才之人报国无门,也不会有今日之乱!” 田令孜冷哼道:“黄巢一介匹夫,当年他在长安城外赋反诗,就该缉拿斩首,尔等却惘若未知,才有今日养虎为患之祸!” 李儇听到反诗倒来了兴趣,便问了这反诗是如何写的。 崔彦召直言道:“此诗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李儇听罢,不禁怒道:“好一句‘满城尽带黄金甲’,好一个黄巢!十几年前就敢觊觎我李唐江山,即便有才,如何用得?” 田令孜连忙称是。崔彦召却道:“陛下,如今王仙芝、黄巢二寇合一,声势更胜以前,朝廷还需早做打算,否则后患无穷。” 崔彦召依旧想让平卢节度使宋威平叛,田令孜自然从中作梗。“南衙北司”相互掣肘之下,朝中依旧没有定论。这反倒给了草军一个大好的时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一章 黄巢起兵 河南道。曹州。冤句。 难得是无风无月的夏夜,静地连蝉鸣蛙叫都没有。 黄府议事厅里此时聚了七八个人,气氛颇为严肃,不似往常轻松。两侧众人都显得有些不安,又隐约着有些激动。只有居中一人,身着仙纹绫薄衫,横眉长须,约莫五十来岁,泰然自若,不怒自威,正是黄巢。 黄巢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忽而听得府外战马嘶鸣,有脚步声进来,他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噔噔噔……”一连进来数人,单膝着地,向着黄巢禀道: “禀曹公,旗帜、衣甲已完备。” “禀曹公,器械、马匹已完备。” “禀曹公,粮草、药物已完备。” …… 黄巢听毕,略微地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他们下去。他隐忍安分了近二十年,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在这六月里,在今夜,起兵举事,反了李唐。黄巢欲与王仙芝合兵一处,打下这如画江山。 可事临了头,黄巢心中忽然百感交集。虽然造反之心他早已有之,起兵诸事也都已完备,可这帝王之志,到底是不甚坚定,毕竟他已是几近花甲之龄。他不清楚是因为愤懑而反唐,还是因为野心。黄巢心道,“若我贵一方节度,是否还会造反呢?”黄巢久久思索无果,索性不再想了。 屋里众人都观望着黄巢的举动,其中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也是身材魁梧,眉目粗豪,正是黄巢的胞弟黄揆。他向前轻唤道:“大哥,兄弟们都在外面等着咧,须早些拿了主意才好。” 黄巢闻言,心中三思而定,终于起身。他率着屋里一众人走到门外,那门外大道上已经聚齐了八千精锐。他们手里俱是横着长枪大戟,胯下都是骑着如龙战马。这些子弟多是二三十岁的样子,都是黄巢十来年苦心培养的青年壮士,也是他淮北盐帮的砥柱所在。他们如今脱去寻常衣袍,换作一身的铁甲寒胄,头上戴着黄色头巾,排列整齐,向夜色深处,远远地结成了一条黄龙。还有高举着的一杆杆的“黄”字大旗,在这夜里异常耀目。黄巢知道,这是一支属于他,也只属于他黄巢一人的子弟。便是这八千人,将与他生死与共,福祸同当。 黄巢看着门外众多如虎的男儿,收拾好了情绪,复又豪气起来。他朝着这八千子弟朗声道:“如今朝廷昏弊,奸竖当道,致使民不聊生。王仙芝将军率先起事,如今已得了曹、濮二州。我等也是曹州子弟,怎甘心落后于人?今夜我黄巢起兵,愿与诸位共拯黎庶,同坐江山!”黄巢这一席话,慨慷激昂,声音洪亮,又夹有几分内力。众人听了,便如惊雷响在耳畔。 于是群情激荡,先是山呼“我等儿郎愿为黄公驱驰!”然后又齐声高赋那首十七年前黄巢在长安城外写下的菊花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 “……满城尽带黄金甲……”这诗喊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不停歇。这声音在夜空里分外嘹亮,向全天下传递着黄巢举兵反唐的决心与豪情。 曹州,济阴城内。大将军行辕里的灯一夜未熄,王仙芝依旧甲胄在身,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倦意。 “将军转战江南,在下扰乱西北,朝廷南下则长安危,北上则半壁江山不复姓唐也。”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王仙芝的脑中,迟迟不能挥去。王仙芝这一年多以来,带甲十万,坐拥二州,看似劲头强盛,可他心中明白,李唐江山泱泱三百六十州,军马何止百万?他如今依旧是身在瓮中,鹏困笼里,形势极其危险。 王仙芝一心想依据曹、濮二州,向东面撕开一条口子,连接东海,不再困扰于*的包围之中。可李克用的到来令他又迷茫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兵向何处。王仙芝此时甚至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造反。造福黎民?囊括江山?还是仅仅因为李先生的一句话? 想起来李先生,王仙芝心底的迷茫更深了。不过一年有余,他便觉得疲惫非常。 “大将军,这么早叫老朽来,可有要事相商?”来人中等身材,略显瘦弱,身着灰色布衣,约莫六十来岁,一副教书先生的打扮。他面目很是苍老,眼神却十分清矍。 王仙芝听见这声音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天已微亮。他起身向其让座后才说道:“军师,我与那沙陀李克用谈了一宿。他想让我南下侵扰江南,而他出兵西北牵制官军,令朝廷首尾难顾,军师以为如何?” 这老者便是草军的军师吴俊才,他也是王仙芝年少时的授业恩师。王仙芝虽然不爱读书,却很敬佩他的学识。所以王仙芝率众反唐时,便把他请了来做军师。吴俊才虽是个落魄秀才,却胸中颇有些韬略。而且他早年时极为自负,屡第不中后,便心灰意冷,索性当起了教书先生。后来他跟随王仙芝叛唐,也想借此一展壮年时的抱负,好不落下遗憾。草军取曹州时便全赖他计策频出,吴俊才与尚君长这一文一武便是王仙芝的左膀右臂。两人之于草军,可谓缺一不可。 吴俊才闻言,捻着白须沉吟一番后,沉声言道:“这李克用,是沙坨人。自古戎狄桀骜难驯,如今他沙坨一族虽然暂时臣服于朝廷,但却狼子野心,也觊觎起了中原天下,不可不防。” 王仙芝点头道:“军师所言与我不谋而合。沙坨一族生性剽悍狡诈,不可信也不宜结盟。若是我等横戈江南,他却按兵不动想坐收渔翁之利,我等便难以北还了。再者,即便他与我遥相呼应,若他先入了长安,我尽管得了江南,又如何与他抗衡?” 吴俊才道:“将军所虑甚是,如今天下多变,我等只需依托曹、濮二州,再向东取沂州等诸州郡,直到东海。届时以整个齐鲁之地,便可效齐桓争霸之事。” 王仙芝听了军师吴俊才的一席话,深以为然。他心头郁结一经打开,顿时胸怀舒畅,便令近侍告知李克用,草军无意江南。 李克用听了王仙芝的传话却是勃然大怒。待来人走了之后,他将桌子上的杯盏壶碗尽摔碎在地上,愤然道:“王仙芝匹夫,我本以为你是当世豪杰,原来也是草包一个!如此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何以能成大事,算李某看走了眼。” 李克用之所以一反常态,难以自制,是因为他从沙坨远奔曹州,便是为了与王仙芝结盟,劝他挥师南下,他却耀兵西北,让李唐首尾难顾。却不想王仙芝只想着向东挺进,从而放弃兵力薄弱的江南一带。如此一来,李唐在齐鲁诸州的兵力便足以与之抗衡,草军根本难以触动李唐的根基。他想到谋划已久的丰功伟业,旦夕作废,如何不怒? 李克用正要愤愤转回沙坨,却见袁子峰、云霏霏、云霰霰三人匆匆而来。李克用连忙收拾了情绪,问道何事。 袁子峰虽然瞧见了地上的杯盏碎片,却也无暇询问,开口笑道:“李兄,你猜谁来这济阴城了?” 李克用见他这副模样,也摸不清是谁来了。再者,他就要折返沙陀,又管他谁来? 云霰霰却不卖关子,接口便道:“听说是冤句黄巢来了。” 袁子峰闻言却是瞪了她一眼,心道这丫头也忒不知趣。云霰霰却恍若未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袁子峰见此也不再理会她,便接着道:“黄巢连夜带着八千子弟来与王仙芝合兵,现在已到了城外,王仙芝已经亲自迎接去了。” 李克用闻言却是心中狂喜,暗道“侥幸”。只因他见王仙芝无意结盟,本来心灰意冷,却不想老天又派来了个黄巢!这冤句黄巢的大名,可是天下尽知。 …… 济阴城外,雨已渐小。原来这静寂的夜里,到了亥时却突然下起雨来。即便是夏日的清晨,和着这细雨,也颇为寒冷。就连初日,似乎都不愿起来。 而却有八千兵士,淋了大半夜的雨,行了大半夜的路,赶到这里。此时他们就停驻在济阴城的城门前,个个挺拔如苍松、入翠竹,仿佛不知饥寒。写着斗大“黄”字的旗子还能微微展开,兀自迎着细雨,也彰显着骨气。 黄巢,来了! 城门开处,两队草军分列左右。中间王仙芝大步走来,摇摇拱手道:“黄兄,你可来了!”这简单的一句,却含着无尽的英雄相惜。 黄巢连忙下马,快走几步,与王仙芝相隔半步站定,朗笑道:“大将军,黄某可来迟了?” 两人四掌相握,“哈哈”大笑起来。王仙芝引着黄巢入城,底下草军与黄巢带来的八千精锐,也都相继入城。此时寒雨正停,红日初生,温热的光芒伴着微风撒射在济阴城上——好一场英雄会! 王仙芝派人先安排黄巢的将士下去休整、歇息,又安排黄巢沐浴午宴,为其接风洗尘。黄巢见王仙芝豪气干云,而且待己甚厚,心底不觉间又与其亲切了几分。 这接风宴就安排在大将军行辕里,草军条件艰苦,也不太讲究礼仪,却也有管饱的牛肉羊肉,足醉的烈酒美酒。 在这席上,草军除了王仙芝外,吴俊才军师,尚让等一干票帅俱在。黄巢这边却只有兄弟黄揆,儿子刘鼎。除此之外,还有李克用。 王仙芝为李克用、黄巢等相互引荐。李克用自然认得一字横眉的便是黄巢,口称“久仰大名”。黄巢听了这独眼的华衣少年便是沙陀李克用,心底也吃了一惊。黄巢虽比之年长近四十岁,也不敢小觑于他。只在心中沉思,“不知道这‘李鸦儿’远来到此,究竟所为何事。” 席间众人多是绿林草莽出身,大口吃酒吃肉,肆意言辞欢笑,颇为痛快。李克用时常留意黄巢举止,觉得他气魄胸襟皆不在王仙芝之下,心内不由大喜。 正谈笑间,近侍忽而近来禀告道:“大将军,楚大侠从鄄城回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二章 冤家路窄 王仙芝听到楚江开回来,喜道:“请他进来。” 楚江开座下乃是神驹“傍云”,岳悬秋的坐骑也是脚力非凡,这两个便先他人一步而到。楚江开在城中把岳悬秋安排住下,便径来大将军行辕找王仙芝相商。 楚江开甫一进来,便瞧见了黄巢、李克用二人。因为黄巢、李克用等都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也就无需繁琐礼仪。他与诸人见礼完毕,便坐了下来,把鄄城武林同盟以及宣战绿林的事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都开始小声议论,只有刘鼎一人眼观鼻,鼻观口,神游天外,似乎对这江湖之事,不甚关心。 王仙芝挥手压下众人的议论,言道:“这武林千家,向来和而不同,如今却建起了一个武林同盟,怕不止武林、绿林相争那么简单。” 吴俊才接着道:“这背后八九也是朝廷的意思。” 众人听罢,惊道:“莫非武林同盟要对付咱们草军?” 黄巢却道:“老夫想那武林同盟还不敢轻易与草军正面冲突,否则也不会弃鄄城而奔曹州了。” 众人听罢,觉得有理,曹州的草军势力要比濮州更为强大。 楚江开道:“虽然武林同盟铁了心要找绿林的晦气,可这交战之地却在曹州界内。一旦发生冲突,难免影响到草军。况且,如今武林突然发难,绿林各帮准备不足,若是绿林溃退,只怕……” 楚江开没有说完,在座人却大多都明白其言下之意。武林同盟的背后可能是朝廷,如果武林同盟胜了曹州绿林,那么到时候草军便是“内忧外患”。 李克用却笑道:“以在下看,虽然绿林此时十分被动,却不会一溃千里。其只需坚持时日,武林不久便会后院失火。” 众人连问究竟。 李克用道:“武林忽略了一股势力,那便是摩尼教。他们不知道摩尼教已蛰伏于中原,而其目的,我想起码会先夺得整个江湖,甚至会是整个天下!” 众人一听这摩尼教图谋非小,俱是心惊不已。他们也同武林一样,都知道摩尼教在追杀魏尺木,却没想到这摩尼教就在中原。 李克用接着言道:“摩尼教想要图谋江湖,此番便是其绝佳的机会。因为武林各派精英弟子多聚于濮、曹二州,以致山门空虚,摩尼教必定会趁机吞灭各派。” 王仙芝问道:“那如何断定摩尼教不会趁机灭掉绿林各帮?” 李克用笑道:“盐帮总舵远在太湖心处洞庭山中,占据地利。摩尼教不善水战,万不敢冒险。何况冰门、长白、盗门诸派自来神秘,摩尼教只怕连他们的山门所在都未必知晓详尽,如何得手?如果摩尼教吞灭不了这四大帮派,那么又谈何吞灭绿林?而武林各派就不同了,山门、资源和道统就在那里,灭一个就少一个。” 众人听罢都觉得有理,黄巢不觉又高看了他一眼。 众人正谈间,又一个草军近侍进来禀告道:“大将军,外面有两拨人要打起来了。” 王仙芝皱眉道:“哪两拨人?” 众人也都是好奇,什么样人敢在大将军行辕前动手? 只听那近侍回道:“一边是一个和尚和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说是为寻长白少主袁子峰而来;另一边却是一个粗衣汉子和一个黑衣女子,说是找黄公的。” 李克用与黄巢听罢都是一愣,李克用却深思道:“莫不是叶拈雪叶门主来了?”黄巢不知来人是谁,便与李克用向往外走,其他人也都相继而出。 袁子峰、云霏霏、云霰霰三人先到一步,他们见其中一个女子,一袭白衣,出尘若仙,不是冰门门主叶拈雪又是谁来?只是她一旁站着的和尚却是大煞风景。此时叶拈雪两人正与那一男一女对峙,两旁尽是草军军士,所以四人尚未动手。云霰霰又看向那黑衣女子,却是黑纱蒙面,眼角一颗泪痣,颇显风情。 这一男一女正是从鄄城赶来的黄贞和王荆二人。原来他们从路上便已得知黄巢于昨夜起兵,已到了济阴城。所以他二人不回冤句,直奔这济阴城而来。而妖僧在追寻黄贞无果后,便也跟着叶拈雪一并来了曹州。这四人今日便在这大将军行辕前正好相遇。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幸好行辕前的军士将二人喝住,问清了四人来意,便向里面报了去。 云霰霰一把扑到叶拈雪身边,撒娇着喊着“师父”。她眼角却撇向黄贞,一脸的敌意。 黄贞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模样,也在心中冷哼了一声。 “妖女,今日可还有高人来救你?不如乖乖受缚。”妖僧拊掌玩味道。他冷冷地看着黄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黄贞气愤不已,正要开口,却听得门里一个声音随着脚步而出:“笑话,我看这天底下谁敢动我妹妹!” 这说话之人正是刘鼎。他随着众人出来,在门里就瞧见了黄贞,又恰好听到妖僧的话,心中不觉火起,便一跃而来。黄贞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最是疼惜不过,哪里容得他人这样刁难? 这话一出,妖僧、叶拈雪,连同云霰霰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刘鼎。这个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面目十分清冷。场中很多人都知道这是黄巢的大公子,那他的妹妹岂不是黄巢的千金? 而妖僧并不认得刘鼎,看了他几眼后,便冷哼道:“你一个男子,硬生生练成了一个婆娘,也亏你好意思开口!” 刘鼎闻言脸色顿时苍白,没了一点血色。他怒目而视,握向剑柄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阴阳家早已没落,就连武学传承到后来也就只剩下了《五德始终》中的阴卷。所以,这百年来阴阳家便只剩下阴学一脉。从此阴阳失衡,一蹶不振。可刘鼎既然入了邹家门下,也只得学习这套阴卷。阴卷上的剑法倒是男女皆可,当然女子尤宜。但是那阴卷之上的内功却不适合男子修习。久而久之,刘鼎体内阴气愈积愈重,导致他性情大变,极其阴柔,这也导致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黄贞自然知道哥哥的心病,她不理会妖僧,笑道:“哥哥,莫理会这疯和尚的嚼舌,他之前就莫名欺负我。” 此时黄巢、王仙芝、李克用等人也都已出来。王仙芝扫了一眼众人,朗笑道:“诸位英雄,既然到了这里,不如暂且搁下恩怨,入府畅饮可好?” 王仙芝是草军大将军,在这里发生江湖纠葛,何况还牵扯到了黄巢,他自然要出面说话。 李克用见一个俊美和尚与叶拈雪站在一起,立时想起了之前叶拈雪在卫州接到的飞鸽传书,心知他两人关系匪浅。李克用可不愿冰门几人与黄巢发生冲突,于是也帮腔道:“王大将军所言甚是,这里是大将军行辕,不是江湖,今日不谈恩怨。” 妖僧显然并不领情,也不想卖给谁情面,依旧冷声道:“妖女,带我去邹家,就放过你。” 黄巢听到“邹家”两个字却是眉头一皱,心道:“难道是当年之事漏了底细?” 楚江开却冷笑道:“这位大师也忒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了,这里是济阴城,不是达摩院。” 这话很不客气了,楚江开本就与黄贞、魏尺木等人相熟,而且对他而言,这几人于他都有援口救命之恩。他又见这和尚丝毫不把王仙芝放在眼里,说不得要出来灭一灭他的气焰。 妖僧闻言却丝毫没有介意,他瞅了楚江开几眼,然后目光在其手中的太白剑上停了一会儿,皱眉道:“你就是楚江开?” 妖僧原本就是来曹州寻楚江开的,只是路上被野僧一路纠缠,又加上遇着了黄贞,这才耽误了许多时候。 楚江开道:“正是。” 妖僧眉头不再拧着,言道:“我受你师父之托来寻你,你我改日再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翠绿扳指,这扳指晶莹通透,霞光流转。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扳指里面转动的是一朵盛开的青莲。 楚江开瞧得真切,心道这和尚必定与师父关系匪浅,否则断不会有师父的信物。他当然不会认为有人可以在他师父手中抢走这扳指。于是,楚江开只得抱歉地看了黄贞一眼,表示他不能出手了。 黄巢心中却愈发地不安。楚江开已经如此了得,那么他师父只怕更厉害,而这和尚看起来与他师父关系还不一般。黄巢此刻便开口道:“老夫黄巢,这是小女黄贞,不知与大师有何误会?” 妖僧闻言,又看向黄巢,却疑惑了起来。黄巢的大名他自然是知道一二的,黄家与邹家好像是没什么关系。他于心中暗忖,“难道是我猜错了?”妖僧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问道:“不知令爱师承何人?” 黄巢笑道:“早年间一位江湖高人见老夫这对子女尚有些武学天分,便一并收走为徒,近日方下山来。只是这那位高人性格怪癖,不愿他人知晓他的来历,老夫也不能乱说。” 说话间,只听得震耳的马踏之声越来越近。原来是黄揆见侄女受人欺侮,索性把那八千精兵全调了来。乌泱泱地骑兵一眼看不到头,这一下子好大的气势。 妖僧虽然不怕这些兵马,而黄巢的话却让他迟疑了起来。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叶拈雪拦下。妖僧向来对叶拈雪服气,只得作罢。 叶拈雪可不是来与草军结仇的,她开口道:“这位是城大师,我们来此只是为了寻人,别无他意,想必两人之间必有误会。” 黄贞本就已厌恶了叶拈雪,闻言气道:“好一个‘误会’!当初你们要杀我的时候,怎不说那是误会?” 黄贞此刻可不是当初的孑然一身,如今父兄在侧,军马在旁,她自然想要出一口恶气。 妖僧面色不为所动,叶拈雪却笑道:“之前是我与城大师的错,还请黄姑娘海涵。” 云霰霰一听却不依了,小声对着师父恼道:“师父,你怎么能向她认错。”说罢,又恨恨地瞪着黄贞。 李克用等人知道冰门门主的身份,心中也颇为吃惊,转念一想又颇为敬佩。堂堂一派之主,可以放下身份向一个黄毛丫头认错,到底是胸襟广阔。 李克用再次开口调停道:“既然是误会,诸位也是不打不相识了。这位是冰门门主叶拈雪,来此是寻我等的。我等先告退,改日再来登门告罪。” 于是李克用一行人便先行离去。黄巢自然借着台阶便下,这里说到底是王仙芝的地盘。他也遣回了军马,又虚意斥责了黄揆几句。 待人去尽,黄巢想起先前“冰门门主”四个字,又想起那个翠绿扳指,不觉于心中苦笑一声,“这贞儿出去没几天,倒是惹下了不少麻烦……”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三章 黄李结盟 众人各归其所,一时相安无事。刘鼎、黄贞在一起相叙兄妹别后重逢之情,黄巢便引了王荆畅谈。 黄巢的房间就在大将军行辕东面的地方。黄巢似乎是接风宴上没有来得及痛饮,便在房间里又摆上了一桌。桌前只有黄巢、王荆他们两个,分宾主坐下。 黄巢先开口道:“当年老夫尚且年幼,曾与令师敬囊青先生有些渊源。我总共去过两趟五禽谷,上一次去时距今已有二十年了。那一次便见着了你,才不过七八岁而已。如今老夫举兵反唐,战事一起,枪箭无眼,军中若没有神医圣手,麾下子弟怕是死伤难防,这才劳烦王贤侄走这一遭。” 王荆道:“师父倒是常提到黄公之名,他知道如今天下大乱,便让我出谷救世。既然黄公屈尊来请,侄儿又安敢不从?” 黄巢听得这话,自然大喜。 两人边谈便饮,酒过三巡,黄巢想起西楚霸王,触及心事,便拉着王荆的手,感慨道:“想当年项籍带了三千江东子弟,横扫天下,何等威风?可最后竟无一生还,又何其悲哉?老夫这八千曹州儿郎,以后还要全赖贤侄保全。” 王荆听了这话,也不禁动容,郑重回道:“侄儿自当尽力。” 黄巢才送走王荆,夜已深沉。此时又一人来访,竟是沙陀李克用。 李克用进得门来,先一礼道:“沙陀李克用深夜前来叨扰黄公,万望勿怪。” 黄巢不知这‘李鸦儿’半夜寻他,所为何事,笑道:“李留后肯来此地,自该远迎,倒是老夫失了礼数。” 两人坐下复饮。李克用不肯直言来意,他要试一试黄巢的胸襟抱负,便问道:“黄公以为孙仲谋比其父兄如何?” 黄巢生性洒脱,不耻孙权为人,便冷笑道:“人皆道孙仲谋乱世英雄,老夫却深不以为然。其比父兄逊色多矣,虽守成有余,然开拓不足。” 李克用闻此乖论僻说,心底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问道:“哦,何以见得?” 黄巢杯酒下肚,畅然回道:“昔日关云长以半州之力,围困襄樊,水淹七军,致使于禁被擒,曹仁几近弃城而逃。那于禁、曹仁是何等人物?于禁乃是曹孟德麾下五子之首,外姓的第一将;曹仁更是有着‘天人之勇’的名头。这俩人都为关云长所败,使得曹孟德震恐非常,几欲迁都以避其锋芒。后来曹孟德被司马仲达劝下,便先后派遣徐晃、徐商、吕建、张辽诸将驰援,自己又亲率大军出兵洛阳。如此一来,曹魏东边防线便无比空虚。那孙权曾多次打不下合肥,得此良机,他竟不取合肥,直上青、徐,辄取兖、冀。若如此,无论曹刘胜负,他便可得一半天下。只可惜孙权、吕蒙鼠目寸光,只想着荆州半郡之地。纵然后来得了荆州,却无力抵抗曹军,任其冲突,委实可笑至极!” 黄巢一口气说了许多,批判古人,激扬战事,把他心中见地都表了出来。 李克用听罢早已在心中掀起轩然巨波,拍掌大笑道:“黄公果是大豪杰、大英雄,远非寻常之人可比。世间对孙权多有褒论,一个个谈古评今,笔舌生花,称其能胜过父兄,可媲美曹刘。所谓高见,不过尔尔。那见识哪里比得上黄公毫厘?在下斗胆,也与黄公所见略同。孙权如得东面半壁江山,尚能与曹刘一决雌雄。当时曹刘必然两败俱伤,他本可坐收渔翁之利。可笑他只想三分天下,苟全于东南,却是平白糟践了鲁子敬的《榻上策》。” 两人志趣相投,言酒两欢。李克用忽正色道:“若黄公有孙权那等机会,该当如何?” 黄巢一杯饮尽,豪气陡生,笑道:“自然是先取了那一半江山。” 李克用叹道:“黄公有此胸襟志向,李某钦佩。只可惜王大将军要做那孙权哩!” 黄巢疑惑道:“此话怎讲?” 李克用便道:“我此番远奔曹州,便是为了与草军结盟。希望草军挥师南下,侵扰李唐半壁江山,在下却耀兵西北,令其不能兼顾。不料王大将军无意江南,只想着做那齐桓公。” 黄巢听罢,心中已然十分震惊,“虽然沙陀乃是外族,他李家父子又素有反心,可如今毕竟还是朝廷之臣。这‘李鸦儿’竟然这般就寻草军结盟来了,到底是狼子野心。”黄巢如此想着,口中却言道:“如今是李唐一家江山,并非当年周天子失了‘天下共主’之时,欲效春秋齐桓争霸之事,谈何容易?” 李克用喜道:“正是如此,李唐在齐鲁之地便有二三十万的军马。一旦使一名将,统镇数州之兵,届时草军便将进退失据。可江南与之大有不同,其地广袤,其兵力薄弱而且分散,难抵草军冲击,而淮北诸州又救援不及。草军若入江南,驰骋纵横,谁能挡之?再者,李某到时候兵出幽州,直指关内,李唐又怎敢南顾?” 黄巢却皱眉道:“虽是如此,若王将军执意向东,老夫也无可奈何。” 李克用拍案而起,言道:“王大将军若是向东,必败无疑。到时候黄公自可招兵买马,带兵南下。黄公乃是不世之雄,又何须居人之下?李某愿与黄公歃血起誓,结为盟友。你我一南一北,通有无,同进退,共取李唐江山。黄公意下如何?” 黄巢听了这话,心道,“这李鸦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万不可小觑,将来或是我之敌手。只不过,眼下先灭李唐要紧。” 这一夜,英雄话尽,天已微亮。 河南道。陈州。宛丘。 摩尼教的地下总坛里,一声长啸,如同山崩雷震。 总坛里所有教众都听得这一声长啸,非但不慌不乱,反而个个面露喜色。一个五六十岁的白袍老者,头戴蓝色之巾,正是三老之一的天老。他闻得这一声长啸,那张从不波动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惊喜之容。他低声自语:“方教主,你终于出关了……” 教中教众,六旗四象,连同天地人三老,阴阳两界主,都来道贺。宫殿之中,圣火教众沿途唱起了《叹明界文》,这是摩尼教教义所在: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 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 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 处所庄yán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 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这教众万音合一,响彻坛中。其声颇为庄yán神圣,哪有一丝猥亵淫邪?其貌也极尽虔诚恭敬,又何来一分凶残嗜杀?以致于教中隐隐有火光闪烁,佛乐齐鸣,这一幕与江湖口中的“魔教”二字,太过不同。 一个中年汉子,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这人披散着头发,脸上消瘦见骨,而双目却光彩熠熠。他额头之上缠着一条黑白参半的头巾,身上着了一件白色长袍,那胸口处,赫然印着九朵赤色火焰,正是摩尼教这一代的教主方驳。 方驳自上一次闭关,至今已有三年。现在他终于突破桎梏,练到了《二宗法》第五重境界。这一步,让他真正到了武功通玄的境界。 底下教众俱是身着白袍,额有头巾,都聚在这底下宫殿之中,只见一片白茫茫,可不有上万人? 忽然那教众之中,有数列人跑动,排成阵势,其中十杆大旗摇动,上面分别写着“甲”、“乙”、“丙”等字样,这些人排作十个方位后,个个单膝着地,齐声高呼道:“十方旗参见教主!” 继而又是数列人跑动,有九杆大旗摇动,上面却是写着“天任”、“天冲”、“天英”等字样,这些人也跪下行礼,高呼道:“九星旗参见教主!” 如此数番,十方旗、九星旗、八门旗、七辰旗、六合旗、五行旗这总共六旗教众分别行礼完毕。到了四象坛,虽然四象坛主此刻俱不在教中,可他们的礼数却不可少。只见四尊巨大的铜像赫然而来,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的样子。这四个铜像,足有一丈来高,都由八个教众扛在肩上。这些教众依然行礼山呼,就连扛着神兽的三十二个教众,也都齐刷刷地单膝着地,而那肩上铜像,却不颤动分毫。 方驳站在大殿之上,气机震荡,如沐圣光,好似天神临凡一般。教众尽皆膜拜,口中齐声喊道: 聚散何悲,生死何欢。 焚我成灰,圣火如莲。 以我之躯,成光之燃。 以我之血,成明之源。 光明慈父,恩泽万物。 唯我明尊,神力如故。 众生疾苦,其心可诉。 天下是非,消弭无处。 在他们众人眼中,这教主便是明尊、明父临凡之人。这不仅是武力上的震服,更是心灵之上的拜倒。 方驳开口,如有魔力:“吾之兄弟,吾之姊妹,明尊有旨传来。” 底下教众山呼:“教主洪福,摩尼万岁!” 方驳接着言道:“摩尼一教,历千难经万险,自当百折不回。天下有光明之处,便有光明之人。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吾等须以残躯祭圣火,与众生除苦难。” 总坛之中,火焰迭起。教众膜拜,声势浩大。 阴阳两界主就站在方驳的左右两侧,那阳界主转向方驳,开口道:“禀教主,武林已组成同盟之师,正奔向曹州与绿林势力厮杀。” 方驳问道:“以阳界主之见,武林同盟几时可破曹州,得到太湖盐帮总舵?” 阳界主略一沉吟,道:“据那人所言,不过旬月便可破曹州绿林,直抵太湖。” 方驳点头,笑道:“三大派出手之际,便是我摩尼教扬威之时。”说罢,便令教众准备一切征战杀伐之物,都须于旬月之内完成,有延误者,处以火刑。 底下群情激荡,各去准备。天老忽而向前,言道:“教主……少教主他……被人杀了。” 方驳忽然闻得独子已死,心底骤然吃痛。可他如今武功通玄,心境上更是不易动情。所以他面上不动分毫,就连声音都没有一丝变化:“是何人杀了我摩尼少教主?”他甚至不言方连鹤之名,只与寻常教众等同视之。 天老听到方驳如此讲话,知道他已心如铁石,不由得暗叹一声,回道:“相州魏尺木。” 方驳沉吟道:“魏尺木?江湖里几时出来了这么个人物?此人如今是死是活?” 人老便向前,跪于地上,请罪道:“属下无能,一连几番被他逃脱,最后还为其所败,请教主赐罪。” 方驳淡然道:“人老几番失手,却该重罚。不过他既能杀了少教主,自非庸才,你一人不能将之擒杀,倒也有情可原。如今大计当前,且免此罪,留诸后用。起来吧。” 天老又问道:“那魏尺木……” 方驳挥手道:“先不管他,大计为要。” 待天老、人老退下,阳界主又道:“教主,就在几日前,属下探得四象坛主所为可疑,似是搜集教中隐秘。如今青龙、朱雀、玄武三人已不知所踪,只有白虎还在掌控之内。” 方驳皱眉道:“当年青龙四人反出茅山,投我摩尼,本就可疑,我便令你和少教主多方留看,不料还是出了问题。此事关乎教中隐秘,还须从速处理。就有劳阳界主亲自安排了。” 阳界主领命,与阴界主一齐退下。至此,大殿之中便只剩下方驳一人,他喃喃自语:“这天下,终究还是摩尼教的天下。只是,这摩尼教是中土之教还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四章 白虎之恨 大道之上跑着一匹白马,那马上是一个身着白袍之人。那人虎背熊腰,眼神凶恶,腰里挎着一口大刀,头上还缠着一条素巾,正是摩尼教四象坛主之一的白虎。白虎胯着白马,在路上不快不慢地跑着。他的心里时而不安,时而烦躁,又时而空落落的。 青龙自从上次遇着茅山派的人之后,就又开始单独行事了。他所作所为,从不与他们三人相商,至于原因,也从来不说。这一番就像他当初反出茅山一样,没有原因,也没有解释。当年白虎、朱雀、玄武他们三人与他情深意重,情比金兰,为了他不惜背叛师门,加入摩尼教。如今青龙又是这样,这让白虎很是不安,也很是气愤:凭什么他青龙可以这样一声不吭地我行我素?可以无视他们三个的心思? 虽然如此,也尽管阳界主给他下了死令,让他擒回青龙。可白虎还是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当面问清楚当年的事,还有最近的事。 令白虎气愤的不止是青龙,还有一个人,那便是朱雀。从茅山时,她就对青龙百般维护、服从,可青龙对她却一直不冷不热、时近时远。无论白虎怎么劝解她,她也都置之不理。虽然许多事情,朱雀也不知道青龙为何会那样做,可她却一如既往地信任青龙。 这让白虎很是心疼这个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女子——他的师妹,他的挚友。于是,许多时候白虎都格外关心朱雀。而这格外的关心,久而久之,却让白虎产生了依赖。他知道,他爱上了这个火红的女人。 白虎心中烦闷,倏得扬了一鞭,坐下白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曹州,一片乱石岗上,野草丛生,怪石嶙峋。满眼的灰绿,连同风都没了精神。 可白虎到了这里,却是精神为之一振。因为在这满眼灰绿之中还有一抹殷红,不,是两抹。除了一匹火红如炭的马儿之外,还有一个缠着一条火红如焰头巾的人儿。这一人一马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那里,与这风景却没有显得格格不入。 “青龙他人呢?”朱雀远远瞧见了赶来的白虎,率先开了口。 白虎闻言心头又是一痛,含糊道:“路上耽搁了吧。” 朱雀不再言语,只低着头,有意无意地摸着马鬃。 停了一会儿,白虎试着问道:“如果,青龙背叛了摩尼教,你会如何?” 朱雀没有去想白虎为何会这样问,也没有丝毫地迟疑,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便回道:“自然和他一起。” 白虎皱眉道:“和当年背叛茅山派一样?” 朱雀听到“茅山派”三个字,略停了一刹那,眼神中的回忆一闪而过:“是。” 白虎略显得激动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几分:“不问缘由?不管我和玄武?” 朱雀抬头看向白虎,见他瞪着双目看着自己,轻声叹道:“我终归是信他的。” 白虎叫了起来:“你这般信他又有何用?他在意你么?” 此话入耳,朱雀虽强自忍着,仍旧打了一个哆嗦。是啊,青龙在意她么?她不知道。朱雀迷茫了起来,或许她早就迷茫了,只是从没人问起,直到今日。 白虎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道:“朱雀,其实……我一直很心疼你……” 朱雀回过神来,愣愣地点头道:“我知道。” 白虎闻言,喜道:“我带你远走高飞吧,管他什么摩尼教,什么茅山派!” 朱雀讶道:“白虎,你胡说什么!” 白虎见她变了脸色,一腔相思难以自抑,急道:“我心疼你,我喜欢你,我要带你走,不能让你跟着青龙送死!”说着,就要伸手拉朱雀。 朱雀勃然变色,将他手掌甩开,怒嗔道:“白虎,你再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白虎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有马蹄声自远而近,便言道:“青龙来了。” 朱雀也听到了这马蹄声,越过白虎张望起来。 白虎看着朱雀的后背,不再犹豫,迅速出手,连点朱雀三处大穴。朱雀一心在青龙身上,又不防白虎会对自己下手,轻易便中了暗算。 白虎抱起朱雀,兀自说着:“你且看看青龙如何对你。”朱雀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手打人,只得将怒火都集中在了那两只明眸之上。白虎不理会朱雀的怒视,将她和那匹红马藏在了一处乱石后面,等着青龙到来。 青骢马驻足,马上青衣人。青衣人背着一柄苍色长剑,缠着一条青色头带,正是青龙。只是他没再穿着摩尼教那身绣着火焰的白袍。 青龙开口问道:“白虎,朱雀为何会被教主关起来?”他自然已知道方驳出关之事。 朱雀听了青龙这般问话,哪里还不明白?定是白虎虚言将两人骗了来。她心中此时自然更为愤怒。 白虎哼道:“还不是因为你要叛教。” 直截了当! 青龙沉默了下来。 白虎冷笑道:“我只问你一遍,当初你为何要背叛茅山派,而今又为何要背叛摩尼教?” 青龙摇头。他不能说。 白虎冷笑声更甚:“那你是去救朱雀,还是叛教啊?” 青龙终于动容,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你们不该跟我一起的。” 白虎怒极而笑。朱雀本来还奢望青龙会为她而改变主意,此刻也是心凉如冰。 白虎止住笑声,忽而叹道:“这是朱雀的红绫,你收起来吧。”说着,从怀中掏出取自朱雀的红绫,递了过去。 青龙许是睹物思人,伸手麻木地接住。就在两手错开时,青龙只觉胁下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白虎的右掌按在那里。他再看向白虎,一脸狰狞,如同凶兽! 这一掌力道极重,青龙口中吐血,想不透白虎为何要暗算于他,喃喃道:“你怎会暗算于我,你我相识多年,犹如兄弟……” 白虎仰天大笑:“兄弟?你有把我们当兄弟么?什么事你都瞒着我们,连朱雀你都不救,你又对得起她么?” 青龙看着嘶吼的白虎,又想起朱雀,顿时心如死灰。身上的伤还在加剧,心中的痛更是无比! 青龙闭目待死,心神一松,便想就此解脱。可那和蔼而又威严的声音在他心底又响了起来:“道教的希望在你身上,江湖的安危在你身上……” 青龙有时候甚至很厌恶这声音,是这声音让他多年来心事重重,寝不安席。可他又不能拒绝,也不该拒绝。 正当白虎要接上一掌的时候,青龙气势陡变。他将手中红绫掷向白虎,挡住了这一掌。随即“啷当”一声,长剑出鞘,犹若龙吟。只见那长剑之锋自后背突起,携着风之声浪,带着月之弧度,划出一道道的青芒,斩向白虎。 青龙从掷红绫到出剑,快到如同一齐进行。因为这一招唤作“风月半斩”,那长剑并未全部出鞘,只出去了一半,便能有这等威势。 白虎来不及拔刀,只得仓促躲过这一剑,虽是如此,白袍之上仍旧被剑芒划破了一道口子。再看时,青龙已经骑着马远去。白虎没有去追,或许他可以追的上,毕竟青龙受了不轻的内伤。 白虎轻叹一声,又回想起青龙方才那一剑的威力,忽然在心中一惊,“咦!不过一月,他的武功竟然强到这种地步了……”白虎收起红绫,转向乱石堆,见朱雀双目含泪,又心疼了起来。他又见朱雀脸颊绯红,比平时更添了一番妩媚,忍不住喘气粗了起来。白虎抱起朱雀飞上白马,牵着红马,向更深处奔去。朱雀不知他心思,只念着青龙安危。 魏尺木、问君平一行人正赶去济阴城,秦姑娘忽然叫道:“看,那边一个人怎么骑了两匹马?” 众人闻声看去,原来因为相距甚远,是一人骑着一匹又牵了一匹而已。只不过魏尺木眼尖,认出了那马上人是白虎,就连张风尘都没有注意到。 魏尺木心思几转,向众人笑道:“你们先行一步,我去见见故人。”说罢,掉转马头,追了过去。 孙佩兰本来也想去,可是见魏尺木没和她打招呼就走了,便猜到他不愿意自己跟着,忍不住嗔道:“哼,魏尺木就这样走了,我可不等他。” 问君平却笑道:“我们沿路留下记号,等魏兄弟追上来便是。” 魏尺木寻着白虎的踪迹紧追不舍,直到一片山坳处,才看到了那一红一白两匹马驻足在那里。 这山坳之中草木丛生,里面却有一间破落的木屋,不知道是哪个猎户或者隐士的故居。 魏尺木老早就下了马,轻飘飘地走近木屋。那唯一的窗户早已破落不堪,魏尺木从缝隙中看去,正好能看到白虎的后背。只见白虎脱掉了白袍,铺在地上,再铺上那红绫,然后又将一旁的朱雀横着放在上面。魏尺木看到这副情景,心中不解,“难道是朱雀受伤了?” 木屋之中,白虎两眼充血,看着冷傲而又不失娇媚的朱雀,身体燥热难耐。朱雀此时看他这副模样,也猜到了其心思,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来。 白虎喘息道:“我……要了……你,好让你忘了那该死的青龙。” 说罢,便伸手解朱雀的衣带。朱雀纵然一向高傲,此刻即将受辱,却是尽显女儿柔弱,顿时泪水涌出。白虎不为所动,继续撕剥着朱雀的衣裳。 魏尺木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尽管他未通人事,却十分痛恨这种淫邪之人。白虎所为,让他想起了当初的方连鹤。 魏尺木虽然不知道他二人为何变成这样,却也顾不了许那么多,“啪”地一脚,将门踹开,笑道:“两位好雅的兴致,魏某眼福不浅呐。” 朱雀、白虎都曾两度与他为敌,两次害得他差点丧命,魏尺木虽然不愿看到朱雀受辱,却也乐得借此嬉闹一二。 白虎见有人来,已是吃了一惊,再一看是魏尺木,更是胆寒。他本就心亏,何况当初他就被魏尺木一招打败?白虎此刻头皮发麻,心神两慌,索性心下一横,抓起衣衫不整的朱雀便丢向魏尺木。 魏尺木不防白虎竟然拿朱雀当了“武器”,他又怕朱雀在这一掷之下摔伤筋骨或者蹭破面皮,只得双手接住。而这会儿功夫,白虎已破窗而出。魏尺木听得身后马嘶,索性不去追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五章 后会有期 这时魏尺木才仔细看了眼怀中的朱雀,她身上的白袍已然敞开,露出了半抹酥胸,两截雪藕。魏尺木只看了一眼,便觉心血沸腾,不敢再看。他转眼瞧向朱雀的脸上,只见她泪痕未干,双颊飞云,哪里还有以前的那般冷漠? 魏尺木看着怀中如玉般的美人儿,心中叹道,“怪不得白虎宁愿用如此手段也……”不过这时魏尺木却忽然想起了黄贞,那张温柔如水的脸折在心间,顿时让他打了个机灵,不敢再胡思乱想。 朱雀见魏尺木一直这样抱着她,又拿眼直勾勾地瞧着她的脸,心中也是一慌,“难道这小鬼也是个好色胚子?”她想起先前与这魏尺木颇有恩怨,又想起自己此刻衣衫半解,心底难免发慌。好在,魏尺木很快就将她放在了地上,还为她略微合上了白袍。 这时候魏尺木才轻笑道:“朱雀坛主不会怪罪魏某唐突到此吧?” 朱雀闻言,知他故意如此,小巧的鼻翼扇动两下。她说不得话,只在心中“哼”了一声。 魏尺木见她一直不说话,便知道她被白虎点了哑门穴。他不谙点穴、解穴之道,勉强伸出二指,在其颈后一点,先解开了她的哑门穴。他因没见着白虎的点穴手法,便问道:“我不太懂解穴之法,你告诉我怎么解?” 朱雀若不是见他面目认真,加上之前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一定以为他是故意刁难来了。她轻声回道:“我被白虎点了命门穴和肩井穴,你只需在悬枢穴、渊腋穴这两处输送真气,冲开穴道即可。” 魏尺木倒是晓得这种基本的解穴之法——哪处穴道被人制住,便须从其后面的穴位上输送真气,向上冲开被制的穴位。可他却不知这悬枢穴、渊腋穴具体长在何处,他面上一红,讪问道:“等等……那个,你还是说点哪里吧?” 朱雀闻言,差点把眼珠子惊掉在地上。她见魏尺木如此无知,又气又恼,只得细细言道:“悬枢穴在督脉……”她刚说了半句,瞥见魏尺木那茫目的眼神,暗啐一声,咬牙道:“悬枢穴在我腰后正中,渊腋穴在我……左边腋下三寸处……” 魏尺木依言,先是一指下去,点向她的腰后。魏尺木只觉入指绵柔,他指上真气灌注,沿着督脉向上窜动。好在白虎下手不重,那命门穴被这真气一冲即开。继而他又一指点在朱雀的腋下,不待他仔细品味,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已是挨了一巴掌。 魏尺木脸上吃痛,“刷”地跳了起来。只见朱雀俏挺挺地站在他眼前,面上依旧绯红,却已经束好了衣带。魏尺木羞怒交加,拿手指着朱雀,气愤道:“我好心救你,你还打我?” 其实朱雀并不想打他,只是她生性高傲,今日平白受辱,一肚子的憋屈和火气,总要甩出去一巴掌才算合理。这里并无别人,索性,她就给了魏尺木一巴掌。这话好像很没有道理,也的确没有什么道理,可一个女人又为何非要跟一个男人讲道理呢? 朱雀噘嘴道:“谁叫你乱摸乱看的,这一巴掌算轻的。你这根小木头,怎么还是个小色胚,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么?” 魏尺木听了朱雀这倒打一耙的谬论,只觉得欲哭无泪,他不由得在心中腹诽了朱雀一万遍的“无理取闹”。既然解释无用,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魏尺木又不愿与她一般见识,也就只当是对其先前言语不尊的赔偿了。他索性抬腿就走,口中还嗫喏着,“真是好心没好报……” 朱雀见魏尺木要走,却开口叫道:“你不能走……” 魏尺木听了这话,回头看着朱雀,像看一个白痴。毕竟两人是敌非友,魏尺木不忍她受辱这才救她一次,朱雀还想怎样? 朱雀不理会他的目光,幽幽地说道:“白虎偷袭了青龙,他受了很重的内伤,现在很危险……”朱雀虽只与魏尺木见过数面,又是仇多恩少,可她此刻却是认定魏尺木人品无亏,是个可以信赖之人。如今青龙受伤,摩尼教手段狠辣,只怕随时都有性命之危。如今她孤身一人,只得寄希望于魏尺木。 魏尺木忍不住截住朱雀的话头儿,没好气地言道:“你让我知道,他更危险。” 朱雀心上一慌,连忙急着解释:“当初我们与你为难也是没有法子……青龙入摩尼教也一定有苦衷的……现在摩尼教要杀他……” 朱雀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魏尺木听不甚明白,可最终还是被她强拉硬拽,一起去找青龙了。 两匹马跑得飞快,丛林飞尘都落在了身后,风中还掺杂着两人的声音。准确地说来,只有朱雀的那匹枣红马跑得飞快,魏尺木那匹劣驽已然气喘吁吁。 “我和你们不是一路的……”魏尺木还没有放弃挣扎。 “小木头,你武功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厉害了?还有,你解穴功夫怎会这般差劲?”朱雀却很自然地换了话头儿。 “师父没教过我点穴、解穴的功夫。” “你师父是谁?” “师父不让说……”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朱雀哼道,接着又歪头笑道,“我教你怎样?”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踟躇了起来。他原本也没想过学什么点穴、解穴的武功,以为这些不过是些奇技淫巧,难堪大用。就算你点穴的手段通天,如那点苍派曲解关一样,可若近不了人身,不也一样不济事?而且魏尺木自忖对这穴位一道没有什么天赋可言,所以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好好研习。不过,这次与朱雀解穴一事让他觉得有一技傍身,到底不错。于是他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朱雀反而笑道:“那你叫声姐姐,我便教你。” 魏尺木闻言低头不语,心道,“谁能想到堂堂的朱雀坛主竟是这般调皮,哪里还有往日那副清冷模样?” 朱雀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哼道:“这次就算了,我教你便是,只当报了你出手相助之恩了。” 朱雀的穴道本领虽不如点苍派那等点穴高手,可却远比魏尺木高明。于是朱雀开始一点一点地给魏尺木讲解穴道的位置、点穴的手法和力道、解穴的方法等等。 “人身上有任、督二脉,经络十二,共有穴位三百六十五处。其中有三十六处大穴……” 朱雀这些话入耳,魏尺木险些如闻天书。他只了解过简单的几处穴位以及行功之法,其中奥秘,自然从不知晓。虽说魏尺木天资不凡,可偏偏对穴道这一方面没有半点天分可言。朱雀教了半天,魏尺木也没有学会其中关键的技巧,直气得朱雀嗔道:“果然是块木头,笨死了!” 魏尺木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委屈。他从小到大,学习百家武功,都是过目即会、须臾便通。师父夸他武学天赋惊人,就连道家宗师也曾赞过他的悟性。如今却被朱雀一阵嫌弃。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显得十分幼稚,可有时候又强得可怕。朱雀就是这样凭着直觉,找到了青龙。 青龙此时正倚在一株树下休息,他面色略显苍白,嘴唇微干,一身的疲态,却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朱雀见到青龙后,喜不自禁,正要开口呼唤,却被魏尺木伸手拦住。朱雀刚要发难,只听魏尺木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她便安静了下来。 魏尺木携着朱雀跃向青龙,人还在空中,魏尺木就已笑道:“青龙兄,别来无恙否?” 青龙闻言只觉得有几分耳熟,他抬头看去,见是魏尺木与朱雀,他心中疑惑,便站了起来。魏尺木与朱雀就落在他面前一丈远处。 青龙见朱雀不动不言,以为她受制于人,先开口道:“朱雀怎么在你手上?” 魏尺木笑道:“碰巧遇着白虎,就顺便接手了。” 青龙心思一转,便已通透如镜,“原来朱雀并没有被教主关起来,而是被白虎制住了。”他如此想着,随即又问道:“你待如何?” 青龙并不知道后来魏尺木武功精进之事。他自忖如今功力大增,应是远在魏尺木之上。可如今朱雀在其手上,他也是心有顾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从魏尺木手中抢回朱雀,怕误伤了她。 魏尺木暗道这青龙果然是言行干练,绝不拖泥带水,便沉吟道:“魏某一直以来都没有顺手的兵刃,我看你……” 话音未落,青龙便解下背后那柄苍色长剑扔了过去。 魏尺木一把接住,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心中讶道,“这青龙也……太直快了吧。”朱雀见此情形,却是心中一热。她心底清楚,青龙那柄长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也是当年茅山派十大名剑之一的苍鳞剑。那剑连同剑鞘,郁郁苍苍,古朴精致。剑刃之上更是片片点点,犹如龙鳞。这剑跟了青龙十余年,从未释手,不料竟为她轻易弃之。 魏尺木当然不甘心,又言道:“当初你等可是差点要了魏某的性命……” 青龙冷冽道:“我自断一臂还你,够也不够?”说罢,举起右掌就要切下左臂。 魏尺木心中大惊,正要开口阻拦,一旁的朱雀早已扑向了青龙。 …… 天色初晓,木叶沾露。 魏尺木已为青龙治了伤,此时应无大碍。 魏尺木问道:“龙兄如今作何打算?” 青龙已经上了马,回道:“我要先去一趟太湖,拜会盐帮雷帮主。” 魏尺木点了点头,又看向与青龙并骑的朱雀,抱拳笑道:“两位保重!” 朱雀嗔道:“小木头,你就没什么话跟姐姐说么?” 魏尺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青龙见到魏尺木这副窘态,也不禁莞尔,笑道:“魏老弟,我们后会有期。”说罢,扬起一鞭,飞也般地去了。 朱雀不舍道:“小木头,可别忘了姐姐!”临别之际,自然一言难尽,她终究也催动胯下红马,追了上去。 魏尺木口中默念着“后会有期”四个字,暗叹不知这期在何日。他又想起与朱雀、青龙二人之事,心中回味无穷,甚觉留恋。待二人身影消失得再也看不见,他才翻身上马,奔济阴城方向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六章 朱温投军 “凭什么把老子派到这里守大门?”这声音沙哑中掺杂着愤怒,而说话之人肥头大耳,身子溜圆儿,正是千鹤派掌门鹤冲。他接着转头向着一个老者言道,“我说老孔,你好歹也是十二大掌门之一,怎么也不反驳一下?他小小的花溅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拿着萧下的名头来唬人。他让你孔门来这儿,你就来?” 在鹤冲的另一侧,便是孔门掌门孔至了。这一行约莫三四十人,其中一半是千鹤派的弟子,一半是孔门的弟子。 原来先行的武林诸派,已经到了曹州界内。花溅泪在给诸派分配任务的时候,传来萧下的话,让孔门与千鹤派带弟子驻守曹州东南一带,以阻止其他绿林势力从南面驰援曹州。这活儿看似凶险重要,实际上却是个空岗。一是大部分曹州以北的绿林中人都已聚集在了曹州之内,二是盐帮总舵不敢擅离太湖,想必也没什么人来了。 孔至面对鹤冲的牢骚,不予理睬。他虽然不清楚花溅泪为何要这样做,但他心里对此安排却是愿意的。在孔至看来,守大门总比冲锋陷阵、折伤子弟来得强。至于武林之誉、江湖之争,他并不甚关怀。 失望的不止鹤冲一个,还有罗伤。他先前就错失了武林比武大会,本想在这次与绿林的大战中一试锋芒,崭露头角,却不想连与人交手的机会都没有。罗伤心中连叹,暗道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鹤冲兀自唠叨着、咒骂着,滚圆的身子一步一颤,仿佛这牢骚会不止不休。 曹州东南的角落,止有一条大路可行。其余尽是乱林沙石,只怕飞禽走兽都不愿在此多作停留。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偏偏有人来了。来人是个少年,不过二十来岁,身材高大魁梧,颇有些虎背熊腰的架势,其面上却是一副朴实憨厚的样子。 众人见这汉子粗衣短褐,一脸呆傻,又是孤身一人一马,手无寸铁,都以为是个庄稼汉,也就没有在意。可鹤冲此时憋着一肚子火,难得遇着个外人,他有心为难,便拦在那人面前,喝道:“小子停住,下来!” 那粗衣汉子闻言心中一紧,见对方足有二十来人,不敢不停,只得下了马。 鹤冲向前几步,头顶只到那汉子的胸口,仰头哼道:“叫什么?打哪儿来的又去何处去?”鹤冲并不想盘问出什么,只想找人出口胸中闷气。 那汉子憨笑道:“俺叫朱温,从宋州砀山来,去曹州寻亲戚去。” 原来这粗衣汉子姓朱名温,乃是宋州砀山人。他生来家里贫苦,打小就在乡绅刘崇家里讨了个生计。虽是如此,他平时也跟父亲朱明诚学习文墨、谈论古今。哪料朱温长大之后,却不爱做活儿。他仗着长得精壮,又学了些手脚功夫,便自诩为英雄豪杰,以至于乡里人多是笑话他。就连主人家刘崇也十分嫌隙他这副模样,一直想撵他出门。偏偏朱温很是讨刘崇母亲的喜欢,刘崇也只好作罢。直到近年来,各州县连年饥荒,朱温也难以避免这场天灾人祸。 朱温一家都为此发愁,眼看生活愈发艰难,难以为继,朱明诚便对儿子朱温言道:“你也过了弱冠之年,不如去外面闯一闯罢,兴许有条活路。” 朱温虽然也不甘在乡里受苦挨饿至死,可一时却也没有闯荡天下的魄力与资本,他听了父亲这话,只是沉默不语。 朱明诚见儿子这副模样,不禁叹道:“咳,人若穷,志则短呐。”以后便不再提及此事。 可让朱温下定决心闯荡天下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也许是一个梦,却又让朱温觉得真实无比。这天夜里,天燥异常,朱温光着膀子在床板上睡得正香,脑海里却出现一个遥远而又清晰的声音,“朱温,你可想做皇帝么?”朱温朦胧之中循声望去,只见眼中一片苍茫。那苍茫的尽头,有一个身影伫立,似在崖边,似在云端。朱温想看真切,却偏偏觉得是睁不开眼睛。直到一声鸡鸣,那身影骤然消失。朱温醒来,只当成是一个怪梦。再看时,床头多了一个包袱。朱温迟疑中打开,顿时傻了眼。那包袱之中好些金银,足有百两;还有一卷武学、一卷兵法两本书籍。上面附着一张纸条,写着,“学好武艺兵法,一年后去曹州投奔黄巢。” 朱温见了这包东西,心里掀起了巨浪洪波,良久才得以平复。他不知道是哪里的高人带给他这一切,又为何会带给他,但梦中那句“你可想做皇帝么”却是让他久久难以忘怀。试问天下,有谁不想做皇帝?但却没有多少人会想到去做皇帝,包括朱温。他本来只想在乡里做个英雄豪杰,可这一夜过后,他的心里种了一个种子,一个做皇帝的种子。 朱温将这一切当做最大的秘密藏在心底,不敢透露半分。他开始掩饰心思,开始呆傻起来,不再有以往的轻狂和精明。他也开始勤奋起来,每天都努力练武、学兵。好在有些功夫和文史底子,一年下来如同脱胎换骨。 这一日,他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出这砀山,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朱温一路小心地来到了曹州界内,明显感到遇到的江湖中人愈来愈多,还看着了几次打斗。他便更倍加小心了起来,可还是被这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鹤冲眯着小眼,看向朱温背上的包袱,言道:“包袱里面是什么,打开给老子瞧瞧。” 朱温心道,“不好……”这包袱里是梦里神仙赠给他的金银和书籍,他如何敢示人?忙陪笑道:“不过是些破衣粗粮,不值一提。” 鹤冲能当上一派掌门,可不是傻子,反而精明至极。他本不指望这粗衣汉子能拿出来什么值钱的物什,听了这话反倒起了疑,若真的是些破衣粗粮,又何必推辞?这里面必有蹊跷。鹤冲心中大喜,当下冷了脸喝道:“把包袱打开。” 千鹤派众弟子见了掌门如此,也都过来把朱温团团围了起来。 朱温见势不妙,知道此番难以善了,便讪笑道:“好好好,俺这就打开给你们看。”说着便伸手去解背上的包袱。才解到一半,他忽而抬腿扫向鹤冲的肥头。朱温想突然发难,先踢倒眼前这个胖子再冲将出去。 却不料鹤冲挥掌便将这来势突然而又迅猛的一脚挡开,阴笑道:“呵,老子早就防着你咧!” 千鹤派众弟子见朱温动了手,也不客气,都争相出手,好先立一份功劳。不料这朱温看似呆傻,拳脚功夫竟十分了得。好一通拳打脚踢,八九个人根本近不了他身。 鹤冲见状大为恼怒,喝道:“尔等退下,且看老子的手段!”然后身子凌空一跃,张开双臂,作鹤飞模样,使一招“飞鹤擒鱼”。只因他身材矮胖,如此招式使将出来,全无飘逸潇洒之感,却如同一只胡乱扑腾的肥鸭子。 鹤冲双手抓向朱温,朱温见他来势汹汹,不敢怠慢,使出了十二分力气。两人战在一处,一时竟难以分解。 孔至本就看不惯鹤冲的言行,只冷眼旁观,不愿出手相助。不想罗伤却是急于表现,他见鹤冲一时拿不下朱温,便直接拔出长剑掠了过去,与鹤冲夹击朱温。孔至见此心中微恼,“此子功利之心怎么如此重了?”只是他又不好开口叫回。 罗伤展开《中庸剑法》,剑势连绵不断。朱温被二人夹攻,顿觉压力陡增,只有防守之力。 时间一长,朱温渐渐不支,心中叹道,“莫不是就此折了?”一边感叹,一边思索如何脱身。 正无可奈何之际,只听空中一声马嘶,传来一声:“如此以多欺少,算什么名门正派。” 随着这声音响尽,落地的是一人一马。 孔至见了这青衣劣驽,当先上前:“魏少侠别来无恙。” 魏尺木拱手笑道:“见过孔掌门。不如卖魏某一个薄面,放过此人吧?” 原来魏尺木送别了青龙、朱雀往回折返,正好路过此地。他本想悄无声息地过去,却见这粗衣少年又是被人刁难,又是被人夹攻,想起自己被人追杀的经历,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便出面救人。 罗伤见来人是魏尺木,心中激荡,便停了手,要上前与其攀谈。 鹤冲心中却是极为苦恼,他可是见识过魏尺木的厉害,自己万不是其对手。除非与孔至联合,方有胜算。于是他手下不停,口中却叫道:“孔掌门,这小子必是绿林中人,若走脱了,如何与盟中交代?”鹤冲知道孔至性情古怪,便拿武林同盟来压他。 孔至不理会鹤冲,问向魏尺木:“魏少侠何必趟武林、绿林这潭浑水?” 魏尺木笑道:“我无意与武林为敌,只是既然遇上了,就帮他一帮吧。” 孔至闻言,心中沉吟,“魏尺木心怀侠义,不惧危难,是个豪杰。”当下说道:“既如此,我拦不住你,魏少侠请便吧。”言毕,便退到一旁。 魏尺木再次拱手道:“多谢孔掌门高抬贵手!”话音未落,轻夹马腹,胯下马儿向前跃去,魏尺木不理会鹤冲,伸手便把朱温携上马背,又顺带牵了不远处朱温的马,扬长而去。 鹤冲不想孔至先前连花溅泪的话都听,现在却完全不把武林同盟放在眼里,一时不备,反倒被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一身。他哪里知道那是孔至不愿参战的心思,只能跳着骂道:“魏尺木你个龟孙子,有种别跑……”虽是恶语不断,并不敢追上去。 罗伤却是十分失落,他连话都没有说上,魏尺木就已走了。他讪讪地回到孔门人群里,孔至也懒得训斥他。倒是卓桃拉着他问长问短,这让一旁孔途颇为不舒服,只是父亲在侧,他也不敢造次。 魏尺木跑出两箭之地,朱温才反应过来,跳上自己的马,拱手道:“多谢魏大侠相助,俺叫朱温。”朱温听到他们谈话,知道这青衣少年叫做魏尺木。 魏尺木闻言不禁在心里笑道,“猪瘟猪瘟,怎么就取了这么个名儿?”面上却笑道:“朱兄不必客气,叫我一声老弟就行。你要去哪里?” 朱温虽然一路小心,却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颇有好感,当下憨笑道:“不瞒老弟,俺是去投军的。” 魏尺木没有想到这个武功不错的汉子竟然是去投军的,讶道:“投哪处的军?何人麾下?” 朱温答道:“济阴城,黄巢!” 魏尺木听罢,点了点头道:“倒也是一条出路。我也是去济阴城,你我同路便是。” 朱温自然求之不得,一口答应。两人竟然兄弟长、兄弟短地说个没完。魏尺木只觉得从来没有如此痛快地与人交谈过,哪怕是与黄贞、问君平他们。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七章 诛唐舵主 这一日,曹州境内来了一批举止妆容十分奇怪的人。这批人约有数百,除了个别几人外,清一色的蓬头垢面,脏衣破鞋,而且个个手执木棍,肩披麻袋,唱着“莲花落”,竟是一群行乞之人。与寻常行乞之人不同的是,这帮人行动起来颇有规矩可循,混不似一群乌合之众。 那领头的男子,衣着虽也粗陋,却十分干净整洁。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浓眉虎目,广额鹰鼻,一张国字脸,刚毅非常。迈着流星大步,颇为英气。 “舵主,此番入曹州,也不知那黄巢是怎样人物,委实吉凶难测,我们还须小心行事为妙。”那男子身侧的一个粗衣老者皱眉言道,其口音不似中原人物,倒有几分东南沿海一带的味道。若仔细看去,这老者肩上背着的麻袋足有是九条。 “胡长老不必担忧,黄公与先父同出一门,其为人先父在世之时也常有念及,如今他已起兵,我诛唐会唯有借此机遇方能东山再起。” 原来这男子正是裘甫之子、刚当上了诛唐会总舵主的裘继。诛唐会是二十几年前裘甫所创,秘密经营数年,终于在大中十三年,也就是十六年前率众反唐。诛唐会曾一度劫掠州县,轰震朝野,帮众达到数万人。可仅半年时间便被浙东观察使王式击溃,随后诛唐会帮众被朝廷屠戮殆尽,总舵主裘甫也被俘而死。朝廷又封锁消息,以至于十几年下来,世人都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帮会。而残存的诛唐会帮众,兵分两路,一路蛰居江浙一带,混迹于走夫贩卒之间,以行乞为生,以便掩人耳目,打探消息,其中年幼的裘继就在这一路里。另一路则西到关中,潜伏在天子脚下,以伺时机。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诛唐会总舵主之位一直空悬,诛唐会也渐渐有了东西两分之势,谁都难以服众。直到裘甫之子裘继长大成人,他武学天赋极高,后来又自创武功,压服东边众人,这才接任父亲之位,成了诛唐会第二任总舵主。时逢黄巢起兵,黄巢与裘甫早年有旧,又都是盐帮之人,裘继便决定率众来投奔黄巢,完成父亲未竟之事。 胡长老又道:“舵主,如今你武功大成,也该收拢收拢西边那帮人了,这些年他们苟在天子脚下,不思进取,反而学得荒淫无度起来,着实可恶!” 胡长老说起这些,面上尽是憎恶轻蔑之色,显然对西边的诛唐会十分不屑。 裘继道:“我已传书给冷长老,让他率众与我等在济阴城相会。” 胡长老还想说什么,却见裘继忽然轻声道:“前面有人。”说着,便挥手让众人停下。 果然,不出一会儿,前面来了一队人,只有十几个,却个个手执兵刃。为首一人是个矮胖子,尖眉豆眼,狮鼻猪口,正是鹤冲。 鹤冲自打走了朱温,百无聊赖,孔至又不理睬他,便带人出来闲逛,此时看见面前停着几百个人,顿时来了精神。鹤冲扯了扯嗓子,叫道:“尔等是什么人,到哪里去?” 胡长老见这群人的衣衫之上俱绣着一群仙鹤,猜到这便是武林中的千鹤一派。他不想与武林有隙,正要扯谎,一旁的裘继却先开了口:“我等乃是诛唐会之人,我便是总舵主裘继。” 胡长老心中吃惊,不知道裘继打的什么主意。 鹤冲听罢,哈哈大笑:“一群要饭的还装什么煮汤会、熬粥会?”其身后的弟子门人听了这话,也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裘继只淡淡地道:“诛灭的诛,李唐的唐。”只是这淡淡的语气,配合着这样的字句,却有一股莫名的霸道。 鹤冲对上裘继的目光,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却依然哼道:“什么狗屁诛唐会,老子没听说过,就你们这些要饭的也要造反?” 诛唐会众人见这胖子接连折辱诛唐会,早就怒不可遏,就连胡长老也面色冷了起来。 裘继却忽然笑道:“正好此去济阴城没带什么大礼,不如……” 胡长老问道:“不如什么?” 裘继又向着胡长老轻声道:“不如割了这厮的左耳给黄公当见面礼了。” 这声音虽轻,却隐隐十里可闻。鹤冲所听,如在耳畔,他心下惊怖,不由得摸向自己的左耳……然而,他并没有摸到他的左耳。当他发现的时候,恰好是一只耳朵落地的声音! 裘继说话之间便出指如刀,割下了鹤冲的耳朵。这指锋非但利过刀剑,就连速度也不是寻常的飞刀暗剑可比。这一指快到不仅两群人都没有看清,就连鹤冲自己都没有感觉到! 鹤冲捂着耳根疤痕,忍着断耳之痛,虽是血流如注,汗下如雨,却不敢多言,其余弟子也都两股战战,竟一哄而退了。 胡长老不解道:“舵主,我们一直隐忍多年,为何突然这般……” 裘继笑道:“如今已经决心投了黄公,又到了曹州地界,若再不声不响,岂不是要被人看低?” 胡长老不再言语,一行人继续行路。 鹤冲这十几人一连奔逃到驻地,将此事说与了孔至,希望他能看在武林同脉的份上援手一二,为其报仇。孔至却推脱说他们只是奉命拦截盐帮支援,不管余事。他更是直接带着孔门弟子从驻地处避了出去,好让诛唐会过去,直把鹤冲气得七窍生烟,咒骂不已。 魏尺木与黄贞、问君平他们分别日久,便着急去济阴城。他心中又挂念着青龙、朱雀二人,好在一路上与朱温相谈甚欢,方不觉难熬。 两人正骑行间,忽有一匹马从对面疾驰而来。马上坐着一个黑衣人,摇摇欲坠,似乎是受了重伤。这马上人到了魏尺木二人跟前再也支撑不住,一把栽了下来。 魏尺木见状,连忙下马扶起,朱温也跳下来牵住了马匹。魏尺木见这人胸骨肩骨碎裂,腑脏破坏,只存了一口气罢了。他又瞧这人样貌端正,细眉微须,虽不知他的来路与目的,终难以见死不救,说不得为他输送内力疗伤。因为这人伤势极重,魏尺木也颇为费力。好在魏尺木功力深厚,才保住了这人的性命,只是伤势依然严峻。 魏尺木心中狐疑,“怎么这两日竟是逢着可救之人,是老天要我还恩么?”他此时又想着,若是王荆或是孙佩兰在此就好了,以他二人手段,想必治好此伤易如反掌。 又过了几个时辰,这人方才悠悠醒转,而一旁的魏尺木与朱温二人,早已架起火,烧起野味来。这人但觉肉香扑鼻,勾动肠胃,又牵动伤痛,不觉呻yin出声。 魏尺木听到动静,向那人看去,见其醒来,便将他扶起。朱温早扯了一块肉递了过来,言道:“喏,吃点东西吧,你怎么伤这般重,亏得俺这魏老弟厉害,这才救活了你。” 那人看向魏尺木,细声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敢问尊名,将来必有厚报。” 魏尺木笑道:“在下魏尺木,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闻言微愣,随后闭目道:“魏尺木,杀方连鹤、战楚江开,你此番是去济阴城王仙芝那里吧?” 魏尺木不防这人知他名号,又不知这话端倪,便答道:“正是。” 那人又叹了口气,无力说道:“我是汴州刺史王铎帐下护卫马东平,奉命前去济阴城打探消息,不曾想那里忽然多了许多江湖高手,几乎丧命。我知道你与楚江开有旧,我本是将死之人,今蒙你相救,不求贪生,也不做欺瞒,但凭君处置。” 汴州刺史王铎乃是朝廷重臣,兼着宣武节度使,还当过宰相,与草军可谓势不两立。这马东平是其身边第一等的护卫,自然也是草军的对头。 朱温闻言后,面色数变,终究没有出声,只看魏尺木如何行事。魏尺木心思一转,坦然道:“马兄与楚江开都是各为其主罢了,我既救了你便没有再害你的道理,阁下自便。” 魏尺木本来听罢也是起伏波澜,但他到底年少粗狂,江湖气重,不愿计较朝廷与草军的恩怨,再加上这马东平一番吐露肝胆之言,他心中也颇为敬佩,索性只以江湖人行事。 马东平见魏尺木面色坦然,眼神清澈,心中感叹,暗暗赞赏不已,便牢牢记下了这救命之恩。又过了些时候,马东平力气略微恢复,便向二人告辞:“魏兄、朱兄,我们有缘再会!”说罢,扬鞭而去。魏尺木与朱温也都拱手相送,一声“保重”,随风而散。 朱温这才问道:“魏老弟既然要去济阴城,为何不拿他做见面礼?” 魏尺木摇头不语,心中想着萧下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悠悠出神。直到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方才回过神来。不多时,便有数百个乞丐模样的人,将近跟前,正是裘继等人。 魏尺木与朱温见了这群人都心觉古怪,裘继却先开口问道:“两位兄台可也是去济阴城的?” 魏尺木点头称是,毕竟这条路只通往济阴城。 裘继笑道:“在下诛唐会总舵主裘继,此去济阴投奔黄公讳巢,不如我们同路?” 裘继自进入曹州境内以来,除了千鹤派便再没见过其他的江湖中人,他想沿路壮大势力的打算也就成了空谈。如今见这两人相貌不俗,便有心招揽。 魏尺木与朱温面面相觑,不知道江湖里何时出了一个诛唐会,还都是些乞丐。不过与人结伴而行倒不至于寂寞,况且朱温本来也是去投奔黄巢的。 于是,魏尺木与朱温两人也上前报上了名讳,裘继不曾听过二人,只随口一句“幸会”带过。毕竟魏尺木只在中原几个州有些名气,远在浙东的诛唐会自然不知道他。 一路上裘继侃侃而谈,将诛唐会的来龙去脉细细讲来,也让魏尺木、朱温二人大开了眼界。他两个对这诛唐会之英勇、裘甫之为人都相当钦佩,而对裘继有意无意透漏出的招揽之意,却含混而过。裘继见状,心下明了,也就不再勉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八章 柔情芳心 李克用与黄巢秘密结盟之后,便不再耽搁,与斛律勇连忙折返沙陀。袁子峰本该与李克用同行,奈何不舍得云霏霏,硬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李克用打趣道:“到底兄弟难比红粉。” 袁子峰被他一羞,唯有苦笑讨饶。李克用忽而正色道:“我有一书,留与尺木兄弟,你若见了他,烦劳你替我给他。”说罢,将一封书信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袁子峰。 袁子峰如释重负,满口答应,笑道:“一定一定!” 待李克用走后,问君平、张风尘一行人也到了济阴城。他们自是轻易便寻着了黄贞、王荆和楚江开三人,所谓“颜如诗”便是黄巢之女黄贞的隐秘,也就难以再做掩藏。一番解释后,问君平等人倒是没有介怀。 秦姑娘媚眼如丝,笑道:“颜姐姐竟是这等大家闺秀,也不透漏分毫,这回可要好生罚你了。”就连孙佩兰也不禁暗叹,“她原是这般大户千金……”只有张风尘在心里掂量着黄巢、虬髯客的名头,孰小孰大。黄贞自然认罚,可她心中却担忧着魏尺木会介意她有意隐瞒身份之事。 问君平、种林这一行人与袁子峰、妖僧这些人因为黄贞和妖僧的恩怨,倒是颇为不睦。两拨人没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云霰霰、张风尘两个,都是嘴尖牙利之人,往往唇枪舌剑还胜刀光斧影,只有楚江开借师父的原因躲了个清净。 黄巢无暇于这些小事,他正与王仙芝商议怎么进攻郓州、兖州两处要地,把草军的势力范围再扩大一倍。 “黄兄,郓、兖二州如石压肩,眼下我等唯有拿下这二州,方可进取中原,退守东海,来去自如。”议事厅里,王仙芝手指划着行军图言说道。 黄巢点头道:“却是当务之急。不如我与将军各率一支人马,分取二州,令其不能相救,二州便唾手可得。” 王仙芝皱眉道:“这郓州还好,只是兖州诸城俱坚,又兵精粮足,不知黄兄有何良策?” 黄巢笑道:“将军莫愁,将军只需率军攻打郓州诸城,黄某自率八千士卒,必取兖州献于麾下。” 王仙芝闻言大喜,又商量了些具体事宜,黄巢方才告退。 这时军师吴俊才开口道:“老朽看这黄巢,必非人下之臣,将军为何不让他与我等一路,如此单独行军,早晚势大!” 王仙芝捋髯道:“若我能分取二州,又何须请他?如今形势艰难,君长镇守濮州,未敢轻动。他既能自取一州,自是好事。何况他已入了我草军,便是草军之人,我以诚心待他,他必不负我。” 吴俊才急道:“将军不知沛公霸王之事乎?” 王仙芝朗声笑道:“他非刘邦,我也不是项羽!”言辞间,豪情激荡,气势如虹。 吴俊才见王仙芝心意已决,知道劝已无用,便不复多言,退下自去准备相关攻城事宜。 济阴城的草军开始秘密筹备攻城器械、粮草物资等,将士也日夜操练,只待下一步出师。这几日间又有不少人来投奔草军,声势愈壮。 王仙芝与黄巢等正在议事,门外忽报有拜贴求见黄巢。黄巢接了拜贴看时,上面写着“诛唐会拜见叔父黄公讳巢”,落款是“侄裘继”。裘继行的是私礼,只当是侄子看望叔父,而不是直说前来投军。裘继自然清楚草军是王仙芝的草军。 果然,黄巢看毕心中十分满意,大喜道:“裘甫之子来了!”连忙叫人请入。 王仙芝也叹道:“不想裘兄尚有后人在世,却是喜事。”王仙芝当年也是盐帮之人,更是帮主杨半湖的弟子,自然知道裘甫举兵失败之事。” 楚江开淡然开口:“原来这诛唐会总舵主是裘甫之后,听说前不久他才用手指割了千鹤派掌门鹤冲的耳朵,只这份武功怕是已位列江湖之巅了。”楚江开的江湖消息依旧十分灵通。 听了楚江开的话,王仙芝与黄巢也是吃惊不已。 虽然是诛唐会拜见,但进来的除了裘继,还有朱温和魏尺木。朱温本就是来投黄巢的,魏尺木则是被朱温生生拉了进来。楚江开一眼瞧见魏尺木,心中奇怪,而魏尺木则示意他稍后再说。 裘继见厅里有四人,认得一字眉的是黄巢,而坐在正位的却是一个中年将军。他当先对其行礼道:“诛唐会舵主裘继拜见王大将军。”接着,又对黄巢行礼,“侄裘继拜见叔父。” 王仙芝与黄巢见裘继长得相貌堂堂,言吐不凡,更兼察言观色,不失礼数,心中都是大爱。 礼毕后,别人不知道诛唐会,黄巢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即便没落至斯,也足有几千帮众。黄巢自是不肯错过,先开口道:“草军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贤侄留在我帐下,一延父志,二建功业。” 王仙芝这时已慢了一步,知道黄巢有心招揽,便不再多留,带着吴俊才和楚江开先行离去。 裘继正是此意,一口答应。黄巢心道,“王将军有楚江开,我有裘继,也足可相匹了。” 黄巢更是差人把刘鼎、黄贞唤来,与裘继相见。 黄巢与裘继两人互相谈个没完没够,朱温与魏尺木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魏尺木只觉得好生没趣,朱温也在心中忖道,“这黄巢也忒怠慢人,那神仙为何叫俺来投奔他?” 这倒不是黄巢有意怠慢他二人,而是他两个与裘继一比,相差甚远。黄巢只以为他两个是其随从,再加上裘继也没来得及为二人介绍,黄巢又大爱裘继,这才忽略了。 没多久,刘鼎、黄贞来到,俩人先是见过了父亲黄巢。魏尺木本低头想着心事,只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抬头看去,正迎上黄贞向这边看来,一时间,两人俱是一愣。魏尺木是完全没料到“颜如诗”竟是黄巢之女,而黄贞则是没料到会在这里突然见到魏尺木。两人心中俱是翻腾不已,却又不便说话,那边黄巢已为裘继介绍了起来。 黄贞心不在焉,刘鼎一脸冷漠,一旁的魏尺木和朱温,更是不耐,黄巢与裘继却依旧兴致勃勃。裘继见黄贞眉眼如画,十分动人,心底顿生欢喜。他本想和黄贞多说些话儿,可见她似是心思烦乱,不愿多言,也就作罢。 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小乞丐被一个军士带了进来,那小乞丐急道:“舵主,不好了,胡长老与西面的冷长老打起来了。” 裘继闻言丝毫不乱,与黄巢告了罪,方才出来。魏尺木与朱温心中这才松了口气,赶忙跟了过去。黄贞见状,也借故跟了过去。 魏尺木听得后面碎步声响,料是黄贞追来,便故意放慢了脚步。果然,黄贞几步赶上,拉着他到了一旁僻静处。 黄贞不敢抬头看魏尺木,只拉着他的一只手兀自摇着,嗫诺道:“我……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当初……” 魏尺木心思却根本不在黄贞的身份上。他本就与黄贞多日不见,此刻两人重逢,魏尺木只觉得满腹相思终得排遣。又加上黄贞此时与他比往日更为亲近,全没有疏远之意,手上传来的温度与心跳让魏尺木欢喜不已,哪里还顾得她的名字真假?连同今天初见黄巢的郁闷也都一并消融了,当即大着胆子言道:“诗儿,我好想你。” 黄贞初时只怕魏尺木心生芥蒂,不料他竟如此柔情相待,不叫“颜姑娘”、也不叫“如诗”,而是叫她“诗儿”。黄贞顿时面红直到耳根,心口小鹿乱撞,越发不敢抬头了,只轻声回道:“我也是。”声音微如蚊讷,几不可闻。一时间,这对少年少女,便一个柔情私定,一个芳心暗许。 魏尺木瞧她这副模样,心中大乐,扯了她手向外走去,直到人前方才依依不舍得松开。 而在大将军行辕的不远处,诛唐会胡、冷两位长老已停了手。那冷长老一身紫色长袍,玉带金靴,华贵至极。他手里握着一根翠绿短棒,似玉似木。其身后也有数百人,个个鲜衣怒马,与胡长老这一帮人当真是别如云泥。 冷长老面容冷峻,寒声道:“裘贤侄,虽然你是老舵主之子,可是这绿玉杖还在我这里,当年老舵主把此杖当作诛唐会的信物,你如此行事,又对得起谁来?” 裘继道:“冷长老莫怪,只因事出仓促,我便擅自做主,继任了这总舵主之位,如今再取回信物也不迟。” 冷长老看向这群叫花子,冷笑道:“哼,裘贤侄,莫不是想拿了这绿玉杖做你们‘乞丐会’的信物不成?” 胡长老闻言大怒:“自上次事败之后,我等为了打探消息,延续香火,不惜十几年来以乞讨为生。而你等却贪图富贵,全然了忘了昔日之盟,有什么脸面笑话我们!” 冷长老也怒道:“笑话!我等若是忘了昔日之盟,为何还留着这信物?为何还以诛唐会之人自居?今日又为何而来?” 裘继笑道:“两位长老莫急。乞丐又有什么不好?最是逍遥自在。哪天若这李唐没了,那诛唐会改做‘丐帮’也未尝不可。” 冷长老哼道:“亏你想的出。” 裘继又道:“不知道怎样,冷长老才肯把信物给我?” 冷长老冷傲道:“也简单,绿玉杖就在冷某手上,你夺得,便使得。” 裘继向其一礼道:“那就得罪了。” 冷长老以长辈自居,不肯先动手。裘继也不谦让,一掌拍出,犹若龙吟。这一掌即出,竟是风起云动,掌力不凡。 冷长老见裘继这一掌气势滔天,掌力雄浑至极,心中惊愕,却也不敢硬接。他向后飘退一丈,想要避开,却不料那掌劲绵延一丈,气流凝聚,状若飞龙,力道如初!冷长老退势已老,无法再退,被迫接住。却不想,掌风初接,那条飞龙蓦然崩散,原来是裘继在最后关头收了掌势。 众人看到冷长老一掌都未接下,都是震惊不已,议论纷纷。原本这冷长老虽然不敌裘继,却不至于如此不堪,只是他先是托大落了先机,又托大只退了一丈,却没躲开掌劲,才有此败。幸好裘继留情,否则冷长老吃了这一掌,便要重伤。 冷长老忽见眼前飞龙溃散,知道这番是裘继掌下留情,心中百味杂陈。他又见裘继如此掌势竟能收发自如,知其武功远胜自己,便也甘拜下风。冷长老不曾见过这等掌法,便看着裘继,诧道:“这是什么掌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四十九章 水中病鲟 不待裘继开口,胡长老却抢先哼道:“这是舵主自创的武功,姓冷的这下可知道人外有人了?” 冷长老不理会胡长老,心中感叹,“我自忖习武至今,也断不能创出一招一式的武功,如今他能自创如此厉害的掌法,的确是个武学奇才,他又是老舵主亲子,莫不是天不绝我诛唐会?” 冷长老再仔细端详着裘继,见其眉目轮廓,依稀是老舵主年轻的时候,英气逼人。冷长老想起旧事,心中不免酸楚。裘继见冷长老面目有异,正欲开口,冷长老却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托着绿玉杖,恳切道:“冷烈参见总舵主!” 没有多余的话,而这一句足矣。冷烈带来的那几百子弟,见状一愣,旋即齐刷刷地跪下行礼,喊道:“属下参见总舵主!”一时声浪滔天。 裘继见众人皆服,心中大喜,连忙将冷烈扶起,接了绿玉杖,又让众人起来。一旁胡长老更是乐开了花。 至于魏尺木,他见裘继这等掌法,掌劲远在一丈之外依然力道如初,并能收发自如。他瞧了也是自叹不如,“咦!此人竟有这等功力,楚江开之外,又多了一个登峰造极之辈。” 魏尺木晓得袁子峰、云霰霰等也在济阴城,便不着急见问君平、张风尘等人。他先别了黄贞,去寻了冰门、长白等人。 冰门、长白所住之地离大将军行辕也不甚远,魏尺木不久便到。旧友重逢,分外欣喜。魏尺木见当初几人都在此处,只是少了李克用、斛律勇主仆二人。除此之外,此间还多了一个妖艳和尚。魏尺木又知李克用已回了沙坨,心底不觉惆怅起来,不知再见更在何时。 “魏尺木,你倒知道来了,可知我被人欺负了?”云霰霰嗔道。她见了魏尺木自是心生欢喜,只是难免要先数落其一番。 “哦谁敢欺负云女侠?”魏尺木笑道。 “还能有谁,黄巢之女、盗门之主,魏兄弟可敢为云师妹出头?”袁子峰也凑趣道。 魏尺木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万想不到云霰霰口中所言是黄贞、问君平两人。他自忖这两人都不是寻衅生非之辈,便问道:“可是有了什么误会?” 云霰霰叫道:“什么误会,那黄贞还调来了八千军马围我们咧!哼,可吓得住我?” 魏尺木听着连军马都曾调动,怕是是非不小,正自发愁,却听得叶拈雪开口:“别听霰霰胡说,不过是误会罢了,并无大碍。” 魏尺木见叶拈雪如此说,便也宽心。他又见那妖艳和尚坐在一旁不闻不动,闭目养神,老僧入定一般,便问向叶拈雪:“叶门主,这是哪位大师?” 叶拈雪回道:“这是‘妖僧’城大师。” 魏尺木听到“妖僧”二字,便想起先前黄贞所言被追杀为难之事,又联想到黄贞与云霰霰不和,暗道,“根由原在他身上。” 妖僧此刻长眉微颤,星眸初启,忽而开口道:“魏尺木,敢杀方连鹤,倒是不错。” 魏尺木虽知这妖僧与黄贞有隙,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应道:“久闻妖僧之名,今日见了,方知世人所言不虚。” 魏尺木言语之中暗刺妖僧之妖,妖僧闻之并无异样,余人不知魏尺木何意,也就不做多想。 叙旧已毕,袁子峰便把李克用留下的书信交给了魏尺木。魏尺木打开一看,其字迹不仅无比狂放,还十分霸道,除却惜别招揽之意,还有一句:“武、绿战之酣时,摩尼教必乘机屠灭武林各派,弟牢记之,或能解大危。”览毕,魏尺木心下虽然不解李克用为何如此笃定摩尼教行事,不过依旧牢记于心。 …… 济阴城之外,有一座小城,名叫乘氏。曹州乘氏是一座美丽而又平静的古城,而这几个月以来,这个小城却热闹非凡。只几天时间,这里便涌进了越来越多的江湖势力。路上巷中,明间暗处,都时常会看到几个携刀带剑的人物,这在以往的乘氏是难得一见的。 最初盐帮帮主雷渊派来暗助王仙芝的人马并没有涌进济阴城,而是潜伏在了这个毗邻济阴城的乘氏县。如今武林同盟又对绿林宣战,曹州及其周边一带的绿林势力便都聚集在了这里。乘氏的寻常百姓已被迁走,坐镇此地的是盐帮左使——武林宣战绿林之后,盐帮总舵只派了他来。 堂堂盐帮左使自非无名之辈,其名水默,江湖上有个名头唤作“病鲟”。所谓鲟者,因其水性奇佳,水下功夫更是绝伦逸群。又因其常年有恙在身,于是便有了这么个名号。据说十年前,帮主雷渊出海行事,遭人暗算,几近丧命。他那年不过十余岁,在东海里来去自如,手毙水寇数十人,救下雷渊。打那儿起,他便入了盐帮,做了左使。 水默浅衣淡巾,不加一丝配饰。他虽是一脸书生相,却有着非比寻常的英气。只是这英气之中却总是掺杂着阴郁和病态,让这英气显得很不纯粹。水默虽然年纪轻轻,还不到三十岁,可他在盐帮乃至整个绿林之中,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水默在盐帮有着极高的威望,也极受帮众的拥戴。绿林好汉们见他在这里,心下都松了口气。虽然没有人见识过这位左使的武功,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武功,但是他人在这里,大家就觉得很是安心。 临时布置的议事厅里,旌旗驳杂,衣着繁乱,各色人物都有。其中水默居于高位,他的两侧分别站着两个穿着墨绿色衣裳、带着墨绿色面具的人——这也是没人见识过水默武功的原因所在,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越过这四个人来到他面前。 “噔噔噔……”一连串的脚步声停了之后,四个清瘦的汉子单膝跪地禀告道: “报左使,曹州东南由孔门、千鹤派把守,约三十人。” “报左使,曹州西南由万象派把守,约三十人。” “报左使,曹州正东、东北由流英派把守,约五十人。” “报左使,曹州正北、东北是武林主力,由杜门掌门萧下统领为前部,约六百人,已入曹州境内。” 这四人都是盐帮曹州分舵风堂的帮众,盐帮在各州郡建立分舵,各分舵又分为事堂、刑堂、风堂、暗堂。其中这风堂便是负责打探、收集、散布消息的。 水默听完后寻思,“三面把守只有这么些人,看来萧下已经猜到总舵不会支援了。这个人倒是不简单。”他又问道:“凌霄有什么动作?”凌霄乃是武林盟主,也是决定战局之人。 其中一个汉子答道:“凌霄坐镇中路,已离了鄄城,不过尚在濮州境内。” 水默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凌霄这是想让萧下先试试我们的根底啊。” 水默话音才落,人群里一人讥笑道:“杜门建立还不到百年,不过是仰赖着天人派的鼻息,才有了今日,他萧下也敢来捋虎须?” 众人视之,只见此人着灰袍,配腰刀,脸上清秀,微微有须,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曹州分舵事堂堂主陈经文。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应和道:“狐假虎威罢了!” ……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大笑,气氛轻松了下来。 水默也闻言轻笑,这些人初闻武林同盟大举进攻绿林,心中多生有恐惧,所谓“怯兵不可用”,水默自然深谙此理。如今陈经文一句玩笑话便把这“怯”去了一半,他不由得多留意了此人一眼。这陈经文不过三十出头,却显得极其老道,是个人才。 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众足有数十万。传言大唐有三百六十州,盐帮便有三百六十分舵。只不过现在的盐帮南北两分,还有多少分舵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如今盐帮聚集在此地的分舵便多达十余个,加上其他绿林帮派,如飞云帮、鲸吞帮、喋鲨帮等等,竟有上万人。绿林别的不多,但若比起人来,远不是武林各派可以相比的。不过武林各派的弟子都是精英、翘楚,尤其中大门派,收徒极其严格,远不像绿林中那么随意。 水默心中估算了一下战力,武林同盟此次聚集了约有两千人,如果排除顶尖高手,其战力和绿林大概是五五之数。可决定胜负的往往就是顶尖高手。而武林,最不缺的就是顶尖高手。不说凌霄,单是萧下一人,这里又有谁能战胜? 水默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叹道,“陆兄,你在哪里,可知小弟这几年艰难非常……” 一念至此,水默只觉悲从中来,英俊的脸上,病态更浓。 曹州分舵舵主曹牧之见左使如此模样,虽不知端倪,但此刻是议事之时,便开口提醒道:“左使,我们该如何安排?” 水默闻言,心思回转,病态稍去。朗声,却显得少了些力气,道:“我听说冰门、长白、盗门的人此时都在济阴城,我现修书一封,烦请曹舵主亲自走一趟,若是有了这些人相助,那我们大可与之一战!”说到最后,声调渐高,气势陡升。 底下众人闻言也都觉得心中激荡,豪情万丈。这些人本就是一群豪气干云的好汉,此时听得冰门、长白之名,更是群情振奋。 士气可用! 当下,水默修书一封交与曹牧之。曹牧之不作耽搁,即刻前往济阴城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十章 驰援乘氏 曹牧之一路狂奔到了济阴城,先后拜访了冰门门主叶拈雪、长白少主袁子峰,盗门门主问君平以及黄巢。曹牧之向几人大言绿林之祸临当头,盐帮之危在旦夕,其言恳切,溢于言表。 这几个俱是绿林中人,又是一方之雄,既然绿林有难,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虽然帮众不在此地,但这几人都是他的《惊心剑法》已然出神入化了!”其中一人言道。 “可惜老夫不擅陆战,若在水中,凭他十个花溅泪也是手到擒来!”这豪言之人脑袋顶上空空如也,只剩下周圈的毛发,上身颀长,两臂犹壮,正是喋鲨帮帮主池中龙。喋鲨帮的山门远在东海之滨,池中龙曾受水默大恩,因此带了数十个帮众赶来助拳。 …… 正无人应时,刘鼎却一反常态,站出来道:“左使,刘某愿往。” 水默见了心中诧异,他原本以为黄巢派刘鼎过来只是为了盐帮情面,未必参战。可刘鼎的这一番举动让水默猜不透黄巢的心思了。 大厅中数百人都看向刘鼎,这个面相阴柔的男子,没人知道他的武功底细,却没人敢看轻他——因为他的父亲是黄巢。 花溅泪并不知道乘氏来了援军,只是缘于心底的细腻,使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开始收缩人手,等待师父萧下的到来。虽然花溅泪十分谨慎,但刘鼎并没有给他全身而退的机会。 刘鼎率人截住了花溅泪众人的去路,他带的人也不多,不过二三十人,除了诛唐会胡周长老带来的几人,其余全是黄巢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 花溅泪虽不认得刘鼎,刘鼎却认得他,武林比武大会里面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仅次于楚江开和魏尺木,阴柔的面容与其相似。刘鼎因为练功的原因,面貌阴柔,而花溅泪却是脱自娘胎的男生女相,这一对儿妙人相向而立,俨然是一道奇绝的风景。 两个都不是爱讲话之人,花溅泪甚至没有问来者何人。两队人马早已按捺不住,各寻对手,斗了起来。刘花二人也是技痒难耐,《五行剑法》不由分说地对上了《惊心剑法》。论高明,自然是《五行剑法》更胜一筹,只不过刘鼎的男儿身让这套剑法的威力打了折扣。 高手一过招便知底细,花溅泪初一交手便知这剑法变化多端,诡异莫测,只得小心缠斗。刘鼎五行急变,却偏偏难以穿破那似有似无、如真如幻的剑芒,好像总是差了一分力道,再加上花溅泪一声声的剑吟似乎能直透心底,也给刘鼎带来了极大的干扰。这一番较量,虽然没有花溅泪与慧心师太交手时那般惊艳绝伦,却别有一番变幻之美。 两人胶着,难解难分,胡周却大展拳脚,木棍横扫之下,竟一时无人能敌。他打伤一个立马援助他人,就这样一连被他死伤数人。 花溅泪被刘鼎缠住,片刻间难以脱身,却怕这老叫花子真一个个把他那些人伤亡殆尽,心中不免急切起来。于是反守为攻,惊心剑法展现出了它最为凌厉的一面,剑花抖擞,宛如漫天花雨。 刘鼎见这剑招来势凶猛,剑式变“火灼”为“土寂”,五行之中,火生土,这一变招毫无痕迹,更是相得益彰,一番严防死守令其无功可奏。花溅泪攻而无效,力道已老,剑势一去,破绽便露了出来。刘鼎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觑见这个机会自然不肯放过,毫无间隔便化“土寂”为“金错”,土生金,长剑反转绷直,一记金芒刺向敌人咽喉。花溅泪心中一凛,只得向一旁倾斜避开要害,而肩头早已中了一剑。 花溅泪不敢耽搁,鼓动内力,再次抖擞长剑,口中默念四字:望帝惊魂。 一时间剑刃乱颤,其上隐有血迹,剑吟哀鸣如杜鹃啼血!这哀鸣之声直抵刘鼎内心深处,刘鼎被这哀鸣打搅,不敢再进,只运功抵御这无尽的悲哀情绪。 花溅泪源于望帝之心创出这一式剑法,所谓望帝,是指古蜀国之主,其名杜宇,死后化作鹃鸟,昼夜啼叫,声音凄切无比。 胡周等人也略受影响,花溅泪喝声“撤”便脱身而出,往后面跃去。刘鼎再看时,花溅泪几个起落间身影已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十一章 夜袭兖州 王仙芝、黄巢准备已毕,克日出师,王仙芝、尚让亲率三万步骑草军开赴郓州。待王仙芝开拔之后,黄巢令胞弟黄揆带上数百人,多打“黄”字大旗,也向郓州而去,而他自己却和裘继带着八千多人,星夜驰赴兖州。这八千人多是轻骑,只带了一日的干粮和一些攻城器械。 王仙芝率大军径攻郓州首府郓城,濮州尚君长虽谨防北面,依然派了数千步骑增援王仙芝。王仙芝兵精粮足,把郓城四面围定,昼夜攻打。郓州刺史见王仙芝大军来攻,势如雷霆,一时间肝胆俱碎,震恐非常,又不敢擅离城池,只得向兖海节度使求援。 兖州瑕丘,兖海节度使齐克让正与众将商议驰援郓州之事。 齐克让道:“草军围困郓城甚急,我欲调任城、金乡之兵前去解围,诸将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只见殿下一人,起身而道:“末将以为,金乡之兵可以调用,不过任城乃是兖州西面屏障,万不可动!” 齐克让摇头道:“金乡离郓城较远,而且兵力有限,如果不调用任城之兵,如何济事?” 那人回道:“可是万一草军分出一路直奔瑕丘,没了任城相阻,兖州危矣!” 齐克让笑道:“草军不下郓州,如何到得兖州?况且王仙芝、尚让、黄巢等俱在郓城,尚君长又在濮州,还有何人敢来奔袭我兖州?” 那人还欲相争,却被齐克让喝退:“公不知‘唇亡齿寒’之故事么?若是丢了郓州,才是兖州之危!” 于是,齐克让传令任城、金乡两地兵马星夜前往郓城解围。任城守将郝固接到齐克让军令后,怒道:“任城乃是兖海西面门户,如何能撤掉兵力!”欲要不从,却被属下以“违抗军令罪大”劝住,郝固只得带兵出城。临行前,郝固布置妥当,又叮嘱守城将士,令其万不可懈怠,以死守城。 黄巢到金乡城外时,日色已晚,遥遥望见金乡之兵出城,心下欢喜。待其走远,黄巢率军悄悄架云梯,上墙头。此时金乡守城军士却都还在梦中,与周公消遣,轻易便被草军全部俘获。黄巢留下一部分人占住城池,不走漏一丝风声,率大军连夜奔赴任城。 魏尺木身负百家之学,对行军对阵也颇有涉猎,这次随军本欲大展拳脚,却不想黄巢毫无声息地便拿下了金乡,又感慨官军如此惫懒,如何不败? 待到任城,只见城中灯火通明,守备严密,城下城上都有军士巡视。 黄巢叹道:“到底是兖海屏障,防守这般严密,难道任城之兵没有调走?” 裘继目力远超常人,看得真切,言道:“不然,我看这任城上多竖旗帜,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大军已然调走。” 黄巢再向城上细看,果见军士略有不足,不觉点头称赞,就连黄贞也觉得裘继所言甚有道理。只有魏尺木心中不耐,他也早已看出这其中虚实,只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裘继见黄贞赞同他,又接着言道:“就让冷长老带人制住城下的军士,然后我带人摸上城头,制住城上守军,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去。叔父以为如何?” 黄巢深以为然,于是冷烈与裘继一分为二,各带了些好手,直奔城下。黄贞觉得好玩,非要跟着上城头,魏尺木拗他不过,也只得跟上。当然,还有朱温。 冷烈等人身具武功,放倒寻常兵士再轻易不过。裘继、魏尺木等也都是身形利索之人,很轻松便摸到了城墙根下,一个个抛了飞天虎爪,卡住城垣,开始攀城。裘继却只屈膝一跃,足有二丈来高,至此已是极限。那城墙光滑,无处着力,却见裘继在即将下滑之际,双手向墙上一拍,便借力翻上了城头。魏尺木和黄贞看得真切,那落掌处的城墙上是一双凹下去的手印!这一掌与裘继之前那掌十分不同,虽没有什么气势可言,又几近无声而发,却将功力十足地从掌间打了出来。魏尺木、黄贞二人都是武学高手,见此便深知裘继这掌上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了。 众人跃上城头,很快便制伏了城上守军,尤其是裘继,出手如风,敌人迎风便倒。 黄巢一夜袭取两城,尤其是拿下了任城,便等于打开了兖州的大门。大军休整了一番,再向瑕丘进发。 瑕丘城内,兖海节度使齐克让正与姬妾在饮酒作乐,赏舞助兴,忽听得城外炮响连珠,大惊失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府内众人茫茫不知所然,就在此时,门外军士来报:“节度大人,不好了,黄……黄巢他打到城下了!” 齐克让听得“黄巢”二字,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惊道:“怎么可能!他人不是在郓城么?” 可听着城外的炮声,齐克让颓然坐倒,叹道:“老夫戎马一生,竟中了匪寇调虎离山之计!” 齐克让心有不甘,他料定黄巢兵马不多,于是披挂上马,亲自督战。 黄巢已经开始攻城,石炮冲车,云梯飞箭,一时间战场浴火。黄巢此番没有像之前那样偷袭,而是选择了正面强攻,四方围打。瑕丘乃是兖州首府,攻下它就等于占据了整个兖州。 黄巢所带之兵虽然不多,却都是精锐之师,战力极强。单家四兄弟与朱温都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裘继和诛唐会众人更是矫健无比。 魏尺木意气风发,与黄贞正纵马而进。在半道上,魏尺木远远瞧见草军的第一波攻势已被阻挡了下来,顿时血飘如叶,尸坠如泥。草军依然前赴后继,呐喊嘶吼,忘乎生死一般,有人被箭矢穿胸,有人被巨石碾碎,也有人跌下云梯、摔死于地。这眼中之象使得魏尺木陷入了挣扎之中,他的胸膛、血液还在随着将士的冲锋在激荡、沸腾,是那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是那种叱咤风云的豪迈。可他的眼里、脑中却慢慢开始浮现出血渍、游魂,是那种屠戮如割草的无情,是那种生命如芥子的悲哀。 魏尺木置身于战场之上,心底却不由得想起亿城寺贯休大师的那句话——“菩萨畏因,众生怕果。”如果没有这句话深藏心底,此时他可能已然像个军士一样在杀戮。可当他杀心大起时,这句话就莫名地萦绕在他的脑中,激发他心底的善和悯,让他陷入迷茫矛盾之中。这佛家的“悲悯”与道家的“无为”、墨家的“非攻”、儒家的“仁人”都有相通之处,魏尺木被这一佛偈牵引,便引发出了体内各家仁爱之道。魏尺木但觉此时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直到他于恍惚中听到“尺木,尺木……”的呼喊声,方才悠悠醒转过来。 魏尺木这才发现,此时他依然骑着马伫立在战场之中,一旁的黄贞正满脸着急得扯着他的臂膀。黄贞见他神思回转,总算松了一口气,猜想他是不忍这厮杀的惨烈,便宽慰他道:“我们回去吧,战场本就如此,却不适合你我。” 魏尺木见黄贞懂他心思,心下感激。此时他虽然置身战场之上,却双目慈悲无限,战意豪气皆无,当下与黄贞一起向回撤去,身边的杀戮,再没能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 临阵退却是杀头之罪,可他二人身份特殊,魏尺木并不是草军之人,黄贞虽是黄巢之女,却是以阴阳家传人的身份在草军之中,所以他们都不在意这战场的进退。 魏尺木到底不忍心这场战争继续下去,略动心思,便让黄贞带着他向黄巢进言。黄巢见这二人退了下来,倒也没说什么,只满心关注着战事。 魏尺木道:“将军,我有一计,可下此城。” 黄巢虽已知晓魏尺木不是裘继的随从,也知晓他曾名噪一时,此刻听了他的进言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城破不过是早晚罢了。 魏尺木猜到黄巢的心思,按下心中不悦,继续言道:“将军强攻虽然能下此城,却也会自损过半,难有再战之力,到时候任城之兵回救,临州之兵来援,如何抵挡?” 黄巢听到此处,心中一动,道:“哦?那魏少侠有何良策?” 魏尺木道:“如今草军四面围定,官军没有退路,只得做困兽之斗,不如放开北面,给他们一条逃窜之路,那么官军守城之心便会松懈。另外,‘夫战,勇气也’,不如射书入城,上面写着‘王大将军已破郓州,正往兖州而来,劝其归降’之类的话。这样以来,官军必然士气全无,瑕丘一举可破。” 黄巢听完,不觉点头,暗道,“这小子虽然其貌不扬,倒也有几分才能。”便传令如是。 黄贞在一旁听着魏尺木侃侃而谈,头头是道,也以为荣,她又在黄巢面前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遍,把魏尺木搞得啼笑皆非。黄巢看着这二人,心思难明,又将目光移向了战场。 果然,依魏尺木所言,官军军心顿时瓦解,此时已有不少草军攻上城头,展开了巷战,尤其是裘继和朱温,率先登城,*无人能挡。齐克让看了城里射入之书,怒道:“任城、金乡之兵已去了郓城,王仙芝哪里能这般容易得手?” 齐克让虽知是计,却难以阻止军心溃散。此时他见喝令不住,心中痛恨不已,眼见将士再无死战之心,未免哗变,只得下令从北门撤出。 黄巢见瑕丘已破,便入城安民。 魏尺木不愿意入城见那凄惨的场面,向黄贞道:“诗儿,我们去乘氏找他们几个吧?”他虽知黄贞本名,却依旧唤她“诗儿”,以念初识之情。 黄贞本就想去乘氏,听到魏尺木之言,正合心意,但她又怕父亲不允,踌躇一番之后,索性决定瞒着黄巢偷偷前去,于是点头同意魏尺木的提议。 魏尺木见黄贞颔首,终于一吐闷气,牵起黄贞柔荑,将她从马上裹来身前,让二人共乘一马。黄贞轻声嗔怒,却没有过分阻拦。魏尺木心中快意,扬鞭纵马而去。 黄巢既破了瑕丘,兖州其余各城便望风而降,不久诸城俱下。黄巢坐镇瑕丘,论功行赏,除了裘继之外,朱温建功最多,倒令黄巢对这个呆傻汉子刮目相看。黄巢本欲封赏魏尺木献计之功,却发觉魏尺木与自己的女儿已经去了乘氏,他心中虽有不乐,但是在这种场面也没有表现出来。裘继见黄贞不在,心中也是怏怏不快,直到酒过三巡,方才稍微释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十二章 罗伤行侠 天旷云低,风轻鸟静。长剑颤动,力道如一,罗伤在这旷野处忘我地练着武功。 孔门与千鹤派整日里无所事事,罗伤却是心系武林与绿林的大战。这些日子虽然闲暇,他却不肯荒废时日,每天里勤练武艺,又在师父孔至的指点下,逐渐将《如长夜》的功力掌控自如。罗伤实力大增,在与孔门及千鹤派弟子的切磋中,再无敌手。这让很多人对他刮目相看,也令他暗暗志得意满,“即便是那些名门巨擘下的首席弟子,我也可一较长短了。”罗伤此时只叹被师父钳固于此,无法施展拳脚,好在师姐卓桃儿现在对自己更是柔情似水、爱意绵绵,倒也让这颗懵懂的少年心思,更加跳动了起来。 与罗伤志得意满截然相反的是孔途的如芒在背,罗伤如今的武功已经远胜于他,师妹卓桃儿也对其倾慕不已,这更是让孔途心中忿恨不已。 “罗师弟!罗师弟!” 罗伤听到喊叫声,停下来,循声看去,正是大师兄孔途。 “大师兄,有什么事?”罗伤不知道孔途为何会突然来找他。 孔途把罗伤拉到一旁,看了四周没人,便小声言道:“罗师弟,这风云跌宕之际,你甘心在这儿为人把门么?” 罗伤听罢,触动心弦,不觉间黯然神伤,叹道:“师兄,我何尝不想为武林多添一分力,奈何那个花溅泪把我们派到这里,师父也不与他争论。” 孔途道:“我父亲向来不喜争斗,他自然不愿意去争论此事。但是你我不同,尤其是师弟你,如今武功大增,正是扬名立万的时候,我若是你,断不会在此消磨时光!” 罗伤心动,问道:“那依师兄之见,该如何是好?” 孔途附耳道:“不如你我二人偷偷前往乘氏,那里是曹州绿林的匪巢所在,已被武林众派围困在那里,我们也好为武林尽一份力。” 罗伤心中拿捏不定:“可是师父……” 孔途连忙打断道:“若是我们自己闯出了名堂,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到时候不过表面上训诫两句罢了。” 罗伤心想也是,又嗫诺道:“那卓师姐……” 孔途目中厉色一闪而过,又劝慰道:“等你在江湖上立稳了足,才好迎娶卓师妹,现在你能给她什么?” 罗伤羞得面红耳赤,这下心中笃定,与孔途商议好今晚便偷偷前往乘氏。 罗伤与孔途二人趁夜私自跑了出来,一连急奔几十里,方才放缓了缰绳。 孔途突然叫道:“遭了师弟!” 罗伤听得这叫喊,担心道:“怎么了师兄?” 孔途叹道:“我偶然间得到一份绿林各帮派的秘闻,刚才走得匆忙,忘了带上,我得回去拿回,有了它,这一战武林将平添了几分胜算。” 罗伤不想有他:“师兄且回,我在此地等你。” 孔途面露感动:“好师弟,只你肯等师兄了。不过乘氏大战在即,你早到一刻,说不定可以扭转乾坤。师兄武功不如你,晚到一些也无妨。你不用等我,还是尽快赶到乘氏最好。” 罗伤被他夸得面上羞赧,心底却是颇为受用,一时没有多想,便豪气干云道:“既如此,师弟就先行一步,师兄保重!” 罗伤独自赶路,脚程更是比之前又快了三分。在他的心底,有一股火苗,正在茁壮成长。 罗伤到了乘氏,不知其中底细,便不敢贸然进城,只在四周暗处留心。他此时来到乘氏北面,附近村落已无人烟,寂寥如干涸之井。罗伤一时茫然,若有所思时,一阵疾奔声从路口向他而来。 罗伤侧身躲在一间破旧的房屋后面,偷瞧来人。来人渐近,一身白衣素净胜雪,上有花痕缭绕如云,只是左肩一抹嫣红,好比杜鹃啼血。 罗伤只看这身行头,便知是花溅泪来了,而且还受了伤。罗伤对于这个面如女子的男人,并无多少好感。花溅泪的高傲于他而言更像是目中无人,或者说是目中无他吧,这人更是在武林大会中出尽了风头,成为了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这种殊荣自然也是罗伤想要的。更令罗伤气愤的是,花溅泪长得太过俊美,不知有多少姑娘千金为之癫狂,就连卓师姐见了都两眼冒光呢。罗伤自惭形秽,又有几分嫉妒,暗恨苍天不公。 “嗬嗬,老子最讨厌长得好看的男人了。” 一句阴森的话把罗伤从神思游离中拉了回来,他闻声看去,才发现花溅泪被五个衣着怪异的人围了起来。 “老娘也不喜欢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 “俺倒是蛮喜欢的……”这声音憨实中夹杂着几分淫邪,他话刚说完便被之前那两人鄙夷了一眼。 这几人都是身穿彩衣,上绘妖花媚兽,自然是“渭阳五鬼”了。 厉摆手示意他们三个住口,对花溅泪笑道:“花溅泪呀花溅泪,我们‘渭阳五鬼’在此候你许久了,要不是那头‘病鲟’胆怯,又哪里轮得着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花溅泪先是被其中三鬼作践,又被这厉鬼看轻,心中怒火中烧,却隐而不发。他又鄙夷这厉鬼大言不惭,若不是那面相阴柔之人打的头阵,他可敢这般出来? 显然,厉的言辞之中竟连盐帮左使水默都不放在眼里,他见花溅泪默不作声,又接着道:“就算你没受伤也断不是我们五鬼的对手,不如束手就擒,让我那恶兄弟先消受一番,再给你个痛快,省得多受折磨。” 恶听了连忙点头称是,心中不住感谢老大的美恩。 花溅泪终于按捺不住。这也是厉的目的所在,先激怒花溅泪,好让他露出破绽,这样就更容易对付了。 然而怒火憋到极致,不是失智,而是爆发! 厉低估了花溅泪的怒,《惊心剑法》在怒火中璀璨如流星,非但没有丝毫破绽,威力也平添了几分。 五鬼被这剑势镇住,不敢托大,便联手对敌,慢慢消磨花溅泪的怒意和体力。 花溅泪以一敌五,虽然目前在气势上略占上风,却无济于事。他不能打败五人也无法各个击破,时间一久必然被擒。 罗伤见这五人围攻花溅泪一个,心中不由恼怒,他虽嫉妒花溅泪样貌武功俱是人上之人,但他们毕竟同是武林一脉,又加上那五人言辞低劣,便跃了出来,朗声道:“你们五个打一个,羞也不羞,不知我武林尚有人在么!” 虽然罗伤信心十足,只是这声音却毫无气势和底气可言。 花溅泪不记得这个长相不好的武林同辈,但既然有人来相助,自是好事。 幽撇了一眼罗伤,阴笑道:“哟,花公子的情人来了,嗬嗬!” 色赶紧接一句:“就他那副模样也想英雄救美?” 这两人言辞实在是恶劣至极,不仅看轻了罗伤,更是极尽能耐羞辱花溅泪。似乎他们知道,这是花溅泪的逆鳞所在。 罗伤同样气愤,他不再多言,掣剑在手,展开《中庸剑法》就要解围。 恶真个把他当做了花溅泪的姘头,心下恼怒,当即脱离战团,截住罗伤交手。恶身材魁梧,一身彩衣几近撑破,更兼其面目可憎,一脸刀疤肉瘤极尽了凶恶的模样。只见他双掌犹如鬼爪,带起阴风阵阵。这是极其少见的鬼功,能蚀人骨骼内腑,最是阴狠毒辣。摩尼少教主方连鹤所练的《凝魂冻魄掌》便是脱胎自这一门武功。 罗伤稳住心神,把《中庸剑法》施展得酣畅淋漓,恶的鬼爪根本近不了三尺之内,再加上《中庸剑法》乃是儒教一脉相传的武功,对这些阴气鬼功天生克制,所以罗伤很快便占尽了上风。若论最克制鬼功的武功,还要数佛教的《佛光普照》、道教的《五雷天诛剑》以及传自“亚圣”孟轲一派的《浩然正气诀》。只是孟轲一派虽然当年也是儒教名门,却早已消散多年。 厉见恶独力难支,心中微惊,“倒是小瞧了这个丑人。”于是他示意色也脱离战团,去夹攻罗伤。 色的双目虽小,却是一眼了然,当即长跃向着罗伤而来。他这才发现这面目粗陋的少年一足略跛,便讥笑道:“原来你小子还是个瘸子,哈哈哈……”这笑声阴森刺耳,却也让罗伤和花溅泪一样,触动了逆鳞。 恶见色来相助,松了口气道:“这小子用的是《中庸剑法》,应该是孔门的弟子,你小心点。” 色不以为意:“管他什么孔门孔窗,都……” 色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好像天变黑了。这黑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刚才明明还是白日,此时却生生变作了黑夜,没有一点过程。这一幕,犹如错觉。 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觉,他的面前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满眶漆黑,没有一丝眼白,比眼前的夜还要黑,却让他清晰地知道——那是一双眼睛,人的眼睛。色一生中第二次开始发自骨子里的恐惧,第一次还是小时候初见师父杀人。这次的恐惧似乎比那一次还要大,还要令人无助,不由自主,直透心底。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色听见一句沧桑、悠远的声音响起,像来自耳边,更像来自过去;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娓娓道来,更像一块历经沧海桑田的石头铿铿迸发! 再之后,就是胸口或者是四肢或者……不知道是哪里,又感觉哪里都触碰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色倒飞了出去!与色同样倒地的还有恶。 而在厉、幽、怨他们三鬼看来,不过是瞥见罗伤双目突然漆黑,然后恶和色两个便倒飞了出去,不过一瞬间! 罗伤的《如长夜》已经到了第四重的巅峰,运用自如,施展开来虽然大耗精力,却不至于自损,只可惜他不能将这武功再进一步。这《如长夜》毕竟才第四重,气势已然惊人,力道终究不足,所以色、恶二鬼虽被震飞,也受了不轻的伤,却不致命。 厉见两个兄弟受伤,面色狰狞开来,撇了花溅泪,直取罗伤。花溅泪被围攻多时,近乎强弩之末,幽、怨二鬼也加紧了攻势。 罗伤才施展罢《如长夜》神技,此刻精力疲惫,难以抵挡厉的凌厉双爪,只觉鬼影幢幢,渐入心海。 罗伤也没想到这五人如此厉害,打伤两人已耗费了他太多的功力。《中庸剑法》开始凌乱,支离,直至破碎。他又想起了魏尺木,这个突然出现的侠客,救过他,武功又高,还没什么架子,远比花溅泪讨他喜欢。 罗伤渐渐失去知觉,在那双鬼爪落在他胸口上之前,他只听到了马蹄声,便被阴气侵蚀得晕了过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十三章 绿林赴战 “渭阳五鬼”和花溅泪并未听出这马蹄声与寻常有多少不同之处,脚力似还不如,只是这马蹄声却救下了罗伤——魏尺木的马蹄声。 魏尺木与黄贞同骑一马并没有耽误脚程,如约一般,赶到罗伤死之前再次救下了他。魏尺木见罗伤已在生死之间,便起手一掌,将厉打飞,接下了罗伤。 “来人好胆,惹了鬼,也不怕日日缠怨,夜夜惊魂呐!”怨鬼慢吞吞地言道。怨虽也清瘦,却与色大有不同。他双目猩红,一脸愁苦,所着彩衣之上绘着一枝月季和一头狸猫。这月季与狸猫本不相谐,只是那花儿格外得鲜红,那猫也格外得邪魅,放在一起反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嗬嗬!小兄弟也露个名号,好让黑白无常拿你……”幽鬼嬉笑而道。幽是五鬼里唯一的女子,眉如小山,波如春水,颌尖唇薄,腰细腿长。她的脸上,右边一半都是刺绣,那刺绣从那一半延伸到脖颈、胸口,依旧未完。所刺之物认不真切,似是毒蛇,又似是恶花。她所着彩衣也与其余四鬼不同,袖裂裙开,隐约中能瞧见两条小臂和玉胫,加上露出的一抹雪脯,能招尽人的眼睛。 魏尺木只淡淡回了一句“相州魏尺木”,便不再理会“渭阳五鬼”的恐吓和那近乎能杀人的恶毒眼神,开始为脸上、身上都起了一层薄冰的罗伤运功疗伤。 “渭阳五鬼”见魏尺木怡然不惧,又视他们五个如若无物,虽然怨恨,却也不敢再触他的霉头,毕竟这小子随意一掌便震飞了厉。“渭阳五鬼”记下这桩梁子后,便悄然而退。 魏尺木坐在地上安心为罗伤疗伤,黄贞静静地站在一旁,为其掠阵。魏尺木身怀儒家内功《大同心法》,虽然与罗伤自幼所习的内功不尽相同,却是同根同源,疗起伤来也就事半功倍。花溅泪见五鬼已退,也寻了个角落独自疗伤休憩。 魏尺木没等罗伤醒来便与花溅泪告别,还嘱托他对罗伤照应一二。毕竟魏尺木要去乘氏,而乘氏是武林同盟势必想要吞下的肉。花溅泪自无话说,罗伤因他才受得伤,他虽不善言辞,却也记下了这份恩情。 将进城,黄贞笑道:“你两番救了那个罗伤,看来你俩缘分不浅。” 魏尺木随口言道:“两次你也都在,说不定是你俩的缘分。” 黄贞嗔道:“净胡说!对了,以后绿林、武林大打出手,你如何自处?” 魏尺木道:“你我都是百家传人,不属绿林也不属武林,来此不过是为了朋友。” 黄贞点头道:“也是,既然是朋友,又管他是绿林还是武林呢?” 两人入城。 问君平、张风尘等人在一个单独的院落里,只是冰门三人与袁子峰并没和他们住在一处。一帮旧友再聚,喜不胜喜,最开心的自然是种林和林重,对于他两个而言,若是少了魏尺木与黄贞,当初在离魂宫的六人便不齐全。 盐帮左使水默也来与二人相见,他似乎格外地看重这一帮人。毕竟魏尺木与黄贞,一个是声名鹊起的少侠,一个是黄巢的千金。 除了那四个形影不离的绿衣人之外,水默身后还跟着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书生打扮,十分斯文;女的模样乖巧,眉目清秀。这女子来到黄贞面前,瞧了又瞧,问道:“你是曹州冤句黄巢的女儿黄贞?” 黄贞只觉得这女子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答道:“是我,你是?” 那女子听得这话,便再进一步,挽起黄贞的手,哽咽道:“你可还记得邻家的蓝杉?” 黄贞心中“咯噔”一下,再细瞧这女子模样,可不就是儿时的玩伴?黄贞握紧蓝杉的手,喜道:“杉杉!你我十年未见了!” 这一对儿发小姐妹,自打黄贞七岁时去学艺,蓝杉又去了苏州太湖,这一别已有十年。黄贞回来后也曾问过父亲蓝杉的音讯,黄巢只告诉她蓝杉去了盐帮总舵。黄贞一时难去太湖,却不想当初盐帮总舵派来曹州之人,便有蓝杉,两人因此得以在此地重逢。 黄贞与蓝杉十年未见,好一番问长问短,直到蓝杉身后的少年轻咳了一声,二人才重新记得这里还有许多人。 蓝杉扯过那少年向众人言道:“这位是冯松,也在盐帮效力。” 众人与他一一见过,毕竟这是黄贞朋友的朋友。冯松听着一个个的大名,心中感慨不已,又十分不甘。他不过二十岁出头,此刻却神色飞扬,朗声道:“区区在下,不过在雷帮主处略尽绵薄之力,管些刑罚之事罢了。” 众人听罢,都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已经是盐帮总舵刑堂的重要人物,只有蓝杉知道,这冯松心气极高,不愿阿谀奉承,又嫉恶如仇,与不少人结怨,虽然在总舵刑堂做事,到底是个闲职烂差。 冯松却没有因为这身份而看轻自己,反而愈发自傲。但凡有权有势之人,多被他嗤之以鼻,言语讥讽。亏得这冯松,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倒十分利索,诡辩更是一流,所以被盐帮一些人称为“口水仗的常胜将军”,他也以此为荣。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话一点不假。“渭阳五鬼”吃了魏尺木的亏,白伤了两鬼,还功亏一篑,怎能不把他恨得牙痒痒?更何况这该死的魏尺木如今又跑进了乘氏,跑进了他们眼皮子底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么?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以免辱没了“渭阳五鬼”的名声! 愁的也不止一家,黄贞的到来自然也招来了妖僧。妖僧并不打算再寻黄贞的麻烦,但他却乐意来这里看上一看,或者就在这里站上一站。黄贞懒得理他,只与蓝杉说着体己话。 妖僧见这群人不理会自己,也不着恼,他拿眼扫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冯松身上。 “你这厮唇薄如纸,必是尖刻之人;面色外白内黑,必是伪善之人。”妖僧莫名其妙给冯松看起了面相,而且所言不是什么好话。 其余人静观其变,就连一向多嘴的种林也都转着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妖僧和冯松之间徘徊。至于水默,他面色举止如常,对这一幕如若未见。 冯松听了这话自然恼怒,他欲言且止,毕竟这人不是寻常的和尚,而是妖僧,冯松自然知道他的大名。 蓝杉见冯松含怒难发,便哼道:“亏你是个前辈,就这般不自重,逞口舌之利来羞辱后辈?” 冯松见蓝杉开口,心中稍定,面色如常道:“妖僧前辈,若是晚辈哪里得罪了你,可以直言相告,何必拿这些话折辱我。” 冯松这话极有水平,不卑不亢,却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没惹你,你却来惹我。 可妖僧是谁?他完全不理会这一套,冷笑道:“折辱你?你也配?老子今天心情好才给你看看面相,否则你就是跪个十年八年也是休想。” 任是冯松修养再好,也受不住这平白的羞辱,以往都是他言辞上羞辱别人,不想出了盐帮总舵,却被这么一个疯和尚较劲。 冯松在一旁气得脸红脖子粗,奈何他不会武功,动手断是不可能。他常道“君子耻于动手”,只是如今连口都动不得,如何不气? 蓝杉竖起柳眉,喝道:“好个狂和尚,不把我盐帮看在眼里么?” 黄贞虽然不满冯松怯懦,让蓝杉为他出头,却也不忍蓝杉吃亏,冷声道:“妖僧前辈,你就这么喜欢欺侮后辈么?若不是水左使在这儿,晚辈们免不得要向你讨教一二。” 黄贞这话更妙,先是抬出来东道主水默,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再者,“晚辈们”这三个字便意味着不止一个人,而是是一群人,妖僧再能,也断不是敌手。 “城兄,不如你我去喝上几杯。”水默洒然一笑。既然黄贞抬出来了他,他也不能不接话,这里毕竟是他做主。水默知妖僧性情古怪,便以俗礼相待,不称其“大师”,而称其“城兄”。 水默很简单的一句话,冯松、蓝杉不再多言,妖僧随其而去。 …… 萧下来到了乘氏城外,他听完花溅泪所言,大致猜测到是城中来了援手。萧下并不为此烦忧,口中喃喃道,“绿林啊,这一番你们是越强越好……” 萧下当下修书一封予水默——战书。 这是武林的第二封战书,水默此番却不再避战,下笔潇洒,回复道:三日后,城外旷野赴战。 武林绿林的第一次大战,即将来临。 萧下这支人马虽然只是前部,实力却不容小觑。这支人马由数十个门派组成,足有数百人,而且个个都是精英弟子与绝顶高手。 萧下对接下来的大战没有任何部署,似乎是过于自信。水默却日夜安排,他不可能倾城而出,因为萧下只是武林前驱,这一次大战也不过是才开始。若是倾城而出,或许可以吃掉萧下,却绝对难以再对付凌霄。若是在乘氏拦不住凌霄,那武林便可直抵太湖,盐帮总舵便有覆灭之危。 绿林议事厅里,水默居于高位,开始排兵布阵,点将出征。 “曹州、宋州、楚州、泗州四位舵主负责缠住崆峒派掌派人归流风!” 底下众人中,站起四个中年汉子,齐声道:“属下遵令!” “庐州、寿州、光州、申州四位舵主负责缠住峨眉派掌门慧无师太!” 又是四人站起,齐声称是。 …… 妖僧坐在那里,忽道:“杜门萧下留给我。” 水默正愁何人可战萧下,闻得此言,心中大喜。他深知妖僧之能,便让妖僧总领这一支赴战的人马。 “‘渭阳五鬼’负责围困峨眉派长老一人!” 水默点到“渭阳五鬼”时,厉起身冷哼道:“我等倒是在前面与武林生死相搏,怕只怕有人从背后捅刀子咧!”说罢,死死盯着魏尺木。 水默听了这话,心中疑惑,便问道:“厉兄弟此话怎讲?” 不待厉开口,色已张嘴,他言辞恨恨,又添油加醋地把魏尺木救下花溅泪之事向水默及绿林众人说了一番。 水默听罢,看向魏尺木,面容平静,泛着病态白。 魏尺木知道水默在询问自己,便开口道:“我非绿林中人。” 魏尺木这个回答令几乎所有人都很吃惊,包括冰门、问君平等好友。因为这偌大江湖早被武林、绿林一分为二,只有极少的山庄、世家、隐者超然于外,而且游侠几乎也被归为绿林一道。他们自然想不到还有百家传人。 厉问道:“那你是武林中人了?” “也不是。” 厉怒而反笑:“那你告诉我等,你是哪个山庄或者世家的子弟?可别说你是游侠!” “都不是。” “你……”厉觉得魏尺木是有意厥词,欺他太甚。 水默略有所思,却及时打断了两人的唇舌纠缠:“魏尺木既然不是我绿林之辈,也非武林人士,但随其便。” 色和恶还想说什么,却被厉用眼神制止。 水默精谋细算,安排妥当。最终,以妖僧为首的三千绿林豪杰,将与以萧下为首的六百武林高手展开一场生死搏杀。冰门三女与袁子峰都不在这支人马之中,而问君平、张风尘等人都在。至于刘鼎,水默虽不愿他再去涉险,可他却坚持要随众人出战。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十四章 初次大战 三天,过得很快。 乘氏城外的旷野,飞沙走石,带着秋日的悲凉与豪气,方圆十里,坠叶满地。 在这个地方,此刻却聚集着众多的江湖中人,足有三四千数。大纛擎天,旌旗蔽日,这些人几乎都不乘马,又分作大小两支,各占一边。那人多者乃是绿林一脉,人少者便是武林一脉了。 武林这支人马虽只有六百人,可面对着三千绿林,气势竟然不输丝毫。众多高手在阵,便是武林的底气所在。 绿林这边,妖僧为首,他高声道:“萧下,与我一战!” 妖僧懒得废话,直言要与萧下一较高低。萧下只听过妖僧的大名,却不曾见过其人,他远远瞧见对面那位面容妖冶的和尚要与自己交手,便问道:“阁下就是‘妖僧’?” 妖僧傲然回道:“是我。” 萧下正想说什么,不想绿林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叫声:“你是不是还有个大哥唤作萧上,二哥唤作萧中?” 绿林众人闻言大笑起来,这说话之人正是种林。紧接着,色又喊道:“那还得有个姐姐唤作萧左,妹妹唤作萧右!” 这一声出去,绿林里面又是哄笑。种林也不计较色之前为难魏尺木的事,两人一唱一和,逞尽口舌之快。 绿林这边欢喜不已,武林那边却是个个面有怒容。他们断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拿萧下名字开起了玩笑,心中暗骂无耻。 萧下倒是很沉得住气,毕竟他乃是一派掌门,当下对妖僧喊道:“既如此,老夫就会会传闻中‘妖僧’的手段罢!” 这声音夹杂着内力,虽然不如佛门《狮子吼》的功力,却也远远压过了绿林众人的嬉笑之声,清楚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萧下一声言罢,便长掠而出,一掌带弧,如秋风卷叶,直取妖僧。妖僧丝毫不乱,顿足而起,曲指成爪,便接下了这迎面的一掌。《无相擒拿手》对上《秋风落叶掌》,前者变幻多端,力道生猛;后者飘逸灵动,劲道绵长,虽然风格大不相同,两人却是旗鼓相当。指来掌去,各自腾挪,只怕一时半会儿也难分胜负。 妖僧与萧下的对决自然是重中之重,其余人也不甘寂寞,各寻敌手。绿林之中更是鼓角齐鸣,旗帜乱摇,一时间喊声惊天动地。 武林一脉便秀气许多,只见一个青衫老者,眉目严正,手执拂尘,飘然而行,直奔绿林所在,正是崆峒派掌派人归流风。只因崆峒派的派内又分为数个门,每个门都有一个掌门人,所以崆峒派第一人则被称为掌派人。归流风便是这一任的掌派人,今年不过五十余岁。 绿林这边水默早已安排妥当,曹州舵主曹牧之、宋州舵主郭涯、楚州舵主钱和、泗州舵主常留愁当先而出,叫道:“归掌派且留步,我等愿讨教一二!” 归流风见这四人直奔他而来,冷哼一声,对其围攻之图不屑一顾,将拂尘一圈,便把四人揽住。 与此同时,庐州、寿州、光州、申州四个舵主拦下了佛教峨眉派掌门慧无师太,襄州、邓州、隋州、安州四个舵主拦下了道教峨眉派掌门严山道长,盐帮十二分舵的舵主各展所能,希冀可以多困住这三大掌门一刻。 这武林、绿林两脉之人大多选择了实力相近的对手,因为胜负不是这两家唯一看重的,人才的成长和磨砺也十分重要。每一次生死相搏都是学武之人进步和突破瓶颈的绝佳机会,所以高手没有去屠戮相对地弱者,而是让弱者在弱者中变成强者,这也许是武林、绿林两家暗自达成的默契吧。 道教峨眉派的长老严路道长对上的正是盗门门主问君平,这两人一个剑法老道,一个轻功卓绝,也算旗鼓相当。另一个峨眉派的长老慧心师太的对手却是“渭阳五鬼”,慧心师太以一敌五,《拈花剑法》连绵不绝,应付自如。而远聆那小尼姑的对手偏巧是种林,至于刘鼎,他依然选择了花溅泪。 林重力大,只用双拳便已打倒几个崆峒派弟子,并没有十分难缠的对手能让他再次施展“裂山箭”。张风尘更是得意,只站在高处,掣出画弓,待觑得真切,一箭便射翻一个,她也不射人要害,只尽往那肩头、腿上射去,令其不能再战。偶有不睁眼的武林子弟冲上来,也敌不过她腰间的那把宽刀。 罗伤胆气最是豪壮,单人孤剑杀入绿林重围又杀了出来,衣衫浴血如洗,连长剑都卷了刃。他此时一腔的豪情,盖过了恐惧和善念,以致于杀心愈来愈重,近乎着了魔。魏尺木远远瞧见,也只得轻叹一声。 整个战场,只有两个人置身事外——魏尺木和黄贞。魏尺木的眼中更加迷茫,他没有什么使命,也没有什么仇恨,似乎只是每一件事的看客,他甚至很希望师父当初交给他什么任务,使他不至于如此漫无目的地消磨时日。黄贞虽与他不尽相同,但还是会选择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做看客。 时间一长,便有太多死伤。打斗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愈加激烈起来。血渍洒在沙石上,犹如笔迹,书写得酣畅淋漓。 归流风、慧无师太、严山道长三大掌门武功极高,虽然他们每个人都被盐帮四个舵主围攻,依然攻势凌厉。十二个舵主手里吃紧,却不敢放松半分,拼尽了全力,也要把三人死死拖住,以免他三人打破僵局。 最先打破僵局的并不是武林的三大掌门,而是绿林的“渭阳五鬼”。厉鬼爆发出了惊人的战力,鬼功纵横,弥漫掌间。慧心师太纵然仗着剑法奇妙,也难再从容,开始渐渐吃力起来,而让她接近溃败的却是怨鬼用了毒。 用毒,武林所不齿,大部分绿林中人同样不齿。不过还是有人用毒,直用到令人闻风丧胆,避之不及,那便成了敬畏,好比蜀中唐门,南诏雀门。 慧心师太以一敌五,本就难以分神,怨鬼把毒从指间泄出,轻易便得了手。慧心师太自知不妙,运功抵毒,手上不觉慢了三分,被五鬼逼得招架不及,险象环生。 远聆见师叔有难,当即撇了种林不管,直奔五鬼,也亏得种林一开始便不舍得这貌美的尼姑,不曾用尽全力,这才使得她轻易走脱。与此同时,花溅泪再次祭出“望帝惊魂”,也撇了刘鼎,来救慧心师太。 种林和刘鼎自然不肯任其援手,再次跟上。厉鬼早看在眼里,回身拦住花溅泪,色鬼也拦住了远聆,后面种林、刘鼎又至,两人便难以再进半步。 远聆被色半路拦下,近不了师叔身旁,不由着急起来,非但如此,她还要面临着色的言辞轻薄。远聆年纪轻轻,未经人事,哪里受得住这般欺辱?她心中波动,剑法便露出了破绽,色几欲得手。花溅泪被厉和刘鼎截住,也是自顾不暇。虽然少了二人夹攻,慧心师太一样岌岌可危,只不过她看到花溅泪来救的那一刻,心中热火流转,手上似乎又多了一些力气。 魏尺木远远地瞧见远聆危险,他与远聆有同台之缘,终是不忍这稚嫩的小尼姑就这般死了,几个纵身,便来到了战场垓心。魏尺木当即一脚踢飞色,又一掌拍开围着慧心师太的三鬼,将远聆与慧心师太都带了出去,只不过转眼间,已远离了战局。 这时色才反应过来,大骂道:“你他娘的魏尺木,又来坏我们五鬼的好事!” 话音刚落,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原来是种林见色大骂魏尺木,忘了刚才的“一唱一和”,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力道还不轻,直把色踹了个四肢朝天,然后他没事儿人似的朝魏尺木追了过去。 厉见魏尺木出手,心中火气更大,新仇旧怨,更难消解,便带着四鬼退出战场,好找水默理论。至于刘鼎与花溅泪,两人依旧难分输赢。 魏尺木先帮慧心师太把毒逼了出来,让其自己调息。远聆已经记起了这个青衣少年,欢喜道:“原来是你!” 魏尺木笑道:“远聆师妹别来无恙,我看你的剑法又精进了不少。” 远聆不料魏尺木还记得她的名字,又见他称呼自己“师妹”,应是因为当初自己于擂台之上唤了他一声“师兄”,她心中雀喜,面上微红,竟再说不出话来。 “尺木,尺木,刚才那个鬼骂你,被老子狠狠踹了一脚!”种林先来邀功。 魏尺木再看过去,战场开始惨烈。断臂残肢,不绝于目;嘶吼呻yin,不绝于耳。有人一剑杀三人,有人被几人乱刃剁死,也有人刀口舔血,愈发神勇。 绿林三亭去了一亭,武林也死伤近半。众多盐帮舵主、堂主被各大掌门和高手伤亡殆尽,其中那曹州舵主曹牧之便被归流风毙于拂尘之下。同样,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多是负伤在身。 妖僧与萧下的搏杀还在继续,似乎他二人之间是另外一个战场,也似乎他们的胜败决定着这一战的胜败。 妖僧的《无相擒拿手》已经换成了《开碑金刚掌》,萧下《秋风落叶掌》也换成了《梁间落月剑》。 《梁间落月剑》是当年杜甫梦李白所感悟的剑法,颇得李太白的神韵,杜门也只有历代掌门才能参研,萧下已经领悟得七七八八。杜门无论是掌法还是剑法,都讲究一个“落”字。落而复起,落而复返,是其中真谛。 萧下终于掣剑在手,江湖中很少有人见到过萧下出剑。这剑芒如淡淡月芒,这剑吟如滚滚轮动,正是掌门佩剑——“车辚剑”。 “车辚剑”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杜甫所造,而是当时一位要参军的铁匠,在路上听了杜甫的《兵车行》,触动心弦,便打造出了这柄剑。此剑剑身凸起的纹络犹如一个个的车辙,鸣动之音好似车轮碾动,因此得名“车辚”。其余之处虽然普通,却别有一番古朴的味道。 这造剑之人也不是什么旷世名匠,但其造剑的手法已颇有心得。只可惜等这个铁匠参军回来,杜甫已离人世。后来,这把剑便落到了杜甫的子孙手中,成为了杜门掌门的佩剑。 《开碑金刚掌》暗含金刚之力,最是刚猛无比,可以手格猛兽,也可以掌裂碑石,而到了妖僧这种境界,便可以手接利刃。只见掌剑相接,那“车辚剑”硬是削不断他这双手掌。 两人相斗已久,犹是不分伯仲。妖僧的僧袍已被削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大片的古玉色肌肤。萧下也好不到哪儿去,竹簪落地,头发也披散开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十五章 唐门生变 乘氏城前的武林、绿林的这一番交战,虽是两家初次交锋,互探底细虚实,却也是惊天地、泣鬼神,死伤甚多。 这一战,也并非只有这阵前两方关注。 在朝廷之上,宰相崔彦昭连番派人到曹州打探,毕竟这武林同盟乃至于和绿林开战都是他一手布置。田令孜倒是冷眼看戏,他似乎不太在乎这两家的胜败,于他看来,任谁一统江湖都不是好事,分而治之才是上策。在朝廷之外,田令孜更愿意去关注王铎和宋威。 草军自然也关注,这一场大战就在曹州境内,在草军的地盘上,王仙芝、黄巢、尚君长也深知绿林此战的胜败对他们的影响。更不用说鄄城的凌霄,太湖的雷渊了,此战的胜败甚至关系到整个江湖是姓武还是姓绿。 除此之外,摩尼教早已准备充分,只待时机成熟。 陈州宛丘的地下宫殿,摩尼教总坛,方驳问道:“武林、绿林那两家斗得怎样了?” 阳界主答道:“武林前部与乘氏城中的绿林交锋数次、各有损伤,不过天人、少林、茅山三派尚未参战。” 方驳听了这话,心中不满:“到现在连小小乘氏都打不下来,何时得到太湖?不到太湖那三派又怎会参战?” 阳界主声色如常:“那人说乘氏来了一批绿林高手增援,怕是不用到太湖,想必那儒释道三大派便要提前出手了。” 方驳沉吟片刻:“什么人可以逼得三派出手?” 阳界主道:“目前只知道有长白、盗门、妖僧等人。” 方驳冷笑道:“呵,冰门、长白不好好地躲起来享福,也来趟这趟浑水了么?很好,哈哈哈,很好!” 这偌大天下,除却这几方势力,竟还有一方人物紧盯着武林绿林之战,那便是蜀中唐门。 蜀中唐家堡里,老太爷唐枚的身子骨日渐消瘦,堡里各房都开始明着暗着地争权夺利,只差打破头来。 唐枚这一脉是唐门长房,他却只生有两子——唐见正,唐见奇。唐枚的长子唐见正,已病死多年,只留下一个儿子唐珏,还不到二十岁。 那唐见正说来也是倒霉,几年前他正值壮年,竟离奇而死。唐门中人都认为是唐枚的次子唐见奇弑兄霸嫂,而唐见奇也早已逃出了唐家堡,那年他才二十出头,还未娶妻生子,便背上了唐门叛徒的名声,流离在外。 唐枚仅有的两个儿子一死一逃,只觉肝肠寸断,便将一腔心思全用于唯一的孙子唐珏身上,对其百般呵护教导。唐枚自不信次子唐见奇会做出这等丧尽人伦之事,可少了唐见正、唐见奇兄弟两个,长房已经开始衰落。唐枚暗中查了几年也没有十分证据,但他心里清楚透亮,知道对付长房一脉不是哪一房所为,没有个五六房的合作,他们断不敢做下这么大的手笔。 然而唐枚将近七十,再加上日夜操劳,思子心切,终于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这也意味着唐门长房一脉从衰败到了绝境。 蜀中唐门共有八房,其中四房的家主唐放,最是野心勃勃。他常于夜里沉吟,“唐门在长房手中已有千百年,也是时候换换位置了。” 怀有同样心思的其他几房,并没有唐放的能耐和手段。 老太爷唐枚终究还是走了,他没有指定爱孙唐珏掌管唐门,只把唐放喊到跟前,求他不要赶尽杀绝,为长房留下一点血脉。唐枚临死之际,再无昔日的傲骨和威严,像条老狗一样乞求着唐放,只待唐放过足了瘾,他方才闭目而死。 唐放是唐枚之弟,只不过两人同父异母,并不亲爱。他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却早已是一房之主。而现在,他是一门之主,是唐门之主。 唐放棱角分明,眉目如虎,一身紫衣,华贵而不庸俗。他没有选择杀掉唐珏,一半因为唐珏无足轻重,其智略、武艺在唐门年轻子弟中都算不上佼佼者;另一半自然是因为唐珏的母亲伊倾城。 这伊倾城是唐见正的发妻,唐珏的生母,也是唐门最美的女人。唐门里的人不需要拿她与唐门外的人比较,唐门最美,就是天下最美。“一见钟情伊倾城”,她的美不是画中娇娘般地不可捉摸,也不似天上仙子般地难以描摹,就是一个活脱脱的人的美,偏偏令人见之难忘,思之如狂。伊倾城虽然已近四十岁,可她的面容依旧柔嫩,近乎吹弹可破,看起来却还不到三十。想要保下唐珏一条命,只有老太爷临死前的乞求还不够,还要搭上她的身子。 唐珏对于这一切都不知情,父亲的死和仇,他一直隐忍在心。他习惯了隐忍一切,包括很疼自己的二叔的叛逃。至于老太爷唐枚与母亲伊倾城的牺牲,他尚不知。 长房一脉的地位一落千丈,唐珏母子也是一样。 唐放在继任唐家家主时,只问了唐珏一句话:“如今天下大乱,唐门该何去何从?” 唐珏的回答和老太爷唐枚一样,和他父亲唐见正一样,和历代长房的家主都一样:“不出巴蜀,不问江湖。” 这是历来唐门的宗旨,或者说,是唐门长房的宗旨。 想让唐门再进一步,是除长房之外很多房的心声,只是千百年来,长房一脉太过执拗和强大,他们有心无力,直到出现了智略无双,心计过人的唐放。 唐放气极而笑:“果然,果然!历来长房都是这副德行!想我唐门论底蕴、论实力、论威望,怎么就不能出入江湖,大干一场?轮得着他盐帮、天人派这些人在人前耀武扬威?一百年前安史之乱,我们的先祖便错失了良机,这一次王黄起兵,我唐放绝不会让唐门再次与称霸天下失之交臂!” 唐珏听了唐放的狂妄之言,没有再说半个字,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年纪虽轻,却深知这一点。 唐放也不再理会唐珏,开始为唐门出山部署一系列的安排。 江湖早被绿林、武林一分为二,唐门要想在江湖中更进一步,只能从这两家口中夺食。唐放深知“远交近攻”这四个字,自古便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战略布置,当年秦相范雎一句“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便使秦国得以逐渐吞灭六国。于是,唐放修书一封,派人与武林凌霄互通有无,让凌霄安心对付淮北的绿林,淮河以南,自有唐门出手相助。 唐门先是开始部署兼并巴蜀一带的绿林势力,然后打算挥师东进,一直打到太湖,打到盐帮的总舵,把“绿林”二字改作“唐门”——以后天下便没有绿林,只有唐门! 唐门这颠覆性的布置,让堡里所有人都大为震撼,又都满怀期待。唐门中人逐渐褪去以往的悠闲、逍遥,开始变得忙碌、争强。 震撼的不止唐门中人,唐门中的外人同样震撼。这不,躲在房顶偷听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毛躁地踢到了揭起来的青瓦——常见而愚蠢的失手。 那偷听之人是个中年汉子,作唐门下人的打扮,此刻他见惊了唐放,拔腿就跑。同时,唐放派人去追。 只一炷香时间,整个唐家堡里便出动了上百人搜寻、追捕这个窃听之贼。这汉子一时走脱不掉,只得钻进一间香房躲了起来。之所以是“香房”而不是“厢房”,是因为这间房子正是伊倾城的住处,里面清香微醺,异常好闻。 伊倾城早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见有人闯入房里,她却镇定自若:“这里有暗门,你先躲上一躲。” 这汉子对此有几分惊讶,又似乎十分信任,二话不说便钻了进去。 唐门的人翻箱倒柜也没寻着这个窃听之贼,伊倾城屋里的暗门,他们没有搜到,也不敢搜,哪怕如今长房已经失势。 伊倾城又把唐珏唤来,这才请出了这窃听之人。唐珏见了此人,心中诧异,却没说出口,只凭母亲安排。 那窃听之人,约莫三十来岁,虽然罩着唐门下人的衣服,依旧看得出十分邋遢,长着吊梢眼,扫帚眉,他肆无忌惮地找了张凳子坐下,拿眼瞅着这对儿母子。 伊倾城欠身道:“不知先生何方高人,来我唐门所谓何事?” 这人干咳几声,摘了青帽,竟是一个光头和尚,他这才开口道:“老夫姓燕,人送雅号‘野僧’是也。来此寻人多日,不想听到了唐放那老儿的屁话。” 伊倾城母子听罢倒是吃惊不小,唐门不问江湖之事并不代表断了江湖中的消息,这“野僧”的名号还是颇为响亮,尤其他那杆笔,那张口,天下奇闻趣事多出于此。 伊倾城问道:“不知燕大师要找什么人,或许妾身可以帮上一二。” 野僧看着这位晶莹剔透的美人,按下心中急躁,也不隐瞒:“她叫颜如诗,是我徒弟,你们可知道?” 原来当初野僧被叶拈雪困在“琉璃世界”之中,妖僧为了摆脱野僧的纠缠,便故意留下一些不明显的线索,让其以为他追黄贞去了蜀中唐门。野僧脱困之后,便自以为聪明却傻乎乎地跑到了这偏远之地。 以野僧之手段,混进唐家堡倒也容易。只是他进堡之后,一连多日也不曾发觉黄贞踪迹,却见着了伊倾城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时竟难以自拔,动摇了佛性,因而便在唐家堡里多盘桓了几日。好在野僧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非分之举。他又目睹了唐枚之死,知道唐门即将生变,便暗暗留心唐放的动作。 伊倾城听得此名,思索过后,言道:“唐门似乎不曾有这么个人……”说着,她又看向了唐珏。 唐珏会意,也开口道:“堡里的确没有一个叫颜如诗的人。” 野僧起初瞥见伊倾城思索时略微皱起的娥眉,煞是好看,不觉入迷,不想却被伊倾城逮个正着,他一时窘迫,最后气急败坏道:“好个‘妖僧’,骗老子几千里跑了个空,看老子回去不臭揍你一顿!” 伊倾城并不责怪野僧目光无礼,忽然又是一福,悲戚道:“燕大师,妾身有一事相求,还望成全。” 唐珏与野僧同时愕然。 伊倾城继续道:“唐门长房一脉已然凋零,如今只剩下珏儿,以后怕也难免要受人欺侮,甚至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妾身恳求大师能带他出去,不求能跟在身边学多少本事,长几分见识,只求落个平安无事。” 唐珏忽闻此言,心中难受不已,哽咽道:“娘……我不离……” 他话未说完,便被伊倾城截断,但是语气温柔而非凌厉:“珏儿,你听娘话,蜀中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将来有了能耐再来看娘。” 悲音哀绪,一时竟生离死别起来。 野僧不忍眼前的美人弱子愁苦无尽,拍胸脯保证道:“夫人且放宽心,老夫非但会保令郎平安,还会让他增见闻,长见识,交豪杰,不出几年,便能回来重掌唐门……” 野僧越说越离谱,越吹越能耐,直到发现伊倾城母子目瞪口呆,方才干咳两声,掩饰窘态。伊倾城见这野僧口无遮拦,也一度犹豫要不要把儿子交给这个好像不大靠谱的和尚,好在就算野僧不靠谱,也比在唐家堡提心吊胆的好。 又躲过几天,堡里风声渐过,野僧与唐珏趁夜偷偷出堡。伊倾城把母子的别恨离愁都藏在心底,静静嘱咐一番后,又让唐珏莫要担心堡里的事,她自会周旋妥当,保住长房一脉不灭。而只有伊倾城知道,如今在这唐家堡之中,还不是任凭唐放摆布和蹂躏?要不然她也不会把希望寄托于素未谋面的野僧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一 江湖多歧路 一任风和雨 第五十六章 山雨欲来 乘氏城外已是死一般的寂静,连夜空上的星辰都开始静默如乱石嵌入,只有偶尔一声突兀的鸦鸣,才彰显出这里还有生命的痕迹。 城外更远一些的地方,一个破落不堪的村落里,反倒是显得“繁荣”起来,一波儿接一波儿的人住了进来,让这里又有了炊烟人语。 这些人是凌霄带来的武林中坚力量,也是一支生力军。这一千多的武林子弟和高手,就在这断壁残垣之下安起了简易的营寨,蓄势待战。只因萧下一连两三个月都没能打破乘氏,也就迫使凌霄不得不选择在乘氏大干一场,一口吞掉曹州的绿林势力后,直抵太湖。 凌霄站在惨淡的月色里,影子修长、淡然。他并没有责难萧下,初次一战的惨烈,他虽然没有亲临,却也从残存的武林中人的脸上、身上、眼神里感受到了。 这些武林子弟,大多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平常切磋技艺多是讲究点到为止,哪里比得过“日日舔血刀口上,夜夜悬首腰带间”的绿林草莽?也只有血的洗礼,才能激发武人最大的潜能。活下来的人,虽然内心震怖、纠结,甚至晚上会做噩梦,但他们的战力却从根本上得到了最大的提升,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这对于之后的厮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凌霄理清心绪,又回想起方才那纸传书上的话,上面只有七个字:“刘鼎黄贞擒其一。”对于这件事,凌霄并没有太多担心,只要这两人在这里,还不是手到擒来?只是心中未免鄙夷传书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杀,刘鼎黄贞擒其一。”凌霄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这句比传书上多了一个字的话,和说话前没有什么两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凭空讲话。也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可若是仔细看去,才会发现,凌霄投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是更淡了一些。 乘氏城中的绿林豪杰们,也并不轻松。从武林人士越战越狠戾的眼神中,他们知道,原本属于他们独有的江湖狠辣的心理和手段的优势,也开始慢慢消减。这已使得绿林众人颇感头痛,而天人、少林两派的到来,便是更为棘手的事。想在凌霄和素与老秃驴的手上讨到便宜,又谈何容易? 议事厅里,水默面色是和以前一样的病态,浓淡到恰到好处,并没有因为抵住萧下的攻势消减一点,也没有因为凌霄的到来加重一分。 “将来之战,此间众人皆须听从盗门问君平门主的调度,其令如我令。”水默一语惊人。 问君平似是与水默商量过一般,上前领诺。然而底下众人,尤其是盐帮的各个舵主都心有不服,这盗门不过是近几年才崛起的帮派,他问君平何德何能可以使唤众人? 楚州舵主钱和起身道:“恕钱某无礼,问门主若不露几手,弟兄们怕是不服!” 钱和这话一出,他底下几十人俱是附和道:“不服!不服……” 种林、林重两个还未开口,只听得门外响起一声:“尔等还不配见识我家门主的手段!” 随声而进的是数十个衣着各异、年纪不同的人,这些人风一般地掠过众人,来到问君平跟前,一齐行礼道:“参见门主!” 这些人说罢,都把袖子一抖,只见抖出来许多钱袋、珠玉、兵刃,“哗哗哗”地掉了满地。 钱和见了地上那金丝缠成的剑柄,心中顿时凉了一片,他向腰间一摸,便发觉只有剑鞘,里面的长剑竟被来人无声无息间拔了去,他一时羞怒,骂道:“盗门也只有这偷鸡摸狗的本事!” 他手下众人听得这话,也都摸向腰间,已然空空如也。 原来这些人都是盗门的精英子弟,得知门主在乘氏城中,因此摸了进来,武林守在曹州边界的那几派,如何拦得住这些飞檐走壁之人?他们因听得有人不服气问君平,便顺手取了这些人的财物,算是小惩。 袁子峰见盗门诸人行事如此痛快,不禁叹道:“可惜长白离此太远,若是得一二师兄来此,也好长几分气势……” 云霰霰听了这话,哼道:“冰门也只我们三个,那又如何,人多可就济事?” 水默压下噪杂之音,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言道:“此乃‘黑蛟旗’,见此旗如见帮主,何人敢不从命?” 这“黑蛟旗”通体黑色,只有隐隐的蛟龙纹案略显光亮。此物水火不侵,刀斧难断,是盐帮最重要的信物,从来见旗如见帮主。雷渊把“黑蛟旗”交给了水默,而水默现在把它交给了问君平。 众人见问君平已接了这“黑蛟旗”,纵使还有人不服,也再不敢言语。 “到时候还烦请叶门主来缠住素与方丈。”水默开始再度安排对策。叶拈雪武功之高,被江湖人传得神鬼莫测,想必不会输给少林方丈。 叶拈雪朝着水默轻轻点头,以示允诺。水默见状心中略宽,至于凌霄,这个与帮主齐名的绝顶人物,想来这里无人是其敌手,难免需要他亲自出手纠缠。 武林中各大高手,水默都已定下了应对之策,纵然不敌,也能迁延不少时间。只不过,密宗的听蝉,他一时竟想不到该有谁来应付。水默在心中暗暗寻思,“据说这听蝉身怀密宗绝技《蝉读》,实际战力又高过其本身功力不少,与其功力相当之人怕是不济事。可是,这里已然无人可用了,而偏偏这一个空缺,或许会改变整个战局。唉,如果,如果陆兄在,又何惧一个听蝉?” 水默又想起了与右使陆言并肩而战的旧事,未免在心底唏嘘不已。他一个个地扫过厅中群雄,又一次次地在心中摇头。与听蝉功力相当之人倒有,只怕难以抵挡其密宗神技。直到最后,水默的目光落在了魏尺木身上,这个能重伤楚江开的少年,应该可以一战听蝉,只是……他自言并非绿林中人。 “武林密宗有一人,法号‘听蝉’,传闻他身怀多种密宗绝技,寻常高手怕是难以对敌。”水默说着看向了魏尺木,思定后终于再次开口,“听说魏少侠曾与其一同参擂,可知他的手段如何?” 厅里众人见水默如此问,便都看向魏尺木。 魏尺木摇头道:“我当初并未与其交手,只知道他一连几场不曾出手便已败敌,直到对上了楚江开方才落败。” 众人闻言一半诧异,一半冷笑。“不出手”和“不动手”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不相同。“不动手”还可以用其他部位,比如头、脚等,也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内力、下毒等,而“不出手”就能打赢敌人,那是何等的境界?众人只当魏尺木胡诌乱扯扯,哂笑不已,更有甚者,记恨魏尺木当初说自己不是绿林中人,又偏偏在这议事厅里备受水左使看重,便说他在动摇绿林军心。 以“渭阳五鬼”为首的一帮人,毒舌狠口,乱言一通,就连冯松也皱眉道:“不出手便能败敌,的确闻所未闻,就算内力深厚者,也要通过四肢或者胸膛、头、舌等部位释放出来。” 众人听罢冯松所言,更是觉得魏尺木信口雌黄,动摇军心,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在心里嘀咕罢了,他们没必要和水左使看重之人结怨。 魏尺木不以为意,镇定自若。水默挥手止住骚乱,他不是底下那些没有见识的小喽啰,和魏尺木也没有间隙。他曾了解过密宗绝技,虽然不曾亲身体会过《蝉读》之技的神奇之处,想必就是魏尺木所言的那种“不出手”便能败敌的攻心之术,若是内力、定力不够强大之人,怕是会被其轻易击溃。 水默再次对着魏尺木开口:“到时可否请魏少侠出手,对付听蝉一二?盐帮定有重谢。” 魏尺木虽不好拂了水默相邀之情,却因上次两家交战太过惨烈,不逊于两军对垒,他心里本就十分抵触生死搏杀,何况是这种大规模的火并,这与兵马厮杀又有何区别? 魏尺木此刻心如止水,轻轻摇了摇头。 水默不料魏尺木竟会如此果断地拒绝,难免有些失落与窘迫,只是面上不动声色,抱一浅笑,示意无妨。 水默不计较,不代表底下众多绿林,尤其是盐帮帮众不计较。一时间,又有许多人不满魏尺木的言行举止,嘀咕之声愈来愈大。然而张风尘、孙佩兰、种林等人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怎能容忍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当即针锋相对,吵做一片。 水默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魏尺木及他的众多好友结怨,沉声喝退盐帮众弟子,并向魏尺木致以歉意。这倒让魏尺木颇有些不好意思,而种林等人却是一脸欠揍的得意模样。 吵声方住,却见蓝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泪痕模糊,哽咽道:“左使……黄贞,她被人掳走了!” 水默听得此言,面色终于有变,病态的脸庞更加惨白,如同日光下的积雪。他心中疑惑,不确定此事是武林所为还是其他势力所为。 刘鼎和魏尺木几乎同时问道: “谁掳走了贞妹?” “谁掳走了她?” 蓝衫只顾着流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冯松上前,轻轻搀住她,细声言道:“你且别急,慢慢说来就是。” 这声音温软如燕语春风,蓝衫渐渐平复心绪,悲戚道:“我与她正在房中说话,忽然屋里多了一个人影,黄贞她反应过来时,已被那人制住,我也被那人打昏了过去,等我醒来,黄贞就已经不见了……” 原来黄贞与蓝衫二人为了叙旧,就没来参加议事,却不料出了这等事。来人无声无息便掳走了黄贞,视绿林群雄如无物,不仅艺高胆大,更是辱尽了绿林名声。除了黄贞亲友的关心着急外,还有许多来自绿林的悲愤。 魏尺木最是按捺不住,先行向水默告辞,并一把带走蓝杉,欲询问详情。张风尘与孙佩兰在议事厅中无事,也跟了出去。刘鼎思虑再三,终究没随魏尺木而去。 冯松却见魏尺木拉扯蓝杉,心中不快,却又不好说什么,更不能像魏尺木那样擅自离开议事厅,只得在心里暗暗不满。 魏尺木带着蓝杉来到黄贞的房间,见房中没有丝毫打斗痕迹,门窗也都没有丝毫损坏,他亦是不解,便问道:“蓝姑娘,当时的情形,还请说得再详尽一些!” “唯一看到的就只有一团人影,没有声音,更没看到人,无声无息间便制住了我和黄贞!”蓝杉此时情绪稍定,努力回想起来,她顿了顿,又道,“好像黄贞当时有所察觉,但为时已晚,莫非真的有人可以隐藏身形?” 魏尺木听了蓝杉所言,同样疑惑不已,他不曾听说过江湖中谁会这种武功。不过,他出身百家,知道天下武功极多,自有一些是玄妙至极,未必不能做到这般地步。 魏尺木正思索时,忽听得门外一声传来:“有一种武功可以做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今天断网,明日再更 今天断网,明日再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五十七章 夜探武林 原是张风尘与孙佩兰也进了房间,这话便是出自张风尘之口,她继续言道,“我家里有书记录过,在日本有一种武功叫忍术,练习这种武功之人唤作‘志能便’,也就是现在的‘斥候’,他们可以借助地势、光线等使出遁地、隐身的本事,专行暗杀之事。” “遁地、隐身?那岂不是成了神仙?”孙佩兰惊呼出声,接着她又问道,“日本又是什么鬼地方?” 张风尘道:“日本便是倭国了,二百年前便改叫了日本,其使者自言‘因近日出,以为名’,只是我们不习惯这个名字罢了。” 孙佩兰哼道:“倭国在东边就叫日本,那波斯在西边岂不是该叫月本了?” 魏尺木不理会孙佩兰的诡辩,他自是相信张风尘的话,虬髯客曾在海外行走多年,说不定就见识过这种倭国忍术,从而记录并流传了下来。只是他仍有不解,乃道:“可日本斥候掳走她做什么?” 这一点张风尘就不得而知了,而且她没有见过忍术,也没有见过掳走黄贞的情形,并不确定掳走黄贞就是日本斥候所为。 “会不会是颜姐姐得罪过他们?”孙佩兰插嘴道。孙佩兰他们几人也如魏尺木一般,仍以旧名称呼黄贞。 “应该不会。”魏尺木摇头道。黄贞曾向他说过与妖僧的恩怨,并未提及其他人。 魏尺木见三人都没有了主意,心中虽也着急,却强自冷静道:“依我看,既然从手段上找不到线索,不如从找其目的所在。掳走黄贞无非是为了要挟绿林或者黄巢将军,那么武林和朝廷都有下手的可能,我现在就走一遭武林驻地,一探究竟。” 张风尘与孙佩兰听了这话,同时言道:“我也去。” 蓝杉见此,也言道:“也带上我……” 魏尺木知道她们关心黄贞也担心自己,心中感动,却不想她们冒险,便劝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 孙佩兰急道:“那里武林各派都在,高手如云,你自己去太危险了!” 魏尺木劝道:“无妨,我一个人进退方便,他们留不住我,人多了反而容易惊扰了他们。” 张风尘知道魏尺木心意已决,又说得在理,就拦住还要继续争执的孙佩兰:“魏尺木说得对,我们就别跟着裹乱了,在城外接应他就是了。” 魏尺木换上一身夜行衣,蒙面裹头,只漏出了一双眼睛。他趁夜色尚深,施展轻功,向武林驻地掠去。 夜色清凉如水,秋色渐浓。炎炎夏日已到尽头,这纷争可有尽头?长空暗淡,星月无关,寂寥如斯,更触动魏尺木的思绪。 魏尺木一路上所思所念俱是黄贞的一笑一颦,两人相处数月,不曾怎么分开,这一旦没了黄贞音讯,他竟隐隐觉得,此一番怕是难以再见了。魏尺木想起两人雷泽湖桥上初逢,一见知心,那远山之眉淡淡含愁,那眼角之痣隐隐滴泪,后来又误闯离魂宫,因此亲近,直到济阴城里相思初解…… 魏尺木此刻烦乱如麻,不敢在想,一咬舌尖,排去心中烦乱,尽力赶路。 乘氏外原本荒芜的村落里,多了大大小小数百个营帐,营帐里灯火通明,各派旗帜林立,就连那残垣断壁之中,也依稀有人蜷缩在侧。 两千之多的武林人士,其中不乏名门大派、高人巨擘,自然也有许多无名之卒、孤胆侠士,如今却都聚集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魏尺木藏于暗影之中,徐徐而进,忽听得一个女子言道:“师姐,天人派、少林派都来了,怕是又要有大战了。” 魏尺木放目而望,隐隐瞧见这女子红衣污秽,双手拄剑,坐靠在一片断墙之下。那长剑之上尽是干涸的血迹,那女子脸上也尽是憔悴之态。 “可不是,也不知下次可有运气活命……”她身旁另一个女子言道。这女子一身青衣,也不过二十来岁,其样貌十分清秀,张口却带着无尽悲凉。 那红衣女子听了这话,急道:“师姐又乱讲,你运气比谁都好,不会有事的!” 那青衣女子落寞一笑:“我们朝仙阁倾阁而来,同门十四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就连师父也死了,若你我也难逃此难,这世间便再没有朝仙阁一派了……” 红衣女子听得这话,不觉又悲伤起来,她站起身子,把双眉拧起,忍住悲伤恨声道:“杀师之仇、同门之恨不共戴天,我上官轻迟若活着一天,便不轻饶绿林诸恶!” 原来这两个女子都是道教一脉朝仙阁的弟子,师姐唤作苏画,师妹唤作上官轻迟。朝仙阁不过是个道教小派,门人稀少,而且还是女弟子居多,其阁主凤栖梧为了山门不被旁人看轻,此番竟是将门中弟子全带了来,不料此战凶恶非常,几番下来,弟子多殒,她自己也死于“飞天狐”之手。 苏画听了上官轻迟的话,言道:“师父、师姐们虽死于绿林之手,可就怨得着绿林么?他们死得人更多啊……” “师姐,你怎么向着仇人说话,武林、绿林本就不同路,他们死了也是活该!” 苏画叹道:“我们虽是武林中人,武林大派可曾看重我们?还不是处处轻贱?就连要我们卖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上官轻迟听了这话,想起自己师门在武林之中的确处处低人一等,甚至同门女子也受人言词轻薄,此刻更是连栖身之处都没有,只落个夜宿空野,她怒道:“也对,武林、绿林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争权夺利,凭什么拉我朝仙阁陪葬?” 苏画一时无言,上官轻迟瞅了四下无人,轻声道:“师姐,不如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回师门去……” 苏画又是一叹:“我何尝不想?可谈何容易?若被人抓着,不仅会丢了性命,还会辱没了师门。” 上官轻迟听了这话也是一时丧气,不再言语,又颓然坐下。 魏尺木听到这里,也不禁叹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灰灭’,江湖也不外如是……” 魏尺木悄然越过二人,摸近营帐之中。各门各派按照儒释道三教而分,立下大纛,其中又有各派旗帜,以辨山门。魏尺木挨个搜寻,穿过道教各派,都不见黄贞踪影,只得再往里进。忽听得几间营帐里有佛声袅袅,女子诵经,原是佛教峨眉派的住处。魏尺木知道知道慧无师太功力高深,便不敢靠得太近,可他又寻思,若黄贞果在此处,极有可能会安置在佛教峨眉派处,毕竟这里都是女尼。 魏尺木正踌躇时,瞥见营帐之中走出一个女尼。那女尼不过十六七岁,僧衣飒飒,站在风中昂首望天,似有所思,正是远聆。 魏尺木见是远聆出来,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轻身过去,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便一手捂了她的嘴巴,一手裹紧她的身子,寻着偏僻之处而去。 远聆忽被人制住,又叫唤不得,只得拼死挣扎,好在魏尺木气力远在她之上,使她动弹不得。魏尺木见远聆挣扎得厉害,便在她耳边轻声道:“远聆莫怕,我是魏尺木。” 远聆初时惊恐,此刻听得“魏尺木”三个字,心下顿安,还生有几分喜悦。她被魏尺木裹着身子,耳里又被魏尺木口中热气沾惹,只觉得一颗芳心乱跳,登时面红耳赤。 待到了一个偏僻角落,魏尺木放下远聆,扯掉脸上黑布,问道:“远聆,可有一个姑娘被掳来此处?” 远聆心神恍惚,被魏尺木唤了几声方才回过神来,只答道:“并无谁被掳来……” 魏尺木又问:“凌霄处呢?” “不知……” 远聆看魏尺木一脸着急,心道,“也不知哪个姑娘使他这般放在心上……”她如此想着,心中忽觉惆怅起来,难以自抑,再次见着魏尺木的喜悦也随之而空了。 魏尺木哪里晓得远聆心中所想,见她不知,说不得要亲自去凌霄处瞧上一瞧。魏尺木远远瞧见天人派大旗,便辞了远聆,向那里掠去。 远聆见魏尺木已然走远,欲言又止,只得怅然走回营帐,可是一腔思绪,到底难平。 魏尺木来到天人派住处,只见其营帐既高且广,远胜别家。魏尺木顾不得品评天人派的豪奢,他瞧见一处营帐之中,有一人身影修长,气势不凡,认定这人便是凌霄,他正欲靠近,忽听得一记破空之声,快若流星,直奔他而来。 魏尺木心中吃惊,他没想到这凌霄武功如此之高,任他屏息轻步,又远在那营帐一丈之外,还是被其发觉了踪迹。那破空而来之物是个小巧酒盅,此物虽小,那力道却十分迅猛。 魏尺木不敢硬接,扭身躲过,那酒盅依旧擦着他的衣衫而过。他虽躲过这一掷之力,可那酒盅落地,破碎声响,在这寂静之夜如夏日惊雷,顿时惊扰了各派之人。魏尺木不敢再作逗留,折身便走,他人在空中,隐约听见那营帐之中,凌霄轻“咦”出声。 一时间,各营帐里都有人出来,来寻这闯入武林驻地之人。远聆知道是魏尺木被人发觉,更是担忧不已,她又无力援手,只得暗暗诵经,愿其此番能脱身化险。 魏尺木虽不是轻功卓绝,好在他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寻常人物哪里拦得下他?几个起落,便已出了村子。武林驻地乱糟糟了半夜,也没寻着个人影来。只听得暗处角落里,一个声音轻声道:“师姐,机会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五十八章 武绿决战(上) 已是冬月。 武林终于准备妥当,二千人浩浩荡荡地再次杀向乘氏城。对面是倾巢而出的绿林,乌泱泱足有三万人。十倍有余的兵力,并没有让水默心中有什么胜算。 凌霄声音洪亮中带着威严,开口言道:“八百年来,我武林一道与尔等绿林一脉两不相犯,虽偶有打斗死伤,皆属私怨。而数月前,绿林盐帮肆意杀害我武林各派众多弟子,蓄意寻衅,挑起是非,今日我等便是来为死去的武林同道讨还个公道!” 凌霄说罢,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武林众人齐声喊道:“讨还公道!讨还公道……”声浪如潮,跌宕而开。 水默一切如旧,只是腰间比往常多了一管洞箫,淡然道:“诸位欲加之罪名,又何必多费唇舌。” 这声音如清风习习,不起波澜,却偏偏压过了那声浪如潮,清楚地让每一个人都听得见。 言若不投机,半句也嫌多,凌霄与水默都不是喜欢扯废谈闲之人。可绿林众人早已在底下骂开了锅,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噪杂不堪,武林众人也是反唇相讥,总算斯文许多。 两方正逞口舌之利时,忽听得一声长啸,而后便是两个身影滑落天际。人在空中,声音已然传开: “黔州卢藤” “卢蔓,来还水左使之恩来了!” 声音初落,只见两个妙龄女子飘落于阵前,随其落地的还有一个个的麻袋。 这两个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一个绿衣执单剑,一个粉衣背双刀。仔细看时,便会发现这两个女子长得颇为相似,却是一对儿孪生姐妹,江湖人称“黔州夺命姊妹花”。 “黔州夺命姊妹花”的名头响了已有十年,也不仅在黔州一带。两姐妹不知师出何人,十六岁时便灭了当地黔龙帮满门,然后凡是得罪过她们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她们的名字和来历,只落下了这么一个名头。 这两姐妹早几年曾被一伙武林高手以及许多绿林草莽设计围困,正巧碰着水默路过,便救下了二人,并劝她们弃恶从善。两人念水默之情,便封了刀剑,归隐山林。她们本已不问江湖之事,奈何受过水默的救命大恩,此番盐帮有难,自然没有不来的道理。 卢藤朝着水默笑道:“水左使,好久不见,可想我了?呵呵,且看看我们姊妹这份薄礼如何?” 绿林众人听了这话,都好奇起来。卢蔓便把那一个个的麻袋解开,里面“咕噜咕噜”滚出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来,她也笑道:“万象派三十颗人头,水左使可还满意?” 绿林众人见了这两姐妹这等手笔,无不拍手称快,赞其好手段,只有水默面无波动,并无喜色。武林众人也看得真切,听得清楚,见万象派三十人俱是死于非命,群情自然悲愤。青城派长老东郭先恨声道:“绿林之害,可见一斑!” 他话音刚落,又听得几声长啸,只见空中四个白衣男子,共同扛着一副巨大的棺材,同时发出一声大喊:“‘长白四秀’来与水左使助阵!” 这四人飘落阵前,将那棺材打开,里面也是满满的人头!其中一人笑道:“流英派五十颗人头,水左使可还满意?” 绿林众人又是欢喜,袁子峰不便上前,却与云霏霏、云霰霰两人笑道:“我师弟总归来了,长白不落人后!” “‘彭蠡三怪’来与水左使助阵!”又是一声长啸。 虽是“三怪”,落地的却只有一人。原来这“彭蠡三怪”并非三人,而是一人有三怪:其头一边留着道髻,一边秃着,上有戒疤——半道半佛,此为怪一;其声如稚子,面若翁媪——半童半老,此为怪二;其右手救人,左手杀人——半正半邪,此为怪三。这人名唤卞假真,独自一人住在彭蠡湖数十年,因有此三点异于常人之处,便自称“彭蠡三怪”。 种林似乎认得此人,见他手中空空如也,叫道:“卞老怪,你如何空着手来了?” 卞假真哼道:“自到了曹州,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礼从何来?”其声果然细嫩如童,众人若非亲眼看着此人讲话,只怕还以为是个六七岁的稚子所言。 卞假真之所以没遇着孔门与千鹤派的人,自是孔至躲了清闲,那鹤冲自打被裘继割了耳朵,也学了乖,不敢再沿路拦人。 这一番绿林凭空来援,气势高昂,便率先开战。此刻排兵布阵的不是盐帮左使水默,而是盗门门主问君平。水默自感此战颇无胜算,他晓得问君平素来对五行八卦颇有钻研,便不顾众人反对,令其掌管调度,把这绿林三万人根据阵法操练起来。问君平也不负其望,倾尽所学,训练众人。 问君平此时迎风立在马背之上,手中握着“黑蛟旗”,居中调度。身侧的秦姑娘仰望着他,眉眼如痴如醉,说不出是自豪还是担忧,抑或兼而有之?而问君平却是眼观六路,手指八方,镇定自若。 问君平将令旗一挥:西面有两千多人从左翼飞出,一时间步伐喊声大起,少了些平常的草莽之气,多了些军纪严明。 令旗再挥:东面又有两千多人从右翼飞出。 武林战前折损许多人,不仅丢了颜面,还憋了一腔的怒火。凌霄见这些乌合之众虽是言行混乱,排列却隐隐有些五行八卦的味道,心道,“莫不是绿林中有阵法高人?” 凌霄见了这两支人马飞出,便瞧出了端倪,知道绿林此番大有准备,但他自忖武林众人艺高数筹,足以对付,便下令迎战:“我看绿林此番似有阵法准备,不知道哪派可一试究竟?” 崆峒派沈云海、道教峨眉派严路道长对阵法颇有研究,便率先带着门下弟子以及一些中小门派,同时掠向人群,各自厮杀。 这场上领头之人沈云海乃是归流风的师弟,也是崆峒派玄空太极门的掌门。崆峒派的武功独树一帜,威震西陲数百年,所使用武器与别的门派也大不相同:拂尘、扇子、月牙铲等等奇兵怪刃层出不穷,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也让绿林好汉们吃足了苦头。 问君平见状,把“黑蛟旗”连挥三下,又是三路人马飞出,与之前的两拨人迅速合拢,一万多人按照五行方位,结成五行之阵,把崆峒派、峨眉派等人围在阵中。 五行阵依靠五行之间的相生之道达到不灭不破,又依靠五行相克达到反击的效果。一万多人的五行大阵,端的是环环相扣,首尾相顾,气势如虹,变动如风。武林众人虽然武艺高强,却被阵法限制,发挥不出最大的实力。 凌霄见绿林摆出个五行阵,心中稍宽,便派人前去接应:“还烦请少林、青城两派出手。” 两派得令,少林派素闻大师、青城派付余生长老带着本派弟子和几个中小门派加入战场,从四面进攻。 问君平不慌不忙,令旗反向一挥,又是四路人马冲出,分别截住少林派与青城派等人。 少林、青城诸派救援不得,好在五行阵内的崆峒、峨眉两派乃是道教名门,对于五行之法并不陌生,倒也应付自如,破阵而出不过是时间问题。凌霄之所以一连派出如此多的道教门派,自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沈云海掌门犹精此道,他在五行阵内细细观察一番,便找到了破解之法。沈云海试过几番后,便决定逆五行而为之,用“颠倒之法”反破五行阵。他命门中弟子佯攻五行之金那一路,同时向道教峨眉派严路道长传音道:“还请严路道长强攻这五行之木那一路,令其退去。” 严路道长也懂五行之妙,他听得此言,自然明白沈云海的用意,传音回道:“请沈老弟放心。” 绿林五行大阵的金、木两路忽然遭到武林众人的猛攻,两路带头的盐帮分舵舵主率先变阵。五行之中,金生水而木生火,于是金藏水出,木藏火出。阵法初变,沈云海觑得仔细,提着月牙铲直取五行之水那路的领头之人。本该救应水路的木路,因被道教峨眉派众人强攻,被迫提前撤去,以至于水路一时间孤立无援。这水路领头之人正是楚州舵主钱和,他不曾料到这一状况,再加上沈云海兵刃奇特,武功招式诡异莫测,竟被沈云海一铲拍死。 水路群龙无首,被沈云海带人一通横冲直撞,顿时折掉数百人。五行阵一路被破,连带其余四路也难以维继,登时阵法大乱。 凌霄见崆峒、青城两派开始破阵,便把剩余的门派全部派了上去,争取一举得胜。佛教峨眉派、天人派、杜门等等大派纷纷加入战场,两千武林精萃,各展绝技,恣意纵横。 水默看着这两千武林子弟对抗两万绿林豪杰,丝毫不落下风,心生感概,“武林之中的高手果然都是以一当十。”说罢,看向立在马背上的问君平。 问君平也正看向水默,见他目光投来,便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继而手中令旗连挥,绿林阵中最后四路人马也加入到了战场,连同之前的四路,八路人马迅速调整位置,按照八卦方位,结成了一个更大的八卦之阵,套在了五行阵的外面,把少林派、天人派等人困在了两阵之间。 武林众人虽被两阵困住,却是不慌不乱,各自破阵。五行之阵已几近崩溃,与此同时,青城派长老付余生也寻见了外围八卦阵的生门、开门、景门,于是率人分闯三门,顿时便破开了这八卦之阵。 绿林群雄两阵被破,再难抵挡武林众侠施展手段,一时间损失惨重。武林众人心中大喜,不再畏缩,纷纷闯阵,好一顿乱斗。 问君平见时机已到,长啸一声,再挥令旗,只见八卦五行一十三路人马,顷刻间再度汇集,八卦、五行两阵开始变形,八卦不像八卦,五行不像五行,偏偏又延绵胶着如一体,进退有据,攻守相宜。 原来八卦阵的生门、开门、景门之处变成了五行阵的木、火两路,而原来五行阵的水路之处却变成了八卦阵的休门、伤门。阵法大变,还在阵门中的武林子弟被绿林众人团团困住,与其他人完全隔绝了起来。 绿林阵前此时鼓角大作,众人争相上前。崆峒派沈云海,青城派付余生,被六七个盐帮分舵舵主围攻,力尽而死,就连尸身也须臾间成了肉泥,其余阵门中的武林子弟更是死伤殆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五十九章 武绿决战(中) 原来问君平把绿林这三万人分为了一十三路,分别对应五行和八卦,由盐帮十三位分舵舵主统领。 五行阵常见,八卦阵也常见,但五行套八卦的阵法,就十分稀有了。这不是简单地把两种阵法拼凑在一起,而是两相融合成一个新的阵法。五行阵有二十五种变阵,八卦阵有六十四种变阵,而这五行八卦阵足足有一千六百种变阵,其名唤作“不灭锁神阵”,意为不死不灭,困仙锁神。当然,问君平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让三万人掌握这么多变阵,只是从中挑选了十几种易掌握,威力大的变阵而已。 凌霄见这两阵融合,心底终于惊骇。不过半个时辰,就一连损失了许多武林子弟,尤其像沈云海、付余生这样的顶尖高手,这对于武林一脉,无疑是巨大的损失。他又见绿林这些人虽是一群散兵游勇,可这阵法变化实在是无迹可寻,又无法可破,不觉叹道:“若是胡牛鼻子在此就好了,他于阵法一道,最有精研。” 凌霄不知道的是,这阵法乃是阵法鬼才于野所创,他把两种常见的阵法硬生生结合成了一种旷世大阵,问君平早年间曾蒙于野授艺,因而懂得此阵,即便是胡究一,怕也是无能为力。只不过,问君平也没有习得十分精要,以胡究一多年的阵法经验和心得,破之也不算太难。 只可惜,此时的胡究一还在鄄城,他也没有想到绿林之中会有这般精绝的阵法。毕竟,在他们眼里,绿林多是草莽,只知蛮力。 崆峒派掌派人归流风,青城派掌门付残生最是悲愤不已。沈云海年方三十多岁便已是玄空太极门的掌门,武学天赋奇高,更精阵法一道,也是崆峒派的下任掌派人,归流风待其如兄如师,此时一旦损坏,他如何不悲愤?那付余生更是付残生一奶同胞的兄弟,此一番竟沦为了肉泥,尸骨无存,这叫他如何不悲愤? 只听这二人怒吼一声,一起掠向人群,就要强行破阵。水默见崆峒派、青城派两位掌门已出,轻点了点头,身后便有两人飞了出去。 绿林中飞出的这两人,正是人称“黔州夺命姊妹花”的卢藤和卢蔓,一剑双刀,分别接下了归流风和付残生。 甫一交手,归流风二人同时惊道:“黔州夺命姊妹花?” 那两个女子闻言并不答话,只是眼角愈弯,如同盛开的妖冶桃花。 归流风和付残生之所以一交手就认出了二人,是因为传闻之中,这对姊妹花出手时,别人看不到其兵刃和招式,只能看到一朵朵的夹竹桃。 归流风二人纵然功力高深,一时间却也不敢冒进。 凌霄见阵中的武林众人被围困多时,很多弟子奋尽全力也难以脱阵,最终沦为刀下之魂,武艺高强者也不过多换掉几条人命。若任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凌霄不再迟疑,看向素与方丈等人,颔首道:“我们也出手吧。” 素与方丈略一点头,提了禅杖大马流星地走了出去。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他的每一步都看似很慢,却足足有三丈远。 叶拈雪见素与方丈现身,不劳水默示意,身形不动,却已截住了素与方丈的去路。 素与见来人打扮风采,问道:“来人莫不是冰门门主叶施主?” 叶拈雪轻轻抱拳一礼道:“正是本宫,见过素与方丈。” 素与方丈见她言行客气,却并没有掉以轻心,传闻冰门门主的武功旷古绝今,得天地之独厚,想来是一场恶战。 素与方丈双手合十道:“久仰叶门主大名,今日得缘一见,不虚此行了。” 叶拈雪回道:“本宫也想领教领教少林七十二绝技。” 素与方丈听了这话,心中感慨,“自达摩祖师坐化之后,少林之绝技分传两院两堂,互不相授,哪还有少林弟子能学尽七十二绝技?” 素与方丈做了个“请”的手势,叶拈雪也不再客气,毕竟论地位,两人倒可以相提并论,但素与方丈毕竟长了叶拈雪几十岁。 叶拈雪轻抬素手,指尖一道雪白的剑气迎风而长,瞬间变成三丈,如一条雪龙般,嘶吼着刺向素与方丈的胸口。 这一招唤作:“袖底藏龙”,威力极大。素与方丈见了,赞道:“叶门主好手段,已经到了剑气随心的境界。” 素与虽然口上如此,手上却不敢稍慢,挥起禅杖,一记“金刚砸殿”迎向叶拈雪的剑气,这是少林外功《韦陀杵》中极为霸道的一招,中者无不内外俱碎。 剑气与禅杖碰撞,如同夏日惊雷。两者一触即开,雪龙破碎,禅杖倒回。若仔细看,便会发现那精钢制成的禅杖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刻痕。同时,两人各自退后一步,卸掉余力。 素与方丈正要再进一步,却突然发现头上扑簌簌地开始下起了雪花。他正迟疑间,已然瞧得明白,那哪里是雪花,分明是一道道的雪白剑气,凌空而落,如同下雪一般! 素与方丈连忙挥舞禅杖,格挡落下来的剑气,同时运起《金钟罩》护住周身。再看时,四周一丈见方的地方,都被这种白色的剑气封死。里面剑气飞转流动,似是活物,更兼晶莹剔亮,煞是好看。有些剑气时不时地会忽然间扭转方向,刺向被困在垓心的素与方丈。 素与方丈见了这等手段,赞道:“好一方‘琉璃世界’!” 素与方丈不敢硬闯,那成百上千的剑气可不是寻常之物,稍有不慎,便会殒命其中。他当下盘膝而坐,座下升起一朵硕大的金色莲花,抵挡着愈来愈多刺向他的剑气。 叶拈雪此时迎风而立,缥缈若仙,自《琉璃世界》施展开来,她便没有再次出手,似乎站在那里就不曾动过。 随着少林方丈的出手,杜门掌门萧下,双峨眉掌门严山道长、慧无师太等等各大掌门纷纷出手。 妖僧依旧拦住了萧下,《开碑金刚掌》与《梁间落月剑》尚未分出胜负,这回又有了一番较量。 “长白四秀”四人拦住了严山道长,他四人功力虽逊之不少,可四人联手之力,加上长白之学,也可应对。 “彭蠡三怪”卞假真则拦下了慧无师太,他虽打扮得半道半佛,却并不会这两教的武功。只见他背起右手,只出左掌,便接下了慧无师太的长剑。 这几人都是武功不凡之辈,一时间风云激荡,更胜别处。 罗伤并没有在最初闯阵的行列里,孔门只他一个在此,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第一次瞧见如此大的阵仗,如此多的武林前辈,本该振奋,可被人无视的自卑又油然而起。之前一战中,他风头出尽,萧下对其也赞赏有加,可现在他又变成了无名喽啰,他如何甘心? “擒贼先擒王”,这是罗伤此时的念头。他见盐帮左使水默身边已经没了什么人,便在心中琢磨,“都道没见过盐帮左使出手,瞧他那副病殃殃的模样,怕是根本不会武功吧?” 罗伤愈思愈是难以自抑,愈想一战成名。终于,他长掠而起,绕过大阵,直取水默。长剑出鞘,声如松涛,势如奔流,颇有一股“壮士悲赴宴”的气势。 眼看这剑尖要刺中水默的面门,而水默却如若未见,罗伤正庆幸大功将成,然而长剑并没有刺到水默就折了回来。水默依旧一动未动,只是他身后一个穿绿衣带绿面具的人出了一次手。 罗伤心下惊骇,这绿衣人轻易便拦下自己的长剑,想来武功必不在自己之下,更何况这样的绿衣人有四个!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倒退,好在那些绿衣人并没有追上来。 凌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然以他的眼力也看不透这水默究竟会不会武功,但他可不信堂堂盐帮左使是个文弱书生。 凌霄背负双手而立,姿势不变,身体却轰轰前移,如同飞奔的大车上的石像。待到他长剑出鞘,尽是青霄凌云之势。 凌云剑,《兵器谱》上排名仅在太白剑之下,但其年代却比太白剑久远太多。传闻此剑是西汉才子司马相如所造,当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便是做了打铁卖酒的营生,那时候司马相如穷困潦倒,便把他一腔的凌云壮志都淬炼到了这把剑里。司马相如与董仲舒生于同年,两人志向又颇为相同,后来他便把这柄剑送给了董仲舒,在天人派之中流传至今。 此时凌霄手中所执之剑便是凌云剑,而此剑所指,自然是水默了。一剑出,如巨笔随意地在宣纸上划了一下。 凌霄这看似随意的一剑,却蕴含着“天人合一”的境界,霸道无比。水默背后四个绿衣人跃在水默面前,联手一击,才勉强接下这一剑。 凌霄展开《春秋繁露剑法》,剑剑晶莹剔透,如日辉如月光,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剑,哪里是光。人、剑、天一体,这比“人剑合一”的境界还要高出一筹。 “人剑合一”是每个剑客毕生的追逐,都道剑客若能练到“人剑合一”的地步便是剑神,那练到了“人剑天合一”,又是什么?凌霄被誉为武林第一,也不是没有道理。 水默面对这种高深的剑法,眉头轻锁,再展开,腰间洞箫已然在手。这洞箫通体碧绿如玉石,精光流转,其名唤作“流波”。这“流波”二字便取自西汉王褒《洞箫赋》中“又似流波,泡溲泛氵疌,趋巇道兮”一句。 水默口中喃喃道:“有多少年不曾动它了?” 箫声呜咽,似山中响泉;箫声萧瑟,如谷里寒风。当然,这箫声之中还有杀气。水默之杀气,并非寻常而言的因杀心所起的气势,而是一种武功。这杀气与剑气又有不同,杀气无形,却也能致命;这杀气也不是发于内力,而是一种无形的招式,一把无形的兵刃。 凌霄见了,心中也惊道,“这水默怎么就练成了杀气?” 杀气自然难练,甚至是可遇不可求。 水默忘我地吹着箫,每一缕旋律都有致命的威力,再加上四个绿衣人的协助,一时竟也一一抵挡住了凌霄的攻势。 魏尺木在城中思来想去,还是决心要亲自找凌霄问一问黄贞的下落。 此时唯一没有动手只有问君平和秦姑娘以及初到的魏尺木、张风尘、孙佩兰三人。 魏尺木见凌霄与水默五人交手,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很从容。这是他第一次见着水默和凌霄出手,一是震惊于水默独特的杀气武功,二是感叹凌霄的功力之高。 魏尺木策马向前,高声问道:“凌掌门,黄贞在哪?” 这句话很突兀,似乎是断定凌霄知晓黄贞的下落。凌霄闻言,只冷哼一声,根本不予理睬。他虽然认出了魏尺木,却还未把他放在眼里,区区一个魏尺木也不值得他为此出口敷衍一二。 魏尺木见凌霄如此傲慢,他虽不气愤凌霄轻视自己,却很气愤没能得到黄贞的消息。魏尺木的眉头不觉皱起,四周瞬息冰寒,还胜腊月飞雪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章 武绿决战(下) 武林之所以能长盛八百年,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那便是拥有着数之不尽的是自天而降,是因为凌云剑已然划过空中。 剑至,声震。 率先破碎的是空气,薄雾般的气流扭曲如绸缎,硬生生地被撕裂出了巨大的声响,还胜石炮连珠。 接着便是源自水默箫声的道道杀气,这杀气纵然无形,仍旧令人感受到了破碎之声,连同那管洞箫,也都碎成了齑粉。 继而破碎的便是那四个绿衣绿面具之人的身躯,其中三人的身子沟壑纵横,不堪入目,已然气绝而亡,只有一个人侥幸捡了半条命,可也被划去了半边脸,一条肩,成了废人。 再然后便是水默的胸膛,一尺来长的剑痕,血肉模糊,几可见骨,好在是并不致命。除却水默自身内力深厚之外,也是因为那四个绿衣人用自身抵消掉了这一剑不少的威力。 最后自然是破碎的沙石和大地。 一剑之威,乃至于斯! 水默为自己和那个残存绿衣人止了血,他虽然伤势很重,但看到绿衣人倒在他面前,心中的疮疤再次被无情揭开。 自打水默入盐帮起,便有十二个绿衣人跟在了他的身后,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青葱少年,稚气未脱,看似主仆,实如兄弟。 除了水默之外,从来没有外人知道这十二个少年的面貌和来历,只知道他们分别唤作“子鼠”、“丑牛”……“亥猪”,显然,连名字都只是个代号。十年来,绿衣人相继折掉八个,无一例外全是替水默而死。如果没有他们,水默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如今,仅存的四人又是三死一残,十年的相伴到头来竟是以无比的落寞收场。 这悲伤不强烈,却丝丝入骨。 场中所有人都惊骇于这惊天一剑,魏尺木也自忖断不能接下这一剑。然而魏尺木的执拗还在,凌霄再强,也抵不过黄贞的一个消息。 魏尺木夹挟着滚滚江河之声,一招“飞流直下”挡在水默身前,抵消掉了凌霄随后斩向水默的一剑。 凌霄此时气势正盛,睥睨天下,无出其右者,他见魏尺木飞身来挡,冷笑道:“魏尺木,你也来送死?” 魏尺木闻言更是气恼,《若水道》第七重境界毫无保留地施展开来,浪声滔天,盖过了所有声音。魏尺木如同站在大江之上,双手之上水波流转,如水质般。他一连拍出三掌,“飞流直下”顺势变为一招“悬河泻水”,然后“黄河九曲”、“大江东去”两式后发先至,一掌强过一掌,一浪大过一浪,最后三式合一,直奔凌霄而去。 凌霄虽然看轻魏尺木,但见了这等声动天地的掌势,也需要全力应付。《春秋繁露剑法》的气势虽然不如《若水道》明显,却依旧有着“天人剑合一”的霸道无匹——剑至,浪停。 魏尺木年少轻狂的执拗劲儿又来了,只管与凌霄缠斗,大不了来个两败皆伤,玉石俱焚。水默的伤势并无大碍,此刻见魏尺木与凌霄苦斗,收敛起悲戚,纵身而起,在凌霄四周游走,出手间依然是杀气萧索,哪怕是没了那管“流波”洞箫。 凌霄由于之前那一式“天罚之剑”,精力耗损不少,现在又以一敌二,尤其是魏尺木,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渐渐开始有些捉襟见肘。此时凌霄只想送走魏尺木这个不要命的瘟神,便哼道:“魏尺木,黄贞之事非我等所为,乃是朝廷中人将其掳走,你不要在此胡搅蛮缠!” 魏尺木见凌霄终于松口,心中稍安,但手上依旧没有松懈:“既非你等所为,又如何得知是朝廷所为?”他虽然着急,却不是傻子。 凌霄道:“魏尺木,你仔细想来,我武林掳走黄贞又有何用?不过是朝廷想拿来对付黄巢罢了,至于老夫如何得知,就无可奉告了。” 魏尺木听罢又信了几分,问道:“具体是何人所为?” “当朝宰相。”凌霄只淡淡的回了四个字,他顿了一顿,见魏尺木若有所思,又说道,“魏尺木,老夫该说的都已告知于你,何去何从你自请便,若是在此耽搁而误了佳人性命,可莫要责怪老夫。” 魏尺木虽然不能十分笃定凌霄所言是真是假,他却没得选择。于是他一掌迫开凌霄,脱身而出,向水默歉意地看向一眼,言道:“水左使保重,魏某要先走一步了。” 水默自然不希望魏尺木此时离开,但却深知不应该留他下来,也留不住,他依旧点头示意:“且去无妨。” 水默一人自然无力对抗凌霄,好在魏尺木伤了归流风与付残生,“黔州姊妹夺命花”卢藤和卢蔓得以抽身而来。 魏尺木折回孙佩兰、张风尘身边,对她们言道:“我已有如诗的消息,是当朝宰相所为,要前去探查一番,你们两个照应好自己。” 说罢,他又想起李克用临行前的话,不待二女回话,便跃向问君平,言道:“问兄,恕小弟不能再尽力,要去寻如诗了。” 问君平问道:“得知颜姑娘的下落了?” 魏尺木点头,又言道:“问兄,当初李兄临行前曾告诉我,武林与绿林大动干戈,摩尼教必然会在武林背后生乱。此时绿林危急,不若把这消息散布开来,好让武林退去。” 问君平闻言大喜道:“魏兄弟这句话也忒及时,不论真假,武林这回都要败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一章 魔教席卷(上) 跌宕风云非一处,狼烟烽火有千家。 在武林、绿林大肆争斗的几个月里,刀光剑影非止在这小小的乘氏之中。 嵩山由两座群山组成,东为太室山,西为少室山,各拥三十六峰,峰峰有名。少林寺就坐落在少室山五乳峰下,此处竹林茂密,故名“少林”。 少林,崛起不过几百年,却稳稳地立足于武林三大派之一。少林寺,号称天下第一名刹,有弟子两千。少林大多数的和尚都在少室山上,而余年不多的得道高僧,都前往了太室山居住,所以少林中的绝顶高手,过半都不在寺内。 因武绿之战,少林寺中的武僧,尤其是高手弟子,已然被抽调一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小沙弥和一些诵经念佛的文僧。 寺前空荡,钟也不响,鸟也不鸣,寂寥非常。 与之相比,陈州宛丘却异常地活跃。摩尼教潜伏数十年,终于等到时机成熟,倾巢浮出地面,六旗教徒,竟有数万人,而这其中不乏绝顶高手! 此刻,摩尼教教主方驳已经带着七辰旗的数千教众站在了少室山脚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杆大旗飘荡,隐有血腥之气——先灭少林! 少林寺前院里有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僧,正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上的残雪和落叶。那叶子刚被扫成一堆,又借风而飞,以致于扫地的老僧几番无功。只是这老僧并不着恼,依旧一遍一遍地扫着。在一旁石阶上,也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和尚,正用才收集好的新雪在那里烹着新茶。炉火正盛,煎茗始香,这大和尚慈眉善目,须眉斑白,他一边烹茶,一边吟诗: 阶前叶落叶还飞, 零乱成堆散复围。 汲水新泡茶一盏, 坐看初日变余晖。 好一副悠闲自得!扫地的老僧听了这诗,也若有所思。 然而这诗刚成,只见一柄大刀飞来,撞破两扇大门,顺便从那刚煮好茶正要品茗的大和尚胸前穿过。这大和尚应声而倒,热血也混在了热茶里。不远处扫地的老僧见了这番变故,知道有外敌闯山,山中金钟又不曾敲响,可想来人武功之高。老僧面上不乱,丢了扫帚,一瘸一拐地走向屋后。 此时方驳众人已纷纷进了山门,摩尼教里多是心狠手辣之辈,见一个老和尚正向后走去,登时便有几个人掣出长刀从后面砍去。那老和尚听得仔细,头还未回便已被剁成了几截。阳界主大手一挥,摩尼教众如离弦乱箭,寻屋搜巷,见人便杀。 少林的武学之精都在达摩院、菩提院、罗汉堂、般若堂这两院两堂之中,如今只有三个首座在寺,其中菩提院首座随方丈去了乘氏,战死在了那里。此时少林的武僧弟子虽只有数百人,见有外敌侵犯,并无怯意,一个个持刀抢棍,负隅而抗。 阳界主冷笑连连,便对上了达摩院首座。阴界主白袍黑巾,胸前也绣着八朵红色火焰,还戴了垂帘斗笠,蒙面黑纱,她手上并无兵刃,却接住了罗汉堂首座的手中长棍。至于般若堂首座,竟被白虎一口虎头金背大刀死死缠住。如今摩尼教四个坛主,只剩他一人还在。白虎自打伤青龙之后,便甘心为摩尼教所驱驰,他又得教主方驳传功,功力已然大进。 眼见众多少林子弟难以抵挡,忽听得一声声金刚怒叱,如同滚滚长雷,巷子里狂风一般,跑出来一列金衣和尚。这些和尚俱是身着金色僧衣,面上敷着金粉,一个个如猛虎下山,金棍之下,有死无生,从外围硬生生地杀了进去,把那群武僧护在了身后。那一条被撕开的口子通道,净是摩尼教众的尸首。 佛门弟子虽心怀慈悲,却也有金刚之怒,扫荡群魔,不受外侮! 方驳见了这些金衣和尚,冷声道:“少林十六罗汉,到底名不虚传。” 那十六个金衣和尚为首一人,生得十分高大魁梧,面目威严,喝道:“哪里的贼人,敢犯我少林!” 阳界主手段狠辣,已把达摩院首座打伤,垂垂欲死,阴沉道:“摩尼圣教来送诸位大师与佛祖相见!” 那金衣和尚见达摩院首座已然重伤,怒道:“结阵!” 一声罢,这十六个金衣和尚须臾间便结成一个攻守兼备的罗汉之阵。 方驳见这罗汉阵非同小可,便下令道:“三老破阵!” 话音方落,又是三个声音同时想起: “大道不灭,我灭。” “江川不渡,我渡。” “天地不仁,我仁。” 随着声音而出的是三个半百老者,三人俱是白袍,上有七朵赤色火焰,头上分别缠着青、黄、紫三色的头巾,就那样现身在十六罗汉外围,各据一点,三分而立。 “三才阵”对上了“罗汉阵”,倒也平分秋色,各擅胜场。十九个人各展本事,频施绝技,一时间难分胜负。 而失去罗汉阵保护的众武僧,不论老幼,都被摩尼教众屠戮干净。十六罗汉见少林子弟一个个地死于刀下,成了冤魂,怒气直冲霄汉。罗汉盛怒之下,阵法威力倍增,十六条棍舞成十六条出涧蛟龙,夹风挟雷,激荡无比,猛烈地冲击着三才阵。 眼见这十六罗汉就要冲破三老结成的三才阵,三老不敢后退,死死撑住,俱是被飞扬的棍气扫中胸膛,各喷出一口老血。 十六罗汉怒气不减,金衣金棍金面目,正如天上的罗汉下凡,吼如雷,嘶如霆,动如风。 就在此时,阴阳两界主突然出手,罗汉阵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二人就这样强行插入了阵中。两人分别挫段一根长棍和几根肋骨,也都被其余长棍扫中,倒飞出去数丈,身上长袍以及衣裳下的软甲一齐破裂!阴界主破裂的衣甲下面露出了红色的亵衣,这没说过话的堂堂摩尼教阴界主竟是个女人!好在两人内力深厚,再加上穿着贴身软甲,抵消了大半棍力,这一番虽也是浑身火辣辣的疼痛,却不至于伤筋断骨。 原来阴阳两界主见“三才阵”难以阻挡十六罗汉,便出此下策——以身废阵,硬吃几棍,不惜搭上两件软甲也要先废掉其中两个罗汉,这才破了最为难缠的罗汉之阵。 罗汉阵少了两人,威力大减,便有隙可寻。阴阳两界主再次猱身再上,配合三老阵法,如同驱狼赶羊,十六罗汉纷纷战死。那为首之人临死前感慨道:“若非有两位师弟随方丈远行,凭我等新创的十八罗汉阵,断不会让贼子得逞……” 至此,传承数百年的罗汉阵被破,威震江湖的十六罗汉,也尽数殒没。而十八罗汉,或许,还会再有吧? 方驳没有感慨,虽然为此折了不少教众,但少林一派,即便不至于在江湖中除名,却也名存实亡了。 藏经阁是少林寺最为神秘的地方,相传七十二绝技乃至天下武功尽藏于此,藏经阁不毁,少林就不会亡。 方驳当然希望得到这名誉天下的藏经阁,然而藏经阁数百年来从没有外人进来过,也没有外人出去过。凡是觊觎藏经阁之人,不论是神偷大盗,还是奇人异士,都死在了门前、窗下、阁顶。 此番摩尼教上万人到此,自没有进不去、出不来的道理。然而,这上万人还是被拦了下来。 三个素衣老和尚,就这样盘坐在藏经阁门前。一丈开外,尽是摩尼教众人的尸体,积如山石。就连阴阳两界主也被三人一掌迫退,方驳自忖这三人武功恐怕还在少林方丈之上。 中间那个扫帚眉的老和尚开口道:“我等乃是守阁人,不问别事,不出此间,但人在阁在,这天下虽大,却还没人可以闯将进来。” 原来少林寺历代皆有钻研武学的少林和尚,一生痴迷武学,长年累月守在藏经阁,也被束缚在了这里,不问阁外之事,哪怕是少林被灭门毁寺。 方驳闻言眉头大皱,心道,“藏经阁虽好,但若是为此折去许多人手,却也得不偿失,即便纵火焚毁,怕是这三个老和尚也会发了疯地报复。这少林数百年底蕴,看来绝难毁于一旦。少林虽灭,但太室山据此不过十里,若是那些老家伙闻讯赶了过来可就麻烦了……” 摩尼教众已经离去,只是,少林寺里的弟子死伤已尽,就连屋群塔林也被焚毁捣烂了不少。 偌大少室山,此时竟只有三个活人! …… 壁立千仞,流风飞云。 入冬以后,冰渍雪花之下的华山更加险峻,让人望而生畏。只有岩壁上一株株斗霜傲雪的青松,给人些许攀登的勇气。 华山虽大,但这些年来只有天人派这一个门派。因为武林、绿林两家大战,天人派精英弟子也被调走了不少,险陡的山道上,竟没一个身影儿。此刻看去,应着风霜,倍显萧条。 近日,摩尼教五行、六合两旗上万的教众已乔装打扮,分批地进了潼关,隐藏在华山附近,觊觎着这天下第一险、武林第一派。 方驳灭了少林之后,并不走漏风声,兼程赶到了华山之地,莲花峰下。方驳并没有傻到强攻华山,毕竟天险之地,稍不留神,便会葬身于万丈悬崖。天人派与少林不同,虽然登山之路同样是无人把手,却处处机关,寻常人可走不得,就连许多天人派弟子下山、上山都需要有人带路。 好在华山之秘,方驳已经握在手中,这还要多亏杜门掌门萧下送来的消息。 杜门近百年来,一直唯天人派马首是瞻,也正因为此,才免于被天人派吞并,没有步马门、韩门等儒教名派的后尘。可到了萧下这一代,萧下心比天高,自认为才智过人,不甘心久居人下,他苦心琢磨,总算攀着了摩尼教这杆大旗。杜门、摩尼教双方背地里共谋大事,萧下百般攒动凌霄发起武林、绿林之战,并把武林之秘悉数给了阳界主,而阳界主则许诺他灭了天人、少林、茅山三派后,使他杜门成为武林第一派。武林同盟一事虽是朝廷之意,掌教之旨,可三大派的掌门并不十分乐意为朝廷卖命,此事得成,自有萧下一分口舌之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二章 魔教席卷(下) 所谓的华山之秘,便是有一条密道可以从山下直通往山顶。这条密道乃是天人派前辈用功力所修,只有历代掌门得知。凌霄曾多次从此密道下山,不想却被萧下瞧出了端倪,多番搜索之下,竟给他寻着了密道入口。 这密道所在之处就在莲花峰山麓的一方密林之中,这里不仅有毒蛇猛兽,还有阵法防护。只不过天人派在阵法一道上并无多少高深造诣,这里又是掌门之秘,所以只设了一个简易的迷踪阵。摩尼教三老乃是阵法一道的高手,破阵手段不容小觑,小小迷踪阵自然不在话下,略施手段,便已破开。 方驳便带着五行旗、六合旗近万余人从密道上山,而七辰旗则守住了下山道口,层层叠叠,弩雨刀林之下,只怕连只鹰也飞不过去。 而此时莲花峰之巅,天人派之内,寂静如这山上雪。天人派正殿之中,墙壁上尽是流风祥云,青松野鹤。厅正中是一副董仲舒像,这画像虽是素笔勾勒,却十分传神,儒雅中带着三分威严和霸道,上书着“天人合一”四个篆字。 大殿左面首座上坐着一个老者,灰发灰须,灰袍灰巾,正是凌霄的师兄公孙灰。右面首座上坐着的是天人派的智囊师无算,不过四十来岁左右,却已经为天人派效力了二十年。他不仅算无遗策,还通晓天文地理,只不过手段狠辣,为人薄情,江湖人皆畏惧,称为“阎罗才子”。 师无算此刻却一脸愁容,只不过声音依旧冰寒,没有一丝感情:“公孙兄,不才前几日夜观星象,见西北两方星宿甚是暗淡,其中虚、危、娄、昴四星已然无光,怕是近日会有一大劫。” 公孙灰皱眉道:“无算兄,你可算到这一劫落在哪里?” 师无算少见的叹息:“怕是要落在咱们天人派了。” 公孙灰眉头拧得更紧了:“如今韩云横已是风烛残年,又有你我坐镇在此,想来华山可保无虞,难道是应在掌门师弟身上?” 师无算摇了摇头:“掌门此时应在东南一带,本不会应此劫,只不过听闻那杜门萧下连一个小小乘氏都未曾拿下,可见绿林之中也是藏龙卧虎啊!” 公孙灰不会怀疑智囊的手段,心知必有一劫,言道:“不论如何,我等还需小心行事,一面盯住韩门、马门那些人,一面打探掌门消息。” 诸如马门、韩门、郑门等,都是曾经风骚一时的儒教名派,如今早已被纳入天人派之中,江湖上也不再有这些门派的名号。只是,这些门派的弟子,并没有完全与天人派融为一体,尤其是原来的韩门中人,他们被吞并不过十来年罢了。 原韩门掌门韩云横,如今已是天人派的一个长老。他今年不过五十来岁,却已显得老迈不堪。韩门百年,传到他手上,已是日渐式微,终于在十几年前被凌霄逼得弃了山门,入了天人派。他此时心中微微有感,喃喃道:“莫非还有比弃了山门更大的祸事不成?”。 这次凌霄下山,韩门、马门这些“余孽”中的顶尖高手,都以闭关之由推卸干净,凌霄也不敢勉强为之,只得留下许多天人派的嫡系高手坐镇华山,以提防后山起火。 然而天人派后山的火种非止一处,凌霄千防万防也没料到摩尼教会打华山的主意。这仅容数人的密道,魔教众人鱼贯而入,踩着窄小的石阶飞速向上。从密道出来,已是天人派的后院,再往外一些,便是如斧劈一般的万丈悬崖。 方驳环顾四周险陡,也不禁感慨道:“如此险地,若无这密道,倒还真是无从下手。” 阳界主眉目桀骜,接道:“天人派占据此山已近千年,也该易主了。” 方驳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华山虽好,却有诸多不便,不适合我等长居久住,此番只灭了天人派就好。” 摩尼教一万多的教众,从后山向前杀去,随手起火,顺势杀人,一如之前在少林。一时间,屋舍连同草木尽燃,火势滔天。 直到此刻,公孙灰才知道是摩尼教擅闯华山,只是他怎么也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出现在后山的,难道是鬼神天降?这些摩尼教众一个个嗜血无情,面目凶狠,倒真有几分恶鬼的模样。师无算也万万没想到,此一劫竟应在外敌入侵,毕竟八百年来,从来没有一方势力敢来攻打华山。 上千天人派弟子,被摩尼教万余人偷袭,损伤惨重,余下的几百子弟妇孺也都退到了大殿之中,包括韩云横等人。 方驳入殿,公孙灰怒道:“我天人派与你摩尼教无冤无仇,何故犯我华山,杀我子弟?” 方驳笑道:“昔日马门、韩门等也与你天人派无冤无仇,你们又何故犯他们山门,杀他们子弟?” 公孙灰闻言一时气结,把个灰脸憋得黑红,却说不出话来。 韩云横见这摩尼教杀人如麻,并不比摩尼教宽宥,他心知此番大难临头,却也感慨天人派八百年底蕴也有此难。 师无算见无路可退,狠声道:“你摩尼教敢犯我华山,说不得要与尔等斗个鱼死网破,也不叫天下人小瞧我天人派!” 华山众人闻言也都精神为之一振,各抱必死之心。 阳界主大笑:“眼下看来,鱼会死,网却不会破。” 师无算见这人白袍玉巾,胸前有八朵赤色火焰,知道他便是阴阳两界主中的阳界主,又听其口音有异于常,冷笑道:“原来堂堂摩尼教阳界主大人并非中土之人,方教主好厉害的手段。” 方驳闻言心中不悦,这是其心结之一。师无算此番一语中的,可见其洞察人心之深。 公孙灰却问道:“不知方教主是如何上得来这华山,可否相告,也让我等死活有个明白。”这也是华山众人都不解的地方。 方驳本就不悦,见公孙灰相问,更是不耐,冷笑道:“待会去问阎王吧,这不是有‘阎罗才子’带路么?” 公孙灰见方驳如此傲慢轻人,恼羞成怒,喝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说罢,掣剑在手,一连七剑,携风夹雷,霹雳一般刺向方驳。这公孙灰甫一动手,便喊道:“无算兄,你带人冲出去,下山寻掌门师弟!” 师无算点头,其余人也都奋力往外冲杀,包括原来马门、韩门的弟子。 方驳伸出右掌,掌上劲力流动,轻易便接下公孙灰的七剑,继而天光乍现,剑芒飞转,只见不远处一个天人派弟子的身子被穿了七个剑洞! 公孙灰惊道:“你竟然练成了这等‘移花接木’之法!” 方驳笑道:“不知比贵派《天人三策》如何?”他一连闭关数年,自然也是为了练成这《二宗法》中的“挪天移地”之术。 公孙灰这下倒是真得心如死灰了,他自己并不会《天人三策》,就连《春秋繁露剑法》也未臻化境,这天人派之中,除了掌门师弟倒还真没人是这魔教教主的对手,可他嘴上却不输阵:“‘移花接木’这等取巧之法,也配叨扰天人神技?!” 方驳虽久闻《天人三策》的威名,却不认为自己的“挪天移地”之术不如他人,否则他也不会等练成了这招才出山找武林的麻烦,就是为了有一日碰着凌霄可以破了那传闻中的武功。而今他听到公孙灰如此看低自己苦练的武功,如何不怒?当下大发功力,把公孙灰逼得连连后退,就连剑法都凌乱了。 公孙灰此刻最是苦不堪言,华山顶上高手虽多,奈何摩尼教中能人也不少,单单天地人三老便困住了五个长老,师无算也被阳界主缠住,那阴界主更是以一打二不落下风。 公孙灰着急之际,忽听得两声凤鸣,只见空中飞出两条彩凤,直冲方驳,聒耳刺目之间硬生生将其逼退。他再细看时,哪里有什么彩凤,竟是韩云横站在他身旁,双手各握一条短枪,那枪杆之上各绣着一条飞天彩凤! 这对短枪并非俗物,在《兵器谱》中排在第八,紧挨着凌云剑。其名唤作“彩凤双飞翼”,乃是当年韩门之人李义山的定情之物。这短枪不仅样式好看,而且选材、冶炼都十分讲究,本不逊于凌云剑,只可惜当年韩云横输给了凌霄,这短枪之名也就排在凌云剑之下了。 公孙灰见韩云横援手,深悔多年对其防备之心。而韩云横却因为当初被凌霄重伤,积郁至今,未老先衰,以致武功难以寸进。 公孙灰与韩云横二人不需多言,互为攻守夹击方驳。韩云横双枪舞起来当真如同双凤齐飞,令人眼花缭乱。自古双枪最为难练,这枪虽短,却也比寻常刀剑长上几分,而枪法又最是讲究灵活,以至于双枪更是难上加难,自古大成者便如凤毛麟角。 方驳见了也不禁赞了一声:“好俊的枪法,只可惜力道终究小了些。” 方驳以一敌二并不吃力,而公孙灰、韩云横二人也不敢狠下杀手,生怕方驳突然用出那“移花接木”之术,自食其果。 师无算见方驳被公孙、韩二人缠住,断定再无人可以将其拦下,便从口中吐出两枚碎牙,急射阳界主双目,令其收招回防,再使出平生绝技“鹰隼振翅”,呼啸一声,瞬即展开双臂如鹰隼一般急射了出去。 阳界主并不敢追去,毕竟下山的路上净是机关,他也不必追去,山下有七辰旗把守,师无算又岂能走脱? 方驳见师无算逃走,为防意外,便使尽全力,一双肉掌生生把公孙灰、韩云横二人一剑双枪逼得招架不及。 公孙灰见退无可退,与韩云横示意,当下九剑虚晃,再接一招“万物于一”,那九剑将碎之际,突生变化,虚而实,九而一,连着公孙灰的手足躯干,继而人剑归一,剑芒大盛! 同时,韩云横用尽毕生功力,飞跃空中,自上而下,双枪旋转如疾风,伴着凄厉的凤鸣之声,直刺方驳的头顶。 剑到胸膛之时,枪尖正挨着方驳的头皮。然而这剑和枪却都不能再进一步,连同其人也一样,动无可动。方驳内力汹涌而出,大声喝道:“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挪天移地’!” 话音方落,剑势不减,枪劲不衰,却分别撞进了韩云横和公孙灰的身体! 韩云横砰然落地,他心知此番必死,便从公孙灰身体里拔出双枪,掷向远处一个粉衣女子,吼道:“洛侠,今日为师命你为韩门第六代掌门,带着‘彩凤双飞翼’逃出去,枪在,你在,韩门在!” 那粉衣女子眉目冰寒,正与白虎厮杀,占尽上风。她忽听得师父发喊,一把接住双枪,见韩云横被一剑贯胸,凄然泪下:“师父!” 韩云横哪里容她儿女情长?一把抱住方驳的一条腿,怒吼道:“快走,否则我死不瞑目!” 公孙灰见韩云横如此悲壮,早忘了门第之隔,不顾身受重伤,用尽余力,跃过去缠住了阳界主,只希望这洛侠可以逃出去,为韩门留下一个火种。 洛侠在华山声明不显,却天资聪慧,又尽得韩门真传,武功已在其师韩云横之上,现在又有了“彩凤双飞翼”,当真如虎添翼,一口气杀透重围,枪上的彩凤变成了血凤,身上粉衣也变成了血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三章 唐门无敌 隆冬的风雪并没有吹到这里,太湖依旧烟波浩渺。 “师父,没想到我们逃到这里还是难以幸免。”坐在湖边石头上的少年,满脸愁容中却掩藏不尽俊秀的眉目,一袭破旧黑袍也掩盖不了那份华贵气质。 这话让一旁更为邋遢的大和尚有些尴尬,当初他带着这少年一口气跑出千百里,来到这太湖洞庭山,以为万无一失,谁能料到不过数月,唐门已经大军压境,要来攻打这绿林领袖,盐帮总舵? 这大和尚吊梢眼,扫帚眉,正是数月前跑到蜀中又狼狈逃出的野僧,这少年自然是唐珏了。 野僧看着愁眉不展的唐珏,吞吞吐吐地宽慰道:“徒儿,这洞庭山有太湖屏障,又是盐帮总舵,可不是轻易可以攻进来的。” 果然,野僧寻不着他口中有缘的“颜如诗”,又因伊倾城之托,便收了唐珏为亲传弟子,过了把师父的瘾。 唐珏道:“师父,现在唐放已经开始征船造舟了,不出半年,必定飞渡太湖。这才多久,唐门已经从蜀中一路杀到了洞庭山,这是何等的能耐?” 野僧也是苦闷不已,那“桃夭”之毒所向披靡,如桃花绽放一般,毒人须臾之间,非但防不胜防,又无药可解,中了这毒只有等死罢了。如若是唐门寻常的毒药暗器,也不至于这般令人畏惧。 …… 数月前,唐家堡。 唐放继任唐门门主之后,一改唐门多年风格,派出愈来愈多的密探,从蜀中一直向东搜集消息,从主内变成了主外。 这一日,唐放来到唐门最为隐蔽也最为神秘的制毒房。毒是唐门立足江湖的两大倚仗之一,至于另一个,自然是暗器了。 唐门的制毒房很大,连绵数间,都在唐家堡的最后的地方,修建于山腹之中,穿石凿壁,里面架以木材,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多余的修饰,一如他们的毒一样直接。 制毒房最靠里的一间,比别处小了许多里面里只有一个黑衣老者,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椅子通体幽黑,却装有两个木轮。这黑衣老者面容枯槁如树皮,发白肤黑,此时手里正捧着一个寸方黑盒。 唐放口气温和,完全没有一丝唐门门主的做派,问道:“刖长老,怎么样了” 刖长老没有名字,他也不姓刖,只是因为早年被人挖了一对儿膝盖,从那以后他便自称“刖某”,终日里不离这把轮椅。后来入了唐门,唐门子弟也就叫他刖长老了。刖长老是如今唐门中唯一的外姓长老,他深谙制毒之精髓,只不过性格怪癖,喜怒无常,又深得老门主器重,所以唐门中人都对他礼让三分,哪怕是新门主,也不例外。更何况,唐放还有求于他?好在刖长老一心制毒,并不关心谁做唐门的门主,尽管唐枚待他不薄。 刖长老听得唐放所问,却没有开口回答,只把手中的黑盒递给了他。唐放接过黑盒,里面只有一粒指甲盖儿大小的黑色药丸,夹有几丝血色,他心下疑惑,问道:“这便是‘桃夭’” 刖长老难得开口,却不是为唐放解释,而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药丸: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遇水即溶,迎风而发。 飘如飞絮,轻过薄纱。 能屠城寨,可止征伐。 ……” 刖长老的喃喃自语,唐放却听得仔细非常,他捧着黑盒的手微微而抖,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癫狂:“刖长老,‘桃夭’可有解法” “无解。” “那……五禽谷的人……” “也无解。” 唐放问到这里,终于放心。唐门之毒本只有唐门可解,可“五禽谷”的人个个医术通天,假以时日,便也能解了唐门之毒。唐放筹谋多年,自然不会留此缺漏,他进不去“五禽谷”,便只有让刖长老炼制出这种唐门不能解,“五禽谷”也不能解的毒,那便是“桃夭”——天下无解。 有了“桃夭”,唐放便有了挑战盐帮的底气,也有了称霸江湖的野心。 蜀中唐门夜出山,风满江楼血满天。 蜀中万犬帮、飞蛟帮、鸣竹帮等大小十数个绿林帮派,一夜之间,人畜尽死,鸡犬不留! 唐门放出话来,要么全部归降,要么一个不留——盐帮分舵除外。 唐门的人马一路向东,沿路大小帮派全部乖乖自缚,下跪而降,不敢拖延半分。因为最初的几个帮派,连归降的机会都没有,他们需要为唐门的东征立威。而从蜀中到巴地的数十个盐帮分舵,他们同样没有归降的机会,已然死得一个不剩。 从荆、岳两州开始,几乎所有的盐帮分舵都撤回了洞庭山,而其他绿林帮派也几乎都归降了唐门。绿林俨然两分,变成了唐门与盐帮之间的角逐。 如今,唐门极其附属近十万人,把太湖各个出口严把死守,出不去一人,也进不去一个,只等舟船弓矢准备妥当,便会大举攻打洞庭山。 唐放此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此一战若灭盐帮,他便是绿林第一人,唐门称霸江湖也就指日可待。这一路收服之人,都被带到了这太湖之畔,其中武功高强者,全部被下了唐门的“噬心散”,这毒每月都需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万虫噬心,毒发身亡,所以唐放并不担心这些人不为他卖命。 太湖心中,洞庭山深处,便是盐帮总舵。如今淮南各个分舵纷纷逃回,向帮主雷渊禀明情形。偌大淮南,竟只剩下这洞庭两山、太湖一水是盐帮之地! 至于淮北曹州的盐帮之人,更是死伤惨重。自那日魏尺木走了之后,便无人牵制得了凌霄,几番下来,被他一人杀了许多高手,伤者更是无算。问君平不得已也与其交手,也受了重伤。 好在,问君平把摩尼教偷袭武林各派的消息放了出去。凌霄自然不信,在他看来,绿林已成溃败之势,那“不灭锁神”大阵虽然厉害,却困不住武林众多高手,而绿林之中也凑不出十三个绝顶高手以此阵困人。凌霄虽疑,可少林派已然没了争斗的心思,若是问君平所言是真,那他少林派便会遭了摩尼教的这第一劫。素与方丈正踌躇之间,菩提院首座素闻大师早已心神不宁,竟被“彭蠡三怪”卞假真趁机一掌打死。 素与方丈见师弟战死,也无暇伤怀,带了剩下不多的弟子便走。这少林派一退,其余各派更无心恋战,纷纷撤离。凌霄虽是武林盟主,却也喝止不住,天人派纵使心有不甘,却独木难支,也只得随众退去。至于胡究一,他本来正赶往乘氏,于半路上也听得摩尼教的风声,便绕过乘氏,直接回了茅山,闭起了山门。 绿林此番明胜实败,原先在曹州的绿林势力,与武林诸派大战之后,已然是三亭去了两亭有余,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水默好不容易挡住了武林同盟,忽闻得唐门出蜀,已打到了荆、岳之地,他心知总舵危急,便率众星夜折回太湖。那些绿林好汉,听得盐帮总舵有难,也不辞辛劳,一并跟来。 此刻,盐帮总舵里聚着帮众十余万人,却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唐门之毒,唐放之手段,被传得神乎其神,似乎非人力可敌。而今唐门就在太湖之滨,雷渊已是退无可退,只得命人加紧修补阵法器械。 “人生堂”之中,帮主雷渊高居狐皮交椅之上,他此刻起身,向堂下一旁坐着的青衣汉子欠身道:“悔不听先生之言,至有今日。” “哼,现在才说这些不觉得晚了么?”那青衣汉子一旁的红衣女子出口讥讽道。 “鸾妹,休得无礼。”青衣汉子连忙制止。 “本来就是,我们好心来提醒他们,他们却……” 这红衣女子还要争辩下去,瞥见青衣汉子眉头皱起,只得委屈地收了话头,自顾自较劲去了。 这红衣女子与这青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朱雀、青龙两个。半年之前,武林、绿林战事初起,青龙、朱雀二人便赶往洞庭山拜见雷渊,道明形势,劝其不要与武林大动干戈,小心摩尼教、唐门以及一个更为神秘强大的帮派坐收渔翁之利。 不料雷渊听了青龙所言,却不以为然。摩尼教数十年前便已销声匿迹,只能苟活于荒漠边陲;唐门又是自古不参与蜀外之事,自然威胁不到盐帮;至于那神秘强大的帮派,更是无稽之谈,这江湖之中还有比盐帮更强的帮派么?单天人派一派的话,那可远远不够。 青龙苦劝无果,日夜忧愁,竟在洞庭山一连待了数月之久,直到上个月,唐门兵临城下。 青龙之所以知晓摩尼教、唐门以及另一股强大势力的隐秘,全赖道教掌教之谋。 当年,青龙四人是茅山派四个最有潜力的弟子,被派中冠以四象之名,其中青龙更是资质、人品都一时无两。而就在数年前,他被茅山一位老前辈看中,收其为记名弟子,并告诉了他一个天大隐秘——摩尼教就蛰伏在陈州宛丘。这老前辈希望他能够设法潜入摩尼教,窥伺其中的动向和隐秘。 青龙初时并不知道这老前辈便是道教的掌教,只知道他比师父胡究一的辈分还要高,如今天降大任,他不敢推脱,于是才有了青龙四人反出茅山派,又现身摩尼教一事。 直到半年前,这老前辈再次现身,收其为入室弟子,传其武功,他这才知道这老前辈竟是道教掌教——这传说中的人物! 道教掌教通过青龙送出的消息,推断出摩尼教乃至唐门的计划,便让他反出摩尼教,前去洞庭山劝解雷渊。而其中隐秘心酸,青龙不能道与他人,乃至有了白虎生恨、朱雀伤情的一幕。 青龙起身,对雷渊言道:“雷帮主不必如此,唐门虽然围了太湖,毕竟我们占据地利,更何况唐门那些人不过是临时卖命,终是乌合之众,我们未必就会输了这一仗。” 左使水默病态如故,他也起身道:“唐门暗器还有可防之术,只是那‘桃夭’之毒,太过霸道,恐怕只有‘五禽谷’的人才有解毒的手段……” 问君平摇头道:“‘五禽谷’的传人王荆正在黄巢将军处,他纵有手段,只怕也难到太湖……” 众人正愁眉之际,忽听得一人道:“我虽解不了唐门之毒,却也有法子可以延缓一二!” 众人俱闻声看去,见是一个蓝衣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皆是不信她有如此手段。雷渊心下虽喜,却也狐疑,便问道:“不知姑娘师出何门?” “‘药王’之后,孙佩兰!”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四章 风雪入汴 隆冬之下,万物萧索。凄凉的非止汴州一地,而此时却犹显得汴州如此。 这漫长的官道上下起了无休无尽的雪,天地裹素,没有一丝杂色。除了雪之外,只有一人一马在飞奔,似乎这雪、这寒并不能阻碍其分毫。这马虽是羸弱,却也不曾停蹄,这马上人虽是衣物单薄,却满头见汗,可见已跑了不少路了。 纵使天公不愿作美,好在还有一个令行人心生暖意的地方——客栈酒馆,并不会因这天寒地冻就关了门儿。 魏尺木连日驱驰,人马俱乏,他终究是一介肉躯,也知疲劳饥寒。他见道边有一家酒馆,便打算歇上一歇。酒馆门前立着一根枯瘦的竹竿,顶上的旗子已经覆满了雪,看不清上头的字迹,酒馆里面隐约不过三五个赶路人,在歇脚取暖。 魏尺木停了下来,拴马落座,招呼店家先喂饱了马,而他自己却只要了一碟小菜,两张胡饼和一碗热水。魏尺木下山时并未带多少盘缠,随后便遇着了冰门、黄贞等人,一应花销都不用他操心,现在孑然一身,自然吃喝有度。 这家小酒馆简陋非常,只有三四张破桌子,几条横凳儿,好在能挡尽风雪。在半路的行人眼里,此时这小酒馆便如高屋大厦一般。 店家和酒博士是一个人,生得虎头环眼,若非嘴上长着两排猫须,又矮了几分,倒有几分像极了那开国的猛将尉迟敬德。而那三五个赶路人,个个长得膀大腰圆,好比野生的金刚罗汉,又是一水儿的破袄脏靴,分坐两桌,举止粗豪,只顾喝着热酒,胡吹一气。 魏尺木见这虎头店家把饭菜端了上来,忽想起来那被大雪覆盖了的旗子,难免好奇心起,便问道:“店家,你这酒馆唤作个什么名儿?” 不料这店家闻言竟一时无对,支吾道:“不过混口饭吃,哪里讲究个什么名儿,随口唤作‘迎客小店’罢了。” 魏尺木眼角已扫见这店家一晃而过的慌乱和狠戾,心下留神,吃净了小菜和胡饼,却一直没喝那碗略有浑浊的热水。 这店家见魏尺木迟迟不喝这碗热水,知道是起了疑心,便打了个响指,只见那两桌喝酒吃肉的几人应声而至,把魏尺木围了起来。 那店家狠笑道:“小子,这么冷的天儿,你忍心让我们弟兄几个白忙活一场?” 魏尺木笑道:“不知道几位什么来路?” 那店家也不做隐瞒,一脚踏在长凳上,高声言道:“老子乃是飞天的大盗,嗜血的屠夫,江湖中都尊俺一声‘齐老大’!” 魏尺木道:“既是大盗,那就是问君平门下了?” 不料这齐老大闻言大怒:“什么狗屁问君平,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也就只能唬住几个小毛贼,什么狗屁‘盗门’,老子做下滔天大案时,他毛还没扎齐呐!小子,你若不想像这店家一般落个人财两无,麻利儿点把值钱的物什都孝敬上来。” 其余几人都大笑道:“齐老大说得是,反正今个儿也吃饱了,就不吃你了,哈哈哈……” 魏尺木闻言吃惊,原来这伙人不仅抢财杀人,还吃人!他心中不禁怒起,寒声道:“如此丧尽天良,也该吃些教训!” 这伙人见魏尺木这般不识抬举,还大放厥词,也都怒火中烧,几个人一起出手,撩阴爪,扫堂腿……全是下九流的招数。 魏尺木愈发生厌,也不想多费口舌时间,一连串掌影便把几人全部打倒在地,个个负伤。 那齐老大见魏尺木武功高强,知道是遇着了硬茬子,虽有不甘,也只得自认倒霉。他也不管弟兄死活,丢了一排“起雾雷”就要逃窜。魏尺木既是动了气,自然早有防备,哪里会容他这般轻易得逞?烟雾之外,魏尺木的大手早已钳住齐老大的后颈,将他一把丢在桌子上,直把他摔了个骨响肉颤。 齐老大被制住之后,见魏尺木神色寒冷如冰,自知哀求无望,索性一言不发。魏尺木见这人倒也有几分骨气,不似那几人哀嚎遍地,心又软了下来:“今日且不杀尔等,各取一指以儆效尤。” 言罢,桌子上一支木箸一动,便把这几人连同齐老大的右手大拇指一齐截断。 杀猪般地嚎叫声充斥于小酒馆之中,只有齐老大忍着疼痛,叫道:“敢不敢留下名号?” 魏尺木人已在屋外,声音却留在了屋内:“魏~尺~木……” 齐老大心中把“魏尺木”这三个字默念了几遍,眼中愤怨之色愈来愈盛,心底发狠,“老子横行江湖数十载,先后被人截去两指,那第一个已经尸骨无存,亲友尽死,这第二个,你魏尺木,老子算是记下了!” …… 魏尺木在朝廷之上并没有门路,想打探黄贞的消息,只得来寻曾有一面之缘的马东平。几番周转,总算得见。 马东平自然是喜出望外,他与魏尺木虽只有一面之缘,却受了他救命的大恩,远非寻常的关系。两人叙旧一番,马东平问明来意,便引魏尺木来见汴州刺史、宣武节度使王铎。 汴州刺史的府邸,并没有想象中的奢华,院子里瞩目的只有一处练武场,刀枪弓箭随处可见。 马东平禀告时,王铎正在书房中看着地图,来回踱步沉思。他穿一身褐红色棉袍,面目俊朗,仪态端庄,肤色白而净,颌下微有须,更兼步伐沉稳,神似《艳歌罗敷行》里罗敷口中的夫君。 王铎见是马东平来,便招呼其进来。 马东平引荐道:“大人,此人便是我先前对你提起救我一命的魏尺木。” 魏尺木抱拳行礼:“魏尺木见过刺史大人。” 王铎颔首让座:“久仰魏少侠少年英雄,今日方才得见。” 马东平曾对王铎称赞魏尺木的武功人品,希望他可以把魏尺木招揽至麾下。王铎此番见了魏尺木,其人不过二十岁上下,其貌也不出彩,只是其眼神之中沉稳干练,乃有大将之风。王铎虽知道这魏尺木是江湖中人,与王黄二贼也有干系,可还是动了惜才的心思。 客套完毕,魏尺木道明来意,希望刺史府能帮他探得消息。 王铎沉吟道:“素闻崔相与武林多有走动,只是何必这般自轻身份行要挟之事?贼势虽大,王师可平,只不过有人处处掣肘罢了。” 魏尺木道:“若是崔相所为,会把黄贞藏在何处?” 王铎摇头:“掳走黄贞不过是为了对付黄巢,带回长安似乎没有必要,应该会安置在附近州郡。魏少侠且在此住下,我这就派人沿州挨县去打探。” 魏尺木知道急也无用,只得如此。 风雪已尽,月色如银。 魏尺木又于夜里站在了屋顶之上,这似乎成了他夜不能眠便会做的事。望着寒月,一时相思如潮,魏尺木也终于明白前人们为何总是喜欢对月吟诗了——这月色的确容易渲染人的情感。 “独上江楼思缈然, 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处? 风景依稀似去年。” 这是诗人赵暇写的名篇——《江楼感旧》,本是写的友人,但魏尺木此时读来正合适不过。 魏尺木才吟几句,便被人打断。 “魏老弟竟然还会吟诗,可真是了不起。”马东平一手拎着一坛子酒,一手提溜着两只瓷碗跳了上来。 魏尺木心事被人窥见,脸上羞赧,窘道:“略知皮毛罢了,不值一哂。” 马东平自然不是来与他联句的。魏尺木不大饮酒,但今夜却十分适合饮酒,有月,有相思,还有朋友。 马东平讲些朝廷官场之事,魏尺木倒也听得有趣。不觉入夜已深,酒刚好喝完。两人正要散去,却见院落里几个黑影起伏,直奔里面而去。 马东平登时酒醒,呼道:“不好,大人有危险!”不及言罢,便已跟了过去。 魏尺木知道是有人行刺,也把酒醒了一醒,跟了过去。 魏尺木赶到之时,王铎端坐在书案前,淡定自若,他身前是浴血的马东平,马东平的对面是四个黑衣人,各执短刀。 原来马东平赶到时,这四个黑衣人已经出手,他未带兵刃,只得飞身横在王铎跟前,以双掌接住两刀,以肉躯接住两刀。 黑衣人再出手时,便是满耳的水声浪声了。魏尺木酒后失度,四人相继而倒,俱是重伤不能动弹分毫。魏尺木顾不得这四人死活,先为马东平止了血,敷上药,见其伤口虽深,却不致命,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马东平忍着伤痛要来盘问四人,却见他们都已服毒身亡,他又查验四具尸身,俱是下体有损,愤恨道:“果然是那无耻的阉人!” 王铎先向魏尺木道谢,又见他武功如此之高,轻易间便连伤四人,心知马东平所言非虚。 王铎示意马东平躺下休息,又言道:“既然是田老贼想杀我,看来崔相在殿上已占了上风,这老贼坐不住了。” 马东平担心道:“若如此,宋节度使岂不是也有危险?” 王铎深以为然:“但愿宋威能免此难了。” 马东平感慨道:“看来大人不久便可回朝了。” 王铎摇头:“回朝当宰相又有何用?老夫尚能用兵,只愿亲平祸乱!” 马东平道:“崔相与宋节度使渊源颇深,此番应是他平叛了。” 王铎再次摇头,眉头微皱:“宋威老将,的确颇能用兵,只不过为人喜财贪功,只怕会延误大事……” 魏尺木在一旁听得真切,知道是金銮殿上分出了高下,朝廷之中将有大动作,这也必然会与黄贞有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五章 长安之行 圣旨下到了汴州刺史府,令宣武节度使、汴州刺史王铎即刻进京面圣。 马东平喜道:“大人,看来崔相已握胜局,此番进京可以再度为相了。” 王铎面色凝重,并没有欣喜若狂,摇头道:“也未必,何况我并不想进京。” 马东平劝道:“大人,岂不闻‘君不下龙辇,则不知外也;臣不入宫阙,则不知内也’,大人即便想讨伐贼寇,也需从金銮殿上着手。” “即刻入京!”马东平一语道破,王铎茅塞顿开,拿定了主意,接着他又对马东平言道,“不过你重伤未愈,不宜与我同行,就留在府里修养吧。” 马东平一听王铎不让他跟随,急道:“此番大人进京,田阉贼必然百般阻挠,属下怎能不一路护送周全” 王铎叹道:“我岂不知?只是你这般逞强也无济于事,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马东平当即跪下,叩首连连,恳切道:“大人,属下纵然万死,也定把你护送入京!” 王铎连忙把马东平扶起,而一旁天人交战的魏尺木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马兄,你且好生养伤,我替你走一遭便是,定保刺史大人无虞。” 魏尺木一心都在黄贞身上,只是瞧见马东平这般忠心为主,便不忍他以身犯险。再者,这王铎一州之刺史,一军之节度,不曾轻己,甚至还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又为寻找黄贞出力,魏尺木也不忍心他半路出了意外,所以终于下定决心,要护他走一趟长安。至于黄贞之事,说不得要回来之后再顾及了。 马东平闻言大喜:“有魏老弟在,我就放心了!” 王铎自知一路艰险,也就不推辞客气:“那就有劳魏少侠了。” 好在王铎不似一般文人孱弱,也能舞些刀枪,骑些快马,这样一来一回倒也能快出许多。除了魏尺木之外,还有一队十二人的护卫,俱是马东平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干之人,其忠诚、胆略、武艺都十分出彩。这十二人都由魏尺木管辖,这也是他第一次掌管人马。 出了汴州,便到处都有田令孜的势力和眼线。魏尺木不敢怠慢,一路上晓行夜宿,饮风茹雪,先后遇着了几波绊子,也都被他轻易解决。 到了郑州地界,此地民风朴素,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魏尺木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了嵩山脚下,丛林斑白,上面零星地挂着未消尽的残雪。魏尺木一眼望去,青白相交,驳乱淋漓。 天寒尚有鸟飞,山静却无钟响。 正当魏尺木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瞥见丛林中青色一闪。那速度快若飞鸟,可不是什么树叶飘零、花枝坠地,只能是人影! 魏尺木并不慌乱,打算以静制动,心中有了计较后,便开口让其余人多加小心:“前面林中有人,先停下来等等看。” 王铎等人扫了一圈,哪里有半个人影?可他们经过几次危难,都见识过魏尺木的手段,知道他不会虚言,当即勒住缰绳,十二骑站成一个圈子,把王铎护在中间。王铎虽有疲态,却全无惧意。 不多时,林子里果然窜出一个人来。这人一身青色长袍,已然破烂不堪,直奔魏尺木这里。随后,又有十来个白衣人出来,紧紧追着那青衣人。这群人愈来愈近,魏尺木却觉得这些人都很眼熟,尤其是那青衣人。 那青衣人到了魏尺木跟前三丈处,才发现前面有一拨人拦住了去路,他心里叫苦不迭,以为这番必死无疑了。谁道这青衣人看清了为首一人模样后,反而转忧为喜,大叫道:“魏尺木,你他娘的杵那作甚,快来救老子!” 这一声叫喊让魏尺木莫名其妙,再看这人,身上青色道袍破烂,而且血迹斑斑,就连脸上也是十分污秽。 魏尺木看不清这人模样,只觉得似曾相识。那青衣人片刻间已来到魏尺木马头前,见魏尺木依旧愣着不动,一手指着他,愤怒地喘息道:“老子周运,你他娘的当初欠我一份人情,今天你要是见……” 这青衣人尚未说完,魏尺木已经掠过了他,拦在了那十几个白衣人面前。原来这人报上名讳时,魏尺木便想起了当初拜访茅山派之事,这周运本是要代表茅山派参加武林比武大会的几人之一,却被他平白夺去了资格,这份人情如何能不还? 那些白衣人也停了下来,为首一人仔细瞧了魏尺木几番,终于点头,冷声道:“魏尺木啊魏尺木,真是老天开眼,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 魏尺木见这人身着白袍,胸前赫然四朵赤色火焰,心下了然,怪不得如此眼熟,这些人正是摩尼教的教众。 这十几个人武功都不弱,尤其那为首之人,还是一旗之长,所以他才有这番口气。这支人马乃是摩尼教七辰旗灭了少林之后,留下来的“瑶光”旗。 可此时的魏尺木却不是当初那个只能逃命的魏尺木了,他多日来积攒的郁结之气,也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地。 波平浪静,云淡风停,十几个白衣人全部倒地,断筋裂骨,只是没有死罢了。 此时周运已经缓了过来,他心性冷傲,一直未忘当初魏尺木一掌之辱,此刻神色变幻,言道:“今日你救我,算是两清了。” 魏尺木知道他心结所在,不以为意,却问道:“周道长怎么会在此地被摩尼教追杀?” 周运见魏尺木神态如常,分明是十分君子,心中略有惭愧,叹道:“我茅山一派本在鄄城掌管粮草器械,在去乘式途中,前面传来消息,说是摩尼教趁武林、绿林大战,要血洗武林各派。我师父信以为真,不去乘式,星夜带人绕道折返师门。他老人家说‘纵然武林因他而败,师门也不能因他而亡。’他又派我们几个师兄弟一路上探查摩尼教踪迹。”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道,“这应该是问君平放出的消息,还真把胡掌门给截了回去。”他见已有摩尼教众出现在嵩山,知道摩尼教也有了大动作,便问道:“可探得了什么消息?” 周运转而愤恨:“昨日我们来到少林,却为时已晚,少林已被摩尼教所灭,不剩一人!” 魏尺木连同王铎等人俱是惊讶不已,谁能想到赫赫声名的少林派会毁于一旦? 周运接着言道:“我们几个不忍诸位高僧遗体就此暴晒寺中,便一一掩埋,不料山下还藏有许多魔头,我们寡不敌众,一番血战后最终只剩下我逃进了密林,直到现在——若不是要给师门带回消息,只怕我也会死在山上了。” 魏尺木知道他性情刚烈,也不知怎么宽慰,便言道:“魔教既灭少林,想必接下来不是西去华山,便是南下茅山,不过茅山不远便是盐帮总舵,只怕那方驳已过了潼关,华山危矣。” 魏尺木正要盘问那十几个摩尼教教众,谁料那“瑶光”旗旗长心知难逃一劫,为封住口实,用尽余力,抖落十几枚钢针,那十几人连同他自己都一命呜呼。 事发突然,魏尺木又离他们有些远,未能阻止。周运也震撼于那为首之人的狠辣,更是担心魔爪所到之处,急道:“从这两日的踪迹看来,魔教应该是去华山了,事不宜迟,我们赶快上路吧!” 说罢,也不待魏尺木回应,竟跳上他的马,绝尘而去!魏尺木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周运人影渐远,这才哭笑不得,好在其中一个侍卫给他让了一匹马。 西到洛水,大河拦路,水势奔腾如龙,以至于隆冬里也没有结成冰面。周运到了这里,任他心急如焚,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如今之际,唯有渡水才是最快的行程,可魏尺木不谙水性,担心在江河之上出现变故,便迟疑了起来。 王铎倒是十分果断:“魏少侠,时间紧迫,找船过河吧。” 魏尺木放眼看去,不远处的确停了十几条小船,每条小船勉强可以装下一人一马,他便走上前去,认真打量这些船夫。这十几个船夫俱是佝偻着背,双手干裂,都作一样的打扮:蓑衣斗笠,能遮挡烈风劲雪,倒没有半点可疑之处。魏尺木再一一查看了船舱,也没有寻着破绽,只得招呼众人上船。 十五只小船排成一列,横渡在大河之中,如同风中飘叶,沉浮不由己。 魏尺木心下终究不安,时刻留意着这些船夫,以防有怪。船到河心,这些船夫果然出现了异样,只不过魏尺木并没有对其出手,因为他们都已跌入了河中。 魏尺木看得真切,水中突然钻出十几把飞刀,穿过船夫的胸膛,那刀柄之上都拴着铁链,把尸体都带入了水中,只有魏尺木所在的小船,被他一掌把飞刀震回,那船夫得以幸免。 魏尺木心道“不好”,果然随着船夫的死去,小船开始失去掌控,继而被水底的人凿破了船底。小舟沉得很快,须臾间人马落水,船上大半人不会泅水,包括魏尺木和王铎, 其中几个略知水性的侍卫在水中死死护住王铎。魏尺木不敢下水,好在他留住了一块船板,立在上面,暂时无虞。 不会水的侍卫并没有溺死,而是沦为了刀下之鬼,那幸存的船夫早已没了人影,不知是逃了出去,还是也死了。 魏尺木见周运水性极佳,在水底如入无人之境,一连斩杀数人,远胜寻常,他顾不得诧异,忙运气叫道:“周运,保护王铎大人!” 周运正在水中与“水鬼”厮杀得性起,忽听得魏尺木的叫喊声,便不再一味厮杀,如泥鳅般穿梭在王铎三尺之内——靠进者,死。他本来对这些达官贵人没有半分兴趣,但既然魏尺木如此焦急开口,想来这人十分重要。 魏尺木见王铎已无大碍,心中稍安,虽在船板上十分颠簸,到底武功高人数筹,接二连三地把上来的人打回水中。 那水底人见不济事,也不再跳上去,只在水底把那船板划上了七刀八刀。船板甫散,魏尺木一脚踏空,跌入水中。河水冰寒彻骨,魏尺木顿时觉得手脚受缚,虽强憋着一口气,却不能动弹尺寸,眼见明晃晃的刀子向自己捅来,心道,“莫非真要葬身河底了?” 恍惚间,魏尺木只觉一股大力将他带动,一口气不知游了多远。浮出水面时,只见眼前一艘小船,上面坐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船夫,与之前的船夫一般模样,却又有些不一样。 那老船夫开口道:“老叟夏侯昂,既遇三位,也是有缘,船渡有缘人,上来吧。” 魏尺木这才发现,如今只剩他和周运、王铎三人,其余侍卫怕是都已遭了不幸。周运率先爬上了船,扯过魏尺木和王铎,喘着粗气道:“魏尺木,你又欠老子一命,若不是老子常年游长江,今日纵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原来茅山离长江不远,周运自小在山上长大,最喜游水,常年下来,竟在长江里练出一身极为出色的水下本领。 魏尺木心中自然感激周运救了他和王铎,只是这“又”字何解,莫非把上次之事弄反了?魏尺木不着急理会周运,先对那老船夫拱手道:“多谢老先生援手之恩!” 此时魏尺木才顾得上打量这老船夫,终于瞧出那与其他船夫的不同之处:若盯久了这老船夫,竟会觉得他时而似人时而似画!似人时与寻常船夫无异;似画时,可不就是柳宗元笔下那位“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六章 南诏郡主 皇灵帝气瑞弥空,片片祥云处处宫。 朗月寒星披汉瓦,疏风密雨裹唐风。 巍然城堡姿如旧,卓尔新区靓似虹。 胜水名山千载傍,匠师岂敌自然工。 一路艰难,总算过了潼关,入了长安。魏尺木心上一块石头落地,长舒了一口气。 “魏尺木,待你长安事了,也该陪老子走一遭华山罢?”周运并没有急着去华山,而是选择与魏尺木一起进宫,然后再撺掇他同去,毕竟这时候的华山凶险万分,他一人前往太过冒险。周运觉得他救了魏尺木一命,把他拉下水似乎也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你说那老船夫是什么来头,我怎么感觉怪怪的?”周运见魏尺木不言语,也不相逼,索性问起了夏侯昂。 魏尺木虽然也担心摩尼教横扫武林,但却无暇顾及,何况凭他一人之力,又如何济事?至于夏侯昂,他也不愿意花时间去琢磨这个人。 天子脚下,繁华非常,初到长安的魏尺木却没有心思欣赏一二,走马观花般地穿过长街。转过宫门,王铎等人并没有被带去“东内”大明宫,而是辗转到了城中北郊的一处校武场。 这校武场乃是北衙禁军演练之地,一眼望去,衣甲鲜明,刀斧冷冽。其中一处擂台之上,只有一个矮小精悍的汉子站在上面,披毡冼足,穿着不似中土之人。 华盖之下,正是当朝天子李儇,不过十四五岁。他此时面色焦急,见王铎来了,只示意他一旁落座。王铎正要进言,一旁的太监连忙用眼色制止,随即那太监小声道:“王刺史,借一步讲话。” 来过一旁,王铎问道:“安公公何故制止我” 那安公公叹道:“王刺史,你没看见陛下脸色么?” 王铎自然瞧见:“陛下这是因何事着急?” 安公公面色转为不忿:“王刺史有所不知,昨日那南诏国遣使进京,那打头的一位是南诏王的妹妹章盈郡主。这个章盈郡主颇爱使枪弄棒,便要与我大唐武人切磋一番,谁料她有一个护卫,喏,就是台上那个,武功奇高,一连打败了四五个禁军头领。那南诏郡主便趾高气扬起来,说我大唐无人,陛下因此着急。”说着,一手指着台上的那瘦小汉子。 王铎此时了然,问道:“禁军之中,高手没有一百也有数十,怎么没人胜得了他?再者,南诏边陲小国又怎敢欺我大唐” 安公公道:“宫中高手多于暗处,如何能现身擂台至于南诏小国,才被高节度使击溃,口中虽是请和,心里着实不忿,又见我大唐匪寇霍乱,无暇南顾,才敢这般叫嚣。” 一旁的魏尺木和周运听得仔细,那周运忽笑道:“安公公莫急,在下有一计可解天子之忧。” 魏尺木心道“不妙”,那安公公听了这话,先是看向王铎:“这两位是……” 王铎道:“这两位都是江湖中人,护我而来。” 安公公没有细问,看向周运:“你有何计?” 周运右手一指魏尺木,言道:“我这位兄弟,名唤魏尺木,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一身本领纵横江湖十年,无人可敌,公公只需让他上场,管保那什么南诏北诏,片刻归降!” 魏尺木听这周运越说越不靠谱,直把他往火上烤,真想一脚将他踹飞,可在这等地方,他发作不得,只得隐忍下来。 那安公公见魏尺木十分年轻,疑惑道:“你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魏尺木虽然恼怒周运胡扯,却也想替王铎在皇帝面前出一份力,好让王铎此番入京更加顺当,便道:“魏某愿意一试。” 安公公睨道:“若是败了,可是欺君之罪。” 待安公公禀过了天子,李儇见有江湖人愿意为朝廷出力,也不细究,只道魏尺木若是取胜,便有厚赏重赐。 此时那台上的南诏汉子等得不耐烦,叫嚣道:“怎么,大唐的武人都如此不堪么?” 台下一众禁军,连同天子,俱是愤慨不已。魏尺木闻言,便掠上擂台,打量起了这汉子。此人身材虽略显矮小,却十分精悍,眉毛粗短,两目突出如铃铛,肤色黑红如铜,单衣露肩,下摆飘摇,在这寒冬之下竟没有丝毫寒意,想必是外功已然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等境界的外功在中土极为少见,毕竟中土的武人都讲究先内后外,以至于外功多难臻化境。 魏尺木不愿多言,只做个“请”的手势,那汉子也懒得言语,直接一拳捣了过去。魏尺木见这一拳毫无章法可言,就是寻常农夫打架一般,直愣愣地捣了过来。魏尺木并没有小觑这一拳,奋力拍出一掌接下,两手相交,魏尺木岿然不动,只觉掌心生疼,带动筋肉。那汉子并不逞能,却是飘退一丈,卸去了魏尺木的掌力。 这甫一交手,明面儿上是魏尺木占了上风,实际上却是吃了暗亏。那汉子似乎也知晓了这魏尺木并非等闲之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拳掌相杂,攻了上来。其拳走鹤样,其掌走虎形,一时间鹤飞虎吼,好不厉害! 魏尺木不敢硬接,只把《无为掌》一掌掌招架。《无为掌》掌力无形,又缥缈缠柔,能把那鹤拳虎掌的力道消解大半。魏尺木还不忘心中赞叹,“这道家《无为掌》到底是妙用无穷。” 两人这般走了数十招,也难见高下,台下众人却看得叫好连连,就连那南诏人群里也叫喊着:“罗苴!罗苴……” 只有那周运不耐他二人这般纠缠,叫道:“魏尺木,你怎么这般畏畏缩缩?” 魏尺木偷眼瞟去,见那少年皇帝愁容去了又添,只怕这场是不得不胜。终于,魏尺木一连躲开那汉子数番攻击,说不得展开《若水道》,一连九掌,层叠如九曲黄河,顿时四野之间,江河奔腾之声不绝于耳。 这里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状如呆鸡,只有那南诏汉子,怡然不惧。他嘶吼一声,却被淹没在水声之中,随即把那一拳一掌变作双爪,向前一按,只听得一段段巨大的裂帛之声。这汉子虽然招式显得十分拙笨,却偏偏抓破了九层掌力,把那双利爪落在了魏尺木的胸前! 魏尺木身上吃痛,收了掌势,只见胸前十个指印,都渗出血来。那汉子却是一身无碍,不曾有丝毫破损。 魏尺木惊讶于这汉子竟有如此神力,能破开他的《若水道》,大唐众人也都一时失言,只有那南诏的数十人欢呼雀跃,“罗苴”之声不绝于耳。 这精瘦汉子死死地盯着魏尺木,却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地。《若水道》乃是道家内功绝学,是何等的霸道?这汉子虽然外功已臻化境,不能损坏分毫,但他的内腑却在掌力面前不堪重创,一时五脏俱烂,重伤不起。 南诏众人纷纷讶异,换作大唐众人欢呼鼓舞,天子龙颜也终于大悦,觉得这个魏尺木十分顺眼。魏尺木怜惜这汉子一身外功,不忍他就此身亡,便出手为其救治关键穴位,留下了他一条命。 就在此时,底下响起一个豪气中带着温婉的女子声音:“喏,你叫什么名字,我大礼人最重勇士,你既然赢了尹克达,也便赢得了我们大礼的敬重。” “大礼?”魏尺木听了这两个字,才想起南诏叛唐十余年了,复改了国号为大礼。他原本以为“罗苴”便是这汉子的名字,却不想他唤作“尹克达”,后来魏尺木才知道,那是南诏对勇士的尊称。 魏尺木闻声看去,只见南诏人群中簇拥着一个女子,身穿绫锦裙襦,头戴彩冠,饰以鸟羽,头发辫成一髻,上面尽是珍珠琥珀,十分华丽。那彩冠之下的一张面孔,不施粉黛,也不抹焉支,却是英武而不失清秀之气,娇嫩却兼有风流之姿。 魏尺木心道这便是南诏国王世隆的女儿章盈郡主了,抱拳一礼道:“魏尺木。” 那章盈郡主口中喃喃,似乎这个名字值得咀嚼一般,随即又命人把尹可达抬下去医治,然后率众与李唐皇帝告辞。 见南诏众人退去,少年天子李儇此时心情大为畅快,便把魏尺木叫到跟前,一开金口,辄抛玉言:“魏尺木,嗯,你想要何封赏,只管言来!” 魏尺木自然没想过这些,但他却不傻,谦辞道:“魏某不过江湖一匹夫,承蒙王刺史不弃,得至御前,不敢邀功请赏。” 魏尺木这是要把功劳都给王铎,李儇见这魏尺木颇知礼仪进退,心下更喜,封赏甚厚,除却金银,又叫人牵来一匹火腾腾的宝马来。 待这马跃入众人眼前,俱是称赞不已,只见其身高八尺,体长一丈,通体火红如炭,不染一丝杂色,更兼胸窄背广,臀阔肩长,皮薄毛细,蹄健腿强,竟是难得一见的良种。 李儇道:“此马得自陇右,是西域汗血之后,乃是神种,又正值壮年,朕把它赐给你,如何?” 魏尺木初时并没想过要何封赏,他虽不爱钱帛、不喜权势,可见了这等不逊赤兔乌骓、还胜绿耳玉狮的龙驹,也难免心动。魏尺木出身贫寒,一直以来,他都是骑着那匹黑色劣驽,脚力远不及寻常坐骑,前几日也于洛水中溺死。他正愁无马可用,又曾艳羡别人胯下名驹,不料天子竟赐了他这等神马,他如何不喜?再者,此马能日行千里,若得了黄贞所在,便可早一些赶到她身边。 魏尺木想毕,便谢恩领赏。 待天子回銮,周运酸道:“魏尺木,若不是老子,你可能得了这等神驹?” 魏尺木此刻心情大好,也懒得计较他先前口舌使坏,笑道:“先给你骑便是。” 周运也不客气,直接跳上马背,耀武扬威而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七章 失友别朋 王铎殿上再议平叛之事。 自草军攻克郓、兖二州之后,便再无束缚,王仙芝与黄巢如同两条出涧蛟龙,一个恣意翻云,一个随处弄雨,接连攻掠了十余个州,直到淮南,朝廷大为震动。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丢了兖州之后,田令孜心有不甘,怕齐克让失了军权,便在御前力保齐克让平叛,结果草军转战陈、许、襄、邓诸州,齐克让无力阻拦,任其纵横冲突。因此,田令孜被南衙众人连番弹劾,在朝廷之上失了势。 李儇道:“依诸位爱卿之见,何人可担此大任?” 宰相崔彦召此时进言道:“非平卢节度使宋威不可。” 王铎闻言,心中未免长叹一声。 田令孜还想用上次的缘由驳回,方欲张口,却被李儇抢先道:“阿父,你可有堪用之人?” 李儇虽然面上无能,心里却很清楚,王仙芝之乱久不能平,归根到底在于南衙北司之间的相互掣肘。他本来也想趁这两股势力互相消磨好收回大权,可如今反贼势头越来越势,已有燎原之象,他不敢再拖延了。说到底,南衙也好,北司也罢,都不会威胁到他的江山,而反贼会! 田令孜闻言却是两股颤颤,一反常态的天子,让他心生不妙,连忙改口道:“陛下英明,相信宋节度使旌旗所指,定能扫尽诸贼!” 田令孜不仅恭维了皇帝,还给崔彦召埋下了一个祸种。平叛不力的罪名,说小可小,说大也大,他已经因此吃足了苦头。田令孜如今即便有人可用,也没有把握能够一举平叛,现在把这个包袱甩给崔彦召也不错,若是宋威此番平叛不力,那他崔彦召也摆脱不了干系。 于是天子李儇下了旨,命淮南、忠武、宣武、义城、天平军五节度使合剿王仙芝,平卢节度使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特赐禁军三千,甲骑五百,并命河南诸藩镇所遣各军均由宋威指挥。 朝廷事了,崔彦召果然还是保了平卢节度使宋威平叛,王铎不愿在长安久留,依旧折回汴州,好在皇帝准许他出兵讨贼,这多半还是魏尺木的功劳。 王铎、魏尺木、周运三人连日急行,折返汴州,倒是一路无事。周运也没有再到华山打探消息,因为摩尼教已经灭了天人派,再去无益。三人刚进汴州,刺史府的人便接了出去,其中一名护卫痛声道:“大人,马大哥……他被人杀了!” …… 数日前。 齐老大自被魏尺木截去一指后,心中记恨,便一直留意他的行踪,直到魏尺木去了长安。齐老大并没有尾随魏尺木去长安,路途遥远更兼天子脚下,不适合他,所以他仍旧盘桓在汴州境内。 齐老大今日的心情颇好,有道是“他乡遇故知,为人生一大喜事”。齐老大难得破了一回财——虽然只是招待在这风中破店,虽然只要了两个小菜,一瓶烈酒,可在这初春之际,这一番也已让旧友颇感温暖。 “齐兄,你这手指……”旧友眼细,发觉这齐老大又少了一根指头。 齐老大猛灌了一口酒,叹道:“冯老弟,不瞒你说,老哥我触了霉头了,平白让人截去了一指!” 这齐老大的旧友不是别人,却是盐帮的冯松。冯松与齐老大乃是同乡,自幼时便交好,二人今日在汴州重逢,可谓喜事。 冯松把玩着手中空杯,问道:“什么人敢在齐老大的头上动土” “那人自称——魏尺木!”齐老大把最后三个字咬得分外带恨。 “魏尺木?可是一个青衣少年?” 齐老大目光闪烁:“怎么,冯老弟认得此人?” 冯松心眼活络,自然知道齐老大话中之意,他又饮了一杯,斩钉截铁道:“不过是一面之缘,怎比你我几十年的交情?” 冯松也不细究魏尺木与齐老大两人之间如何结下的梁子,无论是何缘由,他自是站在齐老大这边的。齐老大听了冯松这话,也是连呼“仗义”。 两人正吃着酒,门外又进来一个中年汉子,就坐在二人一旁的桌子上。 齐老大醉眼瞄去,看清这人面容,顿时来了精神,便起身邀道:“这位可是马东平马兄弟,快来同坐。” 这中年汉子正是马东平,刚探得了黄贞消息回来,路过此地。 马东平见二人面生,迟疑道:“两位是?” 齐老大笑道:“马兄弟不识得我俩,我俩却识得你,前些日子我俩打西边过来,碰见了魏尺木魏老弟,他提及你的人品音容,我断然不会认错。我叫齐言,他叫冯松,俱是魏老弟的忘年之交。” 马东平一听是魏尺木的好友,不疑有他,欣然落座,他又问道:“两位要去哪里?” 冯松不知齐老大的盘算,实言道:“我来此地是为了探查黄贞黄姑娘的消息。” 这冯松的确是受了篮杉之托,前来打探。 马东平闻言更是连最后一丝防备也给去尽,笑道:“真是巧了,前些日子魏老弟托我此事,今日已有眉目——黄姑娘此刻正身陷青州地牢里。” 冯松喜道:“如此倒是省却许多时间,只需设法营救即可。” 马东平连逢喜事,畅快饮酒,不觉眼皮沉重,倒在了桌子上。 冯松哂道:“这人酒量也忒浅了些。” 齐老大冷笑连连:“冯老弟,今日请你欣赏手艺。”说罢,拖了马东平便走。 来至人迹稀少处,齐老大便把马东平捆在了树上。 冯松疑道:“齐兄这是?” 齐老大道:“你只道他是谁来?” “不是魏尺木之友么?” “非止如此,他还是汴州刺史王铎的侍卫,朝廷中人,与你们盐帮可不对付。” “那魏尺木他……” “魏尺木早已被王铎笼络,已护送他去了长安了。” 冯松听了这话,心道,“怪不得当初他与‘渭阳五鬼’不和,只怕与武林干系也不小。” 冯松正思索时,只听得一声痛叫,原来是马东平被齐老大割掉了一指。 齐老大面目狰狞,手中短刀滴着鲜血,恨声道:“当初魏尺木截我一指,老子今日截你十指也难消此恨!” 原来齐老大在马东平的碗里下了蒙汗药,此时马东平受断指之痛,方才疼醒,口中喏喏,却说不出话来。 齐小爷每割其一指便欣赏一番,还不忘咒骂几句魏尺木,马东平几次昏死醒来,饱受断指之痛。冯松知道这齐老大是个睚眦必报的狠人,他虽见马东平如此受苦,却也不敢规劝一二,只得在心中一叹,索性转过头去,不肯再看。 齐小爷割了马东平十个手指头,尚不过瘾,又把他开膛破肚,取了心肝肠肺,笑道:“此物最宜下酒!” …… 王铎忽闻马东平死讯,心下大惊,待问清了底细,脸上露出少有的悲戚,痛道:“东平追随老夫十几年,鞍前马后,如父子似兄弟,怎料出此横祸!” 周运道:“被人截去十指,又开膛破肚,如此手段,想必是仇杀了?” 魏尺木痛失好友,悲从中来,第一次怅然若失,急问道:“什么人这般歹毒?我若知道,纵使天边海角,也要手刃此贼!” …… 马东平残躯入土,忽报府外有人要见魏尺木。待那人进来,魏尺木一眼认出:“朱兄,你怎来了?” 来人长得十分粗豪,正是朱温。朱温来不及叙旧,忙道:“我替黄将军传信来了。” 魏尺木心下疑惑,黄巢有什么话说给他?当下拆了看完,心中烦闷:“我与黄贞乃是江湖儿女,莫非也要受这身世之隔,父母之阻么?” 原来黄巢得了魏尺木进汴州,入长安之事,只当他已效命于朝廷,他黄巢乃是草军头领,与朝廷不共戴天,自然也容不得魏尺木,于是在信中数落他贪慕富贵,不许他再与黄贞交好。 朱温又道:“黄姑娘已有下落……” 魏尺木听得这话,不待其把话没说完,急道:“在哪里?” 朱温道:“她被困在青州地牢里,黄将军已派人解救去了。” 魏尺木捋清思路,原来这一切都在崔彦召的掌握之中。崔彦召自信可以在朝廷上压倒田令孜,便早早步下绑走黄贞这步棋,一旦宋威出兵,这黄贞必定使得黄巢束手束脚。 半年下来,朱温在军中立功颇多,这时已是黄巢手下的得力干将,他虽然很想与魏尺木痛饮三大白,畅聊一夜话,但终究抵不过军务繁忙,唠叨几句便要告辞:“魏老弟,恕俺不能久留,还要返回军中,不敢耽搁。” 魏尺木闻言心中又是一酸:“既如此,朱兄就回吧。” 朱温又问:“你是怎么个打算?” 魏尺木木然答道:“先去青州救她出来吧。” 朱温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后会有期!”说罢便走。 这时周运也来与之道别:“魏兄,我要回师门复命了,就此别过,哪日你若来了茅山,我再款待你。” 魏尺木一一送别,他先失一友,又别两朋,最后听到“后会有期”四个字不免又想到青龙、朱雀二人,再加上黄贞之事,顿时悲从中来,连绵不绝,当真落寞难言,寂寥非常。 待好大一会儿,直到夜莺啼柳,斜月临窗,魏尺木方才收拾好了情绪,来与王铎告辞,直奔青州而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八章 黄贞生怨 雪尽花发,转眼已是冬去春来久。 青州,地牢,豆火阑珊,人影憔悴。黄贞被锁在地牢深处,好在宋威并不曾为难她,一应吃住,都还算讲究。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黄贞口中喃喃,思念魏尺木之情一如当年的鱼幼薇。她被困了两三个月,这思念之情便越发重了。 黄贞正相思时,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黄姑娘,黄姑娘!” 黄贞抬头,见是一个狱卒走来,待那人走近再仔细看时,方才想起来这人便是蓝杉的好友冯松。 冯松寻见了黄贞,喜道:“蓝杉挂念姑娘安危,托我打探消息,今日才得到这里。我已令好友给令尊黄将军送信,想必早晚来营救姑娘。” 原来冯松得了黄贞消息,便与齐老大分为两路,他自己先混进青州面见黄贞,而齐老大则去告知黄巢,不料这齐老大见了黄巢之后,逞尽口舌,颠倒是非,添油加醋地抹黑魏尺木,因而才有黄巢派朱温传书一事。 黄贞心中感激,却还是按捺不住,问道:“魏尺木人呢?” 冯松闻言冷声道:“倒亏姑娘惦记着他,只怕他早已忘了姑娘!” 黄贞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惊道:“此话怎讲?” 于是冯松便把魏尺木结交马东平,入幕刺史府,救王铎再护送到长安,又为天子打擂受赏的事都说了一遍。 黄贞听罢只觉如跌进了冰窟之中一般,心中烦乱不已,“魏尺木啊魏尺木,我身陷囹圄,你却只顾荣华富贵么?更何况,你晓得我父亲与朝廷势不两立啊,你当初不愿在我父亲帐下做事,我只道你是心怀仁慈不愿沾惹血腥,谁知道你竟是存了这般心思……我们之间的情意你全忘了么?” 冯松见黄贞神思恍惚,叹道:“人各有志,姑娘又何必为此伤神?” 黄贞闻言,神思回转,开口却是声音悲切:“我要他亲口说了,方才相信。” 冯松见状,安慰一番,便告辞出去,只剩下黄贞一个人怔怔出神,恍如一梦:“魏尺木,你若负我,我便恨你终生!” 这声音虽怨,只是到了最后却如泣如诉,了无恨意,似乎若真是如此,她也恨不起来了。 …… 魏尺木如今座下有神驹,脚力远胜以前,不多日便行出千余里。将近青州地界,山路难走,魏尺木只得下了马,牵马步行。只见这山虽不高,岭也不峻,却绵延极长,山上木草丛生,道路狭窄,伴着偶有的兽吼禽鸣,倒颇有些令人心悸。这山道口的石壁上刻有三个朱字,上写着:“拘龙岭。” 魏尺木笑道:“这名字倒也有几分口气,只是不知这山有多险,林有多恶” 这山道仅能容得下一人一马,魏尺木如此走了一日,发觉这山道似乎还没有尽头,更兼这道路崎岖多转,两目所见之处十分有限,他不由叹道,“若是再走上两日,仍不见完,岂不是要饿死在路上” 或许是心想事成,又走了一日,果然山道仍不见完,魏尺木不由急了起来。他两相望去,虽然山上树木颇多,却并无野果,纵有禽兽,只怕也在深山密林之中,济不得事。 魏尺木先前干粮已经吃尽,如今又是两日未进水米,便有些难挨,若是再走不出去,说不得要杀马充饥了,可魏尺木未必就舍得杀了这匹皇帝赏下的汗血宝马。 又转了一个弯儿,前面一个女子身影遥遥映入魏尺木的眼帘:这女子披散着头发,与黑衣连为一体,竟看不出有多长。 魏尺木急行几步,才看清这女子正坐在石道上休息,一手里拿着半张胡饼,一手拿着水囊,细细地吃着,并不抬头看魏尺木一眼。 魏尺木犹豫再三,终是抵不过肠胃煎熬,唤道:“这位姑娘,能否买你些水饼充饥”。 那姑娘并不吭声,魏尺木又不好再问,直到她吃完了那半张饼,这才开口,声音清冷道:“你不知这‘拘龙岭’至少有五日脚程么” 魏尺木闻言心下更是一凉:“在下不知。” 那女子又道:“那你活该饿着。” 魏尺木见这女子言语冷漠欺侮,不愿与其多言:“那还请姑娘让我过去,早些出了这‘拘龙岭’。”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道:“从这里算起还有三日的脚程,你不吃不喝定会饿死在山道上,死在我眼前可是不好。” 魏尺木听了这话,不觉微怒,当下忍着怒气道:“那还请姑娘继续赶路,就算是死了也只会死在姑娘身后。” 哪知那姑娘又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歇好。” 魏尺木冷哼道:“姑娘是存心找魏某的麻烦了?” 那姑娘闻言,这才抬头看了看魏尺木,然后又低下头道:“我不认识你,为何要找你的麻烦” 刚才那一抬头,魏尺木已看清这女子容貌,她面庞虽有些苍白瘦削,却是十分好看,只是眉目连同声音俱是清冷无比,只能是个冰美人儿了。 魏尺木正在迟疑要不要出手,只听一声冷笑从天而降:“好个口齿伶俐的丫头!” 再看时,一道身影从山上落在了那姑娘的前方。来者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四五旬的妇人,随意绾着的头发灰白,斜目裂唇,面容甚是粗陋。 这妇人冷声道:“丫头,我已留意你多日,把东西给我吧!” 那姑娘头也不抬,指了指身旁放着的一个黑色包裹,里面似有兵刃的东西,言道:“你是说这个” 那妇人恶狠狠地道:“没错!” 那姑娘冷哼一声:“你若果真有本事,拿走便是。” “你找死!”那妇人怒斥一声,已然一掌拍去。 魏尺木冷眼旁观,却也知道这一掌非同小可。那姑娘霍然起身,与此同时,那黑布裹着的兵刃已经在手,随后便是一声凤鸣直冲云霄,接着一道彩光划破长空,把那一掌之力扫荡干净。 那妇人见了这一招“孤凤鸣天”,问道:“韩云横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 这黑衣女子正是当初华山顶上,韩云横的女弟子洛侠。那日天人派只有她和师无算冲了出来,师无算将到山脚,瞥见身后洛侠,心道断不能让韩门的人逃了出去,便启动了身后机关。一时暗箭冷钩齐出,好在洛侠身手迅捷,躲过一劫,只在心中大骂师无算无耻。那师无算到了山脚,一跃而下,人在空中之时,不想迎面飞来一股箭雨,正是埋伏在山脚下的的摩尼教七辰旗教众。师无算姿势已老,躲闪不过,顷刻间便被穿成了刺猬,当场殒命。 洛侠见了,心里也是一凉,“这师无算终是害人反害己。” 洛侠被困在山腰之上,进退无据,正着急时,只看见山道一侧的山壁上有一个樵夫,正在那陡峭山壁上砍柴。那山壁重云缠绕,也不知那樵夫如何立足其上,他见洛侠看来,便道:“老朽夏侯昂,既与你相见,自是有缘,快上来吧。” 也不见那夏侯昂施展轻功,却偏偏带着洛侠一步步从悬壁上走了下去,洛侠因而得存一命。洛侠只觉得这樵夫如真如幻,如真时与别的樵夫别无二样,如幻时可不就是皮日休笔下那“束薪白云湿,负担春日暮”的樵子么?! 后来洛侠一路向东,竟也到了这青州地界,前些日与人动手露了“彩凤双飞翼”,因此被这妇人惦记上了。 那妇人听了这句,冷笑连连:“好好好,合该你死!” 洛侠问道:“你又是谁,与家师有仇?” 那妇人仰天而笑,声音凄厉:“我是谁?你可知此地唤作什么?” “拘龙岭。” “那就是了,当年我把经过此岭的一条神龙,抽了筋骨,那神龙肉身从天而落,这才砸出了这条盘龙道,我便是那‘拘龙老妪’了。” 魏尺木闻言腹笑不已,这“拘龙老妪”或是她的名号,只是这名号来由也忒能扯了些。洛侠自然也不信她这番胡言乱语,嘴角哂笑不已。 那老妇人见她看轻自己,怨色更深,恨声道:“韩云横那个负心人,当年对我始乱终弃,你说他该不该死?你既是他的徒弟,你说你该不该死?” 洛侠见这老妇人面貌丑陋,即便年轻时也绝无颜色,师父怎会与她有情意纠葛又想起她之前的胡扯,只道她是精神错乱了。 那妇人又悠悠地道:“你手里那对儿彩枪,本是他与我的定情信物,哪知她后来为了别的女人,又给我夺了回去,你说你该不该还我?” 洛侠哪里信她这番胡扯乱诌,心中早已不耐,清冷道:“这枪已是我的,你要便来拿好了。” 那妇人恼怒,摘了头上的碧玉簪,使为短匕。那碧玉簪的簪头扭结如龙头,簪身三曲如龙躯,向洛侠划了过来。一声响似龙吟,还颇有龙飞的架势。洛侠双枪舞起相迎,顿时凤鸣九霄。两枪一簪时而叮当相撞,时而擦隙而过,一时难分胜负。 魏尺木在一旁看得呆了,这一场争斗犹如龙凤相舞,纵然杀机四起,却难以互伤。他便猜测这两套武功乃是合击之技,一起御敌方能发挥出最大效果,心中不觉疑道,“莫非这‘拘龙老妪’和那韩云横真有些故事不成?”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六十九章 分道扬镳 魏尺木见两人在狭窄的山道上相斗时久,一怕两者有伤,二怕耽搁行程以至饿死,便劝道:“两位且住手!” 那老妇人喝道:“你又是哪来的小子,莫非看上了这丫头,怕我杀她?” 洛侠闻言气恼,手下又重了几分。 魏尺木无奈道:“在下相州魏尺木,有急事要到青州,还请两位与在下让个路。” 那老妇人闻言便停了手,问道:“杀了摩尼少主的魏尺木?嚯,倒是个人物。” 魏尺木此刻真是庆幸当初杀了方连鹤,以至于江湖中有这许多人买账。 洛侠听了这话,也住了手,心思九转,淡淡道:“包袱里还有胡饼和水,你自取来吃喝。”这声音虽然还有些冰寒,倒不似先前那番毫无感情了。 魏尺木心下虽疑惑这女子为何对他态度翻转,只道她也是敬佩自己所为之事,也不细思,当下连忙取了饼和水,吃喝之后,顿时长出一口气:不会饿死了。 那老妇人见之前难以取胜,此刻却也不再动手,问道:“丫头,我不与你打,那姓韩的在哪里” 洛侠被引起伤怀之事,心中酸楚,面上却依旧清冷:“家师已死。” 那老妇人惊道:“什么?他……死了?我不信,谁杀了他?凌霄么?他当年为了躲我宁愿弃了师门躲在华山……” 洛侠道:“是摩尼教教主方驳,天人派也已被他灭了。” 那老妇人满脸不信:“天人派八百年基业,怎会被摩尼教所灭?” 魏尺木此时力气长足,便插嘴道:“若是韩前辈在华山,想必是真的遭了不测,摩尼教先灭少林,再灭天人,无一幸免。” 那老妇人见魏尺木也这般说,不觉信了几分,痴癫癫道:“既是无一幸免,这丫头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洛侠道:“是夏侯昂前辈救了我。” 那老妇人狠狠摇头:“休要诳我,没听过这号人!” 洛侠不愿解释,魏尺木却点头道:“是了,这老前辈也救过我。” 洛侠有意无意瞥了魏尺木一眼,魏尺木却恍如不知。那老妇人见两人言之凿凿,已然相信,哭道:“韩云横,你到死都不肯见我么!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躲了我么,我这就去寻你!” 说罢,便一头撞在了石壁上。这一撞力道奇大,那老妇人头颅碎裂,登时气绝。 洛侠见状,面容耸动,未曾出声。魏尺木却是大为吃惊,忽而叹道:“唉,她对韩前辈倒是一番痴情。” 于是,魏尺木将那老妇人的尸身放在马背上,待过了拘龙岭,便在岭边葬了。魏尺木感慨不已,这老妇人一身武功不弱,虽有些痴癫,到底是为情所困,竟连姓甚名谁都不为人知,只有一个“拘龙老妪”的名号,而这个名号从今而后也都没了。 洛侠自始至终都还是开始那副清冷模样,对什么事都不关怀。 魏尺木忙完,问道:“呃,你去哪里” 洛侠反问道:“你去哪里” “青州。” “就是那了。” ——魏尺木不敢违拗。 到了青州,方知其民风剽悍,坊市之中多是粗豪之人。 魏尺木着急去救黄贞,正要与洛侠告别,却被洛侠淡淡的一句话给打了回去:“先寻个地方吃饭吧。” 北方这些州郡,吃食大同小异,无非饼、面之物,做法略异罢了,只不过这青州濒临大海,鱼虾螃蟹等水中之物十分易得,倒与别处不同。 洛侠觉得稀奇,便叫了一盘盘的虾蟹蛤蚌等吃食,却不知怎么下口,至于魏尺木,他自幼长在相州,也是不知。两人面面相觑,只得偷瞟旁人吃法。 魏尺木心中猜测那“拘龙老妪”与韩云横必有关系,便问道:“你师娘是谁?” 哪知洛侠闻言抬头只横了他一眼,眼角生寒,冷冽入骨,魏尺木顿时打了个寒噤,说不得不能再问。 过了一会儿,洛侠许是吃不惯这等鱼腥之物,停了手淡淡道:“我师父终身未娶。”她自不愿相信师父是那始乱终弃之人。 魏尺木点了点头,没再讲话。 洛侠难得相问:“你来青州做什么” “唔,去地牢救一位好友。”魏尺木本想说去救意中人,又羞于出口。 洛侠又问:“然后呢?” 魏尺木摇头:“不知。” 洛侠略一停顿,试探道:“你不去找摩尼教报仇?” 魏尺木笑了笑:“我和摩尼教可没仇,他们不找我报仇就烧高香了,我哪里还能去找他们?” 顿了顿,洛侠挑眉:“追杀之仇就不是仇?” 魏尺木直摇头,他现在猜到这洛侠是想要自己帮着她找摩尼教的麻烦了。 洛侠见魏尺木摇头不语,语气又冷了一分:“摩尼教屠戮武林你也不管?” 魏尺木依旧不松口:“我并非武林中人。” 洛侠见魏尺木这般推诿,冷哼道:“还以为魏尺木是什么少年英雄,原来早被摩尼教吓破了胆。” 魏尺木不为所动,他也吃不惯这些水中之物,便留下饭钱,起身要走。 洛侠也起身跟着,魏尺木见状,小声道:“我要去地牢,你就别去了……” 洛侠却又拿眼横嗔了他一次,冰寒再临。魏尺木不敢再言,心道,“这天下女子,谁还冷得过她?” 魏尺木、洛侠两人摸到青州地牢,以魏、洛二人的武功,这青州地牢虽是守卫森严,却如同虚设。洛侠的点穴之功远胜魏尺木,所到之处,禁卒尽被她一一放倒。魏尺木挨个牢房地搜寻,待进了女监,他便轻声唤着“诗儿,诗儿……”,洛侠闻言,想了想,最终止了脚步,退了出去。 这女监之中,尽是披发戴刑的女流,见有人闯将进来,便都大呼救命。魏尺木不胜其扰,强自一一辨认。直到了最里面,才听到一句久违的声音:“尺木,我在这里!” 原来黄贞正趴在桌子上假寐,忽听到魏尺木的声音,喜从心生,一扫疲惫之态,向外叫喊起来。一时间四目相对,四掌相握,如金风玉露相逢,正所谓: 无端起,没由来,多少心思惆怅开。 跌宕波澜久不尽,话犹在口泣成哀。 有底事,费疑猜,万千愁绪感同怀。 苦宵辗转长难已,此处相思何处排。 黄贞眼眶湿红,欲语却哽咽难言。魏尺木见黄贞虽没有披枷带锁,却愈发消瘦,心疼道:“你还好么” 黄贞听了这四个字,原本心中苦闷一时去尽,却忽然抽回了手,背过了身子,低头嗔道:“你来做什么?” 魏尺木急道:“我来救你出去啊!” 黄贞绞着手指,狠下心道:“怎敢劳烦你大驾?莫耽搁了你的前程。”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下明了,知道黄贞也已知晓了黄巢信中所言之事,叹道:“你也不信我?” 黄贞悠悠道:“你要我怎么信你?我且问你,你可是去了汴州刺史府,救了那王铎?” 魏尺木答道:“是,不过我去那里是为了……” “你不必多说”黄贞打断了魏尺木的话,继续问道,“你可是一路护送王铎去了长安?” 魏尺木已然心烦意乱,胡乱答道:“是。” “你可是为了那小皇帝打过擂台,受了封赏?” “是。” 黄贞问罢又冷声道:“我在这里受苦,却比不得那些人那些事么?” 魏尺木急道:“当然不是……” “你别说了。”黄贞再次打断魏尺木的话,“你走吧,我不用你来救,自有我父亲来救我。” 魏尺木本就被黄贞问得心乱神烦,又听她提到黄巢,便想到黄巢信里还说什么“门第之隔,道途之别”,顿时火气上涌,也学着黄贞的口气:“这倒是了,你有个神通广大的父亲,又何须我来?想我一介武夫,也高攀不上!” 黄贞听了这话,又是委屈,又是生气:“你……你走!我再不想见你!” 魏尺木见她如此决绝,不念前情,那一股倔劲儿上来,愤然离去。一时无声,黄贞再回过头时,眼前已是空空如也,再也忍耐不住,登时泪如雨下,沾惹梨花。 魏尺木一路出了地牢,心念俱灰,满脑子都是黄贞所言,他本是满腹相思,本以为此番可以消遣,孰料竟是这般结果?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去,浑然忘了身处何地。 果然,没走多远,便被巡视的卫士发现,一声喊,惊动了不远处的屋里一人。那人喜道:“总算有人来了,不枉咱家在此久侯。” 这人一溜烟儿地拦住魏尺木,看清了他的模样,阴笑道:“原来是魏尺木,正好新仇旧怨一并算了!” 魏尺木已被折冲府的卫士团团围住,又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跟自己讲话,便问道:“你是哪个阉贼?” 那卫士为首一人,鹰顾狼视,乃是一团的校尉,喝道:“混账找死,敢对田总管无礼!” 魏尺木心道,“田总管,莫非是田令孜?原来他也来了这里。” 这太监正是田令孜,他早到了青州,一为监视宋威,二是防止草军营救黄贞。 田令孜阴森森道:“魏尺木,你还不束手就擒,免得咱家出手!” 魏尺木颓然一笑,便是一掌劈去,却因心绪不宁,这一掌只有七八分力道。 田令孜见状,哼道:“雕虫小技,也敢放肆!” 说罢,不慌不忙,随意一掌接下,便把魏尺木击退了十来步。 就在这时,城垣尽头,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自言自语:“《天志刀法》?这小娃是墨家的传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章 江中明月 魏尺木陡然受了大力冲撞,不觉清醒了几分,知道这田令孜不好对付,便展开《若水道》,一掌接着一掌,如同一浪接着一浪。 田令孜见魏尺木施展出这等声势浩大的武功,也不敢小觑,便使出《六阴玄冥功》。只见田令孜的头发眉毛由白而黑,面色清寒如同结冰,衣衫激荡如同鼓风,十指指甲暴涨,出手之间,阴风阵阵,隐有鬼哭狼嚎之声来自地狱,阴森之气顿时弥漫天地,一掌一掌地消磨着魏尺木《若水道》的力道。 天下之数,九乃阳之极,六乃阴之极,田令孜这武功取名《六阴玄冥功》,乃是取天下至阴之意。这等至阴武功虽然阴狠毒辣,却极为难练,寻常之人若是练了,九成九都要死在上面,只有至阴之人适宜修习,而且如鱼得水,殊无瓶颈。人得三阴,便可称为至阴之人,而这田令孜却是百年难寻的五阴之体。所谓五阴之体,便是那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之人,可天下至阴乃是六阴,田令孜只因少了“阴地”这一阴,便不是那六阴之体,他练这《六阴玄冥功》也就难以练到出神入化、通往九幽的境界。 魏尺木被田令孜的掌力侵染,顿感百骨战战,既寒且栗,这阴寒之力,比之方连鹤的《凝魂冻魄掌》强了何止十倍?就连那些折冲府的卫士,也经不住这等阴气蔓延,远远避了开来。 魏尺木与田令孜交手数招,便已下风,而那沙哑的声音却疑惑了起来:“《若水道》?这小娃竟是道墨双修?不过,只听过法墨双修,莫非……” 魏尺木如今心神不稳,功力不能完全发挥,不多时便被田令孜打得只有招架之力,阴寒之气开始丝丝入体。魏尺木只觉身心俱寒,手下武功更是不能尽意,他本指望洛侠相助,却一直不见踪影。 魏尺木心神稍乱,便被田令孜觑个机会,一掌分开防护,另一掌便拍中了他的胸口。 魏尺木受了这阴寒之伤,寒毒侵蚀筋脉,远胜上回。魏尺木吐出一口黑色污血,心道此番必死,却不愿便宜了这老贼,他也不施展阴阳家《五德始终》中的“水寻”、“火灼”二诀自救,只想着临死之前能将其重创。 “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魏尺木心中默念,至此运气完毕,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又是生死关头,魏尺木却与先前几番不同,他因黄贞之事伤了心,此刻并无求生之念,以将死之身,以无欲之心,再次祭出了这一式《纵横术》残诀!与此同时,四野之上,风起雷动,声势远胜算计人老那回。地上的沙土、碎石,房屋顶上的砖瓦、席草,都被这莫名之力卷动,甚至连城垣上的城砖都有了松动的迹象,然后卷作一条大蛇,直奔田令孜而去。 田令孜见了这等武功,心下也是惊骇不已,当下《六阴玄冥功》六转如一,脚下生起一股灰色旋风,由小而大,迎光而长,须臾间便有三丈来高。这股旋风急转而过,接住了魏尺木的大蛇,两者相撞,只听一声巨响,大蛇破碎成尘雨,旋风溃散无踪。魏尺木如飘叶一般飞了出去,田令孜也被震荡地倒退数步,脸上、衣裳之上细口密伤,比比皆是,好在魏尺木有伤在身,而且心神不一,这一击未竟全功,田令孜只受了些皮外伤。 田令孜素喜洁净,多年来不染纤尘微沫,此番竟被魏尺木搞得一身狼藉,不觉心头大怒,喝道:“魏尺木,你找死!”言罢,就要一掌将其毙命。 魏尺木此时才用过纵横残诀,本就精力衰竭,更兼被田令孜巨力相撞,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绝无抵抗之力。可田令孜这致命的一掌并没有打到魏尺木的身上,而是被一道明光挡住,明光闪烁,无声无息,而那一掌之力却已是消弭无形。 这道光明而不刺眼,柔而不阴晦,线条波折如浪,恍惚如影,乍眼看去,仿佛是江中之明月。 田令孜四下瞥去,见并无多余的人影,他心下疑惑,便问道:“什么人在咱家面前装神弄鬼?” 四野无声。 田令孜冷哼一声,又是一掌拍向魏尺木,掌势甫发,只听得扑簌簌的声音由远而近,从稀到紧,快过奔雷,那掌将到魏尺木身上之际,青影乍现,有一人好似凭空出现,接住了田令孜这一掌。 田令孜只觉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他被这一掌震退了十来步,方才卸掉余力,而那青影却不做丝毫停留,借着一掌之力,带着魏尺木一个跳跃便已消失在视野中。 田令孜连来人面目都不曾看清,便被这人救走了魏尺木,恼羞成怒,吼道:“你是什么人?” 初时只有风声,旋而风中夹杂着沙哑模糊的人声:“你还不配知道……”这句话凭空响起滚滚回声,似无休止。 田令孜虽然心中气恼,却也不敢追去,方才一掌接实,他自然知道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只是江湖之中何时有了这么一个人物? …… 城郊河畔,垂丝柳下。这青衣人运功把魏尺木体内的阴寒之气一举逼了出来,顺带伤势也给他治好了个七七八八。 魏尺木本是伤势极重,濒死之人,如今却觉得体内温热,受用非常,比之受伤之前,似功力乎还要充沛,他知道是救他的人内力浑厚无比,连带他受益不浅。 魏尺木站起来看到这青衣人,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着,脸上却是戴了一个银色的鬼脸面具,身形颀长却颇显憔悴瘦弱。 魏尺木一礼拜道:“多谢前辈救命疗伤之恩,还望……” 那青衣人却截住他的话头:“墨家钜子是你什么人?” 墨家钜子乃是墨家一脉的为首之人,春秋战国时期的墨翟便是第一任的钜子。秦相吕不韦曾写了一篇《墨者有钜子》专记其事,其文虽多散轶,可仍有孟胜、田襄子、腹等人名传后世。魏尺木乃是杂家传人,《吕氏春秋》熟稔于心,自然知道。 魏尺木听了这青衣老者的问话,心中嘀咕道,“这人莫非是认出了我那记《天志刀法》?”他虽如此想,口上却言道,“并无关系。” 这倒是实话,魏尺木虽会墨家绝学,也知墨家钜子之名,却未曾见过其人其事,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关系可言了。 青衣人瞥了他一眼,犹如雷电入目:“道家大成子是你什么人?” 魏尺木此刻听到“道家大成子”之名,便断定这老前辈必然已认出他的武功,想来也是世外高人,当下不敢扯谎,直言道:“大成子前辈对晚辈有传功之恩。” “嗯”那青衣人疑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察己是你什么人” 魏尺木听到这两个字,终于动容道:“他是我师父!” 那青衣人方才点头道:“原来是察己那小友的徒弟,杂家本就凋零不堪,一脉单传,你师父也舍得你下山?” 魏尺木见这人称呼师父为小友,知道他也是大成子那个辈分的人,羞赧道:“师父叫我下山历练,好有长进。对了,敢问前辈名讳,与我师父又是什么关系?” 那青衣人淡淡吐出三个字:“简江月。” 魏尺木闻之却如同雷震,讷讷道:“你……你就是简江月简前辈” 简江月道:“怎么,你师父跟你提起过我?” 魏尺木使劲儿摇头,激动道:“不是,是大成子前辈!他让我传信儿给简前辈!” 然后魏尺木便把误入离魂宫,巧遇大成子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列兄,你我一别二十年,原来你竟被困在那离魂之地!”简江月听罢心里长叹,继而声音沙哑中已有怒色,“余残阳,你好毒辣的手段!” 魏尺木见简江月忽然生怒,不知所以,又不敢相问,他又听到简江月唤大成子为“列兄”,暗暗琢磨,“莫非大成子前辈乃是先秦道家宗师列御寇的传人?若果如此,可真是……” 简江月情绪一放即收,忽然对他言道:“大成子既然把《若水道》传给了你,自把你当做他的传人,你以后且勿忘了道家一脉。” 魏尺木被简江月的话拉回神思,忙点头称是,他自然不敢忘了大成子前辈的传功之恩。 简江月又道:“你既传信于我,更兼我与你师父察己有旧,少不得送你一场造化。我见你最后用了那式‘无隙’,引动之力不对,空耗精血,却难以发挥全力。现在我便教你如何施展《纵横术》,须以自身气血为引,以丹田为穴,借动天地山河之力,方是正途。” 魏尺木闻言心中更为惊骇:“前辈难道是……” 简江月点头道:“我便是纵横家的纵术传人,那余残阳是横术传人,也就是这一代的鬼谷子。” 魏尺木此时终于明了,历代鬼谷子一生只收两徒,分传《纵横术》中的纵术和横术,然后二人相逐,胜者便为下一代鬼谷子。只因《纵横术》太过强大,初代鬼谷子生前便把《纵横术》改动,令后人只能学其一,不可兼学,否则必然走火入魔,癫狂而亡,所以自初代之后的历代鬼谷子也都只学了《纵横术》的其中之一。而就是这其中之一,便足以使其站在天下之顶端,举手投足间便能扭转乾坤,颠覆江山。至于两术的传承,则全赖那套记载《纵横术》的秘籍了。 简江月把“无隙”的牵引之法授予了魏尺木,从此魏尺木便完整地学会了一式纵横术,再也不必担心使用这一式空耗精血。 魏尺木正要再次拜谢,只听得“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他放眼望去,正是先前不见的洛侠,骑着他的神马,悠哉悠哉地向他这边奔来。 魏尺木正要与简江月引见洛侠,回头看去,却哪里还有简江月的身影?魏尺木愣愣出神,直到洛侠拿枪头戳了他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魏尺木反问道:“你倒是还问我,你又去哪了?可知道我差点被人杀死么?” 洛侠对魏尺木的埋怨毫不在意,冷声道:“我不是怕搅了你与你的‘诗儿’相会么后来听得打斗声,赶去时你已不见,我这才寻到了这里。” 魏尺木听到这话,又想起黄贞,顿觉悲苦连绵,不能自已,他也忘了理会洛侠,自顾自地走了。 首先要离开青州吧,越远越好,越久越好。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一章 罗伤绝情 兖州曲阜县,东临沂水有一山,唤作尼山,大圣人孔子的父母“祷于尼丘而得孔子”,此山因而闻名于世。这尼山高有百丈,山顶五峰连峙,其中峰便是孔门的山门所在。 孔门一派在武林、绿林大战中并没有什么损毁,这一战持续数月,相斗百回,可谓是江湖中前所未有之激斗。这一战后,武林各派中俱是损伤过半,就连少林寺、天人派这等天下名门也被摩尼教趁虚给灭了山门。孔至此时很庆幸当初花溅泪把孔门安排在大战之外,才使得孔门未折损一人,可惜花溅泪生死未卜,杜门寻遍乘氏,也没有其踪迹。 待大战结束,孔至便率弟子折回山门,学那茅山胡究一封锁山门,闭而不出。至于罗伤,此番违了师命,擅自出战,孔至自然气极。却好在罗伤完好无损,还建了不少功劳,那萧下也因此给了孔门许多好处,孔至也就不好过分惩治罗伤,只叫他在“夫子洞”之中面壁思过,毕竟如今武林,三大派两被灭,一封山,反而是杜门最大了。 这夫子洞又名坤灵洞,其名乃汉末三国刘晔所刻,其洞在山脚石壁之中,深阔不到一丈,里面却有天然的石床、石枕,便被孔门用作弟子反省之处。 罗伤在洞中面壁,心中却不以为然,他此番虽然违了师命,却也为武林和师门做了不少事,如今却有罚无赏,他如何称心?好在门中师兄、师姐们不像师父那般,都对他是赞赏有加,再不是当年模样。对此,罗伤心中倒也十分受用,尤其是那卓桃儿师姐,对他愈发好了,每日间给他捎水送饭,陪他讲话练功,两人感情一日千里。 日复一日,罗伤苦练《如长夜》神功,却难以寸进,毕竟他只有前四重的功法,练得再勤,再纯熟,终难逾越沟壑。罗伤多日里非但《如长夜》无甚长进,甚至连孔门的武功也不能再进一步了,他也是见过水默、凌霄等人出手的,知道那才叫高人,自己若止步于此,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这些人的。 除了卓桃师姐外,诸事烦闷,所以罗伤也就整日盼着卓桃儿师姐的到来。这一日,罗伤听到洞外的脚步声,满心欢喜,然而来的并不是师姐卓桃儿,而是大师兄孔途。 孔途一番客套,小声道:“师弟如今武功高强,声名远播,已是我孔门支柱,实在令愚兄敬佩。” 罗伤谦虚一二,心里却十分受用。 孔途忽然道:“师弟如此英才,将来若能掌管孔门,必能发扬光大,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罗伤听了孔途先头那句“掌管孔门”,神情波动,却见孔途此刻闭口不言,不觉有此一问。此言出口,方觉不妥,急遮掩道,“我哪里敢奢望掌门之位,将来那定然是师兄的。” 孔途见罗伤神情,忍住冷笑,叹道:“只可惜孔门与其他门派不同,历代掌门必传孔家嫡子,唉,师兄我哪里是当掌门的材料?莫说武功不如你,做事也是断断不如的。愚兄只想寄情于山水,携美人于落晖罢了。” 罗伤倒也听说过孔门的规矩,只传孔家族人,外人不可僭越。他一念至此,难免有些落寞,暗忿这规矩不通。 孔途又道:“为了师弟,也为了孔门,为兄思而再,决定求父亲把掌门之位传给师弟你,如何?” 罗伤惊道:“这……” 孔途打断他的话:“反正为兄也无意于掌门之位,我父亲就我一个儿子,其余孔家支脉,远不如师弟亲近,我父亲又对你青睐有加,此事必然能成!” 罗伤忐忑道:“那……就多谢师兄美意了。” 孔途笑意盎然,却话锋一转:“不过愚兄还有事要求师弟帮我。” 罗伤忙道:“师兄但说无妨,师弟一定尽力!” 孔途道:“不过小事一桩,定不叫师弟为难,咳,你也知道,师兄我中意于你卓师姐,还望师弟从中助力。” 罗伤闻言,如坠冰窟,一时无言。 孔途拍了拍罗伤的肩头:“师弟你先思索一二,愚兄等你的消息。” 孔途说罢便走,出了洞口,还不忘飘来一句:“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自这之后,罗伤日夜难安,大师兄孔途未再来过,师姐卓桃儿一如往前,而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欢欣。 罗伤又瞅见了自己的跛足,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厌恶,他不禁想到战国名将孙膑被人挖去双膝,流离他国,可他并不自辱,依旧用兵如神,成齐君一方霸业,备受诸国尊重或恐惧,名传千古,流芳百世。身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了志气,他想起以前所受的屈辱以及各大掌门的风光,不禁泛起一个念头:“大丈夫何患无妻?!” 虽然如此,罗伤依然心神俱痛,鱼和熊掌的抉择,历来苦人,可他罗伤既然有了这么好的武功,又何苦为了一个女人自断前程?更何况,天下美人儿何其多,待到江湖扬名…… …… “师姐,我……呃,大师兄他挺好的。”罗伤还是下了决心。 卓桃眉眼间的痛楚一闪而过,异常镇定道:“你也来做他的说客” 罗伤一愣,随后狠了狠心,痛道:“是我对不住你……” “你别说了!”卓桃打断了罗伤的话,心中明了,“原来大师兄所言是真,罗伤待我并非真心。” 卓桃虽然温婉,骨子里却也有一股执拗,她见罗伤果然忘心绝情,也不拖泥带水,或者哭诉哀求,只留下一个漠然悲凉的背影。 罗伤一时怅然若失,心痛如绞,不觉泪下。 过了旬月,到了面壁结束,罗伤情绪稍复,便来寻孔途。孔途正忙着在门中布置,春风抹面,志得意满,他见罗伤走来,先道:“罗师弟来得正好,过两日便是我和你卓师姐的大喜之日,师弟功不可没,一定要多喝几杯。” 罗伤闻言心头一坠,这才发觉师门里张灯结彩,披红挂带,一番喜庆之象。他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却不曾料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一时无主,只轻声道:“师兄,那掌门之事……” 孔途讶异道:“什么掌门之事?不过师兄许给你的‘思齐剑’嘛,这就给你。”说罢,解下要中佩剑,塞给了罗伤,便大笑而去。 这“思齐剑”是孔途行冠礼时,孔至送给他的佩剑,虽远不如“凌云”、“车辚”等天下名剑,却也不是凡铁烂铜。其剑身上刻有“见贤思齐”四字,剑鞘上松涛荡漾,入手清凉,能涤荡心神,远比普通刀剑名贵锋利。 罗伤闻言顿时惊醒,他就是再笨也想到是孔途骗了他,也骗了卓桃儿。他再想起那天卓桃儿悲凉的身影,悔恨莫及。然而罗伤并不敢拆穿孔途之诈,因为掌门继承之事万万不能提及!罗伤心中痛恨交加,他要什么剑,他要他的卓桃师姐啊……他想扔了这柄可恶的剑,却终究没舍得。 到了这时候,罗伤才是万念俱灰,本来当不了掌门倒也没有什么,他最初有并没有这般奢望,可如今连情投意合的卓桃儿师姐也被他拱手让人,他有何脸面再见她?而孔门众人看见罗伤,都忍不住要偷偷笑他,似乎罗伤为了一柄剑辜负了卓桃儿之事,已然满门尽知。 罗伤不愿见到师兄师姐们,索性又回到了夫子洞,终日烦闷不语,醉卧洞中。这洞里只他一个,也没有人再来看他,俨然与世隔绝一般。 过了不知多少日,罗伤依旧沉浸在痛苦悔恨之中,身形憔悴,消瘦不堪。他难得睁开一次眼,却看到一个老者站在他的身前。这老者一身粗衣旧裳,发白如银,须长飘胸,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而一双眼睛里却是空空无物,眼眶上环布疮疤,甚是恶怖。 罗伤从未见过此人,疑惑道:“老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瞎了眼的老者笑道:“你学了我的武功,反倒是不认得我了?” 罗伤恍然大悟,惊道:“那《如长夜》神功就是前辈留下的?” 老者笑而不语。 罗伤心中明了,连忙站起来行礼,又问道:“老前辈是什么人,又为何在孔门留下武功” 老者盘膝而坐,淡淡开口,其声沧桑无比:“老夫乃是儒教的掌教,朱九思。” 罗伤心如雷震,他万万没想到儒教掌教这等人物就在他的面前。当初第一次听师父孔至说起儒教掌教和“神授牌”时,他就心有神往,此刻就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前……辈就是掌教……那‘神授牌’也是你发的?” 朱九思并没有回答罗伤的话,接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老夫今日来见你,一是时机成熟,要把《如长夜》后面的武功传授于你;二是老夫要去做一件事,生死未卜,希望你勤练武功,兴盛孔门和儒教。” 罗伤闻言,心里激起千层浪,梦寐以求的绝学终于可以再进一步,就连先前的心伤也似乎开始愈合了。至于朱九思的第二件事,他并未放在心上,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对儒教的掌教造成威胁? 朱九思又道:“《如长夜》虽是不世神功,却也霸道无匹,自第五重开始,便容不得其他的武功,自废或渐失,而且……练功之人会慢慢失明。当然,也可以选择先毁双目,修习此功的进度便会更快一些。老夫言尽于此,小娃,你先想好还要不要学后面的武功。” 罗伤此时已经一无所有,前途美人尽失,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先天便跛了一足,他又何吝一双眼睛?他只知道,他在孔门已经无颜露面,还不如学了这绝世武功,再雪前耻。更何况,他若做了儒教掌教的徒弟,又何须在乎区区一个孔门掌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二章 花残溅泪 峨眉山月小,依旧入窗来。 剑南道嘉州,峨眉山上入春比北方要早许多,并不显得萧条,只是有一个人的心,比那入夜的孤月还要惆怅。 “他在哪里?”这是慧心师太回到师门后心中常问的一句话,这话喃喃而语,似乎是对青灯,又似乎是对窗月。 花溅泪没有回到杜门,生死未卜,却让这个不惑之年的佛们女弟子心生牵挂,再不能安心礼佛,时常忘了佛祖会惩罚动情之人。 同样的一句话,那远聆小妮子也在心中响起过,只不过她到底年幼懵懂,并无多少愁绪,偶有一缕,也容易被山风吹散。 华山莲花峰。 花溅泪悠悠醒转,只觉颈后吃痛,便知道是被人在后面下了黑手。他睁开眼时,身下身上触觉舒软,便晓得这是一张上等的床被。花溅泪睡眼微开,入目的是一间精致客房,古色古香,桌子上的酒器也都十分讲究,可他却无心欣赏。他神思回转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慧心在哪里”,然后才是“这是哪里”。 数月以来,花溅泪与慧心师太各怀情思,虽不曾互相表露,可二人相视的眼神却与别人大不相同。慧心师太缁色僧衣之下,是一颗懵懂青涩之心;花溅泪冷傲面容之外,有一腔执着炽热之情。他二人相交不过数语,竟情根深种,不能自拔。 慧心在哪,他没有答案,但他在哪,马上便有了分晓。桌子旁的一张莲花椅子上坐着一个身影,花溅泪定睛细看,这人身着华衣,头戴玉簪,眉如刀刻,须似墨描,不怒而威的脸庞此刻多了几分红润。此人手中正把玩着一只小酒杯,里面尚有未饮尽的残液——不是天人派掌门凌霄,又是谁来? 凌霄在这里,那么这里自然是天人派了。天人派虽然被摩尼教突袭重创,山门屋舍毁坏殆尽,弟子也几近全军覆没,可这华山还在,可他凌霄还在。他凌霄在,就能在这华山再起一个天人派! 花溅泪坐了起来,却感到浑身无力,他以为是战后虚脱,也未多想,喘息着倚在床头,问道:“凌掌门,我师父呢?” 花溅泪本来还想问慧心师太的下落,却终究忍了下来。 花溅泪的这一番挣扎起身,凌霄都看在眼里,他闻言脸色冰冷,如同突降寒霜,连同屋里的气息都凉了起来,醉眼盯着花溅泪,面色扭曲地有些狰狞:“你师父?哈哈哈哈,花溅泪啊花溅泪,到现在你还想着他,却不知道他把整个武林都卖给了摩尼教!少林、天人被灭派,还不都是他萧下的大手笔?厉害啊厉害,哈哈哈哈……” 凌霄一时间如癫似狂,花溅泪听到这些话自然震怖不已,若不是这话出自凌霄之口,他断以为是疯言疯语,尽管如此,他依旧不信师父会做出这等事来。萧下对他不仅有受益之恩,还有养育之情,他一直都认为师父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凌霄见花溅泪不信,略一恢复了情绪,冷声道:“你可以去前山看看,天人派……没了。”此话说罢,一脸的落寞,终于展现无遗。 花溅泪见凌霄神情不似作假,不得不又信了三分,挣扎着走出门外,远眺前山,果然入目一片狼藉,烧痕尚在,天人派再没有以往的风采。 花溅泪一时难以接受,只想回师门去找师父问个明白,就算少林、天人被灭派,也未必一定和师父有关系。 花溅泪又重新回到屋里,问道:“那杜门怎么样了,我师父又在哪里?” 萧下失笑,哼道:“杜门好得很呐,乱战之中不但没有损耗,反而更加强大了,又与摩尼教结成了攻守同盟,成了武林中的执牛耳者。至于狗贼萧下,现在当了武林盟主,自然是忙着收拾残局,扩张势力了。” 花溅泪心中烦乱不已,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只想赶快找到师父问个明白,待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向凌霄告辞道:“既如此,晚辈先行告辞,找师父问个明白。” 凌霄仰天长笑:“告辞?你杜门把我天人派害得这么惨,你还想走么?更何况,你如今的身体,可还能走回去么?” 花溅泪闻言一愣,不解凌霄此话何意。凌霄见他这副模样,又道:“不信,你可以运功试上一试。” 花溅泪暗自运气,这才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凌霄继续说道:“你的武功已经被我化去得干干净净,而且终生不能再习武了,哈哈哈哈!” 凌霄说罢,醉态愈重,一把摔了酒杯,上前揽住了花溅泪,醉语道:“花溅泪,我并不好男色,可我现在奈何不了萧下,只好拿你抵债一二了!” 话已至此,花溅泪哪里还不懂凌霄言下之意?只可惜他武功尽失,浑身乏力,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凌霄趁着醉意,开始撕剥着花溅泪的衣裳。花溅泪面如死灰,心中跌宕起伏,一时间所有的荣誉、自尊、骄傲,似乎都随着武功的失去而失去了。 凌霄虽是武功盖世,本想着凭借一己之力,再塑天人派,可杜门之中有摩尼教高手坐镇,他下山一番,并不能奈何萧下分毫,如今他近乎孤家寡人,又无力向萧下报仇,只得每日纵酒,以欺凌、羞辱花溅泪解恨。 花溅泪则是累日受辱,生死不能自已,渐渐颓丧如木偶一般,任其蹂躏。 在天人派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中,凌霜仗也逃过了一劫。他看着自幼生长在的华山疮痍遍布,师门尽毁,也是痛心疾首,而令他更为痛心的便是花溅泪被他父亲蹂躏羞辱。凌霜仗自从在鄄城擂台比武上遇着了花溅泪,便有些神魂游离,时至今日,他看到花溅泪那张苍白却依旧绝美的面孔,方知那所谓的“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也是情之所至,难以自禁。 凌霜仗见花溅泪受辱,自有剜心刻骨之痛,他也曾向父亲求情,让他放过花溅泪,然而只换来凌霄的呵斥。他看着日渐憔悴癫狂的父亲,与往日如同换了个人,心知天人派毁于一役对其打击太大,才做下这等泯灭人性之事。凌霜仗对父亲恨不起来,又不忍花溅泪在此受苦,心中每日煎熬,竟也学会了借酒浇愁。 凌霜仗清醒时,便趁着凌霄醉倒时,偷着去看望花溅泪,拿温言柔语劝慰他,而花溅泪却如活死人一般,半言不发,两目无神。剩下的,便是凌霜仗不清醒的时候了。 偌大华山,似乎只有两个醉人,一个活死人,还比那入夜的孤月显得萧条。 自武林、绿林一战之后,武林格局翻转极大。原先儒释道的三大派,少林、天人两派被摩尼教灭了山门,几近从江湖中除名;茅山派则封闭山门,与世无争。其余各大门派,都是损伤过半,大伤元气,流英派、万象派、朝仙阁等中小门派更是弟子死伤已尽,空余山门。只有孔门一派无损,却也躲了清闲。 与各大武林门派不同的便是杜门了,杜门萧下依附于摩尼教,借着摩尼教之力,连日间大肆收拢各大门派,贿以金银,赂以权势,施以雷霆,这天下武林八九已成了他萧下的私物,萧下其人也取代凌霄成为了新的武林盟主,成为了武林第一人。像峨眉派、崆峒派、青城派等大门派虽有不甘,却也无力与之争夺,只得向萧下低头。 至此,萧下一统武林。 都畿道河南府的巩县,泗水之滨,便是杜门所在。 杜门大殿之中,一个不似中土口音的人言道:“萧盟主,本尊帮你打退了那凌霄,如何?” 这人白袍玉巾,宽额高鼻,正是摩尼教的阳界主。除他之外,在他一旁还有一人,白袍黑巾,垂帘斗笠,自是阴界主无疑。摩尼教怕凌霄和素与方丈寻萧下复仇,竟把阴阳两界主都放在了这里,想来凌霄口中令其无功而返的摩尼教高手便是他二人了。 萧下面色恭敬,谢道:“多谢阳界主援手,杜门定有重酬。” 阳界主闻言,心中不满,哼道:“萧盟主,我圣教如此手段,可不是为了你这小小武林。” 萧下道:“自然,自然,圣教宏图伟业,我等自当竭忠尽力……” 阳界主听到这里,方才满意而去。 待阴阳两界主走后,殿中忽有一人怒道:“掌门师兄,你已是武林盟主,又何须对那什么阳界主这般忍气吞声?就算我武林与他摩尼教做过一场,胜负也是未知之数!” 这人一身华贵青衣,不过三十多岁,身材颀长而瘦弱,细眉长目,正是杜门长老李云天。这李云天的武功虽然不算顶尖,可在武林绿林一战中,并没有折掉,他见阳界主对萧下如此颐指气使,自然看不下去。 萧下闻言,长叹一声,道:“若是少林、天人两派未灭,武林一脉自不惧他摩尼教,可如今武林折损过半,又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萧下此刻感慨,实属无奈。他当初与摩尼教一起算计少林、天人等派,瞒过了凌霄、师无算,甚至瞒过了武林所有人,从而一举夺得盟主之位,也使杜门立在了武林之巅。萧下与摩尼教暗通曲款,本想在事后予以重利,却没想到这摩尼教并非善与之人,竟要图谋整个江湖,至于武林一脉,只是其手中的一颗棋子。 这阴阳两界主就住在杜门之中,他二人俱是武功卓绝之辈,虽能保萧下不被凌霄所杀,却也可以随时置其余死地。萧下名为武林盟主,实际上不过是摩尼教手中的傀儡罢了,如何行止,还要看摩尼教的脸色。萧下自负才智超绝,更兼志向高远,如今却落得这幅田地,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不觉间志短气狭,因此长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三章 夏未吞蟾 淮南道,庐州,庐江县,在其中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有一家不知名的酒楼。这酒楼不过两层,楼下吃酒,楼上住宿,名字却唤作“摘星入酒。” 殊不知那百尺高楼,才摘得星辰呢。 这酒楼虽然地处偏僻,却胜在酒楼稀少,倒也能招揽不少客人。这不,前些日子这酒楼还招揽了一个伙计,还有一个常客。 这个伙计年纪不大,相貌身材也不出奇,却有几分老练的样子,手脚也算麻利。至于那个新来的常客,却是一个女子。这女子一身黑衣,梳着步摇鬓,自从她来了之后,吃住便都在这酒楼里。这女子出手不算阔绰,却也不吝啬,所以酒楼的店主对于这种常客也都不敢怠慢,更何况也没人敢对这女子怠慢——凡是出言轻佻者,行为逾越者都被她赏了耳光,甚至是断了手脚,弄得人人怕她。而这里唯一不怕她之人,便是这个新来的伙计,所以店主也就让他伺候这女子客人了。 这伙计又为这女子送来了饭菜,她一如既往地让他同坐同吃。 “你就甘心这么下去?”这女子每日一问。 “你不也是如此?”这伙计也是每日一答。 女子又是一叹:“谁能料到你如此气短,竟会在这里做伙计、睡柴房?” 伙计不慌不忙:“谁能料到你如此无赖,竟会在这里白吃白住?” “魏尺木!”女子恼怒出声,就差咬碎了银牙。 这女子眉目清寒,正是冰美人洛侠,她不像先前披散着头发,而是梳了起来,步摇长鬓垂在胸前,比往日更多了一分颜色。 这伙计,自然是魏尺木了。魏尺木自在地牢与黄贞一别后,心灰意懒,索性跑到这偏僻地方躲了起来。庐江风景,平静怡人,没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乃至一星一月都极其平朴,最适宜消磨痛楚。至于马东平之仇,魏尺木并没有忘,可是他毫无头绪,也只得依赖汴州刺史府搜寻痕迹。 洛侠还指望着魏尺木将来助她报仇,只得跟了过来,两人在这一待便是月余,日复一日。洛侠也没吃亏,魏尺木做苦力,她便用他挣来的钱吃住,算是小惩。 洛侠又是憋了一肚子气,索性不再理会魏尺木,魏尺木也落得清净。就在这时,店里进来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扛着一个人。那两个人是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身上穿着却不似禅宗的打扮。扛着人的是个老和尚,左耳上一个亮蹭蹭的铜环,十分惹眼。那老和尚一进店,便把肩上扛着的人卸了下来。这人却是一个女子,手脚都被捆着,嘴巴也被封了起来,只一个劲儿的摇头挣扎。 三人落座,那被缚的女子自然是被人放在了凳子上。那老和尚也并不算老,有四五十岁的样子,面相猥琐,肚子肥大。那小和尚不过二十来岁,身材均匀,面貌略黑。 “店家,上些好酒肉!”老和尚声音宏大,中气却略显不足。 吃酒肉的和尚,魏尺木难免多瞅了两眼。那受制的女子正好看到魏尺木,拼命摇头眨眼,魏尺木扫过一眼,却不认得她。 那老和尚笑道:“小美人儿莫急,待佛爷我吃完了酒就来吃你。”这声音不大不小,整个酒楼都听得清,那老和尚丝毫不理会他人的目光。 那小和尚却道:“师叔,这样不好吧,我们是来寻仇的,与这姑娘无关。” 老和尚一听乐了:“师侄啊,你是不知这世间女子的滋味儿,可比这酒肉还好吃,待会也叫你尝尝!” 小和尚闻言赶忙摇头,如闻妄语。而不远处的洛侠本就一肚子气,这会儿听了这和尚如此下流的话,冷哼道:“原来佛门之中也有登徒子。” 这话如同冷冽的寒风,直钻到那老和尚耳朵里,老和尚不觉打了个寒噤,抬眼看去,瞅见不远处的洛侠,见她面容虽然清冷,却极其标致,笑道:“啧啧,又是一个美人儿,合该佛爷我艳福不浅呐!” 洛侠闻言倒竖柳眉,将玉掌往桌子上一拍再向前一推,那两只木箸便弹在空中,继而向老和尚刺去。这两只木箸初时一起刺出,飞至中途忽而分开,一前一后,快如流星,划了个弧度而来,分刺老和尚的两肩。那老和尚眼疾,先扭身闪过快的那一只木箸,而慢的那只正到肩头,躲闪不及。老和尚不慌不忙,任那只木箸穿过,衣服洞穿,老和尚却毫发无损。 洛侠见状,皱起秀眉,而魏尺木却看得真切:那老和尚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硬生生地把胳膊缩了回去——竟是罕见的“缩骨藏身”之法! 洛侠怒意更盛,便抽出了“彩凤双飞翼”,只听一声凤鸣,两条彩凤便缠了上去。老和尚见她来势汹汹,也不敢怠慢,一双巨掌如蒲扇,来去如风,上下如船,小心地应付着双枪。洛侠枪法纯熟,几次用巧,都寻着破绽,眼见要刺中这老和尚,却每每只刺穿了僧袍,难以奏功。那老和尚更是心惊,没想到这偏僻之地的小小女子竟是如此难缠。 魏尺木见洛侠与老和尚一时难分胜负,便要先来解救那被制的女子。他施展身法,眼见就要碰触到那女子的绳索,忽然听到一声嘹亮蝉鸣,心神为之一滞,如同置身盛夏的树林之中,满天蝉声,悦耳动听,令人流连忘返。魏尺木丹田里的《清虚心法》自动运转,他方才回过神来。心神失守,不过一瞬,刚才却仿佛过了一个季节。 魏尺木不觉背后冷汗淋漓,而站在他眼前之人正是那个小和尚。 魏尺木略一思忖,问道:“密宗听蝉是你什么人?” 那小和尚闻言讶异道:“你认得我师父?” 魏尺木心下了然,原来这两人是密宗的和尚,这小的竟然还是听蝉的弟子,想必刚才那攻心之术就是名震武林、绿林的《蝉读》神技了。这是魏尺木第二次被《蝉读》攻击,第一次因为他早有防备,不曾感受到其中恐怖之处,这次不防之下,竟被它轻易攻破心神。 魏尺木听了那小和尚所问,想了想,言道:“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你们这般欺辱一个女子,也不怕辱了你师父的名声?” 那小和尚闻言羞愧,低头合十,而那老和尚却叫道:“夏未,休听他胡扯……”话音未落,僧袍又被洛侠刺了个窟窿。 魏尺木是何等身法?那小和尚低头之际,他已把那女子扯到身边。魏尺木见小和尚并未动手,便去了那女子身上的绳索和口中的布团。 谁料那女子甫一脱困,便开口叫道:“魏尺木,你不记得我了?” 魏尺木仔细瞅了瞅,这女子眉目婉约中带着英气,只是一身汉衣少了当初的那份野性:“你是……那个南诏郡主” 那女子见魏尺木认出了他,心下欢喜,连连点头。这女子正是南诏国的章盈郡主,朝廷事毕之后,她并没有随使团回南诏,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中土,四处游玩,前几日才到了这庐州地界,便碰着了这密宗老和尚。这老和尚觊觎她的美色,一直追到了这里,方才得手。 魏尺木心道这郡主还记得他的名字,正要多问,忽然心头蝉鸣再起,好在魏尺木晓得其中厉害,连忙运起道家《清虚心法》。这夏未的功力不如他师父精纯,魏尺木轻易便破了这《蝉读》,而此时夏未双拳已至! 魏尺木同样挥出双拳——法家《刑名拳》,刚而不戾,坚而不毒。四拳相碰,夏未倒退数步,而魏尺木紊丝不动。 夏未双目通红,恨声道:“你就是魏尺木!” 魏尺木不知所以,点头称是。 夏未又道:“我师父就是你打伤的?!” 魏尺木不能否认,问道:“你师父如何了?” “他重伤不治,已经西去了……都是你害的。”夏未反而冷静了下来。 魏尺木闻言心惊,他当初只想尽快打败听蝉,万没料到竟把他打死了。 “我……我没想杀他……”魏尺木气馁,声音小如蚊咛。 夏未冷哼一声:“我和师伯便是找你寻仇的。” 一旁正在打斗的老和尚虽然也听到了那青衣少年便是打死师弟的魏尺木,可他此时正自顾不暇,洛侠枪法入神,太过难缠。 随后,夏未双掌合十,鼓动胸膛,口中响起喃喃佛音,面目也狰狞了起来。继而,背后忽然显出一个八臂的虚影罗汉,正是密宗绝学《法相》。只不过夏未身后的八臂罗汉,比起听蝉,虚影淡了许多,也小了许多。 十掌一击,威力何止翻倍。魏尺木虽心有愧疚,却也不能就这般死在他的掌下。《若水道》第七重展开,江河直下,十掌崩溃,虚影罗汉破碎,夏未倒飞如断线的纸鸢。魏尺木也倒退几步,卸下这股大力。 魏尺木依旧留有余地,没有杀了夏未,毕竟他已经错手杀了听蝉,不忍这对儿师徒都死于他手。 夏未双目含恨,却无再战之力,只悔恨开始时没有一拳打死魏尺木。 夏未重伤,也让那老和尚慌了心神,“缩骨藏身”之法虽然奇妙无比,而洛侠枪法更是绝伦逸群,终于借机破了他的“缩骨藏身”之法。洛侠一枪刺空,另一枪后发先至,穿透了他的胸膛。 那老和尚中枪之后,并无痛楚之意,反而狠厉起来,双手攥着枪身,吼道:“混账丫头,给佛爷陪葬!” 言毕,张开一张巨口,从里面飞出了一只拳头大小物什。那物什通体金黄,当先“咕噜”一声,扑向洛侠,竟是一只金蟾。事出突然,洛侠又被攥住了枪,躲闪不及,被那金蟾一口咬中了左臂。魏尺木见状,赶忙一掌把那金蟾打死,那金蟾肉身崩坏,体内残夜横流,顿时腥臭扑鼻。 这金蟾乃是老和尚在肚中温养之物,奇毒无比,那老和尚因此法号“吞蟾”,与“听蝉”是师兄弟,号称“密宗双能”,一个好酒肉美色,一个狠厉嗜杀。 这金蟾一死,密宗吞蟾几近油尽灯枯,洛侠用力扯回枪身,吞蟾便一命呜呼。 夏未见大仇难报,师伯又惨死,忍痛道:“魏尺木,还有你,你,这仇密宗记下了!”说罢连滚带爬出了酒楼,而酒楼里的客人早已逃窜一空。 洛侠还要去追夏未,被魏尺木一把拦住:“这金蟾有毒,先帮你去毒吧。” 魏尺木虽止住了毒血蔓延之势,只是这蟾毒霸道,不逊唐门,怎么也逼不出去。魏尺木心中暗叹,“也不知王荆和孙佩兰现在何处,若他二人在此,或可救她一命。” 章盈郡主从身上摸出一粒药丸,言道:“这是我们南诏的圣药,或许可以解了她的毒。” 魏尺木把药给洛侠吃下,毒势遏制稍有好转,只是这圣药也不能根除毒性,洛侠随时可能毒发身亡。 洛侠此时毒性入体,虚弱非常,知道这毒异常难解,喃喃道:“魏尺木,非我怕死,只是师门大仇未报,不敢卒亡。希望你念我们相识一场,为我解毒。我听师父说过,太湖深处有一种“金眼银鱼”,是银鱼中得道者,可解万毒……” 魏尺木担忧道:“此去太湖也有不少路程,你可扛得住” 章盈道:“我身上还有数粒圣药,可保她旬月性命无虞。” 魏尺木谢过章盈郡主,便收拾行囊,置办车马,明日一早赶去太湖。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四章 关庙夜谈 只有黄昏的寒风冷雨,勉强还留着春末的气息。一路向东的泥路上,有一辆马车驶过,溅起了两行高高的飞泥。车里坐着两个好看的女人,赶车的是一个年轻的青衫男子,拉车的则是一匹火红色的神驹——谁能想到这汗血之种此刻竟做起了拉车的粗活儿。 魏尺木不得不离开那家用以疗治心伤的酒楼,再度奔波于路上,洛侠依旧身体虚弱,垂垂危矣,而本为了游玩的章盈郡主,也无心流连风景了。 魏尺木并不喜欢淋雨,他以为雨入目入耳都不错,雨入诗入画也很美,可要是淋到自家身上,并不是多么舒服的事。 虽然天公不作美,好在并不做绝,魏尺木还是寻着了一个落脚之处,把马车驱了进去。这是一个破烂庙宇,急雨暗天之下,难辨门楣石碣。这庙大概是年久失修,而今只剩下残垣断壁,里面更是灰尘蛛网遍布,所幸可以遮挡风雨。 庙里昏暗,魏尺木四下看去,勉强识得这是一座关公庙。那须弥坛上,正中坐的是红脸长须的关公,两侧而立的则是捧大刀的周仓和拿帅印的关平。除这三尊神像外,别无他物,蒲团、香火具无,就连那三尊神像也是断臂损足,残破不堪,那大刀和帅印更是不知哪里去了。 魏尺木轻轻拍出一记《无为掌》,用掌力略一清扫地面,生起了火。洛侠已然睡熟,章盈为她铺了被褥,将她放在上面。 章盈离近了方才瞅见这神像,关公塑像眯着丹凤眼,威武入神,右首的周仓横眉怒目,颇有些吓人。她心中不由打了个寒噤,幸亏魏尺木就在跟旁,她不至于过于害怕,若是她一个人,是断不敢在这庙里过夜的。 闲来无事,魏尺木便不得不想起黄贞,又愁苦起来。 章盈心细,瞧出魏尺木眉目上的端倪,轻声问道:“你在担心洛侠姐姐?” 魏尺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 章盈美目流转:“你还有别的心事?” 魏尺木轻轻点头。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魏尺木当然有心事,他不知与黄贞是否还有再见之时。 章盈好奇心起:“说给我听罢,憋在心里多难受?” 魏尺木欲言又止,这相思之苦如何说得旁人听? 章盈见魏尺木闭口不言,便道:“那我给你讲故事解闷儿。” …… “我们大礼男儿与唐人不同,不论贵贱,个个剑不离身。我们的剑也和你们的不同,每把剑要反复炼制十年,再用金丝犀皮装饰镡首。其中呢,有一种浪人锻造的剑唤作‘浪剑’,最是锋利无比,人称‘石铁如泥,吹毛透风’,厉害吧!” 章盈得意,魏尺木莞尔。 “还有一种刀叫‘郁刀’,先用毒药冶炼,再用白马之血淬炼,伤人即死,你以后可要小心!不过,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了。” 章盈讲故事之余,还不忘提醒魏尺木。 魏尺木对这“郁刀浪剑”倒很有兴趣,听得仔细,想着将来或有机会见识一二,只可惜章盈身上并无佩刀佩剑。 “我们男儿披毡,女子不施粉黛……” 魏尺木这才明白章盈为何总是素面朝天。 “你骑过大象么?”魏尺木问道。 “自然咯。” “那……它咬人么?” “咯咯咯……” 章盈掩口失笑,魏尺木蠢得像个孩子。 “我哥哥是大礼国主,整天忙着国事,根本没时间陪我玩,其他人都怕我……” “你母亲呢?” “她整天礼佛诵经,太无趣了——我最讨厌寺庙了。” “可你现在就在寺庙里面。”魏尺木忍不住打趣了章盈一句来。 “啊?是喔!唉,有什么办法呢?好在这里没有和尚,尤其是淫和尚!”章盈又想起了密宗吞蟾这个坏和尚。 “好在我不是和尚。” 章盈声音温柔道:“你即便做了和尚,我也不讨厌你便是了……” 章盈从她的故乡风俗讲到她的童年,声音婉转,竟让魏尺木觉得有趣,支着耳朵静听,还时不时插嘴发问,他已知晓南诏不少事情,包括他在长安与尹克达擂台比武时,南诏众人口中的“罗苴”,他也已晓得那是勇士之意。章盈的声音似有魔力,就连那原本的愁苦也给消弭干净了。 章盈直说到口干舌燥,方才嚷着:“我说累了,要喝水歇会儿。” 魏尺木笑着把水壶递给她,章盈喝过水瞥了眼魏尺木,诱道:“我对你讲了那么多,你还不把你的心事说给我听?” 魏尺木没想到她讲故事还是为了这事儿,一时无语。章盈连续催阵:“你快点说嘛!”亦或者是装作可怜的模样:“你不说我难受,你可忍心么?”甚至于撒娇:“好人,好哥哥,你就说罢!” 魏尺木被她缠得哭笑不得,心道,“这章盈郡主竟比那张风尘还能折腾人!”想起张风尘,魏尺木不由得又想起冰门、问君平等人,以及马东平被害,朱温来而复去,黄贞情断意绝……魏尺木只觉满腹忧愁,无可排遣。他虽然与洛侠相处时长,但洛侠里外都是一副冰窟,他哪敢向其吐露心思?章盈的这一番说动,如一个倾泻的口子,划在了魏尺木的心上。 从被人老追杀初遇黄贞,到误入离魂宫,再到鄄城、乘氏,直到黄贞被人掳走,最后地牢相见,反而两人相绝。魏尺木回忆起和黄贞的点点滴滴,如同昨日,细细地讲给章盈听,也好似讲给自己听。 他与黄贞的旧事,并非惊天地、泣鬼神,不过是寻常难成眷属的故事,只是魏尺木勾动苦肠,声音中带了几分氐愁,竟把章盈感染得美目微红。 章盈忿道:“她父亲也太可恶了!” 魏尺木见她这副模样,失笑道:“你小孩子懂什么。” 章盈不服气,撅起小嘴儿:“我都十八岁了,怎么就是小孩子了?” 魏尺木不置可否,毕竟他今年不过才刚刚及冠。 “她叫什么名字?” “颜如诗。”魏尺木顿了顿,还是说了这个名字。在他看来,这个名字远比“黄贞”二字亲切,似乎这样就可以规避她是黄巢之女的真相。 “哦,这名字真好听。” …… “你以后想去大礼看看么?”章盈忽然问道。 魏尺木微愣:“如果……有机会,我倒也想见一见这神奇的地方,顺便骑一骑大象。” “呵,这就急着去南诏当驸马了?这么快就忘了你那朝思暮想的诗儿了?”这声音虽然虚弱,却依旧冰寒,是洛侠醒了。她恰好听了这话,自然免不了奚落魏尺木的机会。 魏尺木被洛侠这一通言辞搞得窘迫之极,不满道:“你怎么偷听我们讲话?” 洛侠根本不理睬魏尺木的诘问。 章盈却是脸上飞起红霞,羞道:“洛侠姐姐你怎么乱说!” 洛侠知道一路上都是章盈在照顾她,语气便不再那么冷:“妹妹,这小子傻里傻气的,有什么好?” 魏尺木急道:“等等,我哪里傻了?” 洛侠道:“不傻怎么你的诗儿不要你了?还不是嫌你傻?” 魏尺木被洛侠气得头皮发麻,索性扭过脸去,闭口不言。 说着已到后半夜,魏尺木和章盈都已困乏,分别找地儿躺下。魏尺木才入睡不久,便听到洛侠的叫声:“魏尺木,魏尺木。” 魏尺木睁开眼,问道:“什么事?” 洛侠轻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魏尺木闻言打起了精神,的确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这声音极其细微,显然是轻功了得,若非洛侠开口相告,他于睡梦之中断然听不见。如今洛侠中毒,章盈武功不济,只他一个能人,他不由得暗骂自己疏忽大意,若是来了歹人,定然坏事。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进了庙。这人身上早已湿透,见里面已有了人,并不回避,也不搭话,寻一个角落自顾自地坐下。其脚下轻盈,几无声音,只留下一行水迹。 魏尺木偷眼瞄去,这黑衣人身材高瘦,中年模样,留着短须,此时眯着眼睛,就和着湿漉漉的衣服倚在墙壁上休憩。 魏尺木知道浪子漂泊之苦,他有幸一路上认得许多朋友,免除许多风雨寂寞,而对这样的独行客,他颇有敬重之处。 “兄台,不如来这边烤一烤火取暖。”魏尺木向那黑衣人叫道。 那黑衣人没动也没有睁眼,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不用。”这声音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全没有怯雨畏寒的模样。 魏尺木知道江湖之中性情古怪者比比皆是,也不以为意。虽然如此,他也不敢再睡,只好愣愣地盯着火苗。洛侠自那黑衣人进来之后,再没有说一句话,就好像她不在这里一样。 庙里四人,只有章盈睡着,其余三个俱是醒着。过了半个时辰,这三个醒着的人仍旧没有谁发出一点声响。如此保持着的沉默却被雨中的脚步声打破,虽然雨势越来越大,但他们三人还是从雨中遥遥地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停,魏尺木隐约瞥见那坐着的黑衣人似乎睁开了眼睛,但仔细看时,那人依旧闭眼如睡。洛侠仍是沉默不语,却突然有个惊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他的眼……怎么睁开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五章 牵丝引魂 这叫喊声来自章盈,她于半睡半醒间,感到神像变化,便睁眼瞧去。这一瞧不当紧,发觉关公神像那原先眯着的双眼,此时却睁开了,章盈心中震怖,失声叫了出来。 魏尺木闻声又看了一眼那黑衣人,他的的确确是闭着眼,诧异道:“你怎么了?谁的眼睁开了?” 章盈战战兢兢伸出一手,指着关公神像,说不出话来来。魏尺木顺着看去,那关公像确是双目圆睁,气势惊人,颇为威严,但他一开始并未注意这神像是眯眼还是睁眼,只道是章盈睡迷糊了。 魏尺木正要宽慰章盈一番,这时庙外传来一个声音:“关公睁眼,必要杀人。”话音刚落,那人已进了庙。 魏尺木借着火光一看来人,咦道:“玄武?” 来人也是一身湿透,是个中年汉子,眉眼如斧削刀刻,比寻常多了几分凌厉,正是玄武。 玄武也认出了魏尺木,眼中疑光一闪而过,冷声道:“是你?你要杀我?” 魏尺木听得云里雾里:“我杀你作甚?” 玄武不接话,扫视了一圈,把目光落在了那坐着的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来人的目光,蓦地睁开双眼,目光却是昏暗浑浊,几近不能视物。这人眼刚睁开,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身子借着一掌之力,向前弹起,刺向玄武。 这人从睁眼之际,到摸出匕首刺向玄武,不过一瞬之间。魏尺木眼疾,轻喝道:“当心!” 眼见那匕首须臾到了身前,玄武一声不吭,只把右手一翻,让过匕首,握住了那黑衣人的手腕。玄武正要开口询问,不料那人手中匕首绕指而旋,割向玄武的右手,同时左手成拳,击向玄武的腰间。 玄武左手接住黑衣人的那一拳,右手却不得不松开。那黑衣人右手得势,便在玄武胸前、脸上猛刺。玄武双手大开大阖,那小小匕首却攻不进去。如此几招下去,只听玄武低喝一声,他双手使出大力,分开黑衣人的两臂,突然抓着了那一身黑衣。玄武用力一扯,却不料那黑衣竟被他一下子扯了下来。玄武心道“不好”,果然他面前没了人影,却觉腰后一凉,那匕首透过湿漉漉的衣服直抵腰间。 魏尺木见状正要相帮,却听那黑衣人“咦”了一声。那匕首透过衣服后,却再也难进半分。原来玄武自幼苦练玄功,身上筋肉横纵分明,犹如龟甲,寻常刀剑,难伤分毫。玄武借此机会,反手握住那手腕,接着扬起一肘反打在那黑衣人的下颌上。那黑衣人的下颌直接就脱了臼,口中呜呜不停,疼痛难忍。玄武趁势一掌拍在他脑门之上,那黑衣人便一命呜呼了。 洛侠与章盈自始至终一言未发,魏尺木问道:“什么人要杀你?” 玄武杀了这人,这才松了口气,挨着火堆坐下:“自然是想灭我口的人。” 魏尺木觉得这玄武并没有面上那么呆板,笑道:“那也是你偷听了不该听的话。” 玄武见魏尺木的善意不似作假,也笑道:“你该怪他们做了不该做的事。” 章盈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两个真是……” 魏尺木又问道:“你去哪里?” 玄武犹豫了一下,回道:“太湖盐帮。” 魏尺木眉角微扬,迟疑道:“去找青龙朱雀” 玄武惊道:“你怎知他们在那里?” 魏尺木轻笑,便把遇着青龙、白虎、朱雀三人的事讲了一遍,只不过他自然隐去了朱雀教他解穴以及让他叫其姐姐之事。 魏尺木讲完,感慨道:“只是没想到过去了半年之久,他们还在那里,也不知他们去盐帮所为何事。” 玄武叹道:“白虎与我们三人情同亲生,谁料一朝反目成仇?至于青龙在盐帮所为何事,我也不甚清楚,好像是与摩尼教以及唐门有关。他临行前还让我打探一些消息,如今已有眉目……” 话音未落,只听头顶一声碎响,那关公神像的大口破碎,从中吐出两枚暗器,急如闪电,一奔玄武额头,一奔玄武胸口。玄武本已放松警惕,坐着与魏尺木畅聊,不料突生变故,躲闪不及,只得双手相叠护住额头。那暗器来势迅猛,竟将玄武一双铁掌生生穿透,方才消了力道,而另一枚却是好无阻碍地穿进了玄武的胸膛。 魏尺木与章盈坐在两侧,玄武正对着关公神像,三人坐成品字型,那暗器来得突兀,又快速无比,是以两人都救援不急。 章盈惊恐道:“莫非……是关公显了灵?” 魏尺木哪里肯信?他旋即站起,一掌打向神像,那神像应声而碎,果然从里面跃出一个黑影。那黑影牵动那两枚暗器,身法鬼魅般便已飘到了庙外。原来那两枚暗器都有细丝牵引,昏暗之中看不真切。这暗器一经拔出,玄武痛哼一声,气若游丝。 魏尺木本要追去,只听玄武喊道:“魏兄莫追……” 魏尺木赶忙为他止血,奈何他被暗器穿透了心脏,已然是活不成了。玄武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告诉青龙,小心陈琳……”话未说罢,便已断气。 魏尺木见玄武身死,心下黯然。良久,他才神思回转,又在心中咀嚼,“陈琳是谁,却没听过这号人物。” 洛侠虚弱道:“杀他的好像是‘牵丝引魂锥’。” 话音刚落,庙外飘进一个阴森的声音:“不错,不错,姑娘好眼力,正是此锥。” “牵丝引魂锥”并非无名之物,它在《兵器谱》上排在第十一位,这锥子历经冰藏火炼,分外坚硬锋利,能穿山裂石,是以虽然玄武肉身厚实,寻常刀剑难伤分毫,却死在了这引魂锥之下。 魏尺木也听过这利器的大名,十几年前,此锥落入“夺命郎君”沈追手里,沈追本就是一等一的暗杀高手,得了这等神兵利器,更是如虎添翼般,十几年来杀人无算。 魏尺木开口问道:“你是沈追?” 庙外沈追笑道:“除了我沈追,还有哪个配使这‘牵丝引魂锥’?玄武既然临死前把秘密告诉了你等,那说不得我要多赚一笔了!这次三个人,不亏不亏……” 魏尺木见沈追如此猖狂,冷哼道:“你若有本事,魏某这项上人头尽管来取。” 魏尺木此话送出,庙外却再无声音,他一等二等,方知那沈追已然离去,这叫他大为出糗,所幸洛侠章盈二人现在无心打趣他。 魏尺木心道,“这沈追神出鬼没,再加上洛侠中毒,章盈武功低微,我一人要护着两人,怕是十分难办。” 他又想起玄武与青龙朱雀同门一场,不忍玄武暴尸荒野,当下便用“彩凤双飞翼”在庙里一角掘了一个浅坑,把玄武安葬。 洛侠见自己的神兵竟被魏尺木拿来撬砖掘土,简直要气死了,只是她讲话艰难,只拿冷目一再嗔他,可魏尺木这次却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忙了一夜,天色渐白,雨也停了。 魏尺木踱步庙外,东瞅西瞄,那沈追的确不在附近,更喜的是那马和车也在,便招呼洛侠、章盈二人出来。 洛侠此时力气稍复,却道:“人传沈追阴险,这车马无损,只怕有诈。” 魏尺木心下称是,暗道自己鲁莽。他连忙查看车马周围,幸得魏尺木目力不凡,终于在车后发现两根银丝。这丝细若蚊足,却是坚韧无比,在丝线一端各连着一条车辐,另一端则连向不远处草木密集处。魏尺木上前拨开一看,竟是连着两块石头,而这两块石头各压着一根软木,那软木一端插入地下,被石头压得势如弯弓,蓄势而发,那软木上头还密密麻麻插着许多细小的木锥,锥头乌黑,显然淬过剧毒。 魏尺木见这小型机关,因势利导,设计周密,倘若不察,马车一动,那木锥便会射进车里,他自己虽然无妨,只怕洛侠、章盈会遭不测。魏尺木不料这沈追这般歹毒,当下毁去机关,又把车里、车外查看一遍,以保无虞。 行了半日,只见路边林子里风声乍起,沈追的鬼魅笑声便夹杂于风中。魏尺木全神戒备,不料风势一尽,那沈追的笑声也随之消失。魏尺木徒费精力,却连沈追影子都瞧不见。如是三番,魏尺木苦不堪言,又不敢贸然弃了洛侠、章盈二人去寻沈追。如此一步三惊,已然到了听风声、闻鸟语都似人来的地步。 魏尺木苦笑道:“今日方知古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事,断不为虚。” 洛侠虽然气力衰弱,心思却十分清醒,她知道魏尺木此时为了保护她二人备受煎熬,便唤魏尺木进了车内。 洛侠轻声道:“敌暗我明,你何不示敌以弱,诱他现身?” 魏尺木道:“我也这般想,就怕届时照看不了你们。” 章盈忙道:“你放心吧,我能保护好洛侠姐姐。” 魏尺木见她目光笃定,心下稍安,当下又行出数里。一路上沈追始终跟随,依旧时不时发出阴森笑声,扰乱魏尺木的心神。 魏尺木这一日里似乎是被沈追搞得心神俱疲,不得不停了车马。魏尺木下车之后,便倚在树下便瞌睡起来。章盈也扶着洛侠下了车厢,两人就坐在魏尺木的里侧。 林子里的沈追见三人这般模样,心思百转,狐疑不定。待到过了一刻钟,他见魏尺木神态安详,微微有鼾,料定魏尺木这两日心神疲惫,难以支持,但他仍旧不敢冒进。沈追先是发出阴森笑声,愈来愈近,只见魏尺木如若未闻,而其他两人却有惊恐模样。忽而风停笑止,些微破空之声,两枚暗器分刺洛侠与魏尺木。这暗器来势极快,可魏尺木早有防备,双耳听得真切,一把弹起身子,双手各握一杆“彩凤双飞翼”,用枪头挑中暗器,并把那暗器上的细丝绕着枪头缠绕几圈,插入地下,那暗器便不能动弹分毫。 沈追心中惊道,“不好,中计了!”他正欲逃走,可引魂锥又扯不回来,只得从林子里飘了出来。 魏尺木此时方才看清那“牵丝引魂锥”的样子,此锥有两个,不过一寸来长,半指粗细,色泽乌亮,只有锥尖一点漆黑如墨,应是淬有毒药,锥尾系着纤细银丝,锥身上各刻“引魂”两个篆字。 魏尺木再瞧那落下的沈追,吃惊道:“是你!”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六章 空山余梦 这沈追三十来岁,身材高瘦,留着短须,一身黑衣,竟与庙里被玄武打死的黑衣人一个模样! 洛侠与章盈见了沈追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魏尺木心中猜疑不定,“莫非那死了的黑衣人是沈追的同胞兄弟,两人一起算计玄武?” 沈追并不作任何解释,只阴森道:“啧啧,你这小子倒有几分心眼儿嘛。” 这沈追两度算计魏尺木三人,都被魏尺木用手段破去,他心里自然来了兴致。他却不知,魏尺木能破去他的算计,还全赖洛侠在一旁指引。 魏尺木忽道:“你可知为何你这‘牵丝引魂锥’排不进《兵器谱》前十?” 沈追闻言,心中微痒,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冷哼一声,并不搭话。多年来,沈追都一直对这排名耿耿于怀,他也想知道是何原因。 魏尺木继续言道:“魏某也曾见过那《兵器谱》上的许多名剑奇兵,论质地、冶炼,这‘牵丝引魂锥’并不逊色于那‘太白剑’、‘凌云剑’、‘彩凤双飞翼’,其排名靠后全是因为它的主人逊人一等。你惯会背后杀人,为江湖所不耻,以至于使这名刃蒙冤。” 沈追闻言,虽不愤怒,却大不以为然,冷声道:“我道是何原因,原来是一些腐儒酸屁,老子还不稀罕这排名了!同是刺客,专诸之刺王僚,聂政之刺韩傀,要离之刺庆忌,荆轲之刺嬴政,都被传为千古美谈,并称天下四大刺客,载入史册,何以我等却被人唾弃?可见世人愚昧无知!” 魏尺木反驳道:“荆轲等人乃是为天下黎民行刺,岂是尔等为钱帛杀人的勾当!” 沈追嗤之以鼻:“世人皆道荆轲大义凛然,悲壮不屈,却不知他也是被逼无奈,那临行一句‘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就是无比绝望么” 魏尺木听罢,一时不知如何辩驳,只听沈追继续言道:“最可笑的是那荆轲空有刺客之名,却无过人武技,刺杀不成,反遭横祸,足见太子丹所用非人。若换作是我,任他嬴政福大命大,也必然一击而杀,只不过无法活着离开罢了。我等刺客孤身犯险,行刺之前,须先想好了退路,若是有去无回,不去也罢。” 魏尺木笑道:“既如此,你可想好了今日退路?” 此时魏尺木设计赚他,使得他奇兵受制,心道,“看你这番如何脱身。” 沈追也笑道:“雕虫小技,止增笑料耳。” 话音刚落,只见他将头一甩,竟从头发里甩出来十余枚暗器,闪着寒光,向魏尺木三人急射而去。魏尺木离沈追不过三丈距离,身后又有洛侠章盈,说不得拔起双枪,挥舞如蒲扇,将那些暗器尽皆挡下。只是这双枪一离厚土,沈追便扯动银丝,将那对儿“牵丝引魂锥”收了回去。待到魏尺木收枪,哪里还有沈追的身影,只剩下风声如旧。 魏尺木暗怪自己大意,章盈却道:“这人也太狡诈可恶!” 果然,一路上沈追的阴森笑声如影随形,还时不时发出破空之声,让人以为有暗器袭来,这令魏尺木烦不胜烦,疲不堪言。 这一日,已到了苏州地界,此处四周怪石嶙峋,林深草密,魏尺木便寻了一片空地稍作休息。 魏尺木等三人才下了马车,便听到林子里隐有人声,隐约听得其中一人道:“我看我们还是别去洞庭山了,听说那里已被唐门围了数月,水泄不通,那唐门最坏,毒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去了只怕也进不去。” 另一人却哼道:“怕什么糖门蜜门,再说了我们只是去看热闹,能有什么危险武林、绿林两家之战都没看上,唐门、盐帮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魏尺木听得稀奇,便走进几步一探究竟,只见林子里拴着两匹白马,神骏非常。他正暗赞间,忽然听得林子里传来一声呵叱:“什么人偷听!” 话音未落,已从树上飘落两个人,一男一女,俱着华衣,纤尘不染。那男子俊美非常,一身白衣胜雪,手里一把折扇,看到数丈外的魏尺木,讶道:“魏尺木” 魏尺木没想到这人竟认得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却听一旁身着彩衣的女子笑道:“是他,被楚江开打飞出去的那个!” 魏尺木闻言大窘,一向别人知道他都是因为杀了方连鹤,把他当做少年的英雄、盖世的豪杰,这一番竟被人当做了笑料。 魏尺木见这女子虽然年岁不大,却是杏眼桃腮,已有几分媚骨,又见这男子耳力过人,应是武学高手,心中计较停当,问道:“在下正是魏尺木,敢问两位怎么称呼” 那彩衣女子笑道:“我是临书染,他是临书梦,家是幽州临家山庄,你这是要去哪里” 原来这二人正是临家山庄的临书梦、临书染两个,他二人前些日子被传回了临家山庄,困在家里数月之久,这一番又跑了出来,不想竟也到了苏州。 魏尺木心中喃喃,“临家山庄,倒有不小名气。”继而叹道:“不瞒两位,我一位好友中了毒,正要赶去太湖寻求解药,更可恨还有一人日夜跟着我等,伺机下手。” 临书梦冷声道:“又是下毒这样的卑鄙手段,可是唐门的人” 魏尺木摇头道:“是‘夺命郎君’沈追。” 临书染怒道:“听这名号就知道是个无耻的坏蛋。” 临书梦却道:“这厮杀人如麻,更兼阴险狡诈,不可小觑。” 刚说完,只听得风起笑来,魏尺木叫道:“不好,沈追来了!” 临书梦却淡淡道:“魏兄莫急,我替你打发了他!” 魏尺木却道:“小心他那‘牵丝引魂锥’的暗器,上面有毒。” 临书梦略一点头,人已窜出,寻着笑声而去。 那笑声飘忽不定,时而从后面传来,又时而从天上传来。临书梦却不着急,微微一笑,将手中折扇刷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空山余梦”四个飞字,字迹连贯而不失工整,俊秀还有些豪气。临书梦把那折扇遮在耳边,沉心静气,顿时山幽风静,只听得右首五长处一迭笑声刺耳。临书梦蓦地收起折扇,如离弦之箭,直奔五丈外。 沈追见状,轻咦一声:“倒是好耳力!”说罢,晃动树枝,摇落数百叶子,用手掌一送,便如数百暗器,刺向来人。 临书梦不慌不忙,折扇展开,挥舞如风,全数将那树叶接在扇面上,又听叮当一声,一道暗器原路折返。原来沈追送出树叶只是迷惑对手,叶子中的“牵丝引回锥”才是杀招,虽是后发,却几乎与树叶同时撞着了扇面。 沈追见“牵丝引魂锥”并没有刺破那薄薄的扇面,心中不由惊讶,“怎么可能!” 临书梦却笑道:“‘牵丝引魂’,不过如此嘛。” 沈追气恼,见那白衣公子手中折扇,思忖一番道:“你手中可是临家铁扇?” 临书梦笑道:“算你还有几分见识,我们临家铁扇,以九江寒铁铸为扇骨,以百年蚕丝织成扇面,就连用墨也非一般的徽墨,侥幸排在《兵器谱》第十,恰恰比你高了那么一点点,所以你这烂锥子怕是不济事喽。” 沈追冷笑,这临家铁扇的确选材精致,制作精良,以至于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倒是极好的防身兵器,他便问道:“你是临家大公子临书同?” 临书梦笑而不语。 沈追又冷声道:“既是临家之人,就此罢手,我也不与你为难。” 临书梦摇头莞尔:“你这厮最会使坏,比唐门还要坏上几分,今日落在我手上,怎能叫你轻易走脱” 沈追闻言大笑:“沈某向来想走便走,十几年来也不曾被人留下……” 话未说完,沈追突然喝道:“尝尝我这‘蚀骨散’的厉害!” 只见沈追一手扬起,一团灰色便向临书梦袭来。临书梦听这毒药的名头,不敢让其近身,连忙扭转身体,把折扇挥得滴水不漏,那团“蚀骨散”总算丝毫没有落在身上。临书梦此时细瞧地上散落之物,哪里是什么“蚀骨散”,分明是一团沙土!再瞧眼前,漫天风舞叶动,哪里还有半分沈追的影子? 临书梦无功而返,回到原处,见临书染与魏尺木三人谈笑正欢,心中悻悻,不满道:“我与人生死相搏,你却在这儿高谈阔论!” 魏尺木暗道惭愧,临书染却撒娇道:“那毛贼怎么会是你临公子的对手,又何须我多手多脚?” 临书梦对她脾性再了解不过,便不计较:“唉,可惜那厮太过狡黠,给他跑掉了。” 魏尺木道:“倒是一个隐患。” 临书染却笑道:“无妨,有我们两个在,谅他也不敢再来欺负你们了!” 临书梦点头道:“也对,反正我们也要去太湖,结伴而行,最好不过。” 魏尺木心下感激,洛侠自无不可,章盈也是求之不得。当下五人三马一车,欣然而行。一连走了大半日,天色已晚。 魏尺木见沈追再也不曾露面,心下稍安,他又见众人干粮告罄,四野荒无人烟,就连果子也不曾见着半个,便言道:“我去林子里找些吃的,你们在这里等我。” 临书染赶了这许多路,早已憋得难受,见魏尺木要寻吃的,急道:“我也去!” 两人下了车马,徒步钻进密林里,一连走了数里,鬼影子也没见着。 魏尺木正自苦恼,临书染欣喜叫道:“魏尺木你看!” 魏尺木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十数丈外,树上一只兜网,里面困有猎物。两人跃近一看,里面却是头恶狼,此时在窝在网里并不动弹,应是挣扎多时却不能破网而出,以至于疲惫不堪。这兜网乃是用上好的细麻织成,细麻里面还裹着一条条的铁丝,十分坚韧,难怪这狼挣脱不开。 魏尺木道:“应是这里的猎户布下的陷阱。” 临书染笑道:“今晚有肉吃了!” 魏尺木迟疑道:“‘不告而取是为窃’,这样不好吧” 临书染嗔道:“你怎么这般迂腐,外面还有三个人饿着呢,大不了给他些银子补偿咯。” 魏尺木心想也是,便一掌拍在狼头上,将其拍晕,扛了回去。 夏夜月色阴晦,却是星辰密布,满天星斗十分好看。更兼一堆夜火,上有野味,飘香十里,这让五人食欲大起。 章盈先是喂了洛侠几块儿膂脊两侧的嫩肉,而后自己再尝一口,笑道:“你这烤肉的本事倒是不错。” 临书染也点头笑道:“是比他打架的本事厉害。” 临书梦莞尔,魏尺木却是哭笑不得,任其打趣作乐。魏尺木自幼长在山中,与师父为伴,自然常常烤些飞禽走兽果腹,因此才有了这手本领。 五人吃笑着正欢,只听远处声如闷雷,滚滚而来:“你们好大胆子,敢吃老子的狼肉!”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七章 没石神术 这声音传尽,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者已经站在众人数百步之外。这老者头发花白,体格瘦小却显得有几分剽悍,面貌清矍而冷冽,眉目坚挺而粗豪,一身猎户打扮,头裹青巾,颈缠围带,衣裳迎风猎猎作响,背上背着一张劲弓和一个箭囊,腰里还挎着一把腰刀。 魏尺木与洛侠见了,不禁失声道:“夏侯前辈……多谢向日救命之恩!” 那猎户闻言,面上既无相熟之态,也无惊讶之色,他心思九转,面上并无波动,沉声道:“老子不认得你们,少来这套。” 魏尺木心下疑惑,再仔细看时,这老者虽与夏侯昂前辈音容相貌无异,而气质却是大为不同。那船夫夏侯昂性情恬淡,眉目慈善,而这猎户面上却隐有杀气,多了几分狠厉。洛侠也已发觉不同,魏尺木与她对视一眼,知她也是这般心思,便陪笑道:“前辈勿怪,我等干粮用尽,所以才取了前辈猎物。” 那猎户冷笑道:“哦?那老子没了猎物,取了尔等性命如何?” 众人不料这猎户性情竟是如此暴戾,临书染却忽然拿出一个锦囊,叫道:“神气什么,赔你银子就是!” 不料那猎户看也不看她一眼,依旧寒声道:“纵是金山银山,珠海玉海,也比不过老子这头狼。” 临书染气恼,噘嘴儿道:“好大口气!你是存心找我们晦气么?” 魏尺木暗道不好,果然,只见那猎户冷了脸色,言道:“是又如何?今日你们五人一个也走不脱!” 说罢,那猎户忽而取下背上长弓,搭箭引弦,蓦地手指松动,竟是一响五箭,势如流星,分射五人! 临书梦见这长箭劲道极猛,便展开折扇,挡住两箭,只听得“啪啪”两响,扇面如中长枪,陷如米斗,临书梦更是连退十余步,方才止住。另一旁魏尺木也伸出双手,夹住三箭,只觉手指痛如刀绞,几近断裂,他身子也是一连退了十余步。 这猎户露了这一手,众人都是惊骇不已。一响五箭,本就是极其难练得箭术,这猎户又与他们相距数百步之远,箭势却丝毫不减,反而越飞越猛! 那猎户见两人便拦下了他这五箭,也不觉讶道:“咦,能接下老子一箭者,已是凤毛麟角,你们两个倒有些本事。” 此时林子里又传来一阵阴森的笑声:“你们几个毛贼也忒无耻,偷了东西却还嘴硬,说不得沈某要打抱不平了。” 言讫,沈追飘然落下,与那猎户遥遥相对,却是把魏尺木等人的退路给截住了。魏尺木没想到一个猎户竟有这般手段,而今前后受敌,只得暗暗盘算脱身之计。 “前辈,我们擅取你的猎物,是我们不对。”临书梦却正色开口,说罢又指着沈追道,“可这人乃是‘夺命郎君’沈追,杀人如麻之辈,前辈……” 那猎户不动声色,开口打断道:“他是谁与老子何干?他又没偷老子的狼,倒是你们几个都要与那头狼陪葬!” 临书梦闻言心道,“这老丈也忒不明是非,我等虽是偷了猎物,却也不致死,何苦如此相逼。” 沈追讥笑道:“正是,正是,沈某虽然杀人无算,却绝非偷鸡摸狗之辈,比起诸位,还是稍逊一筹了。” 魏尺木不理会沈追的冷言热语,向众传音道:“临兄,你先拦下沈追,我拦下这猎户,临姑娘和章盈先护着洛侠离去!” 安排妥当,临书梦当先疾射沈追,一把铁扇时而合柄挑刺如枪矛,又忽而展开挥斩如刀斧,直把沈追逼得连连后退。沈追虽然一退再退,神色却是十分从容,他且战且退,不求伤敌,只求自保,以至于临书梦虽是占尽上风,却难以伤他分毫。 魏尺木知道这猎户十分难缠,不消分说,直接展开《若水道》第七重境界,一时间山野间震荡如山洪突发,他凌空而起,双掌晶莹流转犹如水质,一连九掌,黄河咆哮之声滚滚而去,直击那猎户。 那猎户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逝,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影突然从原地虚化,以至于魏尺木尽力而发的九掌悉数落空,只把后面的乱石丛木击得粉碎。那猎户再出现时,却站在了正要离去的洛侠三人面前,拦住去路,同时一掌拍向马车。魏尺木援救不急,临书染娇叱一声,正要向前,却被那猎户随起一掌震退,同时那马车应声而毁。 魏尺木见车厢已毁,心中大惊,却见章盈早抱着洛侠滚落一旁,避过了这猎户的一掌。魏尺木松了一口气,合身欺上,不敢再让洛侠三人涉险。那猎户见魏尺木赶来,神情冷冽,抬手便是一箭,其力堪破山石,其劲能透铜铁!魏尺木不敢硬接,怕再被这一箭之力震退,只得用一招“分花拂柳”,《无为掌》分过箭矢,朝那箭杆上一拍,两力相撞,那箭被震偏,没入土中丈许。魏尺木却借这一震之力,同时左脚一记“登山渡水”,把身形稳住,向前更快地掠去,把洛侠、章盈二人护在身后,随后一掌拍出,挡下那猎户又发出的一掌。 魏尺木这一连串的动作和判断都是精准无比,更是在眨眼之间完成,那猎户见了这等身法和心性,心中也颇为赞叹。 两掌交迫,魏尺木只觉入手软绵,如撞无物,却又被一股大力浇铸。魏尺木心下惊骇,没想到这猎户的武功竟是如此诡异,令他琢磨不透。 虽是如此,魏尺木仍旧不退反进,只把《无为掌》使得滴水不漏。《无为掌》掌势虚无缥缈,竟与那猎户的武功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两人总是一触即离,彼此借力卸力,倏忽数十招已过,那猎户心中不耐,终于掣出了腰间短刀。这短刀明如秋水,快若游龙,不过两尺来长,三指来宽,却是精工细料,雕琢锻造都十分用心,也不见那猎户有何招式,每次挥刀便有一十八刀出来,更兼刀影叠叠,虚实莫辨。 魏尺木空手不敢轻婴其锋,一再躲闪,顿时狼狈不堪,稍不留神衣衫便被那短刀削去几片。 章盈见状,想取自己的柳叶刀给他,却听见洛侠小声道:“你这兵刃不济事,把我的双枪给他。” 章盈赶忙取出双枪,向魏尺木一掷,叫道:“尺木,接枪!” 魏尺木闻言大喜,身形一跃,躲过猎户一挥,顺势接了枪。只是魏尺木刀、剑、拳、掌都有研习,唯独不会枪法,仓促之间,他只得把双枪用作双剑,施展出儒家的《中庸剑法》,勉强对敌。 那猎户的短刀虽名不见经传,却是锋利无比,所幸这“彩凤双飞翼”也是精铁锻造,两兵碰撞之中才不至于有所损坏,魏尺木这也才得以勉强抵挡。 那猎户久战不下,心下恼起,忽然大喝一声:“杀伐之术,莫测如神!” 言罢,漫天刀影归为两束,其用刀也变砍为刺。魏尺木只见眼前有两柄一模一样的短刀刺来,难分真假。魏尺木来不及思索,只得用双枪分别挑开。那枪尖甫一搭上短刀,却都没有碰撞之感,魏尺木心下大惊,猛一收腹,只觉腹上冰寒,上面一柄短刀没入寸许,血渍渐红。若非魏尺木反应快,一口气收了肚子,只怕这一刀便要来个对穿。 那猎户一招得逞,抽刀再砍,魏尺木忍痛挡下,向后飘退。临书染瞧见魏尺木受伤,早已抵挡在前。章盈接住魏尺木,先是为他包扎好伤口,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把柳叶尖刀,把他和洛侠护在身后。临书梦虽知有变,奈何沈追并不容他脱身,而他又怕沈追背后使坏,只得继续逼迫,不让沈追施展别的手段。 临书染数招一过,便被那猎户一掌击伤。章盈更是武功平平,强壮着胆子叱道:“你莫再来,否则我刀无眼!” 那猎户冷笑道:“你不怕死” 章盈略一迟疑,叹道:“若是死有所值,也就不怕了。” 那猎户闻言,不由停了脚步,心中咀嚼着“死有所值”四个字,忽而叹道:“也罢,若你死了,我便放过其余之人。” 魏尺木大叫:“不可!” 章盈却问道:“当真?” 那猎户道:“你大可不信。” 章盈心道,“这猎户武功极高,若是他想杀了所有人,也非难事,犯不着骗我。”于是她看了魏尺木一眼,顿时柔情缱绻,憾意无限,继而转头道:“那你杀了我吧。” 魏尺木虽然受了伤,却无伤根本,只是他知道难以打败这个猎户,既然事有转机,他自然不会让章盈涉险,挺身而出道:“狼是我偷的,也是我烤的,你只杀我好了。” 临书染也道:“是我出的主意,你杀我好了!” 那猎户言道:“谁让你们讨价还价了?要么全死,要么死她一个。”说罢,一刀刺向章盈。 魏尺木哪里容他得逞,双枪并出,却被章盈一把拦下,摇头道:“尺木,死我一个就好。” 魏尺木被章盈攥住双手,一时动弹不得,眼见那短刀就要刺中章盈,不由得大为焦急愤怒。洛侠见了这一幕,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正无奈之际,却听得一个稚嫩声音叫道:“且慢,主人让我来接他们几个!” 那猎户听得这一声叫喊,立时停手,他迟疑再三,终究恨恨而去,眨眼间便已消失在林子里。沈追见此,一笑微窘,也自离去。 魏尺木等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牧童模样的小娃子,骑着黄牛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这牧童不过垂髫脑后,横笛手中,不过十一二岁模样,煞是可爱。 那牧童望着魏尺木五人,憨态可掬,笑道:“跟我来吧,主人有请。” 临书染问道:“你是谁,你主人又是谁?” 那牧童回道:“主人唤我‘无是非’,至于他老人家,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八章 金眼银鱼 魏尺木、洛侠、章盈、临书梦、临书染五个随着那牧童而去,一行六人三马一牛,在山里行走。山里面道路崎岖,牛马勉强得过。洛侠又坐不得马,只得魏尺木背了,在山里步行,其余人则骑马乘牛。洛侠所中之毒,日益严重,章盈所带的南诏圣药也已用尽,到了今日,近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魏尺木着急洛侠安危,问道:“是非小兄弟,我们着急去太湖,不知你的主人住在哪里?” 无是非噘嘴儿道:“我叫‘无是非’,不叫‘是非’,让主人听了会骂我的——主人就住在太湖啊。” 临书梦也问道:“太湖不是被唐门围了么,你怎么出得来?” 无是非道:“主人住在山湖交接一处隐秘地方,他们找不到的,只是主人最近好像很不开心呢。” 临书梦又问道:“你主人怎么知道我们有难?那猎户又是什么人?” 无是非连连摇头道:“不知道,不能说,你们还是自己问主人去吧。” 临书梦见此,也只得作罢。众人行了几十里山路,视野渐渐开阔,竟是一个小山谷。这小山谷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谷里鸟语花香,木荫叶绿,还零散着几间屋舍,全由石头树木搭成,与这山光水色浑然一体。 到了谷中,无是非便下了黄牛,任其在谷里走动,他却欢蹦着跑进了一间石屋里。章盈等人也都下了马,与魏尺木、洛侠一起在外等候。不料待无是非出来,他却是摸着脑袋,讪笑道:“呵呵,主人不在,你们先进来等一会儿吧!” 如今洛侠随时有毒发身亡之危,魏尺木哪里肯等,忙道:“这山谷临着的可是太湖?” 无是非点头。 魏尺木见水边有一条船,可容五六人,便与众人言道:“洛姑娘中毒已久,需得太湖里的金眼银鱼才能活命,不知哪个水性较好?” 这话一出,不料三人尽皆摇头。临家二人俱是北人,不谙水性,章盈虽是南诏人,却自幼骑象过河,因此也毫无水性。 魏尺木没了法子,叹道:“也罢,我们一起上船,我先带着绳子下水,若我在水底一连扯动三下,便拉我上来。”他虽也不会泅水,却不能再做推脱。 众人应毕,魏尺木找来一条十几丈长的绳索,脱了外头青衫,又在腰里捆了石头。众人都在船上,向里划进数丈,魏尺木便开始憋了一口气,跳入水中。 魏尺木借着石头之重,一举沉入水中。湖水微凉,好在已过了春寒,魏尺木倒也承受得住。魏尺木在水中来回摸索,这水下虽有些游鱼扇贝,却没有什么银鱼,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魏尺木一无所获,只得扯动绳索。绳索一动,船上三人便奋力把魏尺木拉了上来。魏尺木摇头以示无功而返,略微喘息一二,又让往里划了数丈,再度跳入水中。如此数番,好不容易寻着一群银色如棍的游鱼,魏尺木心下欣喜,仔细观瞧,这些银鱼却都是长着一对儿黑眼,并无一条金眼。魏尺木无法,只得信手抓了几条黑眼银鱼上去。 洛侠见了这几条黑眼银鱼,心中不觉长叹,“或许是命该如此?”她又见魏尺木一连数个时辰下水,神态疲倦,仍自掩饰,心中一软,惨笑道:“魏尺木,罢了。” 魏尺木与洛侠相处时长,还是头一番听到她这般说话,知道洛侠已失了求生之欲,不觉黯然神伤。魏尺木不甘心,还要下水,却听得岸上声音传来:“诸位小友,且到岸上来。”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岸上立着一个银发老者,身上宽衫大袖。魏尺木与洛侠见了这老者,却是心中疑惑极多。原来这老者眉目鼻口皆与夏侯昂无异,只是须发尽白,垂垂老矣。 待众人上岸,那老者便领着他们一行五人进了无是非先前所进的那一间屋子,无是非仍旧憨态可掬,却候在了门外,不曾进来。魏尺木等人进了屋子,便知道这一个夏侯昂前辈是一个画师,只因这屋子里面尽是些水墨丹青,工笔写意。 魏尺木与洛侠一连遇着四个相同模样,不同身份的夏侯昂,便将自己与洛侠心中的疑惑问出。 那老者笑道:“老夫夏侯昂,先前你们所见船夫、樵子、猎户也都是夏侯昂,只不过他们三个却是老夫画出来的。” 魏尺木与洛侠闻言,心中反复咀嚼,想起那日所见的船夫樵子,偶然之间却有不真之象。余人闻言则俱是不信,心笑这老头子莫非是画糊涂了不成,哪有画人能活这种奇事? 临书染笑道:“你这老头儿也忒会唬人,莫不是把我们当做傻子了?” 夏侯昂并不着恼,面上微哂道:“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画技之巅,死物为真。诸位岂不知当年张公僧繇画龙而飞之故事乎?” 魏尺木听了“张公僧繇”四个字,心中豁然而开。这张僧繇是梁代的绘画大家,当年曾画一飞龙于壁上,而不点睛。人问之,张僧繇曰:“点睛必飞去。”人皆不信,张僧繇乃上前点睛,方一点,那壁上之龙便腾云而去。 只是,天下果真有此神技么? 夏侯昂又道:“老夫曾于十几年前,以精血为引,画了三副画身:一为柳宗元笔下的蓑笠翁,一为皮日休笔下的砍柴叟,一为卢纶笔下的塞下公。这三人各有神通,那砍柴叟健步如飞,有攀岩走壁、穿山越岭之能。那猎户更是了得,他所背之弓,名曰“没石”,乃是汉代名将李广之弓,力逾千斤,能开山裂石;他所挎之刀,名曰“神术”,乃是前秦皇帝苻坚之刀,费工五千而成,最能变幻虚实真假,神鬼莫测。只是,老夫当年画这猎户时,不愿取意于李广,是以他并无什么高风亮节,想是多年来杀戮过多,又终日与野兽为伍,这才渐失了人性。”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章盈却是听得有趣,问道:“那蓑笠翁又有什么本事?” 夏侯昂笑道:“他嘛,只钓得一手好鱼儿。” 魏尺木此刻无心夏侯昂画身之事,心想这夏侯昂前辈久居太湖之滨,或知晓金眼银鱼之事,急问道:“夏侯前辈,洛姑娘身中蟾毒,需太湖中的金眼银鱼方可解毒,不知前辈可知这鱼所在?” 夏侯昂听了这话,摇头道:“‘金眼银鱼’,老夫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真,只怕也是千年难得之物。若是老夫那船夫画身在此,或有手段于方圆百里之中钓来。” 魏尺木听了,凉透心底,那夏侯昂的船夫画身只怕远在河南道某处,他纵有这般百里寻鱼的手段,又如何济事? 夏侯昂见洛侠危在旦夕,心中不忍,叹道:“老夫不过一画师耳,不能辩毒、解毒,只是你二位小友先后三遇老夫画身,均与老夫有莫大机缘,相赠一尾又有何难?只是可惜了……” 魏尺木本已心灰意冷,忽听闻夏侯昂可相赠一尾金眼银鱼,顿时又来了精神。夏侯昂话未说完,一脸落寞,难以自抑,饶是他性情淡泊,此刻也不禁回忆起自己这百年人生,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直过了一刻钟,夏侯昂方才收拾好情绪,又似先前那般恬淡模样。 夏侯昂用指尖划破眉心,里面沁出一滴血液,却是漆黑如墨。他把这滴血液混入颜料之中,继而挥毫泼墨,在一张宣纸上勾勒行笔。其笔工纤细,分毫毕现,更兼神游天地,墨韵如真,不消多时,活脱脱一尾银鱼便跃然于纸上。 夏侯昂一笔勾尽,浑身虚脱一般,额头后背尽是汗渍,显然是这一幅画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夏侯昂一手扶着桌角,声音微颤:“此鱼遇水便活,可解洛姑娘之毒。老夫本无几年活头,能救人一命,也得善报。只可惜,张公神技从此绝于世间矣。” 魏尺木听得这话,方觉不对,连忙上前,只见夏侯昂前辈双目微垂,气息已断,溘然长辞。 众人见状,心中俱是悲痛不已,没想到这夏侯昂前辈竟以命作画。洛侠见夏侯昂前辈舍生救她,更是悲恸,纵然她天性凉薄,也不禁哽咽道:“前辈两番救命之恩,洛侠铭记终生!” 与此同时,河南道某州某处江河之上,一艘小船上一个老者蓦地放下手中的鱼竿,站在船头,凝望苍天;在京畿道的一处林子里,一位老者也蓦地停下脚步,放下了刀斧;而在江南道一处山野里,也有一位老者停下脚步,放下了弓箭。 这三个老者皆是夏侯昂模样,于不同之地,却心有所感般,同时咦道:“他去了……” 言罢,只见这三个老者各自头顶的天上,青烟缭绕,似有召唤之意。三人不禁溃然而散,化作青烟袅袅,奔向了天中那一缕。待到四缕合一,那青烟便如一个老者模样,若是魏尺木等人看到,便会认得那老者分明就是须发尽白的夏侯昂前辈。那青烟四缕合一之后,却不驻足,天风一过,便缥缈不见了。 魏尺木虽然悲恸,却心知救人要紧。他这才瞧起桌子上那副夏侯昂前辈所画之图,上面只画有一条鱼,长不过三寸,体圆而透明,亮白如银,只有一对儿眼睛不是黑色却是金色,摇尾张嘴,如在水里畅游一般。 魏尺木依夏侯昂前辈临终之言,将这画放进一旁的水缸里。那画入水即湿,只是画上那鱼却翩然入水,游了起来。 章盈、临书梦、临书染三人见此神奇,无不瞠目结舌。临书染惊叹道:“这画上之鱼竟然真的活了,太不可思议了!” 洛侠面上却无喜色,反看着魏尺木,问道:“若你知夏侯前辈会因此而死,可还让他救我?” 魏尺木不想洛侠有此一问,闻言微愣,心中反复掂量,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岔开话头儿:“先给你解了毒吧……只是这鱼怎么吃,是煎是炸?” 洛侠皱眉道:“我也不知……” 魏尺木腹诽不已,只道这洛侠糊涂。 洛侠见魏尺木神思游离,疑道:“你敢在心里骂我?”这声音虽弱,却依旧有些冰凉。 …… 魏尺木在谷里一处山明水秀之地,依旧用“彩凤双飞翼”挖起坑来,以安葬夏侯昂前辈的遗躯。 待魏尺木忙完,却再不见那无是非。他心中忽然明朗,“那‘无是非’又何尝不是笔下之物?” 诗人栖蟾有一诗云: “牛得自由骑,春风细雨飞。 青山青草里,一笛一蓑衣。 日出唱歌去,月明抚掌归。 何人得似尔,无是亦无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七十九章 颠倒涪江 烟渺太湖,一眼难尽,微风吹过,便有波光粼粼。 魏尺木站在湖边,脚下尽是杂乱之草、凌乱之石。他向湖心眺望,湖心处目光所及,有两座巍峨之山,对峙而立,山外隐隐有许多高桅巨楼,应是盐帮的蒙冲斗舰了。 魏尺木不禁感慨道:“那里便是盐帮总舵了,也不知道青龙、朱雀两个如何了……”他感慨未完,便被一声呵斥打断。 “魏尺木,你敢两番用我的枪掘土挖坑?”洛侠终于毒性尽去,身体日益康健,她想起向日魏尺木的大胆妄为,自然是先来寻他的不是。 魏尺木忽闻一声凛冽彻骨,不禁寒颤,赔笑道:“正所谓‘嫂溺叔援,权也’,那两番也是事出有因,洛女侠就莫要责怪于我了。” 魏尺木说着,再看向走来的洛侠。洛侠仍是一袭黑衣,步摇鬓随风而舞,颇有风情,只是她的神色依旧冰冷,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洛侠听了魏尺木这般口舌,不觉柳眉倒竖,冷声道:“管你什么嫂嫂叔叔,罚你每日里给我洗兵擦刃。” 魏尺木闻言,顿觉苦涩,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为一女子擦洗兵刃,传将出去,岂不是有损于他大丈夫的颜面,颇折了他真豪杰的气节? 魏尺木正要争辩,便迎上洛侠双目射来的寒光,不觉间便已怯了三分,忙改口道:“能每日一睹‘彩凤双飞翼’这等神兵的风采,也是魏某荣幸之至……” 洛侠听了魏尺木这番恭维之语,心中甚满,不觉怒消,她又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魏尺木直言道:“我受玄武临死之托,自然要去一趟盐帮总舵,去见青龙一面。” 洛侠闻言,不置可否,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娇语:“好极了,都到了这太湖之滨,哪有不去洞庭山的道理?” 来人一身彩衣,媚眼如丝,正是临家山庄的临书染。临书染身后,脚步攒动,自然是临书梦与章盈两个走来。 魏尺木见众人都在此处,便问道:“章盈,你去哪里” 章盈见魏尺木有此一问,心中隙隙,不觉黯然神伤。她只道连日间相处,互诉心事,又生死相依,魏尺木应待她不比他人,不料魏尺木竟问他去哪里,分明是心中无她。章盈虽有几分英气,却在儿女情长面前,羞于开口,她又不好明言要与他一起,只得低头不语。 洛侠在一旁瞧得真切,嗔道:“好个傻小子,章盈妹妹自然也是要去洞庭山的。” 魏尺木被洛侠一语点醒,自觉失言。他又何尝不知章盈的心思,数月以来,他虽然心中情伤消弭许多,可他心中到底是不能完全地放下黄贞。 魏尺木不愿招惹愁绪,便岔开道:“既如此,我们这就启程吧。” 洛侠又道:“说你傻你还不服气,偌大唐门都去不了洞庭山,只得陈兵湖畔,以待时日,你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能腾云驾雾,如何就去得?” 魏尺木闻言醒悟,而今唐门一众围困太湖数月之久,想必盐帮总舵早有准备,那洞庭山外必有诸多陷阱埋伏,倘若冒然进去,是与送死无异。 魏尺木正踌躇间,忽听临书梦叫道:“看,东面有船出来了!” 魏尺木几人闻得这话,便向湖面上望去,果见有一只小船从东面缓缓驶了过来。那乌篷小船不大,仅容得下三四人,因其靠临这边,临书梦才得以瞧见。 魏尺木迟疑道:“船来自东面,想必是从洞庭山上下来的,只是外面已被唐门围得水泄不通,这小船出来作甚么?” 众人都不得其解,索性静而观之,只见那乌篷小船每行十余丈,便要停上一停,过上两刻钟,便复向前。 魏尺木远远瞧见,想到自己下水寻金眼银鱼之事,向众人言道:“莫非那船上之人也是为了下水寻物?” 临书染当先讶道:“莫不是这太湖湖底有什么宝物?” 魏尺木思索道:“太湖沉船,何止百千,或许是这船上之人得了什么巨宝的线索,因此冒险来寻。” 临书梦、临书染两个听到船底有宝物,俱是好奇心起,极目而望。章盈却是对此毫无兴趣,只在一旁琢磨心事,少了几分往日的活泼。至于洛侠,更是一脸冷漠,在她看来,这魏尺木当真是蠢不可及。 魏尺木等人一时无事,都坐在湖畔闲谈,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船已停了三四次。 忽听得临书梦又叫道:“西边又驶出来几条大船了!” 魏尺木凝神看去,果有几条大船,从西向东而来。那大船长有数丈,高有两层,上有帆,下有桨,船上还都插有旌旗,只是看不清上头的字迹。这大船帆急桨阔,行驶起来,还快过飞鱼,直奔东边那小船而去。 那小船上之人,共有三个,俱是女子。其中一个,削肩细腰,穿着紧身的衣裳,身上已是湿漉漉的,显然她便是那几番下水之人,只听她喘息道:“还是没有……” 另一个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她脸上挂着些许愁容,叹道:“哪里就是这般好找的……” 那第三个女子,相貌清秀,她坐在船头,忽而叫道:“风尘、佩兰,快看,有船向我们驶来!” 原来这三人是张风尘、孙佩兰、蓝杉她们三个!孙佩兰先前见唐门“桃夭”之毒所向披靡,搞得绿林众人人心惶惶,便费尽心力,研制解药。孙佩兰身负孙家的家传医学,更兼医赋天禀,几番尝试下来,总算配出了一种解药,唤作“落雨”,取“雨落桃残”之意。虽是如此,这解药仍旧难竟全功,抵御不住“桃夭”毒性。她晓得太湖里有一种金眼银鱼,能解万毒,这才约了张风尘、蓝杉两个下了洞庭山,入水寻鱼。张风尘生于海外,自有极好的水性,蓝杉又长在太湖,对湖里状况极为熟悉。 张风尘、孙佩兰、蓝杉三人发觉有大船来追,知道是湖外的唐门之人进了湖,便要掉转船头,不料早有两艘大船截了归路。这小船一时进退不得,在茫茫太湖之中,遇着这般猛舟巨舰,必沉无疑。 蓝杉见无法回转,急道:“向北去,上了岸再想法子!” 张风尘三人只得向北划来,而这向北,正是魏尺木等人所在。 那几艘大船见这小船向北逃窜,便合在一处,并作一排,向那小船追去。大船共有五艘,仗着桨力,越追越紧。不多时,两者相距只有百余丈之远时,那大船之上机括发动,只见一支支巨箭,足有六七尺来长,尽射入那小船之中。 原来是这五艘大船之上都装有排弩,这弩还非寻常之弩,俱是宽臂高弦,长弓巨箭,能射出一百多丈! 张风尘三人见飞箭如雨,自忖躲闪不过,索性都跃入水中,向岸边游去。好在她三个都是水性极佳之人,在水中游动,比在船上还快许多。 那正中一艘大船,装饰奢华,船头甲板之上设有华盖,华盖之下坐着一个华衣少年。这少年身畔立着四个侍女,身后则站着三个精壮汉子,更兼船舷之侧,列有两对护卫,显然身份十分尊贵。 船头上其中一个黑衣汉子见水中三人拼命游动,大笑道:“且看你们能跑到哪里去!” 另一个绿袍汉子也开口大笑,其声粗鲁不堪,叫道:“瞧,还是三个女人,说不得要让弟兄们快活一回!” 那三个汉子中尚未开口之人,绯袍大袖,鼻若悬胆,须若虬根,约莫四十岁上下,他此刻上前几步,对着那坐在华盖之下的华衣公子一礼,笑道:“唐公子,且看黄某手段!” 言罢,这绯袍汉子便跃身而起,跳出船板,轻轻落在了湖面之上。这绯袍大汉初落在水面之上,便整个身子倒下,竟是面部朝上地伏在了水面上。继而他双腿曲起,蹬入水中用力,身子却如鲤鱼打挺一般,向前一窜便有数丈之远,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已跃到了张风尘的上头。 船上众人见这绯袍汉子露了这一手,齐声喝彩道:“这一招‘鱼翔天际’到底了得,‘颠倒涪江’之名,果然是不曾虚传!” 原来这绯袍大汉竟是名震蜀中的绿林豪强黄元龙,黄元龙自幼长在涪城,练就了一身水上本领,后来又得势于涪江,仗着武功,惯能为非作歹,搅得来往客商无不心惊胆战,因此得了这么一个“颠倒涪江”的诨号。后来唐门出山,黄元龙初时还有心观望,忽听听得万犬帮、飞蛟帮、鸣竹帮等帮派一夜之间,人畜尽死,便早早降了唐门,一路东来,倒是为唐门杀了不少盐帮之人。 黄元龙仍旧伏在水面之上,只是此刻已然是面目朝下,只见他猛吸一口气,肚子圆涨如球,继而对着水面吹去,却见那水面被他一吹之力,竟如锅滚釜沸,炸裂开来。 船上众人瞧见,又赞道:“好一招‘烹江煮海’,端的厉害!” 水下的张风尘忽感到一股怪力缠身,竟有烈火灼烧之感,而且此感愈来愈强,几近不能自持,她知道是水上之人作怪,只得浮上水面。张风尘甫一露面,便掣出腰间宽刃,一把向黄元龙砍去。 黄元龙这一招“烹江煮海”,乃是得以于他修炼的独门内功《离火诀》,他所运之气,所发之功,皆有火灼之感。黄元龙用了这般绝技,自然是为了逼张风尘出来。 黄元龙见张风尘挥刀而来,大喝一声道:“来得好!” 只见黄元龙双掌向里一拍,使一招“敲山震虎”,两只巨掌便把张风尘砍来的宽刀拍得一连几颤。 张风尘先前几番下水,早已是筋疲力尽,此番又强行出刀,被黄元龙双掌一震之下,手中宽刀几近脱手而飞,更兼这刀上又传来灼烧之感,直透心脉。张风尘被这震荡之力压迫,再难坚持,“扑通”一声又栽入水里。 黄元龙在张风尘跃出水面时,便已看清她的模样,心中喜道,“倒是个大美人儿,也不枉黄某费了这一番手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章 黄泉引路 黄元龙有心捉弄水下的三人,也不再用那“烹江煮海”的绝技,只伏在水面之上,拿眼仔细欣赏水下美人儿的身姿,身子却是随着张风尘三人而动,片刻不离。那大船上众人也不着急,以为这三个女子已是掌中之物,口中尽是糟言乱语,只等到了岸上,再行擒拿享用。 说时迟、那时快,蓝杉带着脱力的张风尘,与孙佩兰又游出几十丈远,那身后的大船也是越追越紧。待那大船靠近,魏尺木等人赫然看到那中间一艘大船上插着一杆大旗,上面写着一个黑色“唐”字。 临书梦见是唐门之船,愤然道:“又是唐门作恶!” 临书染也怒道:“待他们上得岸来,说不得要与他们过过手段!” 船上又有许多下流之语、粗鄙之声,这船上之声语,被湖风一吹,便送入魏尺木几人的耳中。洛侠最见不得这般淫邪之徒,不觉间神色更冷,已然动了杀念。 待张风尘三人上得岸来,孙佩兰一眼瞅见岸上的魏尺木,喜形于色,叫道:“魏尺木,你如何在这里!” 张风尘见魏尺木在这里,虽然身子没了力气,却也来了几分精神。蓝衫却是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出声。 魏尺木也没料到那小船上的人竟是她们三个,问道:“你们怎么在盐帮总舵?” 孙佩兰道:“自打退武林之后,又听得唐门出山,将到太湖,既然盐帮有难,我们便都随水左使来了,问君平他们几个还时常念叨你呢……” 临书梦、临书染两个听到“问君平”三个字,顿时振奋,急道:“问君平就在洞庭山上?” 孙佩兰点头。 临书梦、临书染心中窃喜,几番追寻问君平无果,不料这一回竟是平白撞上了,当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暗暗盘算。 才说了这几句,魏尺木还来不及与几人相互引见,也来不及与张风尘、孙佩兰两个叙旧,便听得一声清朗的笑声传到岸上:“这岸上竟藏着这许多人,看来‘桃夭’之威名,世人还未尽知!” 这说话之人便是中间大船上华盖之下的华衣公子,他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修眉俊目,一脸笑意盎然。这五艘大船此时也都靠了岸,粗略看去,船上之人竟有上百之多! 临书梦听得“桃夭”之名,心生厌恶,骂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亏你说得出口!” 此话一出,只听那华衣公子身后的黑袍汉子怒喝一声:“大胆,敢对公子无礼,你有几条命够赔!” 临书染见这汉子呵斥临书梦,她在一旁气不过,笑道:“你主子都不曾急眼,你这狗腿子怎么就急着叫了起来?” 那黑袍大汉闻言怒气更盛,叫道:“叫你见见老子的手段,看你还敢不敢逞这口舌之利!”话音刚落,这大汉已经骤然跃起,直取岸上的临书染。 那黑袍大汉人在半空中时,便已伸出一掌,拍向临书染的面门。这一掌出来,竟是漆黑如墨,隐有恶臭。眼看这一掌就要落在临书染身上,临书染却是笑意如初,并不动弹分毫。而一旁的临书梦折扇在手,轻轻一挥,便把这一掌架了开来。 那黑袍大汉见一击无功,不退反进,便又使出一招“法生三相”,一掌挥出,便生出三掌,一连三掌拍向了临书梦的面门。 这三掌凑近,临书梦只觉腥臭扑鼻,她蓦地打开折扇,将这一掌挡住,退在一旁捂着鼻口,叫道:“你这厮有几月不曾净手了,这爪子也忒臭了些!” 黑袍大汉怒道:“休得胡言!老子乃是‘地魔手’万庆,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说罢,只见万庆掌上又黑了几分,也更腥臭了几分,又是一掌拍向临书梦。临书梦不耐其烦,把铁扇横在身前,硬接下了这一掌。 万庆见临书梦硬接自己一掌,心下暗喜,“老子这手能融骨化血,看你这番哪里逃!” 掌扇相接,万庆只听得“咔咔”作响,那扇面竟是极其坚韧,他这全力一掌下去竟是不曾将其毁坏分毫。 临书梦潇洒一笑,然后运劲扇面之上,把万庆弹飞了出去。 万庆倒飞出去一丈,这才稳住身形,讶道:“你这是什么扇子,竟能挡住老子的‘地魔手’?” 临书染在一旁笑道:“你这什么狗屁‘地魔手’,还不配叨扰这扇子的名字,哈哈……” 万庆闻言,羞恼不堪,却又不敢再上前过招。他自练成这“地魔手”之后,鲜有敌手,颇负盛名,如今竟奈何不了那扇子分毫,知道这白衣公子来历不凡,身手极高,他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那大船之上,华盖之下的华衣公子眼中精光一闪,言道:“临家铁扇?你是临家山庄的人?” 临书梦傲然道:“是又如何?” 那华衣公子顿时冷了脸色,寒声道:“小小临家山庄也敢招惹唐门,你就不怕我唐家挥师幽州,给你来个灭庄之灾、屠宅之祸?” 临书梦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唐门能不能到得了洞庭山都是两说,还敢奢望打我临家山庄?” 这临书梦到底是年轻气盛,不懂时局,也不知唐门厉害,若是其父临寒在此,断不敢在此时招惹唐门。 那华衣公子听了冷笑连连:“好,好,临家山庄到底是好大的胆子,本公子记下了!” 临书梦见这华衣公子如此目中无人,完全不把临家山庄放在眼里,不觉生怒,便寻思道,“这厮必是唐家的公子,不如先擒了他。” 一念及此,临书梦便已上前,她人还没跃上船头,只见眼前尽是一片红色模糊。临书梦心中吃惊,急忙飘退。这时她再看去,华盖之下那华衣公子端坐如初,哪里有什么红色模糊? 就在这时,只见华衣公子左侧的那一只大船上飘出一个血衣女子。这血衣女子一身红衣暗红如干涸之血,她身材娇小,披散着头发,把脸面遮住了八九,看不出年纪和相貌。她右手持着一只旧灯笼,轻飘飘地便上了岸。那灯笼极其破旧,里面也无光亮,上面还画着一尾红色的鲤鱼,却是鲜亮如新。 临书梦盯着这血衣女子手中的灯笼看了片刻,心中忽然了然——方才那一片红色模糊竟是这一只灰暗的灯笼遮在了眼前。 临书梦想到这里,便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在这儿装神弄鬼?” 那血衣女子开口,声音戚戚,又十分干哑,言道:“天堂有路,地狱无门。欲下九泉,唯我指引……” 临书梦听了这话,并不懂她在讲些什么,洛侠却凝眉道:“你是‘黄泉引路人’廖魂芳?” 洛侠此话一出,魏尺木等人俱是惊骇不已。这“黄泉引路人”凶名在外,传闻此人性情乖戾,举止难猜,更是心狠手辣之辈,常借阎王判案之名,无常索命之说,邀人同游地府,杀人作恶。只是没想到这般人物竟是一个女子,也没想到她竟也投在了唐门麾下。 就在这时,廖魂芳手中的旧灯笼忽然亮起,里面散出一点昏暗之光,好比鬼火。又听她幽幽言道,如泣如诉:“鱼灯引魂,地府开门,这位姑娘不如随老身游上一遭。” 临书梦哪里信她这些唬人的话,笑道:“你且说说,如何去得地府?” 廖魂芳似乎很有耐心,慢慢回道:“这世间有一水,广不过数尺,深不过一丈,流而西南,其名也谓之‘奈河’,其源也出自地府。这奈河之水,其红如血,入了奈河,便可以寻见冥道了。” 临书染也是胆子大了的,也笑道:“哦?那奈河上又有什么?” 廖魂芳道:“奈河上有一座桥,唤作‘奈河桥’……” …… 临书梦越听越觉得离谱,也就不愿与其多费唇舌,当下展开铁扇,便欺身而上。可她到了那血衣女子跟前,并不见其人,只是一眼的红色模糊,隐有一丝光亮。临书梦心惊,不敢冒进,便退了回来。她一旦退开,便复发现那血衣女子仍旧站在那里,如若未动。 临书梦心里奇怪,小声问向临书染:“那血衣女子方才做了什么?” 临书染笑道:“她哪里做了什么,她只一动未动,倒是你,到了她跟前又折了回来!” 临书梦再次上前,眼前仍复是一片红色模糊,她这番没有急着退回,反而是向着这片红色扇了两下,却见这红色越扇越模糊,仍旧不见那血衣女子,也不见那血衣女子出招。临书梦一时没有法子,只得再次退回。 洛侠见临书梦一连三次,都是到了这廖魂芳跟前便退了回来,猜到端倪,便向临书梦言道:“她手里那个灯笼唤作‘血鲤灯’,似乎可以障人耳目,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便掣出了“彩凤双飞翼”。洛侠正要上前,却听得华衣公子右侧大船上有一人叫道:“慢着!” 这声如巨雷聒耳,响得极远,岸上众人都被震得耳中嗡嗡。只见那大船上一个人影飞落,一个青袍大汉站在了洛侠身前一丈处。这青袍大汉长得极其高大,比洛侠高出了一大截,面目粗犷,脸上生有肉瘤,背上还背着一对儿青龙短戟。那戟杆上都画有盘龙,饰有朱漆,还悬有彩绸,彩绸上又各系着一枚铜钱。这对儿青龙戟虽短,却也比洛侠的双枪长上一分。 这背戟大汉大叫道:“兀那使枪的小娘子,来会会俺‘门神’,看是你的枪巧,还是俺的戟快。”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一章 各使神通 原来这青袍大汉正是人称“门神”的伍云汉,只因他生的威猛,面目凶恶,好比昔日站作门神的秦琼、尉迟恭,因此得了这么一个诨号。这伍云汉天生神力,那背后一对儿青龙戟,每一杆便有三十六斤重,可这戟在他手里,却能挥舞如飞,好似鹅毛,全无吃力滞涩之感。 洛侠听了伍云汉的话,寒眉微微皱起,轻叱一声,已然飞身上前。洛侠双枪齐出,便有一声凤鸣,直上九霄,双枪如两条彩凤般向前窜出,直刺伍云汉。 伍云汉见洛侠双枪来得极快,也不敢怠慢,蓦地掣出背后双戟,各握在手。他把双戟向外一撩,使一招“拨云开月”,那双戟的月牙儿刃便格在了洛侠双枪的枪尖上。枪戟相交,洛侠只觉双臂一颤,有一股大力随着枪杆传来,手中的“彩凤双飞翼”也被一举荡开。 洛侠借力腾起,翻身而来又是两枪齐出,分挑伍云汉的双肩。伍云汉脚下岿然不动,只把双戟舞动,各自黏住一杆短枪。一时间枪如舞凤,戟若游龙,只见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四条兵器“叮当”相撞,各展能耐。 这里洛侠一时拿不下伍云汉,那里临书梦依旧与廖魂芳对峙而立,未再出手。魏尺木没想到这几只船上竟有这许多难缠的人物,想来那华衣公子的身份不凡,当下移动身形,直取那华衣公子。 魏尺木身子还未靠近那船头,便见一只人形骷髅向他飞来。魏尺木避无可避,只得一掌拍向这骷髅。这骷髅受了他一掌之力,便滴溜溜地倒飞了出去,落在了最左侧大船的船头上。 魏尺木折回岸上,拿眼瞄去,只见那船头上立着一个怪人。这人四十岁年纪上下,细目长须,鹰鼻虎口,一身道士的打扮,只是那道袍之上不绣太极,也不绣八卦,而是绣着几个骷髅,就连那绾道髻的簪子也是一根细长的骨头。这道士的右手里拿着一柄拂尘,那拂尘之柄也是骨头制成,左手上则是拎着那个人形骷髅。 这道人凭空一礼,向着魏尺木开口道:“贫道道号‘离恨子’,请施主赐教。” 魏尺木听了这个道号,心里不觉一震。这离恨子并非无名之辈,他乃是道教崆峒派的弃徒。二十年前,这离恨子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崆峒派赶下山去,逐出了师门。自那以后,他便心怀怨念,抛却道家风骨,开始杀人取乐,做起了独行的草莽。这离恨子还有个怪癖之处,那便是他最爱取死人之骨玩弄,久而久之竟练得一手剔骨的好本事,他常言,“吾剔骨之技不在那庖丁解牛之下也。”于是,江湖上便送了他一个绰号,唤作“剔骨道人”。 魏尺木既知其名,也就不敢大意,当下跃动身形,于空中使出《天志刀法》,一连劈出八刀,直奔离恨子。这离恨子淡淡唱了一个诺,左手轻动,那人形骷髅便又飞了出去,与魏尺木缠斗开来。 魏尺木出掌,那骷髅也出掌,两掌相接,那骷髅一触即退,并无甚损坏。魏尺木不堪其扰,便想法子近身,可那骷髅如若活物,“紧盯着”魏尺木的身形,片刻不离,魏尺木向左,它便向左,魏尺木向右,它便向右。 魏尺木知道这是离恨子操控得一手好傀儡,却一时无破解之法,他手中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可以把这骷髅立时销毁,只得与之游斗。 临书梦盯着“黄泉引路人”廖魂芳看了许久,仍旧看不出一丝端倪,她索性狠下心来,拿巾帕裹了眼睛,打算只靠耳力辨认方位,以此迎敌。她本就是天生的耳力过人,这一番又蒙上了双目,耳力更聪。临书梦凭着记忆中廖魂芳的位置,奋力一跃,拿扇子横扫而过。果然,眼前再无红色模糊,只听得那廖魂芳“咦”了一声,继而便是身形向后飘退的响动。临书梦一举奏功,折扇便如狂风般扫了开来。 廖魂芳见临书梦蒙了双目,知道“血鲤灯”的障目之术失去了作用,她一连躲过几扇,幽幽道:“黄泉路开,不请自来。过奈河水,到孽镜台……” 临书梦听罢廖魂芳这几句话,便再无她的踪迹可寻。临书梦此刻只听得周围流水汩汩,如置身于河水之中。临书梦虽是蒙了眼睛,却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中的一切。这水乌黑胜血,而且腥臭扑鼻,在那水岸之上,还有冠带襦衫数百。 临书梦稳了稳心神,不为所动,却又“瞧见”水中不远处有一桥。这桥分作三层,桥下有许多虫蛇之物,满满堆在水面之上,几无落脚之处,更兼桥侧还有恶鬼凶兽,栩栩如真。那桥上站着一个老妇人,好像正在盛汤舀饭,她见临书梦“看来”,便呼道:“且来尝一碗汤吧。” 临书梦见此景,闻此声,任她胆气再高,终是心生恐怖,暗思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奈河桥么,那老妇人便是孟婆了……我难道真的被那廖魂芳引到了黄泉路里不成……” 临书梦心神震怖之间,不觉已痴痴地往那桥上走去。 临书染看见临书梦慢悠悠地朝廖魂芳走去,只道她着了道,急忙叫道:“书梦快回来!” 一连几声,都叫不应临书梦,临书染只得跃身过去,欲将她拦下来,不料她刚到跟前,便入目一片红色模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临书染于慌乱之中只得退了回来。 临书梦离奈河桥越来越近,那桥上的老妇人也越来越清晰。临书梦细看之下,才发现那老妇人穿着一身血色红衣,手里还拿着一个破旧灯笼。临书梦心里觉得蹊跷,忽听得身前一丈处响起一阵“阴笑”之声。这声音极小,如在十里之外,又如在睡梦之中,可临书梦的耳力远胜常人,竟被她听着了一丝。这一丝入耳,临书梦顿时清醒,再看那桥上的老妇人,披散着头发,可不就是那“黄泉引路人”廖魂芳么?临书梦一念至此,提起精神,把扇子合起,使作短剑,直刺身前一丈处。这一击而出,又听得身形飘退之声。 廖魂芳见临书梦竟寻见了自己的位置,幽幽赞道:“真是好耳力……既然过了奈河桥,那就到孽镜台看看吧……” 一声罢,临书梦又失去了廖魂芳的踪迹,只觉置身于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这屋子的一方垒有一座高台,这台子高有一丈,广有百尺,台子上还立着一面镜子,那镜子大有十围,镜子上方写有七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临书梦见了这台这镜这字,心道,“这就是孽镜台了,难道我不是好人么?” 一念及此,那镜子里便开始浮现出临书梦的一生——从呱呱坠地,到少小无猜,再到兄长失踪……一幕幕往事如翻书一般,闪在眼中,跃向心头。临书梦虽知道这是廖魂芳迷心幻物的手段,她却甘愿沉浸其中,不愿出来。 这岸上六人,分三对厮杀,各有千秋。那大船上的华衣公子看得十分有趣,他深知“黄泉引路人”廖魂芳、“剔骨道人”离恨子、“门神”伍云汉这三人的本事,绝非寻常高手可比。他此番敢深入太湖,便是仰仗他们三人,却不想这样三个顶尖高手竟被这几个年轻人轻易间给拦了下来。这华衣公子也不派人包夹魏尺木等人,只坐在华盖之下,静静地欣赏六人的比斗,却是暗暗动了惜才之心。 张风尘、章盈等人见对面人多,也不敢冒然上前相帮,只在后面与魏尺木三人掠阵。临书染见临书梦一时无恙,心下稍安。 六人正相斗间,洛侠杀心渐重,她仗着身子轻盈,东挑西刺,时扎时扫,把伍云汉逼得连连后退。 伍云汉见洛侠枪法灵活,枪风密不透风,也恼起了性子,他此时不退反进,大喝一声:“着!” 一声起,伍云汉拿双戟架住洛侠的双枪,把手一拧,却见那双戟上的月牙儿刃蓦地脱离了戟杆,刺向了洛侠。 原来伍云汉这对儿青龙戟还暗藏机括,只需在杆底一拧,那对儿月牙儿刃便能飞出刺人,伍云汉用此秘技不知杀了多少的高手能人。 洛侠此时离伍云汉不过三四尺远,四只兵刃本在胶着之间,却忽见有两个月牙儿刃向自己飞来,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洛侠的双枪被伍云汉的双戟黏住,仓促之间,她撤不回双枪,只得双手一合,把双枪的枪杆向上抬起,正撞着飞来的月牙儿刃。这对儿月牙儿刃撞着枪杆,力道骤减,在枪杆上滑动,洛侠不敢撒手,只得任凭这两只月牙儿刃划过手指。刀刃划过,“当当”落地,洛侠顿时十指受损,沁出汩汩鲜血。 伍云汉见这一手绝技没能取了洛侠性命,也在心中重重“咦”了一声。洛侠虽是十指受伤,却是如若未知,她趁着伍云汉恍神之际,双枪在其双戟上一压,便跃入空中不见。 伍云汉抬起狮头向上寻找洛侠的踪迹,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洛侠落自空中,头下脚上,手中双枪连同身子旋转如疾风,凤鸣之声大震,正是昔日韩云横对付方驳的那一记杀招——“凤落栖梧”。只是这一招经由洛侠之手,其力道速度更胜于其师。 伍云汉看见洛侠之时,眨眼之间那双枪已到头顶,他躲闪不及,只得勉强架起双戟,朝上遮挡,却不料洛侠这一招力道极大,犹如千金坠石,竟把他压得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伍云汉两条象腿甫一沾地,便听得“咔嚓”一声,竟是双膝一齐折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二章 公子见微 洛侠一招得逞,并不停留,她翻身落地,双枪已插入了伍云汉的胸膛里。这偌大的“门神”,就此死了。 伍云汉一死,孙佩兰、临书染等人自是欢呼鼓舞。那华衣公子却是蓦地起身,不敢置信,船上其余之人也都是一时惊愕,不知言何。要知道这伍云汉武功之高,远在他们之上,谁能料到他竟被一个年轻女子这般杀死。 良久,那华衣公子才恢复情绪,问道:“姑娘好本事,可否留下个名号?” 洛侠生性高傲,又看不惯唐门这半年多以来的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便冷哼一声,言道:“你不配知道。” 那华衣公子闻言,微微一哂,也不着恼,仍复坐下。 这华衣公子刚一坐下,却见最右侧大船里又走出一个碧衣女子。这女子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明眸皓齿,婉约非常,手里还卷着一本书籍,一看便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笑道:“这对儿短枪不似凡铁,好像是那名扬四海的‘彩凤双飞翼’,姑娘可是韩门韩云横什么人?” 洛侠见那女子瞧出了自己的来历,本欲避而不言,可她又听得这女子口中“韩门”二字,不觉牵动往事,又暗感其不把师父韩云横当做亡门毁派之辈,便回道:“韩云横正是家师。” 那碧衣女子点头道:“原是韩掌门的高足,怪不得有这么俊俏的枪法。” 那华衣公子听到这黑衣女子是韩云横的徒弟,心里也是一阵唏嘘,他见伍云汉已死,便叫道:“诸位且住手。” 那廖魂芳与离恨子闻言,也不做迟疑,便撇了临书梦与魏尺木,折返各自的大船之上。魏尺木见离恨子撤走,也不再追,与洛侠、孙佩兰等人站在一处。临书梦本沉浸于孽镜台的幻像之中,无以自拔,忽而“眼前”镜碎台塌,她心中复而清明,只是脸上流过两行清泪,已湿透胸前的一片白衣。 那华衣公子见众人罢手,笑道:“在下乃是唐门的少主唐见微,幸与诸位一见,诸位不如上船小酌几杯,如何?” 临书染叫道:“你就是那唐放的儿子?果然是父子同性,一门祸害。” 这话一出,唐见微身后的绿袍大汉大声斥道:“放肆!” 唐见微挥手拦下那绿袍大汉,面上仍旧笑道:“我是唐放的儿子不假,可我做事却与他大有不同。” 临书染道:“父子血脉相延,你又能有什么不同,难道你不用毒” 唐见微道:“父子虽有血脉相延,却也并非都是性情相同,就拿前朝来说,杨坚宽厚仁慈,杨广却是暴虐狠毒,难道他们不是父子古语云‘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非但不用毒,就连暗器也不曾用过。” 临书染听了这话,一时无法反驳,心中却诽道,“也好意思把自己比作龙子!” 魏尺木疑道:“毒和暗器是唐门的两大倚仗,你不用这两样如何立身于唐门之中” 唐见微道:“毒与暗器,皆外物也,以力降人,怎比得过以德服人比如这廖魂芳、离恨子、伍云汉这三位绝顶高手,他们都是我请来的,我可不曾与他们下了‘噬心散’。” 魏尺木听了唐见微这一段话,犹自不信,看向离恨子与廖魂芳。 离恨子见魏尺木向自己看来,再施一礼,言道:“唐公子的确不曾胁迫于贫道,贫道此番是甘心为其驱驰。” 廖魂芳也幽幽道:“区区‘噬心散’怎能奈何得了老身,老身若是不愿,任它唐门手段通天,也休想让老身为其卖命……” 魏尺木等人见离恨子与廖魂芳都为唐见微的话佐证,料得其言当是不虚。可能令这等人物甘心为之驱驰,这唐见微必有十分的过人之处。 章盈却忽而问道:“若我们不依,你待如何” 这话一出,魏尺木等人俱是盯着唐见微,看其如何作答,若是要强留众人,说不得要与之争个鱼死网破。 唐见微笑道:“诸位若是不愿,我自然不愿强求,也强留不下,当是任凭诸位来去。” 众人见这唐见微言辞谦恭,并非飞扬跋扈之徒,一时便没了主意。洛侠与章盈无可无不可,只等魏尺木拿主意。孙佩兰与张风尘这两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也凭他魏尺木做主。临书梦与临书染本是看不惯唐门所作所为,可这唐见微似乎并不怎么惹人厌,也就不做表示。只有蓝杉是盐帮中人,这盐帮与唐门是死对头,她自然想立刻回到盐帮总舵,可如今她孤身一人,却也不敢开口决断。 魏尺木见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知道她们想让自己定夺。魏尺木虽然不惧眼前唐门之人,却也不愿平白与其生隙,他又想到这唐见微倒是一个有趣之人,便想对其多了解一二,于是言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等就叨扰唐公子几杯。” 唐见微闻言,喜道:“快请贵客登船!” 一声毕,只见他身侧四个侍女忽而腾挪开来,从腰间各自扯出一条一尺来宽的绸布。这四个侍女分别穿着蓝青绿白四色的衣裳,那绸布也有四色,也分作蓝青绿白。随后,这四个侍女便各自旋转腰身,那绸布便一圈一圈地送向岸边。那绸布的一头甫一落在岸边,便一下子生生没入土中,牢牢扎住。这四条绸布紧密相连,崩得笔直,与船头只间有数丈之远,竟是以此摆成了一道彩绸之阶、悬空之梯。 待这阶梯摆好,只听那四个侍女齐声唤道:“请诸位登船!” 魏尺木等人看去,那四条彩绸之上还各写了一句诗: 大罗天上神仙客,濯锦江头花柳春。 不为碧鸡称使者,唯令白鹤报乡人。 临书梦、临书染两个都觉看得有趣,率先施展轻功,一脚踏在那彩绸之上,继而沿着那彩绸便跃上了船头。 魏尺木一行八人都上了船头,船头上那华盖早已撤去,唐见微便邀众人进了船舱之中。 这船舱里面甚是开阔,上头挂有彩灯垂珠,两侧贴有泼墨山水、细笔美人,中间摆有一条丈余长的矮几,这矮几古色古香,纹络纤细,其色橙黄,竟是鲜有的楠木。这矮几两旁并无椅子,只铺着华贵的软绸。 临书梦、临书染、张风尘、章盈等人都是富贵人家,自然识货,见船上竟有这等楠木矮几,心里都暗道唐门阔气。 唐见微落了主座,邀众人同坐。众人便学古人一般,分作两列,跪坐于几前,除了魏尺木八人之外,还有廖魂芳、离恨子以及那个碧衣女子在座。 唐见微先为魏尺木等人引见:“廖魂芳、离恨子两位诸位已认得,这碧衣女子便是‘女夫子’陈其鸾,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魏尺木等人倒是不曾听过这“女夫子”的名号,也就不多在意。魏尺木率先道:“相州魏尺木。” “南诏章盈。” “韩门洛侠。” “临家山庄临书梦、临书染。” “海外张风尘。” “孙佩兰。” “蓝杉。” 孙佩兰此番并不明言自己是药王之后,毕竟她还要研制破解“桃夭”的解药,没必要向唐门中人漏了自己的底细。蓝杉也不敢明言是盐帮之人,只含糊而过。 待众人报上名号,陈其鸾笑道:“魏少侠斩杀摩尼教少主,果然是少年英雄。” 离恨子也道:“魏兄的确是好手段。” 洛侠听了,却是腹诽不已,“什么少年英雄,早被摩尼教吓破胆了……” 陈其鸾又道:“海外张家,莫非张姑娘是隋末张公虬髯客之后” 张风尘自来到中土之后,从未有人听其名而知她的来历,她初时还与人费劲唇舌争辩,久而久之也就罢了,不想今日被这陈其鸾一口倒道出身份,激动道:“正是,正是,我便是虬髯客之后,姑娘好见识,远比某些称什么英雄的强上百倍!” 魏尺木知道这张风尘最后一句是嘲笑自己当初不识她的身份,不禁莞尔失笑。 陈其鸾接着道:“孙姑娘可是‘药王’孙思邈之后” 孙佩兰闻言却是暗暗吃惊,她不过只说了自己的名字,连家乡都不曾道出,竟被这女子看破了来历! 孙佩兰却不知这陈其鸾出生于蜀中书香门第,她天生聪颖,自幼无书不读,又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博学多才,更兼其爱慕江湖之事,对诸家武功与人物都有钻研,便得了一个“女夫子”的名头。 孙佩兰既然漏了底细,只得回道:“陈姑娘果然是好见识!” 唐见微把一个个的名字听入耳中,又听得陈其鸾道破来历,心中不断感慨,“这几人竟都是这等不俗的来历,万不可错过。”当下唤道:“天上、江头、碧鸡、白鹤,准备酒席。” 言毕,只见那四个侍女应声而退。 魏尺木见此,心道,“这唐公子也忒随意了些,竟从王摩诘那四句诗里各取两字便当做了侍女的名字。” 魏尺木又观这四个侍女的衣裳,心里盘算道,“天上为蓝,江头为青,碧鸡为绿,白鹤为白,这般听来,倒是白鹤的名字雅些。” 不消一刻,那四个侍女便转马灯似的往矮几上面摆上各色的瓜果蔬菜、美酒佳肴,有葡萄、寒瓜、牛羊、鸡鸭……不一会儿,矮几上面已摆满了。 那四个侍女又与众人斟了酒,唐见微举杯笑道:“此酒名为‘烧春’,产自剑南道汉州的绵竹,不仅是蜀中名酒,还是大唐的御酒,当年李太白不惜解下貂裘,便是为了一尝此酒,今日在下愿与诸位一醉。” 言罢,一饮而尽。 魏尺木见唐见微举杯,便早早拿眼偷瞄孙佩兰。孙佩兰会意,她已暗中观察许久,料得这酒菜杯盏诸物都是无毒的,便向魏尺木轻轻点头。 魏尺木见状,便率先举杯畅饮,不露一丝痕迹,余人也自放心地饮酒吃菜。 魏尺木一杯饮罢,瞅见矮几上摆着几道荤菜,有蒸熟的猪肉、烤熟的肥鸭、去骨的鱼片、带皮的猪头…… 魏尺木笑道:“有诗云‘蒸豚搵蒜酱,炙鸭点椒盐。去骨鲜鱼鲙,兼皮熟肉脸’为天下至美之食,不曾想竟在这船上全遇着了。” 陈其鸾笑道:“原来魏少侠还晓得这四句诗,倒是极为难得,远非那些自诩饱读之士的读书人可比。” 魏尺木虽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自幼被师父逼着读了不少书,不想这一番竟是派上用场,可以与堂堂“女夫子”神交一二。 章盈见这陈其鸾总是与魏尺木攀谈,魏尺木也是乐在其中,不觉醋意微生,心中稍有不快,她又无处发作,只得一杯接着一杯,拿“烧春”美酒消磨。 临书梦、临书染、张风尘三个见了如此多的可口之菜,早已忘了身在何地,一门心思都在吃上了。倒是蓝杉,坐立不安,眼前纵是山珍海味,也难下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唐见微直言道:“诸位有如此本事,不如与在下共谋大事,将来事成,定然不会亏了诸位!”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三章 西洞庭山 唐见微表出招揽之意,洛侠等人一概不理。 魏尺木道:“魏某等人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怕是要让唐公子失望了。” 唐见微见魏尺木一口回绝,脸上显出惋惜之色,叹道:“如今江湖大乱,诸位有如此本事,何不借此扬名立万” 临书梦听到这里,不忿道:“江湖这般乱还不是你们唐门搞得侵人营寨,霸人地盘,这眼看就要打上洞庭山了!” 唐见微听了这话也不着恼,笑道:“非也,诚所谓‘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这江湖之大,又岂是他盐帮之私物耶?” 唐见微说了这一句“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魏尺木倒是深有同感,只因《吕氏春秋》里也有一句“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此一句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他自幼熟读此书,倒是觉得这话颇为在理。 临书梦反驳道:“你唐门这般歹毒手段,也算有德之人?” 唐见微笑道:“唐门无德,在下未必无德,此话然否?” 临书梦一时无言,仍不甘心,言道:“即便你有德,那盐帮就无德了么?” 唐见微道:“呵,你道这偌大盐帮是如何来的?生而有之么以德而来么?不说过远之事,就说盐帮前任帮主杨半湖,他荡平了多少营寨?死在他手中那口‘流水断’之下的便有多少冤魂?其名号为‘刀神’,实为刀魔、刀屠者也。” 这‘流水断’也非无名之物,乃是一口宝刀,非但如此,此刀在《兵器谱》上高居第三位,名震天下多年。此刀刀身之上有粼粼水纹,通体碧绿,只有一抹刀锋亮如白浪,最是锋利无比,传闻此刀能断水之流,截瀑之泻,因此唤作“流水断”。 这刀初时无名,没人知道此刀所用之铁为何铁,也没人知道此刀是何人所铸,几十年前落入盐帮前任帮主杨半湖手里,可谓是人与刀相得益彰,人使刀利,刀令人狂,一时间天下莫敌,其刀便入了《兵器谱》上列,其人则被尊为了“刀神”。 魏尺木皱眉道:“那杨半湖不是晚年封刀,而且将那把‘流水断’给毁了么?” 唐见微道:“那是他作恶太多,‘流水断’罪孽深重,因而折毁。即便如此,他雷渊就是什么善男信女么?十年前他出海,不是也灭了海外三岛么?” 魏尺木对这些事仅有些许耳闻,并不甚知其内情,也不便为盐帮作何解释。 可蓝杉身为盐帮之人,见唐见微言语之中如此欺侮盐帮两代帮主,顿时急红了眼,壮起胆子道:“好个唐门,你们用毒害了那么多人,反倒说我们盐帮的不是!” 唐见微玩味道:“哦蓝姑娘是盐帮之人” 蓝杉胆气稍退,犹自道:“是又如何” 唐见微道:“蓝姑娘既然身在盐帮,可晓得九龙寨被屠、剑南帮被灭,飞天堡被吞之事这可都是雷帮主的手笔。” 蓝杉闻言,顿时语塞。这九龙寨、剑南帮、飞天堡都是蜀中的帮派,十几年前都被盐帮在蜀中的分舵吞并,而雷渊那时候便是在蜀中主事。 魏尺木见蓝杉没话讲,不忍其窘迫,便开口言道:“陈姑娘博学多识,魏某心有一问,不知当讲否” 陈其鸾盈盈一笑,言道:“魏少侠但问无妨。” 魏尺木瞟了一眼矮几,问道:“此宴如何?” 唐见微见魏尺木竟是有此一问,不知其意何指,就连洛侠、张风尘等人也不知这魏尺木在搞什么名堂。 陈其鸾虽然也不知魏尺木此问为何,她略一沉吟,还是答道:“天下之宴共分三级,下为‘韵宴’,菜鲜肉肥,羹药柔滑;中为‘诗宴’,翅羹多汁,玉盤上餐;上为‘文宴’,金碧集聚,鹿以肉鲜。唐公子所摆此宴,金壶银盏,翡盘玉箸,更有麋鹿之鲜,鱼羊之美,果蔬之盛,可谓‘上宴’。” 魏尺木听了,点头道:“魏某自下山以来,尝见野有饿殍,山有饥尸,路有冻骨,江有寒肢。唐公子虽然能设‘上宴’,可四海之内尚有这许多不饱难温之人,唐公子若非无德之人,不如先救济天下穷苦之民……” …… 魏尺木难得长篇大论,又与众人阐述了墨家的“节用”之义,一经展开,延及“兼爱”、“非攻”之义,一连讲了一个时辰,方才停口。 众人听了魏尺木这一顿口舌,俱是有所深思,唐见微听了这一席话,更是脑中嗡嗡而鸣,他向着魏尺木深深一礼,谢道:“在下生于富贵人家,不知寒民之疾苦,不知节用之大义,幸得魏兄醍醐灌耳,方有所悟,今后在下定当改奢入俭。” 魏尺木见这唐门的少主并不以他所言为忤,反而是虚心受教,心底对其又多了几分好感。 唐见微见留不住魏尺木等人,心中微悻,转而通透,思道,“若是有缘,自当再会。”一念及此,便把那伍云汉所乘之船送给了魏尺木等人。至于伍云汉,自是着人葬了去,只不过唐见微原本是打算要厚葬伍云汉,可才听了魏尺木一席话,便改为了薄葬,与那山水作伴。 魏尺木等人连人带马都上了唐见微送的大船,与唐见微等人一一告别,便一并驶向洞庭山。 离恨子见魏尺木离去,忽而长啸道:“魏兄,若有机会,你我再切磋一二……” 魏尺木立在船头,看着太湖浪裂波开,其水广阔无垠,其势浩大无边,远胜淇水。想到淇水,魏尺木不觉又想起初下山时,与冰门三人同船而行的情景。 魏尺木正迷离时,忽听得背后响起一声:“怎么,舍不得陈姑娘” 正是章盈来到船头,与其并肩而立。 魏尺木含糊道:“这是什么话?” 章盈见魏尺木如此推搡,气道:“是了,我又不会什么诗词歌赋,也不懂什么经史文章,哪里能和你说到一块去” 魏尺木劝道:“你莫乱想,你不会这些又不碍事……” 章盈闻言,心气稍平,趁机道:“那你盐帮事了之后又去哪里,可愿与我回大礼” 魏尺木闻言,便陷入迷离之中,“我若江湖无事,可愿与章盈去大礼么……”想到这里,魏尺木反而坚定下来,他到底是不甘心就此与黄贞永别,再不相见。 魏尺木嗫喏不已,却不知如何作答。章盈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难忘旧人,心有不愿,只落得满心委屈。 孙佩兰此时也来到船头,叫道:“魏尺木,你可曾去救颜姐姐” 孙佩兰此话一出,终于牵动魏尺木的愁肠苦肚,不觉黯然,他强自忍者着,寒声道:“她又何须我救” 孙佩兰不知魏、黄二人分道扬镳之事,接着言道:“蓝姑娘说颜姐姐困在青州地牢里,我们又被困在洞庭山,也出不去救她,你既来了这里,想必是不知她的所在……” 魏尺木不愿再言及有关黄贞之事,反问道:“你们三个下山做什么?” 孙佩兰嘟嘴道:“还不是唐门那‘桃夭’之毒害的,我不能制出解药,只得来寻传说中的一种金眼银鱼……” 魏尺木道:“你也知道金眼银鱼可曾寻着” 孙佩兰先是点头,又直摇头。 魏尺木笑道:“我前几日倒是得了一条。” 孙佩兰闻言大喜:“啊!在哪里?又是在哪处水域寻着的?” 魏尺木道:“那条金眼银鱼是一个画师所画。” 孙佩兰听了这话,只当魏尺木逗她,不觉微怒,拿秀脚连连踢他。魏尺木看了这微怒的孙佩兰,倒是一扫先前黯然之态,笑而不语,任其折腾。 洛侠、张风尘、临书梦、临书染都在船舱之中,蓝杉则在船上指挥那些船工的行船路线,想必是这太湖里有许多水阵和陷阱,须得避开。 不觉间,已行出几十里,那洞庭山在魏尺木的眼中愈来愈大。这洞庭山又叫包山,因四面环水而得名。相传隋前朝莫厘将军居此,所以也有人把其叫做莫厘山。这洞庭山有七十二峰,那最高峰便是缥缈峰了。 这洞庭山分作东西两座,魏尺木眼前这座巍峨雄壮之山便是西洞庭山,相传诗人皮日休最爱太湖,曾一连写下二十首长诗,其中有一首是写初入太湖所观所感,与今日魏尺木可谓颇有相通之处: 闻有太湖名,十年未曾识。今朝得游泛,大笑称平昔。 一舍行胥塘,尽日到震泽。三万六千顷,千顷颇黎色。 连空淡无颣,照野平绝隙。好放青翰舟,堪弄白玉笛。 疏岑七十二,山雙露矛戟。悠然啸傲去,天上摇画艗。 西风乍猎猎,惊波罨涵碧。倏忽雷阵吼,须臾玉崖坼。 树动为蜃尾,山浮似鳌脊。落照射鸿溶,清辉荡抛扌雹。 云轻似可染,霞烂如堪摘。渐暝无处泊,挽帆从所适。 枕下闻澎湃,肌上生瘮□。讨异足邅回,寻幽多阻隔。 愿风与良便,吹入神仙宅。甘将一蕴书,永事嵩山伯。 将到跟前,只见西洞庭山周围都是蒙冲斗舰,如星拱月般泊在那里。 那当先一只巨舰上,盐帮绿旗飘荡,有一个绿衣大汉立在船头,见有大船靠近,遥遥喝道:“来船止步!” 孙佩兰则叫道:“史统领,是我们回来了!” 那被唤作“史统领”的绿衣大汉乃是盐帮总舵水寨的统领之人,其名史无退,江湖人称“太湖龙王”,此番便是他负责太湖的防御。史无退见是孙佩兰,便让开一条水路,放其进来。 在史无退一旁站着一个蓝衣少年,他见孙佩兰所乘之船乃是上好的轮桨船,口中“啧啧”不已,他又凝目细看,看见船头上那个青衣男子赫然就是魏尺木,叫道:“魏尺木,你怎么在这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四章 鞭下无生 这蓝衣人正是冯松,他乔装成禁卒与黄贞送信之后,并没有再寻齐老大,而是直接折回了盐帮总舵。冯松此刻站在船头翘首以盼,自然是为了等蓝杉回来。 魏尺木见冯松相问,实言道:“我为青龙而来。” 冯松不知魏尺木与青龙有甚关系,心中胡猜乱想不已,他自是不希望魏尺木在盐帮的。 待大船靠近西洞庭山,就地抛锚,魏尺木等人便都下了船,来到了山脚处。只见山势巍峨,山上郁郁葱葱,草木繁盛,怪石林立,隐约可以看见一处处的旗帜,期间不知藏了多少暗哨暗岗。而山脚处却是十分开阔,都有一块块方形巨石拼成,更有一条石道通向里面。这石道十分平整,显然是精心修葺而成。在那石路的一侧,立着一块青色石碣,上面写着“盐帮总舵”四个朱色篆字,在石路的另一侧,则是立着一杆黑色大纛,上面却写着“盐帮总舵”四个白色隶字。这石路的两侧,还列有两队黑衣汉子,各各虎背熊腰,执兵携刃,十分威风。 冯松自然也跟到了岸上,他接过蓝杉,柔声问道:“这大船哪里来的?” 蓝杉对冯松向来温顺,不愿对其有所隐瞒,直言道:“是唐门送的……” 冯松惊呼道:“什么!唐门他们怎么会送船给你们?” 蓝杉便把三人与唐见微、魏尺木相遇之事对冯松讲了一遍。冯松听罢,正自思索,却逢着那大船之中的梢工、舵工、碇手、缆工等诸色船工收拾完毕,下得船来,他忽而喝道:“来人,把这些船工全部押起来!” 冯松此话一出,登时便有几个盐帮帮众上前,作势要拿人。那些船工刚上得岸来,忽逢此变,俱是惊愕不已,战战栗栗,缩在一团。 蓝杉也没想到冯松会突下此令,眼看盐帮帮众就要动手,忽闻一声断喝:“住手!” 这人正是魏尺木。魏尺木问道:“不知这些船工犯了何事,冯兄要押他们” 冯松冷哼道:“这些船工本是为唐门所驱使,如今到了洞庭山,他们必然记得如何避开太湖水阵,若是一旦泄露出去,可是我盐帮的大祸!” 那些船工听了这话,齐齐磕头讨饶,其中一个壮汉言道:“我等本是寻常船工,并非唐门中人,是被他们拘了去的,断然不敢泄露盐帮机密,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魏尺木虽明白冯松的担心,可这些船工都是为了送他们几人而来,他却也不愿这些人因此受那牢笼之灾,乃言道:“这些人是送我等而来,还望冯兄网开一面!” 冯松并不领情,冷声道:“此乃公事,冯某可不敢徇私!”言罢,又令盐帮帮众动手。 那些盐帮帮众才上前去,却被一人一一打退,众人视之,正是临书梦。 临书梦笑道:“没想到偌大盐帮竟然只会欺侮弱小,看来唐见微所说‘盐帮无德’之语,并非虚言啊,今日临某也是见识了!” 冯松见这白衣男子先是打退盐帮众人,又口称“盐帮无德”,便怒道:“你又是何人唐门贼子的话如何信得!” 不待临书梦开口,临书染已然插嘴道:“我们是临家山庄的,你待如何?” 冯松不料这两人竟是临家山庄的人,一时不知该不该动手,正迟疑间,便听得山上传来一声长啸:“临家山庄好大的名头,可我盐帮还不放在眼里!” 话音初落,那长啸之人已落在冯松跟前。来人猩袍朱簪,金面黄须,粗眉方口,约莫五十来岁,头发已然花白,他手里还提着一柄四尺长的铁鞭。 冯松见了来人,恭敬道:“秦堂主来了,这些人便是唐门船上的船工。”说着一指船工众人。 原来冯松见魏尺木等人在此,想要押人殊为不易,便悄悄让蓝杉去寻了盐帮总舵刑堂的堂主秦玉京前来。这秦玉京掌管着盐帮总舵的刑堂,最是冷面无情,以至于帮里人人怕他,非但如此,他手中那一柄铁鞭更是用的出神入化,江湖人称“鞭下无生”。秦玉京听得有唐门之船到了洞庭山,便连忙赶了过来。 临书染见这人看轻临家山庄,微怒道:“你又是什么人,敢放此大话” 秦玉京一眼瞥见湖边停着的大船,也不理会临书染,反问向冯松道:“那便是唐门的船” 冯松回道:“正是。” 秦玉京笑道:“我帮正愁船只不够,这唐门倒是大方,平白给我们送了一只,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来人,将此船开到史统领处,以备战用,至于这些船工,既然知道了太湖隐秘,都杀了吧。” 这话一出,那些船工俱是被吓得肝胆尽裂,连连叩头求饶。冯松与蓝杉也未料到这秦玉京一来便要杀了这些人,一时无措,他二人又深知其秉性,也不敢上前相劝。 洛侠、临书梦等人听了秦玉京这一番话,俱是冷笑连连,孙佩兰、张风尘则是眉头微蹙,魏尺木却是拍掌大笑了起来。 秦玉京见这青衣少年如此失礼,喝道:“小子为何发笑” 魏尺木止住笑声,正色道:“我刚才听了一头蠢驴叫唤,自然觉得好笑。” 秦玉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先是环顾四周,继而皱眉问道:“哪里有什么蠢驴” 冯松在一旁却是听得明白,急喝道:“休得无礼!” 魏尺木不理会冯松的呵斥,却是一指秦玉京,笑道:“你不就是么?” 这秦玉京听得这话,恼羞成怒,脸上憋得通红,恨声道:“小子,怕是你不晓得老夫的手段,才敢在此逞那口舌之利!” 魏尺木自然不认得他,洛侠却开口道:“‘金面黄须,铁鞭谁敌’,你便是盐帮总舵刑堂的堂主——‘鞭下无生’秦玉京了?” 秦玉京见这黑衣女子认出了自己,得意道:“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字,便该知道老夫这鞭下是有死无生!” 言罢,秦玉京又令盐帮子弟上前开船。刑堂堂主既然放了话,那些盐帮子弟自然不敢违拗,便要登船。 魏尺木见这秦玉京两番要夺此船,喝道:“笑话,谁敢动魏某的船?” 盐帮子弟哪里理会他,脚步依旧不停,纷纷上前。魏尺木见状,长跃而起,于空中一连踢出数脚,便把那些盐帮子弟悉数踢落水中,他却片刻不停,借着踹人之力,又折回岸上。魏尺木这一连串动作非但迅捷,而且十分优美,不过转眼一瞬间,便已回来。 秦玉京阻拦不及,便喝道:“你做什么?!” 魏尺木朗声而笑,言道:“你要抢魏某的船,反倒问我做什么?” 这船的确是唐见微送与魏尺木的,魏尺木本来并无意于把此船据为己有,可这秦玉京这般行事,他自然要正此船之名。 秦玉京疑惑道:“你是唐门中人不成” 魏尺木笑而不语。 冯松忙道:“他是魏尺木。” 蓝杉也道:“这船是唐见微送给他的。” 秦玉京道:“我道你是谁来,原来你就是那魏尺木,听说你勾结武林,献媚朝廷,而今又得利唐门,还敢来我盐帮,真是不知死活!” 言罢,秦玉京纵身便扑向魏尺木。秦玉京铁鞭在手,使一招“将军横目”,扫向魏尺木的面门。 那铁鞭之上都是一个个的铁制圆球,如同瞪圆的眼珠子,如此一边扫来,可不是好比“将军横目”么? 冯松见秦玉京出手,心里暗喜,“这魏尺木如此目中无人,也该让他吃些教训。” 魏尺木见秦玉京铁鞭来得凶猛,也不硬接,左手使一记《无为掌》无声而发,轻轻擦着鞭尾,将其向外震偏,同时右手使一记《天志刀法》,则劈向秦玉京的胸口。 秦玉京见魏尺木悄无声息便把自己的铁鞭震偏,心底微惊,又见他右掌劈来,当下冷哼一声,他右手铁鞭并不退回,顺势接了一招“玉兔捣药”,再戳魏尺木的面门,同时左掌向前,硬接了魏尺木这一记劈掌。 魏尺木见秦玉京这铁鞭一戳之力极猛,若是被它戳中,脑子必然开花,他又不肯退后,只得扭头避开,那铁鞭便擦着魏尺木的耳畔过去,同时两人的双掌接实。魏尺木只觉如同劈在了铁板之上,手上隐隐生痛,秦玉京却觉得一股猛力灌入,好似刀剑劈入骨肉之中,疼得他连退三步。 这秦玉京使的是家传的《秦氏八鞭》,这《秦氏八鞭》共有八招,分占一个字诀,那“将军横目”、“玉兔捣药”分别是“扫”字诀和“戳”字诀,他见一连两鞭都被这魏尺木轻易化解,当下不敢怠慢,喝道:“魏尺木,且看此招!” 只见秦玉京抖动铁鞭,舞作一条铁龙,从地上盘了起来,同时他身子攒动,直奔魏尺木脚下而去。 这一招唤作“笔走龙蛇”,乃是《秦氏八鞭》鞭法中的“盘”字诀。 魏尺木被这一招逼得连连后退,待到退无可退时,便向空中跃起。 秦玉京见状,猛喝一声:“着!” 只见那铁鞭再动,猛震地面,继而借力弹起,奋力向上撩去。 这一招唤作“信手涂鸦”,乃是《秦氏八鞭》鞭法中的“撩”字诀。这一招之所以取作这个名字,乃是因为在《秦氏八鞭》中,这“撩”字诀总是被当做杀招使出,既是杀招,便须出其不意。这“信手”二字便是因其常用于不经意间,好比信手而来,至于“涂鸦二字”,还是得于卢仝的《示添丁》一诗中: 不知四体正困惫, 泥人啼哭声呀呀。 忽来案上翻墨汁, 涂抹诗书如老鸦。 非但如此,秦家之人还把这一杀招混在“笔走龙蛇”之中,先是逼对手退无可退,只得向上跃起,再趁对手跃在空中时忽然上撩,使其避无可避。“信手涂鸦”这一招之妙,堪比“回马枪”、“杀手锏”这等绝招,死在此一招下的江湖中人何其多也,这也是“鞭下无生”的由来——此招一出,敌人必然死于鞭下。 蓝杉见秦玉京使出了这一杀招,不觉惊呼出声,就连冯松也没料到秦玉京竟然使出了这一招,心中不觉感慨道,“这魏尺木竟这般死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五章 又见青龙 洛侠、张风尘等人都晓得魏尺木的本事,虽见他身处险境,也不过分担忧,只有章盈郡主,则是关心生乱,秦玉京这一杀招把她惊得花容失色,急叫道:“尺木小心!” 果然,秦玉京这一招使出,魏尺木人在半空之中,身法已老,避无可避。魏尺木却是惊而不乱,当下便决定使出《若水道》,来硬接这一鞭。《若水道》第七重境界一经展开,四野之中顿时波澎浪起,声势浩大。 冯松与蓝杉都不曾参与乘氏外的武林、绿林之战,自然对魏尺木的武功不甚了解,他们此番见魏尺木使出这等声势的武功,也都暗暗啧舌。 魏尺木虽然暗恼这秦玉京行事,却也不愿狠下杀手,这一次他也不用那一招霸道无匹的“黄河九曲”,而是用了一招“大江东去”。这一招的势头并不在“黄河九曲”之下,而其所发却主要是震退之力。 魏尺木人在空中,双掌犹如水质,硬生生接住了向上撩来的铁鞭。铁鞭入手,那力道被掌上无形水力消解大半,依旧疼痛难忍,而秦玉京却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从铁鞭上传来,直撞在身上。刹那间,秦玉京便如同溺水之人,被那无形之江水横冲直撞、任意施为,其人则一连退了数丈方才止住身形。 这一掌力道虽大,魏尺木却无伤人之心,他本希望秦玉京可以知难而退,却不料这秦玉京生性狠辣,他见自己被魏尺木一掌击退,却没有受伤的痕迹,并不就此服输。秦玉京自觉这一番交手竟被一个少年占了上风,令他在盐帮子弟面前丢了颜面,他便不甘心就此罢手。 秦玉京还要上前,却听得山上传来一声长啸:“秦堂主且住手!”这一声极为悠长,似在极远处传来,只是这声音虽听得十分清晰,却也令人清晰地听到其声息微弱之处。 秦玉京听了这一声长啸,思忖一二,还是停了手,把心中怒火稍稍按捺了下去。 须臾之间,那长啸之人便已到了众人眼前,只见来人浅衣淡巾,貌似书生,正是盐帮左使——“病鲟”水默。 秦玉京、冯松等人见了水默,连忙行礼。 礼罢,秦玉京先道:“水左使,他便是魏尺木,如今得了唐门重利,又到这洞庭山上必有所图!” 水默不理会秦玉京的咀是嚼非,向着魏尺木远远抱拳,言道:“魏兄别来无恙否?” 魏尺木回礼道:“魏某见过水左使。” 冯松见水默对魏尺木竟是如此客气,心生不快,便上前道:“水左使,据说这魏尺木已投了朝廷,今番唐门又送他一条大船,还请水左使明察!” 水默闻言,向盐帮众人道:“当初我绿林一脉于乘氏之外与武林同盟一战,若非魏兄襄助,我绿林不知要败几何,我兄弟不知要死几何,莫说唐门送了他一条船,便是送了他一个门主,又干你等何事?” 水默这话毫不客气,面上是褒魏尺木之功劳,暗里又讽刺了秦玉京、冯松两人未在武林、绿林之战中立过寸功,反倒是难为起了有功之人。 冯松被水默言辞揶揄,倒觉无妨,乖乖退在一旁。秦玉京却是脾性执拗,他见水默重魏尺木而轻己,心中便生了嫌隙,又暗怪那史无退轻易便放人进来,才有此事。这倒怪不得史无退,因来船只有一只,其中纵有奸细仇敌,放进来也无关紧要,反而是更容易处理些。 水默拿话镇住盐帮众人,又向魏尺木道:“魏兄此番远到太湖,不知所为何来,水某或可相助一二。” 魏尺木实言道:“我来贵帮是为寻青龙而来,还烦请水左使代为引路。” 水默原以为这魏尺木来此是为了寻问君平等人,不料竟是寻青龙而来,倒是猜不透原委,他又见魏尺木身边还有三女一男,便问道:“不知这几位如何称呼?” 魏尺木为水默一一引见,说罢,又吩咐张风尘、孙佩兰两个先引洛侠、章盈、临书梦、临书染四人与问君平等人相见,他稍后便来。 章盈郡主本欲跟着魏尺木寸步不离,可见他如此安排,知道他有事不愿他人跟随,章盈心中怏怏不快,却仍旧跟着众人而去。 待张风尘、洛侠等人走后,水默便引魏尺木穿过石路,到了石路尽头,便分有三条岔口,分别蜿蜒向上,水默便领着魏尺木向右边一条而去。 水默等人离开之后,秦玉京心火难消,拂袖而去。冯松与蓝杉也讨个没趣,自退去不提。 魏尺木与水默行在右侧的石道上,这石道狭窄,仅能容下两人并排通过,石阶延伸绵延,两侧是光秃秃的石壁,一连转过几道弯,才见地势开阔起来。这开阔处的右侧有一道空门,门楣上写着“鸿鹄”两个朱色篆字。魏尺木和水默两人转过石门,便见里面有两排屋舍,中间是一处院子。这些屋舍俱是红木绿瓦,简易而不简陋,院子里还留有一处浅池,里面尽是飞鱼游弋。 水默领着魏尺木来到一间房子前,唤道:“青龙先生,有人来找你。”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女声:“又是什么人来找” 话音未落,里面的女子已经掀门而出,只见这女子穿的是一袭红衣,生的是朱唇凤目,凤髻高绾,愁眉微锁,她见水默来此,本有不耐,忽然一眼瞥见站在水默一旁的魏尺木,惊喜道:“小木头你怎来了!” 这红衣女子正是朱雀。这时青龙也已出来,见是魏尺木来,心中也是欣喜,当下邀道:“水左使、魏兄弟且坐到屋里来。” 水默察言观色,知道魏尺木与青龙、朱雀二人关系匪浅,魏尺木此番远奔洞庭山,必有要事,他便推辞离去。 青龙、朱雀、魏尺木三人回到屋里,随意落座。此时朱雀愁容已然尽去,笑道:“小木头,可是想姐姐了?” 魏尺木闻言,羞而无语,更惹得朱雀花枝乱颤。 青龙正色道:“魏兄弟所为何来?” 魏尺木顿了顿,直言道:“是……玄武托我而来。” 青龙见魏尺木吞吞吐吐,心生不妙之感,强自镇定。 朱雀却是急了起来,问道:“玄武他人呢?” 魏尺木神色一黯,回道:“玄武,他死了……” 朱雀忽闻玄武死讯,一时愣在当场,继而悲戚如雨,哽咽不止。 青龙强按下心头悲绪,继续问道:“魏兄弟详细说来。” 魏尺木便将关庙之中沈追如何杀了玄武之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朱雀听了沈追之名,恨声道:“好一个‘夺命郎君’,好一个‘牵丝引魂’,纵是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为玄武报仇!” 青龙也悲戚道:“玄武与我们相交十余载,虽是沉闷寡言,却是最重情义,与我等犹如同胞兄弟,不料一旦身死……唉,是我害了他……” 魏尺木见青龙脸上尽是悔意,想起玄武生前所说青龙要他探寻隐秘一事,便道:“玄武临终前托我转话与你!” 青龙豁然起身:“他说了什么?” “小心陈琳……” 朱雀已渐渐止住啼痕,犹自哽咽,问道:“陈琳又是谁?” 青龙闻言却是稍稍平复了脸上的神色,他又起身检查窗外屋顶,以确保隔墙无耳,这才言道:“这二字并非指一个人,而是指温州的陈家堡与幽州的临家山庄。” 朱雀惊道:“‘南陈北临’?这两大山庄与玄武之死有关” 青龙道:“当初茅山一位前辈高人先是料到摩尼教与唐门的野心,又猜测陈家堡与临家山庄会伺机而动,我便托付玄武去打探这两家的消息,想必是他探出了眉目,这才招致杀身之祸,是我害了他!玄武既然说了小心陈、临两家,看来他们也将有所动作。” 朱雀犹自愤恨,把仇怨又加到陈家堡与临家山庄身上。魏尺木却忽然弹起身子,叫道:“不好!” 青龙忙问何故,魏尺木急道:“与我同来的便有两个临家山庄里的人……青龙兄快带我去问君平等人所在之处。” 问君平等人却是住在那三条岔口的左侧处,魏尺木三人转到左边石门,只见上面写着“鲲鹏”两个朱色篆字。穿过石门,便是与“鸿鹄”处一样,两排屋舍,一处院子。 魏尺木才到屋外,便听得有人骂他:“这魏尺木也忒不仗义,他已有了颜姑娘,还不知足,先是惹出张姑娘、孙姑娘,被老子一通骂,算是放了手,而今又惹来洛姑娘、临姑娘、章姑娘,真是气死我了!” 这声音十分尖俏,自是种林的聒噪。 林重也道:“说的是,有道是有福同享,我看他魏尺木早忘了俺们兄弟两个!” 魏尺木见种林又在背后编排他,心里只觉好笑,他又不见里面有打斗之声,便驻足门外,多听一会儿,青龙、朱雀两个见魏尺木不进去,也都站在了门外。 张风尘、孙佩兰、秦姑娘三个已是习惯种林这副德行,洛侠却是初次遇着,见这人獐头鼠目,口无遮拦,不觉眉头微蹙,心想着这厮若是再敢多嘴,便要赏他两个耳光了。 章盈听见种林口中的“颜姑娘”,知道是魏尺木的心上人,心道,“原来他与颜姑娘之事为人尽知,想必在他朋友眼里,他与颜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哪里比得上……”想到这里,不觉黯然神伤,她又见种林管她叫“章姑娘”,便纠正道:“我可不姓章,‘章盈’二字乃是封号,我姓蒙,名祐凤……” 魏尺木听了章盈这话,暗暗沉思,心道,“是了,章盈是南诏王蒙世隆的妹子,她父亲便是蒙劝丰祐,按照南诏两代联名之俗,其子女之名须从祐字,蒙祐龙、蒙祐凤便是他的一对儿子女。那蒙世隆原叫作蒙祐龙,只因他野心勃勃,这才改作‘世隆’二字,故意犯了李世民、李隆基两位大唐皇帝的名讳,以昭示其南诏不愿臣唐之心。” 种林听了章盈的话,深深行了一礼,一脸猥亵之态,笑道:“原来是蒙姑娘,这里重新见过了。” 这时,魏尺木推门而入,种林、林重两个见了,自是欢喜不已,早忘了“姑娘”之事。魏尺木扫过众人,见这屋子里众人都在,只少了临书梦、临书染、问君平三人,连忙问道:“问兄、临家兄妹去哪里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六章 野僧拜师 种林撇嘴道:“那临家兄妹进到屋里来,便嚷着要见问君平,我看他两个来势汹汹,分别是寻仇来的,可他们见了问君平的样子,却又变得一脸惊愕,不敢动手,此时他们两个已被问君平带去后山了!” 魏尺木不明所以,只觉满腹担忧,他也来不及与众人叙旧,便独自一人奔向后山去寻问君平三个。 魏尺木在山中七转八绕、连飞带爬,总算摸到了后山。再深入一些,魏尺木远远瞥见三个身影,他便悄悄掠去。 稍近一些,魏尺木便瞧清那三人模样,正是问君平、临书梦、临书染三个。他三人鼎足而立,却未动手。魏尺木知道临书梦耳力过人,不敢靠得太近,便藏在一块巨石之后。魏尺木凝神细听,只隐约听到问君平的声音:“待江湖太平,我或许会回临家山庄……” 魏尺木听了这句,便暗暗琢磨,却听得临书梦一声断喝:“什么人偷听!” 魏尺木初闻此喝,只道是自己露了动静,便要出来与三人相见,他正要起身,却见前面左侧的石堆中跃出一个黑衣人,那人甫一露面,便飞也似地掠向了前山。 临书梦正要追赶,却被问君平一把拦住。 只听问君平言道:“罢了,应是盐帮总舵风堂的弟子。” 临书染闻言怒道:“这盐帮也忒可恶,竟然派人跟踪我们!” 问君平叹道:“如今盐帮外有重寇,又怎能不仔细看着帮里,走吧,雷帮主该派人来请我喽!” 魏尺木见问君平三人要折返回来,便早一步抽身,仗着轻功,早早回到张风尘等人跟前,只说不曾寻着三人。魏尺木又与众人闲叙几句,便想着先去找冰门与袁子峰等人。青龙与朱雀见魏尺木没寻着问君平三人,也趁机告辞而去。 冰门三女与袁子峰、妖僧等人所在与问君平等人相去不远,魏尺木不久便到。魏尺木进到屋里,见冰门等人都聚在客厅之中,除了他们五人之外,还有一个矮胖大和尚与一个年轻公子。 云菲菲、云霰霰与袁子峰三个见了魏尺木,自是欢呼雀跃。叶拈雪则是对着魏尺木轻轻颔首,又向魏尺木引见道:“这位是‘野僧’燕大师,那是他的徒弟唐珏。” 魏尺木听得“野僧”之名,便对他二人抱拳一礼,言道:“久仰大名,在下魏尺木。” 野僧听得魏尺木之名,却是扫帚眉高扬,吊梢眼圆睁,微怒道:“你便是那个拐走我徒弟的魏尺木” 魏尺木见野僧忽然发怒,却不知他是因何而起,心道,“我拐这唐珏做什么?”当下便回道:“我与令徒不过第一次见面,谈何‘拐走’二字” 野僧连连摇头,言道:“老子说的不是唐珏这小子,而是‘颜如诗’那个女徒弟!” 魏尺木闻言,心道,“她师父不是阴阳家么,怎么冒出个和尚来?” 魏尺木正纳闷儿间,只听得坐在一旁的妖僧冷笑道:“燕和尚好不知羞,人家可不曾认下你这个师父。”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来黄贞曾对他讲过野僧想收其为徒之事,只是不晓得这野僧又是从哪里得知他与黄贞的关系。 野僧见妖僧当着众人面拆他的台,便跳起来叫道:“死秃驴,老子的事要你管么!你还有脸开口!若不是你骗我,害我跑到蜀中,老子怎会丢了徒弟!” 听了这话,云霏霏、云霰霰、袁子峰三个都暗笑不已,只有唐珏见师父单单挂念着别人,全然忘了自己,脸上羞赧,泛起一片红云。 妖僧不理会恼羞成怒的野僧,依旧淡淡回道:“那还不是你自作聪明,蠢驴蠢驴说得便是你!” 野僧恼道:“你!你!你!城步声,你莫在此嚼舌,有种和老子做过一场!” 魏尺木连同云霏霏、云霰霰、袁子峰三个,都是到了此时才知道这妖僧的俗名原来叫做城步声。 叶拈雪见两人又吵了起来,只得开口劝道:“两位大师息怒。” 这里叶拈雪开口相劝,那里云霰霰与袁子峰两个却是不买账,他二人俱是爱看热闹的主儿,自然在一旁添薪加柴。 袁子峰挑拨道:“晚辈听说野僧前辈总为著书立言而常年奔走,因此疏于武艺,只怕今日已不是妖僧前辈的对手了。” 云霰霰也正色道:“那是自然,妖僧前辈可是连武林盟主萧下也奈何不了的,野僧前辈如何是他对手?” 这里袁子峰与云霰霰一唱一和,那里野僧闻言却是勃然大怒:“萧下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摩尼教的一条狗罢了,也配‘武林盟主’四个字,简直是笑死老子了!” 妖僧自然听得出来云霰霰与袁子峰这两个小鬼的心思,他也不挑破,言道:“燕和尚,我也不与你打,你若能胜了魏尺木一招半式,我便服你,如何?” 魏尺木闻言,顿时呆若木鸡,心里叫苦道,“你俩斗嘴,又干我何事来……” 野僧闻言,又想起徒弟被拐之事,怒道:“魏尺木,来来来,你我比过一场!” 魏尺木连连摇头,他可不愿平白与人动手。 云霰霰见魏尺木不肯,怕错过热闹,又添乱道:“若是比试,须得设个彩头才好!” 袁子峰附和道:“对对对,而且野僧乃是前辈高人,若是五十招赢不了魏兄,便算输了!” 叶拈雪见妖僧、野僧两个也跟着小辈胡闹,轻轻摇了摇头,也懒得再管。 野僧被袁子峰拿话一激,脾性更起几分,怒道:“何须五十招,若是三十招赢不了他,老子便认输!至于彩头,若这小子赢了,任他所取便是。” 魏尺木见野僧一再看轻自己,也来了气,他又想到其逼迫黄贞为徒之事,便笑道:“晚辈若是侥幸赢了,也不取什么宝物,只想野僧前辈能拜我为师……” 叶拈雪闻此,正欲开口阻拦,不料野僧一口答应:“拜师就拜师,那就看你小子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言罢,野僧又自恃前辈身份,傲然道:“你小子先出手,莫教别人说老子以大欺小。” 魏尺木怕野僧输了不认账,言道:“若是拜了师,可要对我言听计从,不可推三阻四,欺师灭祖,在座诸位可都是见证。” 说罢,右手立掌为刀,使出墨家《天志刀法》,一掌八刃,层层叠叠地劈向野僧。 野僧对魏尺木所言根本未放在心上,他见魏尺木一掌劈来,叫道:“来得好,且看老子的手段!” 话音未落,只见野僧蓦地伸出左掌。那左掌每向前一寸,便变大一分,其色泽也透明一分,不过眨眼间,那手掌已然变大了一倍,其色泽也变得晶莹通透。非但如此,若仔细瞧去,野僧左掌的每根手指尖上都有流光攒聚,好似一个个的佛陀打坐。 此掌一出,袁子峰惊道:“这是……《大通透掌》!” 这也怪不得袁子峰惊讶,这《大通透掌》乃是佛教俱舍宗的绝学。这俱舍宗又叫有宗,乃是佛教小乘传承,当初大唐高僧玄奘法师西去天竺取经,沿途与许多高僧论道,待其返回中土,便重译了《俱舍论》。俱舍宗曾盛极一时,只不过二百多年过去,小乘佛法皆已没落,没想到这野僧竟是俱舍宗的传人,难怪他口口声声的谈缘讲分,只因这俱舍宗一脉讲究色心诸法皆由因缘而起。 魏尺木见了这等掌法,也是暗暗吃惊,他与野僧两掌接实,只觉他这一掌劈在野僧那巨掌之上,如撞玉石,更有一股念力直抵脑海。这念力在脑中盘旋,顿时有清神明目这等通透之感。 野僧这一掌接实,也是暗暗吃惊,只觉魏尺木这一记劈掌之利不下于刀斧,若非自己这《大通透掌》练得精纯,只怕要受些皮肉之苦。 两人一触即开,互为攻守。魏尺木有心等过了三十招取胜,也不着急,每使一路《天志刀法》进攻,便接一记《无为掌》防守,不令野僧得逞。 野僧几番施展绝技,都被魏尺木以奇怪的掌法化去威力,心中暗暗着急。只见野僧爆喝一声:“十世轮回!”继而双掌齐出。那双掌大如蒲扇,透如白玉,十个手指上的十个小佛陀更加清晰,在指尖处滴溜溜的直转,每转一圈,那力道便大了一分,这小佛陀一连转了十圈,卷起一股大力拍向了魏尺木。 魏尺木看在眼里,只觉野僧的双掌如山,十指如峰,难以力抗。他不敢轻婴其锋,也不再使《天志刀法》,只把《无为掌》连绵拍去,一段段化解掉野僧的掌力。 野僧攻的愈急,愈是无法奏功,他正盘算间,忽听袁子峰叫道:“已过了二十九招了!” 野僧见无法力胜,心头忽生一计,只见他看向门外,叫道:“颜如诗你怎来了!” 魏尺木此时正背对着门,听到野僧叫喊,当真以为是黄贞来了,蓦然回首,却见门口空空如也,暗骂野僧无耻。 野僧见魏尺木回头,哪里肯放过这等机会,当下双掌并发,直到魏尺木的背后。两人相距不过数尺,野僧这一掌又是筹谋已定,端的是动若雷霆,快过流星。 魏尺木听得背后掌风已至,而今避无可避,回头接掌也已迟了。不过瞬息之间,野僧那双大过寻常手掌一倍的大手已落在了魏尺木的背上。野僧一招得手,心里暗喜。 云霰霰却急道:“你这秃驴竟是这般阴损!” 野僧喜色却是一放即收,他拍在魏尺木背上的双掌触觉甚是奇怪,只觉掌心鼓鼓荡荡,再过一瞬,忽听得水声大作,耳畔如闻如瀑布飞泻之声。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魏尺木背部晶莹流转,好比立身于九天瀑布之中,与野僧的双掌隔了一道道的水帘。 原来魏尺木急切之间,来不及回头接掌,便把《若水道》中“飞流直下”这一招用在背上。这样施展《若水道》的威力虽不如施展于双掌之上,却也堪堪抵消掉了野僧的掌力。 野僧见这般偷袭也不曾成功,心里暗恼,收回双掌又要逞能,忽听妖僧喝道:“燕和尚,三十招已过,你可是脸也不要了?” 野僧闻言,立时停手,骂道:“好你个秃驴,竟敢算计我,你早知道魏尺木武功非凡,才让我与他打来!” 妖僧冷笑道:“那也是怪你蠢,你自称知晓天下间的奇闻秘事,难道不晓得魏尺木曾经重伤楚江开么?我看你只会胡吹海侃,并没有传言中的本事。” 云霰霰见魏尺木无恙,也消了气,叫道:“野僧前辈既输了赌斗,不会赖账吧?” 袁子峰也把绷紧的心弦松开,笑道:“野僧前辈声名在外,向来一言九鼎,如何会自食其言呢?更何况,若是野僧前辈食了言,将来谁还看他写的野史趣闻谁还信他排的《兵器谱》” 野僧被三人连番揶揄,气极反笑:“魏尺木,老子愿赌服输,只是老子拜你为师,你可当的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七章 临家书同 魏尺木暗恼野僧使诈,又是拿黄贞当作幌子,当下笑道:“如何当不起起码可以教你些礼义廉耻嘛……” 野僧闻言,暴跳如雷,叫道:“好好好,魏尺木你有胆量!” 云霰霰笑道:“欸,这时候该改口叫师父才对!” 袁子峰也笑道:“须得一拜三叩行拜师之礼!” 野僧向来爱惜名声,他既然有言在先,此刻也没有法子,只得自认倒霉,心中暗骂道,“颜丫头这个徒弟没收成,反倒是认了她的心上人做了师父,这他娘的也是佛家因缘?” 野僧一念至此,万念俱灰,当下十分不快地对魏尺木行了一拜三叩的拜师大礼。这倒不怪野僧轻敌,而是他被妖僧、袁子峰几人用言语拿捏,全然忘了魏尺木是重创楚江开的高手,并非寻常的少年才俊,这才栽了个大跟头。 云霏霏、云霰霰、袁子峰、妖僧这四个都乐见其成,叶拈雪暗暗摇头,也不管不问,只有唐珏哭丧着一张俏脸,心道,“怎么平白就多了一个便宜师祖……” 拜师之礼已成,魏尺木笑道:“好徒儿,以后就烦劳你替为师执鞭随蹬了?” 野僧闻言,心中早把魏尺木的祖宗骂到了十八代,可面上早已风平浪静,也不恼,也不应,只冷哼一声作罢。 魏尺木自然不会真个儿拿野僧当作徒弟使唤,见野僧如此,也不以为意,他又一眼瞥见在一旁低头弄手的唐珏,笑道:“乖徒孙你且过来。” 唐珏闻言,顿时不知所措,又拿眼偷瞟师父,却见野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心里暗忖,“师父是行了一拜三叩大礼的,又有这许多人作证,想必是赖不掉了……” 想到这里,唐珏便走到魏尺木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吞吞吐吐道:“师……师祖唤我何事……” 魏尺木见这唐珏如此温顺,心中大喜,当下言道:“乖徒孙,你可比你那师父乖巧多了,师祖也没别的东西,只有一条五丈长的大船,就送与你做见面礼吧。” 魏尺木的确身无长物,虽有一匹神驹,可还要随时代步,而那一条唐见微送给他的大船,他本就无甚用处,也无法随身带着,索性就拿来做好人了。 众人听到魏尺木张口便是送出去一条大船,都没料到这毛头小子竟是如此阔绰。这一条五丈长的大船本就值不少银子,而在这唐门围困太湖之际,唐门与盐帮两家都急需战船,这五丈大船更是千金难求了。 云霰霰噘嘴儿道:“呀,我认识你这么久,可不曾见你如此大气过呢!” 野僧也暗自嘀咕,“不就是一条破船么,有船很了不起么?改天老子送唐珏一条亲自钓的鱼!” 唐珏虽是生于富贵人家,而今却是身无分文,见魏尺木送他大船,更是欣喜,又忙行礼道:“谢师祖厚爱!” 这时候妖僧忽然端过一杯酒,送向魏尺木,言道:“魏老弟,为兄敬你一杯。” 野僧听了这话,怒道:“死秃驴,你一个出家人胡乱认什么兄弟,就想占老子的便宜是么?” 袁子峰见状,心生七窍,也走过来,与魏尺木勾肩搭背,连口叫着“好兄弟”。 野僧见这俩人都来占他便宜,不快之极,正要摔门而出,忽闻有盐帮弟子传话道:“诸位大侠,雷帮主有请!” 叶拈雪等人虽不知雷渊此番为何请众人过去,可依旧起身前往了盐帮的“人生堂”议事厅,就连魏尺木也去了,只有野僧一人,还在生着闷气,坐在屋里,不愿动弹分毫。 “人生堂”议事厅里,群雄毕至,除了盐帮众人,原先在乘氏助战的草莽豪杰也都在此,包括“黔州夺命姊妹花”卢藤、卢蔓,“彭蠡三怪”卞假真,长白四秀,还有“渭阳五鬼”,当然,而今只剩下三鬼了。 魏尺木此时站在冰门等人之中,瞧见问君平与张风尘、洛侠、章盈等人在一处,而在问君平的一左一右站着一白一彩两个身影,正是临书梦、临书染两个。 “人生堂”里的椅子排作两条长龙,众人落座。而在“人生堂”的正中,有一把白色的狐皮交椅上,那交椅上坐着一人,不过四十多岁,剑眉虎目,方面鹰鼻,留有短须,穿一身蓝黑相间的薄衫,器宇轩昂,英气逼人,正是盐帮帮主雷渊。 雷渊端坐于大厅之上,见绿林群雄已至,便开口直问道:“问门主,不知你与临家山庄是何关系?” 厅里众人听了,都是暗暗琢磨,这“檐上君子”能与临家山庄有什么干系,莫不是偷了临家的宝物? 问君平见雷渊相问,知道内情已被盐帮风堂的弟子听了去,当下昂首阔步来到大厅正中,先向雷渊一礼,再向厅里群雄一礼,实言道:“雷帮主,诸位英雄,我除了盗门门主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幽州临家山庄的大公子——临书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任谁也没有想到堂堂绿林盗门门主竟是临家山庄的人。众人里只有两个人面上几无波动,其中一个便是魏尺木,他因知道临书梦、临书染两个来自临家山庄,又听得他们三人相谈,对问君平的身份已有猜测,此刻证实,并不格外吃惊。另一个却是秦姑娘,她听了问君平的话,脸上也无惊色,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眉间一抹愁容再也遮掩不住。 种林惊色过后,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嘀咕道:“嘿嘿,先前问君平就自称过临书同,怎能瞒得过我?” 种林所说,自是离魂宫问君平施展“金莺口”之后对离魂宫主所讲的话。 朱雀闻言却是惊怒交加,她想起玄武之死与临家山庄有关,不觉银牙暗咬,长眉狠皱,当下就要动手,幸好青龙一把拦住。 朱雀见青龙拦他,轻声嗔道:“你为何拦着我!” 青龙劝慰道:“鸾妹,莫要轻举妄动。” 朱雀被青龙连拦带劝,没有法子,只得作罢,却觉满腹委屈,无处排遣。 雷渊又问:“临公子既是临家山庄的大公子,又为何屈尊做了盗门的门主?” 雷渊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其言外之意却是在问,“你一个临家山庄的人混入绿林之中到底是有何居心?” 临书梦自然听得出雷渊话中有话,他气不过,便叫道:“我大哥做什么与你何干?” 临书梦本以为长兄已死,因此常年抑郁,不料此番在盐帮相见,自是欢喜不尽,又哪里容得下他人这般盘诘? 盐帮淮南的分舵主几乎都在这里,足有百十人,众舵主见有人顶撞帮主,连声呵斥:“大胆,什么人在此聒噪!” 问君平先拦住临书梦,又与众人分说:“这是舍弟,年幼无知,还望诸舵主勿怪。”虽是如此,他却不愿说出从临家公子变成盗门门主的原因。 雷渊见问君平矢口无言,也未再催,可底下众舵主都已等得不耐烦,其中一人起身道:“临大公子,你还是先说说为何摇身一变成了盗门门主一事吧!” 此言一出,便有人附和道:“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问君平闭目不言,以示无可奉告,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生死无惧。而他的一众好友,个个在心里拿好了主意,管他是问君平还是临书同,他们只知道这是他们的朋友。 这时青龙忽而上前,言道:“问门主之事,在下倒是知道一二。” 雷渊自从唐门出山行凶以来,便对青龙礼遇有加,此刻见青龙出面,笑道:“青龙先生请讲。” 临书梦、临书染两个却在心里嘀咕,“连我都不知道,你如何就知道我临家的家事了?” 青龙言道:“几年前,摩尼教蛰伏中原,野心勃勃,伺机而动,而临家山庄与陈家堡也不甘心埋没于江湖之中,便互相勾连,又与一股神秘势力结盟,欲要图谋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这一图谋从几年前便已开始,只是临家山庄忽然丢了镇庄之宝‘金莺口’,这才迁延了下来。” “金莺口!” “金莺口”三个字一出,满座之惊还在问君平是临书同之上,毕竟“金莺口”虽然数十年不曾露面,可到底是凶名在外。 底下有人问道:“这又与临书同有什么关系?” “这‘金莺口’被盗之事,临家山庄虽然百般隐瞒,可在下却还是察觉出了一些端倪,那‘金莺口’便是被盗门门主问君平盗走的。”青龙接着言道,说到这里,他转首看向问君平,问道,“对么临公子?” 问君平见青龙一举道破底细,也不知他是如何晓得的,心中喟然长叹一声,索性继续闭目不言。 “‘金莺口’在临书同手里?” 厅里众人听了这话,一时间各怀心思,有人畏惧“金莺口”之威,生怕先前出言不逊,惹恼了问君平,也有人贪图“金莺口”之名,想要趁机据为己有。 左使水默忽而问道:“那问门主偷了自己的镇庄之宝却是为何?” 水默此刻相问,正是群雄心中所疑,而且水默仍称其为“问门主”而不呼其为“临公子”,可见水默仍然把问君平当做自己人。 青龙凝眉道:“临书同想必是知道了临家山庄图谋之事,他不愿江湖遭此劫难,便与其父临寒有了嫌隙,索性离家出走创立了盗门。后来他又怕临家山庄迈入万劫不复之中,又盗走了‘金莺口’,使临家山庄不敢妄动,直至今日……” 青龙一顿言辞,把临书同如何变成了问君平,分析地头头是道,几如亲眼所见。临书梦、临书染两个自是不愿相信临家山庄有此野心,可见问君平并无分辨之意,不觉心灰意冷。厅里众人对此更是莫衷一是,有人暗赞问君平大义仁慈,有人暗讽问君平大逆不孝,也有人暗恼问君平知情不报…… 雷渊对临家山庄和“金莺口”似乎并不在意,而是问道:“青龙先生,你所说的那股神秘势力究竟是什么? 雷渊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青龙初来洞庭山时便曾提到过这股神秘势力,称其还在武林、绿林之上,而今他又提到这股神秘势力与临家山庄、陈家堡这两个享誉数百年的庞大山庄结盟,他如何不惊? 厅里众人闻言,也都看向青龙。青龙见雷渊口问,众人目询,便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三个字:“百、家、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八章 百家之盟 “百家盟?” “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个帮派……” …… 厅里群雄都不知道这百家盟是个什么东西,顿时议论纷纷,可魏尺木听了这三个字却是心神一震,他虽也不知这百家盟是何帮派,但他是百家传人,对“百家”二字绝不陌生。 青龙接着言道:“诸位可听过‘先有三教后有传,诸子百家还在前’这句话?远在先秦之时,大周王朝纲常崩坏,诸侯争霸、处士横议,四海之内英杰辈出,普天之下仁人遍地,其流派有百余家,故称‘诸子百家’。天下有百家而后有各流派的武功,诸子所往、百家所在便是江湖。可在秦末之时,百家传人尽出,与秦王朝决战雌雄,死伤惨重,百家因此衰败。到了汉代,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为儒教,同时佛教传入,道教兴起。这三教之兴,演作武林各派,这武林一脉又时常年排挤百家传人,使得百家传承几近绝迹,这才有了八百年武林之盛。而今,这些百家传人沉寂了近千年之久,这一番得此江湖大乱、朝野崩坏之际,如何不会出山再拾辉煌?这些百家传人如今合在一处,便是所谓的‘百家盟’。” 底下众人听了青龙这一顿说,各有所思,当下便有胆大的莽汉叫道:“百家传人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有什么好怕的?” 青龙摇头道:“百家武功,上通天意,下达九幽,又神秘莫测,岂可等闲视之!” 雷渊自打听了“百家盟”这三个字,眉头始终皱着,他终于问道:“青龙先生,不知这百家传人又有几何?” 青龙闻言轻叹一声,回道:“这个我倒是不甚清楚,百家传人虽然隐匿了近千年,可其传人甚是凋零,想必不过数十个。” “哈哈哈哈……” “几十个人也配叫‘盟’,那老子岂不是也是一盟之主了?” “几十个人就想谋取整个江湖?真是笑话!” …… 厅里群雄又大笑了起来,他们因青龙先前一番话而悬起来的肝胆也都放了下来,就连雷渊的眉头也已舒展开来。 魏尺木本来听了青龙所言,暗惊他如何知道百家的底细,此刻却见众人把百家传人看轻,心生不忿,忽然开口言道:“诸位不知班定远三十六骑平定西域之事么?” 这班定远乃是汉朝史学大家班固的胞弟班超,年少时便立有大志,后来“投笔从戎”,出使西域,以三十六骑深入虎穴,又用“以夷制夷”之策,平定西域五十余国,名传后世。魏尺木言下之意,自是百家盟虽然只有几十人,可谋取整个江湖也并非没有可能。 厅里群雄多是鲁莽之辈,哪里听过班定远的大名,他们又不认得魏尺木,只道这人在胡言乱语。 雷渊也不认得魏尺木,便问道:“这位少侠是?” 不待魏尺木回答,左使水默早开了口,回道:“此人便是魏尺木。” 秦玉京见魏尺木也到了“人生堂”,想起先前不快,起身道:“禀帮主,这魏尺木勾结朝廷,暗助武林,又受贿唐门,此来我帮总舵必有所图!” 雷渊皱眉道:“水左使,可有这等事” 水默见秦玉京累次难为魏尺木,心生不快,强自回道:“属下不知。” 秦玉京闻言,冷哼一声,言道:“水左使与魏尺木有旧,自然是有意替他隐瞒。” 这时冯松忽而上前,道:“禀帮主,据属下所知,魏尺木曾救过武林杜门的花溅泪、孔门的罗伤、佛教峨眉派的慧心师太,还曾救过朝廷汴州刺史王铎、为皇帝打过擂台,今日又得了唐门送的一条五丈大船,请帮主明察。” 雷渊听了,眉头微皱,问道:“魏少侠,适才冯松所言可算属实” 魏尺木虽不知冯松为何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但他自忖所作所为都是问心无愧,当下不卑不亢,朗声回道:“一点不虚。” 绿林众人原本听了冯松的一番话,已对魏尺木存了戒备之心,而今又见魏尺木承认做下了这许多事情,当真是群情激愤,呵斥连连。 不待张风尘、种林、云霰霰等好友发作,忽有一人大声道:“诸位听我一言!” 众人视之,这人穿着一身彩衣,上面绘着一只猛兽的骨架和一枝乌头花,竟是“渭阳五鬼”之首的厉鬼。 厉鬼道:“魏少侠曾说过他不是绿林中人,不是武林中人,也不是朝廷或山庄中人,他虽救过武林、朝廷中的一些人,可也救过我们‘渭阳五鬼’,更何况,若非魏少侠出手打伤许多武林高手,又牵制那凌霄多时,只怕乘氏一战,胜负有未可知!” 幽、怨二鬼也受了魏尺木救命大恩,他们见厉挺身而出,此刻自然也帮着讲话。 厉、幽、怨三鬼的这一番话令厅里群雄渐渐安静了下来,对魏尺木的敌意也去了八九分。 魏尺木没想到“渭阳五鬼”会为自己说话,毕竟他当初救下三人也是无心之举。 种林却在底下叫道:“算你们五鬼有良心,没忘了魏尺木的救命大恩!” 秦玉京面上不乐,冷哼道:“没想到赫赫有名的‘渭阳五鬼’也有受人恩惠,替人讲情的时候!” 幽也还以颜色,冷哼道:“我们五鬼虽然恶名昭彰,可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 这时坐在水默身后一人,看着魏尺木,眉头一锁即开,欲言又止。魏尺木感到有一股奇异的目光看向自己,拿眼扫去,便于众人之中认出了这道目光。魏尺木只觉这目光有几分出尘,又有几分无情,他循着目光看去,只见那人穿一身蓝色宽袍,上有道道水纹,头上插着一根蓝色云簪,薄唇微须,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面目出尘,又有几分慈祥。 两人目光相接,各有所思。魏尺木不认得此人,也瞧不明白,索性收回了目光。 忽听雷渊道:“魏少侠既非武林人士,也非朝廷鹰犬,我盐帮自当以礼相待,先前敝帮之人多有得罪,还请魏少侠海涵。” 雷渊乃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懂得轻重缓急,他可不愿花时间对付一个身份不明的魏尺木,更何况听水默所说,这魏尺木武功高强,或许还能相助盐帮一二。所以他方才所言,并不指出魏尺木并非绿林之人,也算留个回旋的余地。 秦玉京见雷渊也向着魏尺木,心中不忿,还要争辩,早被雷渊目中一道雷光射退。秦玉京被雷渊这一眼扫中,只觉心神俱颤,如遭雷霆,当即不敢直视,默默退在一旁。 就在这时,忽有盐帮弟子来报:“启禀帮主,楚江开求见!” 众人听说楚江开来了,俱是惊喜交加,尤其是云霰霰,更是喜上眉梢,心道,“呀!总算又能见着楚大侠了!” 原来这云霰霰自那日初次见了楚江开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可在济阴城时,两人又不曾说上一句话,因此此刻听到楚江开来了,哪有不欢喜的道理? 雷渊也豁然起身,问道:“楚大侠此刻在哪里?” 那人回道:“史统领已放了进来,此刻楚大侠正在山脚下。” 雷渊听罢,当即亲自出去相迎,众人也都随之而去,只有魏尺木、洛侠、章盈三个留在原地。 待众人走尽,洛侠言道:“魏尺木,这楚江开的派头可比你大多了,你瞧,这满屋子里的人都出门相迎了。” 魏尺木听了,唯有苦笑,叹道:“那是自然,只是他不在王仙芝身边,跑来这里做什么?” 洛侠不知,章盈自然也不知。 章盈好奇心起,问道:“这楚江开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魏尺木点头道:“他不过二十来岁,其武功却已经登峰造极,实在是个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 洛侠哼道:“是么,比之摩尼教教主方驳如何?” 魏尺木眉头微皱,言道:“传闻方驳武功通玄,想必其武功深不可测,当不在楚江开之下。” 洛侠又淡淡一问:“楚江开与摩尼教可有仇怨?” 魏尺木知道洛侠的心思,笑道:“那倒没有,不过楚江开与唐门有些仇怨,不知洛女侠要不要与其结交结交?” 洛侠听了魏尺木这般暗讽之语,心中气极,怒道:“魏尺木!” 言罢,洛侠作势要打,魏尺木早躲在章盈身后,只忙得章盈连连招架。 不多时,众人去而复还,当先两人并肩而来,其中一个是帮主雷渊,另一个不过二十几岁,面如白玉,目若流星,着白衣,执白剑,有英雄之资,具仙人之气,自然是大侠楚江开了。 雷渊仍旧高坐,楚江开则被请到右首第一把椅子上。那椅子本是空了多年,而今却让楚江开落了座,可见雷渊对其另眼相看。 魏尺木见状,沉思道,“难不成这椅子是特意为楚江开留的?” 雷渊道:“王大将军怎么舍得放楚大侠来洞庭山了?” 楚江开道:“草军聚众数十万,接连十余州,已无大虑,而今盐帮被唐门围困半年之久,王大将军便让我前来相助一二。” 楚江开之所以会来洞庭山帮助盐帮,本是他师父的意思,只是他不愿与外人谈及恩师,这才托言是王仙芝让他来的。 雷渊喜道:“我那师兄到底是仗义,不忍盐帮遭此劫难,楚大侠一来,何惧他唐门?” 秦玉京心里窝火,他不买楚江开的名头,寒声问道:“唐门把太湖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楚大侠是如何进入太湖的?” 楚江开淡定自若,言道:“自是唐门送我来的。”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八十九章 暗堂堂主 众人闻言俱是惊讶,不知楚江开此言何意。楚江开见众人惊愕,便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楚江开只身匹马来到太湖湖畔,见唐门沿湖设了许多明岗暗哨,每隔十里又驻扎一支人马,互通有无,互为救援,把守得十分严密,无隙可寻,也无漏可拾,他只得就近先悄悄溜进一处唐门的驻地。 进了这驻地之中,楚江开寻着那最大的一处营帐,轻身靠近,却见里面只有一人。这营帐里的人,年有五六十岁,一身华贵紫袍,不是别人,正是那迁到濮州鄄城的唐门第十一房的家主唐敛。 唐敛此时看来比以往更老了几分,此刻正在帐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口中不时发出长叹。 楚江开见此,心下暗喜,当下悄无声息地进去,坐在了里面一张椅子上,忽道:“唐先生为何在此长叹?” 唐敛忽闻帐中有外人声音,心里一惊,急喝道:“什么人在……” 话音未落,一眼瞅见坐在椅子上的楚江开,以为鬼神天降,早已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身,唐敛不知这个瘟神如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吞吐道:“原来……是楚……楚大侠,你……怎来了?” 楚江开淡淡一笑,言道:“在下要去一趟洞庭山,颇有不便,还要烦请唐先生送一程。” 唐敛闻言,心里捉摸不定,问道:“不知楚大侠去洞庭山做什么?” 楚江开淡淡望着唐敛,笑而不语。 唐敛自知失口,又踌躇道:“这……老夫怕门主怪罪……” 楚江开闻言,忽而寒了脸色,冷声道:“那唐先生是不怕草军怪罪了” 唐敛闻言,心胆俱寒,不说草军现在如日中天,单单这楚江开一人,他也断然得罪不起。上一次惹了他,楚江开便杀了他一子两孙,这次若是再惹了他,只怕要有灭顶之灾。唐敛并非忘了家仇,可他实在是有仇报不得,也不敢报。唐敛也不是没有想过借蜀中唐门之力对付楚江开,可唐门虽有数万之众在太湖之畔,只怕他并没有命活到他人支援,更何况“桃夭”神毒只在门主手里,寻常的毒药暗器只怕是奈何不了楚江开。 唐敛一时间思虑再三,终于拿定主意,陪笑道:“老夫自然不敢怠慢了楚大侠,老夫这就命人准备船只,趁着黄昏把你送过去。” 楚江开就这样被唐敛的大船送到了洞庭山下,连带着那条大船和船上的船工也都回不去了。至于唐敛,他不敢不送楚江开,也不敢将此事禀报唐放,只得当作从未见过什么楚江开。 …… 楚江开把前事讲完,群雄俱是称赞不已,笑道:“那唐敛老儿当真是被楚大侠吓破了狗胆,哈哈哈!” 众人正赞叹之际,忽有一人道:“久闻楚江开武功已经登峰造极,今日有缘得见,还望不吝赐教一二!”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这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挑战楚江开? 众人循声望去,那人就坐在楚江开的一旁,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垂帘斗笠,中等身材,听声音不过三四十岁,正是盐帮总舵的暗堂堂主钟离秀。 这盐帮总舵的暗堂,自古至今都是神秘非常,历来只有帮主一人知道其中隐秘,暗堂也只受帮主一人调遣。盐帮乃至绿林众人只知道这一任的暗堂堂主叫做钟离秀,而除此之外,都是无从知晓,包括暗堂究竟有多少人,钟离秀到底长什么样子,是哪里人等等,都是一概不知。 雷渊见钟离秀邀战楚江开,本觉不妥,可他又深知钟离秀的为人。这钟离秀性情冷傲,言语孤僻,而且行事我行我素、软硬不吃,又最痴迷于武学一道,如今见了楚江开这等少年才俊,若是不较量出一个高下,只怕会落下一丝心魔。雷渊自当帮主以来就十分仰仗暗堂,而今右使又已经失踪多年,他对钟离秀更是格外优待。 因此,雷渊也不阻拦,反而笑道:“难得钟离堂主有此兴致,楚大侠不如露两手,也叫我等开开眼界。” 楚江开自是不愿平白与人切磋武技,可既然盐帮帮主开了口,他也只得卖个情面,当下起身,立于大厅之中,淡淡道:“钟离堂主,请。” 众人见楚江开应战,俱是欢呼鼓动,毕竟能一睹楚江开的风采,本就是江湖中的一大快事,更何况这楚江开身上还有传之又传的《青莲诀》? 洛侠对楚江开的武功也是颇有兴趣,对着魏尺木轻声问道:“依你看,这一战胜负如何” 魏尺木笑道:“盐帮之中除了雷渊,只怕没人是楚江开的对手,这暗堂堂主的武功还能高过水左使么?” 魏尺木因见过水默出手,自忖水默不是楚江开敌手,才有此说。 洛侠却摇头道:“武功高未必地位就高,要不然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个小喽啰?” 魏尺木见洛侠又拿言语挤兑自己,索性闭口不言,不过又想到洛侠话外之意也算是夸自己武功高强,心里又是暗喜起来。 钟离秀见楚江开应战,也不答话,蓦然从椅子上长掠而出,同时伸出一手直取楚江开。 众人见钟离秀手上并无兵刃,楚江开却有“太白剑”在手,这样冲过去岂不是白白送命? 果然,只见白光乍现,众人未看清之际,楚江开已然长剑出鞘。“太白剑”一出,声如鸟鸣,楚江开先使一招“白水绕东城”,把长剑一圈,白色剑芒顿时滚滚如注,把钟离秀整条手臂都给裹了进去。 众人见状俱是大惊失色,那“太白剑”是何等锋利?即便是身怀十分了得的横练功夫,也难挡其刃,只怕这钟离秀此番就要被斩去一臂了。只有雷渊面上毫无波动,就连水默也动了颜色,他不忍钟离秀就此损坏,正欲高呼“手下留情”,却听见一连串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竟有两兵相撞之声。 原来楚江开长剑圈来之际,钟离秀忽然抖动手腕,竟从手腕上面抖出来一把软剑,把楚江开的剑势全部封死。 一招过后,二人对峙而立,只是钟离秀手里多了一条软软的长剑。那长剑通体泛着青光,剑身极细极薄又极长,止有一指多宽,却有四尺多来长,当真是薄如纱,软如鞭,就连剑柄也只比剑身厚了一分而已,若不细看还以为那是一条绸带呢。 众人见了这一柄软剑,惊呼道:“这是……‘腕上青’!” 这“腕上青”自然不是无名之物,它在《兵器谱》上排在第五位,还在“太白”、“凌云”两剑之上。相传这“腕上青”乃是精钢百炼,最终化成了绕指柔,不仅锋利无比,而且极其柔软,不逊丝带,可以缠在腰间或者手腕之上。这“腕上青”虽然柔软,却也十分凶险,除了剑尖、剑刃可以伤人,就连剑镡、剑柄也可伤人,万不可小觑。江湖上有一句话专道此剑:腕上青,快如风,剑下百死无一生! 只是众人都不曾想到这柄软剑竟在盐帮,竟在钟离秀的手中。这样一来,盐帮便坐拥了“流水断”、“腕上青”两把神兵,天下第一帮的底蕴,到底是非同小可。 楚江开见了此剑,眼中惊色一闪而过,手中长剑再动,使一招“白波九道流雪山”,一剑出,九剑动,顿时剑芒大炽,九道剑光滚滚而下,如同九道奔流自山顶泻下,全部罩向了钟离秀。 钟离秀却是不慌不忙,手中软剑转圜,再用力一抖,这一抖九颤,顿时青光大盛,一柄四尺多的长剑便折成一道九曲漓江,分别截住了刺来的一道剑芒。一时间两剑相交,青白两色相间,又是一阵“叮当”乱撞,虽是凶险万分,却也煞是好看、好听。 钟离秀所练的剑法是《无由剑法》,本身只有心诀,并无什么固定招式,不过是见招拆招,剑出无由,一切随心所欲,又因手中“腕上青”乃是一柄百变软剑,因此配合这套心诀,剑招总是奇谲诡异,又十分狠辣。 楚江开一连两招都不曾占到半点便宜,便把《太白剑法》畅快淋漓地施展开来,一时间一句接着一句,一招接着一招,一剑接着一剑,如同江水滔滔,永不断绝。 钟离秀见楚江开的剑法绵绝无衰,似是无穷无尽,有置身天网之下的感觉,他心道,“若任他这般施展下去,必败无疑。” 一念及此,当下转守围攻,钟离秀先是运功荡开“太白剑”,随后那“腕上青”借力一弯,又被他内力一送,竟如一条长蛇般,直刺楚江开胸口。 楚江开手中长剑被震偏,又见“腕上青”如旋风般刺来,口中低吟道:“雁引愁心去。”手随口动,当下反手一转,长剑倒回,正搭上钟离秀刺来的软剑。 钟离秀见一击无功,正要撤回软剑,却不想“腕上青”被“太白剑”黏住,怎么也撤不回来。 原来楚江开这一招还带着一个“黏”字诀,当下用“太白剑”的剑尖黏住“腕上青”的剑尖,引向一旁,又低吟道:“山衔好月来。” 这两招本是一体,施展出来便毫无停滞之感,楚江开当下施展巧力,那“太白剑”便如大山之重,将“腕上青”向外一点点卷起,不多时,那“腕上青”便被拉弯成一轮明月的模样。 钟离秀的身子也随着“腕上青”一点点上前,眼看要被拉到跟前,只听钟离秀轻叱一声,左手顺势捣去一拳。楚江开见这一拳力道非轻,当下运气功力,伸掌接住。两手相撞,各有所撼,钟离秀却借机撤回了软剑。 两人一连交锋了五六十招,楚江开依旧剑法连绵,了无颓势,钟离秀却是不敢再贸然而进,只得剑剑防守,一点一点地拆招破式。 众人见了这等绝妙的交手,都是喝彩连连,其中有人嘀咕道:“这就是传言中的《太白剑法》么,当真是无穷无尽,又好似包罗万象,能攻能守,这天下还有谁能打败楚江开?” “可不是,更何况他还有《青莲诀》中其他的武功呢?” “得了吧,谁能逼楚江开使出《青莲诀》?” 洛侠见了楚江开这等剑法,心里暗自琢磨破解之法,口上却道:“楚江开之名果然不是虚言,不过这钟离秀也是不差。” 魏尺木闻言,暗道自己走了眼,这钟离秀剑法另辟蹊径,竟能一连挡住楚江开五六十招,可见其武功不在水默之下,并非秦玉京这个刑堂堂主可比。魏尺木却不知,盐帮总舵四大堂主,就数秦玉京武功最差。 众人正喝彩之际,忽见楚江开高举长剑,身子腾跃在半空之中,低喝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章 缥缈二圣 楚江开话音刚落,只见他的身影瞬息化作三个,个个如真。这三个身影分据三点,把钟离秀围在垓心。原来楚江开不愿与钟离秀多作纠缠,便使出这一招来。这一招也不是什么诡异剑法,而是一个极其厉害的身法。 楚江开身法已成,接着再使出一招“五岳倒为轻”,只见空中那“三个”楚江开忽而头下脚上,于半空之中又各刺下五剑。每一剑的威力都十分巨大,颇有山倾峰坠之势,实具柱折维绝之威,这“三人”十五剑又在空中相互交错,混如天降巨网,一时间白光耀目,剑影斑驳,难分虚实真假,一齐绞向钟离秀。 钟离秀仰头看着空中的“三个”楚江开,他虽不认得这等身法,却深知这十五剑的厉害,他此刻退无可退,只得把“腕上青”舞成长鞭一般,环绕周身上下。顿时青芒流转四面八方,几不见钟离秀的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一瞬之间,白光已遽然插入青芒之中,只听得声声巨响,如裂帛、似穿甲,待声停响止,那青芒顷刻间便已消散无踪,而那耀目白光也是一晃而灭。楚江开飘然落在一旁,“三楚”归一,剑也入鞘。钟离秀脚步未曾移动半分,此刻长剑垂地,而在他双肩处的衣衫上,赫然多了两个剑洞!这两个剑洞却只堪堪刺破了衣衫,并未伤及骨肉,这并非是楚江开剑势已老,而是其剑法已臻化境,于收放之间拿捏得十分精细。 钟离秀见自己如此严密的防护都被楚江开的剑势破了开来,若非楚江开收剑及时,只怕自己的双肩已经洞穿,他虽然性情孤傲,此时也是自愧不如。钟离秀又暗感楚江开之高德,当下言道:“多谢楚大侠手下留情,钟离甘拜下风,今后自当苦练剑法,希望还能与楚大侠一较高下。” 言罢,也不理会厅里众人,径直而去。 雷渊虽知钟离秀难胜楚江开,却也没料到他竟输得这般心服口服。至于问君平是临书同一事,雷渊也并未再追究。众人欢散,只有朱雀有仇难报,郁郁寡欢。 …… 第二日一早,魏尺木方才起身,便有人来找。这人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天然姿色,正是章盈郡主。 章盈道:“尺木,现在无事,陪我看看这洞庭山的风景好么?” 魏尺木闻言,才想起来章盈留在中土本就是为了流连大唐的风景,可自从遇着了自己便是一路奔波,也就无暇观赏山光水色,当下应道:“也好,我也正有此意,不如叫上洛侠、问君平他们,来个‘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章盈一听,忙道:“别!就……你我两个就好……”章盈到底是南诏女子,话已出口,胆气便壮,不再扭扭捏捏,而是拿双眼直直地盯着魏尺木。 魏尺木感到章盈双目炽热,满怀期待,便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当下便与她并肩而去。 魏尺木道:“这洞庭山有一峰叫做缥缈峰,乃是此地的最高峰,我们登上去怎么样?” 章盈此刻心情畅快,又恢复了昔日模样,笑道:“好啊,我们也体会一下杜子美的‘一览众山小’是何感觉!” 说到杜子美,魏尺木不免想到杜门花溅泪,这个比女人还俊俏的男子,竟是杳无音信。 章盈忽然问道:“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呢?” 魏尺木略一沉吟,回道:“我事已了,过几日便要离去。” “去哪里?” “我也不知,且行且往罢。”魏尺木摇头轻叹。 “我们一起去看天底下的风景好不好?”章盈胆气愈壮。 魏尺木听到这里,自然明白章盈是想陪他浪迹天下。可若真要浪迹天涯,魏尺木无疑最想与黄贞一起,可他已与黄贞分道扬镳,各不相干,也就不做此想。魏尺木又深感章盈累日陪伴之情,想到这里,便下定决心忘了黄贞,轻声道:“好。” 章盈听了自是欢喜不尽,一把揽住魏尺木的臂膀,轻扯莺嗓,辄开燕喉,竟唱起歌谣来: 我喜欢看荡漾的水面, 也喜欢看入云的山峰; 我喜欢看飘零的落叶, 也喜欢看静默的天空; 我喜欢看你伫立的背影, 也喜欢看你刚毅的面容; 我喜欢看你微笑的样子, 也喜欢看你佯怒的表情。 我喜欢看我所喜欢的事, 只愿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 这歌谣极其通俗易懂,应是南诏风情,可魏尺木被章盈这么一揽,又不觉想起他与黄贞等人误入离魂宫时,黄贞因惊吓也是死死揽住自己的臂膀。一念及此,魏尺木脑中净是黄贞的模样,久久挥散不去。 章盈看不出魏尺木的心思,她此刻就像是回到了南诏,随跳随唱,载歌载舞,遇花摘花,逢枝折枝,这或许是她一生最开心的时刻吧? 两人直登到了半山腰上,只见云雾缭绕,山石若隐若现,草木时出时没,如同置身于仙境之中。 章盈忽然叫道:“尺木,快看,那里有字!” 魏尺木凝神看去,果见不远处的石壁之上有着几行字迹,只是隐藏在云雾之中,难以看得真切。两人移步向前,来到那字迹跟前,只见上面刻的都是籀文,写的却是一首诗: 缥缈峰中有圣人, 僧通佛祖道通神。 吞云吐雾长生事, 掸落凡间一碗尘。 章盈不认得籀文,忙问魏尺木何意。这诗魏尺木倒是看得懂,是说这缥缈峰上有一佛一道两个人在修仙炼佛,只是他从不曾听过缥缈峰上有什么神仙佛祖。 在这诗的另一旁,还立着一块石碣,上面也是籀文,写着:“缥缈之地,神圣所居。来人止步,方可无虞。” 这石碣如同一块禁语,以示从此处再往上便是生死禁地。魏尺木心道,“这些字迹古朴,又是籀文,难道真是上古所留?” 魏尺木并不信神仙之事,便带着章盈跨过石碣,毅然向前。两人才走一步,忽听山上传来一声人语:“一步生,两步伤,三步死!” 这声音极其空洞,似是来自山顶,又似是来自耳畔。魏尺木不信鬼神,更不信佛祖,朗声问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一声喊罢,并无人回应。魏尺木一等再等,终于按耐不住,他让章盈靠后,自己则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刚落地,便听得迎面风声大作,竟有两道掌力向其拍来。 魏尺木见这掌力极其雄浑,心中暗惊,连忙拍出数记《无为掌》,消磨其劲力,同时身子向后飘退。虽是如此,魏尺木依旧被这两掌之力,震得连连后退。魏尺木只觉胸口处真气凝滞,他略一恢复,还要上前,却被章盈拦住。 章盈劝道:“罢了,上面既有高人前辈不愿被人打扰,我们还是回去吧!” 魏尺木被章盈一劝,心思便平静下来,当下不多做停留,与章盈下山,直奔水默处。待见了水默,魏尺木便把缥缈峰上之事与其细说了一遍。 水默听罢并不惊讶,反而笑道:“这缥缈峰中有两位圣人,并非什么隐秘之事。传闻这两个圣人是一僧一道,那和尚法号‘悟悔大师’,那道士道号‘缥缈真人’,这两人从几百年前便住在了缥缈峰中,据说从未下过山。历代盐帮弟子都曾上山寻找,可都未曾跨过那石碣三步处,就连老帮主杨半湖据说也在第二步时被打了下来,久而久之,也就再没人敢登缥缈峰了。” 魏尺木心道,“‘刀神’杨半湖都上不去,那一僧一道的武功该有多高?” 章盈却问道:“几百年不下山,竟然还活着,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水默笑道:“那诗里头不是写了么——‘吞云吐雾’。” 章盈脸上尽是惊讶之色:“这世上果有神仙么?” 水默与魏尺木都是笑而不语。 …… 这一日,太湖心处忽然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生生站在水面之上,如立平地;另一个更是了得,竟然弥勒佛一般横卧在水面之上,如枕床席。若有旁人见了这等人物,想必要高呼“神仙临凡”了。 这二人一个作道士装束,一个作和尚打扮,都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那道士中等身材,身着道袍,面含紫气,飘长髯于胸前,系青巾于脑后,道髻上插着一支枯色竹枝,身后背着一把泛旧的桃木剑。那和尚更是奇怪,头上既无戒疤,项上也无佛珠,生的高鼻深目,还留着一圈虬髯,穿一身赤色僧衣,踩一双青草芒鞋。 那和尚先笑道:“方才那小子好大的口气,你为何叫我手下留情?” 那道士回道:“这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闯入禁地,只需令其退去,又何必伤了他?” “都依你便是了。”那和尚依旧笑着,又道,“咳咳,今年又是金眼银鱼出现的时候,只是这金银银鱼每过百年才有一条,上一条已经被你师父钓走了,这一次怎么也该轮到我佛家这一脉了?” 道士却是不为所动,一手抚髯,笑道:“所谓‘淮南八公,各显神通’,你若有手段尽管钓去。” 那和尚见道士不肯让步,佯作生气,不再卧着,而是坐了起来,低头叫道:“‘缥缈’啊‘缥缈’,你听到了么,那牛鼻子仗着会钓鱼又欺负我们哩,我们走吧,不理他喽。” 说罢,这和尚竟平平地坐在水面上移动开来。 这和尚一动,这才发觉其身下的水域之中,有东西正在翻波搅浪,在驮着那和尚向前而行。若仔细看去,便会认出那是一头大龟。那大龟足有一丈大小,四足如桨叶,龟甲似船板,怕不是活了有几千年之久?这大龟的背上甲线纵横,正中却刻着“缥缈”两个籀文。 那道士见和尚走了,也是轻轻一笑,低声唤道:“‘悟悔’,我们也走罢。” 这道士话音方落,也是平平地在水面上移动开来,而在他的脚下赫然也是一头一丈大小的大龟,与先前不同的是,这大龟背上却是刻着“悟悔”两个籀文。 这两人两龟先后离去,隐约中还听得到这一僧一道的交谈之声。 “师父曾说过,百家不出,我们便不能离开太湖,你说这些混蛋百家传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 “想必快了吧。” “可是你我等了三十年连个百家的影子也没见着啊!” “这有什么,师父他们等了一百多年不也是没见着么?” “哈哈哈,这倒是,师祖他们也是等了一百多年……但愿我们不用等那么久啊!” “你得先能活那么久。” “……”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一章 实则实之 天上流火,地上泛黄,方知已到七月,又是一年入秋时。 河南道,青州,益都城,有一人身披盔甲,骑马赶来,正是淄州刺史曹全晸。曹全晸日夜兼程来此,自是为了面见已经升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的宋威。他一路急赶,到了招讨使的行辕处,方才下马。 这行辕里有一人坐在案前,正闭目养神。这人不穿盔甲,只着薄衫,约莫五六十岁,生的豹头虬须,龙眉虎目,正是平卢节度使宋威。 曹全晸见宋威正坐在里面悠然自得,急道:“宋公,王仙芝已经围了沂州城数月,破城只在旦夕之间,为何还不发兵相救?” 宋威不慌不忙,笑道:“是曹刺史来了,你我多日不见,你且坐下谈。” 曹全晸一门心思都在沂州城,哪里还有心思与之闲谈,又道:“王仙芝若是取了沂州,便要直奔宋公家里来了!” 宋威道:“草军不过一群碌碌之贼耳,不识时务、不懂兵事,若非先前朝廷无暇于此,又哪里能让他们成了气候?那沂州城外有沂水这一道天然的护城之河,王仙芝如何能轻易得逞?更何况老夫已经妙计天成,此番王贼是必败无疑了。” 曹全晸见宋威如此淡定自若,迟疑道:“虽然如此,那围城之寇可是足有十万!” 宋威一脸傲意,讥道:“都是些乌合之众,纵有百万又有何惧?我平卢军身经百战,杀之当如割草刈麦。” 曹全晸又道:“可黄巢就在兖州城里,他手底下如今也有几万精兵悍将,若是他派兵支援,只怕胜负之数又添波折。” 宋威似是早已料到曹全晸会有此问,当下捋髯轻笑:“老夫也已有了退却黄贼援兵之计,不过还需曹刺史亲自施为才好。” 曹全晸见状,恭敬道:“宋公只管吩咐。” 宋威道:“你可知半年前崔相送了一个人来?” 曹全晸道:“那个女子?” 宋威道:“不错,你道她是谁来?她是黄巢的亲生女儿,以她为质,黄巢安敢不退?” 曹全晸听得眉头皱起,摇头道:“那黄巢乃是百年难遇的枭雄,不但胸怀大志,更兼剽悍之极,据说他敢掘死人之坟取财,食生人之肉充饥,未必就不舍得一个女儿。” 宋威依旧笑道:“黄巢虽然心狠,老夫却料定他不敢擅离兖州城,那前去驰援王仙芝的首将必是裘继无疑。这裘继本是江湖中人,最是讲究道义,又对黄贞心存爱慕,定然不敢冒进。” 曹全晸迟疑道:“万一是黄巢亲自率军支援,该当如何?” 宋威朗声大笑:“老夫这就发兵兖州城,看他黄巢敢不敢动!” …… 自宋威受命讨贼以来,平卢军虽然不曾调动,可宣武军、忠武军、天平军却是调动频频。这几镇人马曾经逼向濮州、郓州等地,草军不愿与其正面交锋,索性避实就虚,从濮州、郓州等地撤了出来。原先被草军占据的濮州、郓州等地也再次回到了朝廷手中。 草军虽然丢了几个州,可兵力未损分毫,这才能纵横十余州。王仙芝仍不满足,他以为不到东海,便不算脱离了官军的樊笼,而到东海必然要取沂州。这沂州一围便是数月,时至今日,犹不能下。 宋威也没闲着,从三月开始,他便开始着手施压草军诸路,令其出入不得。而今王仙芝十万大军困于沂州的泥潭之中,让宋威感到了时机来临,他开始筹谋划策,准备痛击草军。宋威先是令淮南节度使刘邺谨防南面各州,断了草军的南下之路;又令宣武军节度使王铎、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夹攻曹州,威胁草军的老巢;至于平卢军和天平军则是发兵兖州。 黄巢此刻人在兖州瑕丘城,留守曹州的是草军票帅柳彦璋和毕师铎,尚君长则在泗州下邳一带,为王仙芝牵制着泗州的官军。 黄巢见淮南节度使刘邺一反常态,把兵力都部署在淮南的重要关隘,截断了所有的陆路水路,不觉长叹出声:“前一番不入江南,而今难矣!宋威屯兵青州,沂州又岂是好取的?” 原来草军先前就行军方向上,黄巢与王仙芝开始有了分歧。王仙芝自然一门心思要打到东海之滨做他的“齐桓公”,黄巢却想着挥师李唐兵力薄弱的江南。 “报!”一声大喊,打断了黄巢的沉思。 只见一个草军兵士进来,言道:“禀报黄将军,沂州王大将军处派人来了!” 黄巢听罢,急把那沂州传信的兵士召入厅里,问道:“王大将军让你带什么话来?” 那兵士道:“禀黄将军,王大将军探得青州宋威出兵了,请黄将军派兵支援沂州城。” 黄巢听罢,言道:“你且回去,就说援兵不日即到。” “报!汴州宣武军发兵曹州!” 黄巢刚打算派人支援沂州,又听得这一军情,便按捺住心思,言道:“柳、毕两票帅定然能抵挡住王铎的攻势,不必多虑。” “报!许州忠武军发兵曹州!” “什么!”黄巢心中大惊,豁然起身。 要知道曹州乃是草军的根本,草军首领的家眷俱在曹州济阴城里。那忠武军又素号“精勇”,是一等一的“天下锐卒”,也是百战不衰之师。若是忠武军与宣武军合力围攻曹州,则曹州危矣! 黄巢急传军令:“令陈州柴票帅回师,在曹州外阻拦宣武军;令许州蔡票帅继续侵扰许州,使忠武军不敢尽出;令宋州李票帅分兵一半驰援曹州城。” 黄巢一连传出三令,这才稍微喘了口气。只因王仙芝远在沂州,尚君长又在泗州,所以曹州之安危都在他黄巢一人身上。 黄巢才吩咐完毕,又有兵士进来:“报!平卢军已出了青州,向兖州方向而来,已到了莱芜!” 黄巢听了,疑道:“莱芜?宋威不去解沂州之危,怎么反倒来打我兖州了?” 厅里众将面面相觑,忽有一人出列,言道:“此事定有蹊跷,末将愿去莱芜一带探寻究竟!” 这人不穿盔甲,不携兵刃,生的浓眉虎目,广额鹰鼻,正是诛唐会总舵主裘继。 裘继一连去了三日,方才回来,对黄巢言道:“平卢军确是冲兖州而来,如今已屯兵在徂徕山。” 黄巢心中稍安,问道:“宋威可在徂徕山?” 裘继回道:“不曾看见宋威其人,不过山上旌旗蔽日,又有招讨使的行辕大帐,想必宋威就在里头。奇怪的是,平卢军沿路的灶头却是一次少过一次,在狼虎谷时尚有五万,可到了徂徕山就只剩一万了!” 黄巢听罢,略一沉思,笑道:“此乃‘增兵减灶’之计耳!宋威知道老夫会派人前去查看虚实,故而他于明处减灶,让我等以为他已分大军去了沂州,实则却于暗处增兵,想要出其不意地袭取兖州城。” 裘继疑道:“如今沂州危急,宋威为何不去沂州反而要打兖州?” 黄揆在一旁叫道:“这个我知道,这便是古人的‘围魏救赵’之计了!” 裘继却道:“若说‘围魏救赵’,可我们这里足有五万精锐,纵是来了十万官军也难以攻克,而沂州却有累卵之危,若是王大将军先打下了沂州,进而直逼青州,宋威可就无家可归了!” 黄巢正迟疑间,忽报宋威有信传来。 黄巢拆信而读,只见信上写着:“黄巢将军见字如晤。久闻黄将军素怀壮志,老而弥坚,有吟黄花之诗才,具集白雪之雅兴,朝廷昔日不纳,实乃我大唐无福也。今宋某挥师而来,实非本愿,黄将军兴兵冤句年余,令嫒做客青州半载,今日奉还,还望开城相迎。” 黄巢看罢,将信撕得粉碎,怒道:“宋威匹夫!” 这信当真是句句恶毒,字字诛心:宋威先是暗讽黄巢少壮时不敢举兵,到老了才借着王仙芝的势头谋逆;又笑黄巢只会写诗贩盐,难怪朝廷不纳;最后还骂黄巢敢造反却不敢救女儿,如今宋威好心把他女儿送了回来,希望你黄巢开城投降。黄巢看了这等言辞,如何不怒? 黄巢正怒时,忽报朱温来见。来人虎背熊腰,精甲长剑,正是朱温。 黄巢收敛怒气,问道:“郓州天平军有何动静?” 朱温道:“天平军大张旗鼓,向兖州来了!” 黄巢道:“原来如此,宋威与薛崇这两个老贼是想要吞了老夫!” 黄揆却道:“天平军不过是残兵败将,如何敢卷土重来?” 黄揆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先前天平军反攻郓州,王仙芝避实就虚,弃了郓州,几经辗转,千里奔袭沂州。天平军得了郓州,乘势要去救援沂州,不料于路上引起兵乱,狼狈而回,因而谓之“残兵败将”。 黄巢道:“如今宋威把兵力全部用在了老夫这里,我等只需坚守时日,等王将军破了沂州城,宋威自会退去,到时候我们再乘势而追,可获全胜了。” 朱温沉吟几番,终究言道:“黄将军,末将以为宋威不会攻打兖州城。” 黄巢怒气方消又起,哂笑道:“哦?不知朱将军有何高见?” 朱温面色不改,朗声道:“兵法无常,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亦虚之,实亦实之。末将以为,宋威乃是以减灶之实,示之增兵之虚,又以增兵之虚掩盖其分兵之实也,此谓‘实亦实之’。” 朱温在草军中的一年里,少了些土气,多了几分干练,他因为有“梦里神仙”送的兵书,日夜研读之下,颇有了些用兵心得。而今他见宋威不救沂州,便有此话。 黄巢听了朱温的一番话,如遭雷霆,心中绳结顿开,叫道:“遭了!老夫中计矣!裘继何在!” 裘继当先出列:“末将在!” 黄巢下令:“裘继,命你率一万轻骑星夜驰援沂州,不得有误!” 裘继此刻虽然也想明白了宋威之谋,却关心黄贞安危,问道:“那黄姑娘怎么办?” 黄巢怒道:“我为草军大计,不惜身死,又何吝一女哉!” 裘继还要再言,黄巢打断道:“你若不愿,我便让朱温前去。” 朱温听了这话却是心中一紧,他寻思着若是枉顾黄贞生死,以后断然无法面对魏尺木,若是因为黄贞而误了军机,则是违了军法,如此两难之事,他自然不愿。 裘继却抢道:“听说楚江开已去了太湖,还是末将去一趟较为稳妥。” 黄巢接着下令:“朱温,命你率两万步骑前往徂徕山,吃掉宋威这支诱敌之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二章 沂州之战 裘继与朱温两人奉命而出,各自行事不提。 今夜繁星密布,秋月无光。现在的沂州城外,却是尸积如山,城郭为之而小;血流遍野,沂水为之而红。 就在城外几里之外,立有许多营寨,正是王仙芝的草军。中军帐里,此刻灯火通明,王仙芝自打听了宋威出兵,便坐立不安。沂州城已经打了数月,眼看城里粮草已尽,箭矢滚木告罄,正是一鼓作气破城的时候,必须赶在宋威援兵到来之前,打破沂州城。 王仙芝一脸疲惫,问道:“宋威现在何处” 一旁的吴俊才也似乎老了十岁,颇有老态龙钟之态,回道:“还在徂徕山。” 王仙芝终于笑道:“宋威欲效孙膑‘围魏救赵’之计,可他却不知我破沂州城只在旦夕之间,他想破兖州城却是难如登天!” 吴俊才道:“若是如此,倒是不该让黄将军派人来支援了!” 王仙芝仍旧笑道:“无妨,待黄将军那支人马一到,我便全力攻城,一旦攻破,我等便可长驱直入,直捣宋威的青州老巢,也给他来个‘围青救兖’!” 就在此时,帐外忽有兵士进来:“报大将军,兖州黄将军的援兵到了!” 王仙芝喜道:“是谁领兵?” 那兵士道:“是裘继将军!” 王仙芝喜色更浓,他原本就十分爱惜裘继之才,如今听见是他带兵来援,难以自禁:“裘继来了?黄兄到底是够仗义啊,快迎他进来!” 话音刚落,忽然闻得帐外净是战马嘶鸣之声,金戈迸发之音,一时间营中大乱。 王仙芝连忙出了大帐,瞧见有一支人马横冲直撞而来。这支人马足有数万之多,都是穿着草军衣甲,扛着草军旗帜。那当先一骑,不穿甲胄,一身旧袍,生的浓眉大眼,方脸宽额,不过二十多岁,颇有几分裘继的模样。这人横刀直入,一刀坎倒中军大帐外矗立的帅字大旗,一开口,声如洪钟,喝道:“得王仙芝首级者,官升三级,银赏千两!” 这帅字大旗一倒,一时间中军大乱,王仙芝不认得此人,惊道:“什么人擅闯中军!” 那为首之人闻声看去,见王仙芝相貌堂堂,更兼身上衣甲鲜明,定是草军主帅,当下笑道:“我乃平卢军牙将曹存实是也,奉了宋招讨使的军令,来取你项上人头!” 原来宋威暗中从徂徕山抽兵驰援沂州城,把三万人都扮作草军打扮,趁夜骗入草军之中。这装敌之计虽有奇袭之用,可也是孤军深入,到底是十分凶险。这曹存实乃是曹全晸的侄子,自幼练武习兵,颇有所成,后来到了宋威帐下,屡立战功,当真是勇冠三军。曹存实颇有胆识,又心存大志,便请缨担此重任。 曹存实认定眼前之人便是王仙芝,当先纵马扬刀,向其砍去。王仙芝曾师承盐帮老帮主杨半湖,也练有几分武艺,当下拔出佩剑便与之搏斗。 曹存实仗着马高刀沉,更兼少壮之身,一口七尺陌刀把王仙芝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王仙芝被这几十斤的陌刀砍得心惊神慌,不觉间剑法已乱,不多时便被曹存实逼到了死路,王仙芝心中长叹,“天要亡我么,悔不该让江开去太湖!” 曹存实眼见得逞,喜道:“王贼纳命来!”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窜出,高呼道:“大将军勿惊,末将来也!” 来人身着银甲白袍,胯下追风骏马,正是小尚帅尚让。他先是一手捡起帅旗,高举过顶,又一手持剑拦住了曹存实。尚让武艺高超,又极其勇猛,此时单手对战曹存实也是怡然不惧。 曹存实一连几番都难以越过尚让去追杀王仙芝,怒道:“你是何人!” 尚让傲然道:“我乃尚君长之弟尚让是也!” 曹存实闻言,心底吃惊,心道,“传闻尚氏兄弟一文一武,不让时人,可见传言不虚。”曹存实自忖没有胜过尚让的把握,便笑道:“王贼已然大败无归,尚老弟何不弃暗投明,归顺我平卢军,曹某保你不失都尉之职,如何?” 尚让闻言大怒,骂道:“尔等不过朝廷鹰犬,我草军早晚灭之而后快!” 曹存实见尚让如此不识抬举,也是大怒,两人又是一番刀来剑往,难分高下。 王仙芝得尚让拦住曹存实,匆忙向外逃去。正行间,逢着一人,正是票帅曹师雄。 曹师雄急道:“大将军速走,沂州城里的官军冲出来了,那领头之人竟是曾元裕!” 王仙芝听到“曾元裕”三个字,哪里还想不明白?王仙芝愤然道:“宋威老贼!欺我太甚!” 这曾元裕乃是“诸道行营招讨副使”,如今却从沂州城里冲了出来,自然是宋威先见之谋了。原来宋威早已料到王仙芝会奔袭沂州,从而在王仙芝奔袭沂州之前,便令曾元裕率领御赐的三千禁军、五百甲骑和一万平卢军进驻沂州城。沂州城平添了如此之多的精兵猛将,这才使得王仙芝一连数月都攻打不下。 宋威又故意屯兵徂徕山,用“减灶减兵”之计拖住黄巢,令其不敢轻动,再用一招“李代桃僵”之计,将三万平卢军冒作黄巢的援军,直杀入王仙芝的中军大帐,与曾元裕里外夹击,这才大破草军。 王仙芝慌忙逃窜之际,忽听见背后有一人高呼:“王贼哪里走,吃本将一箭!” 这高呼之人正是冲出沂州城的招讨副使曾元裕,只见他话落箭至,一箭正中王仙芝肩窝。王仙芝幡然落马,幸好一旁的曹师雄一把接住。曹师雄派人护送王仙芝先走,自己则留下抵挡曾元裕的追击。 王仙芝又逃窜一段路程,狠心拔出箭杆,止了血。只是四下皆黑,有火光处,都似追兵,又听得背后都是“活捉王仙芝”的叫喊之声。王仙芝正慌乱之间,忽有一人带兵赶来,正是军师吴俊才。原来吴俊才见官军冒作草军攻入大寨,便先一步去了后军,来救王仙芝。 吴俊才见王仙芝受了箭伤,言道:“大将军,速速脱去主帅甲胄,换上寻常衣甲,再命一死士冒作大将军引敌人去追,方可逃脱。”吴俊才现学现卖,也用了一次“李代桃僵”之计。 王仙芝依计施为,果然引走了一路人马。王仙芝边逃边收敛残兵,向兖州方向退去。这一战,官军内外夹击,把草军冲得七零八散,更兼夜色昏暗,敌我难辨,草军误伤致死、互相践踏、跌入沂水者十有六七,若非尚让一直高举帅旗,只怕草军十难存一。 王仙芝生平初逢如此大败,十万草军,而今只剩下了一两万,不觉虎目酸疼,流下了许多英雄泪。 良久,王仙芝又问道:“君长现在何处?” 吴俊才摇头道:“老朽不知,想必还在泗州一带?” 王仙芝忽然长叹道:“若是江开在此,断不会使我如此狼狈!” 吴俊才又献计道:“将军,不如多弃财帛兵甲,可缓追兵。” 王仙芝忙下令如是,官军果然不再穷追。 曾元裕眼见要大获全胜,忽见众将兵皆去敛财,滞而不追,他一连斩了数人,怒道:“如此灭贼良机,为何不追” 此刻宋威赶来,笑道:“曾老弟莫急,君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言耶昔日白起、韩信之功劳比之你我如何?还不是功成身死?近者康承训如何?庞勋一灭,康承训便获了罪。我等即便是立此大功,能免其祸乎?与其灭贼,不如留贼,不幸为天子,你我不失作功臣也。” 曾元裕闻言,茅塞顿开,谢道:“多谢宋公金玉之言,末将当受教终身了。” 宋威、曾元裕这一正一副两个招讨使正谈心论道之间,忽有探马来报:“报!尚君长奔袭青州!” 宋威惊道:“倒是小瞧了尚君长,速速回师!” 于是,宋威上表,谎称王仙芝死于乱军之中,平卢军一夜尽回青州,草军再无折损。 再说裘继一路急行军,到了沂州境内抱犊山下,忽见前面有一军拦路。那支人马俱是官军装束,早已依着山势立好了营寨,攒好了鹿角,拦住去路。那为首之人,全副盔甲,虎虎生威,正是淄州刺史曹全晸。 曹全晸见所来之人果是裘继,暗赞宋威所言不虚,当先一指身后,言道:“裘继,你看这是谁?” 裘继闻言看去,只见官军之后,筑有一座高约三丈的楼台,那楼台之上,绑着一个女子,不是黄贞又是谁来?在那楼台之下,东西南北四面各列有一百弓箭手,此刻正张弓持箭,蓄势而发。 曹全晸笑道:“裘继,若想黄贞活命,你便退兵,否则本将一声令下,管叫她万箭穿心!” 裘继心系黄贞安危,早把黄巢叮嘱抛在了九霄云外,当下故作淡然,笑道:“曹刺史乃是当世名将,如何也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 曹全晸被裘继言语一激,老脸暗红,颇有窘态,可他毕竟胸有城府,知道这是裘继激将之法,强自道:“古人云,‘兵不厌诈’,此乃宋公妙计,何言卑鄙无耻?更何况,汝等以下犯上,觊觎大唐江山,才是卑鄙无耻之贼。” 裘继仍旧笑道:“天下本无主,唯有德者居之。李唐失德在先,失民心在后……” 不等裘继说完,曹全晸不耐道:“裘继,你莫在此嚼舌,本将只数三下,你若不退,黄贞便死!” 裘继道:“要我退兵也可以,先放了黄姑娘。” 曹全晸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我若是放了她,谁还能拦得下你?一!” 裘继眉头微皱,言道:“既如此,裘某退兵便是!” 曹全晸闻言大喜,他见裘继同意退兵,再次暗赞宋威神算,正色道:“算你小子识时务。” 冷烈却在一旁劝道:“舵主,若是退兵,可是违了军令,到时候定斩不饶!” 裘继道:“我自有打算,你勿多言。”当下不顾冷烈劝阻,下令退兵。 从抱犊山去沂州城,只此一条大道得行,裘继想要换路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他怎能不救黄贞?裘继当下约束兵马,向后退出一里之地,再做打算。 裘继退兵之后,便把单家四兄弟叫到跟前,言道:“我欲趁夜去救黄姑娘,还需几位相助!” 单兴一捋长髯,慷慨道:“黄姑娘乃是黄公千金,又是魏尺木之友,我等自当尽力。” 裘继与单家兄弟商议完救人之事,又唤来冷烈,令其奉命行事,只需如此如此。 曹全晸在寨中只等沂州报捷,便可回师,忽有探马来报:“刺史大人!裘继……他带人劫寨了!” 曹全晸闻言大怒,言道:“好个裘继,不管你心上人死活了么!” 曹全晸一面传令众将死守营寨,一面传令射死黄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三章 黄贞归隐 却说裘继与单家四兄弟一行五个人,仗着轻功,竟趁夜爬上了抱犊山,然后从山上直扑曹全晸军后的楼台。 裘继五人如天兵忽降,把楼台下面的弩手箭卒惊得心胆俱碎,一时间竟忘了放箭发矢,那些弩手箭卒,被裘继和单家四兄弟一阵冲杀,立马阵脚大乱。 单家四兄弟四杆长枪齐出,挥舞如飞,连抹带挑、边刺边扫,在人堆儿里横冲直撞,那枪头扎着便是窟窿一个,那枪杆撞着便是肋骨三截,四条枪应是逼住了数百人。那裘继更是了得,掌出如山来,力至如山倒,劲风披靡之处,官军俱被扫飞。 黄贞见有人来救,这才睁开双目,口中喃喃道:“尺木是你么” 这黄贞被绑在楼台上多时,一日不曾进过水米,更兼心有情伤爱痕,此刻神思已然迷离起来。她看着那为首的黑衣人掌力翻飞,势不可挡,越看越像魏尺木,顿时来了几分精神,喜道:“你终是舍不下我的!” 裘继隐隐听见,向着黄贞叫道:“我自是舍不下你!” 黄贞哽咽道:“这一番,再不与你分开了!” 裘继闻言大喜,正色回道:“好!” 裘继得了黄贞的温言暖语,不觉间又长了几分力气,他蓦然长啸一声,继而一掌翻出,如龙战于野,把四周的官军全部震飞。裘继他得了这个空隙,正要跃上楼台救下黄贞,却在此时,传令官忽然赶来,敕令弩手射死黄贞。那些弩手箭卒到底是训练有素官军,这一声将令下来,立时稳了军心,纷纷抽身朝黄贞射去。 裘继见状,奋力朝着楼台上一跃,足有两丈来高,他甫一踏在楼台之侧,便一连发出四掌,分别打向楼台的四面。裘继虽是四掌分向东南西北四面,却是发掌极快,四掌如同一掌,顿时龙吟大震,声响四野,四掌之力化作了四条飞龙。那龙头巨口一张,便将飞来的箭矢纷纷震落,一支也不曾靠近黄贞。裘继借着一蹬之力,再跃一步,便来到黄贞身侧。 至此,裘继才长舒一口气,他立掌为刀,一把斩断捆着黄贞的绳索。就在此时,台下箭雨又来,裘继此刻来不及发掌,只得一把抱起黄贞,将身子旋转开来,拿虎背接下了这一蓬箭雨。只片刻间,裘继身上便插了十几支长箭,背上、腿上血流不止。好在裘继功力极高,他虽是以身接箭,却早已运起内力护住,那羽箭只入肉不到半寸,这才不碍大事。 黄贞见了,惊呼道:“尺木,你受伤了!” 裘继听了这话,立时心寒如坠冰窟,心道,“原来她想的念的都是魏尺木,我即便为她死了,也落不在她的心头……”当下黯然道:“不碍事,我且带你冲出去罢。” 黄贞此时心神渐明,看清楚救自己的不是魏尺木而是裘继,心中百感交杂,她既感裘继舍生相救,又觉得对他不住,更有一股失落,难以消磨。 单家兄弟见裘继受了伤,纷纷向他聚拢,要凭着四条长枪把裘继保出去。就在此时,忽听见几声长笑,天际落下一个身影,拦住了几人的退路。这人一身暗色的花袍,阴阳怪气道:“好呀!今日都给咱家留下,一个也走不脱!” 这人正是当今天子的阿父,宦官田令孜。他自打青州时,便守着黄贞不放,黄巢先后派来解救黄贞的人都被他杀了个干净,没想到他竟然不辞辛苦,而今竟然也跟着来到了抱犊山。 裘继见有人拦路,也不管是谁,当即一掌拍去。裘继虽然受伤,力道有损,可这一掌依然声势凌厉、气势恢宏。田令孜见裘继这一掌出手不凡,也不敢怠慢,当即使出了《六阴玄冥功》,要硬接下这一掌。此功一出,只见田令孜的头发眉毛俱是由白而黑,脸上好似结了一层薄冰,衣衫激荡如同鼓了风,就连十指的指甲也都暴长了一寸。 两掌相接,裘继只觉掌心冰寒,立时退了三步,牵动箭伤,吐血不止。单家兄弟见田令孜一招迫退裘继,知道来了难缠的人物,老大单兴当先喝道:“黄姑娘与裘将军先走,我们弟兄拦下这个老太监!” 单家四兄弟心意相通,单兴说话之时,其余三个早把长枪一震,分刺田令孜。裘继并非拖泥带水之人,他深知这个太监武功极高,想必是那田令孜无疑,他不敢拖延,趁着这个时机,带着黄贞向西而去。 田令孜见状却是冷笑连连,只见爪影漫天,他一把便分开了搠来的四条长枪,便要飞身拦住逃去的裘继黄贞。 单家兄弟哪里容他走脱,齐声喝道:“阉贼哪里走,看枪!” 四兄弟把长枪再震,单茂、单盛两个把两条枪并排抡下,砸向田令孜的后背,而单兴、单旺两个却是翻身一跃落在田令孜的前头,那两条枪也是后发先至,直扎向田令孜的胸前。 田令孜被单家兄弟再次拦住,不由怒哼一声,双手接住了眼前的两条长枪,却不管后背,任凭那两条长枪砸着。那长枪力道虽猛,可碰着田令孜鼓起的衣衫之上,却好比是敲在了冰山之上,非但没伤着田令孜分毫,反而是将单茂、单盛两个震得虎口发麻,长枪脱手而出。 田令孜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他便把手中两条长枪的枪头一齐掰断,继而把枪头分别撞向了单兴单旺,恨声叫道:“给咱家死!” 田令孜手法极快,力道又猛,单兴、单旺两个也不曾防备田令孜有此手段,俱是丧命于自身枪头之下。 单茂、单盛两个见单兴、单旺倒在血泊之中,嘶吼道:“大哥!二哥!”他二人既悲且怒,赤手空拳便扑向了田令孜。 裘继听到单茂、单盛的嘶吼之声,知道是单兴、单旺出了事,可他并不回头,仍旧带着黄贞向西逃窜。这并非裘继冷血无情,也不是他贪生怕死,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把黄贞救出去。 裘继正奔走间,又听得背后风声大起,知道是田令孜赶来,自然也清楚单家四兄弟都已身死,心里不觉喟然长叹。他对着黄贞言道:“黄姑娘你先走,我来挡住他。” 裘继正欲回身接战,忽然前面喊声大震,一支人马冲出,当先一人大叫道:“舵主!” 原是冷烈带着一万草军精锐,强行攻破下了曹全晸的营寨鹿角,接应到此。曹全晸见大势已去,早已引兵而退。那田令孜见状,也不再上前,悄然飘退。 裘继收敛情绪,把单家兄弟的尸身带着,引兵再向沂州城进发。走不多时,忽见前头一支人马赶来,裘继心道,“又有谁拦路么……” 再细看时,那支人马俱是草军衣甲,当先一将白袍银铠,血染袍带,正是小票帅尚让。裘继高呼道:“小尚帅,你怎在这里,王大将军现在何处” 尚让见了裘继,心中大喜,又想起沂州城兵败之事,黯然道:“我们打了败仗,一路逃到了这里……” 裘继便与尚让合兵一处,保着王仙芝回到了兖州城。 兖州城行军大帐之中,裘继跪在里面。黄巢问清了前因后果,怒道:“裘继,临行前我是如何交待于你的你竟敢枉顾军令,使得我军大败,来人,与我拖出去斩了!” 众将校俱是求情,黄贞也道:“父亲,裘大哥是为了救我才违了军令……” 黄巢闻言更是怒气冲天,骂道:“孽障住口,只因你一个,害我草军死了六七万人,就连单家弟兄也都遭了不幸,你还有脸回来!” 黄贞见父亲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关怀,反而把军败之事怪罪于她,心里何其委屈?她心道,“魏尺木负我,生父嫌我,我可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不该来到这世上?”当下万念俱灰,只想寻一无人处了却残生。 最终,王仙芝与尚让出面保下了裘继。黄贞再不作停留,一个人快马兼程地离了兖州。 黄贞一路向南,这一日便到了苏州一带,她正行间,忽听得林中有打斗之声,便循声而去。待到了一片空地上,果见林中有两个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人,一身黑衣,三十岁左右,她并不认得此人;另一人则是相貌粗陋,一足略跛,她却认得仔细,正是孔门的罗伤! 黄贞见了罗伤难免想起魏尺木来,正自神游,忽听那黑衣人笑道:“你这厮也忒无趣,我不就是叫了你一声‘跛子’么,至于你生这么大的气?若非杀你没钱,你哪能活到现在?” 这黑衣人不是别人,却是“夺命郎君”沈追,他此刻赤手空拳对上罗伤的一把“思齐剑”,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这罗伤自打从孔门出来,也是不知去往何处,只一门心思地练武,已把那《如长夜》神功练到了第五重,今日才到了苏州境内。这沈追自数月前在这里没了魏尺木等人的踪迹,便一直流连在附近。两人便在这里不期而遇,沈追口无遮拦,他见罗伤手持宝剑,却是个跛子,便开口调笑。不料罗伤已今非昔比,他武功又有精进,心气愈高,哪里还容得下他人之辱?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这沈追本无杀人之心,也就不曾动用那“牵丝引魂锥”,罗伤不到危险关头,也不愿动用《如长夜》,只以“思齐剑”与之缠斗。两人交手了几十招,也未分胜负。 黄贞叫道:“罗伤,你如何在这里?” 罗伤听得这声呼唤,便觉耳熟,再看来人一袭黑衣,胯下骏马,脸上虽蒙了面纱,可他依旧认出这是与魏尺木在一起的美貌女子——颜如诗。 沈追见这跛子来了帮手,心思急转,暗道,“须要先废掉这女子的脚力才好……”当下撇了罗伤,把“牵丝引魂锥”霍然祭出,分打黄贞与其胯下骏马。黄贞看见暗器急射而来,她手无兵刃,只得连忙躲开,可胯下骏马却是一声悲鸣,轰然倒地。 沈追一击得手,也不作停留,其人早已跃入山里密林之中不见。 黄贞本就心有不快,而今平白被人害死了胯下骏马,哪里会不动气?当下轻喝一声,便往山中追去。罗伤见状,也紧随其后。他两个在山中团团而转,不知走了多少里,仍不见沈追的踪影。 这山中殊无路径可寻,想要出山也是艰难,正无可奈何之际,黄贞隐隐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隐蔽的山谷,以为是那黑衣人的藏身之所,便轻身而去。 进了山谷之中,但见花草遍地,并无一个人影,只有零散的几间石屋,其中一间里面净是泼墨山水、写意花鸟、工笔美人。在山谷的一角,还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画师夏侯昂前辈之墓”。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四章 谷名画伤 黄贞看着这墓碑,寻思道,“想必这山谷便是夏侯昂前辈生前所居了,老前辈生前在此作画,死后埋身于此,非有求名之志,不怀取利之心,也是骨气奇高了。”当下对着夏侯昂的墓碑深深一礼。 这墓正是魏尺木用“彩凤双飞翼”所掘之墓,这碑也是魏尺木所刻之碑,墓里面葬着的自然是舍命救了洛侠的夏侯昂前辈。 黄贞见这里衔峰接谷,更兼山明水净,是个好去处,便想在这里长居下来。她又见罗伤一直跟着,便问道:“你今后要去哪里” 黄贞虽然蒙着面纱,但罗伤依旧清晰地记得她那张如仙似画的面孔,此刻见她开口相问,当下嗫喏道:“我也没地方去……” 罗伤的确无处可去,但他此刻只想留在这山谷之中,他当然是想离“颜如诗”这样的绝代佳人近一点儿,哪怕是远远瞧着一方背影。 黄贞淡淡道:“我打算在这谷里了却余生,你自便吧。” 罗伤想要与黄贞攀谈,却又无话可说,几经挣扎才壮起胆子,问道:“颜姑娘,魏大侠去了哪里?” 黄贞被罗伤这么一问,又想起伤心事,寒声道:“提他做什么!再者,我姓黄,莫再叫我‘颜姑娘’!” 罗伤不知道这“颜姑娘”如何忽然变成了“黄姑娘”,也不知道她为何忽然生怒,心里暗忖道,“莫非颜姑娘与魏大侠有了什么误会不成”当下不敢再待,起身去收拾石屋去了。 待罗伤走后,黄贞满腹哀愁,幽幽道: “难相忆,莫相忆。相忆人不及。风过雁难替。庭下春花岁岁离。情未寄。 不自弃,怎自弃。自弃事何益。心动伤不计。原上秋草年年靡。恨已去。” …… 黄贞就在这谷里住了下来,她还为这山谷起了个名字,唤作:“画伤谷”。她以为,夏侯昂前辈有画,她有伤,因而叫了这么一个名字。 黄贞也学着动笔作画,她画斑驳之石,以为那是山之伤;画干涸之渠,以为那是水之伤;画落红之瓣,以为那是花之伤;画难飞之翼,以为那是鸟之伤。只是,情之伤要怎么画呢?情伤若是可画,再把画好的情伤烧掉,是不是心就不会痛了?黄贞不知,她也画不出那情之伤。 罗伤也在这山谷里住了下来,他自然也喜欢“画伤谷”这个名字,只因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伤”字——画伤可不就是画他么? 这一日,秋风微起,罗伤正要去太湖里捉鱼,才出谷便瞧见有四条大船远远向这里驶来。 罗伤索性候在一旁,待那四条大船靠岸,其中一条大船上飞出来蓝、青、绿、白四条彩绸,直连到岸上,那船上便沿着架起的彩绸走下来一个华衣公子。那华衣公子的身侧各有两个美色侍女,身后则是三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其余船上也各跳下来一个人来,一个是血衣老妪,提着一个破旧灯笼;一个是青衫道人,拎着一副骷髅;一个是碧衣女子,拿着一卷书籍。这一行正是唐门少主唐见微、“黄泉引路人”廖魂芳、“剔骨道人”离恨子、“女夫子”陈其鸾等人。 罗伤看着这一行人下船,又瞥见那四个侍女俱有姿色,心中便生不忿,他此刻迎风立在湖畔,虽是独自一人,却怡然不惧,远远叫道:“来人止步,这山谷里已有人住了。” 唐见微身后,“地魔手”万庆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对唐公子无礼!” 唐见微却是拦下吴庆,问道:“我上次来时,这里尚是无主之谷,怎么今日就成了有主之地了?” 罗伤心思一转,拿手一指谷边的一块顽石,叫道:“此谷有名,自然是有主之地。” 唐见微等人顺着罗伤的手指看去,果见那立着的一块石头上刻有三个字——画伤谷。 陈其鸾点头道:“倒是个好名字,不知是什么人取的,只是这字丑了些。” 这谷名自然是罗伤刻上去的,他听到那碧衣女子嫌他字丑,面上微窘,腹诽道,“亏你长得如此好看,竟然是个如此肤浅之人!” 离恨子道:“上次来时还没有名字,想必是这几日又来了生人了。” “也罢,既然这山谷已有了主人,‘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等便在谷边住下好了。”唐见微不以为意,他又问道,“你家主人是什么人?” 罗伤被唐见微当做奴仆,心里暗怒,正要发作,又一想若是能与颜姑娘为奴,又有何怨呢?当下寒声回道:“你不配知道!” 唐见微听了苦笑不已,上次说他不配知道名字的还是洛侠。一旁的万庆却恼道:“野小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 罗伤道:“不知。” 万庆道:“我家公子乃是唐门的少主,你家主人什么来头,敢叫你如此目中无人!” 罗伤听到“唐门”二字,心底不觉发怵,那“桃夭”之名,可是威震天下,可他又不愿折了骨气,强自言道:“是被楚江开踏破房门、杀子屠孙的唐门么?” 楚江开独闯唐门十九房之事正是唐门的短处,万庆见罗伤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正要出手,却被唐见微拦下。唐见微见眼前的丑小子在此地一夫当关,毫无怯意,心底也着实佩服他的勇气,问道:“小兄弟好壮的胆气,你叫什么?” 罗伤本想回“孔门罗伤”,可想到自己已经擅自离了师门,便回道:“罗伤。” “罗伤……” 唐见微等人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愿细究。众人聚在一处,不再理会罗伤,唐见微忽而向着东南而望,长叹道:“也不知道尺木兄弟如今可好……” 罗伤本欲离去,此刻听得“尺木”二字,便在心里暗暗留神,装作不知,仍旧站在原地偷听唐见微一行人的谈话。 陈其鸾道:“魏少侠此去盐帮总舵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不见回转……” 唐见微打趣道:“自从上次一别,你便对尺木兄弟念念不忘,改日见了他,我倒要为你二人牵起大媒来!”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陈其鸾听了这等话,并无羞赧之色,也笑道:“并非我对魏大侠念念不忘,而是与你们这些粗人实在是难以交谈。” “颠倒涪江”黄元龙道:“在‘女夫子’面前,连唐公子都是粗人,何况我等?” 罗伤听到这里,心里吃惊不小,暗道,“魏大侠竟然移情别恋了,也不知颜姑娘晓得不晓得……”想到这里,他便回到谷里,来寻黄贞。 黄贞此时正在石屋里暗自神伤,忽闻得敲门之声,知道是罗伤,强打起精神问道:“什么事?” 罗伤没得到黄贞的准许,不敢擅自入门,就站在门外,言道:“颜……黄姑娘,有魏大侠的消息了!” 黄贞闻言一时失神,罗伤也不催促,过了良久,她才幽幽问道:“他如今在哪里?” 罗伤实言道:“盐帮总舵,洞庭山上。” 黄贞沉思道,“他既不在朝廷上当官,也不在武林中居职,难道是我错怪他了么?”一念及此,更有悔意。 罗伤又道:“魏大侠好似是有了……” 黄贞闻言,心中慌乱,急问道:“有了什么?” “有了……意中人!” 黄贞闻此霹雳之语,如遭大雨倾盆,一时愁肠皆断、恨骨俱疼。 黄贞终日伤心,她不知魏尺木的意中人是张风尘还是孙佩兰,但无论是谁,也都不再是她。黄贞躲在石屋里一待便是半月,这半月以来,一应吃喝全赖罗伤伺候。黄贞心里难以释怀故人旧事,总是暗生烦恼,她又无处排遣,只得都讲与罗伤听。这罗伤也是个慢性子、实心肠,一字一句都听在了心里,时常出言宽慰。 后来,罗伤也把自己的事讲出来,他自幼父母双亡,是被师父孔至捡回山的,从小到大都被人欺负,没人瞧得起他…… 黄贞听了罗伤的身世,也是心生怜意,又触及自身,心道,“所谓‘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便是如此罢。” 罗伤与黄贞言语见多,行事更是胆大了起来,他暗恼先前被唐见微当做他人奴仆,便央告黄贞想认她做姐姐。黄贞得他全心照顾,自无不可,他两人便以“姐弟”相称起来。 又过了半月,黄贞愁绪稍减、恨意微去,整日间与罗伤相依为伴,也不觉得过于难熬。那罗伤也变得口齿伶俐起来,肆意讨好,也时常能把黄贞逗乐。 罗伤除了陪伴黄贞,便是每日练武,只是他在《如长夜》第五重境界上进度奇慢,目力更是日日渐损。他心里明白,若是再练下去,早晚便会双目失明。他暗道,“若是我看不见了,姐姐她可会照料我么”想到这里,他回想起与黄贞这一月相处,简直是如梦如幻,他万没想到自己能与这么一个绝代佳人同居一谷,而且还能亲近到以姐弟相称,他即便一无所有,可有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姐姐,岂不是胜过天下所有人? 黄贞难得今日心情不再惫懒,便想出谷走走。才出谷,便瞧见湖畔的几条大船,问道:“弟弟,那是何人之船?” 罗伤道:“是唐门少主唐见微的船,一月前便到了这里,不过姐姐放心,我已把他们都拦在了谷外。” 黄贞听了,言道,“这些人不擅自闯谷,想必也是知礼之人,我们去瞧瞧罢。” 唐见微此刻正望着山谷处出神,远远瞧见走来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只见那女子体态婀娜,身段风流,再近些,便是眉如远山含黛,眸似星月生辉,虽是蒙着面庞,却更令人心生向往。唐见微自忖见过许多美人,却都没有眼前这黑衣女子令他如此遐想无限,心中顿生爱慕之意,脸上尽是惊艳之形,一时竟看的痴了。 陈其鸾在一旁笑道:“唐公子,小妹可从未见你如此失态过。” 唐见微闻言醒转过来,见那黑衣女子已在跟前不远处,面上微红,先行一礼道:“在下唐见微,敢问姑娘芳名?” 黄贞见这唐见微虽然相貌堂堂,可想起他方才那等痴相,心中生厌,便不愿理睬,索性闭口不言。罗伤见这唐见微盯着黄贞痴看,早生不耐,又想着自己与黄贞亲近,便叫道:“我姐姐乃是黄家的千金!” 唐见微忙道:“原来是黄姑娘,敝船之上尚有些粗茶劣酒,姑娘可愿赏脸?” 黄贞有意揶揄唐见微,淡淡道:“既是‘粗茶劣酒’,也拿来糟践人么?” 唐见微闻言,面上微窘,却觉得眼前这女子言语十分有趣,更称心意。就在此时,忽然湖中传来一声长啸:“唐公子别来无恙!” 黄贞与唐见微听了这一声长啸,心神俱是一颤!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五章 冤家聚头 这长啸声黄贞再熟悉不过,可谓是魂牵梦绕,始终不能忘怀。随着长啸而过,太湖里迎风飞来一条小船,那小船还未靠岸,上面便跃出来一男二女,飘然落在了岸上。那男子一身青衣,正是魏尺木,那两个女子自然是洛侠与章盈郡主了。 原来魏尺木今日已打定主意要离开太湖,便与水默、青龙、问君平等人告辞,水默等人苦留不住,只得作罢。临书梦、临书染两个此刻寻着了大哥,便留在了洞庭山。魏尺木与洛侠、章盈三人便驾船来到这里,想要从这山谷处出去,正巧见了唐见微的大船,因此长啸。 唐见微喜道:“尺木兄弟来的正好,今日你我可要畅饮一回!” 魏尺木见了唐见微等人,也是心情畅快,满口答应。自打魏尺木现身,一旁的黄贞,便已是芳心颤颤、清魄幽幽,秋水似的明眸一直望着魏尺木,欲语凝噎。她又瞥见魏尺木身侧的两个美貌女子,心中更不是滋味。 魏尺木转头,正对上黄贞的幽光怨目,那一双远山眉,那一颗滴泪痣,纵是化为灰烬、碾作埃尘,他也是认得出来的。此刻四目相对,往事如昨,一一跃上心头。 “尺木兄弟,这位是黄姑娘。”唐见微见此情景,以为魏尺木也是吃惊于黄姑娘的不世风情,便笑着向两人引见,又向黄贞言道,“黄姑娘,这是我的好兄弟魏尺木!” 两人听见唐见微的一通话,这才回转心神,黄贞道:“唐公子,你不是要请我上船么?” 唐见微闻言大喜,连忙请入,那天上、江头、碧鸡、白鹤四个丫鬟早已伺候左右。洛侠虽然心肠冷硬,却是十分细腻,她瞧出端倪,却不愿多言,心里暗叹一声,便拉着章盈也上了船。 陈其鸾与魏尺木落在后面,陈其鸾饶有趣味地笑道:“原来魏少侠也不能免俗,也会见美而痴呢。” 魏尺木自觉方才失态,此刻被陈其鸾一语道破,面上不觉羞赧,索性不接此话。唐见微的船上依旧是富丽堂皇,不逊宫殿。罗伤哪里见过这等豪奢,不禁惊叹出声:“天下竟还有这么好的船!” 魏尺木听见此话,这才瞅见罗伤,皱眉问道:“罗伤,你怎么也在这里?” 罗伤嗫喏道:“魏大侠,我……” 罗伤还未说完,便被黄贞打断:“他在哪里,与你何干?” 罗伤见黄贞开口,便不敢再言。魏尺木心头微恼,反问道:“我自问他,又与你何干?” 黄贞冷哼道:“他是我弟弟,你问他自然与我有关——是么,弟弟?”黄贞这最后一句自然是冲着罗伤说的。 罗伤谁都不敢得罪,一脸窘态,最终还是微微点了头。魏尺木瞧在眼里,满心不悦,暗道,“狗屁弟弟,你哪来的弟弟,分明是故意气我!” 不多时,席上酒菜瓜果齐至,这酒是典藏的佳酿,菜是新做的珍馐,比之魏尺木上次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尺木见唐见微仍是如此奢华,以为他上次言不由衷,不觉眉头微皱。唐见微扫见魏尺木的模样,心下了然,忙笑道:“尺木兄弟你莫误会,你先前所言‘节用’之义,我是牢记于心,这些日子以来,从未奢侈享用,此番只因黄姑娘在,这才令人备下这一席‘上宴’!” 地魔手万庆叫道:“不错,这些天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今日全赖黄姑娘恩泽,才能有如此口福!” 黄贞先是瞧一眼唐见微,又盯着魏尺木,言道:“怎么,还有人管教唐公子吃喝用度么?真以为他是皇帝哩!” 章盈听不明白,只管埋头吃喝,魏尺木却在心里暗道,“以前怎不知她这般伶牙利口……” 唐见微见黄贞误会,忙解释道:“尺木兄弟所言‘节用’大义,却是圣人之言,在下受用非常。” 陈其鸾也是聪慧之极,自然听得出黄贞的弦外之音,心中落寞一闪而过,笑道:“黄姑娘与魏少侠是旧相识了?” 黄贞急道:“哪个认识他!” 这话一出,罗伤犹自不解,陈其鸾、唐见微、洛侠三个已是了然于胸。 黄贞又细瞧洛侠与章盈两个,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一个如冷傲之梅,一个似天然之玉,当真是各有擅场。她心中难免自怜自伤、又气又恨,当下言道:“某些人满口圣人之言,劝别人行‘节用’之事,殊不知他自己却饱享‘齐人之福’,可曾想着这世间还有许多人讨不着女人呢?” 洛侠闻言,知道黄贞口中魏尺木的“齐人之福”是指她与章盈两个,对于这等“误会”,她于心中哂笑不已,既不开口相辨,也不为恼,只看魏尺木如何行事。 魏尺木本就心有不快,又见黄贞处处与他为难,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拍案而起,恼道:“颜如诗,你欺人太甚!” 唐见微等人俱是听不明白,魏尺木为何管这黄姑娘叫“颜如诗”,难道是认错人了不成? 章盈听罢却是心里一凉,“她便是尺木朝思暮想的颜如诗么,当真是如仙似画,不可方物,我哪里比得了?”当下竟然自惭起来,更不敢与之对视。 黄贞也站起身子,恼道:“我欺人太甚?那也比不过某些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魏尺木道:“我见异思迁、喜新厌旧?那也比不过某些人嫌贫爱富、仗势辱人!” 黄贞见魏尺木对自己毫无昔日怜惜之情,心中委屈之极,眼中含泪欲滴,此刻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索性下船回谷去了。魏尺木也是满腹怨怒,当下众人不欢而散。 到了夜里,忽有唐放的飞鸽传书到了船上,令唐见微速回。唐见微没有法子,只得带领众人回去。 魏尺木谢绝唐见微相邀,把洛侠与章盈也安排在谷里睡下。他今日见了黄贞,自然难以入眠,便趁着月色来到谷边夏侯昂的墓碑之前独坐。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想起夏侯昂前辈救命之恩,再想起白日之事,和着瑟瑟秋风,更觉无比凄凉。魏尺木瞅见谷边“画伤谷”三个字,心中不由戚戚,暗道,“画伤、画伤,情之伤可能画么?你给此谷取名‘画伤’,怎么不拿笔把我的伤描摹出来?只怕是罄纸也难画完哩!” 魏尺木正乱想时,忽闻得背后风声大作,知道有人来袭,连忙侧身躲开。魏尺木躲过一击,借着月光看去,来人黑衣蒙面,弯眉明眸,不是黄贞又是谁来? 魏尺木讶道:“你要杀我”他虽与黄贞分道扬镳,今日又有口舌之争,可他万没想到黄贞会来杀他。 这黄贞回到石屋之中,越思越痛,不肯释怀,一心想寻魏尺木出气,她发觉魏尺木独自一人在外,便从背后打了一掌。黄贞见魏尺木发问,恨声道:“就是要杀了你这个负心汉!” 言罢,又是一连两掌拍来,只是黄贞的佩剑不在身上,只凭一双柔荑胡乱拍打,哪里是魏尺木的对手?魏尺木让过了十几招,见黄贞仍旧不肯退后,只得拿一双大手钳住了她的一双柔荑,令其动弹不得。黄贞双手被魏尺木擒住,下意识抬起一脚,罩向魏尺木的面门。魏尺木不敢松开双手,只得将头一侧,把肩一矮,拿肩头扛住黄贞的左脚。 如此一来,两人都难懂分毫,此刻他两个相距不过几分远近,又肌肤相亲,黄贞又羞又怒,骂道:“魏尺木你个混蛋!” 魏尺木面无波动,淡然道:“你又要杀我,又要骂我,魏某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了?” 黄贞见魏尺木言辞如此冷冽,更不愿吐露心思,只得扯谎道:“你鬼鬼祟祟到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想要刨坟取财!” 魏尺木道:“这墓是我掘的,这碑是我立的,又谈什么刨坟取财?” 黄贞见魏尺木所言不似有假,气道:“早知道这破谷你来过了,我死活也不会在这里住下!” 两人正斗嘴时,忽然有人高呼道:“夏侯前辈可在”这声音来自几十丈之外,不温不火,不大不小,却是中气十足,霸气凛然。 魏尺木与黄贞见有外人来,立时停了讲话,魏尺木将手松开,黄贞也不再闹,就那样俏盈盈地站在魏尺木的身旁。魏尺木凭空轻喝道:“什么人?” 那人应声而落,是个锦衣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生的虎背狼腰,猿臂彪腹,身材既长而壮,面容亦俊且猛。他手中倒提着一杆乌色铁枪,背上斜绑着一口黑色大刀。那铁枪长七尺有余,枪杆枪头都是精铁铸造,混如一体。那枪头比寻常的枪头要大上一倍,上面镶有突起的龙形图案,好似龙盘其上,枪尾处也雕有龙尾,枪杆处更是雕有片片龙鳞,整个是一杆龙枪!除了兵刃,那锦衣人还有一点与众不同之处,那便是他每只虎目之中都有两个眼珠子,竟是传说中的“重瞳子”! 那锦衣人目光如炬,一眼瞅见了那立着的墓碑,讶道:“夏侯前辈死了?” 魏尺木应道:“不错。” 那锦衣人面上略有悲容,气势却是丝毫不减,又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魏尺木沉默不语,忽有一声冰寒传来:“夏侯前辈是为了救我而死的。”这声音冰寒之中还带有一丝哀伤,正是洛侠来了。 那锦衣人气势陡生,寒声道:“既然他是为救你而死,你便欠我一条命——要么死,要么与我为奴,你选一个吧。” 洛侠哪里能被他这大话唬住,当下反唇相讥道:“让你为奴只会脏了我的名声,还是让你死吧。” 那锦衣人大笑一声,如九天之雷,继而手中铁枪信手一点,顿时寒光点点,如夜空崩坏,星辰纷纷掉落凡间,一齐罩向洛侠。 洛侠也不甘心示弱,晃动手中“彩凤双飞翼”,只听得凤鸣九霄,双凤齐舞,把那点点寒光全部接住。一时间三枪相交,叮叮直响。那锦衣男子一招尽、龙枪收,如若未动,洛侠却是虎口发麻,连退几步。 那锦衣人忽而又狂笑道:“我看你也有几分姿色,武功也很不错,倒是有资格做我的姬妾了,你意下如何?”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六章 兵墨双修 洛侠见了夏侯昂前辈的墓碑,本有悲戚之意,可听了这锦衣人的话却是冷笑连连,不知是哪里跑出来一个疯子来。 不待洛侠有何动作,那锦衣人也不做多纠缠,而是大手一挥,冷然道:“待你想好了再来回我,你们都走吧。”竟是下起了逐客令。 魏尺木眉头微皱,洛侠面色生寒,黄贞却抢先道:“这谷现在唤作‘画伤谷’,我就是谷主。” 不料这话一出,那锦衣男子闻言却是忽而暴喝道:“放肆!哪里轮到你做这里的主人!”言未几,他手中龙枪再动,枪尖处乍起一道雷霆,直逼黄贞的面门。 魏尺木见这一枪之力极其霸道,怕黄贞赤手空拳难以抵挡,便横身在她身前,使一记《无为掌》,迎而上之。魏尺木的掌力轻拂着那龙枪的枪尖,入手便有泰山之重,虽是如此,魏尺木这一掌之力仍旧将其震偏了几寸。魏尺木借着这一击之力,挟着黄贞向后飘退一丈。 那锦衣人仍旧是一招尽,龙枪收,他看着魏尺木,眼中露出一许赞赏之光。黄贞见魏尺木飞身救她,心中欢喜不尽,口上却道:“要你救我?”当下挣开魏尺木,以指代剑,使出《五行剑法》中的一招“金错”,回刺那锦衣人。 那锦衣人嘴角微扬,用手中龙枪逼退黄贞,虎目精光一闪,咦道:“阴阳术?你是阴阳家的传人?” 黄贞没想到眼前这忽然冒出来的莽汉子竟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本门武功,也不再做狡辩,冷然道:“是又怎样?” 那锦衣人笑而不语,洛侠听了却是心头大震,暗道,“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百家传人,那魏尺木……” 魏尺木心有疑惑,问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认得阴阳术?” 那锦衣人傲然道:“我名项吾,我能认得出这阴阳术,自然也是百家传人。” 众人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字,洛侠暗道,“呵,这厮以‘吾’为名,可见他是如何的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了。” 魏尺木与黄贞俱是一震,这项吾是他们两个除彼此之外遇到的第一个百家传人!魏尺木眉头微皱,言道:“你既是‘重瞳子’,又姓项,莫非是西楚霸王之后?你是兵家传人?” 项吾笑道:“你小子倒有几分见识,不错,我便是项羽之后,也是兵家传人。我手中这杆龙枪唤作‘羽魂’,这枪中之意,枪法之精,全是得自于先祖项羽。” 魏尺木心下了然,自古至今,几千年来,“重瞳子”的人也只有几个,项羽便是其一,这项吾想必是拥有霸王血脉。 虽是如此,自项羽之后,项家也才出了项吾这么一个“重瞳子”,这乃是血脉返祖之象,十分罕见,千年难遇。更兼项羽乃是一代兵家大师,当初连战连捷,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全赖胸中的兵法和手中的长枪。 洛侠暗自寻思,“这‘羽魂’龙枪绝对不在我这对儿‘彩凤双飞翼’之下,如何不曾听过?” 这“羽魂”龙枪虽然不是项羽所用之枪,的确不是凡品,只是并不在《兵器谱》排名当中,所以人皆不知,只因这《兵器谱》乃是野僧所排,他只挑选了近百年间出现过的神兵利刃,这“羽魂”枪不知沉寂了几百年,洛侠哪里会听过其名? 魏尺木也暗自寻思,“这兵家一脉最擅枪法,想必这项吾的枪法已然练到超凡入圣了。可他既然能认出阴阳术,为何认不出我所用的道家《无为掌》呢?” 魏尺木却不知,这《无为掌》在百家中失传极早,只有杂家一脉还有些许残破的传承,是以项吾也不认得。 项吾见三人惊愕,心中舒泰,又向着黄贞言道:“阴阳术失传殆尽,你若是肯投在我麾下,我便告知你完整的阴阳术传承所在,如何?” 不待黄贞回答,魏尺木早已急道:“不可!”他自然不愿黄贞平白去了别人处。 黄贞却嗔道:“要你管我么?你是我什么人?” 魏尺木闻言,心又冷了下来,心中反复咀嚼,“是啊,我是她什么人,要管她的事”。 黄贞不理魏尺木,反而对着项吾言道:“你果有阴阳术《五德始终》的下落”她身为阴阳家传人,此刻听闻门中失传绝学的下落,怎会不探个究竟? 项吾淡然道:“自然。” 黄贞疑道:“有何佐证” 项吾满脸不屑:“你道我是何人稀罕与你扯谎” 黄贞不知,洛侠若有所思,魏尺木却道:“你是百家盟的人” 黄贞第一次听说百家盟,问道:“百家盟是什么帮派?” 魏尺木道:“据说里面是一群百家传人。” 项吾笑道:“不错,我是百家盟的人,不止是我,所有百家传人都要入我百家盟。” 魏尺木见这项吾极其自负,心下不悦,言道:“若是不愿呢?” 项吾道:“怎么,你也是百家传人自古阴阳家必传一男一女,难道你就是与这小姑娘一起练功的男子?” 魏尺木笑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项吾听了这话,哪里容他这般寻衅,手中龙枪再点,那枪尖便摆动如乌龙探首、伸缩似巨蟒吐信,直奔魏尺木而去。 魏尺木见这龙枪来势凶猛,却是不慌不乱,右手前伸,立掌为刀,使出墨家一招《天志刀法》,霎时间,一掌八刀,分开枪势。 项吾又是把长枪收回,眼中露出喜色,笑道:“原来是墨家传人,不错,不错。” 魏尺木故意问道:“你认得我这武功?” 项吾道:“墨家的《天志刀法》,我又岂会不认得?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一连遇着两个百家传人,此乃天之幸、百家之幸、项某之幸也。” 魏尺木却摇头道:“我们是百家传人,又与你何干?” 项吾凝眉瞠目道:“我说过,百家传人必入我百家盟。” 魏尺木道:“我也说过,若是不愿呢?” 项吾道:“若是不愿,便是与我百家盟为敌了。” 魏尺木道:“为敌又如何” 项吾道:“与百家盟为敌的下场可是很不好看。” 魏尺木双肩微耸:“你要杀我?” 项吾道:“敢这样与我讲话,本就该是个死人了,可念在你是墨家传人,我可以留你一命。要知道,这墨家虽也有其他传人,都只忙着设计机关械兽,功力可没你深厚,也没你这份胆气,我让你做墨家的钜子如何?” 魏尺木心道,“原来还有墨家传人再世……”他却笑道:“这墨家钜子既是你封的,又有什么好做的” 项吾仰天长啸:“哈哈哈,你小子有种,实在是让我欢喜的很,我也不一枪捅死你,却与你赌斗一回如何?” 魏尺木道:“怎么个赌斗之法” 项吾笑道:“你既然是墨家传人,我便以《天志刀法》与你相斗,可算公平?” 魏尺木吃惊道:“你也会《天志刀法》” 项吾道:“你不知项家自羽始,便是兵墨双修么?” 魏尺木这才想起来,项羽与当时的墨家钜子颇有渊源,于是项家便开始修习兵墨两家的武功,他又问道:“输赢怎么算” 项吾托大道:“我把七十二路《天志刀法》使尽,若你不倒便算你赢,如何?” 魏尺木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杂家传下来的《天志刀法》只有三十六路,这项吾却会完整的七十二路;喜的是,他此番可以借机一窥全貌了。 项吾说罢,便把“羽魂”龙枪立于地上,继而掣出背后黑刀,笑道:“你是墨家传人,可知墨家有刀,其名‘雁尾’” 原来项吾背后那把黑刀便是墨家的传承之刀,魏尺木并非墨家传人,却也听过“雁尾”之名。此刀前宽后窄,背长刃短,刀头处有向里的弧度,形似飞雁之尾,故名“雁尾”。这“雁尾”之刀,长约四尺,宽约三寸,通体漆黑如墨,上泛道道流光,其中一面刻有“雁尾”两个古籀。 魏尺木只看了一眼,便由衷赞道:“好刀!” 项吾道:“你若是输了,你二人便要入我百家盟,生死无悔。” 魏尺木垂涎宝刀,便笑道:“我若是赢了,你待如何?” 项吾道:“你若赢了,任你自便。” 魏尺木道:“我若赢了,你把手中那口‘雁尾’墨刀送给我如何?” 项吾毫不迟疑,回道:“一言为定。”他似乎是不相信自己会输。 魏尺木与项吾在这里一言一语相谈甚欢,洛侠立在一旁不声不响,冷眼旁观,黄贞却是不满道:“好呀,我的生死在你眼里还比不过一把破刀么竟拿它与我做赌注” 魏尺木陪笑道:“‘雁尾’可不是破刀……” 项吾也和道:“‘雁尾’的确不是破刀。” 黄贞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在意她的话,便气的退在一旁,也懒得再管他两人的赌斗之事了。 项吾不再废话,手中“雁尾”墨刀微颤轻吟,其声浊如混沌初开,其响闷似锈钟始撞,这刀吟声初起,倏忽便是一刀劈了出来。刀芒隐暗,看似平淡无奇,却藏有一股惊天动地、翻江倒海的威势! 这是《天志刀法》的第一招——“知小忘大”,刀芒初时不显,片刻之后便会暴涨,乃是迷惑对手的招数。魏尺木不敢小觑,立掌为刀,也以此招奉还。两道刀势迎风而长,于空中相撞,魏尺木早早避开,并不敢拿肉掌接住这墨家名刀。 项吾却是不闻不问,一招接着一招,并不使巧,也不使诈,只拿手中墨刀一点一劈地罩在魏尺木的身上。魏尺木每接一招,便要倒飞一丈,好在项吾没有欺身而进,他便可以退而复返,从容接招。 一连数招,魏尺木都破不开项吾的那股平淡的刀势,继初逢人老之后,他久违的无力感再次从心底泛起。魏尺木自从练了《若水道》之后,哪怕是与楚江开、凌霄这等武功绝伦的人交手,虽然不敌,心中却没有这般无力之感,而项吾的平平淡淡的一刀,却让他又感受到了沟壑般距离——难道这《天志刀法》与“雁尾”墨刀相得益彰,使其威力大增毕竟,武能使兵增色,兵亦能使武添威。 到了三十六路之后,项吾使出第三十七招“天有欲恶”,这一招乃是将八刀分作左右两团,四刀为虚,四刀为实。魏尺木不认得此招,辨不出虚实,也就无招可解,他只得随意接住一团,用《无为掌》消磨刀势。项吾眼中迷离之色一闪而过,手中却是不停。魏尺木却是天资聪慧,又有《天志刀法》的根基,早已留心项吾的招式,待这招“天有欲恶”一出,他心中略一琢磨便已学会了个七七八八,待项吾再使下一招时,他便用方才学的那一招迎敌。 项吾这才笑道:“原来这《天志刀法》你只会其中的一半。” 魏尺木也笑道:“非也,我只是有一招不会罢了。”这并非魏尺木扯谎,若是这般边打边学下去,他的确只比项吾少会了一招。 项吾道:“这一招或许关乎胜败。” 项吾把这《天志刀法》一连使了七十一路,魏尺木也学了其中的三十五路,犹自未输。项吾道:“且看这最后一招你接不接的下——‘夜战八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七章 前嫌冰释 随着项吾的轻喝,他手中“雁尾”墨刀映月而斩,一刀出,八人动!项吾的身影立时攒作八个虚影,各据八面一方,把魏尺木围在垓心,随之每个身影各劈出一刀! 项吾这一招看似与楚江开那一招“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十分相似,却是截然不同。项吾这一招并不是什么奇异身法,也不是八刀齐出,而是他每劈出一刀便换了一个方位,只因他脚步移动太快,再加上出刀毫无滞涩,这才好似一齐化作八个身影一般。 魏尺木见了这一招的威势,心底倒吸一口凉气,他自然是无法破解,可是这一招虽快,却还是变换了八个方位,才把刀出尽,这便给魏尺木有了可乘之机。魏尺木在项吾轻喝时,便已细心留意,不敢怠慢分毫。此刻他双目如电,心思急转,脚下循着项吾的步伐,也将身形一动,每动一次也劈出一刀,到了最后,两人竟是不差毫厘,各劈出八刀! 一时间刀芒大炽,各自相撞,响动不绝,继而山崩海啸,流光尽逝,项吾收刀岿然不动,魏尺木也立在原地,脸色泛白。 项吾咦道:“你会这一招?” 魏尺木强笑道:“现学现卖罢了。” 项吾略一点头,不复多言,毫不留恋地将手中“雁尾”墨刀扔给魏尺木,笑道:“七十二路《天志刀法》已尽,你如今立而未倒,便是赢了,你是墨家传人,这‘雁尾’墨刀在你手中也是物得其主了——你叫什么名字?” 项吾到现在才想起来问魏尺木姓甚名谁,或许在他看来,魏尺木此刻才有资格被他知道姓名。 魏尺木一把接过“雁尾”墨刀,他没想到这项吾能如此痛快地割舍宝刀,心中暗道,“这项吾虽然飞扬跋扈,倒也是个守信之人。”于是正色回道:“魏尺木。” 项吾拔起“羽魂”龙枪,言道:“魏尺木,你早晚是我百家盟之人,今日就此别过。”言罢,跃身而起,须臾不见,夜空中还遥遥飘来一句:“那冰美人儿也早晚是我的女人,魏尺木你莫作非分之想!” 这冰美人儿说的自然是洛侠了,魏尺木心道,“你连人家名字都不问,这就是你存的非分之想么?” 项吾走后,洛侠也没了踪影,谷边只剩下魏尺木和黄贞,还有风月,风月无边。 魏尺木一时还无暇流连这风月,他虽是赢了这一场赌斗,心里却隐有不安,依照项吾的武功,他断然不会赢得这般轻易,项吾最后也未曾用尽全力,好似是有意输给他的。魏尺木左右想不明白,可这“雁尾”墨刀却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自己的手里,他项吾想要再要回去,可是千难万难。 魏尺木正寻思间,忽而夜风一过,他身上衣衫便被吹落八条碎片,血流不止,原来他身上早已中了八刀,只是隐而未发! 黄贞见了,立时大惊,上前一把搀住魏尺木,哽咽道:“怎么就受了这许多伤……”说着,连忙为其上药疗伤,还扯下面纱、衣襟为其包扎伤口。 魏尺木借着月色,又看到了这张魂牵梦萦、日思夜盼的精致面孔,此刻黄贞眸中清泪肆溢,不输梨花带雨,还胜海棠沾露,他便看的呆了,任其手来药往,完全不知疼痛。 待伤口包好,黄贞这才缓了一口气,言道:“好在伤口极浅,不碍大事,否则……” 魏尺木心中感动,又想起前事,柔声道:“上回我没有将你护佑周全,这回怎么会让你再度涉险?” 黄贞止住哽咽,言道:“还说上回,你可知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几分罪” 魏尺木道:“委屈你了。” 黄贞扭过一旁:“我在牢里遭罪,你心里哪还有想着我” 魏尺木见黄贞又这副模样,急道:“你听我解释!” 黄贞这回却不再怄气,回过头来盯着魏尺木的眼睛,轻声道:“好,我听你解释。” 魏尺木心下稍安,言道:“你被掳走之后,我从凌霄那里得知是朝廷将你掳走,朝廷中人我只认得王铎的护卫马东平,这才去了汴州,是想让他帮忙寻你……” 黄贞点头道:“这倒说的通,那你怎么又去长安了,难不成查出来我在长安” 魏尺木实言道:“那倒不是,当时王铎被召回京,却又担心田令孜沿路派人截杀,马东平又受了重伤,我这才……” 不待魏尺木说完,黄贞已然双目通红,恨声道:“又是田令孜那阉贼,单家兄弟便是死在他的手里!” 魏尺木闻言大惊失色道:“什么!单家兄弟死了” 魏尺木与这单家兄弟相聚虽短,却深感其人豪爽,更有为其援手之恩,可谓是有患难之谊,如今突闻噩耗,怎不吃惊?两人不免又为之伤感一回,望天遥祭一番。 黄贞又想起魏尺木身旁的两个姑娘,佯怒道:“你与那两个姑娘是怎么回事,休想瞒我!” “那个里外都冷如冰雪的是韩门洛侠,她和我在一起是想我帮她报杀师之仇。另一个……章盈是南诏的郡主”说到章盈,魏尺木便有点支吾起来,“我救过她……你且信我,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黄贞心思早不在这上面,听了魏尺木最后一句,不疑有他,笑道:“谅人家一国郡主也不会瞧得上你!” 魏尺木面上讪讪,不敢搭话。黄贞又问道:“你上回在牢里见了我为何还与我生气?” 魏尺木道:“你百般不肯信我,还不容我解释,你父亲又写信辱我,我就没气么?” 黄贞不知所以,问道:“什么信?” 魏尺木便把黄巢写信让他不再与黄贞交好一事说了一遍。 黄贞叹道:“怪不得当时你说我有个‘神通广大’的父亲……唉,他满眼都是天下,满怀都是江山,自然是看不上你的。”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里又是黯然。黄贞瞧在眼里,知他所思所感,羞道:“他虽看不上你,我却觉得你有十分好。” 魏尺木闻言精神大振,喜道:“此话当真么” 黄贞并不回答,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玉佩递到魏尺木的手中,言道:“喏,这个给你。” 这玉佩正是当年那方巾相士送给黄巢的“五德始终”玉佩,后来黄巢又把此玉佩给了黄贞。这玉佩共有两个,一个在黄贞师父的手里,另一个则在黄贞手里,此刻却落入了魏尺木之手。 魏尺木将那玉佩握在手里,触感冰凉润滑,又见那玉佩精光流转,上有“五德始终”四个籀文,知道这是阴阳家传下来的信物,十分珍贵,他便笑道:“这可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了?” 黄贞闻言立时红了脸,嗔道:“净胡说!”说罢,便低下头自顾自地用纤指绞起了衣角。 魏尺木收下了玉佩,想要回赠一份,可摸遍全身,除了刚得的一口墨刀,愣是没有什么拿出手的东西,顿时窘态横生,他又见黄贞这般羞赧模样,心中激荡,便大胆言道:“可惜,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做聘礼。” 黄贞听罢并不作恼,反而抬起头来,看着魏尺木,柔声道:“也不需什么奇珍异宝、怪石稀玉,我只要一百条狗儿就好。” 魏尺木心想,一百条狗儿又有何难?以后让闲在不违山的“吠谷”多生几个就是了。魏尺木知道这是黄贞应下了此事,于是他喜不自禁,忽然出手环住黄贞的纤腰,往身前一揽,笨口便衔住了樱唇。黄贞一时无防,顿入魔爪,此时娇羞不已,浑身酥软无力,只得任其施展腾挪。 …… 魏尺木与黄贞挨着身子坐在谷边,黄贞将螓首枕在魏尺木的肩上,两人仰头望月,默数星辰,都想着以后并肩行侠、同游天下的心事。 魏尺木忽道:“不好,百家盟已经有人出现,想必是要有所行动,我须去见上一次唐见微,让他好生提防。” 黄贞不解道:“你我都是百家传人,纵然是不愿入盟,又何必帮着外人” 魏尺木摇头道:“百家盟所图非小,若是任其得逞,江湖必遭涂炭!更何况我与唐见微交好,哪能见他一头跌入泥潭” 黄贞道:“那什么唐见微有什么好,不过是个富贵公子,就值得你这般上心” 魏尺木笑道:“他虽是个富贵公子,却也有许多不凡之处。” 黄贞心情大好,不愿与之纠缠,言道:“那你去吧,我在谷里等你便是。” 魏尺木又想起来一件事,言道:“对了诗儿,告诉你一件好事。” 黄贞道:“哦,什么好事?” 魏尺木道:“那野僧认我做了师父,以后再不敢收你为徒喽,可算好事” 黄贞不信,疑道:“他是江湖前辈,怎么会认你做师父” 魏尺木便把在洞庭山上与其比武之事讲了一遍。黄贞听罢,笑的花枝招展,羞道:“那他以后见了我,还要管我叫一声‘师娘’了?” …… 待黄贞回了石屋休息,魏尺木仍旧了无困意,便想着去湖边吹一吹秋风,他也学着项吾把“雁尾”墨刀背在身上,才走不远,便听到湖畔有女子呜咽之声。魏尺木上前细看之下,却是章盈郡主,此刻正坐在一块青石上,俯首抽泣。 魏尺木来到章盈跟前,见她这副伤痛模样,心下了然,不觉长叹出声。章盈听得动静,缓缓抬起头来,见是魏尺木,强忍着眼泪,哽咽问道:“你和黄姑娘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对我可有话讲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八章 美人何去 魏尺木听了章盈此问,但觉双唇有石碾之重,不易磨开;一舌具铁杵之沉,总难摇动。他在那儿立了半天,才迸出一个字:“我……” 章盈见魏尺木这副模样,更是心灰意冷,她仰起头来,一双泪目含情,两弯娥眉锁恨,紧紧盯着魏尺木,心中早已是万分痛苦,如刀绞剑裁、似针扎枪戳,把一颗玲珑心儿弄得支零破碎、遍布血痕…… “你曾答应过我,会陪我看天底下的风景,也忘了么……” “在缥缈峰上我好开心啊,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儿,哪料到今日这般愁苦……”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消磨你情伤的解药么?如今你的伤是好了,可曾想过我却因你落下了这一身伤——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消磨这情伤……” “我好傻啊,我好恨啊,魏尺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章盈亦幽亦怨、且痛且恨,她此刻泪眼模糊,早已看不清魏尺木的模样,只觉得百般难捱、千般难熬、万般难忍,纵然是又泣又诉、还疼还伤,可又有谁垂怜她呢? 魏尺木见章盈这副痛楚模样,心中也是绞痛非常,极为不忍,他几番按耐不住想要将她揽入怀中,一宽柔怀,却都被他狠心按下了念头——既然已经伤了一个,又何必再伤另外一个呢? 章盈已经回谷,只剩下魏尺木一人伫立湖畔,望着这一湖的秋水,被秋风一层层吹皱,一如吹到心里,一点一滴,呜咽不止。他喟然长叹道:“何人胸中生有两颗心,能不负旧来、不负新……” 第二日一早,魏尺木便来与洛侠、章盈两个辞行,想要独自去见唐见微。到了石屋里,却发觉章盈不在,石桌上只留下了一纸字迹,上面是一首“数字信”,写道: 一醉留春, 两处销魂, 心沁香三四寸, 花卷落五六痕。 七孔洞箫相问, 八月锦托无人, 九转相思断未忍, 十载秋衣尽染香尘。 百端愁, 千绺恨, 万籁俱寂雨烟沉。 万紫千红入酒樽, 百里阡陌十黄昏。 九秋寒露青灯困, 八月桂子茶温衾未温。 七巧紫藤架下清梦岑岑, 六夭醉舞酒醒明月倦思忖。 五月鸢尾初开,却是凉凉晚风蝶翼损, 四月白楝未展,错把江南琴谱论。 零落落,三月梨雪几梢存? 清冷冷,二月梅香已难认。 唉!郎君兮,问只问哪一世地老天荒能作准? 这“数字信”是仿照卓文君《回夫家书》而写,当真是情意深切、爱恨两端。魏尺木览毕,知道章盈已经离他而去,心中怅然若失,喃喃道:“犹怜落蕊扑腾泪,可恨苍天捉弄人。” 就在此时,屋里进来一人,正是洛侠。洛侠开口,声音如旧,不多寒一分,也不稍热一点,她淡淡言道:“章盈妹妹夜里便从谷后走了。” 魏尺木没有问她为何不拦着章盈,因为若是留下了章盈,她又该如何自处呢?或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他叹道:“是我对不住她……” 洛侠并不埋怨魏尺木:“要怪就怪她命薄罢。” 魏尺木道:“你不怪我?” 洛侠道:“我怪你做什么,你即便负尽天下人,我也不关心。”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道,“也是,除了报仇,又有什么值得她关心的呢?”他又言道:“我要去见唐见微。” 洛侠已经出门,身后飘来一句:“一起去。”——魏尺木没得选择。 魏尺木与洛侠驾小舟于太湖之中,飘飘荡荡、浮浮沉沉,宛如水中一叶。洛侠道:“人活一世,就如泛舟水中,浮沉皆不由己。” 魏尺木却道:“那水呢?浮沉可由得它自己?” 洛侠不答,魏尺木也不再问。两人将到太湖西岸,便看见湖边停着一艘艘的桨轮车船、白帆巨舟,与洞庭山下盐帮的蒙冲斗舰一样,上面旗帜鲜明,蓄势而发。 魏尺木与洛侠再往前行,便远远被人拦下:“来者何人!” 魏尺木闻声看去,只见船队当中有一艘最靠前的大船,那大船的甲板之上,立着一个锦衣大汉,在其身后还有许多喽啰。那大汉约莫三十多岁,满面胡须,一脸横肉,手中一把环首大刀扛在肩头。 魏尺木回道:“烦劳阁下传报唐见微公子,就说魏尺木来见。” 不料那大汉却张口骂道:“魏尺木是个什么东西,见微公子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魏尺木听了这话,并不着恼,而是缓缓掣出背后“雁尾”墨刀,笑道:“我还不曾试过这口宝刀的威力,今日正好拿你试刀!” 那大汉也大笑道:“好个狂妄的小子,唐门面前也敢大放厥词,你可知我是谁来?” 魏尺木的确不认得眼前大汉的来历,摇头道:“不知。” 那大汉把肩上大刀掠在手中,用两指抚着刀刃,言道:“我乃是唐门的唐见义,江湖上的朋友抬举,人称‘唐门第一刀’,便是我了。” 唐门诸房向来以暗器、毒药见长,唯有这第五房的唐见义自幼不愿沾毒摸器,他另辟蹊径,练了一身硬气的好刀法,凭着手中一口环首大刀,在外面赢下了一个响亮的名头。 魏尺木道:“那魏某就来领教领教‘唐门第一刀’的手段如何!”言罢,魏尺木跃向空中,使出墨家《天志刀法》的第一招“见小忘大”,一挥八刀劈向唐见义。 唐见义见魏尺木虽然一挥便出了八刀,刀锋却是不显,心中哂笑不已,暗道此子班门弄斧,口上却是猛喝一声:“看刀!”一声喝罢,他也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大刀,跃在空中。 魏尺木与唐见义两人在半空之中短兵相接,一触即开。那两刀相撞之时,魏尺木手中“雁尾”墨刀却是刀芒突炽,把唐见义的环首大刀团团裹住,只听得“咔嚓”两声,唐见义手中的环首大刀便断作三截,连同唐见义一同跌入了水中。 船上众喽啰见状慌乱不已,连忙把唐见义捞上船来。唐见义心中更是吃惊,他万没料到陪着他闯荡江湖二十年的宝刀竟被魏尺木一举毁坏,他自己也因此力道失衡,没能退到船上,以至于如此狼狈。 唐见义又羞又怒,更痛惜佩刀被毁,当下喝令道:“来人,放弩,给我射死他们!” 船上众人得了令,便扭动机括,一时间百弩齐发,矢飞如雨,一齐射向魏尺木与洛侠。魏尺木一边剥落射来的飞弩,一边叫道:“唐见义,你若射杀我,怎么与唐见微交代!” 唐见义闻言,狠狠唾了一口,骂道:“去你娘的,我是他堂哥,杀了你又能怎样!” 魏尺木身在小舟之上,多有不便,更兼那飞弩力道非轻,他与洛侠两个应对起来也颇为吃力,正无奈间,忽闻一声轻叱传来:“住手!” 那大船船头上来一人,那人一身绿衫,手执香卷,正是“女夫子”陈其鸾。 唐见义见了陈其鸾,狂姿立改、傲性顿收,连忙下令喝停了弩手,在一旁恭敬道:“陈姑娘怎么来了?” 陈其鸾哼道:“自然是来接唐公子的朋友。” 唐见义自然能听出陈其鸾口中的不悦,暗悔自己鲁莽,忙赔笑道:“原来是见微的朋友,真是失礼了……” 陈其鸾不再理会唐见义,向着魏尺木与洛侠叫道:“魏少侠、洛姑娘,且随我来吧。” 魏尺木早瞥见了陈其鸾,也听见了她与唐见义的谈话,心道,“这唐见义好歹是唐门的子侄,怎么对陈其鸾这般恭敬?”此刻听见陈其鸾呼唤,便与洛侠一同跳上大船。 魏尺木却是有所不知,这唐门第五房在唐门之中最为没落,年轻子弟都不出彩,这唐见义的父亲又多病在身,这一房便没有什么分量的人物,以至于在门中渐渐没了地位,否则他堂堂第五房的大公子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船上值守,而唐见微是门主唐放的独子,不出意外也是将来唐门门主的继承人,他哪里敢怠慢分毫?这唐见义本就一直追随着唐见微,对其交往诸友多有留意,不曾知道有魏尺木这号人,这才对其出言不逊。 唐见义也向魏尺木赔礼,笑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魏少侠不记唐某前过!” 魏尺木笑道:“哪里,哪里,是在下多有得罪才是。” 唐见义闻言,面上微红,羞赧不堪,只得干笑几声作罢。 陈其鸾领着魏尺木与洛侠上了岸,只见那岸上尽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营帐,多如蚁聚。到了唐见微处,“剔骨道人”离恨子、“黄泉引路人”廖魂芳等人俱在,唐见微见了魏尺木与洛侠两个,自是心中欢喜,问道:“尺木老弟与洛女侠怎么肯来弊处了?” 唐见微之所以如此相问,自是因为他先前相邀过魏尺木等人,而那时候魏尺木却不肯前来。 魏尺木无暇寒暄,急道:“我有要事说与唐兄!” 唐见微见魏尺木如此模样,心知必有要事,当下也收敛起笑意,正色问道:“什么事还劳驾魏兄弟亲自跑这一趟?” 于是,魏尺木便把遇着项吾以及百家盟之事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各有所思。离恨子问道:“这‘百家盟’真有这般可怕?” 魏尺木回道:“那项吾是兵家、墨家的传人,他的武功绝不在楚江开之下,像他这样的能人不知道百家盟里有多少!” 唐见微眉头紧凑,言道:“即便只有一个,也是极难应付了,他们此刻出现在太湖是打的什么主意……” 陈其鸾道:“自然是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唐见微深以为然,言道:“不错,这‘百家盟’定是想趁我唐门与盐帮两败俱伤之际,从中取利。只是,我父亲已经下了决心,明日就要攻打洞庭山了,魏兄弟,你随我去劝一劝我父亲!” ps:文中那首“数字信”是一朋友所作,在此引而用之。另附卓文君《回夫家书》: 一别之后, 二地相悬。 只说是三四月, 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 八行书无可传。 九重连环从中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 千挂念, 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 百无聊赖十依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 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 六月天别人摇扇我独心寒。 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 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九十九章 一笑倾城 唐见微带着魏尺木去见唐放,两人穿过许多营帐,来到其中最气派的一处,这沿路之上,明里暗里都有许多岗哨,可见防备之森严。 到了营帐里,只见那里面坐着一个器宇轩昂男子,那男子约莫五十岁,眉目如虎,棱角分明,一身华贵紫袍,此刻正闭目养神,自是唐门之主唐放了。在唐放的身后,立着一个美妇人,正与他细细地捏着肩。那美妇人锦衣盛容,天生丽质,梳着一个孔雀开屏髻,上面插满了珠翠,眉眼慵懒,却难掩眉角一丝愁苦,像极了一只受伤而又高傲的孔雀,正是“唐门第一美人”伊倾城。 唐见微轻咳一声,行礼道:“父亲,见微有事相禀。” 唐放缓缓睁开双目,一眼瞥见唐见微身旁立着的青衣少年,问道:“嗯,他是谁?” 唐见微忙道:“他是我的好友——魏尺木。” 唐放闻言,添了几分精神,又让了座,言道:“杀了摩尼少教主的魏尺木么?果然是个少年英雄,请坐!” 魏尺木没料到堂堂唐门之主竟晓得他的名字,当下也抱拳一礼道:“魏尺木见过唐门主。” 唐放略一颔首,又见唐见微愣在一旁,心中不悦道:“见微,还不见过你二娘?” 唐见微闻言,面上难看起来,左右不肯言语,眼看唐放就要发作火气,伊倾城忙道:“不碍事的,你莫难为他了!” 魏尺木头一回听见这美貌妇人开口,其声果如,他暗自思忖,“这美妇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怎么就做了唐放的妻子,怪不得唐见微不乐。” 唐放犹自不满,对着唐见微哼道:“你有什么事要讲?” 唐见微略一平复心绪,言道:“父亲可曾听说过‘百家盟’?” 唐放随意道:“不曾听过。” 魏尺木插嘴道:“这‘百家盟’是先秦诸子百家的传人结成的一股势力,神秘而又强大。” 唐放听了“诸子百家”四个字,便来了兴致,脸上挂着些许笑意,言道:“诸子百家么,这些老东西早已凋零殆尽,纵有些许传人又怎敢出山叨扰四方” 魏尺木摇头道:“百家传人虽少,可百家武功神秘莫测,已通鬼神,万不可小觑,此番出山便是趁着唐门、盐帮逐鹿之际,想要得渔翁之利。” 唐见微劝道:“父亲,既然‘百家盟’想坐山观虎斗,不如……我们放弃攻打洞庭山罢!” 唐放不以为意,朗笑道:“老夫为了这一日已经筹谋了多年,难道就凭这么一个若假若真的‘百家盟’,便想老夫就此罢手么?” 唐见微急道:“魏兄弟所言定然非虚,这‘百家盟’正是想我唐门与盐帮两败俱伤之际,从中渔利!” 唐放道:“即便有‘百家盟’,那也只能是他‘百家盟’打错了算盘,老夫先灭盐帮,再屠‘百家盟’,也并非难事!” 唐见微还要再争,此刻伊倾城却开口言道:“管他什么盐帮、百家盟的,咱们有‘桃夭’神毒,攻城掠寨向来不费吹灰之力,又怎么会与其两败俱伤,使他人得渔翁之利呢?” 唐放闻言大喜,一时豪气冲天,大笑道:“哈哈哈,知我者,倾城也!还是倾城最懂老夫的心意!” 唐见微见伊倾城这般言辞,心里琢磨不定,只见她眼中笑意似有似无、若隐若现。魏尺木也瞥见了伊倾城眼中的隐约笑意,但觉她眼中含媚而无邪、眉尖添韵而有愁,不是画中人,还胜画中人;不是天上仙,还胜天上仙,当真是不可方物、世间难寻,心中不禁赞道:“原来她叫倾城,当真是一笑倾人城了!” 魏尺木见唐放主意已定,难以劝改,便要告辞离去。唐放忽道:“魏少侠且留步!” 魏尺木道:“唐门主还有何见教” 唐放道:“魏少侠如此英杰,又与犬子交好,不如就留在敝处,将来也好在江湖中再立威名。” 魏尺木知道唐放想要招揽自己,当下拒绝道:“魏某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约束。” 唐放略一迟钝,又道:“既是如此,那还请魏少侠多留几日,待老夫灭了盐帮再去不迟。” 魏尺木眉头微锁,问道:“这是为何?” 唐放道:“老夫明日便要攻打洞庭山,魏少侠此番离去,若是走漏了些许风声,可是大为不妙。” 魏尺木见唐放所为的是这等事,心里长舒一口气,正色道:“唐门主但请宽心,魏某并不去洞庭山。” 不料唐放却摇头道:“干系非小,还请魏少侠务必多留几日。” 魏尺木眉头更紧,寒声道:“如此说来,唐门主是想强留魏某了?” 唐放也是气势陡升,傲然道:“以我唐门的手段,想必要留下魏少侠也并不费事!” 魏尺木听了唐放这话,嘴角冷笑不已,唐放也没有多余的言行,只是拿一双虎目静静地看着魏尺木,一时间两边剑拔弩张,就要发作,唐见微一把揽住魏尺木,忙道:“魏兄弟先回我那里吃酒,再做计较不迟!” 魏尺木见唐见微出面打破僵局,他不忍唐见微难堪,只得悻悻随之而去。 待魏尺木与唐见微走后,伊倾城问道:“你为何非要留住那个年轻人” 唐放道:“昔日他敢杀了摩尼教的少教主,今日又丝毫不惧我唐门之威,可见其武功胆气俱是不凡,若是能为我所用,那是最好,如若不然,也可以把他送给方驳,落一个大人情。” 伊倾城听罢,心中微叹,不再讲话。唐放抚着伊倾城的手背,又道:“倾城,你找个机会去给那小子喂下‘噬心散’吧。” …… 是夜,唐见微已为魏尺木与洛侠安排了营帐住下,此时的魏尺木却了无困意,他又想起白日间与唐见义交手,一举斩断了他手中的环首大刀,索性摸出“雁尾”,在帐里仔细擦拭起来。魏尺木一边擦拭,还一边感慨道:“墨家传刀果然不同凡品,真是削铁如泥、吹发立断的宝刀!” 魏尺木正自夸着宝刀,忽闻帐外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洛侠来了,索性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你也睡不着么?” 不料来人盈盈一礼,浅笑道:“怎么,魏少侠睡不着么?” 魏尺木闻言乍起,再看来人,一身锦衣,头绾孔雀开屏髻,手里还端着一盘酒菜,不是伊倾城又是谁来? 伊倾城将手里的酒菜搁下,接着言道:“魏少侠既然睡不着,不如陪妾身吃一盅酒罢。”言罢,已将酒斟满了两小杯。 魏尺木与伊倾城可谓是素不相识,他猜不透这美妇人深夜至此的用意,试言道:“可是唐门主教你来做说客的?” 伊倾城素手轻抬,一杯饮尽,双颊微酡,言道:“我如何肯为他做事呢?” 魏尺木见伊倾城先饮了酒,稍稍宽心,毕竟唐门之毒驰名天下,他不能不仔细提防。魏尺木又看不上他们这‘老少配’的勾当,以为这伊倾城仗着美色,贪慕虚荣,当下暗讽道:“哦?唐门主眼看就要一统半壁江湖,可谓当今天下少见的大英雄,夫人还不如意么?” 不料伊倾城听了这话并不生气,而是又饮了一杯,已是醉眼迷离,哼道:“他唐放又算什么英雄,在我眼里,这天下英雄,只有一个!” 魏尺木觉得有趣,问道:“哦,那人是谁?” 伊倾城并不隐瞒:“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法号‘野僧’。”她因记着野僧带她儿子唐珏逃出唐门,所以便认定野僧是这天下间的大英雄了。 魏尺木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噗嗤”一声,开怀笑了起来。 伊倾城见魏尺木笑她,面上微恼,问道:“你为何发笑?” 伊倾城虽是恼了些,可借着酒气,却是更加的妩媚起来。魏尺木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他勉强止住笑意,言道:“我当夫人口中的大英雄是谁来,原来是我那个宝贝徒弟,算他不曾辱没师名!” 伊倾城全然不信:“什么?你是‘野僧’燕大师的师父?” 魏尺木道:“如假包换。” 伊倾城反而是摇了摇头,轻轻劝道:“你年纪轻轻,如何尽学那些扯谎的勾当呢。” 魏尺木见伊倾城言语忽而温柔,如生母、如长姊般的关怀口吻,心中顿觉温暖,笑道:“那野僧可是对我行了一拜三叩的拜师大礼的,非但如此,还有一个乖徒孙,唤作唐珏,他可以作证我所言非虚。” 伊倾城听见“唐珏”两个字,花容失色,醉酒渐醒,讶道:“你说你见过珏儿?” 魏尺木不解道:“珏儿?他是你什么人?” 伊倾城已然是双目垂泪,黯然神伤,哽咽道:“不瞒魏少侠,我是珏儿的生母!” 魏尺木听到这话的惊讶之色不在伊倾城之下,问道:“那唐珏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你不过二十多岁模样,怎么会是他的生母?” 伊倾城解释道:“妾身已经将近不惑之年,只是容颜未衰罢了。” 魏尺木听了这话,又想起当初在离魂宫见到的离魂宫主,也是年老色不老,心衰容未衰,心道,“这世上果有驻颜之术么?”只是他仍旧不解,又问道:“虽是如此,唐珏也是唐门中人了?那若是按照辈分,他应该是唐见微的子侄辈,你是唐见微的二娘,唐珏又怎么会是你的儿子?” 伊倾城遮掩泪容,诉道:“妾身本是唐门长房长子唐见正之妻,只是先夫早故,自老太爷走后,唐放便做了家主,我为了保住珏儿一命,只得委身于他……”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中更是翻江倒海,莫名其重,骂道:“这唐放简直禽兽不如,夺侄之妻,杀侄之子,真是纲常乱尽,人伦毁完!”说着,便拿起案几上的酒杯,想要饮酒消怒。 伊倾城正自伤心,忽见魏尺木饮酒,忙拦道:“别喝!酒里有毒!”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章 太湖水战(上) 魏尺木酒才送到嘴边,听见这一声喊,连忙放下。 伊倾城解释道:“酒里下了‘噬心散’,唐放说要么留你为他所用,要么把你交给方驳。” 魏尺木惊道:“唐放与方驳互有干系?” 伊倾城点头道:“他们早有往来。” 魏尺木至此才恍然大悟,先是武林、绿林两家大战,想要一统江湖,却不知摩尼教与唐门早已算计好了,一个屠戮武林、一个袭取绿林,这一北一南,他们两个竟是把江湖私分了——可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只是,谁能想到这黄雀身后还有‘百家盟’这么一把弹弓呢? 伊倾城又问道:“珏儿现在何处?” 魏尺木道:“夫人放心,他此刻在洞庭山。” 伊倾城愁眉不展:“可唐放明日便要攻打洞庭山了!” 魏尺木笑道:“哪里就能这般轻易让他得手?” 伊倾城道:“魏少侠有所不知,那‘桃夭’神毒,毒性极深,又无药可解,若非有太湖天险,盐帮只怕于半年前就要被他给一举灭掉了!” 魏尺木沉默不语,心里暗自嘀咕,“这‘桃夭’之毒果有传言般厉害么?” 伊倾城见魏尺木不语,忽而一礼道:“魏少侠,妾身有一事相求!” 魏尺木见伊倾城如此模样,心中猜到一二,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伊倾城接着道:“珏儿既然藏身在洞庭山,此番必有祸端,唐放是不会饶过他的,魏少侠既是燕大师的师父,想必手段通天,还求你念在他是你徒孙的份儿上,救他一命!” 魏尺木虽知从唐放手里救人是千难万难,可他一是怜惜伊倾城为了儿子委身于贼,二是唐珏确是叫了他一声“师祖”,于情于理,他都无可推托,只得答应,心道,“看来还是要走一遭洞庭山了!” 魏尺木又凑近伊倾城耳畔,轻语道:“只需如此如此,或有奇效……” …… 第二日一早,浓雾四起,不见天日,山蒙其面,湖隐其心,当真有“飘飘且在三峰下,秋风往往堪沾洒”之感,至于行人目力所见,纵是对面而立,犹不相识了。 西洞庭山,“人生堂中”,群雄毕至,左使水默率先言道:“帮主,今日忽起大雾,不知唐门是否会借机攻山?” 水默话音方落,厅下一人起身,傲然道:“唐门一连半年都不敢逾越太湖一步,想必是知道我太湖水阵的厉害,只能在岸上虚张声势,怕是不敢来了!”这人黄须金面,手执铁鞭,正是“鞭下无生”秦玉京。 秦玉京说罢,众人应和,“太湖龙王”史无退也言道:“我盐帮于太湖之中,横陈百舸候敌,纵立千帆待命,料他唐放也不敢稍进一步!” 这一席话铿锵有力,听得厅里群雄神情激昂,众人都道:“有‘太湖龙王’守在此地,这天下间又有谁能渡得了太湖!” 史无退见群雄称赞,心中十分受用。青龙却道:“不然,唐门处心积虑围困太湖,必有灭掉盐帮之心,先前不动,只是船只器械未备,乃至天时、地利都不算有利,如今过了大半年之久,想必是万事俱备,只欠雾起了,今日天时有变,不可不防!” 厅里众人听了青龙所言,又糟乱起来。雷渊挥手压下糟杂之声,下令道:“史统领,命你严密监视太湖动静,不得有误!” 史无退得令退下,心中怏怏。他史无退乃是堂堂盐帮的水路统领,平常自在惯了,可自从唐门打到太湖之畔,他便不曾有一日的安生,昼夜都在湖上防备,谁料这一防就是大半年,却连唐门的影子都不曾见过一个,如今帮主又让他去湖上提防,他心中如何不气 …… 太湖西畔,千帆已立,百船待发,船上旗纛分明,俨然是一支水上精锐。唐放在湖边誓师:“我等在此守候半年有余,只为讨伐不仁、踏平盐帮,而今船只器械俱备,又值深秋浓雾,连日西风,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有睐于我唐门,成败在此一举——事成,我等同享富贵;事败,我等也不失为天地英杰!” 魏尺木与洛侠都在唐见微的船上,魏尺木心道:“怪不得唐放定在今日攻打太湖,想必是料定今日起雾,想借大雾横渡太湖。既然料定起雾,他麾下定有知天文、晓地理的奇才,却不知是哪里的高人……” 而今西风渐大,唐门众船鼓风而进。这众船齐动,方见其势恢弘,颇有“投鞭断流”的阵仗。大船足有上百艘,小船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一艘,长约二十丈,广约十丈,上下四层,如复道行空,竟是一艘极大的楼船——而这楼船,自然是唐门之主唐放所在之船。唐见微的大船就在这楼船的左侧,魏尺木、洛侠、陈其鸾等人俱在。 唐门之船一连行出几十里,但见湖面平坦,不见一个人踪、半点船影,唐门众人正暗笑盐帮无知,忽而前头一排大船全都止而不前,非但如此,那些船只还在原地打起了回旋。 唐见微船上,“地魔手”万庆见状,长吁一口气,惊道:“船怎么不走了?难不成有水鬼拦路?” 陈其鸾眉头微皱,摇头道:“鬼神之说,万不可信,只是这湖中却有古怪,想必是闯入了盐帮先贤布下的水阵之中了。” 魏尺木等人都不解其因,正无可奈何之际,忽见那楼船之上走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人自然是唐放,另一人手执拂尘,却是个花发道士。在这花发道士身后,还有一个背插“金钱剑”的道童。那道童面目稚嫩,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花发道士迎风立在船舷之上,向着船下水域观看一番。 唐放问道:“道长,可知是何古怪?” 那老道回道:“依贫道看,这水下乃是一个巨大的水阵,因此船不得过。” 唐放道:“既是如此,我们绕过便是。” 那老道摇头道:“不忙,贫道且派劣徒下水查探一番,再做计较不迟。” 那童子闻声,“扑通”一声,便已下了水,不多时那童子复又上来,言道:“师父,这水下果然是‘风水逆转’的连环大阵。” 老道一捻花须,正色道:“果是此阵,那就改不得道了,此阵已经发动,躲在哪里都逃不脱的。” 唐放眉头深陷:“那道长可有破阵之法?” 那老道回道:“贫道对此阵早有浸淫,这‘风水逆转’大阵乃是盐帮第一任帮主开创盐帮之后,在太湖里设下的水中大阵,防的就是江湖仇家抑或是朝廷官军造舟来犯。这大阵因时因地而制,逆转风水,运行无常,只有一风一水两个明暗阵眼,别无他物。若能毁去这两个阵眼,即刻便能破阵,若是寻不着阵眼,只怕是神仙难渡。” 唐放听了这一席话,眉头更紧,问道:“不知道长有几分把握可以破除此阵?” 那老道叹道:“天命无常,五五之数罢。” 当下那老道长把手中拂尘给了童子,继而深吸一口气,纵入水中不见。 魏尺木看不见唐放船上之人,但听得其语,心道,“想必那道长便是唐放麾下的奇才了,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他又问陈其鸾:“那道长是谁?” 陈其鸾道:“那道长是个落魄散修之人,没有山门,没有道统,只知道他道号唤作‘鱼非子’,据说这鱼非子当年受过唐门主大恩,前些日子才被请来。” 魏尺木口中咀嚼“鱼非子”三个字,了然道:“这‘鱼非子’倒过来即是‘子非鱼’,想必是个推崇庄周的道士。” 这鱼非子到了水底,但觉水下阴风阵阵,水流攒攒,流而不息,旋而不乱,阵法横亘湖中,南北连绵数里,此刻正在那困着一个个大船止步不前。那水底暗流汩汩,气势惊人,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深陷其中,困死其内。 鱼非子虽在水中,可他目力更精,仔细搜寻之下,果寻着了一处风眼。那风眼极其微小,上面尽是水草,冒着淡淡旋风,里面藏着一支黑色绣金的小小阵旗。若非是鱼非子熟知此阵,旁人断然发觉不得,当下他一举将阵旗拔去,阴风顿止。 鱼非子既毁了一个风眼,又尽力寻起水眼来,可一连过了半个时辰,他仍旧寻不见水眼所在,偶有几处可疑之处,却都是假的阵眼。 老道但见湖底游鱼四窜,扇贝沉浮,唯有水眼难觅,正欲浮出水面,心头灵光忽至,他朝一片水底堆积的蚌螺处游去。到了那里,果有一只巨大的碧色河蚌,正舒坦地吐纳精华。 鱼非子心道,“水眼果然在此,当年布置此阵之人,定是个天纵之才!” 那碧色河蚌极其硕大,与湖色染为一体,不知活了几百年。鱼非子当下拨开其壳,里面果然也有一支黑色锈金的阵旗。鱼非子拔出阵旗,至此,“风水逆转”大阵便已破开,诸船行动自如。 待鱼非子上船,众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破开的阵法,都是赞赏不已,唐放更是欢喜不尽,众船鼓风再进。 史无退心中憋着火气,老半天才派出风堂的弟子去查看唐门的踪迹,此刻他正在船头消遣,忽有风堂弟子来报:“史统领,唐门来袭!” 史无退大惊失色,急道:“什么?!来了多少船,多少人,到了哪里?” 那风堂弟子道:“离此处只有三十里,至于多少船和人,湖上雾水太大,看不真切,只是那大船连绵成片,数不胜数!” 史无退心神骤乱,暗悔不听帮主之言,以至于唐门轻易便过了“风水逆转”大阵,直捣黄龙。史无退一面命人禀告帮主,一面思考应敌之策。 不多时,水默先到。水默没有责难史无退,而是问道:“史统领,可有破敌之策?” 史无退闭口无言,水默却道:“如今水雾太大,不宜短兵相接,只需以箭射之。” 史无退自不多言,而他身旁却有一人挺身而出,言道:“不可!”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一章 太湖水战(下) 水默看向那人,蓝衣弱冠,正是刑堂的冯松,他不觉眉头微皱,问道:“有何不可?” 冯松先是一礼,又正色道:“这趁雾来袭,自古水战有之,当年孙权与曹操对垒濡须,孙权便是趁着天降大雾,轻舟而进,鼓乐而行,曹操疑而不敢动,便以箭射之,却令孙权得箭而归。那唐放既然能过了‘风水逆转’的大阵,可见他麾下有能人异士相助,必然也知虚张声势,赚我箭矢,而今盐帮箭矢不足,又岂可送人?” 冯松一席话讲完,面有得色,水默瞥见,本不愿与之多讲,可还是言道:“若我射的是火箭呢?” 冯松听了这话,心里暗笑不已,面上却是恭敬道:“那更不可,如今西风渐紧,若纵火焚船,唐门更是求之不得。非但不能如此,我们还需仔细应对唐门于湖中纵火之计!” “兵之一道,并非书中三言两语可解,你年幼无知,勿要多言。”水默微微摇头,接着他下令道,“史统领,你命人多备火箭,若是唐门大船靠近,只管放箭。” 史无退得了水默号令,自去命人准备不提。冯松心中却是大为不满,他本以为自己献计于水默,可得其另眼相看,却没料到这水默竟然对他的话当做儿戏,置之不理,当下暗忿水默鼠目寸光、不懂兵法,又暗叹他满腹经纶无所施展,偌大盐帮只会埋没有才之人。 唐门之船又向东进了二十多里,唐放忽而下令道:“诸船擂鼓奏乐而进!”这一声令下,众船皆应,于是唐门各船尽皆擂鼓奏乐,一时声浪滔天,音飘数里,直震到了洞庭山上。 “地魔手”万庆不解道:“咦?我们不是来偷袭的么,怎么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不是摆明了告诉盐帮我们来了么?” 陈其鸾笑道:“如今湖中雾大,盐帮仓促之间必然不敢轻出,只得以弩箭射之,我猜想唐门主定然会撤去前头大船的人马,只留下一排空船,等着接箭呢!” 众人皆不信,只有唐见微、魏尺木和洛侠三人觉得有理。不多时,唐放果然下令,让前头十艘大船的人马尽皆撤出,只留舵手掌船。那十艘大船人去舟轻,借着风力急急而进,向着洞庭山驶去。 唐放见众人不解,便笑道:“盐帮忽闻我来,谅他也不敢出击,必是以箭射我,所以我这最前头的一排舟舰,俱是空船,但射无妨!” 有人问道:“若是他们射火箭,如之奈何?” 唐放得意道:“现在西风正紧,他们若是纵火,我等只需弃了前排之船,令其撞向盐帮,我们不过是损了十条大船,他们可就要受火海之灾了,这便是天时在我。他们即便不纵火,老夫还想送他们一团呢。” 众人听了,都称赞道:“门主高明!” 冯松在船上闻得唐门鼓乐之声,先是一惊,又暗喜道:“唐门果然如此行事,你水默不听我言,看你今后还有何脸面见我!” 史无退见唐门鼓乐之声渐近,只有数百丈远时,便进了船上巨弩的射程,于是他下令放箭,一时间机括俱响,火箭四飞,穿浓雾、过湖水,尽落在唐门的大船上。大船一着,顿时火焰滔滔,确有烧红半壁天,煮沸一湖水之势,当真是一片火海向前移了! 唐放见盐帮竟真的放了火箭,心中虽有不解,嘴上却哼道:“尔等自找死耳!” 那一排火船,顺风大进,可才走一程,便都停在了湖上,不再向前一步。唐放瞧见火光不动,知道是大船止步,疑道:“怎么,又遇着一个水阵么?” 鱼非子目力超凡,他凝视良久,摇头道:“船无异样,想必不在阵法之中。” 唐放略一琢磨,言道:“是了,那湖里必设有铁锁横栏!” 众人问道:“那该如何” 唐放道:“无妨,我们先纵小舟烧过去。” 于是,唐放令人将几十条小舟都载满芦苇、木柴等易燃之物,又浇上鱼油、盖上硫磺,一齐点着,那几十条载火小舟便趁风直奔盐帮总舵。那载火小舟到了大船停滞之处,果然毫无阻拦,一举过了铁锁,继续向前而进。 唐放正自欢喜,可才过不久,那几十条小船也都停了下来。原来那里凭空起了一道数尺高的浪头,也是南北绵延、足有数里,将几十条载火小舟尽数拦下。 唐放不知端倪,可眼见两番烧船无果,又平白损了许多船只,当下怒道:“来人!” 一声喝,船上众人俱应。唐放道:“下水,给老夫将铁锁毁去!” 众人得令,一连数百人跃入水中。不过片刻,但见湖面飘血,继而浮起许多断肢残骸。 鱼非子瞧的真切,言道:“想必是水底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以致下水的人都死了。” 众人闻言俱是惊悸不已,什么东西可以把数百人瞬息杀死?“地魔手”万庆又惊叫道:“水鬼,这次肯定是水鬼作怪了!” 唐见微眉头微皱:“莫胡说,哪里有什么水鬼!” “剔骨刀人”离恨子笑道:“即便是水鬼也莫要害怕,有廖大姐在,给他们开条黄泉路就是了。” “黄泉引路人”廖魂芳听了这话,便扬起手中昏暗的血鲤灯,幽幽道:“水域有鬼,鬼域有门……” 陈其鸾与魏尺木也猜不到缘由,静待唐放行事。唐放此刻更是羞怒,狂笑道:“好好好,好个盐帮,管你水下是什么东西,都给老夫死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遇水即溶,迎风而发。 飘如飞絮,轻过薄纱。 能屠城寨,可止征伐…… 恶怖的传言如诅咒一般,令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这已知的恶怖,还远胜过未知的恐惧。 “桃夭”入水,一触即融,湖面微漾,一点绯红,好似生出了一朵妖冶的桃花,继而这桃花在水中尽情地绽放,花瓣绵延、花枝招展,一丈、两丈……十丈,眨眼间已经蔓延了方圆数十丈,好似一片盛开在水底的绝世桃林,是如此的美丽而迷人! 可船上众人见了这美丽的桃林,脸上并无一丝喜色,反而俱是两股战战,还胜之前。不消片刻,湖面上便浮起大片大片的死物尸骸,方圆数十丈下,水草尽萎,珠石皆废,全无幸免之理。那死物尸骸之中,除了常见的鱼虾虫贝,还有数百条庞然大物,头大尾长,牙尖皮厚,四肢粗短,竟是一条条丈余长的凶猛鼍龙。 魏尺木见了这飘起的尸骸,瞠目结舌,不敢卒信,方知有关“桃夭”之传闻,并非虚言,洛侠也暗道这“桃夭”歹毒无比。 陈其鸾叹道:“原来盐帮养了这许多的鼍龙守卫铁索,难怪生人难近。” 洛侠冷然道:“可惜都死在了‘桃夭’之下。” 唐见微见魏尺木与洛侠不乐,心中也是不住地叹息,他本就不愿使毒,也不愿争名夺利,可如今却只能亲眼看着父亲屠戮无辜。 唐门用一粒“桃夭”,杀死数百只鼍龙,从而轻易毁去拦船的铁索,湖里便畅通无碍。那先前烧着的大船与小舟都已焚毁殆尽,已无大用,唐放便下令发动船上的巨弩,朝着盐帮舟舰所在,尽力射去。盐帮没了铁索,不敢再放火箭,也以乱箭回射之,一时间两家对射,千矢万箭竞飞,各有死伤。 唐门众船边射边进,到了先前那载火小舟停滞之处,方知是有一道突起数尺的水波横亘眼前,大船虽然进退无碍,可小舟便过不去。唐放见了这等鬼斧神工,暗赞盐帮防备精细,铁索拦截大船,横波阻滞小舟,两道关卡便拦下了两次火攻,耗尽了燃火之物。 唐放派人下水查看,原来这水底有一群尾巨鳍肥的黑色大鱼聚在一起,在水中振尾摇鳍,搅动湖水,硬生生把水流顶了上去,筑起了一道水墙。 唐放怒起,大骂道:“畜生作怪,死也活该!” 当下数千人衔刀下水,将大鱼一顿宰杀,那群大鱼虽被人纷纷屠宰,却个个不逃不去,死了的睁目而亡,活着的仍旧拍打湖水,不消多时,这群成千上万的黑色大鱼便被屠杀干净,半尾不剩。 冯松见唐门大小两拨火船都被拦下,方知水默并非无能之辈,可他并不服输,暗道,“欺我不知湖里机关,可恨,可气!”他见唐门众船再度逼近,不敢多做停留,便早早抽身回到了山上。 史无退见唐门连过太湖三道关卡,直逼眼前,只得下令道:“儿郎们,唐门欺我太甚,与我下水凿船!” 言罢,只见数千壮汉,都光着膀子,衔着短刀,纷纷跳入水中,向着唐门众船游去。 唐放早已料到盐帮这等手段,当下不慌不忙,只等盐帮众人靠近,又与水中投了一粒“桃夭”下去,只见桃林再生,妖冶重现,可怜水下那数千盐帮弟子,人影未见,船底未碰,便已经是个个中毒而死,无一幸免。 水默见两粒“桃夭”便毁去了盐帮数百条鼍龙和数千名弟子,当即长叹一声,下令道:“弃船入山!” 史无退眼见数千子弟须臾死尽,有去无还,一时间状如癫狂。他本就悔恨最初不听帮主号令,以致于唐门轻易间便破了“风水逆转”大阵,此刻又见鼍龙殒命,子弟丧生,可谓是悲愤之极。 史无退吼道:“老子名叫无退,若是就此偷生,便是对不住父母给的这个名字,更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他掣出一根两丈长的蛇形软鞭,不退反进,用力跳起,便往唐放那条楼船上跃去。 水默见了,却已阻拦不及,只得急忙叫道:“史统领!” 水墨开口呼唤为时已晚,只见史无退人在空中,唐放船上却是暗器迭出。浓雾之中,史无退看不真切,只听得风声乍起,知道是有许多暗器飞来,当下将手中一根软鞭,挥舞成圆,密不透风,将暗器纷纷挡落水中,转眼间,他已落到了那楼船的船头。 史无退驻足之后,见船上之人何止数百,却怡然不惧,瞥见那紫衣虎目的老者,猜他便是唐放,于是大喝道:“唐放老儿纳命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二章 医家传人 唐放端立不动,脸上尽是不屑,鱼非子师徒也不动手,可唐放身侧还是闪出了四个人,早将史无退围住。 这四人长相打扮俱是与众不同,令人一眼难忘。一个是白袍、白发、白眉、白须的儒雅书生,一个是花衣、花脸、花臂、花拳的俊俏后生,一个是青衫、青目、青斑、青牙的丑恶汉子,一个是红裙、红腮、红唇、红甲的小巧妹子。 史无退见了这四人,心里微讶,口上却讥讽道:“原来堂堂的‘巴蜀四山’,也做了唐门的走狗!” 这“巴蜀四山”在江湖中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那白袍书生唤作白帝山,一把“打王尺”向来无对;那花衣后生唤作花萼山,一双刺绣拳自古难防;那青衫恶汉唤作青城山,一柄“山河怒”巨斧,可劈山裂岳;那红裙小妹唤作红崖山,一面“鬼神惊”皮鼓,能扰鬼乱神。这四人各有所能,又是结义的金兰,向来同生共死,如今竟也被唐放揽至麾下。 兄妹四人听了史无退这一句骂,俱是面上微红,心中有愧。白帝山道:“史无退,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盐帮破灭在即,你何不弃暗投明,以免死祸!” 史无退见白帝山劝降,笑道:“老子站着有七尺高,躺下有七尺长,横竖都是个铁骨汉子,如何会像你们四个一样卖身为狗,在此摇尾乞怜!” 青城山见史无退一骂再骂,便恼羞成怒,骂道:“史长虫!凭你一张利口能挡下我一斧么?” 史无退仰天长啸,豪气干云:“你们四个放马过来,也尝尝‘太湖龙王’的手段!”言罢,手中蛇鞭一抖,连颤四下,分别扫向“巴蜀四山”的兄妹四人。 小妹红崖山让过一鞭,哼道:“可惜你这条‘太湖龙王’如今在船上,不在水里,只能是条扑腾的鳛鳝哩!” 史无退与“巴蜀四山”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如今以一敌四,自然没有一分胜算,可他此刻怀有必死之心,只管把武功施展得淋漓尽致,一时间鞭走龙蛇,战力陡生。更何况,那“巴蜀四山”四人,并非死心效力,只因被逼着服下了“噬心散”,这才不得已听命于唐门。他们心无战意,也不下死手,一时竟也拿不下史无退。 唐放见“巴蜀四山”这般行事,心中微恼,不觉轻哼出声。白帝山听得也是真切,心底顿时冰凉彻骨,当下狠了狠心,喝道:“史无退,受死吧!” 说着,把手中的“打王尺”猛挥几下,顿时尺影阵阵,俱是杀招。其余三人见大哥如此行事,也都加了几分力气。花萼山的一双花拳,出如花开,动如花海,缭绕人眼;青城山连劈三斧,夹风挟雷;红崖山也是双手翻飞,将“鬼神惊”皮鼓连敲数下,魔音靡靡。 史无退被四人全力一攻,登时难以应付,他先是挥鞭荡开尺影,继而用一腿分开花萼山的双拳,同时蛇鞭回旋,硬接住青城山的三斧。就在此时,史无退忽觉得心荡神摇,耳畔心中尽是鬼哭狼嚎之声,当下一口真气撑不住,便被“打王尺”、“山河怒”巨斧、刺绣拳近了身,登时胸膛破裂,腿骨俱碎,吐血不止。 “巴蜀四山”四人一击得手,便收了兵刃,不再逞凶。史无退虽是血流如注,一腿残废,仍旧是屹立不倒,慷慨骂道:“唐放老儿,我盐帮纵是只有一人,也定报今日之仇!” “巴蜀四山”闻言,心中俱是唏嘘不已,各自低头。唐见微船上,众人也是一叹,暗赞这史无退有十分骨气。 楼船上又走出一个黑衣少年,他冷笑道:“那要看看盐帮能不能有一人活着了?”言罢,他劈手夺下一杆巨旗,信手一挥,直撞向史无退。史无退重伤在身,避无可避,被那巨旗撞入胸膛,直跌入湖中。驰名江湖数十载的“太湖龙王”,就此葬身湖底了,难得的是,湖里的凶鱼臭虾,虽萦绕其身,却并不食其骨肉。 浓雾渐散,盐帮的水路人马都已撤回山中,这巍巍洞庭深山里,足足藏匿了十万绿林好汉。西洞庭山出山之路止有一条,已被唐放守死,横竖也走不脱一个。虽是如此,可山上还是有人下了山,非但下了山,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湖里。这下山的两个人一个是长髯道士,一个无疤和尚,正是缥缈峰中的“缥缈二圣”。他两人此刻正站在大龟背上,悠然而行。 悟悔大师道:“呵,唐门连洞庭山都给围了,咱俩要是不出来,岂不是也要被它毒死么?” 缥缈真人道:“今日便是金眼银鱼出没之时,若是能钓着,就不用怕什么‘桃夭’神毒了。” 悟悔大师双目一转,笑道:“也是也是……咳咳,缥缈啊,你我相识三十年,可谓是情逾金石,恩若兄弟,你若是钓着了那金眼银鱼,须得分我一半,要不然我死了,你活着可有几个意思?” 缥缈真人道:“要分你一半也容易,你以后须以师兄待我。” 悟悔略一思忖,继而长叹道:“也罢也罢,叫你一声‘师兄’又有何妨?只可惜啊,毁了师父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 缥缈真人笑道:“还有你师祖的……” 缥缈真人站在龟背之上神游天地,果然洞悉到金眼银鱼所在,当下驱动脚下大龟追去,两人不觉已到了太湖北侧。缥缈真人忽见那湖水之中飘着一叶扁舟,舟上坐着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正坐在船头独自垂钓。 缥缈真人急道:“不好,有人和我们抢鱼!” 悟悔大师一听也急了,叫道:“管他什么人,先叫他吃我一掌!” 言罢,悟悔大师纵身长长而起,于空中盘膝而坐,好似佛陀,他运起双掌,但见风起云涌,水动波澎,声势浩大无比。而在他的右掌掌心处,竟显出一个金色的“悟”字,左手掌心处则是显出一个金色的“悔”字,两掌泛着金芒佛意,直拍向那小舟上的垂钓人。 掌力翻腾之间,悟悔大师见那垂钓人动也不动,如若未知,心里正自得意,可他人还在半空之中时,便闻得些许细微破空之声,继而便是掌心一麻,以致丹田里一口真气没跟上,便从空中掉了下来。眼看悟悔大师就要落于水中,好在他的“缥缈”大龟如有灵性,早已游至他的脚下,将他安稳接住,使其不至于狼狈不堪。 悟悔大师这时端详双手,这才瞧见掌心处各有一枚长约寸余、细如发丝的银针,他见自己中了暗器,惊慌叫道:“不好了缥缈!我中毒了,快来救我!” 缥缈真人早已赶来,瞧了瞧他掌心里的银针,笑道:“这针无毒,拔了即可。” 悟悔大师半信半疑,问道:“唐门的暗器竟然没毒” 缥缈真人咦道:“谁说这是唐门的暗器” 悟悔大师厚脸一红:“连我都没躲过去的暗器,除了唐门还能有谁” 缥缈真人道:“这暗器极其轻微,要么是以机括射出,要么是以内力迸出,而唐门的暗器都是以手上的劲力打出,所以唐门暗器里从无细针一类。” 悟悔大师听了这话方才相信,当下拔了银针,喝道:“喂,你是什么人!” 那垂钓人并不搭话,仍自垂钓。缥缈真人见状,与悟悔大师互使一个眼色,两人心意便通。缥缈真人忽而掣出背上的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刷刷连刺,直奔那垂钓人。那垂钓人仍旧是头也不抬,而是信手洒出了一蓬银针,当真是散如飘雨,快若流星。缥缈真人却是早有防备,他虽是一连刺出八剑,可那八剑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须臾间结成了一个太极八卦图案,挡在身前,将那一蓬银针,如数接住。 至于悟悔大师,他早在缥缈动手之前,便已施展轻功,绕到船后,趁着那垂钓人洒出银针之际,悄然近身,使出佛门的《狮子吼》功夫,猛叫道:“喝!且叫我看看是什么人装神弄鬼!”说着,一把扯向那垂钓人的斗笠。 那垂钓人被这佛门的吼功一震,饶是他功力深厚,心神也不禁为之一滞,如撞雷霆。他来不及出手,悟悔大师轻易便扯掉了他的斗笠。 那垂钓人斗笠一掉,疏忽心慌起来,丢了手中鱼竿,站起了身子,与悟悔大师横目而对。悟悔大师仔细看去,但见这人身材娇小,蓑衣下看不出体态婀娜,可她两眉含翠,不描而黛;双目盈水,无泪而汪,竟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 悟悔大师一时看呆,立在一旁讷讷不言。缥缈真人见悟悔大师如此失态,只得重咳几声。悟悔大师听得咳声,方才回过神来,失声道:“呀,你竟是个女人!” 那垂钓人美目横嗔,怒而不言,缥缈真人也是望而不语,悟悔大师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气道:“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这声音细腻悦耳,如莺如鹂,煞是好听。 悟悔大师被她一句噎回,顿时无措。缥缈真人却道:“这‘金眼银鱼’是我们的东西,姑娘横插一手怕是不妥罢” 那女子淡淡道:“天下万物本都无主,何况一尾” 缥缈真人摇头道:“这天下万物虽然无主,可却有三样半是有主之物。” 那女子觉得有趣,问道:“是哪三样半” 缥缈真人道:“其中有两样便是我们脚下的大龟,都刻了名号;还有半样,便是西洞庭山上那一半入云的缥缈峰;至于最后一样,自然是这太湖里的金眼银鱼了。” 悟悔大师见缥缈信口胡诌,竟然还头头是道,心中强憋着笑,嘴上却应和道:“不错,这三样半自古便是我们的,谁也休想夺走!” 那女子到底年轻懵懂,当下半信半疑道:“那你们是谁” 悟悔大师道:“呵,说出来你莫吓着,传说中的‘缥缈二圣’,便是我们两个!” 悟悔大师说完,正自得意,却见那女子双目茫然,他窘道:“你……没听过” “没有……” 缥缈真人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便问道:“那你又是谁来?” 那女子道:“我姓皇甫,是‘百家盟’的人。” 悟悔大师听了,神情激动,掰着那女子的双肩,喜道:“百家盟你是百家传人” 那女子见这和尚如此无礼,眉头轻蹙,劲传肩头,一把震开他的双手,又将其一掌推开,对其怒目而向。悟悔大师却借着这一掌之力,已然又落在了大龟背上。 缥缈真人也有喜色,言道:“擅长针法,想必是医家传人了,又姓皇甫,难道是皇甫士安之后” 那女子虽仍旧有气,可见前期道士猜对了她的身份,也不隐瞒,回道:“不错。” 这女子正是诸子百家里的医家传人,也是皇甫谧之后。医家自扁鹊始,传到汉末皇甫谧时,便已没了踪迹,不料今日竟有传人现于太湖之上。这医家传人便是扁鹊传人,当今世上谁能料到,扁鹊医术竟然未曾失传?! 悟悔大师见这女子一直对他怒目而视,心中微悸,嬉笑道:“你姓皇甫,那你叫什么” 那女子本待不理会,却又心思一转,轻吟道:“雨开喉,天风一过难淹留。瘦如钩,落在湖心相对愁。”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三章 血染洞庭 悟悔大师听了这几句,不知所云,于是传音缥缈真人道:“缥缈,她这一通都讲了些什么东西?” 缥缈真人心下了然,也传音道:“开喉者,云也,雨云乃是一个‘雲’字。瘦如钩、相对愁,自然指的是天上月和水中月,乃是一个‘月’字。两者合起来便是‘雲月’二字了。” 悟悔大师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云月姑娘,有礼,有礼了!” 皇甫云月见这深目大和尚片刻间便猜中了谜底,心中不免另眼相看,她正要回话,忽觉水里的鱼绳跳动,喜道:“呀,总算逮着你了!” 当下一扯鱼竿,那鱼绳末端银钩处,果然钓着一尾银鱼。那银鱼肥大,比寻常银鱼要大上三倍不止,更兼一双鱼目,乃是灿灿的金色,正是银鱼中的得道者——金眼银鱼。 “缥缈二圣”见这金眼银鱼上岸,两人各怀心思。悟悔大师一手摸着下颚,眼睛不看金眼银鱼,而是看向了缥缈真人,感慨道:“呀,这金眼银鱼可是一百年才有一条啊!” 皇甫云月听了这话,心里顿生警惕,连忙把金眼银鱼藏入鱼篓之中,哼道:“怎么,你要抢么?” 悟悔大师忙道:“哪里,哪里……”说着,对着缥缈真人连递眼色。 缥缈真人哪里不明白悟悔大师的意思?可他也自诩高人,如何肯做出明抢暗夺之事?他眉头微蹙,吞吐道:“皇甫施主,这金眼银鱼我们寻了多日……” 悟悔大师见缥缈真人开了口,连忙接道:“若是平常,便是把这金眼银鱼送你个十条八条又有何妨,可眼下唐门逞凶,若是没了此鱼……” 皇甫云月听出端倪,不屑道:“喔,原来你们两个是怕唐门的毒,怪不得也来寻找这金眼银鱼!” 悟悔大师见皇甫云月看轻自己,不服气道:“哪个怕他唐门,便是唐放见了我,也只有讨饶乞命的话!” 皇甫云月哪里还能被他这大话唬住,笑道:“方才你中了我的银针,以为是唐门暗器,可是魂都丢了一半哩!现在说这大话,羞也不羞?” 悟悔大师被皇甫云月撞破心思,可谓是一半恼怒一半欢喜,一时竟忘了还口。缥缈真人见悟悔大师佛性动摇,毫不济事,心里暗叹一声,又开口道:“皇甫施主,这金眼银鱼……” 皇甫云月哼道:“你当我钓这鱼是作甚来?自然是为了对付唐门,只要以此鱼入药,便可制出许多解药来,到时候给你们每人一粒,又何惧‘桃夭’呢?” 悟悔大师急道:“这话如何信得?” 皇甫云月哼道:“既然不信,何必多言?”言罢,驾起小舟,向北而去。 缥缈真人道:“她是扁鹊传人,自然医术通天,如今又有金眼银鱼相助,想来所言不虚,我们跟着便是了。” 悟悔大师此刻两眼迷离,对缥缈真人的话如若未闻,他望着皇甫云月的身影,愣愣出神,口中喃喃道:“缥缈,我想把你弟弟还给你了,让你们兄弟团圆团圆。” 悟悔大师口中“缥缈真人的弟弟”,自然是指他脚下的大龟了。缥缈真人见他这副模样,已猜到了七八分,言道:“你说这话,难道不要你兄弟了么?” “还要什么兄弟……” “你可是出家人,和尚动凡心成何体统?” “出个屁家,我头上连戒疤都没一个,我师父可没跟我说过我不能娶妻生子!” …… 西洞庭山,唐放此次带来攻山的人马只有一两万人,其余之人仍在太湖之畔,以防盐帮余孽走脱,看来唐门这一回是铁了心要把盐帮涂抹干净,不留一丝痕迹。唐放既破了盐帮的水路人马,又杀了水路统领史无退,便率手下众人弃船进山。 唐放人在山脚,环视四周,但见山势巍峨,不逊蜀中峻岭,山脚处一片开阔平坦之地,止有一条石道通向山里。唐放瞥见立在石道旁写着“盐帮总舵”的青色石碣和黑色大纛,傲然道:“从今日起,江湖中便再没有‘盐帮’二字了!” 言罢,便有两个绿袍大汉闻声上前。这两个大汉是一对儿兄弟,分别唤作牛儿痴、牛儿莽。他们兄弟二人俱是腰阔十余围、身长八九尺的壮汉,又天生神力,霸道无匹,一个巨掌微振,便将那石碣拍得粉碎;一个椽臂轻展,便将那大纛连根拔起,一举掷入湖中,直插进了湖底。 唐见微船上之人最后才上了岸,魏尺木瞅见碎裂的青色石碣,无踪的黑色大纛,想起初到洞庭山之时,心里感慨万分,暗叹道,“盐帮真要在江湖里除名了么……” 唐放已带人进了石道,石阶蜿蜒绵长,沿路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直到了前山的“人生堂”大殿,里面仍旧是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列座椅,一排旗帜。 唐放驻足殿外,早有数百人进殿查看端倪。唐放哂笑道:“雷渊连这‘人生堂’都不要了么?” 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声机括巨响,只见“人生堂”殿门处落下了一道千斤石闸,将里外众人分隔两边。这石闸足有两尺来厚,又浇筑了铁水砂石,即便是牛氏兄弟也不能撼动分毫。而“人生堂”殿中,地面一端赫然下沉,整个地面都倾斜了起来,里面众人脚下站立不稳,俱是滑落一侧,此时又从高处滚出来许多檑木巨石,砸向了聚在下面的数百人。这些人纵有武功高强之辈,也是进退无路、上下无门,一时间尽被碾做了一堆肉泥! 魏尺木想起少林寺、天人派被灭之祸,心道与盐帮这一番也相差无几吧?陈其鸾嘀咕道:“这雷渊也是好大的魄力,几百年的‘人生堂’大殿就此毁了!” 唐放背脊冰凉,他自然也没想到雷渊会舍得毁去这“人生堂”,若是方才轻易进到殿里,只怕绝无生还之幸。当下扔下数百具尸首,带人直到殿后。到了后山,却见山里树木丛生,旗帜林立,峰阻岩遮之下,隐有许多人马。 唐放长啸道:“雷帮主,依山背石,可能躲得过我唐门的‘桃夭’神毒” 不久,山里密林处也传来一声长啸,正是盐帮帮主雷渊的声音:“唐放,你孤身涉险,竟不知祸在眼前,更不知祸在身后,何其悲哉!” 魏尺木与唐见微都想到这“祸在身后”一句,是指的“百家盟”,可直到现在,“百家盟”也不曾露面,不知藏在何处。 这一声罢,山中再无人言,却悠悠扬扬地响起了一支声音十分奇异的曲子,继而便是满山的窸窣之声,不绝于耳。 唐放听了这奇异曲子,向众人说道:“呵,是‘包山太岁’来了。” 众人都道:“这薛太岁不在东洞庭山避祸,怎么敢跑到这里来了?” “包山太岁”乃是盐帮陆路统领薛有功的绰号,与“太湖龙王”史无退齐名,薛有功擅长控制飞禽走兽,史无退擅长饲养鼍龙鱼虾,两人一陆一水,并重于盐帮。只是,薛有功常年居住在东洞庭山,自从盐帮右使失踪之后,薛有功便以右使空缺,想要以己补之,可左使水默坚信右使不久将归,几番阻拦薛有功接任右使一职,两人因此生隙。是以太湖被唐门围了半年之久,薛有功都不曾露面,也不听水默号令,俨然成了一个东洞庭山之主。不料今日盐帮有灭顶之灾,他还是抛却了成见,早早到了西洞庭山。 此时,窸窣之声愈传愈近,层层叠叠,连成一片,还胜擂鼓鸣金之势,竟从山里爬出许多的毒虫毒蛇来。这些虫蛇虽然颜色各异、大小不同,却是头尾相接、密密麻麻,可不有成千上万?唐放身后众人见了这漫山遍野的虫蛇,俱是脑中嗡鸣,惊颤不已,各各握紧了兵刃,以防虫蛇近身,遭其咬噬。 唐放却是丝毫不惧,哂道:“这些烂虫蠢蛇,也不配叨扰‘桃夭’神毒,我唐门子弟何在?!” 一声问,当下人群中便有数百黑衣人列队上前,齐喝道:“在!” 唐放令道:“也叫‘包山太岁’见识见识咱唐门的手段!” 言毕,但见那数百唐门子弟每十人一排,俱是将身子一翻,腾跃空中,继而在空中将十指一抖,便各有十枚暗器射出。待众人落地,那射出的每一枚暗器都刺入了毒虫毒蛇的头颅,一击毙命,绝无错缪,更难得的是,这些暗器虽然形状有异,却是错落有致,绝不在一虫一蛇上重复一枚。这些唐门子弟的身子一连翻了十翻,手上也是连抖了十次,便有数万枚暗器射出,也就有数万只虫蛇死去。这虫蛇还未到唐门众人的跟前,便已死了个干干净净,山野之间,虫浆蛇血遍地,触目惊心,更兼腥味扑鼻,臭不可闻。 陈其鸾与伊倾城俱是爱洁喜净之佳人,哪里受得住这场面?当下以袖掩鼻,不忍再看。魏尺木与洛侠见了唐门弟子的暗器手段,都寻思道,“唐门虽然可恶,可这使暗器得本事,当真是天下无匹了。”此番从唐家堡里出来的唐门子弟,只有这数百黑衣人,却个个都是使暗器、用毒药的绝顶高手,哪一个放到江湖里,都能成为赫赫有名的人物。附属于唐门的众人见唐门施展了这等手段,当真是又喜又惧,心思两生。 唐放见山中曲停风静,想必是不敢再驱活物出来了,正要上前,却被鱼非子拦住:“唐门主且慢,贫道观前面地势微变,隐有阵法痕迹,不可轻入。” 唐放想起先前“人生堂”里的机关,骤然止了脚步,却下令道:“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尔等率帮中弟子上前,一探究竟!” 这三帮人马俱是沿路归降唐门的帮派,加起来也有数百人之多。三个帮主听了唐放这话,顿时心如死灰,暗叹自己倒霉。他们虽知前面有龙潭虎穴,却不敢不去,不说他们三个都服下了“噬心散”,单凭唐门手中的暗器,他们若是不从,也断无活命之理,当下只得壮起胆子,带着众人颤颤巍巍,缓缓上前。 这三帮人马才走了百丈远,便听得轰轰连响,地下震动不已,竟从下面升起了十余根巨峰,把三帮人马都困在其中。那十余根巨峰,俱是一块块高石垒成,足有三丈之高低、合抱之粗细。巨峰围成的大阵里,生起缭绕的烟雾茫茫,辨不出路径,也分不清敌我。 唐放冷笑道:“果有阵法,盐帮也就会卖弄这些手段了。” 阵中又是一声巨响,只见其中一根巨峰缓缓转动了起来。这巨峰甫一转动,里面便传来许多哀嚎之音,响彻云霄,想必是被困在阵法之中的三帮人马中了暗算。那巨峰大阵之中,除了被困在其中的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帮众之外,还埋伏着数千盐帮弟子。 这数千盐帮弟子并非寻常之人,而是长年累月镇守在这大阵之中的护阵弟子,他们不辞辛劳,也不知日月,直到今日,才有了用武之处。这巨峰转动,便是机关所在,护阵的盐帮弟子在暗,又对阵法运转熟稔于心,更兼武功不俗,轻而易举之间便能将困在阵中的敌人屠戮干净。 这巨峰大阵每过一刻便有一根巨峰转动,一连三转,阵法里面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百余人,但见血流遍地,沾染山石。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四章 毒漫包山 唐放见阵中死伤惨重,皱眉问道:“道长可知这是什么阵法?” 鱼非子摇头道:“只听说过洞庭山上有一处亘古大阵,却不知是何人所布,也不知是什么阵法。” 唐放沉吟道:“既如此,那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鱼非子仍旧摇头。他虽对阵法一道多有涉猎,却并非阵法宗师,只是对“风水逆转”大阵颇有钻研,这才能在太湖中破阵而出。对于这等毫不知底细的亘古大阵,鱼非子也是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忽听山里深处盐帮众人一齐叫道:“唐门贼子,可能过了我盐帮的阵法!” 声震山野,气势如虹。 唐放深知,若是无法破除眼前的大阵,即便是所有人马冲进去,也无济于事,只会折在里面。他见鱼非子也无法破阵,当下不再迟疑,喝道:“拿弓来!” 魏尺木听了,心里暗自嘀咕道,“他要弓做什么……” 魏尺木正自思忖,只见唐放手挽一张强弓,将一枚“桃夭”药丸附在箭头上,一举射入巨峰阵中。 一箭出,万人惊,谁也没料到唐放竟然不顾阵中自己人的死活。“桃夭”在空中碎裂,迎风而散,于阵中结出一片绝美的妖冶桃林。桃林既生,阵法之中的人——无论是千丝帮、万马门、乌蚕帮这三帮的帮众,还是盐帮暗藏的护阵弟子,俱是中毒而死。 唐放狂笑,声传数里:“区区阵法,能奈我何哉” 山中死寂一片,许是悲戚,许是惊怖,总之无人敢再开口。唐放又得意道:“自今日起,绿林只有唐门,再无盐帮!” 言罢,唐放又是张弓搭箭,向着山里旗帜林立处,一箭射去。“桃夭”神毒在空中破碎,妖冶桃林之下,方圆数十丈里,百树枯死、千石剥落、万人丧命,隐藏其中的盐帮子弟无一幸免。 伊倾城见唐放往山里深处射入“桃夭”,顿时慌乱。她知道唐珏就藏在里面,急声唤道:“不要!”说着,身子扑到唐放身前,死死揽住唐放的臂膀,苦苦哀求。 唐放见伊倾城如此失态,不觉眉头微蹙,心中疑惑道,“倾城自从委身于我,向来温顺,不敢拂逆半分,今日怎么这般不顾死活?”当下不及细思,便令人将伊倾城拖了下去。伊倾城苦劝不得,一股伤悲难掩,低声抽泣不止。 魏尺木见了也是大吃一惊,若是任凭唐放这般放毒下去,盐帮哪里还有活人?更何况那山里还有他许多挚友,他如何肯让唐放如此行凶当即掣出背后的“雁尾”墨刀,直奔唐放劈去。待唐见微、陈其鸾等人发觉,却是为时已晚,阻拦不及。 魏尺木还未靠近唐放,便听得耳边风起,迎面急射来一枚暗器。魏尺木只得横刀身前,将暗器拦下。那暗器叮当落地,是个梅花模样,只是色泽乌黑,显然是淬过剧毒。魏尺木凝神看去,只见身前不远处立着一个黑衣少年。那黑衣少年眉目俊俏,嘴角微扬,正是在楼船上用巨旗撞死“太湖龙王”史无退之人。 魏尺木已经被暗器拦下,便叫道:“唐放,休要再放毒!” 唐放喝道:“哪里轮得到你姓魏的教训老夫!”说罢,第二箭已然出手,山中又是生出一片桃林,如先前一般。 魏尺木心中着急,手挥墨刀,就要劈向唐放。魏尺木刀芒初绽,那眼前的黑衣少年也是手指微动,又是一枚梅花暗器射来。魏尺木已被这暗器拦过一回,这一次怎肯轻易退却?当下以刀分开暗器,脚下却是丝毫不停,继续向前。可才一步,魏尺木便瞥见那黑衣少年双瞳中隐有笑意,妖冶非常。魏尺木心生不安,不觉缓了脚步。果然,那黑衣少年微微张口,从嘴里吐出一口黄色的轻烟。那烟雾出口,于空中化作一朵硕大的花瓣。花瓣蔓延,如同一张深渊巨口! 魏尺木甫一见了这烟雾出口,便知其带有剧毒,身子早已后撤,丹田里《清虚心法》瞬息运转周身,以防毒气入体。 洛侠问道:“那黑衣少年是什么人?” 陈其鸾道:“他叫唐奴儿,是唐门主手底下最信任之人,擅长以花炼毒,绰号‘百香毒君’,方才那黄色的轻烟,便是百香毒之一的‘木香毒’。” 这“木香毒”奇毒无比,主料是提炼自蜀地木香花的花粉,再以几十种毒虫毒蝎的毒液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才以特殊方法炼制成丸。唐奴儿又将此毒藏在齿尖,趁人不备时从口中忽然吐出,最是难防。 魏尺木躲过“木香毒”时,唐放已射出了第三箭。魏尺木心里着急,《若水道》第七重境界骤然展开,同时一招“黄河九曲”遥遥拍向唐奴儿,顿时波涛四起,有水漫包山之势, 唐奴儿见魏尺木躲过毒烟,心里微惊,而今又见了这等声势浩大的掌法,心知暗器毒药都不济事,只得勉强一接,顺势飘退一丈。魏尺木一掌击退唐奴儿,再使一招“百川入海”,拍向唐放。 唐放见魏尺木立于空中,犹如站在大江长河之上,声势惊人,他却不慌不乱,目视魏尺木,鼻中轻哼,如同咒语。魏尺木但觉体内万虫钻心,疼痒难忍,哪里还能动武?掌力未至便已消散无踪,他也“扑通”一声掉在地上,抽搐不已。 陈其鸾惊道:“这是‘噬心散’?魏少侠何时被人喂了这等毒药?” 唐放看着在地上挣扎的魏尺木,笑道:“魏尺木,这‘噬心散’的滋味如何?” 魏尺木口不能言,唐放身后那些服过“噬心散”的人见了魏尺木这等痛苦模样,见人思己,个个黯然不语。这“噬心散”本是一月发作一次,可若是唐放有心牵引,自然可以随时发作了。 洛侠眉目冰寒,双枪铿锵作响,正要上前却被唐见微拦住。唐见微虽然又惊又怒,可魏尺木此刻正备受煎熬,他自然不敢再冲撞唐放,当下求情道:“父亲,还请放过魏兄弟!” 唐放见唐见微出面求情,他便甩过一粒解药,扔在魏尺木身旁,寒声道:“魏尺木,若有下次,任谁也救不了你!” 魏尺木嗫嗫诺诺,拾起泥里的解药,一口吞下。唐见微见魏尺木无碍,又劝道:“父亲,‘桃夭’之毒,万不可轻用!” 唐放此时如癫如狂,哪里听得进去?他又一连射出七箭,都落在山里密林高石处。唐放拢共射了十箭,山中便结出了十方桃林,可也就只剩下了十方桃林!深山之中,桃林之下,方圆数百丈都蔓延着“桃夭”之毒,绝无生者。 伊倾城深知“桃夭”神毒的厉害,她见山里遍地桃林,只道山里众人必然是九死一生,心中悲痛不已,不觉泪流满面,如雨催梧叶、浪打莲花。 而在西洞庭山的深处,绿林群雄还未露面便已经死了不下数万人!孙佩兰虽制出了“落雨”之药来对付“桃夭”之毒,可“桃夭”之毒实在是太过霸道,寻常子弟虽然服了解药,也不曾延缓半分,俱是当场毙命,只有那些武功高强者,仗着内力高深,再有药力加持,这才勉强苟活了下来。 那些没沾着“桃夭”的幸存之人,看着漫山积骨,遍地冤魂,早已肝胆俱裂,疯魔参半,豪杰也没了豪杰样,英雄也丢了英雄气,立时便有许多人马打起白旗,跑下山来,向唐放求饶。 雷渊与水默都已喝止不住,“包山太岁”薛有功见了这等溃卒败兵,心生恼怒,想要杀之而后快,却被雷渊拦下。 雷渊叹道:“这‘桃夭’如此厉害,又何必让他们白白死在山上……” 雷渊本以为山上有巨峰大阵,可以阻住唐放,可谁知这“桃夭”之毒如此霸道,眼看十万帮众,顷刻间便已七零八落,饶是他一世之杰,也不禁英雄气短。水默只得招呼剩余之人,都往缥缈峰中撤去。 盐帮许多帮众连滚带爬,逃下山来。唐放见了,面目狰狞道:“盐帮之人,一个不留!” 唐见微急道:“不可!他们既然已经甘心投在父亲麾下,何必赶尽杀绝?” 唐放道:“成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想要盐帮除名,只有斩尽杀绝,不留一丝隐患!” 唐见微道:“若如此做,岂不是叫天下人唾骂?” 唐放不屑道:“千百年来,世上不乏沽名钓誉之徒,又有何益?老夫只管做好生前之事,何须计较身后之名?” 唐放手底下的数百唐门子弟俱是得令,将手中暗器尽情往逃下来的盐帮子弟身上射去,如同先前对付毒虫毒蛇一般,俱是射中头颅,一击毙命。那些盐帮子弟本就被吓破了胆,如今又被这一蓬蓬暗器乱射,心神俱乱,也无斗志,连武功都忘了施展,便如虫蛇一般,一个个地滚落下来,与那毒虫毒蛇的尸身倒在一起。 洞庭山上,积尸成岭,聚血成河。盐帮子弟十去八九,可谓大势已去!唐放正志得意满只待活捉雷渊,一统绿林,却见山中竟有两个身影迎着桃林飘出! 那两人俱是白衣胜雪,一个是面蒙轻纱的窈窕女子,一个是手执白剑的英姿少年,正是叶拈雪和楚江开。 魏尺木见了他二人出来,又喜又忧,疑道,“奇怪,他两个怎么不怕‘桃夭’之毒?”陈其鸾、唐见微、唐放等人俱是不解。 殊不知,那叶拈雪自幼长在雪山,骨骼血脉俱是生而冰寒,更兼她所修功法奇特,乃是罕见的冰雪一道,也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叶拈雪体内蕴藏着许多冰寒之气,她将这冰寒之气散布周身,那“桃夭”之毒便在身体发肤的毫厘之外冻成了一点一点的绯色冰渍。这般运功虽有奇效,却也极其凶险,早一分“桃夭”便会冻而复解,晚一分“桃夭”便已入体,再不济事。叶拈雪便是仗着艺高心细,冲出了桃林。 至于楚江开,他虽然不是天生的冰寒体质,可妖僧代其师给他的那枚“流莲”扳指,却是一个宝物,不仅能醒人心神,还能驱散百毒。这“桃夭”之毒虽然霸道无匹,楚江开却是仗着“流莲”扳指,以及孙佩兰的“落雨”解药,也冲了出来。 这世间不惧“桃夭”神毒之人,想来也只有叶拈雪和楚江开两个了? 叶拈雪甫一现身,便信手洒下了一方“琉璃世界”,将“巴蜀四山”连同唐放等人都罩在其中。 这方“琉璃世界”足有数丈见方,里面茫茫白色,盈盈剑气,何止万千?白色剑芒几番攒动,须臾间已把困在其中的人杀伤殆尽,只剩下唐放、“巴蜀四山”等高手苦苦支撑。 楚江开更是如猛虎脱笼、蛟龙出涧,他一人一剑,率先杀入那些穿着黑衣的唐门子弟当中,只见他手中“太白剑”光芒大盛,是沾着便死、挨着便亡,许多人来不及施展暗器便已身首分离,死于剑下,黑衣人片刻间便已倒了两列。 唐门弟子被楚江开这一通乱杀,又惊又怒,俱是一声呵斥,十指连弹,把暗器一齐向楚江开射去。楚江开也不躲避,任那一蓬蓬的暗器都射在身上。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五章 子非鱼也 唐门子弟见暗器皆中,心下大喜,可这喜色还未完全展开,便已凝固在脸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楚江开的身影一点点虚化,化作一朵流光四射的青莲,疏忽破碎凋零,继而便是感到脖颈一凉,“太白剑”已在每人的脖颈处划过,山风微动,便是一颗颗的头颅落地! 陈其鸾惊道:“这便是传说中的……《青莲诀》!” 闻者皆惊,唯有魏尺木并不惊讶,这是他第二次见识到《青莲诀》的神奇之处——“青莲化身”。 楚江开一人一剑,便把数百唐门子弟屠戮殆尽,什么奇毒暗器都不能奈其分毫。 楚江开正恣意时,眼前忽然起了一片红色模糊,再也看不清其他东西,耳畔还传来一声幽幽之语:“鱼灯引魂,地府开门。公子不如随老身游上一遭。” 楚江开听得这话,问道:“你是‘黄泉引路人’廖魂芳了?” “正是老身。” 原来唐见微见楚江开仗剑杀人,如入无人之境,他不忍唐门子弟俱折在此地,只得请廖魂芳与离恨子上前将其缠住一二。 廖魂芳先用“血鲤灯”障了楚江开的耳目,离恨子趁机牵引手中的白骨骷髅打向楚江开。若在平常,以廖魂芳和离恨子的江湖地位,断然不屑联手对敌,可这楚江开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有《青莲诀》和“太白剑”在身,谁敢怠慢分毫? 楚江开此时置身一片红海,忽见其中窜出来一具白骨骷髅,暗道是“剔骨刀人”离恨子来了。只见那白骨骷髅张臂伸腿,如人一般飞起一脚,直踹楚江开的面门。 楚江开信手一挥,便是数剑齐出,绞向了那白骨骷髅。眼看白色剑芒裹住了白骨,可并无丝毫碰撞之感,楚江开心底微惊,身形连动,这才躲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骨骷髅。 原来非但这红色能障人耳目,便是在这红色模糊之中,仍有障目之法,眼见未必为真,耳闻未必是实,离恨子与廖魂芳这等配合,倒是颇有些神鬼莫测之感。 楚江开才躲过一击,便又见白骨骷髅飞来,他不及思索真假,低声喝道:“万户捣衣声。” 一声罢,只见“太白剑”在他手中旋转开来,从手上继而旋过身前身后,每旋转一次便有数十道剑芒留在原处,待“太白剑”旋过楚江开周身上下,那附在周身的剑芒可不有千万之多?剑势已成,疏忽散开,“太白剑”轰鸣阵阵,剑芒四下而飞,可不就是万户捣衣之声? 这剑芒一点而发,散向万千,任你真假虚实,都无处遁形,只听得“咔嚓”连响,便有许多白色粉尘散落下来,正是方才那副白骨骷颅,已然被剑芒斩作了齑粉! 离恨子见爱物被毁,心中不忍,不觉失声道:“惜哉!” 这一声却被楚江开听得真切,楚江开闭目而刺,正是离恨子与廖魂芳所在之处。 廖魂芳与离恨子但见眼前白色剑芒绽若春雷、晃如夏日,哪里还敢逞强?二人连连后退。人虽退了开来,那血鲤灯已然被“太白剑”刺了一个窟窿。 血鲤灯破坏之际,红色模糊随之消散无踪。楚江开片刻间便连毁两件宝物,从血鲤灯的障目邪法中冲了出来,众人俱是凛然。 廖魂芳心中绞痛不已,这血鲤灯算是废了,当下幽幽道:“黄泉路开,不请自来。过奈河水,到孽镜台……” …… “琉璃世界”里,鱼非子赞道:“好一方‘琉璃世界’,贫道生平仅见!” 唐奴儿满脸不屑,暗道这老道长他人志气。唐放却叫道:“叶门主,你并非盐帮中人,何必与我唐门为敌” 叶拈雪淡然道:“唐门多行不义,冰门怎能置之度外” 唐放闻言,重重哼了一声,不再多言。“琉璃世界”里的白色剑气愈来愈多,“巴蜀四山”四人背对而立,互为攻防,倒也不大碍,只是唐放与唐奴儿渐渐吃力起来,两人空有一身扔暗器使毒药的本事,可在这方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里,却是毫无用处。 鱼非子神态安详,不惊不乱,他索性盘膝坐在地上,盯着剑芒出神。鱼非子端详良久,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浅笑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叶门主,贫道去也!” 一声罢,只见鱼非子身形展开,随着一道道剑气攒动,也是愈来愈快,到最后身影与剑气混在一起,看不真切,再细瞧时,鱼非子已经出了“琉璃世界”。 叶拈雪心底微惊,这许多年来还没人可以从她的“琉璃世界”里冲出来,这花发老道算是头一个。 鱼非子既然出了“琉璃世界”,也不多做停留,将手中拂尘一荡,便扫向了叶拈雪。 叶拈雪见拂尘扫来,只把素手轻抬,袖里便射出一道雪白的寒流。这寒流迎风而长,瞬息便有一抱粗细、三丈长短,如苍莽冰龙,张牙舞爪撞向了鱼非子。 鱼非子的拂尘接住冰龙,但觉一阵冰寒之气袭来,当下默运玄功,默念道:“物无非彼,物无非是。”但见他手中拂尘的麈尾忽然散开,如天地极幽,将那一道寒流吞噬其中。不消片刻,冰龙连同冰寒之气,俱是消散无踪。 叶拈雪眉头微蹙,问道:“你是什么人?” 鱼非子道:“贫道鱼非子。” 叶拈雪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曾见过这等武功,她言道:“以道长的武功,何必做唐门的帮凶?” 鱼非子摇头道:“子非鱼也,安知鱼之乐哉?” 叶拈雪道:“如此说来,道长以此为乐了?” 鱼非子道:“施主可知何为乐?” 叶拈雪口气渐冷,回道:“本宫只知救人为乐,杀人为恶,难不成道长以杀人为乐么?” 鱼非子道:“如果杀人是为了救人,可为乐乎?” 叶拈雪沉吟道:“那该是可悲之至。” 鱼非子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生于天地之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乐未必不是悲,悲未必不是乐。” 叶拈雪道:“天下虽多无奈事,可也有正邪之分。” 鱼非子道:“何为正,何又为邪?在你眼中盐帮为正,唐门为邪,而在唐门眼中,何尝不是唐门为正,盐帮为邪?” 叶拈雪哼道:“盐帮可曾像唐门这般滥杀无辜么?唐门所作所为如何当得起一个‘正’字?” 鱼非子道:“世人只知唐门之恶,却不知盐帮之恶罢了,又何来正邪之分?” 叶拈雪道:“既无正邪之分,道长为何单助唐门?” 鱼非子叹道:“唐门盐帮争斗一起,必有一亡,贫道相助唐门,或可少死些人。” 鱼非子这话于理或有不通,可鱼非子长叹之中,带有无比的痛楚、悲悯,却是世间难见的大慈大悲、大仁大义——想来即便是圣人,也有无奈之举吧? 叶拈雪见说不通鱼非子,又问道:“道长既然道号‘鱼非子’,莫非是武林道教之人?” 鱼非子默而不语。 两人再度动手,叶拈雪既要维持“琉璃世界”,又要应付鱼非子,可谓是分心乏术。这鱼非子先是一举破了她的《琉璃世界》,又轻易化解了她的一招“袖底藏龙”,可见其武功当真是深不见底。叶拈雪无法,只得把精力悉数花在鱼非子身上。 叶拈雪无暇“琉璃世界”,唐放等人但觉“琉璃世界”里剑芒渐少,流速渐慢,知道是鱼非子牵制住了叶拈雪,他便招呼“巴蜀四山”与唐奴儿,六人运功一处,气势陡生,终于一举破开了那一方“琉璃世界”。“琉璃世界”轰然崩碎,白色剑芒点点而散,消弭无踪,只剩下空荡荡的天地,上有累累冰渍,好似才下过一场大雪般。 鱼非子见唐放等人脱困,便舍了叶拈雪,退过一旁,背手而立。 叶拈雪正不解鱼非子为何忽然罢手,便有两枚暗器左右射来。叶拈雪指尖轻弹,便是两道白色剑气从指尖飞出,正好撞着那两枚暗器,将其生生冻在空中,倏忽坠地。 …… 楚江开此时与临书梦一样,被困于廖魂芳的幻象之中,不可自拔。楚江开但觉置身于暗河之中,周围流水汩汩,只是这水乌黑胜血,腥臭扑鼻,而在那水岸之上,还有许多冠带襦衫。 楚江开淡然自若,抬头看去,便“瞧见”水中不远处立有一桥。那桥分作三层,桥下有许多虫蛇之物,桥侧还有恶鬼凶兽,栩栩如真。那桥上站着一个老妇人,好像正在盛汤舀饭,她见楚江开“看来”,也招呼道:“且来尝一碗汤吧。” 楚江开闻言,心道,“有些意思。”便信步往那桥上走去。 楚江开来到“奈河桥”上,这才看清那老妇人穿着一身血色红衣,手里还拿着一个破旧灯笼。那老妇人舀了一碗黄汤,递向楚江开,幽幽道:“喝了吧,这碗汤能除忧解烦、销愁弭恨……” 楚江开看着这一切,心道,“孟婆汤么……”嘴角却是微扬,手中“太白剑”剑芒忽炽,《太白剑法》骤然展开。 只听得廖魂芳惊怒道:“好个后生,竟然不为所惑!” 楚江开一剑落,便又没了廖魂芳的身影。只听得有人在耳畔恨声道:“你能过了奈河桥,未必能过了孽镜台……” 一声罢,楚江开便觉置身于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这屋子的一方垒有一座高台,这台子高有一丈,广有百尺,台子上还立着一面镜子。那镜子大有十围,镜子上方写有七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楚江开见了这台这镜这字,心道,“好个‘孽镜台’,竟是如此逼真。” 一念及此,那镜子里便开始浮现出楚江开的一生——自幼父母双亡,为恩师收养,从三岁时便习文练武,日夜不辍。楚江开二十年来如同提线木偶,直到遇着了天人派的岳悬秋,方知人间情爱滋味。此时的岳悬秋穿着一身红色嫁衣,笑颜明媚如春,只是岳悬秋身边站着的人,不是楚江开,而是茅山派的赵武极……楚江开看到这里,再难扼制情绪,杀心骤起,拔剑就要杀了赵武极。 叶拈雪见楚江开忽而拔剑自刎,心下大惊,欲要阻拦,却被“巴蜀四山”四人死死拦住。魏尺木虽见楚江开身涉险境,却笃定区区幻象难不倒他,所以魏尺木并不出手相救。 果然,就在“太白剑”要抹开楚江开的脖颈时,他手上的“流莲”扳指,碧芒忽现,霞光急速流转,里面一朵盛开的青莲,愈发鲜艳。楚江开心神猛震,顿时清醒过来,眼前的“孽镜台”无声地支离破碎,镜中的岳悬秋与赵武极也随之化作了星星点点。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六章 唐放毁约 楚江开借着“流莲”扳指破开了幻象之后,眼中喷火,正逢着牛儿痴、牛儿莽两个壮汉大步流星而来。楚江开此刻心火难捱,手中“太白剑”连挽剑花、迭分横山,当真是白若梨花、响如瀑布,只见那牛儿痴、牛儿莽两个巨大身形忽地一顿,还没瞧清楚江开的模样,身上便各多了许多剑洞,一时身如烂桶,血流如浆。过了好大一会儿,许是两人体内之血流尽,他两个的长躯才轰然倒地,那山石林木都为之震了一震。 唐放见楚江开这般难缠,连“黄泉引路人”、“剔骨刀人”这两个狠角色都频频吃亏,牛家兄弟更是剑到人亡,只得弃了叶拈雪,招呼唐奴儿包了过来。当下唐放、唐奴儿、廖魂芳、离恨子四人围住楚江开,分毫不让;“巴蜀四山”四兄妹也困住叶拈雪,不让分毫。 叶拈雪与楚江开两个俱是以一敌四,纵然有绝技傍身,到底是势孤力薄。唐放麾下这许多好手,在江湖中俱是名头响当当的厉害人物,更兼时有暗器袭射、夹杂毒烟偷放,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叶拈雪被“巴蜀四山”四人紧紧逼住,根本无暇施展《琉璃世界》。“巴蜀四山”自然也明白,若是让叶拈雪再撒下一方“琉璃世界”,可要吃尽苦头了。叶拈雪纵然武功已然登峰造极,可如今以一打四并不轻松,尤其是白帝山那柄“打王尺”和红崖山的那张“鬼神惊”鼙鼓,对她威胁颇大。 白帝山仗着身法灵动,“打王尺”一点便退,稍退即进,身形每动一次便留下许多尺影。红崖山的鼙鼓更是了得,她无须近身,只在一丈外轻动指头,频敲鼓面,便能扰乱叶拈雪的心神。 白帝山瞧着白衣胜雪的叶拈雪,手中的“打王尺”忽然慢了下来,言道:“十年前叶门主惊艳江湖,可惜那时候白某还是无名之辈,无缘叨扰佳人,今日能一睹叶门主风采,也是白某一生之幸。” 叶拈雪回道:“白帝山是唐门的人,如何称得上是无名之辈?” 白帝山见叶拈雪言辞之中尽是讥讽之意,心中微叹,言道:“是白某自甘堕落,也不怪叶门主看不起白某。” 红崖山恼道:“白大哥,与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当下眉头更紧,玉指更急。 …… 楚江开也是渐渐力不从心,唐放、廖魂芳、离恨子这三人的武功俱是不弱,他难以一举击溃三人,那唐奴儿更是可恶,时不时便是一股毒烟放了出来。原来唐奴儿见楚江开武功深不可测,剑法也是密不透风,他也不与之硬碰,只在空隙中一次次地放出他炼制的“百香毒”。一时间“丁香毒”、“瑞香毒”、“麝香毒”、“郁金香毒”、“青木香毒”……层出不穷,百色莫辨。 楚江开纵有“流莲”扳指护体,也禁不住这一阵接一阵的毒烟,那“流莲”扳指被唐奴儿的毒烟一再侵蚀,终于从碧绿之色变成了乌黑之色。楚江开一口毒烟入体,但觉头昏眼花,方知“流莲”扳指已毁。他见师父信物被毁,又惊又恼,便强振精神,再次施展“青莲化身”的神技。一朵青莲接住了唐放、廖魂芳、离恨子三人的攻击,应声而碎,而楚江开却蓦然使出一招“孤帆一片日边来”。“太白剑”无声无息间刺出,如急舟忽然转过河湾,似长帆忽然绕过山角,一剑将唐奴儿刺了个对穿。只可惜楚江开毒烟入体,此刻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这一剑并不致命。 唐奴儿本自得意,忽觉胸口冰凉一片,早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骂这楚江开剽悍之极,当下忍着剧痛,自退下疗伤。楚江开却因强行施展《青莲诀》,导致毒烟侵入经脉,一口乌血出口,已然摇摇欲坠。 洛侠见了,不忍楚江开这等人物就此折损,她也不管魏尺木作如何想,当下双枪齐出,只听得九天凤鸣,便有两条彩凤直冲入众人之中。洛侠先是一枪逼退唐放,再一枪拦下离恨子。离恨子与廖魂芳见是洛侠,也罢了手,他们二人又见楚江开已中了毒,也不愿咄咄逼人,干脆退回到唐见微的身边。 唐放心下恼怒,也无暇致楚江开于死地,只得与洛侠缠斗。交手三番,唐放才知这年轻女子武功奇高,轻易间难以得手,只得祭出暗器毒药。空中连响,暗器频至,却俱被洛侠剥落,只是毒药无形,难免遭中。 洛侠但觉毒气入体,面色虽然不变,心底到底慌乱,可此时丹田里却有一股暖流经过,好似鱼儿摇尾畅游,只“听”得鱼尾一振,那毒气便消散无踪。洛侠忖道,“莫非是那尾金眼银鱼么?”一念及此,又想起夏侯昂前辈来,这已是他第三次救命之恩了。 原来洛侠曾吃过一条金眼银鱼,那鱼虽是夏侯昂所画,却与真物别无二样。这金眼银鱼非但能解百毒,还能令服用之人百毒不侵,可谓是十分难得的圣物了。 唐放见洛侠并无中毒迹象,心中讶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不怕我唐门之毒?” 洛侠知道自己百毒不侵之后,胆气愈壮,把双枪连抖,把唐放紧紧逼住。魏尺木正思忖要不要出手时,只见山中又奔出两个人影。 那后面的人影边纵边叫道:“傻徒儿,你这般出去岂不是送死么!” 那前头的少年叫道:“我纵是死了,也不能看着唐放如此害人!” 正是野僧与唐珏师徒两个。 唐珏将到众人跟前,遥遥叫道:“唐放老贼,你竟是如此豺狼心性,为一人之私欲杀了这么多人!” 伊倾城瞧见唐珏,又喜又忧。喜的是唐珏不曾被“桃夭”毒杀,忧的是他这时候跑出来,与送死何异? 唐放见是唐珏,暗道,“怪不得倾城如此失态,原来她早知这个小畜生就藏在山上。”于是,他笑道:“原来你小子躲到这里来了,也好,倒省却老夫一番功夫了。” 野僧随后便到,骂道:“唐放老儿,休得猖狂!”人随声至,佛教俱舍宗《大通透掌》勃然而发,与洛侠夹攻唐放。 唐放见这邋遢和尚双掌晶莹剔透,大如蒲扇,惊道:“你是‘野僧’?” 野僧叫道:“不错,正是老子。”说着,手上力气又大了几分,逼得唐放连连后退。 唐见微见父亲被二人夹攻,于心不忍,只得纵身上前,接住野僧。唐见微掌法轻盈,身形飘忽,状如飞鸿之翩翻,动若彩蝶之婉转;盛似秋菊之遍地,茂比春松之满山。衣袂所展,化作蔽月之轻云;掌力所至,成了回雪之流风。野僧的《大通透掌》虽然刚猛无比,却也被他以柔克刚,巧妙化解了。 众人相斗正酣,唐放麾下的帮众见楚江开在一旁运功逼毒,便有许多贪慕功劳之人,纷纷上前。唐珏此刻正站在楚江开的身前,他见有人来杀楚江开,也把双掌一拍,只见他的手掌眨眼间已变大了一倍,其色泽也变得晶莹通透、脆白如玉,只是他的手指尖上并没有流光攒聚,更没有佛陀打坐,显然是《大通透掌》的火候不够。 虽是如此,唐珏须臾间也已放倒了七八个人。只是,上来邀功的人何止数百?众人一齐向前,唐珏渐渐不支,犹自拼命阻拦。伊倾城连呼,却是无人问津。唐珏终于力尽,跪倒在地,正绝望时只觉白光耀目,周围便已死了十数人。 原来楚江开见唐珏危险,只得出剑,可他这剑一出,便牵动了真气,又是一口乌血喷了出来。饶是这般,那些想要楚江开命的人也都已吓破了胆,只把楚江开与唐珏团团围住,却不敢再进一步。 唐放见一时僵局,忽然喝道:“魏尺木,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魏尺木?” “师祖?” …… 野僧、唐珏,乃至叶拈雪、楚江开俱是吃惊不已,谁也没料到魏尺木竟也拜在了唐放的麾下。魏尺木闻声,只得提刀上前。他经过唐放与洛侠身旁,瞥见洛侠眉目清寒,一丝失望藏在眼底,只是她并不开口阻拦。唐见微心中也是复杂无比,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大义,竟难以做出抉择。 唐放心中欢喜,楚江开此刻断然不会是魏尺木的对手。唐放正得意时,忽觉颈后一凉,原来魏尺木已将“雁尾”墨刀横在上面。 魏尺木大声喝道:“都住手!” 众人惊疑不定,俱是罢手,洛侠见唐放受制,也收了双枪,不再相逼。唐放惊而复定,哼道:“魏尺木,你怕是忘了‘噬心散’的滋味了?” 叶拈雪、楚江开、野僧、唐珏四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其中原委。魏尺木却笑道:“‘噬心散’的滋味比断头之痛如何?” 唐放心恼,鼻中轻哼,暗中引发“噬心散”,可魏尺木却毫无知觉。魏尺木又笑道:“啧啧,‘噬心散’也不过如此嘛” 唐放哪里还不明白冲着伊倾城骂道:“贱人,竟敢与外人蒙骗老夫!” 原来伊倾城昨夜拦下魏尺木饮毒酒之后,魏尺木为了麻痹唐放,便让伊倾城告知唐放自己已经中了“噬心散”,这才有今日之事。 魏尺木声音忽冷:“唐放,把‘桃夭’都交出来,否则管叫你身首异处!” 唐放迟疑再三,只得从怀中摸出一个鎏金黑盒,扔在地上。魏尺木示意洛侠,洛侠了然,上前捡起黑盒,里面却没有一粒药丸。 魏尺木疑道:“没有了” 唐放傲然道:“你当‘桃夭’是何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么” 魏尺木又道:“你将人马遣散,发誓不再出蜀中一步,我便饶你不死!” 唐放道:“不出蜀中一步?夫困于笼中,生有何益?魏尺木,你莫欺人太甚!” 魏尺木手上使劲,唐放脖颈处便沁出血迹,他笑道:“死也简单,可是死又有何益?” 唐放思忖再三,终于叹道:“好,老夫发誓便是。老夫就此解散人马,老于蜀中,若违此誓,但叫我葬身湖底,任鱼食龟啮!” 唐放当着众人发了毒誓,便有数百人跪拜于地,言道:“求魏大侠让唐放老贼给我们解了‘噬心散’!” 魏尺木以目视之,唐放也是一口答应,让唐奴儿与众人解毒。众人大喜,就连“巴蜀四山”也都是长舒了一口气。魏尺木见唐放发了誓,又与众人解毒,便放了唐放,他正要查看楚江开的伤势,忽然背后一掌袭来,正中背脊。魏尺木踉跄而倒,幸有洛侠一把扶住。 野僧骂道:“好个无耻老儿!”说着,便已出掌上前。 唐放面目狰狞,怒喝道:“凡不用力者,今日必死于‘噬心散’之下!” 众人惊怖,白帝山长叹一声,身形一晃,便将野僧拦下。唐放手下众人一起用力,把魏尺木、野僧、叶拈雪等人团团围住。叶拈雪、洛侠、野僧三人分据三点,拼命拦下众人。 正危急间,山前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唐放老贼,你死期到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七章 百家出山 众人视之,来人一身黑衣,不过三十岁左右,面目阴沉,眉目之上尽是风霜镌刻。魏尺木远远瞧见,但觉这黑衣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伊倾城却是踉跄而出,喃喃道:“小叔,是你么?” 那黑衣汉子听见伊倾城唤他,深沉道:“大嫂,是我!” 这人正是唐敛之子,唐见正之弟——唐见奇。 唐放笑道:“我道是谁来,原来是我唐门的叛徒唐见奇。” 众人俱是错愕不已,这逃亡数年的唐见奇,竟突然出现在洞庭山上。人群里噪噪杂杂,一半讥笑,一半谩骂: “呵,他就是唐见奇么,竟为了嫂嫂杀了他大哥!” “诶,哪里怪得着他?这伊倾城可是唐门第一的美人儿,又任谁不会动心呢?” “唐见奇霸嫂弑兄,天理不容!” …… 唐放见众人所言愈发不堪,挥手压下噪杂之音,问道:“唐见奇,你来做什么?” 唐见奇面目愈发阴沉,却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拿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唐放,像极了要吃人的野兽。 “唐先生背负莫大冤屈,特来此处讨个说法!”山前又是一声长啸传来。 啸音刚落,又落下一人。这人穿着一身华衣,腰间悬着一枚五色玉玦,一只眼睛上带着黑色眼罩,正是沙陀李克用。在李克用的身后,还陆续上来了一群穿黑甲、戴黑盔、擎黑旗、持黑枪的健卒,足有数百只多。那领头之人是个黄须狮口的大汉,正是李克用的随从斛律勇。 其中有人认得李克用,惊呼道:“是沙陀李克用!” 李克用双臂抱于胸前,面带春风,笑道:“正是李某。” 魏尺木听见李克用的声音,咦道:“李兄怎么来了?” 洛侠问道:“你认得他?” 魏尺木点头,继而便是沉思不语。 唐放皱眉道:“李鸦儿?你来此处做什么?” 李克用笑道:“自然是为了给唐见奇先生讨还公道了。” 唐放哼道:“哦?怎么个讨法?” 李克用一手摸着下颌,沉吟道:“嗯,想来只有踏破唐门,生擒唐放,才能一雪前耻了。”说时,一手指着唐放。 唐放闻言,失声笑道:“区区几百‘鸦儿军’就想灭我唐门、生擒老夫不成?只怕分量轻了些吧!” “那加上我‘百家盟’,这分量够不够!”山前又是一声巨喝。 随着这一声传尽,便有数十道身影错落而下。这数十人装扮各异,老少不同,那当先一人,着锦衣,提龙枪,目生重瞳,风裁双鬓,不是项吾又是谁来 魏尺木见是项吾,心道,“李兄怎么与‘百家盟’牵扯一起了?” 唐放心中也琢磨起来,“果有个‘百家盟’么?可单凭这几十人又如何济事?” 项吾拿重瞳一扫众人,朗声言道:“诸位可知‘百家盟’三字?” 其中有人骂道:“‘百家盟’是个什么狗屁东西,从来不曾听过!” 项吾并不气恼,又问道:“那诸位可知先秦有诸子百家?” “诸子百家,谁人不知?” 项吾道:“我等便是诸子百家的传人,这‘百家盟’便是百家传人之盟,而今可晓得了?” “百家传人!” “竟然还有百家传人在世!” …… “百家传人”四字吐出,无异于在人群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众人开始回想起那悠久而又古老、可怕而又悲壮的传说,而那些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 可到底有人不买账,于是又有人叫嚣道:“百家传人又如何?你们既然没死绝,何不寻个腌臜地方躲起来,偏要趟出来白白送死!” 这叫喊之人,满面胡须,一脸横肉,肩上扛着一口环首大刀,正是号称“唐门第一刀”的唐见义。唐见义早已换了一口大刀,方才没死在楚江开剑下,自认为刀法入神,他平素只怕唐放父子,连楚江开都不惧怕分毫,又岂会把眼前这群无名之辈放在眼里? 唐见义话音刚落,只见项吾身后一个身影蓦地窜出,直奔十数丈,那人须臾间去而复回。众人细看,才瞧清那人头裹红巾,腰系绿绦,不过二十多岁,生的眉清目秀,十分精炼,他右手提着一柄长剑,上面血迹未干,滴答而落,左手却是提着一颗人头,也是血色淋漓。众人再细看之下,那少年手里提溜着的赫然便是唐见义的人头!众人再看唐见义,手中大刀仍扛在肩头,只是肩上的人头却已被人割去!大名鼎鼎的“唐门第一刀”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人割去了头颅。 那红巾绿绦少年把唐见义的人头扔在脚下,随后擦剑入鞘,面色没有一丝波动,似乎这一切都已习以为常。 趁着众人惊骇,项吾高声道:“今日所在之百家传人,必然誉满江湖、名震千秋,诸位听仔细了,我乃兵家传人项吾,也是‘百家盟’的盟主。” 在项吾身后,并排立着三人,其中一个便是杀了唐见义的英俊少年,还有一个则是一副老谋深算模样的半百老者,再一个则是面相老实厚憨的中年汉子,这三人齐声道:“兵家传人祖梁、尉运筹、田妙手见过诸位!” 魏尺木暗道,“想必这兵家四人分别是兵权谋家、兵形势家、兵阴阳家、兵技巧家了,那叫祖梁的眨眼间便杀了唐见义,武功不可谓不高,看来百家传人个个都不容小觑。” 接着,便是一老一少两个儒雅之人走上前来,这两人都是戴冠飘带、执剑配玉,也是齐声言道:“儒家传人孔三绝、刘隳见过诸位!” 又有身材颀长,棱角分明的两个少年,齐声言道:“法家传人房十三、韩孤坟见过诸位!” 再有便是一老一幼,祖孙二人,也言道:“医家传人皇甫端、皇甫云月见过诸位!” “名家传人公孙弄言,见过诸位!”此人是个衫上题字,衣带风流的潇洒公子。 “农家传人许更,见过诸位!”此人是个腰别镰刀、肩扛锄头,面色黝黑的庄稼老汉。 “小说家传人虞传奇,见过诸位!”此人是个衣袂飘飘的中年妇人。 “数术家传人甘直、石角,见过诸位!”这两个则是一对儿老学究模样。 …… 随着一个个的身影开口,一个个的名字贯耳,众人早已瞠目结舌,此刻又传来一个女子之声:“阴阳家传人黄贞,见过诸位!” “什么!”魏尺木闻言直叫了出来。 魏尺木看向黄贞,但见她盈盈而立,双目清澈而坚决,并无一丝被胁迫或者不甘愿之色。魏尺木心中愈发不解,“诗儿怎么就忽然入了‘百家盟’!” 人群中也有人嘀咕道:“那黄贞不是黄巢的亲生女儿么,怎么也是百家传人?怪哉,怪哉!” “看来这‘百家盟’的手眼是通了天了!” …… 百家传人为江湖不容已有八百年,这八百年来是人见人杀,鬼见鬼打,百家传人只有隐匿深山大泽之中,深居简出,暗自传承,才能幸免于难。而今日,项吾打着“百家盟”的大旗,又带着这几十个百家传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洞庭山上,自是为了告知江湖,也告知世人——诸子百家的传承没有断绝,百家传人也不再畏惧武林、绿林,非但如此,百家传人还要与其一争长短,再较雌雄——沉寂近千年之久,百家传人终于再度出山了! 百家出山,改日换天!试问这偌大江湖,究竟在何人脚下?这无边锦绣,谁又能拔得头筹? 项吾的身后还有一人,与别人不同,这人却是骑着一只硕大的白鹤。那鹤身有一人之高,那鹤翅有彩云之大,想必是世间难得之飞禽。那骑鹤之人穿着一身皂白道袍,两目微合,双臂抱剑,盘膝坐在鹤背之上,不动如山。那剑并没有剑鞘,他就那样抱于胸前,如若珍宝。那人忽而睁开双目,中泛霞光,他望向人群,淡声道:“师兄,好久不见。” 人群中便有一人回道:“师弟,别来无恙。” 众人循声看去,那答话之人正是花发老道鱼非子。 众人疑道:“难不成鱼非子道长也是百家传人?”就连唐放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项吾笑道:“鱼非子自然是百家传人,他与鱼昆子乃是师兄弟,都是道家传人,非但如此,喏,那个魏尺木也是我百家传人。”说着,一手指向远处他早已瞧见的魏尺木。 除了洛侠,余人皆惊。 项吾接着言道:“魏尺木是墨家传人,他手中之刀便是墨家的传承之物——‘雁尾’。” 众人都看向魏尺木,黄贞更是目光锁在了魏尺木的身上,只是她欲言又止,并未上前。楚江开瞧了瞧魏尺木,并不作声。叶拈雪则是望着魏尺木,微微一叹。 魏尺木不知道黄贞为何这副神情,也不知楚江开与叶拈雪为何这般模样,心底开始隐隐不安。 魏尺木见项吾点破自己的身份,心中大为不快。他下山这一年多以来,处处小心,时时提防,隐藏着自己百家传人的身份,就连洛侠、张风尘等挚友都不曾透漏半分,如今却被这讨打的项吾轻易间公之于众。 魏尺木又看向“百家盟”众人,那里只剩下一僧一道没有开口,却不似墨家传人,他沉思道,“项吾不是说还有墨家传人么,怎么不见人在何处?” 那一僧一道的确不是“百家盟”之人,而是跟着皇甫云月离去的“缥缈二圣”——悟悔大师和缥缈真人。 魏尺木正想不明白时,项吾忽然扬起手中的“羽魂”龙枪,以枪指天,大喝道:“区区唐门,也敢觊觎江湖?尔等只配苟活于川地,残存于蜀中,一旦出川越蜀,便是灭顶之灾,丧门之祸,今日我‘百家盟’便要先灭唐门,为百家出山祭旗!” 李克用也附和道:“还有李某的‘鸦儿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八章 一灭唐门 唐放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摇头大笑道:“几十个百家传人,几百‘鸦儿军’,便想着灭我唐门,可笑,实在是可笑!” 在众人眼里,项吾这话无异于痴人说梦。 唐见奇忽然道:“唐放,我大哥可是你害死的?!” 事已至此,唐放索性不再隐瞒:“不错,唐见正和你那个老爹一副德行,若是任由他活着,再任由他继承这门主之位,我唐门不知还要埋没多少年,哪有今日一统绿林之局面” 唐见奇目眦尽裂,伊倾城摇摇欲坠,他二人虽早有猜测,可此刻证实,仍是悲愤难忍。唐珏更是痛恨交织,切齿道:“唐放老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说着,就要上去拼命,幸有野僧拦住。 唐放反而笑道:“老夫于你非但有杀父之仇,还有夺母之恨,你又能耐老夫何” 唐珏纵然年少不经世事,也听懂了唐放话中之意,当下面色苍白,口齿哆嗦,不能吐出一字。野僧听罢却是心火大起,纵起身子就要来杀唐放,却被一蓬暗器射退。 众人听了这等唐门秘事,却是不敢多嘴多舌,洛侠却是眉目凄寒,杀心又起。唐放懒得理会野僧等人,却让“巴蜀四山”等绿林巨擘上前与百家盟众人厮杀。在唐放看来,盐帮这几人已不足为惧,可这些百家传人却是有备而来,而且个个武功高强,能轻易间便杀了唐见义,他不能不防。况且,这也是唐门之耻,他不能就此忍气吞声。 白帝山等人无奈,只得纷纷上前。李克用见状,把手一挥,数百“鸦儿军”便如饿狼凶鹰一般,卷起一片黑云,涌向人群之中。 那百家传人更是了得,每纵出一人,不论是刀剑拳掌、抑或是锄头银针,都生生把来者击退,如是几番,便再没人能近前一步。那唐奴儿此时伤势无碍,便跃起身形,一发暗器接一口毒烟,竟直逼项吾而去。 项吾见了,鼻中轻哼,响如闷雷。只见他身影忽动,直钻入毒烟之中,手中“羽魂”龙枪划过一道道旋风,快逾闪电,奔若雷霆。枪到处,暗器应声而落,同时便是一声痛苦的嘶吼。项吾收枪时,唐奴儿已倒在血泊之中,满目惊愕,身上已是多了七八个透明窟窿,他至死也不信这项吾为何不惧他的毒烟。项吾却是枪枪致命,就算这唐奴儿生有七八条命,也都要折在这里了。 唐放见唐奴儿被杀,心中悲恸,这唐奴儿名义上是他的奴仆,实际上却算他半个养子,与他终年相依,最为忠诚可靠。唐放心知“百家盟”里个个武功超绝,那“鸦儿军”也是凶猛过人,一时难以应对,他便又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恨声道:“好个百家传人,都给我死!”说着,一举将药丸掷入百家众人之中。 魏尺木惊呼道:“他竟还藏有‘桃夭’!” 这是唐放最后一粒“桃夭”,他本是打算用在雷渊、水默等盐帮余孽身上,此刻却不得不先拿来对付百家盟。“桃夭”迎风而散,在百家众人里结出一片盛开的桃林,可百家众人并不慌乱,俱是坦然而立,不躲不避,似是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奇绝风景。 “桃夭”终于开而复落,第一次出而无功,不仅唐放吃惊,在场众人俱是不得其解。 项吾笑道:“区区‘桃夭’,又能奈何我等?” 唐放满眼不信,状若癫狂:“不可能,不可能!‘桃夭’无解,‘桃夭’无解!我唐门解不了,‘五禽谷’的人也解不了,这天下没人解得了!” 医家传人皇甫端望着桃林盛而复衰,口中喃喃道:“唉,如此桃林,果然是他……” 这“桃夭”的确是无解之神毒,医家传人纵然是医术通天,可若没有那一尾“金眼银鱼”作主药,也断然济不了事。钓得这“金眼银鱼”的是皇甫云月,可炼制这解药的并非皇甫云月,而是她的爷爷皇甫端。这皇甫端已过花甲之年,却颇有养生之道,面色红润,四肢健达,浑不似一个老者。皇甫端一生都浸淫在医术之中,先前听闻“桃夭”出世,便猜到这是他那苦命的师弟所为。 皇甫端的师弟唤作徐审,也是医家传人。徐审天资极高,非但精通医术,还擅于制毒。只是,这徐审年少时爱上了一个住在桃林里的女人,两人曾百般恩爱,可最后这女人不知为何却挖去了他的膝盖骨,从此两人都没了音讯。 这“桃夭”之毒,是徐审倾尽了几十年的心血才炼制而成。这是他耗尽一生之寿、一世之资、一腔之血炼制的情之毒、恨之毒、命之毒,所以,天下无解。 皇甫端自忖医术高不过师弟徐审,这才另辟别径,苦心搜寻医书秘闻,终于得知今秋便是“金眼银鱼”现世之时,百家盟得了这尾“金眼银鱼”入药,这才能不惧“桃夭”之毒。 项吾喝道:“唐放,还不束手就擒!” 唐放兀自不甘,又道:“即便你等不怕毒药,可我这万余人你杀的完么?” 项吾反而笑道:“莫说这万余人,就连你蜀中唐家堡里也早被夷为平地了!” 唐放如何肯信这等乖戾之语,众人更是不信。那唐家堡里机关重重,毒药暗器俱备,明岗暗哨林立,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外人哪里是轻易进去的? 就在此时,天上远远飞来一只大鸟。若仔细看,哪里是什么大鸟,分明是一只巨大的木鸢。那木鸢足有一丈来长,两翼如薄云,一尾似巨剪,上面喷墨描彩,形同南飞之燕。那木鸢之下,还挂着两个黑色的人影。那木鸢将到众人头顶之际,便从天外滑落。 众人都看着那木鸢轻巧落地,挂在木鸢之下的那两个黑影却是两个黑衣少年。这两人不过二十来岁,生的粗手粗脚,却又白白嫩嫩,脸上尽是憨态可掬,而且衣着长相都不差毫厘,竟是一对儿孪生兄弟。他兄弟二人寻见百家传人所在之处,便欢心舞步而去。 魏尺木瞧见这木鸢,暗忖道,“想必他们便是墨家传人了。” 项吾早早唤道:“阿甲,阿乙,事可成了么!” 那阿甲扯了扯嗓子,回道:“那唐家堡也忒大了些!” 那阿乙和道:“可不是么,费了俺们不少力气!” 唐放不屑道:“就凭这两个傻子也能走的进唐家堡” 阿甲急道:“错了错了,我可不傻,只有阿乙一个傻子!” 阿乙也急道:“错了错了,俺们可不是走进去的,而是踏过去哩!” 众人都觉着这一对儿孪生兄弟举止可笑,愈加不信。那阿甲见众人都不信,面上更急,拿白嫩的胖手裹在口边,高声朝山前唤道:“小刀快来!” 话音刚落,山角处便蓦然转出一只巨大的草绿色物什,跃入众人眼帘。众人见了,俱是倒吸一口凉气。那巨物长约两丈,高有十尺,双翼轻薄,六足细长,通体草绿之色,只有那一对儿耀武扬威的硕大前臂是明晃晃的金色——竟是一只“金刀螳螂”! 众人俱是惊骇:“这……这……这是什么怪物!” 陈其鸾眉头紧皱,试言道:“想必这便是传说中的墨家机关兽了!”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除了墨家机关术,还有谁能造出这等庞然大物来!” 这“金刀螳螂”确是墨家的机关兽,乃是伐“堕罗钵底国”之橡木以为骨架,融“三摩呾吒国”之镔铁以为浆汁,反复浇筑,经年削磨而成,再护以铜银,涂以漆油,不仅形神具备,更是坚硬无比,水火难坏。那一对儿金色前臂,却是嵌上的两口宽利巨刃,轻挥甫动,便有劲风横生、流光四溢,也是无坚不摧之物。这“金刀螳螂”的身上还装有一对儿巨翅,非但能登山渡水,还能在空中腾挪跳跃。 阿甲得意道:“这回你们可信了俺们的话!” 唐放心头骤紧,若是这等东西闯去唐家堡,那就危险了。阿乙见阿甲得意,也不甘示弱,也学着阿甲的模样,向山前唤道:“小山也来!” 一声罢,只听得山体摇晃,似有重物爬上山来。不消多时,果然又有一个巨物转过山角。那巨物体长四丈,背广八尺,肩高两仞,身上绘有七彩,头上生有双角,那一对儿尖角堪比巨枪,四肢粗如椽梁,四蹄之上都镶有巨齿铁犁,那一条尾巴更是由一条十分粗壮的铁链制成,竟是一头“七彩木牛”。 这“七彩木牛”也是墨家的机关兽,比之先前的“金刀螳螂”还要大上一倍,此兽力逾万斤,能搬山卸岭、载峦驮峰,更能吸水吐火、辟易千军。 唐放心中如遭杵撞磨碾,一时失魂落魄,以这两只机关兽的霸道,要踏平唐家堡也并非什么难事。 项吾故意问道:“阿甲、阿乙,唐家堡里都有什么人?” 阿甲回道:“有男的女的,有老的少的,记不清了……” 阿乙也回道:“还有一个瘸子爷爷,可是他被‘小刀’杀死了!” 阿甲急道:“错了错了,不是‘小刀’杀死的,是那瘸子爷爷自己寻死的!他说自己杀孽太重,该遭报应,能死在百家之手,也是命该如此……” 皇甫端听罢,却是心中一黯,“师弟!” 阿甲、阿乙口中的“瘸子爷爷”自然是唐门的刖长老,唐放听到这里,心中不再怀疑——唐家堡已毁,刖长老已死,这世上也再无“桃夭”了。 “唐家堡毁了?” “唐门没了?” …… 唐门自出蜀以来,不过一年时间便从蜀中打到了太湖洞庭山上,沿途收服各路英豪数万人,灭盐帮也只在旦夕之间,几近一统绿林,独占一半江湖,可谁又能料到这“百家盟”甫一出山便一举灭掉了蜀中唐门!百家传说之神秘,百家武功之精绝,百家智计之诡谲,在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唐见奇与唐珏心中却是复杂无比,他们与唐放有血海深仇,唐放有此一败,自是大仇可报,可唐家堡被人毁去,他们一样心有不舍。 悲凉过后,便是悲愤。唐放想到自己筹谋多年的江湖霸业竟被“百家盟”来了个釜底抽薪,蜀中家业被毁,还谈什么一统绿林,就连在外安身立命只怕也都是终日惶惶。唐放怒火有冲天之高、积湖之厚,便下令众人围杀百家传人。众人虽然心有畏惧,可也不敢不从,一时人如蚁聚,箭如飞蝗。 项吾冷哼道:“阿甲、阿乙!” 阿甲、阿乙得了项吾之令,分别跃入“金刀螳螂”与“七彩木牛”的枢纽之中。只见那“金刀螳螂”张开双翼轻轻一扇,便把那暗器箭矢吹的东倒西歪,难以为继,它再将两支张扬的巨大前臂摇动,只觉劲风乍起,金光忽过,便有数十人死于刃下。那“七彩木牛”更是了得,只把巨大的牛口一张,便喷出一条几丈长的火焰来,把来人烧死一片,四下逃窜。 众人见这两只机关兽如此神威,哪里还敢再上?俱是两股战战,不寒而栗,更有甚者,前后已然失禁——这等巨物岂是人力可胜?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零九章 洛侠应嫁 唐放见众心畏惧,便以“噬心散”逼迫那数百高手死战。项吾却笑道:“我百家盟连‘桃夭’尚且不惧,又怎会解不了小小的‘噬心散’诸位英豪若是愿意投在我百家盟麾下,非但可以活命,还可得自由之身,我项吾决不食言!”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俱是半信半疑,踌躇不定,只于暗中互相留心查看。那青城山脾性火爆,早受够了被“噬心散”威胁,急道:“大哥,与其像狗一样为唐放卖命,不如赌上一赌!” 唐放闻言,鼻中轻哼,已把青城山体内的“噬心散”暗中引发。青城山浑身上下顿时有万虫啮心之感,百难忍耐,在地上来回翻腾,其可怖之处,还远胜魏尺木先前模样。 白帝山见兄弟受苦,便要向唐放求饶,却听项吾唤道:“阿甲!” 阿甲得令,连忙催动机关兽,只见那只“金刀螳螂”忽而张开双翅,六足用力,便腾跃空中,眨眼间已来到青城山跟前。“金刀螳螂”用一只长足将青城山轻轻抓起,随即转头,带其飞回。这“金刀螳螂”来去如风,更兼声势逼人,竟一时无人敢拦。皇甫端早把解药、银针备好,他先封住青城山浑身大穴,令其动弹不得,又与青城山服了药丸,这才开始施以银针。 不消多时,青城山便从口中吐出一只小拇指长短的白色肉虫,被皇甫端用瓷瓶子收了起来。青城山面色终于平复如初,这“噬心散”之毒算是解了。众人见百家盟果然救下了青城山,哪里还肯为唐放卖命?纷纷倒戈、个个易帜,都奔往百家盟处。 唐放见人心生变,他连连喝止却无济于事,正怨恨时,忽而醒悟道:“太湖被我数万人马围困,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项吾道:“你那几万人马早已被我遣散,各回山林,以后只听我百家盟调遣,你莫再想了!” 唐放见项吾言辞不似作假,方知大势已去,再无回寰之余地。唐见奇瞧见唐放此时已是孤家寡人,大喝道:“唐放老贼,还我大哥命来!”说着,已然是纵身向前,直取唐放。 唐珏也是咬牙切齿,施展《大通透掌》与唐见奇夹攻唐放。三人战在一处,暗器毒药已无大用,只得硬拼武功。唐放虽是一门之主,可武功并非登峰造极之辈,更何况那唐见奇和唐珏两个都是含冤噙恨,以致于招招兑命,不留一丝后路,几十招下来,到底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唐放才躲开唐见奇一掌,便被唐珏巨掌横切,他身形已老,只得将身子一矮,虽是躲过要害,却被其一掌削掉了发髻,头发登时披散开来。 唐见微深知唐门已然万劫不复,也深知父亲罪孽之重,他便嘱咐身边众人不得动手,莫要再卷是非。虽然如此,唐见微却不能亲见生父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又不能为其开脱罪名,于是便抱了必死之心,跃步上前,想要父子同生共死。 野僧瞧见,身形一动,便将其拦住。两人重新交手,却因唐见微了无生趣,身法、掌法俱是落了下乘,被野僧占尽了上风。 唐放自忖今日有死无生,心中暗自琢磨,他边打边退,忽而怒吼一声,竟挣断了满头花发,散如银针;还崩碎了一口白牙,射如石子! 要知道,唐门暗器多以手法制胜,所以从不用银针之类的细小之物,唯独这唐放内力浑厚,练就了一身以内力迸发暗器的本事。唐放此刻忽然把发丝、牙齿当做暗器,射向四面八方,着实令人难以防范。 唐见奇功力较深,勉强躲过,唐珏腿上却是中了一颗碎牙、一撮花发。唐放一举射退两人,同时施展身法,竟来到了伊倾城的身后。唐放一把擒住伊倾城,狂笑道:“哈哈哈……唐见奇、唐珏!你们两个来杀我!” 唐见奇与唐珏自不敢动,百家传人也未插手,似乎是默许了这场唐门家仇由他们自己了断。 伊倾城欲言,却早被唐放点了哑穴,只剩下一双深情而又温柔的眼睛望着唐珏。唐放挟着伊倾城朝前山退去,想要逃到太湖。伊倾城忍辱负重多年,只为杀唐放而报夫仇,如今眼见唐放就要逃走,哪里肯依?只见她目露坚决之色,劈手夺下头上的云簪,忽然刺入脖颈之中——血流成线,绘成好看的脉络。唐放瞥见伊倾城抬手,本以为她要刺自己,却不防她忽然自尽,待他看个明白,已是阻拦不及。 “一见钟情伊倾城”的唐门第一美人,为报夫仇,为存子命,就此殒没在巍巍的西洞庭山上。 唐放丢了伊倾城,直奔到山脚,前面是一望无尽的茫茫太湖,背后便是唐见奇。唐放见湖上虽有许多大船巨舟,可并无一个船工,便叹道:“此天亡我耶?存我耶?” 说罢,一举跃入湖中。唐放甫一入水,便觉水流搅动,似有大物逼近。他于水中睁目细看,竟是两头丈长的大龟拨水而来!这两头大龟不是别物,正是“缥缈二圣”的水中坐骑。两龟见有生人下水,竟探头张口,衔了唐放的手脚,将其活活撕裂开来。一时间湖中血腥扑鼻,引来许多恶鱼臭虾,争相而食。曾志在千秋、气吞山河的唐放便葬身湖底,不留寸骨片肉——却应了其先前所发的毒誓。 唐放既死,百家盟并不赶尽杀绝。项吾道:“唐门也是千年大派,不该就此绝种,唐放既已伏诛,唐家堡业已被毁,也算遭了大惩重戒。唐见奇,你可愿重整蜀中唐门,做这唐门之主?” 魏尺木心道,“想必这是李兄的意思了。” 唐见奇却道:“我大哥尚有子嗣在世,理应由唐珏接任门主。” 唐珏,此刻正守着生母伊倾城的尸身,默默流涕。唐见微身后还有不少人,“地魔手”万庆道:“我家见微公子武功才略俱是人上之人,只有他才配得上这唐门之主!” 万庆一声起,那些常年追随唐见微的子弟俱是拍掌叫好,誓死相拥。 唐见奇道:“唐珏乃是长房嫡长孙,哪里轮得到别人?” 项吾忽道:“魏尺木,你以为该由谁当唐门之主?” 魏尺木没料到项吾有此一问,不由暗思道,“若论武功才学,气度胸襟,唐见微自然更胜一筹,他或能成唐门难得一见之英主,可唐珏毕竟叫我一声‘师祖’,又是长房嫡孙,于情于理……” “此唐门之家事,不劳旁人费心!” 魏尺木正为难时,忽然冒出一句话——玉口隆隆,铁骨铮铮。堂堂唐门即便沦落到万劫不复之地,仍该有其千年积攒而来的尊严。 此话一出,唐见奇面上通红,暗悔自己失了唐门风骨。 这讲话之人正是唐见微,他才死了父亲,并没有心思争夺门主之位,纵然他起初有凌云之抱负,此刻也都已碾作坠崖之尘埃,他接着言道:“唐见微自愿退出唐门,从此不是唐门中人,不问唐门中事。” 陈其鸾、离恨子、廖魂芳等人见唐见微甘愿退出唐门,心中惜叹参半,他们与唐见微向来同进同退,便相约而去。后来唐见微改名常见微,与陈其鸾等人逍遥于山野之中,尽情于江河之上,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唐珏成了唐门新一任门主,和唐见奇带着些许残余门人以及伊倾城的尸骨,连夜奔回蜀中。野僧许是怕唐门沿路遭人报复,许是舍不下伊倾城,便也跟了去。 唐门之人去尽,山上便只剩下了百家盟和盐帮。百家盟去了前山,叶拈雪与楚江开则是回到了深山之中。至于李克用,他与魏尺木叙旧之后,也去了前山。 夜空之下,只剩下洛侠与魏尺木两个人。夜色愈发清凉如水,秋月当空,撒下迭迭落寞;秋风在野,吹来阵阵寂寥。魏尺木终于按捺不住,要去寻黄贞问个明白。 “你去哪里”这声音带有一丝冰寒,自是出自洛侠之口。 “百家盟。” 洛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由分说,已走在了魏尺木的前头。两人一前一后,洛侠忽然叹道:“魏尺木,你要知道,即便是水,也是不由己的。” 魏尺木没想到洛侠忽出此言,不由得想起两人泛舟去寻唐见微之事,不过几日,便恍如隔年。他又想起杳无音信的章盈,心中更是一股莫名的惆怅。 两人才到前山,便瞧见一人身姿挺拔,双臂抱胸站在风中,身旁还立着一杆大枪,正是项吾。 项吾见了二人,却看向洛侠道:“冰美人儿可是想清楚了” 洛侠听了这话,眉目没有更冷,寂淡如初。她开口,声音也没有更寒,言道:“你须应我一件事。”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中已然凌乱。 项吾笑道:“且说来听听。” 洛侠直言道:“灭了摩尼教。” 项吾心中欢喜,口上却故意道:“摩尼教可不是唐门,哪里是说灭就灭的?” 洛侠闻言,转身便走。 项吾又笑着唤道:“不过,为了博美人一笑,我倒是愿意倾尽百家之力,与之一决雌雄。” 洛侠转身,声音平淡,似是说着他人的故事:“我答应嫁给你。” 魏尺木急道:“不可!” 洛侠不理会魏尺木,项吾却怒道:“魏尺木,你是她什么人,要你多嘴!” 魏尺木也不理会项吾,而是向着洛侠言道:“洛侠,嫁人乃是终身大事,你怎能这般草率?” 洛侠望着魏尺木,眼中看不出柔情,也看不出冰冷,似是一汪清澈却又茫然的死水:“若是你能帮我灭了摩尼教,我也可以嫁给你。” 魏尺木闻言,心中是无比的悲凉,是无尽的悲哀。他万万没有料到像洛侠这般冷傲的非凡女子,竟然也可以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不惜身心。魏尺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既没有本事与摩尼教作对,也不能娶洛侠为妻。 魏尺木却不知,洛侠自幼长在韩门,天性孤僻,只认韩门为家,只认韩云横为师。昔日韩门遭灭门之劫,她尚年幼懵懂,可韩云横之惨死却是她亲眼所睹。自那之后,洛侠心中便只有“报仇”二字,她本打算要魏尺木相助,可魏尺木并没有这份实力,虽然如此,她还是一直跟着魏尺木,久而久之就连报仇的念头都淡了许多。直到项吾出现,直到百家盟轻而易举间灭了不可一世的唐门,洛侠心底的怨恨便又被重新点燃,或许是她看到了可以报仇成功的希望吧。 洛侠心中难得动容,默念道:“相见怎如不见,相识怎如不识,相忘何必相忆——相思,又奈何相思。” “保重。”这是魏尺木听到洛侠说的最后两个字。 风中还有项吾的声音:“魏尺木,我等着你入我百家盟。” 谁不想自在江湖,寻有情人成眷属?到最后还不是以自身作赌注,把年华都辜负。 谁不想快意江湖,觅知音者成双宿?临头来还不是以酒坛作坟墓,叹人儿不如初。 …… 山上风冷露重,魏尺木一身薄衫却浑然不觉,他立在原地,与山石融为一色。 “你来了。”总算有一句声音,把魏尺木唤了起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章 罗伤毁目 等魏尺木抬起头来,项吾与洛侠皆已不见。眼前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衣,蒙着一张黑纱,画着一对儿远山之眉,滴着一粒美人之痣,正是黄贞。 魏尺木满腹惆怅,此时见了黄贞,总算有了一丝开怀。魏尺木伸手上前,想要揽其入怀,不料黄贞却将身子轻轻一错,躲开了他的双臂,轻声道:“尺木……我对不住你。” 魏尺木突闻此言,心底已觉不对,便猜测道:“是百家盟么?” 黄贞摇头。 魏尺木急道:“那是为何!” “我……”黄贞樱唇嗫喏许久,终于闭目叹道,“是我心里有了别的人。” 魏尺木如撞霹雳,一时呆若木鸡,默如石犬,继而便觉有刮骨之疼,字字如刀,划过肋下;还有剜心之痛,字字如锥,啄在胸前。魏尺木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上一次两人重逢,已然是前嫌尽释,互许终身,不过短短几日,黄贞怎么就忽然变了心意了? 良久,魏尺木才回过神来,取而代之的便是满腔的羞怒,他眼中几欲喷出火来,断喝道:“那人是谁!” 黄贞被魏尺木目光所逼,不觉间又后退一步,可她也不愿再做欺瞒,便实言道:“是罗伤。” “罗伤?”魏尺木心中跟着念道这两个字,不敢卒信。 魏尺木自然想不到与他横刀夺爱的人竟是孔门的罗伤。这罗伤非但武功不济,而且相貌丑陋,更兼一腿残疾,如何就入了黄贞的眼?可黄贞之言并不似作假,魏尺木又不得不信。魏尺木忽然想起当初他与黄贞一起奔赴乘氏时,两人在城门外的谈话:黄贞曾言到,魏尺木两番救了罗伤性命是他二人缘分不浅,魏尺木当时却随口说了一句——或许那是黄贞与罗伤的缘分。当初一句无心之言,谁料今日竟然一语成谶! …… 那是魏尺木与洛侠从画伤谷离开之后的事。 项吾突然出现的那晚,罗伤和章盈一样,也听见了魏尺木与黄贞的谈话,知他二人已经重归于好。罗伤当夜也是满心失落,他知道心疼他的姐姐就要离开他了。罗伤在石屋里辗转反侧,以致彻夜无眠,直到第二日,他发觉魏尺木三人离开,谷里只剩下他与黄贞两个,他那本已认命的念头,又有了转变。 罗伤自知本是个生而可怜、天不眷顾之人,他原本只想在孔门里有一席立足,能得卓桃儿师姐青睐,已是十分的侥幸。可自到了这画伤谷之中,得与黄贞这等天下仅有的妙人朝夕相处,更以姊弟相称,这又是他哪辈子修来的造化?只可惜,这样一个神仙般的姐姐,也不要他了。罗伤好不容易有机会与这样的绝代佳人朝夕相处,哪里遭得住这得而复失的落差?一念及此,罗伤竟开始怨恨起了魏尺木,怨恨魏尺木为何要来抢他的神仙姐姐。若是没有魏尺木,罗伤想到,或许他和黄贞可以在谷里相守一生一世吧? 罗伤借着杯酒下肚去寻黄贞,这一回他没有候在门外,也不愿候在门外,而是推门直入。罗伤头一回进到黄贞的石屋之中,但觉满室淡香微醺,令他怦然而动。黄贞心思畅快,倒也不见怪。 罗伤支吾半天,总算开口道:“姐姐,你要走么?” 黄贞并没听出罗伤言中之意,只一笑置之。她见罗伤在原处立了半晌,仍不离开,便笑道:“你还有事么?” 罗伤暗攒勇气,言道:“姐姐,我知道在你心里,我自是比不过他,可我心底实在是遭不住姐姐离我而去!” 黄贞听了这话,不免想起自入谷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喜愁哀乐,还是吃喝用度,全都仰仗罗伤用力费心,心中自有些许不忍,她便宽慰道:“你在姐姐心里自然也是极重的,姐姐也舍不得你哩!” 罗伤闻言骤喜,急道:“姐姐既舍不得我,何不留在谷中,安度一生!” 黄贞听了这话,自知失言,当下拒绝道:“我自然是要与魏尺木在一起的,他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罗伤见黄贞态度两转,不似先前怜爱,心中顿生悲凉之感,忽然泣道:“魏尺木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而我却只有你了!” 黄贞一时无措,无奈道:“你要我如何!” 罗伤猛然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黄贞哪里能料到这罗伤竟对自己存了非分之想?她自然是不肯答应,当下变了脸色,寒声道:“你莫要胡说!” 罗伤见黄贞如此决绝,也自知是痴心妄想,他拭干了眼泪,正色道:“既然姐姐不肯要我,但愿姐姐能记得我!” 黄贞见罗伤回转心思,也收了怒气,敷衍道:“自然会记……” 黄贞话音未落,但见罗伤忽然伸出两指,遽然插入自己双目之中,一时间血浆乱迸,双目尽毁!黄贞离得极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心、扰了神,她一手掩口,已吓得花容失色。 罗伤却强忍着疼痛,幽怨道:“姐姐你走吧,我看不见你,也就不念你了!” 黄贞兀自发怵,罗伤已经一瘸一拐地拄剑而去,他一边走一边仰头叫喊:“苍天不公,厚土何薄!魏尺木,我恨你,魏尺木,我恨你!” 黄贞虽然没应下罗伤之事,可罗伤自戳双目的画面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她又想到罗伤对魏尺木之怨恨,不由得心里发慌。 罗伤便是这般用他的一双眼睛,硬生生地把黄贞的心口撕开一角,强行住了进去,永不出来。罗伤之所以自毁双目,倒不完全是因为黄贞的离开,随着他体内的《如长夜》神功愈发精纯,他的目力也愈发折损。罗伤自知不久之后就要彻底失明,与其如此,不如自行毁去,既能提升练功之速,又能一表决心。而对黄贞的离别之恨,便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黄贞既无法面对罗伤,也无法面对魏尺木,她挣扎不过,索性横下心思,入了百家盟,想要把心思都花在师门的传承之上。 …… 黄贞见魏尺木良久不言,叹道:“尺木,只当是你我有缘无分,只当是苍天造化弄人,只当是我对你不住……” 魏尺木听了,反而怒火冲天,心底大骂道,“好个罗伤,我两番救你性命,你反倒要抢我的意中人,你反倒要怨起我了!”魏尺木一念及此,更是不可忍耐,咬牙切齿道:“他现在何处!” 黄贞见魏尺木这副狰狞的模样,惊道:“你要杀了他么?” 魏尺木道:“如此忘恩负义之小人,不杀之不足以泄吾恨!” 黄贞却劝道:“他也是个十分可怜的人,先天瘸了一条腿,如今又失了双目,你就饶过他一命吧。” 魏尺木见黄贞犹自护着罗伤,心中更是难捱,他强自道:“好,我不杀他,你跟我走!” 黄贞见魏尺木面目扭曲,眉眼间尽是心痛的神情,也是于心不忍,她想要与之同行,却又不禁想起罗伤自戳双目的画面,竟是极其可怖。最终,黄贞还是摇头不应。魏尺木还要上前,黄贞便向后退去。 黄贞轻咬粉唇,哀求道:“尺木,你不要逼我了,好么?” 魏尺木心中糟乱不已,竟有些不知所措。黄贞转身,叹道:“尺木,你我就此别过吧!”说罢,便要离去。 魏尺木心中百般不舍,目中湿意泉涌,他噙泪道:“诗儿,你能不能不要走!” 黄贞听见这一句叫喊,再也坚持不住,眸中之泪如决堤之水,潸然而下,可她仍是强收心神,狠下心肠,终于没有回头。黄贞心里并不好受,抬足的一瞬间,已然是泪流满面,湿透衣襟。 清水眼眸远山眉, 水净山明不忍回。 横身一别成追忆, 蓦然掩面泪偷垂。 黄贞已经离去,魏尺木并没有强追上去,在他看来,如果黄贞心里不止有他一个,那这份感情还有什么意思呢?魏尺木原本就十分惆怅的心思,此刻又多了十分刻骨的伤痛,他在山里跌跌撞撞,不觉间已到了密林深处,直到神思耗尽,仰面而倒。 魏尺木躺在林下,难以自抑,终于清泪四溢,倒是他长大后头一回。魏尺木口中喃喃不休:“你可知道,我也只有你一个!你可知道,我也只有你一个……” 遥思去岁始关联,若昨日,似千年,几多离散几缠绵。或因卿意我难全,一念起,恨无边,果然今世不同眠。魏尺木于泪中入梦,可就连周公也不垂怜他,梦里一样是凄苦的别离,他才在梦中干了的泪痕,又在梦中无声无息间印上了新的泪花。 魏尺木被山风吹醒时仍是夜里,醒来的一刹那,魏尺木倒是记不得先前的伤痛,可也只有一刹那,继而他便记起了所有的事——梦里没有他的“颜如诗”,醒来时,仍旧没有他的“颜如诗”。此时天上悬着一轮冰冷的秋月,月光一泻千里,冷冽无比,再加上风过石林,枝叶呜呜作响,好比箫声呜咽。魏尺木被这月这夜这风牵扯情伤,脱口吟道:“思又切,多情偏有无情月。声声咽,风凉恰入凄凉夜……” 魏尺木再被吵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他隐约听到林子外面有人声喧哗,这才勉强挣扎起无力的身子,向外走去。 那原本空旷的巨峰阵前,而今又是乌泱泱的一片,足有数千人。魏尺木瞧见了许多熟悉的身影,问君平、种林、林重、张风尘、孙佩兰、冰门三女、袁子峰、渭阳三鬼等人俱在,当然还有帮主雷渊、左使水默等盐帮之人。在绿林众人对面,只零零散散地立着数十道身影,可这数十道身影的气势却远胜于绿林的数千人,他们便是百家传人。除此之外,自然还有“金刀螳螂”、“七彩木牛”这两只机关兽,在阵前“虎视眈眈”。只是,黄贞并没有出现,魏尺木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黯。 雷渊先道:“百家传人本是千古余孽,为江湖所不容,可我绿林一一脉从不曾对尔等赶尽杀绝,方能苟延残喘至今,尔等却为何不思前过,反而无故犯我洞庭山?” 项吾讥讽道:“偌大盐帮竟被一个小小的唐门逼得匿身于尸林之中,遁形于血海之后,若非我百家盟剪除此患,只怕诸位都做了那“桃花鬼”了!我百家传人含冤近千年,发愤三十世,今日便要先取绿林,一雪前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百家绝学 绿林好汉们只是被“桃夭”神毒吓破了胆子,却不把百家盟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可怕的不是唐门,而是唐门之毒,这百家盟虽然能破解“桃夭”,可未必就是盐帮的对手。“渭阳三鬼”最是看不惯这百家盟目中无人的样子,三人率先掠出,奇装怪服之下,鬼影幢幢,阴气阵阵。 百家盟里有一人见了,沉声喝道:“一身鬼功,合该犯在我手里!”这声音庄重有力,直冲霄汉。再看那开口之人,身材高大,正气凛然,却是儒家传人刘隳。 刘隳挪步上前,脚下生有微风,口中长吟道:“浩然正气在胸中,至大至刚有神通,天地之间存道义,归于丹田化奇功!” 吟罢,但见刘隳周身上下熠熠生辉,如圣人再世,他脚下忽快,直逼厉、幽、怨三鬼,蓦地伸出双掌,如沐日光,似披月华,掌力所至,鬼影顿消,阴气辄散,山野之间只剩下一片宁和,唯有厉、幽、怨三鬼倒在血泊之中,重伤不起! 魏尺木见了这等内功和掌力,暗自思忖道,“莫非这便是儒家孟轲一脉的《浩然正气诀》?不想这世上还有人习得此功。” 这刘隳的确是儒家孟轲一脉的传人,所修习的武功正是《浩然正气诀》。这武功至大至刚,最克鬼功,是以四人未曾相接,那“渭阳三鬼”便已惊魂落魄,神飞窍外,轻易间便被刘隳打成重伤。 刘隳正要趁势取了三人性命,却被一团突来的青芒逼退。众人视之,逼退刘隳的正是盐帮暗堂堂主钟离秀。钟离秀仍旧是一身黑衣,戴着垂帘斗笠,他缠在腕上的软剑已然抖落开来,“腕上青”在风中颤颤,犹如长蛇吐信。 刘隳正要上前,项吾却道:“雷帮主,与其众人厮杀,不如我们比斗一场?” 雷渊沉吟道:“如何个比斗之法” 项吾道:“江湖之中以武为尊,你我各派出三人,胜两场者便是绿林之主,如何?” 雷渊听了这话,生恐有诈,他踟蹰再三,不禁又瞅了一眼横亘在眼前的“金刀螳螂”、“七彩木牛”这两个庞大机关兽,终于应道:“好,我绿林就与你百家盟赌斗一场,若是贵盟赢了,我盐帮甘愿让出这洞庭之山,让出这绿林之首!” 魏尺木听了却腹诽不已,“怎么又是比斗,这项吾就这般好赌贪胜?如此依恃武力,实在是狂妄之极,早晚必有横祸加身。” 百家盟与盐帮的这等豪赌,虽不如武林、绿林大战那般壮阔,那般惨烈,可其中轻重,只怕还胜之前。至于会安排哪三人出战,问君平等人乃至于左使水默都无从置喙,只看帮主雷渊如何计较。 雷渊思忖再三,率先言道:“第一场便由我盐帮暗堂堂主钟离秀请教百家绝学!” 这第一场派了钟离秀上场,在众人意料之外也在众人意料之中。盐帮本仰赖楚江开、叶拈雪两人,可楚江开中了唐门之毒,尽管他内力深厚,又有孙佩兰倾力为之施为,毒性仍旧不曾去尽,虽无生死之忧,却难以施展身手。在场之人,除了楚江开、叶拈雪之外,当属钟离秀武功最高,这也是雷渊的无奈之举,他心中不免轻叹,“若是楚江开可以比斗,我绿林焉有败理?” 钟离秀此时就在场上,听见帮主之令,手中“腕上青”软剑,倏忽连震,蛇嘶不已。百家盟里,兵家传人祖梁仗剑上前,却被与钟离秀相对而立的刘隳挥手拦下:“祖兄,这一场就让过我罢!” 祖梁闻言止步,看向盟主项吾,他见项吾并无任何异样,便退在一旁。刘隳向着钟离秀儒雅一礼,两人便交起手来。钟离秀长剑蜿蜒,抖作九曲漓江,缠缠绕绕,曲曲折折,直逼刘隳。刘隳仍是施展《浩然正气诀》对敌,只是他一双肉掌,并不敢硬接那一柄唤作“腕上青”的利剑。 钟离秀恣意施展剑法,毫无招式可言,只管顺势挑刺抹扫,劈点穿撩,把刘隳逼得连连后退。绿林群雄见钟离秀占了上风,俱是喝彩不已。刘隳听见这漫山的喝彩之声,又见钟离秀只攻不守,将其看轻,不觉犯起了无畏之心,低喝道:“无惧之勇因理直,虽千万人吾往矣!” 喝罢,但见刘隳忽而便掌为指,右手食、中二指并作一柄短剑,流光四溢,蓦然前刺,硬生生凭着一双肉指抵住了“腕上青”的剑尖。刘隳将内力狂涌而出,从剑尖直灌在钟离秀的身上。“腕上青”被绷的笔直,难以转圜,钟离秀没有法子,只得硬接下来,却觉有一股所向无前的至高之力撞在身上,体内顿时翻江倒海,肝肠欲断,她只得抽剑后撤。钟离秀一连退了三丈,方才站稳脚跟,连着头上的垂帘斗笠都给震到了天上。 随着那垂帘斗笠掉落地上,钟离秀的面目便在众人眼前露了出来,只见她长发披肩,长着一双却月眉,生着一双桃花眼,琼鼻淡唇,竟是个二十几岁的标致女子。钟离秀甫一露面,便拈起斗笠重新戴上,只留下一抹惊艳众人的余韵。 原来这钟离秀系是女扮男装,为了不露破绽,便狠心烫坏了莺喉燕嗓,这才入了盐帮暗堂,直做到了堂主。除了雷渊,天下无一人知晓她的真实面目,可见盐帮暗堂之隐秘。 钟离秀吃了刘隳一次暗亏,她心知这场比斗关系盐帮存亡,便不肯再逞强,只把那“腕上青”软剑施展得若即若离,时远时近。刘隳先时仗着内功伤了钟离秀,可如今钟离秀只与他缠斗,再不给他硬打的机会,他空负一身武功,却奈何不了其分毫。原来《浩然正气诀》这等武功最是刚直,不似楚江开的剑法那般刚柔并济,因此他虽然功力稍胜一筹,却被钟离秀一柄软剑以柔克刚,进退自如,他一身的绝技硬是没有个施展处。 项吾眼见刘隳难以胜出,索性开口道:“俩人既然难见胜败,这一场不如算做平手罢。” 雷渊自然求之不得,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这钟离秀本是代替楚江开出战的无奈之举,能战成平手已是万幸。 待刘隳退了回来,祖梁不依道:“叫你强出头,却使我们少赢了一场。”刘隳自觉理亏,面上讪讪,不敢答言。 到了第二场,雷渊只有劳烦叶拈雪再度出手。叶拈雪并不推辞,飘然而出,一身白衣胜雪,分外瞩目。百家盟里,只听得一声鹤唳,直冲九霄,人群里飞出一只硕大的白鹤。那白鹤背上驮着一人,骤然飞过人群,悠然落在叶拈雪的身前——出场的是道家传人——也就是鱼非子的师弟鱼昆子。 鱼非子早已离去,他本是百家传人,却和魏尺木一样,不愿意加入百家盟。项吾因为鱼昆子的缘故,也不与之为难,任其来去。鱼非子无法阻止百家盟诛灭唐门,更无法阻止百家盟诛灭盐帮,索性继续去做他的散修道人。 鱼昆子与师兄虽是久别重逢,初逢既散,他却并无别离愁绪,仍是抱剑盘膝坐在白鹤之上,怀中之剑岿然不动,淡声道:“贫道愿领教冰门神功。” 叶拈雪也不客气,左手一指轻弹,便射出一道白色的剑气,这剑气迎风而长,瞬息便有三丈来长,如一条雪龙般,嘶吼着直撞向鱼昆子。鱼昆子人不动,鹤亦不动,只有怀中之剑光芒大炽,剑吟大作,其色如电光闪闪,其声如闷雷滚滚,剑芒源源不绝,将那条白色“雪龙”团团裹住,不消一瞬,雪龙破碎,剑芒无踪。 鱼昆子怀中之剑总算是从怀中到了手上,跃入众人的眼帘。但见此剑周身白青交映,锋既不显,芒亦不露,上面尽是奔雷滚云的图案,剑镡下还刻有两个古籀——“抱雷”。 斯雷者,乃是天地间至阳至刚之物,亦是天地之号令,一旦雷动,无所不从。雷之声曰霆,雷之光曰电,此剑是于风雨交加之夜,吞霆饮电而成,故名“抱雷”。雷抱于怀中,平时隐而不发,一旦剑动,便快若奔雷。 鱼昆子剑既出,便要尽情施展开来,他以剑指天,便见天上暗云攒动;他以剑指地,便见地上疾风迭起。魏尺木瞧得真切,这等引动天地变化的剑法他倒见过一次,那便是当初天人派掌门凌霄施展《天人三策》时,人、剑、天合一时才有的异象,他不禁琢磨道,“莫非这鱼昆子也到了人、剑、天合一的境界?” 鱼昆子傲然道:“天雷有五,能诛万物,此剑法名为《五雷天诛剑》。” 鱼昆子并不藏私,先把自家武功透了底细,别人听了倒还无妨,魏尺木听了却是暗自摇头,“好家伙,《浩然正气诀》和《五雷天诛剑》竟凑在一起了,‘渭阳三鬼’可有吃不尽的苦头喽。” 鱼昆子人随剑动,鹤随人动。那剑的上雷、云图案一齐亮起,是锋也显,是芒也露,浑然一把久埋地下的宝剑出鞘,耀人双目,不可逼视。剑锋所到之处,天上落雷一般,震耳欲聋,那剑芒时隐时现,吞吐不定,还时常绽出一道道电光来。那白鹤也不落人后,只见它健步如飞,其势不逊“金刀螳螂”,直奔叶拈雪而去。 叶拈雪见鱼昆子势不可挡,当下不敢怠慢,把十根玉指连弹,指尖剑气频出,与“抱雷”的剑芒碰撞一处,响如霹雳,连绵不绝。叶拈雪先阻了一阻鱼昆子的攻势,继而便施展出冰门的绝学,撒下一方方圆数丈大小的“琉璃世界”,将她与鱼昆子都困在其中。叶拈雪因先前鱼非子曾从“琉璃世界”之中脱身而出,这鱼昆子又是他的师弟,想必也有十分了得的手段,叶拈雪便把自己也罩在了里面,不给鱼昆子破解的机会。 鱼昆子初时只觉漫天落雪一般,继而便觉置身于一方剑阵之中,里面俱是攒动的白色剑芒,茫茫不可胜数。他知道冰门的《琉璃世界》武功独步天下,便不强行破解,当下凝神屏气,“抱雷剑”仍旧抱于怀中,只是雷光未息,雷云未暗。说时迟,那时快,“琉璃世界”里剑芒皆动,万千交织,一齐绞向鱼昆子。 鱼昆子双目微合,口中喃喃道:“白鹤不知愁,愿作逍遥游。” 这一句话并非剑诀,而是牵引了座下白鹤。那白鹤似是能听懂人言,将一对儿垂天大翅上下一震,便连人带鹤都变得虚幻模糊起来,那白色剑芒落下来,便无处着力,向四周散去。鱼昆子避过一次剑芒交织,便掣剑在手,一连五剑,夹杂风雷,刺向叶拈雪。鱼昆子剑起,叶拈雪便向一旁退去,她避开一次“抱雷”的攻势,便复将“琉璃世界”里的剑芒绞向鱼昆子。鱼昆子一剑罢,复又收剑入怀,那白鹤便又将双翅震动,再次躲过万千剑芒。 两人虽然互有一次攻守,可其中间隔不过一息,眨眼间,两人已经各自出手数次!两人此攻彼守,彼攻此守,反复无穷。叶拈雪奈何不了鱼昆子,鱼昆子也破不去这一方“琉璃世界”,两人在里面一连交手了百余招,仍是胜负未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渠春水 绿林群雄看得惊心动魄,俱是心存不安,项吾却笑道:“冰门武功果然得天独厚,不逊百家绝学,这一场也算平罢。” 这话一出,绿林众人俱是出了一口大气,暗赞叶拈雪武功之高。叶拈雪则收了“琉璃世界”,飘然折回绿林人群之中。鱼昆子座下白鹤也发出清唳之声,似是如释重负,驮着鱼昆子奔回百家盟处。 项吾又道:“这最后一场,看来须我与雷帮主一较长短,也叫我百家传人见识见识昔日‘刀神’的爱徒,究竟学了其师几分本事!” 雷渊面上平静如初,回道:“雷某也想试试项盟主的手段。” 魏尺木心道,“江湖上有句传言:‘天有双骄,一剑一刀,绿林雷渊,武林凌霄’,这雷渊与凌霄齐名,想必也是武功登峰造极之辈。只是不知那传闻中的‘流水断’宝刀,究竟是何等的宝物。” 项吾倒提着“羽魂”龙枪,阔步而前,他四瞳环视,霸气凛然,当真是一副傲视群雄、睥睨天下的姿态。这一股英雄气概不输古者,不让时人,绿林群雄皆被震慑开来。雷渊也是大步流星而出,他深知这一场的胜败关系着盐帮存亡、绿林安危,不容他有分毫退缩。那项吾是百家盟的盟主,武功自不必多说,雷渊虽不惧百家武功,可他自家的身体却是再了解不过,是以雷渊心中并无多少胜算。 两人迎风对峙,雷渊终于从袖里缓缓露出了一把短刀。那柄短刀止有三指粗细,两尺长短,无锋也无尖,刀呈碧色,其中又掺有许多血色,通体波光粼粼,好比一渠忽然截断的水流,只是那刀头处却有一处明显的断痕。此刀一出,便有一股充斥于天地之间的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非但抵住了项吾的气势,还给了绿林群雄莫大的勇气。 “是‘流水断’!《兵器谱》上排在第三位的宝刀!” “传说中的‘刀神’之刀!” “是当年老帮主的兵刃!” 雷渊手中的这把断刀,的确就是“刀神”杨半湖当年所用之刀——“流水断”。据说这“流水断”在冶炼之时,每一寸寒铁里面都沁有一截碧绿色的玉髓,乃至于刀成之时,通体碧色,水波流转,那刀身像极了一渠截断的春水。只是后来杨半湖因刀成痴,杀戮成性,竟把一渠春水染作了一渠血水! 这“流水断”宝刀自杨半湖死后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几十年,止有盐帮的一些年长子弟见过此刀。今日刀出,虽是断刃,其名犹在,其威犹存! 项吾由衷赞道:“这‘流水断’的确是刀如其名,巧夺天工。” 言罢,项吾龙枪先动,乍起一道道雷霆,直刺雷渊。雷渊轻抚断刀,其刃闷鸣如暗涌,其锋急转似奔流。“流水断”无声间已拨开刺来的巨枪,继而顺势一劈,但觉银河天泻一般,刀势软而有巨力,刀锋慢却难避开。项吾只得把龙枪倒回,将枪杆一横,把“流水断”截了下来。虽是如此,“流水断”仍是力不曾歇,劲不曾断,直灌在枪杆上。项吾不由得后退一步,他把双臂猛震,那枪杆便如龙躯出水,将“流水断”生弹了回去。项吾龙枪再扫,使一招“截断巫山雨”,只见气机震荡四野,龙吟大作,有千军辟易之势。雷渊不敢硬接,忙使一招“猛浪回头”的轻身功夫,向后翻滚,急飘退了一丈,这才堪堪避过锋芒。 一招用尽却未收枪,这还是项吾头一回。许是他恼起了性子,那一杆“羽魂”龙枪舞若飞龙,绽若春雷,每一枪都力逾千斤,是擦着石石碎,蹭着山山崩。雷渊则是不同,每一刀都巧妙之极,是穿叶叶不烂,过风风不留。好一场雷水相遇,是刚不能炼柔,柔亦不能化刚,两人大战了七八十招,也是不见胜负。 绿林群雄与百家众人见了这等惊天动地的打斗,俱是向后再退开十丈,以免被他二人波及。如此一来,反倒是魏尺木离得最近了些。 可这一场无论如何也要分出个胜负来。七八十招一过,雷渊虽未落下风,可他额头已然沁出许多细汗。项吾瞧得真切,暗道,“咦,这雷渊的身子竟如此不济么?” 项吾怕雷渊使诈,手下龙枪并不松懈一分。雷渊自忖再僵持下去必败无疑,便有心行险,他一举击退项吾的龙枪,大喝道:“刀为我骨,我为刀魂,人刀一体,其名为神!” 言罢,但见“流水断”刀身上的波纹剧烈滚动,其中玉髓似活了一般,流向雷渊的五指、手臂……直到脚心。 “这是……” “雷帮主是要人刀合一了!” 绿林群雄见雷渊如此动作,又惊又喜,喝彩不已,只有项吾立在原处,冷眼旁观。项吾并不打扰雷渊施展人刀合一的绝技,他想要打败最强的雷渊。或许,这就是他生而有之的自负吧。 雷渊人刀合一之际,但见那刀中凭空多了一道小小的人影,若仔细瞧去,那人影分明就是雷渊的模样。雷渊身上也生了许多变化,只见他面上泛起碧血掺杂之色,就连眸中也是一汪碧血,衣衫上晃晃尽是刀影——这便是人刀合一的境界,刀中有人,人即是刀——其势滔天! 就在项吾等待决一生死,群雄期待“刀神”再现时,那刀势未巅,便已衰败,“流水断”波光暗淡下来,刀中人影溃然而散。雷渊身上的刀影、脸上眸中的碧血也退了出去,重新回归刀身。继而便是雷渊跪倒在地,吐血不止。 形势直转而下,绿林群雄俱是惊愕,不想雷渊刀势未发就已倒地不起,盐帮众人想要上前搀扶,也都被雷渊挥手拦住。雷渊见自己人刀合一失败,心中不禁叹道,“我非败于百家盟,实是败于‘流水断’啊!” 原来这“流水断”不似寻常宝刀,倒像一口魔刀。那刀中玉髓乃是活物,非但有毒,而且极其贪婪,能汲人骨髓,吮人精血。杨半湖晚年练成人刀合一时,便因此着了魔,虽然武功大进,几达天听,可不再是人使刀,反而是刀御人,以致其魔性常发,杀心四起。后来杨半湖闯缥缈峰时,被上一代的“缥缈二圣”合力打成重伤,得留一丝清醒,便自毁宝刀,截去一尺,以警后人。只是杨半湖与“流水断”人刀已为一体,便落个刀毁人亡的下场。再后来,雷渊得到了残破的“流水断”,他禁不住成为“刀神”的诱惑,暗自练刀,却被这刀上的血腥之气和有毒玉髓侵染,以致体虚神疲,早已不是盛年模样,如今又强行人刀合一,焉有不败之理? 项吾瞧出一些端倪,玩味道:“雷帮主可愿服输?” 雷渊一心求死,故意骂道:“百家盟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你项吾便是那最会咬人的一条!” 项吾哪里听得下这般辱骂?当下龙枪再进,直刺雷渊头颅。项吾离雷渊不过两三丈远,余人都阻止不及。 “住手!”却听魏尺木大喝一声,从山林中窜了出来。他人在空中时,《若水道》第七重境界已然展开,一招“大江东去”直拍向项吾。 项吾听到声响,见是魏尺木,不觉住了手,心中疑惑道:“道家绝学《若水道》?他是道墨双修?” 魏尺木离项吾足有十数丈远,掌力难至,他在“大江东去”势尽时,再接一招“黄河九曲”,如此两番,掌力总算来到项吾跟前。 项吾轻对一掌,笑道:“魏尺木,你要救他?” 魏尺木坦然道:“不错。” 其实,项吾在看见魏尺木的那一刻起,便没想着要杀雷渊,否则凭魏尺木的武功再高,也来不及救人。 魏尺木把《若水道》尽情施展,只管与项吾缠斗,水默便趁机把雷渊救了回去。项吾龙枪逼住魏尺木:“没想到你还身怀道家绝学《若水道》。” 魏尺木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罢,魏尺木又以指代剑施展出了《中庸剑法》。项吾赞道:“啧啧,是儒家绝学《中庸剑法》,三绝老爷子可算有伴了。” 魏尺木又变指为拳,施展出《刑名拳》。项吾又赞道:“法家绝学《刑名拳》,想必房老弟会欢喜你的。” 魏尺木一连变换数家绝学,项吾哪里会不明白?他言道:“原来你是杂家传人,有意思。” 魏尺木却讥讽道:“你知道的也忒迟了些。” 项吾不以为忤,仍旧笑道:“今日我给你情面,不杀雷渊。” 说罢,便带着众人离去,不多流连一分。洛侠望着魏尺木,最终无言,与项吾并肩离去。魏尺木见了,心中怏怏,不觉牵动愁肠,一发不可收拾。 百家盟退出了洞庭山,回到了画伤谷。盐帮暂时无虞,魏尺木在洞庭山的境遇却分成了两派:以水默为首的绿林豪杰,都感魏尺木援手之恩;以秦玉京为首的盐帮子弟却认为魏尺木是杂家传人,应杀之以儆百家盟。两起人争执不休,魏尺木索性躲了清净。最后雷渊一锤定音:“魏少侠虽是百家传人,却心系江湖安危,又于我等有恩,尔等不得怠慢。” 是夜,魏尺木忽然收到一纸书信,上面是洛侠的字迹,要约他一人于画伤谷相见。魏尺木只当是洛侠反悔,便急忙撑了一只小舟去了。到了画伤谷,也算是旧地重游,只是山谷木石依旧,山谷里的人却完全变了。 洛侠就迎风立在湖畔,看不出悲喜。魏尺木并不急着下船,直问道:“洛侠,你可是叫我来接你的?你只消一句话,我就算拼了性命,也把你救出去。” 洛侠听了,心中感动,面上却不动容,反而问道:“魏尺木,你为何就不肯入百家盟呢” 魏尺木听了这话,以为洛侠做了项吾的说客,心中微恼,便寒声回道:“我虽是百家传人,又何甘于为他人卖命更何况项吾刚愎,百家盟必有覆灭之日,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去,莫存什么念想。” 洛侠摇头不语。良久,她忽而望着魏尺木,问道:“魏尺木,你怪我么?”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肠立时就软了下来,心道她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又何苦与她置气来?便正色回道:“不怪。” 洛侠又问:“若是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你也不怪我么?” “不怪。”魏尺木斩钉截铁。 洛侠听了这两个字,终于展颜一笑,只是这笑容极其惨淡、悲苦。洛侠没再开口,只留给魏尺木一个落寞凄凉的背影。魏尺木左右也想不明白洛侠唤他来画伤谷一趟是何用意,只得悻悻而回。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众叛亲离 待魏尺木走后,画伤谷里的一间石屋里,项吾与祖梁相对而坐。 祖梁不解道:“盟主,那雷渊已受了重伤,为何不趁势杀了他?雷渊一死,绿林何足为惧?” 项吾回道:“我若亲手杀了雷渊,纵然绿林臣服于我,只怕心中也有芥蒂。” 祖梁心中不忿:“雷渊一死,其余之人能成什么气候?难不成就始终留着他” 项吾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在盐帮中留有一枚暗棋,我已让冰美人儿传信于他,令其今晚暗杀雷渊。如此一来,世人只会说是盐帮内斗杀了雷渊,却与我百家盟无关。” 祖梁沉吟一番,这才恍然大悟道:“魏尺木!” …… 此时,在石屋外一个伏着的佝偻身影,他听了这一番谈话,心中惊骇不已,便连夜离了画伤谷,朝洞庭山去了。 洞庭山上,雷渊正静卧在榻上闭目养伤,身边并无他人。忽有一个身影闪进屋内,这人轻功极其高明,门不响,窗未动,便已到了雷渊跟前。来人黑衣蔽体,黑布裹头,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对儿明亮深邃的眼睛。 雷渊虽然重伤在身,可还是察觉到了来人,他微睁双目,虚声问道:“是谁?” 来人并不作答,而是直接对着雷渊拍出了一掌。这掌一出,但听得屋里水声大作,如波起浪澎,那黑衣人双掌晶莹,上面波光流动,犹如水质! 雷渊白日才见过这等声势浩大、别具一格的武功,哪里会不记得?他于垂死之中惊呼道:“《若水道》!你是魏……” 言未几,已然中掌,生死不明。此时水默听得动静,直奔过来,那黑衣人早已破窗而逃。水默无暇追凶,探得雷渊尚有一丝气息,便强行运功,为其续命。不多时,盐帮和绿林的许多高手都已赶到。孙佩兰见了,急忙为雷渊施针封穴。良久,许是水默运功奏效,亦或者是孙佩兰医术高明,雷渊总算醒了过来。 秦玉京急道:“帮主,是谁暗算你!” 雷渊先遭“流水断”反噬,又中了黑衣人一掌,本该是已死之人,可他不甘就死,生怕害他之人再害余人,只得强留一线神思,又经水默、孙佩兰拯救,这才回光返照,可也仅剩下一口气了,当下他嗫喏道:“是……魏尺木……” 言罢,便一命呜呼,英年长辞。只是他双目犹睁,其色犹厉,堂堂绿林第一人,盐帮帮主,竟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孙佩兰听到雷渊临死之言,心中却是“咯噔”一声,手中银针骤然洒了一地。水默犹自不信,秦玉京已然怒骂道:“早说过魏尺木狼子野心,你们不听我言,是你们害死了帮主!” 盐帮上下悲愤交加,都嚷着要杀魏尺木报仇。种林、张风尘、云霰霰等魏尺木之友俱是不信,与盐帮众人苦苦相争,只是这话是雷渊亲口所言,他们又如何掰扯得清?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猛然进来,喝道:“是魏尺木暗算帮主!” 众人视之,这人佝背偻腰,一身粗衣短褐,面上尽是刀疤,蜿蜒如虫蛇。刀疤之下,隐约有几分粗犷的豪气。 水默见了来人,心中无故激荡,他迟疑道:“陆兄……是你么!” 盐帮子弟此时才反应过来,俱道: “陆右使?” “是陆右使回来了!” 这人正是失踪多年的盐帮右使陆言。陆言早些年下山做事,无意间听得百家传人的秘密,便自毁音容,屈身在泗州宿迁县的项家里做了个奴仆,这一待便是五六年,音信全无。直到百家盟出山要灭唐门,他才得以跟着项吾等人出来。他本想继续蛰伏在百家盟之中,以待时机,可听见魏尺木要暗害雷渊的消息,便不顾泄露身份,重新回到了盐帮。陆言因常年弓背折腰,以至于变得身形佝偻,不复当年神采,若非水默与之交情极深,日夜不忘,哪里能一眼认得出来? 陆言无暇细说,只把前事略讲一遍,直问道:“魏尺木现在何处?” 秦玉京急叫道:“莫叫走了魏尺木!” 说着,盐帮众人已去搜魏尺木了。魏尺木此时正在客房之中,独卧难眠,他虽也听见了些许动静,却没有心思过问,是以并未出屋。魏尺木见陆言、水默、秦玉京等人突然闯入,不觉眉头微挑,猜不透盐帮众人为何忽然有这般举动。 秦玉京先道:“哼!魏尺木,算你小子有几分胆子,竟然没有逃!” 冯松在一旁讥道:“茫茫太湖,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魏尺木不解道:“我为何要逃?” 秦玉京气极反笑:“你以为你把雷帮主打死了?却不想他留着一口气,道出了杀他之人!” 魏尺木闻言心中大惊,雷渊死了?只是他仍自疑惑,“为何说是我杀了他?”便暗中以目光询问询问水默。 水默解意,答道:“却是雷帮主临死之前,亲口所说。” 这话从水默口里说出来,魏尺木自然相信雷渊已死,他只说一句:“雷帮主不是我杀的。” 楚江开开口道:“想必此间还有误会。” 楚江开此言一出,叶拈雪、问君平等人俱是应和。 陆言不慌不忙,问道:“魏尺木,你今夜可是去了画伤谷?” “不错。”魏尺木不认得陆言,心道,“他如何知道‘画伤谷’这个名字?” 冯松眼尖,瞧见桌案上放着一张纸笺,他一把抓起,向众人示之:“诸位看这是什么?呵,洛侠约魏尺木于画伤谷相见,这和陆右使所言不差毫厘,魏尺木你还敢狡辩不成!” 魏尺木看到这纸笺,又想起洛侠之前所言所行,哪里还想不明白?这是项吾特意为他设下的樊笼,百密无一疏!魏尺木无心辩解,只觉脑中一片嗡鸣,原来洛侠所言对不住自己之事,竟是这个!魏尺木不在乎身陷重围,也不在背负冤屈,可被一路相伴的挚友算计,他又该如何释怀?魏尺木又想起章盈不告而别,黄贞决绝而去,一时间当真有肝肠寸断之苦。 如此情形,魏尺木已是百口莫辩。诸友更是百思不解,难不成魏尺木真的暗藏祸心?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他们焉得不信?只是魏尺木心底仍不明白,“雷渊为何一口咬定是我杀的他,莫非是有人易容成我的样子?”他环视四周,总觉得人群里少了一个十分重要之人,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秦玉京见魏尺木闭口不言,只道是他理屈词穷,索性执鞭就打。魏尺木心中正憋着火,他见秦玉京铁鞭挥来,便掣出背后墨刀,骤然一刀下去,如黑夜流光,刺破春晓。秦玉京铁鞭未到,便被魏尺木一刀劈在胸前,踉跄而退。 陆言见了,却是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埙来。那埙甚是奇怪,色如黄梨,状如人头,非陶非瓷,非竹非玉,而是石质,却又不见丝毫的削磨痕迹,竟是天然而成之物。 这石埙名唤“天牖”,取自《诗经·大雅》中“天之牖民,如埙如篪”一句,埙上共有六孔,其中一孔就在头顶之上。 陆言石埙在手,口吹指按,四野声动,其声怀朴抱素,宛如一般。魏尺木却感觉到这埙声之中有一道道无形暗流刺来,他虽看不真切,可习武之人常年养成的敏锐,还是让他察觉到了那一丝丝的气流——是煞气! 原来这陆言与水默一样,俱是天赋异禀之人,二人以乐入武,以器为载,又得天地之巧,山川之利,练就了杀气和煞气这两种独一无二的武功。 魏尺木“雁尾”墨刀在手,把《天志刀法》施展得酣畅淋漓淋漓,一刀出,八刀现,刀芒将周身裹尽,陆言煞气虽强而无形,却近他不得。钟离秀见陆言奈何不了魏尺木,索性抖落“腕上青”,一剑九曲,夹攻魏尺木。魏尺木以一敌二,压力倍增,陆言的煞气与钟离秀的软剑俱是难防之物,他只得一手使刀,以《天志刀法》抵挡煞气;一手使掌,用道家《无为掌》分开软剑,饶是如此,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三人又斗了几十招,屋里桌椅等一应外物尽成齑粉,余人也都退了出去。陆言见两人夹攻仍是久战不下,便喝道:“水老弟,休要旁观,先拿下此人再说!” 水默见陆言相唤,只得上前。他把腰间的洞箫——这洞箫自然不是那管毁在凌霄剑下的“流波”——握在手里,放在口边,和陆言一样,指按口吹。 洞箫声起,天地为之一肃。萧声埙声连在一处,非但没有相斥,反而十分相谐。两音既然相合,那杀气与煞气自然也就交织一起,错落有致,两者互为攻守,彼此进退,威力无穷。 魏尺木本就吃力,如今又添了水默的无形杀气缭绕周身,那煞气也平白添了许多力道,当下再难撑住,便强使出一招“夜战八荒”。只见一刀起,一影立,须臾间便是八人八刀,合成一圆,向外一齐劈去! 这一招学自项吾,魏尺木天赋极高,略加揣摩便将这由外向里的刀法,用作了由里向外。魏尺木内力狂涌,刀势骤升,刀芒璀璨如流星四散,更兼“雁尾”墨刀与《天志刀法》相得益彰,威力何止大了一倍!魏尺木一举迫开三人,冲出了房间。 魏尺木才到了屋外,便被候在外面的众人团团围住,他挺身立于绿林群雄之间,毫无怯意。那“包山太岁”薛有功、“彭蠡三怪”卞假真、“黔州夺命姊妹花”卢藤、卢蔓见魏尺木闯将出来,不容分说,便一拥而上。 魏尺木收了墨刀,把《若水道》第七重境界全力展开,先是一招“黄河九曲”拍向薛有功四人,再一招“飞流直下”,硬接住随之而来的杀气、煞气。薛有功四人被魏尺木一掌击退数丈,各自负伤,魏尺木也被杀、煞二气伤了内腑。非但如此,钟离秀还轻易间在身上留下了数道口子,血流如注。 魏尺木终于被这许多高手一举击溃,只是他仍是立如独鹤、站若孤竹,他心中无惧无畏,只有满腔之愤、满怀之怒,以至于目眦尽裂,面目狰狞,于茫茫人群之中,透露着无比的悲壮!绿林群雄都望着魏尺木,一时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魏尺木而今身陷重围,又身负重伤,可谓十死无生之局。再看余人:妖僧淡薄恩情,是无动于衷;楚江开毒性未去,是爱莫能助。云霏霏、云霰霰被叶拈雪喝住,无法上前;临书梦、临书染被问君平劝下,只得止步。“长白少主”想动未动,“渭阳三鬼”欲为难为……这些人虽然都与魏尺木有旧,可要么有师门山庄,要么是绿林草莽,如今绿林之首雷渊被魏尺木所杀,他们若是救了魏尺木,非但于理不通,而且意味着要与整个绿林为敌。即便他们不惜生死,可他们的师门亲友却担不起这个干系!所以,他们不能护着魏尺木,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与他为难罢了,至于其生其死,全看造化了。可这所谓的造化,又与死何异? 魏尺木瞥见诸友这番模样,虽不相责,心底却不禁泛起阵阵苦涩,自嘲道,“魏尺木啊魏尺木,你自诩重情重义,而今诸友皆不信你,沦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你惭也不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闻琵琶 冯松见魏尺木身负重伤,难有后继之力,便带头喊了起来:“杀了魏尺木,为雷帮主报仇!” “为帮主报仇!” “为帮主报仇!” …… 其声震耳,群情再次激愤,看来是不杀魏尺木不罢休,不报帮主仇不解恨。水默欲言又止,最终归于无声。魏尺木诸友俱是双拳紧握,各自挣扎。魏尺木见冯松几番都想置自己于死地,他心中虽想不明白原委,可也认清了此人断然是敌非友。 陆言忽然喝道:“魏尺木还不伏诛!” 这一声喊宛如是昭告于江湖,布告于天下,绿林对魏尺木宣了死刑。秦玉京初逢魏尺木便为其所败,今日又被他一刀而伤,自然是羞怒参半,心有不甘。他听得陆言号令,便扬起手中铁鞭,一人当先就要打杀魏尺木。魏尺木此刻是心也灰,意也冷,看见秦玉京的铁鞭打来,却是不闪也不躲,闭目就死。 虽然魏尺木不曾躲闪,可秦玉京的铁鞭还是没能伤着他分毫。魏尺木睁开双目,只见周身多了四道熟悉的身影。张风尘、孙佩兰并非绿林中人,她们自不用在意绿林的规矩,种林、林重是孤家寡人,更是毫不畏死。他们四人见魏尺木束手待毙,便抢先而出,一举击退秦玉京,护在了魏尺木周围。 朱雀也要上前,却被青龙死死拦着,以目示意她莫要轻动。朱雀左右挣脱不得,眼中不觉噙泪,哽咽道:“小木头于我有恩,他能以德报怨,我怎能见死不救!”青龙见朱雀如此,只得轻叹一声,与朱雀一并护在魏尺木身前。 秦玉京愈加羞愤,却也不敢再上。陆言扫视着几人,嘴角挂着丝丝冷笑,言道:“魏尺木杀了雷帮主,令我绿林无首,我等必杀之报仇,你们这般护着他,可是要与我绿林为敌么!” 张风尘直骂道:“狗屁盐帮!狗屁绿林!这么多人打他一个,也好意思说!” 孙佩兰也应道:“就是,若是单打独斗,你们哪个是他的对手!” 这张风尘与孙佩兰平素里最喜欢打压着魏尺木,不料到了这穷途末路的时候,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夸起他来了。 种林、林重两个也不再顽闹,正色道:“我二人与魏尺木乃是生死兄弟,自然福祸同当,绝不退缩!” 青龙接道:“今日无论对错,青龙朱雀这两条命都系在魏老弟身上了。” 朱雀泪痕未干,只一个劲儿的点头,脸上尽是坚决无畏之色。 魏尺木见六人舍身相救,心中滑过一段暖流,暗叹道,“临死之际有这些人以命相搏,也不枉此生了。” 陆言怒笑道:“好好好,好个有情有义,好个同生共死!那你们就与魏尺木陪葬去吧!” 言罢,埙声再起,把魏尺木等七人一齐裹住。薛有功、钟离秀等诸多能人一齐出手,毫不留情。如此众多的高手围攻,青龙他们几个哪里抵挡得住?不消多时,六人便都负伤在身。 魏尺木见好友负伤,心中不忍,便请求道:“水左使,魏某甘愿一死谢罪,还望贵帮莫要为难他人。” 水默还未开口,陆言早骂道:“混账东西,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谈条论件!他们既然想与你同生共死,我就成全了你们!” 魏尺木听见这话,只觉满腹屈辱,难以发泄,恨不得掌掴其面,口啖其肉。魏尺木在那里咬牙切齿,准备生死相拼,叶拈雪却向魏尺木传音道:“快逃!” 魏尺木此刻满腹怒火,只想换个鱼死网破,焉有逃走之理?问君平瞧出端倪,也传音劝道:“魏兄弟,如今是非难辨,你且留着性命,来日方长,否则你眼前挚友都要随你而死!” 魏尺木听了这话,怒气稍平,他心中豁然明白,“问君平说得不错,我虽一死无惜,可若是连累这许多人,却有十分不该。我若一走了之,他们或许可保无虞……”想毕,他便抖擞起精神,言道:“既然魏某请死贵帮不允,那只好山高水长,改日再奉陪……” 魏尺木还没说完,冯松先恼道:“魏尺木,你大言不惭!你当你是谁来,还能从这洞庭山上逃出去不成!” 魏尺木却是激起了狂心傲骨,长笑一声道:“魏某若不想死,尔等可留得住我!”说着,已于口中默念道:“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无隙!” 念罢,诀成。一时间天上风起雷动,地下石走沙飞,天地之色骤变!魏尺木因得纵横家纵术传人简江月传授了“无隙”的牵引之法,这一式纵术残诀便得完整,并不自损,是以他虽然受了重伤,此刻施展出这一式纵术仍旧是威力倍增。只见四面八方的沙石砖瓦、花草林木俱被这莫名而起的天地之力吸引,于魏尺木身前卷做了一条蛟龙模样。这蛟龙长有五六丈,粗过一尺余,其势甫成,绕身而动,自有一股睥睨群雄的气势。随着魏尺木的轻喝,这蛟龙便嘶吼一声朝着众人横冲直撞开来。 蛟龙出涧,趁势而天。这纵横家的绝学自然是能上窥天意,其威难测,所过之处无不被碾作齑粉、化作埃尘,绿林众人是避者伤,不避者死,片刻间已是死人一片,伤者极多。 魏尺木一招击退众人,便纵身向太湖逃去。他还不忘强提精神,在风中留下话来:“魏某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必将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 “十倍奉还……” 魏尺木的声音如同积攒千年的怨语冤词,在山野之间来回飘荡,久久不息。 绿林如此多人竟被一个魏尺木这般走脱,哪里咽的下这口气?陆言喝令众人紧追,却被水默拦下。 水默道:“陆兄,而今帮主方遭不幸,百家盟又觊觎在侧,不可为了魏尺木一人而罔顾大局。” 陆言听了这话,也醒悟过来,他自然也明白百家盟才是绿林的致命之患,当下约束众人,一边偷葬雷渊,不走漏半点风声;一边令取新主,再战百家盟。至于张风尘、青龙等人,在叶拈雪、问君平等人的劝说下,自然也是相安无事。 …… 魏尺木才奔到洞庭山脚,太湖湖畔,便听见湖中小舟上有一人叫道:“魏少侠么,快上船来!” 魏尺木不暇细思,一跃上船,他甫一到船上,便力尽而倒。待醒来时,这小舟飘飘荡荡,已将到太湖岸上。魏尺木力气稍复,便打量起那撑船之人,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虽是穿了一身布衣,却难掩一段风流。 那撑船人见魏尺木醒来,开口道:“你醒了。” 魏尺木拱手道:“多谢壮士相救,你怎么认得我?” 那人笑道:“我可不认得你,你也莫谢我,要谢就谢玄真子道长。” 魏尺木疑惑道:“哪个玄真子?” 那人道:“自然是写《玄真子》的那个‘玄真子’了。” 魏尺木听了这话,不禁失笑。这玄真子不是别人,乃是本朝肃宗皇帝时期的一个道士,俗名张志和。据说这张志和晚年时,在莺脰湖自沉于水,有颜真卿亲笔祭文为证,其铭曰:邈元真,超隐沦。齐得丧,甘贱贫。泛湖海,同光尘。宅渔舟,垂钓纶。辅明主,斯若人。岂烟波,终此身? 魏尺木心里直摇头,“这忽焉去我、烟波终身的玄真子,若是活到现在,岂不是有一百五十岁了?莫非他当年真的羽化成仙了?即便如此,他又如何认得自己?” 那人见魏尺木满脸不信,计较道:“你不信么?我可是亲眼所见呢!我不但见了玄真子道长,就连他那唤作“渔童”、“樵青”的一奴一婢我都见着了。” 魏尺木更是不信,只道是有高人托名玄真子相救,只是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救了自己,暗忖道,“莫非是简江月前辈么” 魏尺木又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那人一手叉腰,扬眉道:“姓韦名治亡。” 这韦治亡原不是撑船人,而是是岭南韦家的公子。这岭南韦家可不简单,其祖上本是韩信之后,只因当年韩信获罪,萧何为了不绝淮阴侯之祀,将其幼子送往南越武帝赵佗处。赵佗为免争端,便为之取韩字之一半“韦”字为姓。其后人长居岭南,到了今日,岭南韦氏早已是长门望族。 这韦公子天生的放荡不羁,最爱风流,后来游山玩水到了江南一带,流连其中酒色,有十分快活。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风流成性的韦公子竟动了真情,却又与心上人生死相别、阴阳两隔。他为情所困,日夜煎熬,终于一日在莺脰湖投水自尽,却得玄真子道长相救,又授以《玄真子》十二卷,这才看淡了相思,做起了撑船人。 魏尺木听这撑船人姓韦,便生出一丝好感,只因他的祖师爷是吕不韦。这韦治亡因受了玄真子所托,对魏尺木也是另眼相看,为其上药疗伤,不言辛劳。两人便驾着一叶小舟一路向东,直出了太湖,到了松江之上。 甫一入夜,那松江之上,便起了无边的灯火。灯火阑珊之处,尽是兰舟美人。灯影人影交辉相映,算是乱世之中难得一见之繁华。魏尺木正卧在船舱里闭目养神,忽听得琵琶声近,有一歌入耳: 一切恩怨了,一股恨意消,三尺红绫天上飘。天上飘,树上过。从此美人殁,从此故事错,香消在这马嵬坡…… 唱着时,其中又夹有老者的声音,吟道: 马催东路去, 忍不住西顾! 此地埋香魂, 如何奔别处? 魏尺木听得仔细,这一段唱的是本朝杨贵妃自缢马嵬坡、唐明皇不忍回銮之事。其声极尽委婉凄美之意,能直穿到人的心底。魏尺木不觉动情,又想起大诗人白居易夜邀琵琶女的佳话,便说与韦治亡道:“韦老弟,那弹琵琶唱曲儿的姑娘,可能邀到船上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心初起 韦治亡笑道:“那有何难?” 不多时,魏尺木便见一个手抱乌色琵琶,身披绛色披风的清丽姑娘上了船。魏尺木凝目细瞧这女子,不过二九芳华,风姿绰约,虽没有浓妆艳抹,可眉间仍有一丝风尘的味道。 那琵琶女见了魏尺木,深深一礼道:“低眉见过公子。” 魏尺木听了暗道,“这‘低眉’的名儿倒是十分取巧。”他先是让了座,又央道:“低眉姑娘可否再唱上一段?” 低眉落座,说不得转轴拨弦,张口弄舌,唱道: 雨潇潇,风飒飒,与君别兮,两隔天涯。 来世聚,再结发,花木为友,山水为家。 看日出,看晚霞,不沾世事,不惹纷杀。 奴去也,勿牵挂,奴去也,勿牵挂…… 其声明而不艳,其曲哀而不伤。 魏尺木沉浸其中,难免被这一曲声乐牵动情思,当下转动愁肠,口占了一阙,令琵琶女弹唱。低眉十分聪颖,只听一遍便已记牢,她笑道:“公子这首《卜算子》写得真好,就怕我唱不好。” 魏尺木随口言道:“无妨。” 于是低眉又唱道: 聚也何曾计,散也何曾逝。 聚也随缘散也缘,可是谁人替。 梦也何曾呓,醒也何曾涕。 梦也由痴醒也痴,怎奈相思继。 其声不似先前,而是极显婉转之意,穷尽幽怨之思。 魏尺木闭目细听,想起与黄贞的聚散离合,不觉泪下。低眉见了,暗叹道,“这公子倒是个痴情的人儿……”于是轻声劝道:“自古聚散无常,离合天定,公子莫要过于伤怀了。” 魏尺木忙拭了清泪,面上微窘。此时韦治亡一脚踏了进来,见了魏尺木眼角的泪痕,笑道:“怎么还把魏少侠给唱哭了?” 低眉连忙赔罪。魏尺木自觉失态,便言道:“不关她事。” 韦治亡也不深究,而是问道:“接下来魏兄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说起这事,魏尺木却是茫然无知。如今魏尺木的境遇有十分的不妙:被黄巢嫌隙,便为草军所不容;与田令孜有仇,便为朝廷所不容;杀方连鹤,便为摩尼教所不容;开罪项吾,便为百家盟所不容;在乘氏与各家掌门为难,便为武林所不容;在洞庭山背上了杀雷渊之名,便为绿林所不容。魏尺木一连为朝野间六大势力所不容,试问这天下虽大,可还有他立足之处? 魏尺木不禁叹道:“竟是无处可去了。” 魏尺木正感慨时,忽然听得船外传来一声:“咦,方才那唱曲儿的小娘子哪里去了?” 接着便是一个老者的声音:“窦公子,小女已被别家公子请去了!” 低眉听见,却是惊呼道:“呀!是我父亲!” 那人骂道:“呵,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敢与本公子抢人!” 那老者道:“就是这船上的公子唤了去。” 那人又骂道:“船里的人听着,趁早儿把那小娘子交出来,否则管喂你个谋财害命的饱食儿,叫你尝一尝深牢大狱的厉害!” 魏尺木闻言不觉皱眉,问道:“这是哪家的公子,怎么这般猖狂?” 低眉眼中恐色尽显,回道:“他是华亭县尉之子窦公子,最能仗势欺人,可万万惹不得!” 魏尺木本就不快,便有心惩治这恶霸一番,当下冷哼一声便出了船舱。韦治亡与低眉紧随其后,到了船头,便见有两只船停在一处。其中一只乌篷船上站着一个粗衣老者,其容貌与低眉有几分相似,想必他便是低眉的父亲了。另一只却是奢华大船,那船头上立着一个肥胖的华衣公子,身后则是四个身穿青衣的捉刀小吏。 那窦公子见了低眉,喜上眉梢:“呀,小娘子不但曲儿唱得好听,人也长得俊俏!” 他身后的捉刀小吏都笑道:“合该公子享福!”说着,就要跃船来拿琵琶女。 低眉吓得躲在魏尺木身后,魏尺木言道:“这姑娘是我请来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面目丑恶的小吏骂道:“哪里的狗东西这么不开眼,我家公子看上的人哪里轮到你说三道四!”骂着,他已经拔刀而出,跳在空中,一刀劈向魏尺木。 低眉见了惊呼出声,委实替魏尺木捏了一把汗。魏尺木却是信手一挥,便把那出刀的小吏打落水中。接着,他一跃便上了那窦公子的船头,其余三个小吏见了,齐发一声喊,俱是拔刀向前。只是他三人还未来得及出刀,便被魏尺木一掌打落水中。 那窦公子见此情形,知道是遇着了江湖中的能人,当下怯了胆,也收了平素的锋芒,忙陪笑道:“这位大侠,误会,误会!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魏尺木盯着那窦公子,目光冷冽,颇有几分洛侠的神情。忽而“啪”的一声,十分响脆,划破夜空,竟是魏尺木一掌掴在了那窦公子的脸上,将其扇翻在地。那窦公子的嘴角被掴出了血迹,他疼得捂着脸,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魏尺木蹲下身子,笑着问道:“你是什么?” 那窦公子被这一掌打的晕头转向,又疼又怕,嗫喏道:“我是窦华,我父亲是……”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窦华脸上又是挨了一掌,口中还崩出了几粒碎牙。 魏尺木却是轻轻摇头道:“不对,你是什么?” 窦华一连挨了两掌,哪里受得住,又不知怎么回答,竟一时忘了开口。 果然,魏尺木又掴了一掌,直把窦华那张脸打的像个烧熟的猪头,他仍旧摇头道:“不对,你是什么?” 韦治亡见了,心有不忍,便提醒道:“你说你是畜生就是了。” 窦华领悟,忙道:“我是畜生,我是畜生,我是畜生……” 魏尺木正听得有趣,又听见一声大喝:“什么人在这里撒野!” 魏尺木闻声看去,但见江中一只华船驶来。船上立有十余个官吏,那为首之人穿官衣,蹬官靴,身矮皮糙,一脸阴鸷。 窦华见了来人,却是叫道:“父亲救我!” 来人正是窦华的父亲——华亭县尉。 原来魏尺木在这里掌掴窦华引来了许多兰舟芳船围看,那船上的美人公子见这凶名在外的县尉之子被人这般辱打,俱是伸颈而望,互相传说,不消多时,便惊动了华亭县尉。这华亭县尉姓窦名实,常与属下在松江之上取乐,忽然听说儿子被人辱打,自然带人赶了过来。 窦实带着十几个捉刀小吏,驾船而来,遥遥看见自家的儿子跪在船头,还一直口称“我是畜生”,自是心火大起。窦实忙令属下擒拿魏尺木,却都被魏尺木一一踢落水众。窦实兀自惊讶,却觉颈后一凉,却是魏尺木长跃而起,瞬息来到窦实身侧,伸出一手,如提婴孩般将其揪了回来,令其跪在窦华身侧。 魏尺木同样一掌掴在了窦实的脸上,也笑问道:“你是什么” 窦实惶恐道:“我是华亭县尉窦实……” “啪”的一声,魏尺木如法炮制:“不对,你是什么” 窦华见父亲也被掴脸,连忙提醒道:“父亲,快说你是畜生!” 窦实虽然心有不甘,却怕再吃掌掴,只得言道:“我是……畜生……” 不料又是“啪”的一声,魏尺木仍旧摇头:“不对,你是什么?” 韦治亡又提醒道:“你说你是老畜生就是了。” 窦实忙道:“我是……老畜生……我是老畜生……我是老畜生……” 魏尺木心满意足,喝道:“若是再见尔等为恶,定不轻饶。” 窦实父子唯唯诺诺,不敢仰视。 魏尺木见状便辞了低眉父女,与韦治亡扬长而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魏尺木心中隐有不安,生怕低眉父女出事,便让韦治亡原路折回。待魏尺木赶到之时,只见江中浮着两具尸身,正是低眉父女! 原来魏尺木与韦治亡走后,窦实父子恼羞成怒,便着人把低眉父女擒回,百般折辱,最后抛尸江中,这才稍解心头之恨。窦实父子正商量着如何寻江湖中人以报今夜之仇,忽见魏尺木折回,当真是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归天。 魏尺木见低眉父女惨死江中,悲愤之余,竟有一股杀念油然而生,怎么也按捺不住,只想着要把窦家父子与那几十个青衣小吏杀光抹净。魏尺木漠然地掣出背后的“雁尾”墨刀,一举跃上窦实的船头。众小吏见了,有不怕死的狠角色便抽刀上前,要杀魏尺木。魏尺木看着来人面目狰狞,手中墨刀不听使唤般地挥了出去,便有一颗头颅滚落江中! 韦治亡虽然也怜惜低眉父女悲惨,愤慨窦实父子的恶行,却也见不得魏尺木肆意杀人,当下劝阻道:“魏尺木你怎么杀人!” 杀人?魏尺木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心中不断地天人交战——杀与不杀,该与不该,他一片迷茫。最后,他脑中尽是太湖被围困的情形,眼中尽是低眉生前的音容,他的心还是凉了下来——他胸有悲愤,他心有不甘,在这一刻被激发得淋漓尽致! 终于,魏尺木冷漠道:“魏某以诚待人,却为他人所陷;以慈宽人,却令无辜蒙冤,想来这天下俱是欺善怕恶之辈,就该以恶制恶,以牙还牙。” 韦治亡道:“你杀一个恶人,可想过他那父母妻儿该当如何?” 魏尺木道:“我若不杀他们,不知还有多少人遭罪受害,那些人的父母妻儿又该如何?恶人的父母妻儿若是善人,应该感我除暴大恩;若是恶人,又何须管他该当如何?” 说着,魏尺木墨刀连挥,如杀猪屠狗般,已是连杀数人!“雁尾”之锋一片殷红,连着魏尺木的双目都是一片血色! 韦治亡一时说不过魏尺木,只得跃上船头,拦在他的身前,继续劝道:“莫要再杀人了!” 魏尺木此时已杀红了眼,哪里肯听?当下一记《无为掌》拍向韦治亡。韦治亡避无可避,只得使出《玄真子》中的《碧虚掌》应对——其掌青碧,如天色;其力斡旋,如飘轮;其势沉浮,如湫盘。 两掌接实,韦治亡但觉魏尺木的掌力绵薄,若有若无,可他仍被这一掌击退三步。魏尺木虽觉韦治亡的掌力暗含天地机变,却是功力不足,他甫一击退韦治亡,便又扬刀杀了一个小吏。 韦治亡见魏尺木继续杀人,心中也是微恼,他退而复进,竭力阻拦,把《碧虚掌》尽力施展开来,当真是青蒙蒙一片,碧茫茫一团。奈何魏尺木杀心已起,难以骤消,他每打退一次韦治亡,便杀一人,不消多时,二十几个青衣小吏都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纵博赌坊 这些小吏本就是江湖中的不良之人,充作衙役,平日里到处为非作歹,而今被魏尺木屠戮干净,也算是罪有应得。 魏尺木一连杀了这许多人,初时心中尚有不忍,暗藏一丝悔意,如今杀戮愈多,反而悔意渐无,他心中不禁叹道,“怪不得世上有杀人成瘾之事,到底是有几分难以自抑的快感!” 那窦实父子早已两股战战,屎尿齐流,跪在船头之上不住地磕头求饶。魏尺木不为所动,将他父子二人的头颅尽皆割下,抛在江中,以祭低眉父女之魂。 韦治亡拦不住魏尺木杀人,恼道:“魏尺木,早知道你是杀人的魔头,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杀人的魔头?”魏尺木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苦笑不已。他面色丝毫不改,淡然道:“今日我不杀你,你我算是两清了。” 言毕,魏尺木不再理会韦治亡,而是于江中抱起低眉父女的尸身,径自施展轻功去了岸上。 魏尺木到了岸上,将低眉父女草草埋了,不起丘也不立碑,但愿他们可以在地下安然长眠。 魏尺木杀心未息,只想着以恶制恶,惩尽该惩之贼,杀尽该杀之人。他寻思道,“自古赌者贻害无穷。轻则失财散帛,重则家破人亡,不论是设赌之人还是好赌之客,都是该杀……”一念及此,他便先寻赌坊而去。 魏尺木沿途打听到这县里最大的赌坊所在,便纵身而去。他连奔了一个时辰,直到了那城里闹市的偏僻处,这才瞅见一处乌蒙蒙的大院子。那院子黑砖黑瓦,黑门黑匾,还立着一杆黑旗。那匾上旗上写的都是“纵博赌坊”四个金字。 这“纵博”二字倒有出处,诗人岑参曾于诗中写道:“将军纵博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这赌场以此二字为名,以示来赌之人俱能满载而归。然而来这里赌博的人,却多是落了个空手而回。 魏尺木见了,心里却冷哼道:“真是辱没了赵宗玼将军!” 魏尺木径直而入,但见里面十分开阔,分作上下两层。那上层是一间间的精致房间,下层则是开阔的场地。场地里摆着一个个的桌案,每个桌案都围满了人,在那里吆五喝六,喧哗不已。 魏尺木进来之后便关上了大门,又踢过一张桌子堵死,他自己则大摇大摆地坐在那桌子之上,然后拔出“雁尾”墨刀,轻轻地拂拭起来。 赌坊里一个管事的头目见有人这般闯入,不由喝道:“什么人敢在我们纵博赌坊裹乱!”说着,已领着几个夹棒带刀的人围了过来。 魏尺木见此人满身横肉,一脸凶相,不禁牵起杀心乍浓,只见他手中墨刀忽然横扫而过,刀光一闪,那大汉便已身首分离。那硕大的头颅滚在一旁,脖颈处血窜出一尺多高,继而身躯倒地。那大汉身后的几个小喽啰见老大眨眼间已是身首异处,都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动手?当下丢刀弃棒,退在一旁,不敢动弹。 这人头滚落的动静总算是惊到了赌坊里的赌客,众人见了都是惊骇不已,各各噤如寒蝉。毕竟纵博赌坊在此处开了几十年,还从未有过这般肆意行凶之人——敢在这里行凶,想必是大有来头。 魏尺木冷眼扫过众人,问道:“这里管事的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回。魏尺木忽然掷出墨刀,撞向其中一个庄家。那庄家手里还捧着未摇开的骰子,惊乱中已被“雁尾”墨刀撞飞一丈。墨刀穿胸而过,把那个庄家生生钉在了墙上。 赌坊里的人不知道因何惹来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都吓得缩在一团。魏尺木又问道:“这里管事的是谁?” “是我。”那二楼锦阁里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总算有人出来了。 那中年人瞧了一眼魏尺木,问道:“在下安良,不知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与我纵博赌坊又有何冤仇,竟闯到这里肆意杀人?” 魏尺木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背负双手而立,裹巾悬玉,一身儒雅,有谦谦君子之相。他却是一言不发,忽然从桌子上跃起,直奔到“雁尾”钉墙处,当下拔了墨刀,又借力翻上了楼,倏忽便是一刀劈开,当真是疾风一般,一气呵成。 安良不料魏尺木突然发难,他此刻赤手空拳,不敢硬接,便急忙翻滚在地,极其狼狈地避过一刀。他急叫道:“这是县老爷的赌坊,你不怕惹麻烦么” 魏尺木反而笑道:“才杀了一个县尉,魏某并不介意再杀一个县令。”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安良也惊道:“你是……魏尺木!” 原来魏尺木于松江之上诛杀华亭县尉等二十几人的事已在附近传了开来。 魏尺木并不多言,右手又是一刀劈下,同时左手也劈出一掌,封住那中年人的退路。这是《天志刀法》中的“规天矩地”一招,当下左掌八刀成方形,右掌八刀成圆形,八刀套着八刀,圆套着方,一齐罩向了安良。 安良才堪堪避过八刀,便被魏尺木左手劈中,只觉中此一掌与刀斧加身无异,一时筋骨俱断,滚落一旁。他自知远不是魏尺木的对手,便求饶道:“魏大侠且慢,在下不知你和这赌坊有什么恩怨,却知这里有财帛千万,你尽可拿去……” 魏尺木道:“并无恩怨,我也不爱财帛。” 安良试探道:“那魏大侠想要什么?” 魏尺木道:“既然来了赌场,自然是为赌而来。” 安良舒了一口气,言道:“好说好说!在下这就派银子来……” “我不赌钱。” “那……赌什么?” “自然是赌人头。” …… 安良张目结舌,魏尺木接着道:“你与我赌,若我赢了,便一刀杀了你,若你赢了,我便杀一个赌徒,你若有本事赢到最后,我便任你来去,如何?” 安良为了活命自然满口答应,可赌坊里众人一听自己性命竟成了别人的赌注,便都向外逃散。魏尺木见了,腾跃而下,立杀数人,将众人都堵在门里。他寒声道:“既然已下了注,焉有不赌的道理?” 众人俱是下跪求饶,涕泪四流,无不言上有高堂,下有妻儿,极尽悲苦之状。魏尺木不为所动,哼道:“任凭你等在此穷赌极输,就对得起父母妻儿了么?” 其中有些富家子弟,都道:“魏大侠留命,我等来此不过图个快活,断无……”话音未落,其中一人便已人头落地。 魏尺木道:“若是我赢了,就只杀那姓安的,你们自可离去,谁若再敢裹乱,就休怪我刀下无情!” 众人见魏尺木杀伐果决,俱是不敢不从,一时间只盼得他旗开得胜,一赌即赢。 安良忍着疼痛下楼,来到魏尺木跟前,问道:“不知魏大侠想怎么个赌法?” 魏尺木道:“魏某不谙赌技,只以大小定输赢罢。” 安良又道:“若是点数相同,又该如何?” 魏尺木大度道:“自然算你赢。” 安良自忖赌技无双,心下稍宽。这时,早有人颤颤巍巍地递了两副骰子上来。 魏尺木道:“点大者赢。”说罢,信手一摇,随即打开一看,那三个骰子分作是二点、三点、五点。 众赌客本都指望着魏尺木是个赌术高手,可见了这点数,俱是心中一凉。他们心有不甘,只得暗盼那安良摇出的点数更小。 安良却是长舒一口气,随即摇动骰子,打开却是三个六点。 魏尺木道:“这一局是你赢了。”说罢,便挥刀将一个赌客的头颅斩落! 众人皆是战栗不已,不敢怒,更不敢言!两人一连赌了几十场,魏尺木总是以点大者为赢,安良也总是摇了三个六出来,因此魏尺木自然不曾赢过一回,安良的脑袋自然也就安然无恙,可那几十个赌客却已是身首异处,人头滚落一地。 赌坊里血迹横流,其腥扑鼻,其怖摄目。安良虽是一连赢了几十场,仍旧是冷汗直下,湿透衣衫。众赌客更是个个惶如惊兔,坐立不安——以安良的赌技,这人头落地只怕是早晚之别。魏尺木却是处之泰然,仍旧与之赌下去,仍旧是以点大者为赢。 魏尺木连输百余场,便连杀百余人,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此刻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他看着眼前遍地的头颅和尸身,仿佛置身于血海鬼窟,早已惊怖得魂飞魄散,他更不指望魏尺木能赢了安良,换他活命。 安良虽然有伤在身,更兼精神疲惫,可他百余场下来,每一场总是能摇出三个六来,可谓赌技十分精湛。眼看就能活命,当下他抖擞精神,言道:“只剩下这最后一局了,还望魏大侠言而有信!” 魏尺木道:“魏某自然不会食言,只是我这般杀人,也担得起这‘大侠’二字么?” 安良面上大窘,却是不敢多言,生怕这魔头忽然杀人。 魏尺木又问道:“你说这世人十赌九输,为何还要赌下去?” 安良不知魏尺木所问何意,试言道:“想必是为了赢一回,好把先前输的都赢回来。” 魏尺木点头道:“这话不错,就好比我现在就想着能赢一把,好翻回本儿来。” 安良看着魏尺木平静无波的面孔,忽然心生不妙,他强自陪笑道:“那还要看魏大侠的手气如何了。”他口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想着,“凭你怎么个赌法,我自没有输的道理。” 魏尺木忽然道:“这最后一把就换个赢法,点数小者赢。” 安良暗自松了一口气,当下抖擞精神,先行摇了出来,竟是三个骰子摞在一起,那最上面的点数是个一。这“三骰摇为一”可谓是最小的点数了,魏尺木怎么摇也不会比一点小,即便是同为一点,也是算安良赢的。 安良心中暗自庆幸,心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当下起身一礼道:“在下谢魏大侠不杀之恩!” 魏尺木却道:“莫急,待我摇来。”说罢,他也随手摇了摇骰子。 魏尺木并不急着掀开,而是忽然手起一刀,划过了安良的双目! 安良疼地滚落一旁,魏尺木却笑道:“在我眼里你的点数是一,在你眼里,可有我的点数?这没有点数是不是比一点要小些?” 安良此刻心如死灰,他忽然明白,魏尺木从一开始便没想着饶了谁,就是想一刀一刀地杀了所有人,让人从求生中死去——杀人诛心!安良忽然了无惧意,只剩下满心的失望与不甘,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活着走出去的。 魏尺木把安良的头颅割掉,对那蜷在角落里的少年言道:“你走吧。” 那少年闻言,愣愣道:“你赢了?我活了?哈哈哈,我活了!我活了……”说着,连滚带爬地出了赌坊,竟是疯了。 这赌坊里百十号人,俱被魏尺木割了头颅,只剩下一个少年,也已吓成了疯子。纵博赌坊,不过一个时辰,便被魏尺木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刀屠之名 魏尺木从纵博赌坊出来,一身血污,其迹淋淋,像极了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魏尺木信手牵了赌坊外的一匹快马,趁着夜色便往长洲县城的另一头狂奔而去。因为在长洲县城的另一头,有一处奢华院子,是城里最有名寻花问柳之地。在魏尺木看来,色字头上一把刀,那溺色之人比之嗜赌之人还要可恶,自然也是该杀。 魏尺木一边催马而奔,一边把从纵博赌坊里裹来的钱帛丢在路上,他马到城西,银子正好散完。魏尺木虽然杀人成瘾,一连杀了一百多人,可他心里还是存有正邪之分。他不禁思道,“这般杀人散财,可算得上劫富济贫?可担得起‘大侠’二字?” 魏尺木一念未息,已瞧见前面一幢亮堂堂的院子。那院子外头挂满了红色的长灯笼,照得路前亮同白昼。非但如此,那窗前还有潺潺溪水,那门外还有依依杨柳,只可惜时值深秋之际,那溪水是将干未干,那杨柳是不残也残——可在魏尺木看来,这涸水残枝,却别有一番风趣。 那院子的门楣之上,写的是“藏衣楼”三个飞字,门前则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娇滴女子,正卖弄着风骚,招揽来往的行客,其间莺声燕语,滑骨润肌,有十分香艳。 魏尺木下了马,仗刀直入。那门外的姑娘见他满身血污,面目狰狞,俱是吓得花容失色,直往院子里躲去。魏尺木闯将进去,却是逢人便杀——当然,只杀男子。 青楼里乱成一片,姑娘们惊恐非常,尽藏作了桌底惴兽;男客们避无可避,都沦为了刀下之魂。魏尺木屠杀正酣时,忽有一声大喊,飞来一把钢刀架住了魏尺木手中的“雁尾”墨刀。 魏尺木运力震开钢刀,凝目看去,但见那人青衣黑靴,约莫三十来岁,生的是圆头尖颔,铁眉钢须,身子十分矫健,那双臂犹长。 魏尺木不由问道:“你是谁来?” 那中年汉子高声回道:“老子褚豹,你是谁,敢这般撒野!” “褚豹、安良……除暴安良?”魏尺木口里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又问道:“那安良是你什么人?” 褚豹见魏尺木提到安良,不禁收回了钢刀,回道:“他是我二弟,你认得他?” 魏尺木听罢,心里觉得好笑,这兄弟二人名为“除暴安良”,干的却是赌馆妓院的勾当,当下便笑道:“哦,我和他赌过一场,侥幸赢下了他的脑袋。” 褚豹惊怒道:“你……杀了他?” 魏尺木却是摇了摇头:“不,是赢下了他的脑袋。” 褚豹听了更是暴跳如雷,恼道:“我二弟赌技出神入化,怎会输给你?分明是你杀了他!”言毕,又是一刀劈来,刀锋颤颤,力道非凡。 魏尺木接过这一刀,心道,“这褚豹的武功倒是远在那安良之上。” 两人才过了三招,忽听得楼上有人沉声喝道:“何人在此聒噪!”其声威严十足! 魏尺木抬头看去,见是楼上栅栏边立着一个身穿圆领绸衣的男子,约莫四五十岁,面相温和而不失一丝刚毅,倒像个有正气的读书人,此时正从楼上看向魏尺木。 魏尺木试问道:“你是这里的主子” 那人并不隐瞒,实言道:“不错,我乃长洲县令,也是这‘藏衣楼’之主。” 魏尺木听得这话倒是微微吃惊,虽说官员养妓狎妓乃是本朝风尚,世人皆知,只是这官员暗开妓院倒是十分少见。 魏尺木忽而笑道:“你既然在这里,倒是省却我去县衙里寻你去了。” 那长洲县令眉头微皱,问道“你寻我有何事?若有冤屈,本县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魏尺木道:“啧,有人设赌馆、开妓院,碍着了魏某的双眼,县令大人可能替我主持公道?” 那长洲县令听了这番说辞,微恼道:“别人设赌馆开妓院自有营生,你不爱去就不去,如何碍着你了?” 魏尺木故意皱眉道:“如此说来,县令大人是不管了?” 长洲县令拂袖怒道:“本县管不了!” 魏尺木却诡邪一笑:“那魏某只好自己管了。”话音未落,忽然使出一招“见小忘大”,劈向不远处的褚豹。 那褚豹正在一旁听着魏尺木与县令相谈,忽见魏尺木一刀劈来,顿时惊怒交加,举刀相迎。只是那褚豹仓促举刀,其力难以尽发,而魏尺木那一刀却是刀芒暴涨,只听得“咔嚓”两声,褚豹手中的钢刀断为三截,掉落地上,那刀势犹自不减,正劈在褚豹的面门之上。褚豹双目惊恐,犹自不信,可身子却轰然倒地,一命呜呼。魏尺木一刀杀死褚豹,并不耽搁片刻,而是一举跃到楼上,再起一刀,想要劈了长洲县令。 长洲县令见魏尺木先杀褚豹,再跃楼阁,大惊道:“你敢刺杀朝廷官员!” 魏尺木不闻不问,只管出刀,眼见“雁尾”墨刀就要劈在长洲县令的身上,忽然从绣阁里窜出一个身影,护在了长洲县令身前,使得魏尺木不得不收了刀。 那护在长洲县令身前的人是个身穿绿衣、脚踩碧鞋的美貌姑娘。这女子芳名儿唤作绿丝,是这“藏衣楼”里的头牌,生的是娥眉杏目,婀娜多姿,有花月之容,鱼雁之态,又习得书画音律,可谓是色艺俱佳,更兼烈性如火,凡夫难近,即便是在整个苏州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这“藏衣楼”的名字自然出自长洲县令之手,乃是取“女子如衣,藏之高楼”之意。长洲县令是个读书人,这里的姑娘俱得他一一赐名,各有出处。这“绿丝”二字便是出自《诗经·绿衣》中“绿兮丝兮,女所治兮”一句。 魏尺木见这绿衣女子奋不顾身,怡然不惧,咦道:“你愿替他而死?” 绿丝眉头轻拧,坚决道:“不错。” 魏尺木疑道:“他待你始终如一?” 绿丝眉头不拧反锁,上有一丝哀怨,轻声道:“没有。” 魏尺木得了这两个字,忽而展开身形,一手分开绿丝,一刀挥向那长洲县令。须臾间,那长洲县令的头颅已被割了下来,滚落楼下! 魏尺木身法刀法俱是奇快无比,众人眨眼之间,他已杀了县令,朝众人喝道:“县令已死,这里便是无主之地,你们皆得自由之身,都去罢!” 一声毕,便听得寥寥的窸窣之声,只有几个女子逃也似的离了这家青楼,而其余多数女子都立在原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 魏尺木见状,又呼道:“你们尽可放心离去!” 那姑娘们之中便有人言道:“我们常年住在这里,也算衣食无忧,而今又去的到哪里!”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叹道,“鱼儿困在缸里久了,便不晓得河川之大,江海之广,何其悲哉!” 魏尺木正要再劝,忽感身后一道凛冽,令他心中不禁一寒。他转身看去,只见绿丝姑娘,圆睁着双目,盯着自己,眼神十分冷冽,其中有哀、有怒、还有恨——似是无休无止! 那绿丝姑娘终于开口,寒声道:“我自为娼,我自为妓,又与你何干?你凭什么在此杀人!” 魏尺木被这绿衣姑娘指责,心生不快,随口回道:“如此糟践良家,死有余辜!” 绿丝忽然双目泪下如泉涌,犹自冷声道:“我等虽沦为娼妓,受尽轻薄,可县令大人待我等恩若父女,这‘藏衣楼’更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而今你杀人父,毁人家,可还要我等感激你么?” 魏尺木只觉得这绿衣姑娘蠢不可及,这县令不过是拿她们取乐卖钱,纵有小恩小惠,哪里及的上其罪恶之万一?如此心智,却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魏尺木自讨个没趣,但觉羞愤不已,正欲离去,却不料那绿丝姑娘忽然纵身而下,竟朝着那县令的人头处从楼上跳了下去! 绿丝虽死,仍目视长洲县令之头,以此明志。 魏尺木正无措间,又听得门口处一声喊:“魏尺木,你还要杀多少人!你杀净了纵博赌坊里的一百多人,还要杀净这里么!” 来人正是韦治亡,他怕魏尺木继续杀人,便沿路追寻而去,却总是迟了一步。韦治亡从纵博赌坊追到藏衣楼时,正听见绿丝言讫坠楼,他又见满地尸骸,心中悲愤,因而发声。 韦治亡这话一出,楼里的姑娘们更是惶恐不安,原来这执刀杀人的黑衣少年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而是杀人越货的歹人。 魏尺木自打那绿丝坠楼开始,心中便是冰凉一片,而今听见韦治亡呵斥,更是烦不可耐。他本以为自己虽然大开杀戒,做的却是惩恶扬善之事,哪里能料到今日竟是这般局面? 魏尺木本是天性善良悲悯之人,他因在洞庭山上受人陷害、遭人围杀而变得孤愤难平;因宽宥恶人以致低眉父女惨死,而变得不再仁慈;现在他又因以恶制恶、杀凶救良,反被人指责,便开始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魏尺木心中茫然一片,愈发冰凉,索性撞开韦治亡,夺路而去,只身离了“藏衣楼”。 魏尺木虽离了藏衣楼,可苏州境内仍是惶惶不可终日,以致于昼无行人夜闭门,连着天色,萧索一片。那巷里坊间开始传出有一个使刀的杀人魔头,唤作魏尺木,背地里都唤作“刀屠”。 魏尺木并不知道自己一夜之间竟得了这么一个诨号,他如今已不再强行杀人,因为他不知道杀人是对是错,他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自从离了藏衣楼,魏尺木便整日里浑浑噩噩,不知所往,不知所终,不分南北,不辨寒暑,饥则食,乏则寝,只不过是风餐露宿,随行随止,以致于多日下来把自己弄了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魏尺木曾又路过松江岸上那葬了低眉父女之处,那晚他独坐江畔,望着茫茫江水,忽听得江中响起了琵琶之声,有人唱道: 公子本是多情人,风过幽谷香行云。 一朝不慎遭人陷,多少无辜变鬼魂? 其声明净,如倾如诉,那口吻似时常规劝,又似临行嘱托。魏尺木听了这歌声,不由得又想起了低眉,心中便生出一段酸楚,他喃喃道,“低眉,你也觉得我错了么?” …… 这一日,魏尺木总算出了山野,来到了大道之上。那道旁设有一家简易的茶铺,里面坐了几个歇脚的行人。魏尺木进去坐下,那卖茶的是一对儿上了年纪的翁媪,并不嫌隙他一身酸臭。 “呵,苏州这些日子是怎么了,竟一连出了两个阎罗!” “是哪两个?” “你不知道?一个是‘刀屠’魏尺木,他可是一夜之间连杀了几百人,眼也不眨!” “那可真是个杀人魔头,另一个是谁?” “另一个却有几分神秘,凡是落在他手中的俱难活命,因此没人知道他的音容。不过他每杀一人便会留下一个名号——唤作‘画伤谷主’!” “画伤谷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儒教掌教 魏尺木听得这四个字,却是心头一震,暗自琢磨道“诗……她曾说过自己是画伤谷之主,莫非这几人口中的‘画伤谷主’是她不成?只是,她为何要四下杀人?” 魏尺木想不通缘由,也就不再费神,他既然知道黄贞就在附近,便存了与之一见的心思。于是,魏尺木稍作清洗,略修边幅,又变回了那个着青衣、戴斗笠的青葱少年,只是与他初下山时不同的是,他的眼神之中不再清澈如水,而是一望无尽的冷漠。 魏尺木寻着死人的踪迹,暗寻“画伤谷主”而去。 …… 京畿道,华州,铺往关外的大道上,正跑着一匹黄骠马。那马上是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虽然衣衫枯皱如捻,面容消瘦如削,可仍掩不住那一张天生俊美的脸孔——这人正是杜门的花溅泪。 花溅泪原本被困在华山之巅,仍旧是心如死灰,仍旧是做着他的活死人。起初,花溅泪只是遭受着凌霄之辱,后来凌霜仗也借着酒劲发了兽性。凌霜仗本就因花溅泪染上了断袖之癖,对其又爱又怜,而今一日销魂,再难自抑,顿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只不过,每当凌霜仗清醒时,想起自己做下的莽事,便又深悔自责不已,每每跪在花溅泪面前求他宽恕。 只是,花溅泪遭受凌霄父子这般欺侮*,还谈什么宽恕不宽恕?如果可以死,他已经死了一千次;如果可以杀人,他也已经杀了凌霄一千次。可是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那凌霜仗对他做不做什么又有什么不同? 直到后来,岳悬秋回到了华山。岳悬秋见天人派惨遭摩尼教夷灭,山门尽毁,诸友皆亡,只剩下了师父与大师兄两个人,不禁失声痛哭,悲恸难已。岳悬秋见师父师兄整日里醉生梦死,全无昔日风采,心中不忍舍他们而去,便开始收拾残破的屋舍,侍候师父师兄衣食起居,规劝他们重振旗鼓——可凌霄父子又如何不是心如死灰? 岳悬秋在华山待得久了,自然也就发现了花溅泪。她万没想到当初那个惊艳武林的人儿,竟然瘫在这里累日受辱!岳悬秋既不敢怨憎师父,又不忍花溅泪在此受苦,便试图说动凌霜仗,想要放花溅泪下山。 凌霜仗初时不敢,还有几分不愿。他不敢,是怕他父亲之滥威,一旦迁怒于他,自是逃不了皮肉受苦;他不愿,是他仍迷恋着花溅泪,一旦放其离去,想必是今生再无会面之时。岳悬秋却是连求带劝,每日里都对凌霜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凌霜仗经不住师妹的连日纠缠,终于鼓起勇气,克下心魔,决心要放了花溅泪。他两个先是把凌霄灌了个烂醉如泥,继而凌霜仗把花溅泪一步步背下华山,最后凌霜仗还为其强输了一口真气,好令其可以骑马而行。 华山山脚,凌霜仗望着花溅泪渐渐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他心中百感交集,欲哭还欲笑,也不知是该为失了花溅泪而哀愁,还是该为花溅泪逃出生天而喜悦,他口中喃喃道:“溅泪,我做下的错事虽死莫赎,只愿你不要恨我……” 花溅泪终于逃出了华山,他此刻正伏在马背上,任凭座下的黄骠马肆意奔腾。花溅泪再也止不住心痛如绞,这痛楚让他开始像个活着的人。只是他那依旧俊美的面目不再平静如湖,而是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他被凌霄囚禁在华山大半年之久,充当他人的玩物,被人肆意糟践,身上和心上都遭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和屈辱。 花溅泪先前连想死都做不到,而现在如果他想死,倒是可以一举解脱,了却余生。可他在死与不死之间连番挣扎了数天,终究淡化了一点轻生的念头,却十足地燃起了他复仇的欲望。心中的屈辱、心底的悲哀都开始化作一点一滴的仇恨,在这秋风之中疯狂地滋长! 可是,想要找凌霄报仇又谈何容易?凌霄的武功几近武林之巅,只有茅山掌门胡究一、少林方丈素与可以与之匹敌,就连他师父萧下也远远不是敌手。莫说现在花溅泪武功尽失,已是个废人,就算是他完好无损,也伤不了凌霄一分一毫。两人悬殊之大,不逊于云壤之别,哪怕他天赋异禀,哪怕他曾是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可若没有几十年的武道浸淫,也难以抵达像凌霄那样一派宗师的境界。 花溅泪如今已是十分消瘦,几可见骨,这些天他满腹心思都是怎么复仇凌霄,近乎断了饮食,所幸有这匹黄骠马代步,才能走出这几百里。 出了潼关之后,黄骠马忽然停下了蹄子,在原地打着喷嚏。花溅泪一等再等,这马也没有再走的意思。花溅泪不得不抬起头来,睡眼朦胧之中,他瞧见马前站着一个不起眼的老丈,拦住了去路。那老丈一身粗衣旧裳,发白如银,须长飘胸,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而一双眼睛里却是空空无物,眼眶上环布疮疤,甚是恶怖。 “来者可是杜门花溅泪?”那老丈恰到时机地开了口,声音质朴,苍老。 花溅泪不认得这老丈,听了这一问并不作声,也不曾催马再行,似乎这一刻就该定在原地一般。 那老者不以为忤,又道:“老夫乃是儒教掌教之人,特来收你做传人。” “儒教掌教之人?” 花溅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本想置之不理,不愿与一个疯老头儿计较,甚至他都忽略了这瞎老头儿为何知道自己是谁。 花溅泪正要催马而行,却觉得天色突然黑了起来。那是漆黑无比又无休无尽的黑夜,没有月和星,也没有风和声,像是一个由无数个黑夜编织而成的时空。它让你清楚地知道这是夜,却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也似乎永远没有要天亮的征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花溅泪感觉不到脚下的大地,如同连脚都是踩在了夜空之上。 花溅泪些许惊乱之后,便镇定自若,他于黑衣之中,似乎“看到”一双眼睛对他点了点“头”。是点头,却只有眼睛。那是一双漆黑如洞的眼睛,遥远而又清晰,眼睛上的细节却又十分模糊。 花溅泪盯着这双眼睛,不觉入了神。 “如长夜”三个篆字最先映入眼帘,随之而来的便是不休不尽——如闷雷滚滚般的一个声音:“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在那黑夜之中,如真如幻一般,一个孔子模样的身影凭空而立。那身影低眉善目,一手执竹简,一手执戒尺,传业授道一般,将一段段的内功心法一字一句地烙在亦或者说是嵌入了花溅泪的脑海里。 花溅泪心神俱痛,如遭针扎蚁啮,他却挣脱不得,只能被迫地接受和汲取。花溅泪索性放开心防,任这心诀涌入,他在于痛不欲生之中,没有耽搁片刻,开始疯狂吮吸着这奇妙的心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滚滚长雷终于停歇,那绵绵长夜也终于散去。花溅泪疼消痛止,缓缓睁开双眼,天色还是方才的天色,并无一分变化,只是拦在马前的瞎老头儿却不见了踪影。若非他丹田内缓缓流淌着的一丝不枯不竭的内力,花溅泪定然会把方才的那一切当做是一场秋梦。 这内力虽然微弱,却让花溅泪有了再次习武的根基,就像白昼下的一丝黑夜,终将会吞没整个天地。花溅泪一边感慨着这《如长夜》神功的神妙无比,一边开始尽力搜索印在脑海里的字句,率先撞入脑海的却是一段无比沧桑、极其悠远的声音,如在耳畔,又如在远古: “花溅泪,老夫乃是儒教掌教朱九思。自古有大悲愤者方可成为掌教之传人,你受尽屈辱,武功尽失,故我传你儒教至高武学——《如长夜》神功,可为你重塑武学根基。只是,这神功霸道无匹,容不下其他的心法。此功有速成之法,自毁双目可事半而功倍,若不自毁,练至第四重后,双目亦将逐渐失明……老夫收传人有二,除你之外还有孔门罗伤,继承掌教之人取尔曹生者。” 这段话的震撼不比《如长夜》的内功心法来得小,花溅泪如今武功尽失,的确是练《如长夜》的大好时机,可无论是自毁双目还是逐渐失明,都是一种已知的残忍。花溅泪自然不会放弃修炼这十分难得的至高武学,本已绝望的他,心底仇恨的焰火再度熊熊燃起——区区一双眼睛,比起他所受到的屈辱又算什么呢? 花溅泪既得了《如长夜》的心法,便寻了一处安静的山谷,只想着闭门苦修,可以早报大仇。 在这寻常的山谷里,是一方寻常的秋夜;在这寻常的秋夜里,下起了一场寻常的秋雨。花溅泪立在雨中,发丝衣衫早已湿透,他一脸决绝,将双指戳向了自己的双目。一时间血浆四溅,他却不闻不问,反而是仰天长啸道:“凌霄!你害我武功尽失,你害我身心俱坏,你害我双目自毁,我若不报此仇,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 …… 这长啸穿过风雨,直上九霄。其誓旦旦,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为证。与此同时,远在峨眉山上的慧心师太,许是做了一个噩梦,忽然于夜中惊醒。 一连数月,花溅泪都藏身在这山谷之中,潜心修习武功。他天资极高,不过两三月便把《如长夜》练到了第六重的巅峰。可到了这第六重,不论他如何努力,都难以突破桎梏,再进一步。 花溅泪暗自寻思道,“想必这神功的关键之处,掌教还有未传之秘。只有杀了那罗伤才能继承掌教衣钵,可他到底曾出手救过我……” 如今花溅泪武功大进,还胜之前,只是想要打败凌霄却还差得远。花溅泪知道闭门练武并非善事,于是便出了山谷,打算先寻着罗伤再做打算。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二儒相争 微风夹寒,细雪如雨。此时的苏州,正被这落雪一笔一划地涂抹着,像极了书生作画。 苏州的雪愈下愈紧,于是千户闭门,万足留步。而在通往虎丘山的山道上,此时却偏有一个人迎着风雪,徒步而行。这人青衣斗笠,背着一口墨刀,自然是“刀屠”魏尺木了。魏尺木自从得知“画伤谷主”出现在苏州之后,始终都流连于州里诸县之中,只是一连数月也不曾寻着黄贞的踪迹,反而是这苏州捱到了冬日,下起了细细的雪来,淋他一个无处可避。 魏尺木冒着风雪,不禁又想起去年下雪时,他也是奔波在路上,那是连夜赶往汴州。说起汴州,难免会让他想起好友马东平,只是杀害马东平的仇人,迄今仍是毫无头绪。魏尺木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想起马东平来,他生怕时间久了,会忘了或者搁下这一份仇恨。 这几月以来,魏尺木虽然毫无所获,可江湖上倒是发生了几件事: 这头一件事,便是原盐帮右使陆言做了代帮主。陆言深知百家盟的恐怖之处,与之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他便带着几千残余弟子逃离了洞庭山。自此,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帮——盐帮,便和天人派、少林派一样,名存实亡! 这第二件事,则是项吾带着百家盟众人入驻洞庭山。百家盟一统绿林群雄,与摩尼教南北对峙。偌大江湖,俨然两分,只是这唱戏的主角儿却不再是绿林与武林。八百年来的武林绿林对峙局面,至此荡然无存。 这第三件事,却是摩尼教与百家盟都在暗中拉拢茅山派。茅山派在武林绿林大战中分毫未损,保留下来许多顶尖的高手,更何况茅山派本就是武林三大派之一,其底蕴与实力自然不凡。只是茅山派掌门胡究一铁了心封山自守,哪头都不占,哪头都不惹。摩尼教与百家盟虽然志在必得,却是谁也不敢先对茅山派动手。 …… 这苏州七城,魏尺木都已去过,如今又折返到了吴县。吴县有山,名为虎丘。相传春秋时,吴王夫差葬其父于此,而后金精化为白虎踞于其上,故名虎丘山。此山虽然高不过十余丈,却是吴中的第一名山,山上绝岩耸壑,气象万千。 魏尺木若是施展轻功,想必几个纵身便可直达山顶,可他今日难得来了几分兴致,竟趁着风雪,一步一步登起山来。 魏尺木随意看着山中雪色,不觉间已到山上。他远远瞧见有两片陡峭的石崖拔地而起,锁住了一池绿水。那水池狭长,南宽而北窄,颇像一柄倒地的宝剑。在绿池一旁,有一石碑刻,上面写着“虎丘剑池”四个大字,其笔法浑厚遒劲,乃是出自本朝书法大家颜真卿的独子颜頵之手。这剑池广约六十步,深约二丈,其水碧且寒,终年不干,亦终年不冻,人望之有剑气凛然。 这风雪之下,虎丘之顶,本该是杳无人迹,可魏尺木还是在剑池旁看到了两个身影。 那两人此时正站在剑池的一侧,手中俱是握着一杆白旗,只是细雪之下,旗帜不展,看不清字迹。其中一个身穿黑衣,满是血污,一双眼睛用黑布蒙着。另一个则是白衣枯皱,披头散发,双眼之上疮疤淋漓——竟是两个瞎子对面而立。 魏尺木轻身向前,便看清了二人的面目,心底不禁吃惊起来。这二人他俱认得,那黑衣男子是孔门的罗伤,那白衣男子竟是杜门的花溅泪。 原来花溅泪为寻罗伤一路南下,摇了一杆白旗,上写着“孔门罗伤”四个字,他沿路打听,一路奔波,竟找到了苏州境里。 至于罗伤,他自从出了画伤谷,又见着了儒教掌教朱九思。然而朱九思的一席话却让罗伤本就疮痍不堪、恨意浇筑的心,更加悲愤起来,因为除了他之外,朱九思还有一个传人——花溅泪。 罗伤自然是恨意滔天。他恨苍天不公,让他生而残疾、相貌丑陋;他恨孔途欺诈,夺走心爱自己的师姐卓桃儿;他恨魏尺木反复无常,抢走疼爱自己的姐姐黄贞;他恨花溅泪本是人中龙凤,却还要跟他争掌教传人的名分! 试问,他如何不恨?他又如何甘心?因为他恨,因为他不甘心,所以他开始杀人,杀人泄愤!罗伤每到一处,便把耻笑他的人杀个干净,非但如此,他每杀一人便留下一个“画伤谷主”的名号——既然不能誉满天下,何不恶满乾坤? 罗伤一路杀人泄愤,后来为了要与花溅泪决一生死,便来到这虎丘剑池中练功,却不想花溅泪也找到了这里。 二人已经对峙了许久,还是花溅泪先开了口:“你我二人必是一死一生,今日就做个了断罢。” 罗伤听了却是仰天大笑,他笑了许久,这才恨声道:“花溅泪!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杜门弟子不做,来和我抢掌教传人的名分?你师父萧下是武林盟主,将来你也可以做武林盟主。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和我抢师父!” 花溅泪沉默不语,面上却开始渐渐扭曲起来。 罗伤见花溅泪不作声,以为他自知理亏,便又嘶吼道:“当初你被‘渭阳五鬼’欺侮,还是我救得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花溅泪被罗伤言语牵动心魔,脸上更加扭曲。 魏尺木听了这话,却是冷哼一声,心里骂道:“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恩将仇报,你又好到哪去了!” 罗伤见花溅泪仍不作声,又切齿道:“好好好,花溅泪!你我今日就定个胜负生死,我倒是要看看所谓武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比我又如何!”言罢,他率先施展出《如长夜》神功,把花溅泪一举罩下。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这一句话忽然就撞入了花溅泪的心底,其声是他已熟知的沧桑悠远之感。随着这一声响起,长夜骤然降临。他虽是双目已毁,不分昼夜,可这神功一出,他仍是能真切地感受到,整个天地都已被这长夜吞没。 花溅泪心诀转起,也施展出《如长夜》,也把罗伤罩在了黑夜里。两方长夜融为一体,其中一个身影率先出现,盘坐在夜空之上。这人身穿黑衣,目蒙黑布,正是罗伤。罗伤与夜色连为一体,可仍能让人——花溅泪一眼认出他来。 长夜里的罗伤四处张望,他寻不见花溅泪的身影,便开口道:“花溅泪,你学的倒快!”这声音虽还是罗伤的口吻,夹杂着恨意与不甘,却也掺有许多苍老悠远的气息。 果然,这一声罢,在罗伤对面,花溅泪一样是盘膝坐在夜空之上。 罗伤看见了花溅泪,便率先动手,只见他于夜空之中腾跃如电,毫无天地束缚之感,半息间已经一掌拍在了花溅泪的身上。花溅泪坐在原处,不躲也不避,硬吃下这一掌,便消散在夜空之中。 而长夜外的魏尺木,仍是驻足原地,恍然不知二人已交了手。他只看见花溅泪那双空洞的双目忽然变得漆黑无比,继而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魏尺木心中疑惑道,“他二人莫非在比斗内力不成?即便如此,花溅泪又怎会不是罗伤的对手?” 这《如长夜》神功的奥妙之处,魏尺木却是有所不知。此功只有心诀,并无一招一式,一旦施展开来,那被罩住之人的心神便会被其强行带入“长夜”的世界,任其鞭挞心神,以至于恍然不知中便已受了内伤。这心诀霸道无比,与雪门的《琉璃世界》绝学倒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是一内一外,各有不同。 花溅泪也会《如长夜》,两人互相施展神功,自然便有两方黑夜,而这两方黑夜也自然地混为一体,使二人俱在其中。 长夜里,罗伤一掌击散花溅泪,并无喜色,反而恼道:“花溅泪,你为何不出手,竟这般看轻我么!” 果然,花溅泪的身影又从长夜中出现,仍旧是盘膝而坐。他终于开口道:“你当初出手救我一次,今日我让你一回,算作两清。”这声音已是十分悠远,质朴,比之罗伤,颇得了《如长夜》的精髓。 罗伤却是恼道:“呸!哪个要你让!”言罢,又是腾跃破空而来。 花溅泪此时不再相让,也动了起来,当真是其动如风如电,其变似云似雨。两人相斗之际,只见灰光乍现,一闪而逝,两人则是一触即分,一分即合,须臾间已是交手千百次! 罗伤忽然吟道:“天地相交,万物滋生。人道相交,功勋乃成。”吟罢,但见长夜之中的罗伤周身都泛起了点点荧光,其色虽微,却包含生机,如万物初始般,一层卷着一层,射向了花溅泪。 这几句并非招式,而是《如长夜》的心诀,只是这心诀在这长夜之中,却能变幻出万千种招式来。 花溅泪见状,也跟着吟道:“日自有光,不视必盲。月自有明,不视必蒙。”吟罢,但见他身上光华大盛,如置身于日月之中,十分耀目。这光华像一张巨口,将罗伤射来的那层层荧光,一举吞没无踪。 两人在长夜里相斗正酣,不知饥寒,不知岁月。魏尺木却见二人喘如累牛,头顶冒起了阵阵白烟,身上汗液直下,混着雪水,好似细泉一般。 魏尺木知道这二人正斗到了关键时候,他此时若是想杀了罗伤,倒是轻而易举,可他却始终踟蹰不定。按说魏尺木杀人数百,并不多他罗伤一个,可事到临头,杀心反而不浓,他便自我宽慰道:“我须光明正大杀了他,才好泄恨!” 如此想着,魏尺木便高声喝道:“罗伤!” 罗伤正与花溅泪生死相搏,忽听见有人唤他,其声如雷吼一般。他认得那是魏尺木的声音,不禁心神摇动,却被《如长夜》反噬,吐出了一口精血。 长夜消散,罗伤却是重伤倒地,他不顾伤势,反而四下吼道:“魏尺木!魏尺木!你出来!我知道是你!” 魏尺木见罗伤这副德行,心中不觉火起,他正要开口,忽瞥见山下有一人正冒着风雪上山。那人轻功了得,不过几个纵身,也已到了山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章 不良之帅 来人三十岁上下,身着碧衣,头戴碧帽,踩黑靴,执横刀,竟是个公门中人。 魏尺木看向来人,但见他生的精壮剽悍,眉如泼墨,鼻若悬胆,一双虎目极其深邃,那面上还有一道横疤,划过了半张脸,不加一丝修饰,蜿蜒如蛇行,扭曲如树根。 那人并不多看魏尺木一眼,而是掣出了手中的横刀,指着罗伤,喝道:“画伤谷主,还不束手就擒!” 魏尺木闻言,如坠冰窟,他万没想到自己苦寻了几个月的“画伤谷主”,不是“颜如诗”,而是他罗伤! 魏尺木又想起黄贞离他而去全是因为这个罗伤,心底的失望渐渐化作难抑的怒火,不禁骂道:“你他娘的也配‘画伤谷主’这四个字!” 罗伤又听见魏尺木的声音,也就不理会那个官家小吏,他挨了这一声骂并不恼,反而是朝着魏尺木的方向嘲笑道:“怎么你恼了?哈哈哈哈,我就算是死了,也是画伤谷主,那是只属于我和诗姐姐的地方,与你无关!” 魏尺木愈听愈恼,不觉牵动杀心,脸上杀气纵横,直透风雪!魏尺木声音冰冷,还胜过这冬日:“你自找死!”说着,已是掣出墨刀,挪步向前,想要杀了罗伤泄愤。 那官衣人见了,却是将身子一动,手中横刀拦下魏尺木,言道:“你不能杀他。” 魏尺木眉头微皱,冷哼道:“你要管魏某杀人” 那官衣人眉头也是一横,言道:“不错!” 罗伤此时重伤在身,不论是花溅泪还是魏尺木,抑或是那官衣人,都可以轻易杀了他。他自认命苦,索*了求生之欲,又大笑道:“魏尺木,杀了我!看看诗姐姐会不会原谅你!哈哈哈,来啊,杀了我!” 魏尺木杀心再也抑制不住,当下错开那官衣人,一刀劈向罗伤。 罗伤听得刀风扑面而来,顿时心底一凉,面如死灰,他强自忍着,不肯开口求生,却听到两刀相撞之声。 原来那官衣人也出了一刀,接住了魏尺木的墨刀。他盯着魏尺木,以刀指之,寒声道:“你就是魏尺木” 魏尺木被人扰了杀性,心中早已不耐,也寒声道:“是又如何?” 那官衣人道:“你既是魏尺木,我便一并拿了!” 魏尺木本不以为意,却故意问道:“你凭何拿我” 那官衣人道:“凭我是这苏州的不良帅,苏崖!” 这“不良帅”一职,乃是各州不良人的统领,专司破案、缉捕事宜。大唐三百六十州,便有三百六十个不良帅。这苏崖也不是无名之辈,他本是常州无锡县九龙山上剪径的绿林大盗,擅使刀攀岭,周近官府无人能敌,更无人能擒,因此得了个绰号唤作“钻山虎”。几年前,苏崖被苏州刺史招作不良帅,这才做起了公门之人。 苏州自从出了画伤谷主与魏尺木这两个杀人重犯,苏崖便开始搜捕二人。直到今日,他才有了画伤谷主的踪迹,这才追到了虎丘山,却不想在这里把两个杀人魔头全遇着了,也省却他来回奔波之苦了。 魏尺木又问道:“怎么,你们公门之人也问江湖事了么?” 苏崖正色回道:“你在松江杀了华亭县尉等二十四人,在纵博赌坊杀了一百三十七人,在藏衣阁杀了八十一人,总共二百四十二条人命,哪个是江湖中人!”他越说越是激愤,气势也是越来越高。 罗伤闻言却是笑道:“哈哈哈,魏尺木啊魏尺木,你自诩侠义英雄,原来也是滥杀无辜之徒,比我罗伤又强到哪里了?” 花溅泪听了,心中也是微讶,却是对此不闻不问。他自知罗伤今日并非败于自己之手,也就不愿就此杀了罗伤,只得来日再战。他这般想着,也不与魏尺木相谈,竟自下山去了。 魏尺木懒得理会罗伤的疯言疯语,仍对苏崖言道:“难为你数的这般仔细,倒也叫我心里有数了。” 苏崖见魏尺木这般奚落死者,也动了怒气,便喝道:“你还不认罪么!”说着,手中横刀已是迎面劈了出去。 魏尺木闪过一刀,反问道:“魏某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罪之有” 苏崖道:“该不该杀还轮不到你说!” 魏尺木微低了头,言道:“那轮得到谁说” 苏崖道:“自有大唐律法!” 魏尺木听了,却讥道:“这大唐都快没了,还谈什么律法” 苏崖恼道:“你非但是个杀人成瘾的凶犯,竟还是个大逆不道的乱民,看刀!”说着,又是一刀劈出。 这一刀唤作“水击千里”,当真是刀芒大盛,绽若飞瀑,声势惊人。 魏尺木自然也不再躲闪,手中墨刀转动,墨家《天志刀法》骤然铺开,自然是一刀出,八刀动! 两刀相交,只听得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好似八根巨柱插入水流之中。 魏尺木的刀法又快又猛,他一刀接着一刀罩向苏崖,一刀未尽,一刀又起,顿时刀影漫天。苏崖每接过一刀便觉得有一股暗劲从刀刃传到臂上,仿佛魏尺木的刀法之中蕴含着天地意志,难以抗拒,三十招一过,饶是他膂力过人也开始渐渐吃不消。 魏尺木因这苏崖坏了自己的杀性,便想先杀了苏崖,再杀罗伤。他瞧出苏崖气血略有不济,手上便又加了几分力气,直把苏崖逼得连连后退,差点跌落剑池之中。他旧话重提:“堂堂苏州不良帅,便是想凭着这样武功拿了魏某” 苏崖此时忙于招架魏尺木层层叠叠、源源不断的刀势,已是身上凸起了道道青筋,额上沁出了颗颗豆汗。他听了这话,半是恼怒,半是羞愧,暗骂自己学艺不精,以致于遭人耻笑。他自负武艺过人,不曾带一个帮手,自然也没想到这杀人如麻的魏尺木竟有通天的本事,那一口墨刀好似黑云席卷一般,凌厉非常。 苏崖虽然不敌魏尺木,却强自言道:“你莫要猖狂,人间自有公道,管叫你早晚伏诛!” 魏尺木听到“人间自有公道”一句,心中不禁叹道,“公道?人间若有公道,我又何必变得这般模样” 两人又过了十招,就在苏崖不支时,又有一人从山下向山上而来。来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垂帘斗笠,也不见他施展轻功长纵而起,而是像一只矫健的山鹿,在那山上踏石而奔,踩岩而上,不过几瞬,便一溜烟似地到了山顶。 魏尺木见了这人,却是暗道一声“不好”。果然,来人张口,其声沙哑干瘪,十分难听:“魏尺木,我来了。” 魏尺木撇了苏崖,冷哼道:“不知魏某是该称你为钟离堂主呢,还是该称你为钟离姑娘” 来人正是盐帮的暗堂堂主钟离秀。代帮主陆言带着残存之人去另寻安身之所,钟离秀却是放不下雷渊之仇,她便舍了众人,只身寻魏尺木报仇来了。 魏尺木这话说的也是十分阴损,盐帮让出了洞庭山,可谓是名存实亡,所以钟离秀这个暗堂堂主自然也是有名无分。 钟离秀微恼,却是不再言语,而是十分利索地抖落了手上的“腕上青”,蛇一般飞出,直刺向魏尺木。 苏崖看的真切,讶道:“这是‘腕上青’么!”他而今虽是公门中人,却是绿林出身,因此知道江湖中的一些事迹。 魏尺木晓得厉害,不敢有一分怠慢。手中墨刀频出,连封带进,一气呵成。只是无论魏尺木如何抢先,总被那“腕上青”巧妙地破解开来。这一刀一剑,一刚一柔,连交四五十招,也是不分胜负。 山上风雪愈急,那飘零细雪也渐渐变作了纷飞大雪。,罗伤与苏崖的身上已是斑白,可魏尺木与钟离秀的周边却没有半点雪花落下,就像一旁的剑池一样,逢雪即融。 魏尺木先前曾在洞庭山上见过钟离秀与那儒家传人刘隳交手,当时尚不明白这条软剑的厉害之处,而今亲自领教,一连几十招都不曾窥开半点可乘之隙,方知其难缠之处。他心底不禁赞道,“怪不得连那《浩然正气诀》也奈何不了她分毫,也不知她练得什么剑法,这‘腕上青’并无任何固定的招式,只需见招拆招,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魏尺木不知钟离秀练的是《无由剑法》,讲究心与意合,意与剑合,剑法随心所欲。他以为这剑法毫无弱处可寻,便不思破解之法,也一味缠斗。却不知,楚江开早在洞庭山“人生堂”里,便已破开了这《无由剑法》。 魏尺木虽然奈何不了钟离秀,可钟离秀也占不到半点便宜。二人又走十招,魏尺木故意言道:“钟离堂主,若是这般下去,只你一个如何能杀的了我,陆帮主呢?” 钟离秀仍不作答,只把手中软剑尽力施展,时而曲如细索,时而直如大枪,把魏尺木死死缠住。她想着,即便在这虎丘山上与魏尺木一齐冻死累死,也算大仇得报了! 苏崖此时已缓过力气来,他见钟离秀拿不下魏尺木,便挥刀向前,与钟离秀夹攻魏尺木。苏崖虽是绿林出身,现在却是公门中人,也就不管江湖规矩,只想着先拿了魏尺木归案再说。那钟离秀见这官衣人夹攻魏尺木,心下稍宽,她报仇心切,自然也乐得有人相助。 魏尺木被钟离秀、苏崖二人夹攻,压力陡增。他只得一手使出《无为掌》,轻拂“腕上青”,一手使“雁尾”墨刀,尽力往苏崖身上劈去。 三人你来我往,二攻一防,不觉间又过了几十招。魏尺木自感体力不济,而那钟离秀的软件却毫无颓势。他自忖这般下去,必败无疑,心中略一计较,索性放开左手上的防护,任凭“腕上青”刺在身上,他却运起一掌迫开苏崖的横刀,随即“雁尾”刀芒大盛,如雷绽重云,一刀劈在苏崖的胸膛之上! 苏崖被这力道极猛的一刀劈飞出去一丈之远,倒地不起。他胸前破开了一条口子,足有一尺多长,血肉模糊之间,其深见骨! 魏尺木虽然一举重创苏崖,可钟离秀的软剑也轻易间抵在他的身上,划开了衣衫。钟离秀一剑得逞,心下暗喜,却忽觉剑尖所抵虽然柔软,却是分毫难进。倏忽之间,水声大作,只见魏尺木胸前水波流转,势如飞瀑。 原来魏尺木自知难以斗过二人,便行了险招,他于暗中施展出那“飞流直下”的招式,护住胸膛,硬接下钟离秀的软剑,他则尽力重创苏崖。果然,《若水道》的波涛之力护在胸前,把一柄无坚不摧的“腕上青”,尽挡在了肌肤之外。 魏尺木一招之间连使《天志刀法》、《无为掌》、《若水道》三种武功,应对两大高手,这两攻一守之间,分寸、时机俱是不差毫厘,这才能一举奏效。 魏尺木重伤苏崖,又防住了钟离秀,正得意之间,忽然于耳畔、于心头、于脑海,响起了一声嘹亮而又深刻的蝉鸣。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智拳印 这蝉鸣之声十分清脆,噪于林间,不绝于耳。魏尺木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不违山。山深林密,有松柏桐杨遍野,有闲云清风满天。时值盛夏,他横卧在一块平滑的青石之上,听着一树的蝉鸣。师父在亭子里独坐,连吠谷也安静地趴在脚下。这世间再没有奔波之苦,也没有相思之恨。何其惬意,何其清闲! 魏尺木的脸上挂着青涩而又满足的笑容,而这笑容却瞬息凝在了脸上——因为他的身上已被“腕上青”刺了三个对穿,其血汩汩而流! 魏尺木被这刺痛惊醒,哪还有什么山林蝉鸣?眼前除了握着血淋淋软剑的钟离秀和倒地不起的罗伤、苏崖之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眉目刚毅,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右臂半袒,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衣裳。 来人双手合十,有佛家慈悲之态,可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慈悲之色,口中也没有丝毫的慈悲之音:“魏尺木,善恶有报,你今日是插翅难逃。” 魏尺木自然认得此人,他正是密宗听蝉的亲传弟子——夏未。只是夏未眼神之中再无当初的一抹天真无邪,换之而来的是一汪难以窥测深浅的潭水。 钟离秀难得开口:“魏尺木,没想到你的罪过还真是不少!” 罗伤也道:“自然不少!” 魏尺木不理会钟离秀、罗伤两个,他先封穴止血,继而对夏未言道:“你师父听蝉之死是我无心之失,至于吞蟾那个淫和尚,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夏未想起师伯做下的事,心里不觉失了一些底气。他又念及师伯惨死,暗道,“师伯虽是品行不端,却是为了帮我报杀师之仇而死,说来反是我害了他,哪能使他死后受辱。”一念及此,他便强自喝道:“魏尺木,那使双枪的女子在哪里,我杀了你再去杀她!” 魏尺木面上微寒,言道:“她嘛,我劝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们密宗一门被人杀得鸡犬不留。” 钟离秀听了这话,暗自琢磨道,“莫非这小和尚口中使双枪的女子是那洛侠不成?” 夏未哪里信魏尺木的这般狠话,只当他是护着那双枪女子,不觉心头恼火。他闷哼一声,《蝉读》神技又起,毫无征兆地突然罩向了魏尺木。与此同时,他双手立于胸前,口中喃喃,默念真言,开始结起了佛家手印。 只见夏未先将左右两个大拇指放入了左右手掌之内,其余四指则坚握拇指,各结出了一个“金刚拳印”。随后,他将左拳的头指直竖虚空,搁在心前。右拳小指则坚握左拳头指一节,然后又以左拳头指之头,抵住右拳拇指一节,也搁在心前。 说时迟慢,夏未不过瞬息之间,便已结好了手印。佛印才成,佛力便至。夏未一臂伸出,其拳金光灿灿,似有佛力加持,直捣向了魏尺木。那《蝉读》神技袭在魏尺木心头之时,这一拳也正好来到了他的胸前! 魏尺木虽然有伤在身,心里却是时刻提防着夏未,体内《清虚心法》早已悄然运转。《蝉读》初起,他便展开了《若水道》,立时水声大作,把那蝉鸣之声尽皆淹没。同时,魏尺木也捣出了一拳。他仍用了一记法家的《刑名拳》,硬接下了夏未的一拳。 两拳相接,如两木相撞,其声砰然,将方圆一丈的风雪尽皆震飞!他们二人也是各自退了三步。魏尺木一臂酸麻,只觉得夏未这一拳力道刚猛无比,远胜先前。 夏未此拳名为《智拳》,乃是密宗的无上密法。其所结之印名为“智拳印”,也叫“大智拳印”,因其左手表众生的五大身,右手为五智五佛的宾冠,将宾冠戴于众生之形状,故称之为“大智拳印”。这手印是密宗金刚界大日如来的手印,此印含理智不二、生佛一如、迷悟一体之深义,故而拳劲刚猛,非比寻常。 这听蝉师徒乃是密宗胎藏界的弟子,原本并不会密宗金刚界的《智拳》秘技。可夏未为了报仇,暗下决心勤加练武。他不回密宗祖庭大兴善寺,反而是去了远在江南东道台州唐兴县的国清寺。这国清寺原叫做天台寺,乃是佛教天台宗的祖庭。他一个佛教密宗弟子之所以非要潜入佛教天台宗的祖庭,是因为那里葬着一个人——密宗领袖大慧禅师。 “大慧禅师”是本朝玄宗皇帝赐予一行大师的谥号。一行大师俗名张遂,他自幼悟性非凡,深谙佛理,后来得天地之厚,兼学密宗胎藏界、金刚界两家绝学,尽皆大成,成为了古往今来密宗的第一人,也使密宗一门如日中天。其佛理武学之心得,尽留于《大日如来》的佛经之中。 只不过,夏未乃至其师听蝉都没有资格参悟《大日如来》,他这才跑到了国清寺,希冀能通过感悟祖师遗骸,得悟佛门大法。 夏未为求武功速成,便央告国清寺的住持为他行“灌顶”之法。此法虽有醍醐灌顶之效,却也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那国清寺的住持与其师听蝉有旧,在夏未苦求之下,又深感听蝉之死,不惜耗费自己的阳寿为其行“灌顶”之法。 夏未自经国清寺住持“灌顶”之后,筋脉俱通,佛理愈明。他在祖师一行的塔下枯坐数月,苦思冥想,日夜感悟,终有一日祖师一行大师入梦,于梦中传他金刚界的秘技——《智拳》。非但如此,那常年供在塔中的舍利也自行飞出,送到了夏未面前。夏未欣喜若狂,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夏未自得祖师梦中传功,又吞了祖师的舍利,急增了半甲子的内力,武功更是一日千里,不过半年的时间,《智拳》已有大成之观。他自以为武功还在昔日恩师之上,便离了国清寺,来寻魏尺木报仇,这才有今日之事。 魏尺木与夏未一连对了十余拳,仍是不分胜负。夏未心有不耐,忽然喝道:“看我《法相》!” 一声罢,只见夏未身后赫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虚影。那虚影足有两丈之高,生有八臂,横眉怒目,金光奕奕,竟是个凶神恶相的金色罗汉。这虚影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几为实物,其气势还胜过他师父听蝉在鄄城施展之时。 背后法相一出,夏未再次默念真言。当即夏未连着他背后的金刚虚影,拢共十条手臂,俱是开始结起手印来。不过瞬息之间,便有五个“智拳印”一齐结成。继而夏未大喝一身,倏忽之间,每个“智拳印”都捣出了一拳,最后这五拳于空中归一,变作一拳,砸向了魏尺木。拳出之际,立时金光大作,直冲天际。 夏未竟然将《法相》与《智拳》这两种不同界的武功合二为一,当真是骇人听闻! 魏尺木也为这气势所震慑,他避无可避,只得拼尽全力,使出《若水道》中的一招“黄河九曲”,与之硬抗。 一拳一掌,尚未相接,便已撞破虚空。只见庞大的罗汉虚影轰然破碎,片片消散于空中,那雄壮的九曲黄河也顷刻倒卷,道道崩散了一地。 两人俱是内腑震荡,如山崩海啸,各自被震退了数丈之远。魏尺木被这一震之力牵动剑伤,不觉一口鲜血喷出,洒在积雪的山石上,斑驳如零落的红梅。夏未也不好受,罗汉虚影被人生生毁去,已损了武学根基,若不及时养伤,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弥补。 罗伤听得这莫大的动静,知道魏尺木遇到了极为难缠的对手,便癫笑道:“魏尺木,你想要杀我,却没想到今日反而要死在我前头了。因果报应,从来不爽,哈哈哈哈!我这就下山,看你如何杀我!”说着笑着,他勉强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魏尺木无暇顾及罗伤是生是死,是走是留。苏崖虽然十分关心“画伤谷主”,可他此刻却是有心无力。苏崖伤势极重,更兼山上冰寒,已是个将死之人了。 钟离秀见魏尺木与夏未两败俱伤,她也不再耽搁,将手中的“腕上青”一抖,再次缠了上去。夏未见了,也是不顾伤势,再次施展《智拳》,夹攻魏尺木。 魏尺木已是两番受伤,自然难以应对二人,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就在此时,忽听得山下一声叫喊:“魏尺木,你又杀人!”叫喊着,也是几个纵跃,便已到了山上。 魏尺木见了来人,心道,“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来人身布衣,面相风流,正是韦治亡。韦治亡初到山上,看见有人打斗,也没看清是谁,就先叫道:“你们快走,我替你们拦着魏尺木!” 钟离秀与夏未听了这话,以为来了个傻子,俱是冷哼一声,并不理睬。他二人步步抢先,已在魏尺木的身上留下了许多剑痕拳印。魏尺木被二人逼迫,一脚不慎,竟跌入了剑池之中。魏尺木不通水性,此番重伤落水,更无一点自救的法子! 韦治亡看了个仔细,不禁讶道:“原来不是魏尺木要杀人,而是你们要杀魏尺木!”他又自忖道,“这魏尺木虽然可恶,可若是任其死了却也不行。师父让我救他,若是今日死在我眼前,怎么交代?”想到这里,他忽然跃入剑池之中,一举将魏尺木捞了上来。 钟离秀与夏未原本见魏尺木跌落剑池,也未急着下水取他性命,只等着魏尺木在剑池中溺死。此时见这突然上山的少年竟把魏尺木从剑池中救了上来,他两个相视一眼,身形再动,分扑魏尺木与韦治亡二人。夏未继续拳打魏尺木,钟离秀则把一柄软剑刺向了韦治亡。 韦治亡见钟离秀剑来,连忙施展《碧虚掌》应对,登时双掌青碧,掌力旋转,一连错开了十八剑。这《碧虚掌》虽然厉害,可韦治亡到底是手无寸铁,那“腕上青”又是《兵器谱》上排在第四位的名剑,自然被钟离秀逼得手忙脚乱。 魏尺木更是险象环生,那剑池之水冰寒入骨,他被这寒水一冻,当真是经脉尽阻,毫无还手之力。他只得借着地势,钻洞匿石,一味躲闪。夏未也是不急,一拳起便是一柱断,一拳落便是一石碎。如是几番,魏尺木便再无遁形之处。 魏尺木无所遁形,自知今日是个必死之局,心底忽然轻叹一声,“死在他手里,也是不冤。” 夏未看着满身伤痕、血流不止的魏尺木,见他虽是气喘吁吁,仍旧是一脸坚毅,没有一丝痛苦、恐惧的神情。有一丝迟疑之色,忽然掠过夏未的眼中。那迟疑之中夹有一点金芒,好似佛祖的慈悲之光。可这迟疑之色终究是一转而逝,杀师之恨终究是掩过了宽厚之心,夏未眼神之中还是冰冷与深邃,他双手搁在胸前,再结“智拳印”,倏忽一拳,捣向了魏尺木!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寒山贯休 夏未一拳捣出,还不忘大喝一句“还我师父命来”以壮声势。魏尺木再无周旋的余地,索性闭目就死。韦治亡听得这一声喊,心中一惊,急叫道:“魏尺木!”他虽着急,却终究逾越不了钟离秀那一柄软剑。钟离秀手上虽是不慢分毫,心中也是掀起一阵波澜。 眼看夏未这一拳就要捣在魏尺木身上,就在此时,夏未忽然觉得天色瞬息黑了下来。继而便是一个悠远、沧桑的声音响在心底:“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于是,夏未的拳头未至即返,复又搁在胸前。魏尺木逃过一死,睁开眼来,这才看清护在他身前的是花溅泪。 原来花溅泪下山之后,于路上听得有高手上山。他既不愿罗伤死在他人手里,也不想魏尺木就此死了,便去而复还,这才恰好救下了魏尺木。 魏尺木欲言又止。花溅泪则道:“昔日你曾为我出手一回,今日还你。”其声十分淡漠。魏尺木却听出了其中有一股再不相会的决然,还有一股两不相欠的悲凉。他不知道花溅泪为何会双目尽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与罗伤相斗。 夏未虽然进入到了花溅泪的长夜里,却是惊而不乱。他当即施展密宗秘技《蝉读》,与之相抗。于是,在这茫茫长夜里便响起了一声清脆而又嘹亮的蝉鸣。蝉鸣十分震耳,直欲破夜而出一般。 夏未与花溅泪在一旁互斗心法,一时倒也旗鼓相当。韦治亡却是苦不堪言,渐渐难以招架。他故意笑道:“你这是什么剑,怎么这般厉害!” 钟离秀并不开口,只划破他一片衣衫权作回答。韦治亡被这一剑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强笑道:“你这人怎么喜欢脱人衣服?”——自然又换来钟离秀狠厉的一剑。 “你为何要杀魏尺木,他杀了你什么人?”韦治亡如是几问,只换来钟离秀的软剑越刺越快,一连在他衣衫上划了四五道口子,其中还有两道沁出血迹来。韦治亡正无可奈何之际,忽而瞥见一旁被大雪覆盖的苏崖,叫道:“那官衣人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不救人!” 钟离秀手上略一停顿,复又如初。比起魏尺木来,她自然不太关心苏崖的生死。韦治亡见钟离秀无动于衷,又向一旁叫道:“兀那和尚,你们佛家弟子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么,怎么非但见死不救,反而要杀人!” 夏未于长夜之中听得这话,却是心头一震。他师从听蝉,原本并不纠结于善恶,也不挂怀于是非,可自从一行大师入梦、师祖舍利入腹之后,他心中的佛性之力大增。这佛力除了提升了他的武功之外,还令其感受到了许多佛祖大慈大悲的念力。这一句入耳,压在心底的佛门念力竟如活了一般,层叠起伏,拍打周身,当真是浩瀚无边,难以仰视。 夏未心中不由忖道,“见死不救,业障难消,只怕日后会佛基崩坏,堕入魔道……”夏未虽是这般想着,却仍未下定决心。他既不愿因此小节而毁了修佛大道,也不愿错过报仇的良机。夏未正纠结之间,忽然感到体内舍利开始缓缓运转,带动心中的佛力散入四肢百骸之中。这舍利转动之间,他仿佛中听见有高僧云中宣扬佛法,直透人心。 经这佛力侵染,夏未此刻体内佛力无穷。他双目迥然,有慈悲之态;面上温和,也有慈悲之色。继而便是佛光大盛,天地为之一亮。此时恰好是风停雪止,白日初显! 夏未轻叹一声,继而面上坚决,当下撇了花溅泪,强行从长夜里逃了出来。他跃到不远的苏崖处,将其扶起,也不防备花溅泪偷袭,开始为其疗伤驱寒。 花溅泪自然不会偷袭夏未,而是把《如长夜》罩向了钟离秀。钟离秀正要拿下韦治亡,顿感天色变黑。她强自镇定,身形急退,腕上急抖,乍起一攒攒的青光,环绕周身。 韦治亡见钟离秀被花溅泪拖住,不暇细思,忙背了魏尺木向山下逃去。韦治亡慌不择路,背着魏尺木一路向南。 魏尺木身子虚弱,忽然问道:“怎么又救我一次” 韦治亡不满道:“哪个稀罕救你,还不是玄真子有过吩咐……” 提到玄真子,魏尺木又迷茫了起来。魏尺木原本猜测韦治亡口中的“玄真子”是简江月前辈,可他所施展的掌法并不像百家绝学,反而颇像是道教的武功。倘若韦治亡口中的“玄真子”果真是张志和道长,那他活到现在,岂非到了半仙之体的境界? 地上积雪微滑,两人踉踉跄跄走了半晌,一路上杳无人烟。直到了日暮时分,忽听见一声钟响。魏尺木已然昏了过去,韦治亡抬头看去,但见夕阳西下,映红了一片阁宇松柏,那山门所在之处,却是一处寺院。 寺外栽着一片枫林,其叶微黄,被风吹落了不少。枫叶上面沾满了落雪,这黄白相间,别有一番风致。韦治亡无暇欣赏雪后风景,向着这寺院奔去,只见那寺门上横着一道蓝底金字的牌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寒山寺。 这寒山寺原来唤作“妙利普明塔院”,只因本朝高僧寒山子曾在此缚茆而居,因而把寺名改作了“寒山寺”。这牌额上“寒山寺”三个字出自禅师希迁之手,字迹不拘于凡俗,坦然而为,佛意尽显。 韦治亡是道教弟子,对佛祖没什么敬畏之心,索性一脚踹开寺门,越槛而入,正撞着一个和尚。那和尚正面而立,像是专意等着二人一般,他见二人闯入,也不恼怒,而是宣了一声佛号,继而言道:“果是魏施主,且随我来。”魏尺木于昏迷之中隐隐听到那和尚的身音十分熟悉。 待魏尺木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禅房里。禅房十分简陋,只有薄被单床,豆灯细香,朴素无华。那床前则坐着一个灰色僧袍的和尚。 那和尚见魏尺木醒来,合十道:“魏施主,你我又见面了。” 魏尺木揉了揉惺忪睡眼,但见这和尚不过四十岁上下,项上掌上并无佛珠,相貌脱俗,还有些书生气。他瞧了几番才认出来,这和尚竟是他在亿城寺里撞见的那个贯休大师。 魏尺木不由问道:“大师怎么也来了苏州” 贯休道:“贫僧云游四海,这寒山寺自然落不下。” 魏尺木这才知道原来身在寒山寺里。寒山寺初名不显,自张继一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后,声名始噪。 贯休又道:“贫僧原本早该离了这里,只是听说魏施主发了魔性,在苏州杀人,这才多留了几日。” 魏尺木听到这话,不禁想起临下山时,师父曾嘱咐过自己:“将来若你行走江湖,可不要恣意妄杀,不留后路。”这句话虽然隔了将近两年之久,魏尺木仍旧记得一字不差。只是他当初不以为然,全不想竟被师父言中了——难道师父早算到我有今日之变不成? 魏尺木又想起贯休大师在亿城寺对他说过,“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这一句话曾在金戈铁马的沙场上扼制住了他的杀心,却不想他最后还是杀心大起。 魏尺木想到这里,心底不由升起一分惭愧,问道:“大师知道我会来这寒山寺?” 贯休浅笑:“想必是你我善缘未了。” 魏尺木见自己的伤势渐轻,已无生死之虞,知道是贯休大师救了他,迟疑道:“大师知道我杀人成瘾,为何还要救我。” 贯休道:“你杀人与我救人可有冲突?” 魏尺木却道:“你救了我,不怕我再去杀人么?” 贯休摇头:“普度众生乃是无上功德,本就不该分好坏对错。救人亦是心底一念罢了,为何去计较救人之后与救人之前呢?更何况,魏施主业报加身,因果已种,日后想必还有大功德。” 魏尺木不通佛理,但是贯休大师的话却让他平静了下来,他不觉叹道:“大师佛性滔天,我辈凡夫俗子万难企及。” 两人正谈时,贯休忽而一叹:“该来的终究要来。” 魏尺木心生不妙,问道:“怎么了大师”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身影蹿入了禅房。 来人一身黑衣垂帘斗笠,正是钟离秀。魏尺木的伤虽不致死,却还没有一战之力,韦治亡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正思考如何脱身时,贯休已起身,有意无意间拦住了钟离秀。 贯休又宣了一声佛号,问道:“不知这位施主夜闯寒山寺,所为何事?” 钟离秀直截了当:“来杀这个人。”说时,伸出一手,指着床上的魏尺木。 贯休叹道:“佛门净地,不容杀生。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 钟离秀皱眉道:“大师要拦我” 贯休道:“不是贫僧拦你,而是佛祖拦你。你在佛门杀人,佛祖哪里肯应?” 钟离秀道:“魏尺木滥杀无辜,罪大恶极,佛祖眼里就没有善恶之分么?” 贯休道:“昔日佛祖割肉饲鹰,可是分了善恶?” 钟离秀不太懂佛教故事,只觉得这和尚太过迂腐,索性直接抖落腕上青,一剑弯如弦月,绕过贯休,此向了魏尺木。只是,这一剑并未刺到魏尺木,而是刺入了贯休大师的胸膛。 魏尺木惊道:“大师!” 钟离秀也是惊诧无比,她自然无心杀这和尚:“大师为了这样的人,不惜身死?” 贯休一手扶着软剑,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回道:“你即便是要杀一只虫蚁,贫僧也会挡下这一剑。” 钟离秀不解道:“这就是佛门所谓的众生平等” 贯休眼神清澈平和:“众生平等。” 魏尺木知道贯休大师身怀武功,可他更身怀大慈大悲之心。他既不能杀生,又不能止戈,只能选择接下这一剑——以身代之——想必,这便是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吧。 就在此时,韦治亡忽然闯将进来。他无暇顾及贯休大师的生死,背起床上的魏尺木就跑。韦治亡步履极快,转眼间已出了寒山寺。魏尺木在他背上动弹不得,勉强回头看去,只在月色下瞥见一座破败的断塔,倒在寺院之中。 那断塔是“会昌灭佛”时被毁坏的普明塔。只是,佛塔虽倒,佛门慈悲仍在。在月色中,那普明断塔好似又重新立了起来,普照光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傀之术 魏尺木伏在韦治亡背上,心中感慨道,“贯休大师专意在寒山寺等我,虽无多少指点,却用身挨一剑教我慈悲之心,其苦心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我毕竟放不下心中的一段执念。”魏尺木心中的执念,已说不清是情伤,还是积愤。他不知道贯休大师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钟离秀会不会再追上来——还有夏未! 韦治亡背着魏尺木出了寒山寺之后,便一路狂奔,直跑到山林之中,这才缓下了脚步。那林子极密,月色混着雪色,十分幽静。而在那林间的小道上,此时正有两帮人马对峙而立。 其中一帮人俱是背长剑、拿拂尘、着道袍的男子,那道袍四黑三白,共有七人;另一帮人则是四个穿着淡黄衣的婀娜女子,那四个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俱在妙龄之际,此刻正用香肩抬着一副精致的竹辇,那竹辇上则坐着一个披锦裘的矮小老者。 那老者相貌奇异,虽是身不满五尺,却头大如斗;虽是须发尽白,却面如童子,他开口道:“这苏州是老祖我的安身之地,哪容得你们这些武林中人在此撒野!” 这话一出,只听得另一帮人中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的男子言道:“哼,盐帮都被人赶出了洞庭山,你这个白云老祖竟然还敢在苏州露面!”这男子四十岁上下,生的细眉狭目,瘦面微须,令人一眼难忘。 这五尺老者正是声名在外的白云老祖。他常年住在白云山上,擅长采阴补阳之术,便蓄养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供他消遣,以至于他活了七八十载,那面孔肌肤仍然嫩如稚子,因此自称白云老祖。那白云山上有一道白云泉,其水极甘,是他最为心爱之物。那白云泉本属官家,却被他占为己有,不仅用来酿酒烹茶,更用来滋润肌肤,享受男欢女爱。 那黑色道袍男子说罢,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白色道袍男子也笑着应和道:“盐帮虽然没了,他们还可以投靠百家盟嘛,跟着谁不是做狗呢?”这男子不过三十岁上下,面目俊朗,衣袂飘飘,有一股仙风道骨。 这两人在一旁唇枪舌剑,那白云老祖也不动气,而是冷哼道:“你们说老祖我是走狗,那萧下不也是摩尼教的走狗么?” 那黑色道袍男子恼道:“萧下是走狗关我青城派什么事!” 白云老祖分毫不让:“一芥子,难道你们青城派不是武林一派?不归在武林盟主的麾下?” 这人正是青城派的一芥子道长。他发甲之中俱藏机巧,最擅长以小搏大,道教有“芥子鸿蒙”之说,因而道号“一芥子”。 一芥子此刻一张瘦脸通红,骂道:“白云老儿,你莫逞口舌之利,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一声罢,只听得“锵锵”连响,七人俱是把背上长剑拔了出来,握在手中。 武林、绿林自古不合,虽然如今两家皆已没了昔日风采,可这狭路相逢,自然谁都不愿堕了自己的名头。 韦治亡见两帮人就要打起来,不由劝道:“诸位莫要动手!” 众人忽见有人插手,不觉一愣,可见是个毛头小子,俱不理会。那一芥子多瞅了一眼,瞧见那小子背上之人,不由得将手一挥,叫道:“魏尺木?” 众人听是魏尺木,俱是住手朝韦治亡背上看去:“果然是他!” 这十几个人见是魏尺木,心中微颤,不由得后退三分,脸上神情复杂,愤怒之中还掺有许多惧怕。他们都认得魏尺木,自然也知道“刀屠”的凶名。 一芥子胆气最壮,他见众人退缩,当先叫道:“魏尺木看样子是受了重伤,还怕他作甚?” 众人听见这话,俱把心神一定,也瞧出了端倪。他们见魏尺木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又伏在韦治亡背上一动不动,心中不禁大安。 白云老祖道:“一芥子,咱们之间的恩怨暂且放下,先合力杀了这魏尺木如何?” 一芥子点头,这也是他心中所想。魏尺木如今是江湖中名头极响的人物,杀了他可是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试问谁不想杀?两帮人马不需多言,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一芥子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喝道:“魏尺木,昔日武林绿林大战,你出手伤我掌门,这笔账该怎么算?” 那白色道袍的男子也不甘落后:“还有我崆峒派,今日我聂无双便要替师门讨还公道!” 白云老祖也道:“魏尺木杀我绿林领袖雷渊,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韦治亡听了却是暗暗叫苦:“魏尺木,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到哪里都能遇着仇家!” 魏尺木并不恼怒,反在心中喟然而叹。他近日仇家颇多,先是连累了张风尘等人,福祸难忖;接着连累了贯休大师,生死未卜;如今又有这许多江湖中人寻他报仇,他重伤在身,不愿再连累韦治亡,心底便息了求生之欲,对韦治亡道:“你放下我,自己走吧,不过一死而已。” 韦治亡大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韦治亡堂堂淮阴侯之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魏尺木道:“有死无生之局,你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送死。” 韦治亡急道:“怎么不相干?玄真子……再说了,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些小人手里!”说着,已把魏尺木放了下来。他手中青芒微微亮起,把魏尺木护在身后。 一芥子、白云老祖对他二人的话嗤之以鼻,正要动手,忽然林子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不错,死有何难?活着才难哩。” 众人听了这声音,俱是朝林子里寻去,只是林子幽暗,没发现一点动静。可这声音魏尺木再熟悉不过——沈追! 韦治亡试着问道:“这个……不会也是你的仇家吧?” 魏尺木心如死灰,是今日不宜出行么?怎么连沈追都遇着了。魏尺木道:“沈追,魏某任你处置,但请你放过这个少年。” 一芥子、白云老祖等人听见沈追的名号,心中俱是一凛,这“夺命郎君”的凶名绝不在“刀屠”之下。众人都把兵刃又握紧了几分,手上、额头都沁出了紧密的细汗。他们虽有十几人,却也不敢贸然出手,只看沈追如何行事。 沈追仍不露面,林子里又传来一阵阴森的笑声:“好,我不杀他。”话音未落,空中忽有一丝细微的破空之声划过。 这破空之声自然来自于恶名昭著的“牵丝引魂锥”,这暗器向来是来去无踪,动静无端,更兼淬了剧毒,自是十分凶险。魏尺木此刻身受重伤,自然听不到这破空之声,可他却感觉到那“牵丝引魂锥”出了手,不由叫道:“小心!” 韦治亡不明所以,急忙后退一步。一芥子也不禁将身子一侧,他身后之人便应声而倒。不过一息之间,武林、绿林便各有一个人倒下,二人眉间赫然是一个小指大小的血洞。 一个淡黄衣的女子倒下,那竹辇便不十分牢固。白云老祖仓促下辇,惊呼道:“这是‘牵丝引魂锥’!” 一芥子怒道:“沈追,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做什么!” 沈追又于林中笑道:“沈某杀人还要分有仇没仇么” 一芥子叫道:“你莫要欺人太甚,真当我青城派怕你不成!” 沈追道:“我偏要欺人太甚,你又能奈我何?哈哈哈哈……”这阴森的笑声不绝于耳,随着又是两人无声无息间倒下,更加令人心生恐怖。 聂无双肝胆俱破,转身便逃,可他身形再快,又怎能快过“牵丝引魂锥”?白云老祖与一芥子知道沈追难缠,便勉强出招。一个须发皆张,掌如白云;一个发甲俱动,剑走青锋。只不过沈追藏在林间,他二人一连几番都没能找到沈追的藏身之处。沈追却避实就虚,身形连动,只把“牵丝引魂锥”明抛暗掷,不过几个眨眼间,便把其他人一个个杀死,最后只剩下白云老祖、一芥子两个人,落荒而逃。 沈追终于露面,一身黑衣,眉目阴沉,与之前没有一点变化。 积雪泛白,月色正好。 韦治亡难得没有劝阻沈追杀人,他一日辛劳,早已撑不住,倒在树下呼呼而睡。沈追不知从哪里弄了两只酒壶,随手递给了魏尺木一只。魏尺木没有推辞,二人就这般对着十几具尸身,倚在树下喝起酒来。在这寂寥时节,远好过李太白对影邀月。 “你不是要杀我么。” “杀你已经没钱领了,为何还要杀你。” 魏尺木半信半疑。沈追接着言道:“更何况,你如今和我是同一类人,杀了你岂不是更寂寞?” 魏尺木没有反驳。沈追杀人为了钱财,他杀人虽不为钱财,可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追又吞了一口酒,忽然道:“不过有一种人,我杀了不收钱。” “哪一种人” “富贵之人。” “为何” “自古富贵之人,无不是利欲熏天,罪恶满盈。所谓:巨商富贾尽是刮膏之徒,王公贵胄无非窃国之贼——没一个是干净的。” 魏尺木也吞了一口酒,仰望弯月:“其中也有好人罢?” 沈追摇头,口上斩钉截铁:“你错了,好人可没有富贵命。” 魏尺木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当初在关帝庙里,那个与你一般模样的人是谁?” 这个疑问其实自初遇沈追时便一直萦绕在魏尺木的心头,只不过直到今日才有机会相问。 沈追故意叹了一口气,反问道:“我若说他是我一奶同胞的孪生兄弟,你信么?” 魏尺木见他神情萧索,真假难辨,索性不作声。 沈追忽而笑道:“哈哈,我沈追若是有兄弟不知死了多少回。一个杀手只有冷血无情,无亲无故才能永不失手。” 魏尺木仍旧不语,却淡淡点了点头。杀手不能有亲有故,不能有牵有挂。 沈追又道:“实话告诉你罢,那个和我一般模样的人其实是我做的傀儡。” 魏尺木疑道:“傀儡术么?怎么不见丝线?而且那人看着与活人也没有多大差异。” 沈追笑道:“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世人皆知傀儡术,却不知这傀儡术也有‘手傀’与‘心傀’之分。所谓‘手傀’,自然便是以丝线木偶居多;至于‘心傀’嘛……” 魏尺木猜测道:“莫非以活人为之?” 沈追赞道:“不错,而且这心傀之术能把活人炼制的与我一般模样。这么多年,我也只有那一个罢了。” 魏尺木觉得不可思议,忽而笑道:“别不是你也是个傀儡罢。” 沈追闻言,脸色顿时煞白,急吞下一大口酒,这才缓了过来。魏尺木已是醉眼朦胧,自然看不真切。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四章 链锁琵琶 第二天一早,红日初升,阳光穿透一层一层的密林,洒在倚在树下之人的身上,有几分暖意。魏尺木和韦治亡醒来时,沈追已没了踪影。这一夜,魏尺木对沈追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当然,即使他有防备之心想必也是毫无用处。沈追也果然没有杀魏尺木,就连钟离秀和夏未也没有追来,是个好兆头。 韦治亡伸了伸懒臂惫腰,终于长松了一口气,他抬头而望,但见雪色日色交融,点点盈盈,颇有“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的气象。他不禁赞道:“呵,好一副林间雪霁图!” 魏尺木无心流连风景,他回味着昨夜与沈追的谈话,记得一半,忘了一半。或许是思己及人,魏尺木忽而觉得这个沈追倒也十分有趣,全不似传言中是一个凶神恶煞之人。 魏尺木信步而走,韦治亡紧随其后,把路上的积雪踩得“吱吱”乱响。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了半日,眼看就要出了林子,魏尺木忽然感到身前有一股凛然的杀意。 魏尺木止了脚步,正想招呼韦治亡后退,前面林子里便扑簌簌如下雪般,落下了几十个白色的身影。这些白色身影俱是身穿雪色的白袍,胸前都印有赤色的火焰图案——摩尼教! 魏尺木心道:“摩尼教怎么也来了苏州?” 一念未及,便有两个身影跃入眼帘:其中一个是须发灰白、方面直鼻的老者,那老者身穿白袍,头缠紫巾,正是摩尼教三老之一的人老。另一个则是个魁梧凶相的汉子,也是身穿白袍,头缠素巾,手上提着一柄虎头金背大刀,胸前赫然印着是七朵半火焰。 魏尺木自然也认得此人,这人正是摩尼教四象坛主之一的白虎。只不过以前白虎白袍上绣的赤色火焰只有六朵,而今却有七朵半,倒与之前的方连鹤一样。 白虎当先冷笑道:“呵!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刀屠’——魏尺木么?” 人老也开了口:“魏尺木,许久不见。你是束手就擒,随我回圣教,还是要我二人动手?”他知道自己一个人不是魏尺木的对手,所以在放话时便带上了白虎。 人老神情口气如故,魏尺木却没有向以前那样感受到他的高傲,不知是魏尺木此时内力增了几分,还是人老比之前憔悴了几分。 这一年以来,摩尼教忙着平定武林,收服人心。此时诸事皆毕,摩尼教主方驳自然又想起了魏尺木的杀子之仇。方驳派白虎、人老两个带着几十个四象坛的弟子,深入江南一带,务必生擒魏尺木。白虎和人老进入苏州之后,便听到了魏尺木一夜之间连杀数百人,又得了个“刀屠”的名头,因此在苏州一带布下明罗暗网,今日果然撞了个满怀。 “单凭你们两个可请得动魏某?”魏尺木强提真气,故唱高调,显得声音雄壮,气势不俗。他又低声对韦治亡言道,“摩尼教十分难缠,你先走。” 韦治亡哪里肯依:“你怎么办?” 魏尺木道:“他们一直想把我擒回摩尼教,必然不会轻易杀我,你速去找沈追来救我。” 韦治亡兀自踟蹰不定,魏尺木又暗催道:“快走,若你也陷在摩尼教手里,我便没有一分生还的机会。” 韦治亡没法子,只得先行离去,寻找沈追救人。摩尼教的人并没有去拦截韦治亡,魏尺木见韦治亡走远,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他自然不知道摩尼教对他是杀是擒,沈追来去无踪——他自然也没指望韦治亡能寻着沈追。他只是借故支走韦治亡,不想连累他罢了。 白虎寒了脸色,问道:“魏尺木,青龙朱雀在哪里?” 魏尺木反唇相讥:“你还有脸提他们两个” 白虎恼羞成怒,手中虎头刀忽动,绽起一片金色的刀芒,劈向了魏尺木。这一刀声势极大,远胜先前。魏尺木暗暗吃惊白虎武功的精进,心道,“怪不得派了白虎来对付我,原来他武功大进。” 魏尺木忙将身子微微晃动,堪堪避开了这一刀。饶是如此,那虎头大刀仍然擦着他的耳边劈过。魏尺木虽然躲过一刀,却没能躲开白虎随即而来的一拳。这一拳直打在魏尺木的肩头,将其掀翻在地。魏尺木被这一拳牵动旧伤,又是喷出一口血来。 白虎见此,笑道:“原来你已受了伤,还在这装好汉。” 魏尺木心中惨笑,这一年以来摩尼教都没有找他的麻烦,他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以至于他不思进取,武功没有寸进。这倒也不全怪他,道家武功本就讲究一个“悟”字,他既然不能继续感悟《若水道》,一味苦练反而会适得其反。 魏尺木如今只求速死,便拿言辞激道:“我杀了方连鹤,摩尼教自不会放过我。可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卖友求荣的走狗,早晚必遭报应!” 白虎被魏尺木说中心中软肋,羞愤交加,扬起虎头大刀就要剁了魏尺木。人老见了,身形急动,堪堪拦下了白虎。 白虎见人老阻拦,皱眉道:“人老这是何意?” 人老道:“魏尺木现在还不能杀,须把他带回圣教,交给教主处置。” 白虎略一沉吟,言道:“也好,就让这姓魏的多活几日罢。不过,我要先废了他的武功,以免后患。” 人老虽然不愿毁了魏尺木的武功,却也不便阻拦,毕竟这魏尺木是敌非友。更何况,如今的白虎已非昔日可比,他先是一人掌管着摩尼教四坛,再被教主收为亲传弟子,传授摩尼教至高绝学《二宗法》。这白虎深得方驳信赖,又与方连鹤年岁相仿,或许有朝一日便会代替方连鹤成为摩尼教新的少教主。 白虎的内力并不比魏尺木深厚,他想要以内力化去魏尺木的武功却是不可能。于是白虎便令人钳住魏尺木,又令人拿了一条二指粗细、数丈长短的铁链。白虎握着铁链,擦过魏尺木的脸颊,面目狰狞道:“魏尺木,你可尝过琵琶骨被锁的滋味” 这琵琶骨干系着一人上半身的所有经脉,琵琶骨若被铁链钳制,任你再强的武功也施展不得。 魏尺木此时身体受制,动弹不得,心中却是怡然不惧,双目冷漠地看着白虎,面色平静如无风的湖水。白虎看见魏尺木他这副神情,竟被这平静的面色所震慑,平白生出一分忌惮,心中更是微恼。白虎把内力灌入手掌,将铁链的两头硬生生打进了魏尺木的肩头。那铁链穿过魏尺木的琵琶骨,将其牢牢锁住。 魏尺木初尝铁链穿骨之痛,一时难耐,不禁失口而呼,其声悲惨凄厉,却令白虎“哈哈”大笑。 人老不忍魏尺木这般受苦,便上前想要为他敷上金疮药止血消创。白虎却拦下人老,笑道:“人老莫慌,不过是穿了琵琶骨,武功尽废,死不了的。” 白虎趁着魏尺木重伤在身,一举将其生擒,又锁了他的琵琶骨,也算完成了摩尼教主的差遣。白虎人老不敢耽误片刻,立即带人折返摩尼教总坛。白虎对魏尺木怀恨在心,便把锁在魏尺木的铁链拴在马后,然后倏忽扬起一鞭,驾着白马飞奔而去。魏尺木琵琶骨被锁,只得跟在马后发足狂奔。 魏尺木一开始仗着残存的内力,尚能勉强跟上,这白虎既然存心让他受罪,自然不肯轻易饶过。魏尺木跟在马后一连跑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内力耗尽,双足发软,不觉踉跄而倒。这一倒不当紧,那马儿不停一刻,拖着魏尺木继续向前,把那铁链拉扯的绷直。铁链磨骨,其声可闻,魏尺木一时血肉俱烂,疼痛难忍,不久便昏死了过去。更兼日头渐高,积雪初融,路上被马匹践踏地泥泞不堪,马后的魏尺木身上脸上俱是烂泥。 一连行了小半日,人老怕魏尺木撑不住,便让白虎歇上一歇。白虎也不愿魏尺木轻易死了,便寻了一个路边酒馆,将人马停了下来。摩尼教众人入店稍作休憩,魏尺木则被捆在马柳上。 白虎犹自记恨着魏尺木当初坏他好事,他又不好自降身份亲自折磨魏尺木,便暗中教手底下的人好生“照料”。那摩尼教众得了白虎的号令,便把饭食尽皆在脚底踩得稀烂,再拿给魏尺木吃。魏尺木不吃东西,也不作声,只有一脸冷漠。这些摩尼教众见魏尺木这副水火不入、油盐不进的德行,也恼起火来,开始对其言辞辱骂,拳脚相加。更有甚者,把魏尺木当做了茅坑粪池,把屎尿全拉在了他的身上。就连那马儿也似乎受了指点,“啪嗒啪嗒”地拉个不停。 摩尼教众人看着浑身烂泥、一身烘臭的魏尺木,都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刀屠’魏尺木,哈哈哈哈!” 人老见众人这般羞辱魏尺木,想要劝阻却被白虎拦下吃酒。直到夜深人静,方才消停。摩尼教众人皆已入睡,只有魏尺木伏在马柳上,一夜无眠。 冬月无情,夜色渐冷。 魏尺木身上止有一件青衫,他此时功力受损,难以靠内力御寒,又卧在融而复冻的雪地上,只觉得天寒地冻,直冷入骨。更兼他一日水米未进,体内没有一丝热气,可谓是饥寒交迫。可这饥寒交迫比起他今日所受之屈辱,又算的了什么呢?魏尺木望月无语,心中有无尽的憋屈和悲愤,他一身创伤,尊严尽失。 “天地不仁,我仁;乾坤无义,我义。” 月下传来人语,这自然是人老的声音。 人老为魏尺木换了衣衫,上了金疮药,又喂了几口冷食。他看着这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忽而长叹:“你变了许多。你我初遇之时,你眼神清澈无邪,一股天真果敢。而今在你的眼中,我看到的却只是冷漠和悲凉。” 魏尺木仍不作声。 人老抬头望天,许是望月。他似是说给魏尺木,又似是自言自语:“摩尼教也变了。方教主自出关之后,施以雄心大略,一展壮志凌云,想要称霸江湖。可缔结霸业又谈何容易?屠少林,灭天人,杀人无算……” “你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杰,若想活命,只有归顺摩尼教,届时我会向教主求情……” 人老不知是兴致好,还是可怜魏尺木,总之这一夜,他感慨良多。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癫悟道 一连两日,白虎马不停蹄地出了苏州,来到常州望亭镇一带,方才收拢缰绳。魏尺木这两日以来可谓是生不如死,受尽屈辱。他那琵琶骨几经拉扯,以致于经脉尽毁,再难恢复,已算是半个废人。非但如此,摩尼教徒也不曾可怜他半分,仍旧是拳脚相加、言辞耻笑,极尽羞辱之能事。 望亭镇的边上有一片稀疏的竹林,竹林旁只开有一家小小的酒馆。那酒馆前竖着一杆白旗,上书“醉倒刘伶”四个隶字,兀自招摇着。甫一靠近酒馆,便觉酒香扑鼻。 那酒馆里除了店家只坐着一个客人。那客人面容消瘦,须发灰白,而且十分凌乱。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道袍,就连蓬松的道髻也歪在一旁。他的背上胡乱系着一柄松纹剑,腰间提溜着一个泛黄的酒葫芦。这邋遢老道正端着一碗美酒,独自享用。只是那碗酒却是不同寻常,乍看下去就如一碗黑墨一般。 这邋遢老道一边饮着黑酒,还一边敲桌作歌:“……悲地乐天,庸人愁,功名早看淡。如云似烟,一场梦,醒来人不见。西风未倦……” 白虎等人进店,魏尺木仍旧被拴在店前的旗杆上。其中一个摩尼教弟子见这老道聒噪,当下喝道:“那牛鼻子,快点闭嘴,莫扰了我们的兴致!” 那老道如若未闻,仍旧气定神闲地唱完:“……叶已残,不曾多抱怨。注定无缘,与红尘,何必苦留恋。”唱罢,一声长叹,十分寂寥。 那人恼火,手起一刀便劈向了老道。白虎见了这邋遢老道,眸中精光一闪,却是不言不语,坐在一旁。 就在那一刀将要砍在那老道身上时,也不见那老道有何动作,只听得他口中急念道:“天朗炁清,三光洞明。”话音刚落,只见剑芒大炽,如日月星之光,逼得人无法直视。剑芒消散处,那摩尼教弟子已然是钢刀脱落在地,发髻削平散开,腿上血流不止。再看那老道,仍旧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只是手中多了一柄暗气沉沉的古剑,上有血迹! 人老看的真切,这老道一息间连出三剑,一拨钢刀,一削发髻,一刺小胫,俱是风驰电掣,不差毫厘。他认得这剑法,问道:“《上清剑法》?你是茅山派什么人?” 《上清剑法》是茅山派一脉相承的剑法,也是派中弟子主修的剑法。茅山派原来也叫做上清派,后来第九代掌门陶弘景陶天师道法大成,遂改上清派为茅山派。 那疯老道被人认出了剑法,也不以为意,淡然回道:“贫道何癫。” 这疯老道正是茅山派的何癫,自从鄄城比武之后,便四海漂泊,遍寻美酒,只求一醉。前些日子到了常州一带,自然流连于这把刘伶醉倒三日三夜的江阴黑杜酒,一连数日难以释杯。 茅山派如今地位超然,摩尼教与百家盟都不愿轻易之为敌。这何癫是茅山派掌门胡究一的师弟,又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人老自然不愿平白招惹这么一个人物,不觉看向了一旁的白虎。 白虎本就是茅山派弟子,自然认得何癫。说起来这何癫还是他的师叔,当初他与青龙朱雀玄武四人叛出茅山派,还与何癫有些干系。白虎端起一碗黑杜酒来到何癫跟前,笑道:“原来是何师叔,方才多有得罪,白虎给师叔赔罪了。”说着,将碗中黑酒一饮而尽。 何癫见是白虎,神情看不出一丝波动:“你已叛出茅山派,又贵为摩尼方教主的亲传弟子,贫道可当不起这‘师叔’二字。”他虽然不太关心茅山派的事,却从不堕茅山派的威名。 白虎也不恼,问道:“何师叔为何不劝劝我那执拗的师父,让他归在摩尼教麾下?” 何癫不理会白虎,反而是端起一碗黑酒,歪歪斜斜地走到了魏尺木的跟前。 何癫拿脏袖擦了擦魏尺木满是污泥的脸,把酒喂下。他拿醉眼看了好一会儿,言道:“原来是魏小友。” 魏尺木艰难开口:“难为前辈还记得我。” 何癫叹道:“能重创楚江开之人,天下谁不记得。” 魏尺木唯有苦笑。 何癫又看了看魏尺木身上的铁链,言道:“这琵琶骨毁了,却是不好治,贫道也无能为力。不过既然遇见了,自然不能叫你去送死。”说着,已解开了拴在旗杆上的铁链。 白虎人老都不愿招惹茅山派,所以一开始并没有纠缠何癫,也没有阻拦他接近魏尺木。可何癫要救魏尺木,却是万万不能。 人老第一个冲了出来,言道:“何道长,这魏尺木是我圣教教主要的人,你可救不得。” 何癫站起身子,微醺道:“救了又如何?” 这话一出,摩尼教众俱是掣出兵刃,将何癫团团围住,喝道:“摩尼教做事,谁敢阻拦!” 魏尺木自然不愿意连累何癫,他仍倚在旗杆上,言道:“道长快走吧,莫要与摩尼教为敌。” 何癫没有开口,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可那竹林里的竹叶却是无风而动,落如急雨! 白虎瞥见这一幕,急叫道:“是‘无风飘翠雨’!快躲!” 这一招“无风飘翠雨”是何癫的独门武功,也是他的成名绝技。当真是一招起,千叶落,那一片片竹叶利如一把把刀剑,是擦着便死,挨着便亡。 摩尼教徒见了这等奇妙的武功,俱是心惊胆颤,连忙后退。其中有十几个摩尼教教徒躲闪不及,便被那小小的一片片竹叶刺了个千疮百孔。 人老躲开这一招,当下施展出《仁指》神通,左手九指连弹,指尖道道真气分作四波四个方位逼向何癫。何癫施展《上清剑法》,口中急念道:“高上洞元,元生九天。”当下一连刺出九剑,连挡带躲,接连化去了人老的九道真气。他身子不退反进,斜里一剑刺向人老。人老右手并指为剑,施展《义剑》绝学,与何癫的松纹剑相交。指剑相交,人老一沾即退,何癫却是一往无前,手中剑招连绵不绝。 白虎见一连折了十几个教徒,心中早已火起,他又见人老落了下风,便扬起虎头金背大刀,连劈数刀,夹攻何癫,顿时金芒灿灿。 何癫连接白虎数刀,但觉这刀上的气力极大,令他暗暗吃惊,“这白虎武功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三人一连斗了几十招,仍不见胜负。白虎见何癫了无颓势,鼻中冷哼一声,在刀剑相接之际,暗输内力于刀上,使刀尖搭上了何癫的剑尖。这劲力黏柔,将何癫的长剑紧紧钳住。 何癫见此,也把内力狂涌右臂,传到剑上将白虎的大刀牢牢压制,顺势将连在一起的刀剑撞向人老,将其逼退一旁。何癫得了空隙,一掌拍向白虎的胸膛。白虎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也是一掌接住。两掌接实,却是无声无息,却也不分不离。 何癫内力深厚,这一掌力道不轻,把白虎的手掌直压在胸前,伸展不得。白虎不慌不乱,于暗中施展摩尼教至高绝学《二宗法》,体内劲力忽而阴阳变换,竟悄无声息地将何癫的掌力从左掌牵引到了右臂之上。这还不算,白虎又把这一股掌力通过钢刀传到剑尖之上。 就在此时,白虎忽而喝道:“凶杀!”只见他额头上的纹路隐隐成了一个“王”字,手中大刀的血槽上顿时鲜红无比——刀锋暴涨! 白虎在关键时刻使出成名绝技“凶杀”,又借着何癫自己的掌力,将这两股劲力合在一处,一举涌向何癫。何癫只觉得剑上力道陡增,如泰山压顶一般,他一时不慎,竟被这一刀震退一丈,伤及内腑。人老觑着时机,左手早已是三指连弹,三道真气毫无间隙地打在了何癫的身上。何癫被这两股内力所伤,顿时血喷如泉,倒地不起。 白虎一招得逞,就要一刀跟上杀了何癫。人老却拦道:“不能杀他,这若是被胡究一知晓,断然会联合百家盟与我摩尼教作对。” 白虎凶狠道:“你不说我不语,杀了这疯老道又有谁知道?”这话一出,早有摩尼教弟子把那酒馆的店家一刀杀死。 白虎人老各执一词,兀自争执不下。何癫此时面色憔悴无比,了无血色,他在弥留之际,不禁想起前尘往事,想起这十年相思之苦,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白色身影。 何癫如梦如幻,忽而喃喃道:“相思为何,何为相思?” 魏尺木见何癫重伤将死,心中无比惭愧,他又被何癫这一句话牵动往事,脱口道:“七分失意三分苦,一半相思另半愁。” 何癫听了,悲笑道:“不错,不错,与其活的这般辛苦,死了倒是一种快活。” 魏尺木见何癫一心寻死,心中不忍。他忽然想起云霰霰的话,叶拈雪下山后曾碰到过一个故人,也是个邋遢老道。魏尺木心中猜测不已,便试着叫道:“何道长,叶门主曾说过她心中始终藏有一人,只是苍天捉弄,最终相忘于江湖。她还说,忘了便是不忘。” “忘了便是不忘,忘了便是不忘……”何癫咀嚼着这一句话,心中忽有灵光闪光。这灵犀一点却没应在叶拈雪身上,而应在了他的武功上。何癫将《上清剑法》三十九招一招一招地忘掉,最后不剩一丝一毫。一念忘却,脑中顿时清明,只见几行真诀显现在脑海之中: 太上教授我,读诵洞真经, 玉音含金商,上充太无庭, 解结散幽祸,拔脱七祖灵, 返胎会南官,世世有玉名, 三涂灭罪根,轮转升上清。 何癫不知何时已盘膝而坐,他双目微合,丹田之中的内力化为了丝丝白气,混沌如白云之状。这白气从四肢百骸之中散出,混合一身。良久,这白气忽然变作了郁郁紫云,复从口钻入头并五藏之中,充满腹内。 白虎瞧出端倪,喝道:“不好,这牛鼻子神功要成,快阻止他!” 言罢,当先一刀劈去。人老连同其他摩尼教徒俱是施展手段,一齐罩向了何癫。然而,无论是刀剑拳脚,还是指力真气俱是被一道紫色的屏障阻隔于外。何癫不闻不动,仿佛置身于虚无之中——无人能伤,无人能扰。 又过了一会儿,那紫云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冠缠一体,郁然上下。须臾,紫云之气在丹田之中徊转,更相缠绕,忽结成一真人。那真人身长四寸,面如初生之婴孩。 这真人的左边有日光,径九分;右边有月光,径一寸。这真人口吐徊风之气,吹此日月之光,变成白紫二色。这白紫之气散入五藏六腑百节,畅游三十六周天。良久,那白紫二光气重归丹田,化作内力汩汩。 何癫终于睁开双目。那双目之中,流光四溢,一含白气,一含紫气,其深邃似乎能囊括宇宙乾坤。何癫但觉身体轻清,精神开爽,忽而开口道:“吾乃大洞帝一尊君。”其声缥缈神圣,仿佛来自天外。 一声罢,风起云动,气势恢宏。继而,何癫眼中的白紫二气消散,归于平常。只是他面色红润,全无昔日枯槁之态,须发也从灰白变作了黑色,再不似个五六十岁的老道。 何癫起身,身上的伤势早已痊愈,他喃喃道:“终于到了这一境界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六章 水落石出 江湖中人皆知茅山派《上清剑法》共有三十九招,却不知这剑法还有第四十招。这第四十招不仅是一招剑法,还是一个武功境界——这个境界唤作“徊风混合境”。 茅山派历代高人练成这一招的方式俱不相同,威力也大有不同:陶弘景陶天师天纵之才,少年时便把《上清剑法》三十九招融而为一,练成了第四十招;胡究一脾性执拗,他为了练到“徊风混合境”,耗费十年之功,只苦心钻研第一招的心诀和招式,硬生生从中分出了一招;何癫却是在濒死之际,灵犀忽动之间,将三十九招的招式尽皆忘去,这“由无生有”之道,却是暗合了道法,从而练成了第四十招。也亏得他重伤将死,弥留之际才能把练了几十年的武功忘得干净。 何癫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他本该在十年之前就练成这一境界。可他当初为情所困,自甘堕落,日以继夜地借酒浇愁,以至于武功荒废了十年。直到今日,值此生死关头,得魏尺木一语入耳,顿悟上清道法,这才练成了神功。 白虎犹自不信,心中叫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忽然间就武功大成了!”这般想着,他已勉强运起一刀,劈向何癫。 何癫手中长剑轻轻一颤,便有白紫二色的剑光,冲天而起。刀剑再次相交,刀芒被剑光瞬息吞噬,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白虎手中的那柄虎头金背大刀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剑痕! 就在此时,何癫手中长剑也生了变化:那剑身开始一点点剥裂,一层薄薄的暗铁脱落,化作灰尘,露出了一段霞光晶莹的剑身。那剑身之上散发着一丝道法气息,上面还刻有“真诰”两个道文。 何癫轻轻摩挲着长剑,口中喃喃道:“此剑名为‘真诰’,我将其封了十年,今日大彻大悟,看破红尘,斩却相思,改名为‘破尘’。”说着,内力涌入双指,只听得“咔嚓”一声,已将那剑尖夹断了一截! 人老与魏尺木尚不知这“真诰剑”的来历,白虎却是满眼不信,嘶吼道:“这是茅山陶天师当年的佩剑‘真诰’?不可能!你怎么可以毁了‘真诰剑’!” 这“真诰剑”的确是陶弘景的佩剑,当初他《上清剑法》大成时,机缘巧合间悟出了一套剑法,取名《真诰剑法》,又铸造一剑,取名“真诰剑”。此剑成于陶弘景道法大成时,当时正有霞光横空而现,被陶弘景信手拈来,铸于剑身之中,因而此剑一出,便会放出耀目的霞光。这剑后来到了何癫的手里,他便是凭着这一柄长剑与叶拈雪在一年之中,连战连捷,纵横江湖,所向无敌。后来叶拈雪折返冰门,何癫心灰意冷,便用暗铁封住了真诰剑的霞光。 白虎见了这霞光,自然知道这是真的“真诰剑”,他见这宝剑被毁,竟然心疼不已,当下运起大刀,又招呼了人老,一齐对付何癫。 刀影指气疏忽而至,那如今叫做“破尘”的断剑,霞光再盛,将刀影指气尽皆碾碎。何癫如今功力大进,以一敌二并不吃力,数招下来还隐隐占了上风。他叫道:“魏小友,你先走一步,待我料理了这些人,再去寻你。” 魏尺木见何癫武功大成,知道他再无危险,索性应声而去。白虎人老被何癫剑势逼迫,无暇分心,那些摩尼教众哪里肯让魏尺木这般走脱?当下便有一人纵身而起,要拿下魏尺木。 何癫瞥见,左掌轻拍腰间的酒壶,从中崩出了一滴黑酒,被他弹指一送,“嗖”的一下便射入了那摩尼教徒的背后。那摩尼教徒被这一滴黑酒穿胸而过,胸前赫然多了一个血洞,须臾身死! 其余教徒见了,惊怒交织,便又有几人去追魏尺木,却都被何癫拍弹之间,滴酒所杀!如是几番,何癫一连杀了七八个人,摩尼教徒被吓得肝胆俱碎,尽皆后退,再没人敢上前去拦下魏尺木。 魏尺木拖着铁链,踉跄而行。日落日出,昼夜不分,南北莫辨,已是愈行愈远。 魏尺木时而穿街过巷,时而穿林过水,他身后拖着两段二指粗的铁链,十分招人眼目。魏尺木有心一死了之,可又不甘如此地狼狈而亡,于是,他一路上小心翼翼,见了江湖中人就躲,见了官府中人便避,这一日竟到了湖州卞山一带。 这几日下来,魏尺木无药可用,肩头的创口崩烂,那周围的皮肉已经腐烂,腥臭难闻。魏尺木索性扎进了一个山洞里,准备扯出铁链,以刀剜掉烂肉,用火烧合伤口。 这山洞就在路边不远处,前隐约有些疏林矮草,虽不算隐蔽,却十分宽敞,足有数丈见方。洞里有斧削锥凿的痕迹,修葺地十分平整,显然是人力而成。 魏尺木寻了许多干柴枯叶放在山洞里,生起火来。他正准备忍痛拔出铁链,忽听得一阵轻盈的脚步传来,已有一个人进了山洞。 魏尺木不敢抬头,斜目偷瞄了一眼,只见来人一身黑衣,戴着一个垂帘斗笠,不是钟离秀又是谁来 魏尺木正暗呼“不幸”,却听得一声沙哑的低喝:“滚出去!” 原来魏尺木此时蓬头垢面,一身酸臭,钟离秀一眼没认出来,她又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便急着将其骂出去。 魏尺木听了这话,自然求之不得。他把墨刀小心地抱在怀里,低着头弯着腰便出了山洞。 魏尺木放稳步子多走好多步,估摸着钟离秀已听不见脚步声,这才开始疾步离去。魏尺木想把钟离秀远远抛下,可才走出去不久,便远远瞧见一人。虽是在夜里,魏尺木仍然看的分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在盐帮人生堂里与他相视一眼之人——身上仍是那件蓝色的宽袍,上有道道水纹,头上也仍旧插着那一根蓝色的云簪。这人薄唇微须,面色慈祥,双目之中还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两人于夜色之中对视良久,魏尺木终于开口道:“你是谁?” 那中年男子淡淡回道:“你我初见之时,我是盐帮总舵的风堂堂主——古波。”古波,古波,古井无波,这名字与这人的神情倒是十分般配。 魏尺木听得出这古波记得自己,也听得出他话中有话,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毕竟钟离秀这个暗堂堂主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否则也不会与之擦肩而过。 古波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回道:“盐帮风堂弟子遍布天下,想要知道你在哪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魏尺木自然不信这话,哼道:“若是以前这话我还信上一信,可经过与唐门一战,盐帮弟子十去其九,风堂弟子还剩几何?” 古波目露一丝赞善之色:“不愧是杂家传人,倒不是好糊弄的。也罢,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你身上有《若水道》的波动,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寻的到你。” 魏尺木听了这话,却是心头大震。有人知道他怀有《若水道》武功倒不稀奇,可若有人能感应到这种武功的存在,那就匪夷所思了。 魏尺木满腹狐疑,不禁向后悄然而退。魏尺木退一步,古波便向前跟一步,不急不缓:“你被穿了琵琶骨,又能跑到哪里去?不如老老实实卖个人情给我。” 魏尺木不理会古波的话,一直退到了那个山洞之中——退无可退。 …… 不消片刻,古波也进了山洞。他环视四周,但见洞里止有一处将息未息的火堆,摇头轻叹道:“堂堂百家传人,竟落魄至斯,悲哉,悲哉。” 魏尺木忽然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古波微愣,旋即言道:“你猜的不错,盐帮总舵风堂堂主的确只是我其中一个身份罢了,我还有一个身份……” 古波话音未落,魏尺木忽然听见山洞之中水声大作,再看古波,只见他双手之上水波流转,犹如水质! 魏尺木惊呼道:“《若水道》!你是……道家传人!” 古波浅笑,言道:“吃惊吧?不过还是没有我见到你施展《若水道》的时候吃惊。大成子是我师父,只可惜我那师父老糊涂了,竟把这等道家绝学传给了外人!”这话说到最后,古波总算有了一丝激动。 魏尺木证实了心中猜疑,仍是惊魂难定,问道:“是项吾派你来杀我的?”既然古波是道家传人,自然也该是百家盟之人。 古波摇头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是项盟主派我来的,只不过他没让我杀你,而是让我把你带回百家盟。” 魏尺木眉头微皱:“是你要杀我” 古波微微颔首:“你果然够聪明,怪不得项盟主会那么地器重你。可是你说我能容许一个外人也会《若水道》么?” 魏尺木话锋一转:“如此说来,雷渊是你杀的了?” 古波手捻微须,好似讲一个故事:“自然,我在盐帮潜伏了将近十年,就是为了杀雷渊。可笑那陆言潜伏百家盟之中,他却不知这一切尽在我的掌握,要不然他怎么那么笃定是你杀的雷渊” 魏尺木已然明白前后曲折,一时无言。古波却不愿就此住口:“这还是我为项盟主献的计策——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出了你不同寻常,心底隐有不安。直到你施展出了《若水道》,我才知道这不安来自哪里。我故意用《若水道》将雷渊打成濒死之人,项盟主再故意让陆言听到魏尺木是百家盟派去的奸细——既能为百家盟除去雷渊,又能嫁祸于你,岂不是一举两得” 魏尺木赞道:“好手段,好计谋。不过你杀了我,怎么给项吾交代” 古波摇头:“唉,看来你是太不了解项盟主这个人了,你若活着自然对他十分有用,可你若是死了——他还会为一个死人跟我计较么?” 魏尺木忽然笑道:“我看你的《若水道》也不过才练到第七重罢了。” 古波似乎被戳中了心事,脸上阴色一闪而过:“第七重杀你也绰绰有余了!” 这次却换魏尺木摇了摇头:“第七重可杀不了我。” 古波哪里能信这等虚张声势的大话,当下双手一拍,一招“黄河九曲”凭空而起,如一道九曲的湍急之水,直奔魏尺木而去。这一招魏尺木再是熟悉不过,他此时自然无法抵挡,可他却面带笑意,不躲不避。这九股掌力果然没有拍在魏尺木身上,而是被一团青芒搅碎。 随着青芒消散,山洞里转出一人,身穿黑衣,头戴垂帘斗笠。 古波见了这突然出现的钟离秀,惊道:“钟离……堂主,你怎么在这里?” 钟离秀声音沙哑,夹杂着许多愤怒:“杀我帮主,拿命来。” 原来魏尺木听到古波谈起《若水道》之事,又思及两人相见时的情形,便猜测出了他的身份。他故意退进了这山洞之中,他甫一入洞,便看见钟离秀仗剑而立——钟离秀自然早就听到有人进来。 在钟离秀动手之前,魏尺木急忙低声言道:“杀雷帮主的真凶来了,你先藏起来!” 钟离秀听出了魏尺木的声音,她本想一剑将其剁为两截,可她听了魏尺木的话却又迟疑起来。她半信半疑之间,又听到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她来不及细思,只得选择相信魏尺木,或者说她更愿意知道杀雷帮主的不是魏尺木。于是,钟离秀无声无息间藏在了山洞的拐角处,屏息而待,果然听到了古波才是藏在盐帮里的奸细,听到了古波才是暗害雷帮主的真凶!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七章 铁观音像 魏尺木料定钟离秀知道真相后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之所以敢说古波杀不了自己,并不是自负到可以倚仗残躯逃出生天,而是笃定第七重《若水道》的功力胜不了钟离秀——毕竟魏尺木自忖只靠《若水道》胜不了钟离秀。古波既然胜不了钟离秀,又如何能杀得了魏尺木呢? 古波已被钟离秀逼到了山洞之外,《若水道》对上《无由剑法》,便和《浩然正气诀》一样,空有无穷的气力,却无处使将出来。 古波掌势滔天,钟离秀剑法不绝,掌剑交叠,互不相让。魏尺木见古波钟离秀二人相斗正酣,便乘机而走。古波潜伏盐帮之事已经败露,又被钟离秀纠缠不休,也就无暇顾及魏尺木。钟离秀却是剑剑狠辣,几无半点防护招式,一门心思想要杀了古波报仇。 这钟离秀先是错把魏尺木当作不共戴天之仇人,又刺之三剑致其重伤,如今她又见魏尺木这副落魄的模样,自忖与她那三剑脱不了干系。她心中惭愧不已,又恼怒古波为人阴险奸诈,此刻魏尺木要走,她自然拼尽全力也要拦下古波。 …… 在卞山余脉的尽头,有一处残破之地。那里地势平坦,隐约有着一丝建筑的痕迹。只是如今屋舍毁坏,台基碎裂,只剩下一段面目全非的廊庑。那廊庑边上杂草重生,一片狼藉,零星可以看到一些入泥未深的碎瓦残砖。 魏尺木走到已是疲惫不堪,饥困交加,他见这里荒芜一人,索性身子一斜,便仰面倒在了草丛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尺木只觉得身上微晒,一缕缕日光洒在身上,十分舒适。 魏尺木正要起身,忽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渐渐至近。而今他武功尽废,更兼仇人众多,不敢贸然露面,索性放缓呼吸,侧耳细听。听脚步声,这来者应有三人,不过几息之间,那脚步声便停了下来。三人所停之地,离魏尺木所在之处不过数丈之遥。 魏尺木微微侧目看去,隐约看见那三人都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俱是和尚装扮。其中一个和尚穿的是灰色僧袍,另外两人穿的则是白色僧袍。那穿灰色僧袍的和尚一肩外袒,赫然正是密宗夏未。 魏尺木见了夏未,暗自庆幸:“好在没有鲁莽行事,否则撞着这夏未怕是难逃一劫。” 这夏未因腹内有祖师一行大师的舍利,以致于佛心难抑,所以当时他弃了魏尺木救了苏崖。事后,他自然百般寻觅魏尺木的下落,继续报仇。不想这夏未竟和钟离秀一样,兜兜转转也来到了这湖州卞山一带。 在夏未的一旁,则是两个身穿白色僧袍,手持齐眉短棍的和尚,看装扮倒像是少林的弟子。其中一个生的是俊眉朗目,直鼻红唇,面相十分和善;另一个则生的是粗眉虎目,牛鼻狮口,一脸恶相,眉宇之间还隐有杀气。 魏尺木不知这三个和尚为何停在这里,只听得其中一个口气略显恼怒,正是夏未的声音:“我是密宗弟子,怎会入你禅宗门下?” 又听见一人言道,其声润如春风:“师兄此言差矣,这天下本没有密宗禅宗之分,这天下佛子,也本是一家,不过是后人强行隔离罢了。这十八罗汉阵,虽出于少林,却也是天下佛门的阵法。” 还有第三人,声音鲁莽,紧接着言道:“十八罗汉阵威力无穷,旁人就算想学也学不来,你莫不识抬举!” 夏未反唇相讥道:“你们少林派都给人灭了,还说什么十八罗汉阵还有什么抬举可言?” 夏未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鲁莽和尚正要发作,却被那谦恭的和尚阻止。那谦恭和尚的脸上没有一丝怒意,他开口仍是温润如玉,言道:“师兄有所不知,少林虽遭灭门之灾,可藏经阁尚存,重塑少林派并非难事。只不过若想重塑少林,就必须先重塑少林十八罗汉阵……” 魏尺木暗忖道:“只听过少林十六罗汉阵,怎么又冒出个十八罗汉阵?莫非这两个少林和尚是假的不成?” 魏尺木分神之际,呼吸之声不觉重了一分。便是重了这一分,已被那三个和尚同时听到。 夏未心中憋着火气,率先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魏尺木见露了踪迹,索性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只见残垣破壁之中立着三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和尚。其中一人穿着灰色僧袍,正是密宗夏未。那两个白色僧袍的和尚手中各执一根木棍,却是背贴着背而立。 夏未见来人蓬头垢面,而且琵琶骨被穿,不觉牵动腹内舍利,生了一丝恻隐之心,也就不再计较。 那面善的和尚见了魏尺木却是唱了一声佛号,继而言道:“小僧法号绛罪。” 那鲁莽和尚正背对着魏尺木,他虽没看见来人,也跟着一声佛号,言道:“绛祸。”二人接着齐声言道:“见过施主。” 这两个和尚的名字倒有意思。原来少林派这几代弟子的法号乃是以五色为名。素者,白也;绛者,朱也。素者之上有玄,绛者之下有缃。绛字辈弟子是如今少林的一代弟子,这两人便是当今少林方丈素与的亲传弟子,也是摸索少林十八罗汉阵的关键之人。武林绿林大战之时,他二人也离开了少林寺,随师父到了曹州,这才使摩尼教轻易破去了十六罗汉阵。 魏尺木听了心道:“呵,降罪降祸,遇到你们两个还能有什么好事” 魏尺木微微点头,就要夺路而走。那叫绛罪的和气和尚却迈起一步,拦道:“施主留步。小僧与你一见如故,可见施主与我佛有大机缘,不如归在我少林门下,重塑十八罗汉阵如何” 那绛祸也跟了一步,仍旧与绛罪背贴着背,应和道:“不错,有大机缘。”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十分可笑。他如今满面灰尘,连面相都不看清楚,还说什么一见如故的鬼话他心道这和尚也忒能诳人。魏尺木又拿余光瞥见了夏未无奈的叹息,想必他也是被这和尚用同样的话给缠住了。 魏尺木正待不理,那绛罪和尚却从怀中摸出了一张薄饼,递给魏尺木,微微一笑道:“施主先充充饥罢。” 魏尺木本想一走了之,可奈何饥肠辘辘,这几日就差吞土啃树了。他索性接过薄饼,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入腹。 夏未正想伺机溜走,却被绛罪绛祸两个一把拉住。绛罪笑道:“师兄勿急,小僧给你看样东西。” 魏尺木见夏未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心中疑惑道:“这夏未的武功极高,怎么这般听话” 魏尺木不知道的是,这绛罪绛祸二人的武功都不在夏未之下。夏未自打遇着了这两个难缠之人,曾连番出手,却都败下阵来。从苏州跑到湖州,一连数日也摆脱不了他二人的纠缠。 就在此时,绛祸从怀里拿出了一副画卷,递给了绛罪。绛罪将其展开,言道:“师兄请看,这便是贯休大师送我们的十八罗汉图。” “贯休大师”夏未惊呼出声。 魏尺木同样惊讶,只不过他把声音憋在了心里:“难道这和尚口中的机缘是我与贯休大师之间……” 绛罪笑道:“贯休大师能诗善画,这十八罗汉图之中可是藏尽禅机,莫要小看。” 绛祸又应和道:“哼,不能小看!” 夏未与魏尺木的目光都被这罗汉图吸引,只见那画卷上十八个罗汉,虽然身形各异,姿势不同,却个个都是粗眉大眼,丰颊高鼻,状貌古野,绝俗超群,观之但觉胸中舒泰,有古朴佛光荡在心间之感——这幅画绝非寻常的罗汉图! 夏未自然知道这贯休大师是当世有名的画僧,他每幅画中都藏有幽深的禅机与莫大的机缘。僧人若能感悟其画中禅机,佛性武功自然会更上一层楼;若能巧得其画中机缘,更是一个难得的造化。 夏未微微心动,问道:“这罗汉图有什么用” 绛罪并不作答,而是问道:“师兄可知这处残破之地原来是什么所在?” 绛祸则道:“谅他也不知道!” 魏尺木与夏未又瞅了一眼那斑驳不堪的廊庑,实在是没有踪迹可寻。夏未摇头,问道:“是什么所在” 绛罪道:“这里在南梁时,原是一处尼寺,到了本朝时便改为了僧寺。而在开元年间正名为开元寺,供奉唐明皇真容。” 魏尺木听到这里,心道:“原来是处寺院,难怪他们三个和尚会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只不过这尼寺改作僧寺倒是十分罕见的事。” 绛罪接着道:“这开元寺自正名以来,却屡遭火灾,以致佛像常毁。寺里的僧人苦无对策,正巧鉴真大师来湖州讲经授戒,寺里众高僧便以此间事相告。鉴真大师当时出了一策,他说寺里须供奉一尊铁观音像,方可破除此灾。于是在鉴真大师的指点之下,开元寺便造了一尊神奇无比的铁观音像。事后,鉴真大师便东渡日本,开元寺却遭灭门之灾,众僧皆死,开元寺也只剩下了这一段廊庑。至于那尊含有鉴真大师心血的铁观音像,其去处也就成了谜。” 夏未疑道:“你们来此是找那尊铁观音像的” 绛罪道:“正是。我与绛祸师弟数年前便开始研习十八罗汉阵,虽有小成,却总是难臻化境。后来少林惨遭摩尼教屠戮,师父便告诉我们贯休大师擅画罗汉,或许可以从中领悟。直到前几日,我们才在寒山寺寻着了贯休大师。贯休大师哀叹少林之不幸,便为我们画了这一幅十八罗汉图,并告知我们:湖州开元寺的铁观音像可以解开画中禅机。” 魏尺木听了暗暗吃惊,想必他离开寒山寺不久这两个和尚便去了那里,因此寻着了贯休大师。既然贯休大师还能作画,想必那晚所受剑伤并无大碍。想到这里,魏尺木心中稍安。 夏未心中更是起伏跌宕,他自然听过鉴真禅师的大名,其所造铁观音像必非凡品。夏未自从感悟祖师一行大师遗骸之后,深知前代禅师的佛力高深之处,若能得其指点一二,胜过苦练十年! 夏未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归在少林门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绛罪似是早已料定这一刻,从容笑道:“师兄请讲。” 绛祸却喝道:“哪里容你提条件!” 夏未并不理会绛祸,他早已知道这绛罪才是二人中的主事之人。他一指绛罪手中的那幅罗汉图,言道:“我要这幅十八罗汉图!”他想要罗汉图中的机缘! 绛罪面色不改:“待解开了其中禅机,师兄自可拿去。” 绛祸却喝道:“休想!这十八罗汉图是我们两个求来的!”说着,赶忙从绛罪手中抢了过来,收入怀中。 夏未又道:“还有,待寻着那铁观音像之后,须让我观摩一年。”夏未口中的观摩,自然是为了感悟鉴真大师的佛力。 绛罪仍然一口答应:“可以。” 绛祸仍旧喝道:“你莫得寸进尺!” 魏尺木心中叹道:“夏未就这般改换门庭了?呵,密宗弟子入禅宗,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绛罪忽然问道:“施主,你意下如何?” 魏尺木正感慨夏未之事,忽闻此问,脱口道:“我可做不了和尚……” 话音未落,便有两道寒光射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般涅槃 这两道寒光自然来自夏未的双目。魏尺木甫一开口,夏未便已听了出来,可见其报仇的执念是何等之深。 魏尺木只听一声凄厉的蝉鸣直入心底,竟有惊魂荡魄之感。如今他经脉尽毁,内力无所施展,这蝉鸣之声直震得他双耳嗡嗡,呆若木鸡。魏尺木曾数番抵住密宗的《蝉读》神技的侵扰,此刻却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施展《若水道》避开了。 魏尺木受困于《蝉读》,夏未却是丝毫不慢,只见他双掌十指连动,瞬息之间已结好了“智拳印”,当即一拳直捣向了魏尺木。魏尺木隐约听见一丝拳风,只得强把力气灌注于双腿之上,勉强后退开来。只是他内力被锁,肩头又嵌有两段沉甸甸的铁链,哪里能避得开这一拳? 忽然流风激荡,似是拳掌相交之声。夏未这一拳并没有打在魏尺木身上,此时蝉鸣骤止,魏尺木这才看清眼前有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几乎贴着了自己的脸——绛祸。而绛祸背后的绛罪则是伸出了一只白玉似的手掌,接住了夏未刚猛无比的一拳! 夏未一拳撼不动绛罪,索性抽回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们可知这人是谁?” 绛罪绛祸同时应道:“不知。” 夏未哼道:“他便是‘刀屠’魏尺木,非但杀人如麻,而且与我有杀师之仇。” 绛罪并不转身,言道:“原来他就是魏施主。” 绛祸则横叫道:“找的便是你!”这一声响若洪钟,连带唾液飞扬,都喷在了魏尺木的脸上。 魏尺木错开一步,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一把脸,只得承认。夏未又叫道:“你们快些让开,好让我杀了这恶贼!” 绛罪绛祸并没有移开身子。那绛罪一掌立在胸前,行礼道:“师兄不能杀他。”绛祸则道:“谁敢杀他!” 夏未没想到这两个少林和尚会护着魏尺木,两条秀眉轻拧,不解道:“这是个杀人狂魔,本该人人诛之。我又答应你们归在少林门下,你们反而要向着他?” 绛罪唱了一声佛号,言道:“贯休大师曾嘱托我二人,若是遇见了魏施主,务必护他周全。” 绛祸道:“不错!” 魏尺木听了,心中喟然长叹:“弟子何德何能,劳烦大师这般牵挂……” 夏未却是不依:“纵是贯休大师在此,也阻止不了我报杀师之仇!” 绛罪劝道:“摩尼教与我二人有灭寺之仇,小僧尚且不急,师兄又何必急着报仇?况且魏施主如今武功尽废,你纵使杀了他也是胜之不武。” 夏未怒道:“若是他终其一生不能恢复武功,难道我就一辈子不报仇,让他颐享天年不成?” 绛祸道:“不过是穿了琵琶骨,怎么不能恢复武功!” 绛罪却皱眉道:“以我等的功力却是帮不了他……” 魏尺木心中苦涩:“我如今经脉尽毁,即便是以师父的功力,只怕也不能救我。”一念及此,心中竟又升起了绝生之念,当下言道:“我是将死之人,倒不如死在你手里,好了却你一桩心愿。” 这话入耳,夏未只觉得其中有十分的悲凉绝望,不觉牵动腹中舍利转动,以致佛性大起。他又看向魏尺木,只见其衣衫破烂,面目全非,尤其是那两处肩头之上腐肉弥漫,隐有蛆虫浮动,令人触目而惊。夏未看着魏尺木这副模样,恻隐之心绵绵不绝,不觉长叹一声:“罢了,你走吧。” “恭贺师兄放下执念。”绛罪面露喜色,又转过身子对魏尺木言道:“魏施主既已了却恩怨,何不皈依我佛?” 绛祸自然转向了夏未,他也道:“你快些受戒,我等好早日练成十八罗汉阵!” 魏尺木道:“多谢大师好意,我虽了却一桩恩怨,却还要许多是非不曾算清,恕难从命。” 夏未冷哼一声,并不做声。绛罪则劝道:“既是是非,何不舍下?”绛祸却急了,叫道:“这可容不得你!” 魏尺木轻轻摇头,口气平和:“魏某宁愿一死,也不愿受人胁迫。” 绛祸气得掀眉咧嘴,绛罪则微叹一声。 就在此时,忽有数人骑着飞马,前后绝尘而来。那最前面一人声音尖细,遥遥喝道:“快点滚开,莫挡了路!” 夏未自然不吭不动,绛祸正没好气,却是将手中木棍一横,叫骂道:“你叫哪个滚开!” 那马上人大怒,纵马须臾将至,用力挥出了一马鞭子,抽向了绛祸。绛祸怒哼一声,扬起手中木棍,正搭上了那甩来的马鞭。绛祸用力一带,便把那人从马上狠狠地摔了下来。 绛祸正自得意,忽听得一句阴柔之声传来:“呵,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只见阴风忽起,一只惨白胜雪、消瘦见骨的厉爪迎风而大,扑将过来。 绛祸心生不妙,将木棍横在胸前,堪堪接过这一爪。这一爪阴气逼人,力道极其阴沉,绛祸不觉后退一步,连带绛罪也向前迈了一步。 来人生的是白面无须,淡眉红唇;穿的是锦氅软裘,官靴玉带。魏尺木见了来人却是心头暗惊:“田令孜!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与田令孜可是有着旧怨,还有着新仇。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的阿父田令孜。 绛罪不看来人,问道:“施主何人?” 田令孜轻哼一声,自然不屑开口。他身后的奴才早骂道:“田总管也是你能问的!” 绛祸见这帮阉人这般无礼,恼起火来。他也不多言,当先一棍扫向田令孜。田令孜不躲不避,随意伸出一手,便抓住了扫来的木棍。少林棍法本就刚猛无匹,更兼绛祸功力不凡,这一棍可不有千斤之力?田令孜却仅凭一只肉掌便生生接住,其功力之深厚可见一斑。魏尺木早与田令孜交过手,不以为怪。夏未在一旁看了,却是暗暗吃惊。 绛祸见此,便抖动内力,将木棍一颤,从田令孜手中滑了出来,继而斜劈一棍,直落向其肩头。田令孜从容应对,仍以爪法破解。一连十余招,田令孜爪力愈发强劲,逼得绛祸连连后退。绛罪见绛祸不敌,也不见他二人交谈,已是身形转换,当下绛罪在前,绛祸在后。与此同时,绛罪一棍早已出手,戳向田令孜。 绛罪绛祸身形瞬息而变而棍法不绝,田令孜一时不察,险些被绛罪一棍戳中额头。田令孜正要擒拿绛罪,而绛罪一棍之后早已转了过去,换来的却是绛祸无中生有的一棍。绛罪绛祸身形瞬息万变,棍法却是绵绵不绝,他二人心意相通,配合地十分默契,时而各出一棍,时而又各出两三棍,总之全无固定招数,令田令孜完全摸不着规律。他二人虽是轮流出手,可其中威力却还胜过二人联手。 田令孜一时被逼的手忙脚乱,阴叫道:“这是哪一派的合身技击之法?” 绛罪道:“小僧乃是少林弟子,法号绛罪。” 少林派并无什么合身技击之术,这样的打斗方式全是绛罪绛祸二人朝夕用功,自行练成。 田令孜一连迫开两条木棍,讥笑道:“少林竟还有活人,咱家还以为都被摩尼教杀干抹净了呢!”说着,已使出了《六阴玄冥功》。 只见田令孜的头发眉毛由白而黑,面色清寒如同结冰,衣衫激荡如同鼓风,十指指甲暴涨,出手之间,阴风阵阵,隐有鬼哭狼嚎之声来自地狱,阴森之气顿时弥漫天地。田令孜一爪既出,便将绛祸的木棍牢牢抓住,任其如何明弹暗振,都动不得分毫。绛罪换不得身形,只得向后一棍解围,却也被田令孜一爪钳住。 田令孜尖吼一声,双爪用力,将两根结实的木棍生生折断。那爪力不减分毫,波及绛罪绛祸,又将二人绛震退一丈之远! 绛罪稳住身形,惊道:“好厉害的爪力!” 绛祸却骂道:“好个阉人!” 绛罪绛祸如约好一般,二人又同时低吟道:“一阐提人皆可成佛。”佛吟放落,只见他二人盘膝而坐,身上忽起了一叠叠淡淡的红色火焰,连人带衣如同燃烧着一般! 夏未见了,心道:“这绝非少*功,可那又会是什么!” 田令孜却讶道:“《大般涅槃功》?原来你们两个小秃驴是佛教掌教的徒弟,怪不得!” 绛罪道:“施主竟认得这武功,着实厉害。” 绛罪绛祸所施展的武功的确唤作《大般涅槃功》,是佛教掌教秘传绝学。 魏尺木心中微愕,没想到这两个和尚竟是佛教掌教的徒弟。夏未心中更是惊讶无比,他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位掌管佛教十宗的掌教大人,可他却知道这《大般涅槃功》的厉害之处——远非寻常武功可比。 田令孜道:“哼,佛教掌教的手段咱家也曾领教过,只是你们两个小秃驴也敢在杂家面前卖弄不成” 绛罪道:“施主认得掌教大人?” 田令孜道:“何止认识,咱家和那老秃驴可有一段旧账——怎么,那老秃驴没有告诫你们两个要小心遇着咱家么?” 绛罪问道:“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田令孜挑眉道:“哼,可认得‘田令孜’这三个字?” 绛罪摇头道:“字倒认得,不过人却不认得,掌教大人也从未提及过。” 绛祸也道:“着实不曾听过这名字!” 田令孜听了却是羞愤不已,叫道:“玄悲老秃驴竟敢如此看轻我!也好,今日咱家就先杀了你们两个小的,以泄当年之恨!” 绛祸骂道:“《大般涅槃功》面前,哪里容你海口!” 田令孜阴笑道:“区区‘道生境’,又能耐我何!” 原来这《大般涅槃功》共有三个境界,分别是‘慧观境’,‘道生境’,‘涅槃境’。其中‘慧观境’讲究渐悟之法,须苦修细禅,绛罪绛祸在少林十余年打坐之功,早入此境。‘道生境’则讲究顿悟之法,他二人因少林派被毁,顿悟此境。至于‘涅槃境’,则是勘破生死轮回之境界。绛罪绛祸悟到了‘道生境’的巅峰,却迟迟不能跨入涅槃境,不想竟被田令孜一眼看出虚实! 绛祸见掌教绝学被看轻,率先出掌。这一掌起,掌中便有红色火焰翻飞,犹如无尽的红莲业火!掌到处,气流尽燥,水露皆干,让人在这寒冬之下,竟有火炙之感。 田令孜被这火炙之气侵染地心绪烦躁,不禁惹得体内阴气大盛,当下变爪为掌,一举接下绛祸的一掌。两掌相接,“噼啪”之声迭起,当真是响如霹雳,绽若秋光。田令孜只觉得火焰烧心,惨白的手掌变得微红。绛祸则觉得如坠冰窟,大手上的火焰已暗了一分。绛祸不敢久迟,一掌即退,换来的则是绛罪随之而来的一掌。那手掌上火焰翻飞,仍旧是如一团红莲业火。 《六阴玄冥功》对上《大般涅槃功》,这一阴一阳,一寒一热,当真是水火不容,生死不休。 魏尺木暗忖道:“即便绛罪绛祸二人不敌田令孜,可再加上夏未,田令孜断然讨不到好处去。”他既要避开田令孜,又要摆脱这三个和尚,现在便是绝佳的机会。 于是,魏尺木便趁机翻上一匹马,飞也似的离了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外茶源 魏尺木夺路而走,策马急奔,那胯下白马如飞一般,眨眼间已跑出数箭之地。忽听得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转头一看,竟是田令孜的一个手下追来。魏尺木心道:“莫非那田老贼认出我来了?” 那青衣小太监见魏尺木回头,忙以鞭指之,叫道:“偷马贼!快停下来,田总管的马也是你能骑的?!” 魏尺木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所骑之马正是田令孜的坐骑,这小太监竟把自己当做了偷马贼,因此追来。再看这白马,浑身雪白如落雪一般,除了马尾上一撮,通体不染一丝杂色。这马虽还比不上楚江开的“傍云”,可也是世间少见的良驹。 魏尺木既知胯下是千里良驹,便尽情向前奔去,那青衣小太监在后面也是紧追不舍。田令孜的坐骑自然脚力非凡,眼看就要远远甩开那小太监,那白马却忽而停了下来。这马驻足甚急,魏尺木心无防备,竟差点从马背上掀下来。 魏尺木凝目细看,原来前面再无路可行,只有一处绵延极广的断崖。那断崖也并不算很深,不过十余丈而已。在断崖之下,则是一道湍急而过的飞流。 魏尺木暗叹道:“这儿虽不是万丈深渊,可我如今内力被锁,与寻常人并无二致,若从这断崖上掉下去,定然是有死无生。可若落在这小太监手里,也无生还的可能,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魏尺木正在心底感慨时运不济,那青衣小太监已渐渐赶至,他也瞥见了断崖,怒笑道:“看你往哪里跑,先尝尝小爷的鞭子罢!”说时,手腕一抖,那马鞭子已经横空扫过。 魏尺木肩有铁链,内力又被锁着,勉强躲过一鞭。那小太监似乎是没料到眼前这个废人能躲开他的鞭子,不觉恼起火来,手中连动,一连数鞭,夹杂内力,把魏尺木逼得练练后退,直到了断崖边上。魏尺木已经吃了几鞭,鞭痕之处,衣衫肌肤尽破。魏尺木身上吃痛,脚下不觉用力,那脚下岩石忽然松动,连人带石竟都跌入断崖之中。 魏尺木甫一坠崖,只觉得天旋地转,万事皆休,只隐约听见那小太监的叫骂声,继而便是满耳湍急的流水声了。不消几瞬,他便已落入水中,被急流瞬息淹没,冲往下游。 魏尺木不谙水性,更兼铁链加身,在水中自然毫无折腾之力,只得任其冲泻。流水冰寒彻骨,魏尺木日夜沉浮,早已昏迷不醒。也不知过了多久,魏尺木肩头创口已是糜烂不堪,上面蛆虫四起,层层蠕动,稍有不慎者,便落入水中,令人望之不禁作呕。 那急流许是将到尽头,忽而急转而下,形成了一川极其宽广幽深的瀑布。那瀑布足有数十丈之高,水声大作,震耳欲聋,瀑布之下则是一方十分辽阔的潭水。魏尺木随着急湍而下,若是任其冲下这数十丈,只怕要摔死在那水潭之中。 魏尺木人在半空之中,忽有一把粉色的纸伞旋转着飞来,将其轻轻接住。那纸伞之上描荷画雨,十分精致,它似是不堪其重,正欲跟着下坠,又有一把勾风染鸢的精致纸伞飞来,将其托住。如此一把接着一把,纸伞连绵不断,共有十余把之多。那纸伞上面所画之物俱不相同,却是样样精细,不逊方家。 那十几把纸伞相互依托,结成了一把大伞,总算将魏尺木牢牢接住。继而,那十几把纸伞便托着魏尺木旋转而动,将其缓缓送到了岸上。 …… 魏尺木冰凉的身子忽然感到有一股热流在体内窜动,一阵舒筋活血之下,这才重新睁开了双目。他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此时正躺在一张花床上——之所以说是花床,是因为这床全由花枝编成,上面的红梅、黄梅、白梅犹未枯萎,隐隐有暗香扑鼻。 魏尺木勉强下床,只觉肩头隐隐作痛,这才发现身上的铁链已经不见,肩头创伤处也被白布仔细地缠了起来,就连那件破旧的青衫都已换过,只裹着一截蓝色的宽布。 魏尺木四下看去,这屋子可以说是一间雅致的竹屋了。因为除了那张花床之外,屋里的几案桌椅,箱柜盒奁,皆是由竹子削编而成。那竹几竹案上面还都放着插有花枝的瓷瓶,花香久而不辍。若不是在冬日,只怕满屋里都会招蜂引蝶罢 在花床床头的矮几上,还放着一碗浓茶,郁郁飘香。那浓茶与寻常的茶水还有不同,碗里的茶叶尽皆碾作粉末,与茶汤浑然一体,倒像是一碗绿泥。魏尺木腹内饥馁不堪,也不管这茶是好是坏,是热是冷,已是一口喝完。浓茶入口,只觉味道鲜苦,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甘甜爽口,齿间生香,精神都为之一震。 魏尺木正要赞叹好茶,就在此时,屋里进来一人,却是个女子。这女子穿的是银裘朱氅,缃带绯鞋;生的是玉面乌眸,粉唇贝齿。未施粉黛也不噙胭脂,眼神清澈见底,一头青丝不绾不髻,泻如一川瀑布。那银裘又软又紧,把她修长的胴体裹得凹凸有致。有雍容之质而无华贵之气,含窈窕之态而无风流之姿,不似人间物,也不似画中仙,当真是费劲唇舌笔墨也难以描摹。 那银裘女子手里还捧着一方折地十分齐整的干净青衫,递给魏尺木道:“你的衣衫已洗补好了,我这里没有男子衣物,你待会儿自换过来罢。”其声不徐不快,不驰不紧,不小不大,宛如一般,每一个字都恰如其分。 魏尺木见了这等女子,听了这等声音,也不禁为之失神片刻,他忙定了定心思,接过自己的青衫,问道:“是姑娘救了我么?” 那银裘女子似是回答,又似是告知,言道:“你身上的铁链我已锯断,肩头腐肉也已剜掉上了药,只是琵琶骨里那一截铁链与骨肉连为一体,取不出来,经脉也不能恢复。” 魏尺木没有铁链束缚,但觉浑身轻松,虽然内力仍被锁着,好在行动举止皆已方便。他深感眼前这女子救治大恩,便一礼致谢:“敢问姑娘芳名” 那银裘女子回道:“你唤我‘烹茶人’便是。” 魏尺木见这银裘女子神色平淡,也不吐露真名,以为她心中不喜接纳外客,也就不愿多做叨扰,便要告辞离去。那银裘女子却道:“你身子尚虚,且在我这里养好了再走罢。”说着,已经转身离去,不容魏尺木开口。 魏尺木闲来无事,索性换好青衫出了竹屋。屋外丘壑连绵,有茂林修竹,层层茶树。只见冬日淡淡,透过重重密叶,撒下零散的光点。树下是獐鹿虎豹,牛马鸡鸭,树上是鹃鹤莺雀,鹳鸠鹰鹊。虽是万兽相生之象,却也是万物相偕之态。这副景象比之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也不遑多让,不同的是,世外桃源里住着一群人,而这里似乎只住着一个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魏尺木再往外走,路上偶有小兽稚牲与之嬉闹,夹有鸟啼之清声,猿鸣之哀音,他只觉得身在江湖之外,心思畅快之极,一扫先前阴霾,全无烦恼可言。 在幽径的尽头,是一间小巧的茶室。茶室的里面,一只紫泥小火炉正燃着火苗,上面坐着一只泛白的铜壶。在铜壶的边上,那银裘女子正坐在竹凳上静静地等待着壶中水沸。魏尺木不敢打搅,只远远驻足而观。 过了一会儿,待到壶中水沸波澎,那银裘女子便手执铜壶,朝茶几上的碗里注水。她一边注水还一边拿竹枝搅拌,如此几番方才放下铜壶,只是手中竹枝仍在碗里搅着。 魏尺木瞧得有趣,便悄声走了进去,来到那银裘女子的身侧,这才看见那矮几上放着许多他从没见过的器皿。那些器皿虽然样式不同,材质各异,上面却皆刻有一个娟秀的小字——苏。魏尺木忖道:“想必这‘苏’字是她的名儿或姓了。” 魏尺木又看向那碗里,却是吃了一惊,因为那银裘女子并非在煎茶,而是在茶沫上作起画来!那一根细小的竹枝如一枝小巧画笔一般,灵动非常,在小小的碗里划动自如。那银裘女子的笔法十分娴熟,碗里图案眨眼即成,初成即变,一幅画接一幅画,可谓是汤中显日月,碗内藏乾坤:鱼龙潜湖海,鸟兽噪山林。时而花绽凤鸣,时而虎跃马腾。大能指点江山,小可扑朔萤虫。瞬息之间,变幻无穷。真个是盞里能勾玉毫书画,茶中自有水墨丹青。 魏尺木见了,不禁失口赞道:“好俊俏的技法!” 那银裘女子被这一声恍过神来,她也不怪魏尺木莽撞,而是问道:“公子也懂茶么” 魏尺木摇头道:“我不懂茶,可也知道这茶自古以来或煮或煎,还从未见过这等奇妙的烹茶法子。” 那银裘女子头一遭露出了一抹浅笑,如一弯淡淡的银月,言道:“我也是闲来无事,自己琢磨着玩儿,把茶叶都碾成粉末,更好入水。有一回兴致来了,就用竹枝在上面随便涂抹了几笔,时间久了也就熟练了。” 那银裘女子虽说得轻巧,魏尺木却知道其中艰难,心里赞叹不已,他又问道:“这法子可有了名字” 银裘女子似乎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随口回道:“尚无名字,不如你起一个罢” 魏尺木回想银裘女子烹茶时几番注水的情景,沉吟道:“姑娘这法子想必精要都在那注水入盏之中,好比凤凰点头一般,不如就唤作‘点茶’,如何?” 银裘女子口中轻轻咀嚼道:“点茶,点茶……倒是个极好的名字。”说着,心里不觉高看了魏尺木一眼。 魏尺木自然谦辞一番,那银裘女子却忽而端起那一碗浓茶,递给魏尺木。此时茶汤上面正是一幅鸳鸯凌波戏水,细柳折手扶风的图案,魏尺木见了面色微赧,她却是面色不改,言道:“这碗茶就请你吃罢。”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章 如月谈诗 魏尺木接过茶汤,这一回他倒没有狼吞虎咽,而是慢品细尝起来。茶汤入口,魏尺木只觉这碗带有水墨丹青的浓茶与先前的那碗还有许多不同,其间细微之处,难以尽说。 魏尺木静静地吃尽这一碗茶,口中香气无尽,心底回味无穷,方知这世间除了武功之外,诸物一旦到了极致的境界,便皆有无比奇妙之处。 那银裘女子见魏尺木良久无言,便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滋味如何” 魏尺木回过神来,由衷赞道:“当真是妙不可言,我从未吃过这等好茶!” 银裘女子听了这溢美之词,眼中一抹淡淡的喜色稍闪即逝,她又问道:“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又来自哪里。” 魏尺木老实回道:“相州魏尺木。” 银裘女子问道:“这‘尺木’二字何解” 魏尺木道:“这二字出自《吕氏春秋》中‘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瓋’一句。” 银裘女子沉吟一番,继而点头道:“所谓‘万物不可全,贵取其一也’,倒是个好名字。” 魏尺木听了这话,便知这银裘女子必定读过这部书。他也想要问一问这银裘女子的名字,却因先前之事怕再唐突了佳人,一时呆在了原处欲言又止。 那银裘女子似乎是看穿了魏尺木的心思,索性直接开口报了芳名:“苏如月。” 魏尺木心道:“原来那‘苏’字是她的姓氏。”他听了这名字,不禁又想起“颜如诗”来。魏尺木如今不知黄贞是否还在百家盟里,若她一直都在百家盟,为何忍心让他蒙受冤屈,以至于他终日逃命,几度寻死若她不在百家盟里,又会去了哪里魏尺木百思不解,只能在心底喟然长叹。 苏如月见魏尺木这副神情,不解道:“这名字可是有什么不妥” 魏尺木闻言,自觉失态,窘笑道:“没有,不过是想起了……一个故人罢了。” 苏如月神色不变,却一语道破:“是心上人罢” 魏尺木点头复又摇头,黄贞是他的心上人,可这心上人却没把他放在心上。苏如月也不多问,径自走了。只留下魏尺木一个人对着那未烬的火炉,黯然神伤。 魏尺木在这世外茶源里一连休养了数日,除了内力仍被锁着之外,外伤皆已痊愈。这还要得益于苏如月的灵茶妙药,几有起死回生之效。 魏尺木这几日终日里与山兽为伍,与林鸟厮混,心中有十分的惬意,全忘了昔时之冤屈,近日之苦难,就连积郁的戾气杀心都消散了许多。非但如此,魏尺木许是受了苏如月的侵染,竟对茶之一道生了兴致。苏如月亦是不耐其烦,悉心教授:从神农到陆羽,从《茶赋》到《茶经》,从煮茶到煎茶,从用水到用火……魏尺天资聪慧,又肯用功,不过几日便已学得有模有样。 这一日,天色阴沉,乌云蔽日,隐有坠雪之象。魏尺木正坐在林下悠闲地看着牛犊羊羔,狼崽虎儿,只见苏如月漫步而来。 苏如月忽道:“我带你去个地方罢。”说罢,也不管魏尺木愿不愿意,便已转身离去。 苏如月不作多说,魏尺木也不作多问。两人一前一后,穿林越阻,踩石过桥,沿途有山亭水榭,枯树断流。二人直来到一片幽静处,那里止有一间木阁,显得十分孤独。那木阁古朴雅致,牌匾上写有“约古”两个绿字,取“与古人相约”之意。字迹娟秀而夹有一丝出尘的味道,想必是出自苏如月之手。 苏如月推门而入,只见“约古阁”里列着一排排的褐色木架,木架上堆满了新书旧卷。书阁里面除了书之外,还有一案一椅。那书案上搁着一纸旧稿,字迹已干,想必是几日前的了。 苏如月请魏尺木落座,她自己却轻轻斜靠在案头。魏尺木一眼瞥去,但见其中多是竹简。他以为苏如月常年隐居在这世外茶源之中,不通外界有无,不晓江山更替,便道:“想必苏姑娘熟读古人之籍卷,却不知近人之文章。 苏如月闻言,眉头轻颤,问道:“何以见得” 魏尺木道:“近人擅诗。” 苏如月“哦”了一声,道:“你是说我不懂诗咯” 魏尺木故意激道:“你若懂诗,且把近人之高低说来听听。” 苏如月也不推辞:“若论绝句,当属王季凌、贺季真两个。” 魏尺木若有所思:“有何凭证” 苏如月反问道:“王季凌有‘春风不度玉门关’之句,贺季真有‘春风不改旧时波’之句,当不起绝句之首么” 魏尺木经此一点,幡然醒悟,暗忖道:“这‘两季两春风’确是写得绝伦逸群,不同凡辞。”他不甘心,又问道:“王少伯的绝句不算好么?” 苏如月眉头轻锁,继而摇头:“王少伯虽长于绝句,却多写深闺愁怨——试想一男子如何能十分晓得妇人的心事?妄而为之罢了。”她又接着道:“若论长诗,白乐天自然当得第一。” 魏尺木曾读过白乐天的《琵琶行》和《长恨歌》二诗,深以为然,不觉点头应和,又问道:“余人如何?” 苏如月畅然道:“曹、谢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彼诗空有才藻,不务内情;陶潜尤擅辞赋,诗非其长。”苏如月顿了一顿,又言道:“李太白天上之谪仙,杜少陵人间之鸿儒,自然无需多言。” 魏尺木见苏如月评人论诗,字字如刀,几乎都凭一语断而言之,言而定之,他不禁暗暗敬服。 苏如月忽然前倾身子,双眸望着魏尺木,言道:“你既然喜欢论诗,不如也写一首罢。” 魏尺木只觉一股清香扑鼻,如梅似茶,直沁入心肺之间,不禁为之神魂摇荡片刻。他虽然不擅诗文,可苏如月既然开口相邀,却也不愿拂了她的情面。当下直起身子,学起曹子建的挪步沉吟。他每走一步便念及一分与黄贞的旧事,直走过了一十六步,这才渐渐吟道: 梦里红尘独自行,几番凄楚似浮萍。 有心欢喜今如昨,无故伤悲夜至明。 爱到沧桑才是爱,情于伤处方知情。 长空月下一人卧,淡淡星来点点萤。 苏如月没有评价这诗的好坏,反而轻笑道:“你这诗如此愁绪,哪里还像个侠客,倒像那李义山了。”她把魏尺木当作了行侠仗义之人,不知她若晓得“刀屠”之名以后又作何想。 魏尺木听了也笑道:“李义山的诗不好么?” 苏如月不作回答,反问道:“那你喜欢他哪句诗” 魏尺木略一沉吟,因他见过洛侠手中的那对儿“彩凤双飞翼”双枪,便言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如何?” 苏如月摇头道:“世人都道这一句好,我却独爱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魏尺木咀嚼一二,不得要领,便问道:“这句妙在何处” 苏如月理了理鬓发,答道:“这句也并无甚奇谲之处。只是荷如美人,一旦残败,世人便想拔去,所谓‘新人胜旧人’,不过如此。可他李义山却愿留得旧人,这才是用情之至。” 魏尺木虽然觉得苏如月所解于原诗大有不同,却也有些道理,他又问道:“若说用情之至,元微之比之如何?” 苏如月道:“其诗自然也是好的。他与李义山一明一暗,一显一隐,各有千秋。” 魏尺木不禁暗暗拿苏如月和陈其鸾比较起来。这二人都是极具才情的女子,却又有所不同。陈其鸾博闻强识,涉猎极广,更有过目不忘之能,比如当初她在唐见微船上,只听魏尺木等人的名号便能猜出众人的身份来历,这份见识可谓是举世无双。苏如月却是操行高洁,文采斐然,她独专诗茶画之道,其用功之苦,得悟之深,也可谓人间一绝了。 魏尺木忽道:“你可读过他写的《传奇》” 苏如月听了,恼道:“读它作甚么?只平白污了眼睛!” 元稹所写的《传奇》,里面张生对崔莺莺始乱终弃,是以苏如月对此书极为不屑。 魏尺木没料到苏如月忽然气恼,正不知所措间,忽有一只灰翼白腹的鹞鹰从天际滑过,直飞入书屋之中,落在了苏如月的肩上。那鹞鹰竟如婴孩一般,在苏如月耳边置喙一番,继而飞了出去。 苏如月道:“有外客来访,你随我去见一见罢。” 魏尺木见苏如月似是没了怒意,心中舒了一口气,问道:“你怎知有人来了” 苏如月斜睨了一眼:“自然是鹞公子告诉我的。”她口中的鹞公子自然是那只鹞鹰了。 魏尺木讶道:“你能听懂那鹞鹰的话” 苏如月笑道:“春秋公冶长能解百禽之语,我比古人又矮几分”她言语极其平淡,可却隐隐有一股不让古人的霸道。 苏如月之能确是不让古人,她非但能解百禽之语,亦能解百兽之言。这本事与“包山太岁”薛有功还有不同,薛有功虽能仗着奇能异术驾驭群兽,却不懂群兽之心思,只能蛊惑一时,不能与之相交一世。 魏尺木随着苏如月来到一处方圆数十丈的深潭前,这深潭的三面都是峭岩陡壁,有鸟飞不过之险,猿度不攀之难。潭中还架有一座石质飞桥,却是凭空而断。这断桥无墩无柱,偏能生生立在半空之中。 此时山外传来一声长啸。虽是长啸,语气却是十分恭敬:“陈家堡二公子大喜,老堡主恳请茶仙子于十一月十五温州赴宴。” 苏如月尚未答言,魏尺木却问道:“即是来下喜帖,那人为何不进来” 苏如月道:“这潭唤作落云潭,潭中蕴有巨大吸力,莫说人兽,便是天上的白云飘过,也要落入潭中。这潭水还有天然的剧毒,落水之人必然中毒而死,这桥因而唤作断魂桥。断魂桥非伞路不得过,所以这天下只有我一人可以来去自如。” 魏尺木这才发现桥头搁着一把把精美的纸伞,他并不怀疑苏如月的话,可这潭这桥这伞也忒神奇了些。 苏如月不再理会魏尺木,对山外人哼道:“上回我已给了陈堡主情面,却不想是白跑了一遭。” 魏尺木心道:“还以为没人知道这世外茶源,原来她与温州陈家堡早有干系。” 山外又传来长啸:“仙子息怒。新娘子怠慢之罪,此番她定会亲自赔罪!” 魏尺木好奇心起,问道:“那新娘子是个什么人物?” 苏如月道:“据说是个来自东海之外的女子。去年陈家二公子万里娶亲,却不想那女子半路逃婚,想必这一回又给捉了回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一章 铁臂寒枪 魏尺木听到这里,便心生不妙。他知道张风尘来自海外,又是逃婚之人,暗自揣摩道:“莫非是张风尘被捉回去了” 魏尺木见苏如月兀自犹豫不决,不禁劝道:“不如先应下此事罢。”苏如月不知魏尺木为何这般相劝,却也不多问,而是向着山外道:“你去回了陈堡主罢,就说我一定赶到。” 山外那人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多谢仙子赏光!”说罢,便有一张红色的请柬透过层层薄雾,从山外一头扎了进来。 苏如月玉掌轻挥,便有一把纸伞飞将上去,将那请柬轻轻“衔”住,复又带回到她的手中。苏如月打发了陈家来人,问道:“你为何劝我应下此事” 魏尺木道:“那陈家要娶的新娘子可能是我的一个朋友……” 苏如月轻“哦”了一声,不再追问。魏尺木又问道:“这是常州哪里?” 苏如月先是露出一抹错愕,旋即轻笑道:“常州这里可不是常州,而是越州呢!” 魏尺木更是错愕,他落崖时还在常州,没想到竟被那一道急湍直冲到了越州。不过越州更好,离温州反而更近了些。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初九。” “我须赶在十五之前赶到陈家堡一探究竟,若果真是她,还要想法子救她出来。” “你武功尽失如何救人更何况那陈家堡比龙潭虎穴还要凶险。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个念头罢。” 魏尺木摇头不语。苏如月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良久,魏尺木鼓起勇气邀道:“你不是也去么,不如你我同行罢。” 苏如月却道:“我是去参加喜宴,而你是去抢亲,可是不好同行。”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气尽泄,他生性又有一股执拗,不肯再折颜恳请,便望着断桥道:“那劳烦仙子给我搭一回伞桥罢。” 苏如月轻叹一声,随后玉指纷飞,那断魂桥头的纸伞如活了一般,一把把的都飞到深潭的上空,接在了桥断处,直延展到山壁之中。 魏尺木见伞桥已成,正要上前,苏如月却道:“你如今施展不了轻功,还是我送你一程罢。”言罢,只见她轻舒玉臂,略动柔荑,揽住魏尺木一臂,带着他直跃到桥上,继而脚下连动,踏过伞桥。 虽有伞桥之隔,魏尺木仍能感到潭中的古怪吸力,若非有苏如月挽着,凭他如今的处境,想必要跌下桥去。不过几瞬之间,已到了伞桥的尽头。苏如月手上用力,一举将魏尺木掷到了山外。 魏尺木到了山外,再往山里看去,只觉烟雾缭绕,里面的断桥深潭都看不见,更不用说苏如月了。原来非但山里看不清山外,山外更是看不到山里丝毫。 魏尺木在山外驻足一阵子,见山里再无声响,这才转身离去。没走多久,便已出了越州境,来到了台州境里。 越台二州交界之处,是天台山的余脉。魏尺木走了大半日才走出山路,来到了官道上。 魏尺木寻着路边一家酒肆,随意要了些水解乏。他如今不比往日,就连体力精神也大不如以前了。魏尺木才喝完一碗水,忽听得路上传来阵阵鼓乐之声。他扭头看去却是暗道“不好”,官道上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白云老祖和一芥子。 那白云老祖仍然坐着一副华丽的竹辇,由四个身着淡黄衣的妙龄女子抬着。不同的是,一芥子身边也多了两个这样的妙龄女子,一左一右搀着,他消瘦的面色之中还透着一缕舒泰。除了这六个女子之外,还有八个女子,四个在前,分执着横笛竖琴、排箫腰鼓;四个在后,分执着铜笙绰板、琵琶箜篌。八女奏乐而行,妙不可言。 魏尺木心里骂道:“这两个老贼好生会享受,端的可恶!” 白云老祖许是听到了有人骂他,不禁睁开双目,正与魏尺木的目光相接。他看清是魏尺木时,差点滚落竹辇,惊道:“魏……魏尺木!” 一芥子听到这呼唤,也看到了魏尺木。他二人早被沈追吓破了胆,因怕独自遇着沈追,他二人索性放下恩怨,并在一处称兄道弟起来。既是兄弟,白云老祖麾下的女子自然也分给了一芥子享用。一芥子初时坚辞不受,可架不住白云老祖的强塞硬劝,这巫山一度,一芥子便渐渐沉迷于云雨之中了。他二人此时也是去温州参加陈家堡的喜宴,不成想在这里先遇着了魏尺木。一个“夺命郎君”,一个“刀屠”,他们哪个也惹不起。 魏尺木强自镇定,眉目微寒,嘴唇微动,轻喝出一个字来:“滚!” 一芥子与白云老祖听见这个字,竟如蒙大赦般,一口气跑出了数箭之地。一芥子见魏尺木没有追来,便止了脚步,他又拉住狂奔的白云老祖,道:“老祖且慢!此事大有蹊跷。” 白云老祖被一芥子拽了下来,心中微恼,皱起短眉道:“有什么蹊跷!” 一芥子道:“你我都曾得罪于魏尺木,他为何不杀了我们,反而放我们走” 白云老祖道:“我们不过嘴上说了几句狠话,又没与他动手,他也犯不着与我二人生死相搏罢” 一芥子摇头道:“不对。魏尺木号称‘刀屠’,连盐帮帮主雷渊都杀了,又岂会把我们两个放在眼里他之所以不杀我们,想必是他旧伤未愈,不敢动手。” 白云老祖经一芥子提点,这才想起初见魏尺木时,魏尺木确是重伤将死之人。如今短短十余日而已,断然不能痊愈。白云老祖因此胆气也壮了起来,骂道:“不错!这小贼竟害得老祖这般狼狈!” 二人有了定夺,便又折了回去,杀魏尺木的良机断然不能轻易错过。魏尺木才离开酒肆没多远,便见他二人去而复返。他心生不妙,索性止了脚步,仍自装作不耐,喝道:“真是不知死的东西,非要魏某动手么!” 白云老祖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丢魂落魄,连滚带爬往后退去。一芥子也是两股颤颤,只是他强撑着一口气,不愿就此被魏尺木吓退。 魏尺木见一芥子不退,心中焦急起来。他如今进退两难,只得硬起头皮,向前走了两步。一芥子惊而不乱,他一边作势要逃,一边细细观摩。他见魏尺木脚下轻浮,全无高手的气机,知道自己猜测不错,便恼道:“好个魏尺木,还在道爷面前装模作样!”说着,已经是一剑刺去。 魏尺木见一芥子一剑刺来,只得向后退去。 白云老祖见魏尺木被一芥子一剑逼退,方知他重伤未愈,便也鼓起勇气夹攻魏尺木。 魏尺木被二人夹攻,自然毫无还手之力。不过数招便已被掀翻在地,眼看就要丧命于剑下,忽听得酒肆里传来一声讥笑:“两个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声音方落,那人已从酒肆里飞了出来,挡在了魏尺木身前。 来人中等身材,穿一身平滑的乌衣,生的是眉目分明,面相端正,有一脸的正气,手中却倒提着一杆寒光点点的乌黑长枪。 白云老祖不认得此人,骂道:“老祖做事,哪里容得下你多嘴!”说着,已是双掌翻飞,打了过去。 那乌衣人冷笑一声,手中的寒枪枪尖忽然颤动,已是一枪扎了过去。其势生猛,如蛟龙出水一般! 白云老祖见这枪势极大,他一双肉掌却是不敢硬接。一芥子见了,只得仗剑接住长枪,却被这一枪震退数步。 白云老祖想绕过乌衣人先擒了魏尺木,不想那乌衣人将寒枪兜转,早把他牢牢圈住。白云老祖过不去这杆寒枪,只得退了几步。莫说白云老祖和一芥子过不去,就连那十几个妙龄女子也都被这杆寒枪尽数拦下。有妄自逾越者,或腿或肩,都被这杆寒枪打翻在地。 一芥子见众人都奈何不了这乌衣人,不禁心中大恼,使出生平绝学,一时发甲俱动,青色剑芒忽隐忽现。白云老祖见一芥子拼了命,也不甘落后,一时须发皆张,掌势飘忽如天上白云。 这两掌一剑威力不俗,那乌衣人却是不慌不乱,手中寒枪忽截忽挑,先是用枪杆震退一芥子的长剑,再用枪尖逼退白云老祖的双掌。 一芥子的长剑虽被震退,他身子却是不退反进。他左手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那指尖上现出一座巍峨险峻的青山图案,直点向乌衣人的眉心。这一点看似极为普通,却是暗藏着“芥子鸿蒙”的奥妙。那乌衣人只觉得这一点何止有千斤之力,其压迫之感犹如一座青城山迎面倒来! 乌衣人枪势已老,只得抬起左臂,硬接下了这一指。一芥子见了,嘴角微扬,哂笑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给道爷断!” 指臂相撞,轰轰连响。乌衣人臂上的衣袖粉碎,露出一截玄铁色的臂膀,上面乌线缭绕,赫然是一条乌龙! 一芥子一指没能点断乌衣人的手臂,讶道:“怎么可能!” 白云老祖见了这条手臂却惊道:“‘铁臂寒枪’!你是双龙山王何寨的王寨主” 那乌衣人收回铁臂,“不错,正是王某。” 这人正是王何寨的寨主之一王铁龙。说起这王何寨,倒有些名堂。在天台山余脉的尽头,有两座山头并立,山势绵延错落如龙蟠,中间止有一块巨石相连,好比双龙戏珠一般,因此这两个山头被人唤作双龙山,也叫戏珠山。这双龙山有个山寨,因寨里多是王姓何姓的人,便唤作王何寨。 这王何寨虽小,却盘着两条龙:一个唤作王铁龙,绰号“铁臂寒枪”;一个唤作何玉龙,绰号“飞腿银枪”。那王铁龙英气逼人,两臂能使千斤之力,使一杆乌黑铁枪,可刺透山石;那何玉龙矫健如飞,双腿能奔万里之遥,使一杆亮白银枪,可挑落流云。这两人都是寨主,不过三十岁上下,成名却已有十余年。王何寨便是凭着这两条枪在江南东道的群雄里站住了脚跟。 一芥子没听过什么“铁臂寒枪”的名头,可这支铁臂却生生接下了他的一招“指落青山”而毫发无损,其功力之高可见一斑。 白云老祖见一芥子萌生了退意,他更知道王铁龙和双龙山的厉害,也不愿与之为敌,当下引着众女子退了去。 王铁龙的一杆寒枪打退了一芥子和白云老祖,便邀魏尺木回山寨暂住。魏尺木虽急着去陈家堡,却又不好推辞,更无脚力代步,便跟了去。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陈家山庄 魏尺木随王铁龙到了双龙山,只见两山盘错,一石高悬,果是双龙戏珠之象。其中一山的山腰上营寨林立,旗帜鲜明,想必就是那王何寨了。 寨子里约有数百子弟,那王何二龙帐下又各有几个能人,王铁龙向魏尺木一一引见:“王巍、何灿,能占卜算卦,看相摸骨。王智、何恢,能出谋划策,未雨绸缪。张信,刀剑双绝。何御风,轻功卓越……” 众人与魏尺木一一见过,王铁龙说到何御风时,何御风爽朗而笑。魏尺木见他是个高大胖子,心里嘀咕道:“这等壮人竟也能练得一身的好轻功么?”他因见过问君平的绝妙轻功,自然不认为这个何御风会有如何卓越的本事。魏尺木没见着另一个寨主何玉龙,便问道:“何寨主不在山里么?” 王铁龙道:“玉龙兄前些日子去了温州,还不曾回来。” 王铁龙在寨里摆了一道酒席,邀魏尺木畅饮。寨里众人虽是头一回见魏尺木,可江湖人天生的豪气使得他们之间好比久别重逢一般。众人不住地推杯换盏,早把那乾坤颠倒。 魏尺木于席间得知这些个草莽英雄都是歃血而盟的结义金兰,在这山寨里已待了十多年,他心中不禁感慨道:“这些人能十几年生死相依、福祸与共,倒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下山两年来,虽遇着许多朋友,却总是聚散无时,到头来还是只身奔波,哪里像他们这样终日欢聚,享尽天伦……” 王铁龙许是看穿了魏尺木的心事,笑道:“魏兄弟,不如你就留在寨子里,与我等同享富贵,好不快活!”众人皆是欢笑称是,频频相邀。 魏尺木心中感动,双目湿润,几近一口答应,可他到底还是不能。他还要去陈家堡救张风尘,还要为马东平报仇,还要……他看似无事,却好像还有许多事要做,断不允他在此归隐山林。 酒正酣时,此时从外又进来四个青衣汉子,却是苏来、苏去、何东、何西兄弟四个。这四人是两对儿同胞兄弟,“来去东西”四人在江湖里还有个说法,有道是: 天地宽任我来去, 歧路多何问东西 他四人生性散漫,最爱逍遥自在,全然不受世俗约束,寻常并不在寨子里,而是终日间游山玩水,自得其乐。 寨里众弟兄见了他四人自是欢喜不尽,忙拉过来劝酒。何东却不急着吃酒:“铁龙兄,陈家堡来下喜帖了!” 王铁龙接过喜帖览毕,眉头微皱:“这陈家堡的二公子又要娶亲了,只是头一回不请我等,怎么这一回反倒请了我们山寨” 何御风笑道:“想必是那陈老头儿早知道头一回不济事,因此不请我等!”这话一出,不由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王智却是神情凝重,言道:“咱们王何寨与他陈家堡素来不睦,近年来又常有嫌隙相生,这番忽然来请,八九是那鸿门之宴,铁龙兄不可不防!” 王铁龙正自犹豫,王巍却道:“且待我卜上一卦。”说罢,从袖里抖落一枚铜钱,落在了酒案上。 那枚铜钱十分古朴,上面铸有“乾封泉宝”四字,其中“乾”、“封”、“泉”三字颇似楷书,唯“宝”字为隶书。这铜钱却是很不简单,它乃是高宗皇帝李治于乾封年间所铸之钱,只八个月便收回销毁,因此存留于世的十分少见,不想这小小的王何寨里竟有一枚。 王巍将那枚铜钱连摇六次,便成一卦。魏尺木略通易理,他虽是头一回见人掷钱成卦,却也瞧出了一些端倪:那铜钱若是带字的一面朝上便为阴,反之则为阳。这掷了六次便掷出了六爻,分别是阴、阳、阴、阴、阳、阳。其中阴阳阴为下卦,乃是坎卦;阴阳阳为上卦,乃是巽卦。坎为水,巽为风,合起来便是个风水涣卦。 王巍果然言道:“此卦的主卦是个坎卦,客卦是个巽卦,所以是个涣卦。风水涣,利涉大川……” 王巍尚未说完,张信在一旁急道:“王神算,你莫说些咱们听不懂的,你就说此番去得还是去不得!” 王巍也不恼,直言道:“这卦上说,此去虽有艰险,却能逢凶化吉。”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稍安。魏尺木问道:“铁龙兄可知道那新娘子叫什么?” 王铁龙摇头道:“这却不知。只知道她来自海外孤岛,好像是姓张。” 魏尺木听见姓张,心道:“果是张风尘!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走一遭陈家堡了。” 何御风却笑道:“想那李还乱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相貌出众,谁能料到这蛮荒来的新娘子却看不上他,竟逃了婚!” 魏尺木心生诧异:“李还乱” 何御风回道:“咳,就是陈家堡的二公子。” 魏尺木不解道:“陈家二公子为何姓李而不姓陈莫非是个养子” 王铁龙道:“说来也怪,陈家堡里每一代都有这么一个李姓的公子。虽不是嫡长子,却与陈家公子别无二致,历代堡主也都对这李姓的公子十分爱护。” 陈家堡既然下了喜帖,不论是何居心,都须走上一遭。众人计较已定,于是王铁龙便带着王巍、张信、何御风三个前往陈家堡,顺带沿途打听何玉龙的下落,留下何灿、王智以及“来去东西”等人把守山寨。魏尺木自然胡乱搪塞一番,也跟了去。 第二日一早,王铁龙、魏尺木一行五人五马奔往温州。经临海、过黄岩,直到了温岭步渡口。温岭步渡口之南,便是茫茫岐海。在岐海之东,有一处大海岛,唤作木榴屿。那与幽州临家并称为“南陈北临”的温州陈家堡,就在木榴屿上——或者说,木榴屿就是陈家堡。 王铁龙、魏尺木等人雇了两条快船,一条载人,一条载马,乘风破浪南下而去。此时正值北风强劲,一路上风催轻舟,遥指木榴屿。 魏尺木立在船头遥望岐海,但见海面宽阔无垠,波涛汹涌,海中岛屿如星罗棋布一般,比之常见的江河湖泊,更有一番雄壮的气势。其中有一座大岛,岛上笼着沉沉烟霭,远远看去十分神秘。那岛上隐有一山绵延,峰峦非常魁伟,其上云雾缭绕,好似一座仙山。 不过大半日,两条快船便已到了一处浅湾水域。隔着浅湾,便是木榴屿了。众人但见岛上郁郁葱葱,岛岸与亘古的潮汐连在一起,吐纳着天地间的灵秀之气。那岛上还有一道白泉,混着烟雾飞流而下,其势之雄壮,似乎要穿过整个海岛。 王巍望着眼前的木榴屿,不禁感慨道:“人言木榴屿‘上有流水,其白如玉。’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众人正感慨间,船家已将船头调转向东。行过浅湾,便到了漩门渡口。这漩门渡口便是岛外之人进入这木榴屿的唯一通道——别处都布着陷阱机关,是万万进不得。 众人下船登岛,这才看见岛上有城郭环绕,好似一座海上孤城,王铁龙等人所在之处便是这岛的北门。城门外立有一块一人来高的石碣,上面写着“木榴屿”三个古朴隶字,城门上写的则是“陈家堡”三个霸道的大字。可见这岛虽是天地造化之地,这城却是他陈家的私城。 城门外还立有一杆杆的白蛟旗,旗下则是两列精壮的汉子,约有二十来个。这些汉子身上是清一色的灰衣,手中各执刀枪——他们不是官府的衙役,也不是朝廷的军士,而是陈家堡的家奴。他们虽是家奴,眉目里却透着趾高气扬的姿态。这些家奴日夜守在城门之外,一一盘点着进岛的江湖人物。城外有家奴,城楼上还架有滚木强弩,这阵势可是一点不输中原的坚城。 王铁龙拿出来陈家的请帖,自然是毫无阻碍。众人进到城中,只见一条大道十分宽阔,皆由数尺见方的巨石铺成。大道两旁是稀稀疏疏的楼阁,可见这木榴屿地广人稀。不过这几日岛上却比寻常热闹了许多,大道上的行人一拨接着一拨,或三五结伴,或一人独行,有僧道文士,也有翁媪美人。这些人俱是江湖装束,在江湖上也都有响亮的名头,此番齐聚孤岛,自然是为了参加陈家二公子李还乱的喜事——虽然他们都曾来过一回,可陈家堡的面子却值得他们再跑一趟。 岛上气候温热,花草林木仍不见凋谢,依旧是郁郁葱葱。沿途尽是楼台亭榭,怪石假山,十分瑰丽。王铁龙沿路也遇着了几个旧相识,免不了互相寒暄一番。魏尺木起初也盼着能遇着个故人,可却始终没能如愿,这里毕竟不是中原江湖,而是一座偏僻的海岛。 众人一连走了二三十里,这才看见一处富丽堂皇的院落。院落四周有一道丈宽的白流环绕,把整个院落隔离开去,其四面各有两道石桥与外界相接。每道石桥都对着一道朱门,每道朱门上都挂着四个大红灯笼,每个大红灯笼上都写着一个“陈”字。 王铁龙不由赞道:“想必这里才是陈家堡的内堡了!”魏尺木也不禁感慨道:“这陈家堡也忒大了些。” 他们一行才到桥头,早有一个半老的灰衣家奴迎了进去。魏尺木踏过石桥、转过朱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另一道石桥上匆匆穿过。他虽觉那人眼熟之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王铁龙等人到了内堡之后,便被安排在客房中住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忽有一人进来。来人三十岁上下,身穿锦衣,腰悬美玉,气宇轩昂之中带着几分沉静稳重。 来人淡淡一礼,声如奔流:“不知王寨主远道而来,恕还英有失远迎。”这人正是陈家堡的大公子陈还英。 王铁龙虽没见过陈还英其人,却知道陈还英这个名号,他还礼道:“见过陈大公子。” 陈还英飒然笑道:“家父已在‘惊仙楼’摆下了夜宴,为诸位英雄接风洗尘,还请王寨主等不吝前去。” 这“惊仙楼”是陈家堡招待贵客的地方,来请的又是大公子陈还英,他虽语气温和,可这阵仗却摆明了不容人不去。王铁龙只得回道:“有劳陈大公子亲自跑一趟,我等稍后便到。” 陈还英走后,王巍皱眉道:“陈家堡为何忽然这般看重我等,竟是陈还英亲自来请” 何御风心无杂事,畅然笑道:“还有你王神算不知道的事么?” 王巍不理会何御风的顽话,王铁龙却道:“莫非陈家堡想要招揽我等” 张信一听这话便急了,骂道:“老子们在双龙山要酒有酒,要肉有肉,哪个又稀罕他这鸟不拉屎的破烂地方!” 王铁龙劝道:“张兄莫急,我等且去看看再做计较不迟,想他陈暄当着天下英雄也不敢耍什么手段。”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三章 镇魂冰窟 陈暄,便是陈家堡的家主。这个与临家山庄庄主临寒齐名的老头儿,万万不可等闲视之。 于是,王铁龙、魏尺木一行五人由一个灰衣老奴引着,向“惊仙楼”赴宴陈去了。陈府虽十分广大,却处处有走廊勾连。一到夜里,走廊里便都挂上了一个个的大红灯笼,灯火齐明,耀如白日。因此,无论走去哪里,都不需挑灯引路。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被那灰衣老奴引到了一处高楼里。这楼极其壮阔,足有二百尺之高,数丈之广。人在楼脚,恍如蝼蚁一般,令人望而生畏。魏尺木心道:“若是人在此楼高声,倒真应了那‘惊仙’之语,‘惊仙楼’——却也真担得起这三个字。” 众人进楼,这才发现惊仙楼里只有盘旋而上的高梯,其间并无只砖片瓦。众人拾级而上,直到那高楼的最上面,才出现一间金碧辉煌的客厅。 那客厅极广,不逊行宫銮殿。客厅中央是数十个彩衣少女,俱是二九芳龄,一个个婀娜多姿,长袖善舞;唇红齿白,巧舌能乐。厅里又有淡淡香气,微微暖风,直令人不饮而醉。除了那些跳舞奏乐的妙龄女子,便只有两个男子。其中一个自然是陈家堡的大公子陈还英,另一个则是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者。这老者身穿一身红衫,上有点点白莲,观其眉目,倒与陈还英颇为相似,想必他便是陈家堡的家主——陈暄了。 陈暄见了王铁龙等人,起身相迎道:“久仰‘铁臂寒枪’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王铁龙没料到陈暄如此客气,便谦逊道:“哪里哪里,陈堡主风采依旧,才是令晚辈向往不已。” 陈暄见王铁龙以晚辈自居,更是欢喜,当下引着众人一一落座,一边赏歌舞,一边尽酒兴。 王巍有识毒之能,便率先吃了一盅酒。待他吃过之后,王铁龙等人这才尽情畅饮。陈暄父子也不以为意,只管尽地主之谊。酒至半酣,陈还英起身道:“我陈家有志入主中原,重整江湖。王寨主乃是英雄之辈,二龙山上又多能人,不如归在我陈家堡门下,届时莫说江南东道……” 话未说完,一旁的张信早已恼火,他方要拔出背上刀剑,却忽感浑身无力,心神萎靡,连刀剑之柄也握不住。他猛然摆了摆头,勉强骂道:“你们父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在酒菜里下了毒,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言罢,再也支持不住,便倒地不起。 何御风也已感到不妙,他当先飞跃而出,才到半空,便疏忽坠下,高大的身躯震得地面吱吱作响。此时众人相继发作,魏尺木内力被锁,自然最无抵抗之力,他早在张信之前便已昏了过去。 王巍犹自不信道:“我……明明验了酒菜无毒……”话未说完,也倒了下去。 陈还英笑道:“我可没在酒菜里下毒,只不过是点了一支‘睡骨香’罢了。 王铁龙内力最为深厚,他强提真气,犹自清醒。他听到“睡骨香”这三个字,心中顿时了然:这陈暄父子是有意将众人生擒。 只因这“睡骨香”是陈家堡独有的宝物,它并非捻成的香,而是一株单叶的香草。这香草状如捻香,只野生在木榴屿上,所以外人想要得到此香难如登天。“睡骨香”是毒也不是毒,它的香气能侵入到人的筋骨心神之中,久而久之便会令人筋骨酥软,心神无力。这香草原本发作极慢,可若有美酒助兴,其药力发作便会加快数倍不止。此香之气乃是天然奇效,并无良药可解,只能待其药力自然化去。这香虽然难以抵抗,却于人无损。 王铁龙挣扎道:“没想到陈堡主为了我这小小的二龙山,竟不惜费了一根‘睡骨香’!” 陈暄似是被说中心事,脸色忽变道:“区区二龙山岂会入了老夫法眼?你莫装糊涂,老夫摆下这个阵仗,自然是为了‘刀屠’!” “睡骨香”虽好,却是极为稀有之物。陈暄为了不动声色的拿下魏尺木,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王铁龙听到一半便已倒下,因此他并未听到“刀屠”二字。 陈暄看着眼前酥倒的几人,脸色阴沉,唤道:“进来罢!”随着这一声唤,殿外一个身影转入厅中。 这人身材粗矮,生的却是虎头环眼,鹰鼻猫须。陈暄看也不看来人,而是问道:“哪个是魏尺木?” 那人扫过一眼,指着魏尺木道:“便是这个青衫贼!” 这人说时,眼中恨意表露无遗。他右手紧握,却因少了两个指头而变得怎么也握不紧凑。魏尺木若是看得仔细,必然会想起这人便是被他在汴州截断大拇指的齐老大。 齐老大从黄巢那里出来,流窜在江南一带。他仍操旧业,却不想栽在了陈还英手里。陈还英却没有杀他,也没有断他手指,而是把他招揽在了麾下做事。齐老大既投靠了陈家堡,自然为陈家做事,张风尘便是他带人掳回来的——魏尺木,自然然也是他发现的。今日他与魏尺木并桥而过,魏尺木虽认不清他,他却只一眼便认出了魏尺木。齐老大把此事回禀了陈还英,这才有今夜之局。 齐老大自然也想像折磨马东平那样把魏尺木折磨至死,可他此刻却只能忍而不发。这里是陈家堡,还轮不着他说话。 陈暄又开口唤道:“还英。” 陈还英立在一旁,应道:“孩儿在。” 陈暄道:“你先把‘刀屠’带到镇魂窟里,再昭告天下。待你二弟大喜之后,我们便给天下英雄来个‘除魔大会’!” 陈还英应声而往,把魏尺木带去了镇魂窟。 魏尺木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距离十一月十五还差几日,还来不来得及去救张风尘。虽然他如今自己都身陷囹圄之中,双手双脚上还被锁了婴儿手臂粗的铁链。想来是那陈还英并不知道魏尺木的琵琶骨被穿,已经武功尽失,所以才会多此一举。陈还英也没怀疑为何魏尺木会这般轻易被擒,或许是还没人能逃过他陈家的“睡骨香”罢。 魏尺木醒得虽早,却是被冻醒的。他环视四周,只有一片暗茫茫的冰寒之色。地上还有两个极其弘大的刻痕,他仔细认了认,却是“镇魂”两个篆字。 这里便是陈家堡的镇魂窟了。镇魂窟乃是陈家堡的一处秘地,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而是一座藏在地下的冰窖。 这冰窖不过一步之宽,却足有十仞之深,也有数丈来长。冰窖四壁连同地面都是三尺来厚的千年寒冰,以致于这里与岛上气候不同,其寒还远胜塞北飞雪时节。冰窖里的寒气积郁了数百年,生人落入其间自然难以消受,定然会冻得浑身哆嗦,寸步难行。此窟虽不能真的镇人魂魄,却颇有镇魂之效果。 魏尺木内力被锁,更兼一身薄衫,自然扛不住这恶寒之气。他身在冰窖之中,蜷作一团,仍然不能抵抗分毫。这奇寒之苦,不逊当日穿骨之痛。 就在此时,窟外忽有人影飘落,却是陈还英。陈还英身上裹着极厚实的锦裘,仍旧觉得不耐其冷。他看见魏尺木这副即将冻成冰人的模样,不禁笑道:“啧啧,你就是传说中的‘刀屠’啊,不像嘛。” 魏尺木张口,寒气瞬息入体,冷得他齿颤牙摇,问道:“陈家……与魏某有仇?” 陈还英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若在天下英雄面前活剐了你这魔头,想必我陈家堡的名声会更上一层楼罢?” 魏尺木道:“就……为了一个虚……名,不惜做下如此下……作的勾当?” 陈还英听罢,放声大笑,声音在冰窟里久久回响:“虚名?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一个名么?财帛千万何用?生不带来;千万美人何用?死不带去。可这虚名,却偏偏能令人永垂千古!你说这虚名有没有用?” 魏尺木不明白陈家堡为何如此想要名声,也不明白自己这条命究竟值几何。魏尺木却是有所不知,他先是“杀了”绿林领袖雷渊,可谓是绿林之中人人得而诛之,他又连杀数百手无寸铁之人,为江湖中人所不耻。其名声之臭,比许多江湖败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尺木不再纠缠此事,而是问道:“你二弟娶的……是什么人?” 陈还英没想到魏尺木忽有此问,疑道:“你认得我二弟?” 魏尺木却道:“你先回答我,我自……告诉你。” 陈还英听出魏尺木话中有话,不禁心动起来。要知道,他二弟李还乱虽然姓李,却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虽然历代堡主都是姓陈的来当,可这李还乱却是数百年来陈家最杰出的子弟,不仅备受爹娘爱护,也极受岛上众民拥戴。 李还乱威胁到了陈还英的地位,这是陈还英心中隐痛!如果李还乱与“刀屠”魏尺木有染,他便能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毁了李还乱! 陈还英试探道:“不过是一个海外蛮岛的野丫头,叫做什么……张淑静。” 魏尺木心道:“是了,张风尘本家名字就是张淑静!” 魏尺木虽确认了这逃婚又被掳回的新娘子就是张风尘,可他如今自身难保,又凭什么救人他不禁又想起洛侠来,他这时并不记恨洛侠,只是为洛侠这样的女子悲哀。洛侠为了报仇嫁给了她并不喜欢的人,如今张风尘也即将步此后尘,两个好友都是一般薄命,他如何能不悲哀他两次看着好友有难而无能为力,他如何能不自责 魏尺木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天赋不足,武功低微;第一次开始厌恶自己不思进取,荒弛技艺。他甚至比将死之际更渴望武功大成,可以救人于水火。可他如今非但武功尽废,而且要么冻死冰窟,要么被人活剐,又谈什么勤练武功 陈还英一等二等不见魏尺木开口,不耐烦道:“姓魏的,你还有事没告诉我罢!” “我不认识你二弟。”魏尺木难得这一句不哆嗦。 陈还英听了却是气得直咬牙,直欲一脚将其踢死,却强忍道:“等明日姓李的成了亲,老子再亲自招呼你!”说罢,气冲冲地跃出了镇魂冰窟,只留下一脸愕然的魏尺木。 明日魏尺木这才明白,原来他已经在这冰窟里待了三四日。若非有这寒气冻体,只怕要睡上七天七夜呢。他却不知,若非有这“睡骨香”的药效在,他哪里能在这冰窟里撑得住三四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四章 群雄分刀 魏尺木仍困在镇魂冰窟里挨着冻,而冰窟之外,却是热闹非常。魏尺木并不知道有许多人为他而来,为他来到了这海外孤岛。 陈家堡先是把生擒“刀屠”魏尺木一事昭告江湖,而后广邀四海豪杰、八方英雄前来木榴屿观赏除魔大会。陈暄要在次子大婚之后,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活剐魏尺木,以泄江湖之愤,以扬陈家之名。 如陈暄所愿,不过短短三四日,便有数千江湖中人应邀而来,连同先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可不有上万人之多陈家堡名声之大,可谓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除了与陈家堡素有来往的江南道群雄之外,江湖上各门各派都陆续派了人到木榴屿岛上前来观礼。其中,杜门一行的为首之人是长老李云天,孔门是孔途,青城派正好是一芥子,茅山派则只派了周运…… 绿林也来了不少人,盐帮是帮主陆言亲自带人而来,唐门也是门主唐珏亲身赶到。至于魏尺木的一众好友,此时并不在盐帮众人之中。自盐帮溃败、逃离洞庭山之后,叶拈雪师徒折返冰门,袁子峰师兄弟折返长白山,问君平等人也都各自散去。 除却武林绿林各大帮派,其余草莽豪杰更是数不胜数:这寻仇的,诸如田令孜、白虎、人老、罗伤等人;这救人的,诸如何癫、沈追、韦治亡、绛罪等人,悉数到了木榴屿,到了这陈家内堡的大院子里。 众人会聚一处,各站一边。陆家父子心中自是欢喜不尽,倾一岛之物力,竭力招揽群雄。 盐帮刑堂堂主秦玉京先叫道:“魏尺木杀我雷帮主,我盐帮特来讨还公道!” 这盐帮曾是绿林之首,如今虽十分落魄,到底不是寻常门派招惹起的。秦玉京的一番话,竟唬住了众人,一时无人出声。白虎和周运听了,却是冷笑不已。 众人正无言之际,忽有三人大步流星地从外赶到。其中一人高声言道:“魏尺木在苏州杀了人,须由我带走。” 众人都闻声看去,但见那开口之人浓眉虎目,剽悍非常,脸上一道疤痕极其醒目。那人连同他身后的二人俱是碧衣碧帽,黑靴横刀。 秦玉京虽认得这身官服,却不认得这三人,不由问道:“你们又是何人” “苏州不良帅苏崖。” “常州不良帅朱天行。” “睦洲不良帅朱云从。” 三人朗声而答,气势丝毫不输千军万马,正是苏崖寻了好友朱氏兄弟来捉魏尺木。 “区区三个不良帅,也想和我盐帮抢人?”这回开口的不是秦玉京,而是陆言。 陆言的一番话,引得众人俱是笑骂不已。更有甚者,挥拳唾地,极尽羞辱之能事。公门中人想问江湖事,确是滑天下之大稽。苏崖三人见被场上众人看轻,正欲相争,却听见场中传来一声阴森的冷哼声。 随着这一声冷哼,阴森之气瞬息笼罩四周,使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苏崖三人瞧去,待看清那人容貌打扮,心中却是暗吃了一惊,赶忙行礼道:“卑职见过田总管!” 众人都听得明白,这不良帅口中的“田总管”除了当今天子的亚父、权倾朝野的田令孜,还能是谁? 田令孜本就与魏尺木生有怨隙,又平白与少林三个和尚打了一场,窝了一肚子火气。此番得知陈家堡擒了魏尺木,自然不惜舟车劳顿,要来一看究竟。 田令孜虽不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却都晓得田令孜的名头,于是个个缄默无言。也有许多草莽自忖方才言行有失,连连告罪。 场上一时剑拔弩张,田令孜却阴森道:“不良帅的事咱家不管,可活剐魏尺木,却要算上咱家一刀!” 苏崖三人听见田令孜如此说,只有在心中暗叹一声,余人却是大松了一口气——没有田令孜,三个不良帅自然不值一提。就连一直没有开口的陈暄,此时也不禁朗笑道:“好!田总管既然有此雅兴,陈某自然要为你留上一刀!” 陈暄这话一出,更引得群群豪情激荡。 李云天跟着叫道:“也算上我杜门一刀!” 一芥子也叫道:“也算上我青城派一刀!” 白云老祖自然不甘人后:“也算上老祖一刀!” 一时间,各门各派,各山各寨俱是开口讨刀,生怕错过这百年难逢的除魔盛事。魏尺木在他们的眼里口中,也变成了亘古以来最可恨的魔头。 “也算上我盐帮一刀!”这一声气势恢宏,压过众人嘈杂。 这一声自然是出自陆言之口。陆言见群情太过激愤,心里明白魏尺木不能归盐帮一家处置,索性退了一步,也分上一刀作罢。 陈还英笑道:“自然要给陆帮主留一刀报仇。” 陆言见开口的是陈还英而不是陈暄,自知陈家堡看轻自己,心中不禁火起。可在这木榴屿上,他却只能生生忍下。 …… “哈哈哈哈,魏尺木你也有今日,痛快,真是痛快,给老子也留上一刀!”这人一身黑衣,瘸了一条腿,眼上还蒙着黑布——罗伤就那样恶毒而又孤零零地站在一处。 白云老祖离得最近,他从未见过这么一个又瞎又瘸的人,也从未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禁皱眉,问道:“你又是谁?” 罗伤冷笑道:“画伤谷主。你待如何” 白云老祖听了这个名号,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言语半句,竟悄无声息地退开数步之远,生怕惹恼了这个煞星,招致杀身之祸。众人听了,也是不禁一寒,原来凶名赫赫的“画伤谷主”竟是个又瞎又瘸之人。 孔途身后的卓桃儿听见这话,但觉十分耳熟,不禁向罗伤所在之处望去。她看着那又瘸又瞎的孤独身影,双眼渐渐迷离了起来。 孔途却是丝毫没有留意,仍自看着热闹。孔门本是躲起了清闲,不问外事。孔至虽念旧情,却也没有能耐在陈家堡手上救人。虽然如此,他仍派了孔途来送魏尺木一程。 孔途原本也想参与群雄的分刀之中,却又怕父亲责罚。他见天下英雄都疯了似的想要杀了魏尺木,只得把孔至所托抛在了脑后。这个时候,谁还敢和魏尺木扯上半点关系? 白虎忽然高声叫道:“我摩尼教不与诸位抢刀,只是这魏尺木的尸体,我要带走!” 这分刀的大有人在,要尸体却只此一家。陈暄迟疑片刻,最终没有开口反对。陈家堡只需当众活剐了魏尺木,留其尸骨并无大用,没必要因此等小事与摩尼教生隙。陈家堡不愿招惹摩尼教,余人更是不敢。 …… 群雄犹自一个个地像陈家堡讨刀,陈暄笑意也是愈来愈浓。只是,这一家分去一刀,可不有千百刀之多魏尺木却仅此一个,只怕算上骨头,也不够群雄分刀之用。 众人正慷慨激昂之际,忽听见人群中响起一声不忿:“你们这般做法,和‘刀屠’又有什么区别!”——还是有人愿意和魏尺木扯上关系的。 他身旁一人则冷笑道:“韦老弟,这些人自诩英雄豪杰,哪里稀罕和魏兄一样” 这二人正是韦治亡和沈追。当初韦治亡为救魏尺木去寻沈追,他虽寻着了沈追,可他二人却一连十几天都没寻着魏尺木。若非陈家堡昭告江湖,只怕他二人要找到摩尼教去了。 众人都看向沈追和韦治亡,像看两个疯子,抑或是看两个死人。 可疯子远不止两个。 周运也跳将出来,言道:“啧啧,魏尺木就算是‘刀屠’,也比尔等满口仁义之人好上千倍万倍!” 周运不敢拿茅山派出来唬人,只能权尽自己一人之力。可茅山派来的并非一人,还有何癫。 何癫道:“贫道曾承诺要救魏小友,今日纵然身死,也绝不后退一步。”他口气平和,却是斩钉截铁,不死不休。虽一人一剑,敢与天下为敌! 白虎见了何癫,眼中凶狠一闪而过。他心中却暗暗得意:何癫想救魏尺木,却是自寻死路。 又有一人开口,其声响脆如摔玉:“魏尺木是我师祖,我不能见死不救。”这自然是唐门的新任门主唐珏。他身侧的野僧则是一脸不屑,却又无可反驳。 唐珏听了魏尺木被擒的消息后,不顾门里反对,强行赶来。他此来抱了必死之心,来之前已让叔父唐见奇做了代门主。他也知道唐门根基大损,因此不带一个子弟,只与恩师野僧前来。 唐珏才说罢,场中又响起一声佛号。绛罪双手合十,言道:“魏施主虽有杀孽,却并非无恶不作之辈,还望各位英雄刀下留情,容他皈依我佛,改过自新。” 绛祸仍与绛罪背立,也喝道:“不错,魏尺木是俺们少林看中的罗汉,谁敢杀他” 夏未如今虽已是少林的第三个罗汉,他站在绛罪身旁,却仍然没有开口。 绛祸虽抬出了少林派,却再无一丝威慑,只惹得众人嘲笑不已。田令孜见了这三个和尚,火气登时难抑,阴森道:“几个苟延残喘的秃驴,也不怕少林彻底绝了种!” 绛祸尚未发作,野僧便已接道:“少林绝不绝种老子不知道,可你这个阉人却是早绝了种罢哈哈哈……” 各路英雄听见这话俱是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的脸色肝红。沈追、周运等人却是毫不顾忌,失声大笑起来。 田令孜脸色白的吓人,倏忽之间指甲暴涨半寸,一爪抓向了野僧。野僧怡然不惧,也伸出一掌硬接。小乘佛教的《大通透掌》施展开来,野僧的手掌瞬息变大倍余,指尖上十个佛陀转动如旋螺。 爪掌相接,如泥牛入海,不起一丝波澜。二人一触即开,野僧只觉得掌心处有丝丝寒气入骨。 陈暄没料到会有这许多人物替魏尺木出头,心中早已不悦,如今又见有人擅自动手,脸上笑意顿时消散无踪。他见二人还要再打,便将大袖一拂,便有一片刺目的金光飞过,将二人一举分开。众人再看,那一道金光竟是一柄金光熠熠的钢伞。 “陈家钢伞!” 临家山庄有临家铁扇,陈家堡便有陈家钢伞。陈家钢伞虽不在《兵器谱》的排名上,却丝毫不逊色。 陈暄分开二人,收回钢伞,劝道:“两位且慢动手。” 陈暄既然开口,田令孜也只得暂压怒火。 陈暄接着道:“明日犬子完婚之后,便与诸位英雄手刃‘刀屠’,为江湖除此一害,以彰道义!” 陈家堡总算发了号令,明日的除魔大会,无人可阻! 韦治亡、沈追、周运、何癫、唐珏等人见此,俱是冷哼不已,只等明日见了魏尺木,拼死一搏。 众人正要散去,忽有一声雷喝滚滚传来:“魏尺木杀不得!”随着这一声喊,还有一杆大旗落自天外,飞到人群之中,直插入土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三教传人 众人被这声势极大的巨旗一撞,如波开浪裂一般,四下散开。那旗上只写了三个字,却令众人不寒而栗,一时噤若寒蝉——百家盟。 随着这一杆大旗而来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红巾绿绦,正是兵家传人祖梁。另一个十分长大,面目冷峻,却是法家传人房十三。 祖梁眉目微寒,喝道:“魏尺木是百家传人,其是生是死皆由我百家盟处置,谁敢擅杀便是与我百家盟为敌!” 众人都不敢作声,只有白虎哼道:“百家盟又如何,这里是木榴屿,可不是洞庭山!” 江湖上人人都怕百家盟,可摩尼教却是不惧分毫。白虎这话也十分狠毒,一是要挫百家盟的威风,二是抬出了陈家堡,三是折辱了盐帮。陆言听了这话,脸色憋的通红,却是不言一句。 祖梁眉头轻挑,已是随手一剑斩去。这一剑虽是随手而发,却是既快且猛,声势极为惊人。白虎不慌不忙,也手起一刀封住剑势。 祖梁没想到一剑无功,不由问道:“你是谁” 白虎道:“摩尼教,白虎。” 祖梁见是摩尼教的人,更是愤懑。他正要再次出手,却被陈暄开口打断。陈暄道:“原来是祖小友、房小友来了。” 祖梁和房十三微微一礼致意。祖梁暂不理会白虎,向陈暄言道:“魏尺木是我百家盟中人,还望陈堡主手下留情。” 众人见陈暄与百家传人言行甚为亲密,纷纷猜测这陈家堡和百家盟有何干系。 陈暄听罢,故意皱眉道:“倒不知这‘刀屠’竟是贵盟的人,只是如今天下英雄毕至,怕是由不得老夫做主了。”陈家堡手眼通天,又怎会不知洞庭山之事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 祖梁却是眉目一寒,看向众人,言道:“我倒看看是哪一门哪一派要杀百家传人。” 绿林群雄大多已在名义上归顺了百家盟,而今主子发话,他们哪里还敢多嘴?盐帮是手下败将,自不敢言勇。武林各家则全看摩尼教的脸色,一时都看向白虎、人老二人。白虎虽恼祖梁目中无人,又哪里不明白陈暄祸水东引之计所以只冷哼一声,也不开口。 陈暄见众人都被百家盟吓破了胆,心中微恼,哼道:“放了魏尺木,我陈家堡颜面何在” 祖梁此时也明白了陈暄的心思,言道:“难道我百家盟的颜面就折得起了?” 陈暄脸色也寒了起来:“陈家堡自有陈家堡的规矩,莫说是你祖梁,便是项盟主亲来,在老夫这木榴屿上,也须分个黑白,明个是非!”百家盟虽然强悍无匹,可他陈家堡在江南东道上,也算得上是一方领袖,断不能在天下英雄面前失了身份。 祖梁眉头更寒:“如此说来,陈家堡是不怕得罪我百家盟了?”这话已是十分不客气。 陈暄还未开口,他一旁的陈还英早忍耐不住,冷笑道:“我倒想试试得罪了百家盟能有什么后果。”说罢,便掣出一把紫色的钢伞,使作短枪,刺向祖梁。 陈还英出手,算是和百家盟挑破了脸皮。祖梁见陈还英竟敢动手,嘴角冷笑不已,正欲上前将其斩于剑下,不想他身后的房十三先他一步,闪了出去,一拳接住了钢伞。 房十三是法家传人,精修拳法一道,其绝学《刑名拳》更是练得出神入化。他一拳打出,当真是灿若流星,势如飞龙。这一拳生生打在钢伞顶上,其声若两金相撞。 陈还英只觉一股刚猛至极的力道从伞端传来,不觉吃了一惊,只得借力飘退丈余。要知道,他这一伞力道之大,便是顽石也要粉碎。陈还英万没想到这房十三的拳头竟坚逾铁石,非但分毫未损,还能将他震退。 房十三也后退三步卸去余力,继而双拳皆动。其拳忽左忽右,摆若游龙;时上时下,颤若落雷。虽是变化多端,却有规有则,不偏不倚;虽是纵横无常,却有秩有序,不缓不急。几十招下来,拳法丝毫不乱。 陈还英不服气,硬接了几十招,把伞面震得呼呼直响,片片拳印。七八十招一过,房十三拳劲不消,反而愈发生猛。陈还英却是气力不济,渐渐不支。 陈暄见陈还英落了下风,又是一道金光打过,分开二人,言道:“百家绝学果然名不虚传,小儿不是对手。” 陈还英兀自不服,可父亲的话他也不敢违拗,只得退下。房十三也不相逼。众人都见识了这一套拳,的确是刚而不戾,坚而不毒,俱是赞叹不已。 人群中忽响起一声讥笑:“百家绝学,也不过尔尔。” 众人听见这话俱是倒吸了一口气,心道什么人敢说此大话。要知道,自从百家盟一举灭掉唐门、击溃盐帮之后,百家传人和百家绝学都已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人物和武功。 祖梁、房十三和群雄都循声看去,开口之人正是那瞎眼瘸腿的“画伤谷主”。房十三难得开口,中气十足:“你是什么人,这般看轻百家绝学?” 众人都等着罗伤答话。卓桃儿却已走近了几步,颤声道:“罗师弟?是你么?” 罗伤本要口放狂言,忽听到这话,如石坠无波的古井,荡起无尽的涟漪。他一时忘情,声音温和而又悲苦,喃喃道:“卓桃儿师姐……” 卓桃儿已是杏眼含泪,微哽道:“是我!” “原来是罗师弟,我还当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想必是瞎了眼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罢”孔途瞥见卓桃儿的神情自然满心不悦,可当着天下英雄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把怨气都撒在罗伤身上。 罗伤听见孔途的声音,杀心骤起,脸色瞬息变得冰冷无比,嘶吼道:“孔途!” 孔途被这忽然的气势吓退一步,旋即又恢复如常。他虽晓得罗伤的武功高明,自己不是对手,可如今即便不算卓桃儿也有四个人,断然不会被他一声吼吓破了胆——更何况,他如今又瞎了眼,一个又瞎又瘸的人有什么好怕的?至于“画伤谷主”的名号,他更是闻所未闻。想到这里,孔途不禁在心底讥笑那白云老祖胆子忒小了些。 罗伤又恨道:“孔途!当初你设计害我,非但夺走了卓师姐,还逼得我不得不离开孔门,如今我瞎了双眼,都是你害的!” “都是你害的!” …… 这句话直灌在孔途双耳之中,震得他神思烦乱,心生恐惧——他感受到了罗伤无穷无尽的杀意。孔途在心中连连叫苦,他不过是设计抢走了卓桃儿,又哪里害得罗伤离开孔门、瞎了双眼?只不过是罗伤杀心大起,自然把所有的不公都算在了孔途头上。 罗伤向前走一步,杀气便浓一分。孔途心胆俱颤,只得呵斥三个师弟上前招架。那三人也是颤颤巍巍,不敢退后,更不敢上前,竟慌得弃剑求饶起来。 卓桃儿见罗伤神色不比以前,也颤声劝道:“罗师弟,是我对不住你,希望你饶过大师兄……” 罗伤听见这话,一把扯掉眼上的黑布,露出一双空洞的恶怖眼眶,恨声道:“如果孔途自戳双目,我便饶他不死!” 孔途见了罗伤双目,心中作呕,哪里肯依,叫道:“我才不要变瞎子……”一边叫,一边向外逃去。然而他才跑出去几步,便已倒地不起。 众人只见罗伤空洞的双目忽然漆黑如墨,继而孔途便倒地不起,俱是惊讶不已,却都不知是何缘故。 陈暄若有所思,想到“自戳双目”四字,忽然站了起来,惊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如长夜》神功!” 场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曾听过这等神功,而田令孜与何癫经此提点,也豁然而醒,除了儒教的至高绝学《如长夜》,还有什么武功有这等威力 罗伤得意道:“不错,正是《如长夜》。我便是儒教掌教的传人,罗伤!” “儒教掌教”四个字,更是在群雄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罗伤”这个名字也被众人牢牢记住。 陈暄长吁一口气,心道:“他身怀《如长夜》神功,倒也说得起大话。” 众人再看孔途,只见他七窍流血,不过剩下一口气未死罢了。卓桃哭道:“罗师弟,还请你看在师门情谊上,饶他这一回!” 罗伤哪里肯轻易放过孔途卓桃儿愈是哀求,罗伤愈是愤怒。自己心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苦苦哀求,他怎能不怒罗伤忽然一掌拍向孔途的头颅,登时拍了个粉碎!卓桃儿离得最近,被血浆溅了满脸,她又惊又怖,昏厥了过去。罗伤听得动静,一把将其揽在怀里。 韦治亡当先叫道:“怎可杀人!”同时,绛罪也唱了一声佛号。 罗伤狂笑连连:“当年我在孔门受尽屈辱,今日先杀几个师兄弟解恨,来日必然登上尼山,血洗孔门!” 这话说罢,韦治亡和绛罪哪里还不明白?他二人纷纷而动,可又哪里快得过《如长夜》?罗伤双目再次变得漆黑无比,那三个同门师兄早已七窍流血而死。 绛罪一动,绛祸自然也动。田令孜也动了起来,他不在乎罗伤杀不杀人,却偏要坏了这少林秃驴的事。 绛罪见田令孜出手阻拦,不敢怠慢,只得再次施展出《大般涅槃经》。于是绛罪绛祸双双盘膝而坐,身上赤色火焰层层叠叠燃了起来。田令孜上次没讨到便宜,这次也不想与其多费气力,只把他二人牵制住便是赢了。 众人见这两个和尚功法非比寻常,能与田令孜一较长短,顿时议论纷纷。陈暄双目先是眯了起来,继而睁圆,讶道:“这是……” 田令孜哼道:“不错,是《大般涅槃经》,这两个小秃驴便是玄悲那老秃驴的传人。” “佛教掌教传人!” “佛教至高武学《大般涅槃经》!” 今日真是令天下群雄开了眼界,以前百年难见甚至闻所未闻的三教传人和绝学,这回竟一次见着了两家。天下英雄都以亲眼目睹此事为荣,陈家堡的名声更是水涨船高。 就在众人醉心于儒释两教传人时,又有二人从外赶至。其中一个是着青衣背长剑的中年汉子,一个是穿红衣挽红绫的冷艳女子,正是青龙朱雀二人。 青龙携朱雀撞入人群,直截了当道:“青龙朱雀为救魏尺木而来,还望陈堡主网开一面。” 陈暄见又有人来救魏尺木,不觉心烦,只闷哼一声,并不答言。白虎看见青龙朱雀并肩而立,略有亲昵之态,心中妒火烧起,骂道:“摩尼教的叛徒,也敢在这里狺狺狂吠!” 青龙朱雀听见这话,俱是一凛。他们与白虎之间可谓是恩怨极深。朱雀想起旧事,不禁长眉倒竖,凤目生寒,就要动手,却被青龙拦下。 青龙缓缓掣出背后的苍鳞剑,言道:“白虎,你我之间先做个了断罢。” 只听得一声虎吼之声,白虎手中大刀血光一闪,立时刀芒四绽,如同百兽下山,罩向了青龙。再看其人,额头隐隐一个“王”字。这是白虎的杀招——凶杀。一出手便是杀招,可见白虎之怒。 青龙手中苍鳞剑青芒大盛,他不守反攻,道道青芒如苍龙飞鳞,生生穿过白虎的刀光,一举破开了“凶杀”! 白虎素来不服青龙,上次偷袭之下仍被青龙逃走,引为平生之耻。他自认为此时武功大进,青龙定然不是敌手。可他万万没想到,青龙比之上次又强了许多,竟轻易间破解了自己的杀招。 青龙一举奏功,当下手中苍鳞剑连挽剑花,飞出青芒点点洒洒,凌厉非常。青龙只攻不守,虽然空门大露,却每一招都攻敌之必救,令人无法进攻,当真是妙不可言。白虎虽窥见青龙一直露出的空门,却下不了决心与之搏命。 众人再看青龙剑法,时若苍莽凌空,时若青藤伏地,时若翠山倾倒,时若碧波横流……其变化之多,衔接之妙,都是百年难见。青龙非但剑法精绝,剑意更是了得。自古剑招易练,剑意难成。青龙剑法之中却隐隐透出一股天地混沌如初、万物回归原始的质朴之意。他虽远未到人剑合一的地步,可这剑意之高深,颇有“拈花飞叶,皆可伤人”的味道。 不过十几招,白虎便被逼得刀法散乱,额头沁汗。 众人都暗暗赞叹,只有何癫瞧出了端倪,叹道:“《抱朴功》……你是得了潘师叔的真传了。” 田令孜和陈暄听了这话,目中都有精光闪过,惊道:“潘老道?” 青龙回道:“不错。潘师祖收我做了传人。”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冰寒于水 这潘老道正是道教的掌教大人,俗名潘邈然,道号攀登子,是胡究一和何癫的本门师叔。 这《抱朴功》自是道教一脉的至高武学,与儒教的《如长夜》,佛教的《大般涅槃经》齐名,并称为武林三大绝学。 《抱朴功》讲究见素抱朴之精义,能达返璞归真之境界。其总纲是化至繁为至简,再将至简变至繁。所谓至简,乃是将天下武学都涵盖于九字之中;所谓至繁,则是每一字各有九重境界,每一境界各有九种招式,每一招式又各有九种变化。如此算来,《抱朴功》虽只有九字,却足有六千五百六十一种变化。若非有大悟性、大毅力、大造化之人,断不可擅练此功,否则必然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抱朴功》的功法共有九字,分作:元,劲,腾,守,攻,阵,克,愈,化——合为“抱朴九部”。 元部,乃是修内之术。能积攒丹田之气,增长内力。元部是《抱朴功》之根本,也是源头。其余八部若想有所精进,便只有先把元部更上一层。 劲部,乃是炼体之术。能锻筋炼骨,刀枪不入。道教一脉向来重内轻外,因此鲜有人将此部练到第九重。 腾部,乃是轻身之术。能登萍渡水,来去如风。据说练到第九重后还能上天入地,腾云驾雾。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练成过。 守部,乃是防御之术。第九重后能抵御万千招式。 攻部,乃是进击之术。此部共有拳掌腿、刀枪剑、鞭棍拂九种武功,自古以来大成者,三四种已是极限。 阵部,乃是破阵之术。第九重后能破解天下万阵。 克部,乃是破敌之术。第九重后能破解天下武功。 愈部,乃是疗伤之术。此部兼有炼丹之术,后来道教各代掌教重武轻丹,以至于此术效力大损。 化部,乃是融合之术。能融汇天下武功,化为己用。据说,止有葛洪与陶弘景练到了第九重。 这《抱朴功》乃是晋代时葛洪葛天师毕生所穷之武功,确是包罗万象,连贯古今。此功虽强,却因太过驳杂,反而十分难练。即便是创立此功的葛天师,也远没有练满这九字。当今掌教潘邈然也只是才把元部练满而已。至于青龙,如今则只有元部、攻部练到了第七重罢了。 青龙之所以能把攻部练到第七重,还是得益于他独修剑术,心无旁骛,以致于剑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何癫看着剑法精绝的青龙,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少年时便被潘邈然看中,欲要收为传人,而他却为情所困,颓废十年。如今垂垂老矣,比不得青龙正值壮年。何癫也很欣慰,青龙也是他看好的后辈,果敢坚毅,是人中之杰。当年青龙毅然决然地反出茅山,如今又风平浪静地回归茅山,这份胸怀和泰然,担得起“掌教传人”四字。 青龙练成了《抱朴功》中的剑法,自是高深莫测。白虎在刀法上落了下乘,又兼轻敌之故,因此甫一交手,便难以匹敌。 陈暄稍稍按下惊魂,朗笑道:“没想到儒释道三教掌教的传人俱是屈尊到了老夫这小小的陈家堡,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说着,又是一道金光分开了青龙白虎。 青龙朱雀见此,俱是横眉冷对,就连白虎也大为不满。白虎因一时大意被青龙逼得刀法散乱,可谓颜面丢尽,正欲施展摩尼教绝学《二宗法》扳回一城,却不想陈暄忽然插手。 陈暄笑道:“不管你们有何恩怨,如今天色已晚,诸位英雄且用饭休息,莫勿了明日除魔大会的正事。” 陈暄这话一出,是铁了心要杀魏尺木。祖梁欲要上前相争,却被房十三拦下。众人见陈暄发了话,也都暂搁恩怨,只等明日见了魏尺木再做计较。 第二日一早,陈家堡二公子李还乱大婚,举岛而欢。 岛外海上是一艘艘的艨冲斗舰,高帆快船。众舟船俱是头衔尾,尾黏头,竟围着木榴屿排了整整一圈。每条船上都还插有一杆喜旗,写着“陈家堡二公子大婚”字样。喜旗迎风而展,像一片片飘落的红云。 岛中堡里是一匹匹的良驹,一驾驾的香车,车马如龙。锦绸绵延数里,飞毯一泻千丈,红花粉蕊漫天飞舞,珍禽奇兽遍地走动。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良辰吉时已到,岛外众船各射出一支响箭,天上烟火骤起,于空中接连成一片片火云。堡里更是了得,有鸾凤和鸣,仙鹤齐舞;还有鼓乐不断,歌舞不休。 陈家堡次子大婚气派之大,不输皇室贵胄,不让将相世家,更非江湖草莽可比。众英雄见了这等场面,俱是感慨万千。 这时候,李还乱终于露了面。只见他身穿喜服,骑着一匹白色神驹,缓缓而来。李还乱眉目英俊,气度不凡,其目光之所往,是一驾金骨玉架、银配珠饰的香车。香车里自然是新娘子张风尘。 张风尘戴凤冠、着霞帔,娉娉婷婷,手执团扇遮着容颜,由一个丫鬟扶着下了车。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箭囊。 自从张风尘逃婚之后,陈家也没有为难箭囊,倒是李还乱爱屋及乌,将其收为了贴身丫鬟。张风尘回来之后,仍由箭囊服侍。 张风尘的红裙极长,垂地足有数尺,由四个丫鬟在后仔细捧着。见了新娘子下车,李还乱这回不吟“催妆诗”,而是吟了一首“却扇诗”: 莫将画扇出幄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李还乱吟罢,箭囊便扯了扯张风尘的衣袖,示意她将扇子放下来。张风尘恍过神来,心中不禁叹道:“唉,就这般嫁了人么,还没和尚君长好好讲过话呢!” 张风尘临到成亲时,念的还是尚君长,那个被誉为“赛周郎”的草军儒将。 …… 陈还英并没有来看他二弟的婚礼,而是又去了镇魂冰窟。 冰窟里的魏尺木已是大半个死人,说不定哪一刻就忽然断了气。陈还英自然也是怕魏尺木真的冻死了,那陈家堡的如意算盘可就空了一半。 陈还英看着蜷缩如虾的魏尺木,不禁笑道:“那丫头一开始还死活不乐意,几乎要绑着拜天地,没想到一提到你,她却乖了。” 陈还英也没指望魏尺木能开口,又自顾自言道:“真没想到,我那二弟倒还是个情种,平时不近女色,这一回竟为了这丫头动了真情。也好,叫他沉溺女色之中,还怎么和我争家主?” 魏尺木口不能言,却听得一清二楚,心底悲道:“是我连累了她……” 魏尺木感慨如此豪爽快意的张风尘,竟落了个身不由己的归宿。他又想起洛侠,也是一个奇女子,到底还是委身于人,不能自已。魏尺木似乎明白了洛侠当初对他说的那句话:魏尺木,你要知道,即便是水,也是不由己的。 魏尺木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身子已没了知觉,脑海也没了意识,二十载匆匆年华,在心头一瞥而过。落寞渐消散,遗憾终无踪,只剩下一腔的孤愤,和冰冷的血液一起僵在那里。 若有来世,可还愿涉足江湖若有重生,可还要浪迹天涯魏尺木脑中最后一幕,是春暖花开的不违山,有师父,有黄犬;无忧虑,无苦恨;还有,一张模糊的面容。 陈还英见状,不禁吃了一惊,他没料到凶名赫赫的“刀屠”竟这般不挨冻,赶忙输了一截真气度与魏尺木。可魏尺木心脉已止,真气又有何用?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撞入魏尺木的心海里:“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话如平地春雷一般,炸在了魏尺木已经丧失意识的神思之中,将他硬生生从阎罗殿拉了回来。 魏尺木神思回转,借着陈还英的真气,总算又活了下来。他脑中反复响着“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这句话,心中豁然开朗。 这话是荀卿之言。荀卿虽是先秦儒家宗师,却也兼有道家之气,所以这话中也有道蕴。冰虽也是水,却与水又有不同;冰虽也是水之变化,却与雨雪又有不同:冰之于水,最寒。这冰寒又与阴气的阴寒不同,乃是天地之间至纯至寒之力,并无邪魅阴森之气。是以,冰在《若水道》里是十分奇妙的存在。 魏尺木虽然最初也曾悟到雨雪冰雹皆是水之变化,却从不曾悟到“冰寒于水”这层深意。经这一句话撞入心海,魏尺木顿悟:《若水道》第八重境界是水也不是水,是冰。这一境界便是水为之冰的境界。 魏尺木悟到其中道理,《若水道》第八重的桎梏便忽然打开,那本已毫无波动的内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在丹田里微微荡漾,久久不息。随着内力此起彼伏,魏尺木的丹田像一个无底的漩涡,开始疯狂汲取四周的冰寒之气。 魏尺木身上的冰渍开始迅速融化,只是这冰渍融化之后并未流到地上,而是一丝一丝的都浸入到了魏尺木的体内,转化成涓涓内力,再经杂家绝学《九转入脉》梳理,融入丹田之中。随着这冰寒内力的涌入,魏尺木只觉得丹田的内力如活了一般,渐渐化作一道奔流不息的长河。 魏尺木身上的冰渍化完之后,丹田仍不满足,仍在疯狂汲取。于是,镇魂冰窟开始一点点融化。冰水一点一滴落下,都汇聚在魏尺木的身下。体外的冰寒之气浸入体内之后,俱沉在丹田之中,没入内力的长河中消失无踪。渐渐地,丹田里的冰寒之气愈积愈多,先是在河面上结出一层薄冰,最后便将整条长河全部冻住。 魏尺木先是觉得冰寒之气将丹田里的内力缓缓冻住,结成一块冰渍。而后这冰寒之气便通往四肢百骸,钻入一条条经脉之中,也将其冻住。冰寒之气所到之处,无所不催。经脉遭此冲刷,已生了变化,不再是寻常的经脉,而是变成了一条条冰之经脉。这冰寒之气到了受损的经脉处,毫无耐性,也毫不讲理,一举将其废掉,重新结出了一条冰之经脉。非但如此,那琵琶骨里的两截铁链,也被连带摧毁,化作了一捧冰粉。 魏尺木此时经脉俱通,内力终于冲破枷锁。丹田里的冰河忽然崩碎,化作片片冰渍漂浮在长河之上,与之融为一体,不沉不冻。 这时,魏尺木脑中轰鸣,一道寒光闪过,心海里出现四个字:八水冰凌。 八水冰凌,便是《若水道》的第八重境界。 魏尺木也渐渐清醒过来,开始回思方才提点他的声音。那人绝不是大成子,也不是简江月。这声音他从未听过,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功力绝非等闲之辈。魏尺木不禁暗忖:“莫非是三大掌教之一?抑或是……鬼谷子?” 这一声提点非但精准无比,更是恰到好处。若晚一分,魏尺木便已彻底冻死;若早一分,魏尺木即便明白了其中含义,却不能将这悟语变作武功上的突破。只有借助这几千年的冰寒之气,又在生死之际,这才能一举成功。否则魏尺木便会因被人道破天机,导致以后无论如何也无法练到第八重境界了。这也是道教武功虽看重悟性,却只看重自身的悟性和机缘,不能由人点拨的缘故。这种提点的机会极难掌控,不仅稍纵即逝,还要看三分天命。魏尺木也算是福缘深厚,造化不浅了。 冰窟里的寒气都被魏尺木吸入体内,冰墙便不堪其负,倏忽融作了一滩滩冰水。只是这冰水入手尚温,毫无昔日的冰寒之气。 陈还英起初还在担心魏尺木会被冻死,看到魏尺木身上冰渍融化时还以为是自己真气起了作用,如今看见陈家的镇魂冰窟倏忽融作残水,哪里还不明白?陈还英发觉魏尺木的变化,猜到他的武功即将有所突破,又惊又怒,手起一掌就要拍死魏尺木。 可是,此刻才来阻止魏尺木,却为时已晚了。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闹喜宴 张风尘念罢尚君长,又念起魏尺木,担心他的生死。箭囊一连三催,张风尘只得按下心思,正要拿下团扇,忽然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且慢!魏某给陈堡主送礼来了!”其声之冰寒,如数九冬夜之萧肃。 声还未落,先滚下一颗人头,上面还裹有一层薄冰。众人细看,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那颗人头不是别人,正是陈还英。 …… 镇魂冰窟之中,陈还英一掌拍向魏尺木。魏尺木蓦地睁开双目,目中似有寒星冷月,泛着点点光芒。他也忽然伸出一掌,捆在身上的铁链应声而裂,碎成一滩冰屑。随着这一掌拍出,原本已渐渐变暖的冰窟忽而气温直下,还胜之前。同时,“咔咔”之声迭响,久久不息。其声凛然,如天地裹素之时,有山川成冰之势。 魏尺木与陈还英两掌相对,却没有将其震飞,而是将陈还英的整条手臂瞬息冻成了一条冰臂!魏尺木练到《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非但武功大进,而且他掌力所发俱是冰寒之气,能冻人肌肤血脉。陈还英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便已被这掌力冻住了心脉。陈还英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浑身都是明晃晃的冰渍,竟被魏尺木一掌生生冻死! 魏尺木掰掉陈还英的人头,一举冲出了镇魂冰窟,冰窟随之崩塌。魏尺木才出冰窟,正听得外面锣鼓喧天。他怕张风尘已拜堂成亲,急忙赶来。人还未到,便先长啸出声,并且还把陈还英的人头遥遥掷下。 张风尘最先认出这声音,一把扔掉了团扇,喜道:“魏尺木,你来救我了!”魏尺木应声而落。 魏尺木穿一身破旧青衫,冷峭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见了俱是惊诧不已,嘀咕道: “陈家堡不是生擒了魏尺木么,怎么魏尺木反倒杀了陈还英” “莫不是魏尺木要来陈家堡寻仇,陈暄老儿骗我等来助阵?” …… 韦治亡却无奈叹了一声:“唉,他又杀人了……” 陈暄更是豁然起身,又惊又怒道:“魏尺木,你敢杀我儿!” 魏尺木寒声道:“魏某不仅敢杀你儿,还敢把陈家堡上下屠个干净,否则怎么对得起‘刀屠’之名?”说着,已是一掌拍向一个陈家下人。 魏尺木先前才收敛起的杀心,经摩尼教和陈家堡的两番折磨,再次被唤了出来。他又经冰寒之气洗髓换骨,因而变得铁石心肠,感情冷漠,杀心也愈发浓郁。群雄听见这话更是心寒了起来。陈暄见此,不由吼道:“尔敢!”说着,再打出一道金光,直刺魏尺木。 金光再快,又哪里快得过魏尺木的身法?那陈家下人闪避不及,被魏尺木一掌拍中胸口,登时变作了一个冰人。魏尺木一掌得逞,并不停留。他身子再次纵开,躲开金光,又扑向另一个陈家下人。 眨眼之间,魏尺木已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连杀两人。陈暄怒不可遏,身形连动,扑向魏尺木。他手中的金伞蓦然打开,旋转起来。那伞面足有近丈大小,上面烙着一条凶恶的白蛟,盘桓其上。此时那白蛟如活了一般,游弋于伞面之上,蛟鳞颤颤,射出一道道金光。顿时金光四起,利如尖刀,势如长枪,一齐刺向魏尺木。 魏尺木《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双掌齐拍,顿时四野肃穆,八方萧索,大有冰裹九州之势。再看魏尺木,只见他双掌晶莹剔透,明如寒玉,如置身于无边无尽的冰川之上。 冰寒掌力所到之处,金光瞬息湮灭。只听得一声闷响,魏尺木双掌已拍在了陈暄的金伞之上。冰寒之气汹涌而出,伞面之上立时结出一层薄冰来,就连上面的白蛟似乎都冻在其中,动弹不得。陈暄只觉一股冰寒直沁心底,当下把伞柄一拧,那条白蛟便又亮了起来。顿时金光大盛,撑破一层薄冰,射向魏尺木。 魏尺木晓得厉害,不愿与之相接。当下身形急退,避开金光,却转手又杀了一个陈家下人。陈暄一连两次出手都没能阻止魏尺木杀人,可谓是羞怒交织,恨声道:“魏尺木,你欺人太甚!” 魏尺木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算计魏某之前,就该想到后果。” 这时,终于恼起了一旁的李还乱。在张风尘拿下团扇的那一刻,李还乱便如痴了一般,只顾盯着张风尘看,根本没留意魏尺木杀人行凶。而今李还乱回过神来,怎会袖手旁观?李还乱虽与一奶同胞的兄长陈还英感情不和,可到底是亲生兄弟,又见魏尺木这般肆无忌惮屠杀陈家之人,父亲一时却阻拦不住,自然也是怒不可遏。李还乱才要出手,不想却被张风尘身子一横拦在身前。 李还乱皱眉道:“你是我的妻子,怎么反向着外人?” 张风尘哼道:“哪个要嫁给你,魏尺木可不是外人,你才是外人哩!” 李还乱听了这话,不禁醋意大生,更想杀了魏尺木。李还乱的武功虽然高强,可面对张风尘,却不敢用尽全力,生怕一不留神伤了她,后悔莫及。张风尘却百无禁忌,只想着尽力拦住李还乱。这一对儿新人在这新婚之际,却穿着喜服相互动起手来,倒是令人忍俊不禁。 魏尺木自知奈何不了陈暄,是以也不与陈暄硬碰,只一味屠杀陈家下人。一时间,掌力所到之处,尽是一个个冰人。向来眼高于顶的陈家人,此时却个个如陷深渊,如临鬼门,不再引以为荣,而是引以为惧。他们不怨恨魏尺木狠辣无情,反而怨恨起陈家父子有眼无珠,偏要招惹这么一个魔头,连累了他们。有些忠仆义奴,倒是誓死不退;而大多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早就被吓破了胆,索性一哄而散。 好端端的一个大婚之喜,已被魏尺木一个人搅得七零八落。珍禽奇兽惊如脱兔,灯盏绸带散如落花,再没一丝喜气。陈家堡的除魔之会也变成了魏尺木的屠戮之会。 陈暄手中金伞愈转愈急,金光乱颤,却怎么也阻不住魏尺木继续杀人。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魏尺木,你也忒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 众人循声看去,开口的却是盐帮帮主陆言。盐帮与魏尺木也有血海深仇,陆言为了魏尺木更是不惜亲身来到这木榴屿。不成想,魏尺木非但没有被擒,反而扬言要屠尽陈家堡,与当初在洞庭山如出一辙。 陆言开口之际,已是口吹石埙。凭空便出现一道道无形的煞气,绞向魏尺木。魏尺木一掌拍出,将扑面而来的无形煞气尽数冻在空中,寒声道:“也好,盐帮与魏某的恩怨,今日也一并了断。”说罢,再避开陈暄的金伞,不杀陈家下人,也不杀陆言,而是忽然跃到了秦玉京的身前。 秦玉京见魏尺木这魔头忽然朝自己而来,心底不禁大骇,忙把铁鞭舞的密不透风。然而魏尺木一掌拍下,秦玉京连同那根铁鞭都一并裹了一层薄冰。 秦玉京一旁的众人欲要阻拦,却都被这掌力所逼,近身不得。冯松见魏尺木这般凶残,竟掌毙盐帮刑堂堂主,也顾不得盐帮帮规,赶忙带着蓝杉向外逃去。 众人见魏尺木在陈暄、陆言二人夹攻之下,仍然轻而易举杀了一人,都暗暗吃惊:“不愧是‘刀屠’,陈堡主和陆帮主合力竟仍奈何不了他!” 陆言见一堂堂主瞬息而死,也变得和陈暄一样,又恼又悔。陈暄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二人不容分说,再次合力攻向魏尺木。 就在此时,魏尺木感到夜幕忽然降临,覆盖四野,变得漆黑无比。随即,便是一声沧桑古老的声音直达心底:“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夜幕深处,一个执戒尺、捧竹简的老夫子的背影虚空而立。待那老夫子转身,却是一手拄杖,面目丑陋,不是罗伤又是谁来? 罗伤虽看不见,却也知道魏尺木正在大出风头,杀的人心惶惶。他本就为杀魏尺木而来,哪里容他这般狂妄?他一边在心底讥笑陈家堡和盐帮无能,一边施展《如长夜》神功,罩向魏尺木。 魏尺木忽陷长夜之中,又被这沧桑声音震慑,一时恍了神,其可怖之处还胜密宗的《蝉读》神技。长夜里罗伤面目狰狞,挥手之间便是飞沙走石,风云变幻。魏尺木心中惊道:“原来他练得是这种武功。” 好在魏尺木曾几度领略《蝉读》神技的厉害,如今又是功力大增,当下惊而不乱。道家《清虚守神》功法自动运转,同时《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全力施展。魏尺木尚在长夜之中,双掌已经拍出。掌势大作,四周瞬息冰封。陈暄的金光和陆言的煞气眼看就要穿过魏尺木的身体,却都堪堪停在了魏尺木的衣衫上。长夜之中,沙石不再飞走,风云也不再变幻,就连夜幕深处的罗伤也被这掌势所逼,忽从夜幕中消失无踪。 魏尺木凭一人之力,硬接下陈暄、陆言、罗伤三大高手联手一击! 罗伤见《如长夜》竟丝毫奈何不了魏尺木,心中更生起不忿来。他自上次与花溅泪对决之后,虽受了伤,武功却是不退反进,一举进入了《如长夜》的第七重境界——寂夜。罗伤与花溅泪二人互相印合,这才双双突破关口。这或许就是朱九思的高明之处。罗伤武功大进,自忖已赶上了魏尺木,却不想再见面时,仍是逊了一筹,他如何能甘心? 罗伤与陈暄、陆言合在一处,三人再次夹攻。魏尺木以一敌三并不轻松,陆言和罗伤还好对付,可陈暄的金光却是锋练无匹,愈发难以招架。 韦治亡等人见魏尺木渐渐只有招架之功,便各各展开身形,要助魏尺木。白虎等人虽惊怖魏尺木武功之高,手段之狠,如今却也是骑虎难下,只想着倾众人之力,合而杀之,免除后患。 韦治亡率先而动,直奔罗伤。可才到中途,便被一芥子、白云老祖双双拦下。 一芥子指落青山,阴冷道:“小子,哪里去!” 白云老祖掌飘白云,狠厉道:“先尝尝老祖的厉害罢!” 沈追见此,冷哼一声,手中“牵丝引魂锥”无声而发。暗光两点,分刺一芥子和白云老祖。朱雀本要相助魏尺木,忽然瞥见那两点暗光,喃喃道:“是‘牵丝引魂锥’……”继而怒道:“沈追!”说时,已是抖开三丈红绫,缠向沈追。 青龙见是沈追,念起玄武之仇,也掣出“苍鳞剑”欲要先杀沈追,再救魏尺木。青龙剑芒方起,却被白虎挥刀拦住。白虎冷笑道:“青龙,你我二人还没有分出胜负!”青龙无法,只得再斗白虎。 田令孜不待绛罪、绛祸二人出手,便已纵入其中。顿时阴风阵阵,再次将他二人死死拖住。唐珏出手,却被人老拦住。野僧出手,也被盐帮陆路统领薛有功拦住。一时间,要救魏尺木的人与要杀魏尺木的人打在一处,胜负难分。 除了神色复杂的夏未和百家盟的祖梁、房十三仍在一旁观战,观战的还有何癫。以何癫如今的武功,想要解魏尺木之围,可谓是易如反掌。可他却自始至终没有动弹分毫,因他自到了木榴屿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胁。何癫自到了“徊风混合境”,神思通透,心开七窍,于天地万物都隐隐有所感应。他感知这威胁之大,似是非人力可以抗拒。如今魏尺木独木难支,何癫还是不能轻易出手,因他又感受到了一股威胁,正朝这里而来。 果然,天际尽头悄然出现了一个白点。再一瞬,便能看清是一个白色的身影。再一瞬,那白色身影便已落入人群之中。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井底白蛟 果然,一个白色身影从天际滑落,转瞬之间便已落入人群之中。来人一袭白袍,头裹黑巾,还戴了垂帘斗笠、蒙面黑纱,胸前绣着八朵红色火焰,正是摩尼教的阴界主。 阴界主悄然而来,不看魏尺木,也不看青龙白虎,而是看向了何癫。何癫与之目光相接,“啷当”一声,也拔出了背后的“断尘剑”,与阴界主遥遥相对。“断尘剑”一出,顿时霞光四射,耀人眼目。 阴界主是摩尼教两大界主之一,其地位和武功都仅次于教主方驳,并不在阳界主之下。阴界主与何癫对峙,却都不急着动手。祖梁和房十三见摩尼教的阴界主赶到,不敢再作耽搁,当下双双而动,一取陈暄,一取陆言。祖梁剑法之快,房十三拳术之精,都令陈暄、陆言难以应对。陈暄、陆言二人也不敢怠慢,只得撇了魏尺木,迎住百家盟的两大高手。 魏尺木得祖梁、房十三二人相助,如肩卸两山,此时得了空隙,一掌打退罗伤。魏尺木此时杀心难抑,如下山的困兽,似脱笼的猛禽,纵起身形,直往陈家中人乱窜——见人便杀。 陈暄一时脱不开身,眼见魏尺木大开杀戒,陈家有累卵之危,急唤道:“陈伯!” 话音方落,便有一个脚印踏破虚空,天上出现一个老丈,立在半空。这老丈有六七十岁年纪,白发白须,老态龙钟;穿一身暗淡白袍,佝偻着背,拄着一根蛇头木拐。随着陈伯的出现,又有百余个青壮汉子破空而出。这群汉子俱着白衣,手中各执一条白索,脸上和臂上都画着凌乱复杂的龙鳞图案。 陈伯扬起蛇头木拐一指魏尺木,冷漠道:“蛟卫,斩杀此人。” 那被称为“蛟卫”的百余人听了陈伯号令,俱是发出一声嘶吼,声震八方,继而白索连抖,如百余条白蛇攒动,在半空中织成一道白色巨网,罩向魏尺木。魏尺木见白索漫天而落,当即掌发寒气,将一条条白索尽皆冻在空中。他正要掌毙一众蛟卫,却见这百余人又凭空消失,就连那被冻住的许多白索都不见一丝踪迹。 原来这群蛟卫不是普通的家奴,而是陈家堡耗费二十余年精心培养的一股神秘力量。蛟卫共有一百零八人,以陈伯为首,潜伏在陈家的内堡里,每个蛟卫自出生起身上便被烙印了一块阵图,以自身血肉为阵脚,人与阵同生同长,合起来便是一道可隐匿行踪、隔绝气息的绝阵——瞒天过海隐匿大阵。 魏尺木惊而不乱,他初见这些人如踏破虚空一般凭空而现,如今又凭空消失,便猜测这四周有隐匿人踪的阵法。他没有问君平的阵法造诣,也无心破阵寻找蛟卫的踪迹,只把《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尽力施展,纵横捭阖之间,掌力笼罩方圆数丈。魏尺木一掌接着一掌,直拍了数十掌,仍不住手。 众蛟卫被掌力所逼,一时不敢现身。奈何魏尺木的掌力积攒了数十下,空中已是冰寒无比,众蛟卫虽个个内功深厚,耐力不凡,终究还是有一人禁不住寒颤起来。这蛟卫功力一散,以致阵脚波动,露出行迹来。魏尺木觑的真切,早飞身过去,一掌将其冻成冰人。死掉一个蛟卫,瞒天过海隐匿大阵更是剧烈波动起来,每波动一处,便露出一个蛟卫,被魏尺木一一毙于掌下。这些蛟卫虽都是武艺不俗之辈,可哪里是魏尺木的对手?不过一刻钟,便被魏尺木屠戮殆尽,变作一个个冰人。 陈暄见蛟卫死尽,心底悲恸不已。这群蛟卫是陈家堡的一大倚仗,退能守孤岛,进可攻争天下,如今却被魏尺木一人杀干屠净,他焉能不痛?陈暄想要阻止魏尺木,却过不去祖梁手中的一柄快剑。 蛟卫一死,阵法亦随之而毁。处在阵眼的陈伯也无所遁形,他又惊又怒,扬起蛇头拐杖来斗魏尺木。拐掌相接,陈伯到底年老力衰,不过十几招,便扛不住魏尺木掌中的寒气,只得使一招“蛇影错落”,虚晃一拐,向外逃去。魏尺木正杀得兴起,自然不肯就此放过陈伯,便追了过去。 魏尺木直追到一座矮山下,见陈伯退无可退,二话不说便是一掌拍去。陈伯见此,面无惧色,反倒狰狞起来。这狰狞之下,还带有一丝嘲弄。他不躲闪魏尺木飞来的一掌,却反身在矮山上摸索一番,找到一个石质枢纽,悲怆而笑。 魏尺木出掌之际,心底隐有一股不安,如今听到这悲怆的笑声,更是心神杂乱。可他箭在弦上,已来不及多想,还是一掌拍在了陈伯的背上,将其冻成冰人。陈伯虽死,可矮山上的枢纽已动。随着这枢纽一转,只见山摇地动起来,继而风云变幻,更兼电闪雷鸣,忽然下起骤雨来。骤雨一起,便有一声声巨大的龙吟传来,似在野外,又似在地下。 龙吟不息,风雨不止。 就在此时,天中忽而乍起一道青雷,砸将下来,落在了矮山之上。矮山应声而裂,从中却露出一口大井来。之所以说是大井,是因为那井口足有三丈之广。这方大井的井口四面垒有石床,一块块巨石足有七八尺高,其中一块写着“困蛟井”三个古朴篆字。 魏尺木定睛看去,但见那井口上波纹荡漾,看不到井中虚实,似有阵法封印。在大井的一旁,还立有一块巨碑,上面写着一句话:“若陈家有灭顶之灾,开此井,保血脉。” 在这石碑之下,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是一个披发男子,约莫五十岁的年纪。长眉长须,有枯槁之态;瘦身瘦面,露憔悴之容。又穿一身斑驳白衣,身上遍是灰尘,被雨水一冲,便滚下一道道纤细泥流。他双目微闭,在风雨之下,仍如老僧入定般盘膝坐在石碑底下。 魏尺木目光扫过,正分不清那人是生是死时,那人却缓缓睁开了双目,看向了魏尺木。只见他眼中红黄掺杂,浑浊无光,面色平静无波,缓缓开口道:“陈家的灭顶之灾是因为你?”其声沙哑,还有几分生涩。 魏尺木眉头微挑,寒声道:“不错。” 那人听了这话不恼不恨,而是叹了一声:“你不该惹陈家的。” 魏尺木不以为意,反而问道:“你是谁?” 那人回道:“我是陈家的看蛟人,族名陈旸。自十岁时,便被族里派来看守此井,至今有四十年了罢?还是第一次有人进来。” 魏尺木心中微讶,却无暇感慨,言道:“你既是陈家人,也是该死。” 陈旸一动不动,面色如常,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魏尺木见这人这般看轻自己,不觉生忿,随即一掌拍去。陈旸不躲不避,而是手捏法诀,口喃咒语。只见他身后的石碑砰然而碎,身下的大地也起了道道裂痕,深不见底。须臾间,那井口上泛起道道霞光,继而从井口上漂浮起一个繁琐的龙形阵图。那阵图虽然繁琐,却随之而开。待阵图一开,龙吟之声大作。 阵图散去之际,井口蓦然而开。那井口初开,便从中冒出一股巨大的吸力。魏尺木一掌未到,便被这巨大的吸力阻扰,饶是他内力深厚,也不禁被这吸力缓缓吸向井口。魏尺木顾不得杀陈旸,只得向后飘退数丈,避开井中的吸力。 就在此时,那井中喷出一道光芒万丈的白焰,整个夜空为之一亮。继而龙吟之声响如滚滚奔雷,一个巨大物什破井而出——竟是一条白色蛟龙!只见那白蛟长有十丈,粗有数尺,飘长须生秃角,露尖牙舞利爪,更兼通体莹白,鳞光熠熠,已有几分龙象。 那白蛟直冲天际,眼看就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却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雷网,挡住了白蛟的去路。那白蛟在空中百般腾挪,仍破不开那道雷网,只得盘旋一圈,继而一头复又扎进井里。 临家山庄有金莺口,陈家堡便有白蛟龙。 陈家堡是如何得了这么一条白蛟龙,又是如何将其困在这大井之中,已不得而知。可自有这白蛟龙以来,数百年间,陈家每隔一甲子便有一个族人隐到困蛟井旁做看蛟人。 困蛟井有两道陈家先祖布下的阵法,一道是“蟠龙咒”,封在井口,若无看蛟人的法诀,万物不可出入;还有一道“泛雷网”,专克尚未化作龙形的蛟龙,铺在高中之上,包罗方圆数里之广,却是为了陈家有难时放白蛟出井御敌,而又不至于令其走脱。 看蛟人须是陈家血脉骨肉,将自身的血脉与白蛟连为一体,再借助陈家先祖阵法之力,方可镇住白蛟。这陈旸是陈暄的胞弟,非但天赋异禀,而且血脉不凡,正是陈家堡这一代的看蛟人。 魏尺木见了这等亘古巨兽,比之墨家机关兽还要凶悍数筹,不禁心生怯意,叹道:“这白蛟再有一二百年岂非要沿江入海化为龙么?陈家堡立足于江湖数百年,到底不是浪得虚名。” 陈旸瞥了一眼魏尺木,淡漠道:“但有此蛟在,天下无人能灭我陈家堡。” 魏尺木原本已萌生退意,此刻听了陈旸的傲慢之言,不由恼起了性子。他不去杀陈旸,反而一举跃入困蛟井中,竟仗着武功大成,要先宰了这条白蛟,好灭陈家堡的威名。 魏尺木初到井中,顿感井底吸力奇大无比,只怕不逊于苏如月的落云潭。他只得赶忙一掌拍在井壁之上,借一掌之力,这才勉强稳住身形。魏尺木朝下看去,只见井底十分幽暗,好在他如今武功又精进许多,目力远超超人,倒也能看出一些轮廓。这困蛟井虽是一口大井,井底却十分广阔。井底有水,俨然是一座地下的深潭。这潭水便是井底吸力的源头,好在有数十丈之深,其吸力虽大,倒也无甚大碍。 魏尺木未看见白蛟的踪迹,正寻思之间,忽从井底射出两道耀目强光。却是那白蛟感到有生人入井,潜出了水面,那两道强光却是来自白蛟的两只巨眼。白蛟许是瞅见了魏尺木,忽将身子一纵,便扑了上来。顿时井水激荡如飘雨,龙吟回响胜落雷。 魏尺木定了定心神,哼道:“来得好!”说着,已扭动身形,先避开白蛟的血盆大口,同时双掌齐出,拍到白蛟的背上。魏尺木《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寒气涌出,在白蛟背上瞬息结出一片巨大的冰渍。魏尺木心中暗喜,不料一股大力反涌在双掌之上,将其震开。 原来这白蛟常年都藏在井底的寒水之中,这冰寒之气对其无甚损坏,不过眨眼间便恢复如常,将冰渍抖落。这一抖之力何止万斤?魏尺木被白蛟一抖之力震开,直撞在井壁之上。魏尺木经此一抖一撞,经脉倏忽错乱,身形顿时不稳,被井底吸力一举吞噬。 魏尺木一时无处着力,又怕这井底之水和落云潭一样,藏有剧毒,何况他不谙水性,怎敢落水?仓忙之际,魏尺木只得连拍数掌,一来抵消部分吸力,二来这掌力所发的寒气在深潭中还是生生结出了一层冰渍。魏尺木方落在水面,便一掌拍在冰渍之上。这冰渍虽然转瞬即融,他还是借着这一拍之力,又翻上了井壁,重新稳住了身形。 那白蛟见魏尺木未死,也恼了起来,摇头摆尾,复又张牙舞爪而来。魏尺木连躲带打,又要提防落水,时而贴着井壁,时而附在蛟身,却总是无功可奏。更有几次被白蛟强行震开,复又落向井底,魏尺木只得如法炮制,才勉强躲过一死。如此几番下来,魏尺木内力损耗颇大,却仍奈何不了白蛟分毫。 井外骤雨,井内飘摇。 魏尺木不禁懊悔起来。悔不该自负武功,入井来杀白蛟。此时非但杀不了白蛟,只怕也出不去这困蛟井了。一念及此,不禁骂道:“上了那看蛟人的当了!” 就在魏尺木无可奈何之际,忽听得井外有人唤道:“魏尺木接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三十九章 莺蛟宿敌 魏尺木闻声向上望去,已见一把黑刀飞落井中。魏尺木认得是自己那把“雁尾”墨刀,当即一跃接住。魏尺木墨刀在手,精神为之一振,当下把墨家《天志刀法》骤然展开,一式八刀。刀芒在昏暗之中绽起一道道白光,一齐斩向白蛟。 那白蛟有睥睨天下之姿,有傲视万物之态,当下迎着刀芒而撞,只听得阵阵金戈相交之声,刀芒瞬息湮灭。刀芒虽然破碎无踪,可墨刀却锋利无匹,配上墨家的《天志刀法》更是无坚不摧,饶是白蛟铜皮铁骨,身上也被斩开了八道口子。 白蛟身上吃痛,勃然大怒,于是蛟尾猛震,卷起一道强风扫向魏尺木。这巨尾夹携劲风,席卷整个井中。魏尺木虽来得及躲闪,却没有可避之处,早被劲风扫中。其力之大,如山倾海蹈一般。 魏尺木被白蛟一尾砸落,一时筋骨俱痛,不由跌向井底。魏尺木无处凭力,正焦急间,脚下忽然踩实,止住了下坠之势。他一眼瞥去,原是被一把精致的画伞接住。那画伞旋转如陀螺,渗出一股股无形的力道。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井外飘落井中。那人身披朱氅,腰缠缃带,长发不绾不髻,玉面不涂不抹,脚下踩了一把画伞,手中执了一把画伞,不是苏如月又是谁来? 原来今夜苏如月应约来到陈家堡,得知魏尺木与陈家堡的恩怨,她又见天地变色,乾坤失度,知道是白蛟出井,因此赶到。那“雁尾”墨刀本随魏尺木一起跌落冰河,被冲入落云潭中,也是苏如月捞了上来。 魏尺木脚踩画伞,当即施展轻功稳住身形。他与苏如月并肩而立,这才暗舒了一口长气。白蛟长躯盘旋,把住井口,一双巨目贪婪而又凶恶地打量着井下的二人。 苏如月皱眉道:“你怎么掉到困蛟井里了?” 魏尺木喘息道:“说来话长,只是如今该如何脱身?” 苏如月摇头道:“当年为了困住这白蛟,陈家便从落云潭里取水放在了这大井之中,所以万不可跌落水中;这白蛟又堵着井口,可谓进退无门了。” 魏尺木不知道苏如月与陈家堡到底有何渊源,可这井底的水若来自落云潭,倒的确不可小觑,他只得言道:“那就宰了这头恶蛟罢。” 苏如月不置可否,可手中的画伞早已飞向白蛟。魏尺木见状,手中墨刀再起,又是八刀锋芒如练。白蛟荡开画伞,又硬吃八刀,而蛟尾扫荡之际,也把苏、魏二人逼得手忙脚乱。一时间,两人一蛟在井中来回腾挪,各展能耐。苏如月飞出的画伞愈来愈多,如狂风中飘零的片片落叶。魏尺木刀法也愈来愈凌厉,如寒夜里撒下的月光。 那白蛟身上已是血肉模糊,怒气更盛。只见它怒吼一声,如天下九雷,地崩百山,继而长躯翻腾,身上百千蛟鳞竟绽出道道白光来。这白光耀如天日,锋比刀枪,与陈暄金伞上的白光相近,却比之多出了百倍不止。这白光之多之利,不逊于楚江开的那招“万户捣衣声”所射出的白芒;这白光在井中四射,又好比叶拈雪撒下的一方“琉璃世界”。 苏如月晓得厉害,不敢硬接,只把一把把画伞愈转愈急,挡住一道道白光。那白光砸在画伞之上,好比冰雹破水,“咚咚”直响。魏尺木仗着《若水道》大成,又有“雁尾”墨刀之利,当下左手起掌,《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使一招“冰封万里”,寒气顿时汹涌而出,大有覆盖九州山河之势。同时,他右手墨刀猛斩,使一招“夜战八荒”,顿时刀芒攒动四面八方,与白光一一相接。 白蛟被二人阻拦,口中嘶吼不断,身上的白光不暗反亮。苏如月十几把画伞支撑不过一刻钟,便一一碎裂,她也被一股无名的巨力弹在井壁之上,立时吐出一大口血来。好在她脚下画伞无损,这才不至于跌落井底。魏尺木左掌寒气与白光相持片刻,便砰然破碎;与此同时,片片刀芒消散无踪。白蛟射来的那片白光也随之黯淡下来,继而消弭无形。虽然如此,魏尺木却被一股巨力震破四肢百骸,身上立时血迹斑斑,几成了一个血人。 魏尺木支撑不住,脚下忽然脱力,直往井底坠落,好在苏如月早分出一把画伞将其接住。待魏尺木将坠到井底时,苏如月已飞身赶来,将其揽住。魏尺木倚在苏如月身上,不禁在心底叹息一声。他没料到这白蛟竟如此凶悍,合二人之力竟仍然不敌,倒是连累了苏如月。 此时白蛟仍守着井口,白色的蛟鳞掺杂着血色,更显得无比狰狞。魏尺木推了推一旁的苏如月,示意她先行离去。可苏如月却是面目如常,神色安闲,丝毫不为所动。 魏尺木劝道:“你已两番救我,魏某无以为报,你大可不必在此送死……” 苏如月摇头道:“既是陈家害你,我……也难脱干系。” 魏尺木听不懂这话,却能听出她口中的坚决。那白蛟似是看够了二人,终于长躯直下,张开血盆大口,眼看要一举将苏如月和魏尺木吞入腹中。 就在此时,忽有一声极其嘹亮的莺鸣,啼破整个夜空。随着这莺鸣出现,夜空下隐隐有淡淡的辽阔金色。 那白蛟听见这莺鸣,好似遇到了平生宿敌一般,更为躁动起来,一时竟忘了要吞没苏、魏二人,反倒蛟头反转,直往井口冲去。 苏、魏二人向上看去,只见井口上一只淡淡的金莺轮廓,正展翅而啼。与此同时,井外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魏兄……魏兄!” 魏尺木听见这声音,心中不免一热,强笑道:“问兄,魏某还活着哩。” 这莺鸣之声正是出自金莺口,赶来的自是问君平,抑或者说是临家山庄的大公子临书同。问君平自盐帮溃败之后便随临书梦回了临家山庄,他回去之后便待在临家祠堂里参悟金莺口之隐秘。在秦姑娘的帮助下,他终于破开了金莺口的一分奥秘。 原来这金莺口里有一只数百年前的不灭莺魂沉睡其中,只有临家嫡系血脉的眉间之血才能将其唤醒,除此之外还需“驭莺诀”才能完全掌控金莺口神器。“驭莺诀”早已失传,所以问君平如今也只能放出莺魂罢了。问君平听了陈家堡活捉魏尺木的消息后,便复又带着金莺口跑了出来。 陈家有白蛟龙,临家有金莺口。这两只神兽本就是百年前的宿命之敌,今日再遇,自然分外眼红。这莺魂遇着了白蛟,反倒无需“驭莺诀”了。白蛟巨目泛红,忽从口中吐出一道道巨大的水注,喷向井外的莺魂。那莺魂啼声更急,双翅猛振,竟凭空荡起一道道金色的波纹,将水注悉数接下。一时蛟嘶莺啼,两兽相持不下。白蛟渐渐气喘如牛,莺魂也更加黯淡。 魏尺木见莺魂牵制住了白蛟,便又起了宰蛟之心。他不顾伤势,毅然要强行施展纵横术。“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魏尺木心中默念,至此运气完毕,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这是纵横术中纵术的一式,名为“无隙”。诀成,术至。但见四野声动,八面来风,井底波涛迭起,井外乱石迭动。井外那被青雷劈开的矮山碎石,被魏尺木的纵横术牵引,竟攒成了一条身长十丈、体粗数尺的石蛟,一举涌入井中。 那白蛟与金莺斗得正酣,忽见一条青色巨物扑面而来,一时不辨真假,扬头就要将其吞没。这一青一白两蛟,在井中轰然相撞。只见白蛟巨口大开,将那石蛟一口吞入腹中。 白蛟吞了满腹青石,蛟身又被撑大了数尺。它吐又吐不出来,吃也吃不下,几番折腾下来,那青石已将其内腑尽皆划破。白蛟疼痛难忍,在井底井中来回翻腾,仍是无济于事。良久,那白蛟终于气断息绝,横架在井壁之上。 白蛟垂死翻腾之际,却将苏如月魏尺木撞开。苏如月虽然带伤,勉强还能自保,魏尺木却是强弩之末,浑身无力,苏如月脱手之际,便一头跌落水中。苏如月再看时,魏尺木早已落水。她大惊失色,连忙荡起长袖将魏尺木捞了起来。可这水是落云潭的毒水,魏尺木整个身子跌落其中,身上已是浑身乌青,中毒极深。 苏如月见魏尺木身上开始溃烂,饶是他性情恬淡,不食人间烟火,此刻也懊恼不已,不禁失声哭道:“是我害了你!” 这时问君平也飘落井中,他见魏尺木中毒将死,惊而不乱,试言道:“这白蛟累年困在井底,想必不惧毒水,这解毒的法子只怕还要落在它身上。” 苏如月被问君平一语点醒,当下收起泪容,言道:“是了,这白蛟体内生有毒腺,因此不惧毒水,若用毒腺里的毒液以毒攻毒,他或有一线生机。”言罢,不待问君平开口,已举起“雁尾”墨刀,将蛟头一举劈开。她复又拨开青石,果在颈下寻着了一个硕大的毒腺。 虽是生死一线之间,可苏如月并不迟疑分毫,立时将毒腺轻轻划破,把毒液滴入魏尺木的口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魏尺木身上不再溃烂,继而乌青之色褪尽,其毒渐去。魏尺木悠然醒转,只觉浑身经脉剧痛不已,更是难以动弹分毫。其毒虽去,其人仍在生死关头。 苏如月见魏尺木醒来,心下一宽,就要揽着魏尺木出井。问君平忽道:“那是何物?” 苏如月闻言看去,只见那白蛟身子里的青石不住滑落,从中飘出一颗拳头大的淡黄色球丸,悬空而停。她注视良久,喃喃道:“这是……蛟丹。” 原来这白蛟活了数百年,昼夜吸收日月精华,竟在体内结出了一颗十分罕见的内丹。若再假以时日,这白蛟只怕化龙之势已成,却不想莫名死在魏尺木手里。 魏尺木吃了蛟丹,只觉一股荒莽气息充斥体内。若非《九转入脉》无比神奇,这荒莽之力早已在体内横冲直撞。魏尺木仗着杂家绝学,竟将这蛟丹一点点吸入丹田之中,与丹田里的那一片冰湖,渐渐融为一体。 直过了数个时辰,魏尺木才将那蛟丹吸取了三成。他此时但便觉内力充盈,非比昨日,不但伤势痊愈,就连肌肤也都完好如初,其光泽还胜之前。 魏尺木停止吸取蛟丹,他因祸得福,不禁畅然长啸,其声冰寒之中还带着几分洪荒气息,十分震人心神。此时正与祖梁难分胜负的陈暄忽然听到这长啸,心中却是蓦然一凉。 魏尺木三人出了困蛟井,只见夜色已深。井旁石碑下,陈旸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是死了。他与白蛟血脉相连四十载,这白蛟死了,他安有独生的道理? 问君平见了,不由叹息一声。魏尺木却是面无波动,当下纵开身形,原路折回——陈家堡,他势必要屠个干干净净。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章 仙人指路 随着白蛟之死,陈家堡里终于是风收雨住,电散雷停,天地恢复如常。魏尺木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其凛冽之势还胜之前。还在交手的祖梁、白虎、沈追等人,不觉住了手,且看魏尺木要如何。在魏尺木跌落困蛟井时,众人要么被对手纠缠,无暇分身;要么见了天地异象,不敢涉险,这时便都看向了魏尺木。 陈暄见魏尺木安然无恙,心中最是惊骇,试探道:“你怎么可能活着出来?” 魏尺木冷笑道:“小小的困蛟井,能困得住白蛟,可困不住魏某。” 陈暄心中更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哼道:“算你命大,能从陈家白蛟口中生还,也可扬名天下了。” 魏尺木寒声道:“区区一条孽畜,死不足惜。” 陈暄自然不信魏尺木能杀死白蛟,只当他九死一生,在此吹嘘。就在此时,苏如月和问君平也飘然而落,与魏尺木站在一处。 陈暄见了他二人,不禁把魏尺木的话信了几分,惊怒道:“你们……”他先看向苏如月,责道:“你竟向着外人,可对得起你姐姐!” 苏如月顿时寒了脸色,讥道:“亏你还有脸提我姐姐,若不是她临终所嘱,我早就杀了你了。今日宰你一条恶蛟,也算给姐姐出了口气。” 陈暄闻言,知道白蛟的确已死,不由失魂落魄起来。陈家堡没了白皎龙就好比临家山庄丢了金莺口,什么入主中原,什么千秋霸业都将变作一纸空谈。他又看向一旁的问君平,想起先前的莺鸣,疑道:“你是临书同?方才那莺啼之声是临家山庄的金莺口?” 问君平坦然道:“不错。” 众人与困蛟井虽有数里之遥,可也都听到了那一声嘹亮莺鸣,心神也都为之一滞,如今听到这话更是一凛。除了已知晓问君平便是临书同的盐帮众人,余者俱是惊讶于临家山庄的大公子到陈家堡所为何事。 陈暄不由恼道:“临寒匹夫,明日里与我结盟,背地里竟害我陈家白蛟,最是无耻之人!” 问君平解释道:“此举是我一人所为,与家父无关,与临家山庄无关。” 陈暄哪里肯信这话,认定是临寒背信弃义,算计了陈家堡。至于阴界主,并没有与何癫动手,她见魏尺木安然回来,也不拖沓半分,当即招呼白虎、人老二人退去。青龙也没有阻拦白虎离去。 待摩尼教三人走后,青龙手中的苍鳞剑忽而再起锋芒,却是直取不远处的沈追。沈追不料青龙忽然动手,仓促之间竟连“牵丝引魂锥”都施展不及。不过数招,便已险象环生。韦治亡想要救援,早被朱雀红绫拦住。原来青龙朱雀早已计较妥当,有阴界主在想杀白虎却是万难,可沈追今日必然不容他走脱。 沈追被青龙剑势所逼,比之白虎更为不堪,就连发髻都被削落一截。沈追一生从未如此狼狈,正危急间,忽有一道道寒芒凭空扫来,一举破开了青龙的连绵剑势。原是魏尺木见沈追危急,只得出手援救。 青龙见魏尺木举手间便破了他的剑势,心底暗暗吃惊道:“数月不见,他武功又精进许多。”青龙不解魏尺木为何要救沈追,索性收了苍鳞剑,且看他如何说道。 朱雀也撇开韦治亡,惊道:“小木头,你做什么!” 魏尺木道:“不能杀他。” 朱雀不由恼道:“小木头,你可知在说些什么?他杀了玄武啊,此仇不共戴天!” 魏尺木微叹道:“沈兄曾救我一命,我不能不管他死活。” 朱雀听见这话,心里一阵冰凉,继而冷笑道:“沈兄你叫得倒是亲切。”魏尺木不言。朱雀又道:“他救过一命,我们就没救过你么?为了你我们二人不惜得罪盐帮,为了你我们二人不惜得罪陈家堡,到头来反不如一个沈追!” 沈追倒是坦然笑道:“沈某十余年来杀人无算,早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魏兄大可不必因我坏了你们之间的和气,你且退在一旁,只管叫他们来报仇便是。” 朱雀听见这话更是气得咬牙切齿,花枝乱颤,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恶贼,亏你笑得出来,早就该下地狱!”她又对魏尺木道:“魏尺木,你到底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我们?” 魏尺木道:“谁也不向。” 朱雀暗松了一口气,言道:“好,那你就站定一旁看戏罢。” 魏尺木摇头道:“但今日你不能杀他。过了今日,我再不问你们的恩怨。” 朱雀哪里肯依,这话分明是帮定了沈追,她气极反笑:“魏大侠铁了心要与我们分道扬镳是罢?” 魏尺木欲言又止。青龙终于开口,言道:“鸾妹,我们走罢,只怪你我技不如人。” 朱雀还想说什么,终究忍下,跟在青龙身后。临走前,她复又看了一眼魏尺木,眼中红润欲滴,里面尽是失望与决绝。 青龙、朱雀走罢,何癫与周运也悄然而去。魏尺木看着青龙朱雀渐远的身影,想起当初在曹州三人分别时还期待着后会有期,如今一别只怕是再也不见了。魏尺木顿时悲凉无限,心中交织的怒火一道道窜将出来,目光不禁生寒,暴喝道:“十息后还在此地者,皆与陈家堡陪葬!” 众人听了这话,俱是肝胆俱寒,一时做鸟兽散。非但一芥子、白云老祖、罗伤这些仇敌避犹不及,就连祖梁、绛罪、韦治亡等助拳者也都退了出去,其中王何寨几人也已自行脱困,就此折返双龙山——魏尺木既然铁了心要大开杀戒,他们还是不见为好。 不过十息,天下英雄走尽,偌大陈家内堡里便只剩下些许不怕死的陈家人和魏尺木,还有张风尘。张风尘之所以留下,却是为了保李还乱一命,她叫道:“魏尺木,这李还乱还算规矩,到时候你可别误杀了他!” 李还乱闻言心里一暖,继而十分悲戚起来。魏尺木杀了陈家堡这么多人,他怎能装作视而不见?他势必要与魏尺木分出生死,可不论哪种结果,他与张风尘都不会再有结果。李还乱正色道:“魏尺木,陈家堡算计于你不假,可你这般滥杀无辜却也非豪杰所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陈家堡纵然万劫不复,也要与你拼个生死输赢。” 张风尘见李还乱这般逞强,不由紧张起来。陈暄心中既恨且哀,杀了魏尺木又怎样?数百年的陈家堡心血还不是付诸东流?更何况,陈家堡未必能杀得死魏尺木!陈暄甚至开始无比的悔恨起来,悔恨招惹了魏尺木这个魔头。 魏尺木正要动手,耳中却忽然钻进来一段人声。这声音虽细若蚊呐,却是字字听得真切。他知道这是千里传音的绝技,这传音之人只怕还远在数十里之外!魏尺木听罢这传音,眉头不禁一皱。他顾不得陈家堡众人,忽然抢过张风尘,匆忙离去。 陈暄见魏尺木忽然离去,一时无措,不知是该可惜还是该庆幸,终究没有追去。魏尺木揽着张风尘直奔到木榴屿的最南边,但见茫茫大海中飘着一叶孤舟,舟上隐有一个人影。魏尺木放下张风尘,言道:“我去去便回,你且在这里等我。” 张风尘难得懂事,一言不发。魏尺木信手折断一根粗壮树枝,掷入海中,随即踏木而行。待到了小舟之上,但见舟中立着一人,身着破旧麻衣,脚踩土黄芒鞋,头戴泛白方巾,须发如银,却是个老相士打扮。 魏尺木不认得此人,寒声道:“我师父何在?” 那舟中人闻言轻转身子,但见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眉目鼻口几乎揉成了一团,他打量了一眼魏尺木,笑道:“在离魂宫。” 魏尺木心底微惊,问道:“濮州界的地下离魂宫?” 那老相士点头。 魏尺木道:“我师父怎会在那里,你又如何得知?” 那老相士道:“老夫在江湖上有个诨号,人称‘卜算子’,这天下可有我不知道的事?” 魏尺木对于“卜算子”三字只有些许耳闻,传说中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一代英杰,不想今日得见,其人已须发尽白矣。正是这卜算子施展了千里传音之术,说察己有难,令魏尺木赶往此处。这木榴屿边缘本有许多陷阱机关,也早被他一一破除。 卜算子接着道:“当初大成子托你去寻简江月,简江月自然也晓得离魂宫的厉害,于是便约了你师父等人闯入离魂宫去救大成子,不想早被鬼谷子料定,只有简江月重伤逃脱,余人都被囚在了离魂宫。” 魏尺木心里暗暗吃惊,这卜算子竟然连大成子托他的事都知道,可见传言不虚。他又问道:“鬼谷子料事如神?” 卜算子点头道:“一丝不差。你道简江月也是纵横家传人,为何斗不过余残阳?” 魏尺木摇头。 卜算子道:“只因简江月的纵术学得不全。简江月的师叔,也就是上代鬼谷子的师弟,因不满历代鬼谷子都是纵术传人,他又胜不过他师兄,便暗地里把《纵横术》中的纵术毁去了最后一招。等到上代鬼谷子归天,简江月和余残阳相争,反为所败,几近殒命。于是,余残阳便成了这一代的鬼谷子,这也是第一次横术传人继任鬼谷子。那纵术和横术的最后一招便是洞悉天下万物的能耐,可惜简江月未曾看过,他又怎么斗得过余残阳?” 魏尺木听完这席话,感慨颇多,又问道:“即便如此,那鬼谷子也不可能一人就打败了我师父他们罢?” 卜算子道:“不错,余残阳自然也约了帮手。” 魏尺木试言道:“武林三大掌教?” 卜算子目露赞许:“这三个老家伙也没占着便宜,俱是受伤不浅。” 魏尺木想起封印大成子之事,疑道:“三大掌教为何屡次受命于鬼谷子,武林与百家不是水火不容么?” 卜算子道:“也许鬼谷子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罢,至于具体是什么,老夫也不得而知。” 事已至此,魏尺木知道卜算子所言不虚,便言道:“卜算子前辈,我该如何救人?” 卜算子摇头道:“以你现在的武功,未必强过你的师父,更比不过简江月,又谈什么从鬼谷子手里救人” 魏尺木终于急道:“难道只能任其生死,别无法子?!” 卜算子反问道:“你可知鬼谷子为何要囚禁大成子” 魏尺木摇头。 “纵横家武功独步千古,乃是百家之魁,任何一家的武功都胜不过。可在先秦之时,道家武功通玄,与其尚有一争之力。后来从道家武功分出了阴阳术,也就比不过了。”卜算子接着道:“大成子乃是不出世的奇才,早在三十岁的时候,便把《若水道》练到了第九重。他不甘于此,便开始寻觅阴阳家的绝学《大九州》,想要把阴阳术重新融入道家武功。鬼谷子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人或者有一种武功威胁到纵横家的地位,所以就与儒释道三教掌教合力把大成子封印在了离魂宫。” 魏尺木疑道:“他为何不杀了大成子” 卜算子笑道:“这余残阳是可是天下第一的自负之人,不喜予夺生死,而喜掌控天下万物。”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下稍安,看来师父等人暂无生死之虞。他又暗暗惭愧,自以为杀人最能震怖人心,这境界比之鬼谷子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卜算子又道:”杂家能兼容百家武功,若是你能把阴阳术融入道家武功之中,在离魂宫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我倒会一点《五行剑法》。” “莫说《五行剑法》,就算你练成整套的《五德始终》也不济事。” “只有《大九州》” “不错。” “去哪找《大九州》” “中土之外,东海之中,有扶桑之国。” “日本” “不错。” “《大九州》怎会在日本” “秦时,阴阳家传人徐福身怀《大九州》和《五德始终》两大绝学,后来奉命出海前往三神山,为始皇帝嬴政寻找长生不老之药,随即便杳无音信,《大九州》也就此失传了。” 〈上部完〉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两强相并 淮南道,蕲州。城外是一片片皑皑残雪,城头上是一张张草军大旗。 王仙芝自沂州兵败之后,草军先后折损近十万人。他向东受挫,一时做不成齐桓公,便大举西进,纵掠河南道各州县,惹得东都大震,百官出逃。王仙芝正要趁势大张旗鼓西进洛阳,却被雷殷符败于中牟。他一时东西两面皆受阻拦,只得先听了黄巢的话,将兵锋一转,向南开拔。 十月,草军兵分两路入淮。王仙芝与尚君长率十余万人马从唐州、邓州向南,黄巢则率本部五万人马从申州、光州杀入淮南。 淮南边境虽早有准备,各关隘城池早已派了重兵严防死守,可草军二十万人蜂拥而至,顷刻间便荡破防线,长驱而入。淮南节度使刘邺没想到草军会忽然大举入淮,一时难以阻挡,只能任其冲突。 数月间,草军纵横淮南,无坚不摧。到了十二月,兵马又到了三十几万。 王仙芝这一路人马沿途连克郢州、复州、随州,直打到了蕲州。蕲州刺史裴偓自忖难敌锋芒,索性在城头竖起白旗,不战而降。非但如此,裴偓为讨王仙芝欢心,暗中许诺要为其上表求官。王仙芝听了这话,不禁心生动摇,当下入驻蕲州,不再继续攻打州县,只等朝廷消息。 这一日,蕲州城里冬雪初霁。大将军行辕里草军十大票帅唯有尚君长镇守别处,其余九人俱在。除此之外,还有军师吴俊才、小尚帅尚让,还有楚江开。 自盐帮被百家盟逼出洞庭山之后,楚江开复又回到了草军之中,回到了王仙芝的身边。王仙芝得知盐帮溃败之事,心中顿生不妙,这也让他动摇了反唐的决心——若没有盐帮的资助,草军如折一臂。 忽然间,健卒来报:「禀大将军,朝廷遣使来了!」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不语不动。良久,王仙芝干笑几声,拍身而起,向众人道:「诸位随我迎接来使罢。」 裴偓见此,连忙起身笑道:「呀,圣旨来得这般快,可见朝廷之器重,下官先恭喜王大将军了!」 王仙芝听了这话心中更是得意,当下引着众人把来使迎到行辕之中。那使者龙行虎步而入,不卑不亢地立在正殿当中,双手高擎一道金色敕旨遥拜西北方向,而后唤了声:「王仙芝众人听旨」。 王仙芝听唤,双腿不禁一软就要跪下接旨,可他匆匆瞥了一眼众票帅,见众人俱是一脸不乐,便强忍着没有跪下,只与众将轻轻一拜,站着听旨。 那使者也不介意,便当众宣读敕旨:「门下:近年天降横祸,以致田畈毁坏,稼穑无功,此乃社稷之不幸;更兼吏长匪心,以致百姓涂炭,黎庶有怨,实为万民之可悲。天不养人则生妖,民无以存则生乱,而今四海扬尘,乾坤流寇,非众人之罪,诚朕之过也。今赦免众罪,一概不究,以期抛甲归田,弃恶从善。」 那使者顿了一顿,又念道:「王仙芝兼资文武,冠绝当时,而今失身为贼,无异于珠玉蒙尘,骐骥伏枥矣,是朕之失察也。今擢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执掌禁军,以卫京师;巡按州县,以佐王业。再,命卿就地解散人马,即日赴京任职,不得有误。」 王仙芝听罢,先是一阵失落。他本想坐拥三十万草军,成一方节度。如今敕旨上两次提到让草军自散,便明白朝廷不会让他养兵自重。更何况,大唐虽大,却也没有多余的地方供其盘桓。 既然左右做不得节度使,那能入京掌管禁军却也不差,比在其他节度使麾下做事强上许多,更兼还有监察御史一职。虽然两者品阶都不高,却都有权势可用,由此可见朝廷不曾将其看轻。 王仙芝想到这里,心中复又激荡起来。众票帅虽未开口,面上却多有不满之色,只是一时不好发作。尚让到底年少,不禁问道:「大将军入朝做了官,我们弟兄哪里去?」 众票帅见尚让开了口,也都嚷道:「不错,我等与大将军一同举事,遭遇百战,转徙千里,不曾一刻相负,奈何如今要朝野两边,贵贱两别!」 裴偓忙道:「众位将军莫急,只待大将军入了朝,想招你们弟兄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麽?」 那使者也笑道:「此番陛下虽只封王押牙一人,可诸位想到禁军中当差也并非甚难事。」 众票帅半信半疑,一时都不作声。吴俊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心底暗叹一声作罢。王仙芝此刻心神飘摇,正要接旨,忽然进来一人,大喝道:「王仙芝,你忘了昔日之言了麽!」 众人闻言皆吃了一惊,原是黄巢闯了进来。黄巢身后还跟着三人,却是兄弟黄揆,儿子刘鼎,大将裘继。 王仙芝见是黄巢,面上微讪,只得按下身子,一时不好接旨,便讪笑道:「黄兄怎么也到蕲州了?」 黄巢阴沉道:「只怕黄某再迟来一步,这『草军』二字便不复存了。」 王仙芝听出黄巢言辞不善,心中不由一紧,忙赔笑道:「黄兄这是哪里的话,我与众弟兄自然是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黄巢道:「大将军若果真无意归顺李唐,那便杀了来使,以正清白。」说时,一手指向案前的使者。 那使者听了这话,怒道:「我乃大唐使节,奉天命传旨,谁敢杀我?」 黄巢轻瞥了一眼那使者,冷哼一声,不多理会,复又看向王仙芝。 王仙芝见黄巢要杀使者,忙道:「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莫因此失了我草军威名。」 「可笑,委实可笑!莫非归顺李唐就不失我草军威名了麽?」黄巢听了这话更是怒不可遏:「你为一己之富贵,罔顾我三十万草军之去留,又有何颜面提『草军』二字!」说罢,竟忽起一拳,砸向王仙芝面门。 王仙芝没料到黄巢忽然动手,这一拳正中面门。他面上吃痛,又听黄巢几番折辱自己,不禁恼羞成怒,乃拔剑道:「黄巢,你敢以下犯上?」 黄巢丝毫不让,也掣剑在手,冷笑道:「老夫连皇帝小儿的江山都敢反,还说什么犯上不犯上!」 王仙芝见此,连喝道:「好,好,好!」说罢,抬手便是一剑,刺向黄巢。 黄巢冷笑一声,也抬剑接住。众人见状,一时劝也劝不住,帮又帮不得,只得任由二人打斗起来。王仙芝与黄巢一连斗了十几招,未占到半点便宜,心道:“这老匹夫竟有这等气力,倒是不能大意。” 又过了十几招,王仙芝自忖胜不过黄巢,忽然拨开黄巢刺来的长剑,闪过一旁,厉声道:「江开何在!」 楚江开应声而出,当先绽起一道白色剑芒,刺向黄巢,当真是亮如月芒,快若流星。众人大惊,以楚江开的武功和剑法,黄巢哪里接的下这一剑?黄巢却是惊而不乱,只听得他背后一声龙吟,凭空而起,继而便是掌风大作,一举将剑芒碾碎。那掌势未散,化作一条苍龙,反而卷向了王仙芝——自是裘继出了手。 楚江开「太白剑」轻颤之下,早已搅碎龙掌。他让过黄巢,再刺裘继。裘继不急着出掌,避开剑芒,一举跳到行辕之外。楚江开见此,也随即追了出去。只见他身形不停,剑招不止,已是连刺数剑。 当今世上两大绝顶高手过招,旁人插手不得,也插嘴不得。王仙芝和黄巢也都不加阻拦,都暗赌一口气,只看楚裘二人孰强孰弱,谁胜谁负。 此时裘继凌空而起,随即一掌拍出,顿时风云变幻,龙吟大作。那掌势如一条苍莽巨龙冲出云端,直卷向楚江开。楚江开也尽情荡开「太白剑」,高举过顶,低吟一句道:「明月出天山。」只见他手中的太白剑转圜一圈,顿时白光耀目,如明月忽然从山脊飞来,与掌风蓦然相接。一时间,龙掌咆哮不断,「太白剑」奔鸣不已,继而掌风剑气一同消散,竟引得气流碎裂,沙石横飞。 楚江开不退反进,一招罢,剑法不停,再接一招「苍茫云海间」,消散的剑芒瞬息再次聚敛起来。那剑芒与先前又有不同,却是明若细纱,薄如蝉翼,在空中半虚半实,且飘且荡,竟似幻似梦一般。楚江开的剑势一气呵成,瞬息间已罩住了裘继。 裘继见此,当即气沉丹田,右掌在胸前划出一道弧线,继而脉动劲走,直涌掌端。一掌出,八方动,龙吟四起,掌风大震,从四野八荒间扫向剑芒。 楚江开一招才尽,一招又起。只听他低吟道:「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那剑芒虽然崩散,却未消弭,而是在空中化作星星点点,极其繁多。这剑芒又生变化,不再是月白之色,而变成了火红之色。一时间热气蒸腾,红星乱颤。楚江开两剑迭出,浑然一体,着实威力大增。 裘继仍旧以掌法应对,一掌毕,一掌起,也连发两掌,与之以硬碰硬,再次撞破红芒。 楚江开的《太白剑法》一旦施展开来,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此刻又低吟道:「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一时间冲天而起,长剑回荡,其声势之状,犹如黄河顷刻间奔泻了万里之遥,化作零星一点。再一瞬,那一点寒光疏忽放大,如波开浪裂…… 裘继凭一双肉掌,一时无二;楚江开仗一柄「太白剑」,更是锋芒无匹。二人一来一回,直斗了数百招,仍是不分胜负。 数百招一过,楚江开不禁暗暗赞叹。他从未见过如此刚猛的掌法,裘继能练成这等绝佳的外功,着实惊艳。裘继也是对楚江开赞赏不已,心道:「《太白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楚江开一连施展数百招不曾重复一次,令人无从破解。」 就在此时,楚江开忽然大喝道:「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当下身形一动,竟化作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两个「楚江开」各携一柄「太白剑」,直冲向裘继。那两柄「太白剑」白光流转,各于半途中折出几道弧度,可不是如两条白浪急湍么?楚江开的两道身影极快,瞬息间已奔袭数丈,直逼到裘继身前。 裘继见状,丹田涌动,左手发一掌,犹如卧龙出山;右手发一掌,好比涧龙出水。这两式虽然不同,裘继却是两掌齐发,可见他这套掌法已臻化境,施展开来能随心所欲。这两掌都是后发制人的招式,掌势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都是瞬息而至。 眼看两掌两剑就要相接,楚江开却在剑势正盛时,忽然将「太白剑」颤动,连着身形都向上划过,如同两架飞桥,绕过双掌,再刺裘继颈下。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外飞仙 楚江开这一招剑法当真是精妙之极:先是这一分为二的身法,便能以假乱真,迷惑对手;再有这飞流急湍般的剑势,非但十分迅猛,而且变化多端;最后也是其最为精妙之处,这是两招合为一招的剑法,不仅招式衔接自如,毫无停滞之感,而且变换极其巧妙,常在剑势最盛时抑或是力道用老时忽然变招,最是令人防不胜防。 裘继双掌扑空,眼前却是一寒。裘继没料到楚江开能使出这般变化巧妙的剑招,心下蓦地吃惊,他不及收掌便连忙使个「惊犬卧背」的身法。只见他上身疏忽下坠,如一条白狗忽然被人掀翻一般。饶是裘继应变机敏,身法迅捷,他胸前仍被楚江开刺破了两个剑洞。 楚江开虽然刺出了两个剑洞,可他心中并无一丝欢喜。只因他虽然两剑都刺中了裘继的胸口,可仅仅刺破了衣衫,再不能深入一分一毫。原来裘继在身子下坠之时,便以腰腹之力将怀中的诛唐会至宝「绿玉杖」往上震了几分,不偏不倚,恰巧抵住了「太白剑」的剑尖。这「绿玉杖」似金似木,似石似玉,是诛唐会的传承宝物,自然坚如磐石,韧如蒲丝,纵是锋芒如练的「太白剑」也难伤分毫。 这一招是楚江开的杀招之一,此时一击无功,剑势已老,身法已尽,却把自己落个险地——只因高手过招,生死胜负都在毫厘之间。裘继虽然狼狈,可到底是当世最顶尖的高手,哪里肯错过这等机会?当下双掌不收而旋,掌势依旧,好比翻江倒海一般,直拍向半空中的楚江开。 龙掌交错,龙吟奔鸣,楚江开避无可避。一旁众人也是吃惊不小,都提心吊胆起来。裘继双掌拍实处,一片「哗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只见空中一朵青莲砰然破碎,化作了点点青芒,随风渐散,而楚江开却不见了踪迹。这自然是《青莲诀》中的绝技——「青莲化身」。楚江开仗着这等神乎其神的技法,也躲过一劫。裘继见了,又暗赞道:「咦,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罕见!罕见!」 就在此时,只见天风乍起,沙尘飞扬。天空尽头似有人语,其声已渐不可闻,只隐约听得半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余音方消,继而在高空中又传来阵阵低吟:「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声如闷雷,滚滚不息。 声未尽,凭空消失的楚江开便如一点流星坠落,凌空而下。这凌空而下的除了楚江开,还有一团波澜起伏、声势澎湃的浩大剑芒。一眼看去,好比是一座高山巨崖跌落海中,击起了千丈高的沧溟之水! 裘继见了此等剑势,自不敢怠慢。当下左手起一掌,掌风急急拔地而起;右手舞起「绿玉杖」,连抖数十次,同时身形也连动数十次。只见杖影婆娑,绿迹荡漾;又见人影飘忽不定,白踪时出时没,一时间白绿交错,人杖难分。 楚江开的落天一剑与裘继的掌风杖影相接,顿时龙掌奔腾如上古洪兽,杖影层叠似九天巨网;剑势更是磅礴浩荡,睥睨四野八荒。刹那间,便如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一般,气浪炸裂处,波及方圆十丈,惊得众人连忙后退。十丈内,一切都化作了齑粉。 终于,龙掌破碎,杖影消散。裘继手执「绿玉杖」挺拔而立,衣衫上已是道道剑痕,垂若柳条。剑势也不再波澜,残风尽头露出一柄寒光似月的剑——「太白剑」。而握着「太白剑」的自然是飘然而落的楚江开,衣衫凌乱破碎,散如飞花。 一招毕,两人并不耽搁半分,继续施展手段。裘继此时「绿玉杖」在手,使作半枪半棍,且攻且守。这杖法变化无穷,灵动之极,与龙掌辉映起来,当真是刚柔并济,进退自如。绿痕璀璨之下,与《太白剑法》的白光相得益彰。楚江开与裘继从早到晚,斗了近千招,仍是不分胜负。一个剑法剑意未尽,一个掌风杖影不衰。 众人都看的痴了,一个个半张着口,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哪怕他们看不懂其中的奥妙之处。忽然间,天外悄悄划过一抹青色,毫无声息,毫无波澜。那一抹青色迎风见长,瞬息而大,眨眼间已到众人眼前。 众人凝目视之,那抹青色竟是一朵硕大的青莲。这青莲大如一座莲台,其上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花瓣花蕊熠熠生辉,莲蓬莲子青翠欲滴。这青莲旋转而来,只觉流光四溢,灿若星辰,势如长虹,不奔向别处,却直扑向正斗得难解难分的楚江开与裘继二人。 楚江开与裘继两大绝顶高手过招已到了水火之势,都暗攒了一口气,誓要分个高低上下、胜败输赢,此时万难罢手。而这青莲却轻易撞入剑芒绿气之间,分开了两股力道。非但如此,还将二人各震退了三步。 楚江开见了这青莲,心神不禁一震,当先收起「太白剑」,朝天外唤道:「师父!」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天际滑落。那朵青莲却倏忽散作一团青气,渐作人形。刹那间,天外的白色身影已闪进青气之中,白影青气重叠交合,须臾间已是一人背负双手而立,来到众人眼前。 众人都分不清是人撞进了青气,还是青气幻化成人,只见那人约莫四十多岁,有着中等身材,髻插云簪,腰悬玉玦,留长须,点朱额,眉目间若隐若现,一眼竟看不真切。其衣袂飘飘,步不生尘,颇具仙风道骨。 众人都道是神仙临凡,一时不敢仰视。王仙芝见了这人,神情也变得激荡起来,朝着来人深深一礼,拜道:「李先生!」 黄巢心中则暗忖道:「他就是楚江开的师父麽?看样子与王仙芝也大有干系。」 这来人正是楚江开的授业恩师,王仙芝的指路先生,《青莲诀》的集大成者——李承白。李承白方才那一招缥缈潇洒的身法唤作「天外飞仙」,同样是《青莲诀》中的绝技,却又比「青莲化身」高明了许多。 李承白目光流转,轻轻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王仙芝与黄巢身上,继而开口,仿佛仙音缥缈:「天下苦唐久矣。二位将军俱是人中之杰,而今兴兵除暴,本当两舸争先,齐头并进,何故同室操戈,一门生芥耶?」 王仙芝唯唯诺诺,连称不敢。黄巢见了这等人物,知道是世外的高人,也不敢怠慢,当下言道:「自起兵以来,黄某不敢有一日懈怠,更不敢对草军生有二心。今日当着众人之面,黄某起誓:定当打破长安,杀尽奸佞,以拯万民于水火。至于王大将军,是反是降,全由他去,草军即便少了他王仙芝,还有我黄巢!」言罢,不再理会王仙芝众人,与黄揆、刘鼎、裘继三人转身告辞离去。 李承白面色丝毫不变,也不稍加挽留抑或阻拦,任凭黄巢四人从容离去。王仙芝见黄巢如此羞辱他,心中气恼,奈何在李承白面前不敢发作,只得暂时作罢。见黄巢等人离去,王仙芝忙将李承白请到行辕之中,并把诸票帅等人让了出去。裴偓也识时务,早把朝廷使节暗中送走。如此一来,行辕中就只剩下李承白、王仙芝、楚江开三个人。 王仙芝看了一眼李承白,仍是高深莫测。他深怕李承白因朝廷招降之事见责,不禁战战兢兢再无往日神采,嗫喏道:「李先生,我……」 李承白声音仍旧缥缈,听不出喜怒:「仙芝啊,还记得当初我为何让你起兵反唐麽?」 王仙芝已是冷汗涔涔,衣衫浸透,吞吐回道:「当然……记得。」 那时的王仙芝不过是一介盐商,半个游侠,并无大志,也无雄略。虽也常做些除危扶困,行侠仗义的事,到底不过一个绿林草莽。可自从遇到了李承白,王仙芝的一生就变了。李承白的出现给了王仙芝野心,也给了王仙芝勇气。李承白指点他起兵反唐,争坐江山。至于李承白为什么要他造反,王仙芝没有问,也不敢问。于王仙芝而言,李承白就像神仙临凡一样。自那以后,王仙芝便一直将其奉若神明,不敢亵渎半分,不敢违拗半点。 楚江开这才知道,原来草军起义竟是自己恩师筹谋之事。换句话说,师父才是这支草军真正的主人! 李承白又道:「莫说区区一个禁军押牙,便是一方节度,也不过人下之臣,又哪里比得上坐拥这锦绣江山来的风光?」 王仙芝心中一紧,不由唉声叹气起来:「可李唐好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前番东挺西进连续两次受阻,不得已被逼到了江淮之地。天下虽乱,可朝廷仍有百万人马,更兼许多忠臣良将,想来是他李家气数未尽?」 「李唐自安史之乱时气数便尽了,不过是苟延百年。如今早已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虽有百万人马,却由各方节度自行调度,不能一心而用。至于殿上的愚臣,城头的莽夫,更不足为虑。自陈胜吴广以来,天下几度易主,可见天命无常,只看花落谁家……」李承白顿了一顿,接着言道:「仙芝啊,自古江山更替,乾坤颠倒,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当年曾观星占卜,祈神叩祇,得知这天命就应在你身上。人谋事,天成之,你切莫要自轻。」 王仙芝听了连连叩拜:「仙芝谨遵先生教诲,不敢遗忘片刻。可是先生,如今草军虽然纵横江淮,却动摇不了李唐根基,该如何是好?」 李承白道:「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若想成就帝业,便须先占得中原。你速速整军北上,不可在淮南耽搁时日,并与那黄巢重修于好,邀其合兵一处,如此大事可成了。」说罢,不待王仙芝回话,已带着楚江开飘然而出,不知所踪。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黄分兵 王仙芝虽然不知道到底能否攻克中原,可李承白的话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从。李承白与楚江开才出行辕不久,王仙芝便急唤军师吴俊才与一众票帅商议北上之事。 待诸人来到,王仙芝先道:「反唐大业未竟,百姓仍有倒悬之难,我等犹须奋力,万不敢松懈半分。江淮之地虽然广袤无碍,却难以成事。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我欲与黄巢将军冰释不快,再合兵一处返军北上,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见王仙芝决心继续反唐,都心下欢喜,连声应和。吴俊才却摇头道:「黄巢此番与大将军生隙,只怕是求之不得……」 王仙芝尚未开言,尚让却急道:「军师此话怎讲?」 吴俊才道:「黄巢本就不是甘于人下之人。如今他自有五六万兵马,已非昔日可比,哪里还肯屈尊在大将军的麾下?只恐他巴不得借着这次争执与我等分兵哩。」 王仙芝沉吟道:「今日黄巢的所做所为不过是愤慨朝廷未赏他个一官半职罢了。他虽与我动了手,那裘继与江开也较了技,可到底未有损伤。如今我已明拒敕旨,驱逐使节,难道他还有怨言?更何况草军本是一家,想他黄巢不至于如此绝情罢。」 吴俊才见王仙芝犹自信任黄巢,急道:「大将军还看不清麽?黄巢狼子野心,他想要与我等一刀两断,好自立为主啊!」 王仙芝见军师这般急切,眉头渐渐紧蹙起来。半晌问道:「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 吴俊才道:「大将军可先去书一封与之修好,告知他我等要北进中原,让他带兵来此会合。若他肯来,那自是最好不过;若他不肯来,也须让他挥师北上,与我等同进同退,万不可一南一北,自取灭亡!」 王仙芝点头,又问道:「若是北上,当走哪里?」 吴俊才一指地图,上面写着两个字。众人循指看去,齐道:「鄂州?」 吴俊才点头道:「不错,鄂州。我等入淮以来,几番避过鄂州,只因其城坚粮广,并非易得。鄂州守军也必然以为我等要攻打扬州抑或继续南下,不敢擅攻其城池。我等却反其道而行之,趁夜轻骑奔袭,一鼓而下。若克鄂州,一来可免除后顾之忧,放下北返;二来得其辎重,可养大军。」 王仙芝深以为是,接着言道:「君长处还有几万人马,此时还在唐州一带,倒是可为策应。」 吴俊才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可使尚帅带人马直入蔡、陈二州,与我等遥相呼应。若如此,即便没有黄巢那一路人马,我等也不至于落个孤军深入的险地。」 王仙芝听罢不再迟疑,当即连传三令: 「柳票帅、尚让,命你二人率轻骑五万,夜袭鄂州,不得有误。」 「传书尚票帅,令其滋扰陈、蔡二州,接应大军北还。」 「传书黄巢将军,令其即日开拔,早些与我等合兵一处,共襄大事。」 柳彦璋与尚让等人依次接令,自去准备不提。王仙芝传令完毕,盯着案上的行军图,不由感慨道:「若能三路同发,使得李唐顾此失彼,草军必得中原矣。」 却说黄巢连夜折回庐州驻地,不久便接到王仙芝传书。黄巢览毕,见王仙芝未曾降唐,反要北取中原,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可他余怒未消,又觉中原难取,便将书信掷于脚下,骂道:「急功近利,匹夫不足与谋!」 一旁的黄揆捡起书信读罢,不由问道:「大哥,王大将军已决心北取中原,我等该何去何从?」 黄巢听见此问,轻哼一声,索性闭目不言。黄巢早就打定主意要在江淮一带蓄养兵马,先占住半壁江山。王仙芝却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师中原,令其方寸大乱。可黄巢心中也十分清楚,若没有王仙芝的大军毗邻左右,他麾下的这五六万人马便是一支孤军,早晚会被朝廷吃掉。更何况,除了那八千子弟,其余人马并不姓黄,而姓草。这也就使得黄巢必须与草军同死同生,若想脱离草军自立,那才是自掘坟墓哩。但是黄巢抱负滔天,此时羽翼渐丰,便不甘心再与王仙芝合兵一处,处处受其节制。如此两难之际,黄巢心中虽有了计较,却又不好明言,这才闭目养神起来。 半晌,一员虎将上前言道:「王大将军率大军北取中原,尚票帅必然从旁策应。黄将军若从这里直奔齐鲁各州,如此三路同进,互为犄角策应,朝廷势必会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众人闻言视之,这开口之人正是大将朱温。 黄巢听见这话,心下暗喜,他见朱温能说出他欲言之事,不觉又高看了其一眼。黄巢缓缓睁开双目,目中光彩如风云诡谲一般,他借此机会朗声道:「我等本是曹、濮、郓、兖等州的子弟,不幸背井离乡,委身江淮,何其悲哉。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能立足祠堂祭拜宗祖,举事何?不能护佑父老扶助桑梓,富贵何?黄某愿与众将士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黄巢一席话说得气壮山河,引得底下众人心神激荡。众将士听闻黄巢要打回河南道,顿时士气大振,一个个慷慨激昂,齐声高呼起来: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重张旗鼓,收归故土」 …… 于是,黄巢不再贪恋江淮之地,也不去与王仙芝会合,而是率了本部人马,直奔齐鲁之地。 而此时,大唐最东端的一片汪洋之中,无风也无浪。云天水影,一览无余。偶有微风拂过,却招徕许多的伏波暗涌。 那海上浮着一叶孤舟,离海中的一座大岛不远。船头上则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那老者有六七十岁,戴方巾着麻衣,眉目慈善;那少者不过二十来岁,穿一身破旧青衫,眉目冰冷。 这岛自是木榴屿,这人自是卜算子和魏尺木。 魏尺木眉头微蹙,讶道:「《大九州》在秦代就失传了?」 卜算子微微颔首,回道:「当年阴阳家传人徐福乘船东渡寻找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山,虽不曾寻着神仙,却机缘巧合地到了倭国。自那之后,他没有再返回中土。是以中土的阴阳术便没了什么传承,只剩下一些《五德始终》的残篇而已。」 魏尺木忽而轻叹道:「我曾听人说过,阴阳术传承必须一男一女,极为苛刻,因而也最易凋敝。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只怕日本那里也未必就有传承下来,此去寻找《大九州》可谓是希望渺茫了。」 卜算子道:「莫急,莫急。据说倭国有武功大成者,唤作『阴阳师』,其所习武功便是阴阳家的阴阳术。『阴阳师』能传承至今盛而不衰,可见其阴阳术保存得远比中土完整。」 魏尺木还是第一遭听到『阴阳师』这个名号,不由问道:「那『阴阳师』是何等人物?」 卜算子道:「我从未去过倭国,因此对于『阴阳师』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大抵是极厉害的人物罢。」 魏尺木道:「若《大九州》果在那『阴阳师』手中,我又该如何?」 卜算子呵呵笑道:「这还需问麽?或买或换,或哄或骗,或偷或抢——还不是悉听尊便。至于能否得到《大九州》,那就全凭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魏尺木心中略一沉吟,已有计较。他虽猜不透卜算子的心思,却别无他法。而且黄贞当初也说过阴阳家的绝学《大九州》早已失传,可见卜算子并非胡言乱语。 点了点头,魏尺木言道:「既如此,待我清洗了陈家堡,就去一遭日本。」 卜算子却摇头道:「事关你师父等人安危,你竟还起别的心思?还是速速去寻《大九州》罢。」 魏尺木闻言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言道:「日本原是外邦,我不晓其天文地理,也不知其风俗礼仪,此一去只怕会有许多时日迁延,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了。倒是陈家堡算计于我,才是罪该万死,断容不得他苟延残喘半分。」 卜算子又连连摇头,嗔道:「顽子杀心忒重了些。权当你卖老夫一个情面,饶过陈家堡这次罢。」 魏尺木嘴角一寒,似笑非笑道:「怎么,前辈和陈家堡有些交情?」 卜算子道:「交情倒是没有多少,不过陈家堡还有别的用处,还不能让你就此毁了。」 魏尺木眯着眼道:「我若放过陈家堡,前辈拿什么谢我?」魏尺木心里也很清楚,若是卜算子铁了心要护着陈家堡,他却没有半点法子。与其这样与之相争,不如卖其情面,讨些实惠。 卜算子哂笑道:「呵呵,四十年来,你是第二个和我提条件的人。也罢,且听你说说想要我如何谢你。」 魏尺木不由问道:「那第一个人是谁?」 卜算子笑而不语。魏尺木微微一顿,接着道:「不如前辈把那『千里传音』的本事教给我罢?」 卜算子不禁莞尔:「好小子,原来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其实,这『千里传音』原也不难,无非是『气力悠长,凭风千里』罢了。」 魏尺木道:「『气力悠长,凭风千里』是不难练,难就难在如何把这『千里传音』只送一人之耳。」 卜算子目露赞许之光,接着道:「凡内力高强者,便可学传音入密;凡气力悠长者,便可学声传千里。而二者皆备,才可学『千里传音』之术。我观你内力盈足,气力稍欠,日后须常加练习。待二者皆备时,以丹田为声,以劲力为途,凝之为线,迎风而长矣。」 说罢,扬起一根手指,虚点魏尺木额头。魏尺木尚未来得及反应,一片黄光已撞进脑海。魏尺木只觉额头微痛,继而是密密麻麻的篆字开始一一映入眼帘——不是「千里传音」的心诀又是甚麽? 魏尺木知道是卜算子传授「千里传音」的心诀奥秘,心下为之一喜,当下便放松脑海壁垒,用心牢记。不过半刻钟,魏尺木脑海中的青光消散,恢复如初。 卜算子点头道:「此间事已了。魏小友,你我日后再会罢。」言毕,不待魏尺木回话,已迈开步子,朝木榴屿上走去。 魏尺木看向卜算子时,只见他走在水上毫不费力,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水下也不起一丝波澜,就和寻常走路一般。只是他走出第一步便有一丈之远,走出第二步足有十丈之遥,待走出第三步又好似跨过了百丈!魏尺木心底暗暗吃惊:「呀,这老头的提纵术虽不是腾云驾雾,却也有缩地成寸的本事了!」待他回过神来,卜算子早已不见了踪影。魏尺木不由急呼道:「卜算子前辈,你这『缩地成寸』的本事也一并教了我罢。」 良久,岸上才传来卜算子的话,其声真切如在耳畔:「以你现在的功力即便学会了这等轻功也施展不得,待你学会了《大九州》,领略天地之极,四海之涯后,我再教你不迟。」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路见不平 卜算子离开之后,魏尺木勉强驾了脚下的孤舟,折返到木榴屿的岸上,只见张风尘正在原处来回走动,满目焦急。张风尘觑得魏尺木回来,锁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喜道:「你可算回来了!」 魏尺木倒不急着上岸,叫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办一件事,只怕没有一载,也有半年。」 张风尘见魏尺木没有邀自己同行,知道他又要独自一人行事,心底微感失落,不觉努了努小嘴儿,哼道:「才见面你又要走了,这次是去哪里,竟要这么久?」 魏尺木实言回道:「日本。」 这倒是让张风尘吃了一惊。她没问魏尺木要远渡日本所为何事,却问道:「那你打算走哪条海路?」 魏尺木闻言眉头微蹙,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些。张风尘见此,知道魏尺木对此一无所知,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耐心道:「大唐去往日本共有北、中、南三条海路,北路唤作新罗道,中路唤作大洋路,南路唤作南岛路。」 魏尺木听罢,问道:「这三条路有何讲究?」 张风尘眉头一挑:「北路线长,胜在安稳;中路线短,不过十日行程,可却有许多凶险。」 魏尺木道:「不是还有一条路?」 张风尘狠狠摇了摇了头,像个老学究般微叹道:「至于南路嘛,不仅航线最长,也是凶险最多的一条路。据说那里的海底暗礁密布,波涛诡谲,是个九死一生的所在,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魏尺木听罢不觉在心底暗自思忖起来。他虽急着赶路,想早一日到日本,却苦于不谙水性,因此不敢涉险走有许多凶险的中路。于是,魏尺木便决定走北路——新罗道。这新罗道是秦汉时便已开辟出的的一条海上古航线,从登州起,经新罗沿海,再到日本。虽然路途远了些,可却是最安稳畅通的一条海路,也是目前大唐、新罗、日本这三国来往之间最主要的一条海路。 魏尺木心中有了计较,便问道:「你今后是什么打算,回海外家里去麽?」 「我才不要回小龙须岛咧,岛上实在是无趣之极,哪里比得上中土好玩?」张风尘偏头想了想,又笑道:「再说,我还得去找尚君长呢。」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叹。他本不愿张风尘去草军中涉险,可也晓得她的脾性,只怕难以劝下,便嘱咐道:「草军如今正在江淮一带,离此倒也不远。只是乱世之中多有艰险,你可要万分小心。」 张风尘花颜绽放,笑道:「我省的。」 魏尺木仍不放心,又道:「我有一位朋友也在草军之中,唤作朱温。若有变故,可寻他相助一二。还有,陈家堡的人也不能不防。」 张风尘见魏尺木虽是眉目一片冰冷,可神情语气之中仍藏不住那一丝关切,心下感动,宽慰他道:「你呀,倒不用担心我。我不过是想再见一遭尚君长罢了,又不是在草军中长住久待,能有什么艰险。至于陈家堡,都被你吓破胆了,哪里还敢再招惹我?」 魏尺木见此也不再多言,只说道:「我先送你离开木榴屿罢。」 于是,魏尺木与张风尘驾了卜算子的孤舟从木榴屿的南端,驶向了「温岭步」渡口。魏尺木虽不擅操舟掌舵,可张风尘却是自幼长在海中,撑船泅水、测风辨向的本事自然都不在话下。 待二人到了「温岭步」渡口,下船上岸。张风尘又耐心嘱咐道:「你若走北边的新罗道,便从登州上船;若走中间的大洋路,便从扬州上船。」 …… 魏尺木送别了张风尘,定了定心神,打算走陆路先到登州,再从登州雇船到日本。可此去登州路途遥远,魏尺木如今只有一柄「雁尾」墨刀在背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至于当初天子赏的那匹神驹,也落在了洞庭山上。 魏尺木没有法子,只能靠双腿赶路。疾走了半晌,来到一片荒岭上。魏尺木放目望去,但见这片荒岭绵延有数十里,不生一片林木,不长一株花草,上面坑坑洼洼,土中带泥,泥中藏石,混像个出家和尚的大脑袋。这荒岭边上还立着一块陈旧的石碣,上面写着「雨不度」三个隶字。原来这片荒岭上向来无雨,因此不生林木花草,也少有人迹。 魏尺木在这片唤作「雨不度」的荒岭上才走了一半脚程,便听到四面由远及近地传来许多马蹄声。这马蹄声愈来愈急,不过半刻钟,便已来到了魏尺木的面前。来者有十几骑,各执刀枪棍棒,把魏尺木团团围了起来。那一群人都穿着青色粗衣,戴个无帘斗笠,一个个挽着缰绳转灯似的打量起魏尺木,边走马边叫道:「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却是一伙剪径的茅贼。 魏尺木立在原地,扫视众人。那为首之人穿着几块铜甲,颈后还有一块披风,他身材颇为高大,生有两排钢须,脸上有几道疤痕,显得容貌十分凶狠。这人手中提着一柄巨力开山斧,胯下骑着一匹千里追风马。 魏尺木不由在心里暗笑道:「呵,这脚力送来的正好,倒省却了我一番功夫。」 那为首的人挥手压住众手下聒噪,一开口,声如洪钟:「小子,算你走运,赶上老子亲自出马——把身上值钱的都撂下罢?」 众茅贼吆吆喝喝,张扬道:「小子可知道俺们老大是谁?江湖上人称『斧断山河』徐猛的便是了。」 「斧断山河」徐猛?魏尺木倒没听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名号,他冷笑道:「我身上值钱的只有背上这把刀,你要不要?」 徐猛缓缓低下头,盯着魏尺木道:「且解下来让老子瞧瞧,看值几个钱。若不济事,老子可要生吃了你!」 吃人?魏尺木不禁想起了在汴州一家酒馆里遇着的齐老大,也是个吃人的家伙。魏尺木淡声道:「那你可看仔细了。」言毕,「雁尾」墨刀的白光一闪而逝。 魏尺木又问道:「可看仔细了?我这刀值不值钱?」 众茅贼面面相觑,继而扬着兵刃骂道:「混账东西,敢耍老子?还不快把刀解下来给俺们老大瞧看,否则定叫你知道厉害!」原来,那柄「雁尾」墨刀还在魏尺木的背上,没动分毫,所以众茅贼才会如此愤怒。 魏尺木冷笑,恰有寒风拂过。众茅贼见此更怒,扬着兵刃就要杀了魏尺木。可他们才要动手,忽然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众茅贼踟蹰半晌才发觉他们的老大一直没再开口,这可一点不像「斧断山河」徐猛的脾气。徐猛一直没有开口并不是他的脾气忽然变得温和,而是他开不了口;也不是他开不了口,而是他的脑袋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众茅贼反应过来时,徐猛的脑袋刚好落地,「啪嗒」一声,砸出响来。 众茅贼见老大忽然人头落地,顿时吓得肝胆俱碎,如遭鬼神精怪般,一个个早惊落了马,四散逃去。魏尺木懒得再理会众茅贼,飞身踢翻徐猛那具还在马上的无头尸身,骑上那匹快马继续赶路。 魏尺木一路狂奔,路过天台山时,不禁想起「王何寨」的众人,心道:「若有闲暇,再与诸君畅饮罢。」言毕,继续赶路。又路过越州,想起了「茶仙子」苏如月,也只是稍作驻足,便催马再行。而此时,苏如月正撑着一柄描着「鸿雁南飞」的画伞立在落云潭边,她目色迷离,遥望着山外云天,似乎想要看穿层层白雾。 魏尺木一路向北疾驰,这一日,他骑马到了扬州境里。扬州城外有一片低岭密林,林子里有一处广阔的狩猎场。狩猎场上此刻跑着五匹高头大马,那当先一人是个身穿锦裘,发束玉簪的华贵公子,此时正张弓扯箭,要射杀不远处的猎物。 那位华贵公子却是位小公子,不过十三四岁,面目尚显稚嫩,模样却已有几分丰神俊朗的轮廓。只是他神态傲慢,眉宇之间还透着一分狠厉。后面四人做家奴打扮,俱是黑衣黑靴,戴幞头,跨腰刀,在那小公子身后叫喊助威。 那位小公子待瞄的真切,「嗖的」一箭射去。那支羽箭离弦而去,却堪堪落在了猎物的后头。再看向那猎物,此时正拼命往林子深处钻去。可那猎物却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也不是什么鹿兔鹰鹞,而是一个活人。那人一身的襦袄已是破烂不堪,身材瘦弱,又披散着头发,身上脸上都是泥泞,只隐约看得出是个小姑娘,约莫有十一二岁。 那小公子一箭不中,哼了一声,又放一箭。如此连射四五箭都不曾射中那个尽力逃命的小姑娘,不禁恼了起来。那四个家奴见小主子动了气,便发一声喊,一齐纵马追上那小姑娘,将其轻易掳回。 那小公子气冲冲地道:「把她给我捆在树上,看她还跑不跑了!」 众家奴得令,一齐动手,将那小姑娘五花大绑起来。那小姑娘虽然年幼,可她神情镇定,眼神冷冽,不论是遭箭射还是遭绳捆,都没有露出一丝的慌张惧怕。 那小公子见了,愈发恼恨。他在马上引弓搭箭,对着绑在树上的小姑娘虚晃一阵,叫道:「下贱的丑丫头,现在求本公子饶了你还来得及。」 那小姑娘眼神冷漠,始终一言不发,更不肯开口求饶。那小公子泄了气,恼羞成怒起来,将弓箭掷于马下,喝道:「一箭射死你也忒便宜你了。来人,把她的衣服剥净了,看她能挨上几刻钟。」 众家奴听了俱是大笑起来:「这天寒地冻的,怕是挨不上多久喽。」说着,一起动手就要剥那小姑娘的襦袄。 那小姑娘的神情终于耸动,双目盈盈间,微含清泪,却强压着不落下来。她眼神中有万般的委屈和不甘,可这股幽怨就藏在眼底,不泄出来分毫。那小公子瞧见这双饱含春露幽怨的明眸,又动了心思,叫道:「等等,你们先把她的脸涂抹干净,让本公子仔细瞧瞧。」 众家奴依言停下撕扯小姑娘的衣衫,其中一个家奴拿袖子胡乱在那小姑娘的脸上抹了一通,擦掉了她脸上的泥灰。泥灰脱落,便露出一张干净的脸来。那张脸娇小稚嫩,似是一手可握;鼻口也很小巧,配上一双弯眉大眼,十分好看;脸上的肌肤虽仍有些许泥渍灰痕,却能看出红白相凑间,凝如脂,滑如玉。整张脸如一支含香未放的雪梅,在这冬日,煞是惊艳。 小公子瞪大了双目,不觉看的痴了。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喜道:「呀,竟是个天生的小美人儿!」 「可惜小了几岁,否则正好给公子做侍妾。」几个家奴起着哄,又说道:「虽是小了些,先收作丫鬟养上两三年,到时候一样受用不尽,哈哈哈……」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拔刀相助 那小公子见那小姑娘不仅生的好看,而且神情冷倨高洁,自有一股不俗的气质;身材虽然柔弱,却已有亭亭玉立的根底。他越看越是喜欢,体内起来一股炽热按捺不住,呼道:「本公子长了这么大,也见过不少女子,只道她们便是人间尤物,直到今日遇着了她,才知道以往的那些女子都是些庸脂俗粉,断不可相提并论……」这小公子年纪虽小,看来已尝过了许多腌臜人事。 其中一个家奴谄笑道:「公子若真想成就好事,原也不难。我们弟兄四个解了袍子围起来给你做个『人*房』,岂不快活?」 那小公子听到「人*房」四个字,更是心痒难耐,立即吩咐道:「好主意,果真是个好主意!快快围起来!」 于是四个家奴解开外面的黑袍,拿双臂双腿撑成一面布帘,面朝外围了一圈,如一个露天的小屋子般。那小公子见「洞房」已成,便跳下马,急切地钻了进去,开始松绳解衣,唇舐齿啮起来。 那小姑娘被那小公子近身,又挣扎不过,她似乎是知道哀求无用,左右也不肯出声,只把贝齿紧咬着樱唇不放,樱唇须臾咬破。紧蹙的眉头下,双目渐渐泛红,眼神又冷又怨,几乎要抹出血来。 那小公子正得意间,忽觉肩头一凉,正撕扯着小姑娘亵衣的一只手顿时不听使唤。再一瞬,那只手臂便直直地掉在了地上。他的肩头开始血喷如柱,那小公子这才反应过来,那条手臂已不再是他的了。惊痛之下,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便已晕厥过去。 四个家奴闻声看去,只见他家公子倒在血泊之中,一条手臂已剥离了身子。四人又惊又怒,「唰唰」拔出腰刀,四下张望起来。 这时林子里的一人一马映入四人眼帘:那马肩高背广,倒也神骏;至于马上的人,除了一副清冷外,别无显眼的地方。这不显眼的人穿着破烂青衫,自是路过此地的魏尺木了。 其中一个家奴壮起胆子叫道:「你是甚麽人,是你伤了我家公子?」 魏尺木淡淡道:「是我伤了他。至于我是谁,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家奴叫嚣道:「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甚麽人?」 魏尺木似是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那家奴道:「我家老爷姓李讳和,是御赐的天子姓,在扬州城里哪个不知,便是刺史大人见了也要礼让三分——你敢伤了老爷的独子,能有几条狗命偿还?」 这扬州李家,倒是个大户人家。他家祖上本是姓刘,因军功赐了国姓,后来又弃官从商,几代下来,便富甲一方了。自那之后,李家的长子从商,庶子入朝,几世的盘根错节,到了李和这一代,已是扬州最大的名门望族。 魏尺木道:「如此说来,我是铸下大祸了?」 那家奴道:「哼,何止是大祸,只怕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够杀哩!」 魏尺木道:「那你们拿了我岂不是大功一件?」 那家奴道:「我们李府在江湖中有朋友,在豪绅里有交情,嫡亲血戚遍布各个州县,你敌不过也逃不掉,我劝你还是乖乖把自己绑了,随我去老爷跟前认罪罢!」 另外三个家奴已帮他家公子止了血,上了金疮药,此时急道:「江哥儿,跟他费甚麽话,先砍倒了再说!」 四个人发一声喊,齐纵了身形扑向魏尺木——他们似乎忘了那马上的青衣人是于无声无息间砍下了他家公子手臂之人。他们四人尚在半道上时,魏尺木身后白光闪耀,灿若流星,却是一闪而寂。 那被唤作江哥儿的家奴扑到魏尺木眼前,正要挥刀猛砍,才发觉身旁空无一人。江哥儿手中的腰刀一滞,再看向魏尺木,见其眼神冷冽,嘴角微扬,一副冷酷嗜血的模样,心中不禁一悸。他往后看时,才发觉另外三个同伴都已倒在了半道上,个个人首分离! 江哥儿知道遇上了江湖中的硬茬子,吓得屎尿齐流,跪在地上连声求命。魏尺木指着江哥儿,冷喝道:「带我去你们府上,我倒要看看是甚麽样的老子娘养出来了这等禽兽。」 江哥儿勉强上马,跑在前头带路。魏尺木则携了那断臂的小公子和那小姑娘紧随其后。那小公子兀自昏迷,横搁在马背上;那小姑娘已穿好了衣袍,抱着魏尺木的腰坐在马背上,只是仍旧一脸清冷。她看着那小公子断掉一臂,看着那三个家奴人首分离,却面不改色,也不趁机逃脱,这份镇定哪里像个孩子?魏尺木在心底不禁暗暗称奇。 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府邸前。那府邸十分气派,连绵足有数十间,俱是雕梁画栋,饰珠佩玉,好不华奢!正门的门楣上挂着一块金匾,写着「李府」两个大字。那江哥儿滚下马,爬到朱门前一顿乱锤,边锤边喊道:「老爷,祸事了,祸事了!」 半晌,一个掺威夹怒的声音传了出来:「甚麽人这般没规矩,在我府前胡喊乱叫。」继而,朱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华袍玉带的富态老爷,正是李府的主人李和。 李和认出趴在地上的江哥儿,眉头一皱,微怒道:「怎麽这般失态,天儿呢?」他口中的天儿,自然是他的独子李天。 江哥儿一指门外的魏尺木,口不敢言。李和循指看去,一眼看到了马背上断臂的李天,惊怒道:「谁伤了他!」 魏尺木此时开口道:「令郎在城外欺侮弱女,我见天地不管州官不问,一时又寻不着他的父母亲人,便只好越俎代庖,出手管教一番了。」 江哥儿赶紧把前事与李和讲了一遍。李和听罢,心里恼道:「不过是看上了一个黄毛丫头,这种勾当别家的公子做了不知多少,也算个事麽?再者,便是他杀了人放了火,又能怎地?哪里就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管教,又怎敢砍了他的手臂!」李和虽然恼怒,可儿子还在他人手上,倒不敢立时发作。李和已从江哥儿口中知道那青衣汉子是个狠角色,生怕逼急了他,坏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李和压了压怒火,定了定心神,寻思着先把儿子讨回来在做计较,便一拱手言道:「英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想来是我夫妇二人管教不严,才生了这等是非。还望英雄放了我儿,今后一定严加管教。」 魏尺木把李天往地上一掼,毫不在意道:「也好,那你们夫妇就好好管教他罢。」 这一掼,摔得李天醒了过来。他见自己一条手臂没了,不禁嚎啕大哭起来。这时,门里又走出一个妇人。这妇人是李天的生母,不过三十来岁,风韵犹存。她见李天这副凄厉模样,又疼又恼,一边抚慰着李天,一边咒骂着魏尺木。 李和见李天脱了魔爪,顿时变了脸色,暴跳如雷道:「来人呐,把这个杂碎东西给我拿了!」 一声罢,府里便涌出数十个手执腰刀的家奴,一发喊便把魏尺木围了。众家奴正要动手,只听有人高叫道:「且慢动手,江湖事还须江湖了。」话音未落,已从李府里跃出二人。 这二人并肩而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老一少。年长的高胖,有五十多岁,面容干枯,穿一件黑袍,提着一柄朴刀;年少的矮瘦,不过二十来岁,满脸坑洼,身穿白袍,背着一柄长剑。 李和见了这二人,喜道:「那就有劳两位大侠了。」 那两个人瞥了一眼魏尺木,先自报家门: 「『碎风刀』魏飞。」 「『分雨剑』左岱。」 那叫魏飞的又道:「我们兄弟两个合起来也有个名头,唤作『刀剑双绝,风雨喋血』,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左岱却笑道:「嗬嗬,前几年也有些来李府喊冤叫屈的蠢汉、翻墙爬壁的茅贼、寻隙滋事的草莽,被我兄弟二人杀了无算,这才清净了这两年,不成想还有胆肥肝壮的敢伤了小公子。」 魏尺木心道:「原来李家请了江湖中人坐镇,怪不得如此飞扬跋扈又安若泰山,看来少不了他二人看门护院的功劳。」他不回话,却冷笑道:「两位的名号虽然响亮,却不太相称。」 「碎风刀」魏飞眉头微皱,问道:「怎麽不相称?」 魏尺木道:「我观二位的相貌,不如一个唤作『死蛇皮』,一个唤作『烂泥塘』,才叫真切。」 「碎风刀」魏飞只冷哼一声:「口舌之利。」 「分雨剑」左岱却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尝尝老子《分雨剑法》的厉害罢!」 言毕,左岱掣出背后长剑,仗剑而出。他刺出一剑,又抖出一朵剑花,长剑便划向两端。气流撕裂,如拨开雨幕一般。左岱边刺边抖,到了魏尺木身前时,已一连刺出了八剑。剑剑连绵,如分雨幕,可见左岱的《分雨剑法》已练出了火候,「分雨剑」三字也非浪得虚名。 魏尺木冷眼盯着欺身而进的左岱,忽然拔出背后的「雁尾」墨刀,纵马一劈。只见刀芒暴起,扑面而来的带着分雨之势的八剑被一齐劈开,就连「分雨剑」左岱其人,也从眉心处被劈作了两半。魏尺木一刀既出,刀势不止。他一跃而起,直逼向「碎风刀」魏飞。魏尺木的刀比人更快。魏飞只来得及横起朴刀,便已被魏尺木连斫七刀,胸膛被绞成了一团烂肉。 魏尺木一刀连杀二人,提着沾满血迹的墨刀又飞回了马上。李和见自家的两大江湖高手瞬息殒命,而且死的十分可怖——「分雨剑」被人分了身子,「碎风刀」被人碎了胸膛,一时肝胆俱颤,嗫嗫喏喏不敢言。众家奴更是惊惧,不敢再围着魏尺木,一发退了回来。 就在此时,大道上一队人马冲出。那群人俱是碧衣碧帽,黑靴横刀,却是扬州的不良人赶到。那为首一人身材颀长,相貌白净,骑一匹高头大马,叫道:「甚麽人敢在扬州城里撒野!」 李和见是不良帅带人马赶到,胆气又壮,指着魏尺木叫道:「杨大人来的正好,这人断我儿手臂,又杀我府上宾客,还请替我做主啊!」 「李老爷莫慌,凭他是谁,保管叫他十倍偿还。」那不良帅先是对李和一礼,又对着魏尺木寒声道:「我乃扬州不良帅杨远,你是甚麽……你是……那姓魏的?」 杨远说到一半,正迎上魏尺木冷冽如霜的目光,不寒而栗。他认出了魏尺木手中那柄杀戮无情的黑刀,惊呼道:「是『刀屠』魏尺木!快走!」喊罢,拽了缰绳,拨马掉头就跑。他麾下一众不良人见此,也仓皇逃命去了。 李和此时心如死灰,「刀屠」魏尺木凶名赫赫,先是在苏州城里一夜之间连杀数百人,又听闻他一人血洗了温州陈家堡,扬州城里谁还敢招惹他?天儿遇着这个魔头,也只能认栽了。众家奴也慌了神,大半弃刀跑了,生怕沦为「刀屠」的刀下之鬼。 李和不敢跑,只得勉强镇定心神,赔笑道:「犬子能得魏大侠教诲,真是他的福分,福分啊!」 魏尺木却道:「魏某以为一条手臂怕是不足为诫。」 李和听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央告道:「犬子知错了,还望大侠慈悲,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那妇人泪如雨下,也求道:「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年幼无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刀屠散财 魏尺木道:「作恶不分老幼,能做得下甚麽恶,便要咽得下甚麽果。」 李和夫妇两个磕头如捣蒜,仍旧苦苦哀求,甚至还向魏尺木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乞求宽恕,可那小姑娘的神情始终是冷冰冰的,毫无波动。魏尺木眉头微蹙:「魏某见你们夫妇舐犊情深,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 李和夫妇忙道:「魏大侠请讲。」 魏尺木道:「你们夫妇若有人愿意代他一死,倒也使得。」 李和一愣,继而一言不发。那妇人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也顾不得埋怨丈夫惜命,泣道:「我愿代天儿一死。」 魏尺木痛快道:「甚好。不过魏某杀人也有讲究,喜欢先割人十个手指,再割人十个脚趾,最后再挖眼断舌、剖腹剜心,方可消除积怒。」 那妇人听了这等狠话,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或许她并不怕一死,可却不敢尝试这死前的种种折磨。她不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开始往后退缩。 李天早被吓破了胆,他见母亲向后退缩,急叫道:「娘救我,娘救我!」一边叫,一边拿独臂拉扯着他生母的衣角。 魏尺木看到这一幕,摇了摇头,信手一刀劈死李天,血迹溅了那妇人满脸满身。李和眼见独子身死却是敢怒不敢言,他身上冷汗直下,生怕哪句话或是哪个举动冲撞了这个杀人的魔头;那妇人已状若癫狂,连哭带叫。 魏尺木又盯着李和,戏谑道:「咦,许是方才杀得太快的缘故,竟有些余怒未消。」 李和心中一紧,又磕头道:「魏大侠饶命,魏大侠饶命,小人没有开罪过大侠啊!小人愿拿出一半的家财赎罪……不,小人愿倾家相赠,倾家相赠啊!」 魏尺木道:「看来你颇有家资?」 李和以为事有转机,急道:「颇有家资,颇有家资!不瞒魏大侠,足可买下半个扬州城哩……」 魏尺木想起了沈追的话:「自古富贵之人,无不是利欲熏天,罪恶满盈。所谓:巨商富贾尽是刮膏之徒,王公贵胄无非窃国之贼——没一个是干净的。」 末了,魏尺木只说了一句:「既是富贵之人,合该你死。」 …… 魏尺木将李府洗劫一空,珠宝金银散了满地,玛瑙翡翠积作小山。他还不忘在两扇朱门上刻了八个大字:刀屠散财,非穷莫取。以「刀屠」的赫赫凶名,再加上这满门的尸首和未干的血泊,倒真的唬住了许多贪财之人。 魏尺木信手将一些财帛送给那小姑娘,不料那小姑娘却摇头不受。魏尺木心底微讶,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那小姑娘低头不答。魏尺木又问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一程罢。」 那小姑娘仍旧低头不答。魏尺木心道:「莫非是个聋子抑或哑子不成?」一念及此,也就作罢。 魏尺木微叹一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那小姑娘见魏尺木骑马走了,拧了拧纤眉,便跟在马后跑了起来。她只凭着两条纤腿瘦骨,紧紧追在魏尺木身后。 魏尺木听得身后脚步声,勒马回首问道:「你跟着我作甚麽?」 那小姑娘喘着气,还是不语。魏尺木暗自摇头,拨马继续赶路。他疾行了一阵,直出了长街,才勒马驻足。过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那小姑娘才「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已是细汗淋漓,喘气如牛。 待那小姑娘平复了气息,魏尺木蹙眉道:「你究竟想怎样?」 半晌,那小姑娘终于开口,声音尚显稚嫩却又有着一股惨淡和冰凉:「你是个好人。」 「好人?」魏尺木不禁自嘲起来:「你也听到了,江湖上别人都叫我『刀屠』。因我杀人无算,才得了这麽一个名号——怎么能算好人?」 那小姑娘顿了一顿,忽道:「你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魏尺木心底微微一颤,他看见那小姑娘的眼神纯净清澈,像一渠不起波澜的冷冽秋水。他不禁在心中感慨道:「自我大开杀戒以来,别人都恨我、怕我、劝我,说我该杀的却只有她一个小姑娘。」感慨完毕,魏尺木的心境又恢复如常,问道:「就因为我是个好人,你就跟了我一路?」 那小姑娘迟疑片刻,拿一双冷目盯着魏尺木不放,坚定道:「我要拜你为师。」她说「要」拜而不是「想」拜,可见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拜在魏尺木的门下。 这倒是出乎魏尺木的意料之外,他觉得有些意思,又问道:「拜我为师作甚麽?」 那小姑娘道:「你武功好,我要跟你学武功,好为爹和娘报仇。」原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便已身负血海深仇。 魏尺木动容道:「杀你父母的是甚麽人,可有恩怨?」 那小姑娘脸色惨淡,轻声道:「只认出那是一伙当兵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恩怨。不过,那带头人的样貌已刻在了我心里,他便是化成灰我也不会忘了。」 魏尺木皱了皱眉:「你虽有此隐情,我却不能收你为徒。」 那小姑娘面色更是惨淡,却默不作声。魏尺木解释道:「我也有师门传承,收徒一事不敢擅专。」 那小姑娘怅然若失,憋了半晌,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狠声道:「便是不能收我为徒,叫我留在你身边做个丫鬟奴才也愿意,只要你肯教我武功。」 魏尺木看得出来,这小姑娘虽然满身污垢,狼狈不堪,却绝非下贱之人。她宁愿不计尊卑荣辱为奴为婢也要学武报仇,小小年纪需要多麽坚忍的心境? 可魏尺木还是摇了摇头。他说道:「即便我有心教你武功,可现今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带你有诸多不便。」 那小姑娘见魏尺木松口,急道:「我不怕吃苦受累,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魏尺木淡漠道:「日本。」 那小姑娘却道:「不算太远。」 魏尺木又一次微讶:「你知道日本在哪?」 那小姑娘淡淡回道:「东海之中,扶桑之国。」 魏尺木又劝道:「我此去日本却是危险重重,可顾不上你。」 那小姑娘眼神微黯:「若是不能报仇雪恨,反不如死了……」 魏尺木虽因连番变故和练成《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八水冰凌」而变得冷血无情,可他对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却别生了一番情愫,竟不忍就此丢下,因这小姑娘的眉目神情像极了他的一个故人。魏尺木又想起贯休大师的话,在心底长叹道:「想必我和她之间注定有此一段因果罢。」 魏尺木踌躇半晌才拿定主意,却不明言收徒一事,而是又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那小姑娘嘴角微动,最终没有开口,又变得不语起来。魏尺木猜测她或许有难言之隐,也不以为意,说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罢……嗯,就叫阿丙好了。」 那小姑娘闻言还是不应。过了好大一会儿,终于说道:「太难听了。」 魏尺木难得开怀大笑,心道:「嫌『阿丙』不好听麽?要知道还有叫『阿甲』『阿乙』的哩,并不是你一个人专享美名。」 魏尺木心情大好,当下伸开臂膀携了阿丙上马。他沿途几次唤着「阿丙」的名字,随口地问东问西、扯南扯北起来,阿丙却总是不应。末了,阿丙冷冰冰地问道:「你话怎麽这般多了?这可与『刀屠』的凶名不符。」 魏尺木被阿丙拿话揶揄,不禁哑然失笑。谈话间,两人一马已来到了集市中。魏尺木瞧见一家恢宏的绸缎庄,他瞅了瞅自己与阿丙的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说道:「阿丙,咱们还是先置办身行头再赶路罢。」 两人下马。魏尺木仗刀直入,吓得绸缎庄里的掌柜和伙计们丢魂落魄,连告「大侠饶命」。魏尺木懒得理会众人,自取了两套合身的青衫。阿丙对魏尺木的强盗行径不以为怪,也学着魏尺木的姿态,毫不客气地取了一套银色锦裘和一套银色裙襦。 两人换洗完毕,各背了行囊,骑马继续赶路。再看向此时的阿丙,与先前大有不同。眉纤而寒,眸汪而冷;琼鼻小巧,樱唇红润;贝齿如玉嵌,青丝若风裁;肌肤之鲜嫩,似吹弹可破;面容之清丽,实丹青难摹;年岁虽轻,却已有一段窈窕姿态;身材纵小,反是个千载绝妙佳人。 才出扬州城,便逢着一人。魏尺木与那人遥遥互望了一眼,各自吃惊。那人生的是白面无须,淡眉红唇;穿的是锦氅软裘,官靴玉带,不是田令孜是谁? 田令孜先讶道:「魏尺木?」 魏尺木也道:「田阉贼麽?你倒是阴魂不散。」 田令孜心中起火,却难得没有立即发作。他看见了魏尺木身前坐着的阿丙,眼瞳微缩。他一指阿丙,尖声道:「魏尺木,你把这个小姑娘乖乖交给我,咱家今日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魏尺木眉头微蹙,问道:「阿丙,这阉贼是你的仇人?」 阿丙淡漠道:「不是。」 田令孜道:「原来你叫阿丙。」 阿丙道:「我不叫阿丙,是他诨叫的。你认得我麽?」 田令孜诡笑道:「我自然认得你。你跟我走,我为你报仇,如何?」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不解道:「田阉贼如何知道阿丙父母被害的事,莫非他是幕后的主凶?」 阿丙却摇头道:「我会自己习武,亲手报仇,用不着你。」 田令孜哼道:「不识抬举,跟不跟我走可由不得你!」 魏尺木听到这里,则冷笑道:「田阉贼,你莫非老糊涂了不成?魏某还好生生的在这里,阿丙的去留岂容他人置喙?你张口闭口要带她走,也忒不把魏某放在眼里了罢!」 田令孜睨着双目,也冷笑道:「魏尺木,你是咱家的手下败将,也敢言勇麽?」 魏尺木道:「也好,今日你我便将新仇旧怨一起了结了罢。」 田令孜讥笑道:「但愿你的胆量再足些,待会儿别又落荒而逃。不过,今日你的运气未必还能像之前那样好,只怕这次不会有人来救你了。」说罢,信手拍出一掌,顿时阴气大盛。 魏尺木腾空而起,《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魏尺木悬空出掌,立时乾坤裹冻,四野萧肃。一时间,好似水面上结冰凝渍的「滋滋」声充斥于天地之间。再看空中的魏尺木,此时眉目冰寒,一身冷厉,像是个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杀神一般。 这一掌凌空而下,与田令孜的一掌遥遥相接。田令孜的掌力阴损绵柔,魏尺木的掌力冰冷刚猛,两者既相生又相克。这两股掌力时而蛮冲蛮撞,时而若即若离,既相互纠缠,也彼此消磨,伴随着一点一丝的撕裂声,融化声。这声音愈来愈大,终于激起无边的浪潮。魏尺木借力折返到马背上,田令孜则一连退后了一丈有余,才卸掉余力。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尺木收徒 田令孜才一招便吃了亏,不禁讶道:「咦?你武功大成了?」 魏尺木在陈家堡与陈暄等人交手时,田令孜虽也在场,却未与魏尺木直接较技。因此,他当初虽看得出魏尺木的武功比之在青州时有所精进,却没想到竟然精进到了如此地步。田令孜自忖功力胜过魏尺木,这才随意出了一掌,力道上自然比不过魏尺木蓄势勃发还击的一掌。 魏尺木冷笑道:「田老贼,古人云『士别三日须刮目相看』,你今日可算是走了眼了。」 田令孜冷哼一声,不搭话也不再轻敌,当下把本命绝学《六阴玄冥功》施展开来。此功一出,顷刻间田令孜衣衫鼓荡,指甲暴涨;其发由白而黑,其唇由朱而紫;目眦下沁出两道血痕,眉心间幻化一抹黑气——这幅尊容活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田令孜施展鬼功,天地为之变得阴沉。只见片片乌云,遮天蔽日;更有阵阵阴风,久久不息。田令孜十指曲作双爪,忽然抓向魏尺木。双爪上下浮动,指甲上萤光闪烁,还夹携着两道强劲犀利的爪风。这爪风无比凄厉哀怨,像是鬼哭狼嚎般不绝于耳。田令孜双爪所过之处,气流尽被撕裂,好似撕开了一道鬼门关,打通了一条幽冥之路。 魏尺木凝神而待,再次飞身而起。一掌出,天地裹素;二掌出,万物冰封……掌风爪力相接,如奔雷嘶鸣,如暗涌鼓动,如风催林木,如石坠悬崖。 田令孜爪影幢幢,阴风弥漫;魏尺木掌力阵阵,寒气充盈。两人连斗上百余招,俱是愈打愈猛,各不相让。阴风寒气笼罩四野八荒,方圆百丈内的草木土石、飞禽走兽尽受侵扰,或成冰坨雪块,或萦黑气乌斑,俱是非死即坏,无可避免。阿丙更是早早被逼退到了百丈之外。 两人正打得如火如荼,难解难分。田令孜自忖如今已奈何不了魏尺木,如此下去只是徒耗气力罢了。他忽然虚晃两招,一举跳出圈外,不解道:「魏尺木,这阿丙是你甚麽人,竟值得你这般卖力?」 魏尺木也不相逼,寒声道:「田老贼你听仔细了。她是魏某收的徒儿,是先秦吕不韦门下子弟,是杂家第三十七代传人。只要魏某活着一日,只要杂家传承不断一天,你便休想伤她一分一毫!」 田令孜听罢这话,脸色立时大变,恼道:「竖子尔敢!」话音未落,又与魏尺木战在一处。 阿丙在马背上遥遥听到魏尺木的话,心中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她虽不懂武功,却也能看得出魏尺木所展露的武功已是惊世骇俗,远非寻常的江湖武夫可比。她心道:「不管出于甚麽缘由,他既然愿意收我为徒,将来必有学成本领的那一天,到时候便能为爹娘报仇了……」 魏尺木与田令孜又斗十余招,忽听得有一队人马奔来。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骏马疾驰,后面数十个人跟在马后狂奔。那马上人遥遥喊道:「田总管,田总管!」 田令孜闻有人唤,便撇了魏尺木回首看去。只见来人碧衣碧帽,黑靴横刀,正是扬州不良帅杨远。田令孜认出来人,问道:「杨远?你来这里作甚麽?」 杨远慌忙下马行礼道:「启禀田总管,卑职遇着一个麻烦人物,想请总管出手相助一二……」 田令孜眉毛轻皱,问道:「甚麽人物连不良帅都搞不定?」 杨远道:「是江湖中人,武功极高。」 田令孜轻咦了一声:「江湖中人?」 杨远恭谨道:「不错!」 田令孜想起在温州陈家堡遇着的那几个不良帅,不觉冷笑道:「你们不良人近来都喜欢招惹江湖是非了麽?」 杨远听了这话,一时喏喏不敢言。田令孜哼道:「说罢,那人甚麽来头?」 杨远暗松了一口气,可声音仍不禁发颤:「是『刀屠』……魏尺木!」 田令孜听了这话,连忙转首看去,哪里还有魏尺木的影子?不禁恼道:「你个蠢材,误了咱家大事!」 杨远见田令孜忽然发怒,一脸惶恐和无措。原来魏尺木一眼瞥见来的是一群不良人,便萌生了退意。他并不惧这些不良人对其发难,只是他既要对付田令孜,又要保阿丙周全,这些不良人倒是个不小的麻烦。是以,在田令孜转首之际,他便借着不良人的动静,再加上道家的心法,把行迹缥缈,将气息隐匿,悄然退了出去。田令孜虽也一直提防着魏尺木,可魏尺木不进反退,并无一丝动静,是以田令孜一时大意之下,竟让魏尺木轻易走脱了。 魏尺木和阿丙骑马疾行,一路出了扬州,直到楚州。魏尺木见田令孜并未追来,这才缓下缰绳。 阿丙忽然开口,声音仍旧淡漠,问道:「你……先前的话可作数麽?」魏尺木虽然对田令孜说阿丙是他收的徒弟,可阿丙并没有行拜师礼,也没有正式入门。因此,小洛侠也不管魏尺木叫师父,魏尺木也不以为意。 魏尺木知道阿丙说的是收她为徒一事,一时没有作声。半晌,魏尺木道:「你既不欢喜『阿丙』这个名字,我便给你换一个罢?嗯,就唤作『小洛侠』——洛水之洛,侠义之侠。」 小洛侠在心底把这三个字咀嚼片刻,不置可否,而是问道:「洛侠是谁?」 魏尺木不答。他之所以给这小姑娘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或者说之所以愿意收她为徒,大多是因为她的眉目神情像极了洛侠——那个面冷心也冷的女子。 小洛侠歪着头,扭过脸又问道:「是师娘罢?」 魏尺木斩钉截铁道:「不是。」 小洛侠回过头来,明眸转动:「那就是将来的师娘。」 魏尺木蹙眉道:「你话怎麽这般多了?」 小洛侠哑然失笑,第一次展露芳容。 …… 两人一马继续北行。小洛侠问道:「你既急着去日本,怎麽不从扬州坐船,而跑去登州绕远路?」 魏尺木见问,便用张风尘教他的话解释道:「从登州坐船,路途虽远了些,胜在一路安稳;从扬州坐船,却多凶险。」 小洛侠道:「你武功那么高,还怕甚麽凶险?」 魏尺木不愿在小洛侠面前堕了师父的威风,自然不肯说出他不谙水性的短处,索性闭口不答。 又过了几日,两人终于到了登州。登州临海处有一个大港,唤作登州港。登州港规模极大,远非江河湖泊处的渡口可比。港口里帆桅林立,几无小舟,尽是轮桨船和较大的渔船。港口里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形色各异;除了身着中土服饰的唐人外,还有许多日本和新罗的客商。除了客商,也有些许的江湖中人,更多的则是一些卖力挣命的穷苦人。 魏尺木想着先去雇一条去日本的船,再雇一个懂倭话的通译,便牵着马与小洛侠往泊船处走去。两人一马走在人群中,魏尺木忽然问小洛侠道:「你懂倭话麽?」 小洛侠道:「不懂。」 魏尺木道:「待会儿我给你找个通译,你可要仔细学。」 小洛侠道:「学倭话作甚麽?」 魏尺木道:「你我都是初去日本,人地两生又不懂倭话,怎麽交谈做事?」 小洛侠眉头轻轻扬了一下:「那你怎麽不学?」 魏尺木正色道:「这次行程不过一月上下,我天性笨拙,短日内断然难以掌握。我观你倒是天资聪慧,七窍玲珑,想必一月之内便有所成。」 小洛侠听着魏尺木这篇一本正经哄人的鬼话,也不拆穿,只转动一双寒眸,冷冷地白了魏尺木一眼,以示不满。 魏尺木又道:「倭话对此次日本之行至关重要,你要用心。只要你肯用功,从今日起我便教你武功。」 小洛侠听见这话,心底掀起一道波澜,她迟疑道:「我……不用行拜师礼麽?」 「这些繁文缛节就都省了吧,等以后到了不违山,见了你师祖再做计较不迟……」魏尺木接着道:「不违山在中原的相州境里,咱们杂家的祖师爷是秦相吕公不韦,相州也是他老人家的家乡。山上止有你师祖和我两个人,还有一条黄犬,唤作『吠谷』。」当然,魏尺木没有告诉小洛侠他师父如今正被困在离魂宫。 魏尺木说起不违山,便有淡淡的乡愁萦绕心间,也更急切地找到阴阳家绝学《大九州》。魏尺木知道小洛侠父母已故,又安慰道:「以后不违山就是你的家,我和你师祖就是你的亲人。」 小洛侠听了这些话,心底淌过一道暖流。她为了报仇强赖上这麽个便宜师父,本已做好了为奴为婢、做牛做马的打算,谁承想这个令人丧胆的杀人魔头不仅一直与自己共乘一马,还待她以亲人。小洛侠心中一酸,几乎要堕下眼泪来,索性把头别过一边,不再搭话。 登州港里的船夫极多,都在尽力地招揽客人。这时便有一个身披深蓝色袍子的中年汉子迎面走来,向着魏尺木拱手一礼,问道:「这位兄台可是想坐船到海外麽?」 魏尺木见这汉子约莫四十岁上下,四肢有力,面貌粗犷;颔下一丛乱须,鼻上一颗大痣;肤色黝黑如涂墨,皮肉粗糙似石磨;知道这是个常年漂在海上的人物,便回道:「正是。」 那中年汉子面露喜色,豪爽道:「我手底下倒有十几条大船,上百个船工,常去新罗倭国一带。这条新罗道也走了好些年,从未出过事,兄台大可放心。不知兄台要到哪里?」 「倭国。」魏尺木问道:「不知阁下怎麽称呼?」 那中年汉子道:「卑名贱姓不足道,弟兄们都随口唤我一声『船老大』。此去倭国要先经新罗,快则二十几日,慢则一月有余。」 魏尺木点了点头,又问道:「阁下手底下可有通译麽?」 船老大忙道:「自然自然,不管是倭话、新罗话还是甚麽孤岛僻壤土话的通译,应有尽有。」 魏尺木道:「既如此我们就做阁下的船罢,到时再为我引荐一个懂倭话和倭国风俗的通译。」 船老大一边带路,一边言道:「兄台,去倭国是每人五两银子,马匹货物另算。不过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只收她三两好了。雇佣通译的话,是每月一两银子。」 魏尺木道:「何时发船?」 船老大道:「我这船也有规矩,每条只载二十人,不多载一个也不少载一个,等人齐了才开船。如今有一条约莫再过两三个时辰便可发船了。」 魏尺木摸出四个五十两的大银锭,递给船老大,言道:「我急着去倭国,还请阁下通融一二。这里有二百两银子,想单雇你一条大船,只载我们二人一马,立时开船如何?」 船老大见了这麽大的银锭,双目间神采一闪而过。他接过银锭,喜道:「好说好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为财死 船老大引着魏尺木小洛侠两个上了一条轮桨船,言道:「两位先在船舱里歇下,我去去备些酒菜,再派一个通译来。」 魏尺木与小洛侠依言入舱。舱里广阔,隔作数间。其中一间里陈设着长几短凳,悬挂着明烛暗罩;又有些铜壶瓷器,旧画沉香;虽远比不上唐见微船上那般华奢,却也不显粗陋。 不一会儿,船舱里便进来一人。那人先拱手一礼道:「见过公子、姑娘,小人戴厚才,略懂倭话,奉了船老大的命,前来侍候。」 魏尺木抬头看去,只见这戴厚才约莫四十岁,中等身材,身着灰色长袍,面相还算白净,只是颔下一撮羊须十分醒目。魏尺木邀其入座,先随意问了几句有关日本的事情,想用仅知的一点线索来试探这通译的真假虚实。戴厚才见问,非但应对如流,而且总能延展一二。 魏尺木知道这是个老通译,便放下心来,直言道:「此番请先生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请先生教她说些倭话,顺带也给我们讲讲日本的风俗民情。」说着,指向身边的小洛侠。 小洛侠面无波动,一言不发。戴厚才看了一眼小洛侠,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魏尺木瞧出端倪,言道:「先生有甚麽为难处,但讲无妨。」 戴厚才回道:「小人这通译做了有十几年,干的都是代人译话的活计,从未敢教人一言半句,就怕玷污了孔圣人……」 魏尺木打断道:「先生不必多虑,不过是学些常用的倭话罢了,还惊不到孔圣人那里。」 戴厚才还要争执,却听见一声冷哼,顿时寒气大作,直逼心底,令人既寒且栗。戴厚才见魏尺木脸色难看,不敢再作推辞,只得点头称是:「既如此,小人……也造次一回。」 这戴厚才原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因科举屡次不第这才跑到了登州港做了通译。他一生尊孔敬圣,为了谋生做了通译的勾当,自认为是身操贱业,辱没了宗祖,因此不敢做传业授道的夫子。 戴厚才重整思绪,忽问道:「想必公子与俺们船老大有旧?」 魏尺木淡淡问道:「何以见得?」 戴厚才道:「少见船老大亲自掌舵。」 …… 戴厚才拾掇一番,开始从假名教起小洛侠。魏尺木听了几句,便嘱咐他无须教那么细致,先教些常用的话,再多教些江湖中的术语和状况。小洛侠初次接触倭话,也觉得新鲜,边学边讲,饶有兴致。 魏尺木正闭目养神,这时传来一阵波开浪裂之声,大船已然开动。行了不过数箭之地,魏尺木便听得船头似有人密语。魏尺木心下起疑,便运起道家《清虚守神》的心法,摒除杂音,神游天外,凝神细听起来——原是船老大正与人商议事情。 只听见那船老大道:「今日老子真是走了大运,赚了两条好大的肥羊。」 又听见另一个人道:「看他们穿着打扮,倒不像甚麽富家子弟。」 船老大道:「不是富家子弟能轻易拿出来这二百两银锭?」 另一个人又道:「我看那青衣的小子背了一口兵刃,怕是有些不好惹……」 船老大道:「任他是皇亲国戚、江湖巨擘,既然到了这条新罗道上,都得先孝敬孝敬老子。你不用多虑,事后你我三七分账。」 另一个人又道:「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不如在酒里下药,放倒了扔到海里岂不省事?」 那船老大沉吟一番,道:「也好,就这麽办。」 …… 船老大两人交谈本已把声音压了极低,又有水声风声人声掺杂,若非离得极近,断然听不清他二人的话。奈何魏尺木如今武功大成,耳力也更进一步,更有道家心法相助,因此船老大两人虽是声如蚊呐,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魏尺木听罢,心道:「人为财死,须怪不得我。」 不多久,船老大便携了酒菜进了船舱。他摆开宴席,斟满美酒,举杯道:「今日与两位共坐一船,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我先敬两位一杯。」 魏尺木也不推辞,张口便饮下一盅。小洛侠见了,也端起酒盅。正要入喉,魏尺木忽然寒声道:「小孩子喝甚麽酒,放下!」 船老大见状,忙道:「这酒是刚温热的,喝一盅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小姑娘多吃些菜……」 小洛侠被魏尺木呵斥,面上更是冷冰冰的,却仍然依了魏尺木的话,放下了酒盅,却也不肯吃菜。 魏尺木嘴上说着话,暗里却不耽搁。这一盅酒尚未下肚,他便已运起内力,将酒逼出了体外。船老大又连连劝酒,魏尺木也不管船老大与戴厚才,自顾自一连喝了数盅。只不过这几盅酒都被他逼出了体外,并无一分残留在体内。 过了一刻钟,魏尺木佯装药力发作,忽然倒在了长几上。船老大见魏尺木倒了,便露了本来面目,既阴鸷,又得意。他朝外喊了一声「海底龙」,便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一脸剽悍;一双细眼下长着一张宽嘴,披散着头发,髯乱如虬;大冷天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肤;那对儿臂膀又粗又长,远胜常人。这人通晓水性,熟识海上风云变幻,因此得了个「海底龙」的绰号。「海底龙」心狠手辣又分外精明,专在海上做杀人越货的买卖。 船老大指了指魏尺木和小洛侠,吩咐道:「把人丢到海里去罢。」 戴厚才似是认得这绰号叫「海底龙」的汉子,忙道:「船老大,这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就饶她一命罢!」戴厚才原本以为这两人是船老大的旧友,却不想是砧板上的鱼肉。他在海上来往了十几年,自然知道这些人个个心黑手黑,也见过许多谋财害命的事,知道这公子断然是救不下来;他又不忍心小洛侠小小年纪便葬身鱼腹,因此开口求情。 「海底龙」瞪了一眼戴厚才,却对船老大言道:「船老大,斩草不除根,可是后患无穷!」 船老大盯着小洛侠看了半天,忽然笑道:「这丫头倒是个美人儿胚子,丢到海里却是可惜了,不如养上几年收为侍妾,岂不美哉……」 「海底龙」见船老大这副模样,知道劝也无用,暗叹一声,便走向了魏尺木。 从魏尺木栽倒到「海底龙」进来,再到船老大要收她做侍妾,小洛侠至此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慌乱一分颜色。她并非是信任魏尺木不会中了暗算,而是遇着这般局面,她开口又能怎样?她慌乱又能怎样? 船老大正得意间,发觉「海底龙」半晌没有动静,仍直直地站在魏尺木跟前,不由恼道:「你他娘的墨迹甚麽,还不快些丢到海里去!」话音未落,只见「海底龙」的身子豁然从中间分作两半,两下倒了开来。 船老大见状大惊,以为鬼神降临。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船老大,你打错算盘了。」 船老大见魏尺木忽然逼到了他面前,惊恐道:「你是人是鬼!我明明看你喝了酒,怎麽会没事!」 魏尺木寒声道:「有个人或许会告诉你缘由。」 船老大颤声问道:「谁……」 魏尺木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阎王。」 船老大惊魂未定,已被魏尺木手起一刀,斩落头颅。戴厚才蜷缩一角,已是肝胆俱破。魏尺木招来船上的几个船工,淡漠道:「魏某今日不想多开杀戒,尔等各司其职,将船开到日本;但有怠慢,他二人便是下场。」 几个船工见船老大被人枭了首,哪里还敢造次?几人把船舱收拾干净,便匆匆退了出去,继续操船。魏尺木又道:「戴先生,船到日本时,若她还学不好倭话,休怪魏某刀下无情。」 戴厚才听见这话,心底一凉,忙道:「小人一定竭尽所能,一定竭尽所能……」 戴厚才更加勤励地教小洛侠倭话,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授业传道。戴厚才除了吃睡,每天要教上七八个时辰。每到了三更天,小洛侠便坚持不住,螓首乱晃,四张眼皮直打起了架。 几天下来,戴厚才也已过度辛劳,此时双眼已睁不开,嘴里兀自讲着倭话。他知道小洛侠瞌睡,便迷糊道:「小洛侠,小祖宗……可不敢睡啊,你这一睡小人恐怕就要长睡不起了……」 小洛侠也迷糊道:「先生,我不睡,可我实在是撑不住了……」话音未落,已栽倒睡了过去。 小洛侠年纪虽小,却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儿,当真是一学便会,一点便通,再加上戴厚才倾心尽力指点,不过短短数日便学得有模有样。 魏尺木一路上得了闲暇,便开始琢磨起「千里传音」的绝技。卜算子曾点明他气力不足,他便想着先将气力练好。这气力并非力道、劲力,而是体内的气息。若想把气息练得十分悠长,闭气承压都是可行的法子。于是魏尺木便找了一条铁链,一端勾在船尾,一端缠在腰间,每日缠着铁链跳入海中,在海水积压之下,练起闭气来。在海中练过闭气之后,他便立在船头尽力长啸,啸声混着风声,愈传愈远。 魏尺木一日之中,有三分是在海里练习闭气,还有三分是在船头发声长啸。如此几日下来,气力便比之前强了几分。 这一日夜里,魏尺木见小洛侠倭话说得渐入佳境,心中顿觉宽慰。他先夸了两人一番,又对戴厚才:「戴先生有劳了,今夜就先去歇息罢。」 戴厚才虽然劳累,却又不愿偷懒,可又不敢不从,只得在迟疑中惶恐着出了船舱。 待戴厚才走罢,魏尺木又问小洛侠:「可还有精神麽?」 小洛侠本已困乏不堪,可她又生性执拗,不肯服软,便狠狠地点了点头。 魏尺木道:「从今夜起,我便开始教你武功。」 小洛侠闻言心中顿起波澜,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魏尺木道:「杂家止有一门武功,唤作《九转入脉》。这是一部内功心法,也是杂家能兼容百家武功的根本所在。这心法并不高深,不过是梳理内力的法子罢了。不过,这心法虽不高深却十分繁琐,只有将其了然于胸,十分熟稔之下才能施展自如,不出纰漏。」 小洛侠点头,以示听懂了。魏尺木又问道:「刀剑拳掌,你欢喜哪一个?」 小洛侠偏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继而问道:「哪一个最厉害?」 魏尺木莞尔:「这些武功各有千秋。其中,墨家的《天志刀法》刚猛无匹,是墨翟一脉传下来的绝学。我背上这柄黑刀便是墨家的传承之刀,等你学成了便送给你如何?」 不料小洛侠却摇头道:「这刀难看,我才不要。」 魏尺木听见这话,不禁咋舌——若是让墨家传人听到这话,还不得活活气死? 魏尺木岔开话头:「儒家的《中庸剑法》攻守兼备,擅于后发制人,是孔圣人一脉传下来的绝学,你愿学剑麽?」 小洛侠却是一手托腮,沉思不语。魏尺木接着道:「法家的《刑名拳》刚而不戾,坚而不毒;拳法不偏不倚,不疾不徐,是韩非子一脉传下来的绝学,你愿学拳麽?」 小洛侠仍是不语。魏尺木又道:「道家的《无为掌》缥缈轻忽,发于无声,收于无息,是老子一脉传下来的绝学,你愿学掌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六阴之体 小洛侠听了这些武功名字,如听天书般,扶着头陷入苦思之中。魏尺木见此,又道:「罢了,先不说刀剑拳掌,这内功心法也有讲究。儒家的《大同心法》,道家的《齐物心法》……都是江湖中极上乘的内功,你慢慢学,总有一日能融会贯通,兼而得之。」 魏尺木又把武功一道简明扼要讲了一通,便开始传授小洛侠《九转入脉》的心法。 「……合而成,离而生。知合知成,知离知生……」 这是《九转入脉》的总纲,堪破生死轮回,颠倒阴阳转换;兼容刚柔内外,囊括八卦五行。 魏尺木教罢一段心法,便让小洛侠自行领会。自此,小洛侠白日跟着戴厚才学倭话,夜里便盘膝而坐,苦苦参悟《九转入脉》。 不过三日,魏尺木便察觉到小洛侠体内经脉有所变化,知道她渐入佳境。魏尺木心下宽慰道:「不想这丫头却是个武学奇才,反是我捡了个便宜徒弟——杂家一脉有望了。」 魏尺木见小洛侠学得极快,便开始教她内功心法。儒家《大同心法》浑厚绵长,与杂家《九转入脉》的功法十分契合,最宜初学。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天下之武功,本是同源同生。丹田之同筑,经脉之同流,筋骨之同鸣,劲力之同发……武功之成也,天下大同……」 小洛侠依着心诀运行,但觉丹田经脉剧痛,如逆水行舟,如滚木阻路;如刀刮石碾,如针扎。小洛侠以为是初习内功的缘故,不肯服输,便强忍着剧痛继续运功。不过一刻钟,小洛侠的脸色愈发难看,已是一片惨白,她终于煎熬不住,不禁吐出一口血来。 魏尺木见状吃了一惊,忙把手指搭在小洛侠的经脉上察看。他指头甫一碰触到小洛侠的手腕,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刺心头,异常冷冽。若非魏尺木练到了《若水道》第八重境界,自身蕴藏着极强的冰寒之气,倒真要吃下一些暗亏。 魏尺木发觉此时小洛侠的身骨异常冰冷,体内似有一股阴寒之气,凝而不散。这股阴寒之气桀骜难驯,在小洛侠四肢百骸之中胡乱穿梭,似要破体而出。魏尺木暗忖道:「之前却没发现她身上有甚麽异样,怎麽今日忽然多了一股这般强烈的阴邪气机?」 魏尺木思忖片刻,见小洛侠眉头蹙成了一团,贝齿咬破了粉唇,几要堕下泪来,知道她痛楚难捱,不过是强忍着一口气罢了。魏尺木当下不再耽搁,运起道家《齐物心法》缓缓消解小洛侠体内流窜的阴寒之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洛侠总算恢复如初。 魏尺木问道:「你身子为何生了这般变故?」 小洛侠身子虚弱,见魏尺木发问,只低着头不答。 魏尺木见此,在心中暗叹一声。他虽武功高强,却不懂医术,因此看不出小洛侠的问题所在。魏尺木能感受到这阴寒之气的狠厉,非但会阻碍小洛侠的习武一道,只怕早晚还会威胁她的生死。小洛侠是他收的徒弟,又有逆天的武学天分,魏尺木本想着她以后可以接过杂家的衣钵,不想却有了这等意外。 魏尺木想起王荆和孙佩兰都是名医之后,医术已然超凡入圣,便宽慰道:「我有两个医术高超的朋友,等以后见了他们必然可以把你治好。」 小洛侠仍然低头不语。半晌,小洛侠终于吞吐道:「……我父亲曾说我生在乙酉年乙酉月乙酉日乙酉时,是个不祥之人……」 原来小洛侠的父亲笃信阴阳鬼神,见女儿生辰不祥,便耿耿于怀,几番想要将其丢弃。若非母亲护着,只怕早已夭折。小洛侠虽然生于富贵人家,可自幼被父亲当作不祥之人,尽遭嫌弃,她生怕魏尺木也把她当做不祥之人,因此几次缄口不言。 魏尺木心道:「乙酉属阴,小洛侠竟是个四阴之体,可惜了……」 人得三阴体质便已特殊,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对功法的阴阳刚柔要求极为苛刻。杂家一脉又是最讲究融会阴阳刚柔,兼习诸子百家,才能集为大成。小洛侠的体质与杂家宗旨相悖,魏尺木因此暗叹可惜。 魏尺木不知道的是,这小洛侠不单单是四阴之体,还是极为罕见的六阴之体。她不仅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也生于阴刻,最关键的是生她的那间屋子下面原是一处隐秘的阴地。人逢六阴,百年难见,久而久之,体内便会生出阴邪之气。 魏尺木知道儒家的功法多蕴含着浩然正气,最克阴邪气息,是以儒家的《中庸剑法》和《大同心法》万万学不得。非但如此,法家的《刑名拳》,墨家的《天志刀法》都太过刚猛,也十分不宜。阴阳家的《五行剑法》倒是与之般配,可他也只会两式残诀,不敢擅传。倒是道家的绝学《若水道》,亦水亦冰,虽也有刚猛之力,却与其躯体经脉气息相合,若真练到第八重「八水冰凌」的境界,说不定威力还会更上一层楼。 魏尺木打定主意,言道:「你经脉特殊,不宜修习刚猛纯正的功法,所以儒家法家墨家的武功不学也罢。今日起,我就传你道家内功《齐物心法》和绝学《若水道》。」 小洛侠低头半晌,缓缓抬起头来,红着眼眶道:「知道了……师父。」 小洛侠透露出自己的不祥生辰,本以为魏尺木会心生芥蒂,不想其仍愿传授自己武功。小洛侠心中暖流划过,掀开一丝藏匿的情结,终于开口认了师父。「师父」两个字到最后已细若游丝,可还是传到了魏尺木耳里。魏尺木听见这一声叫唤也不禁悸动,这次与戏谑野僧不同,小洛侠是他收的亲传弟子,是杂家衣钵的继承者——他此时不过才是个二十岁的少年。 魏尺木看着小洛侠,心中不免荡起无边的疼惜怜爱之意,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师父眼中的慈祥与柔和。魏尺木心中虽起波澜,面色却是一变不变,待小洛侠气息平复后,便开始传授她《齐物心法》。 《齐物心法》虽也不甚合乎小洛侠的体质,可到底是道家先贤庄周一脉的传承,功法蕴含着阴阳平衡,素净而温和。小洛侠按习《齐物心法》,虽然仍觉身心不顺,可勉强能够气血通畅,经脉无碍。 又过了几日,大船遽然转动,引得船体一阵颠簸。戴厚才瞥见魏尺木的眉头蹙起,忙回道:「这是抵达新罗国界,自此南下绕过新罗便近日本了。」 魏尺木听了这话,想着还从未见过新罗风貌,便走出了船舱。小洛侠与戴厚才也跟在魏尺木身后,一并来到船头。大船沿岸而行,魏尺木放目看去,岸上情景一览无余,只见一条大江奔流不息,江海交汇处坐落着一处大港口。那港口里人头攒动,往来之热闹丝毫不逊于登州港,就连那人群的穿着打扮,都与唐人几无二致。 魏尺木一指大港,问道:「那里是个甚麽所在?」 戴厚才回道:「那里便是唐恩浦口,那条江唤作鸭绿江。」 魏尺木微微点头,又问道:「此地离中土多远?」 戴厚才回道:「约莫有一千里。」 …… 大船虽行了一千里,却都是沿路补给,因此在唐恩浦口也不停歇,继续趁风南下。这一日魏尺木仍沉在海水中闭气,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息,接着便看到一片殷红袭来。魏尺木浮到海面打量,只见不远处漂浮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魏尺木将人捞到船上,探了口鼻,只有一息尚存。魏尺木见这人一身玉衣,气质不俗,身上却不下十几道伤痕。这伤痕新旧不一,形状各异,有刀有剑有枪,有拳有掌有脚,可见是被多人围攻多日,才有此难。魏尺木虽已变得冷漠,可想起自己先前在太湖被人围攻追杀时,曾受过许多人的援救之恩才活到了今日,他见人思己,便度了一口真气,先保下了这玉衣人一条命。 戴厚才为之涂药喂汤,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玉衣人才醒转过来。玉衣人睁开双眸,眼中神采已经暗淡,他看见周围两男一女,又环顾自身处境,挣扎问道:「是……几位恩公救的我麽?」 魏尺木与小洛侠一言不发,如若未闻。戴厚才看了看魏尺木,又看了玉衣人,只得开口道:「是这位公子救得你,不知阁下是甚麽人?」 玉衣人感激地看了一眼魏尺木,回道:「在下……金晃,是……新罗人。」 新罗和日本都对大唐倾慕之至,多年来屡派遣唐使研学大唐文化武功,各自效仿,尤以新罗为甚。因此这金晃虽是新罗人,却讲的一口流畅的大唐官话。 戴厚才又喂了金晃一些汤药,再问金晃受伤落海的缘故。金晃气息渐顺,实言回道:「我得罪了朝中权贵,被他们一连追杀数月。前几日重伤跌入海中,本是必死之人,多蒙几位仗义相救……」 就在此时,忽听得阵阵波开浪裂之声,由远而近。戴厚才从窗口看去,原来是几艘大船迎头赶上,渐成包围之势,拦住了去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章 新罗金晃 这几艘大船上俱是阔旗招展,又各有几十人。这些人队列有序,衣甲鲜明,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朝廷的兵马。 戴厚才惊道:「不好了!我们被人围下了!」 金晃叹道:「唉,想必是他们怕我坠海不死,因此追到海上来了。诸位救命之恩,金晃永世不忘,只是敌人众多,不敢连累恩公。你们把我交出去,或可免此一劫……」 魏尺木打断道:「你们在此好生侯着,我出去看看。」 魏尺木来到船头,但见四面正被四条大船拦住。正对着那条船上,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生的浓眉虎目,本该俊朗,只是一团乱须,又显粗陋;身披金甲,腰悬宝剑,身材虽不高大,却自有一股气势。 这金甲将军见魏尺木出来,便指着他「叽咕叽咕」痛说一阵。接着,那金甲将军一旁穿着新罗官服的男子便用唐话呵斥道:「尔等停船。我们大统领要上船搜人!」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个通译官。 魏尺木的船应声而停。魏尺木淡然道:「不知你们要搜甚麽人?」 那通译官道:「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生的白净俊俏,气质不凡。只是他身受重伤,跌落了海中。你可曾从海上见过这麽一个人?」 魏尺木问道:「那人可是唤作金晃?」 那通译官听到「金晃」两个字,眼中立时绽露神采,又惊又喜,连忙与那金甲将军低语一番。接着,又问向魏尺木:「你见过他?!」 魏尺木如实道:「他就在我这条船上。」 那通译官略一迟疑,又道:「你把他交出来,赏你黄金百两,如何?」 魏尺木哼道:「黄金百两麽?」 那通译官咦道:「怎麽,你嫌少?」 魏尺木摇了摇头:「我生平最不爱财。」 那通译官不解道:「那你想要甚麽,先说来听听。」 魏尺木眉目一冷,寒声道:「我想要你们的人头。」 这话从魏尺木口中出来,没有一丝波澜,只带着一缕淡淡的寒气。那通译官却有一刹那的感觉,像被一把冰刀架在了脖颈上。 那通译官兀自心惊,一旁的金甲将军却是急了。他一边用新罗话训斥着通译官啰嗦,一边挥着右臂命人马直接上船捉人。 五船相近,立时搭板架索,四面兵卒一拥而上。只不过,这些兵卒刚要跨上船舷,便瞥见有一抹白光从四面扫来。这些兵卒迎住白光,便一个个的都跌落水中,继而血线迸发,把海水染出一条条鲜红来。 那金甲将军尚未看清哪里来的白光,只见自己麾下的兵卒死了一片,心中大为恼怒,继续招呼兵卒登船,誓要杀光船上所有人,以雪此辱。只不过那些兵卒每一次都和前番一样,尚未跨过船舷便被一道白光斩落水中。如此几波下来,海里已漂了上百具尸体,仍无一人上得船来。 那金甲将军终于变了脸色,他也终于看清了那道白光。那白光来自他眼前那个不起眼的青衣少年——手中的刀。他并未看清魏尺木出刀,只是此时魏尺木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刀,一把血刀。刀刃上未干的血迹正滴滴答答,敲打着船板,像死神的叩门声。 那金甲将军看着面如冰霜的魏尺木,心中升起一段接一段的恐惧,一时竟忘了进退。他手下的兵卒更是吓破了胆,未有号令便已四下散去。 那通译官见此,鼓起勇气颤声问道:「你究竟是甚麽人,竟敢与我新罗作对?」 魏尺木道:「我是谁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是我救了金晃,他的命便是我的,和你们新罗没有干系了。」 通译官听见这等大话,登时气结:「你……你!」 那金甲将军脸色数遍,又「咕叽咕叽」一阵。通译官传道:「哼,好大的口气!金晃是我新罗的钦犯,纵使天涯海角,也难逃追杀。你得逞一时,却难保他一世!」 魏尺木淡漠道:「只要新罗国主舍得兵将,尽管到日本来捉人。」 这时,金晃踉跄出了船舱,几近一步一倒,幸有戴厚才扶着。金晃先是瞥见落在海中的上百具新罗士卒的尸体,心中也暗自吃惊魏尺木的武功之高;又瞥见了那脸色红白参半的金甲将军,对其微微一礼,用新罗话讲道:「朴将军,我素知你忠义仁厚,最是体恤下属,今为我一人而死伤这许多勇士,是金晃之罪,也是我新罗之不幸啊!将军何以如此坚笃执着,不惜生灵涂炭也要致我于死地!」 这将军正是新罗王室御林军的统领朴敬忠。朴敬忠见了金晃,先是面色迟疑一二,接着缓缓回道:「我奉国主之命行事,不敢有分毫怠慢,亦不敢有丁点差池。」 金晃欲言又止,只得暗叹一声。他知道朴敬忠断然不会忤逆国主,索性闭目不再搭言。 魏尺木耐心用尽,又开寒口,叫道:「让路。」说罢,又喝令船工开船。 朴敬忠紧盯着金晃看了一阵,又瞥见魏尺木的冰眉冷目,终于还是分开众船,让了一条道出来。 大船开动,继续南下。又过了十余日,金晃伤势渐愈,再次向魏尺木三人致谢。 小洛侠究是年幼,不禁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呀?」 金晃谈及与新罗王室的恩怨,却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魏尺木不耐烦,打断道:「不必多言。你在新罗的恩怨情仇,是非曲直,魏某一概不问。」 金晃羞愧道:「在下并非有意隐瞒恩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魏尺木又道:「我救你不过是一念之间,你是好是歹,是善是恶;以后是生是死,是祸是福,魏某也都一概不关心。」 金晃见魏尺木这般冷漠,只说到「恩公」两个字便止住了话头,声音在喉咙里打着转,说不出来。 小洛侠看不过,哼道:「他怎么看也不像坏人罢?你没救错人。」 魏尺木见自家的徒弟竟向着外人说话,心中不悦,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一声,懒得理会。 这一日,大船忽然抛锚。一个船工进来,禀道:「公子,船到日本国土了!」 魏尺木闻言,又起身来到船头。只见不远处似从天际泄下了一道奔洪,其流湍急如箭,其浪翻卷如龙,合着劲风,波涛汹涌迭起,愈发显得气势恢宏。江口处有一座港口,比之大唐的登州港、新罗的唐恩浦,还要宽阔几许。港口外楼舍林立,一派繁华景象,又与寻常的港口大有不同。 魏尺木不由问道:「这里是日本哪个所在?」 戴厚才回道:「这是日本的难波津,那条江唤作难波堀江。」 魏尺木点了点头,再问道:「你可知道日本有阴阳师?」他此次渡海来到日本,只为寻找阴阳家失传的绝学《大九州》,而《大九州》的踪迹只隐约在阴阳师身上或有踪迹可寻,是以到了日本自然要先问阴阳师一事。 戴厚才思索一番,嗫喏道:「这个……小人不知。」 这时,金晃轻咳一声,接道:「恩公,这个在下倒是有所耳闻。」 魏尺木转向金晃,示意他继续。金晃接着言道:「据说这日本的阴阳师十分神圣尊贵,或在庙堂被天皇尊为国师,或在山野被民众奉为神明。他们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而且还会施符咒、使幻术,能观星宿、可知灾厄,可谓上达天听,下抵九幽……」 魏尺木别有深意看了金晃一眼,问道:「哪里可以遇着阴阳师?」 金晃顿了一顿,道:「日本京都必有阴阳师,只是不知能否有幸一见。」 魏尺木又问戴厚才:「此去日本京都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戴厚才则道:「从难波津登岸,换马跑上个一天半日,便到平安京了。」 魏尺木下了船,辞别戴厚才,独领着小洛侠牵马走过港口。金晃紧追两步,面色一红,讪道:「在下恰巧也去平安京,不如与恩公同路,沿途也好有个照应……」 魏尺木不置可否,继续向前。他身后的小洛侠却已悄悄摆手,示意金晃跟上。金晃心下欢喜,也买了一匹马代步。 魏尺木扫过人群,除了部分唐人装束外,多是倭人打扮。倭人的身材相对唐人较为矮小,其中有一伙人却高大了许多,与寻常唐人相差无几。只是他们服饰装扮略显怪异,一个个将发髻绾在头顶,上身着宽衫褂,下身着马乘袴,左腰上挎了一长一短两柄刀,此时正在港口里来回巡视。 金晃见魏尺木看了那群人几眼,便言道:「这些人是日本的侍者,可不好招惹。」 侍者是日本贵胄蓄养的武士,非但个个忠勇,悍不畏死;而且千百成群,进退有序,因此,极不好惹。 魏尺木等三人两马径直出了难波津,便被一伙人拦住。这伙人的装束打扮正是日本的侍者,约有十几人。 那为首之人,生的高大生猛,只是唇上一撮浓须,犹如肉瘤,令人望而生厌。那人张臂拦下魏尺木三人,「叽里呱啦」吆喝一阵,显然不是甚麽好话。 小洛侠跟着戴厚才学了一个多月的倭话,如今已然是听得懂说得明,她译道:「师父,他问我们要买路钱哩。」 魏尺木眉头微皱,旋即舒展开来,对小洛侠道:「你告诉他,我等是从大唐而来,要去平安京。」 小洛侠如实译成倭话,说给那为首的侍者听。不料那侍者听了这话,反而更加恼怒,大声骂道:「别人都倾慕甚麽大唐,向往甚麽中原,老子却偏偏看不上。朝里那些卑躬屈膝的昏官朽将,还有那些奴颜媚骨的贱妇淫娼,都把你们这些唐人当作祖宗供着,当作老爷养着,既赏官爵职位,又赔财帛女子,真是丧尽了大国气节。你们这些唐人不劳而获,不告而取,平白占了我们的钱财和女人,老子早就看不惯。这是我们日本的路,偏你们唐人踩不得,想去京都可是妄想!」 那侍者一阵痛骂,仍不解恨,还要拔刀杀人。那侍者的右手摸到了刀柄,却拔不出腰刀。拔不出腰刀并不是他的刀鞘生了锈,而是他的手用不上了气力。 原来魏尺木早展开身形,瞬息来到那侍者身前,曲指成勾,一举将其右肩卸了下来。那侍者只觉眼前一暗,只来得及看见一团青影,便肩头吃痛,右肩已被人卸下。那侍者身上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沁出一团密汗,却不肯叫喊一声。 他身后众人渐渐反应过来,纷纷拔刀,呼喊着要剁碎魏尺木。那侍者忙喝道:「退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他自幼习武,又身经百战,自认为武功虽未练到顶尖,却也位列高手之列。如此不到一招,甚至都未看清对手如何出手便已落败,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侍者气焰不再嚣张,又转向小洛侠,问道:「你们……究竟是甚麽人?」 魏尺木实言道:「魏尺木。」 那侍者自然没听过魏尺木的名号,感慨道:「是我夜郎自大,不知人外有人;是我有眼无珠,小看了天下英雄。今日败于你手,非但自损了颜面,还折辱了主公,唯有以死谢罪!」 言毕,左手已拔出一把短刀,就要刺入腹中自尽。小洛侠原本仔细听着,正要译话,忽然听到「以死谢罪」四个字,不禁暗吃一惊,呼道:「呀,他要自杀!」 小洛侠话音未落,魏尺木身形已然再动。魏尺木打掉那侍者手中的短刀,又将其卸掉的右肩安了回去。 那侍者满目惊诧看着魏尺木,不知道魏尺木为何要阻他自尽。魏尺木继续让小洛侠传话,问道:「你可知道阴阳师的下落?」 那侍者听见「阴阳师」三个字,瞳光紧收,下意识地握了握腰间的刀柄,沉声道:「你们找阴阳师作甚麽?」 魏尺木道:「寻一件物什。」 那侍者试探道:「你们是阴阳师的朋友?」 「不是。」 「仇人?」 「也不是。」 …… 那侍者心思百转,回道:「阁下,我叫德川良辰。我虽不知道阴阳师的下落,但我家主公却知道。」 魏尺木淡淡道:「那就劳烦你带我等去见你家主公罢。」 德川良辰道:「我们习武之人最敬重强者,阁下武功之高世间罕见,良辰佩服之至,自当为阁下引荐。我家主人素爱英雄,以阁下的这身武功,若肯投在他门下,必受重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文德源氏 魏尺木听罢,眉头一皱,道:「你家主子用得起我?」 德川良辰则是一愣,旋即释然,道:「阁下想必不知道我家主公是谁,若是知道了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魏尺木问道「哦?且说来听听。」 德川良辰道:「我家主公是源能有——源大人!」 魏尺木面无波澜,显然不认得这源能有是何方神圣。德川良辰再次愣住,以为魏尺木初到日本不晓得源能有的底细,便耐心解释道:「我家主公唤作源能有,不仅官居公卿之位,而且还是皇室之后。他本是文德天皇的长子,却自愿降为臣下。单凭这份胸襟气节,便远非寻常的公子贵胄可比。更何况我家主公礼贤下士,最重人才,必然厚待于你!」 魏尺木听得奇怪,金晃则在一旁解释道:「据说日本的天皇向来子女众多,便会有一些革出皇藉,降为臣,赐源氏。这般习俗从嵯峨天皇便已开先例,不足为怪。」 魏尺木虽然知道了源能有的底细,却也不会有投到他门下的打算。只是,阴阳师的下落至关重要,魏尺木在日本人地两生,多有不便之处。他并没有更好的途径,倒不如借着源能有之力先寻到阴阳师,便应道:「既如此,是该登门拜访。」 德川良辰闻言大喜,当下引着魏尺木三人前往平安京源能有府邸处。路上,德川良辰颇为健谈,闲叙平安京的人物事迹,又问了小洛侠与金晃的名讳。金晃则隐下新罗之事,只说与魏尺木一同而来。魏尺木与小洛侠自然也不愿多言。 众人俱是乘马,不过多半日,便临近一座大城。这城高达数丈,方圆数十里,蔚为壮观。城门上则写着「罗城门」三个大字,魏尺木却是认得。进了城门,便是一条宽阔大道,唤作「朱雀大路」。 城里车马交汇,人来人往,远胜难波津。德川良辰扬鞭四处指点,试问道:「尺木君,不知我们平安京比之大唐长安如何?」 魏尺木也去过长安城,见平安城的规模建筑,都有长安城的痕迹,便实言道:「多有相似之处。」 德川良辰面露喜色,得意道:「大唐有长安城,我大日本亦有平安城,足可媲美也。」 魏尺木听罢又轻摇了摇头。德川良辰不解,问向小洛侠,道:「尺木君何故摇头?」 魏尺木则道:「平安之繁华却不及长安十之一二。」 德川良辰听罢,满目惊愕。他见魏尺木神情不似作伪夸大,又喟然一叹:「余生若有机遇,定当前往大唐一观全貌!」 平安京被朱雀大路一分为二,左侧为左京,类比大唐洛阳;右侧为右京,类比大唐长安。右京多沼泽湿地,不宜人居,因此平安京的高官贵族、皇亲国戚多在左京。德川良辰领着众人在左京里穿街转巷,将近黄昏,终于到了一座府邸前。 这府邸虽比不上皇宫内廷,却也是深院乌门,朱灯阔路,里头又有三道回廊,几番遮拦——自然是源能有的府邸了。门外有兵卒侍者把守,门里有丫鬟姬妾伺候,颇有名门望族的气派。 众人进府,待从仆禀告罢,德川良辰直领着魏尺木三人进了客厅侯着。客厅里装饰精致,富丽堂皇:描屏画壁,梅兰竹菊一样不少;堆具砌皿,金玉陶瓷一件不差。不多时屏风后转过两人,前面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着白色「狩衣」,手握折扇,眉目俊朗,面色圆润,一身贵气却又显得温文尔雅,正是此府主人源能有。 德川良辰恭敬地行了一礼,引荐道:「主公,这三位便是从大唐来的武者。」又指着魏尺木道:「这是魏尺木君,武功可谓登峰造极!」 魏尺木三人与之见礼。源能有则优雅还礼,继而张开方口,吐出一段十分流畅的唐话:「诸位光临寒舍,源某有失远迎,快请坐。」又用倭话向外命人道:「为大唐上宾奉茶!」 魏尺木回礼道:「源大人客气,是我等叨扰了。」 魏尺木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冷哼凭空而起。这冷哼出自源能有身后之人,只见他身着朱色「直垂」盛装,头戴一顶侍乌帽子,手里还添了一柄白穗折扇,多出一段风流雅致来。这人身材不高不低,却显得筋骨精壮;面色冷峻,眉目冰凉,令人望而生畏。 那人双目微合,眼皮抬也不抬,讥道:「呵,德川良辰,你可是越来越出息了,当真是甚麽人都能带到主公面前。」 德川良辰不满道:「柳沢信,你张狂甚麽?他们是我请来的贵客,断不容你轻侮!」 柳沢信又冷哼一声,不理睬德川良辰,反而抬起眼皮,盯着魏尺木看了一会儿,便向源能有一礼,请道:「主公,卑职愿领教这位大唐武者的武艺。」 源能有微顿,旋即轻笑道:「尺木君远来是客,柳沢君不可唐突无礼。更何况,你明日还要与人比武,须好生准备。」 柳沢信虽然又是一声冷哼,但仍乖乖退下,只是眉间眼角流露出的桀骜与不屑,愈发浓郁。 源能有则安排下筵席尽情款待魏尺木三人。这筵席虽不豪奢,却十分讲究:一杯一盏,各具风格;一碗一碟,皆有特色。只是,菜肴多生肉生鱼,令人不敢多尝。除此之外,更有浓妆艳抹的艺伎女子席间助兴,尽管其乐器与古筝琵琶多有相近之处,可敲打弹唱之间,与大唐又不大相同。小洛侠见那些艺伎俱是白面朱唇,装若女鬼一般,不禁心中作呕。魏尺木与金晃却觉得别有一番风情,细细观赏聆听。 源能有虽未去过大唐,可与遣唐使来往甚密,更兼自幼研习中土文化,因此对中原之事熟稔于心。源能也不问大唐战事如何,兴亡几度,只说些诗文歌赋、佳话传奇,正合了魏尺木的脾性,于是宾主相谈甚欢。 日本的清酒酒劲虽比不上中土,可魏尺木一连喝下几壶,仍旧微醺起来。他不禁想起在越州一方世外桃源里与苏如月谈诗论道的日子,当真是恍如一梦,只可惜当初再过越州时未曾与她当面告别。魏尺木又打量起源能有,见他言行举止间之颇具风度,果有龙凤之姿,心道:「想来这德川良辰在源家的地位也并不甚高,那源能有却仅凭其只言片语便对我如此礼待,可见心胸宽广,非常人可及。」 宴开至晚,兴尽夜阑,日本主仆一一散去,只剩下德川良辰,兀自一旁豪饮。 魏尺木见柳沢信不曾入席,便敲了敲桌子,问道:「德川兄,不知那柳沢信是何等人物?」 小洛侠译过,德川良辰借着酒意道:「柳沢信麽?他本是贵族之后,只不过家里没落了,这才充作了侍者。柳沢信生性孤傲,不近人情,自认血统高我们一等,偏偏他武功又好,深得主公爱护,这才怠慢了尺木君。」 魏尺木又问道:「源大人所言他明日要与人比武,又是何事?」 德川良辰又是一杯下肚,笑道:「尺木君,明日可有好戏看了。这柳沢信与德川无前约了生死比斗,啧啧,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 魏尺木道:「德川无前?是你本家麽?」 德川良辰摇头道:「尺木君有所不知,我们德川共有三家,德川无前是藤原家的侍者,与我们可是不对付。」 魏尺木不语。德川良辰接着道:「他们这一战,不仅关乎到源氏与藤原氏两家的荣誉,还关乎着日本国运。唉,如今皇室渐微,藤原家大权在握,已威胁到了天皇。我家主公作为皇室之后,自然不能坐而不理,这才暗中培养我等,将来好为天皇所用……所以,我虽然看不惯柳沢信那副傲慢模样,可还是希望他明日能赢了德川无前……」 魏尺木并不关心日本的国运,可源能有这等难得的风采人物倘若一败涂地,却是有些可惜。 源能有早已备下三间上等客房,供魏尺木三人住下。日本所居还像中原李唐之前的时候,皆是席地而卧,不设高床。 魏尺木漂泊异国,一时夜深难寐,索性走出房门,又跃到了屋顶之上。月色暗淡,星辰密布。魏尺木坐在屋脊之上,托腮神游。忽然间,院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在夜幕里分外醒目。魏尺木凝神看去,那白光却源源不断,一片接着一片,最后连成白茫茫的一团。这团白光不是别的,而是一团刀芒——有人深夜练刀! 魏尺木轻“咦”一声,下了屋顶,轻身靠近。他借着星光灯火,瞧清了那舞刀之人,正是柳沢信。只见柳沢信正双手握着一柄细长单刀,劈斩横截,一刀快过一刀,刀芒灿灿,在夜空中绽放开来,与夜色连为一体,已分不清刀光星光火光。那柄刀刀锋既窄且长,倒与大唐的横刀有几分相似。 魏尺木瞧上一遍,发觉了端倪,心中不解道:「这人的刀功几近极致,却又不夹杂一丝内力,倒是奇怪……」 魏尺木正寻思间,忽听得一股劲风极速袭来。魏尺木来不及看清那道劲风,只把身形一晃,堪堪闪过。原是柳沢信借着刀光发觉了魏尺木在一旁偷窥,因此一刀劈来。刀势汹涌,犹如猛兽下山一般。 柳沢信一刀落空,面上微怔,他万没想到魏尺木能如此轻易就避开这一击,心道:「倒是小瞧了这人,看来也有几分本事。」 魏尺木躲开一刀后,立在原地不动。因他们两人言语不通,是以都不曾开口。柳沢信盯着魏尺木看了片刻,再次展开长刀,直逼向魏尺木。魏尺木此时有了准备,更是不慌不忙,轻易避开了这一刀。柳沢信一连两刀无功,终于面露怒色,冷声道:「拔刀罢!」说罢,长刀再起,刀芒冷冽。 魏尺木自然听不明白,不拔刀也不做任何反击,只是矮肩转腰、侧身抬脚,看似凶险万分,却总能堪堪避过柳沢信的快刀。一连十几招下去,任凭柳沢信刀势如虹,招式诡谲,却怎么也摸不到魏尺木的一片衣角。 魏尺木已瞧得明白,这柳沢信身上毫无内力波动。他不禁轻轻摇头,退出了战圈,施展轻功走脱。魏尺木自始至终不曾说一句话,也不曾出一次手,心中咀嚼道:「竟有人可以不练内功,便把刀法练到这般境地,着实难得。」这柳沢信与章盈郡主的侍卫尹克达还有不同,尹克达虽然也把外功练到了极致,可他仍旧修习着内功;而柳沢信则是毫无内功根基,丹田里没有一丝内力,全靠着筋骨外力运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千叶绝代 柳沢信眼睁睁地看着魏尺木从容而退,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暗暗收刀回鞘。柳沢信一双冷目盯着魏尺木消失的方向,右拳五指紧握,心底久久不能平静。他不敢相信这个从中土大唐过来的少年竟轻易便从他刀下走脱,他更不敢继续去揣测这个少年的武功究竟有多恐怖——柳沢信怕因此坏了他练武的心境,影响明日的比武。 柳沢信出神了半晌,忽然低语道:「魏尺木,欺我太甚!」随后,又在夜幕里待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去。 第二日,便是柳沢信与德川无前的决战之日,也是源家与藤原家的角逐之日。二人比武的擂台就设在皇宫外的朱雀大路上,方圆数丈,上下三层,擂台上设五行八门,分阴阳二鱼,还插满了彩旗。 这场擂台声势极大,早已轰动了整个日本。天下武者、四海浪客齐聚平安京,想要一睹盛事。更不用说京城里的名门望族、奇人异士,就连寻常百姓都纷沓而来,以观日本第一高手之争。除此之外,更有新继位的天皇亲自观礼。只不过,这天皇才八九岁,自然还难以主事。 天皇一脸稚嫩端坐在观礼台的中间,身后是一众侍卫和侍女,而在他的右手边则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虽然身材不显,却神态威仪:细目之中暗藏着精光雷电,鹰鼻之下囊括着壮志雄心,眉梢之端还散发着一丝飞扬跋扈,不禁令人敬畏交加。 既然天皇年幼不足掌事,朝廷中自然有掌事之人——这人正是权倾朝野的藤原基经。藤原基经如今官拜右大臣,又是当今天皇的舅父,以国舅之名,行摄政之实,可谓位极人臣。可是,他仍不知足。 藤原基经不仅是当今天皇的舅父,还是源能有的岳父。他两个人虽是翁婿,却也是生平对头。毕竟,一个是外戚重臣,一个是皇室血脉。 源能有就坐在藤原基经的一旁,他本就是个知书达礼之人,对这个岳丈大人自然更是礼让谦和。只不过,藤原基经并不领情,对其显得颇为冷漠。源能有也不以为意,似是习以为常。魏尺木、小洛侠、金晃以及德川无前等人俱是站在一旁。 柳沢信与德川无前早已准备妥当,分别站在擂台上的阴阳鱼上。魏尺木目光扫过,瞧了一眼与柳沢信相对的德川无前,只见他身材矮了柳沢信足足一头,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德川无前打扮风流,只可惜面貌太过粗浅,与这股风流格格不入:一双三角眼,半拉狮子鼻,更有一脸的恶斑和黑瘤。魏尺木又见德川无前两边的太阳穴微微隆起,显然是个内功高手,心道:「只怕柳沢信不是对手。」 忽然,近侍高声传道:「『阴阳寮』贺茂大人、千叶大人到!」 随着这一声响,朱雀大路上的人群波开浪裂般地分开一条道来,只见一对儿男女少年结伴款款而来,神采飞驰。人群里人头攒动,纷纷仰颈而望,就连观礼台上的阳成天皇与众大臣也都闻声看去,只有藤原基经和源能有两个人淡定自若。 小洛侠见魏尺木低头出神,急扯了他的衣袖,小声道:「师父,来了『阴阳寮』的人,是不是你要找的阴阳师呀?」 魏尺木闻言,抬头看去,只见观礼台的阶下一男一女走了过来。那男子约莫三十岁,白面朱唇,穿一件白色狩衣,头戴白色垂缨冠,手执一柄玉穗玉骨的折扇。那女子不过二十岁上下,披散着一头如瀑布般的青丝,一袭亮丽黑衣,脸上还蒙了黑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精致出彩的眉眼。只是,那双眉眼似有魔力,令魏尺木迟迟不能移开目光。那双乌眉若远山轻蹙,那双眼眸如清水微寒,左眼下还躺着一粒小巧的泪痣,将风情染尽…… 魏尺木早已恍了神,心道:「是她麽……是她罢?不是她还能有谁?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眉眼……」 小洛侠见魏尺木再次双目出神,又在一旁唤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魏尺木渐渐回过神来,问向德川良辰,道:「他们两个就是日本的阴阳师?」 德川良辰道:「那是自然。只不过他们不是寻常的阴阳师——他们都是阴阳头的弟子。」 魏尺木第一次听到「阴阳头」这个名字,微讶道:「阴阳头?」 德川良辰则摇头晃脑,斯文道:「阴阳师之首是也。」 魏尺木这才明白,日本的阴阳师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这个群体的统领唤作「阴阳头」。这就好比大唐的不良人,其统领唤作不良帅一样。 魏尺木又问:「这阴阳头有几个?怎麽不来?」 「阴阳头自古以来便只有两个,据说他们已经闭关多年了,现在都是贺茂风华掌管阴阳寮的事。」德川良辰偷偷拿臂肘指了指那个白袍玉扇的男子:「就是他,可不好惹!」 魏尺木迟疑再三,还是问道:「那个女阴阳师是甚麽来头?」 德川良辰饶有趣味地看了魏尺木一眼,回道:「她叫千叶绝代,可是不简单。千叶氏本是桓武平氏一脉的分支,丝毫不逊于我家主公源氏——怎麽,尺木君此来我国便是为了她?」 魏尺木不答此话,又问道:「如此说来,她是皇族之后了?」 德川良辰笑而不语。魏尺木心中却是闪过一丝莫名难抑的失落。 这一男一女便是来自阴阳寮的阴阳师,贺茂风华和千叶绝代。天皇与藤原基经、源能有等大臣都纷纷与之见礼。天皇一侧坐着藤原基经,另一侧则空着两处无人。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两人并没有坐在天皇另一侧的空处,而是坐在了那空处的后面。 魏尺木见此,心道:「想必那空处是留给他们的师父阴阳头的。」 魏尺木看着千叶绝代的身影,心中百味杂陈,他能感觉到她就是黄贞,心底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那只是一个相似的人儿罢了。可这个眉眼像极了黄贞的女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朝魏尺木这里看过一眼,哪怕是匆匆一瞥。或许是因为魏尺木所在的位置相对偏僻,也或许是魏尺木本就不起眼。 念及黄贞,魏尺木心绪已乱。往事虽不堪回首,偏点点滴滴都涌到心头。爱恨两端,念忘一心,如果真是她,他又该如何自处? 待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入座礼毕,擂台两侧同时击鼓三通,比武正式开始。场外欢声雷动,群情亢奋。 伴随着鼓声的余韵,柳沢信长刀蓦地出鞘,如一弯忽然划破夜空的细月,刀刃上泛点寒光。柳沢信身形劇动,脚下生风,发丝随之飞扬,如御风而行般,直奔德川无前。不过眨眼间,柳沢信已来到德川无前的身前,可比他身形还要先到的是一抹凛冽的寒光——刀随人动,却比人先到! 「好快的刀!」 …… 场下众人惊呼出声,他们只顾欣赏柳沢信的身姿,却都不曾注意柳沢信出刀,直到寒光乍现的那一刻才恍然惊醒,这是两人的生死之战。 德川无前一双三角眼里精光闪过,身形向一旁翻转,匆匆闪过柳沢信的长刀,同时抽刀回砍。这看似匆忙的一刀,却是攻敌之必救的招数。这平平无奇的一刀,裹挟着阵阵暗涌,直卷向柳沢信的肩颈。 果然,柳沢信的长刀立即回旋,轻易架住了德川无前的利刃。两刀相接,一触即开。德川无前向后退了一步,柳沢信则退了三步!柳沢信只觉一股莫名的暗劲从对面刀刃上传来,令其虎口隐隐生疼。 两人一分即合,柳沢信再度率先出刀,德川无前仍旧如数化解。二人你来我往,德川无前出一刀,柳沢信出两刀乃至三刀四刀。不知不觉,已过了一百多招。期间,德川无前被柳沢信的连环快刀几度逼至绝境,几乎丧命刀下。 旗鼓相当的生死博弈,最是好看。观战之人或呼喊助兴,或惊心动魄,俱是神驰其中,难以自拔。德川良辰一开始见柳沢信攻多守少,稳占上风,不以为意。后来见柳沢信攻守参半,心底竟不安起来,不由问道:「尺木君,你说……他们谁会赢下这一场?」 魏尺木见问,索性从擂台上收回目光,摇头不语。德川良辰又问金晃,金晃也摇头不语。 在魏尺木看来,柳沢信已是必败之局,所以他才摇头不语。柳沢信的刀法虽然已练到了极致,可德川无前的刀法也并不差;而柳沢信没有一丝内力加持,德川无前却是内力充沛,长久下去,柳沢信必败无疑。魏尺木曾一度犹豫要不要出手暗助,却又按捺了下来。对于像柳沢信这样的人来说,假人之手只怕比死无葬身之地更觉得耻辱罢。 魏尺木暗叹一声,不觉把目光转向了观礼台。天皇顽童心性,连连喝彩;藤原基经和源能有依旧淡然,似乎这场比武只是两个侍者的约斗,与他们两家无关;再看向千叶绝代,只见她眼色迷离,似是观战又似是假寐,看不出一丝波澜;贺茂风华倒是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情,眼神一直在擂台之上,时而点头频频,时而摇头轻笑。 果然,又过了数十招,柳沢信的额头已然沁汗。再过一段时间,柳沢信额头上的密汗便如豆粒般滚滚而下,刀势也随之缓了下来。 德川良辰瞧出端倪,更暗自担忧起来。他虽不喜柳沢信的为人,可他若就此身败名裂,却是太让人不忍。 德川无前自然看得更加真切,知道柳沢信已是强弩之末,索性左手也拔出了短刀。德川无前左右齐攻,大有纵横捭阖之间荡灭一切的气魄,当真是一往无前! 柳沢信面对狂风暴雨般的刀势,只能节节而退。可他在退守之间,仍不忘伺机反攻。柳沢信始终没有拔出短刀,或许是他自诩刀快,有一刀在手,足矣! 德川无前虽然大占上风,可急切间也破不开柳沢信的防御。他索性放缓长刀,卖个破绽出来。柳沢信见有机可乘,一刀刺在德川无前的胁下。德川无前觑个真切,身子前倾翻转避开长刀,左手短刀向柳沢信腹下猛刺。柳沢信见状不妙,长刀仓促回守。德川无前却暗涌内力,使了个「勾魂出窍」的刀式,忽然间变刺为挑,一举将柳沢信的长刀挑飞! 柳沢信右手的长刀脱落,飞出天外。德川无前的左手短刀,再无阻拦,他的左臂继续前倾,复又变挑为刺,将短刀一举插入柳沢信的腹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贺茂风华 源能有见此,心中不由一紧,几乎就要起身劝阻。藤原基经则面带轻笑,不惊不喜,似乎擂台上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德川良辰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扣入肉中也浑然不觉,口里低吼道:「柳沢信!」 小洛侠与金晃则暗暗摇头,不忍再看。天皇却看得兴高采烈,拍手而笑。魏尺木闻声看去,见这个才八九岁的天皇面对血腥场面毫无厌恶敬畏之色,心底不悦道:「只怕将来是个祸国殃民的暴君!」 在这打破僵局的一刀,抑或说是分出胜负的一刻,擂台外,众人各有心思,神情各异。而擂台上,德川无前耸动狮鼻,一脸得意道:「柳沢信,你输了。」 柳沢信不顾腹部中刀,不顾血迹淋漓,伸出右手如鹰爪般紧紧抓住德川无前的左腕,目光凄厉,低语道:「我可以死在你刀下,却不会输给你!」 德川无前看着柳沢信发红的双目,像临死前搏命的野兽,心底竟不由生出一丝胆寒来。他想抽回短刀,可却怎么也抽不动,也挣不开柳沢信的右手。柳沢信嘴角轻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像阎罗殿的信使。 德川无前被柳沢信看穿了那一瞬间的胆怯,恼羞成怒道:「去死罢,柳沢信!」言罢,不顾被抓住的左臂,猛然扬起右手长刀,斩向柳沢信的头颅。 柳沢信此刻动弹不得,已是必死之局。源能有豁然起身,欲言又止。德川良辰双眼猩红,眼眶里泪珠涌动。柳沢信却将头一偏,同时左手终于在电光火石间拔出了那柄短刀。 短刀凉如秋水,明若飞镜,横亘在肩前,想要挡下德川无前愤怒的一刀。 两刀相交,只听得「叮当」一声。德川无前的长刀并未停滞分毫,继续向下斩去。而柳沢信的短刀却一触即溃,从手中脱落。 柳沢信虽然歪头避过这一刀,可这一刀却斩向了他的肩头。于是,柳沢信的左臂应声而落! 源能有心间猛然作痛,一时失神。藤原基经见了,却「哗」地起身,怒道:「柳沢信,你敢!」 众人俱是目瞪口呆,掩口失声。只见柳沢信的肩头处血喷如柱,他仍然屹立不倒,自始至终没有哀嚎一声。而德川无前却双目圆睁,头过,日本阴阳师所习的武功便是阴阳术。他要激怒贺茂风华,逼其出手,从而一试其武功的底细。 魏尺木盯着贺茂风华刺来的玉扇,只觉得天地忽然为之暗沉。剑势之缓,仿佛连岁月都慢了下来。魏尺木本可轻易避开这一刺,可这一刺却在他避开之前已经刺到了胸前。眨眼间,这一刺气势陡升。那柄玉扇金芒大盛,耀人眼目,混如金戈,一举刺在了魏尺木的胸膛之上。 贺茂风华一击而中,轻喝道:「管你是大唐的贵客还是阴阳家的传人,都给我死,给我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白狐式神 此时来自四海八方的看客尚未走尽,见又有人动手,不禁驻足再看。源能有与小洛侠等人见贺茂风华一招而中,俱是大吃一惊,一时阻拦不及。千叶绝代却无动于衷,视若未睹。 然而,贺茂风华尚未来得及得意,面色便忽然沉了下来。只因他手中的玉扇虽然刺在了魏尺木的胸口,却没有刺在血肉上的触觉。玉扇所抵,非但绵柔般无处着力,更觉浑厚般难进分毫,并且扇尖所抵之处似乎有一股磅礴大力正蓄势而发。 果然,转瞬间水声大作。只见魏尺木胸前水流攒动,波浪流转,宛如一道从九天飞落的瀑布拦了下来。顿时,水击之声响彻四野,令人耳中嗡鸣不断。 原来魏尺木在贺茂风华出手之际便认出了那是阴阳家的绝学《五行剑法》,那无声无息的是「土寂」一招,那白光流转的是「金错」一招。《五行剑法》讲究五行相生相克,土生金,贺茂风华以「土寂」一招起手,杀招必然在「金错」一招上。 魏尺木既已笃定贺茂风华所用武功,也不急着拆招破解,索性以不变应万变,用道家绝学《若水道》中的一招「飞流直下」护在胸前,硬接下了这一招。 令魏尺木意外的是,纵有「飞流直下」护体,这一招「金错」仍刺得他胸口隐隐作痛。魏尺木不禁暗暗惊讶这贺茂风华所施展出来的《五行剑法》的厉害之处。 就《五行剑法》而言,魏尺木只会两招残诀的心法,黄贞和刘鼎则是只学了外篇,其内功并不源于《五行剑法》的内篇,因此都远远不如贺茂风华方才使将出来的威力。 贺茂风华这一击的威力之所以这般强悍,是因为日本阴阳寮有《五行剑法》完整的传承。阴阳寮里不仅《五德始终》阴卷《五行剑法》的内篇外篇俱在,就连阳卷《五行刀法》的外篇也保存地十分完整,只是内篇有些许残缺。贺茂风华也因这阳卷内篇残缺不全,从而选择修习了更为完整的阴卷剑法。贺茂风华的《五行剑法》乃是内篇外篇兼修,内外融合之下威力自然倍增。 贺茂风华的玉扇被魏尺木的「飞流直下」挡住,只觉刺在了一道波涛汹涌的水面之上。他虽难以置信,可那波涛之纹就在眼前,那水浪之声就在耳畔,他又如何不信? 贺茂风华到底是阴阳头的亲传弟子,当下惊而不乱,在「金错」一招无功的瞬间,又变为「水寻」一招。金生水,玉扇上暗绿色的光芒乍现,逡巡而上,直划向魏尺木的脖颈。 魏尺木见了,身子凭空后退半步,同时掣了「雁尾」墨刀在手,立时展开了《天志刀法》。一刀出,八刀现。八道冷冽刀芒顿时撕破气流,直卷向贺茂风华手中的玉扇。一时间刀扇相接,暗绿色光芒瞬息间尽被绞灭,刀芒却气势不衰,继续斩向贺茂风华。 贺茂风华只觉似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天之意志加于玉扇上之上,令其心底不觉生畏,更有一股磅礴巨力扑面而来。贺茂风华连忙变招,水生木,「水寻」变「木秀」,暗绿光芒刹那间翠绿逼人,扇影婆娑如丛林摇曳,将魏尺木的刀芒尽数遮挡。饶是如此,贺茂风华仍被这股力道震退数步。再看那柄玉扇,玉骨两侧各有四条细微的刀痕! 在贺茂风华吃惊之余,魏尺木八刀再次接踵而至。贺茂风华顾不得心疼玉扇,也顾不得魏尺木刀法诡异,剑法再变。木生火,「木秀」变「火灼」,忽然间红光大盛,如火烧原野一般。 贺茂风华此番不敢怠慢,那「火灼」一招势头未尽,「土寂」又来,顿时暗黄之力,徐徐而起。贺茂风华玉扇连挥,一连四次变招,把「火灼」「土寂」「金错」「水秀」「木秀」五招并用,将五行相生用到了极致,五招浑然如一招,威势何止大了数倍?一时间,玉扇上五色斑斓,剑势滔天,一举搅碎了魏尺木的八道刀芒。同时,玉扇余光不散,继续撞向魏尺木。 魏尺木心道:「这便是五行剑招合一的威力麽?」当下也不敢怠慢,连挥「雁尾」墨刀,立时劈出了一十六刀。这一十六刀分作两团,其中八刀成方形,另外八刀成圆形,如此方套着圆,八刀套着八刀,一招「规天矩地」撞向贺茂风华。刀扇再次相接,五色斑斓的扇芒激荡扭曲,最终炸裂开来,而璀璨浩瀚的刀芒也随之淹没在烟尘之中。 这一击,引得四处的沙石乱飞,八面的旗帜尽裂,声势之大就连一旁的擂台都被震出了道道裂痕。观战众人哪里见过这等声势浩大的场面?个个欣喜若狂,只觉得神仙打架一般,比之柳沢信和德川无前的第一高手之争还要激烈数分。 源能有直看到这里,见这魏尺木全然不再贺茂风华之下,这才明白德川良辰所言不虚。他初时还怕魏尺木得罪了阴阳寮不好善后,可如今他却心中激荡无比,心道:「魏尺木此来,真乃天助我也!」 德川良辰也已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知魏尺木武功极高,却不想能与贺茂风华媲美。要知道,贺茂风华是阴阳头的亲传弟子,也是阴阳师中的佼佼者。 贺茂风华见五行剑招合一仍然奈何不了魏尺木,心中冷哼一声。当下又起一扇刺去,仍是一招「土寂」,不缓不急。 魏尺木见了,扬手便是八刀,要斩破「土寂」后的变招「金错」。就在刀扇再次相接之际,那暗黄扇芒并没有白光大盛,反而是乍起了一丛翠绿之色,忽然间冲破天际,避开了「雁尾」墨刀,从四面八方聚拢,裹在了魏尺木身上。 木克土,而贺茂风华却在一招「土寂」之后毫无停滞地衔接了一招「木秀」,将《五行剑法》的剑招逆转衔接,当真是匪夷所思! 魏尺木八刀劈空,刀势已老,看见绿芒乍现时已然来不及变招。他心头蓦然一惊,暗道「不妙」,也来不及思忖,只得故技重施,《若水道》的「飞流直下」瞬息护住上身,顿时水声复起。只听得一阵「叮当」作响,玉扇一连串的撞击都打在了魏尺木的身上。那玉扇打在魏尺木的上身,仍被水流之力弹回,而打在魏尺木腿上,划的衣衫尽裂。 魏尺木双腿中扇,只觉如针扎枪戳,疼痛难忍,不禁脚下踉跄起来,几乎跌倒。小洛侠、金晃和德川良辰见了,心中不由暗暗担忧起来。 贺茂风华一击得逞,并不给魏尺木喘息的机会。金克木,「木秀」再变「金错」,当下众影归一刺,翠芒转白光,又攻向魏尺木。 魏尺木见了,连忙横刀阻拦。然而刀扇尚未相接,「金错」又变「火灼」,顿时星星点点,红芒万丈。魏尺木来不及出刀,只得左手拍出一掌,道家绝学《无为掌》无声无息间,将红芒尽皆吞噬。 贺茂风华本以为魏尺木技穷,却没料到他还有别的手段,竟化解了危机,当下收了玉扇,也不着急进攻,得意道:「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五行剑道》!」言罢,玉扇再起。 中土阴阳家的绝学《五行剑法》在日本被尊之为《五行剑道》。贺茂风华的《五行剑道》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当下把五行剑招之间随意变幻结合施展开来,或融四五招为一招,或一招衔两三招,或五行相生,或五行相克,当真是变幻无穷,诡异莫测。 魏尺木破不了这变化莫测的《五行剑道》,也不敢随意出刀,只以道家《无为掌》配合「雁尾」墨刀一味退守,一时间略显狼狈。 贺茂风华一连急攻数十招,《五行剑道》交错变换了上百次,虽然把魏尺木逼得连连闪避,却再没伤着他分毫。 贺茂风华渐渐心焦,剑招也不由缓了下来。魏尺木瞧得真切,终于觑个机会,猛喝一声「夜战八荒」。随着这一声猛喝,魏尺木丹田中的内力疯狂涌入刀身,同时身形连动,每动一次便劈出一刀,瞬息间身形已接连变换八次,「雁尾」墨刀也劈出了八刀,刀芒大炽! 魏尺木此番施展出这一招「夜战八荒」又与前两次不同,反而和项吾当初施展时一样,由外而里,八刀成圈,围死了贺茂风华。 贺茂风华被八道刀芒团团围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得鼓劲而迎。扇芒依旧五彩斑斓,气势依旧如虹,正迎着魏尺木欺身斩来的刀芒。刀扇再次相接,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片刻后,刀芒消散,魏尺木提刀而立。再看贺茂风华,却是衣衫破碎,血迹斑斑,那柄玉扇更是化作了一团齑粉,随风而散! 贺茂风华受了微伤倒不甚在意,可见手中玉扇毁坏,不禁心如刀割。这玉扇是他幼时拜师时,恩师所赠,陪了他足足二十多年。原本这玉扇被魏尺木留下了八道细微刀痕,贺茂风华心中便已心疼不已,如今彻底被毁,沦为烟尘,他焉能不痛?又焉能不怒? 贺茂风华双目猩红,嘴角抽搐,面上已然扭曲,狰狞道:「魏尺木,是你逼我的!」 言毕,贺茂风华双手扭动,十指交叠,刹那间结了一个繁琐的手印,继而大喝道:「出来罢,九云白!」 千叶绝代见此,脸色终于大变,阻拦道:「师兄不可!」 此时,贺茂风华面上更为扭曲,身后渐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白色虚影。那虚影迎风而长,见光而大,渐渐填实后,竟是一只硕大的白狐模样。这只虚实参半的白狐足有一丈来长,牙如利刃分两排,尾似蓬帚共七条,双目泛着猩红,四爪带有寒芒,好似洪荒猛兽,又好似上古精怪。 这白狐一出,人群里纷纷传来惊呼: 「这就是……传说中的式神麽!」 「不愧是阴阳寮的阴阳师,竟然拥有这等厉害的式神!」 「这下可有那小子好看了!」 …… 源能有也不禁咋舌:「没想到贺茂风华所炼的竟然是难得的白狐式神……若是这白狐长出第九尾,身骨俱实后,那将是何等恐怖!」 贺茂风华所召唤的正是顶级阴阳师才能役使的式神。式神者,侍神也,乃是顶级阴阳师通过自身高超能力所拘役天下万物、为己效忠的灵体。 这白狐式神是贺茂风华十年前从深山老林里拘来的九尾妖狐灵体。那九尾妖狐原本道行高深,却因避不开雷劫旦夕殒没,被贺茂风华不经意窥见,便用尽手段将之拘役。贺茂风华又花费十年苦功耐心修炼这白狐灵体,如今长出了第七尾,已是世间极为罕见的式神。贺茂风华为之取名「九云白」。 式神既出,顿时天地变色,风诡云谲,尽显妖媚凶邪! 魏尺木见那白狐式神目光邪祟,毛发皆张,如同活物一般,也是吃惊不小,心道:「这所谓的白狐式神与密宗听蝉的《法相》绝学似乎还有许多不同,那《法相》所显虚像不过是气机外放,这白狐式神似有生命意志一般……」 如回应魏尺木的思索一般,贺茂风华轻喝道:「九云白,杀了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东密忍者 话音未落,贺茂风华身后的白狐式神忽然撕裂气流,从他身后猛的窜出,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直奔魏尺木。 魏尺木双目凝神而待,只见一只巨大的狐爪带着一股蛮力从天而下,引得狂风不止。魏尺木不知这白狐式神的底细,当下不敢硬接,只使一记《无为掌》虚接了一招。转眼间,那只巨大的狐爪便迎上了《无为掌》的掌力。那狐爪并不曾停留一瞬,把那道绵柔的掌力连同空气一齐撕裂,来到了魏尺木的胸前。 魏尺木一掌罢,早已倒飞出去,堪堪避过了狐爪。那只狐爪擦着魏尺木的衣衫一举落在了地上,只听得「啪嗒」一声巨响,地上厚实的青石板应声碎裂,激起四周尘土飞扬。再看那只狐爪,入土足有半尺之深! 白狐式神一击未中,朝天怒嘶起来,其声极尽凄厉之色,其鸣极穷哀鸿之音,震动四野,直冲霄汉。继而,白狐式神攒动身躯,如流星一点从空中划过,双爪再扑魏尺木。 魏尺木与白狐式神离得极近,仓促间不易闪躲,只得匆忙扬起双掌,硬接住扑来的一对硕大狐爪。掌爪相接,魏尺木只觉一阵腥风扑鼻,同时一股蛮力涌入掌间,震得他飘退一丈,方才卸掉余力。 白狐式神身形转换极快,接连跳跃猛扑,只见它四爪并用,七尾飘摇,如神品临凡,又似妖兽肆虐。魏尺木不愿轻婴其锋,且战且退。贺茂风华见白狐一时也奈何不了魏尺木,正要施展绝技致其于死地,却听得千叶绝代传音道:「师兄且住,方才师父有令,让我们即刻回去复命。」 贺茂风华听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忤逆师父的命令。他师父虽然已闭关多年,却耳目通天,外事无论巨细都瞒不过他分毫。贺茂风华只吃一瓶片刻,还是让白狐式神停止了进攻。他狠狠盯着魏尺木,阴沉道:「魏尺木,今日算你走运,权且让你多活几天。你我再见之时,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以雪今日之耻!」 言罢,贺茂风华便收了白狐式神。只见四周气流动荡,白狐虚影渐渐消散,最后怦然无踪,一切恢复如初。贺茂风华却隐隐间气息紊乱,可见方才操纵如此强悍的式神令其消耗极大。 魏尺木虽不知贺茂风华因何忽然收手,但他此番试探贺茂风华武功底细的目的已然达成,因此也不再紧紧相逼,任其来去。 源能有看着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两人消失的身影,轻叹道:「看来此番与阴阳寮的恩怨算是结下了。」 魏尺木则坦然道:「今日之事魏某会一力承担,绝不连累源家。」 源能有却笑道:「尺木君哪里话,阴阳寮虽然势大,可我源家却也不惧。」 德川良辰听不懂,忙问小洛侠。他听罢小洛侠的通译,也叫道:「就是,贺茂风华仗着自己是阴阳头的徒弟便以为天下无人敢惹,我早就看不惯他那副自大狂妄的德行。今日尺木君打压了他的嚣张气焰,真是大快人心。」德川良辰全然忘了是魏尺木寻衅在前。 旁观众看客见两人尚未分生死、定胜负却住了手,自然意犹未尽。可贺茂风华已经走远,众人只得悻悻而散,心底口中还嘀咕着孰强孰弱。魏尺木等人则回了源能有的府邸。 魏尺木先问了柳沢信的伤势,得知已无大碍便接着问道:「这阴阳寮在何处?」 源能有答道:「阴阳寮在大内裏之中,也就是皇宫之中。」 魏尺木道:「我今夜想走一遭阴阳寮,探个究竟。能否烦请源大人着人为我画上一张路线图?」 源能有一顿,缓缓道:「大内裏之中高手如云,防卫甚严,擅闯不得。尺木君若是执意想去阴阳寮,不如待我明日奏禀天皇,再去不迟。」 金晃与德川良辰见魏尺木要夜闯皇宫,也纷纷相劝。魏尺木却执意要去,自然听不得众人相劝。他既已知贺茂风华所习武功正是阴阳家绝学《五德始终》,那阴阳寮之中或许真有《大九州》的下落。阴阳寮之行,也就不容耽搁。 源能有虽然心下担忧,却还是为魏尺木画了一副平安京大内裏的路线简图。他对大内裏自然了然于胸,只寥寥数笔便已勾勒明白。这阴阳寮的位置倒不难寻,就在太政官之北。 待到夜深,魏尺木便换上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眉眼。他趁着夜色,借着树影,只身一人悄然而去。 大内裏的禁卫虽多,却拦不住魏尺木。只见他起起落落间,便摸进了平安京大内裏之中。 魏尺木按图索骥,不消多时便找到了阴阳寮的所在。阴阳寮绵延数间,俱是攒角飞檐,乌瓦青砖。魏尺木无暇欣赏阴阳寮的雕刻和装饰,身形连动掠至屋过日本有一种忍术,可以隐匿身形,唤作「斥候」。 源能有点头道:「不错,这『卍』字形飞镖唤作『手里剑』,这短匕唤作『苦无』,都是斥候专用之物。斥候是天皇布在夜里的棋子,禁卫在明,斥候在暗,一同拱卫京都,诛杀不臣。因他们修习忍术,也有人称他们为『忍者』。」 魏尺木此时思绪乱飞,心道:「这忍者倒是像我们中土的杀手刺客,莫非当初掳走诗……她的也是个忍者?只是,李唐也有忍者麽……阴阳师、侍者、忍者,想必这就是日本江湖的三大势力罢?」 源能有见魏尺木沉思不语,接着道:「说起这忍者,与你们大唐还颇有渊源。当年圣德太子建了一个秘密组织,号为「忍」,专行暗杀之事。后来空海大师随遣唐使入唐学法,数年而归,于东寺弘法,创真言宗,大唐密宗由此东传,是为『东密』。空海大师悟忍法,传忍术,忍者由此大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服部流一 魏尺木听了这些,想起那蓝衣人曾口念真言、手结法印,这等施展武功的方式的确与密宗听蝉、夏未施展秘法时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日本忍者与大唐密宗之间关系匪浅。 魏尺木又提起有个黑衣女子同闯阴阳寮之事。源能有问道:「可曾与之交手?」 魏尺木道:「交了手。只不过她似乎有意隐瞒了武功路数,因此不曾看出什么端倪。」 源能有等人也猜不出是甚麽人,更不知是敌是友,只得作罢。 一天无事。 在平安京外的一个隐蔽处,也不知是在山洞中还是在地窟里,有一处昏暗的密室。密室不大,不过一丈见方。密室外立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那男子一袭白袍,腰系白剑;那女子一身黑衣,手持黑剑,正是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他两人此时正对着密室的石门,肃然而立。 贺茂风华当先开口,恭敬问道:「师父何时出关?」 半晌,密室中传出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不会太久了。」 这声音令人难忘,于平常之中带着诡异,于祥和之中带着阴沉。这说话之人正是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的师父,也就是阴阳寮的阴阳头之一贺茂狂人。 阴阳师与忍者、侍者一样,多在家族之中传承。所以,贺茂狂人与贺茂风华既是师徒,也是宗亲。据说,贺茂狂人闭关已有十年。十年来,他从未走出过这间小小的密室。 密室中,贺茂狂人问道:「你先前与谁动手,竟不惜召出了式神?」这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爱惜,还有一丝责备。 贺茂风华见问,不由吞吐道:「是一个唐人……唤作魏尺木。此人狂悖之极,出言不逊,只是他的武功不弱,所以……」 「唐人麽……我竟看不透他。」贺茂狂人口中喃喃一句,似在说与徒弟们听,又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贺茂风华听了这话,心道:「那魏尺木究竟甚麽来头,非但武功不俗,而且就连师父都看不透他。」要知道,道行高深的阴阳师便有未卜先知之能,更何况阴阳头?贺茂狂人浸淫阴阳道数十年,不说已洞悉天地奥秘,可连他都看不透的人也是寥寥之数。 贺茂狂人喃罢,接着道:「那个唤作魏尺木之人,他身上应该有为师要的东西,你们两个须设法取之。」 两人闻言称是。贺茂风华心中更是大喜,忙问道:「不知是甚麽东西?」 贺茂狂人道:「我感觉到了来自远古的阴阳气息,想必就在他身上。这东西至关紧要,你二人不可轻忽。」 两人再度领命。贺茂狂人又问道:「朝中近来可有大事?」 贺茂风华思忖罢,言道:「藤原家与源家约了一场比斗,源家胜了。」 贺茂狂人道:「藤原基经素有野心,断然容不下源家一脉崛起。如今源能有想要重振朝纲,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贺茂风华道:「师父是说藤原基经会派人暗杀源能有?」 贺茂狂人并未回答,而是又问道:「服部家有何动静?」 贺茂风华道:「服部一族近年来深入简出,似乎已退隐江湖,不问国事。」 又过了半晌,贺茂狂人道:「藤原基经若是请得动那个人,源能有危矣。」 …… 已是深夜,夜空中有繁星点点。源能有的府邸沉浸在夜幕之中,只剩下一间屋子里还亮着些许灯光。那间屋子是源能有的书房,书房里源能有仍在把卷沉思。 忽然间,书房里凭空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寒芒,刺向了源能有。源能有浑然未觉,兀自伏案。千钧一发之际,源能有身前亮起一片刀芒,随即传来两兵相交之声。一道身影护在源能有身前,正是暗中保护他的柳沢信。 只不过,柳沢信虽拦下了这忽然的一击,却不曾看见半个人影。那一刺明明就在眼前,可他非但没见着人影,也没听着一丝脚步声,甚至没有一丝呼吸声。柳沢信心中一转,便知道是忍者利用遁法隐匿了身形,不由轻喝一声:「哪家的忍者,滚出来!」 随着柳沢信的轻喝,屋外便传来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令人辨不清具体方位,甚至辨不清远近。那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柳沢信麽?不愧是摘了日本第一高手名号之人,竟能拦下我的一击。不过,只凭你的独臂单刀,可阻止不了我。」 柳沢信闻言,不禁寒眉微皱,持刀而待。源能有见有刺客,却是惊而不乱,问道:「你是甚麽人?」 屋外声音又起,那人道:「世人都称我『半鬼半神,半假半真』。」 源能有惊道:「你是……服部流一!」 柳沢信双瞳猛的紧缩,心道:「风隐之术!」 …… 这号称「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忍者正是服部流一。日本忍者虽众、忍术流派虽多,却也有强弱之分、高低之别。若论忍者之强、忍术之高,自然要数位于东海道伊贺国边界的服部家。 自圣德太子创「忍」以来,服部家便是最主要的战力,其祖先更是圣德太子麾下的两大暗杀高手之一。服部流一既生于忍者世家,又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不过三十岁,忍术已然大成。其实力之强,已超过了其祖先。 服部流一练成了忍术中最为难练的风隐之术,能匿身于风中,杀人于无形。据说只要有风,他便能隐匿身形,因此,也就没有他杀不掉的人。自从服部流一他练成了风隐之术,就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于是江湖上便流传下了一个「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传说。「半鬼半神」谓其忍术之高、杀人之诡,犹如鬼神降世;「半假半真」谓其来去无踪、生死不定,令人真假莫辨。 服部流一与其他忍者还有不同。寻常的忍者为了不暴露行踪,便想尽一切法子避免传出一丝一毫的动静,而服部流一却依仗遁法高明,从不忌开口出声。 服部流一并没有给源能有和柳沢信太多的时间惊讶。他话音未落,便又有一点寒芒射向屋中——竟是一枚手里剑凭空而来。其势如流星一点,其快如飞鸿一闪。那枚手里剑盘旋而进,先从一侧划向柳沢信。柳沢信侧身挥刀,竟被震退数步。那枚手里剑却不停滞分毫,再划向源能有。此时柳沢信才被逼退,已阻拦不及。眼看源能有便要丧命于手里剑下,只见忽然白光闪烁,接着便是「咣当」一声,那枚手里剑倏忽跌落在地。 源能有身旁又多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身青衣如画,一柄墨刀如笔,正是闻声赶来的魏尺木。魏尺木先一步抢入屋中,抽刀斩落了那枚手里剑。 再看那枚跌落在地的手里剑,却是与寻常忍者所用有些不同。一是寻常的手里剑多是三到八个尖,一般尖愈多,使用者的忍术愈高,而那枚手里剑足有十个尖。二是寻常的手里剑多是淬了剧毒,伤人即死,而那枚手里剑的十个尖上却是银光闪烁,显然无毒。 从服部流一掷出一枚十尖的手里剑到魏尺木出手将其斩落,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魏尺木墨刀在手,看向虚空。屋外一时沉寂,就连风声都弱了下来,似乎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源能有问道:「服部流一,是藤原基经让你来杀我?」 屋外,服部流一的声音再次传来:「服部家只听命于天皇。」 源能有道:「天皇年幼,难辨忠奸。藤原基经把持朝政已久,尔服部家累受皇恩,你不思重振纲常,反而助奸佞行凶,刺杀皇裔,可对得起服部家列祖列宗?又对得起圣德太子麽?」 风中沉默良久。服部流一道:「源能有,多说无益,你今日必死无疑。」 魏尺木则冷笑道:「那可不见得。」 服部流一不再开口,而是以一道突如其来的诡异寒芒表明他要杀源能有的决心。魏尺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然间刀芒绽放,如大江决堤,似繁花怒放,将那一点寒芒一举搅碎。 风中传来一声轻「咦」之声。接着,便是寒芒乱闪,如夜空忽然崩塌惹得繁星四坠,似高山顿时倾倒以致碎石乱飞。与此同时,四面风起。风起处,似有人影裹在其中。风动,人影亦动,一时间难辨是风是影。 魏尺木展开墨家《天志刀法》,招招相接,刀刀互叠,把刀芒交织成一道巨网,把四面寒芒尽皆裹住。两人一连交手数十招,魏尺木虽然将服部流一的袭击一一拦下,可自始至终都没能碰着一下服部流一的兵刃,更不曾窥清他半点身影。魏尺木只能看到零星的兵刃寒芒,只能听见细微的破空声音,却丝毫捕捉不到服部流一的位置。这遁法太过奇妙,与当初沈追凭借轻功隐匿于密林之中还大有不同。魏尺木心底讶异,自语道:「若是临书梦在此,或许能听清他所匿之处。」 许是服部流一失去了耐心,寒芒终于消散。忽然间狂风大作,紧接着便是一道蓝白色的光芒凭空而现。那道蓝白色的光芒不过一尺长短,却扭曲波折,既锋利无匹,又冰凉无情,带着一声奔鸣,直接撞破虚空一般,来到魏尺木眼前。 魏尺木看得真切,那道亮光不是甚麽刀芒剑光,也不是甚麽暗器飞镖,而是天上的雷,是一道雷之光! 原来,服部流一除了风隐之术,还有雷法!对于雷之一道,魏尺木并不陌生,他在洞庭山时就曾亲眼见识过鱼昆子施展的《五雷天罚剑》。可眼前这道雷光诡异阴沉,又与鱼昆子的剑法不尽相同。这一截雷光似乎是有人将其从天上万雷中生生剥离出来,抑或是这雷光生生将夜空划破了一截。 魏尺木双目凝神,不得不施展出《若水道》中的「黄河九曲」一招。刹那间,江河奔涌之声充斥四野。魏尺木右掌之上水波流转,九段掌力接踵而至,正撞着雷光。 *相交,闷响不绝。九段掌力接连破碎,那截雷光也一再黯淡,最终消散。那间书房连同里面的器具尽皆化作齑粉,半空中弥漫着雷火水渍的气息。 柳沢信早护着源能有飘退了数丈,方才免于波及。魏尺木则飘退一丈卸掉余力。他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截雷光中有一只手掌,或者说是服部流一的手掌。魏尺木心底愈发不解,因为那截雷光就在服部流一的掌上,抑或说服部流一的掌上有一截雷光! 风中的服部流一同样震撼于这气势磅礴的一掌,他从未见过这等霸道的武功,不由问道:「你是何人,竟能接下我这招『切天』。」却是一句清晰的唐话。 魏尺木笑而不语,心道:「『切天』麽,口气倒是不小。」 源能有终于从方才浩大的气势中镇定了下来,言道:「他叫魏尺木,来自大唐。服部流一,你自恃忍术高明,难逢对手,今日可算遇着劲敌了罢?」 服部流一却只说了一句:「大唐麽,怪不得。」 魏尺木道:「魏某连续两番遇着忍者神通,还未见过真容。怎麽,你还不肯露面麽?」 服部流一道:「你见到我真容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死。」说罢,风中再无声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七章 藤原温子 服部流一第一次无功而返。 此时,德川良辰也带着许多源家的侍者赶到,却哪里还寻得见服部流一的踪迹? 柳沢信虽不曾见到魏尺木与贺茂风华之间的比斗,可如今亲眼目睹了他与有日本第一忍者之称的服部流一交手,知道魏尺木当初对自己是手下留情,心底那股傲气悄然湮灭。 源能有心中更是感慨,今日若非魏尺木出手,只怕没人能拦得住服部流一。源能有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忽然出现的青葱少年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等地步,非但不输贺茂风华,就连服部流一也未占到半点便宜。可源能有的心中又隐隐不安起来,不知这等高手忽来日本,到底有何图谋。 就在此时,金晃面色慌张而来,见了魏尺木便叫道:「不好了!小洛侠被人掳走了!」 魏尺木闻言,心底顿时着急起来。他强定心神,面上不起波澜,仔细询问起来。 金晃道:「是个黑衣人……我听见动静时,那人已挟着小洛侠出了源府。我当时来不及告知你,便先急追了一阵。不料那人轻功不俗,我没能追上,这才返回来找你……」 魏尺木则问道:「可看清了那黑衣人是男是女,甚麽武功?」 金晃摇头叹息。魏尺木又问道:「对方可留下甚麽线索?」既然是掳人而不是杀人,便有条件可谈。 金晃还是摇头。魏尺木不禁想起了当初黄贞被掳之事。掳走黄贞是朝廷为了对付黄巢,那麽掳走小洛侠自然是为了对方自己……一念及此,便言道:「我只得罪过贺茂风华,难道是他所为?」 源能有却道:「除了贺茂风华,藤原家、服部家也都有嫌疑。藤原基经容不下我,或许是他为了对付我才派人来我府上掳人,却错掳了小洛侠;服部家有可能已经与藤原家同流合污,而忍者最擅长这等事,毕竟服部流一才出现过。反倒是贺茂风华,堂堂阴阳师应该不屑于这等下作手段罢?」 魏尺木觉得有理,能在源府轻易掳走一个人并非易事,恐怕真的是忍者所为。当年张风尘便说过掳走黄贞的可能是个日本忍者,更何况这里是日本? 于是,魏尺木决定先探藤原家,再探服部家,若两家都无线索再去找贺茂风华。计较已定,魏尺木先问清了藤原家的所在,将图纸路线牢牢记住。待到入夜,魏尺木便独自一人朝藤原家掠了过去。 月色暗淡清凉,魏尺木今夜却没有穿夜行衣。他觉得德川无前已死,藤原家再无好手,若藤原家没有小洛侠,他不至于暴露踪迹;若有小洛侠,又何须藏头藏尾? 魏尺木趁夜潜到藤原家外,仔细窥探起来,只见朱色大门外立着一队挎刀的护卫。那队护卫足有二十几人,俱是侍者装扮,分作两列。府外的路上则有一队侍者提刀引灯,绕府游弋。除此之外,院墙上、墙外的大树上还隐隐藏着许多暗哨。 魏尺木见了,心底感慨道;「这藤原家守卫之森严,竟不逊皇宫大内。」 魏尺木绕过巡视的侍者,摸掉了墙上树上的暗哨,跃上高墙,直入前院,不露一丝动静。院子里入目是一座镂空的假山,一旁有曲径通幽。过了假山,便豁然开阔起来。地上铺着青砖绿石,平整干净;墙边栽着竹梅松柏,颇具风情。 院子里到处亮着灯火,四下里散落着挎刀的侍者。魏尺木远远瞥见大堂客厅中跪坐着一道身影,便避开守卫,靠了上去。他离那大堂还有数丈距离,隐隐听见有二人交谈之声,便止了脚步细听。 魏尺木藏在夜色里,只听得其中一人道:「……天皇虽然年幼,但终有一日会长大成人,会亲理朝政,届时『摄政』二字便毫无意义了。老夫不甘心,想设一个官职,以补摄政之缺。」 过了片刻,又有一人道:「《汉书·霍光传》有云,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这『关白』二字,想必正应公意。」 …… 魏尺木虽听见两个人的声音,却始终只看见了一道身影,再加上那二人说的是唐话,声音都十分耳熟,便听出其中一个是藤原基经,另一个则是服部流一。 魏尺木心道:「服部流一深夜在此,想来服部家已与藤原家勾连。果然是藤原基经要杀源能有,想必与小洛侠被掳也脱不了干系……只是,服部流一面对着藤原基经也要施展风隐之术麽?」 魏尺木才和服部流一交过手,深知他忍术极其高明,白日交手时似乎未尽全力,因此也就不敢再靠近一分,生怕被服部流一察觉。魏尺木当下便舍了前院,轻轻绕到了后院。后院里几乎不亮灯火,借着月色勉强认出有一排雅室,还有一方小巧的池塘。池塘里冷冷清清,只剩下一汪月色,不留半点残荷。 魏尺木掠过池塘,来到雅室前,窥见其中一间亮着微弱灯光,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魏尺木以为是小洛侠,便闯了进去。待进了房间,看清那女子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倒是与小洛侠相仿,只是生得清清丽丽,柔柔弱弱,眼神中是如水的温柔,却与小洛侠截然不同。 那小姑娘见有生人忽然闯入,顿时花容失色,几乎惊呼出声。魏尺木早上前一步,拿大手封住了樱口。见那小姑娘胡乱挣扎,魏尺木尝试问道:「听得懂唐话麽?」 那小姑娘见问,便点了点头。魏尺木暗松一口气,言道:「若想活命,不可喧哗。」 那小姑娘又点头。魏尺木松了手,见那小姑娘虽然战战兢兢,果然不敢呼救,便问道:「这里可掳来过一个与你一般大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喘息着连连摇头,她不时拿眼偷瞥魏尺木,见魏尺木虽然一脸冰冷,却不像甚麽大奸大恶的歹人,这才惊魂甫定。 魏尺木又问道:「你叫甚麽?」 「……藤原温子。」 魏尺木心底思忖道:「她姓藤原,莫非是藤原基经的女儿?」魏尺木还要再问,忽然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急奔过来。魏尺木比个禁声的手势,身形一闪,藏在门后阴影处。 片刻后,一个黑色人影闯将进来,见屋里有人,不禁一愣。魏尺木见那黑衣人正要出手擒住藤原温子,早从后面出手如电,左手两指抵住了腰后大穴,右手则曲指成钩,钳住了咽喉。 那黑衣人未料到房中还有其他人,竟没有露出一丝气息,他本想先制住眼前的小姑娘,却不曾想已落入人手,身子和咽喉俱被制住,动弹不了分毫。那黑衣人蓦然被制,微微挣扎,只换来魏尺木双手用力,索性作罢。 魏尺木见那黑衣人安分起来,便收回了左手,缓缓扭过身子,要看清来人面目。来人一身黑衣,面带黑纱。魏尺木没摘掉那块黑纱便认出了来人,只因那一双眉眼太过特别。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千叶绝代。 千叶绝代也认出了魏尺木,明眸微微眨动,欲言又止。魏尺木见是千叶绝代,心中不由一震,想起方才用手指抵住她的细腰,此刻才体会到那一刻的入指柔软,嫩如羊脂,似乎现在指尖上还残留着她的温热和柔滑。 千叶绝代见魏尺木眼色迷离地看着自己,虽不知他在想些甚麽,却看得出是一副轻浮模样。她见魏尺木这般看轻自己,不觉冷哼一声。 魏尺木的思绪被这声冷哼从迷离中拉了回来,他察觉到千叶绝代眉眼间的一抹羞愤,便讪讪松开了右手。这时外面又传来大队人马赶来的声音,魏尺木便低语道:「想必是府里的侍者在搜查,还是先避一避罢。」 千叶绝代美目清冷,早别过头去,闭口不答。魏尺木以为她听不懂唐话,也不再规劝。他在屋里扫视一圈,才发觉并没有甚麽好的藏身之所。 藤原温子见状,忙轻声道:「要不你们先躲进被子里,我来应付……」她边说边指了地上的席床,示意二人先躲起来。魏尺木见了,毫不迟疑躺在了席床上,顺手扯了被褥,把自己整个蒙了起来。千叶绝代迟疑片刻,暗咬了咬银牙,也学着魏尺木钻了进去。 千叶绝代甫一入被,魏尺木只觉得一阵幽香袭来。两人相对而卧,相距不过一寸,呼吸可闻。一被之中的男女,顿生无限的旖旎。魏尺木目力超人,纵是在昏暗之中,也隐约可见千叶绝代眉眼上的淡淡羞红。 千叶绝代自然也感受到了魏尺木的目光,却不敢乱翻乱动,索性闭了眼睛,只是那一颗儿玲珑剔透心不可遏制地「砰砰」跳了起来。不过顷刻,藤原温子也钻了进来,贴着千叶绝代躺下。千叶绝代被藤原温子这般一挤,身子不禁往里倾了倾。这一倾不当紧,便挨着了魏尺木。两人身子紧贴,鼻口几乎凑在了一处。千叶绝代不禁轻呼一口气,便有兰香扑鼻。 魏尺木虽然与黄贞有过亲昵,却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如此温软在怀,如同床共枕一般,不禁令他心神涤荡。自太湖以来的冰冷忽然融开一角,渐渐温情起来。魏尺木只觉得恍如梦境,黄贞紧紧躺在自己怀里,眉眼娇羞,如痴如醉。魏尺木一个分心,惹得体内一阵躁动按捺不住,呼吸也随之粗了起来。 千叶绝代本就一脸窘态,忽然听见魏尺木呼吸急促,身上又感觉到他下身的异样,顿时羞怒交织,正欲发作,却听见屋外有人用倭话叫道:「温子小姐,方才有刺客闯入,卑职奉命搜查。」 这藤原温子正是藤原基经的女儿。 藤原温子强镇心神,叫道:「我屋里没有刺客,你们去别处搜罢。」 那侍者又道:「为了小姐的安全着想,还是让卑职进去查看一番罢。」 藤原温子则回道:「我已睡下了。」 那群侍者忽然齐刷刷地跪下,为首之人恳切道:「大人之命,不可放过一处,还望温子小姐体谅,容卑职搜查。」 藤原温子毕竟年幼,又自来娇柔,见那侍者一再坚持,只得让其进来。 那带头的侍者推开房门,见藤原温子果然躺在床上,正一手托着螓首,望着门口。那侍者见又藤原温子衣衫松散,露着两截雪藕般的小臂,瞥了一眼四下无人,也不敢细查,连忙便退了出去。 待侍者走后,又过了一刻钟,直到整个后院都安静下来。千叶绝代忽然推开魏尺木,跳了起来,狠狠瞪了魏尺木一眼,匆匆离去。 魏尺木忽然挨了一推,如梦方醒,自觉失态,忙运起道家《清虚守神》心法,降了火气,这才悻悻而起。 藤原温子比魏尺木先起来,已收拾好衣衫。她怔怔看着魏尺木,猜不透他和方才那个黑衣女子是敌是友。 魏尺木面上微讪,问道:「藤原基经是你父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五行刀法 藤原温子点头,又抬头看着魏尺木:「你也是来杀我父亲的麽?」 魏尺木摇头,好奇道:「怎麽,你家里常来刺客?」 藤原温子幽幽道:「从我记事起,便不断有刺客来杀我父亲,也杀我。我母亲便是在我十岁那年死在了刺客手上……」 「唉……」藤原温子说着说着,不觉轻叹一声,接着道:「我已记不清家里到底来过多少刺客了,只是他们都没有成功,都死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她忽然睁大了双眼,声音也高了一些,急道:「你快些逃罢,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魏尺木见藤原温子反劝自己逃走,便问道:「你不恨那些刺客麽?」 藤原温子摇头:「恨过。可杀我母亲的刺客早就死了,恨又怎样呢?后来,见到越来越多的刺客死在父亲手里,就再也恨不起来了。我觉得他们也很可怜,唉。」最后又是一叹。 魏尺木见藤原温子心中不藏仇恨,还为自己担忧,心中也跟着喟然一叹:「或许这就是天性本善罢?」 魏尺木虽在藤原温子跟前露了音容面貌,此时自然也没有杀心,轻道:「谢了,温子小姐。」言罢,也抽身离去。 藤原温子没想到魏尺木说走便走,眨眼间已消失在她眼前,这才想起还没问他叫什么名字,想问时却哪里还有魏尺木的踪影?藤原温子便倚在门口,望着静默的夜空,还是微微一叹,也不知是为亡母,还是为那些刺客,抑或是为自己? 魏尺木才出了藤原家不久,便听到巷间传来了细微而紧凑的打斗声。魏尺木循声而去,只见一道窄巷里一个黑色身影在对空舞剑。 再靠近数丈,魏尺木便认出那黑色的身影正是千叶绝代。魏尺木见她不断凭空挥剑,剑端时不时传来金戈交击之声,便知她遇着了那号称「半鬼半神,半假半真」的服部流一。 魏尺木见千叶绝代施展出来的《五行剑法》也是精妙无比,并不逊于贺茂风华,又想起黄贞的剑法,不由心道:「千叶绝代的这份武功,倒是比她厉害……」 千叶绝代的《五行剑法》虽然精妙无比,可面对服部流一的风隐之术,并不能将剑法的威势尽数施展。千叶绝代将剑法一连变化了百般,还是不能逼迫服部流一现身,反倒有时会被忽然从四面八方破空而出的手里剑和苦无逼得剑法紊乱。 数十招一过,千叶绝代便觉有些吃力。她自忖在服部流一身上讨不到半分便宜,正思忖如何脱身时,却忽然发觉那些会突然飞出的手里剑与苦无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有好一会儿没露踪迹了。 绕是如此,千叶绝代也不敢稍作懈怠,仍旧橫剑而待,警惕四周。过了良久,四周仍然无声无息。千叶绝代以为服部流已经远去,心中缓缓松下了心中一口气。她虽想不明白服部流一为何稳占上风却忽然退走,此时却不宜再做计较。。 魏尺木见了,心底却暗道一声:「不好!」 千叶绝代准备离去,正要收剑入鞘,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唤:「小心!」 与此同时,天际忽然破开一角,其中乍起一段蓝白色的寒芒,如雷光乍泄一般,从天边纵斩而落。 果然,又是「切天」! 千叶绝代虽被忽然的人声警醒,手中长剑未完全入鞘又「啷当」一声拔出,只是她又被这忽然的雷鸣震慑了心神,手中长剑不觉间已慢了半分。而那道曲折的雷电眨眼间便已来到了她身前。 只听得一声「轰隆」,电光火石之间,千叶绝代飘退一丈,却毫发无伤。 原来是魏尺木已飞身赶到,起手一刀,荡开了服部流一的这一记「切天」。 雷光逐渐消散,服部流一仍旧隐匿于风中,微讶道:「魏尺木?又是你。」 服部流一在一日之内两遇魏尺木,魏尺木两次都阻止他杀人。他似乎在质问魏尺木,为什么帮了源能有还要帮千叶绝代。 魏尺木给了服部流一一个理由,也给了自己一个理由,道:「堂堂第一忍者,竟然也用掳人的下作手段?」他不管真假黑白,先把小洛侠被掳之事安在了服部流一头上。 服部流一道:「不知所云。」 魏尺木冷笑道:「你掳走了我徒弟。」 服部流一道:「我没有。」 魏尺木笑而不语。 服部流一见魏尺木这副油盐不进的神情,他终于明白,魏尺木并非认定是他掳了甚麽人,而是存心要插手这件事。 服部流一道:「魏尺木,我无意与你为敌。可是这个阴阳寮的人,我却不能放过——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魏尺木冷笑道:「我若非管不可呢?」他心底想着,帮她一次,算作方才失态的赔罪罢。 服部流一疑道:「非管不可?」 魏尺木没有半点迟疑,接道:「非管不可。」 魏尺木瞥了千叶绝代一眼,见她依旧眉目如画,不惧不畏,又问道:「你为何非要为难她?」 服部流一直言道:「因为她偷听了不该听的话。」 原来千叶绝代奉师父之命来藤原家探查虚实,正躲在屋顶偷听之际,却不想被服部流一察觉到了动静,这才匆忙逃到了后院。从藤原温子那里出来之后,便被服部流一在此地截了去路。 魏尺木心底暗笑一声,叫道:「她听不懂唐话,你倒不必如此担心。」 服部流一道:「堂堂阴阳头的徒弟,千叶家的族人,怎么会听不懂唐话?」 忽然,魏尺木感觉到一道如刀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服部流一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冷冽,再次传来:「你怎知我们说的是唐话?!」 魏尺木不回答服部流一的话,而是又看向了千叶绝代,似乎要看穿她到底听不听得懂唐话。千叶绝代仍然那副神情,不置可否。 魏尺木道:「不就是藤原基经担心不能一直摄政的事麽?我也听了,劳驾你连我也一起杀了罢。」 服部流一的声音冷中夹怒,道:「你当我杀不了你?」 魏尺木拿手指敲了敲刀背,道:「魏某也想试试你究竟能不能配得上『半鬼半神』的名头。」 服部流一并未动手。半晌,服部流一似是做了决定,轻吐了口气,道:「你会知道的。」 魏尺木双目神采奕奕,横刀而待。可服部流一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了动静。 等了片刻,魏尺木的直觉告诉他,服部流一已经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魏尺木将「雁尾」墨刀放回背上,千叶绝代仍旧持剑而立,以备服部流一偷袭。 魏尺木似是自言自语,轻道:「他已经走了。」 千叶绝代狐疑间,风尽头传来服部流一的声音:「魏尺木,你已两次坏了我的事,将来若有第三次,不论在何时何地,也不论有何人在场,我必出手杀你。」 「我必出手杀你!」 …… 服部流一在日本成名已久,也是一代宗师,自有其高傲的脾性。魏尺木连番与他针锋相对,他又连番退让,实在是对魏尺木容忍了太多。若非如今不宜结下强敌,只怕服部流一早已大打出手。可事不过三,如果魏尺木仍旧不识抬举,不知进退,服部流一必将让他自食恶果。 于日本的江湖人士而言,被服部流一盯上,只怕比遭受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可怕。可魏尺木却毫不在乎,不仅因为他是唐人,更因为他是百家传人的魏尺木。 确信服部流一走后,千叶绝代忽然吐出一句唐话:「谢了。」 魏尺木闻言却是心底不禁一荡,这声音竟是这般的熟悉——真是她麽? 魏尺木心神忽乱,如果真是她,为何数次见面都仿佛陌路?莫非是受了伤失忆了麽?还是被人施了甚麽歹毒的药?魏尺木百思难解,又不愿冒失相询,只得强定心神,勉强挤出一句:「你……真会唐话?」 千叶绝代眼睑轻垂,道:「服部流一说过,我会唐话不足为奇。」 魏尺木下意识地微微点头,接着也低下了头。千叶绝代螓首微扬,道:「我知道你徒弟在哪儿。」 魏尺木也抬头,目光与之相接。千叶绝代只看了一眼,便避开了魏尺木的目光,接着道:「她被我师兄藏在右京的一处山腹中,并无危险。」 魏尺木眉头微皱,问道:「你师兄想怎样?」 千叶绝代道:「是我师父想要你身上的阴阳家之物。」 魏尺木心道:「阴阳家之物?是那枚玉佩麽?」 千叶绝代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收剑入鞘,转身而去。看着千叶绝代修长旖旎的背影,魏尺木几次想冲过去摘下那张可恶的面纱,可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魏尺木在心底暗暗宽慰自己:「若果是她,她既不愿与我相认,我又何必相逼。若不是她,摘之又有何益?」 待千叶绝代走后,魏尺木也正要离去,却瞥见原来千叶绝代所立之处有一本泛旧的书籍。魏尺木走过去捡了起来,上面写了「五行刀法」四个篆字,还有「五德始终阳卷」六个小字。 魏尺木心下了然,知道这是阴阳家绝学《五德始终》的阳卷刀法。他粗粗翻了几页,但觉五行之间的相生相克尽在其中,招式奇妙诡谲,极尽变化之能事。这与他所练的《天志刀法》、《中庸剑法》都大为不同。 魏尺木虽不知这本刀法是千叶绝代有意留下报他解围之恩,还是无意中遗落在此,但此刻刀法落在了他手中,自没有不学的道理。 要知道,这本刀法并不是寻常的武功,而是百家之一阴阳家失传的绝学。魏尺木是杂家传人,杂家之存在便是为了吸取百家之精华,是为了集百家绝学于一身。 近百年来,百家武功失传愈多,杂家也愈发凋零,阴阳家更是没落。而今,杂家武功中止有「五行剑法」中的两式残诀,魏尺木如何肯错过这完整「五行刀法」? 自古武功各有门派家族传承,不容兼习或偷学。而杂家习百家武功,却不为百家所忌,这也是得益于杂家祖师爷吕不韦当年的壮举,赢得了百家的默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古波之秘 魏尺木回到源府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既然知道了小洛侠的下落以及贺茂师徒的意图,也就不甚着急,而是想在遭遇贺茂师徒前先把《五行刀法》的心诀融会贯通。心诀艰深晦涩,好在魏尺木早已熟稔了阴阳术中的两式心诀,再加上见识过且留心了《五行剑法》的招式,研习起来也就事半功倍。 《五行剑法》与《五行刀法》虽是一阴一阳两卷,一剑一刀两兵,行的却都是五行之法,因此自有许多相通之处。魏尺木将心诀牢记在心,日夜琢磨,脑海中不久便如堤堰轰塌一般,心诀的桎梏豁然打开,尽数纳于胸中。魏尺木掌握心诀之后,便在后院操练起来,他一边练刀,一边等着贺茂风华。 平安右京再向西的地方,是沼泽的尽头。那里有一座连绵的矮山,其中一处山峰下隐有一道昏暗的洞口。洞口外草木茂盛,草木中依稀夹杂着零星的银光。若有懂阴阳五行的高人在此,便会发觉这星星点点的银光连缀起来是两道奇异的图案。其中一个图案对应着的是一个小型的五行迷踪阵法,另一个图案对应着的则是一个阴阳变幻大阵。 洞口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山道却幽长,直通到了山腹深处。山道壁上还残留着斧斫刀砍的痕迹,只是那些痕迹几经岁月消磨,几乎光滑如镜了。 山道尽头,是一片开阔之地。这里四壁都掌有青铜油灯,将洞府照的通亮。洞府里除了这些青铜油灯外,别无长物,却有三个人。这三人正是贺茂风华、千叶绝代和被掳来的小洛侠。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并肩而立,小洛侠却盘膝坐在地上。小洛侠身上并无藤绳铁索,也不曾被点穴封脉,她却闭了双目,一动不动。 贺茂风华瞅了小洛侠半天,忽而邪笑道:「啧啧,你这小丫头倒是个美人胚子,不如入我阴阳寮门下,给我做个小师妹可好?」 小洛侠本待不理,却不愿堕了志气,当下眼皮不抬,冷声道:「我有师父,他叫魏尺木,你那甚麽阴啊阳啊的可差远了。」 贺茂风华听见魏尺木的名字,不觉目露凶光,道:「哼,魏尺木麽,早晚叫他死在我手上!」 小洛侠则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 贺茂风华见小洛侠在被困之中始终面色如常,言辞不改其色,愈发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也就不愿与她多起争执,便向千叶绝代道:「师妹,我去见师父,就劳驾你看住这丫头了。」 待贺茂风华走后,千叶绝代轻启樱唇,用唐话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小洛侠微讶道:「原来你会说唐话?」 千叶绝代像回答魏尺木那样回道:「大唐声名远播,我会说唐话并不稀奇。」 小洛侠本欲不理睬,可听她言语温柔,与别人不同,便回道:「小洛侠。」 千叶绝代听罢,只在口中轻轻喃了一句:「小洛侠麽……」 不觉又是数日过去。魏尺木正在源府后院的竹林里练刀,他本有天资,几天下来便贯通了五行变化,将刀法练得十分精纯,就连其中的精妙变化也都已掌握。 金晃从前院赶来时,恰逢着魏尺木练刀行将完毕之时。金晃只匆匆瞥见魏尺木手中刀芒乍的吞吐起来,一闪而逝。刀芒虽只闪了一处,四面的竹林却一一应声而断,竟有数十竿之多。而那断开处却又处处不同,有些横断成两截,有些从中裂作数爿,有些折了枝桠,有些碎了竹叶…… 金晃看了这一幕,知道是魏尺木转瞬间将招式连变才有这等奇观,心底不禁深深震撼,遥呼道:「魏兄,你的刀法又精进了许多!」 言毕,来到魏尺木跟前,将手中的一封手函递给魏尺木,低沉道:「是贺茂风华。」 魏尺木收了刀,将手函接过来一看,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上面只写着一句:「明日午时至右京外深山中,以阴阳家之物换人。」落款写的正是贺茂风华。 魏尺木冷哼一声,将手函揣进怀中,当即找了源能有商议救人一事。源府议事厅里,源能有眉头微蹙,道:「没想到竟是贺茂风华,堂堂阴阳师做下这等勾当,可见他是势在必得。只是阴阳寮势大,不宜与之正面冲突……」 魏尺木道:「他要的东西我有,就怕他言而无信。」 源能有道:「我派一队人马跟你同去,贺茂风华若见了,想必也该给我一分薄面。」 魏尺木摇头道:「那倒不必。我一人前去即可,只是还需金兄在外接应。」 金晃一口答应。德川良辰见魏尺木没和他讲话,急向源能有求道:「大人,叫我也去罢,好助尺木君一臂之力!」 源能有道:「尺木君既不愿大队人马相随,好歹带了德川良辰去罢,一来多个帮手,二来也让贺茂风华知道我源能有不会置身事外。」 魏尺木见德川良辰双目期切,源能有言语诚恳,不便再做推辞,只得应允。当下三人整束完毕,等明日一早就赶往右京外。 第二日,魏尺木、金晃、德川良辰三人出了左京,直奔右京。到了右京沼泽边缘,德川良辰拦下两人,叽叽喳喳叫道:「且慢行,前面便是沼泽地了。」 魏尺木虽听不懂,但他来过此地,猜测到了德川良辰的意思,点头示意。三人正要穿过沼泽地,忽有破空之声袭来。魏尺木蓦然抽刀挥斩,只听得金戈相击之声,一枚暗器落地,竟是一枚「卍」字的手里剑。 金晃轻呼道:「忍者!」 魏尺木认得这枚手里剑,轻声道:「是他。」 金晃又见四下里既无声也无人,知道这忍者一时不会露面,便道:「魏兄先行一步,这个忍者就交给我俩罢。」 德川良辰听不懂,却也明白金晃的意思,也示意魏尺木先行。魏尺木也不耽搁,当下一人继续向前。魏尺木深入沼泽之中,把金晃二人遥遥抛下,忽闻得前面传来细微的打斗声,便轻身潜了过去。 待魏尺木赶到时,打斗声已止。只见一人单膝着地,手拄着剑柄,剑刃已完全没入了泥沼之中。那人身上血迹斑斑,嘴角一片殷红,显然是受了重伤。那人戴了一个垂帘斗笠,一身黑衣如墨,衣衫上凌乱的血迹像极了夜幕里盛开的红梅。 那人身侧有三人分三面而立,将其远远围住。其中两人都是三十岁上下,做阴阳师装扮。另外一人则是一身蓝色道袍,眼神深邃,如同一眼井水。这三人身上都挂了彩,俱是一条条细微到难以肉见的剑伤。 这四个人之中,魏尺木却认得其中两人,那穿黑衣戴斗笠的不是别人,却是盐帮暗堂堂主钟离秀,那穿蓝色道袍的则是盐帮风堂堂主古波。当初魏尺木引二人相斗而逃生,不想今日竟在千里之外的日本再度与之相逢。只是他想不通,这古波如何有两个阴阳师相助,以致于将钟离秀重创。 古波笑道:「钟离堂主,你何必偏对我苦苦相逼呢?从中土一路追杀我到日本,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可惜。啧啧,实在是可惜啊。」说时,轻轻摇着头,好像真的为其惋惜一般。 钟离秀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冷声道:「杀害帮主之仇,不共戴天!」 古波道:「我已说过许多遍,杀雷渊是项吾的命令,你非要让我抵命麽?我知道,盐帮早被百家盟吓破了胆,你不敢找项吾报仇,只敢拿我开刀罢了。」 钟离秀道:「哼,你一个倭人,蒙骗百家盟在先,混入盐帮在后,做三面间客,造百般祸端,用心之歹毒,用计之险恶,令世人发指,令天地不容!」 魏尺木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又思忖一番,心道:「原来他是倭人,怪不得。」 古波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像是说与钟离秀,又像是说与自己,道:「我是倭人又怎样?就因为我不是大唐人,那老东西就把我逐出师门?甚至想杀了我?亏我诚心拜师学艺,竟如丧家之犬!」 钟离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倭人之狼子野心,不逊南诏吐蕃,觊觎我中土河山久矣,岂可不防?!」 古波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嘶叫道:「狼子野心又如何?这天下本就该有德者居之,大唐失徳,早已配不上这世间锦绣的江山!」 钟离秀道:「那也轮不到尔等倭鬼。」 古波反倒平复了心绪,冷笑连连:「等着吧,不止我们日本,还有南诏、回鹘、吐蕃、大食、新罗诸国,都在觊觎着它的富庶,都在看着它一点点崩塌,都想做压死它的一根稻草。大唐辉煌了二百年,而今已是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亡之必然!」 钟离秀道:「痴人说梦!」 古波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盐帮不也勾结草军,想要大唐的天下?」 钟离秀顿了顿,闭了双目,黯然道:「我们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古波哈哈大笑起来:「自欺欺人,可笑可笑!」 古波见钟离秀闭目不言,又道:「等着瞧罢,终有一日,日本的旗帜会插在中土的每一寸土地上!」 钟离秀蓦然睁开双目,斩钉截铁回道:「回鹘已经亡国,吐蕃内乱不已,你们倭国又好到哪去了?不过弹丸之地,化外之民,也敢染指中土!」 古波恼羞成怒,骂道:「你找死!」 话音未落,手起一掌,上有水波流动,一记《若水道》就要拍死钟离秀。魏尺木见了,骤然展开身形,《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展开,天地之间顿时肃穆威严,一阵阵冰寒萧索之气弥漫开来。两掌相接,古波只觉双臂忽然冰凉麻痹,如触冰山,直接倒飞了出去。魏尺木则直直地立在了钟离秀的身旁,不动如山。 钟离秀见是魏尺木为她拦下了这一掌,心中五味杂陈,吞吐道:「盐帮围困你在前,我追杀你在后,还刺了你两剑,害你重伤几死,为甚麽……你还要救我?」 魏尺木声音冰冷,道:「魏某只是看不惯这姓古的,总想着要揍他一顿,今日恰好逢着。」 钟离秀见魏尺木这般冷漠,以为他记恨前仇,也不好再言。这时,古波才从方才对掌的恍惚中醒出来。他看清来人是魏尺木,心底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来:「方才那是……是《若水道》?不,不会是《若水道》!不是《若水道》!你……你岂敢比我先突破了境界!」 外人不明白方才两人对掌的底细,可古波却从魏尺木那一掌中知道了那是《若水道》的第八重境界——是水也不是水,是冰。 古波与魏尺木两掌相接之际,《若水道》「八水冰凌」的道蕴直袭古波的心头。古波知道,他的道心已被冲坏。他被迫知道了《若水道》第八重境界的奥秘,而这奥秘却不属于他的明悟。他今后想要突破境界可谓是难如登天,甚至再也无法突破到第八重境界了。 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又如何甘心?而魏尺木,就是要坏他道心! 古波一时状若疯癫,嘶吼道:「魏尺木,你敢坏我道心,今日就留下罢!」 言毕,忽然间须发皆张,双目迷离幽怨,面色狰狞可怖,有五彩变幻。只听得古波仰天长嘶一声,犹如蛇嘶蟒吼。天地之间顿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传来阵阵蛇形蟒伏的声音。再看古波,他身后有一道巨大的虚影凭空出现。那虚影逐渐变实,竟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 那大蛇在古波身外盘旋游弋,势若蛟龙,长有一丈余,粗有近半尺,鳞甲大如鸡卵,鳞光奕奕,长信状如戟矛,双眼睁若铜铃,血口喷张,便吐出一股血腥气息出来,呛人口鼻。 魏尺木微讶道:「你也有式神?你是阴阳师?」 古波猩红的双目中也露出惊讶之色,嘶道:「你竟然知道这是式神。」 古波又讥道:「看来你到了日本也不安分,已经和阴阳师交过手了。」在他看来,一个唐人若是知道式神,一定是与阴阳师交过了手。他的猜测自然没错。 钟离秀更是吃惊,心道:「原来他还有这等厉害的手段,根本不屑于对我施展……我输得不冤。」 古波原本以《若水道》第七重境界的武功难以胜过钟离秀的《无由剑法》,反被钟离秀一路纠缠,追到了日本。古波这才假借多人之力,重创了钟离秀。钟离秀见那条大蛇气势浩大,心气已泄,她又担忧魏尺木,不由呼道:「小心!」 魏尺木则回道:「小小式神,魏某还不放在眼里。」 古波眼中尽是嘲弄,嘶道:「魏尺木,你以为《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就天下无敌了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实力!」 魏尺木凝神而待,古波蓄势而发,其余两个阴阳师则为其掠阵。忽然间,从地下——没错,是从幽深的地下,一层一层传上来了一道苍老、冷僻而又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 「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章 钟离赠剑 这声音由远及近,从下而上,竟丝丝缕缕地绵绵不绝起来。魏尺木虽不知这声音出自何人之口,也不知人在何处,可这人却一口道出了古波的底细。 古波的确是倭人,本名唤作安倍古波,是日本阴阳师两大古老家族之一安倍家的族人。安倍家与贺茂家并行于世上,齐名于天下,两大家族数百年间暗斗不止,明争不断,都想压过对方一筹。直到二十几年前,安倍家最厉害的一位长老,也是当时阴阳寮的两个阴阳头之一,忽然间销声匿迹,安倍家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与贺茂家争雄。二十年以来,安倍家的势力急速衰落,一落千丈,几有累卵之危。 当时,安倍家预感到即将大祸临头,便让家族里武学天赋最高的安倍古波逃离了平安京,远到中土寻求武学高人,偷学中土武艺,以期武功大成之后,重振安倍家的荣光。 年方十八岁的安倍古波到了中土之后,机缘巧合之下,遇着了道家宗师大成子。大成子见古波天赋惊人,更兼道心坚毅,便收为传人,传其道家绝学《若水道》。 后来,大成子无意间察觉到古波是倭人,又是日本阴阳师安倍家的族人,不禁怒火中烧,欲将其毙于掌下。大成子一掌拍出之际,心中却忽然一恸,不禁念起他年幼聪慧,是个少见的奇才,又顾及师徒一场,不忍就此伤了他这条性命,便将之逐出了师门。大成子虽未杀安倍古波,却责令他终身不准再返回中土,也不准以道家传人自居,否则必亲手杀了他。大成子秉性清高,向来不容有点污微瑕,常常以此事为耻,之后便自称从未收过徒弟。 不久,大成子便被鬼谷子联合儒释道三大掌教困在了离魂宫。安倍古波没了大成子拘束,便开始以道家传人的身份厮混江湖。再后来,安倍古波便入了百家盟,颇受项吾重用;又卧底于盐帮,一直做到了风堂堂主。 安倍古波身负家族使命,又爱武成痴,在百家盟与盐帮期间,不断偷学各家各派武功绝学。不觉二十年已过,其武功之庞杂,其见识之广泛,只怕当世已无人可比。 安倍古波忽然听见这声音,竟深深惶恐起来,心底喃喃道:「是他……他怎麽会在这里?」 他认得这声音! 安倍古波虽然心中恐怖,可钟离秀却不能不杀,因为他还要回到中土,还要回到百家盟之中。百家绝学的高深莫测、神奇瑰丽,让他欲罢不能。而钟离秀却知道他的身世秘密,知道雷渊之死的真相,所以他一定要杀了钟离秀,才无后顾之忧。 至于魏尺木,他倒不甚担忧,因为魏尺木的话,中土不会再有人相信。安倍古波也知道魏尺木如今武功大进,只怕今日并不能轻易杀了他。 一念及此,安倍古波忽然催动身后的斑斓大蛇。那大蛇双瞳迸发出五彩的光芒,跃然而出。安倍古波积攒了许久的气势,顿时倾泻了出来。这股披靡之势冲向的不是魏尺木,而是重伤倒地的钟离秀! 与此同时,为之掠阵的那两个阴阳师,也不约而同地出手,分别荡起长剑,从两翼斜刺钟离秀。三人未出一声,却配合十分默契,眨眼间已将钟离秀定成了一个必死之局。 魏尺木早有防备,见安倍古波气势尽发,当下冷喝一声,刀掌齐出。忽然间刀芒大盛,有夺天之势,只听得「咔嚓」「咔嚓」之声不断,那两个阴阳师的长剑当即断成了数截,跌落在钟离秀身侧。那两个阴阳师更是倒飞出去一丈,各受了不轻的内伤。 魏尺木一刀才出,同时一掌凝实,正抵住了大蛇的蛇头!魏尺木体内的冰寒之气悉数催发,只见那条五彩斑斓大蛇的头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渍,眨眼间那层冰渍已漫过它的全身,直到尾尖!冰层晶莹明亮,五彩之色映射其上,像极了一条璀璨生辉的冰龙。 魏尺木一掌之下,竟将那大蛇式神生生冻在了空中,动弹不得。就连大蛇身后的安倍古波都受了这冰寒之气的影响,一时气息受阻,身心冰凉! 魏尺木以一己之力拦下三人合击,还伤了两个阴阳师,连忙调整气息,以应对安倍古波接下来的百般手段。然而安倍古波并未急着再出手,那条五彩大蛇仍冻在空中,魏尺木心底却一阵莫名不安。 果然,下一瞬他便听得一旁的钟离秀低吟一声,倒在了地上。她的斗笠滚落一旁,露出一瀑青丝和一张惨白秀丽的面庞,腹部的血如汩汩流水。 魏尺木闻声侧目,只见一个灰衣蒙面的精瘦之人从地下破土而出,斜掠一旁,手上一把短匕血迹淋漓。 魏尺木不由低呼道:「忍者!」 原来钟离秀身下泥沼里一直藏着一个深谙土隐术的忍者。那忍者趁魏尺木招架另外三人之际,从地下将苦无向上奋力刺出,深深刺入了钟离秀的腹部——这才是安倍古波的致命一击。 安倍古波则趁魏尺木分神之际,凝聚心神,收敛气力,要将冻在空中的式神收回来。只见那条斑斓大蛇的鳞甲忽然光芒四射,将身上的冰渍一举撞破,接着便摇头摆尾,吐信瞪眼,飞回安倍古波的身后。只是,它的精神却萎靡了起来。 安倍古波气息微喘,强忍着式神受损的心痛,冷笑道:「看来你与忍者也交过手了!」 魏尺木横眉而对。如今强敌环伺,他一时也顾不上救治钟离秀,只能任其血流不止。 就在此时,「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的声音忽然炸裂开来,弥漫四野八荒,那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如在耳边低吼一般。 安倍古波心头又是一震,他来不及确认钟离秀的生死,也顾不得再与魏尺木角力,当下不敢多想,立即收了式神神通,率先掠了出去。其余三人见安倍古波如此失态,知道这附近有的是她的师父魏尺木,忽然睁开一双美目,冷瞥了他一眼,道:「你死期到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贺茂风华心头一凛,旋即阴狠道:「我可是给魏尺木备了一份大礼,希望他有福消受。」 小洛侠不接话,鼻翼扇动,轻哧一声。可她看着贺茂风华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心中又不禁开始为魏尺木担忧起来:「唉,倒霉师父呀,你为甚麽要来呢?当真是心疼我麽?」 魏尺木对五行之道虽然熟悉,却不懂阵法,以致于连眼前的五行迷踪小阵也破不开。他尝试半天,乱闯一气,只见草飞木移,变化诡谲,令他进退失据,硬是踏不进洞口一步。魏尺木不觉气馁,只得叫道:「贺茂风华,魏某孤身而至,你又何必鬼鬼祟祟不敢见人?」 贺茂风华知道这是魏尺木破不开阵法的托词,脸上鄙夷之色更甚,回道:「呵,我且放你进来罢!」 贺茂风华将近洞口,将脚下的盘口大的石头往外连踢了五块,分落五个位置,轻笑道:「踏着石头,即可入阵。」 魏尺木踏上一块石头,眼前的草木立即分离,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他一连踏了五块石头,终于来到了洞口前。魏尺木回头看去,草木依旧,哪里还有甚麽羊肠小道?他只得暗暗记了那些石头的方位,这才向洞中走去。 魏尺木在洞府中看见小洛侠安然无恙,心中松了一口气。贺茂风华当先开口道:「东西呢?」 魏尺木则冷声回道:「放人。」 贺茂风华眉头微扬:「你可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魏尺木口吻不改,道:「你若放人,东西给你,我来日再杀你;你若不放人,我今日便杀你。」 贺茂风华仰天而笑,只是笑声愈发阴鸷,笑罢,道:「你这样说话不怕我先杀了你的宝贝徒弟?」 魏尺木道:「若杀了她,你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我也可以放手而为了。」 贺茂风华玩味道:「如此说来,你不在乎这丫头的死活了?」 魏尺木斩钉截铁道:「不甚在乎。」 小洛侠初时还在心底感激魏尺木冒险来救她,如今听了这话,心中忽然冰冷,亦黯然神伤起来。 贺茂风华讥道:「你若不在乎这丫头的死活,何必来这一趟呢?」 魏尺木道:「因为你既然招惹了我,我必杀你!」 贺茂风华心底猛然一凛,暗道:「这个疯子!」 魏尺木将「五德始终」玉佩握在手中,冷喝道:「你若不放人,此佩立碎,届时魏某必全力相搏,以雪此耻!」 贺茂风华心中冷笑不已:「纵是把人放了,你以为便能逃出我的手掌心麽?哼哼,真是不自量力。」 贺茂风华面上却是讪笑两声,把小洛侠向前推了一把。小洛侠缓缓走到魏尺木身旁,一副冰冷模样,不言不语,似乎还在为魏尺木的话生气。 魏尺木将手中的玉佩扔给贺茂风华,道:「玉佩给你。」 贺茂风华接过玉佩,仔细验看一番,其上果然弥漫着一丝上古的阴阳气息,心中不禁大喜,道:「你倒是守信。」 魏尺木转身,道:「我们可以走了?」 「魏尺木啊,你倒是想得美啊……」贺茂风华先是长笑,接着他的声音便忽然阴沉起来,笑容收敛,怒道:「我还没报你毁扇之仇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千叶倒戈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一章千叶倒戈言毕,贺茂风华率先拔剑而刺,《五行剑法》如罗网罩下,封住了魏尺木的退路。 魏尺木将小洛侠带向一旁,拔刀应战。墨家的《天志刀法》再次对上阴阳家的《五行剑法》,各有擅场。过了十几招,魏尺木不愿与贺茂风华多做纠缠,更何况还有千叶绝代为其在一旁掠阵? 魏尺木心思已定,当下使出一招劈向贺茂风华,刀芒微弱,吞吐不定。贺茂风华见了这不起眼的一刀,以长剑轻接。刀剑相接之际,刀芒忽然大绽,绽若墨云,泻如瀑布,将贺茂风华连人带剑一起卷裹其中! 贺茂风华并未大意,当下不慌不忙,将长剑转圜,一招再接一招,暗绿色剑芒环绕周身,抵住片片刀芒,接着那剑芒便转为翠绿,如雨后乍起春笋,将刀芒一举荡开。魏尺木手中的墨刀荡在一边,本该收刀再出,可他却在用了墨家《天志刀法》的一招之后,强接了一招阴阳家的《五行刀法》!墨刀荡开之际,魏尺木不收反进,刀芒由黑而白,忽然变得刺目耀眼,刀身从一旁斜斫而来,如日光刺透梦泽雾,似天风截断巫山云,将贺茂风华的剑芒一举荡破,直逼近贺茂风华胸前。 贺茂风华见状大惊,他与魏尺木交手两番,虽知其刀法不凡,却是凌厉有余而变化不足,哪里能想到魏尺木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一招变化?贺茂风华虽惊不乱,他知道魏尺木这一刀蕴藏着性,这才能一举摧毁他的剑芒,当下来不及撤剑回防,便用左手以指代剑,强使出一招来。只见他左手食中双指通红如火,生生绽出一道火焰剑芒来,抵在了刀面上,将刀刃震偏一分,同时身子侧翻,躲过了这一斫。 然而,墨刀虽偏,刀势却仍不停歇,那白光忽的转作暗绿,刀刃上翻,划了一个弧度,由下而上,继续斜斩向贺茂风华的咽喉!贺茂风华双指生疼,本以为破开了魏尺木的刀势,却不料那柄墨刀没有丝毫停滞,又到眼前。贺茂风华见这暗绿色的刀芒与的剑芒近乎一辙,心底已猜出魏尺木所施展的刀法是,若任其这般一招接一招衔接下去,不出三五招,他必是退无可退,要死于刀下。 贺茂风华怒叫一声,只听的一声,他右手的长剑忽然一分为二,变作两柄——两柄一模一样的黑剑!魏尺木的刀势被贺茂风华的右手一剑堪堪抵住,他却无法再逼近一步,因为他的肩头已亮起了一道无坚不摧的白光。 魏尺木只得暂退一步。原来贺茂风华双剑在手之际,早横出了一剑,右手以一招防守,同时左手一剑,直袭魏尺木肩头。 魏尺木收回墨刀,心底轻叹道: 魏尺木本要出其不意,借新练成的《五行刀法》一举重创贺茂风华,再与千叶绝代计较,却不想贺茂风华对五行之道太过熟悉,再加上那神奇的双剑,竟让他轻易破解了这一记杀招。 贺茂风华盯着魏尺木,一字一顿道: 贺茂风华并不知道这刀法是千叶绝代遗落之物,因此误以为是中土的传承。《五行刀法》与《五行剑法》一样,也只有五招,分别是、、、、。 魏尺木这时才看向贺茂风华手中的双剑,隐约窥见其中一柄的剑格下烙了一个篆书字,另一柄则烙了一个篆书字。魏尺木见那两柄黑剑如同胞兄弟一般,不差毫厘,只是比原先薄了半分,不禁在心底暗暗称奇。千叶绝代眼中微芒则是一闪而过。 刀剑再起。贺茂风华单人双剑,左膀右臂相互配合,宛如两个心有灵犀的同门师兄弟双剑合璧一般,一剑才出,下一剑早已跟到眼前,两剑之中又有衔接变化,或相生或相克,或两剑或三剑,其变化之快,衔接之妙,远胜之前。 魏尺木正招架之际,忽然计上心头,当下刀势变攻为守,暂且封住茫茫无尽的剑光。贺茂风华见魏尺木刀法略显散乱,已露了败迹,剑下愈发厉害。魏尺木一连退了数步,引贺茂风华步步向前,趁着右手墨刀勉强拦下双剑之际,忽然从左手上抖出了钟离秀的那柄,直袭贺茂风华咽喉。贺茂风华忽见一道寒光袭来,收剑不及,勉强后仰三分,剑刃便擦着他的半边脸颊划了过去。 贺茂风华虽躲过了这一刺,左脸上却被割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迹直流。这也是因为魏尺木从不曾使过软剑,难驭其中奥妙。这一剑若换作钟离秀施展,剑势必然会随着贺茂风华的闪避而改变,一击而中,一剑毙敌! 贺茂风华自习武起,与人交手上百回,从未受过丁点的伤,他万料不到魏尺木身上还藏了这等利器,非但伤了他,还让他破了相,他如何不怒?贺茂风华拿手背拭了拭脸上的血迹,切齿道: 千叶绝代应声而动,手中也是一柄黑剑,的一声出鞘。两人齐动,一剑出便有三种变化,眨眼间贺茂风华左右手各刺出了三剑,千叶绝代则刺出了四剑。一瞬十剑,整整三十种变化,剑芒蜂拥而至! 魏尺木右手一刀出,八刀现,同时左掌悄然拍出数记《无为掌》,以刀掌之力消磨这十剑的威势。魏尺木以一敌二,以一掌一刀敌三柄长剑,双臂陡然吃力,只得且战且退。 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两人愈攻愈猛,剑势连绵不绝,层层叠叠,像被骤风吹乱的一蓬蓬急雨。魏尺木见自己退无可退,身上衣衫也已被那三柄长剑割破了几处,便想施展《若水道》做最后一搏。就在这时,千叶绝代刺向魏尺木的长剑忽然倒刺,逼向了贺茂风华。贺茂风华正一心要致魏尺木于死地,不防千叶绝代竟向自己痛下杀手,这一剑正中肩窝。贺茂风华忙撇了魏尺木,吃痛而退。 与此同时,千叶绝代向魏尺木迸出一声急促的唐话: 魏尺木见此,忙抱了小洛侠向外掠去,千叶绝代则紧随其后。 贺茂风华初时惊愕,旋即便反应过来,恼道: 贺茂风华正要仗剑而追,一个干瘪的声音从地底传了出来: …… 贺茂风华听见这声音,急道: 那声音又从地底深处传了上来,像喃喃自语:低沉的声音在山腹中回荡,久久不息。 眨眼间,魏尺木、小洛侠与千叶绝代三人已来到洞口。他们三人都听见了这声音,千叶绝代身子蓦然一震,小洛侠则不禁打了个寒颤。魏尺木心底也隐隐觉得不安,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正逃向猎人事先布置好的陷阱。 洞口外,依旧星光点点,那道五行迷踪阵仍旧横亘在那里。魏尺木记得来时石头的方位,率先踏出一步,结果脚下并无什么石头,他只觉脚下湿软,眼前更是黄绿一片,障目遮聪,分不清方位,辨不明路径。 千叶绝代见了,忙移步向前,道:声音已不再似先前的生硬冰冷。 只见她身形连动,分别踏向五处,所到之处草木尽皆退让,如波开浪裂一般,须臾间便出了阵法。魏尺木则裹挟了小洛侠紧随其后。魏尺木三人出阵之后便一路前奔,直到看不见了那座连绵的矮山,来到了沼泽边缘,这才停下了脚步。 魏尺木与千叶绝代相向而望,两人相顾无言。 千叶绝代双目如一汪秋水,望着魏尺木。她慢抬柔荑,轻揭黑纱,露出一张牵愁带恨、风姿万种的脸来,先开口道: 这两个字一出口,便知这千叶绝代是魏尺木的旧识,除了黄贞又能是谁呢?其实,魏尺木在她长剑倒刺的那一刻,便已知她不是什么日本皇室之后、千叶族人,而是黄巢的女儿黄贞,是让他刻骨铭心的颜如诗。如今又看到这张曾为之魂牵梦绕的面容,魏尺木竟觉得恍如一梦。 魏尺木闻言,心中酸楚不尽,不动亦不言。小洛侠在一旁窥见黄贞的面容,情绪莫名,心道: 黄贞见魏尺木不动不言,便又上前数步,几乎贴着了魏尺木的身子。她扯了扯魏尺木的衣袖,苦笑道: 魏尺木听了这话,一腔的冰窟瞬息融化,可他仍狠着心冷冷地道: 黄贞见魏尺木这副神情,知道他心有积怨,幽幽道: 魏尺木看着她那一双汪如清渠的明眸,嘴唇动了动,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黄贞贝齿轻啮粉唇,细声道: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吐了一口浊气,眼神冷漠之中带着幽怨,道: 黄贞急道: 魏尺木听见黄贞这番言语,心底对她也就再冷不起来。他知道黄贞天性孤傲,今日肯为他这般低声下气,可不就说明在她心里自己十足重要么?更何况,魏尺木纵然当初心如死灰,又变得心如铁石,可到底是忘不了她。魏尺木心上已原谅了黄贞,可心底的阴霾并未一扫而光,眉头颤了颤,欲言又止。 小洛侠见师父那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模样,暗里直摇头,忽然上前向黄贞叫了一声: 黄贞一把拉过小洛侠,轻笑道: 魏尺木则趁机将一脸的冰寒卸去,温柔道: 黄贞见魏尺木消了气,放下了往日隔阂,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倒有些害怕魏尺木铁了心要与她分道扬镳。黄贞心上欢喜,又想起前事,忽然轻推了魏尺木一把,哼了一声,将身子背了过去。 魏尺木一头雾水,他见小洛侠正在一旁看着,只得扶住她的双肩,轻声问道: 黄贞身子轻拧,挣开魏尺木的双手,嗔道: 魏尺木闻言心头一凛,知道黄贞说的是他俩躲在一床被子下的事,吞吐道: 黄贞转过身子,脸庞羞红,眉眼含怒,斥道:说着,又低下了头。 魏尺木见黄贞这副模样,早已心荡神摇,便扯谎道: 黄贞哼道: 魏尺木见黄贞死死盯着自己,只得实言道: 黄贞不依不饶道: 魏尺木连称不敢,心里则苦笑道: 黄贞本要继续嗔他几句,可见小洛侠就在一旁,怕魏尺木在徒弟面前难堪,只得暂时作罢,心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二章 韩寇来袭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二章韩寇来袭小洛侠在一旁,神情一惯的微寒,看不出喜怒。魏尺木这时候也顾不上她,他心中有太多话想问黄贞,先问了一句: 黄贞叹了一口气,道: 魏尺木道: 黄贞道: 魏尺木听到这里,不禁想起卜算子的话。卜算子说过,简江月曾约了他师父察己等人去救大成子,莫非其中也有黄贞的师父?魏尺木便接着黄贞的话问道: 黄贞摇头: 魏尺木道: 黄贞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纵横家。她知道纵横家的传人历来高深莫测,如果师父是应了那简江月之约,可见其所为之十分凶险。她想起师父临别前的神态中隐有一股悲壮,不禁为师父的安危担忧起来。 魏尺木见黄贞因她师父的事变得愁眉不展起来,便按下此事不提,问道: 黄贞听到那双黑剑,果然又强打起了精神,回道:。」 这双剑正是秦代阴阳家宗师徐福亲自铸造的宝剑。徐福乃是取了仙山上的寒铁,掺了东海里的莹石,以阴阳家祖师爷邹衍当年炼药的炉子生火,在风云变幻、阴阳交割之际锻炼而成。据说,就在徐福炼剑将成之时,天上忽然有一团巨大的黑焰落下,正砸在了火炉里,将那剑身生生轰作了两爿,并将剑身染的漆黑透亮。徐福不忍宝剑就此损坏,继续冶炼,这才有了这两柄一模一样的黑剑,只是剑身较之原先轻薄了许多。剑成之后,徐福便将两柄剑合在一起当做一柄剑用,从未分开。这双剑的剑身本是一体,合在一处倒也看不出丝毫破绽来。这双黑剑可分可合,又有黑色的流光如墨玉一般,徐福便将之命名为。再后来,徐福在日本驾鹤西归,宝剑便流落到了日本贺茂家族之中,一直传到了贺茂风华手上。因年代久远,这宝剑也算是阴阳家的圣物之一了。 魏尺木见黄贞眼中藏有奕奕神采,知她欢喜那对儿黑剑,便道: 黄贞听了这话心中自是欢喜不尽,不觉眼角含羞藏媚,她抬起右手食指,轻按在魏尺木的唇上,薄嗔道: 说到冒险,那危险绝不是来自于贺茂风华。魏尺木想起那个诡异可怕的声音,问道: 黄贞神情顿时凛然,道:说到最后,黄贞的语气中带着无尽的爱惜和担忧。 魏尺木则道: 黄贞道: 魏尺木心中还念着钟离秀的事,只得暂且按下此事。他定了定心神,言道: 于是,三人再次起身,前往沼泽地。到了钟离秀所在之处,三人正逢着金晃与德川良辰。他二人已将那忍者打退,堪堪赶到这里。 魏尺木无心将钟离秀的事说与众人,只抱了钟离秀的尸体,与众人一起返回到源府。待到源府,魏尺木将钟离秀的尸骨烧了,收在了锦盒里。锦盒在手,魏尺木心中一片怅然。他纵然变得性情冷漠,可这锦盒仍传出了一股悲凉,袭上心头。 这一日,魏尺木到了黄贞房中。他对黄贞言道: 黄贞盈盈一笑,道: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原有此意,却又怕坏了阴阳家的规矩,因此不好开口。他见黄贞主动提了出来,便轻笑道: 黄贞则嗔道: 魏尺木问道: 黄贞半含羞道: 于是,魏尺木将小洛侠唤了进来。他将手腕上的软剑抖了出来,一时间青光沥沥,溢满房间。 魏尺木对小洛侠言道: 小洛侠盯着看了一阵,道: 魏尺木将剑往前一送,道: 小洛侠一愣,道: 魏尺木道: 小洛侠忙伸出双手,接过,来回观摩,嘴里一连说了几个“喜欢,喜欢”。其实在右京外的山洞中,小洛侠第一眼看见魏尺木从手腕上抖出一道青练时,她就心有所爱了。小洛侠原以为这软剑是师父十分要紧的兵刃,不轻易示人,所以也没有开口寻问,更不曾起过讨要的心思。而今这柄软剑就在她手上,如梦一般,令她不敢卒信。 魏尺木道: 小洛侠点头,问道: 魏尺木道: 小洛侠将小心翼翼地缠在右腕上,甚是满意,又问: 魏尺木道: 小洛侠又问: 魏尺木道: 小洛侠冷哼一声,道: 魏尺木听到这里,不觉面有怒容,冷声道: 黄贞见魏尺木生了气,笑道: 小洛侠心上虽然不服气,但到底不敢冲撞一脸寒气的魏尺木,便道: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 魏尺木腹诽道: 黄贞见魏尺木神情,心里猜中了七八分,便拿玉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 说罢,拉起小洛侠走了。魏尺木在原地脸颊微烫,一阵暗窘。 黄贞也是第一次教人武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每一招每一式都不厌其烦,更不藏私,将自己多年的练剑心得都说与小洛侠听。黄贞白日教小洛侠阴阳家的《五行剑法》,夜里教她内功心法。小洛侠日夜研习阴阳家武功,她的六阴之体在修习阴阳家阴卷武功时,将武学天赋表现得淋漓尽致,武功精进可谓是一日千里,令黄贞暗暗咋舌。 过了几日,源能有忽然派了德川良辰请魏尺木等人议事。魏尺木等人到了议事厅,见除源能有、柳沢信之外,还有许多侍者中的头领在座。 源能有见众人到齐,便道: 对州,即西海道对马国,是日本最西部的岛屿。岛屿分作两部分,上面一块唤作上县,下面一块唤作下县。因仿唐制,日本各令国皆有相应州名。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义愤之态。源能有接着道: 德川良辰率先起身,急道: 又有一位头领起身道: 源能有叹道: 众人见源能有有了必死之心,都被他感染,把生死置之度外,一个个慷慨激昂,誓要扫除韩寇,还国家一个青天白日。 魏尺木黄贞等外人不好置喙,倒是金晃面色变了又变。 源能有见士气可用,又看向魏尺木,道: 魏尺木虽有要事在身,可源能有对他颇有恩泽,如今源能有既有难处,他又怎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魏尺木便应了下来,源能有和德川良辰等人俱是大喜。 其实,魏尺木应下此事还有别的缘故。他还要继续寻找《大九州》,还要面临更多的危险,上次小洛侠被贺茂风华轻易掳走让他差点乱了分寸,若非有黄贞临阵倒戈,只怕不能善了。魏尺木已暗中计较,要借源能有荡寇之机,将小洛侠送回中土,以免后顾之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晃身世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三章金晃身世克日兴兵。 源能有亲掌帅印,由德川良辰搴了帅旗。左边是柳沢信及众侍者头领,右边是魏尺木、黄贞、小洛侠、金晃诸人,后面则是五百名整束挎刀的青壮侍者。一众人马浩浩荡荡杀奔对州。到了难波津,那里早已备好了大船十艘,小舟数十。众人下马换船,继续赶路。 沿途之间,黄贞继续指点小洛侠武功。小洛侠也颇为勤奋,全然不顾奔波之劳,仍然日夜用功。 一连行了数日海路,源能有等人终于临近对州。烟波浩渺,一座孤岛在海雾中若隐若现,那便是对州的下县了,也是对州府衙所在之所。 再近些,岛屿轮廓愈发清晰,岛上草木极多,山石竦峙,还有一座高城巍立其上。魏尺木遥遥窥见下县的城外,有旌旗飘动,还有断断续续的人马厮杀之声和金戈交叠之音。 源能有催促众船快速向前,将到岸边时,忽然间天上有箭飞如雨,射向众船,当即便有十数人中箭落水。原来是韩寇早有准备,他们算定会有人马驰援对州,是以暗中在此地埋伏下一排弓箭手,见船便射。 源能有惊而不乱,立即下令众船后退,先避开箭雨。众船退了一箭之地,漂在水面上。源能有眼见对州府衙近在咫尺却无法泊船登岸,不由心忧起来,便与众人商议对策。 柳沢信道: 源能有默默点头,众人都拍手叫好,只有金晃喟然一叹。 魏尺木知道金晃是新罗人,也知道他那一叹是不忍看见一众新罗人都死于柳沢信刀下。魏尺木便传音给金晃,道: 金晃看向魏尺木,心中一阵感激。魏尺木又对柳沢信道: 柳沢信自魏尺木愿意与他们一起奔赴对州时,便已放下原先的成见,他见魏尺木关心自己安危,便问道: 魏尺木说服众人,由自己和金晃驾舟登岸,先驱散韩寇,众船再一并泊靠。柳沢信知道魏尺木武功在他之上,也不再坚持由自己率先登岸。于是,魏尺木与金晃两人驾了一条小船,直奔岸边。金晃摇橹,魏尺木傲然立在船头。小船向前行了一箭之地,果然又是箭飞如雨。魏尺木抽出墨刀,只见白光一阵阵闪烁不息,将箭矢尽皆拨落水中。待小船离岸边尚有十几丈时,魏尺木早已飞身而起,直直掠了过去。那些韩寇见天上一人展臂而飞,又不惧箭矢,以为是神兵天降,竟一时忘了往天上放箭。 魏尺木尚未落地,手中墨刀连挥,白光如虹似练,将一众弓弩箭矢尽斩作两截。众韩寇被魏尺木吓得失魂落魄,而今弓箭又毁,也不敢抽刀拔刃,竟一哄而散了。 源能有见魏尺木果然驱散沿岸韩寇,即下令众船向前。众人登岸后,源能有在岸边背水列阵,与众将及魏尺木等人商议道: 众将尽皆称赞。魏尺木却眉头微蹙,道: 源能有听罢顿时醒悟,感激道: 魏尺木道: 源能有沉吟道: 柳沢信道: 德川良辰急道: 魏尺木道: 源能有知道魏尺木艺高胆大,便点头道: 魏尺木道: 源能有则将帅印捧了出来,道: 魏尺木点头,又对黄贞道: 黄贞颔首。小洛侠心道: 魏尺木与黄贞辞别众人,飞奔东面的城门。魏尺木对黄贞轻声道: 黄贞听见这话,不觉想起他二人初次在兖州战场时的场面,那时的魏尺木竟在战场上发起了痴。黄贞知道魏尺木本心善良,不喜杀戮,又想到他如今落了一个的魔头名号,觉得自己对他亏欠的缘故占了很大一部分,又怜惜他起来。 黄贞点头,温柔道: 魏尺木与黄贞两人一个执刀,一个仗剑,并肩闯入人群之中。围城的韩寇足有五六千人,东面城门外则有一千多人。魏尺木与黄贞踩旗踏人,从人群的头顶上飞驰而过。韩寇悲凉两人突然从后方闯入,一阵哄乱,接着便将手中的刀刃枪尖都往魏尺木和黄贞身上乱砍胡戳,却都被他二人的一刀一剑轻易拨开。魏尺木与黄贞一路上并未因此停歇片刻,大有的气势。不过一刻钟,便冲到了城墙下。 韩寇那些用来登城的简易云梯都被焚毁摔碎,残骸都堆积在城墙下。这也是韩寇一时攻不下对州府衙的主要原因。 黄贞没问魏尺木怎么跃上墙头,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她相信魏尺木胸有成竹。 魏尺木一柄刀生生逼退上前的一众韩寇,对黄贞道: 黄贞温婉点头。魏尺木奋力一跃,踏上城墙,那城墙足有七八丈高,魏尺木在半空中将墨刀觑着墙砖的缝隙间猛然插了过去,那柄墨刀便直直地插在了城墙上,一时间墙屑纷飞。魏尺木借着这一刀之力,翻身踏在了刀身上。这时黄贞也已跃至半空,魏尺木伸展右臂,正接着黄贞送出的柔夷。他右臂用力,将黄贞揽个满怀。城下响起一蓬飞箭,都被刀剑拨落。 魏尺木对怀中的黄贞道: 黄贞又是温婉点头。魏尺木将黄贞轻轻往上一送,黄贞也再次奋力一跃,便跃到了墙头之上。在黄贞双脚落地之前,魏尺木早已抽出墨刀,也翻了上来。两人不分前后,一起跃上了墙头。 城墙上的对州守军见魏尺木二人轻易便登上了墙头,心中又惊又怕。他们也看到了韩寇对他们的攻击,不知是敌是友,便将之团团围住,一时不敢妄动。 黄贞用倭话言道: 那些守军听到三个字,顿时激动起来,其中有人去给小野岑攻传了信。不一时,一个眉目坚毅,全副盔甲的中年将领从城楼上跑了过来——正是小野岑攻。 小野家本是日本旧朝的名门望族,历来执掌军机要事。可到了这时候,家族早已没落,族人也只能做个戍边的武将,无力干涉朝政了。 魏尺木将源能有的帅印往小野岑攻眼前一送。小野岑攻看见帅印,激动道:他本已做好了城破人亡的打算。 黄贞道: 小野岑攻道: 黄贞道: 约定已毕,小野岑攻立即整束人马,鼓舞士气,只等三更时分的冲天火焰。 到了半夜时,海风呼啸,月凉胜雪。忽然间城池西门外喊声大作,火光四起,正是源能有绕到了西边,杀了过来。 小野岑攻立时打开西门,倾军而出。西门外的韩寇被内外夹击,一时溃不成军,几乎被源能有五百人荡破防线。可没过多久,韩寇其余三面的人马立即驰援到了西门。呜呜泱泱的韩寇,似乱不乱,颇有章法,援应极快。 人群中的金晃看见两军死伤严重,内心挣扎不已,索性闭起了双目,跟着人流随意浮沉。 源能有和对州守军还不到两千人,而韩寇瞬间已聚集了三四千人。韩寇势大,将两股人马阻拦开来,各自围困。 源能有所率侍者本是个个以一当十的精锐,可这股韩寇却十分剽悍,其众进退有据,混如一体,颇有军阵威严,又兼是数倍的兵力,竟将源能有的几百人死死困在垓心,冲突不得。 魏尺木在城楼上看见源能有和小野岑攻两支人马俱受困其中,心中沉思起来。他正犹豫要不要插手两军厮杀,韩寇忽然间鸣金而退,生生让出一条大路,将源能有的人马放了过去。 源能有顾不得思索其中是否有诈,忙率人马奔到城门,与守军合兵一处。当天夜里,小野岑攻的人马仍回城内,源能有的人马则在城外驻扎,彼此照应。柳沢信、金晃、小洛侠等人则随源能有一起入城。 韩寇已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四周空旷,只剩下一片片狼藉和孤寂。 第二日一早,韩寇五千人马蚁聚西门,其中 一个将官模样的大汉用唐话向城楼上叫道: 源能有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韩寇嘴里的是什么人。金晃则是身子一震,移步上前往城下人群中看去,但见那喊话之人穿着金甲金盔,悬宝剑,骑骏马,威风凛凛,却是他的旧识崔崇义。 金晃又惊又喜,喊道: 那崔崇义见金晃探出头来,立时滚落马下,双膝跪地,两目盈泪,喜道: 城下五千多的韩寇一时间纷纷跪倒在地,口呼。 原来这金晃不是普通的新罗通缉犯人,而是当今新罗国主金晸的亲弟弟,是皇位的争夺者,也是失败者。 这崔崇义是新罗戍卫京畿军马的统领,他和新罗御林军统领朴敬忠一个护卫京城,一个护卫皇宫,他俩本是结义兄弟,却因皇储之争分道扬镳。朴敬忠听命于金晸,而崔崇义效力于金晃。 金晸登基后,一边逼杀金晃,金晃逃脱后又派朴敬忠追杀;一边收缴崔崇义的兵权。崔崇义得知金晃逃亡海外后,拒不交出兵权。崔崇义自然无法在新罗立足,他便带着自己本部一万多人冲出了京畿,一路上历尽阻拦截杀,折了近一半。到了海边时,已然粮尽,不得已才沦为韩寇,侵扰对州。 源能有心底感慨道: 源能有十分欣赏崔崇义,两人相谈甚欢。最后,源能有与崔崇义达成协议。源能有允许崔崇义的人马先驻扎在上县,一来震慑韩寇,二来倚作外力,三来若是将来金晃登上大宝,更是与整个新罗交好,届时又何惧藤原基经? 待崔崇义率人马去了上县,魏尺木对金晃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四章 炼人为侍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四章炼人为侍金晃忙道: 魏尺木道: 小洛侠听见这话,原本微冷的面色愈发清寒起来,像是结了一层白霜。金晃则欣然应允。 魏尺木又道: 黄贞道: 魏尺木知道黄贞口中的指的是洛侠。可奇怪的是,黄贞自始至终都没有因小洛侠的名字与他起过争执。他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呢?或者说他是希望黄贞为此大闹脾气还是无动于衷呢?魏尺木能感觉到这次见到黄贞后她的微妙变化——黄贞如今可谓是百般柔顺,对他近乎言听计从。莫非是黄贞觉得有愧于魏尺木,要弥补他么? 魏尺木又附耳小洛侠,道: 小洛侠自然不愿意忽然离开师父独回中土,她心中是一万个不乐意,可她才不肯开口要留在魏尺木身边呢,她自始至终未曾开口发过一言。源能有分了一条小船给金晃,金晃便与小洛侠乘船前往中土。魏尺木与黄贞则随源能有返回日本。 对州的捷报早送到了平安京大内裏之中,朝堂上一众文武都为源能有肃清韩寇,凯旋班师贺喜,只有藤原基经面色十分难看。藤原基经之所以力荐源能有出征对州,原本是想借源能有平寇不力安以罪名,却不想源能有竟然轻易解了对州之围。可他仍旧从密探口中得知源能有虽然解了对州之围,却让韩寇五千余人驻扎在上县,便以弹劾源能有。 源能有则用的策略自辨,并说服了一众大臣。众大臣大多认为韩寇遗患已久,源能有此番不仅解了燃眉之急,还扬了日本国威,不愿刁难源能有。毕竟,源家势力仍在,更是皇室血脉!藤原基经在朝堂上一时扳不倒源能有,心中难免怒意横生,便抛下天皇与文武百官,拂袖而去。 魏尺木与黄贞回到源府时,有一个千叶家的族人已在源府等候黄贞多日。原来是千叶家的族长莫名中了一种厉害的邪术。但凡日本国人中了什么邪术秘法,全靠阴阳师的阴阳术驱除,可千叶家除了黄贞,再无一个阴阳师。黄贞虽是阴阳师,可她来日本时日太短,根本不懂任何破除邪术的阴阳术。那族人还说,千叶家曾拜访过贺茂风华,可贺茂风华却点名让黄贞带着一枚玉佩去找他。所以这名族人一直在源家等着黄贞,求她出面让贺茂风华出手相救。 千叶家对黄贞颇有恩德,她不能见死不救。黄贞知道这是贺茂风华暗中使的坏招,可却没有证据。 魏尺木忽然问道: 黄贞道: 魏尺木道: 黄贞道: 魏尺木沉吟道: 黄贞点头,道: 魏尺木道: 黄贞连忙摇头,道: 魏尺木道: 黄贞道: 魏尺木轻轻点头,又问: 黄贞摇头,道: 魏尺木不禁想起第一次去阴阳寮寻找《大九州》时,在房间里曾遇到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还与之交了手,想必那人正是黄贞。他便干咳两声,微窘道: 黄贞本是冰雪聪慧之人,她听魏尺木这般说,眼眸流转,盯着魏尺木看了几眼,细声道: 魏尺木苦笑点头。黄贞送走了千叶家的族人,对魏尺木道: 魏尺木有些踌躇,道: 黄贞轻笑道: 魏尺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应允下来。他又千叮咛万嘱咐,让黄贞注意自身安危。源能有又提出派人相助,也被魏尺木拒绝。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更何况除了柳沢信之外,其余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而柳沢信还需要保护源能有。毕竟,源府外面还有一个服部流一! 贺茂狂人和服部流一像两座无形的大山一样压在魏尺木的心头,似乎随时都可以把他压垮。魏尺木心道: 当天夜里,魏尺木与黄贞同时出发,一个出右京,到山腹中见贺茂风华,一个去大内裏,到阴阳寮取玉佩。 黄贞已把藏玉佩的具体的位置告诉了魏尺木,并将一把玲珑铜钥给了他。那枚玉佩藏在一个可以锁住阴阳气息和五行之力的木盒里,可以封锁外界对玉佩的感应。要打开那个木盒,除了这枚铜钥之外,还需要五行内力的变化灌输其上。木盒就放在阴阳寮府衙西面墙第五个书架,第九层第二个格子那排书的后面。 魏尺木已去过一次大内裏,此番再去可谓是轻车熟路。他轻易避开宫门外的忍者和巡逻的御林军,转身进了阴阳寮的府衙之中。 魏尺木很快从西面墙上的书架上摸出了一个木盒。那木盒不过长宽不过几寸,木质漆黑,四边鎏金。魏尺木按照黄贞告诉他的五行内力变化方式,以水起手,以火结尾,一连变换了十几次,终于打开了木盒,里面果然是一枚与他之前手上一模一样的玉佩,上面有四个篆字。 在魏尺木打开木盒的一刹那,他隐约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发出一句的虚无缥缈的声音。魏尺木猜测到这声音很可能是来自贺茂狂人。他知道阴阳师多有未卜先知的大神通,更能感应到这枚充满阴阳气息的玉佩的存在。魏尺木将玉佩藏入怀中,飞奔右京外。 魏尺木从阴阳寮出来,越出宫墙还未走出多远,还是遇到了那个忍者,这已是第三次。那忍者一路跟着魏尺木到了右京密林处,沿途袭扰不断。 魏尺木不堪其扰,又念着黄贞安危,杀心逐渐浓郁起来。他一边避开源源不断的手里剑,一边朝身后随意拍出几记《无为掌》的掌力。掌力消弭之时,他果然听见身后有枝叶簌簌的细微之声,只是仍然不见半个人影。魏尺木冷哼一声,运足内力,于嘴唇翕张之间,一道音波无声而出。这一道音波夹杂着磅礴霸道的内力,直炸在一棵树冠里。 这正是魏尺木苦练的绝技,只不过他将的用途改成了,将一道音波远远地传入一人耳中,在其耳边蓦然蓦然炸响,如同晴天里一道霹雳! 那忍者只听见一声如惊雷般的喝斥在耳边骤然响起,他左耳吃痛,鲜血直流,竟是耳膜被这声音生生震碎。那忍者的脑中嗡鸣一片,遁法失灵,便从树冠上跌了下来。跌到半空时,那忍者清醒过来,想要施展遁法逃走,却为时已晚。魏尺木蓄势而出的一招,夹杂着惊涛骇浪的声音,已经拍在了他的胸膛上。一连九段连绵的掌力,将其震飞三丈。那忍者像一片落叶,飘零落地。 魏尺木三次受累于这个蒙面灰衣的忍者,终于在的出其不意下,施展《若水道》将其一举毙于掌下。那忍者临死前,只说了一句: 魏尺木听见这话,心底微叹。他又一次招惹上了服部流一。服部流一说过,下次见面时必杀他,这句话就像一柄利剑始终悬在魏尺木的头上。而杀死这个服部家的忍者,无疑让那柄剑又往下降了几分。魏尺木并不惧怕服部流一,可黄贞和小洛侠呢?如果服部流一发了疯地要报复他,只怕他无力阻止。毕竟一个号称的人想要暗杀一个人,太容易了。 在魏尺木看来,服部流一虽然施展出了风雷两大绝技,但魏尺木也能感觉到他并未使出全力。所以,尽管魏尺木还有保命伤敌的绝杀招术,但他知道想要胜过服部流一是千难万难。他只能祈祷,服部流一不是滥杀之人。 魏尺木带着玉佩赶到右京外的矮山,那山洞外的五行迷踪阵已被破坏,想必是黄贞怕他进不来才有此一举。魏尺木暗赞黄贞心细。待到了山洞之中,却空无一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魏尺木并没有离去,因为他只知道这一个地方。他在洞内来回走动,到处摸索机关。摸索半天,终于发现有一面墙壁上有两块石头可以略微松动。魏尺木心下大喜,连忙将内力打将上去,那两石头却毫无波澜。魏尺木想到这是阴阳师所在之地,便一手运起阴柔之力,一手运起阳刚之力,顿时两块石头放出了一段光芒,可仍旧不动。 魏尺木丝毫不乱,又在体内施展水火二诀,两者互相牵引转化。果然,片刻后那两块石头缓缓旋转开来,在石壁上画出一个太极图来,那两块石头正是太极图上的两个阴阳鱼。那太极图转了一圈后,太极图所覆盖的墙壁轰然旋转开来,露出一道圆门来。门里面是一道向下延伸的石级,魏尺木拾级而下,走了约莫半刻钟,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又是一座洞府。 这座洞府比上面那座宽阔许多,也不再是光秃秃的墙壁,别无他物。这洞府的石壁上刻满了石雕,或为花草树木,或为鸟兽虫鱼,或为道人方士,应有尽有。洞府正中是一张石床,石床一侧是一把石椅。 那石床下方氤氲缥缈,有白雾缠绕,如是仙境。只是那石床上有许多血槽,上方凭空漂浮着四个硕大的石质兽头。兽头都张着嘴,从嘴中流出腥气扑鼻的血液。那兽头分别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模样,其血分别是蟒血、虎血、孔雀血、龟血。血液流进石床的血槽里,逐渐漫过石床。 石床或者说是个床型的浅池,上面躺着一个闭目睡熟的女子,脸色极其苍白,四肢和额头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箓,头顶上插满了银针。石床上的血液漫灌在她的身上。石床上空隐有许多禁制,石床上的血泊还在缓缓流淌,血液搅动之间有许多鬼面魔头浮在其中,若有若现。石床四周则插满了各色的小旗,形成一个奇怪的阵法。 石椅上一个白衣男子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嘴唇黑紫,额头上旋转着一个太极图案。这女子正是先魏尺木一步而到的黄贞,那男子自然是贺茂风华了。 魏尺木见黄贞躺在血泊之中,隐隐有一个和黄贞一模一样的虚白的人形,正从她的身上剥离出来,立时血脉立时喷张,愤怒和杀心都浓郁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贺茂风华在施展什么邪术,但他知道黄贞危在旦夕! 魏尺木不由分说,当即一刀,夹杂着无比凛冽的气息,砍向贺茂风华。刀芒暴涨,就在墨刀将要砍在贺茂风华身上的时候,他忽然睁开双目,里面有无尽的幽怨和恶毒。贺茂风华一举跃起身子,躲过魏尺木的一刀,那石椅应声而裂。 贺茂风华跳落一旁,面目狰狞起来,咬牙切齿道: 魏尺木顾不上理会贺茂风华,他将石床上空的禁制尽皆摧毁,把石床上的黄贞一把抱起,揽在怀里。魏尺木撕掉她身上的黄色符箓,拔掉她头顶上的银针,那道虚白的人形这才缓缓回到了黄贞的体内。魏尺木尝试叫醒黄贞,可黄贞仍旧昏睡不起。还好,她气息尚存,只是十分微弱。 贺茂风华依旧愤怒无比,眼神阴毒异常,恼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照画符 原来,贺茂风华方才正在施展诡术是阴阳师的无上秘法式神炼化。不同的是,贺茂风华此番炼化的不是灵兽仙禽,也不是瑞草神木,而是一个活人 阴阳师炼化活人而成的式神是为人式神,是阴阳师诸多式神中最强大的式神。人成为式神后,轻易便突破了时空的限制,能激发自身数倍的潜力,是以人式神要比其生前厉害许多。而且人式神生前的武功越高,成为式神后的战力便越强。 只不过,炼化人式神既耗阳寿,又损阴德,因此被历代阴阳头明令禁止。除了上古混乱时期,还从未听说过哪个阴阳师拥有过人式神,没想到贺茂风华竟然敢违背祖训和人伦,擅自炼化人式神。 人式神极其难炼,其条件之苛刻,远胜寻常的式神。人式神需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把其灵魂逼出来炼化,直到与宿主完全融合。这期间被炼化之人绝不能死那石床上空之所以有四个兽头,便是想用四兽的血气逼出活人的魂魄,可以让人在死之前魂魄出窍,再将之拘役起来。 除此之外,人式神只能阳炼阴,不能阴炼阳,并且一个阴阳师一生只有三次炼化人式神的机会。贺茂风华已经失败了两次。第一次炼化的是他自己的师妹,也是他贺茂家的族人。第二次炼化的是安倍古波的师妹。两次炼化都是因两个女子体质不足,中途死亡。贺茂风华两次都功亏一篑,平白耗损了许多阳寿和功力,以致于多年来武功未有寸进。 此番炼化黄贞是贺茂风华今生最后一次炼出人式神的机会,他用千叶家族的族长诱逼黄贞到此,再以雷霆手段将其制住,将其带到这第二层的秘穴炼化。只不过炼化才开始没多久,黄贞的魂魄才刚刚有离体的迹象,便被魏尺木撞破。 贺茂风华失去了最后的机会,终其一生将再也不可能拥有人式神。心底积攒的多年的希望在这一刻倏忽破碎,他如何甘心呢贺茂风华的心里已经狂怒起来,当即气机变化,双目变得猩红,面目开始扭曲,双手结印,暴喝一声:九云白 贺茂风华释放出了自己的白狐式神九云白。贺茂风华面色愈发阴暗狰狞,口中低吼连连。九云白的虚影逐渐凝结,一只庞大的白狐虚像在贺茂风华背后浮现出来。 只听得贺茂风华嘶吼道:血照 九云白长嘶一声,忽然间双目放出两段红芒,照在了魏尺木的身上。 魏尺木只觉得那白狐的双目猩红,竟有无尽的妩媚之感。那红色之中夹杂着几粒黑点黑色,在红色中快速转动。 魏尺木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窈窕女子从远方缓缓走来。那女子虽然步伐缓慢,却在眨眼间便来到了他的眼前。那一双远山眉,描绘了千峰翠色不是黄贞又是谁来 黄贞温柔道尺木,你想我么 魏尺木只觉心中有无尽的相思和柔情,他如何不想黄贞呢 魏尺木还没来得及回答,黄贞已在他眼前宽衣解带起来。衣衫褪落,逐渐露出了两截雪藕,一抹酥胸。尽管肤如凝雪,只是怎么都看不真切。 魏尺木痴痴地看着眼前的黄贞,只觉得她身段风流,笑靥妩媚,眼波含春色,玉指带柔情这不正是他心底最原始的渴求么魏尺木的心底忽然蹿出无尽的热火,他揉着双眼,只想揽佳人入怀。魏尺木即将揽到黄贞时,只觉得体内有流水搅动的声音,隐隐感觉到有一条蛟龙在那里不断翻腾。这时,黄贞那张明媚娇艳的面容却忽然狰狞起来,变作一张毛茸茸的狐面 是幻术幻术血照。 九云白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其恐怖的力道,而是幻术。九尾白狐天生狐媚,双目最能勾人,再加上阴阳师特殊的摄魂拘魄的功法,贺茂风华的九云白练成了一等一的幻术。 这白狐式神的幻术本能让受困其中的人发散春情,沉迷于酒色之中。然而幻术降临之后,魏尺木体内的蛟丹忽然转动起来。蛟丹的波动,反而让那白狐心生震怖,眼神扑朔复杂,有些畏葸起来。 因为蛟丹的自发波动,魏尺木心神顿时一片清明,与此同时一招飞流直下率先施展出来。水流攒动,一道软绵而又磅礴的水幕护住周身要害,令贺茂风华蓄势而发的数剑顿时威力大减。 贺茂风华原本打算借助九云白的幻术一举重创抑或斩杀魏尺木,却没想到魏尺木根本没有受到幻术的影响,或者说被幻术影响的时间极短。这本是贺茂风华的杀招,他之所以能制住实力与他相差不太多的黄贞,正是他一开始就放出了白狐式神,骤然施展幻术,一举将黄贞擒获。 贺茂风华不知道的是,魏尺木体内的那颗蛟丹来自有着几百年道行、将要化龙的白蛟。那条白蛟不仅自身道行高深,而且它的宿敌临家金莺的啼叫能令世间万物为之停滞,其迷惑心神的本领远高于这只白狐。那白蛟能常年与金莺对峙不落下风,又岂是这小小白狐的幻术可以奈何的 魏尺木破开白狐式神的幻术,暗道侥幸。他一边默运道家内功心法,一边把纵情施展开来。 一刀两剑再次较量,阴阳五行相互交叠,山洞之中七色驳杂,变幻无穷。两人一连对攻了四五十招,仍是难分伯仲。魏尺木杀心愈来愈浓 ,力道也愈来愈猛。贺茂风华也是气冲斗牛,双剑愈来愈快,舞得密不透风,攻守兼备,更有白狐式神在身后虎视眈眈。 再过了几十招,贺茂风华见魏尺木气力不减反增,知道他内力之雄厚胜过自己,便默念禁语,呼唤式神夹攻魏尺木。 九云白得到牵引,忽然间尖嘴大张,喷出一口腥气,那七条巨尾骤然展开,散作一团,如一面毛茸茸的巨大圆墙。九云白气机外放,一股野蛮气息外泄,它的七条巨尾屈而弹,它则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射出。四爪带着寒光点点,如月夜中最致命的箭簇。 魏尺木曾领教过这白狐式神的威力,知道它十分凶悍霸道,可他现在气血正盛,哪里肯退当即腾跃空中,右手刀势不缓,连挥数刀,夹杂五行变化和墨家天之意志,集灵变和刚猛于一体;同时左手上水流攒动,手掌犹如水质,山洞之中忽然间水声大作,好比江河忽然决堤一般,顷刻间灌入了这山洞之中。第七重境界骤然展开,魏尺木以硬碰硬,以一招黄河九曲硬接了白狐式神的一击 眨眼间,刀剑交错,气流对撞。刀芒黯淡无光,墨刀倒卷。贺茂风华手中的双剑也被生生震开,逼得他向后一连退了数步。魏尺木的九段掌力接连破碎,化作点点水花。那白狐式神同样哀嚎一声,被这九段掌力生生逼退。 魏尺木一掌罢,并不停歇。他气机再放,顿时水声隐匿,变作一层接一层的,似是无边无际的、无穷无尽的水面结冰的声音。这是第八重境界八水冰凌 一时间山洞之中气温陡降,石壁上尽是平白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魏尺木早已收刀入背,展开双掌。那双掌之上一片通透晶莹,时有银光崩现。 贺茂风华没想到魏尺木竟能硬接下白狐式神的猛烈一击,更没想到他的掌力竟有这等可以改变时令的气势。绕是如此,可他仍然相信自己的白狐式神,可以无坚不摧。贺茂风华同样收剑,盘膝而坐,全力操控白狐式神。 九云白得贺茂风华的内力全力倾注,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双目愈发猩红,七尾蓦地展开,嘶吼着将七条巨尾横扫而来。那七条巨尾就像是七条巨大的鞭子,夹挟着腥风血雨,似乎能移山倒海。不仅如此,那巨尾上的毛发,竟然也一根根向外迸发。尾毛万千,如万千钢针 魏尺木双掌已经拍出,一招冰封万里令天地为之一寒,令时空为之一滞,掌力所到之处,尽皆成冰。那万千迅猛的尾毛在半空中忽然停滞不前,停作密密麻麻的几排。尾毛上挂着星星点点,像一排排悬空的冰刺。不仅如此,九云白甩在半空的七条巨尾同样停在了半空,一层冰凌迅速将七条巨尾覆盖,一直绵延到整个白狐。 这白狐本是灵体虚像,却被魏尺木的掌力硬生生地冻在了半空中 贺茂风华眼见自己的式神被魏尺木用掌力冻在空中,心中不禁焦急起来。无论他怎样牵引,那白狐除了双目还能略微转动之外,再也动弹不了半分,他就连想收回式神也做不到了。魏尺木催动体内的冰寒内力持续运到双掌之上,那层裹着整个白狐式神的冰凌,愈发凝实起来。 贺茂风华又怒又急,却又当即立断。他竟咬破舌尖,强行将白狐式神崩坏。那白狐虚像忽然虚幻起来,在冰凌之中渐渐消散,化作星星点点,最后成了一道白气,消失无踪。片刻,一条淡淡的白狐虚影出现在贺茂风华背后。那虚影的嘴角胸前尽是血渍,七尾下垂,双目无神,一身萎靡,显然是受创不轻。与此同时,贺茂风华一连吐了几口鲜血出来,受了不轻的内伤。要知道,式神与阴阳师已融为一体,同魂同体,生死祸福自然攸关。 魏尺木既然重创了贺茂风华的式神,自然要趁势而进。当即掌力不绝,双掌连拍,一招冰天雪地,将整个山洞变作了一片冰原除了黄贞所在的地方。白狐式神神态萎靡,贺茂风华自身又受了内伤,哪里抵得住这等连绵不绝的冰寒掌力贺茂风华双剑才送出,便被掌力一举冻住。冰渍蔓延而上,令其动弹不得。 贺茂风华只得弃了双剑,他将双掌合在胸前,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印,一连变化数次,同时口中默念禁语。就在魏尺木的掌力将要拍在贺茂风华的头顶时,他的头顶上忽然间光芒乍起,一副太极图在额头上旋转开来。与此同时,在魏尺木的双掌和贺茂风华头颅之间,凭空出现了一张光色的符箓。那道符箓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咒文,光怪陆离。符箓初现,气机震荡,带着一缕天地间的洪荒气息,形成了一面气墙,将魏尺木的所有掌力,一并挡住。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六章 龙有逆鳞 这是日本阴阳师的另一秘法画符。符箓是阴阳师的一大倚仗,功力高深的阴阳师,可以以自身气血为引,借助天地间的阴阳五行之力,画出一道道的符箓。符箓或攻或守,或毒或药,当真是妙用无穷。贺茂风华画的这张符箓自然是张守符。 魏尺木见掌力难进,便收掌而退。他见那道玉色的符箓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上面有劲力流动,有阴阳五行加持。 魏尺木冷哼一声,忽然右手伸出了一根食指。只见那食指的指尖上起了一滴水流,在上面来回流动。魏尺木一指送出,山洞中的寒气顿时聚敛,全部聚集在了那根食指上。指尖上的水滴迅速凝固,逐渐变成了一层晶莹通透的冰渍。冰渍将那根食指迅速包裹起来,好似一根晶莹剔透的冰锥一样,带着闪烁的寒芒,刺向了那道符箓。 指符相接,魏尺木轻喝一声破 那一根手指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轰的一声,生生将那道符箓散发的气墙戳了一个窟窿,直捣贺茂风华眉心。贺茂风华见符箓被毁,气墙消散,心底大惊。他一边向后撤退,一边再度捏印,一连两道同样符箓凭空而起,却都被魏尺木那一指接连撞破 这是中唯一的指法滴水成冰。这一招乃是将体内的冰寒内力凝聚一点,全部汇聚在指尖之上,当真是无坚不摧 贺茂风华连画三道符箓,每一道符箓都蕴含着阴阳之道,五行之力,层层叠叠,却仍然挡不住魏尺木的冰寒之力。 贺茂风华见自己的三道符箓接连破碎,心中无比惊骇。眼见魏尺木的那一指就要点到自己的眉心,他只得张开了嘴,从口中吐出一张黑白二色的符箓来。这张符箓是他师父贺茂狂人闭关前送给他的护命符箓,不到生死关头,不得擅用。显然,贺茂风华已到了生死关头。 魏尺木那一指终于在那张黑白二色的符箓前停歇。凌厉无匹的寒芒刺在那道符箓上竟悄无声息,瞬间消散。魏尺木心中不忿,奋力扬掌,一连数十掌都拍在了那张符箓上,山洞之中又是冰天雪地。 连绵不绝的磅礴掌势,硬是打不穿那一道薄薄的符箓。 贺茂风华没想到魏尺木的掌力这般雄浑霸道,自知若非有师父这道符箓庇佑,必然抵要命丧掌下。贺茂风华心中已生怯意,道魏尺木,我贺茂风华今日认栽,千叶绝代给你,玉佩也给你,你我就此罢手,新仇旧怨一笔勾销,如何 这话一出口,贺茂风华只觉心中屈辱无限。要知道,他本是贺茂族人,阴阳头的弟子,一代天之骄子,何曾向人低过头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见时,贺茂风华曾扬言再见魏尺木时会杀了他,谁想今日反而要向其低头服软 魏尺木却冷冷地道你可知我在中土有个名号 贺茂风华诧异道:什么名号 魏尺木道:刀屠。 贺茂风华顿时心生不安,问道:你什么意思 魏尺木道:你数翻招惹我,如今又犯我逆鳞,今日必死无疑 贺茂风华又惧又恼,嘶吼道魏尺木,你别欺人太甚,你当我怕你不成任你武功再高,也休想打破我师父的这张阴阳二气符 魏尺木道是么魏某倒要看看这一张死符究竟有多少能耐。 魏尺木原本以为全力施展足以斩杀掉贺茂风华,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张护命的符箓。尽管如此,魏尺木还是要杀了贺茂风华,因为贺茂风华触碰到了他的逆鳞。龙有逆鳞,触之必死。魏尺木的逆鳞便是黄贞。贺茂风华想把黄贞炼化成人式神,魏尺木如何能留他活在世上 魏尺木自然有足够的信心和手段让贺茂风华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他还有一招最强也是他最隐秘的武功纵横术中的一式。他原本打算留着这一式在与服部流一生死搏斗时或遭遇贺茂狂人时出奇制胜,这也是他不惧服部流一和贺茂狂人的底气所在。可魏尺木现在不得不提前把这一式施展出来,用来破除眼前这一道小小的符箓,用来取贺茂风华的这条贱命。或许有些可惜,但魏尺木绝不吝惜,因为贺茂风华必须死。 谋欲周密,说欲悉听,事欲必成,此为魏尺木在心中默念至此,而后脱口而出两个字无隙 话音刚落,整个山洞竟轰轰然颤动起来,四周的石壁纷纷碎裂,惹得石屑纷飞,沙土四溅。石壁上的石块渐渐凸起一道曲线,好似一块庞大的浮雕。不过片刻,那浮雕愈发清晰,竟是一条蛟龙模样这条蛟龙足有十几丈长,数尺粗细,占了整整三面石壁蛟头昂扬,蛟尾摇摆,鳞爪毕现,巧夺天工一般。 纵横术成,魏尺木骤然施展出千里传音,在贺茂风华耳边炸起一道惊雷,一道冰冷的惊雷贺茂风华,给我死 这一声突然的炸响直入贺茂风华的心海,震得他耳膜碎裂,近乎失聪。贺茂风华脑中片刻空白,只剩下心底深深的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贺茂风华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魏尺木的武功,也远远低估了魏尺木的狠辣。他也知道,自己远远不是魏尺木的对手。这一刻,他终于后悔起来,后悔招惹了这个从大唐而来的冷漠少年,招惹了眼前这个嗜血魔头。贺茂风华只能寄托于师父的符箓,可他看着墙壁上那条宛若 在石壁上游弋的蛟龙,忽然间没了底气。 魏尺木倾尽全力施展的无隙,不觉牵动体内的蛟丹。那蛟丹在丹田之中荡漾,散发着阵阵热力,使得那石蛟如有魂魄,和真的蛟龙一样。随着魏尺木的爆喝声,忽然间破壁而出,就像是画在石壁上的龙,因有一笔点睛而飞一样 等贺茂风华完全清醒过来时,他只看得见一条十几丈长的石蛟从石壁上破壁而出,张着巨口獠牙,向他冲了过来。 蛟头撞着那张阴阳二气符,黑白二色剧烈闪烁,片刻间支离破碎,那张符箓啵的一声,碎裂开来。石蛟气势不减,白狐式神自发向前阻拦,却被石蛟一口吞入腹中,直接搅碎。贺茂风华登时又是吐出几大口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地。石蛟巨尾倒卷,将贺茂风华的退路全部封死 贺茂风华此时惊恐万状,只来得及沙哑地嘶叫出一声师父救我 与此同时,地底下传来一声急切、愤怒、喑哑的声音魏尺木,给老夫住手 然而这声音并非实质,抵挡不住那条石蛟。石蛟的巨口将贺茂风华一举吞没,一时间血迹四溅片刻后,石蛟轰然落地,碎石散了一地,里面掺杂着贺茂风华的碎骨烂肉和一摊血迹。贺茂风华已死,而贺茂狂人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了声音。 魏尺木猜测贺茂狂人迄今还是不能顺利出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死在自己手中。这时,黄贞才悠悠醒转。她并未受伤,只是身骨有些虚弱。 魏尺木坐在黄贞身旁,见黄贞无恙,心底也松了一口气。魏尺木把捡起的那对儿落在地上的乌珏黑剑,递给黄贞,道:这双黑剑送给你压惊。 黄贞看着满地的碎石和残骸,知道是魏尺木救了自己并且杀了贺茂风华。她自然知道贺茂风华武功之高,只怕魏尺木杀了他费了不少气力。 黄贞不接双剑,而是顺势倚在魏尺木肩头,眼波中有无尽的缱绻温柔,她呢喃道:我好怕,尺木。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魏尺木揽着黄贞,细雨安慰。只有在面对黄贞的时候,魏尺木那颗冷漠冰凉的心不会受到第八重境界的影响,才会变得温柔起来。魏尺木见黄贞双眼微合,一双远山眉,既黛且长,不禁想起之前的幻术如今温玉在怀,令人遐想无限。 两人这般依偎着,像抱守着整个世界,真希望辰光从今停滞,岁月就此消磨。半晌,魏尺木忽道趁贺茂狂人尚未出关,我必须找到大九州。 黄贞道你知道的下落了 魏尺木道我听贺茂狂人的声音,似乎还在下面,或许这里还有机关,可以通往下一层。必然离贺茂狂人不远,或者说贺茂狂人一直在守着。 黄贞道我总感觉这是一个陷阱,哪怕是贺茂风华已经死了。 魏尺木心中也有这层担忧,但他却坦然道纵是陷阱,我也要闯上一闯。毕竟,他的师父还在离魂宫等着他。 魏尺木主意已定,对黄贞道你先留在此处等我,我下去找。若贺茂狂人出了关,你即刻离开这里,不要管我。 黄贞仍然闭着双目,缓缓道:我要和你一起去,生也罢,死也罢,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这声音不激烈,却带着温柔的坚强,不容任何人质疑和改变。 魏尺木知道黄贞此时是铁了心要与他共患难,也不再一味劝阻,他心道:得红颜知己如此,夫复何憾邪 魏尺木已从贺茂风华的残骸中找到了自己的那枚玉佩,如今他两玉在手。他知道,这两枚玉佩是解开之谜的关键之物。 魏尺木放开黄贞,开始循着第一层的机关,在墙壁上摸索起来。没过多久,魏尺木果然又摸到了墙上的两块可以活动的石头石门的阴阳二眼。魏尺木催动内力,五行变化,太极图再次转动,石壁上一道圆形石门缓缓翻转,又出现了一条往下去的甬道。 魏尺木与黄贞二人拾级而下,约莫过了一刻钟,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又是一方洞府。这洞府比第二层更加辽阔,洞府正中间是一块高大的石碑。那石碑足有一丈来高,数尺宽厚。石碑正对着的是一方不见深浅的水潭。那水潭不过一丈方圆,潭水是如墨一般的黑色,水面十分平静,不起一丝涟漪。石碑后面的石壁上,嵌着一具巨大的石棺。石棺与石壁连为一体,竖在石壁之上。棺盖与棺身似乎也是连为了一体,不见丝毫的缝隙和钉扣痕迹。洞府四角各有一盏闪着幽暗火苗的青铜油灯,石壁上海勾勒着连绵青山。若单从这个洞府来看,倒是个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 魏尺木与黄贞来到石碑下,抬头看去,只见上面刻着许多小篆,字迹古朴,却是一段铭文 天赋华采,不佐王侯。 采石炼药,望山逐流。 天地大道,系于薄舟。 乾坤奥秘,藏于沙丘。 五行有对,阴阳无俦。 胁下生翅,遨游九州。 魏尺木只能读懂大致意思,诧异道莫非这里是徐福的墓穴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七章 遨游九州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七章遨游九州魏尺木与黄贞在洞府中上下察看了一遍,发现石壁上并无任何机关。魏尺木正打算到水潭之中一探究竟,忽听得站在石碑前的黄贞叫道: 魏尺木凝目看去,那里的确有一处圆形的缺口,只不过那块缺口极浅,再加上石碑有些斑驳,不仔细辨别不易发现。魏尺木看那缺口的大小和玉佩相仿,心中便有所思。魏尺木环绕石碑仔细观摩,发现在石碑背面的底部也有一个同样的圆形缺口。 魏尺木印证了心中所思,便道: 黄贞点头。两人心意相通,黄贞轻轻掣出了那对儿双剑,在魏尺木的身旁护持起来,环伺着四周。魏尺木则从怀中摸出一枚五德始终的玉佩,跃身而起,将玉佩按在了石碑上部的缺口上。那玉佩甫一挨着那缺口,如有吸力一般,玉佩便紧紧吸附其上。 顿时,缺口处霞光四射,辉映整个洞府。接着,霞光中出现了一道人形虚像,漂浮在半空中。那虚像甫一现身,竟引得山洞外冬雷震震,天地变色。虚像是个中年男子模样,手中握着一柄宝剑,腰间配着两块玉佩。其眉目生动全然不假,其须发纤细栩栩如真,容貌刚毅而俊美,身材颀长而威猛,半刚半柔,似文似武。 黄贞看到霞光中的虚像与师父家中挂着的画像一模一样,知道这是阴阳家的祖师爷,心底激荡起来,喜道: 魏尺木见是阴阳家的祖师爷虚像,立时肃穆起来,与黄贞拱手而拜。过了片刻,霞光消弭,邹衍的虚像也随之消失。 魏尺木又将另一枚玉佩放在石碑背面底部的缺口处,与之前一样,霞光再现,又是一个人形虚像浮现在半空之中。这虚像甫一现身,却是引得山洞外风云际会,雨雪交加。虚像是一个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的老者,作术士打扮。背上背着一把黑剑,竟与黄贞手中的那对儿黑剑一模一样。 魏尺木认出黑剑,道: 魏尺木与黄贞再拜徐福虚像。霞光仍在,徐福虚像并未立时消散,而是闪烁了起来。片刻后,石碑后面石壁上的石棺轰然而动。如连一体的棺盖竟缓缓滑落,棺材内一时间霞光大盛。待霞光消退,露出一具枯骨,并无别物。忽然,从棺中飞出一道黑白二色的符箓,落在了石碑的是个小老头儿,是因为那老头儿高不过四尺上下。另一个则是披发的妇人。那妇人似是少女,因她那一头青丝乌黑发亮;又似老妪,因她脸上布满皱纹,沟沟壑壑,不堪其老。 魏尺木心中有所猜测,问道: 黄贞更是惊愕,道: 那小老头儿正是贺茂狂人。原来那水潭之下,有一座可以避水的洞府,正是贺茂狂人闭关之地。贺茂狂人便是在这水潭之中,闭关了二十几年!只是没想到,堂堂日本阴阳师第一人,主宰阴阳寮的两大阴阳头之一竟然是这幅尊容。 贺茂狂人闻言倏忽睁开双目,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浑浊与黯淡。他并未起身,而是端坐在石台上桀桀而笑,其声凄厉阴暗如鬼魅: 魏尺木寒眉紧皱,冷声道: 贺茂狂人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厉声道: 魏尺木冷笑道: 魏尺木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贺茂狂人。贺茂风华之死是贺茂狂人的隐痛!贺茂风华是他唯一的弟子,又是本家族人。他待贺茂风华一直亲如嫡子,而他为了诱引魏尺木与黄贞到此打开徐福的棺椁,引出《大九州》心诀,只能任由贺茂风华死在魏尺木手中。这是杀徒灭子之恨,是不共戴天之仇,却被魏尺木在这里用言辞讥讽,无异于直唾其面。 而魏尺木见到贺茂狂人露面的那一刻,便知中了陷阱。贺茂风华不过是个鱼饵,而鱼竿便在眼前的贺茂狂人手中。只不过,即便他知道贺茂狂人在这里等着他,他还是会来,《大九州》他势在必得。只是,恐怕要连累黄贞了。 贺茂狂人心中之怒如一片熊熊火海,他蓦地从石台上腾跃而起,水潭立时激荡如沸,狂风四起。仅仅是一个起势,魏尺木和黄贞便能感受到贺茂狂人深厚无比的功力。 半空中,贺茂狂人一掌拍出,夹携着海风一般的劲力,狂烈而连绵,令人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霸道与阴邪。 魏尺木心道:他心中愈发凝重,只贺茂狂人一个便难以对付,更何况那石台上还有一个人?而那个妇人很可能便是另一个阴阳头。如是两大阴阳头联手,今日他二人绝无生还之理。 魏尺木将黄贞护在身后,《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冰寒肃杀的气势与贺茂狂人的气势对抗起来。同时一掌拍出,有无尽冷冽。 然而,两掌并未相接。一道巨大的剑幕忽然凭空落下,挡在了贺茂狂人与魏尺木之间。两道掌力都打在了那道剑幕之上,剑幕一阵波澜,随后恢复平静。而贺茂狂人与魏尺木的两道绝强的掌力都瞬间消弭无踪,没能掀起一点风波。 这剑幕来自于一把黑剑,那黑剑却在徐福虚像的手中。这是徐福虚像斩出的一道剑幕,却轻易阻挡了贺茂狂人与魏尺木的两道掌力!片刻后,那道剑幕才渐渐消散。 这时,霞光中的徐福虚像忽然开口道: 其音隆隆,如仙如神。 言毕,他手中的黑剑从他手中飞出,在空中一分为二,闪烁着寒芒,悬在魏尺木头顶,成护卫之势。 魏尺木听罢,心道: 这里的确是徐福羽化之地。墓里除了一块碑和一具棺椁,只有徐福临死前以精气心血凝聚的一道虚像和一段遗言,别无他物。墓里没有任何机关暗枢,也无需任何机关暗枢。因为来到第三层,必须会阴阳家的武功;要打开棺椁,必须有阴阳家的两块玉佩。这是徐福留给阴阳家传人的墓,《大九州》就在墓里。 贺茂狂人听了徐福的话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即向前一步。那一步尚未落下,一柄黑剑虚像忽然斩下,一道巨大的黑白剑芒如同实质一般,足有数长来长,数尺来宽!其声势如天神挥刃,夹带着一团团雷光电花,绝非人力可以阻挡。饶是贺茂狂人这等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的江湖高人,仍然不敢轻婴其锋。贺茂狂人才迈出的脚步连忙撤回,倒飞回了石台上,才堪堪躲过这一剑。那道剑芒斩在了地面上,将之生生斩出一道丈来长的宽大裂缝,顿时石屑纷飞,竟看不出那道裂缝的深浅。 贺茂狂人头上沁出一层冷汗,他被这剑芒震慑,却恼道: 话虽如此,贺茂狂人却不敢再向前半步。他心思百转,忖道: 魏尺木见贺茂狂人停在了水潭中的石台上,不再进前,知道他已被徐福虚像的一剑吓退,便与黄贞来看石碑上的文字。黄贞移步向前,只觉石碑上光芒刺目,无法卒读,只得退在一旁。 这时,徐福的虚像又开口道: 黄贞听罢,反倒松了一口气。她奉师命来日本找寻阴阳家绝学,原本已学会了《五德始终》的内篇,这一绝学可谓已经圆满,可如今又出现了另一绝学《大九州》。黄贞知道这是魏尺木此行目的所在,她正不知该如何抉择,正好徐福宗师早有安排,便恭敬道: 魏尺木听罢这话,与黄贞对视一眼。黄贞眼神清澈明亮而又温柔如水,冲着魏尺木坚定而笑,如一朵半开的水芙蓉。 魏尺木有徐福护法,自然可以心无旁骛地修习《大九州》。那石碑上的光字,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一般,晶莹剔透,漂浮不定。开篇写着: 天下之大,共有九州。东南神州,正南次州,西南戎州,正西弇州,正中冀州,西北台州,正北泲州,东北薄州,正东阳州。 …… 六合之间,四极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 …… 天一地二人三,三三而九,九九八十一。 …… 一段接一段的文字开始烙印在魏尺木的脑海里,他的脑海里逐渐开始清澈明亮起来,似乎能上达九天,下抵九幽。 这是天地人三者合一的境界,比当初凌霄天人剑合一的境界又要高出很多。若达到天地人三者合一的最高境界,便能踏破星空山海,逆转阴阳四时。只不过,历代阴阳家都没人能达到这个境界。 魏尺木此时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星辰大海之中,每走一步,都像是跨过了一座山海。每一座山海的风景样貌都不同,或秀丽,或险峻,或荒芜,或诡奇……魏尺木在一座座山海之间信步而走,一步数千丈,横跨几万里。 魏尺木将九大州一一走遍,又回到原点。那是一副飘在星空中的太极图案,图案及其阔大,似是无边无际,魏尺木就盘膝坐在中间。随着太极图缓缓旋转,魏尺木身上泛起淡淡的星光月芒。良久,整个星空忽然崩坏,星辰四溅如光雨倾盆,太极图于明暗变化之中,悄然而散。 这时候,魏尺木终于睁开了双目。他双目之中深邃浩渺,如囊括着无尽地河山,苍茫而悠远。 《大九州》的心法,已牢牢印在了魏尺木的心海之中,抹不去,忘不掉,也说不出——除非他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神齐出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八章三神齐出石坛上,贺茂狂人见魏尺木将《大九州》心诀囊入心海,心中早已暴跳如雷,手上更是长剑在握,蓄势而发。 这时,徐福的虚像悄然崩碎,悬在魏尺木头顶的虚影,也随之消失。 徐福虚像消散的那一瞬间,贺茂狂人便已欺身而进,如飞鹰捕食。他的身子与长剑一并刺出,厉声呵斥道: 贺茂狂人出手便是《五行剑法》中的一招,白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徐福墓。这一道剑芒,其大如鹏云,其明如日光,其灿如落霞,其势如奔流,其快如飞梭。剑招甫出,却是五色齐变。一剑之中,涵盖五招;一剑之间,五彩斑斓! 魏尺木领教过贺茂风华也见识过黄贞的《五行剑法》,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同样的剑法,不同的人施展出来,其分别竟然可以有这般大。贺茂风华与黄贞剑法,人目尚且可以分辨其招式的变化,而贺茂狂人抬手之间便是五招杂变,五招如一体,一剑含五招。长剑从刺出到送到人眼前,剑招未变之前已完成了五招变化,一剑之中裹挟五招的威势和机巧! 这才是《五行剑法》的大成境界! 再看那柄剑,剑柄、剑锷皆有一段古朴意境,剑镡处垂下一黑一白两段丝绦,丝绦尾端分别系着一个深绿色的勾玉,剑刃又狭又长。 此剑名为布都御魂,又称布流剑,是日本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神剑,也是日本十大名剑之一。没想到布都御魂这等神剑竟在贺茂狂人的手中! 魏尺木拍出双掌,刚猛无匹的冰寒掌力却被那道五彩剑芒瞬息搅碎,就连整个山洞中的冰寒气势都为之一弱。魏尺木与黄贞飘退一丈,避开残余的剑芒。仅交手一招,魏尺木便知贺茂狂人武功之高。这是他第三次感受到了那种实力悬殊的差距,那种发自心底的无力感。 贺茂狂人一剑未尽,第二剑已经刺出。这第二剑接的是第一剑,金生水,一招,顿时暗绿之色大盛,如激流涌碧波。只不过,这一招接上已是第二轮的!这一剑刺出,同样是五彩斑斓。 黄贞知道贺茂狂人武功奇高无比,魏尺木一人断不是对手,忙将双剑刺出,每一剑各有三次变化。魏尺木也掣刀在手,一刀出,九刀现,与此同时,这九刀又有三种变化,分别对应五行之金、水、木。魏尺木将墨家《天志刀法》与阴阳家《五行刀法》融会贯通,威力倍增。 饶是如此,魏尺木与黄贞的一刀双剑还是被贺茂狂人的一人一剑一举荡开,将二人生生逼退,刀芒剑光俱是瞬息被那五彩剑芒搅碎。 魏尺木与黄贞奋力而战,退而复进,左右夹攻,倒也能让贺茂狂人的剑势为之一缓。贺茂狂人一连强攻了几十招,都被魏尺木与黄贞连躲带碰,接了下来。 贺茂狂人的剑法虽已大成,也窥见了人剑一体、如臂使指的境界,可魏尺木与黄贞对《五行剑法》都颇为熟稔,尤其是黄贞,虽然与他境界有差,可到底是同一种武功。因此,魏尺木与黄贞应对起来还不算十分艰难。 魏尺木与黄贞见招拆招,稍粘即退,尽量避免与贺茂狂人硬拼锋芒,这便使贺茂狂人的凌厉攻势大打折扣。 又过了几十招,贺茂狂人渐渐狂躁起来。他哪里能料到以自己阴阳头的武功竟然这么久也没能斩杀两个小辈,甚至没能伤到他们! 贺茂狂人狂躁之余,忽然舍了魏尺木二人,退到了石台上。他双手迅速结印,默念一段禁语真言。只见他仰头长啸一声,其音凄厉嘹亮,犹如荒原上的狼嚎一般。接着便是衣衫鼓荡,面色逐渐狰狞起来,双目变得幽黄,脸上隐隐浮现一层灰色的毛发! 顿时,山洞中隐隐出现了一轮圆月,接着便是一声极其悠长燥裂的狼嚎声,充斥于整个山洞之中,回声不断。狼嚎声震得魏尺木与黄贞耳膜隐隐生疼,体内血液奔腾,内心也跟着燥乱起来。 魏尺木与黄贞连忙运起内力,按下心中的狂躁。 狼嚎声罢,贺茂狂人身后的气流剧烈波动,一道虚像逐渐显现了出来。那虚像迎风而凝实,竟是一头巨大的苍狼虚像。 那苍狼虚像体型巨大,比贺茂风华的白狐与安倍古波的大蛇都要大上一倍,足有两丈之高。它一身灰白色,身上毛发皆张,獠牙外露,寒光不断闪烁。双目冷血无情,幽暗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贺茂狂人的式神——月夜苍狼! 苍狼式神甫现,竟也引得天地异象。山洞外的雨雪戛然而止,春雷因之不响,乌云因之不聚,一轮圆如银盘的明月高悬于空。 贺茂狂人猛然暴喝道: 苍狼式神,贺茂狂人为之取名。 那苍狼式神得贺茂狂人牵引,复长嚎了一声,其声之大,震得整个山洞都摇晃了起来。嚎声初落,苍狼式神那幽亮的双目乍起寒星,流行一般扑向了魏尺木。 魏尺木与贺茂狂人原本相距还有数丈距离,可那苍狼式神却在一息间便来到了魏尺木的头顶。魏尺木右手仓皇挥刀,刚猛的《天志刀法》裹挟着天之意志,与之以硬碰硬。 这一刀立起的刀芒暴涨了一丈有余,斩向了来势汹汹的苍狼式神。苍狼两爪挥动,将眼前的气流,连着那道丈余长的刀芒一并撕碎。刀芒瞬息荡然无存,苍狼式神的双爪已搭在了刀刃上。 魏尺木只觉得一股莽原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一股大力从墨刀上传到双臂,震得他虎口微疼。墨刀因之倒卷,魏尺木连退数步,方才卸掉余力。然而,苍狼式神的势头丝毫不减,继续扑近魏尺木。 魏尺木刀法因震荡散乱起来,不及出刀,只得左掌一扬,《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一掌拍出,寒流涌现。掌风所到之处,尽成冰渍。魏尺木的左掌拍在苍狼式神身前,苍狼式神忽然一滞,气势也随之一衰,一层冰渍从狼爪上开始蔓延。 这层冰渍一直蔓延到苍狼式神的头部,眼看硕大的狼头就要被冰渍覆盖,那苍狼式神的双目忽然快速转动起来。幽黄的目光中隐约有几粒黑色的暗点搅动,忽然间黄光大盛,那道目光竟将冰渍尽皆崩碎。而此时,贺茂狂人的长剑也已跟了上来。 黄贞连忙向前,双剑连刺,接住贺茂狂人的一剑。剑光璀璨生辉,黄贞却被震退一丈。 那苍狼式神与贺茂风华的白狐式神颇有不同。白狐式神擅幻术,苍狼式神则拥有极高的爆发力和速度,甚至比贺茂狂人的剑还要快! 一个贺茂狂人已经让魏尺木与黄贞疲于应对,再加上一个强大的苍狼式神,顿时逼得魏尺木二人狼狈不堪。 那苍狼式神忽左忽右,时而攻向魏尺木,时而攻向黄贞。魏尺木有《若水道》的冰寒掌力尚可勉强阻止,而黄贞虽然双剑在手,却被贺茂狂人的剑势逼得无法自如转圜。因此,每当苍狼式神攻向黄贞时,黄贞只能勉强分出一剑阻拦苍狼式神,身前便露出破绽,每次都被贺茂狂人逼入险境。 贺茂狂人觑的真切,便和苍狼式神猛攻黄贞。不过十招,黄贞右手的黑剑便被贺茂狂人挑飞。与此同时,苍狼式神早已出现在黄贞头顶,而此时黄贞左手的黑剑正搭在布流剑上,被剑气黏住收不回来。 魏尺木见了,连忙救援。墨刀架住布流剑,一掌拍向苍狼式神。贺茂狂人却早已准备了一张,此符忽然飞出,在魏尺木与黄贞之间结出一张气墙来。气墙上面流光四溢,将魏尺木的掌力尽数消磨。黄贞无奈之下只得扬起右臂遮挡。苍狼式神一爪如刀似斧,在黄贞右臂上生生抓出了三条尺余长的血痕。黄贞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自封穴道止血。 魏尺木见黄贞受伤,心中怒火飞升,当下不再迟疑,再次施展出纵横术的。魏尺木双目冰寒,气势汹汹,石壁上一条十几丈长的浮蛟再现,其声势还胜先前。 魏尺木原本还担心石台上的妇人,可如今贺茂狂人的式神已出,那妇人仍不见任何动静,他便也顾不上这许多顾虑。伤黄贞者,不论是谁,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魏尺木一举倾尽内力,势要斩杀苍狼式神。 魏尺木丹田里的蛟丹再次旋转开来,似乎又一次赋予了那条游弋在墙壁上的石蛟灵魂一般。石蛟张牙舞爪,蓦然破壁而出。 贺茂狂人亲眼见了这等威势的武功,也是暗暗称奇,即便以他这般功力,依然不愿与之硬抗。当下带着苍狼式神连退,直到石台上,又于空中刺出两道五彩斑斓的剑芒。 石蛟含怒携威而飞,眨眼间已到石台。那两道五彩剑芒只停留片刻,便悉数破碎,化作点点霞光。 剑芒已碎,苍狼式神便首当其冲,与巨大的蛟头撞个满怀。只听得一声闷惨的狼嚎,苍狼式神倒飞了出去。 石蛟去势仍在,贺茂狂人早已结下手印,凭空一连画出三道来,终于将石蛟的势头阻拦了下来。 贺茂狂人瞥见妖目祭的虚像黯淡下来,其毛发凌乱不堪,胸前血迹斑斑,已受重创。他心中自然恼怒,奋力斩出一道五彩斑斓的剑芒,以惊天骇地的气势绞向石蛟。 贺茂狂人这一剑总共五变,每一变便是五招,一剑便是二十五招变化!五彩复五彩,五彩何其多,当真是剑意滔天,弥漫了整个山洞。 石蛟如临大敌,竟隐隐嘶吼起来。两者相撞,其声轰隆不绝。五彩复五彩的剑芒渐渐消散,石蛟也轰然落地,散作一片零碎的石头,零乱成泥! 贺茂狂人许是因为式神受损,体内血液暗自奔腾起来,仿佛钻进了一条兴风作浪的白蛟。他连忙运功,强行忍下这股波动。 片刻后,贺茂狂人抚掌,阴鸷笑道: 魏尺木此招一尽,精血倒流,全身力竭。他强忍着疲惫,面色丝毫不变,冷声道: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气势犹在,心中便狐疑起来。他原本在心中便有打算,先释放出苍狼式神,逼出魏尺木的那一招极厉害的武功,待其力尽,再将之一举斩杀。 贺茂狂人猜不透魏尺木话中虚实,哼道: 魏尺木则道: 贺茂狂人心中愈发狐疑起来,他一时分不清魏尺木是虚张声势,还是犹有余力。他生性多疑,不敢轻易涉险。魏尺木则趁机暗暗恢复内力。 贺茂狂人也不愿在此地多做耽搁,以免夜长梦多,更何况……当下他气势再变,面色再度狰狞起来。 魏尺木见了,心道: 贺茂狂人讥道: 话音未落,贺茂狂人双手快速结印,默念禁语。只见他身后的气流剧烈波动起来,又有一道虚像浮现。 那虚像是一朵盛开的妖冶花蕾,足有一丈之广。花瓣橙红,鲜艳欲滴,围成一圈,如一个镂空的灯笼。花瓣上有许多紫色的斑点,花须在下飘摇如触手。那花蕾缓缓旋转着,花芯处隐约有张空洞的鬼脸。这花蕾甫一出现,便伴随着阴森凄厉的鬼叫声,十分可怖。 贺茂狂人释放出了他的第二式神——卷丹式神! 这是贺茂狂人当年拘了一只成了精的卷丹花魂,炼作了式神。卷丹乃是鬼花,因此唤作。 黄贞最忌鬼神,听到这鬼叫声心中便打了个寒噤。她已包扎好右臂的伤口,此时慢慢靠近魏尺木,紧紧地贴在他肩上。 卷丹式神出现后,贺茂狂人并未停止结印。他的脸始终狰狞着,几乎扭曲成了树根。他又捏起了手印,又默念起了禁语,他的身后又出现了一道虚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六十九章 阴阳合璧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六十九章阴阳合璧那虚像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那两道虚像连作一体,作人形,分男女,一白一黑,一大一小,身骨薄如蝉翼,飘似浮萍,分明是一张用巨纸裁成的剪画。那剪纸裁剪得十分细致,其睫眉可见,其衣袂可描,宛若真人一般。 那男子身材高大威猛,身长一丈,腰大数围,右手握着一柄长剑。那柄长剑,剑柄极长,剑刃极阔,剑刃极锋。那女子身材婀娜窈窕,双峰高耸,两腿笔直,蜂腰纤细,似乎可以一掌盈握。发丝极长,系于脑后,垂在腰间。只不过,那张脸却是一半清纯秀丽,一半丑陋可怖。那男子的左手与女子的右手挽在一起,若即若离。 这是贺茂狂人的第三式神——剪纸神祇。那男子名为伊邪那岐,那女子名为伊邪那美,是日本的父神和母神。他两人本是兄妹,后来结为夫妻,生下日本诸神。再后来,伊邪那美因生下火神被灼伤而死,入黄泉之国,饮黄泉之水,变得面目可憎,身体可怖。两人因此反目成仇,夫妻情绝。伊邪那岐手上的那柄剑唤作,是日本的众剑之祖,也是日本十大神剑之首。 魏尺木见贺茂狂人一连释放了两个奇怪的式神,与以往所见拘兽魂而炼成的式神俱是不同,心底沉重起来。他哪里能料到贺茂狂人竟然拥有三个式神,而且可以同时释放出来?他在心底叹道: 贺茂狂人能拥有三个式神,不仅因为他是阴阳头,还因为他独钟式神,炼化之道的造诣极深。他不仅炼化了三个式神,而且每个式神都大不相同:一为兽魂,一为花灵,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还想到了裁纸成神的法子,以死物炼化式神,真是旷古绝今之举,开阴阳师剪纸式神之先河。若他愿意,他的式神可以无穷无尽! 贺茂狂人将三个式神悉数释放出来也是迫不得已,他因尚未完全出关的缘故,不敢以身犯险,怕遭修为反噬,而苍狼式神受了重伤不宜再战,他只能将另外两个式神释放出来,一试魏尺木的底线。 贺茂狂人连捏手印,口中咒语不断,然后低喝道: 言毕,卷丹式神率先转动。它每转一圈,便飞出一片巨大的橙黄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有一张恐怖的鬼脸,伴随着阴森地笑声,飞向魏尺木和黄贞。接着便是伊邪那岐,骤然斩下,一道丈余长的透明剑芒破空而出。与之同时,伊邪那美的右眼忽然间鲜血汩汩而流,身子跟着急速腐烂起来,波动的虚影上面隐有许多蛆虫。除此之外,伊邪那美身上忽然出现了八个颜色不同的雷神,雷光璀璨,逼近魏尺木。 魏尺木如今近乎力竭,可他仍把黄贞护在身后。右手挥出一刀,只不过刀芒黯淡。生死关头,黄贞不再恐惧,反而勇气倍增,她双剑齐出,将卷丹式神飞来的花瓣尽皆斩碎。魏尺木却被伊邪那岐的一剑震得墨刀离手,而伊邪那美一身的雷光已到他的身前。 魏尺木勉强抬起左手,拍出一掌,没有以往天地裹素的气势,也没有大江奔流的声音。一掌拍出,却被伊邪那美身上的雷光灼伤。 黄贞见魏尺木受伤,心中忽然一痛,急唤道: 魏尺木跌倒在地,忽觉丹田一阵异样,有冰雪消融、水波荡漾之感。是那颗蛟丹!蛟丹旋转,散发出阵阵热力,将魏尺木丹田里的那层薄冰尽数消解,再经杂家绝学《九转入脉》梳理,化作涓涓内力,充于丹田! 魏尺木的内力急速恢复起来,他一举招回墨刀,连斩欺身而进的伊邪那岐,将其生生逼退。同时,左掌连拍,《若水道》第八重境界骤然展开,顿时天地萧杀,山洞之中一片凛冬之象,连绵不绝的冰寒掌力将伊邪那美连同雷光一并冰封了起来。 贺茂狂人原本见魏尺木受伤跌倒,心下欢喜,以为他已是油尽灯枯,正要开口讥笑,却不想他忽然又意气风发起来,浑不似一个力尽之人。贺茂狂人在心底猜测道: 魏尺木的内力还在持续恢复之中,一直到丹田充盈,丹田的长河上面又漂浮起一层薄冰!魏尺木先前内力耗尽,此番一连吸收了四成的蛟丹功力,内力才恢复如初。他之前一连两次施展纵横术,都牵动了蛟丹,不觉间已用去其两成功力,在陈家堡时用去三成,此番又用去四成,蛟丹所蕴含的功力便只剩下一成了。那蛟丹急速缩小,光泽也不再明亮。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愈战愈勇,他怕自己的两个式神再有损坏,便顾不得真假虚实,挥剑再上。贺茂狂人一剑扫来,顿时狂风大作,势如破竹,大有席卷八荒之意。魏尺木和黄贞原本应对两大式神还有余力,可贺茂狂人再次剑来,两人便觉肩上忽然一沉,如掮了一座大山。 魏尺木一刀用来抵挡贺茂狂人的布流剑,一掌用来应对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只觉压力倍增。《若水道》的掌力倒是可以抵御双神,可贺茂狂人那一道接一道的五彩剑芒却令他右臂渐渐不支。黄贞一剑配合魏尺木接住贺茂狂人的霸道剑气,一剑挥斩卷丹式神的花瓣。她右臂本已受伤,难出重剑,因此被卷丹式神不断侵扰,心神俱疲。若非魏尺木接住了贺茂狂人的大半力道,她早已撑不住。绕是如此,时间一长,黄贞率先气力不济,她本身内力就不如魏尺木和贺茂狂人,那卷丹式神发出的阴森笑声更有扰人心思的作用,令她不堪其扰。 黄贞剑势渐缓。贺茂狂人桀桀而笑,他因剑法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因此长时间拿不下魏尺木二人。如今他见黄贞剑法散漫,破绽百出,心下暗喜。他一剑送出,十分倒有六分力气往黄贞剑上招呼而去。 不过一招间,黄贞左手的黑剑便被荡开,险象立生。魏尺木慌忙急挥数刀,斩断五彩剑芒和卷丹花瓣,带着黄贞向后飘退。贺茂狂人与两大式神则紧逼不舍。魏尺木佯作施展纵横术的气势,口中忽然爆喝道: 贺茂狂人见了,暗道,连忙收剑后撤,甚至把剪纸式神收了回去,生怕道行最为低微的剪纸神祇被魏尺木一招摧毁。 然而魏尺木并没有施展纵横术,而是裹着黄贞朝洞门处掠去!他已学会了大九州,为什么还要与贺茂狂人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呢?他要做的是先逃出去,至于他与贺茂狂人的恩怨,来日方长。 贺茂狂人眼疾身快,在魏尺木长掠的那一刹间,他已身形连动。魏尺木身法奇快,而贺茂狂人比他更快!洞门处,忽然绽出一道璀璨无比的五彩剑芒,将魏尺木二人逼退。 贺茂狂人傲立石级口上,阴笑道:自此以后,贺茂狂人始终堵在石级口,将魏尺木的逃生之路封死,逼他死战! 三人两神再度交手。魏尺木为免黄贞受伤,独扛贺茂狂人和剪纸式神,不过几十招下来,体力便已不支,刀法开始散乱,掌力也开始不断衰弱。 贺茂狂人如驱赶猎物的猎人,将魏尺木与黄贞渐渐逼入绝境。魏尺木二人各有伤痕在身,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黄贞一脸坚决,不需任何言语,眼神之中已是与魏尺木共赴黄泉的悲壮。 魏尺木却不甘心,他当初困厄时,倒是想过一死了之,可如今佳人在侧,他怎忍心她就此香消玉殒呢?他可以死,但他的却不可以死!魏尺木心思连动,忽然传音道: 魏尺木在生死之际,心思百转,不断思忖着脱身之法。他不敢再用纵横术,一是他的身体恐怕已无法再负荷这等霸道武功,二是这一招并不能击溃贺茂狂人,最多再伤他两个式神。届时,他内力耗尽,将再无活路。 魏尺木掠过石碑时,忽然福灵心至,似乎是冥冥之中徐福给了他无形的提点。他顿时心明如镜,阴阳家的剑法和刀法中都蕴含阴阳二气和五行之力,为何还要将之分阴卷和阳卷呢?剑法与刀法之间是否还有隐秘?一念及此,魏尺木的思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是以传音黄贞,想要尝试刀剑合璧之举。 黄贞毕竟聪慧,又自幼浸淫阴阳五行之术,被魏尺木一语点破,心中也通透起来。两人心有灵犀,无需多言。黄贞率先出剑,将两剑并作一剑,一剑五变。从到,再到、,最后到。一连五剑,蕴含着五行之间生生不息的剑意,五色绚烂,宛若一剑。 魏尺木则逆而为之,他接着黄贞那一剑招的末尾,骤然使出一招,接着也是一刀五变,从到,再到和,一剑五变,蕴含着五行之间环环相克的刀魂,五色驳杂,却浑然如一。 不过瞬息,黄贞的五剑未尽,魏尺木的五刀已经接上。刀剑并举,相克相生,五彩复五彩,五彩何其多!与贺茂狂人的接连剑势不同,魏尺木与黄贞的那两道剑芒相互牵引、纠缠,在一起旋转、交融,最后连为一体,齐头并进。两道剑芒甫一交融,气势陡变,竟引得洞外天地异象再现,春雷又响,雨雪复下! 那两道五彩的剑芒倏忽变色,五色尽消弭,变作黑白二色。同时,两道剑芒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滚滚而动! 那太极图迎风而大,瞬息便有十丈方圆,其气机之强,令洞中气流为之凝结;其威势之盛,令时空为之缓沉。 太极图所到之处,万物尽皆披靡。卷丹式神的花瓣瞬间凋谢枯萎;伊邪那岐的瞬息黯淡无华;伊邪那美的璀璨雷光瞬息淹没无踪。就连贺茂狂人的那一道五彩剑芒,几经波动之后,最终也一并消散。这时,太极图才终于崩溃,化作星星点点,弥漫整个山洞。 贺茂狂人眼中尽是惊愕之色,他自然看得明白这一击的威力和底细。只是,他浸淫阴阳术一生,却从未想到这《五德始终》的阴卷和阳卷竟然还是一套合击的武功。因阳卷内篇散轶,是以几乎没有阴阳师修习《五行刀法》,更不用说练习刀剑合璧了。他心中有黯然神伤,有喟然而叹,还有对魏尺木的一丝赞赏。毕竟,是魏尺木让他知道,阴阳师还可以有这么一种高绝的武功! 可惜的是,魏尺木并不会阳卷的内篇,不能像黄贞那样将内力与剑法完美契合。饶是如此,这一击也足以令世人望而生畏!五行相生为一极,五行相克为一极,两极成太极。这是阴阳交融爆发的力道,是天地之间原始的力道,并非人力可以轻易阻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七十章 人之式神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章人之式神然而,贺茂狂人并非常人,也不可以常人揣度之。他不甘心。他不能将守了二十几年的《大九州》拱手让人。所以,魏尺木必须死!贺茂狂人虽惊不乱,更没有被吓退。他凭借对阴阳术的半生钻研,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出刀剑合璧的破绽。 贺茂狂人一边牵引式神,一边剑法尽出。魏尺木与黄贞刀剑合璧之后,虽然比《五行剑法》高明了许多,威力也大了许多。但与之前一样,因为贺茂狂人对阴阳术太过熟稔,是以他依然能够从容应对。只不过,贺茂狂人从攻势变成了守势。 魏尺木与黄贞每一招合击,都会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将贺茂狂人的剑势连同两个式神都尽数压制其中。 魏尺木虽然也是杀心浓郁,想要翦除后患,可他和黄贞一连十几招猛攻,将四周石壁都生生削落一层,却硬是伤不了贺茂狂人。 魏尺木知道黄贞内力不足,不觉心生退意,冷声道:言毕,趁着太极图将贺茂狂人逼退,与黄贞掠向石级口。 贺茂狂人却是爆了一身青筋,梗着脖颈,叫道: 魏尺木此时自信满满,冷笑道: 贺茂狂人羞怒交织,气道:说着说着,竟状若疯癫起来。 贺茂狂人堵在石级口上,嘴唇翕动,似是喃喃自语一般: 忽然,贺茂狂人仰天而啸,捶胸顿足,嘶吼道: 魏尺木和黄贞见贺茂狂人这副疯癫模样,心中都隐隐不安起来,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厉害手段。 贺茂狂人头发散乱飘摇,双目猩红,沁出两道血迹,直到颈下。他看向水潭中石台上的那个妇人,眼神忽然变得迷离起来。那迷离之中还有无限的柔情。他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温情,柔声道: 接着,贺茂狂人再度双手结印!他双目盯向魏尺木二人,眼神之中邪恶怨毒,声音也忽然变得冰冷阴鸷,一字一顿道: 随着贺茂狂人面目扭曲,脸皮几乎皱成了一团枯纸,只见又有一道虚像从贺茂狂人身后浮现出来——仍是一个人形虚像。那道人形虚像却和之前不同,并非剪纸而成,而是一个真人。其肌肤光润如玉,其形态婀娜多姿,其眉目风情万种,都与活人无二! 那道人形虚像是一个披发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黑衣,黑衣上纹着一片片鸟羽花纹。一头的青丝披散下来,直垂到臀下。腰间缠着一条镶玉嵌骨的丝带,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出鞘的长剑。她双目闭合,睫毛含露一般,点点晶莹。眉心上点着几粒朱色的星辰。眉长入鬓,更显英姿勃发。 这人形虚像一出,雷声复止,风雨再停,散出满天的星辰,嵌作一段银河。 贺茂狂人低沉道: 这便是……人之式神! 贺茂狂人身为阴阳头,不仅冒天下之大不韪私炼活人,竟然还成功炼化出了人式神! 魏尺木细看之下,发觉那人式神与水潭中石台上那个妇人颇为神似,只不过一个是面容苍老如树皮,一个面容皎洁如月光。 贺茂狂人道: 话音才落,那人式神果然缓缓睁开了双目,里面却是一片空明。她双目甫开,气势陡升,引得山洞里狂风呜咽,沙沙而响。除此之外,还有——无尽的杀气! 黄贞讶道: 魏尺木见黄贞言辞失措,便以目询之。黄贞接着道: 黄贞虽然听到贺茂狂人一直叫着,但她万没想到他口中的师妹竟然是安倍飞羽。安倍飞羽便是安倍家于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那个武功最高的长老,日本当今两大阴阳头之一。只是,谁能想到她竟然被炼成了人式神? 一代阴阳头,肉身囚于墓穴,灵体沦为式神,何其悲哉! 魏尺木见到人式神现身的那一刻,心中便一声掉进去了一块石头,而当他知道那人式神便是另一个阴阳头安倍飞羽时,心思便直接沉到了谷底。他之前便已思忖过,若是两大阴阳头联手,他和黄贞二人断无生还之理——即便如今他们可以刀剑合璧! 贺茂狂人忽然叫道: 随着贺茂狂人一声令下,人式神蓦然而动。安倍飞羽气机大放,其发丝飞舞,如沐星光;其衣袂飘飘,如临仙境。她的身子遽然而飞,如画中飞出一个仙子。她手中的长剑猛然而刺,撕裂道道气流,却是无声无息。山洞之中顿时风云诡谲,光芒四射。 安倍飞羽的剑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便是一个字。魏尺木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他原以为贺茂狂人的剑已快到了极致,抑或是楚江开的剑最快,可安倍飞羽的剑比他们都要快! 人式神,以灵体御剑,没有肉体的桎梏,其速度已突破了习武之人的极限! 安倍飞羽看似轻飘飘地一剑送出,却在仅仅一瞬间,甚至尚且不足一瞬间,已经刺出了不知道多少剑。那些剑招变化莫测,衔接巧妙,或五行相生,或五行相克,或三招合一,或五招合一,有三彩之光,亦有五彩之芒。茫茫剑雨,层层剑意,或交叠,或并进,一招之下,剑势纵横成网,好似是叶拈雪撒下了一方多姿多彩的! 魏尺木与黄贞不敢怠慢,卯足精神,刀剑齐动,阴阳再次合璧。黑白二色的太极图破空而出,一举接住剑网。剑网与太极图相互倾轧、碾动,继而接连崩碎,剑芒刀影齐乱,散向四面八方,山洞中顿时七色迷离,令人眼花缭乱。 安倍飞羽一剑罢,一剑又起。一剑起,便是一道密密麻麻、色彩重叠的巨大剑网。魏尺木与黄贞连续刀剑并举,迸出一个接一个黑白二色的太极图。山洞之中,七彩交融、破碎、飘散,惹得地动山摇。 贺茂狂人全力驾驭人式神,额头上豆汗直冒,他此时亦不敢贸然出手,便任由安倍飞羽与魏尺木二人缠斗。 虽是缠斗,安倍飞羽却是身姿缥缈,剑意浩荡,出招拆招游刃有余。不过十招,胜负已分! 黄贞气力早已不济,在安倍飞羽如此连绵的剑网威压下,忽然间筋疲力竭,双剑不觉倒卷。黄贞剑法一散,刀剑合璧之势顿时荡然无存。太极图不攻而溃,剑网横冲直撞,罩向二人。 魏尺木墨刀连挥,护着黄贞后退。然而刀芒瞬息崩碎,墨刀一样倒卷,而他身上已被安倍飞羽顷刻间连划了一十八剑!身上的剑痕纵横交叠,如一片浸血的龟甲。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已经重伤,黄贞已经力尽,他似乎也感受到精力到了极限,便召回了人式神,在一旁桀笑起来。 黄贞见魏尺木为救自己,不惜中剑,眼中不觉泪光点点,道: 魏尺木却叹道: 黄贞摇头: 魏尺木伸出一只血手,轻轻抚摸着黄贞的脸庞,满目柔情和怜惜。 贺茂狂人见魏尺木二人在那里郎情妾意,不把他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抽剑便起一道五彩剑芒。 黄贞此时力竭,难以挥剑。魏尺木便刀掌并用,将贺茂狂人的剑芒悉数接下。无论贺茂狂人的剑法如何诡谲,剑势如何凶狠,魏尺木始终将黄贞护在身后,不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而他身上却已是千疮百孔! 魏尺木身上鲜血淋漓,洒如雨,流如注,剑伤无数,混似一个血人儿。他以刀拄地,仍旧屹立不倒。 贺茂狂人讥道: 魏尺木凛然道: 黄贞紧挨着魏尺木,看着他惨白失色的脸庞和红透的青衫,满眼满心都是心疼。她恨不得自己为他挨上千百剑,聊缓他的痛楚。 黄贞听见魏尺木的话,泛出一丝苦笑,言辞坚定道: 卢照邻的这一句诗,正是黄贞此时的心声。人固有一死,能和心上人死在一处,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哩。 魏尺木听见这话,也笑道: 到了此时此刻,魏尺木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黯然神伤,不得不认命了。他既然护不住心上人,能与她死在一处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可见苍天待他不薄。 贺茂狂人却道: 魏尺木噙着血水,道: 黄贞也提气骂道: 贺茂狂人听见这话,勃然而怒,长剑蓦然刺出,五彩剑芒再次卷来。 魏尺木勉强提刀招架,却被剑芒震得倒飞出去。魏尺木倒飞一丈,直接跌在了石壁上的石棺里,一身骨头而碎!即便如此,他仍将黄贞紧紧揽在怀里! 贺茂狂人面上阴笑不止,缓步逼近石棺。他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七十一章 百鬼夜行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一章百鬼夜行魏尺木栽倒在石棺里,眼前为之一暗。那石棺内侧雕刻着五行八卦、阴阳太极,还有飞禽走兽、风雨雷电……除此之外,只有一副枯骨,一副秦朝术士徐福的枯骨。魏尺木这一撞,不仅自己骨头碎了许多,就连徐福的遗骨也碎成一片,其中便有几根细微的碎骨插进了魏尺木的伤口里。 徐福遗骨入体,魏尺木的脑海中忽然有一片光芒闪烁。他只觉得双腿轻盈如鸿毛,双目清澈如明玉。目之所及,便是心之所念。他的眼前浮现的不再是一座洞府,而是一座接一座的矮山! 脑海中浮现之处,身骨已与之齐飞!魏尺木只觉自己恍如一片飘萍落叶,被狂风骤然吹远。 说来不过片刻之间。贺茂狂人眼中满是惊愕之色,他眼见着石棺里的魏尺木二人,在他的剑尖下忽然间消失了,凭空消失,不着一丝痕迹! 待到贺茂狂人再看到魏尺木二人时,他们二人已到了石级上。 一息间,数十丈! 这怎么可能?这是仙法还是妖术 贺茂狂人不愿相信,却又不能不信。那不是仙法,亦非妖术,而是《大九州》中蕴含的卓绝武功。只有《大九州》,才能令人踏破时空! 贺茂狂人想到这里,心痛如万虫咬啮,双目泛起血光,嘶吼道:说时,已仗剑腾挪而去。 五彩剑芒来到之时,魏尺木与黄贞已经跨出一步,出了圆门,到了第二层的洞府。圆门闭阖,五彩剑芒剁在圆门上,泛起一阵璀璨的火光。 贺茂狂人心急如焚,连忙打开圆门。他一脚才出,正要越过圆门,却听得一声冰冷低沉的声音: 这声音是一道真真切切的女声,却是从贺茂狂人的口中传出。与此同时,贺茂狂人的面目骤然扭曲起来,其痛之极,竟令他跌落石级,抱头哀嚎起来。 贺茂狂人忽然口发女声,头疼欲裂。堂堂阴阳头,怎会有这等隐疾? 当年,贺茂狂人与安倍飞羽年少同门,共修阴阳术。只不过,贺茂狂人身材短小、样貌不足,安倍飞羽貌若天仙、气若幽兰。贺茂狂人倾慕于安倍飞羽,可安倍飞羽却是心如止水,一心痴迷于阴阳术之中,因此对贺茂狂人的痴情视而不见。 贺茂狂人饱受相思之疾,足有十几年。后来两人武功俱大成,齐封阴阳头,各收弟子。正在贺茂狂人以为安倍飞羽不再痴迷于武学会以身相许时,却从中土来了一个方士。那方士知天文晓地理,谙诗画熟异事,端的风采绝伦,竟招惹得安倍飞羽为之一见倾心。 贺茂狂人眼见心上人要成为外人的伴侣,心中大恸。他曾想以武力逼迫那方士离开日本,便约其比武,却三战三败,身负重伤。 贺茂狂人心如刀割,又加上他沉溺于炼化式神,便有了将安倍飞羽炼成式神的念头。若能将安倍飞羽炼成自己的式神,那她便将和自己在一起,永不分开。她将只属于自己,不再容外人觊觎半分。 贺茂狂人搜寻秘法,炮制器具,诱骗安倍飞羽,这一炼便是二十几年。只是,人与人的魂魄具有极强的排斥性,再加上安倍飞羽心有一段执念,因此二十几年来,两者魂魄始终不能完全融合。这也是贺茂狂人一直无法出关的原因。 贺茂狂人首炼人式神,无法可遵,无迹可循。他的人式神似成非成,时好时坏,安倍飞羽的魂魄时常会挤压他自己的魂魄。只有借助徐福墓里的阴阳气息,贺茂狂人才能压制住安倍飞羽的魂魄。正因为此,贺茂狂人无法离开徐福墓。 那一道女声,便是因为贺茂狂人一脚迈出徐福墓,阴阳气息一弱,安倍飞羽的魂魄便侵占了贺茂狂人的身体,令其痛不欲生。 魂魄没有合一,人式神便未完全炼成。式神不成,肉身不死。是以,石台上那副躯壳还没有死,安倍飞羽她还活着! 过了良久,安倍飞羽的魂灵才在阴阳气息的压制下安静下来,贺茂狂人恢复如初。 而此时,魏尺木与黄贞已来到沼泽外密林处。他们二人离开徐福墓时也听到了那道女声,虽猜到是可能是安倍飞羽开了口,却不知道其中究竟。 魏尺木已然重伤,黄贞只能扶着他缓步而行。才走了不过一里距离,他二人便忽然听到从地下传来贺茂狂人的声音: 颠倒阴阳,挪移五行。 神魔辟易,百鬼听令。 妖祟现世,精怪化形。 觅食乡町,扰乱京城。 ——急急如律令。 声音才落,密林中便阴风阵阵,残叶迭起。接着便是哀嚎遍野,鬼哭肆虐,令人不寒而栗。 魏尺木问道: 黄贞打过一个寒噤,道: 魏尺木不熟阴阳师的底细与根源,也不知百鬼为何物,只是这阴森的气势,是他生平仅见。黄贞深知百鬼传说,便如临大敌,身上冷汗淋漓。 魏尺木和黄贞心生警惕,继续向前,只是他们每走一步,一旁的树上便会忽然挂起一盏白色的灯笼。那灯笼光芒昏暗微弱,看不清里面是否点着蜡烛。 正走间,魏尺木只觉眼前阴气忽重,连忙拉住黄贞停了下来。果然,眼前那棵扭曲的树干上忽然露出一张鬼脸来。那张脸从树干上生生走了出来,随着鬼脸浮现,鬼脸下便多出一具身子。只是那身子似人非人少双足,似木非木多四臂。青枝蔓蔓缠身,碧叶秧秧遮体,头顶一圈花蕾,口垂数道绿涎。 百鬼之! 黄贞见木魅现身拦路,当即挥剑斩去。剑锋芒如练,快过奔雷,当即划去木魅一肢。那木魅哀嚎一声,退去一丈。断肢处绿汁横流,却不消片刻又生出一条新肢来。 黄贞惊讶,不敢再刺,橫剑而待。木魅口中绿涎更盛,垂若翠流。身上枝叶胡乱扭动,似有痛楚之意。它也不敢向前,口中支支吾吾,在远处盯着魏尺木二人。 魏尺木正思索对策间,忽然感到原本便黯淡的月光,又逐渐阴沉下去。他抬头望天,只见那轮圆月正一块一块地缺失,似是被什么东西一口一口吃掉一般。 这是……天狗喰月! 待到圆月整个消失在夜空里,夜幕中一道暗影倏忽滑落,眨眼间便落在了木魅的身旁。 那身影似犬似狐,又似人似鸟,生一副尖嘴利爪,长一个殷红长鼻,背上生有双翅,大如团云,却不长只鳞片羽,翅扇上红筋突出。它如人一般站着,身材高大威猛,足有一丈来高,穿一身亮银的盔甲,腰间挎太刀,脚下踩木屐,手执团扇,背披蓑衣,显得十分怪异。它满脸傲慢姿态,举手投足之间便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百鬼之! 天狗道行高深,竟能口吐倭话人言,它张开尖嘴,如吠如唤,声音尖利刻薄,道: 接着,它又环顾四周,道: 一声毕,密林之中窸窣之声迭起,暗光乱飞。一道光落,便有一鬼降临。 魏尺木一眼扫去,但见各鬼俱是不同。 一个童子,满身泥垢,灰头灰脸,不过一尺来高,面如婴孩,四肢却壮如山椽。颈上挂着一个土色的巨大铜铃,行如憨舞,招惹的铜铃乱响。 百鬼之! 一个红衣女子,披发垂腰,身上水渍淋漓,湿透脚下大片泥土。身后如有一座水桥,它便驻立在桥头,倚栏忧思。 百鬼之! 一个作修士装扮,浑身涂如黑炭,生有四目四耳,无鼻无口。头上无发,身长鳞羽。 百鬼之! 一头禽鸟飞在树端,头如人,面容苍老如耄耋老者,双目明亮如灯火,口吐着蓝色火焰。 百鬼之! 除此之外,还有远远亮起的熊熊火海,照亮一片密林,火光中似有凤凰和青鹭。 …… 一个,十个,百个…… 百鬼尽出,形态各异,有生人怨鬼,有活物恶灵,有死物精魄,或为草木精怪,或为猛兽飞禽,或为亡灵悼魄,或隐或现,似真似幻,时远时近,围绕四周,蛰伏八方。 百鬼飘飘荡荡,吟唱哀嚎不断,整个林子里一片凄厉恐怖的景象。 魏尺木见势不妙,喘息道: 黄贞没有迟疑,率先出剑,魏尺木紧随其后。两人心意相通,都没有刺出五招,而是各刺出三招。饶是如此,刀芒剑气交融后仍旧化作一个太极图。只不过那太极图比之前小了许多,黑白二色亦显得灰蒙一片。 太极图气势如虹,逼得百鬼连连后退,却被天狗双翅掀起的阴风撕碎。 一招罢,黄贞便跟着喘息起来。魏尺木也牵动伤口,身上血迹横流。他见百鬼难缠,不能卒除,便对黄贞道: 黄贞急切叫道: 黄贞之所以急切劝阻,是因为她猜到魏尺木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事。她在徐福墓里第一次看到魏尺木施展纵横术时,便是满腹疑虑。她既惊叹于那一招的威势,能让贺茂狂人为之避却,可她更能看出魏尺木施展过那一招后的疲惫和耗损。她又想起贺茂风华死相,知道他也是死在了那一招上。施展一次,便能让魏尺木内力枯竭,如今魏尺木身负重伤,哪里还能再施展这等霸道的武功? 魏尺木却斩钉截铁道: 黄贞仍旧摇头: 魏尺木见黄贞满目坚决,暗暗叹息一声,闭目运功。纵横术成,方圆十丈的树木草石因之而动,枝叶俱断,攒作一条丈余长的蛟龙。纵横术牵动蛟丹,蛟丹再次浮动,再次为蛟龙注入仅剩一成的魂力。 蛟龙飞舞,横扫六合,席卷八荒,将向前的百鬼尽数扫飞! 魏尺木以纵横术连伤了数十个鬼怪妖精,将余鬼骇退。 魏尺木丹田里的蛟丹悄然崩碎,化作点点流光,丹田也为之一空。 魏尺木在一日之间连续施展三次纵横术,纵有蛟丹充盈内力,可他的身骨却终于不堪其负,所有经脉尽数爆裂。当初以寒气凝结的一条条冰脉,此刻全部融化,化作一滩滩冰渍,与凝结的血液混在一起,堵塞在身体里。 化不掉,修不成,经脉俱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七十二章 魂劫天衰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二章魂劫天衰魏尺木倒在血泊里,神识恍惚,双目迷离。黄贞抱着他,双目泪如雨下,片刻便如梨花带雨。她的双剑扔在一旁,任由百鬼悄悄逼近。魏尺木若是死了,她哪里还有独活的念头? 就在此时,密林之中忽然间星光大盛,刹那间铺落人间。星光甫落,一道奇怪的阵法凭空结成,阵法中蕴含着无尽的阴阳五行之力。接着,一张黑色的巨大长弓巨像浮在高空。那长弓的弓臂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咒语,流光四射。长弓轰鸣中,一道光矢搭在弓弦上蓄势而发。那光矢足有两丈来长,手臂般粗细,箭镞上寒意涔涔,气势惊人。 待长弓巨矢气势尽出,地下便传来一道孔明冷冽的声音,那是安倍飞羽的声音: 神弓悬天,魔矢封路。 镇守两界,万鬼伏诛! 此言一出,百鬼为之颤栗,如临天敌宿对,顿时蜷头缩尾起来。神弓魔矢巨大的威压之下,百鬼齐喑哑,妖怪尽披靡。 不过片刻,百鬼便作鸟兽散,化形者散形,逞技者收技,悉数遁入黑夜山鬼门之中,只有天狗心有不服。它朝着徐福墓的方向叫道: 言毕,天狗不顾神弓魔矢的强大气势,依然向前要杀魏尺木和黄贞二人。只见它扇动双翅,掀起一阵狂风。风起处,天狗的巨身蓦然蹿出。 只不过,天狗虽快,神弓更快。天狗才向前一步,那神弓立时嘶鸣起来,其音如凤鸣如鹤唳;魔矢颤动,披辰光戴星芒,破空而出,嘶风而去。雷声滚滚,电光闪烁,一举轰向了天狗。 那道魔矢如穿云透雾一般,瞬息洞穿天狗的身躯,将其轰退数丈。天狗哀嚎一声,只见它的胸前嘴角血迹四流,一身焦灼痕迹,身后更是一片焦土! 一箭之威,乃至于斯! 天狗双目通红,恨意无限,它心有不甘,心有怨怒,却又挨不住神弓魔矢的巨大威势。天狗避不开那根魔矢,更对付不了阴阳师。阴阳师天生便是百鬼的克星,一身本事似乎都是为了镇守阴阳两界。既然有阴阳师插手阻拦,天狗只得黯然而退。 百鬼重归地狱,林中一片幽静。 随着百鬼退散,林间密布的星光便随之消散,空中的阵法也崩溃无形,接着便是神弓魔矢,都散作点点流星。 方才之所以又传来安倍飞羽的声音,是因为贺茂狂人擅自颠倒阴阳乾坤,打开鬼门,惹得百鬼尽出。正因为此,贺茂狂人便无力掌控人式神。安倍飞羽的魂灵在体内占据了上风,她感受到鬼气弥漫,知道是鬼门已开。驱鬼除妖是阴阳师的天责,安倍飞羽即刻结阵法,念符咒,召唤阴阳师镇守阴阳两界的法器神弓魔矢,将百鬼生生逼回了鬼门。 黄贞歇息了片刻,力气稍复,她连忙将魏尺木背起,想尽快回到源府为其疗伤。她一边向前蹒跚而行,一边宽慰道: 魏尺木伏在黄贞背上,心中羞愧难忍。他不仅不能护住佳人,还要她凭着一副娇弱身躯负他而行。魏尺木忽然想起一事,嗫诺道:话音未落,已昏迷了过去。 黄贞听见这话,心中恍然,暗骂自己大意,差点害了魏尺木。要知道,除了贺茂狂人的威胁,还有服部流一那个日本第一忍者。服部流一近日正盯着源府,若此时重伤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黄贞便不敢再回源府,连忙掉转方向。她背着魏尺木才走出数步,地下又传来贺茂狂人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凄厉幽怨,似人声,若鬼语,又似神言。先是一段口音怪异的密咒,接着是一句倭话,最后是一句唐话。那句唐话只有三个字——!字尾音连绵不绝,引得道道惊雷轰然而下,暴雨倾注。 黄贞不及思索贺茂狂人的嘶吼,她生怕再有变故,只想快些带着魏尺木离开这里,寻一个安全之处疗伤。只是,黄贞本就没了多少气力,又背上一个一身瘫痪的魏尺木,当真是步履维艰,她双足陷在泥水之中,每一步都溅起半尺高的泥泞,沾染黑衣。黄贞三步一停,十步一歇,在雨中踉跄而行。他二人身上早已被雨水浇透,汗和着雨,一起倾泻。除了汗和雨,间歇还夹杂着黄贞的清泪。清泪滴下时,已浑浊不堪。 好在贺茂狂人再无声音传来,沿途也再无阻拦。多半日,风静雨停,夜空放白。 魏尺木两人出了平安右京,黄贞寻着一个偏僻洞穴。那洞穴在地下,或是什么野兽的巢穴,洞穴之中黑蒙蒙一片,难见天日。黄贞一边恢复自身内力,一边为魏尺木疗伤。两日后,黄贞气力恢复如初,魏尺木的伤势也已稳住了大半。只是魏尺木一身经脉尽坏,无法恢复,比当初被穿了琵琶骨时还要严重十倍。 魏尺木此时已经醒转,他试了试手脚,运转艰难,浑身如堵塞的山洪一般,他苦笑道: 黄贞抚着魏尺木的脸庞,又忍不住泣道: 魏尺木不忍黄贞担忧,强忍着失落,再不提伤势一事。黄贞擦了泪痕,便携着魏尺木跃出洞穴。初见日光,黄贞转向魏尺木,却满目惊愕,失声道:话未说完,竟一时语塞。 魏尺木看出黄贞眼中的躲闪与讶异,问道: 黄贞忙道: 黄贞并未对魏尺木说实话。她之所以一时失态,自然不是因为魏尺木的消瘦,而是她看见魏尺木的发丝白了许多。不过两日,看起来已是一头花发了。 黄贞想起那夜百鬼退散之后,贺茂狂人发出的最后的凄厉声,像是世间最歹毒的诅咒。除了三个字之外,还有一句是倭话。黄贞起初没有时间仔细琢磨,如今想来,其中几个字便是。 是日本阴阳师十分歹毒的一种咒术,属于的一种。难练易施,几乎只有历代阴阳头可以练成。练成之后,只须知道对方的名字便可在其身上施加咒术。而四个字,便是魂魄遭遇劫难、寿命衰减之意。中了此咒术之人,不论老幼强弱,也不论男女健残,其寿止于三个月。届时咒发,被施咒之人便会精力丧竭、身骨干枯而死。并且,除了施咒人之外,几乎无药可解,无医可治。 黄贞不知道这是什么咒术,应是阴阳师的一种歹毒秘法,而魏尺木如今这副憔悴苍老模样,想必便是这秘法害的。一想到自己对此秘法一无所知,黄贞便心急如焚。她不知道魏尺木能否撑到回到中土,也不知道百家盟的人能否破解咒术。 黄贞想到这里,不禁感慨阴阳头太过强大,甚至开始后悔招惹了阴阳头。除了中土传承的剑法内功之外,还有其独有的各种秘法。无论是画符施咒,还是炼神驱鬼,乃至占卦卜算……这诸多的奇门绝技,每一样皆可独步江湖。而阴阳头却是样样皆会,样样皆通,如何不让人气馁呢?若非是安倍飞羽一丝魂魄不散,钳制贺茂狂人诸多事宜,他二人断不能活着出了徐福墓。 其实,贺茂狂人也没有料到魏尺木与黄贞二人竟然会活着逃出了徐福墓。贺茂狂人作为日本两大阴阳头之一,自然也精通命卜之术。早在黄贞和魏尺木到日本之前,他便隐隐有所感应。他既能感应到阴阳家传承之物的气息,又能算到魏尺木和黄贞是他顺利出关的关键之人。因此,他才会授意贺茂风华认下黄贞这个师妹。他算到魏尺木和黄贞打开了徐福的棺椁,也算到了魏尺木重伤几死……不止如此,他还算到了贺茂风华会死于魏尺木之手。正因为贺茂狂人笃信命卜之术,他才不愿横生枝节,是以没有提点贺茂风华,任由其被魏尺木杀死。 贺茂狂人以为大事必成。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贺茂狂人纵然卜术通天,也算不过阴阳家宗师徐福。他自然算不到徐福竟然留下了一道残像,助魏尺木先行学会了《大九州》,而正因为这《大九州》的神通,才让魏尺木逃出了徐福墓。 其实,魏尺木虽然学了《大九州》,但是并没有时间研习琢磨。他之所以能施展《大九州》中的奇异武功逃出徐福墓,全因徐福的那两小片遗骨。徐福遗骨与《大九州》心诀俱在一体,是徐福残存的记忆自行施展出了《大九州》,而并非魏尺木。 残骨入体,或许也是徐福生前遗留的一算? 黄贞与魏尺木一路奔到难波津渡口。黄贞雇了一条大船,要连日返回中土,远离贺茂狂人与服部流一。贺茂狂人恐怖若斯,只怕服部流一也不遑多让,夹在日本两大顶级高手之间,断难活命。 从日本到中土,共有北、中、南三条海路可行,北路唤作新罗道,中路唤作大洋路,南路唤作南岛路。这是张风尘告知魏尺木的。黄贞担心魏尺木安危,更担心,也不知魏尺木能撑到几时,只想着早一日回到中土,所以她不顾船夫与魏尺木反对,坚持走中路大洋路,想在十日之内横渡东海。 那船夫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他不愿以身涉险,便叫嚷道: 黄贞心上不耐烦,远山眉不觉蹙起,激起了一阵寒意,她掣出剑威胁船夫,冷声道: 那船夫顿时凛然,只得相从。魏尺木见黄贞如此决绝,他自身又武功尽废,心气已消,便任由黄贞做主。 魏尺木与黄贞登船,船工扬帆出海。大船鼓风而动,不过三五日,已行了近半路程。这几日下来,黄贞悉心照料魏尺木,一应洗漱饮食全由她一人操持。魏尺木剑伤渐愈,只不过一身经脉已毁,使不出半分力气。船到海心时,那船夫进入内舱,小声嘱咐道:话未说完,黄贞早已立起,冷喝道: 那船夫不知眼前的女侠为何忽然发怒,悻悻而出。魏尺木却呆如木鸡,那两个字如一道惊雷轰在了心头。半晌,他扯过自己的头发,又摸了自己的脸颊,不到十日,他已容颜大变,头上白发苍苍如鹤羽,脸上皱纹纵横如鸡皮。 黄贞忙抱紧魏尺木,宽慰道: 魏尺木以手抚脸,惊愕不能自已。他也终于明白黄贞为何忽然变得这般冷艳坚决起来,她是担心自己不能活着回到中土,也怕自己发觉中了咒术。 魏尺木挣开黄贞,起身来到船头。黄贞紧随其后,怕他寻了短见。魏尺木心中烦躁难忍,慌乱不知所措,便朝着海面大喊一声,舒缓情绪。 这一声喊,惹得船夫大惊,连忙出来劝阻。就在此时,原本风平波静的海面上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接着便是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卷的船摇海动。 船夫惊呼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宋州血战(上)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三章宋州血战自黄巢与王仙芝分兵之后,黄巢率本部人马再入齐鲁之地。黄巢麾下五万草军纵横驰骋,所向披靡,连下郓州、沂州,且斩杀了天平军节度使薛崇,一时间声势滔天,风头一度盖过了王仙芝。彼时,黄巢麾下人马已聚集了十万之多。 在黄巢纵横齐鲁之时,王仙芝帐下票帅尚君长率部率先攻入蔡州、陈州,盘踞其中,与中原官军周旋。尚君长之弟尚让则率本部人马镇守在蔡州的嵖岈山。黄巢虽连克二州,仍自感势单力孤,便挥师西进,与尚让合兵一处,共保嵖岈山。 尚让对黄巢素有敬佩之情,他并未因王黄分兵而忌恨黄巢,此时见黄巢率兵而来,欣喜万分,连忙将之迎入山上。非但如此,尚让还将主位让与了黄巢。黄巢推辞不过,只得坐了主位。 转眼到了七月。草军票帅柳彦璋楔入江州,为草军荡平后患,王仙芝大举攻入中原,与尚君长会师陈州。王仙芝得知黄巢在尚让处,便有了与黄巢再度合兵的念头。军师吴俊才与一众票帅也都力主与黄巢合兵共进,荡平中原各州。于是,王仙芝传书黄巢,与之约定齐攻宋州。 黄巢接到王仙芝书信后大喜,忙与尚让商议攻打宋州之事。于是,黄巢与王仙芝商定:王仙芝亲率大军蚁聚宋州之背,一来封住宋州后路,二来阻拦汴、曹等各州援军;黄巢亲率本部人马主攻宋州诸城;尚让则奔袭亳州,剪断亳州与许州的犄角之势。 商议已定,克日出兵。 黄巢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穿过陈州境界,在宋、陈两州州界上扎营立寨,造下行辕。行辕中,黄巢传诸将入帐,商议行军事宜。待诸将到齐,黄巢先唤朱温上前,道: 朱温心中自然不愿。正因为他是宋州人,更不忍亲眼目睹父老乡亲遭此罹难。可黄巢向来说一不二,如今就连王仙芝都要让他三分,朱温一个麾下将领哪里有与之讨价还价的余地?朱温思忖再三,乃道: 黄巢闻言大喜。于是,黄巢传下军令: 河南道,宋州,宋城。 宋城,古时唤作睢阳城,是中原名镇,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朱温领了黄巢军令之后,不过一日间,便克柘城。随后,朱温率部向宋城开拔,在宋城的西城门前列下阵仗,以待官军。自草军揭竿而起,这还是第一次攻打宋州。草军如今兵临城下,与宋城城池仅仅隔着一道护城河,而宋城四道城门前的吊桥早已收起。那护城河足有三四丈宽,一丈来深,水势缓缓流动,如一条惫懒的游龙,护佑着宋城。 宋城的城头上刻着两个方拙大字,城墙古朴厚重,有多处修补的地方,一眼便能认出其久经战火的痕迹。此时城外已聚集了近万草军,密密麻麻如一片片黄云坠地。字大旗、字大旗、字大旗迎风飘扬,气势如虹。 宋城的城头上同样也是旌旗密布,旗帜上写的分别是字和字。城头上一个将军装扮的人格外醒目,只见那人银盔银甲,白缨白剑,想必便是宋城的守城主将。那银甲守将名唤柯以之,约莫二十五六岁,乃是宋州名门柯家的嫡长子。柯以之的身材虽不高大,亦不魁梧,可却生的剑眉虎目,眉宇之间却自有一股威猛气势。 朱温排好军阵,派人在阵前连番挑战辱骂,柯以之都佯作不知。宋城左右将官不堪折辱,连番请战。柯以之望了一会儿草军阵营,环顾左右道:左右将校见主将如此,只得领命,各自退下。 朱温见官军坚守不出,只得下令强攻。于是,草军架索桥,搭云梯,推冲车,强攻西门。柯以之见草军强攻,忙下令破敌。一时间城上飞矢如蝗,草军和冲车大半跌入护城河中。勉强搭起的十几架云梯,也都被官军焚毁。几番下来,草军死伤惨重。 虽然如此,宋城城中守军亦有不小的伤亡。城中官军不过三千人,箭矢火油等物亦有定数,若这般损耗下去,势必有城破一日。官兵见草军悍不畏死,连番攻城,几有垒尸成山之态,军心不由动摇起来。 柯以之见军心涣散,连喝道: 提到张巡,城上官兵士气大振。张巡乃是大唐名将,安史之乱时凭六千余众阻挡尹子奇十三万叛军,死守睢阳城十个月,最后以身殉国,被天子追封为邓国公。张巡乃是宋州一带的传奇男儿,深受宋州军民爱戴敬仰。其人虽已殁,而其丹心碧血,长存宋城。 于是,柯以之效仿先贤,开始组织城中百姓守城。朱温连续数天攻城,都被柯以之击退。 朱温一连数日无功,心中苦不堪言。这一日,黄巢派刘鼎前来督军催战。朱温将刘鼎迎入中军大帐,不待刘鼎开口,先诉苦道: 刘鼎虽是黄巢之子,又在军中,却无军职,只有一个阴阳家传人的身份,是以草军中人多以少侠相称。 刘鼎则问道: 朱温道: 刘鼎问道: 朱温回道: 刘鼎听罢,道: 朱温闻言大喜: 第二日,朱温再度列阵城下。刘鼎单骑而出,长啸道: 城头众将官闻言皆劝道: 柯以之道: 于是,柯以之卸掉铠甲,换上一身江湖装束。他一手持白剑,一手挽缰绳,单骑出城。城头上顿时旌旗飘摇,喊声大起,为柯以之助阵。 刘鼎见柯以之单骑出城,在马背上遥遥一礼,随后施展轻功,踏水而过,落地后背河而立。两人也不多言,一齐掣出长剑。刘鼎长剑颤动,剑招转圜之间,可见其《五行剑法》又精进了许多。 柯以之则腾空而起,以双手持剑。那柄白剑既宽且厚,有一段古朴的剑意。柯以之的剑法刚猛,大开大合之间,杀气凛然,劲力回荡,乃是脱胎于古战场厮杀的技艺,当真是招招凶险,剑剑致命。 两人交手近百招,剑来剑往,各有擅场,却是胜负难分。草军阵中,朱温见刘鼎一时难以取胜,便悄然隐在人马之中,暗张劲弓,待觑得真切,一箭射向柯以之。 柯以之与刘鼎相斗正酣,不防有暗箭偷袭。那一箭快若流星,劲道凶狠,正中柯以之左臂。柯以之中箭后,冲刘鼎骂道:言毕,跃回马背,飞奔城中。 刘鼎见柯以之被暗箭所伤,没有趁势追击,也没有开口自辩,而是默然收剑。朱温见一箭射中柯以之,立即下令攻城,想趁机攻入城中。然而城上官军早有准备,一时间强弩劲弓齐发,火球滚木俱下,将草军再次击退。 待朱温等回到中军大帐后,刘鼎一脸阴寒,质问道: 朱温忙陪笑道: 刘鼎觉得有理,顿了顿道: 当夜,刘鼎孤身一人来到宋城东门下,借长索铁钩,翻上城墙。甫上城墙,刘鼎接连出剑,于无声无息间斩掉一排官军,并从中得知柯以之今夜不在城楼,而是在家中养伤。刘鼎便下到城中,直奔柯宅。 柯宅中止有一间书房亮着微光,屋里坐着一道身影,正是柯以之在秉烛读着兵书。刘鼎仗剑而入,直刺柯以之。柯以之听得响动,掣出白剑招架。只不过柯以之单手执剑,剑法大不如前,更兼左臂有伤,不过十几招,已落下风。 这一通打斗惊动柯家上下。几个家仆掣刀要助柯以之,却被刘鼎轻易斩倒。又过了十几招,刘鼎勉强双手执剑,却引得箭伤复发,形势大危。刘鼎剑下却是丝毫不缓,使了个巧劲,将柯以之手中弹开,旋即长剑飘摇,一招刺向柯以之胸膛。 柯以之为了不使长剑脱手,便用力握住白剑,以致来不及避开刘鼎的长剑。就在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扑在了柯以之身前。 那道身影并非什么世外高人,而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妇人。只见她乌髻盘于脑后,玉簪别在一旁。柳眉淡淡,似是懒得描画;杏眼汪汪,恰有一段深情。她面色惨白,额头沁出细密的香汗。这小妇人是柯以之的妻子,她见夫君危难,不及思索便扑了过来。 若是魏尺木在此,定能一眼认出她。那柯以之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在相州遇到的李琬儿。李琬儿那义无反顾的勇敢,一如当初救魏尺木的时候,柔弱而坚强。李琬儿父亲李泉的故人便是柯以之的父亲,当年李婉儿随母亲梁氏为了避摩尼教之祸到了宋州,不久李婉儿便与柯以之成了亲,并生有一女,名唤柯柒柒。 李琬儿忽然扑来,护在柯以之身前,却令刘鼎吃了一惊。他并非吃惊于忽然有人横在他剑下,而是他一眼便看得出眼前的温婉妇人不会半点武功。刘鼎到底是阴阳家传人,是个侠士,剑下不愿沾染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的鲜血。于是,刘鼎将长剑强行倒转,乱了剑招和身法。 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在刘鼎长剑倒转之际,柯以之趁势举起手中的白剑突刺,一举刺进了刘鼎的胸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宋州血战(下)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四章宋州血战柯以之本不曾想过要杀了刘鼎,可当时情急之下,不觉奋尽了全力。这一剑洞穿刘鼎胸膛,令其心脉断裂,立时血流如注。柯以之命人将重伤的刘鼎送出城外,交给朱温。 朱温接到刘鼎时,刘鼎已是奄奄一息。朱温心中一阵惶恐,不敢隐瞒,星夜派人奔赴黄巢处禀报实情,请五禽谷传人王荆来救刘鼎。王荆自随军以来,累救伤残军士于生死一线,深得黄巢军中尊崇,奉为。 朱温在军帐中来回踱步,身上大汗淋漓不断,他把额头擦了又擦,宽慰刘鼎道: 刘鼎见朱温在一旁焦躁不安,勉强开口道: 朱温问道: 刘鼎道: 言未迄,一命呜呼。自此,阴阳家传人又少一人。 朱温见刘鼎丧命,不觉瘫在原地。不久,王荆赶来,却为时已晚。王荆看着刘鼎已经变凉的身体,叹息不已。 刘鼎的死讯传到了黄巢军中。黄巢得知后悲痛欲绝,接着拍案而起,怒道: 当夜,黄巢数万大军悉数将头上的黄巾换下,缠上白布,更有许多白旗白巾甲。大军行处,只见白茫茫一片,如七月飞白雪,落在世人头。大军引吭悲歌,于悲鸣声中赶往宋城。 近十万头缠白巾的草军将宋城团团围住,四面攻打,火光照得宋城的夜空如同白昼一般。柯以之听闻黄巢亲率大军而来,便带伤上了城楼,调度军民四下防守。几番攻守下来,草军横尸遍野,尸体落积渐渐高过城墙。此时,宋城守军箭矢火油诸多守城之物纷纷告罄。草军踏着城下的尸身,纷纷登上城墙。不过两个时辰,四面城破。 城破之时,黄巢便传下军令:是以三军用命,山呼海啸着皆要杀柯以之。 柯以之见草军顷刻间破城,便率残存兵将且战且退。柯以之与数百残兵奋力冲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退到了南城门的张巡祠之中。 这张巡祠是安史之乱平息之后,皇帝亲下敕旨建造。正祠四周垒有朱色高墙,正前是一道朱色高门。进了高门,则是一条半里长的宽阔大道。大道以巨大的青砖铺成,正中立着一座两丈来高的铁塔。那铁塔共有七层,塔身精雕细琢,绘有各式的法器铭文,塔里每一层都亮着七盏青铜油灯。大道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松柏,将朱墙尽数遮拦。大道尽头是一排数丈来高的石级。上了石级,是一片宽阔石台,石台中间便是张巡祠主殿。主殿上挂了许多匾额,正中间是上下两道黑匾金字的题额,上面一道以篆书,下面一道以楷书,皆写着四个大字,这与关圣庙上常题的仅有一字之别。其余大小匾额衔满殿宇屋檐,诸如、之类。 那张巡祠的主殿高有五丈,广有百步。殿前十根粗壮的漆红木柱,有合抱之粗,显得气势犹壮。主殿之中,正中供奉一具塑像的便是张巡。那具张巡塑像一脸正气,满目刚毅,饶是正襟危坐,仍有一丈来高。身上描金漆红,头戴镂金兜鍪,身披染黄绸缎,腰悬青锋宝剑。他身旁还有两员虎将塑像,其中一具的手指断了一根,便是张巡麾下的猛将南霁云。当年南霁云孤身突围向贺兰进明求援,不料贺兰不肯发兵相助,南霁云便咬下一指明志,随后与张巡一齐战死。另一个则是许远。 朱温大军聚拢张巡祠前,先派亲兵招降柯以之。柯以之将来人一剑剁为两截,痛骂朱温助纣为孽,危害乡亲。 朱温得知使者被斩,不禁怒火中烧,便指挥草军猛攻张巡祠。柯以之吩咐麾下众人,双手分持两刀,口中再衔上一柄匕首,挥手甩头之间皆可杀敌。柯以之等人凭栏绕柱,拼死而战,须臾间,血染张巡祠。朱温见柯以之做困兽之斗,便命人堆积柴木,放火焚殿。最终,张巡祠被大火焚毁,墙门一起坍塌,草军一哄而入。草军刀枪齐下,将柯以之麾下众人杀得一个不剩。朱温将张巡祠焚毁,将身负重伤的柯以之团团围住。 柯以之身中数十刀,犹自立而不倒。他见麾下众人皆死,不觉仰天长嚎,其音悲切而凄厉,震怖草军众人。嚎罢,柯以之看向张巡塑像,拄剑大叫道: 言讫,张巡塑像轰然而碎。草军蜂拥而上,乱刀挥砍,将柯以之斫为肉泥,与张巡塑像的黄泥朱漆混在一起。 柯以之已死,朱温率部复命,迎接黄巢入城。黄巢率大军入城后,惨笑一番后,喝令三军道: 朱温闻言吃了一惊,急道: 黄巢怒道: 朱温再劝道: 黄巢仰天嘶叫: 黄巢因丧子之痛,发雷霆之怒,三军不敢多舌,只得领命。朱温纵有千万不愿,也不敢不遵军令,更何况刘鼎身死,他亦有重责,若黄巢因之迁怒于他,只怕他也难活命。于是,朱温率本部人马四处驱杀城中百姓,一时间城中血积三尺,浮尸满城。 黄巢屠城之事,传遍天下。 黄巢屠城之后,命草军就地修整,打算明日与王仙芝大军会合,商议西进洛阳之事。忽然有健卒来报,称李唐副招讨使张自勉率大军击退王仙芝,正往宋城而来。黄巢闻知王仙芝兵败,连忙撤出宋州。草军走后,宋城只剩下一片焦土,满目狼藉。千载名城,不过百年,连遭战祸,以致生灵涂炭,十不存一。 在大唐东海之外,此时正是雨骤风更急。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一艘大船在海心中飘摇不定,随着浪起伏而高低。倾雨飓风之下,那艘大船不久便被搅得支离破碎,轰然而裂。船上之人应声落水,一个个都淹没在水涛之下。 落水众人之中有一个黑衣蒙面的妙龄女子,不顾惊涛骇浪,正奋力抓住一个青衣老者。那青衣老者显然不谙水性,在巨涛拍打之下早已晕迷了过去。这二人正是从日本乘船返回中土的魏尺木和黄贞,不想在海心中遭遇了暴风雨,以致舟船遭沉,陷入海中。 时值初春,海水依旧冰寒刺骨。黄贞一臂紧紧裹挟着魏尺木,一臂死死抓住一块散落的船板,任凭浪高水急,四肢僵痹,却如浮萍一般随波而流。过了多半日,终于风静雨停。日光撒落海面上,一片安详。魏尺木一动不动地躺在船板上,面色铁青,四肢僵硬。黄贞伏在他身旁,目之所及,四面都是一片似蓝似墨的海面,却不知此刻身处何方。 黄贞见风雨消退,先将魏尺木体内的积水逼了出来,而后一边轻轻摇动魏尺木,一边急切唤着,而魏尺木却罔若未闻。黄贞见魏尺木昏迷不醒,怕他就此长眠下去,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羞耻与矜持,只得将两片香唇贴在魏尺木嘴上,为之一口一口地渡气。 香气入口,满腹芬芳,魏尺木终于悠悠转转醒来。黄贞见魏尺木醒转,心下欢喜,可想到方才唇对唇为其渡气之事,不免面颊飞红,心头鹿撞,忙将螓首扭向一旁,看着海水迷离。 千倾碧波,万里白云;佳人在侧,温香在唇。魏尺木睁眼之际,眼前这一番景象让他只觉如置身轻舟之上,与黄贞泛舟嬉戏一般。 魏尺木看向黄贞,见她神情疲惫而面带笑意,青丝湿漉而颊生红云,别有一番女子的风韵。魏尺木不禁心生爱怜,便伸手欲将心上人揽在怀里。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便缩了回来。只因他看到自己那只干枯的手掌,便想起自己身中,已是寿命将尽,形容枯槁之人。魏尺木顿时心生自卑,万念俱灰,心道: 魏尺木又想起那场风雨,那一船人只怕只活了他和黄贞两个。他没想到因自己的一声愤懑,竟惊动了,平白惹来这飞来横祸,害人害己。魏尺木愈想愈烦闷,百般思绪难以消遣。 黄贞见魏尺木的手臂停在半空,一脸悲戚,其思绪虽无形,却似乎可渲染海天。黄贞猜到魏尺木心中所思所虑,心中也不禁悲悯起来。黄贞将螓首轻轻靠在魏尺木身上,幽幽道: 话虽如此,魏尺木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揽住黄贞。魏尺木知道黄贞的心意,知道她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却正因为此,他的心中才更为痛楚。是以,他不能规劝黄贞忘了自己令选情郎,也不敢说些绝情之言逼其独自离去。人若浮萍,何其难耶? 半晌,魏尺木犹自叹道: 黄贞宽慰他道: 就这般,魏尺木与黄贞凭着一块船板在海中苟活一日又一日,每日里全凭黄贞潜入海中捕鱼捞虾充饥。两人在船板上漂了约莫七八日,这一日,天色微亮,日光轻泻,黄贞正欲下水寻猎鱼虾,忽然瞥见前方水雾之中隐约一片乌蒙蒙,霞光之内透着一片青葱葱,她欢喜叫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七十五章 钓鱼之台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五章钓鱼之台魏尺木闻声望去,见那海雾之中果有一座山岛若隐若现。两人在船板上又漂了半日,终于临近了那座海岛。离近再看,那座山岛的面目便一览无余,只见那岛上山峦耸峙,最高处约有三四十丈。岛上郁郁葱葱,都是些奇木怪林,生的干高冠大,不可尽知其名。这山岛的北部倒也平坦开阔,愈往东南愈为陡峭,上面峻石林立,云雾缭绕,形势骇人。 黄贞见船板近岛,忙拨弄船板水波,靠了岛岸。待船板停泊稳当,黄贞便搀着魏尺木下了船板,两人双双来到岛上。 黄贞道: 魏尺木不置可否,如今他身骨俱衰,每下愈况,越发觉得精气疲惫。他觉得自己恐将不久于人世,只能任凭黄贞安排。 黄贞让魏尺木先在岸边歇着,自己则沿着山麓寻找遮风避雨的地方。这山麓多处平缓,在忽然转折处形成一个天然的山洞。那山洞宽阔,地面平整,洞外有花有草,倒是个极佳的栖身之所。黄贞将魏尺木安置妥当,又捡了些枯木杂草生上一堆柴火。火苗攒动,渐渐驱散了几日来的寒气。 待一切安排妥当,黄贞笑道: 魏尺木听到三个字,想到的却是那个自称的罗伤,想起罗伤难免会想起黄贞那天伤他心的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让魏尺木痛楚不堪,几度想要轻生赴死。而魏尺木原本已经愈合的心伤,也因三个字,又被生生揭开。魏尺木这副心境之下,百感莫名,满心荒凉。 黄贞见魏尺木神色黯淡,眉头一股哀戚之态,自觉失言,只得哑然一笑,靠在魏尺木的肩头,佯作浑然不知。 第二日一早,黄贞却作起难来。若想伐木造筏,还须到海岛的东南部,寻些精壮的细木才好。只是那里山高壁陡,又无路可循,魏尺木这副模样断然去不得。可若将魏尺木独自留在山洞里,黄贞又怕这岛上有什么野兽毒蛇出没,若是闯将进来,那魏尺木岂不成了它们的腹中之食了么? 正在黄贞犯难之际,魏尺木开口道: 黄贞听见魏尺木的声音苍老无力,毫无生气,心中一阵难受,可又不能在这荒岛困一辈子,更不敢耽搁片刻。黄贞只想着能早些做好木筏,好早一日赶回中土为魏尺木解除咒术。黄贞没有法子,只得在洞口生了一堆火,又做了一排简易的鹿角拦住洞口,这才依依不舍而去。 临行前,黄贞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说着,便把自己的双剑放在了魏尺木的身旁。 魏尺木嘴唇动了动,未发一声。 黄贞知道,魏尺木如今只怕已提不起剑,她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保佑魏尺木平安无事。于是,黄贞便提了魏尺木的墨刀,去山中伐木。黄贞施展轻功来到海岛东南部的山峦上,开始精挑细选起来。山上树多林密,却少见可用之材。黄贞好不容易找到一颗精壮的细树,已是日落时分。黄贞忙砍了树,削去枝叶,从山上搬回了山洞。回到山洞时,月色已高。就这样,黄贞一日下来,不过伐了一株好树而已。 这一日,黄贞又到山上伐木。山深林密,黄贞愈走愈远。走着走着,只见山峦高处有一块巨大的石台凭空漂浮。黄贞讶异之下,来到石板旁的山峰上。原来那石台就横架在两道山峰之间,因山,魏尺木就是不肯答应,最后索性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闭目不言。 黄贞见魏尺木这般执拗,死活不依,不觉蹙起远山眉,恼道: 魏尺木被黄贞一番训斥,心中不顺,犯起倔劲儿来,道: 黄贞听见这话又急又悔,眼中不觉垂泪。过了一会儿,她又劝道: 魏尺木仍然闭目不答。 黄贞又等了一会儿,见魏尺木仍然一动不动,她便凑到魏尺木身前,将送到他的唇边,柔声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卷三 杯酒君莫辞 曹州际会时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金丝冰脉 残唐局卷一江湖多歧路一任风和雨第一百七十六章金丝冰脉魏尺木耳畔响起这般莺声燕语,细语柔音,身子登时酥掉了半截,不知不觉间已乖乖地张开了那方拧口。黄贞轻轻一按,便滑入魏尺木的口中。丹药入口,顿时清香满腹,逐渐散入魏尺木的四肢百骸。 过了约莫一刻钟,在魏尺木的腹中化开,药力逐渐发作。那股药力化作一道道金色的绵绵水流,冲向了魏尺木的所有经脉。只不过,魏尺木的经脉早已爆裂,如今只剩下一滩滩堆积的冰渍,混在血肉之中。那一道道金色的水流甫一散入经脉,便被冰脉碎裂而成冰渍阻塞,难以通达半分。然而,其纤若游丝,其柔如棉线,虽遇千冰万渍,却是百屈而不挠,百折而不回。金色的水流所在之处,开始一次接一次地冲击魏尺木堵塞的经脉。这一击一守,恰如两阵对列,又似双鼓互擂,各不相让。 只是,人之经脉本就是至关紧要之处,哪里经得起这看似柔和、实则刚猛的药力一次又一次冲击?这般强行清理经脉的痛楚不下于以刀刮骨,那股冲击之感,好似刮骨的声音一般,不断回响在魏尺木的心头。 自药力发作伊始,魏尺木便浑身剧痛起来,如针扎火燎,又似钳拔冰裹,当真是百苦难鸣。可魏尺木却又生怕黄贞为其担忧,便强忍着痛楚,倚在石壁上一动不动。饶是如此,只见他浑身抖个不停,额头上冷汗直下,牙关紧扣。 黄贞在一旁看着,心中紧张不安,却又不敢贸然打搅。她知道是洗髓丹的药力发作,生怕误了魏尺木的恢复时机,只能在那里噙着眼泪,默默祈祷。 魏尺木强撑了不过一刻钟,再也按捺不住,伏在地上抽搐起来。这一幕急得黄贞惊唤一声,也跟着伏在地上,在他身旁细语宽慰起来。魏尺木身子蜷缩如陀螺,将头紧紧埋在手臂之间,不想让黄贞看到他痛楚的模样。 那一道道金色的水流不知道在魏尺木的经脉里冲刷了多少次,终于如山口决堤泄洪一般,将阻塞的经脉一举冲开,疼得魏尺木惊唤一声。随着经脉被药力冲开,那一滩滩堆积的冰渍化作了一渠渠冰水,开始在魏尺木身体里流动。待冰水流转三十六周天,逐渐凝结成冰——冰脉再塑! 洗髓丹将魏尺木的冰脉恢复如初,药力仍未用尽,继续着那一条条冰脉。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黄贞看见魏尺木的白发渐渐转黑,心中不禁转忧为喜,喜泪夺眶而出,心道: 又过了一个时辰,洗髓丹的药力终于散尽。魏尺木只觉得筋骨通泰,血脉顺畅,体内一条条冰脉晶莹剔透。不仅如此,那晶莹之中还有一缕若隐若现的金色!魏尺木没想到这洗髓丹的药力竟是这般惊人,他原以为自己经脉全毁,毫无痊愈之日。这般重创,即便唤作是顶天的高手,只怕不耗费十年以上的功力,也难以修复魏尺木的冰脉。可这一粒小小的丹丸,却不仅将已经损坏不堪的冰脉恢复如初,还将之淬炼成了一条条的金丝冰脉!这等金丝冰脉,有如冰火交织,实则刚柔并在,历千锤经百炼,极为难得。从今以后,魏尺木的经脉再不易损坏。 魏尺木不仅头发由白而黑,面容上的皱纹也都一一消退,渐渐恢复了少年模样。他看着自己的头发和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内畅快,不禁长啸一声,而积郁已久的内力随之喷薄而出,震得水洞轰轰作响,直透过水潭传到了九霄云外。就连在一旁的黄贞,也不禁被这声音震得捂起了双耳。魏尺木一声啸罢,畅快道: 黄贞自是欢喜不尽,吃笑一声,打趣道: 魏尺木想起先前自己那副寻死觅活的做派,全赖黄贞不离不弃,自觉羞耻难堪,而今又听到黄贞的这般戏言,面色不禁一讪。 魏尺木连忙低咳两声,平复了面色,故意问道: 黄贞以为是洗髓丹的缘故,慌道: 魏尺木道: 黄贞哑然失笑,道: 魏尺木道: 黄贞哼道: 魏尺木见黄贞神情轻松快意,眉眼含笑,忽然叹道: 黄贞拿美目嗔了魏尺木一眼,道: 魏尺木又叹了一气口气,道: 黄贞道: 魏尺木道: 黄贞见魏尺木眉目认真,不似作慌,不禁低了眉,只轻轻动了嘴唇,浅了一声。 魏尺木又道: 黄贞摇头道: 魏尺木道: 听到这里,黄贞不觉慌了,迟疑道: 魏尺木道: 黄贞心中暗赌了一口气,将螓首别过一旁,道: 魏尺木浅笑道: 黄贞回过头来,呆呆地问道: 魏尺木道: 黄贞回过神来,轻啐了一口,喜嗔道:说着,面上已飞起两片红云。 魏尺木笑了笑,忽然问道: 黄贞想了想,那潭水清澈见底,莫说鱼虾,便是什么水草海藻也无一株半株,便直言道: 魏尺木道: 黄贞道: 魏尺木扳过黄贞的身子,看着她的眉眼,含情脉脉道: 黄贞被魏尺木的心绪感染,已是目眩心摇,却强自哼道: 魏尺木听到这话,不禁想起了黄巢给他的那封书信。虽然黄巢看不上他,可魏尺木觉得自己已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被摩尼教追杀、无处安身的青葱少年,而是冲出洞庭山、血洗陈家堡的成名魔头了。之名,又岂在人下?只不过,魏尺木背负着的污名,只怕黄巢对其芥蒂更深。 魏尺木按下心头疑虑不提,收拾了情绪,开始与黄贞商议伐木造筏一事。如今魏尺木的武功已经恢复,登山渡水若履平地。魏尺木与黄贞齐心合力,不过两日,便伐齐了十几株好木。那些好木俱是笔直挺秀,长一丈有余,有臂膀粗细,材质坚韧不易损坏,又易浮于海中。 魏尺木将那十几根细木,都剥了树皮,削磨平整,放在开阔处曝晒上几日。不仅如此,魏尺木还将那些细木的树心微微掏空了一圈,又采了林间的青藤,编织成绳索,将细木扎成筏子。黄贞则做了四支轻桨。 待造好了木筏,魏尺木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若想长时间出海,除了需要充饥果腹,更重要的便是备足可饮用的水源。在海上可以靠捕食鱼虾充饥,可却无法饮水。前些日子魏尺木与黄贞在海上漂流多日,全赖着那场暴风雨时,黄贞储了些水源,这才勉强撑到这海岛。这一番离岛出海,尚不知需要多少时日才能靠岸,备足水源至关重要。 魏尺木便用剥了的树皮,反复锤砸结实,攒成简易的水囊。魏尺木做了几个水囊,黄贞则用青藤编织了一只大网。幸赖这海岛山间有一处山泉,魏尺木将几个水囊都装满了泉水,以备出海之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临出海时,黄贞望着茫茫碧波,一览难尽,心中不禁有些怅然,问道: 魏尺木道: 黄贞偏头又问道: 魏尺木道: 黄贞听了,心中稍宽。虽然如此,这一百年来除了鉴真大师之外,只怕再无人来到过这个海外孤岛罢?鉴真大师是得道高僧,又身负佛门禅宗、律宗两派绝学,自非寻常之人。 要知道,这鉴真法师一百年前横渡东海,因风暴流困于此海岛,他一时无路可寻、无舟可济,所幸,在海岛上潜心修佛,苦悟禅机。鉴真法师在石台上一坐便是一月,餐风饮露、枕云覆雾,在水潭中一坐亦是一月,闭息绝食、随水静动,在水洞中一坐仍是一月,抱守孤寂、照拂青灯,终于一举突破《洗髓经》最后的桎梏,练到了大成境界。《洗髓经》大成之后,鉴真法师由本我生他我,由本相生他相,双我并存,双相并在,宛若新生一般。他双目虽瞎,却心亮如灯,胸明如昼,这才凭借一己之力横渡东海,返归故土。 这一日,东风渐起,吹起海边一滩滩涟漪如褶皱。魏尺木与黄贞便决定出海返回故土。木筏入海,鼓风而动。黄贞先是一阵欢喜,接着又觉得前路未卜,福祸难料,神色有些黯然。她回首望去,看着渐行渐远的海岛,心中感慨万分,勉强笑道: 魏尺木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