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箓》 《平山箓》正文 平山诗集 文中诗词皆收录如下: ———————————————— 《五律·平山定场诗》 混沌因奇数,灵犀一点开。 随心分六界,秉道定三才。 渡厄千般苦,逢劫万事哀。 追源识本相,改命破凡胎。 ———————————————— 《临江仙·吴州城》 架道如鬟车似玉,揽湖为镜梳妆。厦钗云鬓理还慌。恐惊天阙,星灿烂,裹银霜。 映海月连渔火照,斑斓织作霓裳。置烛添盏耀盈堂。君何不至,波澹淡,对孤觞。 ———————————————— 《七律·飞龙在天》 乾天正气行刚健,道果圆融化五龙。 敛爪收鳞身跃跃,兴云布雨影重重。 升潜隐现乘时变,狴屃狻螭溯本同。 但使风云得际会,飞腾宇宙贯长虹。 ———————————————— 《念奴娇·小彤》 朱唇玉槛,俏含春,香蕊谁堪争艳。娥翠浅勾睫颤颤,碧眼涵眸澄湛。笑靥霏微,诗仙醉觑,笔向桃腮点。青丝濯绛,紫绡疑落河瀚。 靴踏猫步轻啄,纤足利喙,赤羽凌波漫。赭带蛮腰叉素手,应恨罗裙缠敛。雾锁重峦,雪凝叠嶂,恰把尖儿掩。护花红氅,雨浸霰打何憾。 ———————————————— 《打油诗·金凤儿》 龙王无处找,自有凤当家。 脚赛双飞燕,舌欺蹬腿蛙。 文能安鼠患,武可定坑洼。 哪个将她惹,难逃脸上花。 ———————————————— 《渔歌子·五月十五临别作歌》 通幽老巷夜游僧,褴褛风尘意气清。 山阻险,道难平,且待云开月自明。 ———————————————— 《七律·老龙巷(表)》 檐牙钓露晨光暖,乳燕鸣巢倦意浓。 乐叟云闲笛袅袅,学童怕晚步匆匆。 竹杆晾起旌旗漫,木板推开买卖隆。 柳絮寻迷深巷里,酸枝坐悟浅宅中。 ———————————————— 《七律·老龙巷(里)》 荆藤蔓草屏归路,血鸩坟鸮唳断魂。 怨鬼嚎啕声厉厉,幽灵浪荡意昏昏。 冥杆挑起幡千幢,狱阙推开势万钧。 命去方知积造化,惜身岂可悟乾坤。 ———————————————— 《减字木兰花·龙王》 麻花双辫。身段玲珑鹅蛋脸。裙曳翩翩。环珮青裾遮步莲。 拳依腰眼。傲骨修成龙气现。气孔朝天。倨相偏生娇俏颜。 ———————————————— 《如梦令·龙女歌》 自小恃娇乐逸,道浅只堪飨祀。每祭受三牲,美酒佳肴沉溺。惊起,惊起,梦醒茫然独立。 渴饮黄泉掩涕,饥噬枯骸愁泣。余岁竟蹉跎,唯幸朝闻夕死。伤逝,伤逝,一缕黯魂谁寄。 ———————————————— 《五律·鬼卒怨》 为人当碌碌,做鬼岂得闲。 浩浩诸般事,区区几两钱。 朝从衙内醒,夜向府中眠。 试问谁能解,逍遥不老仙。 ———————————————— 《五绝·吴捕快》 铁尺托雄胆,钢拳系壮心。 何须罗网布,鼠辈自成擒。 ———————————————— 《童谣·小黄蝶》 小黄蝶,天上飞。 前面逃,后面追。 飞累了,地上睡。 风来了,又起飞。 ———————————————— 《七律·灌水歌》 自古文章多灌水,权星挂斗搅银川。 官奴浣笔缸皆漫,子建成诗豆已汆。 孔圣留言伤逝者,渊明作记羡桃源。 洪涛万里权当酒,与尔浇愁更尽欢。 ———————————————— 《古诗·读异乡客笔记有感》 盘古舞斤,鸿蒙二分;垂死化身,天地乃成。 河海山岳,日月星辰;清浊相离,元神始增。 灵升霄汉,仙道发萌;魂入幽冥,魔道初生。 殊途同源,两立相争;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洪浪滚滚,霾晦森森;乾坤倒转,地裂山崩。 魔施妙手,仙秉仁心;灵魂融通,五虫形成。 清浊既定,元气散分;源断流绝,仙魔皆困。 魔坠于西,仙隐于东;万灵之长,以人为尊。 ———————————————— 《七绝·白娥》 婀娜菡萏凌波立,妩媚芙蕖映月香。 素手双提竹筒翠,青丝半掩玉容芳。 ———————————————— 《五律·八门幻阵》 晦影成双对,孤灯照客归。 空街传远吠,陋舍敞余晖。 雾厚来途掩,扉重去路微。 奇门生幻阵,遁甲隐兵危。 ———————————————— 《一剪梅·吴亮遇白娥》 暮里含香寻却失。唯见伊人,对影形只。挑灯怜看玉容戚。凝雪薄衫,梅染襟衣。 满腹衷肠谁可知。百载修行,又复何依。赤心一片泪涟漪。贪爱嗔痴,难舍别离。 ———————————————— 《七绝·羡吴刚》 人过留香香未尽,月来画影影曾双。 蟾宫此去八千里,徒羡邻居砍桂郎。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一回 木真子醉梦修罗场 无名魂托珠阴阳界 诗曰: 混沌因奇数,灵犀一点开。 随心分六界,秉道定三才。 渡厄千般苦,逢劫万事哀。 追源识本相,改命破凡胎。 话说本相源流,须弥芥子,原该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万又九千九百九十九种奇数,每数各含变幻,內孕鸿蒙,能鉴世间万物之形,得乾坤运转之妙,虚假实真,明心证道,生灭轮回,奥妙无穷。 周易曰:“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行变化而成鬼神也。” 有奇数排行五十五,正合天地之道,早早得了因缘,分开上下清浊,定下四象五形,生出五虫六道,及至今日,已不下万万年矣。期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改朝换代,革故鼎新,又不知几番沉浮,数度板荡,此处俱先按下不表。 只说那人间境界,有一东洲大国,号曰大齐,自开基立业,至今已传百年,此时正当盛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大齐东南角又有一处,依山傍海,抱湖临江,原本是个叫做吴家荡的小小渔村,只是百余年前靠着地利,开埠通商,建城立市,改名吴州,自此连四海,接五洲,商贾络绎,货殖盈仓,通衢网结,高楼林立。时人作《临江仙》一阕赞之,词曰: 架道如鬟车似玉,揽湖为镜梳妆。厦钗云鬓理还慌。恐惊天阙,星灿烂,裹银霜。 映海月连渔火照,斑斓织作霓裳。置烛添盏耀盈堂。君何不至,波澹淡,对孤觞。 吴州城內本有一座龙王庙,也曾四时献牲,香火兴盛,只是开埠之后,本地人多了安稳的营生,少了看天的勾当,加之地处偏僻,于是逐渐荒废,先是祭停祀绝,复而墙倒梁塌,故而今人大多只忆老龙巷,不识老龙庙。 大约一年前,也不知何处来了个野道,占了老龙庙一处废墟,拾缀些瓦片木板,依着残廊断柱,搭了个前后两进的陋宅,后进用做平日起居,前进里供起三清牌位,大门上横摆个木匾,上书“妙心观”三个大字。 这道人本名林山,外表看来约摸三十岁不到,自号木真子。若是旁人问他来历,他要么含糊其辞,要么顾左右而言它,唯有一次酒醉,自夸只差半步即可登仙,却嫌天庭诸多管束、实在无趣,不屑为之。邻里遂引为笑谈,又有好事者作成元宵灯谜,谓“木头木脑一半仙——打一人名”,于是人皆呼之“木半仙”。 吴州号称大齐商都,丁口众多,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礼佛崇道的善男信女,自从林山得了半仙的声名,多有别处不明就里的,或是无钱请不起大观大庙的,把些求子问卜、看相勘舆之类的活计与他做,半仙来者不拒,以其能言善道,擅会表面功夫,一时倒也衣食无忧,逍遥自在。然而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冥冥之中已有定数,这年五月,半仙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头。 时值大齐人和七年,芒种已种,夏至未至,婵娟熠熠,长庚在西。半仙刚办妥了一场法事,得了东家的酬劳,便叫了些外卖的饭菜,在后屋吃了,照例又灌下几碗黄汤,攀上板床,扯了蚊帐,支起二郎腿,唱开了小曲儿。不多时酒酣人醉,渐入梦乡。 他在梦中昏昏沉沉,飘飘荡荡,不觉到了一个所在,这才惊觉,这里布局开阔,各种汽车摆放地规规整整,大概是某栋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他自忖道:“奇怪,我平常也时时凝魂定魄,怎么今日只是多饮了几杯,便即神游物外,露了破绽。” 他也是久经风浪之人,并不惊慌,当下捏了个下震上坤的法诀:地雷复,复反也。又口道“归位”,却发现元神纹丝不动,接着又试了几次,依然如故。 半仙奇道:“向时也曾用这诀,未尝不应,恐怕是这大楼有些古怪,也罢,现下虽无多少灵气,在人界自保倒也无虞,且先寻个出路再说。” 他打定主意,循着停车场內的方位指示,先是找到个紧急出口,然后沿着楼梯拾级而上,本以为到了一楼就可离开,却发现一楼出口大门紧锁,他不欲多生事端,并未强行破门,又向上层找去,哪知前面几楼层层如此,直到了顶楼最后一层,方才门户大开,可半仙此时却不喜反忧,踌躇不前了。 原来这门开是开了,却开得十分古怪,左右两片铁门合起,门中间倒捅出个一人多高的大窟窿,边缘多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形若化开的烛蜡,也不知是有什么炽热之物想要进去,又或是要出来,硬是烧出了这洞来。再加上半仙一路上来,既不见人影,又不闻人声,反而鬼气森森,兼有尸臭扑鼻,令他不知是进是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他犹豫片刻,忽地大笑起来,自嘲道:“林山啊林山,往日里你怼天怼地,目中无人,连那帮老不死也不放在眼里,想不到在人间逍遥了些时日,反倒怕起事了,真是可笑,嘿嘿,管他前面是什么东西哩,今日遇着了我,若是良善便罢,倘是什么苟且之辈,为非作歹,叫我抓个现行,说不得,顺手做了,也省了仙兵日后一场劳碌。” 半仙言罢昂然跨过洞口,里面是一条长廊,未行几步,便觉尸臭愈重,鬼气益厚。他全无惧色,径往臭气浓郁之处行去,拐一个弯,到了一处大厅,果然被他寻到了根源。只见这大厅內焦尸遍地,竟有上百之数,想来楼内之人,多半丧命在此。这些尸首衣饰皆焚,皮焦肉黑,死状可怖,有作翻滚扳头状,有成抢地跪乞貌,想来死前都受了莫大的苦楚,奇怪的是,如此暴烈的火势,却只烧人不烧物,桌椅家具完好,上下四壁无损。 半仙不愿多看,道了声“慈悲慈悲”,闭目默念了几遍往生咒,抬步缓缓走过,小心避开了遗骸,过了大厅,往里去了。他未行多远,又停步默然,半晌,终究还是耐不住怒火攻心,猛然长啸一声,掐了个乾上乾下诀:九五,飞龙在天。但见: 乾天正气行刚健,道果圆融化五龙。 敛爪收鳞身跃跃,兴云布雨影重重。 升潜隐现乘时变,狴屃狻螭溯本同。 但使风云得际会,飞腾宇宙贯长虹。 那五条青龙乃是半仙本身灵气所化,鳞角须爪,无不栩栩如生,正是道法精纯之相。五龙化形之后,上下翻飞,张牙舞爪,或是与半仙亲昵厮磨,或是四处游弋警惕,只听得一声“去罢”,如得敕令,登时直冲云霄,龙啸九天,可怜那屋顶哪里抵挡得住这乾天纯阳之力,青虹过处,便如薄纸般开了五个大洞。 半仙心道:“惭愧,想不到这怪杀孽如此之重,残害了这么多人命,竟令我一时乱了心神,幸好见机得快,将心火以灵气运化散出,否则日久郁结,恐成魔障。哼,纵然这楼内之人有何罪过,也当由人王刑身,冥判刑魂,这畜生竟敢如此僭越,管他在妖界有何背景,我若不除了它,如何对得起这一身修为。现在破了这大楼屏障,待我借太阴光华恢复些灵气,便去拿它。” 方才半仙靠着五龙之力拱破楼顶,一则是散发心火,二则也是欲得月光精华,正是一石二鸟,哪知他举目望去,却悚然大惊。原来今日恰好五月之半,乃是月望,本该是三阳备足之时,灵气极盛,可他从洞口看出去,竟然只有一道峨眉悬空,却是阳魂几散,三阴将足之像,灵气已衰。如此一来,方才幻化五龙,虚耗了真元,却无补充,反成了作茧自缚,焉能不惊。 正在半仙惊魂未定之时,变异又起,只见一丝丝微不可见的残魂,借着楼顶破洞中泻入的阴气,从楼内各处汇聚到他面前几丈的地方,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难辨样貌。 半仙初时尚有些戒备,待其成形,反倒放松下来,叹息道:“这位道友,你已七魄全无,三魂只余一魂,本可借着我开的洞口逃出,或许还可再入轮回,如今宁可耗尽元气,不惜形神俱灭,也要勉力化形见我,必是有极为重大的事情,你且道来,我林山言出必践,总要替你讨个说法。” 可怜那残魂早已油尽灯枯,又怎么说得出话来。只见他手做捧心之态,从人形内取出一颗透明珠子,双手捧到半仙跟前。半仙知道这是要以明珠相托,只是这珠子甚是奇异,虽有实体,却不入五行,虽有灵光,却不显阴阳,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一时看不出这珠子的来历,又想到六界中多有些诡谲的夺舍法门,自己此刻元神出窍,难以抵御,一时也不敢贸然接住。那残魂见半仙不接明珠,似乎十分焦急,频频以手指珠,可半仙也非初入江湖的雏儿,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知道那残魂支持不了多久,也只是摇头苦笑。 正在僵持不下时,周遭气息渐渐燥热起来,大楼深处又远远传来隆隆踏地之声,竟让整栋大楼为之震颤。半仙立时感到一股炽烈的魔气汹涌而来,竟然连元神也动摇不止,不禁骇然道:“魔界有此修为之辈屈指可数,皆是有头有脸的魔头,往来具有仪仗,怎会屈尊纡贵孤身来此,我纵是元神归位也万难抵敌,如今元神在外,灵气又竭,若与他放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半仙心知那魔头必是冲着这明珠而来,可是他耳听得震撼之声越来越重,元神几欲溃散,自忖若是当即从屋顶洞口脱逃,那魔头得了明珠,目的已达,自己或可偷生;若是接下这明珠,便是与这魔头结下梁子,就算今日侥幸逃出生天,日后也是祸患无穷。 那残魂见此情形,亦愈发急迫,顿足颌首,见半仙依然犹豫不决,居然跪倒在地,将明珠捧过头顶,已是连一丝体面也不要了。 半仙受了这一拜,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朗声道:“好!好!好!我林山向来谁都不服,今日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道兄与这魔头周旋到如此境地,宁可形神俱灭,脸皮都不要,也要保这明珠,我反倒是这般扭捏作态,真是修真修到里去了,道兄放心去罢,这明珠我收下了。” 他说罢肃然拜倒,还了一礼,起身双手接住明珠。那残魂遗愿已了,双掌合十,又拜了三拜,终于形消魂散,未留下半点痕迹。 半仙长叹一声,正要收藏捧在手上的那颗明珠,却愕然发现它竟已不知去向。又待寻找,元神却是猛然一动,身后不远忽有一个慵懒的声音缓缓道:“抱歉打搅了,这位幽灵先生,请问您有没有捡到一颗圆形的钻石?” 半仙心中一跳:“不想这魔头到得如迅速。”急捏了下艮上兑诀:泽山咸,咸速也。瞬息间闪开十数丈之距。又变兑为艮,艮上艮下:艮止也,为门阙。但听一声“阖”,便以仅剩的灵气化为一道淡青色大门拦在身前,这门上嵌七十二钉,周绕巨柱高檐,前后锁闩闭户,左右椒图衔环。得了此门护身,半仙这才定睛看向那魔头,哪知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彷如中了定身咒,竟然一时挪不开目光了。正是: 方欲舍命彰正道,又遭凶魔噬初心。 毕竟不知这魔头生得何等模样,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二回 遇魔女半仙使诈 逢火龙小彤施救 上一回说到,那吴州城妙心观道士,姓林名山,人称木半仙,梦中神游,到了一栋大楼之内,见有妖魔作祟,戕害人命,又得无名残魂以神秘明珠相托,虽知不敌,也要舍命与罪魁祸首一战,哪知方才遇上一个魔头,双方只是一个照面,半仙便如中邪般看呆了。 话说这半仙之所以呆住,既非中了什么邪术,也不是因那魔头三头六臂一时惊骇,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却原来是那魔头生就一副好皮囊,咦,究竟她长得怎生好看,有《念奴娇》一阕为证,词曰: 朱唇玉槛,俏含春,香蕊谁堪争艳。娥翠浅勾睫颤颤,碧眼涵眸澄湛。笑靥霏微,诗仙醉觑,笔向桃腮点。青丝濯绛,紫绡疑落河瀚。 靴踏猫步轻啄,纤足利喙,赤羽凌波漫。赭带蛮腰叉素手,应恨罗裙缠敛。雾锁重峦,雪凝叠嶂,恰把尖儿掩。护花红氅,雨浸霰打何憾。 那魔女见半仙觑得一副痴呆相,不知何意,眨眼问道:“幽灵先生,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半仙闻言方知失态,老脸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这事倒也怪不得他,林山自小跟随师父修持,所见女子,要么是凡间庸脂俗粉,言语轻佻,贪慕虚荣;要么是同道冷面仙子,言语无味,爱理不理,加之本人一心向道,早早便妄自认定,所谓妇道人家,俱是些面目可憎之辈,而那些个犯事的女妖精,只会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就更加入不得他的法眼,多半被他打发去了阎王那里报道。可这魔女却是大为不同,炽烈在外而又清冽在内,风姿绰绝却又单纯无邪,彷如水火相侵却交融无间,腮边那一点美人痣,更是触动了半仙的思绪,这却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了。 不过他毕竟修道日久,刹那间便恢复如常。他心知自己现下外强中干,魔界历来又是强者为尊,气势上万万输不得,因而厉声喝道:“兀那魔女,我乃大齐国主敕建妙心观观主木真子林山,特奉仙界雷部仙长钧令,巡视人界,专一捉拿越界不法之徒,尔乃何方魔尊,因何犯界害命,快快从实招来。” 那魔女听罢瞪大凤目,半晌不语,面露羞赧之色。 半仙暗笑:“这魔女虽然法力高强,看来是个没见过世面乡巴佬,叫我胡诌的名号给唬住了,待我将她押解给那帮老不死,抵了前过,正好结了人间狗屁倒灶的差事。” 他正自得意,不想那魔女轻咬朱唇,低头说道:“不好意思,齐国话我才学不久,你刚才讲的,应该有专业八级的难度了吧,我实在听不明白,能不能请你换成四级水平,再讲一遍呢?” 半仙暗道麻烦,又不好动手,只得字斟句酌道:“那个魔女你可听好了啊,我是妙心观主人,名叫林山,有大齐国颁发的正规从业执照,还有仙界的特殊任务,就是专门抓捕非法移民的各界犯罪分子,你这魔女给我老实交代,自己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到人界来杀人。” 半仙说完,琢磨着不是滋味,总觉得气势一下输了好多,这魔女果然坏得很。 那魔女听了倒十分欢喜,连声道:“懂了懂了,你们齐国话真是好玩,一个意思能差那么多。” 半仙不耐道:“懂了还不快说!” 魔女忙道:“林先生说的是呢,刚才没有自我介绍确实不太礼貌,是我不对,让我想想我该起个什么齐国名字。” 半仙心想自我介绍居然还有现起名儿的,摆明了是捉弄自己,真想上去给她一脚,可自己实力不济,只好忍了下来。 只见那魔女摆弄着自己青丝中一绺红发,想了一会儿,忽而笑道:“对啦,我头发里有红色,就叫小红吧。” 半仙正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顺口嘲讽道:“哼,粗鄙无文,俗不可耐,诗曰:彤管有炜,说怿女美。明明彤字更好。” 魔女自然只懂得最后一句,如获至宝,大喜道:“好,那我就叫小彤吧。” 半仙一时语塞。 小彤接着道:“虽然我从哪里来不能告诉你,不过杀人的事情我可没有做过,你也不要随便冤枉好人。” 半仙也觉疑惑,这个自称小彤的魔女,身上魔气虽然不弱,却与方才感知到的炽烈魔气判若两人,难道真是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了她?不过他面上却不愿示弱,质问道:“不要装傻,外面大厅里百余条人命,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小彤托腮沉思道:“你说大厅里那些人啊,他们应该是被三级魔法焚魂术杀死的,这个魔法虽然我也会,不过火候掌握的那么好,一点都不浪费灵魂之力,我可就没那么大本事了。原来你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吗,我本来还想问问你呢。嗯,说到这个,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有没有捡到一颗圆形的钻石?” 半仙猜测小彤口中所说的钻石,多半就是先前那残魂托付的明珠,不过如今一则敌我不明,二则刚到手的明珠又不知所踪,不如索性假作不知。他拿定主意,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什么钻石,我没见过。” 小彤歪着脑袋盯向半仙双目,碧绿的眸子闪闪发光,狐疑道:“真的没见过吗,林先生?” 半仙被她盯得心中一荡,知道有鬼,连忙敛神道:“没……没见过。” “你骗我!” “骗你做甚!” “你心虚了!” “有什么凭据?” “凭我是女人!” “女人又如何?” “女人的直觉很准!” “不可理喻!” 二人正自争持不下,却听楼下传来一声狂吼,撕心裂肺,声震九霄,又有滔天魔气喷薄而出,如掀巨浪,霎时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半仙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听小彤叫了声“危险”,便纵身向他扑来,一身红衣,宛若霞云万里。半仙不解其意,急用法诀,凝住身前灵气门户护身,哪知小彤向旁一闪,也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凭空消失,刹那间又从半仙背后跃出,半仙掐诀回转,本待使出咸卦脱身,却惊觉灵气已竭,元神为之一滞,被小彤欺身进来。 半仙暗叫不妙:“吾命休矣,不想我一时不查,竟死于妇人之手。” 哪知小彤非但未下杀手,反而绯袍一展,将半仙的元神囫囵罩在袍子下面,又展开玉臂揽住半仙入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魔气化为一层浅蓝色球状屏障,将二人围在中央,恰在此时,无数火柱刺破楼层,冲天而起,径直掀翻了楼顶,复而又合聚一处,缠绕旋转,龙卷漫天,把个夜空烧得有如人间地狱。二人虽得护罩隔绝火势,内里也是酷热难当,直烘得小彤香汗淋漓,半仙元神欲化。 半仙心中骇然:“如此火势,纵是仙界火部天罚也不过如此,我那一星半点灵气所凝门户,正似那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过自取其辱罢了。若非这魔女相助,真要把条老命交待了。看来倒是我错怪了她,凶手另有其人。” 他在小彤怀中腾挪不开,不好施礼,只得口称多谢。 小彤一边擦拭汗水一边道:“不要急着谢我,现在我们还没脱险呢,这是四级魔法火龙卷,因为我也会点水系魔法,加上又不在施法中心,才能勉强抵挡下来,可要是再这么持续下去,我们可要变成烤猪了。” 半仙愧疚道:“小彤姑娘,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以你刚才那么快的身法,一定可以跳出这火龙卷,是贫道连累了你。” 小彤展颜笑道:“林先生你想多啦,我本来就懒得很,你刚才还凶我,要不是为了打听钻石的事情,谁会管你的死活。而且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你反对也没有用呀。” 这话听来无情,却贵在坦荡,半仙听完反而心中有一丝淡淡甜意,不想这丝甜意沁入心脾,却未消散,反而渐渐蔓延,竟有燎原之势。半仙大惊:“糟糕!难道是走火入魔,真不是时候。” 他待施法压制,却已无半点灵气,叫苦不迭。那甜蜜之感顿时游走全身,不断壮大,似乎将他元神之力搜刮了一遍,又回到心内,骤然从元神内迸出,灵光闪闪,晶莹剔透,竟然正是先前残魂所托明珠。 小彤见状,先是呆住,复而嗔道:“啊!钻石果然在你身上!你这个大骗子!男人都是大骗子!” 半仙被她揭破,感到脸上烧得好像猴屁股,好在他只是元神化形,也看不出红与不红。不过他明白这明珠是那残魂舍命相托,即便背上骗子的骂名,也不能违背前誓,连忙伸手抓去,恰好小彤也探手来取,却是阴差阳错,成了相拥牵手之势,把那明珠合在双掌之中,好不尴尬。 “你……” “我……” 未待他们反应过来,二人掌中明珠忽然灵光大盛,耀眼夺目,竟远远胜过了火龙卷的滔天之势,将半仙与小彤整个吞没其中。正是: 雌雄烤猪未做成,珠闪又成电灯泡。 毕竟不知二人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三回 木真子幻蝶了情思 金大妈夜访震三清 上一回说到,那妙心观道士木真子,神游一处大楼时,遇一魔女小彤,顿时惊为天人。只是仙魔殊途,他又被小彤疑心得了明珠,双方正要起衅。谁知大楼忽遭魔火焚烧,龙卷滔天。他幸得小彤相救,这才转危为安。不想二人尚未冰释前嫌,他又走火入魔,以致明珠外露,叫小彤发觉,双方复起争执。谁知那明珠在二人掌中突生异变,光芒四射,将小彤与半仙吞没其中,未知吉凶。 话说半仙为明珠灵光所摄,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一时恍惚,神智暂失,待他醒转过来,却发觉身处板床之上,元神早已归位,四周蚊帐遮蔽,万籁俱寂,哪还有小彤的影子,所谓凶楼火龙,更是恍如隔世。半仙急忙检视自身,三魂七魄俱全,五脏六腑无异,明珠却又不知去向,他本是豁达之人,只道以后慢慢寻找便是,并未放在心上,唯念如今又复形单影只,不觉怅然,随口吟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诗意未尽,道心已乱。半仙知道男女乃是修真大忌,当即盘腿坐于板床正中,起了下兑上震诀:雷泽归妹,女之终也。又闭目默念道德真经。须臾,有彩蝶舞于帐內,双双对对,翩翩不歇,半仙仿若未见,待诵经已毕,轻轻道了声“去罢”,彩蝶纵然恋恋不舍,既明了半仙心意,也不强求,尽皆穿过纱帐,投窗外去了。 半仙见群蝶离去,终不复返,这才拨开蚊帐,起身伫立,顿感灵台清明,再无妨碍。他自言自语道:“自古情丝缠绵,最是难解,幸而我及时醒悟,化蝶排遣,不然病入骨髓,修为便再无进境了。那魔女虽无害人之意,于我而言,却是命中魔障,以后还是能避则避罢。” 他正自盘算,忽听得有人在前屋拍门,乒乒乓乓,犹如击鼓,似有韵律。可惜他这屋子乃是草草而筑,哪里经得起这般敲打,顿时楹柱战战,浮尘漫漫。慌得半仙连声高叫,倒履迭步向大门赶去,全无方才那一副世外高人模样。他刚进前屋,就见三清牌位被震得东倒西歪,连忙口呼慈悲,上前一一扶起,只是刚一摆好,又被震得倒落下来,气的他是七窍生烟,也顾不上扶正牌位,大步迈向前门,就欲问罪。 他去了木闩,把两片门儿一敞,尚未发话,却见门外黑暗中一袭红裙,登觉心中一颤,好似口衔青柠,也不知那味儿是酸是苦,就这么呆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门外那人,当先娇嗔道:“哎哟,你这孩子真不学好,大晚上的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也不说话,把我个老娘们的脸都看红了。” 半仙苦笑道:“金大妈,金里正,莫说我了,你这大半夜的穿一身大红衣裙,跑我这小观来拍门,就不怕吓坏街坊邻居吗?” 金大妈一听这话勃然大怒,指着半仙鼻子斥道:“个小赤佬,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金大妈怎么就穿不得红色了?我自己花钱买的,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告诉你,我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想穿给谁看就穿给谁看,你管不着!” 半仙自知吵不过这婆娘,连忙做小服软,赔罪不已,好不容易才哄得金大妈略略消气,早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原来这金大妈闺名凤儿,年过五十,自小在这老龙巷长大,家中颇有资财,又是独生女儿,便从外边招赘了个女婿,她这人虽然心眼不坏,却最喜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又加丈夫早亡,未得子嗣,没了说话的人,在家里闲不住,便更加的变本加厉,老龙巷但凡有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被她掺和一脚,官府实在嫌她麻烦,索性封了个里正给她做,也好稍加管束,免生事端,自从她得了这个小官儿,这几年来倒也是兢兢业业,令老龙巷颇有起色,时人作打油诗一首戏之,诗曰: 龙王无处找,自有凤当家。 脚赛双飞燕,舌欺蹬腿蛙。 文能安鼠患,武可定坑洼。 哪个将她惹,难逃脸上花。 却说半仙稍稍平了金大妈的怒气,便问起来意,只听她话中带愠、喋喋不休道:“你还有脸问,还不是替你这小子操心,我今晚正要睡觉,乡长就打来电话,说下月起要裁撤吴州城内的低效经营单位,尤其是那些个违章搭建的,还要我在月底前做好调查登记工作,我寻思咱老龙巷里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只有你这小子不务正业,搭了个破道观,整天不知搞些什么名堂,到时候难免叫官府给赶了出去,流落街头,是大妈我看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怪可怜的,连觉也不睡,帮你整理了些租房求职的信息,本来想今晚就给了你,好让你早做打算,谁知道你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一见面就埋汰大妈又老又丑,穿不得红衣服,早知如此,跟乡长通电话的时候就该把你这臭小子举报上去,大妈我还能再评个先进呢,哼!” 半仙听了这番话,倒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了,作揖道:“确是贫道无状了,金里正,贫道再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吧,今日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带些礼物,上门去给你赔罪,你看可好?” 金大妈见半仙说得诚恳,也就不再深究,从挎包里取出一叠材料,借着巷子里的路灯,给半仙指点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摇摇摆摆地走了。 半仙将门阖上,又插了门闩,回到屋里,望着倒下的三尊牌位,长叹一声,将手上的材料摆到一旁,上前把牌位小心扶起,分别拜了三拜,正色道:“三位道祖,人间自有法度,不可不遵,请恕劣徒不能尽心侍奉之罪。” 他言罢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无字牌位,摆在三清下首,也拜了三拜,却没有说话,礼毕又取下来收入怀中,抬头看向上首三块牌位,确定方位分毫不差,微微点了点头,就准备回后屋就寝。只听得砰砰砰地三声拍门,那三清牌位自然又是应声而倒,半仙这时连气也气不动了,拖着步子回到大门那里,取了门闩,开了门户,眼前果然还是一袭红裙,不禁暗暗叫苦。强打精神问道:“金大妈,请问你还有什么大事啊?” 金大妈一脸神秘道:“呵呵,这事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看我刚才气得昏了头,给忘得一干二净。” 半仙耐着性子又问:“那到底是大是小呢?大妈你就别卖关子啦。” 金大妈向左右看了看,凑近半仙悄声道:“是你的人生大事。” 半仙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小声问道:“我的人生大事?我能有什么人生大事?” 大妈笑嘻嘻的说道:“傻孩子,怪不得那么久还是个光棍,人生大事,当然是给你找媳妇啰。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个家,找个婆娘好好管管你了。” 这几句话每个字半仙都懂,可合在一起,倒是把半仙搞糊涂了,只见他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尴尬道:“金大妈,这个,好像有点不太妥当吧。” 金大妈一脸诧异道:“找个媳妇有什么妥不妥的?” “我是个修道之人。” “修道又怎么了?” “修道之人不近女色。” “瞎说,我看城里清虚观的道士大都有老婆。” “这个,呃,我们修的不是一种道。” “管你修的什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顶天的道道,反正你的终身大事大妈给包了。” “不不,金大妈,你不懂,道经有云:致虚极,宁静笃……” “得得得,别给大妈这吐酸水,说人话!” “嗯,简单来说,就是……” “好了不用说了,后天就是周六,不上班,上午九点龙街公园有个相亲会,大妈给你报了名了,你要是敢不去,哼,有你好看的。” 金大妈撂下狠话,像个红气球一样气鼓鼓地飘走了,半仙望着那一抹红色不断摇晃着,直至消失在小巷尽头,又抬首望天,只见皓月盈盈,清辉昭昭,阴晴圆缺,似真如幻。他关了大门,回至屋内,见三块牌位散落在地,也不捡起,默然半晌,忽道:“下离上乾,天火同人。初九,同人于门,无咎。” 言罢回身又至门前,轻轻拉开门扉,果见有人静静立于门外。半仙一见之下,展颜大喜道:“是你!” 正是: 一顾二顾先号啕,三顾却得开心颜。 毕竟不知门外所立何人,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四回 做戏巧收徒 临别感赠言 上一回说到,半仙神游归来,自感情丝已结,于是潜运灵气,化思念成彩蝶,放之离去,以明道心。本以为无事,不想老龙巷里正金大妈,两度来访,先是告知政策有变,要半仙另寻住处工作,后又强要半仙去赴相亲会。半仙正自苦恼,却偶得一卦,言有故人来访,便开门往见,果然有人立于门外。 话说半仙敞开门扉,只见一僧一童静静立于门外,那僧人眉清目秀,合掌持珠,一身衲衣多补缀,两只草鞋满泥污,那童子古灵精怪,东张西望,小小脑袋晃悠悠,圆圆眼睛骨碌碌。 半仙一见那僧便大喜道:“是你!” 那僧亦躬身微笑道:“正是贫僧。” 半仙一把抓住僧人手腕,便往里扯,大笑道:“你这秃贼,一向滑不留手,今日自投罗网,来来来,与我好好印证一番佛法。” 那僧人任凭半仙拉扯,进了大门,又回首向那童子招了招手。童子会意,做了个鬼脸,也跟着跳进屋里,轻轻将门关上。 三人进了后屋,半仙稍稍收拾一番,与二人沏了茶,便各分宾主而坐,寒暄已毕,半仙转头望向那童子,讪笑道:“空戒和尚,不想一别数载,你竟干起了人贩子的勾当来,快说,这小孩是你从何处拐的,卖与哪处,从实招来。” 那童子闻言,捂嘴嗤笑不已,空戒却是摆手苦笑道:“林兄,误会误会,贫僧只是奉命行事,送这孩子到此罢了,若言拐带,也该着落在林兄身上,非我之罪也。” 半仙好奇道:“哦,怎么个着落到我身上?” 空戒以手指天道:“上头要我把这孩子送与你做个徒儿,自然是着落到你头上了。” 半仙双眉微蹙,沉思片刻后问道:“哪个上头?” 空戒提杯抿了口茶,缓缓道:“能使得动你我的,还能有哪个?” 半仙恨恨道:“这老姑婆,打发我来此地吃屁不算,还要我帮她带孩子,真是欺人太甚,活该她找不到婆家。” 空戒慌道:“林兄噤声,她顺风耳的本事你也不是不晓得,万一让她把这话听了去,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贬无可贬,却要连累我了。” 半仙将茶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好好好,我不说便是,既是白鹤仙子托付,这孩子必有来头,你给我说说原委,可别让我背个远开八只脚的黑锅。” 空戒微微一笑:“林兄道行深湛,莫非还看不出来吗?” 半仙闻言,这才仔细端详起那童子,只见那童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除了目光有些狡黠之外,样貌倒是平平无奇,此刻正捧着个玻璃杯子,吹着里边的茶叶玩,发觉半仙看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知半仙见他这一笑,居然惊得站立起来。 空戒在一旁说道:“他叫陆平,我为了掩人耳目,拆了平字,给他起了个化名,唤作小二,上个月初八,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独自一人跑到浮冢山老熊的道场,嚷嚷着要修仙,幸而老熊正好不在家,余下的喽啰又是些肉眼凡胎,将他赶了出来,被山下监视的风部道友截住,送到我这里。” 那陆小二对空戒的话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对着茶杯吹气,半仙慢慢坐下,愁眉苦脸道:“既如此,何不直接替他在人间找个罩得住的大门大派,怎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 空戒叹道:“你也知是个烫手山芋了,又有哪派掌门会担着修为尽毁的风险,平白给自己招惹是非,更何况大门大派人多眼杂,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放在那种地方,早晚必出差池。” 半仙无奈点了点头,又道:“大门大派不收,总还有些隐世散修的大能吧。” 空戒笑道:“林兄,你也是病急乱投医,说出这等话来,岂不是作茧自缚,若论隐身人间的大能,你也是排得上号的,更何况你方遭贬谪不久,古语有云:使功不如使过,却不是撞到枪口上了?” 只听旁边噗嗤一笑,却是小二听了空戒之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半仙斜睨了小二一眼,对空戒道:“呵呵,如此说来,于理于法,我都甩不掉这个包袱了?倘若我执意不收呢?” 空戒合十劝解道:“南无阿弥陀佛,佛曰五蕴皆空,道曰为下不争,你又何必执着往事,偏要跟仙界过不去呢,这孩子是包袱也好,不是包袱也罢,如今他犹如身怀重宝,行于匪盗之巢,一步不慎,便是害己害人,生灵涂炭。道家三宝,首者曰慈,林兄,于心何忍啊。” 空戒句句情真意切,哪知半仙闻言,反倒冷笑数声:“好个伶牙俐齿的和尚,你收了那老姑婆多少好处,敢到我这里来当说客?若是言语不济,是不是还要与我比划比划?” “岂敢,贫僧只是奉命行事。” “好个奉命行事,空戒,我当年敬你是个洒脱不羁的人物,这才与你交好,不想这几年来,你竟做官做出了官瘾,心甘情愿替那帮老不死跑腿卖命了。” “贫僧只为苍生,问心无愧。” “呵呵,你问心无愧,言下之意,我被贬到此,该是问心有愧了?” “林兄当年单枪匹马,击杀一路妖王,虽是坏了仙妖两界的规矩,却是那妖王恶贯满盈,咎由自取,何愧之有?” “然则我如今虎落平阳,仙界却如此逼迫,那老姑婆只消随便走漏些风声,便等若要我只身对上整个妖界,你扪心自问,这是借刀杀人不是?” “林兄多虑了,若非实在无法可想,也不会出此下策。” “呵呵,无法可想?恐怕是你们都不愿做这恶人罢?” “林兄何出此言?” “空戒,你聪明绝顶,辩才无双,到了此时还要装糊涂吗?” “贫僧委实不知。” 半仙大笑三声,高声道:“好好好,一件污,两件秽,反正我是戴罪之身,现下就把这事当着你面做了,好叫你即刻复命,省了来回奔波之苦。” 半仙说罢,头也不回,袍袖一拂,小二手上的玻璃杯应声爆裂,茶水撒了一地,却未听见玻璃落地之声,原来无数玻璃碎片为半仙所控,将小二团团围住,他周身各处要害,皆被尖端抵住。 空戒急道:“使不得啊,林兄!” 小二先前见一僧一道争执不休,愈演愈烈,本已是心惊胆颤,这一下兔起鹘落,更是吓得他舌头也打了结,惊叫道:“别……别……我……我……” 半仙狞笑道:“别什么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今日了结了你,我最多在人间多待几年,却无性命之忧,仙界少了个麻烦,空戒也撇得干干净净,正是皆大欢喜。” 空戒反复出声劝阻,却似没有动手相救之意,反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小二只觉抵在咽喉上的玻璃越来越深,仿佛随时就能刺破皮肤,急得汗出如浆,心中飞快转过几个念头,连忙大声喊道:“小二知错了,小二不该嘲笑师父,是小二不对,师父饶命!” 这饶命二字犹如咒语,玻璃碎片瞬息间从小二身上飞走,重新拼接成一个杯子,稳稳落在茶几上。 小二方得脱困,便一下拜倒在地:“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半仙早已换了一副面孔,对空戒笑道:“这小子倒是乖觉得很,等闲骗他不得。” 空戒也微笑道:“想是你演技过于浮夸,又光打雷不下雨,连个皮都不愿擦破,被他瞧出了破绽。” 半仙也反唇相讥:“明明是你这捧哏的笑场之故,却来怪我。” 他向小二轻拂衣袖,温言道:“起来吧,为师这里可没那么多规矩。” 小二只觉一股无形之力加身,身不由己,复又坐回了凳子上,更对半仙的本事佩服不已。这次他是规规矩矩,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 空戒在旁道贺:“恭喜林兄,得一高徒。” 半仙摆手道:“唉,哪有什么高徒低徒,将来莫给我添麻烦就是了,我可是把自己师父害惨了。” 空戒从怀中取出小二各种身份证明,递给半仙,一一嘱咐妥当,起身道:“既然此间事体已了,贫僧也该动身上路了。” 半仙拉住空戒:“怎么这般急迫?何不在寒舍盘桓一晚再走,你我多年不见,正可借此机会促膝长谈一番。” 空戒道:“非是贫僧不愿,实在是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半仙抚掌道:“和尚,是什么公事如此紧急,一晚都耽搁不了,若有用得着贫道的地方,我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空戒称谢道:“多谢林兄盛意,不过你也知道风部的规矩,贫僧忝为一堂之首,不好开此先例。” 半仙见挽留不住,只得长叹一声,礼送空戒到了门口,小二也乖乖地跟着一起送行。 空戒在门口回身合十道:“林兄且回,不必远送。” 半仙执手道:“若得空闲,可来我处多多走动。” 空戒见半仙多有不舍,犹豫一会,还是开口道:“林兄,贫僧此行来去匆忙,未备礼物,止有一言相赠,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半仙知道必是要紧的话,亦正色道:“和尚但说无妨。” 只见空戒斟酌良久而道:“林兄,方才争执虽为戏言,其中也多有贫僧本意,方今天下太平,仙妖两界,虽时有龃龉,也算相安无事,只是贫僧执掌风部一支,近来所见所闻,多有山雨欲来,黑云压城之感,只恐不久便有大乱,以林兄大才,届时仙界必有相求之事,还望林兄看在贫僧几分薄面,更为天下苍生计,可以摒弃前嫌,出手一助。” 半仙道:“老弟莫要小觑我,林某虽时常管不住这身臭脾气,大事却不糊涂,只是我纵有匡扶之意,但恐不能见容于大人。呵呵,只怪我名字起得不好,木巽山艮,山风蛊也: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空戒却指着小二道:“贫僧倒是以为,木巽山艮,乃风山渐也: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林兄已得其陆,何愁大事不成。” 半仙愣了一会,大笑起来:“驳得好!驳得好!贫道甘拜下风。” 他整了整衣袍,一揖到地:“和尚珍重。” 空戒也躬身还礼:“林兄珍重。” 礼毕便转身大步离开。 这时站在半仙身旁的小二对着空戒的背影挥动小手:“和尚哥哥再见,有空来看我!” 他话没说完,脑瓜上就挨了一记。半仙愠道:“你这臭小子,不准占我便宜,重说!” 小二揉着小脑袋腹诽道:“这臭师父,我要是叫声和尚爷爷,才是占你便宜呢。” 不过他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乖乖喊了声和尚叔叔。 这会功夫,空戒早已走远,他以歌作答,其声清丽悠扬,正是一首《渔歌子》,词曰: 通幽老巷夜游僧,褴褛风尘意气清。山阻险,道难平,且待云开月自明。 词意深远,余音袅袅,未几,兜头便有一盆冷水泼向空戒,浇了他个落汤鸡。只听不远处有妇人大骂:“大半夜的,嚎什么丧呢,要嚎丧就去火葬场嚎个痛快!” 半仙与小二见空戒抱头鼠窜,草鞋也掉了一只,直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谁知那妇人又骂:“木半仙你笑个屁,一晚上就听你那破观里大呼小叫的,吵得人睡不着觉,你要是皮又痒痒了,老娘这就来给你治治。” 半仙闻言大惊失色,顿时噤若寒蝉,拽着小二衣领就躲进了门里,匆匆关了门,上了闩,好似门外有鬼一般。 小二不解道:“师父,干嘛那么怕那个臭女人?你那么厉害,像吓唬我一样吓唬吓唬她不就好了?” 半仙正是惊魂未定,没好气道:“小孩子懂什么,要是法术那么万能,我又何必窝在这里受气。你快去睡觉,明早还要带你去里正那里登记,耽误不得。” 半仙把板床让给小二,替他拉了蚊帐,自己则到外屋铺了张草席,跟三清做了伴。他方才躺下,忽然想起一事:“糟糕,明日给金大妈赔罪,答应了要备礼物,现在观里连个值钱的物事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正是: 任你通天彻地能,难逃人情往来苦。 未知半仙送得何礼,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五回 随地小便枉生事 妨碍交通又见鬼 上一回说到,半仙在妙心观中,得故友空戒和尚夜访,并携一童子相托,那童子姓陆名平,化名小二,相貌平平,却十分聪明,因目无尊长,叫半仙和空戒做戏整治了一番,这才心服口服,拜在半仙门下为徒。空戒因公务缠身不能久留,临别以诤言渔歌相赠。半仙拜别空戒,这才想起给金大妈赔罪的礼物还未置办,头痛不已。 且说妙心观中一向困窘,并无值钱的东西可充做礼物送,半仙正自苦恼,忽然想起一人:“对了,隔壁孙木匠,心灵手巧,又与我交好,何不去他那里寻一件精巧之物。” 可他紧接着又皱眉摇头:“只是他那浑家徐氏泼辣异常,我在他家又赊了不少帐,至今未还,每次见面便矮了三分,适才又被她骂了一通,恐怕此事难办得很了。” 原来刚刚泼水骂街的妇人,正是孙木匠老婆徐氏。孙木匠手艺极好,为人随和,娶的老婆却十分厉害,在老龙巷素有徐老虎的绰号,又因给孙木匠生了个儿子,在家里也是拿主意的人。半仙初时在孙木匠那里赊账,做了不少桌椅器物放在观里,只是他法事的生意虽多,大都是零敲碎打的活计,日常开销无虞,却攒不出钱还账,因此平日里常被徐老虎挤兑。 半仙又搜肠刮肚一会儿,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决定闯一回虎穴。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半仙起了个早,见小二犹在板床上酣睡,便打算先去孙木匠那里寻个礼品,于是轻手轻脚来到前屋,缓缓拉开两扇观门,仿如展开一幅画卷,但见: 檐牙钓露晨光暖,乳燕鸣巢倦意浓。 乐叟云闲笛袅袅,学童怕晚步匆匆。 竹杆晾起旌旗漫,木板推开买卖隆。 柳絮寻迷深巷里,酸枝坐悟浅宅中。 半仙见此情境,顿觉神清气爽,整了整衣衫,大踏步出门去了。 却说半仙走后,小二在板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忽地翻了个身,不觉醒转,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瞄见屋内陈设陌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半晌才自语道:“对了,我昨晚拜了那臭道士为师,现在也是修真的人了,以后得道成仙,要啥有啥,也没人敢再欺负我了,嗯,就是不知道得练多少年才能飞升,要是那臭师父不会教,折腾我个百八十年,我没等长生不老就老死了,这可怎么办?” 他想到此处不禁害怕起来,唯恐这百十年转眼即到,自己又不巧上茅房错过了升仙的班车,独自老死在马桶上,这可憋屈极了。幸好他小孩心性,没多久腹中饥饿,便把长生不老的事抛诸脑后,起来寻吃的了。 他先是叫了几声师父,没听见有人答应,就掀开了蚊帐跳下了板床,自说自话在后屋里找了起来,不过一番忙碌下来,除了半仙昨晚留下的残羹冷炙,连些个锅碗瓢盆都没找着,肚子反倒响得更厉害了。 小二忍不住骂道:“这臭师父,那么大个人,连个日子也不会过,家里没吃的也就算了,连做饭的家伙也没有,我以后可有的苦了。” 他心有不甘,又跑到前屋,发现这里更是空空落落,除了香案扫把以外就没别的物事了。这下他死了心,趴到香案上对着三清牌位长吁短叹起来:“三位祖师爷爷,你们救救我这个苦命的孩子吧,师父到现在还不回来,我肚子都快饿扁了,要是你们那里没到吃饭的点,好歹送个会做饭的师娘来呀。” 他正在那里满口胡诌,忽然瞥见三清牌位后面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只是黑乎乎地看不清楚,他疑惑道:“不会是祖师爷爷显灵了吧。” 小二好奇心重,也没什么上下尊卑的顾忌,直接爬上了香案往里摸索,把三块牌位都给挤了下去,最后倒真给他摸到样东西。他急忙掏出来放在窗下看,原来那闪光的是个巴掌大的龙形玉雕,玉身青翠无瑕,隐隐放光,形态栩栩如生,宛如活物。只可惜这玉雕虽然好看,却不能果腹,他把玩了一会就没了兴趣,随手揣进了上衣口袋。 小二左右等不来师父,股间尿意倒是愈发汹涌,无奈前后又找不着便桶,直憋得眼冒金星,几欲昏厥,不禁破口大骂:“师父这王八蛋,上下都不给人活路,可怜我修仙没修成,尿泡倒先要炸了。” 俗话说得好,活人哪能给尿憋死。他在尿怒夹攻之下,终于还是顾不得脸皮,一头撞出观门,寻个角落把裤子一解,滋滋地放起存货来,这一泡可谓是九天银河差可比,凡间大川哪能及,漫天星雨崩山岳,穿云怒虹破乾坤。 小二这下爽得酣畅痛快,飘飘欲仙,完事后又闭目回味了一番,抖了几抖,这才拉起裤头转过身去,哪知他无意间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就吓得惊慌失措,裤子也滑了下来。原来这观外不知何时已然改天换地,全不似人间风景,但见: 荆藤蔓草屏归路,血鸩坟鸮唳断魂。 怨鬼嚎啕声厉厉,幽灵浪荡意昏昏。 冥杆挑起幡千幢,狱阙推开势万钧。 命去方知积造化,惜身岂可悟乾坤。 小二本就不傻,一看这苗头就明白此间不是活人待的地方,知道自己大约是不小心触动了妙心观里什么机关,只有回到观里才有活路。他这回也顾不上咒骂师父,拉起裤子,边系着裤带边寻起观门,奈何他闯出来的时候只想着小解,哪有空认路,加上这里的房屋都被层层荆棘异草覆盖,早已面目全非,哪里找得回去。 小二绕着撒尿的地方,兜兜转转,半天找不到入口,周围鬼哭之声愈来愈近,此起彼伏,像是循着他的味道聚拢过来。他又饿又怕,心惊胆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时想着听天由命,抱头缩在一处角落便罢,一时又生起破罐破摔之念,冲出去跟些个孤魂野鬼拼个你死我活,总觉得与其受这般折磨,还不如死了干净。正在他进退维谷之际,忽听得远处有隆隆踏地之声接近,原本已然迫近的鬼哭声竟也随着这声音偃旗息鼓。 小二不知吉凶,壮着胆子,扒着墙角偷偷向外窥伺,只见外面百步远的地方,有个空旷之处,中间立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高达丈许,膀阔腰圆,头戴高帽,身着皂袍,足踏官靴,手持着一根碗口粗的哭丧棒,正在那里挥舞驱赶群聚的游魂,张着血盆大口怒喝道:“起开起开,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早高峰时间,莫要影响了交通。” 一名文士模样的幽魂对着青鬼拱手道:“启禀官爷,非是小的们有意滋事,实在是那边生气太盛,大家按耐不住,是小的在此苦苦劝阻,拖延时间,幸得官爷及时到此弹压,未致大乱。” 青鬼闻言半信半疑,抬头嗅了嗅,果然闻见一股尿骚味中夹杂着些许生气,循味看去,正瞧见小二在那里探头探脑,当即厉声大喝:“呔,何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甩开步子便往小二这里杀来。吓得小二一屁股坐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向里逃去,谁知他慌不择路,竟误入了一条死巷,三面都被高墙围住,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他不肯坐以待毙,奋力攀住墙面上的枯藤,想要翻墙而过,只是他虽已手脚并用,拼尽全力,奈何年纪幼小,五短身材,未爬多高,便听得呼喝之声渐近,一时慌乱,又失手跌落下来,纵然是有心再试,也已经精疲力尽,只能在地上躺个大字,任人鱼肉了。 恰在此时,小二只觉脚上一紧,竟不知被什么东西拖过墙去,原来这墙脚下本有一个狗洞,正可容他钻过,平时让藤蔓遮得严严实实,他刚才又心急慌忙,自然找不到了。 小二过得墙来,连忙起身,却被人从身后抱住,还捂住他口鼻,他刚想挣扎呼叫,但听墙壁那边一声如雷暴喝,却是那青鬼到了,把小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那青鬼寻不着小二,在那里嘀咕:“明明看见那人到此,怎地凭空不见了?”说罢便弄起哭丧棒,对着墙脚枯藤茂密之处捣杵搜检起来,这一下下砰砰连声,好似小二的心跳,上下乱蹦,震耳欲聋。只说那哭丧棒堪堪就要戳到那个狗洞,却听另一个声音在墙后呼道:“五哥,原来你在这里,何事这般拖延?” 青鬼驻了棒子答道:“是六弟啊,我适才看到一个生人,追他至此,遍寻不见,你来得正好,快来跟我一起找找。” 那六弟闻言笑道:“什么生人熟人,我等又不是吃人的妖精,管他煎炸生熟哩。” 青鬼亦笑道:“六弟莫要说笑,我说的是生死的生,不是那生熟的生。” 六弟却劝道:“五哥何必管这些闲事,纵是生人,落到我等地界,早晚也是个死人,倒是误了点卯,被判官逮住,可要扣工钱了。” 青鬼尚在犹豫,那六弟又劝:“先前我兄弟几个数次勾魂,都是三魂七魄不全,弄出好些个无头案来,已是恼了判官,罚了俸禄,如今他正在气头上,可莫再被他抓到把柄。若是他做绝了,我是光棍一条,没甚妨碍,五哥拖家带口的,难免要苦了贤嫂贤侄,如何是好。” 青鬼踌躇再三,终还是顾念家小,对着墙根哏哏地啐了一口,倒拖哭丧棒,随他六弟走了。 小二待脚步声远去,这才松了口气,背后抓他之人也解了束缚,他忙不迭地爬起身,学着大人模样向身后俯首作揖道:“多谢恩公大老爷救命,我陆小二梅齿难忘。” 他说完便偷眼看那恩公模样,哪知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仿如中了定身咒,竟一时挪不开目光了。正是: 方从鬼门关上过,又在救命洞前惊。 不知小二所遇是救星灾星,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六回 慧心诈龙女 迷窍食妖童 上一回说到,半仙一大早去隔壁孙木匠处筹措给金大妈的礼物,留小二一人在妙心观中睡觉,谁知小二醒来后饥饿难耐,四处翻找,只在供奉三清的香案后摸到了一块龙形玉雕,后来又因尿急闯出门外,竟然误入冥界,被一只青面大鬼追逐,幸得不明人士相助方才脱险,不想小二偷眼看那人时,却一下怔住了。 却说小二得救后想要一窥恩公尊容,谁知竟当场看得呆住,这自然不是那人生得美貌之故,纵然真是如此,他一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玩泥巴的年纪,又怎识得闺阁画眉之趣。实在是那入眼之人,年纪过于幼小,怎见得?有《减字木兰花》一阕为证,词曰: 麻花双辫。身段玲珑鹅蛋脸。裙曳翩翩。环珮青裾遮步莲。 拳依腰眼。傲骨修成龙气现。气孔朝天。倨相偏生娇俏颜。 那女童约摸五六岁年纪,比小二还小一些,却一副老气横秋模样,双手叉腰,抬头挺胸,坦然受了小二一拜,伸手一招道:“起来罢起来罢,你这般拜谢只出个口舌,也没些牛羊鸡鸭供奉,本王可不稀罕。” 小二听那女童说得无礼,心中有气,不过救命之恩确实不假,便耐着性子道:“是是,等小二回去了,一定多捉一些蜗牛田鸡送给恩……那个那个……恩母。” 那女童听了怒道:“大胆!什么蜗牛田鸡恩母的!你这厮竟敢消遣本王,活的不耐烦了吗?” 小二见女童双辫乱摇,咋咋呼呼的样子,也不吓人,反倒挺可爱的,只是心中十分不解,刚才她分明说要些牛呀鸡呀的,自己看她身子小,怕她吃不下,特意选些小的,不知怎么得罪她了。至于恩母什么的,小时候那家庭教师明明说女对男母对公,难道也错了不成。嗯,大概是女人一个月一次心情不好,不跟她计较就是了。 小二于是赔罪道:“是是是,如果不喜欢蜗牛田鸡,我换成大牛大鸡送就好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恩……那个啥的,我念书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叫,要不你告诉我名字,我叫起来也方便。” 那女童朝天冷哼一声,下巴都快杵到了天上,傲然道:“本王的名字你也配听到?你只需知道本王尊号是昊天总领无上仙界坎部勅封东洲吴水龙王。” 这尊号统共十八个字,就这么噼里啪啦地一通蹦跶,把小二砸的是七荤八素,头晕眼花,只记住了最后两个字,迷迷糊糊问道:“你是龙王?” 女童瞪眼道:“怎么?你敢不信?” 小二默默在脑海中勾勒出龙王形象,大约总是高大威猛凶神恶煞的模样,然后再往对面这女童身上一套,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一笑似是触到那女童逆鳞,只见她两颊憋得通红,顿足鼓腮,气呼呼的戟指吼道:“笑什么笑!不准笑!有什么好笑的!” 小二是吃一堑长一智,上次嘲笑了半仙,让那一僧一道唱戏一般合伙吓唬了一回,差点半条命都没了,这次笑点来得突然,没给忍住,生怕再惹出事来,连忙敛容道:“龙王大人息怒,我刚才不是笑你呢,是那个……衣服里进了枯草,咯吱得痒痒哩。” 女童犹有些不信:“当真?你难道不是看我生的幼小,还是个女流,心中升起了不敬之意?嗯?” 小二心道你自己啥样不也清楚得很吗,也不知在那气个什么,不过口头上自然是尽力掰扯:“怎么会呢?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我听电视上说书的人讲,越是厉害的人,看起来就越是普通,神通反倒越是广大呢,我看到龙王大人,害怕还来不及,哪能不敬呢?” 女童似乎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奉承,脸上立刻转嗔为喜,接着又马上板起面孔:“嗯嗯,你这小鬼嘴巴倒是很甜,这次就算了,下次要是再敢放肆,本王一定重重责罚你。” 小二心想你还没我大呢,也就占个有尊号的便宜,听起来又臭又长,嘚瑟个啥呢,嘴上却是诺诺连连。他母亲死得早,幼时一直被后母和异母弟妹们联合起来排挤,夹缝中求生,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拿来对付这看起来没啥心思的小丫头片子,倒是绰绰有余。 女童见小二表现得俯首帖耳,心下甚喜,眼珠一转,吩咐道:“本王看你恭敬有礼,也不难为你了,此地乃亡魂拘留之所,你虽阳寿未尽,日久也难免为纯阴冥气消磨殆尽,早晚命丧于此,本王既然救了你,索性好人做到底,带你回去阳间,你出去后可要多备些三牲瓜果酬谢我才是。” 小二听她说得如此容易,内心却是疑惑不已,想自己不过是个肉身凡胎,怕那些冥界鬼卒倒也说得过去,可这女童自称是本地龙王,地位崇高,却为何不直接现身斥退鬼卒,反倒要跟自己在这墙后畏畏缩缩声不敢出,更何况大人都说龙王是在阳世主管下雨的神灵,怎么却跑来阴间管自己的闲事,怕是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哩。他虽猜不出底细,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不过自己确实想要赶快回到阳间,便暂且按下疑心,装出开心的样子答道:“多谢龙王大人,等我回去以后一定跟我师父说起这事儿,他可厉害得很呢,一定能找些稀罕的东西送给你。” 那女童听小二提起师父,脸上怒气一闪即逝,小声嘀咕道:“就那个穷逼,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龙王大人,你说啥?” “嗯哼,没什么,你快随本王来,莫要跟丢了。” 她说罢迈开步子,便在前面带路。 小二略想了想,就从后面跟上,他有意留心女童举动,只见她一路上熟门熟路,尽挑些窄小促狭,只容小孩身形方可通过的路径,显是要避开此间鬼魂,心中已有计较,又偷偷伸手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一番,发现先前从香案后找到的龙形玉雕已然不见,更是十拿九稳,暗道:“先看看你要搞什么花样再说。” 他二人一阵穿街走巷,最后到了一处高门大院所在,相比其他地方干净不少,小二抬头看去,见门上挂一牌匾,上书“龙王庙”三个大字,知道是这女童的老巢到了。 女童小心翼翼地将大门推开一条缝隙,转头道:“你快进来,此处是本王的行宫,不归冥府管辖,那返回阳间的通道就在里面。” 小二点了点头,往那门里看去,忽然眼睛一亮,大喜道:“啊,师父,你来接我啦!” 不想那女童听得此言,竟然吓得双腿一软,直接扑到在地,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抱头哭诉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是小龙寂寞难耐,一时鬼迷心窍,这才施法摄了小二来我这里玩耍,小龙绝无歹意,绝无歹意。” 小二语带怒气:“什么!你竟然敢骗我,那你说的返回阳间的通道,也是骗人的啰?” 那女童闻言慌道:“不不,小龙岂敢骗人,那通道就在龙王庙香案后面,大仙可替小龙作证,小龙确无歹意。” 她蜷缩在地,心中委实怕得要死,那木真子林山平日里很好说话,一旦碰上为非作歹之徒,却立马换了一副火爆脾气,动辄五雷轰顶,天火燎原,不把祸首挫骨扬灰,哪里肯善罢甘休,当年那妖王何等样手段背景,只不过贪嘴吃了个把人而已,最后却落得形神俱灭,自己那点修为,连人家一根小手指头都比不上,万一他看穿了自己的真实心思,一个雷砸下来,却不是直接了账了。只是她在那里胆战心惊地等了半天,也没人再说话,只好咬牙冒死从指缝里看出去,却连半仙的头发丝都没看到一根,连小二也早就跑得没影了。她略加思索,便知自己被骗,气得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长啸一声,化形为一条青色小龙,直窜入龙王庙里。 却说小二得了出路所在,知道时间紧迫,拔腿便往龙王庙里狂奔,只是他进了里面才发现,这龙王庙可不比那妙心观,实在是大得离谱,大门后面竟然还有一个宽阔的庭院,过了庭院才到大殿,又听得后面一声怒啸,他知道时间不多,更是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两条小腿转得好似两个车轱辘,饶是如此,他一个凡夫俗子的脚程又怎比得上飞龙一跃,才进了大殿,还没摸着香案,就被那女童化的青龙从后赶上,被她在腿上稍稍一卷,便结结实实摔了个恶狗抢屎,鼻子也给磕破,鲜血长流,惨呼不已。 那青龙复又化为女童形貌,一屁股坐在他背上,双臂环绕,扳住小二脖子,便往后拉。 小二只觉喉咙越收越紧,气也快喘不过来,连忙大声讨饶:“龙王大人饶命,我错了,我会乖乖陪你玩的,你快放了我吧。” 那女童动了真怒,心中发狠,手上反而加了力道,狞笑道:“你这小鬼,还真以为本王长得幼小,便是小孩子了,告诉你好了,本王已经三百岁了,岂会要你这么个小屁孩陪我玩耍取乐。” 小二面孔涨得通红,断断续续道:“那……那你为什么要抓我?” 女童仰天大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怪只怪你运气不好,明明投了人胎,却天生妖灵根,若是吃了你,便能平白添了千年修为,连那三十六路妖王都要对本王俯首称臣,说不定还能讨个妖星做做,更不用怕你那倒霉师父了。可笑那空戒和尚以为弄点障眼法,就能瞒过世人,在本王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小二虽然知道自己身怀秘密,却是第一次被人当面点破,惊愕不已,紧接着脖子一紧,明白现在性命交关,不是想事情的时候,用尽全力要翻过身来,可那女童虽然手上力气不比他大上多少,可身体却重若千钧,将他稳稳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女童见大功将成,得意道:“莫要挣扎了,待我吃了你,再炼化你的魂魄,我俩从今往后再也不分彼此,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岂不美哉。” 这几句话语气温柔,传到小二耳朵里却是字字刺耳,只是他颈项被缚,如今是叫也叫不响,哭也哭不出,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闭目待死,深恨自己当初为何手贱要去拿那玉雕。 女童把小二脑袋掰得近了,咧开樱桃小嘴,露出两颗小虎牙,老实不客气,一口向小二脖颈柔软处咬下。正是: 只因手贱摸玉雕,便成人脍入龙腹 毕竟不知小二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七回 以德报怨赤子心 朝闻夕死龙女歌 上一回说道,小二在冥界为一女童所救,那女童自称本地龙王,可带小二返回阳世,其实却是想吃掉小二提升修为,虽然小二在龙王庙略施小计,窥破了女童奸计,然而毕竟只是凡夫俗子,被女童制住,眼看那女童张着樱桃小嘴咬上来,却无计可施,只能闭目待死。 却说女童一口咬将下去,满以为这小二细皮嫩肉,自可以径入血管,先吸干净血液精华,再慢慢享用皮肉筋骨。谁知她只觉牙根一酸,那小二脖子竟然仿若犀甲,咬之不穿。她以为是角度不好,又接连啊呜啊呜地啃了好几口,直把她那一口细牙崩得摇摇欲坠。 小二那一边,则想象着那女童满嘴好似涂花了口红,拿双筷子在自己肚子里边捞面条吃,发出呲溜呲溜的动静来,还对他阴笑着翘起大拇指,嘟囔着好吃好吃,再来一碗。这要不是他之前尿了一回,这会儿怕是吓得裤子也湿掉了。只是那女童真咬上来,不仅不痛,还像是挠痒痒一般,起初他心里恐惧,不觉得怎样,后来实在憋不住,居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内心只道又是那臭师父出的坏主意,挑唆这女童合着伙吓唬自己,连忙讨饶道:“师父!师父!快让她住手,小二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乱拿你东西了!” 却听得大殿角落里传出一声悠长叹息,一人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正是半仙。 那女童方一听到叹息声,动作便一下僵在那里,接着缓缓从小二背上爬了下来,默默地跪到了一边。小二则连忙跳将起来,拜倒在半仙跟前叽里呱啦不断说着好话,半仙却只是负手静静站在那里,双目看着那女童方向,沉默不语。 小二心思活络,知道事情不大对头,乖乖闭起嘴巴站到了半仙身旁。 只听半仙淡淡道:“小二,你且稍待,我有话与那龙王说。” 小二觉得半仙与平时不太一样,摆手道:“没事没事,你们说罢,我等多久都成。” 半仙向龙王那里走了几步,轻轻说道:“你如今还有何话说?” 龙王功败垂成,万念俱灰,俯首拜倒,声音颤抖道:“甘愿领死。” “好,我与你比邻而居,已一载有余,虽无交情,也有些邻里之谊,我不动手,你自行了断吧。” 龙王伏地称谢,已是语带哽咽。 小二却没想到事情搞得那么大,用袖子胡乱擦了鼻血,斗胆插嘴道:“师父,她刚才只是跟我玩玩的,我也不过受了点小伤,就算吓人得很,也不用死吧。” 半仙头也不回地冷笑道:“你可知我若迟来个半个时辰,你如今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小二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几步道:“师父,不管怎么说,也是我有错在先,弄乱了香案上的机关,才让她起了坏心思,而且她好歹也是这里的龙王,让她以后将功赎罪不好吗?” 半仙看了小二一眼,见他语出诚挚,便对那龙王道:“你自己跟他说罢。” 那龙王直起身子,眼中似有泪花,缓缓道:“小龙本名敖珮,先前因龙王庙绝了香火,已是败亡之躯,被冥司勾到此处,却不甘就死,只得强耗修为续命,历经百年,退化成小儿样貌,更兼心怀怨气,屡次去阳间作祟,为上界所查,盖因未害人命,只判了就地坐监之罪,又差了上仙到此看押小龙,只待五十年后小龙修为耗尽,自行尸解。谁知小龙鬼迷心窍,竟然妄想吞噬人命增进修为,罪上加罪,犯了人界律法,反了上界敕令,污了龙族声名,实与妖孽无异,故而小龙甘愿领死,别无他求。” 小二自懂事以来,未经过生离死别,想到眼前这么个好端端的小女孩,就要莫名其妙死了,只觉这些律法什么的十分荒谬,急忙拦在中间大声道:“反正你要吃我,也只是个计划,最后不也没吃成吗,只要我不说出去,师父不说出去,你当然也不会说出去,没人知道,你就不用死了呀,师父,我说得对不对啊,对不对啊。” 半仙对小二的话仿如未闻,龙王听了却十分愧疚,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都知道心怀恻隐,以德报怨,相较之下,自己修道数百年,仅仅因为执迷长生不死,竟然自甘堕落,成了吃人的妖怪,纵是侥幸得逞,也不过是一具迷失本性的行尸走肉,丑陋污秽,荼毒生灵,有何面目去见历代龙宗龙祖。 她刹那间幡然醒悟,有如大梦初醒,只觉心如明镜,痴念全消,对尘世再无牵挂,对小二拜伏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意,只是纵然上仙高抬贵手,饶小龙今日不死,小龙似这般苟活在阴间也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小龙早有死志,并非只是为了冒犯公子之事。” 小二不肯罢休,强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还有五十年吗?我以后多找你来玩不就好了,到时候大家开开心心的,我再怎么短命,五十年总能活吧。” 只听半仙喝道:“小二,人鬼殊途,这里岂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你是修道之人,莫要起了这般心思。” 那龙王也道:“公子无需再为小龙说情了,小龙如今已退化至五龄童样貌,莫说五十年,只消一两年后,便人智丧失,等如野兽,往后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小二脑筋急转,忽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扯住半仙胳膊道:“对啦,我回去给她多烧烧香,供奉些东西,她有了香火不就能活过来了吗?” 半仙却道:“莫说你一人香火有如杯水车薪,只说你心中并非信她,纵是烧香献牲,又有何益。” 小二到此再想不出什么理由了,只是张大了嘴不停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半仙怕小二心神有失,上前轻抚他的背脊温言道:“小二,你不用介怀,修真之途,便是如此,她当初既然选择做了此间龙王,靠民间崇信之力保得长生不死,便要担上香火断绝的风险。这世上花开花落,阴晴圆缺,生死分合,皆是因果大道,纵然是渡劫称神,倘若有一日天地重归鸿蒙,也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你又何必伤感。” 小二觉得背后一股温厚之力缓缓渗入,复而游走全身,心中抑郁稍解,这才回过神来,不再言语。 龙王听得半仙此言,亦肃然再拜道:“多谢上仙点化,小龙这便去了,还请上仙与公子移步殿外。” 半仙点了点头,也还了一礼,将小二拉到大殿外面的庭院中,远远望着殿内。 那龙王见二人走远,又是盈盈一拜,随即盘腿而坐,双手合掌,樱唇轻启,引吭高歌,正是一曲《如梦令》,词曰: 自小恃娇乐逸,道浅只堪飨祀。每祭受三牲,美酒佳肴沉溺。惊起,惊起,梦醒茫然独立。 渴饮黄泉掩涕,饥噬枯骸愁泣。余岁竟蹉跎,唯幸朝闻夕死。伤逝,伤逝,一缕黯魂谁寄。 歌声方起,便见缕缕青丝成霜起,片片雪肤化蝶飞,衣带幻做清风去,裙裾烧成香灰绝。待“寄”字音落,唯有两片绛红如血,花瓣似飘下,轻轻附在一尊龙形玉雕上,那玉雕青翠可人,犹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碧芒。到此斯人已逝,原本龙王庙的庭院殿阁,也随着主人的肉身一起灰飞烟灭,只余下一片空旷。 小二读书不多,不解词中之意,却听得出龙王曲中惆怅。他忽然觉得,自己将来哪怕修得长生不老,也难解这份伤感,若是世上之人都能一直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脱去生死离别之苦,那该有多好,只是他纵然幼稚,也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不觉悲从中来,眼角划下一颗清泪。那滴泪如流星般洒落,不想未待落地,竟化为一只淡青色小雀,掠地而起,径直飞向那尊龙形玉雕。 半仙眉头微微一皱,欲待出手,恰好瞥见小二一双清澈的双目,轻叹一声,松开了掐诀的双手。 那青雀滑翔到玉雕上方,绕着其前后翻飞,清啼不绝,须臾,玉雕竟轻轻颤动起来,又待片刻,其中缓缓探出一颗青色龙首,未几又似害羞一般缩了回去,那青雀见状叫声愈发洪亮,没过多久,玉雕中的青龙像是不胜其扰,猛地从中窜出,要去叼那青雀,却被它一个轻巧的翻腾,一下扑到空处,青龙恼羞成怒,转头又划出一道青虹,直取对手,只见这一龙一雀,仿如走马灯一般转个不停,把远处的小二看得眼花缭乱。 那青龙许久奈何不得青雀,渐渐力怯,速度慢了下来,扭身便要回去玉雕,早被青雀赶上,拦在中间,当头一啄,青龙吃痛,返身躲开,那青雀又从后赶上,一追一逃,顷刻间便闪到小二身旁,犹如老鹰捉小鸡一般,绕着小二四周游走追逐,乐得小二连连拍手,喜笑颜开,终于青龙还是不堪虚耗,埋头往小二左臂一钻,隐身不见。小二急忙将袖子卷起寻找,却无半点踪迹。那青雀又绕着小二转了三匝,见青龙不再出来,像是庆祝得胜般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便向小二飞去。 自始至终半仙只是旁观不语,此时却大叫一声“不好”,原来那青雀将要飞到小二头顶之时,不知怎地身形猛然剧增,原先的小雀瞬间展翅延颈,化为一头青鸾,直扑小二面门,这陡然生变出人意料,小二是原地愣住,半仙待要出出手阻止,却已经迟了一步。正是: 方得龙入体,却遭鸾欺身。 未知那青鸾打的什么算盘,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八回 收妖魂半仙释疑 送人情双鬼甩锅 上一回说到,那龙王正要生吃了小二,被半仙救下,龙王自知事败,只得求死,小二却心生恻隐,要为她求情,令龙王羞愧难当,幡然醒悟,只是生死有命,她时日无多,最终还是伴着一曲如梦令,舍去肉身,将一缕香魂寄于玉雕之上,小二心中不舍,竟无意中将一滴清泪化为青雀,将龙王的残魂赶入小二体内做伴,正当小二以为那青雀也会随之归位,不想那青雀陡然化为硕大青鸾,直取小二,半仙欲待援手,却已晚了。 却说青鸾扑到小二身上,丈许长的双翼左右一合,围了小二在中间,半仙一时投鼠忌器,不敢动手,好在片刻之后青鸾一声长唳,又缩小为青雀,嗖的一声钻入小二心口。半仙连忙上前伸指搭住小二手腕,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自责道:“刚才确是为师疏忽了,小二,你现在感觉如何?有何不适?” 小二似乎尚未回过神来,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嗯,师父,我没感到不舒服,反而……反而觉得挺舒服的。” 半仙没料到会有这种效果,诧异道:“舒服?怎样舒服?” “就是……就是……”小二说着说着,忽然脸上一红:“就是好像被妈妈抱在怀里,又暖和又安心。” 半仙自小孤苦伶仃,是师父一手带大,着实体会不到这所谓被妈妈抱住是何等样感觉,却不觉唤起了内心一丝空虚,他立刻惊觉,急忙收敛心神,松开了小二手腕,闭目调息。 小二见半仙不再言语,等了一阵,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问道:“师父,刚才那小龙和小鸟是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要钻到我身体里?还有为什么我现在找不到他们呢?” 半仙睁开双目,缓缓道:“那青鸾与青龙皆为妖魂,青龙即是那龙王,青鸾我虽不知来历,据你方才所讲推测,大约是与你亲近之人死后所化,想是它知你心中不舍,特意现身赶那龙王魂魄附在你身上,好与你做个伴当。” 小二听罢眼睛一亮,展颜道:“真的吗?那我一个人孤单的时候,不就能找他们出来玩了?” 半仙摇头道:“呵呵,谈何容易,你道这些失却肉身的孤魂这般好相与吗,他们既然寄宿在你灵枢之中,为保魂魄不散,就要时时吸食你的精气,幸好你天生妖灵根,与他们属性相合,倘换了旁人,数日之内便一命呜呼,如何能似你长这般大。你若是要让他们化形而出,陪你玩耍,更是要以庞大灵力做成灵体,供他们凭依,你如今根基尚浅,纵然天赋异禀,总也要修炼个十数载,才有可能。” 其实半仙心中还有一重忧虑,却不方便明说,历来外魂夺舍的事情在诸界屡见不鲜,那青鸾亲近小二或可不必担心,但那龙王曾经起过歹念,后来虽然醒悟,难保不会故态复萌,加上她寄身小二灵枢本就有些不情不愿,万一青鸾哪一天压制不住,被她搞出些事端,如何是好。只怪方才自己见小二伤心,一时心软,没能痛下杀手,灭了那青鸾之魂,惹出这番麻烦,此时要待驱除一龙一鸾,免不了会伤到小二灵根,断了他修真之路,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帮他提升修为,好让他有朝一日得以任意驱使二魂,收放自如,方可无虞,然而那却不知又要到哪年哪月了。 小二不知半仙转了那么多心思,兀自在那里踊跃道:“师父,时间久没关系,我等得起,你快教我修行吧,只要能让他们陪我玩,苦点累点都成。” 半仙寻思这小子刚才差点叫人活吃了居然也没吸取教训,满脑子只想着玩,还真把修真当江湖卖艺的把式了吗,待要出声训斥,忽听得隆隆脚步之声接近,原来是两只鬼卒到了。其中一只青面獠牙,手持哭丧棒,正是先前追赶小二的那位五哥,跟在他后面的肤色偏蓝,肩上扛着根招魂幡,想来就是那五哥口中的六弟了。那两个鬼原本向着玉雕的方向疾驰,后来望见半仙与小二在场,又急匆匆跑了过来,吓得小二怯生生地躲到半仙背后,只露出个小脑袋偷看,半仙倒是云淡风轻。只见二鬼气势汹汹地杀到半仙面前,忽得纳头便拜,口称“上仙”。半仙道声不敢,便叫二鬼起身。这两个鬼倒也是礼多,又拜了一拜,这才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好。小二看着有趣,这才大大咧咧地站到半仙身旁,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所谓狐假虎威,不过如此。 半仙问道:“不知两位冥差到此,所为何事?” 那青鬼拱手作答:“好叫上仙知道,我等奉那判官之命,在此巡视,恰好望见那龙王所筑结界消散,以为她终于认命坐化,特来勾她魂魄,不想原来是上仙大驾光临,还请上仙恕我等怠慢未迎之罪。” 半仙还礼道:“岂敢岂敢,贫道也是戴罪之身,两位公事繁忙,哪敢劳动二位。” 青鬼又在那里跟半仙客气了几句,接着道:“请上仙恕我等孤陋寡闻,不知上仙旁边这位,是哪处仙门的公子?” 半仙淡淡道:“两位客气了,这是我新收的劣徒,名叫陆小二,他这小子生性跳脱,日后难免还要麻烦两位照拂,贫道这里先行谢过。” 二鬼闻言连道:“哪里哪里。” 小二在一旁听了却不乐意了,怎么这几个仙啊鬼啊的,一碰面就都文绉绉地互相吹捧,假做谦虚,一谈到他陆小二就这么不堪,这帮子大人果然个个虚伪得很,要是将来自己长大了,绝对不会像他们这样。 那青鬼又道:“既然是上仙驾临,想必那龙王正是有幸得闻上仙讲道,这才醒悟,如此大功一件,正是为我冥界除了一患,待我等勾了她魂回去交差,判官必然欣喜,上仙若是有空,何不随我等一同前往,到时判官必定大摆筵席酬谢,未知上仙意下如何?” 小二一听那青鬼要勾龙王的魂去交差,脑子里一下就出现那两个鬼一个抓住自己手脚,一个拿根钩子对着自己身体上下比划的场景,吓得又钻到半仙屁股后面去了。 半仙面露难色:“说到此事,贫道正有一个不情之请。” “上仙但说无妨。” “那龙王虽已坐化,她那魂魄贫道还有用处,不知两位冥差可否禀报判官,就说贫道要借她魂魄一段时日,到期自然归还。” 青鬼本以为是小事,不想听到半仙要借魂,两个鬼眼顿时瞪得如铜铃般大,慌道:“这这这,这可使不得,我司历来规矩甚严,未曾有借魂之说,倘若张扬了出去,判官必然不喜,我等也要吃排头的。” 半仙听了双眉一皱,小二也是吓得捂住了眼睛。 这时青鬼背后的蓝鬼眼珠转了转,从后拉住青鬼衣角,小声道:“五哥,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只说要你禀报,你禀报便是,何苦在此枉做小人。况且我等也正有求于他,何不趁此机会换个顺水人情?” 青鬼听了暗道有理,连忙纳头又拜,哭道:“上仙啊,非是我等要从中作梗,实在是我等此前遇到了大麻烦,判官早就怪我等办事不力,这番回去若再这般说项,判官看在上仙情面上定然应允,却绝然饶不了我兄弟二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倘若丢了饭碗,恐怕只能拉着他们一起去喝孟婆汤了。” 蓝鬼此时也噗通一声跪倒,双目垂泪,跟他兄弟一起咚咚咚地叩起头来,这俩个山一样的块头,直叩得此间彷如地震一般。 小二听了青鬼诉苦,心中也有不忍,在后面拉了好几下半仙的衣袖。 半仙却是老油条了,听了个开头就知道这俩鬼东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想来所谓大麻烦,无非是一些冤魂厉鬼难缠罢了,在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便放话道:“二位不必为难,倘若判官问起那事来,就说贫道一肩担了,却不知何事如此麻烦,竟能逼迫冥差至如此境地。” 二鬼见半仙接了这麻烦事,顿时破涕为笑。青鬼一边吸着鼻涕一边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怪我等没本事,若是上仙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半仙心想这俩货倒是大方,事情没说清楚,先送顶高帽给我戴戴,不对劲,难道这事情麻烦得很?不过他脸上却是一副笑眯眯十分受用的模样:“过奖过奖,贫道自当尽力而为,你且慢慢道来。” 青鬼哏哏道:“说起这事,我就觉晦气,上仙也知道,我兄弟一向都负责吴州城北郊勾魂之事,多年来未出差池,那什么先进员工的奖状锦旗都能贴满一墙了,可打从半年前开始,不知倒了什么霉运,在老龙巷这边勾的三次魂,次次都是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判官那里少了魂魄,审不清楚因果,就责怪我等回来路上遗失了,将我等工资降了三级,先进什么的更是别想了。我等虽知此事蹊跷,可身为鬼卒,若非公差,去不得阳界,自然无从调查,故而恳请上仙出手相助,还我等一个公道。” 半仙一听这事便觉得头大,勾不到魂好办,自己以力压服便是,可这丢了的魂,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还得循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破案子,想自己在人界也不过是个落魄道士,过几日恐怕还要流落街头,更因多了小二这张嘴巴,打工赚钱犹嫌时间不够,哪里有空做私家侦探这种费时费力的勾当,只是刚才答应了他们,若是反悔,他木真子仙风道骨的脸面可就丢光了,这还得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都怪小二屁事多。 他拼了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索性袍袖一挥,朗声道:“二位放心,贫道一向说一不二,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不过也请二位勿要忘了禀报借魂之事。” 二鬼连连称谢,跟半仙小二道别后,欢天喜地的走了。 半仙待二鬼走远,一张笑脸立时塌了下来,长吁短叹起来。 小二在一旁安慰他:“师父,别担心,我小时候常常看说书的讲破案,也算是半个侦探啦,再加上师父那么神通广大,这种小案子,随随便便就给破了。” 半仙本就在气头上,听小二说得这么轻巧,正是火上浇油,怒道:“破破破,破个屁,还不都是你个扫把星惹出来的破事儿!” 紧接着一脚揣在小二屁股上,小二顿时两脚一虚,整个人就像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正是: 为人当碌碌,做鬼岂得闲。 浩浩诸般事,区区几两钱。 朝从衙内醒,夜向府中眠。 试问谁能解,逍遥不老仙。 毕竟不知小二哪头先着地,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九回 初到任慧眼识机 乍遇事愚心露怯 上一回说到,小二得了龙王的魂魄,两个鬼差前来讨要,半仙为了打发他们,无奈答应帮他们解决麻烦,谁知这麻烦是要人间寻找丢失的魂魄,做起来如同大海捞针,令半仙头痛不已,小二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更是火上浇油,气得半仙一脚就把小二踹到了天上。 话说小二在空中咕噜噜地一阵翻滚,吓得他闭目伸手乱抓,只听噗的一声,倒是屁股先着了地,可这一摔不痛不伤,反而触感柔软,他睁眼一看,原来是掉在了一个蒲团上,接着茫然四顾,发现自己坐在妙心观前屋中间,温暖和煦的日光,正透过窗棂铺洒在他面前,屋外不时传来人声,顽童嬉闹,商贩吆喝,不绝于耳。这诸般事物,他平日里只觉理所当然,这趟在阴间走了一遭,却让他感到分外可贵。 “活着真好啊!”小二不禁叹道。 “好个屁!”半仙负手站在他身后,显然余怒未消:“你这臭小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为师本就为了生计终日奔波,你倒好,第一天来就惹出那么多麻烦,真是岂有此理!” 小二从蒲团上爬起来,拍着屁股赔笑道:“师父,小二知道错了,以后改还不行吗?” 半仙走到门口催促道:“少废话,快跟我去里正那里登记。” “可是师父……”小二捂着肚子踌躇不前。 “又怎么了?” “我肚子饿了。” “哼,你闯下这等祸来,竟还有脸吃饭?” 小二一听连饭都没得吃,顿时傻眼:“啊!不是吧!” 只听啪的一声,一个东西稳稳落在小二头顶。小二赶紧取下来看,原来是个油纸包:“咦,这是啥?” “这是我昨天吃剩的,你将就一下,下次若再闯祸,便罚你一天不准吃饭!”半仙说完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小二拆开油纸包,摸出了个又圆又大的葱油饼,闻起来喷香,还透着点热乎气,他抬头看向半仙埋在阳光中的背影,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老龙巷金家大宅门口来了两个人,这两人一老一青,都穿着一身皂色快班行头,腰间别着铁尺铜牌,胸前挂着对讲机。那老的走在前面,背有些驼,步子却十分稳健,一脸褶皱,眼光却十分锐利,双手把玩着一根烟杆,笑容可掬,见谁都要打声招呼。那青年二十岁出头,不近不远地缀在老人身后,脸上稚气未消,玉面朱唇,颇为俊郎,可惜不苟言笑,眉宇间更透出一股煞气,路人避之不及,他似乎也懒得搭理。 这二人到了金家门口驻足,老者对青年道:“此处便是老龙巷里正金凤儿的宅邸,前面的客厅是她办公的场所,如今这片的日常治安都归你管辖,以后若是想知道老龙巷的情况,直接问她便是,那些衙门的文档,可比不得这婆娘知道的精细。” 那青年拱手道:“多谢老班头指点,我前几日已经仔细看过了老龙巷的文档,正有些事情要向里正打听。” 老者笑着点了点头:“要不要我陪你进去,帮你们引荐引荐?” “不必了,这等小事,何须劳烦班头,您老在此稍待片刻,我去跟里正打个招呼就回来。” “好,那婆娘啰嗦得很,我是能避则避,你愿一个人去正好,我可在外面抽口烟解解乏。”那老者往大门的台阶上一坐,便取了火机点了烟杆,吞云吐雾起来。 青年拍了拍门,不久便有个花白胡子的门房出来,问明了来意,查验了铜牌,便引着青年过了照壁,沿着围廊穿过一处庭院,到了客厅所在,远远就听得金大妈的豪爽的笑声。青年暗道:“看来金里正已有访客,却不知是什么人。” 门房让青年在客厅外稍坐,自己进去通报。片刻后只见金大妈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像是个小太阳一般从客厅里拱了出来,一个健步上前拉住青年的手,笑道:“哎呀哎呀,这不是新到任的吴捕快吗,早知道你今天要来,我该去门口候着才是,啧啧,大妈真是老糊涂了,快快快,进去坐,进去坐。那个老李,别傻站着,赶快去帮吴捕快倒茶。” 其实二人这是头一回见面,吴捕快早就听说金大妈是个热诚之人,可热诚到这般自来熟,却是意料之外,一时有些吃不消,连忙推脱道:“金里正若有访客,我在外等候便好,不用这般急促。” 金大妈只顾拽着吴捕快不放,两只眼睛盯着吴捕快的俏脸,似要放出光来:“不急不急,里面都是这老龙巷的乡里乡亲,你以后反正也要见的,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认识认识。” 吴捕快不好挣脱,怕拂了金大妈的面子,只好由她拉着进了客厅。这客厅内的风格倒是与金大妈本人截然相反,家具样式十分朴素,墙上参差错落地挂着好些字画,中间摆着一张雕工细致的红木书桌,后面展开一排绘着仕女图的屏风。不过或许是因为职业习惯,吴捕快的目光却被旁边坐着的访客吸引了。这坐着的两人,一大一小,大的身披道袍,一脸从容,小的相貌平平,眼神却十分机灵。 不消说,这大人正是半仙,他此时正带着小二来金大妈这里商量登记户籍的事情,看到吴捕快进来,忙拉着小二起来施礼。 吴捕快也抱拳回礼,眼睛却微微眯起,聚焦在这个道士身上,这人一身打扮似道似俗,不合形制,多半是个假道士;身形瘦弱,下盘却极稳,外家功夫不弱;面色灰败却目露精光,内力修为也有些年头;这么个武林高手扮成道士隐藏在老龙巷里,就差在额头上写下可疑两个字了。 虽然吴捕快对半仙下的结论不离十,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半仙之所以半吊子装扮,是因为没钱买不起全套道士行头;身形瘦弱,是因为时常饥一顿饱一顿营养不良;至于面色灰败,则是因为昨夜打地铺一晚上没睡好,其实半仙额头上写的应该是穷逼两个字才对。 半仙见对方这么快就盯上自己,钦佩他眼光之余,倒也并不十分介意,微微一笑,就和众人一起落座。 吴捕快和金大妈只寒暄了几句,金大妈就迫不及待地拉开了话匣子,对着吴捕快道:“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个道士叫林山,现下是我们老龙巷妙心观的观主,我们巷子里的街坊都叫他木半仙,他有正经度牒和执业执照的,你不用疑心,那个小的呢,叫陆小二,是他的远房表侄,命苦得很,前段时间刚成了孤儿,所以才托给他叔叔林山照顾,身份证明啥的我都看过了,没啥问题,过几天我给你送去。刚才我正跟他们说报户口的事,你来的正巧,要是有什么问题,一起问了得了,到时候去了衙门直接就能给办出来,也省了你的事情,吴捕快,你看怎么样?” 吴捕快点了点头,就算金大妈不问,他也不会轻易放过眼前这两人,那什么半仙就已经很有问题了,现在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表侄,将来他要分管老龙巷的治安,不摸透这一大一小的来头,怕是觉也睡不安稳。只见他玉面一沉,目光如炬,缓缓在俩人身上扫了一遍,却一言不发。这是公门里惯用的法子,所谓敲山震虎,一般心虚的小贼,往往这么一吓,就竹筒倒豆子般全都招了,即便遇上嘴硬的,若是急于掩饰什么,也不免要露出破绽来,脸红心跳语无伦次都是常事。 可惜吴捕快这套对大小都不管用,半仙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要不是他自己做错事暴露的,真出事了仙界那老姑婆就得负责给他换个藏身之处,反正龙王的事情解决了,他正愁这里日子过得太清苦,乐得那小捕快刨根问底,故而大大咧咧地二郎腿一翘,乐呵呵地在那里品茶。 小二这边则是入戏太深,一听捕快要问问题,立刻脑袋一热,低头一门心思完善自己的人物设定,什么父母被神秘仇家所杀,自己凭着机智勇敢逃出重重追捕,后来逃着逃着从悬崖上掉下去,大难不死,反而还在一个神秘山洞中得到了修仙秘宝,不花力气就得到千年功力,出洞又碰巧遇上了仙界大佬到人间物色徒弟,自己天资过人,一下就被相中,那仙人跪下求着自己拜到他门下,眼睛都快哭瞎了,自己看那仙人可怜巴巴,勉强才答应下来,然后师徒俩就隐姓埋名躲在深山修炼,最后自己神功大成,把那些个仇家吊着打,再用挠痒痒的方式将它们一个个都挠死了。 “哼哼,这可比那什么平淡的修仙日常有趣多了,也许我更适合当作家。”他越想越得意,全然不顾这些设定荒诞离谱,已经完全脱离了回答问题范畴,只顾嘴角留着口水在那里傻笑,哪里还会注意吴捕快犀利的眼光。 吴捕快见这俩货居然是这种反应,心中暗暗称奇:“看来那个林山一定是在哪里做了大案的积年老匪,仗着武艺高强,竟然如此笃定,好像还巴不得我查他底细,不对,也有可能是京中派到地方暗访的钦差,所以才有恃无恐,可老龙巷不过是吴州北郊的一处小地方,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罢罢罢,这人难以捉摸,且先放到一边。倒是那个陆小二,不仅在我逼视之下毫无惧色,还目露凶光,嘴角流涎,连连阴笑,若非他才岁模样,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不对,我习武时曾听师父说,武林中有一种邪门功夫,威力极大,但练了以后身形不长,如同侏儒,莫非今日叫我碰上了,好好好,我吴亮这次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揭穿你们的底细,幸好老班头在外面守着,接了我的讯息,定会回衙门示警,总不至叫我白死。” 他一只手暗暗摸住了腰后的警信,另一只手靠着腰间铁尺,脸上却神色如常,朗声道:“二位不必装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那事情是不是你们做的?” 这是公门中另一个技巧,所谓打草惊蛇,管他有事没事,先问了再说,少不得会有些贼子说溜了嘴,有时还会供出其他案子,十分灵验。 这个叫吴亮的捕快本来也没指望这招立竿见影,只是想在撕破脸以前先试探一下,不料他话音刚落,就听对面一人慌张道:“啊?不……不是我杀的!” 正是: 铁尺托雄胆,钢拳系壮心。 何须罗网布,鼠辈自成擒。 欲知对面所杀何人,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回 林道人援手救稚儿 吴捕快立志破奇案 上一回说到,半仙与小二重返阳界,前往金大妈住处登记户籍,恰逢分管老龙巷的新任捕快吴亮拜访金大妈,只是一个照面便看出半仙身份有疑,一番推测,更是对小二也起了疑心,他自忖不敌,拼着一死也要揭破半仙与小二身份,哪知才第一句试探,对面居然就说漏了嘴。 只说吴捕快话音刚落,对面居然有人立刻答道:“不……不是我杀的!” 用屁股想也知道,能说出这话的自然只有小二了,他那会儿刚好在大发白日梦,胡编他的修仙复仇记,正到处理仇家尸体的紧要环节,冷不丁让吴捕快一问,惊慌失措,好似东窗事发,人赃并获,赶忙大声辩白。他这一喊不要紧,可把屋里的几人吓得够呛: 金大妈正疑惑吴捕快所问何意,一听到个“杀”字,心口一跳,手脚不稳,一屁股从太师椅上滑到了书桌底下;半仙本来端着架子,要看吴捕快笑话,哪料到旁边猪队友作妖,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噗”的一声喷出老远,直射在吴捕快面门;最惨的就是吴捕快了,他知对方露陷,必然狗急跳墙,忙去抽铁尺自保,谁知半仙那口茶水后发先至,糊了他一脸,这辣的好似暗器一般,令他立时记起师父口述的几种中毒惨状,惊恐无比,手上一抖,铁尺脱手而出,直取小二。 小二早就吓傻,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铁尺扑面而来,堪堪就要戳破脑壳,只听“嗡”地一响,铁尺应声而住,离小二额头不过数寸。原来半仙毕竟修得仙体,反应远胜常人,小儿又离他不远,只是浅运灵气,便将铁尺凭空稳稳停住,饶是如此,也吓得他一身冷汗,甚至略胜当年与那妖王斗法。 吴捕快定下神来,只觉面上并无异样,心知只是普通茶水,再向对面一看,心中不禁大骇:“武林中能接暗器的手法甚多,还有什么千手观音、万手罗汉的奇人,可纵然他们天赋异禀,总要出个手才能接到,想不到那陆小二修为如此深湛,这般以无形内力挡下偌大铁尺,实是闻所未闻,师父说天外有天,我当年还不以为然,不想邪派高手,竟然恐怖如斯,幸好刚才尚未发出警信,否则老班头去衙门报信,怕是要连累了众位快班弟兄了。” 他自知无幸,反而冷静下来,知道就算逃跑也是无济于事,反而平白丢了公门的脸面,索性又坐回椅子上,本来就白净的面皮已是血色全无。 半仙伸手轻轻将小二眼前的铁尺摘下,起身一步步走到吴捕快面前,这几步对吴捕快来说仿佛过了数年,他想起了时而严苛时而慈祥的师父,又想起了师父家门前那棵银杏,每到深秋,风过叶落,总是在树下铺就一张黄毯,他与师姐便在这毯子上蹦跳嬉戏,抛耍杏叶,一边哼唱着童谣,一边看那漫漫黄蝶翩翩舞,听那悠悠微风瑟瑟歌,师姐那红彤彤的脸庞犹如这秋景中的一朵娇花,永远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那童谣也似穿越记忆,时时在耳边萦绕: 小黄蝶,天上飞。 前面逃,后面追。 飞累了,地上睡。 风来了,又起飞。 “唉——”吴捕快心中一叹:“可惜师姐早已嫁作人妇,我这点心思,只能带进棺材了。” 半仙见吴捕快一张本来俊俏的脸上,忽喜忽悲阴晴不定,知道刚才自己露了那手,把这年青人吓得不轻,生怕他弄出什么疯病来,当即俯首躬身,倒转铁尺,双手奉上,轻声细语道:“吴捕快,适才贫道失礼,这厢给您赔个不是,还请您原谅则个。” 吴捕快不知其意,不觉接了铁尺,忽然惊觉,心中所想脱口而出:“那陆小二方才所杀……” 他话一出口,就知不妙,对面纵然是匪类,此刻已经给足了面子,显然是想就此揭过,互相行个方便,可自己穷纠不舍,于公门身份来说无可厚非,却是拂了对方脸面,等于自己好不容易脱险,又自行跳进了鬼门关。 只见半仙霍然起身,果然一脸怒容,似乎是要动手,可谁知吴捕快刚准备拼死一搏,半仙却忽然转过身去,大骂道:“小二,你这臭小子,竟然敢在官差面前胡言乱语,成何体统,快过来给吴捕快解释清楚!” 也是小二机灵,当即会意,一下扑倒在地,带着哭腔答道:“我今天早上贪玩,用开水灌了个蚂蚁窝,烫杀了不少蚂蚁,谁知道吴捕快神机妙算,连这个都知道了,小二知道错了,回去就给他们烧香超度。” 这时金大妈正从书桌下探出头来,一听这话,唰的一下蹦起来,埋怨道:“哎呀,我当什么大事呢,不就淹死个把蚂蚁吗,大妈我当年拿灭鼠先进的时候,弄死的小畜生都能把巷口的枯井给填平了,这要是个个都得烧香超度啊,大妈还不得把这祖宅给卖啰?吴捕快,你说是不是?” 吴捕快也不知金大妈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不过这下台阶却是给得恰到好处,只得勉强笑道:“金里正说的是,我刚才不过开个玩笑,谁想小二这孩子真吓到了,确是我的不是了。” “真是的,看把小二吓成什么样子了,”金大妈早就走到中间,拉起了小二,帮他拍了拍衣服,对半仙没好气道:“半仙啊,你听大妈的,有空赶紧去龙街小学给你侄子报个名,不然他成天闲在你破观里,今天能灌了蚂蚁窝,明儿个就该上房揭瓦了,这还得了!” 半仙拱手道:“多谢金里正提醒,贫道也正有此意。” “好了好了,别跟我这里穷客气,今天就去办,”金大妈又转向吴捕快道:“吴捕快啊,你看你还有啥要问的吗?” 吴捕快脸还僵在那里,看了眼那一大一小,半仙颌首微笑,小二则对着自己做着鬼脸,他一咬牙,终于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来:“没有了。” “没有了就好,”金大妈又转向半仙:“我说你也别在我这磨叽了,快带你侄子去看看老丁的出租房,他有间屋子正急着租出去,只收原来的半价,还不用付押金,啧啧,真是便宜了你小子了。” 半仙本想再蹭几杯金大妈家的好茶再走,耐不住这么催促,只好跟金大妈和吴捕快道个别,拉着小二的手缓缓走出去,可还没等他们出客厅,就听金大妈对吴捕快呵呵笑道:“小吴啊,你生得这般俊俏,可有婚配?要是还没有的话,你的终身大事,大妈给包了。” 这话于半仙好似快马一鞭,吓得他连仪态也顾不上,拉着小二拔腿就跑,生怕那金大妈又逮住他说相亲的事,他俩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这才停下,半仙倒不觉什么,小二却是喘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只听他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林观主,怎地如此匆忙,莫非是遇到鬼了?” 半仙回头一看,连忙作揖道:“原来是吴老班头啊,魑魅魍魉贫道又有何惧,所惧者乃是金里正余威也。” 老班头闻言大笑:“莫说你了,我这把老骨头见了她,也要抖三抖了。” 半仙见他笑眯眯地看向陆小二,于是介绍道:“这是贫道远房表侄,名叫陆小二,如今托付贫道抚养。” 小二识趣,不待半仙教导,就趴下对着吴班头磕了几个头:“吴老班头爷爷好,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老班头见状忙收了烟杆,上前将小二扶起:“哎呀哎呀,快起来,快起来,你看老夫连个见面礼都没预备,这可折煞我也。” 又对半仙笑道:“林观主,你这侄子如此机灵讨喜,将来必成大器啊。” “哪里哪里,不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说来也巧,我也有个侄子随我做了捕快,姓吴名亮,恰巧分管这老龙巷,今日过来给金里正打声招呼,方才进去,不知林观主适才可有遇到?” “原来吴捕快是您侄子,令侄一表人才,精明干练,实在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有令侄坐镇老龙巷,我等街坊皆可高枕无忧矣。” 老班头听了这番奉承,乐得眯花眼笑,又与半仙说笑了几句,就目送二人离开了。只是待半仙和小二走远,他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班头,您观这二人如何?”一人在他身后问道,正是吴亮。 “你看呢?” 吴亮沉吟了一会才答道:“身怀绝技,甘居人下,其中必有隐情。” 老班头点了点头,却未置答,反而道:“衙中还有些杂事,我先回去了,你可在此间多熟悉熟悉。” “老班头留步,卑职还有事请教?” 老班头收回刚刚迈出的脚步,回首道:“哦,还有什么事?” “丁得一出租屋的三桩命案,不知老班头有何见解。” 老班头原本有些笑意的面孔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消防违规,用火不当,意外致死,衙门已有定论,老丁也认了罚,我一介小吏,还能有什么见解?” “老班头不觉得奇怪吗?” “怪在何处?” 吴亮皱了皱眉头:“若云消防违规,丁得一在第一桩命案后便已整改,我刚才问了金里正,她可以作证,何至于接二连三,这是其一;再说这用火不当,那三人死时既未抽烟、又未造饭,这用火二字从何而来,此是其二;至于意外之说,仵作的记录中写得明明白白,三人都是烧作黑碳一般,显然火势极大,可为何只有尸首周围有灼烧痕迹,如果只有一次如此,或能推说巧合,可次次皆同,岂不是怪中之怪?” 吴亮说到这里,老班头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吴捕快,既然如此,你又有何高见?” 听到吴捕快三个字的称呼,吴亮心中一颤,但他没打退堂鼓,还是低头说道:“卑职以为,这三条人命,俱是死于凶杀。” 老班头缓缓走到吴亮跟前,双目精光迸射,全不似一个老人:“可有凭据?” 吴亮觉得自己额角有一滴汗珠缓缓划下,咽了一口口水才道:“全是卑职推测,尚无凭据。” 他本以为此话一出口,对面多则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责骂,少则也是一番冷嘲热讽。哪知老班头只是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数下:“亮娃儿,老夫知道你一腔热血,看不惯那些苟且之辈,只不过咱们做捕快的,办的是捉匪缉盗之事,其他的活计,自然有专人处理,我等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懂了吗?” 吴亮闻言,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只是沉默不语。 “唉——,”老班头见吴亮不答,只好长叹一声,转身离去:“这案子你要查便查吧,记得千万小心提防。” 吴亮抬头看向老班头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其中竟有一丝落寂。他伫立半晌,终于还是捏了捏拳头,向着相反方向快步而去。正是: 老骥伏枥谏忠言,幼犊奋蹄显赤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一回 吴捕快问案 司作家说书 上一回说到,吴捕快疑心半仙与小二身份,出言试探,结果小二一句妄语,搞得在场诸人鸡飞狗跳,连半仙也不小心露了一手法术,幸好小二找借口遮掩,金大妈出来打圆场,这才蒙混了过去,二人出了金大妈宅子,又在门口与老班头寒暄几句才离开。待到吴捕快出来,却与老班头在丁得一出租屋三桩命案上起了争执,他不顾老班头一番劝阻,最后还是执意前去查案。 却说那吴捕快吴亮,没了老班头带路,只好一路沿街打听,花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寻到了丁得一的出租屋,他远远看去,那屋子青瓦红墙,高只三层,每层六间,一层有楼梯直通二三层,二三层各间以廊道相连,除了年久失修墙面斑驳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他先前听街坊八卦,说这房东丁得一家里原是买卖人,吴州开埠之后发了财,开了不少商铺,这屋子也是建了给雇工居住的,只可惜这丁得一烂泥扶不上墙,好吃懒做,又交友不慎,父母死后败光了家产,连老婆也一气之下带着孩子跑了,光剩下这一栋小楼,这才让他消停了下来。现如今他自己住了一层甲号房,其他几间租出去,只靠租金为生,平日深居简出,除了贪杯之外,未有劣迹。 吴捕快将先前打听到的讯息在脑中过了一遍,便上前敲了丁得一的房门,等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那人一身酒气,仅穿了汗衣短裤,大腹便便,脚步不稳,一张有些油腻的面孔微微发红,眼皮浮肿,表情呆滞,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吴捕快知道这人便是丁得一,心中颇有些嫌恶,也不废话,直接亮了身份说明了来意。那丁得一摸着有些谢顶的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清醒了过来,又是作揖又是陪笑,还要拉吴亮进屋一起小酌几杯,被吴亮拒绝后,又说要跟着一起去询问住客,吴亮嫌他口齿不清,反而耽误时间,只向他要了各间的钥匙,又问了当下住客的信息,在随身的本子上记下,就辞了出来。 结合衙门卷宗以及丁得一所说,死的三人都是附近码头的帮工,第一个死在去年十二月,正好大部分人都回乡过年,等大家回来了,大都没当回事,只说那人运气不好,可等到今年二月又死了一个,出租屋内便开始人心惶惶,走了不少人,再到四月份死了第三个,住客基本都跑光了,留下的人,按丁得一的说法,都是些“怪胎”,在出事以前,丁得一还赶过他们几次,只不过这些“怪胎”现在反倒成了丁得一的衣食父母,舍不得赶了。 吴亮按图索骥,先去了死人的三个房间转了转,按顺序分别是三层乙号、二层戊号和三层己号,他本以为可以在这几间房找出疑点,可足足花了一个时辰,却依然毫无头绪,正当他靠在窗边思索的时候,却听到楼下传来了说话声。 “师父,我问你啊……哎哟,你敲我干嘛?” “臭小子,说了好几遍了,在外面要叫我叔叔。” “好好好,师父叔叔……啊啊,别打别打,我叫还不成嘛,嗯,那个,叔叔,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以后跟你学本事不就好了,干嘛刚才还要带我去学校报名呢?那个老师看我的眼神凶巴巴的,我可不喜欢她。” “什么不明白的,你小子就是懒,不肯上学。” “我承认我懒,可我真不明白呀,我要是上了学,大半天都在学校里,不是耽误了跟你学本事吗?” “有什么耽误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你连形都没摸着门槛,草包一个,光凭些小聪明,就算跟屁虫一样跟着我,至多也就能悟出个屁来。” “嘿嘿,叔叔那么大本事,就算只悟出个屁来,也是了不得的。” “哼,你这臭小子,若是把拍马屁的功夫用在学习上,就算悟不得道,将来也大有一番成就了。” “哪有,我年纪那么小,牛屁股都够不着,更别说马屁股了。” “少废话,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谈租房的事情,要是跟房东谈妥了,明天起我们便搬到这里来住。” 吴亮在楼上听得真切,知道说话的是半仙跟小二,只是这对话的内容乱七八糟,反而更让他摸不透二人的来历。 “是了,”他自言自语道:“他们内力如此深厚,又岂会不知我在上面,不过是说些不相干的事情消遣我罢了,我若是拿这些话当真,反倒是中了他们圈套。” 他心中气闷,便从三层己号房间走了出来,却赫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人,他右手摸着腰间铁尺,定睛看去,只见这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脸上无肉,两条腿好似竹竿一般,大热天的身上却套着一件宽大的运动服,看起来头重脚轻,十分诡异。吴亮心中如电,想起了丁得一跟他描述的一位住客,那人复姓司马,名唤正义,自称是个作家,几乎从不出门,邋里邋遢,房里更是时常冒出恶臭,惹人投诉,丁得一曾经赶了他好几次,都是死皮赖脸地拖着不走。 那人见吴亮出来,笑着迎了上来,露出一口黄牙:“您是吴捕快吧?” “正是在下,请问您是哪位?” “哦,我叫司马正义,是个小说家,就住在这层的戊号房。” 吴亮点了点头微笑道:“原来是司马兄,不知兄台找我所为何事?” 司马正义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以后,就将头凑到吴亮面前,一只手遮着轻轻说道:“吴捕快,你是来查这出租屋的三条人命案子的吧?” 吴亮退了一步,避开了臭气,强忍着笑容反问道:“司马兄何出此言?” “嘿嘿,吴捕快,我可是写过推理断案小说的人,那些捕快办案的套路可是熟悉的很,再说了,你跟老丁说的话,我在上面可都听见了呢。” “兄台的耳朵倒是灵光,既然如此,兄台找我有何指教呢?” “凶杀。” 吴亮心中一惊:“你说什么!?” 司马正义作势道:“嘘,轻点,我是说,三人都是死于凶杀。” 吴亮没想到自己搜了一个时辰都没搜到的线索,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了,也顾不得司马正义身上的臭味,凑近了问道:“司马兄既然如此说,必然是看到或听到了什么,兄台可以直言相告,若是能破此案,莫说是我们这小小乡衙,连吴州府衙,也必然重重有赏。” 司马正义看到吴亮起了兴致,反而扯开了话题:“哪里哪里,父母给小人起了‘正义’这个名字,小人心中自然不敢忘记,怎会是为了那些铜臭之物。小人知道衙门给这案子定性为意外,必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派吴捕快这样的精明强干之人暗中查访,故而早就私下搜集证物线索,只待吴捕快一到,就能将凶犯手到擒来。” 吴亮听他的话中之意,竟是连犯人都找到了,虽然还有些不信,也是大喜过望:“司马兄莫再拖延,快告诉我,这犯人究竟是谁?动机为何?又是用的什么法子杀人?” “呵呵,”司马正义有意顿了一顿:“此事说来话长。” 吴亮一听这话,忽然有一种看电视里评书的感觉,知道接下来少不得就是一番起承转合的故事,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这位司马正义兄能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有的是耐心,就怕这位小说家犯起了职业病,最后来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再来个又臭又长的章回体长篇小说,这就没完没了了。 他连忙打断还在酝酿之中的司马正义:“司马兄,此事长话短说即可,以后去衙门录口供的时候你再把前因后果说个通透。” 哪知司马正义听了这话,却嘴巴一闭,脸憋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竟然直接昏倒在了地上。吓得吴亮连忙施救,又是猛掐人中,又是推拿按摩,就差没有嘴对嘴人工呼吸了。这一通忙活下来,司马正义才幽幽醒转,拉住吴亮的手喘着粗气道:“对,对不住,吴捕快,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碰上精彩的故事,若是不能从头至尾好好讲出来,硬要从半当中说起,便会气血逆流,经脉错乱,轻则昏厥晕倒,重则气绝身亡,实在不是有意要耽误吴捕快大事啊。” 吴亮闻言心中大骂:“明明是你们这些狗屁小说家要凑字数骗稿费,却编些八辈子都没听说过的怪病当借口,幸好只是浪费我一些时间,没有强要我交钱,不然真买了砖头似的书本回去,打开却是洪水滔天般的内容,那可要欲哭无泪了。” 无奈他嘴上只能温言相劝:“司马兄,你且慢慢道来,我听着就是,绝不催促。” “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司马正义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顿时容光焕发,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吴捕快,那就去我房里好了,我司马正义不把这个故事讲好,就誓不为人。” 吴亮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命都给赌上了,生怕自己跟他进了屋子,说到后来搞不好还要抵足而眠,急忙劝道:“索性就在己号房间讲吧,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十分清净。” 司马正义看了看眼前的己号房,勉强点点头:“也好,我那里太挤了,手脚也伸不开,这间倒很宽敞,就在这里面讲好了。” 吴亮腹诽道:“都是一样的房间,怎么会一个挤一个空,多半是你堆满了垃圾懒得丢,难怪时常传出恶臭。” 他俩进了房间,搬了两张凳子抹了抹灰尘,就面对面坐了。那司马正义端正了身子,又清了清嗓子,正要开讲,门外却闯进两个人来。 只听其中一人边走边道:“叔叔,这里租金那么便宜,连押金都不收,不会是死过人还闹鬼吧,我可是怕得很呢。” 另一人却笑道:“不过是死了几个人而已,人世间要找个没死过人的地方,那才是难事。就算真有鬼,自古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何况鬼可比人讲道理多了,有什么可怕的?” 列位看官自然能猜到,这二位便是半仙和小二了,小二进来,见屋内坐着两人,呆了一呆,半仙却立刻拱手道:“原来是吴捕快,这位想必就是隔壁戊号房的司马先生了,在下林山,这是我侄子陆小二,我们方才从房东那里租了这个房间,上来看看,明日才要搬过来,两位若是有事要用此处,不必拘礼,但请自便好了。” 小二乖乖向吴亮和司马正义施了礼,吴亮有些尴尬地起身抱了抱拳,司马正义却坐在凳子上动也不动,还呵呵笑道:“来的好来的好,我正要讲故事呢,听的人越多越好,你们快坐过来一起听吧。” 小二听了拍手乐道:“是说书吗,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了,叔叔我们一起听吧。” 半仙看了眼小二开心的样子,也道:“既如此,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亮大感窘迫:“这明明讲的是人命案子,怎么搞着搞着就变成故事会了,可这两人武艺高强,真要留下,我又不好赶他们走,实在是麻烦至极。” 正是: 自古文章多灌水,权星挂斗搅银川。 官奴浣笔缸皆漫,子建成诗豆已汆。 孔圣留言伤逝者,渊明作记羡桃源。 洪涛万里权当酒,与尔浇愁更尽欢。 未知那司马正义讲的什么故事,不,讲得什么案情,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二回 急捕快耐性追情由 穷作家赋诗论仙魔 上一回说到,吴亮孤身一人来到丁得一出租屋,欲调查三人焚烧致死真相,他见丁得一白日酗酒,浑浑噩噩,便只问了大概,独自上楼勘察,谁知他查看了三个房间却一无所获,待他出门,却有一个叫司马正义的作家,自称知晓内情,只是这人行事怪诞,硬要长篇大论才肯吐露实情,吴亮无奈之下只好在三层己号房听他“说书”,又恰逢半仙与小二前来租房,被司马正义招来一起听讲,倒是正好凑成了一桌麻将。 话说这四人围成一圈坐定,司马正义坐南朝北,正对着门口,日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扣在脑瓜上,隐然有佛陀讲经之相。他左右半仙和吴亮分别端坐,一个是从容微笑,一个是愁眉苦脸。小二正对司马正义,两条小短腿悬在木凳前,晃晃悠悠,那小脸对着阳光,红扑扑的,喜气洋洋。 “嗯哼,”司马正义亮了嗓子,又摇头晃脑一番,做足了功架,这才开口道:“要说这出租屋内的三桩命案,最最奇特的,便是那作案手法。” 吴亮听到这位小说家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没有胡乱发散,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禁点了点头:“是了,这三人虽是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先后丧命,却都是因火烧致死,浑身焦黑,可奇怪的是,如此大的火势,却只烧人不烧物,甚至连挣扎逃生的痕迹都没有,实在是不可思议,我之前……” 他说到这里,忽然看到司马正义一张瘦脸憋得通红,一手抓着心口,好像又要发病的样子,连对面的半仙也面色凝重了起来,心道不妙,连忙向司马正义拱手道:“司马兄见谅,是我多口了。” 司马正义闻言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点,不过半仙却好似没有听到吴亮道歉,眉头紧皱,双目低垂,一脸怒容,咬牙切齿,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吓得吴亮身子不觉向后挪了挪。 其实吴亮倒是多心了,半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吴亮方才这番描述,让他想起了先前神游时在那栋大楼里见到的场景,大厅中的上百人,也是个个烧成焦炭一般,却只烧人不烧物,按照当时那位红衣女子小彤的说法,这是一种叫做“焚魂术”的魔法,如若她没有猜错,那这出租屋的三人,也该是死于“焚魂术”了,看来此处的凶手,和那栋大楼中的魔头关系不浅,一想到这里,半仙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好在他很快压下怒气,见吴亮盯着自己,敛容微笑道:“抱歉,适才有些走神,请司马先生继续。” “就是就是,司马叔叔快讲吧。”小二也催促道。 司马正义稍微缓了缓,又白了吴亮一眼,抑扬顿挫道:“吴捕快方才说的不错,不过这些不过是表象罢了,若要弄清楚这手法的来龙去脉,那就要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了。” 吴亮一刹那如坠冰窟,一颗脑袋也渐渐耷拉了下去,心中凄苦:“我原以为这厮最多也就扯到燧人氏,想不到连盘古都逃不出他魔掌,小说家的境界果然不是我等常人可以企及的。” 当然屋内这么想的也就他一人,半仙并非凡胎,就算司马正义这么坐着讲个十天半月都不成问题,自然是不当回事情,小二玩心甚重,最好司马正义讲得越多越好,甚至连盘古他还嫌不够早,只不过小二见识浅薄,自然不知道盘古之前,也没剩下什么好说的了。 “话说那盘古身处鸿蒙之中,见这世界乌泱泱一片,既无东南西北,又缺五颜六色,觉得生活毫无乐趣,于是把心一横,做了把斧子,往中间那个一劈,只听咔嚓一声,鸿蒙就被砍成了两段……” “叔叔,为什么鸿蒙被斧子劈到是咔嚓一声,而不是刺溜一声呢?”小二不解道。 吴亮生怕司马正义又要犯病,连忙温言劝道:“小二,要不等司马叔叔讲完,你再一起问吧。” 小二瘪了瘪嘴,没再言语,脸上却是不太乐意。 司马正义继续道:“自此以后啊,这鸿蒙之中,清气上升变成了天,浊气下降变成了地,然后盘古又将自己的身体变化为日月星辰,山丘湖海,这才有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然后便是女娲造人,其后朝代更迭,传至今日。” 吴亮暗骂:“这不跟市面上的传说大同小异吗,跟这里的人命案子有个屁关系嘛,这灌水灌得都没边了。” “呵呵,”司马正义扫视了一圈眼前三人:“列位听到这里,一定觉得,我司马正义讲得不过是些陈词滥调,了无新意吧?非也非也,我从小就对这些上古传说十分着迷,旁人都是不求甚解,我却喜欢刨根问底,细细思索之下,总觉得其中有很多漏洞,从那时起,我便立志要著书立说,还原这些传说的本相,为此我不惜变卖祖产,散尽家资,遍购古书,寻师问道,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是孑然一身,不得不靠写些小说杂文勉强糊口,每日还要忍受庸俗之人的白眼奚落,最可恨就是那个死胖子老丁,隔三岔五打搅我……” 吴亮听他越扯越远,实在难以忍受,不得不插口道:“司马兄志向高远,令人佩服,不知后来可有弄清这些传说的来历呢?” 司马正义听吴亮问起,眼中神采奕奕:“原来吴捕头也和我志同道合啊,好极好极,我俩以后可以多多亲近,你看可好?” 吴亮强颜欢笑,一边尽力敷衍,一边心中却不断催促:“你这半辈子到底研究出个啥,你倒是快说啊。” “嗯嗯,扯远了,扯远了,”司马正义似乎也感到不太妥当:“话说回来,这些年我历尽千辛万苦,博览群书,忍辱负重,呕心沥血,终于……” 吴亮的耳朵都快竖起来了,小二的脖子伸得跟鸭子一样,却听那司马正义一拍大腿:“还是差那么一口气。” 就听哐当一声,小二直接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赶紧又爬了回去。 吴亮几乎已经气不动了,面无表情地说道:“真是可惜呢,司马兄。” “虽然如此,”司马正义忽然又来个反转,满脸坏笑道:“大致地脉络倒是叫我给理了出来。” 小二一听立刻恢复了过来,好奇道:“什么脉络呀?” 司马正义正色道:“嘿嘿,这脉络,便是仙魔两道的真正起源!” 半仙闻言心中一动,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司马正义,确认他灵根低劣,更无一点妖魔气息,这才放心下来,只是不免有些奇怪:“仙魔起源,连我都知之不全,怎么这么个凡夫俗子,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吴亮倒是不觉得怎么样,想着都扯淡到这个地步了,索性就破罐破摔吧,反而顺着司马正义地话问道:“那就麻烦司马兄给我们讲讲这什么起源吧。” “那是自然,其实说也简单,刚才我提到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其中的清气便是灵气,浊气便是魂气,这两种天地元气,便演化出仙魔两道最初的古神,说白了就是天地间的事物,有的依靠吸取灵气而入仙道,有的则靠攫取魂气而入魔道,本来都是由鸿蒙中来,只有阴阳上下之分,并无正邪善恶之别,各凭本事修行罢了。” 半仙心想:“你这不分正邪的话要是让仙界的老不死们听到,恐怕顷刻间就会被安上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呢。” 司马正义润了润嗓子,又道:“然而两道既生,难免就要分个高下,于是乎这些个天神地神,为了争抢地盘,整天杀来杀去,斗得是不亦乐乎,然而天地灵气魂气皆有定数,死了一个仙神,又有新的仙神诞生,灭了一个魔神,又有新的魔神降世,总之是没完没了,把个好好的世界搅得天崩地裂,洪水泛滥,一时间甚至有重归鸿蒙之势。” 小二急道:“不要不要,我还不想死呀!” 司马正义笑道:“若真是如此,也不会有我们今日了,这些仙神魔神中也有有识之士,知道再这么下去势必同归于尽,于是他们背着各自老大,托名约斗,暗中结盟,苦思冥想,反复尝试,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那是什么办法呢?”这次倒是吴亮在问了。 司马正义笑而不答,反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抖了抖两条细腿,缓缓踱到窗边,见一轮红日遥遥凌于海上,万里红霞烧透半边天际。他微微一笑,竟然开口吟起诗来,诗曰: 盘古舞斤,鸿蒙二分;垂死化身,天地乃成。 河海山岳,日月星辰;清浊相离,元神始增。 灵升霄汉,仙道发萌;魂入幽冥,魔道初生。 殊途同源,两立相争;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洪浪滚滚,霾晦森森;乾坤倒转,地裂山崩。 魔施妙手,仙秉仁心;灵魂融通,五虫形成。 清浊既定,元气散分;源断流绝,仙魔皆困。 魔坠于西,仙隐于东;万灵之长,以人为尊。 一首诗吟罢,在场诸人,除了半仙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小二和吴亮却是如坠雾中,搞不清方向。 吴亮耐不住性子,起身问道:“司马兄,方才这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只听司马正义不紧不慢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三回 厌鬼神吴亮负气 遇妖怪林山吃瘪 上一回说到,半仙、小二与吴亮各自坐定,听那司马正义讲说丁得一出租屋的案情,谁知这司马正义也不入正题,上来就先扯到了盘古开天,气得吴亮腹诽不已,却因为害怕司马正义犯病,不敢阻止,任凭他又将话题拐到了仙魔起源上去,按司马正义之说,鸿蒙分开之后,清气上升为灵气,浊气下降为魂气,上古诸神各出自仙魔两道,修习灵气即为仙,钻研魂气即为魔,二者本无正邪之分,然而这两道纷争不断,致使天崩地裂,洪水泛滥,大有重归鸿蒙之势,后来仙魔中的有识之士为免同归于尽,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可刚说到关键之处,那司马正义又卖起了关子,还吟诗一首,故弄玄虚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司马正义此话一出,吴亮几乎当场气炸,恨不得立刻上前拧住司马正义的脑袋,用铁尺好好敲打一下他的鸟窝头。不过他后来转念一想,才发觉不对,自己明明关心的是那三条人命的情由,司马正义那些无稽之谈,哪用得着如此上心。 “啧,不想还是着了这厮的道了,说了半天没一点有用的。”吴亮暗暗自责。 小二常听说书,对这些吊胃口的伎俩倒不是十分在意,从凳子上蹦下来跑到司马正义跟前:“司马叔叔,那下回是什么时候呢?明天吗?” 司马正义摸了摸肚皮道:“我今日起得晚,未曾进食,实在饿得慌,待我吃完晚饭,再说不迟。” 小二一听还有夜场,高兴地欢呼起来,拉着半仙就央求他晚上再来听。 半仙一开始本想让小二过过瘾就回去,不过刚才偶然间听到这出租屋三人的死状与他神游时所见相同,便起了追查的心思,笑着对小二道:“好,今日便带你听个尽兴,切记下不为例。” 另一边吴亮却有些犹豫,上前对司马正义道:“司马兄,晚上是否还是讲的仙魔之事?” 司马正义摆手道:“不会不会,这个题目实在太大,我光是笔记都快摆满了一个书架了,一晚上怎说得完。” “不不,我不是问一晚上说不说得完,而是晚上除了这些以外,可有关于案情的内容?” 司马正义挠了挠头:“哎?我讲的就是案情啊,只不过要是太早揭了底,听起来就没悬念了。” 吴亮略加思索,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捉住司马正义手腕问道:“难道你所说的作案手法,就是仙魔之法?” 司马正义惊讶道:“吴捕快果然见多识广,心思缜密,我不过漏了一句话,你就全晓得了。” 吴亮一听勃然大怒,戟指骂道:“你这厮好大胆,我以诚待你,你竟敢这般消遣我,若非我身在公门,不可知法犯法,定要好好料理你一番。” 他说罢将司马正义手腕重重一甩,大步流星,扬长而去,只留下司马正义呆呆地看着门口。这变化叫半仙看在眼里,连忙上前劝慰道:“司马先生勿忧,还有我与小二在此。” 司马正义眼眶有些泛红:“唉,多谢林兄了,我与吴捕快甚是投缘,本以为遇上了人生知己,想不到他却误会我了,真不知以后是否还能相见,冰释前嫌。” 小二气道:“哼,那吴叔叔不识货,不听是他的损失,我可是爱听得很呢。” 司马正义低头叹了口气,顿足道:“好,既蒙二位不弃,我司马正义便不管什么破不破案了,只将真相说给你们知道,免得哪日我被杀人灭口,让这真相石沉大海,难见天日。” 他与二人约定了时间,说好酉时三刻在这三层己号房再碰头,便回自己房去了。半仙在房中溜达了一圈,觉得无甚不满之处,就拉着小二出去吃饭,刚走出门外,就听到楼下传来阵阵猫叫,小二大喜,一溜烟地就跑了下去,半仙则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到了底下,果然见到一层丙号房门口聚集着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十数只野猫,中间围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背对着半仙蹲在那里给野猫喂食,小二则趁乱在猫群外撸来撸去,这个摸摸,那个挠挠,一脸享受的表情,那些野猫一心争食,也没空管他这个揩油的“色狼”了。 半仙在旁边看了一会,忽然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走到小二后面,一下将他拉起来拽到身后,小二不明就里,还想上前,哪知半仙的手掌犹如铁钳一般夹住他臂膀,令他动弹不得。 “敢问这位姑娘,”半仙对那白衣女子言道:“可是住在这出租屋的房客?” 白衣女子闻言盈盈站起,缓缓回过身来,却是一名妙龄少女,但见: 婀娜菡萏凌波立,妩媚芙蕖映月香。 素手双提竹筒翠,青丝半掩玉容芳。 小二不觉在一旁赞道:“好漂亮的姐姐啊!” 那白衣女子听了这话,未被头发遮住的左半边脸庞微微一红,樱唇轻启道:“一楼丙号,便是奴家的住处,两位莫非是新来的租客?” 半仙点了点头,神情木然道:“正是,贫道本是巷西妙心观观主林山,这位是我侄子陆小二,我二人明日便搬来此间居住。” 白衣女子微微一福:“小女子白娥,见过道长。” 半仙伸手示意道:“白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白娥略一犹豫,就点头应允了,半仙当即拉着小二到了巷内一个僻静之处,白娥也踩着碎步随后款款跟上,连那群野猫也寸步不离地围在她脚下一起过来了,远远看去,倒像是白娥站在一张猫毯之上,浮空飘行一般。 白娥行至他们面前站定,对半仙问道:“不知林道长找奴家,有何事指教?” 半仙以右手反指自身道:“贫道别的本事马马虎虎,却极擅捉妖擒怪,白姑娘,不知你以前有否听说过我木真子的名号?” 白娥低头道:“奴家一向甚少出门,孤陋寡闻,不曾识得道长,还请道长见谅。” “是吗?那倒是我错怪你了,”半仙笑道:“我还道你是做贼心虚,有意躲着我呢。” 半仙话音刚落,本来乖乖伏在白娥脚下的群猫竟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半仙与小二,一对对各色猫眼瞳缝急收,荧光闪闪,吓得小二连忙藏到半仙身后。 白娥却只是淡淡道:“道长真会说笑,奴家与道长素未谋面,又怎会有意躲开,想是道长认错了人吧。” 半仙面如冰霜:“哼,我这双眼睛,或许会认错人,却绝不可能认错妖。” “妖”字出口,群猫立时炸毛,个个弓背扫尾,嘶嘶低吼。白娥却轻拂衣袖,驱赶脚下聚集的野猫,口中嗔道:“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莫要插嘴。” 那些野猫被这么一赶,尽皆伏耳收爪,四散离去,短短数息之间,便已无影无踪。白娥这才昂首道:“林道长,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故苦苦相逼。” “井水不犯河水?笑话,仙妖两界早有约定,妖属在人界居住迁徙,皆需向仙界报备,违者任凭仙界处置,贫道奉上界钧旨来此,自然查过名册,不曾见过白娥两字,请问你作何解释?” 小二从半仙身后探出头来,见那白娥抬手梳理着鬓边一缕长发,缓缓而道:“奴家自幼在这老龙巷修行,未得圣界半分好处,也从未听命于圣界,你们这些个劳什子的约定,关奴家何事?” 小二听了有些糊涂,怎么师父之前总说妖界如何如何,那个漂亮姐姐讲起来却是圣界如何如何。 其实这妖界圣界,本就是一回事,仙界不齿与鸟兽鱼虫为伍,将其中修炼得道者皆蔑称为“妖”,又指其所占灵境为“妖界”,如此污名对面自然是不认的,于是这些非人修真者,便都以“圣”自称,那所谓的“妖界”,自然就叫“圣界”了。故而面对“圣界”修士,倘若谁敢以“妖”相称,基本上就跟骂人畜牲没什么两样,少不了得打上一架。 果然那白娥凤目一瞪,接着反驳道:“况且奴家一不偷,二不抢,一直本本分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们这些仙界所谓正人君子,不问情由,动不动便这妖那妖地羞辱奴家,这又是何道理?” “哼,本本分分?难道你残害这楼内三条无辜性命,也叫本本分分?” 白娥闻言掩口轻笑道:“奴家还以为林道长眼光锐利、道行深厚,接下来必有高论,想不到竟是这般强词夺理,请问林道长将三人死因推与奴家,可有人证物证?” “这……” “若是只因奴家隐居于此,又占着个‘妖’字,便即妄下结论,强栽罪名于我,与人间那些贪赃枉法的奸佞又有何异,林道长占着这个‘仙’字,不知是否问心有愧?” 半仙自恃本领高强,又痛恨噬人妖物,故而对他们向来不假辞色,加上这出租屋内三人死因可疑,多半要着落到这女妖头上,所以上来就不给好脸色看,不想这个小妖嘴皮子如此厉害,这几句话说得条理清晰,毫无破绽,竟将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道:“人说好男不与女斗,的是良言,这几日跟女人拌嘴,半点便宜都未曾讨得,回想起来,向时在仙界,也时时受制于那老姑婆,女人果然麻烦。” 他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也不去讲什么大道理,右手暗暗捏住法诀,冷然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妖精,可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犯了天条,难道以为单凭这几句歪理,贫道便会放你走脱吗?” 想不到白娥毫无惧色,反唇相讥:“林道长此言,莫非是想威胁奴家?奴家原以为仙界男子,必是超凡脱俗的人物,原来与人间那些臭男人都是一丘之貉,言语上辩不过奴家,便欲用强。” “白姐姐,不要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嘛,就算其他男人是这样,我可是很讲道理的呢。”小二在半仙身后插嘴道。 半仙本来也想自辩几句,却被身后这臭小子抢了先,觉得这小子不帮忙也就罢了,竟然还反撬边,就他这小身板,哪怕想要用强,难道能强得起来吗?回去以后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他被小二挤兑得下不来台,索性破罐破摔道:“哼,贫道今日就要用强,擒你去仙司伏法。” 白娥倒背了双手,昂然而立:“林道长,奴家几番忍让,可不是怕了你。” 小二在后面一看大战一触即发,兴奋得连连搓手,他虽然知道自己师父很厉害,却从未见他与人动手,这次难得有机会见识一下,自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吆喝起来:“师父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小二这不知哪里学来的廉价助威,令半仙尴尬不已,只觉自己犹如武侠小说中的奸贼恶徒,正要动手欺负一个弱质女流,再加上对面那女妖露出的半边面孔,似笑非笑,更比寻常嘲讽更令他气恼,他自忖道:“哼,我行的正坐得直,管他人怎么想。” 只见他左手控住小二手臂,右手疾翻,顿时便有一座青色牢笼从天而降,兜头向白娥罩下,可奇怪的是,她不仅不避不让,嘴角还微微翘起,露出一丝浅笑,任凭那牢笼当地一声落地,将自己困在中间,这样一来,半仙原本为了防备她溜走,留的无数后手,反倒是没了用处。然而半仙一击得手,不喜反惊,原来眨眼之间,笼中白色人影已然消失无踪,仿佛刚才所见倩影,只是海市蜃楼一般。 “师父,你……你怎么这就把白姐姐给化成空屁了呀,连个全尸都不给留下,这……这样也太残忍了。”小二见白娥瞬间化为乌有,还以为是半仙法力高强所致,惊骇之下,觉得胃中翻腾,话也讲不利索了。 半仙怒道:“胡说,我岂会如此嗜杀,那女妖早已金蝉脱壳了,并非为我所化。” “还好还好,”小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那么漂亮的姐姐,这么死了就可惜了。” 半仙见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妖精的安危,轻易便为那皮相所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姐姐妹妹的,她这等道行,论年纪做你奶奶都嫌老,想来原形不过就是个皮肤皱巴巴的老怪物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一声如同刀剑交错一般刺耳巨响,半仙身前不远处陡然多了三道裂痕。原来半仙看似漫不经心地与小二说话,实则早已用灵气在小二与自己周身布下护壁,就是为了防备那女妖偷袭,只是这一击竟能令护壁受损,倒是大出半仙意料之外,亦令他暗暗皱眉。 这时白娥的声音忽然在半空中回响,其中明显还带着些许怒意:“你这恶道士欺人太甚,先前数番逼迫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敢在小孩子面前平白坏人名声,污蔑奴家是丑八怪,奴家原本还想一走了之,既然你如此无礼,奴家倒要好好教训你了。” 正是: 灾自天上降,祸从口中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四回 逞威能半仙破奇阵 凭智计女妖擒顽徒 上一回说到,司马正义讲述仙魔起源,到了关键的地方却卖了关子,推说要在晚饭后继续,吴亮追问之下,知晓司马正义所谓出租屋命案手法,乃是仙魔法术,以为对方戏弄自己,一怒之下便扬长而去。司马正义在半仙与小二安慰之下,答应酉时三刻照常开讲,半仙与小二这才离开,他们本想先吃了晚饭再回来,不想却在楼下巧遇一名白衣女子,自称白娥,住在一楼丙号房,半仙眼光毒辣,早看出她是隐藏于此的女妖,又疑心她与命案有关,就欲将她拿住问罪,谁料方一交手,白娥竟然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金蝉脱壳,后面更是恼怒半仙说她丑陋,要与半仙分个高下。 话说那白娥本想一走了之,却因半仙骂她原形为老怪物,就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半仙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叫小二看在眼里,眨巴着一对眼睛问道:“师父,你刚才还那么生气,怎么一听那白……女妖要对付你,反而又笑起来了呢?” 半仙大笑道:“我笑那妖精沉不住气,明明可以远走高飞,却被我几句嘲讽拉住,又入我彀中矣。” 小二似懂非懂,搔头又问:“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她讨厌别人背后说她坏话吗?” 半仙显得颇为得意:“兵法有云,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为师观那女妖仪态端庄,服饰整洁,又喜与人争辩,便知她心高气傲,注重外表,所以方才为防她逃走,就有意用言语激她,果然中计。” 小二听了恍然大悟,之前自己夸那个姐姐漂亮,她还脸红了呢,可自己没有多想,师父却发现了,想不到这些个大人打架,竟有这么多弯弯绕在里头,实在可怕得很,以后在师父面前一定要多加小心了。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连忙提醒道:“师父,你这么说出来不要紧吗,都让妖精听到了呀。” 半仙不屑道:“你年纪尚小,自然不懂,这世上除了阴谋诡计,还有一种叫阳谋的坑,最是狠毒,对手纵然知道有诈,也得心甘情愿往里跳。所以为师越是不把那老妖怪放在眼里,她越是急怒攻心,奈何我不得。” 果然半仙话音刚落,他身后一声巨响,灵气护壁又挡下了白娥一击。 半仙轻哼一声,又接着道:“小二啊,你切记往后降妖除魔,无论形势如何,也要心平气和,进退有据,不可叫七情六欲所惑,否则就像这女妖一般,大祸临头,犹不自知。” 小二知道这是师父在利用这个机会教导自己,躬身谢道:“多谢师父指点,小二谨记在心。” 半仙点头道:“好,你且随我四处走走,涨涨见识。” 他说罢搀起小二,便在这小巷中大大咧咧走动起来,奇怪的是方才他们从出租屋走到这巷子里也不过十几步远,这会儿都走了快百步了,却还是在这小巷子里绕来绕去。此时红日西沉,星月未明,恰是昼夜交替,晦暗不清之时,天上彤云渐消,周遭白雾乍起,恍惚中唯见阑珊灯火,房影重重,置身其中,如梦似幻,正是: 晦影成双对,孤灯照客归。 空街传远吠,陋舍敞余晖。 雾厚来途掩,扉重去路微。 奇门生幻阵,遁甲隐兵危。 小二行于这重重迷雾之中,只觉精神涣散,越走越感乏力,及至后来,连腿脚也有些迈不动了。此时忽然有一股温厚之力自他掌心传来,他这才精神一振,抚胸道:“师父,这是什么法术,怎么这样厉害,不光能让人迷路,还让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刚才差点就睡过去了。” 半仙在一旁解说:“这便是八门幻阵了,若是不通奇门遁甲,入此阵中,纵然千军万马,也要困死在里头。” “我知道我知道,”小二兴高采烈道:“那评书里的军师和仙人什么的,经常用这阵对付敌人,可管用了。师父,你看我这样的能学吗?” 半仙摇了摇头:“呵呵,此阵虽是我道门的入门阵法,若要修习,也需先通晓河图洛书、熟读连山归藏、明悟周易老子、精研奇门遁甲,似你这般脑筋活络,花上个三四年时间,应可学到些皮毛罢。” “啊?三四年?还只学到些皮毛?”小二一听顿时泄了气,瘪嘴道:“我不服气,真要那么费力,那个妖怪又是怎么学会的呢?而且我也没看她堆石头布阵啊,她的水平岂不是比评书里说的人还高?” 半仙曲指在小二头上轻轻一磕:“你这臭小子,总想着偷懒耍滑,我早跟你说了,那老怪物起码活了百岁,少说也花了一甲子时间修习阵法,才能到这般……” 他话还没说完,二人脚下的石板路突然猛地一震,瞬间龟裂崩解,原来是那女妖见前面几次偷袭不成,便想以土遁从地下发难,不过半仙这样的老江湖,又岂能让她如愿,自然是无功而返。 半仙笑了笑,又接着道:“才能到这般境界,至于布阵嘛,这倒是我疏忽了,小二,你还记得那群野猫吗?” 小二揉着脑袋道:“记得呀,它们摸起来毛茸茸的,长得也挺可爱,就是后面太凶了,有点吓人。” 半仙微微蹙眉:“你怎么就记得这些?我说的是布阵之法,这些野猫身上有些许灵气,我一开始以为是那女妖的徒子徒孙,不过这般水准,便再来个几百只,我也不惧,故而未放在心上,不过现在看来,灵气并非是野猫本身所发,乃是它们身上所带法器令旗之类,那女妖驱赶野猫时,便已布下幻阵了,所以我那一击落空,就不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啊。”小二听了半仙的解释,深感仙妖斗法真是步步惊心,连师父这样的也不免一时中计,更莫说自己了,以后修真的时候还真得上心一点才是。 “好了,”半仙驻足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从这生门破阵,再将那老怪物抓获,随意吃些晚膳,便可去司马先生那里听书了。” “住口!”半空中又传来白娥怒喝:“你这牛鼻子好没正经,只为激怒奴家,竟然这般‘老怪物’长‘老怪物’短地胡说,奴家纵然痴长几岁,你便又青春年少吗?似你这般修为,就算多有奇遇灵药,也该有二甲子灵修了,奴家若是老怪物,你便是老不死、老东西、老不修……” 半仙听着白娥不住咒骂,依然微笑不语,气定神闲,小二心中也赞他师父涵养功夫,谁知正当小二准备将一肚子马屁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之时,半仙忽然撒开小二,原地消失,但听得空中乒乒乓乓地响作一片,片刻后周围景物大变,幻阵已破,小二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原本出发的地方,此前跟半仙走了老远,竟只是在原地打转罢了。 又听半仙怒道:“老怪物,你如今再骂一句试试?” 小二循声看去,只见半仙傲然立于墙头,左手背在身后,右臂平伸,手掌正捏住白娥修长白皙的颈项,那女妖双手双脚无力垂下,整个身子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也是小二见机得快,连忙把原先什么宠辱不惊、世外高人、不屑出手之类的恭维话憋回肚子里,又换上一套新的来:“师父神功盖世,天下无敌,那妖怪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更可恶的是刚才竟然还敢辱骂师父,活该她今天恶贯满盈,寿终正寝。” “臭小子,你骂奴家骂得好开心吗?”这娇滴滴的声音近在咫尺,更有如兰气息喷在小二颈后,直吓得他魂飞魄散,动弹不得,嘴巴微张,却又不敢呼救。 半仙右手抓住的那个“白娥”,也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一只白猫,原来女妖居然使了个声东击西之法,用一只野猫变化成自己模样,引开半仙,自己却偷偷潜到了小二身后。半仙立刻丢下白猫,似要过来搭救,哪知他身形未动,就听白娥斥道:“站住!你若再动半步,奴家这便了结了这小子!” 小二感到右肩被什么东西轻轻搭住,斜眼看去,却是一只白玉似的纤纤素手,一路顺着他肩膀,缓缓蹭到了他脖子下面,又慢慢曲指勾住,动作温柔舒缓,若有若无,仿佛在抚摸爱人一般,只是这在小二看来,却像是一道催命鬼符,越收越紧,快要把他的魂给勾去了,此时他一颗心脏如驾小舟,正在狂风暴雨中上下翻腾,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滚而落,心中不断默默祈祷,希望师父立刻大展神威搭救自己。 可惜任凭小二如何挤眉弄眼,对面的半仙却一点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倒背双手轻描淡写道:“老怪物,你擒住我徒儿,莫非要吃了他吗?” 小二觉得脖子微微一紧,心脏都快跳了出来,暗自大骂半仙不讲情义,都这个时候了还只顾着摆臭架子。 “怎么会呢?”这次倒是白娥气定神闲了:“这小子一肚子阿谀奉承,臭烘烘的,奴家才不爱吃哩,只是你这臭道士先前如此羞辱奴家,如今被奴家抓到了把柄,总该有个说法吧。” “哦,什么说法?” “道长若是肯跪下来认个错,发誓不再找奴家麻烦,这事便揭过去了,往后奴家另寻他处居住,将此地让与道长,还可发下毒誓,绝不宣扬今日之事,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你倒是好心,不过贫道若是不愿成人之美,又当如何?” “那自然是一拍两散,奴家虽需留这小子做人质保命,不过让他身上缺一些部件,却是易如反掌,想来道长神通广大,应当不会介意吧?” 半仙仰天大笑:“你这妖精,打的好算盘,死到临头,还敢讨价还价,你若敢伤我徒儿,大可以试试,我不来拦你便是。” 小二闻言几乎当场昏倒,冒死喊道:“师、师父,你你你别吓唬我了,我往后听你的话好好学习还不成吗?” 半仙对小二的求饶充耳不闻,还转过头去看向一旁,似乎根本没把小二的生死放在眼里。 白娥等了一会儿,见半仙依然故我,终于凑到小二耳旁冷冷道:“小弟弟,你莫要怪奴家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师父不通人情,你且忍一忍,奴家只取你眼珠一颗,自有用处,若是成功,便将我这右眼还你抵偿好了。” 小二惊骇地无以复加,转头看去,只见白娥一张玉面几乎贴在自己脸上,左半边脸俏丽非凡,右半边脸则为长发所遮,难辨真容,其中似还有荧光闪烁,小二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那荧光竟是源自一只猫眼,原来这白娥本是修炼百年的猫妖,虽天资聪慧,仅以粗浅修为,便能化成人形,却因灵根不固,右眼未通变化,此后虽再修行,总是难以弥补,只得以长发覆面遮丑,这次难得有此机会,便要试试以人眼代替之法。 小二心想自己以后若是真变成左边人眼右边猫眼,那不就是半人半妖了,不管叫人妖还是妖人都不好听啊,于是急道:“白、白姐姐,先别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白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原本勾住小二脖子的几根纤长手指,又开始向上摸索,先是滑至下颚,再碰到嘴角,又抚过鼻翼,最后轻柔地抵在小二右眼眼窝处,然而明明是异常恐怖的行为,那柔荑磨蹭在脸上的感觉却又是如此舒适温暖,令得小二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可怜那白姐姐白璧微瑕,将眼睛送她也甘心情愿;一时又憎恶这妖怪邪恶残忍,急欲让半仙杀之后快。正是: 都云石榴裙下死,风流债到又复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五回 略施小计伏猫妖 顺水推舟收龙王 上一回说道,猫妖白娥为半仙言语所激,布下八门幻阵困住半仙与小二,伺机偷袭。谁知半仙艺高人胆大,反而利用这次机会教导小二一些斗法布阵的入门知识,更在自身周围设下灵气护壁,令白娥数次出手都是无功而返。只是在二人要破阵时,白娥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大骂激怒半仙,令其撇下小二来攻,自己则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用一只野猫为替身牵制半仙,趁机制住小二,作为人质,不料半仙不顾小二安危,依然出言羞辱,白娥一怒之下,便要取小二右眼眼珠代替自己未能成功幻化的猫眼。 话说白娥以手指抵住小二右眼眼窝,只消稍加用力,五指齐入,便能将眼球整个捏住,连根拔出,吓得小二六神无主,心中大骂师父见死不救,最好这牛鼻子跟自己一起被这女妖生吞活剥,方解心头之恨。他这般胡思乱想,仿佛过了许久,实则不过数息时间罢了。 白娥摆好架势,又对半仙道:“林道长,奴家可要动手了。” 半仙却讪笑道:“呵呵,你动手便动手,问我作甚?贫道听你此刻嗓音不稳,莫非还是个没见过血的雏儿,倒要贫道来教你如何动手不成?” “你!”这次换成了白娥被话噎住,半晌才道:“好,奴家也算仁至义尽!” 她轻咬朱唇,五指一探,刹那间青光大盛,就看见小二捂着眼睛滚倒在地,连声呼痛,白娥却退出数丈,左手捂住心口,右手垂下,袖口染成一片红色,滴滴鲜血不断洒落。 半仙缓步走到小二身前,见他还在皮球般滚来滚去,对着他屁股上就是一脚:“臭小子快起来,别给师父丢脸了,人女儿家半条命都没了还一声不吭,你个男孩子皮都没破,嚎什么嚎?” 小二一屁股坐了起来,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这才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汗珠:“原来真的没受伤啊,吓死我了,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半仙指了指白娥:“为师刚才并非中她调虎离山之计,乃是有意拿你做饵,钓她真身出手罢了,此前我经由掌心传你灵气,早就在你体内布下地雷复反阵,她若敢伤你,便要受数倍灵气反噬。” 小二望向白娥,见她面色惨败,嘴角一丝殷红,身子僵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可即便如此,白娥也只是牙关紧闭,挺直腰板,宁可苦苦支撑,也不愿失了仪态。 半仙为保小二无恙,花了自身小半灵气施法,一般妖精若是触阵,早就灰飞烟灭了,只因白娥那一抓多有留手,阵法反噬才略轻一些,饶是如此,她生受这一下重击,也已是脏腑异位气血翻滚,险些就此露出原形。只是她生性自傲,绝不肯在对头面前显露丑态,宁可咬破舌尖硬耗修为,也要站直了身子,维持住人形。 以往半仙降妖,那些妖精到了这步田地,早就跪地求饶声泪俱下,更有些女妖仗着有几分姿色,还会自荐枕席以求得免,实是丑态毕露,像白娥这般硬气的倒是少见得很。他心下佩服,上前几步道:“白姑娘,既然胜负已分,何不束手就擒,到了仙司那里,贫道可为你美言几句,未必就是死罪了。” 白娥抬起左手,轻轻拭去嘴角鲜血,勉强开口道:“你不要假仁假义了,你们这些仙界修士,一向看不起我们,动辄言语羞辱,出手打杀,如同对待家畜一般,你要杀便杀,奴家才不要你可怜呢。” 半仙摇头道:“自古人类便是万灵之长,原该统御众生,是你们妖类大胆僭越,为求修炼,竟敢吞吃灵长,以致仙妖大战,生灵涂炭,我仙界本欲将你们赶尽杀绝,唯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才与你们讲和罢斗。仙界立下规矩,纵然严苛,也是为了提防不法之徒寻衅生事罢了。你若非犯了天条,贫道又何苦多事呢?” 白娥闻言愤然道:“诸般狡饰,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自古蠃鳞毛羽昆五虫,本就不分上下尊卑,尔等人类不过是蠃虫之长,仗着一点灵犀,便自封灵长,妄想统御众生。本来五虫相噬繁衍,乃是天理,若论食人,你们吞吃我等族类,又何止亿万,怎未见你们有半点愧疚?如今却要我等守这规矩,是何道理?更不用说那生灵涂炭,一向是因你人类内斗而起,却偏要将这偌大罪名栽到我等头上,妄加迫害,待我等奋起反击,又前倨后恭,还说什么好生之德,呸,假仁假义,此之谓也。” 半仙被这一顿抢白,弄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我也是吃饱了撑的,又跟这娘们辩起大道理,没来由的惹一身骚。” 小二虽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自己鸡鸭鱼肉确是吃了不少的,上前拉住半仙问道:“师父,照她这么说,难道我们才是坏人?” 半仙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得道:“这世上之事,岂是好坏二字便可道尽的,待你年岁稍长,自会懂得了。” “哼,待他年岁稍长,早被你这臭道士教坏,自然就懂了你那套歪理。”白娥有了玉碎之心,言语上愈发不留情面。 半仙也不生气,只是步步逼近:“白姑娘,贫道不与你争这些陈年旧事,你已然伤重,跑不远的,只要你不做徒劳之举,贫道也不愿伤你性命。” “休想!”白娥右手已伤,仅以左手捏住法诀,只见她周身散出白色雾气,盘旋缭绕,脸上血色全消,宛如白玉,左眼瞳孔更是收成了一条细缝,显然是要舍命作最后一搏了。 半仙修真多年,自然不是迂腐之人,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规劝,身上杀气迸发,惊起巷内鸦雀,也是要快刀乱麻,尽快了结此事。 小二是个软性子,本想再劝劝师父,可一看这般架势,也知道插不上话,而且他要是在关键时候乱跑,再让那白娥抓住,可就真不是挖个眼睛那么便宜了。然而他早上才目睹小女孩自裁,晚上又要眼睁睁看着大姐姐丧命,终究还是意气难平,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委实难受。他郁闷之下,待要张嘴透气,竟从口中喷出一条青龙,但见那青龙在半空中转了一圈,便疾窜而去,落在了半仙与白娥中间,幻化成了一个青色人影,那人身形幼小,玲珑可爱,不是龙王敖珮又是何人? 只见敖珮面向半仙盈盈拜倒,哀声求告:“恳请上仙手下留情,放白娥一条生路。” 白娥见状,不知为何表情大变,哇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周身白雾尽散,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垂泪道:“主上,白奴终于等到你了,可是主上怎么变得这副模样了,究竟是何人害你如此?” 半仙也觉颇为诧异,停下脚步皱眉道:“好,贫道先不动手,你俩是什么关系,且速道来。” 敖珮缓缓抬头道:“白娥原是小龙百年前收留的野猫,因沾了小龙身上灵气,方才得道,此事未报与上界知晓,皆是小龙之过,还望上仙网开一面,饶她这次,若要责罚,便责罚小龙好了。” 半仙尚在斟酌,白娥却先泣道:“主上不必替白奴求情,白奴这百年来所以刻苦修行,就是要造这人形为主上续命,如今主上既已失了肉身,正好可借白奴贱躯还魂,白奴得报主上恩情,万死无憾。” 半仙待要发话,又被敖珮抢先斥道:“住口!众生皆有生老病死,我又岂是损人利己苟且偷生之辈。当初我临行之时,特意替你改名‘娥’字,就是要你独立自爱,断了主仆之念,想不到你到了今日,依然执迷不悟,实在令我大失所望。” 白娥见主上不愿领情,自己多年努力付诸东流,不禁扑倒在地,泣不成声,引得敖珮也随之嘤嘤啜泣。 半仙傻站在那里,有些尴尬地摸着鼻子,心想自己不过秉公办事,被这两个妇道人家这么哭哭啼啼,倒像是逼良的恶人一般了。 小二在一旁扯动半仙袍子,低声道:“师父,要不咱就这么算了?” 半仙斜睨了小二一眼,怒道:“方才你被那女妖制住之时,我未痛下杀手,你心中不知怎么编排我了,如今见人家可怜,倒跳出来拣好人做,把恶人推与为师,想得倒美。” 小二被半仙猜出心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吐舌道:“师父神机妙算,跟师父比,小二就是个臭虫,师父大人大量,何必跟臭虫计较呢?” “哼,就属你这小子,最是油嘴滑舌,将来你学了本事,不知要欠下多少风流帐,到时可别妄想师父给你收拾烂摊子。”半仙说完,撇下小二,上前对二女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几百岁了,这么抱头痛哭,成何体统。” 敖珮见半仙过来,又是拜倒连连乞求,白娥却是恶狠狠地瞪着半仙,仿佛要吃了他一样。 半仙对敖珮长叹道:“不必拜了,先起来吧,我答应不捉白姑娘就是了。” 敖珮闻言大喜,又磕头称谢,这才起身,白娥看在眼里,目中恨意更甚。 半仙也不去管她,敛容道:“话虽如此,你们还需答应我两个条件。” 敖珮立时道:“上仙请讲,莫说两个条件,二十个条件也可。” 半仙点了点头:“好,龙王,你先前褪去皮囊,本该去阴司听判,如今魂魄寄宿我徒儿体内,于我们终是隐患,又兼我俗世繁忙,不能时时在他身旁看护,依我之见,你不如与我徒儿立个灵契,我每月再分你些灵气,既可护他性命周全,我也好安心做事,以五十年为限,正好抵你刑期,时限一到,即还你去阴司轮回,你看如何?” 敖珮长揖道:“小龙定当尽力,纵然魂飞魄散,也要保公子无恙。” “你也是言过了,贫道不是要你做炮灰,若是遇险,你只需拖延时间,待我赶到即可。” “小龙遵命。” 半仙又对白娥吩咐道:“至于白姑娘嘛,贫道现下正在调查出租屋三人死因,你身负嫌疑,需待此事水落石出,方可离去,你可有异议?” 白娥冷哼道:“那三人明明是因魔物作祟而死,关我圣类何事?说不定你有眼无珠,查不出真相,就要拿奴家邀功。” 敖珮急道:“不可如此放肆!” 白娥想要争辩,见主上满脸忧色,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 半仙见她闭嘴,松了口气:“嗯,你方才对小二手下留情,贫道也信你没这般魄力连杀三人,不过凡事皆有万一,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你想快些脱身,可以将功赎罪,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即便你要留下,贫道也愿去仙司替你做个担保。” 白娥听完正有满腹嘲讽想要喷薄而出,哪知抬头刚好对上敖珮锐利目光,只好转开头去,嚅嗫道:“奴……奴家答应就是。” “好!”半仙话音刚落,便曲指一弹,一道青光如电,正中白娥心口,她惊慌失措之下就欲起身,不料伤势过重,又跌坐在地。 “不必惊慌,”半仙解释道:“我方才在你体内打入的乃是兑卦,所谓兑见也,你若失信逃跑,我可依此卦寻到你,于你自身却是无害。” 他说罢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拋给白娥:“此瓶中是我自用的伤药,于你们体质来说,效用虽有折扣,总好过人间药材,你且将就一下。” 白娥得了伤药,白了半仙一眼,也不迟疑,当下便从瓶中取出一粒丹药吞服,闭目调息起来。 小二此时又跑到半仙身旁悄悄问道:“师父,那个,灵契是个啥玩意儿,这一男一女的,跟结婚差不多吗?” 这话问得半仙哭笑不得:“呸呸呸,为师又不是媒婆,将来也懒得管你那什么终身大事,这灵契类似买卖契约,只不过双方并非签字画押,而是以灵力质押元神,加诸期限。” 小二眼珠一转,顿时喜上眉梢:“这么说来,以后我不管让龙王干什么,她都得听我的啰?” 半仙顺手就是一记毛栗子:“哼,你小小年纪,倒是坏的很,灵契双方并无尊卑,皆按契约行事,岂可作为要挟,行敲诈之实?为师念你初犯,这次饶了你,以后若再有这般龌龊心思,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小二抱头噙泪道:“人家就是不懂才问嘛,干嘛那么凶啊?” 半仙不依不饶:“德经道经,德在道前,你若德行不修,坏我道门规矩,为师第一个就要清理门户,绝不手软,小二,你可莫要觉得为师是在说笑,免得将来行差踏错,追悔莫及。” 小二见半仙说得认真,确有些怕了,连声唯唯,再不敢乱说。 半仙又训诫小二几句,便招手唤来敖珮,准备订立灵契…… 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天色向晚,华灯初放,小巷中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只听那小的道:“叔叔,你放了白姐姐,万一被上头发现了,会不会说你假公济私呢?” 那大的答道:“什么假公济私,恁般难听,说到底还不是替你这小子谋划,如今有保镖护着,我也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学校读书了,对了,教科书的事情还没着落,唉,又是一笔开销……” 这二人边说边走,渐渐远去,片刻之后,小巷中又飘然闪出一道倩影,那人步履蹒跚,一身白裙,衣襟上不知为何沾着点点血色,灯火照耀之下,仿如红梅傲雪,卓尔不群,此处有《一剪梅》一阕赞之,词曰: 暮里含香寻却失。唯见伊人,对影形只。挑灯怜看玉容戚。凝雪薄衫,梅染襟衣。 满腹衷肠谁可知。百载修行,又复何依。赤心一片泪涟漪。贪爱嗔痴,难舍别离。 那女子玉面半遮,素衣染绛,正是白娥。她本已重伤,靠着半仙所赠仙药,方可勉强走动,倘若步子大了,难免扯动伤处,痛彻心扉,故而只能轻移莲足,缓缓而行。只是此刻纵然万箭穿身,又哪及得上她心中半分凄苦,这百年间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她始终心无旁骛,一心修炼,甚至拼上性命也要提早化身人形,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寻到主上,以身换命,得报当年救命之恩。可如今不过半个时辰,这番心血就似那天边流星,焚烧殆尽。往后人世茫茫,却不知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处,她一时心如刀绞,险些背过气去,伸手扶住近处一口水井边沿,这才缓过神来,长叹道:“唉,只怪我心高气傲,当时如不与那臭道士赌气,早早退去,也不会受此大辱,可若非如此,又不知何日能见到主上了。” 她失魂落魄,没了防备,忽听身旁有一人大呼:“姑娘小心!” 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对手臂揽住她纤腰,急往后扯。正是: 伤心总逢伤心事,痴情却遇痴情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六回 疑轻生吴亮乱施救 怕莽汉白娥终服输 上一回说到,半仙被调虎离山,致小二被白娥擒住,以为人质,哪知半仙不为所动,反而言语相激,白娥一气之下,就要取小二眼珠为己用,不想却中了半仙在小二身上布下的地雷复反阵法,身受重伤,她又不愿束手就擒,就要与半仙拼命,此时原本寄宿于小二体内的龙王敖珮之魂,却突然飞出拦在中间求情。原来白娥原是敖珮百年前收留的野猫白奴,因沾敖珮灵气得道。敖珮临行前为她改名白娥,断了主仆情分,然而白娥这百年间始终顾念旧恩,刻苦修行,其实是要将自身送与主人续命。半仙为二女诚意所感,答应不再为难白娥,条件是龙王与小二订立灵契,日常保护小二,白娥也需相助半仙,调查出租屋三人命案。这一番折腾下来,白娥身心皆伤,独自靠在一口水井边自怨自艾,不料疏忽之下,忽然被人抱住,就往后扯。 且说那猫妖白娥,在水井边叫人拦腰抱住,急往后拉。这要是换了平日里,她早就抽身挣脱,然而此时她重伤在身,稍一运功便牵动患处,气力难继,竟被这一下扯得直往后倒,将后面拉她之人也撞翻在地。她落地之时正靠在那人胸口,虽未受伤,却被一股炽烈男子气息喷在玉面之上,顿时羞急难当,不觉露了本性,口中喵嗷一声,回手就是一抓,自己则借着这股力道滚到一旁,弓背警戒。只不过她这下反应倒是迅速,后面那男子却是倒了大霉,先是做了一回肉垫,胸口一闷,尚未回过气来,脸上又结结实实中了一爪,只见他一张原本白净清秀的面孔上,立时从额头至嘴角,多了五道血痕。还好白娥带伤未愈,手上使不出一成力来,否则早将他脸皮都给扯下来了。 白娥定睛看去,发现那男子身着皂衣,原是一名捕快。她心知自己失态,连忙整肃仪容,收起已然散乱的长发,盖住右边猫眼,这才扶住水井站起身来。 那捕快脸上被抓,正捂脸忍痛,也就没注意她这番动作,待他起身看时,发现白娥又在井边站好,也顾不上脸面,又猛扑上前,口中呼道:“姑娘切莫寻死!” 白娥这回已有准备,从容闪身避过,反而那捕快扑了个空,一脑袋向井中钻去,幸好白娥眼明手快,探出玉臂扯住捕快后领,这才将他拉了上来。 那捕快本欲救人,反被人救,脸上一红,好在此时昏暗,倒不怕人看到。他小心隔在白娥与水井中间,出言劝道:“姑娘,纵有万般冤情,也有官府做主,切不可做这轻生之事啊!” 白娥此时心中早已了然,知道这捕快见自己扶在井边,便以为自己要投井自尽,这才出手相救,不过她初时虽心生感激,可性子还是过于清高,一想到自己这清白身子叫那臭人类给抱了,就动起怒来,冷着脸道:“你这捕快好没道理,奴家不过靠在井边歇息,你如何便看出奴家要轻生了?定是你是贪图奴家美色,又见四下无人,就想找这个由头来轻薄奴家罢了,哼,你这般登徒浪子,奴家见的多了,待奴家去衙门告你个猥亵妇女,问你个知法犯法之罪,早晚扒你这身虎皮下来。” 那捕快闻言大惊失色,这猥亵妇女之罪非同小可,丢了饭碗事小,若是让御使看上,小题大做起来,项上人头也不知保不保得住。他不敢怠慢,急忙抱拳道:“姑娘息怒,方才之事,恐是吴某唐突了。不过吴某实非莽撞之人,之所以断定姑娘有意轻生,确有凭据,绝非为了借机轻薄。” 白娥怒极反笑:“呵呵,这等事居然还有凭据,倒是第一次听说,奴家倒要听听你怎么颠倒黑白。” 列位看官自然晓得,这倒霉的捕快,便是此前甩下司马正义愤然离去的吴亮了,他因那小说家扯出怪力乱神,以为是有意捉弄,一时气极,拂袖而去,待走出不远,又觉这样半途而废,心有不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衙门宿舍取了行李铺盖,打算就此住在这出租屋内,定要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哪知刚近出租屋,就见白娥满面愁容,慢慢走向井边,他职责所在,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立刻抛下行李,上前施救,原以为就算小有冒犯,白娥念在自己急于救人,最多赏个巴掌也就算了,想她一个弱女子,又能有多大力气,哪晓得这母老虎如此凶残,不仅一出手便让自己破了相,还要砸自己饭碗,只得搜肠刮肚找些凭据来脱身。 只见他捂着脸庞,好一番字斟句酌,这才开口道:“姑娘,我姓吴名亮,乃是新到任这老龙巷的捕快,今日因调查丁得一出租屋的案子,才过来此处。适才吴某斗胆出手,乃是见姑娘面有泪痕、容颜凄苦,又衣衫不整、多有血污,更兼吴某似乎听见姑娘扶在井边,说什么受此大辱,故而吴某以为姑娘被……那个那个……。” “以为奴家被怎么了?” 吴亮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低头道:“以为姑娘受了歹人侮辱,正欲投井,这才贸然拉扯,得罪了姑娘。” 白娥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你怎知我被那道士……” 吴亮猛地抬头道:“道士?莫非是妙心观那个林山?这淫贼真的将你……” 他本就看林山不顺眼,只是先前以为他不过是个江洋大盗,没想这时才发觉那厮竟然是个淫贼,顿时胸中涌起一股浩然正气,又深恨自己先前在金大妈那里贪生怕死虚与委蛇,以致害这姑娘,一时间钢牙咬碎,目眦尽裂,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怒吼道:“林山这无耻淫贼,简直畜生不如,竟对姑娘做下如此禽兽之事,我吴亮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将他碎尸万段,为姑娘报仇。” 这几句痛斥虽因误会而起,却正好说到了白娥心坎里,比她自己骂了还要痛快几分,让她对眼前这个傻捕快平添了些许好感。她心里美滋滋,待要任由吴亮多骂几句,好出些恶气,却见这小子竟然拔腿要走。白娥生怕他真去找那个林山,只得拉住他手臂解释道:“吴捕快且住,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吴亮见她之前默然不答,以为是默认了此事,这会儿岂会善罢甘休,愤然道:“姑娘莫要害怕,就算他林山武艺高强三头六臂,也不过是孤身一人,自古邪不压正,何况他这种淫贼,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纵然吴某学艺不精死于他手,与他交手前也会托人传檄武林,总有前辈高人出手除害,绝不致叫他逍遥法外。” 吴亮决意要走,白娥又因受伤拉他不住,心中一时也慌了,万一这愣头青真的将这事情宣扬出去,以致武林人士围攻林山,仙界调查下来,定会以为是她受圣界之命,挑唆此事,届时不知又有多少同道要受牵连。她想到此处,连忙双手勾住吴亮手臂道:“吴捕快,使不得,此事切不可宣扬出去。” “姑娘勿忧,我吴亮以祖宗名誉担保,绝不会透露姑娘名字。”他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不过这样更好,哪怕林山抓住他严刑拷打也无所畏惧了。 白娥见误会更深,心中暗暗叫苦:“我自得道之后,仗着三寸不烂之舌,与人斗嘴,鲜有败绩,不想临了却要栽在这莽汉身上,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叫我遇到这么个克星。” 她一时恍惚,又被吴亮一带,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她这一跌正中伤处,忍不住娇声呼痛。吴亮见状忙回身扶起白娥,她见吴亮回转,怕他又要离开,慌乱之中双臂一围,这次倒是她抱住了吴亮的腰身,姿势弄得好似热恋中的情侣一般。二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惊醒过来,同时相互一推,吴亮只是一屁股坐下,白娥却牵动了内伤,不仅仰面躺倒在地,还咳出一口鲜血来。吓得吴亮急忙起身上前,道了声“得罪”,也不待对方答应,便要伸手指搭住白娥手腕诊断,哪知他手指刚一碰上白娥脉门,就猛地被她脉中灵力弹开。 吴亮惊疑道:“姑娘,原来你身负如此深厚的内力,吴某生平罕见,那恶贼能伤你至此,莫非是使了什么奸计。” 白娥被他一问,急中生智:“吴捕快,你误会了,奴家与林道长只是公平切磋武艺罢了,想那林道长乃是归隐江湖的前辈高人,岂会暗算奴家,是奴家技不如人,一时愤懑,才说出那等样话来,后来又拿吴捕快撒气,更是不对,这些都是奴家惹出来的事端,奴家这厢给你赔个不是,还请吴捕快见谅。” 她第一次对龙王以外之人服软,没用在那臭道士身上,反而给了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小捕快,嘴上说得谦逊,心下却是唏嘘不已。 吴亮本是半信半疑,不过一想到人家这等武功样貌,却抛下脸面给他赔礼道歉,若是他再执意深究,倒像是要硬栽个的名头给人家,殊为不敬了。他暗自叹道:“她方才拉住我,并非是怕那林山,反而是怕我白白送死。唉,我武功如此低微,竟然还妄想替她出头,她心中不知该如何笑话我了。” 白娥扶着吴亮手臂勉强站了起来,强颜笑道:“多谢吴捕快相救之意,时候也不早了,奴家不敢再麻烦吴捕快,这便回家去了。” 吴亮本想再送送她,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抱拳道:“呃,那个,好,好的,姑娘保重身体。” 白娥微微一福,便匆匆转身,欲要快些离去,可她身上伤痛难忍,实在走不快,这一步一顿地,倒像是恋恋不舍一般。 吴亮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目送,心里面转过无数个念头,终于高声道:“姑娘。” 白娥停下莲步,半转过身子,有些不解地望着这个青年。 “那个,不知……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吴亮越说越轻,到后来几不可闻。 白娥之前在吴亮面前出了不少丑,最好不再见他,可当她瞧见吴亮脸上被她伤的那五道爪痕,犹在滴血,心中不免过意不去,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奴家姓白,闺名一个嫦娥的娥字,就住在老丁那出租屋的一楼丙号,吴捕快若是得空,嗯,呵呵。” 她那客套话说顺了嘴,后面才觉得不太妥当,只得以干笑敷衍,赶紧别过脸去,忍着痛飞快地走了。 “白——娥,白——娥,”吴亮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醒悟道:“咦,一楼丙号,岂不是丁得一所说的怪胎之一,那个喜欢抬杠的猫痴白娥吗?想不到她竟生得这般……不,想不到她竟是个武林高手……莫非那三人之死,她也有嫌疑吗?” 吴亮使劲摇了摇头,驱散了心中想法,捡起先前丢下的行李铺盖,也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正是: 人过留香香未尽,月来画影影曾双。 蟾宫此去八千里,徒羡邻居砍桂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七回 避嫌疑当机立断 救人命举棋不定 上一回说到,白娥与半仙相斗落败,又见主人敖珮为救自己与陆小二立下灵契,弄得身心皆伤,独自在井边彷徨,被返回出租屋的吴亮看到,以为是要轻生,便上前相救,混乱之下致使误会更深,白娥因怕吴亮将事情闹大,只得认输服软赔礼道歉,吴亮在目送白娥离开后,也动身前往出租屋。 话说吴亮背上行李铺盖前往出租屋,先是找了丁得一说明来意,愿按行规押一付三,租住一间,不料丁得一不肯依从,硬是不愿收他租金,吴亮跟他搞了半天,好说歹说才按照丁得一给半仙的标准交租了事,多少免了仗势欺人的嫌疑。不过到了选房的时候,二人又有了分歧,丁得一正愁没人保护自己,想让吴亮住在其隔壁的一层乙号房,吴亮却再三推辞,他觉得自己跟白娥刚刚弄清了误会,自己若是马上就跟她比邻而居,有点变态跟踪狂的意思在里头。 “丁老板,不是我不愿住你隔壁,只是丙号房住着女子,我一个单身男人住她隔壁,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吴亮一脸难色,又跟丁得一解释了一遍。 丁得一却始终拽着吴亮不放:“差爷啊,你莫要想多了,她若真忌讳这些,也不会住到我这里,以前她隔壁又不是没住过单身男子,一个个的叫她整治地得跟缩头乌龟似的,屁也不敢放一个,况且差爷一表人才,前程万里,她要是真让差爷看上了,那才叫高攀呢,该她避嫌才是啊。” “不不不,我看还是算了……” “差爷你就别客气了……” 二人正在争执不下,只听吱呀一声,丙号房的门开了,却是白娥端着一盆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之前那件血衣早已换下,依旧穿了一身纯白的衣裙。吴亮与丁得一见她出来,像是中了定身法似的,立刻都十分默契地闭了嘴,保持着刚才互相拉扯的姿势一动不动。白娥对旁边这二人仿若未见,自顾自地向外走了几步,将盆里的水哗啦一下往门外一泼,就转身回了屋里,又嘭地一声关上了门。这关门声本来也不大,不知为何却让吴亮和丁得一两个都打了个哆嗦,过了一会儿才一起放松了下来。 丁得一抹了抹秃脑门上的汗珠,干笑了几声,小声道:“差爷,那个,那个……要不你就住我楼上的二层甲号房吧。” 他说话的时候还瞥着丙号房的方向,脸皮抽搐,显得十分恐惧。 吴亮见丁得一有如惊弓之鸟,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也放低了声音道:“如此甚好,多谢丁老板通融。” 丁得一将上层房间的钥匙给了吴亮后,又提醒道:“差爷,二层乙号住的人,差爷想必也听我说过了,那人名叫张全忠,时常加班晚归,脾气又暴,最恨别人扰他睡觉,因这事跟好多租客干过架,也是怪胎一个,差爷住他隔壁,可要小心一些。” 吴亮微微点头:“丁老板放心,我自不会去惹他。” 丁得一长吁了一口气,又看了眼丙号房,这才轻轻将房门给阖上。吴亮见他忝为此间房东,却叫这楼内三个怪人搞得如此谨小慎微,一时也哭笑不得。 他手里攥着钥匙,正要上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头小盒,放在灯光下看了看,又抬头望了眼一楼丙号房那里,一步一顿地蹭到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欲要敲门,可一只手在那里悬了半天,终于还是收了回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僵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叔叔,你找白姐姐有事吗?” 这一问有如旱地惊雷,吓得吴亮几乎原地蹦了起来,手里的木盒也掉到了地上,从中滚出了几颗药丸来。他一边俯身捡拾一边抬头看去,只见半仙与小二并排站在离他不远处,也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小二身上还多了个学童用的书包,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之前发问的自然是这小子了。 半仙拱手道:“吴捕快,真巧啊,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呵呵,呵呵。”吴亮尽量压低了头,生怕让对面两人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样子。 小二捡起滚到他脚边的一粒药丸,跑过去递给吴亮:“吴叔叔,这圆圆的丸子是什么呀?好吃吗?” 吴亮将盒子又放回怀里轻声答道:“这不是零食,是用来疗伤的药丸。” “那叔叔刚才是要给白姐姐送药吗?” 吴亮略显慌张地回头看了看丙号房紧闭的房门:“不,不是的,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而已,路过,路过。” “咦,吴叔叔,你的脸怎么啦,是被什么动物抓伤了吗?” 吴亮霍地站起身,紧紧捂住脸上的抓痕:“哦,这个啊,是我刚刚不小心,被野猫给抓伤了,小伤而已,对了,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拿伤药出来的,是给自己用的,不是送人。” “不对吧,我也被野猫抓过,最多只能拉四道口子吧,怎么叔叔脸上有五道呢?” “五……五道吗?这个,这个是因为……”吴亮被小二问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好比衙门里扯谎的凶嫌一般,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事。 幸好半仙这时候出来扯开了话题,给吴亮解了围:“吴捕快,我看你带着行李,是要住在此处吗?” 吴亮有意不再搭理小二,对半仙道:“正是,这案子过于蹊跷,我打算在此住一段日子,刚刚才问丁老板拿了二层甲号房的钥匙,就碰到了你们。” 半仙笑道:“如此真是有劳吴捕快了,贫道与小侄听说此地出过命案,先前还有些害怕,现如今有吴捕快坐镇,当可高枕无忧了。” 吴亮腹诽道:“你这样的武艺要是还会怕这凶手,那我还查什么案子,直接吊死得了。” 不过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意奉承几句,他总不能翻脸,故而顺着话头说道:“林道长谬赞了,若真如那位司马兄所说,此事是因为鬼神之物所起,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有何能为?却要倚仗道长大显身手了。” 言毕二人相视大笑,直把被晾在一旁的小二看得阵阵反胃,心道这臭师父总说他小二拍马屁如何如何,跟他们这些大人比起来,还差上个十万八千里呢。 三人一起上了二楼,吴亮去自己房间安顿,半仙与小二则径至三楼己号房间,没看到司马正义身影,又转了出来。 小二抬头看了看天色:“叔叔,是不是司马叔叔气我们来晚,回房去了。” 半仙点头道:“前因白娥之事耽搁,现在已近戌时,确是晚了不少,也怪不得他生气了。” 他说罢走到了司马正义房门前,敲了三下,朗声道:“司马先生可在家中?贫道林山与小侄因事来迟,特来与先生致歉。” 他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门,又闻到屋中隐隐飘出腥臭味,便凝神感应,查知房中有一人,确是司马正义,只是他此时气息极是微弱,似要死了一般。 小二见半仙面露疑色,好奇道:“叔叔,怎么啦,司马先生不在家吗?” “他在家。” “既然在家,又不来应门,想是气极了吧。” “不是,他不是不想,而是来不了。”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半仙盘算了一会儿,对小二道:“小二,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走,我去找吴捕快上来。龙王,你且小心戒备,注意这房中动向。” 他话音刚落,小二周身便生出微弱青气环绕,这是敖珮得了半仙指令,散开灵气护体。半仙见状微微颔首,就快步赶到二楼甲号,敲开了吴亮的房门。吴亮出来见到半仙,以为是司马正义托来请他的,立刻摆手道:“林道长不必多言,他司马正义尽管天南地北地瞎扯好了,我不去管他,他也莫要浪费我的时间。” 半仙显出十分焦急的模样:“吴捕快,不要误会,不是他叫我来请你的,是他将自己反锁屋中,久不应门,我疑心有事,又不敢擅入,这才下来找吴捕快定夺。” “久不应门?”吴亮低头想了想,忽得抬头问道:“那也可能是出门去了,你又怎知他定在房中?” 半仙早有准备,从容答道:“房中似有喘息之声,仿佛病重之人。” 吴亮心知事急,连忙锁了自己房门,随半仙赶到司马正义门前。他让半仙与小二站远一些,自己则附耳贴在门上,闭目运起内力,果然听见房中有微弱呼吸之声,于是起身高声道:“我乃老龙巷捕快吴亮,有公事要找司马兄商议,司马兄若在房内,烦请答应一声!” 如是三次,房中皆无人应答。吴亮随即又喊道:“司马兄,若再不开门,我就要撞门了!” 他又连喊三遍,不闻回应,也不迟疑,对着房门就是一脚踹去,门户开处,顿时有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他顾不上这味道,直入其中,但见这屋中书籍纸张层层堆砌,将个斗室四壁塞得密不透风,中间却清出一片空来,地上赫然绘着一幅血淋淋的圆形阵图,正是: 陋居铺秽血,圆阵启幽冥。 请鬼斋粮臭,邀魔胙肉腥。 影藏八咫镜,烛点六芒星。 一旦樊笼破,千秋霸业兴。 饶是吴亮看多了凶案现场,乍见这诡异景致也不免生起一股寒意,不过他救人心切,立刻压下心中惊惧,在房中四顾搜索,终于在一堆书籍的角落处发现了司马正义的身影,这小说家此时身形蜷缩,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吴亮三步并作两步,跃到司马正义身前,抓着他肩膀扶了起来,却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已然昏了过去。 “司马兄!快醒醒!司马兄!”吴亮接连叫了司马正义几声,又摇了摇他肩膀,可始终叫不醒他,便伸手搭他手腕,只觉脉象搏动无力,频率又极为缓慢。吴亮暗道不妙,双手一抓肩膀一扛,就将司马正义背到了自己身上,转身就要往外走。 这时吴亮才发觉,半仙正一个人蹲在那血阵前若有所思,对司马正义的死活全不在意。他见这人如此凉薄无情,心中有气,冷然道:“林道长,你且在此好好研究你的心得,我这便送司马兄去医院。” 他不等半仙回答,就大步朝门外走去,哪知正当他要经过门槛之时,右臂忽然叫人给牢牢抓住,半步也跨不出去了。 吴亮脸上煞气大盛,回首道:“林道长,性命交关,你拦我作甚?” 半仙摇了摇头:“去不得。” 吴亮气极反笑:“呵呵,饥餐渴饮,患病求医,天下常理,如何去不得?” “吴捕快,你若信我,便把司马先生放下,贫道自有办法活他性命,否则贻误时机,纵然神仙难救。” 吴亮怒视半仙而道:“哼,倘若我不信呢?” 吴亮本以为对方接下来定会出言威胁,哪知半仙闻言反而放开了他右臂,倒背起双手,淡然笑道:“那吴捕快就请自便,到时候害司马先生枉死,却非贫道之过了。” 吴亮愣了一下,紧接着冷哼一声,就要动身,可是他刚要迈步,心中却起了犹豫:“这林山乃是世外高人,武功高强,若真要拦我,我又怎出得去,他既如此笃定,莫非司马正义这病真有什么蹊跷,我要是为了赌气反而害死了他,这可如何是好。” 他又瞥了半仙一眼,见那人神色从容,只顾在房中四处扫视,毫无出手阻拦自己的意思,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无名火来,可每当他有意要离开时,两只脚却仿佛重若千钧一般,他以为是自己心意不坚,一时间进退维谷。正是: 愚心钝性争赌气,却把神医作庸医。 未知吴亮作何决断,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八回 危言试真意 顽性解魔经 上一回说到,吴亮为了查案,打算在出租屋居住一段时间,最后为了避嫌,没有选白娥隔壁的房间,而是住到了丁得一楼上。半仙与小二吃饭回来,发现司马正义未能赴约,反而房门紧闭,便让吴亮帮忙破门,发现司马正义房中赫然有一血绘魔法阵,他本人则昏迷不醒。正当吴亮想要将司马正义送医时,却被半仙所阻,言称送医必死,唯有他有办法医治,令吴亮陷入两难。 话说吴亮背着司马正义,留也不愿留,去又去不得,正在踌躇之际,却见小二从门口探出头来,嘻嘻笑道:“吴叔叔,你杵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这样,你先让我叔叔治治看,治不醒再送去医院好啦。” 吴亮被小二一说,亦觉这般犹豫不决十分不妥,既然脚步卖不出去,也只得顺坡下驴道:“如此说,那就有劳林道长了,若是一刻之内救不醒司马兄,吴某还是要送他去医院的。” 他话刚说完,就发现腿脚灵便了很多,于是走到一处墙角,小心放下司马正义,让他背靠墙壁坐好。又转身问道:“林道长既然有医治之法,想必也知道司马兄所得何病,不知可否告知一二,若是与此前遇害三人有关,能破这案子,吴某自是感激不尽。” 半仙走到司马正义跟前,蹲下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道:“吴捕快,贫道念你是个正人君子,也不愿以虚言诓你,贫道接下来说的话,多有耸人听闻之处,你若不信,听过便算,往后更不可四处张扬,不然于你于我,皆有不便之处,你可知道?” 半仙说到最后一句,一对仙目精光迸射,直逼吴亮,唬得吴亮连退数步,靠着身后一排书架,方才停了下来。这短短一瞬之间,吴亮彷如老鼠遇猫,竟有濒死之感,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心道这是半仙在以内力示威,要自己保守秘密,连忙抱拳答道:“道长只消救得司马兄性命,此间之事,吴某绝不会透露半个字,若背此言,叫吴某立时死于刀剑之下。” “好!”半仙对小二道:“小二,你在外面看着,若有人来,便即出声示警。” “是,叔叔。” 他说完转身面向吴亮,微微一笑,吴亮知道半仙这是要说重大之事,心中紧张,不觉咽了口唾沫。 半仙手指地上的血阵,侃侃而道:“依贫道之见,这地上的图阵源自西洲番邦,乃是巫蛊通灵的法阵,若是习演得法,当可开启通往魂境之门,招引魔物,侵我人间地界。司马先生不知从何处得知此阵,又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妄行此法,于施法期间出了岔子,亦或是旁人从中作梗,以致法阵反噬,将他三魂六魄吸入魂境,若是其魂魄不得返体,肉身必然腐坏难救,故而贫道才强留司马先生在此,不让你送医。吴捕快,无论魂境中是何人羁縻司马先生魂魄,都与此前害死三人的真凶有莫大关系,你若是定要深究下去,必会与那凶手起了冲突,一旦失手,像那三人般活活烧死倒还是小事,只恐如司马先生一样,魂魄被夺,受那魔物奴役,那便千年万载永不超生了。这凶手既非出自人间,也就不是公门职责所在,吴捕快不如将此事交予贫道处置,远离此处,待贫道将其抓获,再替贫道解与衙门,你一来可坐享贫道降魔之功,二来又可免受池鱼之殃,岂非两全其美?” “西洲”、“通灵”、“魂境”、“魔物”、“魂魄”,这一桩桩、一件件,尽皆遥远模糊,令吴亮只觉在听说书一般,可偏偏眼前又绝非哗众取宠之人。他虽在江湖上听说过一些仙妖之类的奇闻异事,却未曾亲眼得见,故而料定是一些鼠辈宵小,为了趁机作案,故弄玄虚罢了,然而面前这个林山的神通,不仅他在金大妈处亲眼见识过,还有楼下白娥以为旁证,这道人若是想要作恶,又何必特意为他个小小捕快编这些谎话来呢?但假若林山方才所言属实,他又该如何抉择?是走?是留?吴亮看着地上那鲜血淋漓的阵图,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若是再向前一步,他就要踏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领域,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个苍老的背影:“亮娃儿,老夫知道你一腔热血,看不惯那些苟且之辈,只不过咱们做捕快的,办的是捉匪缉盗之事,其他的活计,自然有专人处理,我等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懂了吗?” 半仙静静地看着这个尚未脱尽稚气的青年,从初时的脸色变幻,后来的浑身战栗,直到最终归于平复,这才出言相询:“吴捕快,贫道方才所言,你可听明白了?” 吴亮低着头,隔了半晌才开口道:“吴某身在公门,不过是个会些江湖把式的粗人,只懂得做些捉匪缉盗的小事罢了,其他的事情,吴某管不了,也不想管。” 他顿了顿,猛然抬头,只见一双漆黑的眸子清如明镜:“只不过,若是有谁胆敢在我辖区目无王法、草菅人命,管他是人是鬼,有何来头,吴某纵然拼得魂飞魄散,也要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林道长,吴某虽然驽钝,却还有把子力气,若有用得着吴某之处,虽万死,不辞也。”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豪气万丈,不禁令半仙想起了自己当年,也令他对后面要做之事多了些底气,当下不再废话,右掌一翻,便见司马正义的躯体腾空而起,飞过半仙与吴亮头顶,稳稳落在那血阵中心,成了打坐之势。 吴亮虽然已有准备,可见此神技,一时也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自此对半仙再无怀疑。 半仙在他惊讶之时,早已盘腿坐到了司马正义对面,对吴亮嘱咐道:“吴捕快既有此志,事不宜迟,贫道接下便以司马先生肉身做引,重新破开魂境入口,然后元神出窍,前去救他魂魄归位。此事凶险异常,还望吴捕快在此护法,莫使贫道肉身受损,贫道这里先行谢过。” 吴亮这才明白半仙之前几番出言试探,所为何事。想这道士如此神通,竟能对他一个只认识一天的捕快这般信任,顿觉心潮澎湃,与有荣焉,朗声道:“林道长专一救人即可,有我吴某人在此,决不叫人伤道长一根汗毛。” 小二在外面听到半仙要元神出窍,急忙跑了进来,踊跃道:“叔叔,叔叔,那我呢,那我呢,吴叔叔都是护法了,你给我分派个什么大事做啊?” 半仙头也不回地叱道:“你这臭小子,贪玩成性,成事不足,别给我捣乱就谢天谢地了,还要讨什么大事?我此行期间,你就负责给吴捕快端茶送水,若是让我晓得你做事怠惰,回来定要好好惩治你!” 小二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只得瘪了瘪小嘴,在半仙背后扮了个鬼脸,于房中随便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一瘫了事。 半仙待诸事已定,捏了个上离下艮的法诀,火山旅,但见青虹一闪,元神直射入司马正义体内,又见底下血阵红光闪烁,似有嗡嗡低鸣之声,须臾又复如前。 吴亮深知责任重大,自半仙元神离体,便即拦在半仙身前,正襟危坐,凝神警戒,不敢有丝毫懈怠。小二却是坐不住的性子,加之他料定师父天下无敌,出不了大事,心里也不担忧,故而只在那里靠了一会儿,就因空虚无聊,在司马正义房中“参观”起来。这个小说家房里别的都缺,书籍笔记之类却是应有尽有,其中还多有罕见的古籍孤本,可惜小二识字不多,品不出此道真味,多是翻了翻便丢到一边,唯有碰到插图较多的书本,才会稍稍浏览一下。他似狗熊掰苞米一般边看边丢,不过一会儿,就将司马正义屋内翻得乱七八糟,吴亮虽觉这样不妥,但自己毕竟职责在身,生怕有失,也不敢分神去管,只得任由小二在那里胡闹。不过这番折腾下来,阴差阳错,倒真叫小二找出些“好东西”来。 “咦,这本都是图画,不错不错,这才叫书嘛。”他从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挖出一本泛黄的旧书,装模做样的翻阅起来,这本书的封面上画着个戴尖顶宽边帽的大胡子老人,一手捧书,一手食指向上,似乎正在给几个小孩讲故事,用作勾勒书名和作者名的金粉早已褪色得不成样子,只能隐约读出几个字来——“《xxx国儿童xx魔x启蒙读x》——作者:伊xx·xxxx坦,x译:xx客”,倒是用来标示价格的黑色文字经久不衰——“定价:5钱”。 这书中多是插图,内容皆为一个小孩在朝天挥舞手指,手指上方则印有不同花纹,一条带箭头的红线,自小孩躯干起始,终止于挥动的手指上,且越是往后翻,图上红线于躯干上行走的路线就越是复杂,手指上方绘制的图案也越是漂亮。小二看得兴起,又翻回书本第一张插图,标题上写着“一级魔法:荧光术”,里面小孩手上的图案则是一个简单的圆圈。小二照着这图上的样子举起右手挥了几下,未见异样,搔头想了想,将目光投向了那小孩身上的红线,喃喃自语道:“难道是要按照这图中红线的样子运气吗?可是这条线画的忒也奇怪,居然是从肚子向上走,若是向下走的,我放个屁便是了,只是要我用手指放屁,可就没这本事了,也不知这书里的人是怎么炼成这技能的,奇怪奇怪。” 他在那里苦思冥想,忽然计上心来,回头偷偷看了吴亮一眼,见他没有注意,就立刻用双手按住肚皮,照着红线方向反复揉搓,等到肚里元气充足,便撅起个屁股拼命摇晃画圈,口中还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脑残药片不能停。” 只听“噗——”地一声,真叫他放出了个打弯屁来,他连忙转过身来,却未见异状,又用鼻子嗅了嗅,这才失望道:“什么呀,不就是普通的臭屁吗?” 他无奈地摇了摇脑袋,抬起头来,正好碰上吴亮充满怒意的目光,只见吴亮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不断扇风,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小二见状急忙转过身去,假装翻书,脸上却挤眉弄眼,差点笑出声来,颇为自豪地想:“嘻嘻,我这屁也真厉害,竟把这房中的臭气也盖过了。”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会那张图片,突发奇想,自言自语道:“上次或许是没用手指的缘故,这次我把手指抵在屁股上试试看。” 正当他要如法炮制时,体内的敖珮倒先憋不住了,在他耳边悄声嗔道:“小二!你这小屁孩好不知羞,净干这等腌臜事情,叫我这大家闺秀如何自处?” 小二如今可不怕她,反驳道:“你不也是小屁孩吗?算什么大家闺秀!再说你只是我保镖,又非我娘亲,还能管得着我吃饭放屁吗?” 敖珮自知约束不了这臭小子,只得服软:“好好好,算你厉害,我认输还不成吗?只是你这法子南辕北辙,纵然放屁放出花儿来,也不顶事呀。” 小二想想也是,便向敖珮讨教:“你说的也对,要不这样,你年纪那么老,见识一定比我多,你来帮我出出主意呗?” 敖珮闻言大怒:“呸呸呸,我龙族有异凡人,本王纵然没有退化,如今也正当及笄之年,如何谈得上个老字。” 小二有求于她,不得不出言安抚,心中却腹诽道:“这些女人也真是不讲理,之前还对我倚老卖老,这会儿又见不得老字了。” 他待敖珮稍稍消气,又问道:“我也给你赔过不是了,你倒是快帮我想想办法呀,不然我只能自己琢磨了。” 敖珮倒也怕这小子胡来,思索一番后答道:“我也和你一起看了许久,这图中红线像是灵气运行之法,只是其中有不少图线相较人体灵枢,又似是而非,不知所谓。” 小二听到有了线索,马上大喜:“那几张图可先不管,第一张图的线路对不对呢。” “第一张图倒是与人体灵枢分毫不差。” “这就行了呀,只要我照着这图线运行那什么,对,那什么灵枢,不就成了吗?” “话虽如此,你却用不得。” “咦,为何我用不得?” “你修道未久,并无灵气可在灵枢中运行,纵然我将灵气分你,你也不通运行之法,自然是用不得了。” 小二听了这话,有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颓然坐倒,垂头丧气。 敖珮见他沮丧,从旁劝道:“这书不明来历,谁知这运行之法有无害处,我看不如等你师父回来,让他参详参详。” 小二心中不乐,撅嘴道:“那臭师父哪肯帮我,多半又要责我不务正业,贪玩成性了。” “若是如此,不如先匿了此书,等你修炼有成,再试不迟。” “修炼有成?”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见小二眼珠一转,灵机一动,试探着问道:“那个,呵呵,龙王大人,我听师父说你有几百年道行,如今又得了师父分你的灵气,想来在灵气运用上,一定十分厉害吧?” 敖珮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把话挑明了:“你是要我代你运行灵气吧,那可不成,万一搞出什么祸事来,还不是我来背锅。” 小二谄媚道:“哎呀,你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小人吗?真出了什么岔子,我自个儿担着就是了,师父最多罚我不吃饭,还能有什么大事。” “哼,我可不是你朋友,也不想欠你这种人情。” “为什么呀,我也没得罪过你,早上还帮你在师父那里说好话来着,是你自己要吃我,也是你自己要死的,可怪不到我身上。” 敖珮一听这话登时勃然大怒:“对对对,是我自己作孽要吃你,也是我自己寻死,可我脱去肉身后,本该轮回往生,再不受今世之苦,是你这小子厚颜无耻,设套拘我魂魄在你体内,等若换个地方坐监罢了,我不来找你算账就是了,你却还要跟我攀什么交情,简直是痴心妄想!” 小二没想到敖珮竟有偌大怨气,细细想来倒真是因为自己贪玩,才把她弄得这般境地,心中大感过意不去,嚅嗫道:“嗯,这个这个,这事情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不过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放你出去,总之我以后好好待你,不让你再受欺负就是了。” “我还能受什么欺负,你不来欺负我就好了,要是你真想补过,还不如加紧修炼,到你师父那般境界,自然可以替我解了灵契,放我归去了。” “是是,我这人容易犯懒病,你以后可常常督促我,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放你自由。” 敖珮见他语出诚恳,知道这小子本性不坏,自己刚才那一番责备也有些过火,又想起小二之前替她苦苦求情的样子,心中一软,温言道:“也罢,我这次就帮你一回,代你运行灵气,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二闻言大喜过望,连忙站直了身体,昂首挺胸,左手叉腰,右臂向上伸直,探出食指,真个是威风凛凛,器宇轩昂。 敖珮待小二功架搭足,当即于他灵枢中化为龙形,分出少许半仙给她的灵力,照着图画上红线所指一路推送而去。她初时倒还顺风顺水,哪知越到后来,越觉阻滞,不免加了几分力道,不料将到手臂之时,那灵气竟猛然加速,反将她给远远甩在了后面。待到灵气冲至手指,只听嗡得一声,虹芒四射,光晕层叠,整个房间顿时化为一片青色,正是: 自破鸿蒙天地肇,清浊花表两枝开。 仙途坦坦期恒志,魔道盘盘待逸才。 老子化胡弘妙去,达摩渡苇解禅来。 东西合璧功名世,缘起无心把柳栽。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十九回 巧攀亲小二述身世 勇斗魔龙女壮胆魄 上一回说到,半仙留住吴亮,不让其送司马正义就医,后又以一番试探,引得吴亮吐露肺腑之言:为擒凶手,万死不辞。半仙感其正直,决定即刻元神出窍,往魂境中救回司马正义魂魄,并嘱咐吴亮在此期间护法。半仙走后,小二未得差使,甚觉无趣,便在司马正义房中四处乱翻,碰巧找出一本图册,那图册由番邦书籍翻译而来,似乎记载着一些灵气运行的法门,小二贪玩成性,便欲尝试书上的“荧光术”,只是他毫无修为,难以按图施法,故而只能央求敖珮,一番软磨硬泡之后,敖珮终于答应相助,谁知待她依法施行,竟爆出惊人青芒,将整个房间都遮蔽其中。 却说吴亮听到身后出现异响,以为小二又在捣鬼,不觉回头看去,正遇上青光爆射,一下就被射得目不能视,顿时心中大惊。他不明缘由,只道是有对头发难,急运浑身内力,专心听风辨音,果然片刻之后就闻房外一道破空之声,直射半仙肉身。吴亮虽目力未复,却早握铁尺在手,长舒猿臂,疾向半空中截去,只听“叮”地一声,金属交击,这一下时机方位竟是分毫不差,直震得吴亮虎口酸麻,铁尺几乎脱手。他唯恐有失,不顾青光余威,强运目力,模糊中只见旁边墙壁上插着两根黑乎乎的暗器,各长数寸,手上铁尺早已断为数截。吴亮方才那一下已是用上毕生所学,却只是勉强得手而已,若非如此,哪怕稍稍留力,后果都是不堪设想。他不及多想,双足急点,闪身射出门外,一面护住周身,一面四下寻找,正看见一道黑影在不远处房顶上掠过。 “贼子休走!”只听吴亮大喝一声,便纵身上房,紧追而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短短数息,待小二在房中反应过来,吴亮早就去远了。他小跑着追到门外,寻不到人影,又喊了几声,不闻回音,只有楼下丁得一稍稍探出头来看了看,又慌慌张张地缩了回去。小二不敢跑远,只好悻悻回到房中,抱怨道:“这楞头捕快也真是莽撞,万一那是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和师父不就危险了吗?” 敖珮谏道:“小二,如今吴捕快被人引开,你得代他好好守住此处,切不可像刚才那样贪玩了,若是再如方才那样青光爆发,我可未必能像吴捕快那样防住暗器的。” 小二也后怕道:“没想到这玩意儿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最多就像图上那样画出个圈圈呢。” “或许这图上红线所指,并非灵气运行,而是另有深意,我们刚才不过误打误撞,碰巧施展出这番邦法术而已,所以才弄出了如此异像。此事实在过于凶险,往后还是跟你师父商量以后,再行尝试吧。” 小二心中虽然不大乐意,不过敖珮这话又无法反驳,只得闷身不响地走到师父前面坐下,双手托腮道:“珮姐姐,我这般坐着,便可以护法了吗?” “臭小子,乱叫什么?谁是你姐姐!” “你比我大,自然叫你姐姐,难不成叫你妹妹吗?” “呸,谁要做你妹妹,恶心死了。” “嗯嗯,那便是姐姐了。” “哼,你这小子,小小年纪,油嘴滑舌,倒是擅会认亲,要我做你姐姐也成,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啊?我先说好了,太复杂的事情我可办不到,就算答应你了也没用哦。” “此事不难,只消等你有空了,带我去一趟东海水晶宫便可。” 小二一听这个来了兴趣:“东海水晶宫,那是个什么去处,好不好玩?” “水晶宫乃是我龙族圣地,相传是上古龙神所建,福地洞天,天下闻名,自然是好玩得很。” “好呀好呀,好玩的地方,我是一定要去的,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呢?” 敖珮隔了半晌才道:“那是我出生长大之地,也是我父母兄弟居处,自我离家,已数百年未归,如今得便,就想回去看看罢了。” 小二听了点头道:“原来是你老家,那是要回去看看,唉,你还可以回家,哪像我,有家也回不得。” 敖珮对小二身世颇为好奇,不禁问道:“小二,你天赋异禀,家中该颇有背景才是,怎会回不得家呢?” 小二叹气道:“我娘去得早,我爹虽然对我不错,却喜欢在外鬼混,时常不在家中,所以二娘还有我那些弟妹就成天欺负我,后来我实在气不过,就想了个法子捉弄他们,谁想不小心闯了大祸,我怕爹爹回来责罚,就一个人逃了出来,如今也回不了家了。” 敖珮有些不解:“人说父子无隔夜之仇,纵然你有什么过失,对父亲认个错,让他打骂一顿也就算了,何须这么跑出来受苦呢?” 小二这时显得有些吞吞吐吐:“这个嘛,只因……只因我这祸闯得太大了,恐怕不是打骂一顿便可混过去的。” 敖珮出身豪门,对这些大族夺嫡的伎俩知之甚深,只是略加思索便想通了关窍:“莫非你杀了你二娘?” 小二一听大惊失色,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不不,不是的,我没想杀二娘,是那人说不会有事,我才……” 敖珮见他如此慌张,心知此事多半属实,不过她毕竟见多识广,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并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反而安抚道:“小二莫慌,我知你心地善良,也没这胆量,此事必然是有人做局陷害于你,况且你我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来就算真有什么事情,我这做姐姐的,总不会叫人平白冤屈了你。” 小二喜道:“咦,珮姐姐,你认我这弟弟啦。” “既然你答应我的条件,我自然不会食言。” 小二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前一刻还在惊慌失措,这会儿又欢天喜地起来,只觉从此以后便再不怕孤单一人了。 不过还没等他高兴多久,背后的血阵就出现了异动,小二转身看去,只见阵阵红光闪烁,兼有噼啪爆裂之声。 敖珮见状劝道:“小二,可能是你师父要回来了,快躲远点,免得被魂境波及。” 小二知道利害,连忙跑到房间深处,隔着一个书架向血阵那里张望。过不多时,就见红光一闪,司马正义额头便有一道赤芒直射半仙肉身,不料未及中的,就似撞上一层墙壁,一时间青红霞光交织,相持不下,紧接着青芒迸裂,气浪翻滚,连带着半仙肉身也被推倒在地,把小二也吓得藏到了书架后面,待他再伸出头看时,房中又复平静下来。他一步步小心地走到半仙跟前,轻轻唤道:“师父,师父,你回来了吗?回来了就答应一声,不要装死吓唬我了。” 他连唤了几声,半仙却一动不动,于是就蹲下来凑近了看,哪知恰在此时,半仙却猛然睁开双目坐了起来,惊得小二连滚带爬地又躲回书架后面。 “我已经没事了,你出来吧。”半仙一边摸着额头一边说道,可能由于元神刚刚归位,神色尚有些萎靡。 小二闻言,这才从书架后又探出头来,看到半仙站了起来,终于松了口气,啪塔啪塔地跑到半仙跟前诉起苦来:“师父,我跟你说啊,自从你走后,我可是一点都不敢松懈,一直在这看着呢,倒是那个吴叔叔,一开始还算用心,结果稍有风吹草动,就追出去跑没影了,所以说这些外人说得再怎么花好稻好,也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候还得看我这当徒弟的,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好啦,我保证不会放着正事不管,去做乱翻房间这种事情,不,我是说乱翻房间这种事情我想也不会想……” 整个房间里就听小二在那里喋喋不休地絮叨,半仙却只是一言不发,扭脖伸臂,甩手转腰,不知做着些什么准备活动。小二越是说到后来,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禁慢慢停了下来,盯着半仙直看。只见半仙活动完身体,攥紧了右拳,放到眼前看了看,微微一笑,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一拳捣向墙壁,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竟然在墙壁上砸了个锅盖般大的坑出来,吓得小二也跟着跳了一跳。 “师,师父,你这是怎么啦?干嘛跟堵墙过不去呀?” 半仙微笑着转过头来,默然不答,反而上上下下打量了小二一遍,看得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快退!”敖珮在小二体内惊叫道。 小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啥?” “快退!那不是你师父!” 说时迟那时快,又听嘭地一声,只见“半仙”半蹲在地,拳头抵在刚才小二所站之处,拳锋所及,又是一个大坑。小二本人则仗着敖珮加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到了几步之外。 “师父,不,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小二惊见师父对自己痛下杀手,一时间不明所以,舌头都打结了。 “切,想不到还挺灵活的。”那“半仙”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又抬头看向小二,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敖珮知道不妙,连声催促:“小二,别傻愣在那里,快逃!快逃!” 不料小二此时早已六神无主,呆立当场,浑身颤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像是中邪一般,眼睁睁看着“半仙”缓缓站起身来,一边咯咯狞笑,一边重新攥紧了拳头。 敖珮见对方即将发难,小二又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不得不化为龙形,纵身而出,上来便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事。只见她在半空中迅速催动法诀,娇叱一声,但见: 漫起青鳞疑靛雪,河图始显会元功。 土墙筑五十同道,雨汽弥一六共宗。 砂聚玲珑金玉殿,霜凝精巧水晶宫。 坤龙战野玄黄血,岂可逡巡任途穷。 敖珮灵气过处,瞬间便在房中筑起一座水晶石殿,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将小二和自己整个护在中间。这一手源出河图,相传伏羲王时,见一龙马出河,身负此图,乃得乾坤八卦之妙,悟天地万物之理,而这负图龙马,即为龙神所差,为的是点化伏羲,造福人间,故而河图之道,也为龙族代代相传,传说那东海水晶宫,便是龙神一时兴起,操演图法,顷刻而成,敖珮虽习之不精,仅得了些皮毛之术,所造宫殿之坚,也非寻常可比。 “半仙”一上来对这小孩似的玩意儿嗤之以鼻,岂料一阵拳打脚踢下来,这宫殿竟然纹丝不动,连一丝裂纹都没有,这才知道厉害,绕着水晶宫窥伺研究起来。 小二见“半仙”奈何不得自己,这才渐渐定下心来,对敖珮赞道:“珮姐姐,想不到你这么厉害,连师父这般神通都奈何不了你,早知如此,早上你也用这法子自保不就好了,何必怕他呢。” “小二,你这却是过誉了,你师父修为深湛,又师出名门,我这点道行在他面前,不过班门弄斧罢了。那魔物之所以破不得此殿,乃是因他初得肉身,又不会运用灵气,只知道仗着你师父仙体逞凶而已,若是时间一长,待他逐渐掌控躯体,这宫殿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果然她话音未落,“半仙”对着水晶宫又是猛击一拳,这一下虽然同样未能得逞,但明显比刚才力量大了数倍,小二在里面也能感到微微晃动,不觉又惊慌起来:“这,这可怎么办呀,师父再不回来,我就要被那魔物活活打成肉饼了。对了,珮姐姐,刚才有你帮我,我一下就能跳那么远,跑起来也一定很快的,要不我们逃走吧。” “不成,方才魔物刚得肉身之时,或有可能,如今它已渐渐适应仙体,速度已经不在我们之下了,若被它追上,我们又在路上虚耗了灵气,更加不是他的对手了。” 小二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那我们去找白姐姐来帮忙吧,她会用那什么幻阵,只要用那阵困住魔物,就能拖延时间了。” 敖珮有些为难道:“白娥如今身负重伤,十成功力还剩不到一成,连走路都十分勉强,更无余力启动阵法,来了也只是枉送性命。” 只听“嘭”地一声,却是“半仙”又朝宫殿轰出一拳,竟在那一处砸出了一条细纹。 小二一看大急,顿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究竟该怎样嘛!” 敖珮知道不可继续拖延,于是当机立断:“小二,为今之计,只有趁魔物立足未稳,设法以我仅存灵气制住他,才有一线生机。” “啊,这怎么可能?他一拳就能在墙壁上开个洞,若是打在我身上,哪还有活路,不行不行,我可不敢跟他对打。” 敖珮见小二胆怯,鼓励道:“我辈斗法,虽有实力高下之说,却无恃强必胜之理,若是能够活用兵法,顺应天时地利人和,未必不可逆转形势,以弱胜强。” 小二听了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吗?还有这种说法?” “那是当然,我且问你,那白娥修为比你师父如何?” “自然是差得远了。” “然则她虽知敌强我弱,只因看破了你师父有你这个弱点,也敢竭力周旋,甚至一度还反客为主,要不是你师父精于算计,将计就计,最后你恐怕就得少一只眼睛了。” 经她这么一说,倒是让小二回想起了当时情景,那时他被白娥制住,还几乎吓得尿了裤子,确实是十分危险,这么看来,连白娥都差点可以翻盘成功,若说自己没有半点胜算,也说不过去。可他刚想说些什么,那“半仙”又在外面砰砰连打,把个水晶宫表面敲得碎屑横飞,让他刚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敖珮见他脸上有了坚毅之色,只是还差一口气,便再接再厉道:“小二,自古以来,人类既无爪牙之利,也乏皮甲之坚,之所以能够一步步爬上万灵之长的位置,靠的就是斗天斗地的悍勇之气。何况眼前这魔物既不通仙法,又少见智计,只懂倚强蛮干罢了,你若是见了它都畏首畏尾,以后又如何敢堂堂正正地回家,与那害你之人当面对质,替自己洗去冤屈呢?” 敖珮此言有如醍醐灌顶,立时将小二点醒,令他再无一丝迟疑,只见他双拳紧握,小眼圆瞪,大声道:“对!回家!我要回家!我是要回家的!珮姐姐,我不再怕了,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我们俩一起打倒这个坏东西!” 正是: 落叶归根腐如生,浪子回头耻近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二十回 见招拆招小搏大 将计就计弱胜强 上一回说到,小二无意中施展法术,致青光大作,引得房外潜藏之敌趁机发难,幸好吴亮听风辨音,挡下暗器,紧接着便追击敌人远去,只留下小二一人在房中。不久房内魔阵发出异响,一阵青红光芒大作后,半仙苏醒,竟然欲对小二痛下杀手,原来是半仙肉身被魂境内魔物占据,全赖敖珮及时施展法术,造成一座小巧水晶宫,这才护住惊呆的小二。小二初时因恐惧不敢与魔物对敌,在敖珮连番激励之下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和魔物大干一场。 且说小二与敖珮凭借水晶宫护身,便在其中细细商议起战法。那魔物在外间听不真切,心中疑惑:“这小畜生缩在里面自言自语,还时不时傻笑,难道是看我打不破他这个乌龟壳,嘲笑我吗?” 他以为对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暴跳如雷,对水晶宫展开了猛烈攻势,一时间拳影重重,腿风阵阵,整座宫殿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将要崩溃,可偏偏勉强支持了下来,无论他如何绕着宫殿拳打脚踢,最多也只能留下几道裂纹而已,于主体结构却无损伤。 这番徒劳无功,白费力气,不免令魔物焦急起来,他暗自大骂:“他x的,主人也不知发什么疯,竟然看上了这小子的魂魄,还要我冒险出来摄取,这么拖延下去,惹怒了主人,我不就要跟另外两个废物一样被他吸收了吗?” 原来这魔物本是这出租屋内的受害者之一,当初他魂魄被潜藏魂境中的魔王利用焚魂术摄去,却因那魔王正好缺人差遣,他又以出卖灵魂为代价求免,未被当做养分吸收,反而还分了一部分魔气给他,表面上看来充作仆人,实则是魔王将他视为牲畜,准备让他外出捕食,待灵魂更为强大后再行吸收。他不知魔王居心叵测,反而以为是人家看上了他天赋,竟然做起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春秋大梦来,一心助纣为虐,自甘堕落。 这回他初次受魔王指派,利用同伙调虎离山之际出来作恶,本以为仗着魔气护身,定然可以顺风顺水,尽情肆虐,不料强占半仙肉身之时就先出了岔子,差点就被半仙护身灵气耗得魂飞魄散,几乎用尽魔王给他的魔气,才勉强得手。当他侥幸得了仙体,准备大发淫威时,又被敖珮的微缩水晶宫挡在外面,奈何不得,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心知夜长梦多,略加思索后改变了战术,不再一味乱打,而是集中朝一处攻击,再加上他逐渐适应身体,力气大涨,只听乒乒乓乓地数十拳下去之后,竟然真被他一击捣穿了宫墙,拳锋还借着余势直取小二而去。 小二此时正在专心敖珮讲解,哪来得及反应,被魔物不偏不倚打中背心,一个踉跄扑到另一边墙上,立刻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敖珮见此情景大感尴,不禁出言问道:“小二,你体内经脉顺畅,气血充盈,并无受伤的迹象,何以反复呼痛呢?” 小二满以为自己被那魔物一拳打了个透心凉,听了敖珮提醒,又上下摸了摸,这才拍胸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死定了呢。” 原来这拳虽然破墙,却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自然伤不到小二分毫。好笑的是,小二方才那番浮夸的表演,居然连魔物也给一时瞒住,还让他白白高兴了一场,结果片刻后又见对方活蹦乱跳,顿时气急败坏,连连痛骂小二为“小骗子”、“小畜生”、“小王八蛋”。可惜小二浑身上下恰好脸皮功夫修为最高,不仅不以为意,还一脸得色。气得那魔物一边狂吼,一边又大力开始挥拳猛攻。 敖珮眼见护墙破口,容不得再与小二细说,最后又确认道:“待会儿我们便依计行事,你可记住了?” “珮姐姐,我……我记住了,你放心吧。”小二知道初战在即,心中紧张,声音也出现微微颤抖。 “好,我数到三,便撤去宫墙,到时候你务必小心。” 小二低头想了想,忽然道:“珮姐姐,那个,还有个事情……” 此时魔物对着刚才打穿之处全力施压,慢慢破开了缺口,敖珮心知事急,不耐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了。” “以后我怕来不及,那个,我就是想说,万一我被……被打死了,你记得送我回家,别让我孤零零死在外面。对了,我家就住在……” 敖珮打断他道:“你我灵契在身,你若死了,我也是元神寂灭的下场,总不叫你孤单上路的。” 小二心头一暖,终于没了顾虑,长舒一口气道:“我准备好了,你数数吧。” 敖珮不敢迟疑,立刻数了起来。 “一——” “呯——”,缺口处又被砸落一块水晶,魔物把脸凑到口子上往里看了看,犹如在欣赏即将到手猎物,紧接着又起身猛砸。 “二——” 水晶宫塌了一角,已承受不住连续不断的重击,从顶部开始碎裂崩落,不时有碎片落到小二身上。 “三!” 敖珮话音刚落,早已不堪重负的水晶宫当即应声爆开,化作无数碎片,四散而去。这一下威力巨大,连魔物也被气浪震得倒退了几步,待他定住身形,向小二那里看去,却见那孩童不跑不逃,居然还两腿微分,静静站在那里,两条手臂则向前平伸,双拳对握,右手探出食指,指尖正对着自己。 “哼,不自量力,凭你也敢妄想赢我!”他自恃肉身强大,哪会把对方放在眼里,二话不说便向小二扑去。 小二见魔物气势汹汹地杀来,虽然神情慌乱,双腿发颤,却不知为何动也不动,反而将两眼紧闭起来。那魔物以为他是吓丢了魂,以致只知闭目待死,得意地放声大笑,哪知他刚要挥拳打去,眼前突然嗡地一声,但见青芒炸裂,有如万剑穿目,他一时竟如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到了。魔物被摆了一道,惊怒交加,口中不禁咒骂道:“他x的!你这小畜生竟然敢阴我!等我抓到你,一定要让你死的凄惨无比!” “小二,就是现在!” 小二得了敖珮提醒,连忙睁开双眼,一闪身就窜到了魔物身后,双掌探出,准备依计让敖珮施展法术,好制住对手。他没想到进展如此顺利,心道对手不过如此,只待敖珮出手,便即大功告成。岂料他还未及高兴,就听敖珮厉声示警:“不好!快退!” 小二得了敖珮指示,不明就里,下意识地朝后跳了一下,便见一只醋钵大的拳头,堪堪擦着他鼻尖急掠而过,若是适才跳得稍晚半拍,他那颗小脑袋此时已如西瓜般裂成好几瓣了。他受了惊吓,蹬蹬蹬连着退出好几步远,与魔物拉开了距离,这才慌道:“怎么他这么快就恢复目力了,这可怎么办呀?” 敖珮自责道:“不是的,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没料到他仙体听力绝佳,未做准备,这才被他听到动静,露了行藏。” 那魔物正在竖耳聆听,小二话一出口,果然又叫他听见,立时大吼一声,转身就向小二所站之处杀来,幸好小二及时腾挪,又因魔物纯仗听力,定位有偏,这才化险为夷。不过这一番折腾之后,魔物也睁开了双眼,恢复了目力,形势又变得对小二十分不利。 小二叫苦道:“珮姐姐,这样一来,我们之前商量的办法不是都没用了吗?” 敖珮却不屑道:“小二莫慌,姐姐自有办法,你只需依计行事便可。” 他语气坚定,似乎胸有成竹,也连带着让小二也提振了信心,面对再度猛扑过来的魔物,小二又摆出了第一次施展魔法的姿势,指尖死死瞄住魔物双目。 “愚昧!同一个办法怎么可能奏效两次!”魔物果然吸取了上次教训,当魔法将要发动的一瞬,立刻侧过头去,不去看小二方向。他自以为如此便可避过青芒直射,心下暗笑对手刻舟求剑,愚不可及,谁知眼前却莫名升起一块水晶碎片,那碎片表面光滑如镜,其中清清楚楚映照出小二稚嫩的身影。他惊咦一声,还未待想明白此举何意,又见房內青芒暴起,凭着水晶碎片反射,魔物视野再次化为青色一片。他短短时间,遭一名小童用同样的方法两度愚弄,早已怒不可遏,狂吼道:“你不要得意!就算看不见,我也能把你揪出来!” 然而当他再要故技重施,侧耳捕捉小二位置时,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叮叮当当”的敲击之声,根本找不出小二所在。原来敖珮早有准备,为扰乱他听觉,正控制无数水晶碎片,在房内来回反复互相撞击,恰好可以将小二行动之声隐藏其中。 小二与敖珮双管齐下,终于成功让魔物陷入了耳聋目盲的境地,他不甘坐等视力恢复,猜测小二还会从后偷袭,扭身就挥拳向后打去,不料这一下打到了空处,反让小二趁此机会飘然落到他背后,双掌轻轻探出,敖珮则乘势运化灵气,但见原本散落房间的水晶碎片顺着小二掌心指引,纷纷扬扬,汇聚一处,有诗赞曰: 朔土无心遗旧雪,南风有意度零花。 千山万水来相见,海角天涯作我家。 这千千万万水晶碎片,一瞬间就将魔物全身包裹在内,又经灵气消解黏连,最后融合成方方正正地一块,如同一口水晶棺材,将其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话说他们两个初次配合便亲密无间,虽有小挫,却能活用机巧,以弱胜强,实是难得。此处更有《减字木兰花》一阙赞之,词曰: 巾帼智士。临阵制敌凭妙计。少年英雄。力弱偏能建首功。 丹青浅绛。闲笔勾描山水朗。琴瑟初谐。谈笑拨揉情义结。 小二待施法完毕,见魔物在水晶中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纹丝不动,终于放下心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咧嘴大笑道:“你这臭师父,平时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动不动就敲我脑袋,如今还不是败在我手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小瞧我。” 他难得占了自己师父上风,志得意满,装模做样地隔着水晶敲起“半仙”脑袋来,可怜那魔物全身被困,面容僵硬,唯有两只眼珠还能在那里乱转,纵然怒火中烧,心里面将眼前这“小畜生”念经似的翻来覆去骂上几百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敖珮知道这次赢得侥幸,从旁规劝道:“小二,此次虽胜,中途却极度凶险,幸得你我各司其职,才化险为夷,你切不可因此骄傲自满,以后还需勤于修行才是。” 不过小二毕竟小孩心性,之前一直给半仙压着发泄不得,如今好不容易扬眉吐气,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哪里听得进这些逆耳忠言,嘟嘴敷衍道:“哎呀哎呀,难得我开心一会儿,你就来扫我的兴,不就是怕我练得不好,不能早些放你自由吗?” 敖珮好言相劝,却遭误解,不禁怒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方才所言,全是替你将来着想,何曾为我自己考虑过,即便你耽于享乐,无心修炼,五十年后灵契一解,我自轮回去了,才不管你怎么死呢!” 小二心中不服,双手叉腰道:“珮姐姐,你怎么这么死心眼,你看咱们两个配合的这么好,连这魔物也不是我们对手,以后只要我稍微再努力一点,就算不能像师父那样天下无敌,最少也可以在人间横着走了,到时候你跟着我吃香喝辣的,过他几千几万年逍遥快活的日子,那该有多好,何必急着去轮回受苦呢。” 敖珮差点没给气昏过去,厉声斥责道:“呸,你这臭小子简直就是井底之蛙,天下奇人异士不知凡几,你便是再加上十个我帮忙,也都及不上人家一个小手指头。再说我又不是你老婆,凭什么要我几千几万年地照顾你一辈子!” 小二搔头道:“咦,原来得是老婆才能管那么长时间啊,那我不用你做我姐姐了,等我长大了娶你做老婆不就好了。” 此言于小二来说只是童言无忌,可敖珮已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这话若是大人说来,等同调戏羞辱,听在她耳中自然好似针扎一般。她只觉自己堂堂龙神苗裔,婚姻大事,竟被人随意玩笑,心中不免凄苦,又想到自己先前忝居龙王之职,却只知吃喝玩乐,虚度光阴,以至于临死之际,连个心上人也没有,顿觉心灰意冷,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二见敖珮不答,又问了几声,也不闻回应,料想自己大概说错了什么,这才惹了姐姐生气,可他未经人事,不通男欢女爱,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错在哪里。无聊之下,只得随手敲着眼前水晶解闷,谁知他敲着敲着,忽然发现水晶之上竟慢慢豁出了道道裂纹,他以为是自己敲击所致,大惊失色道:“珮姐姐,你快出来呀,这水晶好像被我给敲坏了。” 敖珮虽然气他口无遮拦,于这等生死攸关之事却不敢怠慢,连忙道:“你这点力气还敲不破水晶,快绕到前面去看看情况。” 小二依言跑到水晶前面,赫然看到魔物此时双目血红,咬牙切齿,困住他的整块水晶,也以他身体为中心,开始渐渐开裂。 敖珮惊道:“糟了,这魔物之前闯入肉身时元神受损,如今时间一长,元神已固,现正以本身魔气强化肉身,我这水晶棺也困不住他了。” 小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噼啪之声大作,水晶在魔物凶性大发之下,已然分崩离析。他吓得步步后退,早没了刚才那股嚣张气焰,心中慌乱,只顾在那里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敖珮见他失神,只得连声呼唤,好不容易让他清醒过来,可此时魔物早已挣脱了身上大半束缚,正挥拳敲碎剩余的水晶,只消再拖延片刻,又可肆意逞凶了。 小二勉强镇定下来,结结巴巴道:“珮姐姐,要……要不我们再像上次那样困……困住他?” “不成,他两次受愚,必然乖觉,再难骗他第三次,况且我灵气已衰,他又魔气渐长,纵然再以水晶棺困住他,也会顷刻即破。小二,如今只能用下策了。” 小二一听大惊:“下策?真要这样吗?” “事非得已,别无良策。” 小二尚待争论,魔物却已脱困杀来,这一次他愤怒至极,龇牙咧嘴,口中狂吼:“你这狡猾的小王八蛋,我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敖珮立即令道:“下策!” 此刻时不我待,小二也不敢多想,马上又摆出施法之势,那魔物知道厉害,这次再不敢轻敌托大,半空中便以手掌覆住双目,足下一点,反而向后疾退而去,誓不给对方半点趁乱欺身的机会。饶是他这次小心谨慎,却又失算了——小二这回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未发动魔法,见魔物被骗得后退,立刻收了架势,飞身便向房间门口逃去。 魔物一直未觉魔法发动,睁眼看去,发现小二只是要寻机逃跑,以为对方黔驴技穷,立时大喜,狞笑道:“小畜生!到了此时,你跑得了吗!” 他这次再无一丝顾忌,身形如电,急追而去,其身法果然如敖珮所料,远远胜过小二,竟能后发先至,在小二刚跑到门口之时,就将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差两三步远。原来他先前屡遭戏弄,如今胜利在望,满腔怒气都爆发出来,这次追击自然是毫无保留,全力施为,小二那种纯靠敖珮灵气加强的速度,又哪里比得上。 “小贼受死!”魔物自觉万无一失,双手同时向小二掐去。 谁知就在他即将得手之时,但听得敖珮一声“反”字令下,小二竟一脚蹬在门框之上,靠着这反冲之力,转身向魔物射去。只见他双臂高举头顶,两手紧紧攥着一根数尺长的尖锐水晶,宛如一柄出鞘利剑,直指邪魔。因小二本身就已身法奇快,再加魔物追击速度惊人,两相叠加,早穿魔物双手中间而过,电光火石之间,那魔物还未及反应,这道身影就犹如白虹贯日,长驱直入,正中目标胸口。正是: 戏鼠不成反遭噬,穷寇莫追是忠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平山箓》正文 第二十一回 舍身成仁龙魂碎 借体行道魔魄收 上一回说到,那魂境中有一魔物,趁着吴亮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冒险破界,竟夺了半仙肉身,意欲杀了小二,摄他魂与魔王邀功。幸而小二在敖珮指导下,见招拆招,应对无误,一度还将魔物封于水晶棺中。哪知那魔物渐渐适应肉身,竟仗着仙体力大,强行破开水晶棺,小二与敖珮无奈之下,只得行险杀伤半仙肉身,二人配合之下,一击即中。 话说小二双手紧执水晶短矛,借着反冲之力,迅速穿过魔物双手,挺身直取对手。那魔物本以为稳操胜券,未及防备,胸口被刺个正着。他料想自己所占躯体受此一击,纵然不死,也必重伤,谁知水晶加身那一瞬,半仙体内忽有一股灵气汹涌而出,沿着水晶刺下的方向倒卷反噬而去。 原来半仙元神出窍前为保肉身无恙,设下了两道保险,一道为灵气护壁,防的是邪魔侵体,已为魔物倚仗强大魔气所破;另一道即是这地雷复反阵,专一反击外力加害肉身,先前与白娥斗法时便大显神威。只是半仙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自己所设阵法,最后竟然应在了徒弟身上,帮了那魔物大忙。 小二刺中对手,不仅寸步难进,反而如击铁板,先是震得他双臂酸麻,水晶脱手后顷刻化为齑粉,此后更是有一股无形压力,排山倒海一般,朝他翻滚而至。他还在懵头懵脑,不知大祸将临,却听敖珮凄然道:“小二,珍重。” “珮……” 他话未出口,就见身前龙影一闪而过,但见: 青虹千条,晶花万朵。青虹千条,地雷仙法道行高。晶花万朵,河图神技奥妙多。势均力敌各抵消,针锋相对逞英豪。一边是老马失蹄反为虐,一边是孽龙奋身能补阙。青虹逢阻渺,晶花遇芒凋。芳心作萼雪片片,英魂化蕊蝶翩翩。 小二只觉眼前有千千万万朵水晶莲花旋起旋灭,将无数青芒挡在外面,接着便感浑身剧震,有如断线风筝一般直飞出门外,重重砸在出租屋前面的空地之上,胸口一闷,口中哇得一声喷出大口血来。 他听出刚才敖珮语气不对,顾不得伤痛,强撑着身子,连声唤道:“珮姐姐!珮姐姐!你怎么啦?快跟我说话呀!” 可任凭他如何呼唤,敖珮那灵动清脆的嗓音却再也未能响起。原来方才生死关头,敖珮心知残存灵气难以阻挡阵法反噬,当即穷尽魂魄元气,以河图之法化作千万朵水晶莲花,这才勉强挡下全数青芒,救了小二性命,只是她自身灵元,也在这一攻一守之间,支离破碎。后人有诗赞曰: 骄冠水晶宫,因辜贬陆东。 若得香火永,何叹供台空。 仗义活遗宠,成仁救稚童。 今朝因果种,来日化真龙。 小二这番呼喊,未得敖珮回应,心中渐渐发凉,胸口似有千钧之重,一呼一吸皆隐隐作痛。 “小朋友,你没事吧?楼上乒乒乓乓好似拆房一般,究竟出了何事?”丁得一从一楼甲号房里探出一颗秃头,眨巴着眼睛地问道。 小二面如土色,一颗心半悬着,悠悠荡荡,哪里听得进丁得一的问话,答非所问道:“珮姐姐,珮姐姐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珮姐姐?”丁得一不明所以,尚在琢磨,忽听得咚地一声,地面一震,却是魔物从楼上直跃而下,吓得丁得一又缩了回去,连门也反锁上了。 魔物靠着地雷复反阵加护,毫无损伤,反而还转败为胜,心中自是大为得意,一步步逼近小二,桀桀冷笑道:“你这小畜生,竟敢几次三番愚弄我,可惜啊可惜,连老天爷也站在老子这边,嘿嘿,这回看爷爷我怎么料理你!”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小二正在为敖珮安危忧心忡忡,却见那罪魁祸首披着臭师父的皮囊,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只觉丹田一股无名火起,立成燎原之势,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眉间一道青印一闪而过,也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然一下跳将起来,大吼一声“还我姐姐!”。纵身便向魔物扑去。 那魔物被这吼声震得耳膜生痛,心中一跳,恍惚中仿佛看到小二背后生出一对巨翼,惊骇之下,竟忘了反应,被小二一头撞上小腹,整个人居然被弹飞出去,靠着出租屋的墙壁才止住了去势。他不知小二使得什么法术,生怕对手还有后招,连忙抬手护住周身,定睛看去,却见小二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已是脱力了。 “呸,原来是回光返照,吓了我一跳!”魔物虽然心中大定,也恐夜长梦多,不敢耽搁,抬脚便向小二脑壳踩去。 小二此时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满是破洞的鞋底照着面门直落下来。 “咣!”踏地之声震耳欲聋,魔物发觉脚下触感有异,原本躺在地上的小二竟然不翼而飞。 一个柔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林道长,你疯了吗?竟然对自家徒弟下此毒手。” 魔物抬眼看去,却是一名妙龄女子,素面半遮,白衣白裙,一边将小二护在身后,一边还在喘息不定,不是别人,正是那猫妖白娥。 原来白娥在自己屋中一心疗伤,虽听到楼上不时有奇怪响动,只道那一对活宝师徒又在有意折腾,无端扰她清净,心中有气,更不愿多管闲事。直到小二从楼上掉落,呼唤敖珮闺名,让她听到,这才起了疑心,待出门看时,恰好见到半仙抬脚欲踏小二头颅,心念急转,想到敖珮与小二订有灵契,一损俱损,连忙出手相救,不过她因此强运法力,牵动了伤处,好不容易身体有些起色,又复前功尽弃。 “嘿,原来是你这恶女,想不到竟也有些道行,本大爷索性一起送你们归西!”这魔物未被魔王摄魂之前,本就住在这里,自然认得白娥,还曾在嘴皮子上吃过不少亏,这次当然要一并讨回了。 小二怕白娥轻敌,出言提醒道:“白……白姐姐,那人不是师父,是……是魔物占了师父的身体,你千万要当心。” 白娥诧异道:“竟有此事?哼,这牛鼻子专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活该他今日出乖露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自吹自擂。” 她一向嘴上不饶人,纵然知道这次凶多吉少,也不肯放过机会,大加嘲讽。小二不知她心意,以为她不肯相助,急道:“他……他把珮姐姐的魂也给打没了,我现在怎么叫都叫不应,白姐姐,你一定要帮珮姐姐报仇啊。” 小二这话正点到白娥痛处,她心心念念都是怎么报答主上恩情,本以为敖珮与小二有了五十年灵契,尚可徐徐图之,不料一天还不到,就坏在了魔物手里,一时万念俱灰,再加旧伤复发,几乎当场昏厥过去。她强自支撑,咬牙道:“你这泼魔,奴家今日跟你拼了。” 不待那魔物动手,白娥反倒抢先发难,只见团团白雾凭空而起,瞬间将魔物围在中间,那魔物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也不闻半点声息,暗道不妙,刚要设法自保,却见四周白雾又莫名散去了,对面白娥蹲伏在地,吐血不止,小二则在一旁惊慌失措,扶着白娥肩膀不住问道:“白姐姐,你要不要紧啊?” 魔物见状,又狂笑起来:“我说老天爷站在我这边,你们偏不信,如今倒好,买小送大,大爷我一起笑纳了。” 他舔了舔嘴唇,一脸阴笑,就要上前动手,不料他还未迈出步子,就觉有人从后轻轻拍了他几下肩膀。他这时满脑子龌蹉之事,再加自恃无敌,哪还有警惕之心,头也不回地吼道:“滚开!老子难得出来,正要要好好快活一下,再敢烦我,一拳打爆你狗头!” 只听后面那人淡淡道:“我这副身子,自打娘胎里出来,百多年都未曾破戒,你倒好,不过雀占鸠巢这一会儿功夫,倒给惦记上了,呵呵,呵呵……” 那人呵呵连笑,明明声音不大,可每笑一次,听到魔物耳中,都似咫尺钟鸣,振聋发聩,连魂儿都要给震飞出来。那魔物不敢再托大,想要跳开些距离,可肩膀只是被那人轻轻按住,就怎么都使不上力了,他惊惧之下转头看去,发现那人身形瘦弱,蓬头垢面,竟是先前在房中一动不动的司马正义,立时慌道:“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你猜呢?”那人微微一笑,手上似乎又加了几分力道,那魔物只觉阵阵灵气传来,魂魄有如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痛痒难耐,却又脱身不得,欲要呼痛,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小二天生聪敏,猜到是半仙神游回来,借着司马正义身体活动,喜极而泣,眼中含泪道:“师父,你总算回来了,小二等的你好苦啊,那魔物可坏了,珮姐姐都让他打没了,千万不能放跑了他呀。” 半仙压着瑟瑟发抖的魔物,对小二叹息道:“小二,这次确是为师过于轻敌,以致连累了你们,你做得很好,竟能破了为师设下的复反阵法,也是替为师省下了一桩麻烦事。” 这是小二第一次受半仙夸奖,他只觉先前一连串惊险苦楚都有了回报,大感欣慰,可一转念想到敖珮的事情,心口一痛,又复呜呜地哭了起来。 半仙心中不忍,又转向白娥道:“白姑娘,多谢你拼死保住我徒儿性命,贫道言出必践,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你若是不嫌弃,贫道愿以自身灵气替你疗伤,你看如何?” 白娥擦拭了一下朱唇边的一道鲜血,冷冷答道:“不必了,林道长可是百多年的稀世老处男,奴家可不敢劳动道长的童子金身。” 这番嘲讽角度清奇,绕是半仙已有准备,也被噎得脸上红白交替,幸好这司马正义不修边幅,面孔肮脏,又有长发遮掩,倒也看不出来,免了不少尴尬。 他无奈之下,只能拿那魔物出气,厉声道:“你这畜牲,自甘堕落,助纣为虐,贫道本当以噬嗑卦将你魂魄吞食殆尽,以儆效尤,可惜之前答应要还人一个公道,故而先将你暂行监押,待发付有司,行了判决,再作惩处。” 半仙说罢道了声“归位”,青光一闪,便即回了本体,那魔物元神早被灵气镇压得动弹不得,又岂有余力争夺主位,被半仙轻松收服。司马正义因半仙元神离体,立刻向后倒去。半仙只是伸手轻轻一招,便缓和了去势,令其慢慢平躺于地,紧接着捏住法诀,道了个“去”字,只见几颗色彩各异的光球纷纷从半仙体内涌出,又绕了几圈,这才先后窜进司马正义体内。 此时忽有一道身影从远处疾奔而来,到了近前,又立刻慢了下来,一步一顿地蹭了一会儿,最后才几下跃到半仙跟前,出声道:“林道长,不,林前辈,你回来啦,不知此行是否顺利?” 半仙点头道:“已将司马先生魂魄寻回。” 不说也知,来人便是先前追出去的捕快吴亮了,他那时热血上脑,只想着早日抓住凶嫌,被那暗算半仙肉身之人钓出去老远,这才发觉不对,急忙又跑了回来,看见半仙没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他这次被人戏弄,险些酿成大祸,自觉羞愧不已,待看到白娥负伤在场,更是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吴亮自责道:“都怪吴某愚昧,中了那奸贼的调虎离山之计,令各位身处险境。” 半仙刚要安慰他几句,小二当先气道:“吴叔叔,你这人太不靠谱,竟然丢下我一个小孩子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死了呀?” “这……我……” 未待吴亮赔罪,白娥因气他间接连累了敖珮,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哼,他纵然在此,又有何能为?多半还是被那魔物打死,我看他跑了更好。” 这几句话字字锥心,吴亮面色惨白,两手低垂,脑袋都快压到了胸口上,觉得自己就算被他们口中的“魔物”打死,也好过现今这般境地。可他转念一想:“我若真被打死了,白姑娘还是会视我为无能之辈,如今留得命在,倒还有让她改观的机会,是了,若是能得林前辈传授几招,我再拼命苦练,总有一天让她对我另眼相看。” 半仙见那女杠精随便就将吴亮怼得无地自容,起了同病相怜之感,有意扯开话题道:“吴捕快,如今司马先生魂魄虽复,身体却是十分虚弱,贫道想劳驾吴捕快将他送去医院,不知可否?” 吴亮一听也觉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道:“林前辈但有差遣,吴某岂敢不从,我这就送他过去。” 他几步跨到司马正义身前,背了起来,也不敢多看白娥,匆匆抱拳道别,向医院方向赶去。 半仙见他走远,上前扶起小二,可待他要搀扶白娥时,她却用力甩开半仙,硬是浑身颤抖着自己站了起来。半仙见她嘴角渗血,犹在强撑,虽然觉得她这妖平时既顽固又毒舌,倒也不失为女中豪杰,心中更生敬意。 小二这时拉住半仙哭诉道:“师父,你救救珮姐姐吧,她为了救我,被魔物打得找不着了。” 他说罢不等半仙回答,拜伏在地。半仙心道这小子本事倒不小,竟能和龙王认了姐弟,不过他这个徒儿能在地雷复反阵下保全性命,敖珮必然是出了不少力气,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知恩不报,更不能寒了小二的心,以免这徒儿平白生了魔障,将来修行便愈发不易了。 他计较已定,对小二温言道:“龙王既然忠于职守,为师定会想办法救她,小二,你先起来,待为师替你看看龙王魂魄现下是何状况。” 小二闻言立即站起来,伸出右手,半仙挽起袍袖,探指在他脉门上一搭,便开始以自身灵气于小二灵枢中探查起来。只见半仙初时还神色自若,越到后来,越是面色凝重。看得一旁白娥心中七上八下,不禁问道:“林道长,我主上魂魄究竟如何,你倒是快说呀?” “是啊,师父,珮姐姐怎么啦?还有没有救?”小二也皱着眉头附和道。 半仙收回手指,又斟酌了一番,这才长叹一声道:“龙王魂魄虽在,只是支离破碎,靠着小二特异灵根,才得保不失,只是要令其分而复合,幽而复明,却是十分难办了。” 小二一听大急,连忙又伏地拜道:“师父,求你想想办法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贪玩了。” 半仙见小二情真意切,心中也颇为感慨:“这小子顽劣成性,我都觉有些棘手,也不知那龙王使了什么法子,能让他这么服帖,我倒是想救她起来请教一下了。” 白娥听了半仙诊断也是心急如焚,脱口道:“林道长,你不是自夸修为高深吗?为何如今却束手无策了呢?” 这话听来刺耳,半仙知她关心则乱,倒也不气,坦然道:“贫道所学,都是些降妖伏魔的斗法之术,于治病救人,却只学了些皮毛,论修补魂魄,贫道只知一人有此神技,那便是贫道先师青莲子,可惜我师父早已因故兵解,如今我也是无法可想了。” 半仙能够自承所学有缺,白娥心知其言不虚,想到主上如此薄命,不禁嘤嘤啜泣起来。 小二见此事无望,自觉对敖珮亏欠许多,总要替她做着什么,心中才能稍稍好受些,前思后想,忽然记起一事,抹了把泪对半仙道:“师父,我曾听珮姐姐说,她老家在东海水晶宫,一直想回去看看,我答应她会去一趟,这才跟她认了姐弟,现在即便她看不到了,我也想把她剩下的魂魄送回去葬了,不然她定要恼我说话不算话了。” 半仙听小二提起这事,似有所得,喃喃道:“东海水晶宫……东海水晶宫……” “对了,”他忽然福灵心至,展颜道:“那东海水晶宫乃是龙族圣地,多有上古龙神所遗神技,若说修补寻常魂魄,他们或许无能为力,可龙王敖珮,与他们源出一脉,以为师之见,若说这世上还有一处能救得龙王魂魄,便是那东海水晶宫了。” 小二与白娥几乎异口同声道:“真的吗!” “那是自然,贫道刚才一时糊涂,只想到修复魂魄之法,却把龙王的出身给忘了。” 小二喜道:“那我们赶快动身吧,这样我就能早点再跟珮姐姐说话了。” 半仙也笑道:“好,待我先处理掉一些杂务,便带你……” 只是他话才说到一半,笑容却忽然又僵住了。 白娥察觉有异,上前问道:“林道长,怎么,还有问题吗?” 半仙单手扶额:“糟糕,我忘了还有这事,恐怕一时间去不得水晶宫了。” 正是: 绝处刚逢生,又遭当头棒。 毕竟不知是何缘由,且听下回分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