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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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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军凯旋,白起夫妇进宫向秦王嬴稷述职,嬴稷颁赐奖赏,并设宴庆功。

    午后,白起夫妇回到家中,众家仆侍女依礼恭迎,飞禽小兽们喧闹腾欢。季浚上前禀道:“赵国六师长给夫人捎来了礼物和信函。小的们已将礼物放在库房里,等夫人查收。信函在此。”说着双手呈上一只狭长布囊。

    婷婷欣喜的接过布囊,从中取出一卷帛书,笑吟吟的道:“是阿括的信呀!”

    白起剑眉搐动,却不敢在婷婷面前显露不愉之色,脸上努力洋溢笑容,搂着婷婷道:“我们先回房,你再慢慢看信。”

    婷婷点头同意,夫妻俩遂一起来到卧房。

    婷婷坐在漆案前,展开帛书阅览。白起取来温水和蜂蜜,为婷婷调制蜂蜜水。

    他调好一壶蜂蜜水,用白玉杯斟了一杯,搁在婷婷手边,温然道:“婷婷,先喝杯水消渴。”双目凝视婷婷雪白清丽的面庞,却发现婷婷细眉愁蹙c乌眸蓄泪,先前的明媚笑颜不知何时变成了悲悯之容!

    “婷婷,你怎么了?聒噪小子在信里写了什么了?”白起又惊骇c又紧张,一只手捉住婷婷的肩膀。

    婷婷轻放下帛书,转首望着白起,低声道:“阿括的父亲,马服君赵奢病逝了。”

    白一点头,道:“哦。”手指拭去婷婷腮颊上两颗细小的泪珠。

    婷婷幽幽的叹了口气:“唉,马服君的年纪也不算老迈,怎就病逝了呢。”

    白起道:“生老病死,定命使然。不过马服君赵奢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帅才,就这么辞世了,也是可惜。”

    婷婷垂下脸庞,道:“父亲去世,阿括肯定很伤心,我却偏偏不在他身边,不能够安慰他”

    白起轻轻拥抱了婷婷娇躯,柔声说道:“失去至亲,的确是伤心事,但赵括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至于哀恸过度c撑持不住。”

    婷婷颔首,苦涩微笑道:“你说得对,阿括是个坚强的孩子。”

    白起抱着婷婷安抚了一会儿,右手端起那杯蜂蜜水,喂婷婷饮下。

    婷婷喝完蜂蜜水,双目半眯,蒙眬的看着前方,道:“细想起来,我们本该与马服君夫妇聚一聚的。大家都是阿括的长辈,理应有所往来,那才像是亲朋好友的样子。如今马服君已然去世,可憾大家再也不能聚齐了。”

    白起沉默不语,只以双臂搂着婷婷。

    婷婷忽然又唏嘘道:“唉,即使要聚,那也仅能在阏与之战前相聚,阏与之战后,马服君便是秦军的仇人了,我和老白是不能与秦军的仇人结友的。”

    白起听婷婷这般说,不禁心弦一振,道:“多谢婷婷体谅我。”

    婷婷将脸枕在白起肩上,温柔的道:“是我得多谢老白。我一贯感情用事,结交了不少异国朋友,承蒙老白多年来一直包容我。”

    白起搂紧婷婷,微笑道:“我只要婷婷开心。”

    婷婷小手抚着白起的手背,悒悒的道:“老白,你说世间上的事为何往往如此残忍呢?亲朋好友,为何就成为了敌人c成为了对头呢?我下山三十年,无论是亲身经历,抑或是看见的c听闻的,这等悲惋之事已有很多了。”

    白起笑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吧。但我从不会为这种事犯愁,因为我知道我和婷婷是永远恩爱不移c深情不渝的!”

    婷婷不禁“嘻”的一笑,细眉舒扬,乌眸星灿,娇美不可方物。

    傍晚,婷婷写好回信,封了两箱礼物c两坛熟醉蟹,遣人送去邯郸。

    忙完这些事情,她莲步姗姗的来到厨房。

    白起已剔了十只大江螃蟹,蟹肉与膏黄均盛在蟹盖里,整齐摆盘,置于食案上。

    “婷婷,请用膳。”白起朗笑着道。

    婷婷笑盈盈c俏生生的走至食案前,优雅就座。

    白起往一只蟹盖里加入姜末和醯,随后舀一匙蟹膏,轻轻送入婷婷口中。

    转眼秋尽冬至,楚国都城陈郢迎来一场瑞雪。

    楚王熊横以为此乃吉兆,遂领群臣至陈郢郊外赏雪,更在雪地中摆了“瑞雪宴”,君臣豪饮,一时极为酣畅。

    然熊横已值六十余岁年纪,筋骨精气衰迈,这一边吹寒风边灌烫酒,冷热交攻,身体委实承受不住,当晚回宫之后就病倒了。

    楚王宫的御医们夜以继日的守在熊横寝殿,尽心竭智的为君上诊察c用药,奈何熊横此番所患的病症却是顽疾,从冬季治到仲春,始终不见好转。阖宫后妃c公子王孙c朝廷文武百官,无人不忧。

    不久,这一消息传入秦国,在咸阳做质子的楚国太子熊元闻讯大骇,便要去向秦王请愿,盼能获准回国探望父王。

    左徒黄歇建议道:“太子殿下与应侯交谊素厚,不如先将心愿告诉应侯,请应侯与秦王言说,那样或能事半功倍。”

    熊元赞道:“黄公所言极是!”

    两人去到相府,熊元跪在张禄面前,痛哭流涕的道:“晚辈与父王离别十年,日夜牵记,苦于重任在身,不敢擅自回国,如今听闻父王沉疴难医,晚辈直肝肠寸断也!晚辈伏乞应侯垂怜,替晚辈于秦王御前美言数语,以使晚辈能回归故乡侍奉父王。晚辈发誓,只消父王病愈,晚辈必定再度赴秦为质!”

    张禄搀扶熊元起来,面色凝重的道:“太子元思亲情切,老夫当然理解。只不过,太子元与老夫既为至交,太子元便不该对老夫隐瞒心事。”

    熊元哭声倏止,红肿泪湿的双眼直通通看着张禄,目光中恍惚有惊诧之色。

    张禄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的道:“你是怕熊横一旦病逝,你若不在楚国,那么原本属于你的王位便会由其他公子继承,所以你急着赶回去。”

    熊元伸袖抹去眼角腮边的泪水,深吸一气,沉声道:“晚辈是楚国的太子,且在异国为质十年,于楚国有功,其他公子谁人能及?楚王之位只可由晚辈继承,晚辈绝不容许其他人趁虚而入!”

    张禄颔首,右手轻拍了拍熊元的肩膀。

    一旁的黄歇肃然道:“应侯明鉴,倘使秦王允准太子元归国,太子元他日继位为楚王,必定感念秦王之恩,年年岁岁尊奉秦国。而如果秦王执意扣留太子元,将来楚王之位自然便由旁人承袭,那新君恐会背弃楚秦之盟,妨害秦国的伐晋之计。太子元是去是留,个中利弊,诚请应侯细思!”言罢,朝张禄深深作了个揖。

    张禄捋须沉吟片刻,道:“老夫相信你们是言而有信之人。老夫这就进宫去,向秦王禀明此事。”

    熊元和黄歇一齐施礼致谢。

    于是张禄乘车至王宫,单独觐见秦王嬴稷,将熊元的诉求与承诺一五一十上报。

    嬴稷思量一番,道:“此事也不知是否是楚蛮子的诈术,况秦强楚弱,我大秦亦无轻易送还楚国质子的道理。不如先派使者去楚国探个究竟,若确定了那熊横真的病入膏肓,寡人再恩准放人不迟。”

    张禄觉君上言之有理,遂遵行圣意。

    傍晚,张禄来到熊元的住所,熊元和黄歇出门相迎。张禄道:“秦王说了,先派使者代太子元赴楚。”

    熊元的表情霎时由殷殷期待换作沮丧失落,低下头吐出一口闷气。

    黄歇问道:“未知赴楚的使者是何人?”

    张禄笑着答道:“老夫晓得你们的顾虑,这使者必得是你们信得过的人,你们才能放心。所以老夫已向秦王保举,让太子元的傅父充任此行的使者。”

    熊元躬身施礼,道:“应侯打点得很是周全,晚辈不胜感激。”

    黄歇也施礼:“多谢应侯。”

    张禄歉仄的一笑,对熊元道:“老夫未能助太子元趁愿,还盼见谅。”

    熊元微笑道:“应侯身为人臣,自不可违抗君上圣旨,若晚辈不能明白应侯的苦衷,那真是枉为应侯之友了!”

    张禄握住熊元一手,道:“老夫得太子元为友,何其幸哉!”

    熊元和黄歇款留张禄用晚膳,三人饮酒谈笑至亥时,张禄返回相府。

    熊元c黄歇主仆俩并不就寝,两人唤来那傅父,密商大计。

    “大王之病能拖多少时日,实是未知之数。”黄歇对熊元和那傅父说道,“倘大王命不久矣,而太子殿下未及时回国,那么王位必然会被其他公子抢占了去,因此太子殿下回楚之事万万不能耽搁!”

    傅父皱眉道:“可秦王已下了命令,只许老朽使楚,咸阳去郢都有两千里之遥,仅舟车来回就得耗费月余光景,如果等老朽回来咸阳,太子殿下再出发,那前后少说也要有两个月的光景。”

    黄歇点一点头,道:“傅父说得没错,所以太子殿下不能在咸阳干等着你回来,而是必须和你同赴郢都。”

    “什么?”熊元和傅父皆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黄歇庄重的望着熊元,道:“此番要委屈太子殿下纡尊降贵,扮作傅父的车夫,神不知c鬼不觉的逃出咸阳城。”

    熊元摇手反对道:“秦贼精明得很,定会发觉本宫出逃,及时发兵追赶,本宫是逃不出秦国的。”

    黄歇躬身一揖,说道:“请殿下放心,下官将留在此间为殿下作掩护,确保殿下行程无虞。”

    熊元又大吃一惊,道:“黄公忠义,本宫素知,但黄公此举太过冒险,异日秦王获悉实情,恐怕会杀害黄公以泄愤!黄公三思啊!”

    黄歇面带笑容,毅然决然的道:“只要太子殿下能顺利回到大楚c未来顺利继承王位,下官纵是拼掉一己生命,也无怨无悔!”

    熊元与黄歇同在异国他乡近十年,黄歇勤慎侍奉熊元c对熊元忠心耿耿,两人之间的情义远非寻常主仆可比,熊元断然舍不得让黄歇以身犯险。但眼下楚王熊横病重,随时可能宾天,楚国的王位随时可能落入旁人之手,熊元又怎愿意为了一员下属而踟蹰不决c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

    “黄公,你要多加小心。”熊元双眶噙泪,嗓音低沉的说道,“待黄公归楚,本宫必委你重任!”

    黄歇忙一揖到地,道:“下官多谢太子殿下!”

    两天后,熊元依照黄歇的计策,乔装为马夫,跟随傅父离开咸阳。

    黄歇果然留守于住所内,凡有宾客到访,一概推说“太子元抱恙,须卧床养息,恕不能见客”。便是张禄或者熊樾派人来探视,黄歇亦以此理由相拒。

    张禄起初并未生疑,只道熊元是焦虑成疾,需要独自清静一段时日,故而闭门谢客。过了五天,张禄着人去问候,仍被黄歇拒之门外。到第十天,张禄正准备亲自去看望熊元,不料黄歇却先一步来到相府。

    守卫领着黄歇走进大厅,张禄随口问道:“黄公今儿个怎有空来舍下了?太子元身体康复了吗?”

    黄歇不回答,突然屈膝下跪,稽首行礼。

    张禄一见这架势,心底冷不防打了个突儿。他为人机智精明,很快察觉事有蹊跷,敛容走到主座上,端正落座,不徐不疾的道:“太子元并没有抱恙,他也不在那房舍中住着了,他已经跟随使者离开咸阳c奔赴楚国了,是也不是?”

    黄歇道:“是也。”

    张禄又道:“他出走已有十日,若此刻秦王自咸阳发出追击令,诚然是赶不及了。你算准了这层,是以今天便来向我坦白真相吗?”

    黄歇直起身,道:“在下今日登门,乃是奉太子元所嘱,将他珍藏多年的两卷弈谱赠予应侯。太子元此番不辞而别,着实是无奈之举,他并非对秦王不敬,亦非要割舍与应侯的友谊,他只是不容许楚国国君之位旁落于奸人手中。恳请应侯体谅太子元的苦处!”说完这些话,他右手自左袖中取出两卷帛书,高高的捧着。

    张禄身边一名侍从走过去拿了帛书,呈给张禄。

    张禄接过弈谱,却不翻阅,道:“掩护太子元出逃c交付太子元之礼物,这两桩任务你都已完成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行事?你也要逃离咸阳吗?”

    黄歇笑着摇一摇头,语气淡静的道:“太子元出逃之策,乃在下所拟,在下既然决定留在咸阳掩护太子元,便没想过要活着离开。”说到这里,他双手相合,上身微倾,道:“请应侯押解在下进宫,在下愿承揽全部罪责,以一己贱命换取秦王息怒!”

    张禄仰面吁了一口气,慨然道:“老夫与黄公同为臣仆,黄公虔诚护主之忠肝义胆,老夫自能体会,且十分钦佩,老夫不忍你去送死。更何况老夫与太子元友谊厚密,太子元的心腹有难,老夫也不宜见死不救。”

    黄歇稍是低头,道:“在下不敢劳驾应侯费心。在下也甘愿一死了结此事,以免秦王迁怒于楚国。”

    张禄笑道:“总之你暂且待在这里等候,老夫进宫去与秦王商谈。倘若老夫果真能救你一命,你务必铭记于心,将来大秦或老夫如有所需,还盼你与太子元倾力相报。”

    黄歇拱手道:“在下明白。”

    遂尔,张禄进宫面圣,向秦王嬴稷禀报熊元出逃的来龙去脉。

    其时嬴稷正在高乾殿内欣赏两盆新开花的大红芍药,陡闻黄歇使计让熊元逃回楚国了,双眉森然竖起,道:“黄歇狡诈,损我大秦国威,当以死谢罪。”

    张禄道:“大王,微臣倒以为,事已至此,大王不如将计就计,索性将黄歇也放回楚国,并且昭告天下,称是秦王怜恤熊元孝心,特准其回国侍候楚王。如此一来,既可彰显大王与大秦仁义,又能卖给熊元和黄歇一个人情。他日那熊横一死,熊元便是新任楚王了,黄歇护主有功,官居高位亦是必然之事,此二人主政时,念及大王与大秦的恩德,定将继续维系秦楚同盟,甚有利于大秦的伐晋大计!”

    嬴稷听了这番话,脸上微微生笑,道:“张禄先生言之有理,就按先生之策行事。”

    张禄礼揖道:“多谢大王。”

    嬴稷转过脸对蔡牧道:“你叫几个手脚伶便的人,把这两盆芍药送去给小仙女。”

    蔡牧笑嘻嘻的应诺,招呼来四名寺人,小心搬动花盆。

    嬴稷又回头看向张禄,目光平静而饱含威严,道:“张禄先生与熊元主仆的交谊,寡人略知一二。先生虽看重情谊,却终究是为寡人c为大秦筹谋更多,洵不负寡人厚望。”

    话音一落,张禄不由得背脊发凉,连忙跪地叩拜道:“微臣竭诚侍奉大王,不敢有丝毫懈怠!”

    嬴稷笑道:“寡人知道先生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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