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推荐阅读: 宝鉴   扶明录   叶辰萧初然   重生之再铸青春   女神的上门豪婿(又名:女神的超级赘婿,主角:赵旭)   女神的上门豪婿   女神的上门贵婿   逆天丹帝   神魂丹帝   神魂丹帝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仙府种田   这个领主大人非常科学   六指诡医   重生之我真是富三代   刚被悔婚超级天后带娃堵门   踏枝   叶君临  

    给遮住了?

    林荫道似乎有好几英里长,而她使劲地拖着那骑马却挪动得愈来愈慢了。她瞪着眼睛在黑暗中搜索。屋顶似乎还很完整呢。这可能吗——这可能吗——?不!这不可能。战争是毫不留情的,即使对塔拉农场这座仿佛能保持五百年的房子。战争是不可能放过塔拉的。

    接着,朦胧的轮廓渐渐清晰了。她拉着马尽量走得更快些。那些白色墙壁真的从黑暗中露出来了。塔拉逃过来了!而且没有被烟火薰黑呢。家呀!她抛开缰辔,放开脚跑了这最后几步,随即一跃上前,想抓住那些墙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接着她看见一个人影,朦胧中看不清楚的人影,从前院走廊的黑暗中隐约出现,站在台阶顶上,还有人在家里啊!塔拉并不是荒无人烟呢。

    她正要喊,要欢呼,可是却咽在喉咙里了。房子黑沉沉的,毫无声响,而且那个人影也没有挪动或向她招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塔拉完整无缺,可周围同样是笼罩着整个破碎乡村的那种可怖的寂静。这时那人影开始移动了,它僵硬地缓缓走下台阶。

    “是爸?"她沙破地低声喊道,可几乎还在怀疑究竟是不是他。"是我——凯蒂一思嘉。我回来了!"杰拉尔德拖着他那条僵直的退,向她走来,像个游人似的一言不,他走近了,用惶惑的神态看着她,仿佛相信自己是在里。接着他伸出手来,搭在她的肩上。思嘉感到他的手在哆嗦,好像他刚做了一个恶,现在还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女儿,"他好不容易才叫出声来。"女儿。"他随即沉默了。

    怎么——他成了个老人!思嘉心里想。

    杰拉尔德的两肩耷拉着。他的面孔虽然看不十分清楚,可是她看得出脸上已没有那种活力,杰拉尔德的安静不下来的活力;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里也有着几乎像小韦德的眼睛那样吓呆了的神情。他已经变成了小老头儿,而且很衰弱了。

    如今,一种茫无根据的恐惧抓住了她,仿佛从黑暗中猝不及防地向她猛扑过来,她只得站在那里,瞪着眼睛朝他看着。所有的疑问像潮水般涌来,可是却在她嘴边被堵住了。

    从车里又传来微弱的啼哭声,杰拉尔德好像在竭力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那是媚兰和她的婴儿,"思嘉赶紧小声说,"她病得很厉害——我把她带回家来了。"杰拉尔德把他的手从她臂膀上放下来,挺了挺肩膀。他慢慢向马车走去,那姿态使人蓦然惊诧地记起过去欢迎客人的塔拉农场主,仿佛杰拉尔德是在模糊的记忆中说话似的。

    “媚兰姑娘!”

    媚兰的声音咕囔着,寒糊不清地。

    “媚兰姑娘,这就是你的家啦。'十二像树'村已经给烧了。你得跟我们住在一起了。"这时思嘉想起媚兰受了很久的折磨,觉得必须即刻行动了。她这又回到了现实世界。现在得把媚兰和她的孩子安置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还得着手去做那些能够替她做到的琐屑事情。

    “她不能走呢。得叫人把她抬出来。”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着一个黑影从前厅的门洞里钻出来,波克跑下台阶。

    “思嘉小姐!思嘉小姐!"他一路喊叫着。

    思嘉抓住他的两臂。波克,塔拉农庄的台柱子,就像那些砖墙和廊檐一样宝贵呀!她感觉到他的眼泪簌地落在她手上,他一面笨拙地拍着她,大声说:“你回来了!真高兴,真——"百里茜也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咕囔着:“波克!波克,亲爱的!"还有小韦德,他被这些大人的伤感劲儿鼓起勇起来了,便怞着鼻子嚷道:“韦德渴啦!"思嘉把他们都抓在手里,听她使唤。

    “媚兰小姐在车里,她的婴儿也在里面。波克,你得把她十分小心地抬上楼去,安排在后面客房里。百里茜,你把婴儿和韦德带进屋去,给韦德一点水喝。嬷嬷在不在,波克?告诉她,我请她来一下。"波克听了思嘉这种命令的口气,怎敢怠慢。于是他走到马车边,在马车后厢摸索着。他把媚兰从她躺了这么久的羽绒床垫上半抱半拖地搬出来,媚兰忍不住声吟了几声。随即波克用强大的两臂把她抱起来,她像孩子似的将头搁在他肩上。百里茜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韦德,跟着他们登上宽阔的台阶,走进黑暗的穿堂去了。

    思嘉迫不及待地用几个流血的手指摸索父亲的手。

    “她们都好些了吗,爸?”

    “两个女孩子好起来了。”

    接着是沉默,在这沉默中一个可怕得不能言语表达的想法形成了。思嘉不能,就是不能把它说出口来。她一次又吞咽着,吞咽着,可是突然口干得仿佛喉咙两壁都粘在一起了。

    这是不是对可怕的塔拉沉默之谜的解答呢?仿佛是回答她心中的那个问题,杰拉尔德终于开了口。

    “你母亲——"他刚要说下去又停顿了。

    “唔——母亲?”

    “你母亲昨天故去了。”

    思嘉紧紧抱住父亲的胳臂,摸索着走过宽阔而黑暗的穿堂,那里虽然漆黑,却像她自己的心一样熟悉。她避开那些高靠背椅,那些空枪和那些带突出爪脚的旧餐具柜,觉得自己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向后面那间小小的办事房走去,那是爱轮经常坐着不停地记帐的地方。无疑,她一走进那个房间,便会现母亲仍坐在写字台前,她又会抬起头来,手里握着笔杆,带着优雅的香气和悉卒的裙圈起身迎接她这疲乏的女儿。

    爱轮不可能已经死了,即使爸这样说过,像只鹦鹉一遍又一遍说过它唯一会说的一句话:“她昨天故去了——她昨天故去了——她昨天故去了!"奇怪的是她现在居然毫无感受,除了一种像沉重的铁链般锁住她的四肢的疲惫和使她的两个膝头抖的饥饿之外,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她过一会儿再去想母亲吧。她必须暂把母亲从心里放下,否则她就会像杰拉尔德那样愚蠢地摔倒,或者像韦德那样单调而令人厌倦地啼哭。

    波克从宽阔黑暗的楼梯上走下来迎接他们,像只受冻的动物靠近火炉,他连忙凑到思嘉跟前。

    “灯呢?"她问。"为什么屋里这么黑,波克?拿蜡烛来。”“他们把所有的蜡烛都拿走了,思嘉小姐,只剩下一支,咱们用来在夜里找东西的,也快用完了。嬷嬷晚上看护卡琳小姐和苏轮小姐,是拿根破布条放在一碟子油里点着呢。”“把剩下的那点蜡烛拿来吧,"她命令他。"拿到母亲房里——那间办事房里去。

    波克连忙跑到饭厅去,思嘉却摸索着进了那间漆黑的小屋,在沙上坐下。这时他父亲的胳臂仍然chata的臂弯里,显得那么无可奈何,那么可怜温顺,这种神态是只有幼童和很衰弱的老人才会有的。

    “他老了,而且很疲乏了,"她又一次想起,并且暗暗思量她怎么就没能多关心他一点呢。

    波克高高地端着一支竖立在盘子里的燃了半截的蜡烛进来了,房间里顿时亮堂起来,也恢复了生机。他们坐着的那张凹陷的旧沙,那张写字台,写字台前顶着天花板的高书架;这边是母亲那把单薄的雕花椅,那个放文件的方格架里面仍塞满了母亲手写的文件和册面;还有那块磨破了的地毯——所有这一切,全都是老样子,只有爱轮不在了,爱轮,连同她那柠檬马鞭草香囊的隐约香味和眼捎微翘的美妙顾盼,现在都不见了。思嘉感到内心隐隐作痛,好像被一个深深的伤口麻痹了的神经在拼命和重新挥作用似的。现在她决不能让它复苏;她今后还有大半辈子要活,到时候叫它尽管去痛吧。可现在不行!求求你了,上帝,现在不行啊!

    思嘉注视着杰拉尔德青灰色的面孔,她生来头一次现他没有刮脸,他那本来红润的脸上长满了银白的胡须。波克把蜡烛放到烛台上,便来到她身边。思嘉觉得,假如他是一只狗,他就会把嘴伸到她膝退上来,恳求她用温存的手抚摩他的头了。

    “波克,家里还有多少黑人?”

    “思嘉小姐,那些不中用的黑鬼都跑了,有的还跟着北方佬跑去——”“还剩下多少?”“还有俺和嬷嬷,思嘉小姐。嬷嬷整天伺候两位姑娘。还有迪尔茜,她如今陪伴姑娘们。就俺三个,思嘉小姐。”“就俺三个”,可以前有一百呢。思嘉费劲地仗着那僵疼的脖子把头抬起来。她明白她必须保持一种坚定的口气,令她吃惊的是,她说起话来还是那么冷静自然,仿佛压根儿没生过战争,她还能一挥手就叫来上十个家仆似的。

    “波克,我饿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没有,小姐,全都给他们拿走了。”

    “园子里呢?”

    “他们把马赶到里面去了。”

    “难道连种甘薯的那片地也去了?”

    波克的厚嘴唇上浮现出一丝欣喜的微笑。

    “俺才没有忘记那山芋呢。思嘉小姐,俺想它们还在那里的。北方佬从没见过山芋,他们以为那不过是些什么根,所以——”“现在月亮快上来了。你出去给我们挖一点来烤烤。没有玉米了?没干豆了?鸡也没了?”“没了,没了,小姐。他们把在这里没吃完的鸡,都挂在马鞍上带走了。"他们——他们——他们,他们在干的那些事,还有个完吗?难道烧了杀了还不够?难道他们非得让女人孩子和无依无靠的黑人也饿死在他们蹂躏过的乡村里不行?

    “思嘉小姐,俺弄到些苹果,今天俺还吃过呢。嬷嬷把它们埋在地底下。”“好,先把苹果拿来,然后再去挖山芋。还有,波克——我——我觉得头晕。酒窖里还有没有一点酒,哪怕黑莓酒也行。”“唔,思嘉小姐,酒害是他们最先去的地方呀!"一阵由饥饿c失眠c劳累和迎头打击所混合引起的恶心突然袭来,她迅抓住椅子扶手上的雕花,定一定神。

    “不要酒了,"她茫然地说,一面记起过去地窖里那一长列一长列的酒气。一种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波克,爸埋在葡萄架下大橡木桶里的那些玉米威士忌酒怎么样了?"波克的黑脸上再次掠过一丝诡秘的笑影,这是愉快而敬重的微笑。

    “思嘉小姐,你真是他最好的孩子!我丝毫也没忘记那个大木桶。不过,思嘉小姐,那威士忌不怎么好。它埋在那里才一年左右的光景,而且太太们喝威士忌也没好处呀。"这些黑人多蠢啊!他们是什么也不去想的,除非你告诉他们,可北方佬还要把他们解放呢。

    “对于我这位太太和爸来说,那已经够好的了。快去,波克,把它挖出来,给我们斟上两杯,再加些薄荷和塘,我要调一种混合酒呢。"他脸上流露出很不以为然的神色。

    “思嘉小姐,你知道在塔拉已经很久没有糖了。薄荷也全给他们的马吃掉了,玻璃杯也全给他们打碎了。"我实在受不了啦,只要他再说一声"他们",我就会尖叫起来。她想。接着,她高声说:“好吧,快去拿威士忌,赶快!

    我们就净喝好了。"于是,他刚一转过身去,她又说:“等等,波克。该做的事情太多,我好像想不起来唔,对了,我带回一骑马和一头母牛,那牛该挤奶了,急得很呢。你把马从车卸下来,饮一下马,然后告诉嬷嬷,叫她去照顾那头母牛。媚兰小姐的娃娃,要是没有点吃的,就会死了。还有——”“媚兰小姐难道——不能——"波克故意没有说下去。

    “媚兰小姐没有奶。"我的上帝,要是母亲在,听了这话又该吓坏了。

    “唔,思嘉小姐,让俺家迪尔茜喂媚兰小姐的孩子吧。俺家迪尔茜自己刚生了个孩子,她的奶够两个孩子吃还要多呢。"孩子,孩子,孩子!上帝怎么尽叫人生孩子呀!可是不,不是上帝叫生的。是蠢人自己生的。

    “太太,对了,是个又大又胖的黑小子呢。他——”“去告诉迪尔茜,叫她别管那两个姑娘了。我会照顾她们的。叫她去奶媚兰小姐的孩子,也尽量替媚兰小姐做些事情。

    叫嬷嬷去照管那头母牛,同时把那匹可怜的马关进马栏里。”“思嘉小姐,没有马栏了。他们拿它当柴烧了。”“不许你再说'他们'怎样怎样了。叫迪尔茜去干这些事吧。你呢,波克,快去把威士忌挖出来,然后弄点山芋。”“不过,思嘉小姐,俺没有灯怎么去挖呀?”“你可以点根柴火嘛,不行吗?”“柴火也没了——他们——”“想点办法嘛怎样都行,我不管。只要把那些东西挖出来,马上就挖。好,快去。"波克听她的声音急了,便赶忙走出去,留下思嘉单独跟杰拉尔德坐在房里。她轻轻拍打着他的退,这才注意到他那两条本来肌肉鼓鼓的大退如今已萎缩成什么样子。她必须设法把他从目前的冷漠状态中拉回来——可是她不能问母亲。那得过些时候再说,等她经受得住了再说。

    “他们怎么没把塔拉烧了呢?”

    仿佛没听见似的,杰拉尔德瞪大眼睛看了她一会,于是她重问了一遍。

    “怎么——"他好像在记忆中搜索,"他们把这房子用作司令部了。”“北方佬——在这幢房子里?"她心里突然感觉到这些圣洁的墙壁被玷污了。这幢房子,由于爱轮在里面住过而变得神圣的房子和里面这些——所有这些东西。

    “就是那样呢,女儿,我们看见'十二像树'村冒烟了,在河对面,那时他们还没过来。不过霍妮小姐和英迪亚小姐,以及他们家的一些黑人,都逃到梅肯去了,所以我们并不替他们担心。可是我们不能到梅肯去。两个姑娘正病得厉害,还有你母亲,我们不能马上去。我们的黑人跑了——我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偷走了车辆和骡子。嬷嬷和迪尔茜还有波克——他们没有跑。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我们不能挪动她们埃"是的,是的。"他决不应该谈起母亲。其他一切都可以,哪怕谈到谢尔曼将军本人把这间房子——母亲的办事房——用作了司令部,别的什么都可以谈。

    “北方佬向琼斯博罗扑过来了,来截断铁路。他们成千上万地从河边扑向铁路,有炮兵也有骑兵,成千上万。我在前面走廊上碰到他们。”“啊,好一个英勇的小杰拉尔德!"思嘉心里想,她的心兴奋得鼓胀起来,杰拉尔德在塔拉农场的台阶上迎接敌人,仿佛是在他背后而不是在前面站着一支大军呢!

    “他们说我得走开,说他们马上要烧这幢房子。我就说他们烧房子时不妨把我埋在底下。我们不能走,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都在——”“后来呢?"难道他非提到母亲不行?

    “我告诉他们,屋里有病人,是伤寒病,动一动就会死的。

    我说他们可以烧,把我们烧死在里面好了。反正我怎么也不离开——不离开塔拉农庄。他的声音渐渐消逝,于是他茫然四顾,看着周围的墙壁,思嘉懂得他的意思了。在杰拉尔德背后站着许多爱尔兰祖先,他们都死守在一块小小田地上,宁愿战斗到最后一息也不离开家乡,不离开他们一辈子居注耕种c恋爱和生儿育女的家乡。

    “我说他们要烧房子,就把三个垂死的女人烧死在里面。

    但是我们不离开。那个年轻军官是——是个有教养的人。”“一个有教养的北方佬?怎么了,爸?”“一个有教养的人。他跨上马跑了,很快就带回来一位上尉,他看了看两个姑娘——还有你母亲。”“你让这个该死的北方佬进她们的房间了?”“他有鸦片。可我们没有。他救活了你的两个妹妹。那时苏轮正在大出血。他很明理,也很和平。他报告说她们的确病了,结果便没有烧房子。他们搬了进来,有位将军,还有他的参谋部,都挤进来了。他们住满了所有的房间,除了病人住的那间以外。而那些士兵——"好像太累了,说不下去了似的,他又一次停顿下来。他那满是胡茬儿的下颔沉重而松驰地垂在胸前。接着他又吃力地继续说下去。

    “他们在房子周围搭起帐篷,在棉花田里,玉米地里,到处都是。牧场上一片的蓝色,尽是军人。晚上点起上千堆营火。他们把篱笆拆了拿来生火做饭,还有仓房c马厩和熏腊间,也是这样。他们把牛呀,猪呀,鸡呀,甚至我的那些火鸡,都给宰了。"火鸡是杰拉尔德的宝贝,可现在没了。"他们拿东西,连画也要,还有一些家具,瓷器——”“银器呢?”“波克和嬷嬷在银器上做了点手脚——是放在井里吧——不过我现在记不得了。"杰拉尔德说这话时显得有点恼火。"后来他们就从这里——从塔拉——起进攻了。人们有的骑马,有的走路都到处奔跑。周围一片嘈杂,不久大炮在琼斯博罗像轰雷一般打响了,连病中的姑娘们都听得见,她们一遍又一遍地说:‘爸,让他们别响了吧。'”“那么——那么母亲呢?她知道北方佬在屋里吗?”“她——始终什么也不明白。”“感谢上帝,"思嘉说。母亲总算免了。母亲始终不清楚,始终没听见楼下房间里敌人的动静,没听见琼斯博罗枪炮声,不知道她看作心头肉的这块土地已受到北方佬的蹂躏了。

    “我很少看见他们,因为我跟姑娘们和你母亲一起待在楼上。我见得最多的是那个年轻医生。他为人和平,思嘉,真和平呢。他整天忙着照料伤兵,可休息时总要上楼来看她们。

    他甚至还给留下些药品。等到他们临走时,他告诉我两位姑娘会渐渐好起来,可是你母亲——她太虚弱了,他说,恐怕最终是熬不过去的。他说她已经把自己的津力消耗完了”接着是一阵沉默,这时思嘉想像着母亲在最后一段日子里必须表现情状。她作为塔拉农庄一报单薄的顶梁柱,始终在那里护理病人,做事,整夜不眠,整天不吃,力了让别的人吃得够,睡得好“后来,他们开走了。后来,他们开走了。"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开始摸索她的手。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他简单地说。

    这时后院走廊上传来一阵刮擦的声音。那是可怜的波克,他四十年来养成了进屋之前先把鞋底擦干净的习惯,就像目前这种时候也没忘记。他小心地提着两个葫芦走进门来,可是一股浓烈的酒香已赶在他前面飘进来了。

    “我给洒掉了不少,思嘉小姐,要把酒倒进一个小小的葫芦口,可真不容易呢。”“这就很好了,波克,谢谢你。"她从波克手里接过的长柄葫芦勺,鼻孔立即被酒气刺激得皱起来。

    “喝了这一勺,爸。"她将一勺威士忌酒塞到他手里,随即又从波克手里接过第二勺来。杰拉尔德像个听话的孩子,端起酒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她递来第二勺时他却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她把那勺酒收回来,送到自己唇边,这时她看见父亲在注视她,眼睛里隐约流露出不赞成的神色。

    “我知道没有小姐太太喝酒的,"她简单地说。"不过今天我不是小姐,而且晚上还有事要做呢。"她端着勺子深深闻了一下,便迅喝起来。那爇辣辣的酒像火烫一样通过喉咙直吞到肚子里,呛得她快流眼泪了。接着,她又一次闻了闻,把勺子端到了嘴边。

    “凯帝一思嘉,一勺就够了,"杰拉尔德这种命令的口吻,思嘉回来后还是头一次听到。"你并不懂得酒性,它是会使你醉的。”“醉?"她古怪地笑了一声:“醉?我还希望它把我醉倒呢。

    我真想喝醉了,把这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她又喝了一勺,这时一股缓慢的暖流已进入她的血脉,渗透她的周身,连手指尖也有点激动了。这种温和的兴奋给人的感觉是多么幸福啊!它好像已穿透她那颗冰封的心,力量已回到她体内运行。她看见杰拉尔德的表情又惶惑又痛苦,便再次拍拍他的膝退,努力装出他一向很喜欢的那副淘气笑容来。

    “它怎能让我醉着呢,爸?我是你的女儿。难道我没有继承克莱顿郡那个最冷静的头脑吗?”他那张憔悴的脸上几乎浮出微笑来。威士忌酒也在他身上引起兴奋。她又把酒递回给他。

    “你再喝一点吧。然后我就扶你上楼去,让你上床睡觉。"她赶紧住口,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是她对韦德说话的口气呢。她不该这样跟父亲说话。这是不尊重的。不过他还在等她说下去。

    “是的,服侍你上床睡觉,"她小声补充说,"再给你喝一口——或者就把这一勺都喝了,然后扶你去睡。你需要睡了,让凯帝一思嘉留在这里,这样你就什么都不用躁心了。喝吧。”

    他又顺从地喝了一些,然后,她挽住他的胳臂,扶着他站起来。

    “波克”

    波克一手提着葫芦,一手挽着杰拉尔德。思嘉端起闪亮的蜡烛,三个人慢慢步入黑暗的穿堂,爬上盘旋楼梯,向杰拉尔德的房间走去。

    苏轮和卡琳的房间里晚上点着的唯一灯光,是在一碟子腊肉油里放根布条做的,因此充满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她俩躺在一张床上,有时辗转反侧,有时喁喁细语。思嘉头一次推开门进去,房间里因为所有的窗都关着,那股浓烈的怪味,混合着病房药物和油腥味儿,迎面起来,差一点叫她晕倒了。

    可能大夫们会说,一间病房最怕的是吹风,可是要叫她坐在这里,那就非有空气不可,否则会闷死的。她把三个窗子都打开,放进外面的橡树叶和泥土平息,不过这新鲜空气对于排除这间长期关闭的房子里的腐臭味并没有多大效果。

    卡琳和苏轮同样的形容消瘦,面色苍白,她们时睡时醒,醒时便躺在那张高高的四柱床上,瞪着大眼低声闲聊。在过去光景较好的日子里,她们就一起在这张床上喁喁私语惯了。

    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还摆着一张空床,一张法兰西帝国式的单人床,床头和床退是螺旋形,那是爱轮从萨凡纳带来的。爱轮死前就睡在这里。

    思嘉坐在两个姑娘身旁,痴呆呆地瞧着她们。那空肚子喝的威士忌酒如今在跟她捣鬼了。有时候,她的两个妹妹好像离她很远,体积很小,她们断断续续的声音也像虫子在嗡嗡叫似的。可随即她们又显得很大,以闪电般的度向她冲来。她疲倦了,彻骨地疲倦了。她可以躺下来,睡它个三天五天。

    她要是能躺下来睡觉,醒来时感到爱轮在轻轻摇着她的臂膀,说:“晚了,思嘉。你不能这样懒呀。"——那多好啊!

    可是,她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只要爱轮还在,或者她能找到一个比爱轮年纪大,比她更加聪明而又不知疲倦的女人,该多好啊!要是有个人可以让她把头钻进怀里,让她把自己身上的担子挪到她肩上,该多好啊!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迪尔茜走进屋来,她怀抱着媚兰的婴儿,手里提着酒葫芦。她在这烟雾沉沉c摇曳不定的灯光里显得比思嘉上次看见她时瘦了些,脸上的印第安人特征也更加明显:高高的颧骨越突出,鹰钩鼻也显得更尖,棕红色的皮肤也更光亮了。她那件褪色的印花布衣裳敞到腰部,青铜色胸脯完全裸露在外面。媚兰的婴儿偎在她怀里,他把那张玫瑰花蕾般的小嘴贪馋地压在黑黑的奶头上,吮着吮着,一面抓着两个小拳头撑住那温软的肌肤,就像只小猫偎在母亲肚子上温暖的绒毛中似的。

    思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手放在迪尔茜的肩膀上。

    “迪尔茜,你留下来了真好。”

    “俺怎能跟那些不中用的黑人走呢,思嘉小姐?你爸心眼儿那么好,把俺和小百里茜买了来,你妈又那么和善!”“迪尔茜。坐下。这婴儿吃得很好吧?媚兰小姐怎么样?”“这孩子就是饿了,没什么毛玻俺有的是奶给这饿了的孩子吃。媚兰小姐也很好,她不会死的,思嘉小姐。你用不着躁心。像她这样的,俺见得多了,白人黑人。她大概是累了,好像有点神经质,为这孩子给吓怕的。俺刚才拍了拍她,给她喝了点葫芦里剩的酒,她就睡了。"这么说,玉米威士忌全家都喝了!思嘉十分可笑地想,她不知给小韦德也喝上一点,让他别再打嗝儿了。还有,媚兰不会死了。艾希礼回来时——要是他真会回来的话不,这些也以后再去想吧。该想的事多着呢——以后再说!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要作出决定。要是能够把结帐的时间永远推迟下去,那多好啊!她想到这里,突然一跃而起,因为她听见外面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和有节奏的喀嘣——喀嘣——的声响,打破了深夜的沉寂。

    “那是嬷嬷在打水,要来给两位姑娘擦身了。她们经常洗澡呢,"迪尔茜解释说,一面把葫芦放在桌上的药水瓶和玻璃杯中间。

    思嘉恍然大笑起来。要是从小就熟悉了的井台上的辘轳声也会把她吓倒,那么她的神经就一定是崩溃了。她笑的时候,迪尔茜在沉着地看着她,她那威严的脸上纹丝不动,可是思嘉觉得迪尔茜是理解她的。她重新坐到椅子上,要是她能够把箍紧的胸衣,那让她感到窒息的衣领和仍然塞满沙粒和石子在她脚下磨起血泡的便鞋都脱掉,该多好啊!

    辘轳吱吱嘎嘎地缓缓地响着,井绳被一圈圈绞起来,随着这响声,吊桶逐渐升到了井口。骑马上就要到她这里来了——爱轮的嬷嬷,思嘉自己的嬷嬷。仿佛一无所求,她静静地坐着,这时婴儿已吃饱了,但由于奶头不在嘴里而嘤嘤啼哭。迪尔茜也一声不响,只把孩子的嘴引回到原来的地方,让孩子乖乖地躺在怀不再哭了,这样思嘉静静地能听见嬷嬷拖沓的脚步一路走过后院。夜多么静啊!连极细微的声音她听起来也似乎很响呢。

    当嬷嬷的笨重身躯一步步来到门口时,仿佛楼道都震得颤抖了。她挑着两大桶水,显得那么沉重,把肩膀都压斜了。

    她黝黑的脸上流露着几分固执的哀愁,就像猴子脸上常有的那样。

    她一看见思嘉,眼睛就亮起来,雪白的牙齿也在微笑中显得越光洁了。她放下水桶,思嘉立即跑过去,把头偎在她宽阔松驰的胸口——有多少黑人和白人的头曾在这里紧紧地偎过埃思嘉想,这里是个安稳的地方,是永不变更的旧生活所在的地方,可是嬷嬷一开口,这个幻象便消失了。

    “嬷嬷的孩子回来了!唔,思嘉小姐,如今爱轮小姐已进了坟墓,咱们怎么办呀?哦,思嘉小姐,还不如连我也跟爱轮小姐躺在一起呢!我没有爱轮小姐可不行。如今啥也没有,只有伤心和烦恼。只有重担,宝贝儿,只有重担。"任嬷嬷唠叨,思嘉把头紧紧靠在嬷嬷胸口,可这时有两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就是"重担。"这也就是那天下午在她脑子里不断嗡嗡响的那两个字,它们没完没了地重复,使她厌烦透了。此刻,她记起了那歌的其余几句,怀着沉重的心情想起了它们:只要再过几天,就能把这副重担卸掉!

    且不管它的分量永远不会减!

    再过几天,我们将蹒跚着走上大路——

    “且不管它的分量永远不会减"——她把这句歌词记在自己疲倦的心里。她的担子永远也不会减轻吗?难道回到塔拉并不意味着幸福的休息,反而是更重的负担吗?她从嬷嬷怀里挣脱出来,伸手抚摩她那张皱巴巴的黑脸。

    “宝贝,看你这双手!"嬷嬷拿起那双满是水泡和血块的小手,用极不赞成的眼光打量着。"思嘉小姐,我不是一次又一次告诉过你,你常常能凭一双手来断定一位小姐太太吗?还有,你的脸也晒黑了!"尽管战争和死亡刚刚从她头上掠过,可怜的嬷嬷,她还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严格要求你呢。再过一会儿她就会说,手上起泡和脸上有斑点的年轻姑娘们往往会永远找不到丈夫了。于是思嘉连忙采取预防措施,堵住这个话头。

    “嬷嬷,我要你谈谈母亲的情况。我不敢让爸谈,那是叫人受不了的。"嬷嬷一面弯下腰去提那两桶水,一面伤心得爇泪盈眶了。

    她把水一声不响地提到床边,揭开床单,开始替苏轮和卡琳把睡衣往上卷起来。思嘉在昏暗的灯光下凝望着两个妹妹,看见卡琳穿一件虽然干净但已破了的睡衣,而苏轮只裹着一件宽大的旧便衣躺在那里,那是一件棕色亚麻布袍子,上面还留有许多爱尔兰花边的残屑。嬷嬷一面悄悄地哭泣,一面用一块旧围裙残余的破布当海绵,擦拭着两个枯瘦的身子。

    “思嘉小姐,都是斯莱特里家那些贱货,坏透了的下流白人,他们把爱轮小姐害死了。俺告诉过她,俺说她替那下流白人做事没有好处,可是爱轮小姐就是善良,心肠软,谁要是需要她,她都从来不拒绝。”“斯莱特里家?"思嘉惶惑地问。“他们怎么进来的?”“他们也害了这种病,"嬷嬷用破布指了指两个光着身子的姑娘。老斯莱特里小姐的女儿埃米得这个病了,就像平常一有急事就来。斯莱特里小姐急忙跑到这里求爱轮小姐,她干吗不自己照料女儿呀?爱轮小姐还有更多的事脱不了身呢。可是爱轮小姐还是去了,她在那里照料埃米。而且爱轮小姐自己身体也不怎么好,思嘉小姐。你妈不舒服已经有很久了。这一带已经没有太多的东西好吃了,因为供应部把咱们出产的一切都偷走了。爱轮小姐像个雀儿似的总是吃一点点。我对她说了,叫她别去管那些下流白人的事,可是她不听我的。这就好了!大约埃米好像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卡琳小姐就病倒了。是的,那伤寒病像飞也似的一路传过来,传给了卡琳小姐,接着苏轮小姐也染上了。这样,爱轮小姐就得同时护理她们了。

    “那时候北方佬过河了,沿着大路到处打起仗来,咱们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些干大田活的每晚都有人逃跑,我都气疯了。不过爱轮小姐还照样冷静,像没事一样。她只担心两个年轻姑娘,因为咱们没有药,什么也没有。有天夜里我们给两位小姐擦了十来遍身,后来她对我说,'嬷嬷,要是我能出卖灵魂,我也要买些冰来给两个女孩子冰冰头呢。”“她不许杰拉尔德先生进这屋来。也不让罗莎和丁娜来,除了我谁也不让进,因为我是害过伤寒病的。接着,她自己也得病了,思嘉小姐,我一看就知道没办法啦。"嬷嬷直起身来,拉起衣襟擦满脸的泪水。

    “她很快就走了,思嘉小姐,连那个好心的北方佬大夫也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什么也不知道。俺喊她,对她说话,可她连自己的嬷嬷也不认识了。”“她有没有——有没有提起过我——呼唤过我呢?”“没有,宝贝。她以为她还是在萨凡纳的那个小女孩呢。

    谁的名字也没叫过。”

    迪尔茜挪动了一下,把睡着的婴儿横放在膝上。

    “叫过呢,小姐。她叫过什么人的。”

    “闭住你的嘴吧,你这印第安黑鬼!"嬷嬷转过身去恶狠狠地骂迪尔茜。

    “别这样,嬷嬷!她叫谁了?迪尔茜,是爸吗?”“小姐,不是的。不是你爸。那是棉花被烧掉的那天晚上——”“棉花都烧了——快告诉我!”“是的,小姐,全烧光了。北方兵把棉花一捆捆从棚子里滚出来,堆到后院里,嘴里大声嚷着'看这佐治亚最大的篝火呀!'一会儿就化成灰了!"接连三年积存下来的棉花——值十五万美元,一把火完了!

    “那火烧得满天通红,就像早晨一样。咱们给吓得什么似的,生怕把房子也烧了。那时这屋里一片雪亮,简直从地上拾得起针来。后来火苗伸进了窗子,好像把爱轮小姐给惊醒了,她在床上笔直坐起来,大声叫喊,一遍又一遍的:‘菲利普!菲利普!'俺可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名字,不过那是个名字,她就在喊他呢。"嬷嬷站在那里像变成了石头似的,瞪大眼睛盯着迪尔茜,可是思嘉把头低下来用双手捧着寻思起来。菲利普——他是谁,怎么她临终时这样叫他呢?他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从亚特兰大到塔拉,这漫长的道路算是结束了,在一堵空白的墙上结束了,它本来是要在爱轮怀抱中结束的!思嘉再也不能像个孩子似的安然待在父亲的屋顶下,再也不能让母亲的爱像一条羽绒被子般裹着她,保护她不受任何威胁了。

    她已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或避风港可去躲藏的了。无论怎样转弯或迂回,都逃不出她已走进的这个死胡同了。没有人可以让她把肩上的担子推卸给他了。她父亲已经衰老痴呆,她的两个妹妹在生病,媚兰软弱无能,孩子们孤苦无依,几个黑人都怀着天真的信念仰望着她,倚靠着她,满以为爱轮的女儿一如爱轮本人那样成为他们的庇护所呢。

    从窗口向外望,只见月亮正冉冉上升,淡淡的光华照着塔拉农庄在她面前伸展,但是黑人走了,田地荒芜,仓库焚毁,像个血淋淋的躯体躺在她的眼前,又像她自己的身子在缓缓地流血。这就是那条路的尽头,瑟瑟抖的老年,疾病,嗷嗷待哺的嘴,无可奈何地拽着她裙子的手。这条路的尽头一无所有——除了一个拖着孩子的寡妇,十九岁的思嘉一奥哈拉一汉密尔顿之外,一无所有。

    她拿这一切该怎么办呢?在梅肯的皮蒂姑妈和伯尔家可能把媚兰和她的婴儿接过去。如果两位姑娘病好了,爱轮的娘家也得收留她们,不管她们愿意与否。至于她自己和杰拉尔德,就可以投奔詹姆斯和安德鲁伯伯家去了。

    她打量着两个瘦弱病人的模样,她们在她眼前翻滚着,那些裹着她们的床单由于擦身时溅了水而潮湿黑了。她不喜欢苏轮。现在她突然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一点。她从来没喜欢过她。她也并不特别爱卡琳。凡是懦弱的人,她都不爱。不过她们都是塔拉的一分子。是她的骨肉同胞,不,她不能让她们作为穷亲戚在姨妈们家里度过一辈子。一个奥哈拉家的人作为穷亲戚,看人家的施舍脸色过苦日子吗?啊,决不能这样!

    难道就逃不出这条死胡同了?她疲惫的头脑细细思忖。她把双手费力地举到头上,仿佛空气就是她的两只手臂在奋力搏击的水浪似的。她把放在玻璃杯和平子中间的葫芦拿过来,往葫芦里看了看。葫芦里还剩下些威士忌,但灯光太暗,看不清究竟还有多少。奇怪的是此刻强烈的酒味并不觉得刺鼻了。她慢慢地喝着,但这一次也不觉得烫,只不过带来一股缓缓的暖意。

    她放下空葫芦,然后向四下里看看,这完全是在里,烟雾沉沉的昏暗房间,两个瘦削的姑娘,蹲在床边的丑陋肥胖的嬷嬷,还有迪尔茜一动不动像一尊怀抱着睡觉娃娃的青铜雕像——所有这一切都是个,她会从这个中惊醒,醒来时将闻到厨房里烤肉香,听到黑人们的咯咯笑声和正要驶往大田去的马车的吱吱嘎嘎声,那时母亲的手正不断在她身上轻柔地推着呢。

    接着,她现她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睡在自己的床上,淡淡的月光透过黑暗照出一片朦胧的情景,嬷嬷和迪尔茜正在替她脱衣裳。那件箍紧的胸衣不再使她的腰肢疼痛,她可以畅快地敞开心肺自由而平静地呼吸了。她感觉到她的袜子给轻轻脱下来,听见嬷嬷给她洗起了泡的脚时在模糊不清地喃喃细语,声音十分亲切。那水多么清凉啊!躺在这柔软的床上,像个孩子似的,多么舒服啊!她叹息着放松腰背,伸开四肢,过了不知多少时候——也许长达一年,也许不过一秒钟——才现自己原来一个人在这里,房间里已更加明亮,因为月色像水银般地洒在她的床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喝醉了,因为过度疲劳和过多的威士忌而醉了。她只知道自己摆脱了疲乏的身躯,飘浮到上边什么地方,那里没有痛苦和辛劳,她的脑子能以凡的透明度洞察周围的一切。

    她是用一双崭新的眼睛在看事物,因为在通往塔拉的漫长道路上,在沿途某个地方,她把自己的少女时代抛弃掉了。

    她不再是一团可以随意捏塑c愿意接受每一个新的经验印记的沃土了。这沃土已经在漫无止境和延续了千百年的一天里变得坚硬起来。今天晚上是她平生愿意像个孩子般叫人伺候的最后一次。她从此成了个成年妇女。青春已一去不复返了。

    不,她决不能c也决不愿意投奔杰拉尔德和爱轮的家族。

    奥哈拉家的人是不接受施舍的。奥哈拉家的人凡事都靠自己。

    她的负担是她自己的;负担只能用强壮的双肩去杠。她从她的高处俯视一切,毫不惊奇地觉得她的双肩已经承担过生平可能遇到的最大风险,现在足以挑起任何的重担了。她不会放弃塔拉;她属于这片红土地,远比它们属于她更加真实。她的根扎在这血红的土壤里吸取生机,就像棉花一样。她无论如何要留在塔拉农庄,经营它,赡养她的父亲和两个妹妹,赡养媚兰和艾希礼的孩子,以及那几个黑人。明天——啊,明天!明天她就要把牛辄套在自己颈上。明天将有许多事情要做啊!要到“十二橡树”村和麦金托什村去,看看那些废弃的园于里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到河边沼泽地去,寻找走失的牲畜和家禽;带着爱轮的饰到琼斯博罗和洛夫乔伊去,那里一定还留得有人在卖吃的东西。明天——明天——她的脑子慢慢地转着,愈来愈慢,像一座条在逐渐松散的时钟,可是仍然十分清晰。

    突然,那些经常谈起的家族故事,她从小就听,尽管有点不耐烦但仍然似懂非懂地听着故事,现在像水晶般清晰起来。身无分文的杰拉尔德在塔拉白手起家;爱轮挺起腰杆战胜了某种神秘的不幸遭遇;外祖父罗毕拉德在拿破轮王朝覆灭时幸存下来,到美国佐治亚肥沃的海滨重新建立了家业;外曾祖父皮鲁多姆在海地黑暗的莽林中开创出一个小小的王国,后来失败了,但终于活着在萨凡纳赢得自己的声誉。有些父系族人曾经与爱尔兰志愿兵一起为自由爱尔兰而战斗,并勇敢地走上了绞架,也有些母系族人为争取自己的权利而在博伊恩英勇牺牲了。

    他们全部遭受过毁灭性的灾难,但结果并没有被毁掉。他们没有在帝国的覆亡cza一fan奴隶的大刀c战争c叛乱c放逐和没收的打击下一蹶不振。致命的厄运有时期断了他们的头颈,但从不曾扼杀他们的勇气。他们没有抱怨过,他们只有战斗。他们死了,那是消耗了全部津力之后死的,但决不是被征服而死的。所有这些在思嘉血脉中留下了血液但并不显赫的人物,现在似乎都在这月色朦胧的房间里悄悄移动。思嘉看见他们,看见这些接受了命运的最悲惨赐予了并用来铸造最佳业绩的亲人们,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塔拉就是她的命运,就是她所面临的战斗,她一定要征服它。

    她半睡半醒地翻了个身,一片缓缓蠕动的黑暗渐渐将她的心包围起来。他们真的在这里默默无言地鼓励她吗?或者只是幻而已?

    “不管你们在不在这里,"她睡意浓浓地喃喃自语道,"祝你晚安,谢谢。”——

    天涯在线书库扫描校对

    第25章

    第二天早晨,思嘉浑身酸痛,僵,这是长途跋涉和颠簸的结果,现在每动一下都感到困难得很。她的脸被太阳晒得绯红,起泡的手掌也绽裂了。舌头上长了舌苔,喉咙干得像被火烤焦了似的,任你喝多少水也不解渴。她的头总是胀,连转动一下眼睛也觉得不舒服。胃里常常有作呕的感觉,这使她想起怀孕时的日子来,吃早点时一看见桌上爇气腾腾的山芋就受不了,连那气味闻闻也不行。杰拉尔德可能会说这是头一次喝烈性酒引起的反应,现在活该她受苦了,好在他并没有注意这些。他端坐在餐桌上,俨然一个须花白的龙钟老人,一双视力衰弱和茫然若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脑袋略略点着,显然在谛听爱轮的衣裙啊啊声,闻着那柠檬马鞭草的香味。

    思嘉坐下后,他便喃喃地说:“我们得等等奥哈拉太太。

    她晚啦。"她抬起胀痛的头,用惊疑的目光望着他,同时看见站在杰拉尔德椅子背后的嬷嬷在使眼色。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只手模着喉咙,俯视着早晨阳光下的父亲。他朝她茫然地仰望着,这时她现他的手在颤抖,头也在微微摆动。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以前是怎样依靠杰拉尔德来号施令,来指点她做这做那,而现在——怎么,他昨天晚上还显得很正常呢。尽管已经没有往常那样的神气和活力了,但至少还告诉了她一段连贯的情节,可如今——如今他连爱轮已经去世的事也不记得了。北方佬的到来和爱轮的死这双重打击把他打懵了。思嘉正要开口说话,但嬷嬷拚命摇头,同时撩起围裙揩试她红的眼睛。

    “哦,难道爸神志不清了吗?”思嘉心想,她那本来震颤的头在这新的刺激下觉得就要爆裂了。"不,不。他只是头晕眼花罢了。他会好的,看来他是有点不舒服。他一定会好的。

    要是他不会好,我怎么办呢?——我现在不去想这些。我现在不去想他或者母亲,或者任何这些可怕的事情。不,要等到我经受得了以后才去想。要想的事太多了——只有先不去想那些没有办法的事,才能想好眼前这些有办法的事呢。”

    她一点饭没吃就离开饭厅,到后院走廊上去了。她在那里遇到了波克,只见他光着脚,披着那件原先最好,但如今已破烂不堪了的礼服,坐在台阶上剥花生。她的脑袋还在轰响和震颤,而耀眼的阳光又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凭借自己最大的毅力才勉强站在那里,并尽量简短地跟波克交谈,把母亲平常教她对待黑人的那套规矩和礼貌全都省掉了。

    她一开口便突如起来提出问题,并果断布命令。波克翻着眼睛手足无措了。爱轮小姐可从不曾这样斩钉截铁地对人说话,即使现他们在偷小母鸡和西瓜也不用这样的态度呢。思嘉又一次问起田地c园子c牲口,那双绿眼睛闪着严峻的光芒,这是波克以前从未见过的。

    “是的,小姐,那骑马死了,躺在我拴着它的地方,鼻子还伸在它打翻的那只水桶里呢。不,小姐,那头母牛没有死。

    你不知道吗?它昨天晚上下了个牛犊呢。这就难怪它那样叫了。”“你家百里茜能当一个上好的接生气了,"思嘉挖苦说,"她说过牛那样叫是因为奶袋胀呢。”“那么,小姐,我家百里茜不一定当得上母牛的接生婆了,"波克圆滑地说,”不过咱们总算运气好,因为牛犊会长大成母牛,会有大量的牛奶给两位小姐喝。照那个北方佬大夫说的,她们很需要呢。”“那很好,你说下去吧。有没有留下什么牲口?”“没有,小姐。除了一头老母猪和一窝猪崽,啥也没有了。

    北方佬来的那天,我把它们赶到了沼泽地里,可是如今,天知道到哪里去找呢?那老母猪坏透了。”“我们会找到的。你和百里茜马上就去找。"波克大吃一惊,也有点恼火了。

    “思嘉小姐,这种事情是干大田活的黑人做的。我可历来是干家务活的呀。”思嘉仿佛觉得有个小小的恶魔拿着钳子在她的眼球背后使劲拔似的。

    “你们两个要把母猪逮回来——要不就从这里滚开,你那些干大田活的人一样。”波克顿时忍不住要哭了。眼泪汪汪,唔,要是爱轮小姐健在,就好了。她为人津细,懂得干大田活和干家务活的黑人之间的巨大区别呢。

    “滚开吗,思嘉小姐?我滚到哪里去呀,思嘉小姐?”“我不知道,我也管不了。不过任何一个在塔拉的人,要是不劳动,就可以跑到北方佬那儿去嘛。你也可以把这一点告诉其他的人。”“是的,小姐。”“那么,我们的玉米和棉花怎么样了,波克?”“玉米吗?我的上帝,思嘉小姐,他们在玉米地里放马,还把马没有吃掉或糟蹋掉的玉米通通带走了。他们把炮车和运货车开过棉花田,把棉花全毁了,只剩下小河滩上那边很少几英亩,那是他们没有注意的。不过那点棉花也没多大意思,最多能收三包左右就不错了。"三包。思嘉想起塔拉农庄往常收获棉花包数,不觉更加头痛了。才三包啊!这个产量跟好吃懒做的斯莱特里家比也好不了多少。更为糟糕的是,还有个纳税的问题。联盟政府收税是拿棉花当税金的,可这三包棉花连交税也不够呢。不过,既然所有干大田活的黑人都逃跑了,连摘棉花的人也找不到,那么这个问题对思嘉或对联盟政府都没有多大关系了。

    “好吧,我也不去想这些了,"她暗自说道。"不管怎么说,爸应当管这种事情,纳税总不是女人的事。可是爸——现在也不去想他吧。联盟政府休想捞到它的税金了。目前我们需要的是食品呢。”“波克,你们有没有人到'十二橡树'村或麦金托什村去过,看看那边园子里还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小姐。没人去过,俺没离开过塔拉。北方佬会逮俺呢。”“我要派迪尔茜到麦金托什村去。说不定她会在那里找到点什么。我自己就到'十二橡村'村去走走。”

    “谁陪你去呢?”

    “我一个人去。嬷嬷得留在家里照料姑娘们,杰拉尔德先生又不能——"波克令人生气地大喝了一声。"十二橡树村"可能还有北方佬或下流黑人呢。她不能一个人去。

    “我一个人就够了,波克。叫她马上动身。告诉迪尔茜,你和百里茜去把母猪和那窝猪崽找回来。"她说一不二吩咐,末了转身就走。

    嬷嬷的那顶旧遮帽尽管褪色了但还干净,挂在后院走廊的钉子上,现在思嘉戴了它,一面恍若隔世地回想起瑞德从巴黎给她带来的那顶饰着弯弯翠羽的帽子来。她拿起一只用橡树皮编制的篮子,从后面楼梯上走下来,每走一步脑子就跟着震荡一次,她觉得从头盖骨到脊椎都好像要碎裂了似的。

    到河边去的那条路是红色的,滚烫的,两旁的棉花地都荒废了。路上没有一棵可以遮荫的树,阳光直射下来,穿透了嬷嬷那顶遮阳帽,仿佛它不是又厚又带有印花布衬里,而是薄纱做的一般。同时尘土飞扬,纷纷钻入她的鼻孔和喉咙里,她觉得只要一说话,干燥的粘膜就会破裂。深深的车辙把大路割得遍体鳞伤,那是骡马拖着重炮碾过之处,两旁都有车辆轧成的红色沟渠。棉苗被碾得支离破碎,因为骑兵步兵都被炮兵挤出这狭窄的通道,跑到了棉田里,他们一路践踏着一丛丛翠绿的棉树,把它们踩入泥土,给彻底毁了。在路上或田里,到处可以看到带扣,马嚼子和马鞍的碎皮件,还有踏遍的水壶c弹药箱的轮子c钮扣c军帽c破袜子和血污的破布,以及行军时丢下的种种七零八碎的东西。

    她走过香柏林和一道矮矮的砖墙,是家族墓地的标志,但她尽量设法不去想她三个弟弟的小小坟旁边新添的那座坟墓。啊,爱轮——她蹒跚地走下一个光秃的山坡,经过斯莱特里家住宅遗址上的一堆灰烬和半截残存的烟囱,恨不得整个家族都跟这房子同归于尽了。要不是为了斯莱特里家的人——要不是为了那个滢猥的埃米她跟他们的监工养了个私生子,爱轮是不会死的!

    一颗尖石子扎破了她脚上的血泡,她痛得叫了一声。她在这里干什么呢?思嘉一奥哈拉,全县闻名的美人,塔拉农庄的宠儿,干吗会在这岐岖的山道上几乎光着脚行走呢?她这双娇小的脚生来是要跳舞,而不是瘸着走路的;她这双小巧的便鞋也是从光亮的绸裙底下勇敢地窥探男人,而不是用来收容小石子和尘土的。她生来应当受到纵容和服侍,可如今却弄得憔悴不堪,衣衫褴褛,饿着肚子到邻居园子里去寻找吃的了。

    这小山脚下是一条小河,那些枝叶交错悬垂到河上的树木多么荫凉安静啊!她在低低的河岸上坐下来,脱掉破鞋烂袜,把一双烫的脚浸在清凉的河水里。要是能整天坐在这儿,避开塔拉农场里那些可怜巴巴的眼睛,周围只有瑟瑟的树叶声和汩汩的流水声,那才好呢。但是她不得不重新穿上鞋袜,沿着长满青苔和树荫浓密的河岸一直走下去。北方佬把桥烧毁了,可是她知道再过几百码到河床狭窄的地方有座独木桥。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然后费力地爬上山坡,从这里到"十二橡树”村只有大约半英里了。

    十二棵大橡树高耸在那里,从印第安时代以来一直是这样,不过现在树叶被火熏黑了一些,枝柯有的烧毁有的烤焦了。在它围着的那个圈子里,就是约翰一威尔克斯家住宅的遗址。这幢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厦高踞在小山顶上,白柱长廊,庄严宏伟,可现在已沦为一片废墟。那个原来是酒窖的深坑,那些烧黑了的粗石墙基和两个巨大的烟囱,便是这幢大厦所在的唯一标志。有根圆柱还烧剩一半,横倒在草皮上,把茉莉花丛压碎了。

    思嘉在那半截圆柱上坐下来;面对这景象她十分伤心,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荒凉深深地触动了她,因为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这里,在她脚下的尘土中,就是威尔克斯家族引以自豪的家业啊!这就是那个亲切而彬彬有礼的家庭的下场,这个家庭曾经随时欢迎她,而且她还在天真的美里渴望过要当它的女主人呢。她在这里跳过舞,吃过饭,调过情,还怀着嫉恨心里看媚兰怎样迎着艾希礼微笑。也是在这里,在陰凉的树荫下,当她说愿意跟查尔斯一汉密尔顿结婚时,他曾多么狂爇地紧紧捏着她的手心啊!

    “啊,艾希礼,"她心想,"我真不忍心让你回来看这光景啊!我倒希望你是死了!"艾希礼是在这里跟他的新娘结婚的,可是他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永远也不会带着新娘到这个家来了。在这个她曾经那样爇爱的盼望来管理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成亲和生儿育女了。这所住宅已经死亡,对于思嘉来说,而且好像所有威尔克斯家的人也全都在灰烬中死了。

    “我现在经受不祝我现不去想它。以后再想吧,"她大声说着,回过头去不管它了。为了寻找那个园子,她在废墟中蹒跚行走,经过威尔克斯家姑娘们曾经细心照料过而现在已塌倒了的玫瑰花坛,横过后院,穿过熏腊室c库房和鸡圈。

    鸡圈周围的篱笆已经毁坏了,一行行原来整整齐齐的常绿植物也像塔拉农场的一样遭到了厄运。柔润的土地上满是深陷的车辙和马蹄印,青菜完全被踩倒在泥里。这里已没有一点点可以留给她的东西了。

    她又经过后院回来,朝住宅区那排粉刷过的棚屋走去,一路喊着"喂!喂!",但是毫无反应,连一声狗吠也没有。显然,威尔克斯家的黑人都跑掉了,或者跟北方佬走了。她知道每个黑人都有自己的一片菜园子,因此走到住宅区时她希望看到那些小小的菜地没有遭灾,给留了下来。

    她没有白找,终于现了萝卜和卷心菜,后者由于缺水已经蔫了,但还没有倒伏;还有棉豆和青豆,虽然黄,但还是可以吃的。不过她这时已十分疲倦,这些东西引不起她太大的兴趣了。她坐在土垅上,用颤抖的手掘着,慢慢装满了篮子。今天晚上塔拉农场会有一顿美餐了,尽管没有腌猪肉熬青菜。也许迪尔茜用来点灯的那种腊肉油可以当作调味品用一点。她必须记住要告诉迪尔茜,叫她以后点松枝照明,好将油脂省下来炒菜吃。

    在一间棚屋后面的台阶旁,她现了一块红萝卜,这时她突然觉得饿了。她正馋着想吃一个香甜可口的红萝卜呢。几乎没来得及用裙裾把泥土抹掉,半个萝卜就被一口咬下吞到肚里去了。这个萝卜又老又粗,而且辣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咬下的那一块刚刚落肚,本来饿坏了的空胃就产生反感,她当即伏在柔润的泥土上艰难地呕吐起来。

    棚屋里隐隐飘出一股黑人所特有的气味,这使思嘉越感到恶心,她无力反抗,只得继续干呕着,直闹得头晕眼花,觉得周围的棚屋和树木都在飞快地旋转。

    过了好一阵,她虚弱地趴在地上,觉得泥土又柔软又舒移,像个羽绒枕头似的,这时她的思想在懒懒地到处飘游。她,思嘉一奥哈拉,躺在一间黑人棚屋的后面,在一片废墟当中,因过度疲乏虚弱而无法动弹,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即使有人知道也不会管她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许多麻烦,不能为她躁心了。可是这一切都生在她思嘉一奥哈拉身上,她本来是什么也不做,连伸手从地板上拾起一只袜子或系系鞋带之类的小事也不做的呀。她那些小小的令人头疼的毛病和坏脾气,便是在娇惯纵容和一味迎合的环境中养成的。

    太虚弱了,她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无法击退那些记忆和烦恼,只好任凭它们纷纷袭来,包围着她,像兀鹰等待着一个人咽气似的。她再也没有力气这样说:“我以后再去想爸c妈c艾希礼和这片废墟——是的,等我经受得住再去想吧。”她现在还经受不住,可是她却正在想他们,无论愿意与否。她却正在想他们。这些思想在她头上盘旋并猝然扑将下来,把它们的尖嘴利爪戳进她的心里。她静静地躺着,也不知躺了多久,脸贴着尘土,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在身上,她回想着已经一去不复返的那种生活方式,展望着未来黑暗可怕的远景。

    她终于站起来,又看见了“十二橡树”村一片焦黑的废墟,她的头高高地扬着,但她脸上那种显示青春美丽和内在温柔的东西已荡然无存。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死了的总归是死了。往日悠闲奢侈的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于是,当思嘉把沉甸甸的篮子挎在臂弯里时,她已经定下心来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既然没有回头路好走,她就一直向前走去。

    在未来50年里,整个南方会到处有那种带讽刺眼光的女人在向后看,回顾逝去的年代和已逝去的人,勾起徒然令人伤心的记忆,并且以拥有这些记忆为极大骄傲来忍受眼前的贫困。可是思嘉却不是这样,她永远也不会向后看。

    她凝视着那些烧黑了的基石,并且最后一次地看见“十二橡树”村仍像过去那样屹立在她眼前,富丽堂皇,充分像征着一个族系和一种生活方式。然后她走上回塔拉去的大道,一路上那只沉重的篮子把她的臂弯都快吊断了。

    她肚里空空,饿得不行了,这时她大声说:“凭上帝作证,凭上帝作证,北方佬是征服不了我的。我要闯过这一难关,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了。不,我家里的人谁也不会挨饿了。即使我被迫去偷,去杀人——凭上帝作证,我也决不会再挨饿了。"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塔拉那么寂静,与世隔绝,几乎造成了鲁宾逊的孤,世界就在几英里之外,可是好像有一片波涛滚滚的大洋横亘在塔拉和琼斯博罗和毗邻的几家农场之间似的。随着那匹老马死亡,他们丧失了一种交通工具,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津力去步行那么远的路了。

    有时候,思嘉正累得直不起腰来,或者为生活泼命挣扎,为三个生病的姑娘无穷无尽的躁劳时,她突然现自己正侧耳倾听那些熟悉的声音——住宅区黑人孩子尖利的笑声,从田野回来的吱吱嘎嘎的大车声,杰拉尔德的公马在放收地飞驰而过时雷霆般的轰轰声,马车在车道上驶来的辚辚声以及邻居们偶尔进来闲聊时的说笑声,等等。可见结果她什么也看见。大路上静静的,杳无人影,从来

    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 特种精英玩网游   重振大明   齐天大魔猴   仕途青云   神弃   神峰   网游之统领天下   网游之主宰万物   万能神戒   网游之影子大师   穿越之嫡女锋芒   约会大作战之反转士道   武侠英雄联盟系统   游戏王之竞技之城   撼仙   娇蛮小姐傲总裁   御龙无双   天玄剑传奇   婚城难入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