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第 1 章(【不识抬举】...) 立冬这日,天边浓云瞧着跟泼墨似的,黑沉沉仿佛要下雨。 临街的店铺后方,姜若皎正领着妹妹清理地窖。 她只比妹妹大两岁,两人的模样却不大相像,妹妹肤白若雪、眉如远山、眼似横波,从小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姜若皎相貌却是平常,唯独笑起来时能瞧出几分艳色。 偏她一贯不爱笑,因着父母早逝,要自己拉扯大妹妹,小小年纪便悍名远播,她那些叔伯婶娘之类的亲戚都爱在外头嚼舌根,说她这般凶悍,日后怕是会嫁不出去,且守着那家破食肆终老吧! 姜若皎对此不甚在意。 他们可着劲说这些酸话,不就是因为想要她家铺子却要不着吗?她偏要守着铺子不撒手,绝不叫他们那些可笑的妄想成真。 立冬是冬储的日子,姜若皎仔细把地窖收拾整齐,准备藏够足够多的冬菜。 入冬后天气寒冷,市面上买不着蔬果,每到入冬这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寻常百姓都会到外面购买足够多的蔬菜瓜果储藏起来,以备冬日之需。 她们姐妹俩开食肆的自然更要抓紧些,毕竟要是歇业一整个冬天,她还怎么给妹妹攒嫁妆? 姜若皎见妹妹只挪动了两个泡菜坛子,额上就开始冒汗珠子,不由怜惜地说道:“你别跟着忙活了,回去歇着吧,地窖里也没多少东西,我收拾收拾就出去买冬菜。” 姜映雪道:“怎么能让姐姐一个人干活?何况我老在屋里待着也闷得慌,还不如做点事活动活动。” 姜若皎听妹妹这般说,也就没再多劝。她们自幼失怙,姐妹俩相依为命,平日里也不计较谁做事多谁做事少,反正所有事都得她们自己干。 两人合力收拾好地窖,姜若皎叮嘱妹妹在家落好栓,千万别叫有歹心的人进门。接着她又给庭院里趴着的大狗喂了些剩饭剩菜,让它看好家、保护好姜映雪,这才揣着钱袋出门去。 姜若皎有自己的驴车,见天色还早,天上又有雨意,街上人不算多,便驾着驴车出了门。 姜家食肆在城中很有些名气,认得姜若皎的人也多,瞧见她一个女流之辈驾着驴车招摇过市也不觉惊讶。 倒是拐角的酒馆二楼有几个纨绔子弟偷偷往街上瞧,看到姜若皎出门了,顿时激动地招呼他们的纨绔头头:“寇哥,母老虎出门了!” 那被称为“寇哥”的纨绔头头搁下手里的酒杯,推开围在窗边的人占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往街上一看,只见驴车上果真坐着个身姿窈窕的少女。 这纨绔头头乃是平西王府的世子,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平西王自是不必提,母亲出身也显赫得很,乃是有名的范阳卢氏之女,实打实的世家出身。 偏到了这位寇世子这一代,愣是把不学无术这词儿发挥得淋漓尽致,换了十个先生都没能叫他坐下来好好读书,练武也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卢氏又是那溺爱儿子的,他小时候哭一哭便什么都随了他的意,等平西王从边关回来一看,这儿子已经掰不回来了! 十来岁的年纪,你越教训他越忤逆,父子俩经常闹得脸红脖子粗也没用处,该胡闹的还是照样胡闹。 只恨平西王府就这么一丝血脉,想换个世子都换不了,平西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寇世子目送驴车上的少女走远,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笑来。 就这背影,谁瞧着不觉得是个美人儿? 结果一看正脸,不过是个无盐女,长得那么一般,脾气还凶悍得很,以后也不知哪个倒了八辈子霉的男人得娶她回家。 寇世子没别的爱好,就是爱画美人图,常年游荡在秦楼楚馆之间挑美人入画,十来岁便传出了羡煞不知多少男人的风流名声。 起初寇世子也没注意到姜家食肆,直至有次跟着母亲去寺里礼佛,百无聊赖之余瞥见了姜若皎那貌美如花的妹妹。 自那以后,寇世子就经常往姜家食肆跑,想方设法要与美人儿搭上话,好叫美人儿答应给他画上几幅。 坊间都传言寇世子风流好色,爱画美人不说,还爱画没穿衣服的美人。 姜若皎打听到这些消息后勃然大怒,他们的生意都不想做了,直接抄起扫帚赶人。 越是得不到的,寇世子就越惦记着,他还真就和姜若皎杠上了。 没事就喊上狐朋狗友过来酒馆蹲守,专挑姜若皎出门的时候前去骚扰她妹妹。 结果要么是被折返的姜若皎追出三条街,要么是被姜家食肆养的大狗追出三条街。 两边的仇可以说越结越大了。 见姜若皎已经没影了,寇世子摩拳擦掌地说道:“走,我们找美人儿去!” 众纨绔对于这种起哄闹事的事儿格外热衷,自然呼啦啦地跟着寇世子起身,准备齐齐去敲姜家食肆的门。 另一边,姜若皎赶着驴车来到码头处,只见摊贩占了大半个码头,卖什么的都有。 她先是挑了些耐储存的蔬菜瓜果,又挑了些姜蒜之类的配料,最后才是各种肉类和水产。 一番采购下来,驴车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颇为壮观。 姜家食肆做的是小本生意,来吃饭的没什么达官贵人,挑的食材自然都是平价货,这么一车东西买下来也费不了多少钱。 思及妹妹也快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姜若皎回去路上在脂粉店门口停了下来。 她拴好驴子迈步入内,见往来的客人都穿得光鲜亮丽,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就有女伙计笑着迎上来招呼她,问她要买什么。 姜若皎思量起来。 妹妹姜映雪皮肤天生就白得像雪,粉是不需要的,略施些胭脂便会很好看。 还是半大的小姑娘,颜色也不必那么浓重。 姜若皎在女伙计的介绍下挑了盒颜色偏淡的胭脂,揣在袖中离开脂粉店。 不想才到门口,迎面就撞见三个妙龄少女结伴而来,其中两个少女掩鼻讥讽道:“这家店真是什么人都能来了,走走走,我们到别家去。” “就是,看看这一车都是什么东西,味儿那么重,脂粉香都盖不过去。” 另一个没开口的少女瞧见姜若皎出来了,不由伸手扯了扯同伴的衣角。 那两少女却没有收敛的意思,见了姜若皎反倒讥嘲得更起劲了:“这不是我们的姜大才女吗?先生还一直念叨你,没想到你学什么都快,连赶驴车也一下子就学会了啊。” “可不是吗?先生还可惜你不去念书了,我看却是不必可惜,你这人挺适合赶驴车的。” 姜若皎眼神淡淡,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嘲讽起半点波澜。 十二岁前,她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儿,父母俱在,家境不差,还考入了城里有名的女子学堂,随着女先生读书识字。 直至十二岁那一年父母出了意外,她才离开学堂回来守着食肆养活妹妹。 这三个少女都是她以前的同窗,只是和她不太对付。 主要是先生总是拿她来教训其他人,久而久之其他同窗对她也就生出不小的意见来,有的说她爱出头,有的说她假清高,反正没什么好话。 那会儿姜若皎便不甚在意,如今她与这些同窗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自然更不会在意她们说什么。 姜若皎解开绳索坐上驴背,抬眼淡淡地扫了三位昔日同窗一眼,开口说道:“就算没读过书,也不会当街嘲笑没了父母的同窗吧?你们即便再读个十年八年,也永远读不通书中讲的道理,何苦赖在学堂那么多年?” 说罢不等三人回话,姜若皎已经赶着驴车往回走。 三个少女瞪着姜若皎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道:“她以为她是谁啊?所以说,她就是这么讨人厌……” 明明已经不再是先生夸赞有加的好学生,明明已经要抛头露面去开劳什子食肆,她到底还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姜若皎耳力不错,把她们嘟囔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再倒回去和她们多说的打算,能说那么几句话已经是看在曾经当过同窗的面子上了。 她们母亲或姨娘明显对她们疏于教导,显见她们并不是家中多受看重的女儿。 再这么骄横无礼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们自己。 可她们也不是姜若皎什么人,姜若皎没耐心把道理掰碎了讲给她们听。 随她们去吧。 姜若皎赶着驴车回到姜家食肆外,就看到寇世子领着一群纨绔堵在大门前,正嚣张地砰砰砰砸门,里头传来的则是她们家大黄汪汪汪的狂吠声。 两边的音量都不小,吸引了挺多人的注意。 不过看到领头的人是寇世子后所有人都怂了,没人敢上前来帮一把。 姜若皎接连碰到两拨讨人厌的家伙,登时心头火起。 她抽出随手放在驴车上防身用的擀面杖冲向寇世子,挥起手就往寇世子身上抡了过去! 寇世子身手不怎么样,却也算得上眼疾手快,经旁边的纨绔一提醒立刻闪身一躲。 只听哐当一声,落了栓的食肆大门都给姜若皎这一下给砸开了! 寇世子看得瞠目结舌:“你这母老虎来真的啊?”他饱受惊吓地往后连退几步,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当即强作镇定地恫吓道,“我告诉你啊,不仅杀人犯法,伤人也要坐牢的!” 姜若皎冷着脸说道:“你若是敢再来骚扰我们,我拼着坐牢也要打断你的腿!” 寇世子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也冷哼了一声:“当我稀罕来你这又破又小的店?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往后你用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来!” 第 2 章(【便宜难占】...) 人赶走了,店里的伙计也来了,是对踏实肯干的兄妹。 哥哥年纪不过十六岁,妹妹则是十四岁,说话都挺伶俐。 他们是在福田院长大的,十二三岁后便自己出来讨生活,平日里他们仍住在福田院里,每日早早赶到店里来做开店准备。 见到姜若皎已经挑了一车食材回来,兄妹俩麻利地帮忙把食材卸下,齐齐将它们搬到地窖里去放好。 两人又去把店里收拾停妥,才放出今天的菜式正式把大门打开迎客。 姜若皎让姜映雪回后院读书去,自己转到厨房忙碌起来。 她年纪小,父母又是出意外没的,没来得及把拿手好菜都教给她,所以接手食肆时一开始也不过卖些面食而已。 姜若皎从小爱吃面,自己便也爱学着做,再加上力气还不错,擀出来的面条又劲道又好吃,哪怕汤底浇头之类的比父母做的略差一些,倒也能留住不少老食客。 邻里虽不敢为她们姐妹俩出头,平日里还是怜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遇着喜庆事也会拖家带口出来吃顿好面照顾照顾姜家食肆的生意。 如今姜若皎接手食肆快三年,做面的手艺越发熟练,同时也不忘对着家传菜谱学些新菜式。 这期间她不定时放出一两样看看食客反响如何,基本把姜家父母留下来的那点菜式琢磨得差不多了。 很多食肆有一两样拿手菜就差不多了,根本不会费心去琢磨旁的新菜。 姜若皎却不是那种容易满足的人,既然决定要守住姜家食肆,她心里有着不少新鲜想法想要去尝试。 只是在妹妹出嫁前一切都得以稳妥为先,绝不能贪心冒进。 姜若皎心里想着事,手中的动作也没停。 今日她卖的是裙带面,面条削成微宽的裙带状,再佐以奶白色的鲜汤。 与别家不同的是,姜若皎随手便能在汤面勾出云山纹,云山之下依稀可见裙带缥缈,影影绰绰宛如水中仙。 这倒不是她们家传的手艺,是姜若皎将学堂里学来的画技稍加运用改出来的,灵感源自于时下流行的茶百戏。 周围的邻里不怎么吃这一套,不过附近便是州学,每逢休沐日便有不少州学生员会出来觅食。 立冬这日正好是州学休沐的日子,姜若皎专门把今日的招牌面食换成裙带面,为的就是做这些读书人的生意。 对姜若皎来说,随手运勺勾画几下便能留住客人,着实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只是当初教她画的先生真要知晓了,说不准会骂她一身铜臭玷污了丹青二字。 左右先生们也不会来这种小食肆吃饭,姜若皎也就没再多想。 到了饭点,果真有不少州学生员结伴而来。 他们大多直接朝着两个伙计说自己要一碗裙带面,还有些讲究多的竟点起了汤面来,有的说自己要“独钓寒江雪”,有的说自己要“牧童遥指杏花村”,有的说自己要“小荷才露尖尖角”,都是此前听人吹嘘过的样式。 两伙计在店里干久了,记性都练出来了,麻溜地把他们的话往厨下复述了一遍。 到裙带面上桌,州学生员们自然又是热烈地讨论了许久,都对自己没见过的汤画格外感兴趣,直说这小小食肆着实卧虎藏龙。 还有些没点新花样却赶巧碰上新样式的生员更是喜出望外,呼朋唤友让他们来看自己面碗里的新鲜图样! 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午后,姜若皎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 她给两个伙计勺了碗汤,接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稍稍补回刚才耗掉的体力。 姜若皎之所以费心满足这些生员的要求,心里其实存着看看他们里头有没有适合的妹婿人选。 她们父母都不在了,妹妹的婚事自然得由她来操持。 门第太高的人肯定看不上她们家,这些生员却是正适合,他们之中不乏有才华的寒门子弟,有上进心的话想来能考个功名。 日后她给妹妹多备点嫁妆,再看看能不能资助妹婿去赴考,到时候只要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人都会对妹妹好。 午后没什么人来吃饭,姜若皎让两个伙计守着店,径直去了后院寻妹妹说话。 过了年妹妹便十三岁了,合该开始物色妹婿人选,这事她不能自己做决定,还得先和妹妹通个气。 姜若皎先把早上买的胭脂取出来给姜映雪。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爱俏的年纪,拿到胭脂哪有不欢喜的。不过姜映雪想到自家姐姐都没胭脂,不由说道:“阿姊,我们一起用!” 姜若皎道:“我整日都在厨房里,涂胭脂作甚?到时候被油烟一熏,怕是要成花脸了。”她不再多聊胭脂的话题,改为拿起姜映雪练的字来检查,看看她这几天有没有偷懒。 姜映雪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生怕姜若皎看出她中途跑去看话本了。 姜若皎把妹妹的练字成果瞧了一遍,见妹妹脸上明显带着点儿心虚,哪会不知晓这小丫头又偷懒了。 她搁下姜映雪的功课,指着其中好几个字点出其中不足,听得姜映雪的脑袋越垂越低。 阿姊不愧是阿姊,一眼就看出她从哪里开始越写越潦草! 姜若皎也没逼迫姜映雪太紧。 姜映雪身体不太好,从小就多病,人不免养得有点娇气,早前她去了几天学堂就说不想去了,姜若皎也拿她没办法,只得自己腾出空来手把手地教她。 现在姜映雪练字用的都是她写的字帖,姐妹俩的字竟是越写越像了。 姜若皎不再教训姜映雪,而是将自己想择州学生员当妹婿的想法与姜映雪讲了。她说道:“以你的相貌,自然能轻松吸引到不少慕少艾的男子。只是古人都说‘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想要与丈夫白首偕老,便不能连丈夫在想什么都不知晓。何况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你出嫁前必须尽可能多读些书、多懂些道理,这些东西往后都是你的立身之本。” 姜映雪有些害羞:“我才十三岁,哪里就要谈婚论嫁了?阿姊你都没给我找姐夫!” “我不急,我得守着食肆。”姜若皎说道。 “我也不急,我与阿姊你一起守着食肆。”姜映雪立刻说道。 姜若皎说道:“那你以后有了相中的对象一定要跟我说,别私下与对方往来,免得被人骗了去。我若有觉得好的也会跟你说一声,让你先相看相看再瞧瞧适不适合。” 有个长得美丽不可方物的妹妹也挺烦恼,得防着寇世子那群纨绔子弟,更得防着那些年过半百还好色得很的老东西。 但凡妹妹长得再寻常些,姜若皎都不会这么早就开始物色妹婿人选。 只恨她们家无亲无故,只有一群对食肆虎视眈眈的糟心族人。 那些家伙不牵线把她们姐妹俩卖掉就算好了,真有什么事指望他们伸出援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是姜映雪能嫁个有官身的读书人,她就不必担心有乱七八糟的人觊觎这个妹妹了。 在姜映雪面前,姜若皎没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只让她勤读书勤练字。 听到话题又绕了回来,姜映雪撇撇唇,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我知道,我不会再躲懒了。” 姜若皎也不想反复叮嘱,只是姜映雪还是个半大小孩,不多说几句她哪能听进心里去? 她替姜映雪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叹着气说道:“要是你以前没有好好认知,现在连话本子都看不懂。你想想看,真要那样的话是不是少了许多乐子?” 姜映雪道:“我才没那么笨,该学的我都会好好学。” 姜若皎不再多说。 接下来天气逐渐转冷,食肆的生意也冷清下来,每日只在饭点热闹一小会,别的时候几乎是门可罗雀。 姜若皎也不气馁,挑了个生意不忙的日子闭店一日,带姜映雪去寺里还愿。 姜若皎心里不怎么相信神佛,不过早些年姜映雪生病了,她到寺里许过愿让姜映雪早日康复。 听人说若是不去还愿,老天会把好运收回去,姜若皎便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带着姜映雪再去寺里一趟。 后来姜若皎帮寺里做了回斋饭,主持尝了很喜欢,亲自为她父母供了灯,说是能引他们往极乐之处。 姜若皎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信,秉承着“既然不用钱那就试试看吧”的想法应允下来。 等灯供上了,她才知晓自己还得每个月挑一两天过来灯前诚心诚意地给父母念经(顺便给主持做顿斋饭)。 姜若皎怀疑主持是故意的。 佛门的便宜一点都不好占! 姜若皎姐妹俩才踏入寺门,便被眼尖的小沙弥瞧见了。对方迎上前来对姜若皎说道:“姜姐姐,你来得倒巧了,主持今日有贵客,正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食肆那边请你过来一趟。” 姜若皎含笑睨着小沙弥,说道:“主持有请,我自是不敢推脱,只是我还得去给父母念经来着。” 对上姜若皎明显带着促狭的笑脸,小沙弥面上一红。 自家师父替姜家父母供灯存的什么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他们这些没多大话语权的小沙弥也很无奈啊,他们又不能说主持就是在贪那么一口吃。 小沙弥说道:“这个不愁,我们师兄弟几个替姜姐姐你念去,今天保准帮姜姐姐你们姐妹二人多念十倍。” 姜若皎也没再为难小沙弥,她边跟着小沙弥往厨房走边询问:“什么贵客竟让主持这样伤心?” 姜若皎问得随意,小沙弥想着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爽快答道:“不是旁人,正是平西王太妃她老人家。” 第 3 章(【样样都好】...) 姐妹二人这两年时常过来,对寺里的路门儿清,不必小沙弥引路也知晓厨下在哪。 姜若皎别过小沙弥,领着妹妹径直往老地方走去。 这座佛寺时代悠久,寺内井然有序,听不见半点喧哗,只偶尔飘来些念经声。 姜映雪紧挽着姜若皎往前走,口中埋怨道:“又要阿姊你给他们做斋饭,他们怎地不自己去店里吃?” 姜若皎道:“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即便不时挤兑挤兑小沙弥,姜若皎还是挺高兴自己做的吃食被旁人喜欢。 她觉得这与诗文被嘉奖、琴曲被喜爱一样,是一件极好的事。 爱书之人有知己,爱琴之人有知己,爱吃之人应当也会有“食中知己”才是。 在姜若皎看来,“食中知己”不必相交太深,有时候偶然坐下来吃上几口,诚心诚意地夸上一句好吃,那便是食逢知己了。 姐妹俩边说话边往前走,主要是姜映雪小雀儿一样说个不停,姜若皎时不时回上一句。 立冬后天气转冷,到了转角处一阵风呼啦啦吹来,冻得姜映雪直打哆嗦。她捂紧手里的手炉,贝齿轻轻发颤:“山上可比山下冷多了。” “刚才让你去为阿爹阿娘念经,你偏不愿去,非要跟着我走这一遭。”姜若皎微微侧身将妹妹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冷风吹到她身上。 “阿姊你去哪,我就去哪。”姜映雪脆生生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寺里的厨房外。 姜若皎让姜映雪坐远一些,别被油烟呛着了,自己则带着几个饭头僧开始忙活。 姜若皎店里不做素食生意,自然也不介意教饭头僧们做斋菜。 一来二去,她与这些饭头僧都熟稔起来了,差遣他们打下手也毫不客气。 姜映雪不想当唯一一个什么都不干的人,自告奋勇要跟其中一个饭头僧一起择菜。 这饭头僧长得倒是挺俊,许是带着点胡人血脉,凑近看的话会发现眼睛还是墨绿色的。 姜映雪身体虽不太好,性情却活泼得很,见他饭头僧择起菜来利索得很,不由和他聊了起来:“你做事这么伶俐,还俗来我们店里帮忙也能养家糊口。” 那饭头僧素来沉默,听了姜映雪的话也没搭理,只默不作声地干活。 姜映雪觉得这人好没趣,择了一会菜就停手了。她正要看看有什么自己可以帮把手的事儿,却见外头忽然飘起了雪。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姜映雪既惊又喜,跑到外面接了片雪花,捧回灶头旁给姜若皎看:“阿姊你看,下雪了!” 姜若皎抬眸看了眼,见那零星的雪花在姜映雪手里慢慢化开了,拉她到灶前就着木柴烤火,才说道:“别这么贪玩,仔细冻病了。”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听有把清朗好听的嗓音向饭头僧询问道:“听闻今天有位擅做斋饭的师傅过来,不知能否为傅某引荐一二?我想为家母求一顿斋饭。” 对方问的正好是那个正在择菜的饭头僧。 那饭头僧抬眼看了看正在灶上忙活的姜若皎,意思是“人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吧”。 姜若皎见对方姿仪出众、气度不凡,还是为母亲来求饭菜,便擦了擦手上前说道:“不知令堂口味偏甜口还是偏咸口?一会我顺道给做了。” 那傅公子听姜若皎这么说,有些惊讶。 不过他涵养极佳,并没有因为姜若皎是女子而流露半分不信任,态度还比刚才更加守礼了:“家母喜咸口,麻烦姑娘了。”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锭碎银,“这是在下的一点谢意,还请姑娘千万要收下。” 姜若皎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碎银。 相比这些许银子,这种明显出身不凡的人应当更害怕欠别人人情。 但凡能够货银两清的事,他们绝不会愿意与不相关的人有太多牵扯。 得了好处,姜若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公子留个院名,一会我会让人把斋饭送去。” 那傅公子瞧见姜若皎的笑颜,愣了愣,才据实答道:“家母暂住清风院。” 姜若皎送走傅公子,又回到灶上忙活。 素食听起来单调,其实能玩的花样也挺多。除却常见的斋菜之外,姜若皎还会做素羊羹和驴肠羹,都是用面食仿出肉的模样与滋味来,上桌后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这样能让主持他们在不造杀孽的情况下尝尝肉味。 只不过今日是要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做吃的,这种取巧小技却是无用武之地,毕竟她们若是想吃肉就不会来寺里了! 说到那平西王太妃,那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当年出身武将世家,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武艺,先帝生前她曾因护驾有功而被封为贵妃,可谓是容显一时。 偏她在荣宠最盛的时候向先皇提了桩谁都想不到的事:她为唯一的儿子讨了当时正处于战乱之中的西南之地作为封地,并表示自己要跟着儿子就藩。 先皇刚好新进宫的美人迷了去,听了她这要求一气之下就给批了。 平西王太妃一点都没犹豫,连夜收拾行囊,连封赏都没等,二话不说拿着讨来的圣旨就带着年仅十六岁的平西王直奔故里。 她父兄早亡,更没有叔伯兄弟,愣是亲自带着儿子和家中旧部把蛮族杀得不敢造次。 一直到先皇没了,平西王太妃都没回过京师。 眼下平西王太妃也不过五十出头,平日里在府中听听曲儿看看戏,兴致来了还会出城去游猎一两日,日子过得不知多潇洒快活。 姜若皎早前去的学堂就是平西王太妃命人筹建的。 对于这位传奇太妃的过往,姜若皎打心里觉得佩服不已,做起斋饭来自是比平常更为用心。 另一边,主持正在招待平西王太妃饮茶。 两人正闲谈着,就有人送来一盘玉带糕,说是给贵人佐茶用,可以先垫垫肚子。 玉带糕不是多复杂的点心,正常来说得夹一层猪油,但既是在寺中做的,自然就少了这一样,单纯只用糯米浆与白砂糖一层一层地下锅蒸熟。 这样做出来的糕点切出来如同玉带一般雪白好看,一口咬下去口感极佳,且还层次分明,吃着又香又甜,绝对是佐茶佳品。 平西王太妃向来不爱吃糕点,见这玉带糕卖相极佳,也取了一块来尝鲜。她咬了一口,就接着把整块玉带糕吃完了,笑着对主持说道:“主持寺里果真是卧虎藏龙啊,我发现我不是不爱吃点心,只是以前那些点心都做得不好吃罢了。” 主持便把姜若皎的情况给平西王太妃讲了讲,说道:“我与她父亲也算有些交情,偏这小孩倔得很,从不肯开口求旁人帮忙。我让她们姐妹二人每个月来寺里走一遭,好歹也能知道她们近况如何。” 平西王太妃也是年纪极小的时候就没了父兄,深知一介孤女想把日子过好有多不容易。她说道:“倒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她招来个侍卫吩咐了几句,才边吃着玉带糕边与主持继续闲聊。 她倒是没什么需要求神拜佛的,单纯是碰上先皇忌日,她得到寺里做做样子。 当今陛下又一直想找办法削弱平西王府的势力,她这个当娘的还得出来演演戏,可不能叫人拿住把柄说她在先皇忌日大吃大喝、听曲看戏。 到了用膳的点,底下又陆续送上芋煨白菜、香煎豆腐等等家常菜,都是把最寻常的食材做得香气扑鼻,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平西王太妃尝了几口,先前派出去的侍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本菜谱。 “拿去厨下给姜姑娘,说是我送她的。”平西王太妃搁下筷子吩咐道。 侍卫领命而去。 这会儿姜若皎正在做最后一道斋菜,听人说平西王太妃有赏,她还愣了一下。 等拿到平西王太妃命人送来的《云氏食单》,姜若皎一下子想到平西王太妃的娘家。 云家世代忠烈,家中男儿大多骁勇善战,只出过一个与其他兄弟不同的,那人一生都很爱吃,甚至好几次为了吃新发现的菌菇把自己都毒倒了。后来父兄皆战死,他才不得不披甲上阵、保卫家园。 后来这人侥幸活了下来,又开始到处吃吃喝喝,老来写下这么一本《云氏食单》传给后人。 姜若皎没想到平西王太妃会把这么重要的菜谱送给自己,难得有些激动地问道:“我能否亲自去向太妃道谢?” 那侍卫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做不了主,不如姑娘随我一起过去请示太妃?” 姜若皎点了点头,把最后一道菜盛了起来,又郑重其事地洗了手,这才带上妹妹随着侍卫一起去拜谢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听说姜若皎要来谢恩,与主持说道:“看来这小姑娘是个识货的。”她笑着让人把姜若皎请进来。 侍卫出去告知姜若皎。 姜映雪本来准备跟着进去,却被侍卫拦下了。 侍卫为难地说道:“太妃只说让姜姑娘进去。”他们乃是行伍出身,最讲究令行禁止。 姜映雪有些生气,但还是说道:“阿姊你进去吧,不必在意我,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姜若皎也不好造次,把手里拿着的伞递给妹妹,叮嘱道:“你不要到处走,我一会就出来。” 姜映雪点头说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姜若皎不太放心地让守在门口的侍卫帮忙看顾一二,才转身步入平西王太妃所在的明月院。 姜映雪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却见对面的清风院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她好奇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走出个锦衣男子,正是刚才去过厨房的傅公子。 方才姜映雪只偷偷地看了两眼,没敢仔细瞧,这会儿躲在伞下胆子却是大了,不免光明正大地大量起来。 姜映雪在厨房时听人说起过傅公子的出身与姓名,知晓他是州牧之子,还很有才华。 十二三岁正是容易心动的年纪,姜映雪偷看了一会,总觉得这人样样都好。 可想到自己的出身与家中的情况,她又把那点儿心动压了下去,只怅然地生出几分独属于少女的愁思来。 第 4 章(【往日交集】...) 明月院清幽安静,姜若皎绕过垂着葡萄藤的长廊,被侍女领进平西王太妃她们所在的禅房。 平西王太妃保养得极好,一点都不见老态,眉梢眼角仍带着年轻时的美丽,只是褪去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慈和。 姜若皎应邀跪坐在平西王太妃近前,表示自己收到《云氏食单》着实受宠若惊,愧对平西王太妃的厚爱。 平西王太妃道:“宝剑理应配英雄。我不擅厨下那些事,菜谱留在我手里也是白瞎,还不如把它送给你这样的聪明孩子。”她又询问了姜若皎几个问题,见姜若皎不卑不亢地答了,对姜若皎更为欣赏。她摇着头叹气道,“可惜我那孙儿今日没来,要不然真该叫他跟你学学。” 姜若皎想到寇世子,眉头动了动。 她不愿对这个纨绔子弟做评价,要她说好话她根本说不出来,说实话又怕说了惹平西王太妃不高兴。 她这两年混迹市井,学了不少她们小老百姓该懂的生存之道。 不管什么时候,能不得罪这种大人物的时候尽量还是不得罪为好。 恩也谢过了,姜若皎等平西王太妃感慨完便起身辞去。 平西王太妃见姜若皎没有接话,反而还恭恭敬敬地辞别,自然知晓姜若皎也听说了自家孙儿的荒唐名声。 平西王太妃再次在心里叹息一声。 她这孙儿从小就爱胡作非为,她自己就是野生野长野着长大了的,起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孙儿想做什么都由他去。 结果她儿子回来后发现自己该当个严父了,二话不说开始管教孩子。这家伙常年征战沙场,压根没摸清楚教养孩子的章法,硬是管教得这孙儿越发叛逆。 现在父子俩僵得很。 想她本来该是享清福的年纪,临老还得为儿孙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操心,着实恼人啊! 姜若皎不知平西王太妃心中的烦忧,起身往外走去。不想她才刚走到外面,就见寇世子正嬉皮笑脸地堵着自家妹妹说话。 姜若皎想到平西王太妃还在明月院内,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心里的恼火走了上去,把姜映雪挡在背后,一双眼睛含着怒气看向寇世子:“我跟你说过,不许再纠缠我妹妹。” 寇世子从来没近距离打量过姜若皎,这会儿人突然挡到了自己近前来,他突然发现姜若皎眼睛还挺好看,目光亮得像是能把人灼伤一样。 要是笑起来的话,这眼型应该非常美。 寇世子神使鬼差地说道:“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听到这种轻浮话,姜若皎懒得搭理他,拉起姜映雪就要走。 寇世子没看到想看的,心里哪能甘心,当下伸手抓住姜若皎的手腕不让她走。 姜若皎腕上的肌肤细滑得很,寇世子抓住之后微微惊讶,只觉触感又暖又软。 他不由往姜若皎的手掌看去,那五指也是修长漂亮的类型。 只可惜常年练习擀面和刀工长了层薄茧,姜若皎的手看起来比寻常女子粗糙不少。 寇世子向来喜欢美好的事物,见状有些痛心地觉得姜若皎暴殄天物。 这么好看的手当什么厨子,理应好好护养起来。 姜若皎无端被人这么抓着不放,心里恼火得很,想挣扎却被寇世子下意识攥得更紧。 旁边的姜映雪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了,收起伞朝着寇世子手臂猛砸了下去。 寇世子冷不丁挨了这么一下,吃痛地松了手,不由怒火中烧地瞪向姜家姐妹俩,没想到她们姐妹二人竟都是小母老虎。 他正欲发作,忽见对面清风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裴家公子裴徵从里头走了出来。 寇世子很不喜欢这人,因为这人从小就出色得很,现在更是整天被他爹挂在嘴边。 他天生和读书人不对付,对这种文质彬彬的家伙没有丝毫好感。 “见过世子。”裴徵上前朝寇世子见礼,笑容温谦有礼地朝姜若皎说道,“多谢姜姑娘为家母做的斋饭,她比平日里多用了不少饭菜。” 姜若皎道:“不必言谢,公子已经付过钱了。” 寇世子在旁边听得牙酸,没趣地转身进了明月院,懒得再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说客气话。 姜若皎松了口气。 她落落大方地望向裴徵,客客气气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姜映雪耳朵有点红,既是冻的,又是羞的,平时她从不和人动手,甚至连争吵都少。 结果刚才难得鼓起勇气捶了那纨绔世子一伞,竟就叫裴徵看了去! 裴徵道:“我正好要回城去,家母回留在这边过夜,有辆马车只两婢子乘坐,二位姑娘若不嫌弃不如与她同乘。” 姜若皎见天黑沉沉的,怕一会要下雨夹雪,没有拒绝裴徵的好意。她谢过裴徵,与妹妹挽着手下山,山下果然有两婢子等在车边。 裴家出身富贵,哪怕只是婢女乘坐的马车也宽敞得很。 姜若皎两人上了车,两婢子才恭敬跟上。 她们也不说什么闲话,只笑着取了些零嘴来招呼姜若皎姐妹俩,又将热好的汤婆子塞给她们,说她们的手炉时间久了怕是不暖和了,车上正好备着热乎的。 一路回城,两婢子竟是无一处不妥帖。 姜若皎去过学堂,交过出身不差的朋友,对此倒是不甚惊讶。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哪怕在他们家里为奴为婢,日子也过得比寻常人舒服,涵养与容止自然也非旁人能比。 马车将姜若皎姐妹俩送到姜家食肆门口。 姜若皎领着妹妹下车,上前与骑马回城的裴徵致谢。 裴徵在寺里听小沙弥提了一嘴姜若皎姐妹俩的身世,知晓她们姐妹二人失了双亲,族人又靠不住,可谓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此时见她们姐妹二人眸瞳澄澈,没有丝毫攀附之意,心中愈发怜她们过得不易。 裴徵掏出一张名笺递给姜若皎,温声说道:“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拿着这个来寻我或者裴府管事。家母一直食欲不佳,以后说不得还得劳烦姜姑娘为家母做些吃的。” 姜若皎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裴徵的名笺。 裴徵没再多留,别过姜若皎姐妹二人上马离去。 姜映雪跟着姜若皎进了屋,耳朵比刚才更红了,鼓起勇气对姜若皎说道:“阿姊,能不能给我看看名笺,我还没见过这种人家用的名笺来着!” 姜若皎自己也才十五岁,这两年又忙于打理食肆,压根没生出过什么少女情思。 她哪里会想到姜映雪会对裴徵有意,听姜映雪说是好奇,便把名笺给了姜映雪,说道:“我在前头收拾收拾,你看完就顺便找个地方把它放好吧。” 姜映雪如获至宝地接过名笺,脚步轻快地回了后院。 姜若皎看着她快活的脚步,脸上也不由多了几分笑意。 当初她辍学回家接手食肆,除了不想让那些面目可憎的族人夺产得逞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好好照顾年幼的妹妹。 妹妹从小活泼讨喜,父母出事后却是消沉了不少,一开始甚至连话都不太愿意说。 如今妹妹能够快活起来,姜若皎自然也跟着高兴。 姜映雪回了后院,高高兴兴去了姐妹二人读书习字的书房。 她坐定后,捂着怦怦跳的心好一会儿,才拿出名笺仔细看了起来。 裴徵的名笺纸质自然极好,拿到手里只觉硬挺得很,像木头做的,上头还染着些许香气,不是常见的那些甜腻腻的香,而是一种清淡雅致的淡香。 姜映雪不太懂香,拿起来嗅了又嗅,也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放弃。 她的目光落到上头的字上。 名笺这东西一般很少会给外人,所以大多都是亲手写的。 这就是裴公子的字吗? 不知怎地,姜映雪竟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越看越觉得这字自己应当是见过的。 她虽不怎么爱读书,记性却不算差,想了一会便想起自己曾在哪儿瞧见过这样的字。 姜映雪起身跑到门边看了看,见姜若皎还在前头忙活,一时半会不会回来,顿时蹑手蹑脚地从花瓶底摸出把钥匙,走到书柜一处抽屉前轻手轻脚把锁打开。 这抽屉里放着她姐姐去学堂时的各种信件。 前几年女子学堂对面开了处“会友堂”,每个女子学堂的生员都可以在里面拥有自己的信箱,并且提供相应的寄信服务,同城的、不同城的朋友之间可以借由信件往来。 会友堂聘请的大多是天生聋哑之人,既可以给他们谋条生路,又可以保证不会向任何人泄露通信人的身份。 当初姜若皎觉得挺有意思,跟其他人一起照顾过会友堂的生意。 那时候姜映雪对会友堂很好奇,缠着要看姜若皎收到的信。 姜若皎不肯给她看,她就偷看姜若皎把钥匙藏在哪,悄悄地取出来看了! 只是那时候她看不太懂那些信上讲的是什么,只觉得对方的字还挺好看。 姜映雪拿起抽屉里那厚厚的一叠信,略过姐姐与好友往来的信件,最后在底下翻到了几封她要找的信。 她的心又开始怦怦直跳。 因为担心姜若皎突然回来,姜映雪把其他信放了回去,将抽屉重新上好锁。她拿着取出来的六封信坐到书案前,将它们与刚拿到手的名笺比对起来。 名笺上的字明显成熟不少。 那时候的裴公子应该也才十四五岁。 不会有错的,这字就是出自裴公子之手。 姜映雪看着眼前的名笺和六封信,想到了回来前那纨绔世子轻薄姐姐的事。 明明是那纨绔世子自己混账,却还用那种要吃人的目光看她们姐妹二人。 如果不是裴公子出现,那纨绔世子保不准还要倒打一耙。 那家伙还说姐姐是母老虎,可姐姐要是不凶悍起来,怎么能护住食肆和她这个妹妹?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姜映雪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六封信上。 到入夜后,姐妹俩照常躺在一起睡觉。 姜映雪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转过头问姜若皎:“阿姊,你喜欢裴公子吗?” 姜若皎听了这话,眉头一跳。她沉声告诫道:“别说这种胡话,小小年纪的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像什么样?” 姜映雪道:“我也想有个出色的姐夫呀。” 姜若皎摇头说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她与裴徵倒是有过一次交集。 那时候她通过会友堂与裴徵通信,彼此都没说明身份,只不过裴徵在后面几封信与她倾吐了一些家事,她也就从那只言片语里推断出裴徵的身份了。 当初说好是不记名的书信往来,真正见到裴徵时她也没想过提那一茬。 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当初她离开学堂时杂事缠身,根本没与这位笔交的朋友打过招呼,她着实没那个脸去攀交情。 往后也只当从来没有过交集就好。 姜若皎说道:“等我为你觅个好夫婿,再考虑要不要招个赘。你别瞎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姜映雪听了,没再多说什么。 她就知道她阿姊是这样的想法。 姜映雪犹豫了好久,才侧过身小声凑到姜若皎身边说道:“阿姊,我想去学堂了。” 第 5 章(【给我跪下】...) 姜若皎一直觉得女子应当多读些书,哪怕她们真正的出路很少,却总比眼瞎心盲一辈子要强。 听姜映雪改了主意,她心中自是高兴,一天都耽搁不得,第二日早起便带上束脩去学堂请求先生让姜映雪回去读书。 因着不知道事情成不成,姜若皎是一个人去的,心里只想着要是这边不成便去别的学堂试试。 姜若皎找的是当初教过她的柳先生,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女子,眉眼带着几分常年教书育人特有的严厉。 “那你呢?”柳先生平静地听完姜若皎的请求,开口问道。 姜若皎闻言,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如何回应好。 她也曾在学堂之中过得无忧无虑,与知己好友讨论每日读书所得,闲谈学堂内外出了什么新鲜事,那些快快活活的日子她不曾忘记过,柳先生她们的谆谆教诲她也不曾忘记过。 只是世事无常,她们姐妹俩骤然失去双亲,世间无一人可依靠,总不能变卖父母留下的房屋铺子只为轻松一时。那样的话,她们以后怎么办? 都说钱财是俗物,可没有这些俗物傍身,她们又能依靠什么?难不成当真读完书就找个人嫁了,指着丈夫的良心过日子? 她会把姜家食肆好好经营起来,日后妹妹嫁的人有出息,她便安安心心找个人入赘过日子;妹妹要是当真遇人不淑,那她也可以把妹妹接回家不叫她受委屈。 “我总要让映雪以后有家可回。”姜若皎心中有无数情绪涌动,最终只这么说道。 没有退路的人容易怯懦、容易忍让、容易受人欺辱,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哪怕再不甘、再痛苦、再难过,也没有别的选择,除了默默忍受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姜若皎也是失了双亲之后才知世事艰难,她既身为长姐,又是妹妹唯一的依靠,自然应当给妹妹留一个家。 柳先生惋惜地看着姜若皎。 姜若皎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虽然出身商贾之家,性情却通透又坚韧,许多事都是一点就通,她们教起来也特别有成就感,每次讲学都忍不住多提问她几句。 姜若皎退学的时候她就觉得可惜至极,如今听姜若皎这么说更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柳先生何尝不知道她们这些人哪怕开班授课,能教的也只有家境优渥的学生。 穷人家哪有那么多闲钱把家中的女孩儿送出来念书? 女子不能去参加科举,也不能去当将军,一般家长送她们出来读几年书不过是想增加她们挑选夫婿时的筹码而已。 就像锦上添花的那朵花,没它不会怎么样,有它也只是更好看一些。 穷苦的人家能举家合力供出一个读书人来就不错了,谁愿意把钱浪费在注定没什么出路的女儿身上? 柳先生早已嫁人生子,深知姜若皎说的是对的。 并非所有人都有自己立起来的决心、信心、能力以及机会,许多女孩子若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往往就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赖夫家过活。 不自由,更不快活。 柳先生扪心自问,若非自己与平西王太妃连亲带故,怕是也不能来学堂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 柳先生道:“束脩我收下了,让她明天开始过来吧。不过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明日我会照例对她进行考核,若是考得不好我不会让她进我带的班。” 姜若皎闻言喜道:“多谢先生。” 柳先生道:“即便不来学堂,平日里也要多读书。”她转身从书架上挑拣出几本书递给姜若皎,“这是前些天书商送来给我的样书,我翻过了,都挺不错,你拿回去看看,回头写些观感给我。” 姜若皎知晓柳先生是爱惜自己,眼眶微微发热。她认真地接过柳先生递来的书,惭愧地道:“学生这两年一直没来拜见过先生,当不得先生这般记挂。” 柳先生道:“那以后就多来见见。”眼看时辰不早了,她朝姜若皎摆摆手,“行了,我也该去讲学了,你回去吧。” 姜若皎带着柳先生给的几本书离开女子学堂。 她正迈步往回走,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姜若皎闪避到路旁,等着那马儿过去,不想那马蹄声在靠近她时却慢了下来。 姜若皎抬眸看去,只见寇世子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让马儿堵住她的去路。 寇世子昨日挨了姜映雪一下,心里还记恨着呢。 刚才他远远瞧见姜若皎的背影,一下子把她给认了出来。 这会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寇世子堵住人后勾唇一笑,居高临下地拿马鞭敲敲姜若皎的发顶:“哟,母老虎,我们又见面了啊。” 姜若皎退后两步,想离寇世子远一点。 寇世子虽爱胡作非为,却也没听说过他仗势欺人、欺凌弱小。 若这位纨绔世子当真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家伙,姜若皎也不敢抄起扫帚追着他打,毕竟平西王府半根指头都不用动就能碾死她们姐妹二人。 姜若皎见自己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得抬头望着寇世子喊道:“见过寇世子。” 寇世子本来就想撩拨撩拨姜若皎,听姜若皎平平静静地朝自己见礼,却是觉得没趣了。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寇世子哼哼两声,不高兴地说道:“你笑一个给我看看,我就原谅你们姐妹俩的无礼,不然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们。昨天你那小母老虎妹妹打我那一下现在还青着呢,小心我回去和我娘告状。” 姜若皎哪里乐意朝他笑,只说道:“我听说只有那三岁小孩打架输了才会找爹娘。” 寇世子一听,觉得很没面子。他怒道:“你说谁三岁小孩?” 姜若皎道:“世子自然不是三岁小孩,若非世子心胸宽广,从不爱向家里告状,凭我打过世子这么多回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寇世子听了有些得意,得意完又觉得姜若皎这话不太对。他生气地说道:“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平西王府岂会草菅人命?” 姜若皎道:“是我失言了,平西王府自是不同的。我听人说在京城有人只是没及时给权贵让路,就让对方活活碾死在御街上。相比之下,活在我们西南的百姓可比京城的百姓幸运多了。” 寇世子却是没听说过这事儿。他说道:“他们当真这么嚣张?” 姜若皎道:“那是自然,我难道还敢编排京城权贵不成?我以前对世子多有误会,听了这些事才发现多亏有世子约束我们西南的权贵子弟,要不然我们怎么能有现在的安宁生活?” 寇世子被姜若皎捧得飘飘然,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我也没做什么。”他发现自己还用马鞭威胁着姜若皎,赶紧把马鞭收了回去,强做威严地说起了大话,“你往后若是听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只管来告诉我!” 姜若皎只是迫于形势顺毛捋一捋寇世子而已,哪里会把他的话当真?她敷衍地点点头,抬眸说道:“我还要赶回去开铺子,世子可以让一让么?” 寇世子如今看她那灼亮的眸瞳,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当下顺着她的话让了路。 姜若皎在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妹妹要去学堂了,她也不会这样夸捧寇世子。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去了学堂那边妹妹总会交到朋友,她不可能跟着妹妹去赴每一次约。 要是能让寇世子别再盯着妹妹,她多说几句违心的好话也没什么。 平西王府治下确实很有一套。 姜若皎回到食肆,与妹妹说了明日一早去参加考核的事。 姜映雪听说还要考核,马上紧张起来,让姜若皎给她列个书单,她得临时抱抱佛脚。 姜若皎摸摸她的脑袋,说道:“这两年你读书没怎么放松过,不必太紧张,照常发挥就好。” 姜映雪还是让她帮着挑书。 姜若皎拗不过她,替她选了几本书让她好好看。 姜映雪欢欢喜喜地抱佛脚去了。 见妹妹这么认真,姜若皎心里也高兴。她与两个伙计把店里收拾收拾,才正式开门迎客。 她今天挂了个荤菜牌,要做四喜丸子。 四喜丸子看似只是四个肉丸,佐料却用得不少,林林总总不下十余种,做起来很考验厨艺,若非老手很少人能把它做得酥嫩好吃。 几位住在附近的老饕昨日没等到开门,惦记得紧,今儿没到饭点就过来了。见店里挂了四喜丸子的牌子,老饕们不由喜道:“姜老板总算愿意做大菜了,照我说姜老板要是天天做大菜,何愁不赚钱?她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平时让我们试吃的菜就已经做得很不错,偏说还要再练练,可把我们馋坏了。” 还有人问道:“今天做四喜丸子,可是你们东家有什么喜事?” 伙计笑着答:“东家妹妹明儿要去学堂念书了。” 众人都是一阵恭喜,不管男孩儿女孩儿,能去读书总是好事。 姜若皎在厨下听了前头传来的贺喜声,便让伙计给每个人勺了碗热汤,送去给众人先垫垫肚子。 另一边,寇世子前去与纨绔朋友们会合,问起他们知不知晓京城的事。 有些人从家里听了一耳朵,见寇世子有兴趣立刻拿出来献宝,直说京城那边遍地是权贵,随便一个公主就占个千亩良田种桃林,更别说别的世家大族了。 这纨绔说起来还带着几分羡慕,直说要是自己能有个千亩桃林什么的,那到了春天就可以日日请人来赏花饮酒了。 寇世子本就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哪还记得什么权贵当街杀人,立刻也跟着羡慕了一下。 他虽有不少钱花,却没搞过这么大的仗势。 寇世子说道:“这有何难,回头我让我娘给我划拉一片地,也种满桃花去。” “那敢情好!”众纨绔摩拳擦掌地说道,“到时候我们把美人儿全部请过去,有花有酒,有琴有歌,那日子不知多美!” 寇世子畅想了一番,哪里还坐得住,与众人小喝了几杯便回家找卢氏要地去,说要搞片大大的桃花林。 卢氏听后也不恼,当真开始盘算起哪儿的地适合划给寇世子。 母子俩开开心心地商量着,平西王就从外头回来了。 平西王见妻儿在那讨论得起劲,撩袍坐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卢氏见丈夫问起,如实说是儿子听了安宁公主有千亩桃林的事,也想在城外弄一个。 卢氏虽是世家出身,却是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嫁人后过的又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于外面的事便不甚了解。 照她看来,安宁公主做得的事,她儿子自然也做得。 不想平西王听了这话,却是面色铁青地怒喝:“孽帐,给我跪下!” 第 6 章(【厨下对谈】...) 寇世子挨了顿他爹的毒打,他娘怎么拦都拦不住,只得哭着给他请大夫,让他躺着养伤。 寇世子恨得不行,只觉自己不是亲生的,要不怎么他爹打起他来怎么那么不留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弄片桃林,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不都这么弄吗?照他看来,他爹就是想找机会打他! 寇世子下不得床,狐朋狗友相约来看他,他觉得丢脸不想说自己挨打的原因,只得闷闷不乐地拒而不见。 他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件事,最终认定是姜若皎干的好事,要不是她说什么京城传闻,他也不会挨这么一顿打! “等我好了,一定叫她好看!” 寇世子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 寇世子出不得门,姜若皎的日子难得地平静了一段时间。 妹妹去了学堂,她每日忙完店里的事后多了不少空闲时间,正好可以把柳先生给的书看完。 转眼到了冬至,学堂给学生放了假。 冬至对百姓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裁制新衣。 姜若皎一早起来,叫上姜若皎一起祭拜过父母,关了食肆出去添置新衣。 她们姐妹二人女红都一般,便都是去外面买成衣或者买布料托人缝制。 姜映雪期待这天挺久了,女孩儿哪有不爱俏的,何况她如今还藏着心事。 只是平时她不好无缘无故地提出裁新衣而已。 这会儿终于盼到了冬至,姜映雪一大早便很期待能早些出门去。 姜若皎见妹妹满心期待,也不耽搁,由着姜映雪挽着她出门。 两人到了邻街的成衣店,姜映雪马上活跃起来,看到喜欢的就拿起来比划比划。她给自己挑了几件衣裳,一脸为难地考虑买哪两套好。 她今年才十三四岁,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衣裳买多了浪费,所以添置两套新衣够轮换就好。 姜若皎见妹妹一脸为难地挑来选去,扫了眼姜映雪挑的衣裳,觉得确实全都挺好看。她不由说道:“最近生意不错,你多买两套也没关系。” 姜映雪两眼一亮。 她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那阿姊你也挑几件,我们一起买。” 姜若皎觉得没那个必要,不过还是拗不过姜映雪,给自己也添置了两身新衣。 姐妹俩从成衣铺子走出去时,外面又飘起了细雪。 “我们先回去吧。”姜若皎说道。 姜映雪心愿达成,也不留恋,高高兴兴地跟着姜若皎回食肆去。 不想姐妹俩才刚走回姜家食肆门口,就见寇世子在踹门。 姜若皎皱起眉,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她下意识把姜映雪挡在身后。 寇世子也注意到她们姐妹俩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以前老惦记着姜映雪的脸,这会儿却无心关注被姜若皎挡在身后的姜映雪,而是忍不住盯着姜若皎看。 或许是因为一直没看见这母老虎笑起来的模样,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寇世子道:“原来你们不在里面啊,我还以为你们躲着我不开门来着。” “世子有什么事吗?”姜若皎压下火气问道。 寇世子本来是来找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说道:“我来吃面,你赶紧开门给我煮一碗。” 姜若皎道:“我们还没开店。” 寇世子一点都不理会姜若皎话里的拒绝之意,理所当然地道:“现在开不就得了。” 姜若皎无法,只得掏出钥匙打开食肆门。 寇世子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大爷一样径直找了个位置坐下。 姜若皎心里还提防着这纨绔世子,把自己的两套衣裳也给了姜映雪让她拿回去放好,留在后头看书练字别出来了。 这时候两个伙计也过来了,见寇世子坐在店里,忙上前去问寇世子要喝点什么。 寇世子随意地点了杯热腾腾的饮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个伙计在店里忙来忙去,觉得有点无趣。 他从不委屈自己,起身就往厨下走去,想看看姜若皎到底在忙活什么。 姜若皎正在切葱。 她背后的锅里热气蒸腾,驱散了屋外的所有寒意,让整个厨房暖烘烘的,轻轻松松将外面的寒冬隔绝在外。 那热气围拢在姜若皎身边,熏得她一身烟火气。 姜若皎注意到寇世子跑进来了,抬眸看向寇世子,疑惑地问道:“你进来做什么?” 寇世子还在盯着姜若皎直瞧。 明明姜若皎长得寻常,他刚才却莫名觉得她有点好看。 这母老虎哪里好看了? 寇世子又看向姜若皎握刀的手,哪怕是磨出了茧子来,这手还是修长漂亮,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寇世子颐指气使地说道:“我不吃葱,不许往我面里放葱。” “好,我记下了。”姜若皎深吸一口气,“世子可以出去了吧?” 察觉姜若皎不欢迎自己,寇世子偏就不走了。他抱着手臂说道:“你不许我看着,是不是想使坏?你莫不是想往我面里放巴豆或者吐口水?” 姜若皎把手里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插,咬牙说道:“我怎么会做这种自砸招牌的事?” 寇世子才不管,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立刻就理直气壮地道:“那你为什么不许我在这里看着?” 姜若皎懒得理他了,决定速战速决地给这家伙做碗面将他打发走。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吭声了,又光明正大地瞅着姜若皎,只觉这母老虎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擀面的时候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寇世子还没见过面是怎么擀出来的,凑到近前旁观了一会还来了兴致,转头跃跃欲试地对姜若皎道:“让我也试试。” 他觉得擀面也不难嘛,不就是拿着擀面杖碾啊碾的? 姜若皎皱起眉头。 见姜若皎还敢犹豫,寇世子不乐意了:“怎么?你这擀面杖还挺金贵,不许旁人碰不成?” 姜若皎不着痕迹地退开一些,把擀面杖递给了寇世子,让他折腾折腾看看容不容易。 寇世子上手试了试,发现擀面还真是大有学问。 那面团在姜若皎手里明明服服帖帖,到了他手里却东歪西斜,一点都不听话。他想把这边碾薄些,那边又凸了起来,压根碾不均匀! 姜若皎只想早些打发走寇世子,倒没有嘲笑他,而是说道:“一会客人就该躲起来了,世子还是到外面等着吧,我一定尽快把面做好。开店哪有让客人自己擀面的道理?” 姜若皎给递了梯/子,寇世子就顺势下了。不过他还是不乐意出去,仍立在一旁边看姜若皎擀面边和她说起自己挨打的事:“都怪你那天无缘无故提起京城的事,害我被我爹打了一顿!” 姜若皎这才知道寇世子为什么跑来踹门,敢情是把自己挨打的原因归咎到她头上。 姜若皎眼梢子都没抬一下,只问道:“我只与世子讲了京城权贵当街杀人的事,王爷难道还会因为这事儿打世子不成?” 寇世子噎住。 他养伤这么多天只顾着咬牙切齿去了,哪里好好想过自己为什么挨那么一顿打。 提到这个,他心里就老委屈了,总觉得他爹总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他。 寇世子一五一十地把那天的经过给姜若皎讲了。说完以后他还觉得他爹很不讲道理:“你说说看,哪有他那样的爹啊?一言不合就棍棒齐下,我都怀疑我不是他亲儿子了。” 姜若皎得知事情原委,就知晓平西王为何要打儿子了。 见寇世子还真情实感地委屈上了,姜若皎把擀面杖放到一边,对寇世子说道:“这顿打,你还真挨得不冤。” 寇世子顿时就不服气了,横眉问道:“他随便打人还有理了?!” 姜若皎说道:“世子觉得京城权贵当街杀人是好事吗?” 寇世子顿住了。 “当然不是。” 这段判断力寇世子还是有的。 “世子觉得侵占百姓田地、让百姓没地可种没粮可吃是好事吗?”姜若皎谆谆善诱。 “当然不是,哪有去抢百姓田地的道理?”寇世子想也不想便答道。 姜若皎道:“那世子要栽千亩桃林,地从哪儿来呢?” 寇世子又不傻,经姜若皎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他涨红了脸,争辩道:“我又没想着去抢百姓田地。” 姜若皎道:“王爷治下甚严,自己也以身作则,从不奢靡享乐,是以西南一地才能有如今的清明景象。” 寇世子拧眉听着。 姜若皎把事情掰碎了给寇世子讲了起来:“世子张口就是一千亩,按照每口人五亩地算,一千亩地至少可以养活两百口人——也许平西王府不缺这么一点地,可真要开了这个头,那就不是一两片桃林的事了。到那时候西南起了动乱,如今好不容易维持的安宁局面将会毁于一旦,又岂是世子挨一顿打能够消弭的?” 寇世子做事情从不往深里想,很多时候都是旁人说好他也觉得好。 现在姜若皎给他剖析厉害,还给他算了数,他立刻又觉得这事儿不好了。 只不过就算他听进心里去了,嘴上也坚决不肯承认,仍是倔强地说道:“我爹整□□军打仗的,哪有你说的这么多考虑,他就是想打我!” 姜若皎不再多说,麻利地把面弄好下锅。 寇世子在旁边看着面汤的热气直直地往姜若皎脸上扑,才发现她脸上未施脂粉。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觉这母老虎长得不怎么样,脑瓜子倒是挺好用,下回他遇到想不通的事还来和她讨论讨论。 他已经完全忘了,不久前他还曾嚷嚷说姜若皎用八抬大轿来抬他他都不乐意来这家破店! 第 7 章(【可怜巴巴】...) 寇世子吃了面,屁颠屁颠去寻狐朋狗友玩耍去。 他养伤小半个月,王府又不欢迎众人登门,狐朋狗友们心里都挺不乐意,见了面立刻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起桃林之事。 寇世子自是不会提姜若皎给他分析的事,只昂起下巴说道:“桃林什么的别人都玩过了,有什么意思。何况你们知道一千亩地有多大吗?” 众纨绔都是不学无术的主,对一千亩压根没什么概念,一时都被问住了。 寇世子现学现卖:“那你们来算算,每口人耕五亩地,一千亩地要多少人才耕得过来?” 这个算起来倒不难,大伙都脱口说是两百人。这么一琢磨,众纨绔都有那么点概念了。 寇世子见狐朋狗友们被震慑到了,才得意地发表自己的高见:“所以说,搞那么大的桃林,逛起来多累人啊!想想就没趣得很,不弄了不弄了。” 狐朋狗友里头有个叫汪鸿才的,情况与旁人有些不同,旁人都是真纨绔、真不学无术,他却是故意扮傻接近寇世子。 本来汪鸿才听寇世子提及耕地,还觉得寇世子莫不是开了窍,等寇世子说到“逛起来多累人啊”,他才放下心来。 他们汪家明里是西南世家,暗里其实与太后母族联系紧密。 平西王是平西王太妃亲自教出来的,他们左右不了,寇世子这根独苗他们肯定得好好利用,绝不能叫平西王一系再这么坐大下去。 汪鸿才道:“说到有趣的事,我倒是想到一桩,听闻拂柳楼的杨妈妈从江南接了个远亲过来,近日来就要出来见客了。都说‘春风十里扬州路’,那江南之地素来出美人,不知这位江南姑娘该是何等绝色?” 其他人一听,都来了兴趣,纷纷怂恿寇世子到时一起去看看。 他都许久没出来了,该轮到他做东了! 寇世子一听有江南接来的美人,顿时也来了兴致,点头说道:“行,到时候我出钱请她过来弹弹琴。要是她确实长得好看的话,我又可以动笔了!” 汪鸿才道:“说到这个,那姜家食肆的姐妹俩还真不识抬举,多少人想让世子给画画世子都不乐意动笔,她们竟不知好歹地拒绝世子。” 汪鸿才话里很有些为寇世子抱不平的意思,实则想挑拨寇世子去姜家食肆闹事。 如今寇世子在外面有风流名声,少不了他在背后怂恿和推波助澜,只是寇世子去秦楼楚馆一向只为了画画,从没真正做点什么。 何况男人即便有那么点风流,于名声上也算不得太大的瑕疵,所以他察觉寇世子挺喜欢姜家食肆那个姜映雪以后就一直在旁敲边鼓。 那姜家长女生性刚烈,要是寇世子再纠缠下去,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 到那时候平西王世子强扰民女的名声传开了,平西王府自然也声名扫地! 汪鸿才的计划很好,寇世子这回却没再上当。 听了汪鸿才的挑拨,寇世子说道:“我现在想想,这事儿没多大意思。就那么个半大丫头,也没有好看到我天天往那边跑的程度,既然她们这么不乐意,那就算了吧。” 姜映雪确实还小,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好看是好看,多看几次也就那样了。 现在一想起姜映雪,寇世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姜若皎。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分明觉得她长得寻常,可偏偏有时候会觉得她眼睛好看,有时候会觉得她侧脸好看,很多时候远远见了个背影便能把她给认出来。 真是奇了怪了。 寇世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左思右想觉得这对姐妹可能有些邪乎,顿时打算放弃找姜映雪入画。 何况他发现姜若皎还挺聪明,还想着下回再去找她给自己支招来着。 汪鸿才心里头失望得很,却不好表露出来,只得胡乱应和了几句。 接下来几日,姜家食肆都挺平静。 外面的纷纷扰扰与她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秦楼楚馆那边来了个什么样的美人本也与他关系不大。 结果这日夜里姜若皎卖完了最后几份面,打发走两个伙计,正打算关门去看看书,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冷不丁地蹿进她店里来。 姜若皎吓了一跳,等看清来人后不由问:“世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寇世子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要姜若皎倒杯茶给他压压惊。 姜若皎虽然很想赶人,可见寇世子确实受了惊吓,便倒了杯温茶推到他面前。 寇世子一口气把茶灌进肚子里,才和姜若皎埋怨起来:“前几天汪鸿才说拂柳搂来了个江南美人,我还信了他的话,结果今天去了以后他们找由头留我自己在房里,那女的竟想对我霸王硬上弓!”他抬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闻闻,“你瞧瞧,这味道多呛人,太难闻了。她挨过来时我看了一眼,脸上的粉老厚了,根本不是天然美人!真正的美人,理应是诗仙说的那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姜若皎冷不丁被寇世子把他宽大的袖子甩到鼻端,还真嗅见了上头沾上的艳烈香味。 这味道其实还不错,没有寇世子说的那么不堪,至少不至于呛人。 姜若皎父亲在世时是个敦厚老实的人,后来又没接触过几个男子,对秦楼楚馆的了解仅限于浅浅读过的那些话本子。 听寇世子跑来与自己说什么“霸王硬上弓”“粉厚香呛人”,姜若皎心里不免有些着恼:他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说这些做什么?她又没法和他一样上那些地方寻欢作乐。 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姜若皎道:“天色不早了,世子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要不然令堂会担心你。” 寇世子道:“不急,一会借个地方给我换身衣服,今晚我爹要回府,要是让他闻见我身上这股脂粉味一定又要打我。你是不知道,我爹他打起人来忒狠了,我可不想再躺半个月。” 正说话间,寇世子的小厮就取了衣裳过来。他立刻对姜若皎道:“你给我找个地方换衣裳,要不然我直接在这里脱了啊。” 姜若皎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家伙。 要是这家伙当真是来找茬的倒是好办得多,她直接抄起扫帚赶人就是了,偏这人还是秉承着“我当你是朋友才来找你”的态度跑来的! 姜若皎真是有气都不知道往哪撒。 她到底不曾练就坦然看同龄男子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的能耐,只得把寇世子领去侧屋换衣裳。 寇世子很快换好衣裳出来,眼看天色果然不早了,便说道:“好了,我回去了。”他想了想又让小厮掏了一锭碎银搁桌上,当是留给姜若皎的茶水钱。 他们平西王府的人从不吃霸王餐! 姜若皎开了这么久的食肆,奇奇怪怪的客人也算见过不少,收起那锭碎银后气也消了大半。 她不久前刚得了平西王太妃的《云氏食单》,看在平西王太妃的面子上就不跟这家伙计较了。 想到《云氏食单》,姜若皎把店门关好,一头扎进厨房里试做新菜。 另一边,寇世子领着自家小厮往回走,心里还有些气愤:“他们当我是什么人啊?我是去画画的,又不是去寻欢作乐的,他们居然把我和那女人单独关房里!要是让他们得逞了,我的童子身岂不是没了?我再不理他们了,兴福你记住,下回不许放他们进来。” 寇世子到底生在富贵堆里,哪怕对男女之事还没什么兴趣,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了解的。 他向来对什么都爱恶分明,没遇到特别喜欢的才不会与对方做那种事。 一想到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居然让那么个女人对他霸王硬上弓,他心里就气得很。 要不是他砸了门跑了出来,说不准真让他们给得逞了! 见自家世子一脸气愤,小厮兴福赶忙答应:“小的一定不让他们踏入院门半步。” 主仆二人商定了绝交策略,也已经走回了平西王府。 寇世子溜达进府,悄声问门房平西王回来了没。 “你又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声隐含怒气的质问自身后响起。 那日打完儿子,平西王带着怒火回了军营,把军中上下整顿了一番,一直忙活到现在才回府。 没想到刚到府门口就撞见儿子偷偷摸摸跟门房打听他回来了没。 平西王一看就知道这混账儿子又干坏事了。 寇世子真撞上他爹回府,却是一点都不怂了,当即梗着脖子道:“我怎么就做亏心事了?我这当儿子的问问您回府了没都不行吗?” 平西王把剑连着剑鞘抽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挑向兴福抱着的包袱。 包袱里装的那套衣服散落一地。 这衣裳瞧着又没弄湿又没弄破,无缘无故在外面换衣服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是在外面厮混弄得一身脂粉香,怕回府时被发现而已! 平西王疾言厉色地骂道:“混账!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人去外面鬼混?!” 寇世子眼看平西王抄起剑要往自己身上揍,顿觉委屈极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平西王没料到寇世子会往外跑,等他回过神来让人去追,寇世子竟已经跑没影了。 平西王看了眼跪在地上捡衣裳的兴福,深吸一口气问道:“说说世子今天都干什么去了。” 另一边,寇世子在街上晃荡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又绕回了姜家食肆前。 他心里难受得很,见食肆里还亮着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又跑去敲姜若皎的门。 姜若皎试做出一道新菜,听到敲门声后一愣,抄起自己的擀面杖走到门后问:“什么人?” 外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是我。” 那声音湿漉漉的,像是可怜巴巴的小狗。 第 8 章(【辗转反侧】...) 姜若皎犹豫片刻,还是把门打开了。她见寇世子只自己一个人跑过来,眼眶还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遇着什么事了。 见寇世子径直进了屋,姜若皎便捧出一碗汤圆说道:“这是我刚做的萝卜汤圆,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顺便也暖暖身子。” 寇世子本来挺感动,听到是萝卜汤圆又一脸嫌弃:“怎么汤圆里还能放萝卜?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姜若皎道:“这是我学着你祖母家的《云氏食单》做的,怎么就没有了?” 姜若皎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汤圆,不过她刚才尝了几个,觉得味道还过得去。都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吃萝卜正合时令,是以她才特意学做这个萝卜汤圆,想着要是做成了往后可以放在店里让食客们尝尝鲜。 寇世子听到自家祖母外家的食谱,稀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云氏食单》上的汤圆?” “上回太妃娘娘把《云氏食单》送我了。”姜若皎并没有瞒着。 寇世子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嘀咕道:“看来她老人家还挺喜欢你的。” 姜若皎道:“你先吃着,我先去给映雪送一碗。” 寇世子没意见,将信将疑地勺起个萝卜汤圆尝了尝。 他不通厨艺,舌头却刁钻得很,又自小锦衣玉食,一般吃食很难入他的眼。 萝卜汤圆里的萝卜是切丝的,拌馅时与葱、酱混在一起,早就吸饱了酱汁,做成汤圆后下麻油里灼熟,吃着香喷喷的,口感也很奇妙。 等姜若皎从后院那边回来,寇世子已经把整碗萝卜汤圆囫囵着吃完了,偏他竟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抱怨道:“你这汤圆太烫了,我觉得它把我舌头都烫伤了。”说着他还朝姜若皎吐出了自己的舌头,要姜若皎给看看烫得严重不严重。 姜若皎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吐出舌头让别人看的家伙。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别和这没脸没皮的横货计较。 “嫌烫的话你可以放凉了再吃。”姜若皎心平气和地说道。 是他自己明知道烫还一口气全吃了,能怪谁? 寇世子不吱声了。 姜若皎见他蔫耷耷的,边收走他面前的空碗边问:“这么晚了,世子怎么跑我们店里来?” 寇世子起身跟着姜若皎进厨房,开始和姜若皎控诉起他爹不分青红皂白要揍他的事来。 “我分明是被他们害的,他又要打我!”寇世子又气愤又委屈,觉得他爹着实不讲道理。 姜若皎道:“你既是受了委屈,今日就不该躲躲藏藏地来我这换衣裳。你应该直接穿着那身衣裳去寻王爷,让他为你做主才是。你这个当儿子的都只想着在王爷面前遮掩事实,王爷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如何知道是他们害的你?” 寇世子一愣,从没想过还能这样。 只不过转念想到他爹的凶横模样,他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说了他也不会信的。何况我们是朋友,他们也就是想和我开个玩笑而已,我哪能去我爹面前告朋友的状?” 姜若皎虽觉得寇世子那群狐朋狗友不靠谱,却也没打算劝寇世子离他们远一点。 都说疏不间亲,她一个外人干嘛掺和到这些事里头? 姜若皎把手上的空碗洗干净,抬眸对杵在自己旁边不走的寇世子说道:“很晚了,世子该回府去了。我们家中只有女眷,着实没办法收留世子这么个大男人。” 寇世子很高兴被称为“大男人”。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大多是这样,分明还没真正长大,却特别想得到别人承认。 秉承着不能白吃白喝的王府家规,寇世子左掏右掏掏了半天,想把汤圆钱给付了,却连半个子都没掏出来。 “怎么了?”姜若皎抬眸看他。 寇世子索性解下腰间的玉佩给了姜若皎,说道:“这个抵汤圆钱了。” 姜若皎道:“一碗汤圆没这么值钱。” 寇世子随意地道:“不就是块破玉,山里好看些的石头罢了,哪值什么钱?这玩意我家里没十块也有八块,给你你就收着,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姜若皎眼看他一副“你不收我就不走了”的态度,只得把他递来的玉佩收下。 她把寇世子送出厨房,准备顺便去把大门关严了,不想两人才走出门口,却见平西王立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也不知来了多久。 姜若皎过去远远见过平西王,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满身威仪的中年人是谁。她心中一凛,赶忙上前向平西王见礼:“民女见过王爷。” 平西王的目光落到姜若皎身上,发现她相貌算不得特别出众,至少不是那种艳光四射的美人。正相反,她身上有种沉着蕴藉的气质,整个人都十分温雅内敛,外人无法窥见她万分之一的好。 这不是他儿子以前会招惹的类型。 以前自家儿子跑去流连秦楼楚馆,平西王也特意派人去了解过,那都是一眼看去就特别美的姑娘。 刚才听兴福说自家儿子时常来这个食肆纠缠姜家姐妹俩,平西王还以为姜家姐妹俩都是过去那种美得能入画的美人,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沉着内敛的小姑娘。 刚才姜若皎劝的那一番话,更是让平西王感触良多。 他儿子在外面遭人算计了,却不是想着来他面前诉说委屈,而是怕他责罚特意换了衣裳再回家,可见他们父子现在的相处方式确实不对头。 要是今天儿子没跑出来,而是结结实实挨了他的打,往后父子之间的隔阂只会比现在更深。 寇世子见平西王一直在那打量着姜若皎,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子勇气来,挡到姜若皎面前说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跑过来的!” 平西王收回落在姜若皎身上的目光,看了眼小腿明显有点抖的儿子,倒觉得这儿子今天难得地有了点担当。他没搭理自家儿子,而是和气地对姜若皎说道:“天这么晚了,这小子还往姜姑娘店里跑,着实给姜姑娘添麻烦了。” 姜若皎本以为动不动就打儿子的平西王会是个凶横的人,没想到平西王竟是这般态度。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寇世子,心道莫不是寇世子太混账了才一天到晚挨揍? 哪怕心里犯着嘀咕,姜若皎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没有的事,我们偶尔也会遇到很晚才过来的客人,一般只要灶上的火还烧着就会好好招待。” 寇世子走到门外都没回过神来,不知道他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姜若皎倒是看出来了,平西王应该已经知晓拂柳楼发生的事,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儿子。 要不然的话,平西王也不会亲自来找儿子回去。 姜若皎送走平西王父子二人,端出剩下的一碗萝卜汤圆坐到桌边吃了起来。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还活着,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只恨她们姐妹二人与父母天人永隔,却是连这种委屈气氛的机会都没有。 姜若皎一颗接一颗地将汤圆吃了个精光,又去把碗洗得干干净净,才回后院去看看姜映雪睡了没。 姜映雪还没睡,正伏案写着什么。 见自家姐姐进来了,姜映雪把桌上的文稿盖了起来,口中埋怨道:“那家伙终于走了吗?他可真是太讨厌了,整天跑来纠缠我们。” “走了。”看在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的面子上,姜若皎现在对这纨绔世子稍微改观了一点,还给他说了句好话,“其实他也没那么糟糕,好歹还听得进劝。” 姜映雪直摇头:“我还是觉得裴公子那样的才好。”她顺势和姜若皎说起学堂里的事,说自己现在和裴公子的妹妹坐在一起。 姜若皎倒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她说道:“裴公子为人清正方直,他妹妹想来也不会差,你与她交朋友我也放心。” 姜映雪点点头。 她挑了几个问题来问姜若皎。 姜若皎听后微微讶异,奇道:“你们已经学到这里了?” 姜映雪心中一紧,犹豫片刻后才摇着头说道:“是我自己琢磨的,我最近想多读些书,只是很多东西我都读不懂,所以才记下问题来问阿姊。” 姜若皎闻言欣慰不已,取来纸笔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去睡吧。这些问题有点难,我给你写下来,你空闲时自己琢磨琢磨。” 姜映雪坐在旁边不挪开:“我还不困,在这里看着阿姊你写。” 姜若皎知道姜映雪向来爱黏着她,也就没再赶她去睡,提笔把几个问题的答案给姜映雪写了下来,还标示出让她去读哪本书哪个部分。 一通忙活下来,夜已经深了。 姜若皎把写好的文稿给了姜映雪,自己把灯吹灭上榻睡觉。 姜映雪窝在姜若皎旁边,感受着姜若皎身上传来的暖意,心里有些煎熬。 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不对,可是姐姐亲口说了不喜欢,她才想去试试的。 裴公子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裴家肯定会给他相看各家姑娘。她们的出身太低了,所以她得借姐姐与裴公子的那段交情一用,要不然根本嫁不进裴家…… 等她嫁给了裴公子,就可以当姜家食肆的依仗了,到时候再没有人敢欺负她们姐妹俩。 要是按照姐姐的想法,她过两年挑一个没中进士的生员嫁了,那么还得等他上京赴考、等他金榜题名、等他去地方上苦哈哈地干个十年八年——以地方小官那低微的俸禄,说不准这期间还得一直靠姐姐资助过活。 所以,她还是想试一试。 她第一眼看到裴公子就很喜欢。 只是这件事不能和姐姐说,要是说了姐姐肯定不会同意。 最好就是事成之后,姐姐只当是裴三娘在为她牵桥搭线。到时姐姐为了她的婚事能顺顺遂遂,必然更不会再提起那六封信的事…… 想到自己正在筹谋的事,姜映雪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第 9 章(【和尚还俗】...) 姜若皎并不知道妹妹的思量,她想为妹妹物色个州学生员也不过是想想而已,妹妹过了年也才十四岁,只需先留意留意便好。 转眼到了腊月,姜家食肆来了个和尚,就是那个眼睛墨绿色的饭头僧。 他还背着行囊,看起来是要来投奔姜若皎似的。 姜若皎记得这饭头僧名叫清平,法号不是按寺里的排行来的,约莫是位行脚僧。她客气地问道:“清平师父怎么过来了?” 清平道:“舍弟来信说家母生了病,每个月都要去抓药,得费不少钱。我尘缘未尽,便不打算在寺里呆着了,想要还俗出来谋生计。”他平日里沉默寡言,这会儿要说求人的话更是生涩得很,“上回在寺中,令妹曾说我若是还俗可以来姜家食肆养家糊口,不知你们店里现在可要请人……” 姜若皎记得清平在寺里的表现,那会儿别的饭头僧都想跟着她学做素菜,只清平一个人闷头干活,旁人把脏活累活全塞给他干他也从不喊苦从不喊累。 是个老实又勤快的。 姜若皎准备陆续添些大菜,厨房里只自己一个确实忙不过来,这饭头僧来得倒是巧了。她说道:“你若是想来帮忙,我没法给你提供太好的住处,夜里只能在店里的杂物房应付应付。工钱一开始可能也不会很高,不过你若是愿意跟着我学做菜,往后你做的菜卖得好便给你分利钱。你既已还俗,应当可以学做荤菜吧?” 清平点头。 他出家本也不是因为崇信佛法。 他是母亲再嫁时带过去的孩子,继父家中穷得很,后来又有了弟弟,荒年养不活他这个继子,便把他送去寺里当了和尚。 很多寺庙里和尚也分个三六九等,他在一开始待的寺里过得很苦,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后来现在的主持过去论佛法时瞧见他被欺负,便把他带了回来。 本来一切都在好转,他在寺里待得挺好,虽因为少年时的遭遇不太爱和旁人往来,却也打心里喜欢这里的主持和师兄师弟。 没想到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弟弟又写信来说母亲生病了,让他想想办法,说他现在是在大寺里当和尚了,应该能弄回不少钱才是。 清平左思右想,没法和主持他们开口借钱,他母亲的病是要一直吃药的。都说救急不救穷,自己家的事哪有一直向别人开口的道理? 清平便想着还俗自己找点活干,自己赚的钱哪怕全拿回去给母亲买药也没什么。 两人商定雇佣之事,又当场立了契书。 姜若皎道:“等官府开门了,我们再拿契书去官府那边留个底。”她们这种正经开门做生意的,不管是开业还是雇佣人手都得官府那边经手,要不然回头官府派人过来追查的话说不准就要关门整改了。 清平点头。 姜若皎知晓他寡言的性格,也没有和他说客气话,起身领着他去杂物间,让他自己收拾收拾。 说是杂物间,其实也不算太乱,一般用来摆放店里多余的或者缺胳膊少腿的桌椅。 里头还有张空床铺。 以前她父亲每次研究新菜到很晚,怕吵着她们母子三人就会到这边睡一宿,近两年多来就一直空着了。 傍晚姜映雪自学堂回来,一眼就发现店里多了个和尚。 姜映雪认出对方是不怎么爱搭理她的饭头僧,立刻跑到姜若皎身边说悄悄话:“阿姊,那家伙怎么到我们店里来了?” 姜若皎放下手里削到一半的萝卜,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自己和人说以后他还俗了可以来我们店里帮忙。” 姜映雪一听,也想起自己确实曾那么说过。她左右张望一下,见清平没进来才说道:“我就是随口提那么一句,怎么知道他会当真?他当真要还俗了吗?” 姜若皎想到清平说的那些家事,只点了点头,没与姜映雪细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平这种情况旁人没法说什么,她能做的也只有给他发份工钱罢了。 姜若皎打发姜映雪回后院看书去。 姜映雪也就是看到清平有些好奇而已,听姜若皎提到看书马上又紧迫起来,乖乖回书房做功课去。 等前头热闹起来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取出压在书袋最底下的一封信,展信看起了上头的回信来。 这已经是他们往来的第五封信了。 一开始是她说明家中遇到变故休学的事,后来那边很快回了信,说家事要紧不必道歉,接着又和过去一样与她分享起进来读的书,与她探讨读书时遇到的疑问。 最初姜映雪根本看不懂那边提的问题,不过她每次拿那些问题问姜若皎都能得到解答,慢慢地也就安心地和对方通起信来。 哪怕现在看那边的回信仍有些吃力,姜映雪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还是满心欢喜,就算要多看许多书也一点都不觉得累。 偶尔她还会偷偷翻看姐姐的读书札记,带着姐姐发现的问题去把书读完了,才写到信里与那边讨论一番。 不知不觉间年关越来越近了,姜若皎领着姜映雪和清平两人出去采购年货。 有了清平在,驴车就归他了,姐妹俩在前面买,他在后面接了往驴车上放。 离开寺庙大半个月,清平脑门还是光秃秃的,走到外头很是抢眼,大伙都知道姜家食肆多了个和尚帮厨。 见姜若皎平日里表现得坦坦荡荡,众人说闲话的心思也就淡了。 这和尚长得也怪俊的,要是当真还俗入赘姜家也未尝不可。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姜家没长辈可做主,人姜老板自己挑一个顺眼的夫婿也没什么! 与此同时,寇世子也在酒肆中与狐朋狗友小聚。 寇世子最近又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好上了,主要是他也没别的朋友,绝交了几天就觉得百无聊赖。 汪鸿才他们轮流过来说好些天软话,寇世子很快便忘记上回的不愉快,又与他们天天出去浪荡。 这日他们坐在酒肆临街的雅间内,一干纨绔照常趴在窗沿看街上来来往往的美人。 寇世子正喝着小酒,就听汪鸿才道:“那不是姜家姐妹俩吗?” 寇世子来了兴致,搁下酒杯凑过去一看,果真看到姜家姐妹走了过来,背后还跟着那辆熟悉的破驴车。 只是牵着驴的人不再是姜若皎,而是个脸生的光头和尚。 汪鸿才在旁边说道:“听说这和尚要还俗入赘姜家,也不知是娶姐姐还是娶妹妹。” 寇世子听了这话,心里不大高兴。 他又看了那光头和尚几眼,只觉这光头和尚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姜若皎莫不是被他骗了? 要知道这些个当和尚的,个个嘴上说着我佛慈悲,实则很多都唯利是图,骗起香油钱来可狠了。 姜若皎到底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里知道世间险恶! 思及此,寇世子哪有心情继续喝酒,和汪鸿才他们说了声“你们玩,我先走了”,就风风火火地下楼追姜若皎三人去了。 姜若皎正和妹妹挑选着写春联用的红纸,她们贴大门的春联和贴房门的春联大小不一样,所以需要摊主给她们现裁。 摊主也不嫌麻烦,热情地取出小刀给她们裁剪起来。 姜若皎正准备挑拣几个红封一并买了,却见寇世子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引得其他人一阵侧目。 “世子也要挑红纸吗?”姜若皎侧身护在姜映雪面前问道。 寇世子哪里要挑什么红纸,可对上姜若皎含着疑问的眼睛,忽然又问不出“你是不是要招和尚入赘”这种话来。他干巴巴地说道:“对,我没买过,你说买什么好?” 姜若皎道:“这都是我们寻常人家用的纸,不适合用在王府。” 寇世子口齿忽然就伶俐起来:“你们家用得,我们王府怎么就用不得,书上不都说什么‘与民偕乐’吗?” 姜若皎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讶异地道:“没想到世子还读了《孟子》。” “与民偕乐”是孟子的重要思想之一,意思是古代贤明的人都不是独自享乐,而是与百姓一起快乐,所以他们能得到真正的快乐。 寇世子哪里知道什么《孟子》,根本就是听别人提过一嘴而已,不过他坚决不愿意被姜若皎瞧扁了。他得意洋洋地说道:“那是自然,我看过的书可多了。” 姜若皎便问寇世子要买几张、贴在哪些门上。 寇世子还没这么挑过东西,听姜若皎一问顿时来了兴致,把自家可以贴的门都数了一遍,林林总总算下来还真不少。 眼看寇世子爽快地让人掏钱买纸,其他摊位的摊贩顿时也热络起来,纷纷向寇世子推销起自己的东西来。 寇世子平日里都是去店里买东西或者直接掌柜直接把好货送上门让他挑的,何曾见识过这么热闹的阵势。他眼珠子一转,指着姜若皎说道:“她买什么,我就买什么。” 姜若皎本来觉得寇世子被人包围还挺有趣,没想到寇世子居然还能这么祸水东引。 不过有寇世子在,再奸诈的奸商都不敢瞎抬价了,对她而言也有好处。 姜若皎没太在意周围的议论之声,按照自己的采购计划一路买了过去,直至把驴车买的满满当当才结束。 寇世子还是头一回到大街上采买年货,这才知道过年有这么多东西要准备。 他一路看着姜若皎熟练地挑拣想要的年货,时不时还和商贩砍个价,竟觉得有滋有味。 等瞧着那和尚先驾着驴车回去了,寇世子才想起自己的来意。 他压根没管背后一脸苦色的兴福,迈步紧跟着姜若皎,口没遮拦地追问:“听说你想招那和尚当你的上门女婿?虽说你长得一般般,也不至于要嫁个和尚吧?我听人说和尚很多都是为了逃赋税才剃发的,都是些爱偷奸耍滑的家伙,他必然是图你们家有个食肆才哄着你!” 姜若皎知晓旁人必然会议论,毕竟从她接手食肆那日起各种风言风语就没少过,却没想到寇世子会是头一个来她面前讲这些闲话的。 她停下脚步,抬眸看向滔滔不绝说个没完的寇世子:“不知世子从哪听来这种传言?” 第 10 章(【出言不逊】...) 寇世子被姜若皎清凌凌的眼神看过来,心里慌了一下。 他有些不高兴,毕竟他觉得他和姜若皎是朋友了才会劝她别上那和尚的当,结果姜若皎却用这种冷冷淡淡的眼神看他。 “大家都这么说的。”寇世子梗着脖子说道,“你一个女的抛头露面开食肆本来就不对,现在还让个和尚住店里,能怪别人说吗?你这样谁敢娶你啊?” 姜若皎知他向来混账,压根不想再搭理他,拉着姜映雪便要走。 寇世子急了,迈步上前抓住姜若皎的手腕,嘴里很不乐意地道:“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还生我的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姜若皎冷不丁又被他抓个正着,心中不免恼火。她转过身看着寇世子,眼底带着灼人的怒火:“你们府上有仆从有侍卫,难道都是为你们家女眷预备的?” 兴福听姜若皎出言不逊,立刻怒道:“大胆!竟敢编排王府女眷!” 姜若皎冷笑道:“对,我出身微贱,编排不得王府着实大逆不道,只能由得世子随意编排!”她看了眼寇世子那只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看向涨红了脸的寇世子,“世子可以放开我了吗?” 寇世子感觉自己的心被姜若皎的目光灼烧着。他赶忙松了手,又转头喝退了兴福,才急急追上已转身走出几步的姜若皎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编排你,我都是听了别人的话才会那么想。” 姜若皎说道:“世子爱怎么想都与我无关。” 寇世子听到这话莫名很难受,怎么就无关了。 那天晚上他跑到姜家食肆敲门,她给他开了门,还给他盛了碗萝卜汤圆,热乎乎的可好吃了,吃得他身上暖烘烘。更早的时候,他还曾看她做面条,甚至自己试着擀面……他们,他们现在不是握手言和,成朋友了吗? 寇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从来只有别人讨好他,哪有人敢给他甩脸色? 见姜若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寇世子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恨恨地撂下狠话:“当我稀罕搭理你这母老虎?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兴福听寇世子这么说,也应和道:“真是不识好歹!照小的看,理当抓起来治她罪才是。” 寇世子闻言转头瞪他,不高兴地道:“她只是生气了才口不择言,我们平西王府岂能仗势欺人?” 兴福登时闭嘴。 另一边,姜若皎姐妹俩走出一段路,姜映雪才忍不住道:“阿姊,外面不会都那么传吧?” 姜若皎淡淡道:“以前我接手食肆便有不少风言风语,要是我在意这些,岂不是遂了我们那些‘族亲’的意?” 姜映雪想说其实卖掉食肆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她们另寻一处寻常民居搬过去,剩下的钱拿来准备嫁妆也够了。可话到嘴边她又想到食肆是父母的心血,只得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暗自担忧这事不知会不会影响她的筹谋。 回到食肆见清平正在把东西往里搬,姜映雪心里不免有些着恼:这家伙和尚当得好好的,无缘无故还俗做什么? 姜映雪悄悄瞪了清平一眼,帮着姜若皎把店里布置一番。到姜若皎要写春联时,她主动请缨:“阿姊,今年大门的春联能不能让我写?我的字现在已经练得很好了,连柳先生都夸我越来越有你的神/韵!” 姜若皎自是笑着应允。 姐妹俩开始凑在一起琢磨今年的春联要写什么。 清平拿着抹布擦完桌子擦柜子,耳朵不时动一动,听着姜若皎两人快快活活地讨论。 他虽有兄弟,却没怎么和弟弟相处过,“家”对他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东西。兴许寻常人家的兄弟姐妹就应该这样相处吧?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瞧见底下小厮提前送回来的一堆东西,生气地抬脚踹到一边,闷闷不乐地想着姜若皎方才的态度。 她怎么能这样呢?他明明是为她好,她怎么能因为他说错话就不理他了? 这母老虎,着实可恨得很! 卢氏听闻儿子回府了,亲自让人端了热汤过来。她见自家儿子一脸气恼地坐在那儿,屋里还扔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不由质问左右:“你们都是怎么伺候世子的?这么乱也不收拾收拾?” 卢氏说完顺手捡起张红纸看了看,发现纸质粗糙得很,就是那种最寻常的便宜纸张染成红色而已。 卢氏眼界高,自然看不上这种纸,当即上前问道:“是不是哪个掌柜的拿劣质纸骗了你?” 寇世子一看那红纸就来气,哼哼两声,说道:“不是,就是街上随便买的。” “那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卢氏关切地问道,“你快跟娘说说,娘替你教训他!” 寇世子一向很讲原则,平辈间的打打闹闹从来不闹到长辈面前,听卢氏这么问后摇着头说道:“没人惹我。” 卢氏知晓儿子那群狐朋狗友或多或少都有点混账,以为他与朋友起了龃龉,见他不愿说也没强逼他讲,只笑着哄道:“来,你刚从外面回来,喝点汤暖暖身子。” 寇世子在他娘面前还是很乖的,麻溜地把汤端起来喝完。 卢氏等儿子午歇时才把兴福唤过去问明情况。 得知儿子居然是和个女孩儿起了矛盾,卢氏警惕地问起对方姓甚名谁、出身如何。 还没等兴福一一回答,平西王就从外头回来了。 平西王见卢氏把兴福喊到跟前盘问,皱起眉问道:“那小子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卢氏道:“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这次可不是我们儿子的错,你是不知道,那丫头片子居然敢编排到我们王府头上,当众说什么‘王府的仆从侍卫都是为王府女眷预备的’。我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女孩儿,你赶紧让人去把她抓起来治她罪!” 平西王听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通,眉头皱得更紧,目光转到兴福身上,叫兴福把事情经过讲一讲。 得知寇世子听了风言风语跑去姜若皎面前大说特说,平西王看了卢氏一眼。 卢氏说道:“我儿又没说错,女人家本来就不该抛头露面!一个未婚女子,邀个和尚住家里算什么事?那丫头把我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对王府出言不逊!” 此时平西王已经知晓这女孩就是姜若皎。他见卢氏在那痛斥对方不识好歹,想了想,给卢氏透了底:“我早前与母亲商量过时瑞的婚事了。” 卢氏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了:“母亲怎么说?” 饶是卢氏向来以自己出身世家为傲,还是清楚只要平西王太妃在一天,这个家就是平西王太妃做主,就连儿子的婚事也得看平西王太妃的意思。 过了年儿子就该十六了,是该给他说亲了,毕竟从议亲到成亲少说也得走个一两年。到时儿子不得十八了? 就算平西王不提,她也早盘算着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平西王道:“我与母亲都有属意的人选了,不是旁人,就是刚才这孩子,姓姜,闺名若皎,父母都不在了,只姐妹二人相依为命。等过了年,我便会派媒人上门看看人家的意思,成不成还不一定。” 卢氏简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怎么行?”卢氏直接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反对,“我儿贵为平西王世子,怎么能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你堂堂平西王,难道还要牺牲儿子的婚事来避免京城那边的猜疑?你这王爷当得也太窝囊了!不行,我不同意,我儿的婚事绝不能找这种出身的粗鄙丫头!” 平西王说道:“别人能不能看上我们儿子还另说,你倒嫌弃起别人来了?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书没读过几本,习武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是出身平西王府有几个人愿意嫁他?” 卢氏听他把宝贝儿子贬得一无是处,心里那叫一个气。 她这个当母亲的觉得儿子样样都好,哪有丈夫说的那么不堪? 卢氏眼眶都红了:“真要娶了个这样的媳妇,以后我儿还怎么见人?” 平西王觉得卢氏简直是在无理取闹,没好气道:“出身低些又怎么样?我们平西王府难道还要靠儿媳的出身来抬高身价?我与母亲都见过那孩子了,母亲对她满意得很,儿子对她也是很喜欢的,要是那孩子愿意嫁入王府我们才该烧高香庆祝。” 卢氏知道平西王母子二人平日里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可只要他们开了口那绝对是说一不二,只得暗自咬牙,觉得那姜家女心机深沉,不仅早早勾搭上自家儿子,还把平西王母子俩都给笼络了。 这样的媳妇进了门,以后家里哪还有她这个婆婆说话的份? 卢氏心里气不顺,又不敢再和平西王呛声,只得憋在心里生闷气,连收到各家献上来的年礼都没什么兴趣清点,只叫人把最好的都挑去给儿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寇世子一觉睡醒,坐在榻上想着姜若皎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睛,心里还是很不得劲。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自己好像确实不对,女孩子的清誉多重要啊,女孩子的脸皮多薄啊,他哪能这么直来直去地去捅破事实? 不妥,大大的不妥! 都说良药苦口良言扎心,姜若皎听不进去也很正常,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和姜若皎一般计较! 寇世子这么一想,心思立刻又活泛起来。 他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再去寻姜若皎讲和,就听人说卢氏把各家年礼送来让他先挑。 寇世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兴致勃勃地挑拣出不少好东西准备拿去送给姜若皎。 第 11 章(【不懂欣赏】...) 姜若皎正在厨下忙碌,就听伙计说寇世子来了。 伙计话还没说完,寇世子已经抱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年礼进来了。 他呼啦啦地把自己挑来的好东西都往旁边的空桌上,自顾自地对姜若皎道:“我思来想去,今儿是我不对,这些年礼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礼好了。” 姜若皎有些意外地看了寇世子一眼,很难想象他居然会主动认错。 寇世子恼火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很有担当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来不会不认账!” 姜若皎倒不怀疑寇世子的话。 从前她敢追着寇世子打是笃定平西王治下甚严,不会纵容自己的儿子祸害百姓,现在相处多了就觉得寇世子本性不坏,只是多少有几分天真,特别容易被人怂恿。 “我也有不对,再生气也不该口不择言。”姜若皎也顺着台阶下,跟着寇世子自我反省了一番。 寇世子一听,这是冰释前嫌了!他立刻翘起尾巴说道:“人生气起来,哪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往后我们再不提这事儿了!”寇世子赖在姜若皎旁边开始好奇地看她往锅里揪面片,“你今天做的面怎么又和我上回吃的不一样?明明都是面,你怎么整这么多花样啊?” 面片这东西是最好做的,不讲究的话荒郊野外也能随便揪出一锅,若是讲究的话须得像姜若皎这样揪得又薄又均匀,每一片大小都差不多。 姜若皎的手本就好看,揪起面片来动作更是行云流水一般,那白白的面片似翻飞的雪花一样落入汤中,没一会就能煮好一大碗让伙计往外端。 见寇世子眼也不眨地在旁边看着,姜若皎道:“今儿做的是羊肉面片。眼瞧着外面快下雪了,天气冷得厉害,今晚做了羊肉汤,过往的人喝上一碗正适合。世子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我也没什么可回的,不如吃一碗羊肉面片再走?” 寇世子道:“都说了是赔礼,哪需要回礼?羊肉面片我倒是要尝尝!” 姜若皎顺势让他出去坐下等吃。 寇世子才刚来没多久,莫名不想到外面去。 外面已经坐了不少食客,每个人都能吃上她揪出来的羊肉面片,他若是坐到外面去了,如何能显出他的特别来? 寇世子跑自己带来的那堆年礼旁一坐,硬是赖着不走:“我在这里等,一会就在这里吃。” 姜若皎见寇世子主意已定,懒得再劝他,只说道:“世子仔细别被烟气熏着了。” 寇世子才不在意。 姜若皎很快把羊肉面片做好,顺手给端到了寇世子面前。 寇世子闻着香喷喷的羊肉汤,顿时就觉得有点饿了。他一口气把面片全部吃完,想了想,又把汤也喝光了,屁颠屁颠跑到姜若皎身边说道:“我吃完了,还没吃饱,你再给我做一碗!”他觉得自己特别给姜若皎面子,骄傲得眉目都飞扬起来。 姜若皎能怎么办,自然是又给他盛了一碗。 寇世子吃得肚皮滚圆,才不甘不愿地从姜家食肆离开。回家路上,他还和兴福嘀咕了一句:“这母老虎长得不怎么样,做的吃食竟还挺好吃的,以前我们怎么没吃吃看?” 兴福心道以前就算您想吃人也不欢迎你,只不过这种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只得说道:“姜姑娘那食肆太小了,以前世子哪里瞧得上眼?现在世子是把姜姑娘当朋友,才愿意尝尝她的手艺。” 这话寇世子爱听。 可不是嘛,他当她朋友才愿意吃的。 寇世子喜滋滋地回到家,让兴福去跟他娘说自己吃饱了,不过去用饭了。 兴福依言去向卢氏禀报。 卢氏还想着平西王说的儿媳人选,听到儿子跑外面用过饭了,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她问兴福:“你们世子去哪用的饭?” 见卢氏目光如刀,兴福头皮一麻。 跟班不好当,他是跟着世子的,理应忠于世子才是,偏世子是个混不吝的,整日惹出祸事来,他便得时常面对王爷与王妃的盘问。 要不是世子行事坦荡得很,素来不会掩藏自己在外头都做了什么,他怕是还要考虑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夹在世子和王爷王妃之间左右为难。 兴福一五一十地把自家世子醒来后就挑了年礼去姜家食肆的事说了出来。 卢氏听完打发走兴福,心口阵阵发疼,对着满桌子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这边还想着怎么把婚事给搅黄了,她儿子就巴巴地带着年礼去送给那小丫头,这算是什么事啊?! 平西王过来用膳,见卢氏仍是一脸苦闷地坐在那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说亲的事我已与母亲商定了,你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要横生枝节。我们平西王府选儿媳选的从来不是家世,别把你们世家那一套搬来西南,我们不讲究这些。”平西王难得对卢氏说了重话。 卢氏嫁给平西王日子一向过得舒心得很,婆母不怎么立规矩,管家权平日里也由她抓着。 刚嫁过来那几年她还想着要不要和家里多多联系,看看能不能帮上丈夫的忙,结果丈夫让她不必忙活,只须把后宅打理好就行了。 平西王后宅哪有什么事啊?平西王身边连个姬妾都没有,卢氏就只需要专心养儿子以及与各家女眷交游了。 这会儿听丈夫这么严厉地与自己说话,还明明白白地表达对世家的不喜,卢氏的气焰顿时就小了下去。 “我知道了。”卢氏叹了口气,向丈夫说出自己的不满,“我就是觉得事还没成,他老往那姜家食肆跑算什么事?下午我让人把各家年礼送去瑞哥儿那边,他巴巴地挑了最好的拿去送人家了!” 平西王倒是不知道这一出。 他常年在军中打拼,不像世家大族那样讲究许多俗礼,对此不甚在意。 他相中姜若皎是觉得这女孩儿聪慧又果敢,而且儿子还听得进她的话。 在平西王看来,儿子被宠成现在这不成器的怂样,很大一部分原因得怪卢氏这个当母亲的。不过他自己以前常年在外征战,根本没怎么教过儿子,把过错全推给卢氏也不妥当。 事已至此,只得挑个敢教且能教这混账儿子的儿媳来补救一二了。 平西王道:“挑儿媳不就该挑儿子喜欢的?日子是他们小两口过的,他要是不喜欢,你娶个天仙回来也是白瞎。” 卢氏听平西王的话,也歇了搅黄婚事的心思。自家儿子自己清楚,看似不着调,实际上倔得很,真要娶个不合他心意的媳妇回来,他怕是连新房都不会进。 寇世子可不知道自家爹娘正在商量他的婚事,他回房后忽地来了灵感,想要画姜若皎做羊肉面汤时的情景。 难得有作画兴致,寇世子立马叫人铺纸研墨。他于丹青一道确实有天赋,底下的人磨好墨,他脑海里便浮现出姜若皎立在灶台前的模样。 别处的灶台他没见过,姜若皎的灶台却是打理得干干净净,瞧着整洁又漂亮。 因着要掌厨,姜若皎的衣裳也都是简单素净的类型,发上只插着简简单单的木簪子,脸上更是没施半点脂粉。 只不过热气蒸腾上来的时候,姜若皎脸颊便会比平日里多几分浅绯,侧面看去像抹了浅淡的胭脂似的。 寇世子想到兴起处,落笔的手忽地顿住了。 他一直觉得姜若皎站在她妹妹身边显得很普通,所以总把“你长得不怎么样”挂在嘴边。可不知怎地这会儿仔细在脑海里描绘姜若皎的五官,竟觉得那眉毛、那眼睛、那唇鼻都是一等一地好。 寇世子一下子顿住了。 他最近老感觉姜若皎的眼睛笑起来会很好看,却想不出到底是怎么个好看法。 寇世子琢磨了半饷,在纸上慢慢描画出姜若皎的模样,最后才勾画出她微弯的眉眼与唇角。 只添上那么一点浅浅的笑意,画上的人便与寇世子印象中的姜若皎完全不同了。 他画得可真好看! 寇世子美到不行,准备拿去给姜若皎看看。 姜若皎老是凶凶的,让她笑一个都不肯。不笑就不笑,他自己画就得了! 寇世子觉得自己赢了一回,夜里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日寇世子一大早就屁颠屁颠地出了门,等姜若皎开了食肆门他便突然蹦出去,给姜若皎看自己的得意之作:“你看我新画的画,可比你本人好看多了!” 姜若皎听了寇世子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的目光落到寇世子展开的画作上,一下子瞧见上头那个噙着笑立在画中的少女。 姜若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入画的一天。 画上的少女确实比她好看多了,至少她没有对寇世子这么笑过。 她面对寇世子的时候始终是客气与敷衍居多。 她非常清楚自己与寇世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寇世子不管出身、性情还是喜好都与她截然不同,若非他早前瞧上了妹妹的美貌,非要追着妹妹要以妹妹入画,她与他们这些纨绔怕是永远不会有太多交集。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界限有多分明,所以寇世子给的饭钱、寇世子给的赔礼她都尽数收下,从不会想着他们会成为朋友或者别的关系。 面对一大早跑来炫耀自己新作的寇世子,姜若皎平静地扫了几眼,有板有眼地指出其中几处运笔不对的地方。末了她还从立意上打击了寇世子一通,说从来没有人会选她们这样的厨子入画,画出来满纸烟火气,一点都不高雅,完全就是不入流的垃圾画。 寇世子本来兴致勃勃地等着听夸,听姜若皎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批得一无是处顿时就怒了。 “你这母老虎只会擀面,哪里懂欣赏!”寇世子怒气冲冲地说完就跑了。 绝交! 他要和她绝交! 第 12 章(【知道就好】...) 寇世子气呼呼地回到家,心里还是很不高兴,他一大早去和她分享自己的新作,她不夸夸他就算了,怎么能说他从立意到运笔都有问题。 他抱着画生了会闷气,等郁闷完了,又摊开自己的新作仔细看了起来。 刚才他正在气头上,只觉姜若皎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这会儿气头一过,再回想姜若皎指出的几处问题,竟觉得姜若皎说得挺在理。 寇世子平日里往来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一个两个都爱拉着他出去胡作非为,哪有人真心给他评画? 每回他画出新画作来周围人都是一阵吹捧,他便也觉得自己画得好极了。 事实上他这会儿也没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只是照着姜若皎指的方向一琢磨,感觉还可以画得更好罢了! 寇世子察觉错怪姜若皎了,本想再去姜家食肆一趟,汪鸿才他们却寻了过来,说要约他出城玩去。 马上要过年了,出去玩的机会去一次少一次,不如趁着不用跟着家中长辈到处拜年先去玩个痛快。 寇世子一听就来了兴致,把画扔到一边,开开心心地与狐朋狗友外出玩耍。 傍晚的时候,姜家食肆的食客们聊起城中的新鲜事,说有人在城外卖身葬父,寇世子大方地掏了钱,顺理成章领了个美人儿回家。 那说话的食客还吹嘘说什么自己远远看见了,那孤女瞧着长得俊极了,寇世子真是艳福不浅。 店里的伙计听了这些闲话,又鹦鹉学舌般讲给了姜若皎听。 姜若皎边擀面边耐心地听伙计活灵活现地把食客的话都复述一遍,并不觉得这些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想到早上气呼呼离开的纨绔世子,她不免暗自摇头。 这人有什么想法全写在脸上,又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要是碰上个别有居心的,指不定得把他带进沟里去。 这不,现在还没成亲就又是流连秦楼楚馆又是带外头的美人回家,真正爱惜家中女儿的人家谁会考虑把女儿嫁给他? 虽说他乃是平西王独子,哪怕名声烂到底也不愁娶不着媳妇,可平西王总会老的,以后光靠他这个荒唐世子如何支撑得起整个西南? 姜若皎微微蹙眉,心里有许多思量。 本来权贵之间的事与她们这些寻常百姓没有太大关系,不管换了谁来主持西南大局,她们的日子都是一样地过。 可外面时局太乱,要是平西王当真倒了,她们的日子只会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糟糕,毕竟她们这边不仅要担心日后的吏治问题,还需要担心会不会再起战乱。 覆巢之下无完卵! 这些东西姜若皎若是没随柳先生她们读过书,是决计不会去考虑的。 她侥幸读过些书、学过些道理、了解过如今的时势,心中不免就多了几分忧虑。 不过她到底只是个守着家中食肆谋生的小老百姓,再忧虑又能改变什么? 姜若皎没再多想,打发走说得起劲的伙计,招呼清平过来学做新菜。 她不是藏私的人,既然有意把食肆做大些,教起清平来自然上心得很。 寇世子抱着一堆旧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姜若皎侧头指点清平的一幕。 清平的头发长出了一小茬,瞧着很是古怪,不过他身量高大,五官又周正,即便头发短了些也不影响他的俊朗。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距离难免挨得挺近,瞧着就有些旁人难以插/入的亲昵。 寇世子不知怎地就感觉不太舒坦,黑着脸跑去占了姜若皎另一边的位置,不大高兴地追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这么快又来了。 现在食客还不多,姜若皎让清平自己先练练手,一会来客人了再换她上。 清平点头。 姜若皎这才看向寇世子,奇道:“世子怎么又来了?” 寇世子见姜若皎和那和尚说完话才搭理自己,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嫌弃,心里莫名酸溜溜的。 他冷哼着说道:“你早上说我画得不好,我给你瞧瞧我画得最好的几幅画!你要是还能说出哪儿不好来我就服气了,要不然你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姜若皎瞧见寇世子抱着的画,便把他领到干净的桌案旁让他把画摊开。 平心而论,寇世子画美人确实有一手,他画的美人气韵极佳,往往只随手勾画几笔就让美人的喜怒嗔痴跃然纸上。 而且这些画完全看不出丝毫亵渎之意,只看得出他下笔时对画中美人的欣赏与赞叹。 若是当真能以画观人的话,外头的传言却是有失偏颇了,寇世子喜画美人图这个爱好倒没别人说的那么不堪。 好看的美人谁不喜欢。 姜若皎见寇世子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由暗自发笑。 若是这位纨绔世子多读些书,便该知晓再好的诗作画作都能挑出刺来,端看用什么角度去挑罢了。 你立意好的,可以说你文辞差了点意思;你文辞好的,可以说你少了些灵气;你灵气足的,又可以说你不遵格律;辞藻华美的,说你空洞堆砌无病呻吟;辞藻质朴的,又说你毫无文采俗气透顶…… 诗文是这样,画作也是这样。 只要别人存心想找茬,任你是顾恺之亲传、吴道子再世,你那画里也能找出许多问题来。 如果是她的话,就不会巴巴地将自己的画作拿出去任人挑剔。 姜若皎把寇世子摊开的画挨个看了一遍,又泰然自若地拿画圣的标准给寇世子仔仔细细地品评一番,直说这里差了点那里又差了点,你离画圣还还差得远呢! 左右不用自己画,姜若皎指点江山起来毫不心虚,说得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 他既恨不得把姜若皎的嘴巴给堵了,又觉得姜若皎眼光犀利得很、一下子就看出这么多问题来。 反正听着听着,寇世子翘起的尾巴就耷拉下去了,整个人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他再看向自己过去最得意的画作,忽然就觉得没一张是满意的了。 姜若皎见寇世子这般表现,知晓自己不小心把他打击过头了。 想想她以前在学堂里就挺招人恨的,因着自己得师长喜爱、学东西又快,行事便没什么顾忌,从来不怕得罪人。 每每夜深人静忆起那时候的事,她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得意也太过张扬,不能怪至今还有同窗不喜欢她。 却不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转眼她便要离开学堂独自撑起一个家,代替父母成为妹妹的依仗。 姜若皎瞧着蔫耷耷的寇世子,难得好心地宽慰起他来:“世子过了年也不过十六岁,画圣在世子这个年纪未必能画出这样的画。” 寇世子一听,立刻又活过来了。 对啊,他才十几岁,和画圣比做什么? 都怪姜若皎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搞得他感觉自己画得老糟糕了! 不过往好处想,这是姜若皎觉得他能画得和画圣一样好! 寇世子这么一想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一脸骄傲地说道:“你知道就好。” 他来就是想听听姜若皎是不是真懂画,这会儿听了一堆意见,心里迫切地想回去好生琢磨琢磨,顿时也不多留了,又卷起自己的话风风火火地回家去。 兴福见自家世子被挑剔了一通,瞧着竟还挺乐呵,心里有些纳闷。 他小心翼翼地发问:“世子,她这么说您的话,您就一点都不生气?” 寇世子得意洋洋:“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没听她是比照着画圣的标准来评我的画吗?这说明,在她心里我以后是要和画圣比肩的人!” 兴福瞧见自家世子眉飞色舞,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模样,只觉那位姜姑娘怕不是给自家世子灌了什么迷汤。 一主一仆回到王府,寇世子正要回去消化消化姜若皎的那些点评,斜刺里就出来个身着素衣的少女来。 “世子。”少女盈盈地朝寇世子一拜,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媚。 寇世子见她一身素服,拧起眉头说道:“你既然还在孝期,自去偏院做事就是了。穿着这么身衣裳在府里乱跑,冲撞了祖母怎么办?” 在寇世子心里他祖母是顶顶重要的,祖母素来喜欢衣着鲜妍、明媚如花的女孩儿,最不喜欢那种悲春伤秋、无病呻吟的家伙。 这女孩儿葬父之后说自己无家可归,没地方可去,只要给她个落脚处,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寇世子在众人起哄之下把人带回王府,回来后便命管事给她安排个事做。 见她没了父亲着实伤心,寇世子还吩咐管事给她安排到偏院去,特许她素服到出孝期。 他感觉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也就高高兴兴出门寻姜若皎看画去了。 哪知这女孩儿嘴上说“做什么都可以”,现在却在这儿躲懒! 寇世子可怜她还在孝期,也就没直接说出心里的想法,只勉励道:“府里向来公允得很,不仅有月钱可拿,做得好还有赏银,但凡有手有脚都能养活自己,你且安心做事去吧。” 少女泪眼盈盈地走了。 寇世子只觉莫名其妙。 兴福是下人堆里长大的,一眼看出这没出孝期的姑娘存着什么心思,见她可怜巴巴地走了,不免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跟着世子最久,最清楚世子是个没开窍的,从来没对哪个姑娘起过那种心思,这小姑娘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寇世子确实不懂那女孩儿的想法,也没打算去琢磨她在想什么,左右和他关系不大。 他屁颠屁颠抱着画回了自己住处,准备好好闭关几日,看看能不能让自己的画技更上一层楼! 转眼到了除夕那日,京城那边来了使者,给平西王府送来不少宫里赐下的好东西。 卢氏见儿子闷在自己院子里好些天了,便借着让儿子挑东西的由头把人喊过来瞧瞧。 寇世子这几日闭关画画,只觉自己大有进益。 听人说卢氏让自己过去他还有些不乐意,不过还是乖乖去了。 卢氏见了儿子很高兴,命人把京里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让他挑。 寇世子对此兴致缺缺,觉得自己什么都有,根本不需要这些玩意。 卢氏叹气道:“娘都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你就不能多待会?” 寇世子无法,只得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看卢氏让人把御赐之物一样样收起来。 等瞧见底下的人收起其中一个白玉罐子,寇世子忽地想到他娘以前时常拿这种罐子里的东西往手上涂涂抹抹,当即好奇地伸手拿起来问他娘:“这是做什么用的?” 卢氏看了一眼,说道:“这是御医调的凝脂膏,擦手用的。”她见儿子感兴趣,便叫兴福取两罐回去,转头叮咛儿子,“如今天气还冷得紧,你整天把手伸出来画画,也拿去擦擦,要不然手冻裂了有你疼的。” 寇世子没拒绝,心里却想起姜若皎那双好看的手来。 这凝脂膏不错,一会他就给她送去。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见不得她糟蹋了那么一双好手。 第 13 章(【新年到来】...) 除夕夜大多数人都在家中吃团圆饭,倒是州学有些生员家离得远,没有归家团聚,夜里便结伴来姜家食肆吃碗饺子庆贺除夕。 这么要紧的日子,姜若皎给两个伙计放了假,自己把店里的事都包圆了。 她正给一位州学生员捧了碗热面出来,就瞧见穿着骚包新衣裳的寇世子迈步走了进来。 寇世子刚好换上了为过年新裁的衣裳,红底金纹,喜庆得很。他头戴玉冠,腰系金带,双目奕奕有神,脚下健步生风,通身都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富贵气象,叫人一看便知他出身不凡。 见姜若皎亲自捧了面出来,寇世子左看右看,发现没瞧见店里的伙计。他一琢磨便知今天是团圆夜,姜若皎把那兄妹俩放回家与家里人去了。 那叫清平的和尚倒是没回家,也在跟着忙里忙外。就是太不中用,竟还要姜若皎给人端面! 寇世子点了两个随行小厮,吩咐道:“你们去帮忙上菜。” 寇世子发话了,两小厮哪敢不听从,立刻跟着清平进了厨房。 姜若皎把端出来的面放下,察觉众生员都噤若寒蝉,只得上前招呼道:“今儿是除夕,世子怎么有空过来?” 寇世子扫了眼那群州学生员,见他们都是未及弱冠的小年轻,又忍不住看向移步来到自己面前的姜若皎。 他出身好,想见什么美人就见什么美人,所以眼界也高,这些穷书生不一样,估计在他们眼里姜若皎已经是顶好看的人了,普通人嘛,五官周正就很不错了。 刚才他进来时,那些生员似乎就很热络地和姜若皎说着话。 这些穷书生莫非也是姜若皎的招赘备选? 寇世子心里很不高兴,没想到这母老虎看着冷淡,没想到还广撒网呢。 不过上回他才因为说错话惹得姜若皎不搭理他了,这回他聪明地没把心里酸溜溜的想法说出口。 “这个给你。”寇世子摸出罐凝脂膏塞給姜若皎,“听说是什么凝脂膏,似乎是京里的御医调制的手膏,左右我也用不上这玩意,就送你了。他们今天吃的是什么面啊?给我也来一碗,我吃完再回去。” 姜若皎感觉众生员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自己身上。 寇世子却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在意。他这样的人生来便锦衣玉食,从小不需要为任何事烦忧,性情自然分外天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眼光。 兴许这些时日来的低头已经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退让了。 姜若皎知晓自己应当拒绝寇世子大庭广众之下的馈赠,以免落人口舌。 可对上寇世子坦坦荡荡的双眼,姜若皎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自从父母离世、友人赴京,她们姐妹二人过的三个年都冷冷清清的,一来是因为要守孝,二来是没什么可走动的亲朋旧故。 这是她们姐妹二人出孝期后过的第一个热闹年。 这是她出孝期后收到的来自朋友的第一份礼物。 哪怕她与寇世子也算不得真正的朋友,这到底也是一份热腾腾的心意。 别人好心好意趁着除夕夜送礼物来,她却说什么“于礼不合”“男女授受不亲”,不免有些落了俗,想想就大煞风景。 既然他要送,她便收了。 旁人怎么看,随他们看去。 “谢了。”姜若皎把那罐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凝脂膏收了起来,对寇世子介绍道,“今日我做的是裙带面,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汤面有些讲究,上头会和茶百戏一样勾画出各种图样,不知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图?” 寇世子听了两眼一亮:“竟还有这种玩法?我要看看你是怎么画的!”他说着就让姜若皎领他一起去厨房画汤面,他可是最喜欢画画的,这会儿一心就想看看姜若皎是什么水平。 姜若皎也想起了寇世子是个画痴,见他打定主意要旁观自己画汤面,只得边领着寇世子往里走边给自己铺台阶:“我画画很一般,这裙带面只是取巧而已。” 寇世子道:“没事,我又不会笑你。”他既是爱画之人,自然知晓能评画的不一定画得好,别看姜若皎点评起来头头是道,说不准画鸳鸯能画成野鸭子! 清平手脚麻利得很,姜若皎两人进来时他已经把客人要的面备好了。 姜若皎下好一碗裙带面,在寇世子好奇的注视下也丝毫不紧张,轻轻松松勾画出一幅云山图。 这是她最熟练的图样了,云山之下,裙带面飘来荡去,宛如隐没于山间的绰约仙人。 寇世子看得两眼发亮。 等伙计把面捧出去给点了面的客人,他才回过味来,兴致勃勃地对姜若皎说道:“我记得庄子说过这么一段话,‘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你画的约莫就是那姑射山了!” 姜若皎心中微讶,没想到寇世子居然还能想起姑射山的掌故来。哪怕是被说中了,她仍是谦道:“我哪里画得出那样的仙山?” 寇世子摩拳擦掌:“能给我试试看吗?我也想画这个!” 姜若皎知他技痒,点头说道:“自然可以,画得不好大不了我们自己吃掉。” 寇世子不乐意了,信心满满地说道:“不可能的,我一准能画好。” 他在旁看姜若皎又画了两碗面,才兴冲冲地开始动手,一开始他还不太会运勺,不过勾画了几笔就熟练了,转眼就把姜若皎的云山图学了个十成十。 姜若皎只能感慨寇世子于画画上确实天赋过人。 寇世子得意洋洋,捋起袖子要给姜若皎露一手。 他在姜若皎的注视下一口气勾画出好几种新图样,大多是出自书中的美人典故。 他不爱读书,却不是不读书,只是他看书不看里头讲的大道理,只一门心思看里头写的美人美景。 要是遇着他觉得特别好的,那些美人美景在他心中便已成画,端看他有没有闲暇画出来罢了。 姜若皎看寇世子不停地运勺作画,画的还没一个是相同的,眼里不免多了几分赞叹:“世子果真厉害。” “也就普普通通。”寇世子很是谦虚地应了一句,实则尾巴早就翘上天了。等听到外头不断传来惊叹声,他更是劲头十足,直接把姜若皎的活全抢了。 姜若皎只得专心做面给他画。 两个兼职上菜伙计的小厮见上头的画都是自家世子画的,出去不免与众生员吹嘘了一通,说自家世子天纵奇才,才一上手就画得这么好。 众生员是不信的,推了个人去一探究竟,结果那人回来后说是真的,当真是寇世子在画汤面! 年轻的生员们自然又是一阵惊叹,过去他们只听说寇世子荒唐不堪,如今看他画的这些汤面竟没一个重样的——更难得的是,每个图样都暗藏典故! 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旁人说的终究不可信,他们这位世子看起来既不像传闻中那么盛气势凌人也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学无术啊! 至少于丹青一道,他们这位世子显然极有天赋。 毕竟他们都算是姜家食肆的常客,这些汤画从前他们可都没见过,显见是寇世子刚才临场发挥的。 寇世子倒不知道他意外挽回了自己在州学生员心目中的形象。 过了饭点,外头的食客渐渐少了,寇世子也过足了瘾。 他这才觉得自己累得慌,坐下猛吃了一大碗裙带面才缓过劲来。 “开食肆可真累人。”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在收拾灶台,顿时跟她感慨起来,“我看你画画也挺有天赋,不如别开这劳什子食肆了,与我一同画画算了。” 姜若皎道:“我们家还得要靠食肆养家糊口。” 寇世子不以为然:“你卖一碗面才赚几个钱啊,辛辛苦苦一整天只赚那么点,不值当。” 姜若皎知他生来富贵,抬抬手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自是不会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 她耐心地给寇世子解释道:“都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真正穷起来的时候几两银子都能把人赶上绝路。远的不说,前些天世子不还遇到连至亲离世都没钱治丧的人了吗?世上还有许多人连一日三餐都吃不起,我们能靠食肆赚几个钱已经很不错了。” 寇世子也不傻,听姜若皎这么一说就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天真了。 穷苦人家哪怕是学画也是奔着卖画养家去的,要不然哪有那个闲情和闲钱学这个。 寇世子注意到姜若皎提起了那日有人卖身葬父的事,惊奇地道:“我帮人葬父的事连你都听说了吗?”说着他还故作谦虚地补了句,“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给她掏了几个钱而已。” 姜若皎见寇世子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明显有着“我也没多好心也就一般般善良啦”的小骄傲,哪会不知道他根本不知晓外面传的是他的“艳遇”而非他的善举? 姜若皎想到自己此前听到过的那些传言,里头都是说寇世子留恋秦楼楚馆,爱画美人不说还专爱画赤身裸/体的美人。 要不是听了这些话,她也不会冒着得罪平西王府的风险抄起扫帚撵人。 如今看来,他怕是对外头的风言风语一无所知。 外面的传言听起来有板有眼,任谁听了都觉得寇世子荒唐至极,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谁最有可能做这样的事? 姜若皎皱起眉头。 寇世子见她蹙眉,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姜若皎摇摇头,没把自己心里的疑虑说出来。 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等以后有了足够的证据她再给寇世子讲也不迟。 她谢过寇世子跟着忙了一晚,把人给送走了,才喊姜映雪出来吃团圆饭,姐妹俩捎带上清平一起玩着棋牌守起了夜。 子时将至,清平拿起点着的香出去等着点鞭炮。 到姜若皎朝他比了个“可以点了”的手势,清平用烧得红通通的香点着引/线。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齐齐划破天际,预兆着新的一年正式到来。 第 14 章(【绝不会娶】...) 过了除夕,寇世子就被卢氏打包带出去应酬,一年就过这么一次年,寇世子躲不开,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寇世子过了年便是十六岁,已到了说亲的年纪,惦记他的人着实不少,可惜他年前才闹出桩卖身葬父的艳闻来,不少人都还在观望。 倒也有些一心只想着攀上平西王府的,在卢氏面前直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暗示自己家中有适龄的女儿可供卢氏挑选。 卢氏出身好,嫁得也好,哪里看得上这样的人家。她若有女儿的话,可容不得旁人这样挑来拣去,这种把女儿摆出来任人挑拣的父母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 想到儿子的婚事,卢氏又是一阵肝疼。 她听人说除夕那夜自家儿子巴巴地跑去姜家食肆帮人卖面,那些个州学生员吃了面回去后还写诗传颂了一番,说什么世子又有才华又平易近人、除夕夜特意出来与民同乐之类的。 那几首诗听着倒像是在夸她儿子,可她儿子堂堂平西王世子,怎地能跑去帮个商户女卖面! 好在到场之人都挺识趣,根本没人提起这一茬,要不然卢氏会更憋闷。 寇世子被拘着应酬多日,汪鸿才等人情况也差不多,一群人挣脱长辈的魔爪之后聚在一起谋划上元节怎么过。 汪鸿才怂恿道:“要不到时我们各自带个美人出来游船,看看谁带来的美人最出挑,想想就热闹得很。” 一干狐朋狗友立刻响应,又说要让美人们比比谁的歌舞最好,还纷纷拿出值钱的物件当彩头。 寇世子本来兴致缺缺,想要继续闭关作画去,汪鸿才却道:“世子不会又不来吧?年前你就放了我们几次鸽子,年后又不来,莫不是外面的传言是真的?” 寇世子疑惑地道:“什么传言?” 汪鸿才道:“外面都说你被个无盐女迷了眼,甘愿陪她当垆卖面,还听她的话要与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朋友绝交来着!真想不到世子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喜欢美人,到头来却喜欢上了姜家那母老虎。” 寇世子怒道:“放屁!我怎么会喜欢那母老虎!” 汪鸿才唉声叹气:“我们当然知道世子不会喜欢她,可别人不知道啊,所以他们才会乱嚼舌根,扯这种没头没脑的瞎话。” 寇世子一向是受不得激的,当即也拿出彩头,让汪鸿才把上元节的游船会办得热热闹闹,好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可没喜欢上姜若皎那母老虎。 开玩笑,他怎么会喜欢姜若皎?! 虽说姜若皎现在没那么凶了,可她长得又不好看。 他才不会喜欢那个长得不好看的母老虎,他以后娶的媳妇一定要是整个西南最好看的! 汪鸿才说动了寇世子,自然打包票说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接下来几日城中又热闹起来,都在传寇世子牵头搞盛大的游船会。 各大秦楼楚馆很快出来肯定了这个传言,说是自己的花娘收到了寇世子他们的邀请。 不少人听了自然又羡又妒,恨不得自己也能跟上船去凑个热闹。 平西王正在给儿子寻摸适合的媒人,听了这个消息气得当场让人去把寇世子抓了回来。 寇世子在外面玩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五花大绑捆回家,心里也腾地蹿起火来。他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你就算是是我爹,也不能这么无缘无故地让我丢脸!” 平西王怒道:“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做的都是什么事?!我正在给你找媒人去提亲,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的那些荒唐事是吧?” 寇世子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提亲?你要给谁提亲?” 平西王道:“自然是姜家大姑娘,不然还能有谁?你娘没与你说?” 卢氏当然没说,她本就看不上姜若皎,巴不得这桩婚事成不了,哪里会和寇世子提起。 这就造成了寇世子这个当事人压根不知情的局面。 寇世子一听就想起汪鸿才他们嘲笑自己的那些话,他早前才说自己绝对不会看上姜若皎,真要让家里去提亲岂不是自打嘴巴?他生气地说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是我娶妻,又不是你们娶妻!” 平西王道:“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说话的份吗?接下来你给我安分点,不许再出去胡作非为!” 寇世子就没见过平西王这样的爹,动不动就不分青红皂白教训他不说,现在还要给他定个母老虎当媳妇! “我莫不是你在外面捡来的?!”寇世子眼都红了,口不择言地和平西王对杠起来。 平西王抄起家伙就要揍儿子。 幸而卢氏及时赶到,把寇世子护在身后说道:“你看,瑞哥儿根本不喜欢,这桩婚事要不就算了吧?” 平西王指着她骂道:“惯子如杀子,你看看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他看着红着眼睛的寇世子说出自己的决定,“这桩婚事不会再变了,过了上元节我就让人去提亲!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别人会不会同意嫁你还不一定!” 平西王说完便拂袖而去。 卢氏何曾被丈夫这么对待过,当即就落下泪来。 寇世子心里跟被火烧着了似的,难受极了,满腔的怒火不知往哪发。 他想问卢氏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见卢氏自个儿也哭得伤心,质问的话又问不出口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怒气冲冲地出了门,直奔姜家食肆而去。 没到客多的点,食肆里没什么客人,看起来冷冷清清。 寇世子没见着姜若皎人,直奔厨下,便见姜若皎正在教那和尚做菜。 他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想不明白他爹怎么就选中姜若皎给他当媳妇? 她长得不怎么样,招蜂引蝶倒是挺在行,又是招惹和尚又是招惹穷书生! “姜若皎!” 寇世子含怒喊她名字。 姜若皎抬头见寇世子气冲冲地跑到自己近前来,只觉有些莫名。 她这段时间都没机会见到寇世子,只偶尔从食客们口里得知他最近都闹腾出了什么热闹事来。 对上姜若皎带着疑惑的目光,寇世子顿了顿。 可他到底还是太生气了,最后还是拍着桌子愤怒宣告自己的决心:“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你要敢答应嫁我,我一准叫你没好日子过!” 姜若皎更莫名其妙了。她毫不避讳地望着寇世子说道:“我本就没想过要嫁给世子。” 寇世子听姜若皎这么说,蓦然想到了平西王说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别人会不会同意嫁你还不一定”。 他的怒气里顿时就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你为什么不愿嫁我?!” 姜若皎被寇世子气笑了。 不是他进来就说“我是绝对不会娶你”的吗? “世子出身尊贵,如何是我能高攀得起的?”姜若皎好脾气地和寇世子说出自己的计划,“等我妹妹嫁人了,我就择个上门女婿,夫妻俩一起经营食肆。” 在姜若皎看来,这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们父母不在了,她自然要自己为自己的未来打算,提前说好自己的择婿要求,往后旁人也不至于胡乱给她介绍夫婿人选。 寇世子听了这话,却觉得姜若皎着实不要脸,一个姑娘家竟把选婿之事挂在嘴边。 他早听人说姜若皎可能要挑上门女婿,这会儿听姜若皎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种感受。 她不愿嫁他,却要嫁给那些个愿意给人当上门女婿的窝囊废? 寇世子生气极了,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恼火,只得愤愤地痛斥起姜若皎来:“你真是不知羞耻!” 姜若皎深吸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心平气和地和寇世子说话。她向来不爱与别人争执,遇到这家伙却总是很容易被他撩起火气来。 “我再不知羞耻,也与世子没有关系。”姜若皎神色冷淡下来,语气也不再和缓。 寇世子红着眼眶瞪她。 姜若皎没再搭理他,转头去看清平做出来的新菜味道如何。 寇世子见她又与那和尚走得那么近,越想越是怒火中烧,当即气呼呼地走了。 她凭什么看不上他啊? 她还敢当着他的面与那和尚勾勾搭搭! 他真要娶了她,那不是自个儿把绿帽子往头上扣吗?! 姜若皎教完清平,才有功夫琢磨寇世子没头没脑跑来发的这通火。 寇世子为什么无缘无故说绝对不娶她? 姜若皎确实没想过要嫁给寇世子,毕竟身世的差距摆在那里。 即便她父母仍在世,她们这样的人家也是高攀不上平西王府的。何况她们如今没了父母,她又为了护住食肆与族人翻了脸,名声绝对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凶名在外。 别看书上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实际上但凡成了王侯将相的,哪个不看重门第? 姜若皎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平西王想要来派人来姜家提亲上去,只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人在寇世子面前说她有意攀附王府之类的话。 寇世子必然是认为和她扯在一起很没面子,所以特意来警告她别动歪心思。 接下来几日城中风平浪静,寇世子也没再来食肆发火,姜若皎也就放下心来。 姜若皎却不知晓,平西王正在找媒人提亲的事已经在达官贵人之间传开了,众人都在议论平西王到底选了哪家女儿当儿媳。 裴家也得了消息,裴徵听着底下人的禀报,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正要让人退下,就见妹妹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探头探脑。 “有事进来说。”裴徵对一母同胞的妹妹还是很宽容的。 “哥哥,上元节我想和人出去玩,你能不能陪我去?我们都是女孩儿,没有哥哥陪同哪都不好去。”裴家姑娘央求道。 裴徵问明妹妹约的是同窗姜映雪,不由想到当日那小姑娘抄起伞去打寇世子的模样。 明明怕得要命,还是发着抖动手。 裴徵略一思索,点头应下了。 第 15 章(【上元闹剧】...) 上元节当晚,外面人多热闹,姜映雪说要与同窗出去玩儿,姜若皎也没放在心上,只亲自送她出门。 到了门口,她便瞧见裴府的马车在外头等着,马车前引路的正是裴徵。 姜映雪约的同窗便是裴徵妹妹了。 姜若皎道:“舍妹年纪尚小,有劳裴公子照看一二。” 裴徵道:“姜姑娘放心,裴某既然把人带出去,自然会好好地把人带回来。”他的目光落到店门口的春联上,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这是姜姑娘自己题的联么?” 姜若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摇着头说道:“这是舍妹所题。” 裴徵没再多言。 马车内,姜映雪藏在衣袖里的手轻轻攥紧。 裴家妹妹不知姜映雪心中紧张,凑过去与姜映雪说起了悄悄话:“那便是你阿姊吗?瞧着与你一点都不像。” 倒不是说姜若皎长得不好看,只是对比姜映雪这种别人看一眼就会记在心里的类型,姜若皎瞧着未免有些寻常。 姜映雪道:“我阿姊整日在店里忙碌,自然没时间梳妆打扮,阿姊她笑起来可比我好看多了。”要是她能嫁入裴家,一定给姐姐请上十个八个帮手,绝不叫姐姐再受累。 裴家妹妹心中虽不太信,却没有反驳姜映雪。 要知道姜映雪向来对她姐姐十分推崇,她三年前休学便是因为与那些说姜若皎闲话的人起了冲突,说是耻于与那些见人家中蒙难还落井下石的家伙当同窗。 更稀奇的是,去年姜映雪回来,学业上居然没有比她们落后多少,甚至还比她们要领先一些。 据说是她姐姐每日督促她读书练字。 姐妹俩感情好到这种地步,姜映雪会觉得她姐姐长得很好看也很正常。 到了看灯的地方,裴徵护着两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去猜灯谜。姜映雪显然更善此道,有时候裴家妹妹看中了灯却猜不出来,都是她帮忙解了谜底。 裴家妹妹兴奋不已地挽着姜映雪的手直夸她聪明。 姜映雪道:“出灯谜就那么几种规律,摸清楚了就很简单了,都是我阿姊教我的。” 两个小姑娘边走边聊,到了众人放河灯的地方,又央着裴徵带她们去放河灯。 裴徵领着她们去买好河灯到了河岸边,却见一艘富丽堂皇的游船悠悠驶来,上面传来阵阵丝竹之声,依稀还能看见绰约多姿的女子在翩然起舞。 这样大的游船,怕是只有平西王世子敢用? 裴徵猜得没错,寇世子正懒坐在游船之上喝着小酒,对汪鸿才他们准备的歌舞兴致缺缺。 他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天大地大面子最大,早就约好的事他怎么可能失约。 何况一想到他爹说上元节后就派人去姜家提亲,寇世子心里窝火得很,自然不乐意乖乖待在家里。 他压根想不明白,那母老虎到底怎么就入了他爹的眼? 寇世子心里正烦躁着,汪鸿才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世子,我听说王爷要找人帮你说亲了,到底选的哪家姑娘?给我们透个底呗。”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别提了。” 那母老虎都说不会嫁他,想来他爹也做不出帮他强娶民女的事,所以婚事估计是成不了的。 可他不乐意娶姜若皎是一回事,姜若皎怎么就不乐意嫁他呢?他有哪里不好?他明明长得不差,出身在西南一地更是无人能比,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真是岂有此理! 寇世子一脸的郁闷。 汪鸿才见寇世子不愿多提,也适可而止地结束了话题。他凑到寇世子身边说道:“那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刚从京城那边得了样好东西,叫逍遥散,只要服上一小包就整个人飘飘欲仙,快活得不得了,世子要不要试试看?” 寇世子道:“竟有这样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汪鸿才便把逍遥散拿了出来。 寇世子接过那一小包外表十分精致的药粉,拆开来闻了闻,发现药味还挺浓,不怎么好闻,想来入口也和药一样苦,当即摇着头道:“还是不了,我不喜欢吃药。” 他小时候连生病喝药都爱偷偷倒掉,怎么可能自讨苦吃? 汪鸿才见寇世子随意地把逍遥散扔了回来,眼神有些阴郁。只不过寇世子不想尝试,他也不可能逼着寇世子试,在场还有不少人来着,做得太过他们必然会起疑。 汪鸿才道:“是我想岔了,觉得京里的贵人喜欢,世子可能也喜欢。” 寇世子道:“京城有什么了不起的,听说天子脚下都有人敢当街杀人,可见京城吏治压根不行,还不如我们西南安稳。” 汪鸿才听到寇世子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惊疑不定。 寇世子向来不学无术,一心扑在画画上,从来不会管别的事,现在竟能随口说出京城那边的情况? 当街杀人之事传播甚广,汪鸿才也早就听说了。 那是贵妃娘家兄长干的,当时那百姓只是避让不及,就叫他下令活生生碾死了。 皇帝对贵妃十分宠爱,听了此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意思意思地罚了贵妃兄长半年俸禄。 一条人命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只值半年俸禄。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需要靠俸禄过活? 汪鸿才得知这些事后并不同情那枉死的百姓,反倒是想到若是自己也能成为贵妃兄长那样的人物,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以他对于带歪寇世子这件事更为上心了,恨不得立刻把寇世子毁个彻彻底底,好去京中领一份大功劳。 汪鸿才不动声色地夸捧:“世子果然厉害,连京城的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寇世子听汪鸿才这么一夸,顿时又想到了姜若皎,这事就是姜若皎对他说的。 那母老虎怎么就这么厉害,连京城的事都知晓? 相比之下,倒显得他这个平西王世子特别没用! 寇世子觉得没趣,招呼其他人道:“别提这些事了,喝酒喝酒。” 有寇世子这么一发话,游船上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不想第二轮歌舞才刚起了个头,就有两艘巡逻船横在江上,拦下了他们这艘富丽堂皇的游船。 岸上不少人本来都被寇世子的游船吸引了目光,这会儿见有人拦船顿时兴致更浓,纷纷引颈望向江上,等着瞅瞅有没有热闹可看。 巡逻船上的士兵朝游船上喊话:“世子,请随我们回府去。” 寇世子脸色都变了。 上回他被人绑回府就觉得丢脸无比,这回他玩得好好的,他爹竟又要故技重施! 汪鸿才在旁火上浇油:“要不,世子你还是回去吧?我们皮厚肉糙,挨顿打不算什么,可苦了世子……” 寇世子怒道:“回什么回,不回!”他抄起佩剑去寻掌舵的,要他们直接撞开那两艘巡逻船,他不过就是和朋友出来玩儿一下,有什么不对?就算是他爹,也不能总这么下他脸面吧? 掌舵的见寇世子怒冲冲地下令,还拔出佩剑大有他们不听命就动手的势头,只得苦着脸依言照办。 两艘巡逻船上的士兵没想到寇世子居然会让游船撞上来,根本没有防备,小小的巡逻船很快往两边翻倒,若不是几个士兵都深谙水性,反应又比普通人快得多,说不准根本闪躲不及。 岸上的人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还是裴徵反应快,当即叫随行之人去王府报信,免得寇世子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姜映雪两人也惊呆了,没想到好好的上元节居然能看见这么一幕。 “船上的人肯定是平西王世子。”裴家妹妹小声和姜映雪讨论,“他从小就荒唐得很,没想到现在都不把人命看在眼里了。” 姜映雪不由想到寇世子屡次上门骚扰她们姐妹俩的事。 照着这种势头发展下去,寇世子怕是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书上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好东西却没有护住它的能耐,只会为自己和亲近的人招来横祸。她出身平常,父母又不在了,只能与姐姐相依为命,结果她的相貌却招来了寇世子的频频骚扰…… 姜映雪看向立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裴徵。 上次她们在寺中遇到寇世子,就是他出面替她们姐妹俩解围,没让寇世子继续找她们麻烦。连对素昧平生的人都愿意维护,她若能嫁给他,他必然能庇护她们姐妹二人的吧? 她想试一试。 即便不成功,想来他也不会是那种会到处宣扬的人。 姜映雪收回自己的目光。 寇世子闹出这样的大事,裴徵怕周围乱起来,提出提前送她们回家去。 姜映雪很快被送回姜家食肆。她别过裴家兄妹俩,跑进厨下与姜若皎说起刚才的突发意外。 姜若皎听后心里打了个突。 “他当真让人直接撞上去?”姜若皎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寇世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姜映雪忧心忡忡地说道:“千真万确,所有人都看着呢。那两艘船都翻倒了,人也全掉水里了!阿姊,下回他再过来我们直接关门好了,能不和他打照面就不和他打照面。这次他都能指使游船撞人了,以后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姜若皎听姜映雪说得言之凿凿,手里的动作停顿下来。 事关人命,那就不是被人怂恿能够开脱的了。 不管旁人怎么怂恿,有些事是决计不能做的。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没把人命放在心上。自家王府的部属说撞就撞,传出去得寒了多少人的心? 想到那日亲自过来食肆寻寇世子的平西王,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场闹剧也不知会如何收场。 第 16 章(【各有算计】...) 却说江上出事之后,不仅围观的百姓惊诧莫名,寇世子也是慌得不行,他从盛怒中回过神来后忙叫人下去把落水的士兵们捞上岸。 相比寇世子的慌乱,汪鸿才简直要笑出声来。他还以为自己得多费些功夫才能叫寇世子失尽西南民心,没想到寇世子恼怒之下居然下了这样的命令。 这次的事有那么多人看着,平西王无论如何都要给百姓和底下的士卒一个交待吧? 平西王听了裴徵派人来递的消息,自然是勃然大怒。他本就禁了寇世子的足,结果他偷跑出去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就罢了,竟还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 平西王亲自领着人去把慌了手脚的寇世子抓上岸,没把他带回家,而是直接把他扔进州府衙门里头去,让他知道早前只叫他禁足是多轻的惩罚。 至于怎么处置这个儿子,平西王还没有做好决定。 众士兵虽都没有大碍,可寒了的心很难再焐热,往后这个儿子如何能接他的班? 平西王面沉如水,思来想去,决定做第二手打算,到军中择个出色的儿郎收为义子。要是亲儿子当真掰不回来,他宁愿把西南大权交给义子来接手! 卢氏知晓平西王把儿子扔进牢里去,赶忙找上平西王泣道:“瑞哥儿若犯了错,你好好惩治他就是了,如何能把他扔去那种又脏又乱的地方?” 一想到儿子不知正吃着什么苦头,卢氏就心如刀绞。 “他若不是我儿子,现在就该人头落地了!”平西王见卢氏还拎不清,毫不留情地骂了出口。 “那些士兵不是没事吗?”卢氏颤了颤,还是想为儿子辩解一二。 “要是真出了人命呢?你替他去抵命?”平西王一想到儿子所做的事,心里就有把火在烧。想他随母亲回西南,这么多年来带着士兵在外征战,图的就是护住西南一地的太平,结果他唯一的儿子竟被养成这样!平西王盛怒之下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我虽没别的儿子,可军中有许多我欣赏的好儿郎,他再不知悔改,世子之位也不是不能给别人!” 卢氏顿时慌了:“王爷怎么能混淆皇室血脉?京城那边不会同意的。” 平西王冷笑:“太后说不准巴不得我们平西王府一脉断子绝孙,你且看看我递个折子上去她们会不会同意。” 卢氏本以为这次也和以前一样儿子挨一顿打了事,没想到平西王竟会说出换世子的话来。 她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不知面对这个局面到底该如何是好。 卢氏哭着道:“那我去看看瑞哥儿总可以了吧?” 平西王见妻子这副模样,也说不出更多重话。他说道:“行,你去吧,不许命人给他解开镣铐,让他在牢里好好反省反省。” 卢氏一听还戴了镣铐,更觉平西王这次来真的。她慌忙叫厨下备了些儿子爱吃的饭菜,前去州府大牢看儿子。 寇世子整个人蔫耷耷的,双目无神地坐在牢房里发呆。见到卢氏来了,他眼底才恢复点神采,喊道:“娘你来了?娘你快救我出去,这里有老鼠,太可怕了!” 卢氏见儿子一脸恐惧地向自己求救,自是心疼不已。她命人开了牢门,提着食盒走进去说道:“你且忍两日,我再求你父王放你出去。你与娘说说,你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寇世子便说自己接连被当众抓了两回,心里很是不忿,一时急火攻心就下了令。 他当时就后悔了,第一时间就叫人下水去救人。 他真没想害了人命。 寇世子是真的慌了,以前他哪怕挨了打,在府中也是奴仆环绕,有亲娘在旁嘘寒问暖,哪曾到过大牢这种腌臜地方?他闻着这里的味道就想作呕。 “你且忍忍,过两天好好和你父王认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忤逆你父王知道吗?”卢氏说着说着一想到平西王撂下的那些话,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泪来。 寇世子见卢氏这般伤心,忙说道:“娘你别哭,我一定会好好认错。”他吸了吸鼻子,也委屈得鼻头发酸,“我当真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卢氏闻言更是泪如雨下,拉着儿子让他不要胡来:“你再这样下去,你父王说要把世子之位给别人去。” 寇世子怒了:“难道他在外面还养了外室,藏着私生子不成?他怎么可以这样?!” 卢氏说道:“不是,他说要在军中择一好儿郎立为世子,到时平西王府哪还有我们母子二人的立足之地?” 寇世子脑中空茫了一瞬。 他知道他爹对他不满意,觉得他哪都不好,却不知道他爹还想把他的爵位给外人。 当儿子的哪有不想得到父亲承认的,寇世子哪怕平日里不学无术了点,心里头还是希望平西王能对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喜欢的。结果自从平西王结束战事回来之后,对他总是非打即骂,如今还要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给就给,给就给!爱给谁给谁去!”寇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我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 卢氏忙捂住他的嘴说道:“少胡言乱语,你若没了世子之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才好?你真当旁人买你的画是觉得你画得好?他们不过是巴结你罢了。” 寇世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画技,听卢氏这么否定他的天赋,眼眶都红了。 他当真这么一无是处吗? 卢氏说道:“你这次一定得好好向你父王认错,你父王若还要你娶那姜家女,你就娶了便是。以后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娘一定帮你想办法纳她们进府,你身为平西王世子,多纳几个女人又算不得什么。” 寇世子被卢氏的一番话打击得不轻,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把卢氏的劝告听进去没有。 经由寇世子闹了这么一出,提亲之事却是暂且不好再提。姜家食肆每日照常开业,只偶尔有食客提及上元那日的闹剧,别的时候便都风平浪静。 不想到了二月初,姜映雪却给姜若皎带回个惊人的消息:裴家要来姜家提亲。 姜若皎知晓妹妹长得出众,只站在那儿就能吸引旁人的目光,可这个消息于她而言仍像是一道惊雷。她神色严肃地拉着姜映雪坐下,追问道:“怎么回事?” 姜映雪面色赧然,鼓起勇气说道:“阿姊,我那日在寺中一见到裴公子就喜欢上他了。那日他护送我们去看花灯待我也温煦有礼,后来他通过阿柔来问我的心意,我便应了下来。” 姜若皎见妹妹明显当真陷进去了,拧着眉说道:“你可知他家中情况?” 由于前些年意外与裴徵通过信,姜若皎很清楚他们家的那堆破事。 她非常同情裴徵小小年纪就要独自面对来自父亲后宅那些冷箭,时常要去做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以维持自己出色的裴家继承人形象。 可惜她还得自己撑起一个家,无意与裴家牵扯太深,当初辍学时便毫不犹豫地与裴徵那边断了联系。 那样一个后宅,连裴徵自己应对起来尚且有些吃力,她妹妹这样的性格嫁过去了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阿柔都有和我说。”姜映雪说道,“他们母亲不爱理事,家中都是姨娘做主,不过裴老爷很看重他这个儿子,平时也没人敢欺辱他们兄妹二人。阿姊,我知道我们这样的出身嫁到裴家是高攀了,可我还是想嫁他。” 姜若皎道:“不是高不高攀的问题,我怕你嫁过去受委屈……” “现在我们便不受委屈了吗?”姜映雪想到过去寇世子时常带着那群纨绔子弟过来骚扰,眼眶都红了,“我若是嫁了寻常人家,寇世子这些人又登门来找我又该如何是好?阿姊你要住到我夫家去帮我赶人,还是要我把那还没有功名在身的未来丈夫当依靠?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如何知道他可不可靠呢?我要是能嫁到裴家,至少他们绝不敢向过去那样肆无忌惮了。” 姜若皎唇颤了颤。 只靠她们姐妹二人想把日子过好,确实太难了。 她哪怕想代替父母好好地把妹妹护在羽翼之下,还是没能帮她挡掉所有风雨。 “他当真要来提亲吗?”姜若皎和姜映雪确认道。 她觉得裴徵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断没有见过几面就登门提亲的道理,其中必然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曲折。 “我就是提前与阿姊你说一声,免得阿姊你到时候直接把人拒了。”姜映雪低低地道,“左右我还小,即便婚事成了,也会等过一两年才成亲,阿姊你不必太担心,这两年我会好好学的,我一定不叫人欺负了去。” 姜映雪过了年才十四岁,确实还小,成亲的事确实不急。 姜若皎心中稍安。她说道:“若他真心求娶你,那他自然是难得的良配。我就怕其中有什么古怪……” 姜映雪心头一跳。 她对姜若皎说的事半真半假。 她灯会那日隐晦地让裴徵认出了自己的字,后来再通信就陆续提及自己的一些情况。话本里都说男子向来容易对处境艰难的女子产生怜惜,她试着稍微示弱,表露自己对未来的担忧,裴徵果然就动了来提亲的心思。 这些事却是不能与姐姐说的。 她知道姐姐肯定不会赞同她这样费尽心思谋算自己的婚事。 她姐姐骄傲又坚强,凡事都想着靠自己,还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今年她姐姐都十六岁了,可她的婚事一天没有着落,她姐姐就不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要是她成婚后过得不好,姐姐一定还会继续为她操心。 她既然喜欢裴公子,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呢? 哪怕她自己清楚这份姻缘里掺了一丝丝算计,可世间婚事大多不都是利益联合? 她嫁过去后诚心待他,帮他料理后宅诸事,护住阿柔不被人轻慢,难道还抵不过少年时那段隔着信笺的短暂笔谈?至少在上元节再相见前,他们信中都没半分暧昧,若非她主动言明处境,裴徵怕也不会生出来提亲的心思。 姜映雪说道:“能有什么古怪呢?我们什么都没有,只这一家食肆了,难道裴家家大业大,还会图谋我们家的食肆不成?” 姜若皎见姜映雪眼底亮晶晶的,显然很期待裴家来提亲,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为妹妹这桩婚事高兴。 若非裴家主母不理事,裴徵的婚事怕也落不到她们姜家头上来。 不过裴徵此人看似温和,实则内心孤傲得很,想来若非他自己动了心思,怕也不会放弃世家之间的强强联合改为向她们这种小门小户提亲。 姜若皎提着一颗心过了小半个月,裴家果然派了媒人上门。 媒人态度非常地诚恳,礼物也准备得很大方,嘴里还把裴徵和姜映雪夸上了天。 裴家这姿态,明显是想正儿八经地把姜映雪娶进门。 左邻右里得知此事,都惊呆了,只觉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姜家小娘子那相貌,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娶的?想想也只有裴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才装得下她! 老食客们纷纷到姜家食肆贺喜,直夸姜家食肆飞出了金凤凰,以后姜家小娘子可就享福了。 姜若皎虽对这些祝贺照单全收,心里却仍是很不踏实。 可妹妹与裴徵的婚书都下来了,还能有什么变故? 姜若皎摇了摇头,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叹着气把心中的担忧抛诸脑后。 裴徵带着婚书回府,先去了裴老爷的书房。 裴老爷看了眼裴徵手里的婚书,淡淡说道:“消息要确切才好,可别你娶了个商户女,平西王府那边却没动静。” 裴徵也淡淡回道:“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平西王府就会去姜家提亲。有连襟这一重关系在,以后我们裴家不愁与平西王府搭不上线。” 裴老爷子看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儿子一眼,摆摆手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别让我们裴家沦为笑话就行了。” 第 17 章(【非嫁不可】...) 平西王这次狠下了心整治儿子,不管卢氏怎么央求都没有立刻放人,直至底下的将领齐齐来请平西王为西南的未来着想,他才让人去把寇世子接回家。 他们都离家多年,归家后或多或少都会遇到点摩擦,像平西王这样和儿子闹得水火不容的也不少。 不管怎么样寇世子都还是平西王世子,平西王关起门来好好教就可以了,要不然着实称了太后她们的意。 平西王最初的怒气下去了,也觉自己换世子的念头有些过火,有底下人给了台阶下他便顺着下来了。 寇世子从大牢里出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馊了。他叫人送来热水,发疯一样搓洗身体,搓到自己浑身红通通都没罢休。 还是兴福见势头不对,忙上前去阻止寇世子。 寇世子默不作声地换好簇新的衣物,才去见平西王。 父子相见,谁都没说话,寇世子在牢里听了卢氏那番话,早就心灰意冷。 若非还要顾着卢氏在府中的地位,他都不想当劳什子世子了。 平西王见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又腾地蹿了起来。他骂道:“你胡作非为,你还有理了?” 寇世子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终归说不出口,只得硬梆梆地说道:“父王若没什么事,我就退下了。” 平西王深吸一口气,命令道:“明儿你就去向那几位士兵道歉。” “好。”寇世子应了下来,起身往外走去。他们父子之间以前就没好好说过话,如今这样相处倒是比以前平静多了,至少他心里现在没什么气不平的。 寇世子去安抚了卢氏一番,又去拜见祖母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虽不愿拿糟心事烦扰平西王太妃,可平西王太平耳朵又没聋,哪会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她看见瘦了一圈、面容憔悴的孙儿,叹着气招手把寇世子唤到跟前说道:“也是我这个当祖母的没起好头,以前我教你父亲时就经常打他骂他,弄得他现在也只知晓这样教你。” 寇世子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一重。 平西王太妃就给他讲了平西王小时候的事,当年她在京中发现平西王被人哄去斗鸡遛狗,气得一天给他三顿打,那会儿平西王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仇人似的。 也正是因为看到京中的云诡波谲,平西王太妃才毅然带着十六岁的平西王奔赴西南,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 有时候瞧着卢氏宠溺孙儿的模样,她便时常觉得自己亏欠了儿子,当年硬是把保一方太平的重责压到他一个半大小子身上。 即便后来平西王成为赫赫有名的西南猛将,平西王太妃还是一度觉得自己不太会教儿子,基本不插手去管教孙儿。 现在闹出这样的事,平西王太妃知晓平西王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平西王太妃说道:“不管你父王和你母妃说过什么,都是气头上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寇世子心道,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他都难过得整颗心快碎成渣了。 见寇世子低着头不说话,平西王太妃又叹息一声,问道:“我见过那姜家姑娘,觉得人小姑娘挺好,做饭还好吃得紧,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么不想娶她?” 提到这个,寇世子就委屈了:“我想吃好吃的,请个厨子不就得了。难道我娶媳妇只图她做饭好吃?” 平西王太妃道:“既然你不愿意娶她,那你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寇世子道:“至少得长成那母……姜家姑娘妹妹那样的吧。” 平西王太妃斥道:“不许再说这样的胡话,哪有你这样挑拣别人姐妹的?何况别人姜家小娘子已经和裴家那边定亲了,你别再把这种话挂嘴边。” 寇世子睁大了眼,没想到姜映雪居然要嫁到裴家去了。他不敢置信地道:“是嫁给那裴徵吗?裴徵他脑壳坏了?” 按照寇世子对裴徵的了解,这家伙是一等一的伪君子,做起事来明明处处妥帖,可他就是感觉跟这人往来起来不太舒服。 这样的人,怎么会向姜家那样的人家提亲? 要知道以前那些个世家大族牛气起来,可是连皇子都不乐意嫁的,现在他们就算大不如前了,也不至于看上姜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啊? 寇世子觉得裴徵必然是脑壳坏了无疑。 平西王太妃也觉裴家此举来得突然,不过听人说上元节就曾看到裴徵带着姜家小娘子出游,两人应该确实是看对眼了。 她说道:“姻缘这事儿,谁都说不准的。你若是确实不喜欢姜家大娘子的话,改日我劝劝你父王,让他歇了派人去提亲的心思。” 成婚之后的日子毕竟是孙儿自己要过的,她们想当然地觉得那会是一桩好姻缘,却没顾虑过孙儿的感受,确实不应当。 寇世子静了一下。 以后他的婚事还是得由平西王做主,现在父子关系成了这样,平西王也不知会把什么样的女人塞给他。 与其那样的话,倒不如娶了姜若皎那母老虎算了,至少人他是见过的。 至于脾气太凶,那也不成问题,等他把人娶进门了,难道她还敢和自己的丈夫横吗? 想到以后自己能把那母老虎管得服服帖帖,寇世子死灰般的心情立刻又活泛起来,竟开始期待早日把姜若皎娶进门了。 到时候看他怎么整治她! 思及此,寇世子掷地有声地说道:“孙儿要娶她!” 平西王太妃见寇世子眼珠子转来转去,明显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由告诫道:“你要真心求娶才行,可不能祸害一个好姑娘。” 寇世子想到姜若皎冷冷淡淡的态度,火热的心情被人嗤啦一下浇了盆冷水。 他不高兴地说道:“能嫁给我,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都不嫌弃她的出身、不嫌弃她的相貌、不嫌弃她的脾气,她凭什么嫌弃他啊? “本来你这样的家世确实许多人上赶着要嫁你,可你看看你年前年后闹出来多少事?真心疼爱家中女儿的人家,哪个愿意考虑把女儿嫁你?”平西王太妃叹着气说道。 平西王太妃也是愁啊,这些交际的事她本就不擅长,要她去琢磨后宅的弯弯绕绕还不如让她上阵多砍两颗脑袋。 要是她擅长这些事的话,当初怎么会信了故交的鬼话把他们夫妻俩的女儿给娶了过来。 现在故交还时不时还来信说女儿嫁过来他们很放心—— 他们倒是舒心了,可平西王府如今这局面着实太愁人了。 孙儿没长大之前,他们也不知晓卢氏不太擅长教儿子啊! 平西王太妃说道:“既然你愿意娶,那我就让你父王找人去提亲了。” 寇世子应了下来,寻个由头出了门,径直去了姜家食肆。 食肆里正是闲暇的时候,没几个食客。 寇世子迈步走进去,却见姜若皎与一年轻男子相对而坐,那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相貌和衣着瞧着都挺普通。 两人面前只摆着杯茶水,似乎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什么。 寇世子放轻脚步走近一听,却见那年轻男子竟是在介绍自己的家世,说家中条件不好,兄长读书娶媳妇都费钱,所以他愿意入赘到姜家。 寇世子听到此处,立刻就炸了。 她不愿意嫁给他,却与这小白脸相看! 这小白脸哪里比他强了? 寇世子冲上前去一拍桌子,冲那年轻男子怒喝道:“你哪来的给我滚回哪里去!” 姜若皎皱起眉头起身拦住马上要暴起打人的寇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寇世子心里委屈极了,他爹看不上他就算了,姜若皎凭什么看不上他。 他难道比这小白脸差吗? 寇世子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不行吗?” 那年轻男子看看姜若皎,再看看寇世子,缩了缩脖子,急匆匆地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姜若皎见年轻男子这么窝囊,心中也失望得很。 左邻右里知道她想找上门女婿,都热心地帮她介绍,她想着左右都是要找的,便应下了这次相看。 没想到对方是个见到寇世子就腿软的软骨头。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寇世子是实打实的西南小霸王,一般人还真不敢招惹他。 见寇世子无缘无故来赶完人还一脸委屈,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世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寇世子紧抓住姜若皎的手腕,凶巴巴地道:“你以后不许再和人相看听到没有?” 姜若皎眉头拧得更紧。 “我为什么不能与人相看?” 寇世子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嫁人吗?这些人不过是看你妹妹和裴家定了亲,才巴巴地凑上来要当你上门女婿,哪有什么真心?你再等过些时日,我父王就派人来提亲了!” 哐当—— 伙计正在收拾的瓷碗摔到地上,发出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姜若皎忙引着寇世子入了内院。 店里两伙计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惊叹:他们东家姐妹俩这造化,果真是一个比一个大啊! 姜若皎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造化。 她到了庭院中,看了眼寇世子还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不由说道:“世子可以放开我了吗?” 寇世子闻言低头看去,却见姜若皎圆润漂亮的手腕都被自己抓红了。 他收回手,好奇地往左右看了看,只见庭院中栽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养得都挺好,瞧着生机勃勃。 他来过食肆这么多回,却是没到过这后院来。 姜若皎已从最初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她理了理思路,抬眼问道:“那日你跑来说绝对不会娶我,就是因为你父王说要来姜家提亲吗?” 寇世子遭了那么多天牢狱之灾,早就把上元节前的事给忘了。 他听姜若皎这么一问,才想起早前自己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娶姜若皎来着。 “是又怎么样?”自打嘴巴的滋味很不好受,寇世子对上姜若皎洞明一切的目光,黑着脸说道,“我那会儿就是不想娶你!” “那世子现在怎么又想娶了?”姜若皎追问到底。 寇世子感觉姜若皎简直是要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剖开来仔细瞧个清楚。 寇世子破罐子破摔地怒道:“因为我要是不娶你,我父王就要另立其他人为世子!他宁愿把世子之位交给个外人!” 姜若皎知晓平西王把寇世子关进牢里去了,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这种情况下被迫娶她,寇世子会心甘情愿才怪。 只不过如果平西王上元节前就想着到姜家提亲的话,说不准裴徵趁着寇世子在牢里这段时间登门求娶就是因为这一重关系。 不是姜若皎爱把人心往坏处想,而是她很清楚裴家这些世家在西南的处境。 如果说京城的世家大族权大势大的话,那西南这些世家的日子就比较艰难了,平西王打压起他们来从不手软。 一想到妹妹的婚事背后竟有这般算计,姜若皎背脊就有些发凉。 要是她与寇世子的婚事最后没成,裴家那边说不定会毫不犹豫地悔婚? 她早该知道这里面必然有古怪! 只恨现在婚书都拟完了,她们要是悔婚倒成了过错的一方。 何况瞧妹妹那模样,竟是已经对裴徵情根深种,便是劝她解除婚约她可能也不会听…… 姜若皎心乱如麻。 寇世子剖完自己的伤口,正等着姜若皎笑话自己,不想姜若皎居然若有所思地出了神,根本没搭理他的意思。 寇世子更难受了,心里还酸溜溜的,他都这么可怜了,她怎么连个眼神都不乐意匀给他? 寇世子又忍不住去抓她手腕:“你想什么呢?” 姜若皎心绪翻腾,哪里顾得上寇世子。 他被平西王教训固然可怜,可看看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吧,再大的教训都是就活该,她才没闲工夫安慰他。 姜若皎冷眼看着寇世子:“你丢不丢掉世子之位,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为了保住世子之位要娶我,我便非得嫁你不可吗?” 想到裴家可能算计自己妹妹,姜若皎就恨得牙痒。 他们的权势地位、他们的富贵荣华,与她们一介孤女又有何关系? 他们堂堂男儿竟要依靠自己的婚事来立足,传出去不怕被人耻笑吗?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冷冰冰的眼神,顿时怒从中来:“你不想嫁我,难道想嫁刚才那个没用的小白脸吗?我话摆在这里了,除了我你谁都别想嫁!再让我知道你和别人勾勾搭搭,看我不打死那奸夫!” 姜若皎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半大少女,无论往常表现得再怎么冷静自持,这会儿还是有些恼火了:“你不要太过分!” 寇世子才不觉得自己过分,他比姜若皎还生气。 他怒气冲冲地回家安排了几个人到姜家食肆来,明面上说是让他们到食肆去打下手,实际上就是叫人盯着姜若皎,提防姜若皎再背着他与旁人相看。 第 18 章(【不能嫁他】...) 姜映雪下学归来,见到食肆里多了几个人,不由去寻姜若皎问是怎么回事。 姜若皎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更没有证实自己关于裴家的猜测,是以没打算让妹妹白白跟着烦恼。 “没事,是那寇世子派来的人,说是让这些人来店里帮把手。那家伙行事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姜若皎半真半假地说道。 姜映雪与裴徵定了亲,底气足了许多,提起寇世子来只剩下厌恶了:“他不是被关大牢里了吗?怎么还来?听说平西王最讲道理了,他再敢来闹事,我们找平西王评理去!” 姜若皎知晓平西王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可现在问题的根源恰好就在平西王身上。 他们既然不是相中她的相貌和她的出身,便是想要一个能够管束好寇世子的人了。 她看得见外面的时局,看得见平西王他们的殚精竭虑,看得见寇世子再这样荒唐下去的后果,可她到底才十六岁,如何愿意就这样与一个相看两厌的人绑在一起。 他不喜欢她,她也并不喜欢他,哪怕成了亲也不会和和美美,她又有什么把握能叫寇世子当真事事都听她规劝? 只怕到时候她越是劝说,他越要反着来。 她本想着她们姐妹俩守着这么一家小食肆,嫁给普普通通的人家,虽不能大富大贵,应当也能和和美美、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 不曾想她们一朝入了贵人的眼,一切都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 即便她们现在就变卖食肆搬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外面的世道可比西南乱多了,到哪都不是安身立命之所。 天下一乱,人命本就贱如草芥,何况她们只剩姐妹二人相依为命。 任谁处在她们这个位置上,同时得了平西王府和裴家青眼都该感恩戴德,别说胆大包天地拒绝了,连心生犹豫都是不识抬举! 姜若皎心中戚然,却没在妹妹面前表露出来,只耐心地听妹妹说起了学堂里发生的趣事。 学堂中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分明只发生在两三年前,于她而言却已经恍如隔世。 那时候她骄傲又自负,年纪不大,心却不小,时常与人指点天下大势,大有“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雄心壮志。 不想真正需要靠自己的时候,才知道世上本就有许多跨不过去的鸿沟。 看着妹妹欢快的眉眼,姜若皎哪怕心事重重,仍是听得十分仔细,不时还与她讨论几句。 等食客多起来了,姜若皎就让姜映雪回内院读书去。 姜若皎领着清平忙忙碌碌地做好客人要的吃食,就听伙计说有位一看就颇为不凡的妇人吃完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对方说有事要找姜若皎聊聊。 妇人? 姜若皎眉头跳了跳,擦干净双手走出去一看,却见食客已经散尽,平西王太妃独自坐在食肆一隅等着她。 “今天忙得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吧。”姜若皎开口打发走店里的两个伙计。 平西王太妃也让随行之人和寇世子派来的那几个家伙退远点,招呼姜若皎坐下说话。 对于这位平西王太妃,姜若皎心中还是颇为尊敬的。她恭恭敬敬地问道:“娘娘怎么亲自过来了?” 平西王太妃说道:“怕寻你过府说话你不愿意来,我就亲自来一趟。” 姜若皎道:“娘娘相邀,民女怎会不愿?” 平西王太妃道:“我知你心中不愿。我听你柳先生说起过你许多回,说她教了那么多学生,最惋惜的就是你。你的才识比许多男儿都要出众,却因为家中遭逢变故,不得不辍学归家……” 姜若皎安静下来。 她知晓柳先生与平西王太妃有那么一重关系,却不知晓这桩婚事竟也与柳先生曾向平西王太妃夸过她有关。 她清楚这应当不是柳先生的本意,只可惜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你绝不是那种得知能嫁入平西王府就欢欣鼓舞的人,因为你看得见眼前这锦簇花团背后的危险。”平西王太妃叹着气道,“也怪我这个当祖母的不够称职,见他在跟前时孝顺又听话便没觉出什么不妥来,硬生生将瑞哥儿惯成了现在这脾气。” 姜若皎静静听着。 平西王太妃说道:“你与瑞哥儿也见过好几回了,应当知道他本性不坏,就是少了个能让他听劝的人。我也知道让你与瑞哥儿成亲确实是强人所难,可我们着实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姜若皎轻轻摇头:“我又如何能劝得动世子?” 平西王太妃道:“总要试试看才知道不是吗?我父亲在世时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姜若皎抬眸看向平西王太妃,眼底多了几分好奇,不知昔日那位赫赫有名的云将军曾给他的女儿留下过什么话。 “世道不会自己变好。”平西王太妃叹着气说道,“若是没有人去改变它,世道只会越变越坏。我当初曾想着即便云家人只剩我一个,我也可以提刀上阵杀敌去,结果入京后被先皇看中纳入宫中,在那深宫之中一待就是十几年……我算不得是多么有勇有谋的人,西南能有如今的太平局面,全靠这些年来许许多多将士浴血沙场乃至于牺牲性命。倘若这样的安宁到了瑞哥儿这一代就毁于一旦,我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花儿似的小一辈该如何面对那样的境况?” 姜若皎听着平西王太妃这番掏心掏肺的话,心中不免动容。 这些事她也是能想到的。 她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知道西南已经算是难得的太平之地,知道她们这些西南百姓能安安稳稳生活全凭着平西王战场上杀出来的凶名。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平西王太妃说道:“就算只有那么几分可能,我都希望瑞哥儿能真正立起来。何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困于这小小食肆之中,终日绕着灶台打转。我相中你不光是想让你当孙媳,而是觉得即便将来瑞哥儿当真撑不起平西王府,你也能够成为西南百姓的依仗。” 姜若皎微微愕然,没想到平西王太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上姜若皎愕然的双眼,平西王太妃神色认真而郑重:“不管日后境况如何,这都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寻常姑娘家定然不敢应承这样的事,可你不是寻常姑娘家,对不对?” 姜若皎知道平西王太妃不是开玩笑,当初平西王母子俩回到西南,西南的局势十分混乱,于内是地方豪强横行、官员腐败不堪,于外是蛮族虎视眈眈、屡屡犯边,那时平西王亲自领兵抗敌,负责主持后方大局的便是平西王太妃。 以当今太后对平西王的忌惮,倘若没有平西王太妃坐镇后方,平西王不知要遭多少来自自己人的冷箭! 是啊,世道不会自己变好,若是没有人去改变它,世道只会越变越坏。 她虽然没有把握一定能做成,但是平西王太妃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她无论如何都应该去试一试。 即便将来他们有可能成为一对怨偶,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 她本也不是耽于情爱的性格,也没想过依靠丈夫的宠爱过活,就算未来的丈夫不喜欢她,对她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左右都是嫁人,嫁给谁不是嫁? 姜若皎也认真而郑重地应道:“承蒙娘娘看重,民女愿意一试。” 平西王太妃闻言顿时展露笑颜,拉着姜若皎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去。 姜若皎送走平西王太妃,一颗心却还沉甸甸的。 短短一个月里头,她们姐妹二人的婚事都有了着落,而且要嫁的都还是人人艳羡的人家。 这样的好事落到谁家,谁都得烧高香庆祝自家祖坟冒青烟。 可是姜若皎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与平西王府的婚事一成,裴家那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就更难摸清了。 这种事即便她去找裴徵当面质问,只要裴徵不承认她也无可奈何。 撇去这一重顾虑不提,裴徵确实是个良配,他才华过人、相貌出众,过去不知多少小娘子恋慕于他。 平心而论,即便她把所有西南儿郎翻来倒去地挑拣一轮,也挑不着第二个裴徵这样出色的妹婿人选。 而且要是裴徵当真图的是平西王府这一重关系,婚后就更要当个好丈夫了。 以色侍人终难长久,利益关系反倒更为稳固。 姜若皎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暂且按下对裴家的猜测不提,先看看接下来一两年他们处得如何再说。 考虑到姜映雪对寇世子多有不满,姜若皎回后院后便与姜映雪说了平西王府要来提亲的事。 姜映雪听后睁大了眼,抓住姜若皎的手说道:“阿姊你不能嫁他,他那样的人哪里配得上阿姊?太荒唐了,阿姊你千万不能答应!” “我已经答应了。”姜若皎回握妹妹的手安抚道,“你别慌,平西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不也说平西王最讲道理。” “可那世子是个混账!阿姊你怎么就答应了?你是不是怕我嫁去裴家受了委屈?”姜映雪急得要哭了,“要是阿姊你是为了我答应这桩婚事的话,我不嫁了!” 姜若皎握紧姜映雪的手安抚道:“不是这个缘故。” 她把事情掰扯开来给姜映雪讲了讲。 按照平西王太妃的意思,她嫁过去以后他们都会支持她好好管束寇世子,她不仅不会受委屈,还能名正言顺地教训寇世子。 要是始终没法把寇世子掰回来,说不准就由她接掌王府内外诸事了。 可以说,这桩婚事比她招个上门女婿都要舒坦。 姜映雪听得一愣一愣。 “真的吗?”姜映雪还是不信嫁给寇世子能有姜若皎说的这么好。 姜若皎道:“我骗你做什么。太妃娘娘刚才亲自来了一趟,就是与我谈了这些事。平西王府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能图我什么?若非世子近来闹出诸多荒唐事,这么好的婚事也落不到我头上来。” 姜映雪仍是不太能接受:“可是,阿姊你又不喜欢他……” 姜若皎缓声道:“婚姻之事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的?那么多人都是奉父母之命成婚,谁会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边?像我们这样定亲前见过好几回的,都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姜映雪听着姜若皎平静无澜的话,心里有些难受。尽管知道姐姐向来沉着冷静,远没有她这么容易对人动心,她还是希望姐姐能嫁给真正喜欢的人…… 这一夜,姐妹俩都没睡好。 第 19 章(【给我出来】...) 翌日一早,姜若皎照常早起。 姜家食肆不做早饭生意,她早上只需要备好一天要用的食材便能做些自己的事。 姜映雪心事重重地去学堂那边后,姜若皎才喊清平坐下说话。 平西王府家大业大,于他们而言姜家食肆这种小店铺算不上什么,姜若皎却没打算关掉食肆。 一来这是她父母的心血,二来她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她总得给她们姐妹俩留最后的退路。 靠别人总归是靠不住的,不管别人的承诺说得多好听,还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最可靠。 目前姜家食肆是她们姐妹俩手里仅有的依仗了,无论她们未来的夫家多么显赫富裕,她们总得有点自己的东西吧? 姜若皎教了清平几个月,早已摸清了他的性情,对他的品行还是十分信任的。她说道:“你学得挺快,常做的面食和荤菜都能上手了。现在离我成婚至少也还有一年半载,我会尽量多教你些东西,等我成婚了,你就替我掌管食肆。要是将来食肆规模大了你管不过来,我可以另找个掌柜负责店中杂事,现在你先多担待些,没问题吧?” 清平点头。 他虽不爱说话,做事却稳妥可靠,自己做不到的事从不会应下。 姜若皎见他点了头,便放下心来。她说道:“哪怕成婚了,我也会定时回来与你研究新菜,你不用怕,我不会把所有事都压在你身上。” 清平唇动了动,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再一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好几年前就见过姜若皎,那时候姜家父母偶尔会带她们姐妹二人到寺里上香,那时候的姜若皎还挺爱笑的,姐妹俩总开开心心地在寺里玩耍,他每次见到她们一家四口心里都有些羡慕。 可后来姜家父母没了,她再到寺里来就不怎么笑了,只姜映雪还是过去那无忧无虑的模样。 哪怕是有了平西王府这样的好姻缘,她也没再露出过以前那种开怀的笑颜。 他想说他不怕,无论什么事他都愿意为她分担,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合时宜。他出身贫寒,父母都不愿意要他,连为母亲攒买药钱都得靠她相帮,又有什么立场在她婚事将定的时候说这样的话? 姜若皎不知清平心中所想,她与清平说好食肆将来的交接事宜,起身去打开店门准备迎客。 一开门,她又看见寇世子派来的那几个人。 其中一人还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偷听,她把门一开,对方差点一骨碌栽进店里来了。 哪怕已经应了平西王太妃,姜若皎看到这几人还是有些来气,不是气他们这些奉命行事的人,而是气寇世子的横行霸道。 想到寇世子叫嚷出来的那些话,姜若皎就拧起眉头朝着差点栽倒的那人问道:“王爷知道你们这样来窥探未婚姑娘家的一言一行吗?这便是王府的规矩?” 几个被寇世子派来的人本来没太把姜若皎看在眼里,这会儿对上冷着脸质问他们的姜若皎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怵,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日平西王太妃亲自来见姜若皎的事。 眼前的姜若皎看起来竟比他们家世子更可怕些。 他们下意识地不敢接话。 姜若皎不疾不徐地道:“你们马上回去,我便不与你们计较,要不然我会一五一十地把你们的所作所为禀明王爷。过去王爷在外征战,无人管束你们世子,现在战事已定,真当你们世子还能和过去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时候你们世子挨罚可能只是走个过场,你们可就不一定了。” 那几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平西王通身慑人的气势,顿时不敢再多做逗留。 这位可是能劳动他们家太妃亲自走一趟的人,要见平西王可不是什么难事! 另一边,寇世子正带着卢氏备的礼挨个向那几个落水的士兵道歉。 那几位士兵都没什么大碍,早已回到军营之中。 寇世子是头一回到军营里去,没进门就被拦下了,经由守营士兵的好生一通盘查才被放进去。 寇世子走在军营中,老觉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太友善,他心里难受极了,恨不得把东西扔下就走。可他想到他爹的冷厉眼神,又想到他娘的眼泪,也就硬撑着寻到了那几位士兵,亲自向他们赔了礼。 见寇世子这般低头了,众人便觉他们这位世子也不算无可救药。 那几位士兵本也不敢怪罪寇世子,赶忙接过寇世子带来的礼物说自己没有大碍。 寇世子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一人开口说道:“听闻世子喜好游猎,不知世子骑射功夫如何?” 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千夫长,别看对方年纪不大,在军中地位却不低。 西南军赏罚分明,不管出身高低,拿了人头就有军功,有了军功就有封赏,这人能当上千夫长,足见他至少拿下过不下百个敌军首级。 寇世子敏锐地察觉这人对自己有敌意,却不知自己怎么得罪过他了。 他压根不认得这人。 “你是谁?”寇世子忍不住问。 “卑职樊延。”对方不卑不亢地答完,又把最初的话题提了一次,“卑职听闻世子时常为了游猎封锁城郊,想来是十分擅长骑射的,何不与我们比试一二?” 寇世子面色黑了下去。 平西王回来后第一次打他,就是因为他喜好游猎扰了百姓,这人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又没得罪他,这家伙干嘛非要戳他痛处? 寇世子道:“比就比,谁怕谁?”他说完又冷哼一声,“要不要定个彩头?” “军中不许赌博。”樊延冷静道。 寇世子没再多说,径直跟着樊延去了校场那边。 得知樊延要与寇世子比试,原本在校场上训练的人都退了下来,好奇地围在校场周围看他们一决高下。有人还忍不住悄声议论起来,都说寇世子怎么可能比得过樊延。 寇世子耳力不差,听了这些话气得不轻,怒气冲冲地挑了匹马进校场。 不想几个回合下来,他竟输得一败涂地。 最后还是樊延收了弓说道:“卑职觉得没必要比下去了。” 寇世子憋了满肚子火没发出来,只觉周围的人都在嘲笑自己,把弓一扔便带着人灰头土脸地离开军营。 樊延上前把寇世子扔下的弓捡了起来,面上并没有得胜的喜意。 旁边的士兵忍不住说道:“头儿,你这样得罪世子,以后他记恨你怎么办?” 樊延道:“要是战事再起,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顾忌那么多做什么。” 樊延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最后射出的那一箭,心情沉郁得很。他前些时候才从边关回来,正好赶上世子下狱,军中议论纷纷。 从其他人口中,樊延听说了不少过去几年寇世子干的荒唐事,诸如酷爱游猎扰民、流连秦楼楚馆之类的。 还有人提及寇世子时常带人去骚扰姜家食肆。 樊延小时候曾被姜家收留过好几年,若非他立誓要投军为死于蛮族手中的父母报仇,说不准就被姜家父母收为义子了。 他十四岁便以过人的勇武破例被收入军中,一直冲在最前线,立下了不小的军功,这才被破格提升为军中最年轻的千夫长。 这几年来他一次都没回过姜家,更没有告诉姜家人自己在哪儿任职,一来是因为随军出征本就去向不定、不知归期,二来是他上阵杀敌时一向是不要命的杀法,每次出发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姜家一家四口都是良善之人,即便他与他们毫无关系,仍然将他视若亲人。 可也正是这样的亲厚让他没法再留在姜家。 他总是要走的,在姜家留得越久只会越舍不得离开。 与其让她们一次次地为他牵挂担心,还不如早早一走了之,让她们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樊延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从军不到两年,姜家父母就出事了。姜家姐妹失了双亲,不仅遭族人欺辱,还要遭寇世子他们的欺辱! 樊延只恨自己走得太决绝,连个消息都不去打听,竟让她们姐妹二人独自面对这样的境况。 樊延穿过小半个军营去寻上峰说出自己想归家一趟的请求。 过去大半年他深入敌后,查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刚回到军中这段日子都在忙着交接各种事务。 一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把事情忙完了,可以请休一日回姜家去看看,没想到半路上就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寇世子。 这才有了他下寇世子面子的那一出。 若非打心里敬重平西王,樊延可能会直接和寇世子打一架。 樊延得了上峰允许,急匆匆地出营回城。他一路赶回姜家食肆门前,又顿住了脚步,根本没法迈出下一步。 太晚了,他回来得太晚了。 食肆的伙计注意到樊延杵在门口,本想上前问问,见他年纪轻轻就一身煞气,又有些不敢上前,只觉这人古怪得很,忙去和姜若皎说了一声。 姜若皎闻言眉头一动,擦干双手走了出去,一下子看到了立在门前一动不动的樊延。 姜若皎有那么一瞬间也想问“你还回来做什么”,又想到他身负血海深仇,本就一心要去从军的,是她们家非要强留他几年。 当初她也看出他必然要走,所以才拉着他多读了几本兵书,让他到了军中不至于白白送命。 至于姜家这几年的变故,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好好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谁又能预料到呢? 还能活着回来就挺好的。 有什么能比大家都好好活着更重要? 姜若皎说道:“回来了就进来,杵在门口赶客吗?” 樊延喉结动了动,迈步随她进了食肆。 “我该早些回来。”樊延看着姜若皎挺得笔直的背脊开了口。 “从了军,哪有说回来就回来的道理。”姜若皎道,“你没有一去不回就够幸运了,真当沙场是你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地方?” 樊延不说话。 姜若皎没把樊延当外人,让清平他们先顾着前头的事,引樊延入内问起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另一边,寇世子回到家看到自己派到姜家食肆的人被赶回来了,顿时更气了。他怒骂:“她让你们走你们就真的走了?” 底下的人噤声不语。 寇世子只觉最近全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连身边的人都敢不听自己话了。 那母老虎还没嫁过来,就能吓退这些没用的家伙了,以后他还怎么整治那母老虎? 寇世子气咻咻地起身直奔姜家食肆,准备好好振振夫纲。 临近饭点,食肆里来了不少客人,寇世子琢磨着姜若皎应当在厨房才是,所以一进门就直奔厨房而去。 不想厨房里只有清平一人。 “姜若皎人呢?”寇世子不客气地问清平。 清平不太想搭理他。 寇世子见清平这副模样也不想浪费时间了,走出厨房左看右看没看见姜若皎,便撇下底下的人径直寻到后院去。 姜若皎正与樊延说着话,就听寇世子在外头嚷嚷:“姜若皎,你给我出来!” 樊延还不知道平西王府马上要来姜家提亲的事,听到寇世子竟闯进姜若皎的居处来,只觉寇世子比传言中还要过分。他起身准备去找寇世子算个总账,却被姜若皎拦下了。 这节骨眼上要让寇世子看到樊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又该怎么胡搅蛮缠。 姜若皎想到寇世子那横脾气,对樊延说道:“你不要露面,免得横生枝节……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我和他马上要定亲了。” 她说完也没管僵坐在那的樊延,起身出去拦住边嚷嚷边到处乱蹿找她的寇世子,不让他没头没脑地到处推门瞎看。 寇世子见她出来,立刻质问道:“你支走我的人,是不是又想和哪个野男人见面?” 姜若皎就知道他会这么扣帽子。 她望着寇世子说道:“世子派来的人今儿可以趴在门上偷听我说话,明儿说不定就可以趴在墙上偷看我洗澡了。” 寇世子刚从军中气冲冲地回家,哪里知道偷听的事。他涨红了脸说道:“我就是让他们到店里帮把手,顺便盯着你不让你和别人勾勾搭搭而已,才没有让他们偷听偷看!” 姜若皎垂眸道:“世子轻视我嫌弃我,底下的人自然不会把我看在眼里。” 寇世子哪里见过姜若皎这般示弱。他听着姜若皎低落的语气只觉自己简直是个天大的混账,赶忙保证道:“我绝没有轻视你嫌弃你!都是他们的错,我再不叫他们过来了!” 第 20 章(【她怎么敢】...) 姜若皎引着寇世子往外走,见寇世子满脸的不高兴,顺势把话题转开了:“世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是在关心自己,心情一下子好转了不少。不过提起去道歉时遇到的事,他就特别不开心,立刻与姜若皎说起自己受的委屈来。 他都去道歉了,军中那些人还是对他没个好脸色,真是太过分了。他从小到大走到哪不是被人捧着的啊,哪里曾受过这样的冷遇? 寇世子还特别提起了樊延,说这樊延就是故意让他难堪,他记住这人了!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他会认错、会道歉,完全是反抗不了平西王而已,要是他自己当真独揽西南大权,他根本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只会觉得别人不知好歹惹他生气。 姜若皎道:“倘若是你的朋友在那两艘船上,你也会让人撞上去吗?” 寇世子顿住。 要是他朋友在上面的话,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我确实不该那么做,我当时就后悔了。”对上姜若皎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寇世子有些慌,脱口而出就是卢氏宽慰他的话:“他们不是没事吗……” 姜若皎道:“他们没事是因为他们反应快,换成我的话说不准已经没命了。世子这种做法,与京城那当街杀人的权贵又有什么区别?” 寇世子反驳道:“我没想杀他们……” 姜若皎道:“可世子确实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这种差点夺人性命的事,难道世子纡尊降贵地道个歉就能让所有人当没发生过吗?同生共死的战友差点枉死在自己人手上,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就没法对下那种命令的人笑脸相迎,世子难道还想在军中受到热情招待不成?” 寇世子听了姜若皎这番话,觉得姜若皎说得对,可又有点难过:“你怎么帮他们说话?” “因为我也和他们一样,只是寻常百姓而已。世子你起了这样的头,也许我将来哪天也会在街头被人下令碾死。”姜若皎说道。 寇世子急了:“胡说,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怎么可能会遇到那样的事!” 姜若皎道:“所以世子是觉得别人就活该遇到这样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寇世子从来没想过这么长远的东西,听姜若皎把事情掰碎了讲给他听,他才明白平西王为什么会震怒到生出把世子之位给别人的念头来。寇世子蔫耷耷地问,“那除了道歉,我还能做点什么?” 姜若皎道:“世子少些出去玩耍,多读些书,勤练武艺,旁人自然会看见你的悔过之心。若是世子还像没事人一样每日呼朋唤友到处玩乐,也就不能怪别人不给你好脸色看了。” 寇世子一听到说要自己闭门读书练武,下意识就很抗拒。 可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而且感觉姜若皎说的话极有道理。 寇世子余光往姜若皎脸上看去,瞧见了阳光越过花木落在她颊边,衬得她耳朵边细细的绒毛都格外清晰。他心里仿佛也被拂动的花影搔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抓姜若皎的手腕:“我都听你的,但你不许再和别人相看,得乖乖等我父王派人来提亲。” 姜若皎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寇世子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发现樊延在屋里,只得给他来了个顺毛捋:“好,你快回去吧,省得王爷又生气。” 寇世子听姜若皎没再拒绝嫁给自己,一早上的郁闷全没了。 果然,她还是愿意嫁给他的,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刚才见他不开心,她不就主动关心他吗? 寇世子喊上自己带来的人喜滋滋地回平西王府去。 回到家中,寇世子又有些不踏实,没回自己院子,先跑去找他娘,让他娘去催催他爹早点去提亲,省得夜长梦多,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和他抢媳妇。 卢氏见儿子去了趟姜家食肆,态度竟转变这么大,越发觉得姜若皎给他灌了迷汤。 不过儿子不再和丈夫对着干是好事,她压下心里的不舒坦应了下来,等寇世子屁颠屁颠离开后便去寻平西王说起此事。 平西王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只要别人愿意哄他,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听了卢氏的话他也不觉欣慰,只说道:“行,你把该准备的准备上,我过几天就请人到姜家提亲去。” 平西王府这边正商量着提亲之事,姜若皎也在和樊延说起近来发生的种种变故。 樊延刚才一直在屋里听着姜若皎与寇世子说话。他捏起拳说道:“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你?” 姜若皎摇着头说道:“旁人眼中是我配不上他。” 樊延把拳头捏得更紧:“我该早些回来。” 他若早些回来,姜若皎姐妹二人又何至于被人欺辱这么久,最后姜若皎还得嫁给那么个风流纨绔。她难道不该寻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吗?她聪慧早熟,便活该摊上这样的事吗? “你如今在军中也算崭露头角了。你若当真牵挂我们,以后上阵杀敌不要再那么不管不顾就好。”姜若皎并不觉得樊延回来得晚,如果他没有早早去投军,怕是也没法像现在这样想向寇世子叫板就向寇世子叫板。她笑着道,“有你这个千户义兄在,以后我就可以放心施为,不必担心我们无路可退了。” 樊延知道她这么说只是在宽慰自己。他见饭点过了,外头估计已经没什么食客,起身说道:“我回军中去了。” 姜若皎道:“不等映雪回来见一面?” 樊延摇头:“我是告假出来的,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姜若皎想到他们从小便不太对付,以姜映雪的脾气见到樊延估计也只会臭骂他一顿,便也没再多留他。 樊延出了食肆,迎面遇到个锦衣公子骑马经过,也没放在心上,径直出城回了军营。 不想那锦衣公子正好就是汪鸿才,见樊延身量高大,行止又不似常人,便下马与周围的闲汉打听起樊延来。 这些闲汉常年混迹街头,还真有知晓樊延与姜家那段渊源的,收了汪鸿才的银钱便添油加醋地把事情给讲了一遍,还感叹说姜家姐妹真是了不得,不仅都要嫁入高门,她们那离家数年的义兄瞧着竟也飞黄腾达了! 寇世子昨日在食肆里放的话早就传开了,汪鸿才也第一时间得了消息。 对这桩婚事,他既震惊又担忧! 姜若皎此人汪鸿才是知晓的,这是他妹妹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人,主要是他妹妹总是在姜若皎那边吃亏,所以恨姜若皎恨得牙痒痒。 这也是汪鸿才时常怂恿寇世子去骚扰姜家姐妹的原因。 他本想着聪明的人反抗才能叫寇世子栽大跟头,没想到反而让平西王相中姜若皎当世子夫人了! 真要让这桩婚事成了,寇世子怕是就没以前那么好摆布了! 他正愁没由头再去寇世子那边拱火,打听到这些消息后如获至宝,上马准备好好利用这件事去寇世子面前做做文章,最好就是能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寇世子本就不太喜欢姜若皎,要是再给他扣顶绿帽子的话,他怕是打死都不会愿意娶姜若皎进门。 汪鸿才越想越觉得这事能成,转了个弯直奔平西王府而去。 寇世子正要听姜若皎的话好好读书,就听兴福说汪鸿才来了。 寇世子想着到底是朋友,就让兴福把汪鸿才领进来,他好亲自表表决心。 没想到汪鸿才进来时脸色铁青,见到他便痛心疾首地说道:“唉,世子,我真是为你不值!” 寇世子不明所以,忙问汪鸿才到底怎么了。 汪鸿才看着他欲言又止,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支支吾吾做什么?有话就说,我们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寇世子催促道。 汪鸿才道:“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我也不想挑拨什么,就是刚好听了一耳朵,兴许不是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寇世子听汪鸿才还在那绕弯子,没好气道:“我什么时候生过你们的气,要说赶紧说,不说就立刻给我滚蛋!” 汪鸿才这才说道:“这事儿与姜家母老虎有点关系,你当真要我说?” 寇世子一下子坐了起来:“到底什么事儿?” 汪鸿才道:“是这样的,我刚才经过姜家食肆,看到个高高俊俊的家伙从里头出来,感觉对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我好奇之下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人与姜家母老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左邻右里都知道他俩以前要好得很,经常腻在一起!”汪鸿才见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继续拱火,“我想起外面都在说王爷逼世子你娶那母老虎,这才想来和你说一声。那母老虎真是不识好歹,世子你都愿意娶她了,她居然还敢私会旧情人?这让平西王府的面子往哪搁?” 汪鸿才这番话说得有板有眼,显见不是凭空捏造了那么一个人。 寇世子一下子想到自己早前去姜家食肆寻人时的情形,那会儿正是食肆客多的时候,姜若皎却不在厨房,而是在后院。 她当时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不在厨房忙活,反而躲在平时起居的地方? 所以他去找她的时候,她就是在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怪不得她会那么好言好语的劝说他,原来只是屋里藏着人怕他发现,才放软姿态想赶紧哄他走。 她还想哄着他待在家里别出门,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放心地和昔日情郎私会了是吧? 寇世子越想越怒,立刻追问道:“你打听到那个野男人是谁了吗?” 汪鸿才惊疑不定地问:“世子当真要迎娶那母老虎吗?” 寇世子早前还在他们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娶姜若皎,现在被汪鸿才这么一问面子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他黑着脸追问:“问你话你就说,扯这么多有的没有的做什么?” 汪鸿才见寇世子这般态度,心中越发警惕起来。他说道:“打听到了,不过我没听说过这人,不知世子认不认得,听说那人叫樊延。” 寇世子一听到这个名字,只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怪不得他去军营时那个樊延会无缘无故挑衅他,敢情是为了姜若皎! 早前他去找姜若皎的时候,那个樊延就躲在她屋里吧?! 她甚至还镇定自若地替那个樊延开脱,而他还傻傻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他那么相信她,她缺把他当傻子哄! 好你个姜若皎! 第 21 章(【只是想送】...) 寇世子心头火起, 哪还看得下什么书?他气冲冲地出了门,径直去找姜若皎算账。 正值盛午,食肆里没什么人, 姜若皎趁着这么个空档在厨房研究新菜。她才把做好的菜盛起来,就见寇世子又来了,还是两眼喷着火来的。 一见着姜若皎,寇世子就觉得自己心里有把火在烧。 尤其是看到姜若皎那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无辜模样, 他更是气得不轻,恨不能往她心头也放把火, 叫她不能再这么若无其事下去! 她怎么能骗他呢? 她是不是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她是不是觉得他愚蠢到极点、好骗到极点,随便哄哄就当真? 寇世子抬手打翻了姜若皎手里那盘的新菜, 咬牙切齿地问:“樊延是你什么人?你早就认识他了对不对?今天我来找你的时候, 你把他藏在你屋里对不对?!” 姜若皎看向碎了一地的盘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以为拦着不让他们碰面就能避免冲突, 没想到寇世子这么快又找了过来,还明明白白地点出樊延的名字。 清平他们都不是会去向寇世子告密的人, 这里面必然有人拿樊延做文章。 姜若皎说道:“樊延是我义兄, 曾在我们家住过好几年, 左邻右里都知道。你这两天张口闭口就是野男人,我才没有和你提起他, ”她看向寇世子, 眼神坦坦荡荡不带半分心虚, “你若是当真觉得我是那种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女人,那就去和王爷说清楚你不愿意娶我,那样的话我怎么水性杨花都和你没关系了。” 寇世子满腔怒火被姜若皎清凌凌的眼神浇熄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听到姜若皎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就那么生气。 反正他就是不高兴。 可听到姜若皎说自己水性杨花、不安于室, 他也很不开心。 听到姜若皎说她怎么样都和他没关系了,他就更加不开心。 “我就是生气你骗我。”寇世子原本的气势汹汹全没了, 连声音都软了下去,听着有那么几分可怜和委屈,“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面子,你还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说了我的心里话。”姜若皎反驳道,“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你平日里要是勤练骑射,兴许这次丢脸的就是他了。” 寇世子听了又振奋起来:“你当真觉得我能赢他吗?”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样的人,当真是谁哄哄他,他就能听谁的。 她说道:“单论骑射的话,你勤加练习当然可以赢他。” 寇世子又不舒坦了:“为什么要说‘单论骑射’,难道他还样样都比我强不成?” 姜若皎道:“他十四岁便跟着大军上阵杀敌,今年过了年也不过十九岁,就已经靠着自己立下的军功成了千夫长,比他年长许多岁的人都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樊千户’。你的世子之位却是你生来就有的,是你父王给你的,你父王想收回你便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被迫答应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他自然比你强。” 寇世子越听越觉酸溜溜的,她分明是要嫁他的,怎么能这么夸别人。 她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明明只要她说点好听的,他就开心得不得了! 偏偏她说的话他还没法反驳,他的世子之位还真是生来就有的,不是他靠他自己得来的。 寇世子只能挑出唯一一个可以挽回点颜面的点来反驳:“是我自己愿意娶你的,不是被迫答应的。” 姜若皎不想再提醒他是谁跑来嚷嚷说“我绝对不会娶你”的了。 姜若皎状似无意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义兄今天回来过的?莫不是还派人在暗处监视我?” 寇世子立刻把朋友给卖了:“没有,我都说再不让他们过来了,怎么会言而无信。是汪鸿才和我说的,他还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左邻右里都知道你们以前经常腻在一起,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姜若皎听到汪鸿才这名字,很快把人对上号。 这家伙就是经常跟在寇世子身边的狐朋狗友之一。 说起来也是冤家路窄,他妹妹还曾和她当过两年同窗,经常单方面和她针锋相对(然后单方面把自己气哭)。 光这么看的话,兄妹俩确实蠢得挺相似。 可要是仔细琢磨一下汪鸿才的那些话,就能发现他兴许不是蠢,而是毒。 他说话真假掺半,叫人觉得有理有据,实则每一句都藏着诛心的恶毒。 普通人被他这么拱火尚且会心生疑窦,寇世子这种简单直接、一点就着的脾气,自然是一听就受不了。 有这么个人在旁边见缝插针地撺掇,寇世子捅出多少篓子来都不稀奇。 毕竟寇世子自个儿就挺能折腾的,再来个人在旁边煽风点火,那绝对能火势燎原。 姜若皎道:“他倒是个爱打听的,见着个生面孔都能去打探这么多。上回世子说京中有贵人栽了千亩桃林,也是听他说起的吧?” “对对,就是他说的。”寇世子不知姜若皎在套他话,还与姜若皎说起汪鸿才提及的另一件事,好表现表现自己见识广博,“他对京中的事可了解了,上元节那日还说京中贵人现在喜欢服一种叫逍遥散的东西,说服食以后整个人能飘飘欲仙,要多快活有多快活,还取了一包让我试试看。不过我闻着觉得药味儿太浓,就还给他了。” 姜若皎听寇世子这么一说,哪会不明白汪鸿才的歹心? 她对医理虽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这种能叫人“飘飘欲仙”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据传过去有过一种曾经风靡一时的“寒食散”,服食后能让人短暂地忘却所有烦忧,整个人如坠仙境。 可这东西一天不服用就会想念得紧,时间一长更是精神萎靡。 后来药王孙思邈察觉这种寒食散的危害,号召所有人毁去寒食散配方,谁都不要再服用这种能叫人上瘾的药剂。 姜若皎虽没亲眼见到寇世子所说的“逍遥散”,却能推断出那所谓的逍遥散说不准就是寒食散改头换面卷土重来。 这种居心叵测的家伙,居然藏在寇世子身边这么多年! 见寇世子对汪鸿才还挺亲厚,姜若皎没急着拆穿汪鸿才的真面目。 她准备先和平西王太妃通个气,让平西王府先对汪家摸个底,再看看能不能拿汪鸿才给寇世子当磨刀石用用。 毕竟别人磨破嘴皮子,也不如他自己去发现朋友的真面目来得有用。 姜若皎说道:“以前我却是不知道你有个消息这么灵通的朋友。看来世子的其他朋友应当也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长处?要不然的话,世子也不会和他们这么要好。”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把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能耐扒拉出来给姜若皎讲了讲,说谁谁谁养猎狗很有一手,谁谁谁很会教鹦鹉说话,谁谁谁嗅觉特别灵敏。 光是听他讲这些狐朋狗友的“长处”,都能知晓他过去的日子有多精彩纷呈。 姜若皎听着也觉出些兴味来了,不由与寇世子感慨道:“怪不得你与他们这么要好。” “那是自然,我交朋友很挑的,像裴徵那种整天端着君子面孔的家伙我就从来不和他往来。”寇世子觉得自己很有看人眼光,还特意把裴徵拿出来批判了一句。 姜若皎把自己想知道的话全套出来了,也就没再和寇世子闲聊下去。 她边去拿扫帚清扫地上的碎盘子边对寇世子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准备迎接食客了,要不世子还是先回去?” 寇世子见姜若皎还得亲自打扫,忍不住说道:“不如你把食肆关了算了,你都要嫁给我了,还开什么食肆?又赚不了几个钱!” 姜若皎道:“食肆是我父母的毕生心血,我想留着它。” 姜家父母都不在了,寇世子哪里还能再劝她把食肆关掉。 见姜若皎确实要忙起来了,他也只得不甘不愿地回府去。 等回到王府,寇世子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累着自家媳妇,又跑去找卢氏讨要粗使丫鬟,说是要派几个去姜若皎那边帮忙。 她们家雇不起那么多人,王府派些过去就好了,可不能让她再事事亲力亲为! 卢氏听了又是一阵肝疼。 这小子白天才来隔空催他父王去提亲,现在又巴巴地来跟她讨丫鬟去伺候那姜家大娘子。 既然这么上心,他早前何必闹那么一场,硬生生坏了父子俩的感情? 卢氏再怎么气闷,也拗不过自家儿子的请求,无奈地说明天就挑几个踏实肯干的粗使丫鬟过去。 寇世子如愿以偿地要到了人,喜滋滋地走了。 第二日用过早饭,寇世子又去催他娘给人,弄得卢氏没好气道:“俗话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媳妇还没进门就要把娘给扔了是吧?” 寇世子信誓旦旦地道:“没有的事,媳妇怎么能和娘比!” 卢氏没和他计较,亲自挑了几个可靠的家生子让寇世子带过去,还特意多给了个嬷嬷,说是让嬷嬷多提点提点姜若皎,省得她嫁过来后什么都不懂,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寇世子照单全收,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前往姜家食肆。 姜若皎才刚把店门打开,就见着了一大早跑来的寇世子。 瞧见寇世子身后那几个丫鬟婆子,姜若皎眉头动了动,问道:“世子怎么这么多人过来?” “昨天见你身边连个能差遣的人都没有,连地都要自己扫,我便去和娘要了几个粗使丫鬟给你。”寇世子说完又把其中唯一一位嬷嬷介绍给姜若皎,“张嬷嬷是娘自己要派来的,娘说她懂得挺多,你往后有什么不懂的问问她就可以了。” 姜若皎微顿。 这不是第一次了。 与她们这种做事总要思来想去、满肚子曲折弯绕的人不同,寇世子做事向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去―― 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所以给你送来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它送给你。 第 22 章(【恩断义绝】...) 人性本善, 还是人性本恶? 事实证明,极善和极恶都是极少数,人生来并不知善恶, 很多时候善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之所以要惩恶扬善,就是因为善念与恶念都是可以引导和放大的,环境和舆论能够影响人的观念和选择。 就像寇世子这样,他做好事时冲动又直接, 他做坏事时也冲动又直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从来没想过要怎么去克制自己。 姜若皎应下平西王太妃的提议, 就是还有机会将寇世子引向善的一边, 而不是让他在行恶路上悦行越远。 可寇世子已经十六岁了,他身边已经聚拢了许许多多朋友, 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她也没有把握能成为最能说服他的人。他们现在还没有成亲, 就已经有汪鸿才这样的人在旁挑拨, 以后夫妻之间想要一直和和美美地相处下去着实不容易。 有时候姜若皎也羡慕寇世子这种做事永远不必考虑后果的快活日子。她知道活在世上有太多的不容易, 所以不得不时刻想好后路,免得将来进退失据、无所依仗。 “多谢世子。”姜若皎望着寇世子说道。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莹亮的目光, 只觉心口热乎乎的。他喜滋滋地翘起了尾巴:“我也就跟娘要了几个人, 又没做什么。你放心, 她们都会听你差遣的,绝不会做那偷听偷看的事。” 张嬷嬷在旁看着两人说话,心道难怪王妃要把她派过来提点未来世子夫人, 瞧她们家世子这架势明显是栽进去,要不然也不会听到句寻常到极点的道谢就那么高兴。 寇世子过来就是为了送人手, 送完却压根不想走,在旁边看着姜若皎把人安排下去。见姜若皎空闲下来了,他又凑上去和姜若皎问她今天要做什么吃的,他也想吃点新鲜的。 姜若皎收了平西王府的人,哪能连顿饭都不留,见外头还是春寒料峭的天,便说给寇世子烙些春饼吃。 薄薄的春饼烙出来,两面都带着些酥黄,闻着就香得很。更重要的是春来万物生发,再不必吃地窖里存的蔬菜瓜果,什么都新鲜得很,切出一盘盘鲜嫩的红丝碧丝金丝玉丝,摆上桌便已是赏心悦目,拿春饼将它们齐齐一卷,咬下去仿佛满嘴都是春天的滋味。 寇世子过去也吃过春饼,只是经姜若皎这么一介绍,就感觉以前的春饼全都白吃了。 以前他怎么没觉得春饼有这样的妙处? 姜若皎烙起春饼来熟练得很,很快坐下与寇世子卷着吃了起来。 等两人吃饱喝足,寇世子又道:“你往后不许再骗我,你好好和我说,我怎么会不听?我每次都有听你说的。你再骗我,以后我就不信你了。” “好。”姜若皎应下他的话。 寇世子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姜若皎收拾收拾,开始迎接各方食客。 小小的食肆多了这么多人,自然是瞒不住的,不少客人都注意到新来的这些女伙计都不一般。 一问才知晓人家竟是平西王府的家生子,哪怕在府里只是干粗使丫鬟的活儿,到了外面也是不知多少人羡慕的对象。毕竟平西王府人少事少钱还多,普通丫鬟做个十年活出去嫁人,带去的嫁妆都能让许多人眼红! 平西王府把这些丫鬟婆子派过来供姜家食肆差遣,说明那边十分看重姜若皎这位未来世子夫人,而且并不在意她抛头露面开食肆。 外面到处都是风言风语的时候姜若皎没在意,外面到处都是羡慕赞誉的时候姜若皎自然也没有在意。 转眼又到了去寺里的日子,姜映雪学堂那边不好请休,姜若皎便自己过去了。她到了为父母供的灯前也没念佛经,只在灯前将近日来的事情理了理,算是祭告父母,也算是让自己想个明白。 中午姜若皎做了顿斋饭,与主持一并吃了,便打算下山回城去。 天上飘起了雨。 西南的春天出门是必须备着伞的,哪怕只是蒙蒙细雨,那细细密密的雨幕仍会满满侵湿你的衣裳。 姜若皎打起伞走下两级台阶,便听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寺里的香客不少,姜若皎本也没理会,不想身后又传来一把略带几分熟悉的嗓音:“姜姑娘。” 姜若皎转头看去,瞧见了同样刚从寺里出来的裴徵。 裴徵与姜映雪马上就要定亲了,倒也算得上是半个亲戚,姜若皎便道:“伯母又到寺中礼佛吗?” 裴徵轻轻颔首,与姜若皎一起往山下走。 台阶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好在是青石铺成的,踩上去不会打滑。 裴徵看着姜若皎平静地走在自己身侧,温和地笑道:“我以为姜姑娘会有许多话想问我。” 姜若皎道:“我问了,裴公子便会回答吗?” 裴徵道:“从此处到下山这百级台阶之内,只要姜姑娘问了,裴某便会如实回答,算是全了我们当年笔谈过几回的缘分。” 姜若皎不意外裴徵会猜出来,她与妹妹的字那么相似,裴徵看见门上的春联便会猜出当初与他笔谈的人是谁。她说道:“那时候本就说好是不必互通姓名的书信往来,往后也不必再提起就是了。” 裴徵点头,似是赞同姜若皎的话。 姜若皎道:“你是相中映雪,还是相中我与世子的婚事?” “都有。”裴徵答道,“当初我远远见世子纠缠你们,她虽怕得厉害,却还是拿起伞帮你打他。后来她与阿柔处得好,我便觉得她嫁到我们家应该很不错。” 至于姜映雪用的那些小心思,裴徵却是没和姜若皎提起,毕竟有些事他自己知晓就好了。 姜若皎道:“如果将来我与世子的缘分尽了,你会辜负映雪吗?” 裴徵道:“不会。我虽算不得什么好人,却也不是薄情寡义、大奸大恶之辈,不至于辜负自己求娶来的妻子。”他看着远处的蒙蒙雨雾,“当初我就看出来了,我们是同一种人。你为出身所困,我也为家族所困,我们若不想认命,理应设法挣脱桎梏,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姜若皎脚步微顿。 裴徵笑道:“姜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姜若皎摇着头道:“没有了。”她并不关心裴徵有多大的谋算,只是希望他不要让妹妹伤心而已。既然裴徵亲口做出这样的保证,她便姑且先信了他的话。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走到山脚,裴徵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跳下马车的人说道:“似乎有人来接你了。” 姜若皎抬眸一看,就见寇世子伞也不撑,从马车那边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姜若皎走完最后几级台阶,把伞举高了把寇世子遮到伞下,问道:“世子怎么过来了?” 寇世子刚才远远看见姜若皎和裴徵一起下山,差点想冲上去把两人拉开。现在看姜若皎走到自己身边来了,炸起的毛顿时就被捋顺了。 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想搭理裴徵。 寇世子拿过姜若皎手里的伞,不太熟练地把伞往姜若皎那边挪了挪,才问道:“你们怎么凑一起了?” “下山时刚好遇上了。”姜若皎据实以告,又反问回去,“倒是世子怎么在这里?” 寇世子哼哼两声,一脸自然地瞎扯:“出城时刚好路过的。” 他说完就拉着姜若皎上了马车。马车是王府的,里头宽敞又舒适,座椅上铺着软垫,桌案上摆着零嘴,坐直了也不怕撞到脑袋,比寻常马车不知好多少倍。 见姜若皎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明显不信“路过”这种说辞,寇世子才实话实话:“我想着去食肆那边找你的,没想到你不在,伙计说你每个月都到寺里来,我便弄了辆马车过来接你。”他说完又和姜若皎强调,“我不喜欢裴徵那家伙,你以后不要理他。” 姜若皎道:“他以后要当我妹夫的,我怎么能不理他?” 寇世子一听,裴徵以后也是他妹夫了,感觉竟还不错。他喜滋滋地道:“那他以后见了我,是不是也要喊我一声姐夫?” 姜若皎见他大有要下车去让裴徵喊一声的势头,不由拦着他说道:“以后婚事成了自然可以,现在什么都还没定,你别急着让人改口。” 寇世子道:“哪里没定了?马上就定了!我都让我娘去催父王了。等媒人去提亲后,我就去堵裴徵让他喊姐夫。” 姜若皎劝不动他,也就不劝了,反正裴徵应该挺乐意的。 两人坐在马车中一路说着话(主要是寇世子说起自己这几天在王府校场上勤练骑射有多努力),很快便回到城中。 马车刚停在姜家食肆前,就见斜刺里跑出对兄妹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朝着姜若皎两人直喊阿姊和姐夫。 姜若皎皱着眉,很快认出这对兄妹是族叔家的一对双生子。 过去姜家父母对待族中兄弟挺不错,有什么好东西也会留一份送给族老。 结果姜家父母人没了,他们立刻就变了脸,想方设法要夺走姜家父母留下的一切,美其名曰她们姐妹俩还小怕被别人骗了去。 姜若皎对族中诸人早已失望透顶,即便眼前两堂弟堂妹都长得清秀讨喜,她心里也生不出几分喜爱来。 毕竟一看到他们,姜若皎就忍不住想起父母撒手人寰那两年曾遭到过多少来自他们父母的威胁与欺辱。 姜若皎冷淡地看着两个嘴甜又乖巧的堂弟堂妹:“我与族中所有人都已经恩断义绝,名字也已经移出族谱,你们不必喊我阿姊。” 第 23 章(【服服帖帖】...) 姜家双生子睁圆了眼, 不敢相信姜若皎会当着寇世子的面这样说。 她马上要嫁去平西王府了,难道不怕败了自己名声、败了自己在寇世子心里的形象?听说平西王府现在都没让人来提亲,她就这么笃定自己能嫁过去吗? “阿姊, 你们出宗之后爹爹他们都很后悔,一直想找你回去的。你与映雪妹妹都要成亲了,没有娘家人怎么行呢?女孩子出嫁后没娘家人撑腰,在婆家会被欺负!”那少年试图说动姜若皎。 寇世子本来挺喜欢听人喊自己姐夫, 不过见姜若皎一脸的不高兴,他顿时就不喜欢这两个生面孔了。 听他们说什么没娘家人撑腰在婆家会被欺负, 寇世子登时也不高兴了。 他们什么意思啊? 是说他们家会欺负姜若皎吗? 他的媳妇儿为什么要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撑腰? 寇世子叱喝:“大胆,你们居然敢污蔑平西王府?” 那对双生子都懵了, 他们只是想让姜若皎认回族里而已, 怎么就成污蔑平西王府了。那小姑娘连忙说道:“我们没有,我们哪里敢对平西王府不敬?” 见到娇花一样楚楚可爱的小姑娘, 任谁都会软下态度,寇世子却自有一套逻辑, 冷哼道:“你们不是说嫁入平西王府会被欺负吗?不是污蔑我们平西王府是什么?” 左邻右里都在明里暗里地听, 瞧见寇世子没有拎不清地让姜若皎接纳姜家族人, 胆儿也都大了起来。 过去寇世子来闹事他们不太敢管,主要是小老百姓天然畏惧平西王府的权威。 现在见寇世子三天两头往姜若皎这边跑, 还又送东西又派人的, 显见是十分喜欢姜若皎的, 顿时就没那么害怕这位寇小霸王了。 “世子,别搭理他们,他们以前都坏到骨头里去了。”有人还壮着胆子和寇世子说起往事来。 当时姜家食肆这边还停着灵柩呢, 这些人就来争产。后来见姜若皎咬死不肯松口,又拿不许入祖坟来威胁。 六月的天啊, 热得活人都浑身汗臭,他们还不许人下葬,那是人干的事吗?当时姜家只有两个小姑娘,真是可怜极了,还是他们帮着寻个好地方把姜家夫妇俩下葬了。 这么闹了几轮后,姜家姐妹连同她们故去的父母都被挪出族谱了,从此与这些族人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现在那些人估计是听说姜若皎姐妹俩都有了好姻缘,又想派两个小辈来修复关系。 还好他们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敢自己腆着脸跑过来劝姐妹俩归宗,要不然他们这些邻里非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们不可! 姜家食肆所在的位置住着的大都是小老百姓,说起话来免不了夹脏带骂,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生动具体,同时眼神和表情也都满是痛恨和鄙夷,时不时还得呸上一声来助兴。 那对兄妹听得脸都白了,这才知道他们父母让他们来干的事有多不要脸。 只恨他们没问清楚当年的情况,大包大揽地把活儿揽到自己身上,现在被人这么指指点点简直想要挖道地缝往里钻! 寇世子也觉得这些事简直让他大开眼界,从来不知道有人能这么不要脸。 一想到当时姜若皎才十三岁,寇世子就在想,那时候他怎么不认得姜若皎呢?要是他那时候认得姜若皎的话,一准带上人来把那些可恶的家伙赶跑! 那种破祖坟有什么好入的,不入也罢! 那时候的姜若皎是什么模样的呢?她还那么小,是不是会偷偷躲起来哭?怪不得她现在变得这么凶,她要是不这么凶,早就被人欺负死了! 寇世子胡乱想了一通,先是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接着越想就越生气,冲到姜若皎面前朝那对双生子骂道:“你们父母干了那么多下作无耻的事,你们还有脸来?果然脸皮也是能继承的么?” 那对双生子本来见寇世子生得俊朗,待姜若皎也好,还想着以后有这么个姐夫不知得让多少人羡慕。 这会儿被寇世子指着鼻子骂脸皮够厚,脸皮薄些的小姑娘直接就哇地哭了出来。 她兄长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赶忙拉着大哭出身的妹妹走了。 姜若皎过了挺久安稳日子,平时也不常想起过去的事,见左邻右里与寇世子都替自己赶人,心中不由一暖。 姜若皎谢过邻里,与寇世子一同进了食肆,才问他:“你不觉得我太刻薄寡情了吗?” 这话是她当初去官府要求出宗时被那边的县令问的。 地方上的官员最讲究地方风评,最不愿意断这种败坏风评的事情,自家人的事关起门来处理好就是了,何至于闹上公堂让所有人看笑话? 那么大一家子人又不可能全部搬走,以后别人听了这种事不知该怎么说他们县,只当他们县里全是这样的人! 所以揭开还不如捂着,捂到发烂发臭,没了家财没了命,事情也就了了。每年有那么多人病死淹死,自家人都没说什么,旁人谁又会在意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 寇世子听到“刻薄寡情”,只觉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觉得姜若皎这话问得很没道理,看傻子一样看着姜若皎说道:“你要是忍气吞声,把父母留下的东西双手奉送给别人,我才瞧不起你!” 姜若皎闻言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她从不会怀疑自己,更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是有时候听多了各种质疑和质问、各种规劝和告诫,偶尔也会想听到别人的赞同。 姜若皎也就是浅浅地那么一笑,便准备和平时一样去厨房忙碌,寇世子却呆了呆。 他满脑子都是姜若皎刚才朝他笑的模样,上回他也画过姜若皎笑起来的样子,可那是他自己想的,与方才他瞥见的那抹笑根本不一样。 她的眼睛本来就灼灼动人,笑起来更似皎月生辉,叫人感觉满心满眼都亮堂起来。 他就说了,他就说了的,她笑起来就是会很好看! 寇世子追了上去,缠着姜若皎要她再给他笑一个。 姜若皎不想搭理这么没头没脑的要求。 她并不觉得自己笑与不笑有什么区别,她又不是那要向人卖笑的可怜花娘,这家伙却总爱追着她说什么“笑一个给我看看”。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像他娘一样惯着他,也没办法非逼着姜若皎笑给他看。 可一想到姜若皎笑起来的模样,他心里就跟有一百只猫儿在瞎挠似的,恨不能天天把她给哄笑。 寇世子无计可施,只得回了平西王府,准备偷偷画下来反复欣赏。可他让人把纸笔备好翻来覆去地画了好几稿,都觉得不满意,怎么都画不出来。 一定是他只看到那么一眼,所以才画不好。 至少得多看个十次八次,这样他才能画出想要的感觉! 没错,他就是想好好画,才不是单纯地想多看看她笑。 寇世子找好了由头,便开始琢磨该怎么哄姜若皎笑给他看了。他从来没有哄人的经验,盘坐在那冥思苦想许久,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只得招来兴福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把人逗笑?” 兴福琢磨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挠痒痒?” 寇世子想象了一下自己挠姜若皎痒痒的情形,估计姜若皎会把他当好/色/鬼,恶狠狠地抄起她家传的擀面杖暴揍他一顿。 母老虎凶起来是真的凶,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敢对他凶,他才老爱去撩/拨她。以前每次看到她气得眼睛都要喷火了,他就觉得特别新鲜,总想看看她还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别人都不敢用这种态度对他。 不过挠痒痒这种事成婚之后可以试试看,成婚前那是决计不成的! 寇世子没好气道:“再想点别的。” 兴福跟了寇世子那么多年,哪会不明白寇世子想去哄谁。他绞尽脑汁地给寇世子讲起了自己能想到的法子:“给她讲讲趣事、带她去看戏买首饰、送些她想要的东西……” 想他今年十七岁,本也该成亲了,可惜以前定亲的姑娘病没了,硬生生让他耽误到现在,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还得为他们家世子出谋划策去哄夫人,世上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 寇世子不知道兴福心里苦,认认真真地琢磨起兴福的这些建议来。 办法听起来还挺多的,回头他挨个试一试,不愁成不了! 想到自己能经常把姜若皎哄笑,寇世子心头就一阵火热。 寇世子傻乐呵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事。既然画不出来,他也没了画画的心情,索性扔下手里的笔跑去找他娘说话。 这半早不晚的,儿子突然跑来找自己,卢氏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寇世子一股脑儿把姜若皎左邻右里说的那些事与卢氏讲了,拉着卢氏好生一通感慨:“我以前只知道她凶,却不知道她不得不这么凶。她没了爹娘,嫁到我们家后娘你也把她当女儿疼好不好?说不定有人疼了,她就不会那么凶了!” 卢氏听得心肝脾肺肾都疼。 果然,她就知道这小子每次无缘无故跑来找她,一准就是为了他没过门的媳妇儿! 只不过听到姜若皎的那些遭遇,她也觉得姜若皎那些个族人可真不是东西。 怪不得姜若皎一个女孩子居然自请出宗,把她们一家子从族谱里分割出来。 真要还和这些人连亲带故,说不准他们闻到腥味就凑上来讨要好处了。到时候今天来个人打秋风,明天来个人托你找份差使,你一个小辈要是不同意,人家还要用年纪和辈分来压你,非说你不敬尊长! 这些糟心事卢氏虽没遇到过,可与人交游时也没少听人说起。 有些人名义上是亲人,实际上恨不得把你敲骨吸髓! 姜若皎当初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面对那种处境,确实挺不容易。若是换个心志不坚定的,接连遇到那么多磨难说不准就真的任人摆布了。 卢氏自己大半辈子都泡在蜜罐里,本也不是个刻薄人。 见儿子还巴巴地等着自己答应,卢氏只得叹着气说道:“你要我把她当女儿疼,那也得她愿意把我当娘才行啊。听你说她是个脾气格外要强的,到时你俩可别闹得家宅不宁。” 听卢氏这么一说,寇世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振夫纲大计,当即信誓旦旦地说道,“才不会!我以后一定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绝不叫她骑到我头上来!” 第 24 章(【非赢不可】...) 三月中旬, 平西王府请的媒人就上门提亲了。 上个月姜若皎才操持完妹妹定亲的事,于提亲流程倒不陌生,妹妹与裴家交换的草帖细帖都是她拟写的, 此时倒是不必烦恼了,直接抄写一份就成。 两家交换的帖子比之科举时要拟的考生名帖差不离,要在上头写明家中三代的情况、家中田产屋宅几何、家中人有何官职等等。 姜若皎与族人恩断义绝,她与姜映雪等同于新起一家, 往上就只能数到她爹娘这一代了,名帖写起来倒简单。 反观平西王府那边写来的帖子, 不管是三代关系还是田产屋宅都长得叫人看得眼睛生疼。 姜若皎并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嫁去平西王府的,看着并不觉得如何惊喜, 只从这泼天富贵里头窥出外面是怎么乱起来的。 这么多藩王、这么复杂的姻亲关系, 满天下的权贵几乎都连成一气,即便是平西王这种不太爱奢靡享乐, 手头拥有的田产屋宅也数都数不清。 只要平西王想要,西南任何一片地都能是他的。 并不是所有权贵都能够像平西王一样克制自己。 她只拥有小小的食肆尚且想要牢牢把它抓在手里、想让它生意更好些更赚钱些, 那些拥有更多的人又怎么会不想?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圣人。 权势和欲/望一旦没了可以拴住它们的缰绳, 带来的就是民不聊生、哀鸿遍地的惨况。 姜映雪见姜若皎看着平西王府送来的细帖出神, 不由好奇地凑过去看上面长长一串名目。她本来觉得裴家那细帖就长得够叫人头疼的了,没想到王府果然是王府, 上头列出来的三代姻亲关系都能印成好几本书了。 “阿姊,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姜映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偎在姜若皎身边好奇发问。 姜若皎收回跑远的思绪,摇着头说道:“没有不对劲,王府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出差错?”她抬手轻抚着姜映雪细软的乌发, 与她分析起外面的形势来,“我只是想到连平西王这样不去横征暴敛的, 家中都已经有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那些贪婪好享乐的藩王家中不知该是何等的豪富。你现在也开始读史了,可知道每到这种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姜映雪如今确实读了许多书,她本也是聪慧过人的性格,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脱口而出道:“天下要乱了!” 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安守本分,自然是揭竿而起、改朝换代! 百姓安分守己、勤恳耕作,为的就是过太平日子,如果他们再怎么低头哈腰、再怎么含羞忍辱,依然免不了被人夺了田地、抢走妻女,那他们还忍什么?真当有人喜欢当孙子吗?既然横竖都活不下去了,还不如反他娘的,烂命一条谁怕谁! 姜映雪过去只觉外头世道不好,百姓日子不好过,却没往天下将要大乱这方面想。如今听姜若皎这么一问,她就知道姜若皎为什么答应嫁去平西王府了。 相比于别处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西南的百姓还能有现在的安稳日子是多么难得。 要是再让寇世子这样胡作非为下去,西南也会乱起来的。 至于喜欢不喜欢,倒成了次要的。 姜映雪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要是太妃娘娘她们食言了,阿姊你嫁过去后她们却不给你撑腰,那不是把你骗进火坑里了?” 姜若皎道:“哪里就火坑了?”她将平西王府那份长长的细帖收了起来,思及寇世子这些天来的表现,不免替他开脱了一句,“好好与世子讲道理,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姜映雪觉得不像,可婚事都定下来了,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姜若皎又去把平西王府送来的八坛子好酒放入地窖收起来,每个酒坛子上都别着朵鲜亮夺目的大花,瞧着格外喜庆。 从定亲之后到成婚之前,两亲家间已经要开始走动了,到了年节就要备礼送过去。未婚夫妻没那么多约束,只要不闹出什么婚前珠胎暗结的丑事来,平日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相约出去游玩的。 姜若皎已经从平西王太妃那边拿到汪家的情况。 这家人从上梁到下梁都是歪的,上梁只是有点儿没用,少时靠着家里出去胡混,后来又靠着岳家快活度日。 借着岳家的帮扶,汪家捏住了一门很重要的生意:漕运。 因着这一重,汪家便与京城那边往来密切。 汪家时常把西南的消息递到京城去不说,汪鸿才这个“下梁”竟还故意接近寇世子,见缝插针地想把寇世子往歪路上带。 平西王太妃起初收到姜若皎的信时还有些不太相信,查到这些事时简直震怒无比,怎么都没想到她都带着儿子会西南了,京城那边竟还能对她孙儿故技重施! 这种下作的哄骗手段,不就是当年平西王遇到过的吗? 若非平西王太妃这几年修身养性,很久灭再大开杀戒,说不准现在已经派人去抄汪家了。不过她在信中表示已经让平西王着手整顿漕运,找个由头把汪家削下去。 等她们将这老虎拔了牙,正好可以给寇世子练练手。 姜若皎得了这些消息,心里踏实了许多,每日仍和往常一样教清平做新菜。 寇世子在走完定亲流程后就时常跑来找姜若皎,不时拿些新鲜棋牌拉姜若皎一起玩儿,简直跟找到个新玩伴似的。 姜若皎也不拒绝。 她每次都让着他一些,只在最后以微弱优势胜他一筹,给寇世子一种“我努力努力就能赢”的错觉。 寇世子每次都输得抓狂,好几回差点想直接耍赖掀了棋走人,偏姜若皎还在那慢悠悠地说什么“这些博戏要讲谋略讲洞察力讲计算能力,你没跟老师学过输了也很正常”。 寇世子回去后越想越气,跑去让他娘给他找老师教他下棋,他读书没姜若皎厉害就算了,怎么能连玩都玩不过姜若皎,他非得赢姜若皎一次不可! 卢氏还是头一回听寇世子主动说想要找老师,心里惊了一下。 要知道以前她们给寇世子请过不下十个老师,个个不是被他气走就是被他赶走!现在外头的人一听说要给寇世子当老师,大多数都摇着头表示自己才能浅薄当不得这样的大任。 就算有人为着各种好处答应了,旁人也会劝他三思而后行。 可以说寇世子这个学生当真是谁都不乐意收。 现在寇世子主动提找老师,卢氏怎么能叫他失望?她也不提过去那些糟心事,一口答应下来:“好,娘给你找。”答应完后卢氏又有些纳罕,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想找老师了?” 寇世子便气呼呼地把姜若皎次次赢他的事给卢氏讲了。 “每次都那样,每次都那样,差一点我就能赢她的,偏就是赢不了!一准是她以前学过两年的缘故,我没学都快赢她了,等我跟人一学肯定赢她个落花流水,再不让她那么得意!”寇世子就是气不过姜若皎每次只赢他那么一点点,痛定决心决定非赢她一次不可。 卢氏没想到姜若皎还没嫁过来,竟就能让儿子有这样的转变。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件好事。 她想儿子快快活活长大,却同样想儿子能有大出息。 卢氏佯怒撵走儿子,忙去寻平西王说了此事。早前夫妻俩因为儿子的事生了些嫌隙,不过眼看儿子现在长进了不少,夫妻俩自然又和好如初。 得知寇世子终于觉得自己需要个老师了,平西王语气又冷硬起来:“这次我豁出脸去给他请个老师回来,你先和他说清楚,要是再敢把人气走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卢氏知道平西王这人说到做到,不敢替自家儿子说话。 平西王又问起寇世子怎么突然转性了。 卢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委和平西王说了一遍。 知晓是输给姜若皎后不服气,平西王说道:“我和你说了母妃的眼光不会错,你还嫌弃别人出身不好。” 卢氏道:“她出身确实不好,有头有脸的人家哪家愿意娶?” 卢氏出生在世家大族,从小了解到的婚配大多讲究门当户对,偶尔有个例外那也是看中的女婿或媳妇家中前途无量,姜家这种连个男丁都没有的绝对不在选择范围内。 她并不觉得自己挑剔姜若皎的出身有什么错。 平西王是不喜世家这些规矩的,不再继续这些话题。他说道:“你准备准备,我相中个好儿郎想收为义子,到时我带回来让他参加个家宴,算是让他过个明路。” 卢氏一下子变了脸色,拉着平西王的手紧张地问:“瑞哥儿他已经有长进了,你怎么还要收义子?” 平西王说道:“你别瞎想,我就是单纯觉得这小伙子挺不错。瑞哥儿没兄弟姐妹,以后有什么事都没个人能帮把手,有个义兄不好吗?这小伙子叫樊延,本是忠烈之后,后来在姜家借住过几年,算是儿媳妇姐妹俩的义兄,且还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苗子,日后他们三人肯定能相互帮扶。” 卢氏听了还是很不踏实。她说道:“王爷既然这般夸赞,那肯定是个好儿郎。就怕瑞哥儿受不了,别看他平日里老和你犟嘴,实际上他也很想好好表现给你看。上回你说要夺了他的世子之位,他知道后伤心极了……” 平西王当时盛怒之下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事后也是后悔过的。 只不过本就是儿子犯了浑闹出那样的闹剧,难道还想他照顾他的心情不成? 平西王冷哼道:“我爱收几个义子便收几个义子,轮得到他受不了?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能做成什么事?” 第 25 章(【你敢不敢】...) 寇世子听到平西王的决定, 简直是晴天霹雳。 为什么是樊延?为什么非得是樊延?一听到樊延这个名字,寇世子心里就不舒坦极了,虽说姜若皎坦坦荡荡地给他解释过, 可姜若皎与樊延确实早就认识了,早在他知道姜若皎这个人之前,樊延就和姜若皎朝夕相处。 每每想到这一点,寇世子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姜若皎口口声声说那是义兄, 他们情同兄妹,但他对樊延还是喜欢不起来, 何况那天在军营里樊延还故意挑战他让他输得老惨、颜面尽失。 这仇他都还没报,他爹就要把樊延收为义子, 往后他还得喊樊延一声兄长。 “就不能换个人吗?为什么非得是那个樊延?娘你让他换个义子!”寇世子试图怂恿卢氏去劝平西王改变主意。 “你父王决定好的事, 我哪里劝得动?”卢氏满脸的无奈。 她要是劝得动,就不会每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把儿子打得下不了床了。她心里多难受啊! 卢氏道:“怎么?你与那樊延有仇怨?我看你父王也是因为他与姜家姐妹俩有渊源, 才有意想要提携他。” 自己输给樊延的事,寇世子哪里说得出口? 至于自己对樊延的那点儿怀疑和警惕, 他也是不能说的, 那不是让他承认自己堂堂王府世子还要担心比不过樊延那一穷二白的家伙吗? 寇世子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忍着满心郁闷说道:“哪有仇怨?他不是一直在外头打仗吗?我上哪和他结仇去?” 卢氏听了也没怀疑。 要知道她儿子是丁点委屈都受不得的人,真要在外头吃了亏哪里会瞒着?想来顶多也就是少年人相互间看不顺眼, 真要说有什么深仇大恨确实不太可能。 寇世子郁闷得很, 又溜了出门, 本想出门去寻姜若皎说话,没想到才刚出门就被狐朋狗友堵住了,说他都定亲了也不来找他们玩。 寇世子没办法, 只得随他们喝酒去。 相比寇世子最近的心想事成,汪鸿才最近过得很不容易, 主要是家里出了点问题,他爹正逐渐失去对漕运的掌控权。他怀疑这事和平西王府有关,却不知道平西王府为什么要这么做。 汪鸿才特意怂恿其他人一起来堵寇世子,一来是想继续带歪寇世子,二来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寇世子这边与家里说了什么。 汪鸿才故意说道:“我们还是去老地方,你如今和姜家大姑娘定亲了,不会不能与我们一起去了吧?”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寇世子可不会承认自己会是个怕媳妇的,当即说道:“为什么定亲了就不能去?不过你们可不许再像上回那样让那个女人对我上下其手,我不喜欢那样,听听曲儿就得了。” 汪鸿才说道:“那是自然。我们上次也是好心啊,既然你不高兴,我们肯定不会再那么做了。” 寇世子便随他们去了拂柳楼,喊了人来弹琴唱曲儿,一行人快快活活地吃吃喝喝。 汪鸿才在旁试探寇世子的口风:“这两个月我们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也不知王爷气消了没。当时王爷把你关进牢里去,可真是把我们吓得不轻啊!唉,要不是我们都挨了打,根本下不了床,我们一定到牢里陪你去。” 提到平西王,寇世子心里就难受得紧,忍不住说起了酸话:“他最近应该没什么空闲生气了,都看上个人要收作义子了!” 汪鸿才一听,只觉这事要紧得很。 平西王只一个儿子,他们只需要专心把寇世子带上歪路就可以看着西南乱起来。可平西王要是做两手准备,收个义子以备不时之需,而他们又根本接触不到那位平西王义子,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汪鸿才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赶忙打听道:“不知王爷相中谁当义子?” “那个叫樊延的。”寇世子一脸郁闷地说道。 汪鸿才不久前才听寇世子跟他们骂过樊延,立刻意识到里头可以大做文章。 他眼珠子一转,对寇世子说道:“看来姜家大姑娘与那樊延情同兄妹不说,以后嫁到平西王府也可以继续当一家人了。”汪鸿才到寇世子近前,压低声音和寇世子说起自己的猜测,“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姜家大姑娘向王爷提的?还没成亲就开始提携自家人了,她可真有能耐。” 寇世子听了汪鸿才这个说法,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 要不然怎么他们才定亲,他父王就那么巧地看上那樊延了?上回她还说她没帮樊延说话呢,这次她没话说了吧? 一想到这件让他难受无比的事是姜若皎促成的,寇世子心里就更难受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做? 她明知道他那么不喜欢樊延! 寇世子很想立刻去质问姜若皎,又不好在旁人面前表现得太在意这件事,只得说道:“父王岂会听她一个女人家的话做决定。” “不是就最好!”汪鸿才一脸的庆幸,“姜家大姑娘本来就那么凶,再有王爷给她撑腰,以后我们怕是都见不着你了。回头等她那义兄成了王爷的义子,她只怕要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寇世子冷声哼道:“她敢?” 汪鸿才道:“她都敢抄起扫帚撵着世子你跑了,哪有什么不敢的。等她嫁进平西王府了,世子你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寇世子多好面子一个人啊,当即不高兴地怒道:“我才不会被她压上一头!” “那今晚世子你敢不敢在拂柳楼里过夜?”汪鸿才挑眉,“你不必勉强自己真和哪个姑娘做什么,只需要在这里过一整晚就好。别人问起了,你也不许说你没找姑娘,你敢不敢?” 寇世子不明所以:“我有什么不敢的?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汪鸿才道:“姜家大姑娘那么凶一个人,得知你在拂柳楼过夜一定会很生气。到时你就可以给她摆明态度,好叫她知道你心里没她这个人,你以后绝对不会被她牵着鼻子!她知道你不喜欢她了,自然就不敢放肆了,不得乖乖哄着你好继续当世子妃?”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对对,女人不能惯着,你越是管着她,她越是恃宠而骄,动不动就蹬鼻子上脸。你要叫她知道你的厉害!” “世子你犹豫什么?你莫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舍不得让她伤心吧?她让你父王收了那么个义子,都没想过你伤不伤心!” “就过个夜你都不敢,看来你以后肯定会对她言听计从了!” 寇世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当即就答应下来,还把兴福打发回去和他娘说一声,省得夜里没回去他娘担心。 寇世子这夜宿在拂柳楼,汪鸿才还给他找了个清倌花魁做做样子。 花魁长得确实美,眉目含着云烟似的哀愁,在拂柳楼里向来有“小褒姒”之称。 她为寇世子弹了两首曲子,又与寇世子诉说起自己的愁苦身世,说完还小心翼翼地问寇世子:“奴家不愿委身于人,不求世子能为奴家赎身,只望世子能允许奴家对外说接下来半年只接待世子一人。等半年之后,兴许奴家的兄长就凑齐银钱将我赎出去了……” 寇世子听完她这么一番恳求,实话实说:“可我没那么多钱。” 寇世子说的是实话,在这里过一晚夜着实太费钱了,哪怕他娘不拘着他花钱,他也觉得不值当。他还得留着钱买颜料呢,颜料可都不便宜! 一晚就这么多钱,半年那不是让他不用画画了? 花魁面色一僵,根本没想过寇世子会这么说。他为什么能坦坦荡荡地在一个楚楚可怜的姑娘家面前说出自己没钱这种丢脸的话? 寇世子不觉得丢脸,他又不是钱多得慌,做什么要砸这么多钱在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身上。 花魁心里恨得牙痒,面上却还得豁出脸去诱劝:“只头一晚的钱多些,后头就不用这么多了……” “那也不值当,我又不爱在这里过夜。”寇世子摇头拒绝,“你寻汪鸿才去,他最喜欢在这边过夜了。” 花魁咬着唇道:“汪公子出身不如世子显赫,张妈妈怕是不会同意。要不这样,我对外说是世子这半年不许我接待旁人,钱我自己想想办法……” 寇世子听她说不必自己掏钱,对此倒没什么所谓。 这些女子沦落风尘,不得不在这种地方迎来送往,想想确实有些可怜,只借借他的名头倒是无妨。 不过汪鸿才过去对他说这拂柳楼算是顶风雅的去处,做生意向来讲究你情我愿,从来不会逼迫姑娘去见客,更不会做那逼良为娼之事,如今看来竟也与别处没什么不同? 寇世子分辨不出花魁的话是真是假,索性就不分辨了,只说道:“你随意吧。我睡了,一会你不要进来,不然我可是要把你赶出房间去的。” 寇世子说完就煞有介事地把帘子放下,将千娇百媚的花魁隔在外间,自个儿和衣独占整张大床。 花魁站在帘外看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帘子,心里头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她从来没见过寇世子这样的家伙,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就算了,她主动说要跟他半年,他还说她没钱!而且他是怎么做到放她这样一个娇娇柔柔的姑娘家在外间打地铺,自己躺床上呼呼大睡的?! 花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得把铺盖铺好,无可奈何地睡在冷硬的地板上。 寇世子躺在里间,有点睡不着,一时觉得床太硬,一时觉得屋里有股怪味,反正浑身都不舒坦。 他辗转反侧好一会,又忍不住想到姜若皎。 姜若皎知道他在这里过夜,是不是会很生气?她会不会吃醋呢? 想到姜若皎那双怒火灼灼的眼睛,寇世子就更睡不着了。 她要是真生气了怎么办? 寇世子有点想走人,坐起来后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很没面子,只得重新躺回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她要是真生气了,他就跟她说实话好了,反正他也就是气不过她让樊延压到他头上来,又没真的要她伤心…… 寇世子瞎琢磨了老久才睡去,第二日天还没亮就醒了。他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也不在拂柳楼多留了,领着随行小厮急匆匆地走人。 结果他才出拂柳楼,就被平西王派来的人五花大绑捆了回去。 寇世子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往王府拎,心里暗道糟糕。 他爹最看不惯他和汪鸿才他们到外面厮混,这回他跑拂柳楼过夜了,岂不是又要挨打?! 只盼着兴福他们机灵点,赶紧去把他娘请过来,要不然他这次也不知要多久才能下床! 第 26 章(【就这样吧】...) 姜若皎起初并不知晓寇世子夜宿拂柳楼之事, 直至中午伙计进来与她说起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言,她才知道寇世子昨晚一掷千金留宿拂柳楼,拿下了许多人都想要当她第一个男人的美貌花魁。 据说那花魁长得着实美, 那方面的功夫更是了不得,寇世子昨晚留宿过后直接让她半年都别陪别人了,出手不可谓不阔绰。 伙计说这些就是替姜若皎抱不平。 他们东家才刚与平西王府定亲,寇世子的风流韵事就闹得满城皆知, 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寇世子不重视他们东家吗? 姜若皎切菜的手顿了顿,接着又一如既往地运着刀, 动作没受到半点影响。见伙计满脸愤愤,她缓声说道:“这些闲话听听也就罢了, 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张嬷嬷在旁边帮腔:“我们世子虽荒唐, 却从不在外面乱来,里头铁定有误会。” 她入乡随俗跟着姜若皎在厨房做些择菜的活, 刚才就一直听着那伙计绘声绘色地转述外头那些个流言蜚语,还在姜若皎面前提什么床上功夫。 这等腌h言语哪里是未婚姑娘能听的?市井之人就是没规矩, 照她说姜若皎就该关了这食肆专心备嫁, 只要把世子笼络好了, 要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哪用自己这样辛辛苦苦赚那么几个小钱! 姜若皎没反驳张嬷嬷的话,只是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怅然来。 她以前读书时常觉得那些“贤良淑德”“大度容人”的女子有些愚蠢, 丈夫都变了心, 那自然是君既无情我便休, 如何能委屈自己与旁人分享丈夫。 换成她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地与那薄幸人一刀两断,绝不会再回头。 别人都觉得男人风流正常得很, 可她从小就要强得很,自己喜欢的东西那是决计不愿意分给别人的, 要是要与旁人争来抢去,争过来的东西还不怎么齐整,她宁愿全都不要了。 如今事到临头,姜若皎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场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总有太多的利益与人情交织其中,有时兴许连丈夫到底是谁都不甚重要了,何况是丈夫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这种无关要紧的小事。 她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寇世子本也没表现得像个好丈夫,不能要求与自己定亲之后寇世子就立刻有翻天覆地的转变。 何况她本也知道这不会是一桩和和美美的婚事。 既然从来就没有生出过什么期待来,自然也不会有多少失望。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她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他当一对恩爱夫妻。 姜若皎照常忙完食肆的事,就听人说平西王请她过府一叙。 她顿了顿,换了身衣裳出门去了平西王府。 平西王早上打完儿子,一直在与幕僚们议事,听人说姜若皎来求见,他挥挥手让众幕僚散去,命人将姜若皎引进屋。 姜若皎与平西王的幕僚们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客客气气地见了礼,没有做多余的交谈。她见这些幕僚皆气度不凡,瞧着不似寻常人,心中微微一凛。 她敛起满心惊疑,迈步进了平西王书房。 平西王起身邀姜若皎坐下,态度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长辈。他叹着气说道:“昨夜瑞哥儿做的荒唐事,你肯定也已经听说了。” 姜若皎略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我这次让你过来,是想让你再多了解一些平西王府的处境。这些事连瑞哥儿他们母子二人都不知晓,”平西王说道,“当年母妃带我回西南,我们费了许多年功夫才把西南整顿好。现在把蛮族打得不敢再来犯,外敌堪堪算解决了,可我们其实还有更难解决的麻烦――太后与新皇都视我们如眼中钉肉中刺,只不过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只能暗中派人使些小动作而已。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几次接触就看出了汪家有问题,所以有些事想来也瞒不过你,还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地与你说了。” 姜若皎心脏猛跳起来。 平西王望着姜若皎说道:“京城那边若是要对西南动手,我们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姜若皎一听就明白了平西王的意思。 哪怕敌人是当今陛下,西南将士也不会退缩。他们要战,那就战到底! 只是那样的话,在旁人眼里平西王就从定边功臣成了乱臣贼子。 除非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否则想以西南一地迎战朝廷王师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摆在别的时候,事实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现在外面世道已经乱了,朝廷自顾不暇,自然也就顾不上西南这边了。 这正是他们壮大自己的好时机,接下来平西王要做的无非是练兵、屯田、铸钱、造兵器! 姜若皎在心中苦笑起来。 她一介孤女,何德何能让平西王府这样看重?堂堂平西王,为了保住儿子的婚事竟连这样的大事都透露给她! 这下她算是彻底被绑上平西王府这艘船上了。 要是她现在敢悔婚,怕是也没几天好活了,毕竟这样的事是决计不能叫外人知晓的。 平西王见姜若皎垂眸坐在那,也知道把这么多连许多男子都无法承受的事全压到一个小姑娘肩上并不公平。他正色说道:“要你嫁给瑞哥儿这么个混账,着实是委屈你了。可瑞哥儿这性情,我实在不放心。” 接着平西王让管事忠叔上前与姜若皎见了个面,让忠叔日后听从姜若皎调遣,不管要用人还是要用钱姜若皎都可以直接开口,一切都由姜若皎说了算。等寇世子那边把伤养好了,他每个月的用度也全部由姜若皎来决定,不许卢氏那边再宽纵他。 姜若皎没说什么“这于礼不合”,一口应了下来。 得知寇世子挨了打现在下不了床,姜若皎想了想,提出想去看看寇世子。 平西王自是不会反对。 自家儿子才定亲闹出这种风流事来,姜若皎还愿意去看看他,那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想到自家儿子好的不学光学坏的,平西王心里就怒火中烧。 他以身作则那么多年才把西南的风气整顿好,这小子倒好,跑去那种地方宿柳眠花、一掷千金!这要是给自己女儿挑女婿,天下男人死光了他都不会给女儿挑这样的货色!还说想要找老师,就他这德性谁愿意来教他? 另一边,姜若皎走过长长的回廊,转到了寇世子的院子里。她还没迈步走进去,就听里头传来寇世子哭天喊地的呼疼声:“疼疼疼,你轻点,你给我轻点!嗷嗷嗷,你想疼死我是不是?” 姜若皎迈步走了进去,只见寇世子伏趴在榻上,兴福正在给他上药,依稀可以看到他什么都没穿,就那么白花花的躺在那哀嚎。 换作寻常女子,怕是早就羞得转开眼去了,姜若皎却没什么避忌。 她甚至往寇世子身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青紫伤痕上多看了两眼,只觉平西王下手果真不留情。 “世子。”姜若皎见一路无人阻拦,自己已经快走到近前了,只得自己开口提醒寇世子一声。 寇世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姜若皎所在的方向,立刻把薄被拉起来往自己身上裹,一脸惊恐地看着姜若皎:“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质问完了,就发现身上的伤被自己一连串动作扯得发疼,顿时觉得全都是姜若皎的错,朝着姜若皎骂道,“我什么都没穿呢,你就跑进来了,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姜若皎见他咋咋呼呼的,倒觉有些好笑。她平平静静地说道:“夏天多的是光着膀子干活的人,你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寇世子一听都顾不得疼了,气愤地道:“你居然看别人的光膀子!” 姜若皎道:“我就长在那样的地方,想看不到都难,你大可以去督促他们把衣裳穿上。” 寇世子知道姜若皎说的是事实,可还是很不开心。 她怎么可以看别人?那些家伙不穿,她可以不看的!听她那语气,好像还挺看不上他这身板儿似的,他明明也很英挺好吗?都是他爹打得太重,才叫他身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你以后不许再看了!”寇世子不高兴地道。 姜若皎看着寇世子这模样就知道他早就被打习惯了,挨了一顿狠揍也丝毫不会去反省自己做得对不对。说不准在他心里,他还觉得自己挺委屈。 分明伤处才刚开始上药,就已经忘记自己都做了什么。 姜若皎定定地望着寇世子。 寇世子本来正要逼姜若皎承诺以后不能多看别人一眼,就对上了姜若皎清湛湛的眼睛。 他突然就心虚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昨天答应汪鸿才他们做了什么荒唐事。 他在平西王面前他咬死没出卖汪鸿才他们,只嚷嚷说什么“睡了就睡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所以他爹打他打得比平时还狠,说他把两家的面子都扔在地上踩。 寇世子觉得别家男人风流也没什么,他怎么就不可以了,硬是这么扛了一顿毒打。 可现在姜若皎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寇世子却被看得心头发慌。 寇世子强作镇定地抢先说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父王打我一顿还不够吗?我不就在外面找个女人?男人风流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你嫁给我后就是世子夫人,以后要当王妃的,怎么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我听人说,善妒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小心我到时候休了你!” 姜若皎知道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想的,他们在外面风流快活一下又有什么错?他们可是大发慈悲地把正妻之位给了妻子啊! 他们无非是觉得女人很需要他们给的那个位置,觉得女人离开了他们便一无是处。 或者说,女人根本连“离开”二字都不敢想。 姜若皎忍不住笑了,只觉这桩婚事无一处不可笑,他没有真心,她也没有真意,却为了什么天下大势绑在一起,也不想想她们自己都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自己尚且顾不过来,如何去管天下人的死活。 既然非要这样,那就这样吧。 她左右也没想过自己能有什么美满姻缘。 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便没什么可计较的吧? 姜若皎大度地说道:“世子既然喜欢,等我们成亲时一并把她抬进门就是了,也省得纳妾时再折腾一回。” 第 27 章(【那不容易】...) 寇世子听姜若皎这么说, 脑袋懵了一下。 他仰头看向姜若皎,发现她瞳眸平静无澜,神色也一如既往的冷淡, 似乎只是在说一桩微不足道的事。她不是该生气吗?她不是找他质问吗?她怎么一点都不在意? 她怎么能一点都不在意?寇世子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就只剩下满心的愤怒,只觉自己昨晚的辗转反侧和今天挨的这顿打都白瞎了, 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压根不在乎他有没有在别的女人那里过夜! 亏他还怕她会伤心,结果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还这么大方地让他纳别的女人进门? “我什么时候说要纳她进门了?”寇世子生气地说,“你少自作主张!我才没打算让那种女人进门!” 姜若皎垂眸看着寇世子染满怒色的脸庞,心道男人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他们可以和你翻云覆雨, 可以和你耳鬓厮磨, 可他们心里头也不过是当你是个取乐的玩意,你连给他当个侍妾都不配。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是看着什么瞧不上眼的垃圾似的。 他觉得委屈极了,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可是她的未来夫君! “是你先不顾我感受抬举你义兄的,又不是我的错!”寇世子越想越难过, 他从小到大就没这么伤心过。都是因为姜若皎先让他父王收樊延为义子, 他才会应下汪鸿才他们的话留宿拂柳楼。 早知道她根本不在意他, 他又何必白挨这一顿打! 姜若皎一下子听出寇世子话里的问题来。她眸光微动,坐到塌边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抬举我义兄?” 寇世子正难过着, 索性一股脑儿把关于樊延的事与姜若皎讲了。他本也没想过这事与姜若皎有关, 可听汪鸿才他们讲完就觉得肯定和姜若皎脱不了关系了,指责起来自然也理直气壮:“要不是你抬举他, 父王如何会收他为义子?!” 姜若皎听了更觉可笑。 他觉得是她在抬举义兄,他便要夜宿花楼,好叫别人都看她笑话! 照着他们的想法,女子若不得夫君喜爱便要遭人嘲笑,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男人自己到外面宿柳眠花、风流快活,旁人倒觉得是女人拴不住丈夫的心,嘲笑女人婚姻不幸? 且不说她根本不知道樊延的这番际遇,就算当真是她抬举自家义兄又如何?眼看要嫁的丈夫是不靠谱的,抬举自家兄弟好让自己多个帮手难道有问题? 姜若皎平视着寇世子,语气平静地道:“我不知道此事。这种事是我想抬举就能抬举的吗?你真当王爷是个糊涂人?” 寇世子听姜若皎亲口否认,顿觉眼前都明亮了。他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当真不是你与父王提的?” 姜若皎皱了皱眉,抽回自己的手。 “不是。”她答道。 寇世子没注意她的冷淡与回避,只想着自己真是错怪她了,白白生了一晚上的气。 他裹紧身上的薄被,不顾身上疼得厉害哼哧哼哧挪到姜若皎近前,后悔不已地对姜若皎说道:“我昨儿本来是想去找你的,没想到出门就与汪鸿才他们撞了个正着,被他们拉去拂柳楼玩儿了。要是我坚持去找你就好了,根本不必挨这一顿打了!” 姜若皎本来都想应付应付就起身离开,见他跟个蚕蛹似的往自己挪过来,顿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答应婚事前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何苦在意他这点风流荒唐? 他这样的性情,本就是容易被人说动的。若非汪鸿才他们怕被平西王府发现端倪,不敢怂恿他去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要不然他的小霸王名声只会比现在更响亮! 姜若皎道:“你好好养伤,别到处乱跑了,昨儿不还嚷嚷说一定要赢我吗?” 寇世子被她这么一说,也想起自己昨天下棋又输给她的事。他哼哼两声,信心十足地说道:“你等着,我已经让我娘帮我找老师了,到时我一定叫你好看!” 姜若皎道:“请人上门教有什么意思,不如世子寻摸个好书院化名过去读书。要找那种书院里有许多厉害先生的,到时世子可以挑最好的先生去请教。” 寇世子被姜若皎说动了,摩拳擦掌地说道:“要不你与我一同去,我听人说你以前在学堂读书可厉害了,要是你与我一起去的,说不准还能考个头名!” 姜若皎微微一愣。 寇世子越想越觉得可行,又去拉姜若皎的手:“你那食肆又不大,让人管着就是了,母亲手底下那么多铺子,没哪个是她亲自去管的。你妹妹也是要去学堂的,你与我一同去书院又有什么不行?” 姜若皎一直遗憾不曾多读几年书,听寇世子这么一说也是意动,竟连挣脱寇世子的手都忘了。她沉吟许久才说道:“那我们去试试看,我先去寻柳先生打听打听看看哪家书院最好。要是那些书院不收女子,我便女扮男装随你去。” 寇世子顿时高兴了。 “好好好,到时我们一起去。”寇世子期待不已,“别怕,一家不收你,我们就去另一家,西南那么多书院,不愁找不到愿意收我们的!” 他说到兴起处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处,不免又是一阵龇牙咧齿。 姜若皎无奈道:“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 “小伤而已,又没伤筋动骨,躺上几天就好。”寇世子明显已经被打出经验来了,语气轻松得很。至少在姜若皎面前,他一点都不想表现得太怂。 姜若皎出了平西王府,去寻柳先生说起外出求学之事来。 她哄寇世子出去读书,一来是想让他远离狐朋狗友,多交些良朋益友;二来就是想让他学些经世致用的学问,往后能够学以致用就最好了。 柳先生得知姜若皎的婚事时也是震惊与担忧,现在寇世子夜宿拂柳楼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心里挺替姜若皎不值,甚至觉得平西王太妃这事做得很不地道。 听了姜若皎的打算,柳先生就知晓她只想着怎么把寇世子掰回正途了,根本没考虑什么情情爱爱。 这样也好,不去指望什么,也就不会因情受伤。 柳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终归没有在婚嫁之事上劝说什么,给姜若皎讲起西南的三大书院来。 除去州学这个官办学校之外,西南还有三家有名的书院,分别是黎山书院、鹭江书院和鹤庆书院。 其中黎山书院和鹭江书院听名字便知道坐落于哪里,鹤庆书院则是由当世大儒鹤庆先生一手创办的,三大书院呈三足鼎立之势,每年还会通过各种各样的跨院活动相互交流。 要论名气之大、水平之高,首选肯定是鹤庆书院,且鹤庆书院位于西南与东南交界地,水陆交通都十分便捷,不仅招收了来自各地的学生,还招收了来自各地的夫子,属于方方面面都很强、摆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书院。 可惜正是因为鹤庆书院名气这么大,所以他们招生也很严格,并不是你有权有势就能进,还得靠自己的实力考进去别人才收。要是负责入院考核的夫子们不点头,任你天皇老子来了也别想进书院! “你与世子都不在他们平时会松口的招生范围,稳妥起见还是选择黎山书院和鹭江书院比较适合,要不然很可能会碰壁。”柳先生客观地给姜若皎提供自己的建议。 如果姜若皎生为男儿且自己去报考的话,柳先生二话不说就给她写举荐信了。 可姜若皎是女孩儿,还要捎带上寇世子,那即便她写了举荐信怕也收效极微。 鹤庆先生虽不怎么管事了,却还是稳稳地坐镇于鹤庆书院之中,底下的人谁都不敢随便给人开后门。 就算是平西王亲自开口,鹤庆先生也不一定会给这个面子,毕竟鹤庆先生一直都认为藩王坐大是天下大乱的根源之一。 当年没能把藩王的权力全削掉,是鹤庆先生心中极大的遗憾! 姜若皎听完柳先生的分析,沉吟着抿了两口茶,才说道:“我还是想先去鹤庆书院试试。” 她要是不知道平西王的决心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西南将来可能要面对王师,那么最适合的选择就是鹤庆书院。 那里人才最多,教的学问最有用,最适合为以后的事打基础。哪怕寇世子学不进去,她也可以学上一二,以备不时之需。 要是能拉拢些人当以后的班底,那就更好了。 相较之下,黎山书院和鹭江书院比较偏向传统的书院,教的都是纯粹的书上学问。 不是说钻研书上的学问不好,只是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属于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潜心研究经义! 柳先生见姜若皎神色坚定,研好墨给她写了封举荐信,让她带过去试试。 柳先生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主见的学生,我也不多劝你什么。不过你既然认我这个老师,那日后有什么事就不要一个人扛着,我这里你随时都能来,哪怕只是来寻我说说话也好。” 对上柳先生温煦的目光,盘桓于姜若皎心头许久的不甘与愤懑尽数散去。 即便找了足够多的理由说服自己接受,她终归还是有些不甘心的,不甘心就这么嫁给一个自己没想过要嫁的人。 只是这世上同样有许多对她好的人、许多让人高兴的事,哪怕有再多的不如意,她还是想好好地把日子过好,不让她们为她担心。 若有能力的话,她也会倾力维护好现在的太平安稳,不叫她们遭受半点苦难。 她知道那不容易,所以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该浪费的地方。 第 28 章(【哪都不对】...) 姜若皎离开柳先生处, 回家与清平商量了一会。 见清平还是那副“你怎么说我怎么做”的模样,她也摸不清清平的想法,只得提前给他加了月钱和红利, 说道:“你如今也还俗了,你母亲那边要孝顺,但也要为自己打算,别一股脑儿把钱全拿回家里去。不说别的,以后你若有了心仪的女孩儿想送她点什么,难道还要回去和你母亲要钱不成?” 清平闻言, 又是点了点头,他母亲不喜欢他,根本不爱见到他, 他每个月也就让人把药钱捎回去而已。 姜若皎要外出求学,他虽还没把握将食肆打理好,却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我掌厨的话, 生意可能会差些。”清平说出自己的顾虑。 “不要紧, 只要能维持下去就好。”姜若皎笑道。 妹妹的嫁妆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她自己的嫁妆父母在世时也有准备。虽说比不得大户人家, 可她们本就是众所周知的高嫁, 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她们只需要尽到了礼数就好, 用不着非得跟旁人攀比。 姐妹俩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如今食肆赚多赚少倒是无妨, 只要能一直开着留个退路就好。何况她每个月逢上休沐也会回来与妹妹相聚, 到时她也会及时跟进食肆的情况。 姜若皎把事情打算好了,晚上姜映雪回来时她便说出自己的决定。 “家中没有旁人在, 我与柳先生说好了,往后你住到柳先生那边去, 休沐日再回家。”姜若皎道。 姜映雪听说姜若皎想去鹤庆书院求学,心中虽然不舍,却还是为姜若皎高兴。她保证道:“阿姊你只管去,不必担心我,我一定会听柳先生的话。” 姐妹俩商量停妥,夜里又和往常一样睡在一起。 临近清明,晴雨不定,翌日一早天色大亮,姜若皎起来时嗅了嗅,察觉昨夜下了雨,吸入胸腔的空气清新得很,还夹杂着清透的玉兰花香。 姜若皎梳洗完毕,临窗一看,便见院中玉兰大簇大簇地开了满枝,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她准备一会采些下来,与姜映雪一起做些香丸分着带去学堂。 时人皆爱风雅,以香薰衣这种事不管男女都爱做。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人人手拿一份香方,日子哪怕再苦再累,闲暇时也想为生活添些雅趣。 姜映雪醒来后听了姜若皎的主意,也赞同地答应下来,说是傍晚就回来与姜若皎一起摘玉兰做香丸。 姐妹二人分别,姜若皎把店里的事情安排下去,又去平西王府寻太妃说话。 平西王太妃得知姜若皎想去鹤庆书院,寇世子还担心别人不收姜若皎,不由笑道:“他倒是挺自信,就没想过别人不收他吗?”她拉着姜若皎的手道,“你真想去的话,我倒是可以写封信去试试。我当年还救过那老头儿一命,这个人情我一直觉得没什么用,从没想过让他还,没想到现在竟有了用武之地。听说读书人最讲究知恩图报,他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松口,我让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骂死他!” 姜若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 她确实不太确定自己和寇世子能不能进鹤庆书院。 那可是个出了名不给权贵面子的地方,任你天潢贵胄去了也得按照书院的规矩来。 姜若皎道:“都是我们没用,还要让长辈操心。” 平西王太妃笑道:“听瑞哥儿说,你准备女扮男装随他过去,这个我倒是有不少经验可以教你,我从小就在军营中长大,一直入京时才头一回穿上女装。一会让人给你量个尺寸,我让人给你做几身适合在书院里穿的行头,免得你来不及准备。” 姜若皎心中一暖,知晓若非遇到平西王太妃这样的长辈,她怕是连出门都不大方便,更别提效仿那祝英台前去男子扎堆的书院里读书。 许多人能够容忍的,也不过是让家中女孩儿婚前去女子学堂读几年书。 姜若皎谢过平西王太妃,由着嬷嬷给自己量过尺寸才离开太妃居处,前去寻忠叔托付给他两件事。 她本想留着汪鸿才磨练磨练寇世子,不过现在既然打算要与寇世子一起去鹤庆书院了,留着汪鸿才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种人大恶不敢作,恶心人的事倒是来来回回地干,再放任寇世子与他交好有百害而无一利。 忠叔没想到自家王爷昨天才说有需要可以找他,今天姜若皎就当真找上门来了。 这个小姑娘,心性可真不一般。 寻常姑娘家成婚前面对婆家不该是战战兢兢的吗? 不过姜若皎若是寻常姑娘家,王爷他们怕也不会相中她。 忠叔答应下来,让姜若皎只管放心,自己一定妥妥当当地把事情办好。 姜若皎这才离开平西王府。 姜若皎却不知道,她刚入府就有人去寇世子那边通风报信了。 寇世子喜滋滋地趴在床上等着姜若皎过来,结果左等右等,压根没等到人,着人去一看,她还在和太妃说话;再一看,她去找忠叔说话了;最后一看,人都走了! 寇世子那叫一个气啊,要不是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根本下不得床,他都要去姜家食肆找姜若皎问个明白了:你来平西王府,竟不来看我这个未婚夫,像样吗?像样吗?真是一点都不像样! 寇世子憋了一肚子委屈,叫兴福把纸笔拿到榻上来,自己就着案几刷刷刷地写信去质问姜若皎,只觉从来没有这么文思泉涌过! 姜若皎回到食肆后忙活了小半天,很快收到了来自寇世子的信,中心意思是“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都来平西王府了为什么不来看我虽然我没有特意等你很久可是你怎么能不来看我”。 姜若皎看着寇世子愤怒之下写得很有些龙飞凤舞气势的字,倒觉得他在书画上确实有些天赋。 只是这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若皎给寇世子回了封信,说明自己在为去鹤庆书院做准备的事,并表示太妃那边会和鹤庆书院打招呼,他们很快就能当鹤庆书院的学生了,让他也做好准备。 这封回信送过去没多久,寇世子那边又送来第二封信,内容还是和第一封信差不离:你为什么不来看我?虽然我也不是很想见你,但是你必须得来看我。 姜若皎:“…………” 姜若皎无法,只得带上两笼刚蒸好的点心又去了趟平西王府。 寇世子还是惨兮兮地趴在床上,见了姜若皎后两眼一亮,只不过又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很期待姜若皎过来的模样,赶紧又把翘起来的尾巴收好。 他绷好止不住上翘的嘴角,好奇地看向姜若皎手里提着的食盒:“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 姜若皎道:“今天店里刚好蒸了些软香糕,顺便给你带些。”她坐到床沿的绣墩旁,打开食盒取出刚新鲜出炉的软香糕。最近天气有些闷热,软香糕略加了些薄荷调味,吃着软甜香糯,还有丝丝凉意,一点都不会腻。 寇世子是个爱挑剔的,鼻子动了动,嗅着觉得还不错,嘴里却还是说道:“只给我带店里卖的糕点,都不是专门给我做的,你可真没有诚意。” 姜若皎觉得他这张嘴就是长来气人的,索性取了块软香糕直接塞他嘴里去。 寇世子冷不丁被人投喂了一块软香糕,本来想吐出来表示自己坚决不吃,舌头上的味蕾接触到那软糯可口的软香糕后却有了自己的想法,差遣着他的嘴巴把整块糕点嚼巴嚼巴给吞了。 可恶,怎么这么好吃。 寇世子眼巴巴巴地等着姜若皎给他投喂第二口。 姜若皎才懒得搭理他,把整盘软香糕推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吃。 寇世子心道,就知道不能指望这母老虎温柔体贴,她投喂他就是为了堵住他的嘴!他馋虫被勾起来了,也不在意自己动手,呼啦啦地就把整盘软香糕吃得干干净净。 姜若皎见他那生龙活虎的模样,又让他抓紧时间准备准备,争取等鹤庆先生那边点了头他们就可以立刻出发。 寇世子吃得肚子饱饱,没再没事找事,连连应道:“我知道了。” 姜若皎起身拎着食盒走了。 姜若皎前脚刚走,卢氏后脚就过来了,还带着厨房刚熬好的补汤。她见寇世子趴在那儿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不由奇怪地问:“瑞哥儿,怎么这么开心?” 寇世子听他娘这么问,立刻得意地说道:“刚才姜若皎来看我了,她还给我带了她做的软香糕!娘,我已经吃饱了,午饭就不吃了。” 卢氏见到他这欢喜劲,放下补汤坐下说道:“你既然这般喜欢她,前头怎么又跑去那拂柳楼过夜?” 那天她听兴福回来禀报儿子要夜宿拂柳楼的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想派人去把儿子喊回来,又怕儿子闹腾起来反而闹得人尽皆知。 结果就是她心神不宁被丈夫发现端倪,气得丈夫当场派人去拂柳楼堵人,最后还是闹得满城风雨。 寇世子自认为自己已经与姜若皎说清楚了,他们现在又和好了,所以信誓旦旦地说道:“都是误会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他说完又有些不对,立刻一脸骄傲地补了一句,“我也没有很喜欢她,也就是她特意来看我,我才理理她而已。” 至于他自己早前是怎么写信去谴责姜若皎的,他却是一句都不和卢氏提。 卢氏见他这副自以为把心思藏得很好的模样,一时无话可说,只得督促他喝补药。她在旁劝说道:“你真要喜欢那明月姑娘就把人纳进门,以后不要在外面乱来,外面什么人都有,万一着了别人道就不好了。” 寇世子一听卢氏这么说,又想起姜若皎也说过同样的话。他都快把这事忘了,一被卢氏勾起记忆又满心的不舒坦,倒宁愿姜若皎臭骂他一顿! 寇世子气呼呼地说道:“我才没有喜欢那什么明月,娘你不许再提这事儿。” 只要谁都不提,这事儿就过去了! 卢氏只当寇世子是得手了觉得没趣,心里虽不甚赞同,却还是免不了偏心自己的儿子:少年人爱风流也没什么错,只是在外头快活快活罢了,也没打算带回来闹得家宅不宁,算不得什么大事。 “行,娘不提了。”卢氏应了下来,又催他趁着补药还没凉透赶快喝了。 寇世子最不乐意喝药,可抵不过卢氏在旁看着,只得把眼一闭咕噜噜地把满碗补药喝完了。 不想也不知是不是补得太厉害,这天夜里寇世子上半夜浑身燥热不说,后半夜还开始做起梦来了。他梦见自己把姜若皎堵住了巷子里,她一本正经地让他不许乱来,他哪里爱听,当场就乱来给她看…… 天还没亮,寇世子就醒了,感觉哪哪都不对。 他莫名想起以前随手翻过的话本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插图。 那会儿他看到上头的人亲来亲去,只觉得无聊透顶,瞧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喜欢看那种东西?可现在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琢磨要是当真堵着姜若皎亲上去也不知会是什么滋味。 第 29 章(【我要沐浴】...) 姜若皎没再去平西王府, 平西王府却不平静。 平西王府命人对西南境内的大小花楼进行排查,竟发现不少花娘身上带着病,这些花娘往往一边吃药治病一边接待各方客人, 便将这些病带给了客人;这些客人又将病带回家中,以至于家中妻儿也都跟着遭殃。 没错,有些病竟是能从娘胎传给孩子的,导致一些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或者有严重的缺陷。 这一点还是姜若皎指出来的。 本来忠叔一开始拿到姜若皎分析的这些问题,还觉得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胆大包天地研究花柳病这种东西,可越琢磨姜若皎所说的那些后果, 忠叔就越是心惊。 要是这些分析不是危言耸听,那对他们来说可就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啊! 要知道西南就这么大,想要招兵买马就得百姓多生孩子, 要是得病之后生的孩子当真有问题,那岂不是会影响到西南日后的大计? 忠叔不敢耽搁,等平西王回府便与他说起这件事, 顺便还有逍遥散之事。 平西王见识比寇世子广多了, 一听居然有人把逍遥散带到西南来, 还试图引诱寇世子服用, 登时勃然大怒。 他只道汪鸿才他们怂恿寇世子出去吃喝玩乐, 却不想他们竟是要把他儿子往绝路上带! 上回姜若皎说汪家可能有问题, 平西王也只当汪鸿才他们哄着寇世子流连秦楼楚馆就是极限了,没想到他们能这般阴毒。 人一旦沾了逍遥散那种玩意, 整个人差不多算是废了, 别说上马弯弓了,一天不服用都会痛苦至极, 什么都干不了。要是有心人诱他上了瘾又断了供给,他哪还有心思做别的事? 平西王深吸了一口气, 知道也是自己大意了。他起初想着儿子名声差些也无妨,就当是让京城那边放松一下警惕,所以一般只在儿子闹得太出格的时候揍上一顿。 没想到汪鸿才胆子居然这么大,在他眼皮底下就敢把逍遥散这种玩意拿出来。 平西王说道:“汪家留不得了,既然已经把漕运那边捋得差不多了,回头就让人把汪家给抄了。”他沉吟片刻,又让忠叔派人去把樊延叫过来,将彻查花柳病之事交待给樊延。 樊延曾深入敌后去探知敌军的情况,于调查方面很有一手,许多旁人查不出来的事情于他而言非常轻松。 得知平西王要查的东西,樊延眉头动了动。他接过平西王递来的那份分析,一下子认出了上面的字。 想到前两天寇世子闹出的荒唐事,樊延知道这事是姜若皎牵的头。 樊延领命而去,不出三日便将事情排查清楚了,甚至还把哪位贵人在什么时候染病给查了个大概。 那些小门小户的他没管,特意把这些权贵的情况给摸了个底,并把他们家孩子的夭折情况给列出来分析,发现情况果真与姜若皎的分析别无二致! 平西王拿到樊延清晰明了的调查结果,发现樊延的字有些熟悉,仔细一回想,原来是与姜若皎的字有点像,只是更加刚劲有力。他抬眼看樊延:“你少时曾与姜姑娘一起读过书吗?我看你们的字还挺相像。” 樊延并不隐瞒,垂目应道:“是阿皎教我识的字。” 那时他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有的不过是满腔的仇恨。 姜家人收留了他,让他留在店里做点杂活,平日里待他与亲人无异。后来姜若皎先去了学堂读书识字,便生出了给当人老师的喜好来,每日回来都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和姜映雪要给他们启蒙。 那时候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慢,慢到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窗外春天花会开,夏天蝉会叫,秋天黄叶满枝,冬日偶尔飘起了雪,姜家姐妹俩就会手拉手跑出去,蹦蹦跳跳地喊“下雪了,下雪了”,那快活劲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雪似的。 可那个聪慧又明媚的小姑娘,却不得不在短短数年之内迅速长大。 她失了父母,又与族人断绝关系,只能与妹妹相依为命。 她要嫁的丈夫在与她定亲之后便夜宿青楼,风流韵事闹得满城皆知。 也许许多人都羡慕她的好运气,羡慕她一介商户女竟能飞上枝头成凤凰,可樊延知道这并非她心中所求。如果可以,她兴许只想父母仍活着,她们姐妹俩无忧无虑地长大,寻个一心一意对她们的丈夫,就像她少时抄写过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一样。 樊延并不隐瞒自己与姜家的关系。他已经回来得够晚了,以后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必然不会再晚半步! 平西王决定将樊延收为义子的时候便知晓他与姜家的渊源,见他坦然承认只觉更为欣赏。 要是看到高枝就迫不及待地撇清自己与姜家关系,那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平西王就喜欢这种知恩图报的人,笑着拍拍樊延的肩膀道:“明日王府开个家宴,你早些过来露个脸,以后就改口喊我一声义父吧。” 樊延喏然应下。 樊延走后,平西王命人把调查结果抄了一份留底,才让人送去给寇世子看看跑外面风流快活的害处。 早些年朝廷官员一直是禁止上秦楼楚馆厮混的,只能在聚会时来点歌舞助兴,留宿青楼那是能革职查办的大罪。 只可惜到了先皇这一茬,他自己领头跑去夜宿青楼,底下的官员自然也跟着胡来。 上梁歪得太厉害,下梁想正都难。 这股风气在西南已经扼杀了大半,至少有职务在身的人绝不敢去胡来,可惜还是抵不过那些无官无职的老小纨绔跑去风流快活。 这次查出这么个大问题来,平西王决定把那些个做皮肉生意的大小窑子再整顿一番。连伺候权贵的秦楼楚馆尚且有这么多脏病,换成那些做寻常百姓生意的暗/娼岂不是贻害更大? 寇世子不知自己留宿青楼的举动竟牵连这么大,他差不多可以下床了,每天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哼哼唧唧数着日子,想着马上能出去玩儿就很有些迫不及待。 等平西王命人送来份调查结果,寇世子还有些纳闷是什么玩意。 他打开一看,首先注意到上头的字。 寇世子横看竖看,总感觉这字很眼熟。他记性还不错,与记忆中姜若皎的字一对照,立刻就想起来了,这字像姜若皎的! 可很明显,这并不是姜若皎的字,因为这字看起来更锐利、更刚劲,显然应该出自男子之手! 寇世子立刻让兴福去追那送调查结果过来的人这玩意谁写的。 这人的字怎么和姜若皎的这么像呢? 寇世子根本看不下内容,趴在那儿瞪着那一行行字出神。 没一会,兴福就问完回来了。见寇世子一脸不高兴地盯着面前的调查结果,兴福硬着头皮和寇世子说起问出来的答案:“世子,我问到了,这是樊千户送过来的。樊千户世子记得吧?就是那个樊延。” 寇世子顾不得伤处还隐隐作痛,一下子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又是那个樊延!我就知道会是他!” 寇世子再看向手头那份调查结果,活像看着仇人似的。 两个人的字会那么像,肯定是因为过去曾经非常要好,说不准姜若皎写字就是那樊延教的。 一想到樊延握着姜若皎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寇世子心里就酸得要命。 为什么他那时候不认得姜若皎呢?要不然一准是他来教姜若皎! 寇世子觉得真是不公平,分明他们一直都住得不远,只要走过两条街就能碰上,怎么以前他就没碰到过姜若皎?白白让那个樊延抢了先! 寇世子把自己泡在醋缸子里腌了老久,腌到自己整个人都冒起了酸泡泡,才拿起调查结果看了起来。 他把整份调查结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乍看之下只觉头皮发麻,主要是上头有大夫描述的几种花柳病的症状,脏病不愧是脏病,光是看文字描述就让人犯恶心,接着上头又列出了好几项数据,比如有多少人得过治好了有多少人得过正在治之类的;后头更是用一个个惊人的数字表示这事儿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妻子儿女! 有些小孩,居然生来就得了脏病! 寇世子本来不觉得汪鸿才他们逢场作戏、风流快活有什么,单纯只是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而已。现在看完这些极具冲击力的描述和分析,他都想立刻爬起床搓个澡,好把自己彻彻底底洗干净! 多亏了他没想着与不喜欢的人做那档子事,要不然他现在已经脏了! 想想要是以后自己期待了十个月的孩子终于降生,却因为自己图一时痛快而重病甚至夭折,那不得伤心死? 寇世子放下手头的调查结果,一下子明白过来:樊延这使的是阳谋,要让他打心里抗拒留宿青楼这件事! 可就算他聪明绝顶地看透了樊延的意图,却还是没法把这份调查结果从脑海里抹去。 它已经在他脑海里牢牢地扎了根! 如果樊延彻查这些事当真是想让他别再去那些个秦楼楚馆,那樊延确实成功了。 他现在连拂柳楼都不想去了,甚至怀疑自己在拂柳楼睡的那晚闻到的怪味可能是有脏病的人留下的! 寇世子浑身难受,再怎么在心里念叨“我不上你的当”也没用,还是觉得身上非常非常非常不舒坦。最终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吩咐兴福:“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都怪那该死的樊延,总有一天他要叫他好看! 第 30 章(【我知道了】...) 入夜, 食肆闭门,姜若皎姐妹二人对坐制香,炮制好的玉兰花香味不减, 满屋子都是独属于玉兰的馥郁清香。 “明儿下学,我去接你,我们去平西王府赴宴。”姜若皎与姜映雪说起樊延的事,“到时樊延也会去。他以后就是平西王的义子了,明日的平西王府的家宴就是为这事儿设的,他这几年也过得不容易, 现在大家都能好好的,你不要和他吵。” 姜映雪一听,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气愤不已地说道:“他还知道回来?他怎么不等阿姊你成婚了再回来呢?他现在才回来,又有什么用!” 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 讨厌就是讨厌, 没有中间项。 姜映雪以前就很讨厌樊延, 觉得他抢了自己姐姐, 明明姐姐做的好吃的、姐姐做的好玩的, 都独独只有她一份, 后来樊延来了就要匀一半给他! 而且他年纪比姐姐都大,偏就从不让着她, 每次姐姐教什么他总是一下子就学会了, 衬得她又笨又爱偷懒,着实可恶得很。 后来樊延不告而别, 姜映雪就更生气了,觉得她们家对他的好都喂了狗。 亏她以前还老觉得他是要当她姐夫的, 一直都把他当贼防,结果他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姐姐有什么不好吗? 姐姐对他那么好,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再后来她们被族人欺负到灵堂上来的时候、她们被寇世子那群纨绔砰砰砰敲门的时候,她就不生气了,她只当樊延已经死了,她不跟死人生气。 听到樊延要给平西王当义子,姜映雪眼眶都红了:“阿姊你别来接我,我才不要去。” 姜若皎就是知道姜映雪的性情,才一直没和她说起樊延回来的事。她也停下制香的动作,和姜映雪掰扯起其中道理来:“我知道你怪他不告而别,可他家中遭逢大难,本就是靠着满腔仇恨活下来的。我们只是让他借住了几年,哪能与举家被害的血海深仇比?这几年他一次次出生入死,每次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全靠自己拼出的军功才当上千夫长、入了王爷的眼。他能被王爷收为义子,日后也能对我们帮扶一二,有什么不好?你何苦把他当仇人看?” 姜映雪知道姜若皎的话都有道理,要是有这么一个义兄在,想来裴家不敢看轻她、那纨绔世子也不敢欺负姐姐。 可是道理归道理,她心里还是难过得很,只恨自己从来都只能给家里招来祸端,根本没法帮上什么忙。 姜映雪伤心之下扑进姜若皎怀里哭着说道:“阿姊,我要是男孩儿就好了,我绝对不让旁人欺负你!” 姜若皎无奈地轻拍姜映雪的背,宽慰道:“现在我们不是都挺好的吗?”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姜映雪心里的不平被樊延归来的消息勾起来了,把脑袋埋在姜若皎怀里闷闷地说,“阿姊你这么好,凭什么要嫁给那样的家伙……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他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回来?” 外面都在传寇世子留宿青楼的事,传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姜映雪自然也听了不少。 哪怕别人都有意识地不在她面前说太过分的话,她还是讨厌死了寇世子,讨厌死了樊延,讨厌死了这不公平的世道。 她姐姐人这么好,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呢? 姜若皎见她哭得伤心,故意叹着气说道:“你若不来,明儿我就只能一个人去平西王府赴宴了。” 姜映雪一听,立刻觉得这样不行,她不能让姜若皎一个人孤零零地去。 她一下子振作起来,擦干眼泪与姜若皎把玉兰香丸做好放起来,开始拉着姜若皎挑拣明日要穿的衣裳。 输人不输阵,她们绝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姜若皎见姜映雪打起精神来了,也笑着与她一同挑拣起来。 既然姜映雪要嫁到裴家去,那该借的势还是得借,她们姐妹俩参加了平西王府的家宴,代表着平西王府认了她们姜家这门亲。 翌日傍晚,姜若皎去女子学堂那边接人,才走到门口便遇到两个眼熟的同窗。 这两同窗过去和汪家姑娘玩得好,从前没少和汪家姑娘一起来找她的茬。她们看见姜若皎不知怎地竟瑟缩了一下,鹌鹑似的后退了两步。 姜若皎神色淡淡,知晓应该是平西王府那边对汪家动手了。 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汪家都出事了,汪家姑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虽不一定受到牵连,过去那种无忧无虑、整日找别人茬的悠闲日子绝对是一去不返。 姜若皎从来没特意针对过谁、对付过谁,见两个昔日同窗这般表现也没说什么,等姜映雪出来后便与她一起前往平西王府。 姜家姐妹俩走远后,那两女孩儿才缓过神来,她们对视一眼,往反方向走出一段路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真是太吓人了。 以前她们只觉得姜若皎样样都比她们强,夫子们还老爱夸她,看着就叫人讨厌,所以才抓着她的出身可着劲奚落她。 结果前两天汪家突然被查抄了,据说查抄出来的罪证足以让汪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就算侥幸不用流放去荒僻之地,那也一下子变得一穷二白,什么都没了! 家里对她们耳提面命,让她们在外头不要惹事,尤其是不要像以前那样招惹姜家姐妹俩。 要是当真牵连到家里,她们的下场绝对不会比汪家姑娘好多少! 谁家没干过点腌h事? 谁都不能保证自家是干干净净的,就看平西王想不想追究而已。 平西王府上下正有条不紊地筹备着家宴,姜若皎姐妹二人抵达时很快被恭恭敬敬地请去平西王太妃那边喝茶闲聊。 寇世子这几日都在府中,却是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天他勉强能下床了,领着兴福在园子里瞎溜达,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关于汪家遭殃的消息。 寇世子一听是朋友家出了事,不由上前询问到底怎么了。等他得知汪家直接给人查抄了,汪鸿才也下了狱,马上要被流放出去。 寇世子顿时就炸毛了,也顾不得和他爹较劲,径直跑去找平西王质问起来:“您为什么无缘无故处置汪家?” 平西王听到寇世子没大没小的质问,板起脸骂道:“我要处置谁,还用得着和你说一声?” 寇世子气得不轻,谁不知道他和汪鸿才玩得好啊,那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他挨了一顿打下不了床就算了,怎么能把朋友家里给连累了? 寇世子秉承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原则替汪鸿才开脱起来:“那些事都是我自个儿想干的,不是汪鸿才他们怂恿我的,您打我骂我就得了,怎么能闹到抄家流放?” 提到汪家,平西王就来气。 虽然清楚各家屁股都不干净,一查肯定都能查出问题来,可汪家这种全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的家族也不太好找。他们以前把控着漕运生意,很多事都是到了西南境外才动手,这么多年来根本没人发现,竟让他们逍遥自在那么久! 平西王说道:“汪家勾连京城那边的人把控漕运,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为祸一方,都是你让他们干的?” 寇世子噎住。 他哪知道啊? 他根本听都没听说这些事! 寇世子说道:“那这些事和汪鸿才也没关系,他根本不掺和家里的事,都是他哥哥在管的,父王你把汪鸿才放了吧!” 平西王见寇世子还巴巴地替汪鸿才,只觉他简直是愚蠢透顶,都被人哄骗成什么样了?平西王怒道:“我问你,他是不是让你服用逍遥散?都敢哄骗你服用这种玩意了,你还说他不掺和家里的事?!” 寇世子听后眼睛都睁圆了。 父王怎么知道逍遥散的事? “我问你是不是?!”平西王拔高语调质问。 “是又怎么样?他就是听说京城流行这个,所以拿来让我尝尝鲜而已。”寇世子不知道平西王为什么突然拿逍遥散来说事,在他看来不就是汪鸿才和平时一样要和他分享好东西。 平西王说道:“是又怎么样?逍遥散是什么玩意,你不去打听打听?这东西用了以后会上瘾,你吃多了以后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要不然你根本受不了!他骗你碰这玩意,你还问是又怎么样?” 寇世子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他根本没兴趣去了解。他不甘心地说道:“我不是没碰吗?我根本都没沾半口,汪鸿才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我说不喜欢他就没再拿出来了!您根本就是借题发挥!” 寇世子知道平西王一向瞧不上他,更看不上他的朋友。见平西王一脸冷肃地坐在那,听了他的解释根本不为所动,他心里越发难受,气冲冲地转身走了。 等走出一段路,寇世子就想起来了,逍遥散的事他只和姜若皎说过。 肯定是姜若皎告的状! 他那么相信她,什么都跟她说了,她却去告状害他朋友,这母老虎真是蛇蝎心肠! 寇世子知晓姜若皎在平西王太妃那边,气势汹汹地转道去找姜若皎算账,正好碰上姜若皎姐妹俩从平西王太妃那边出来。 他二话不说冲到姜若皎面前,怒气冲冲地说出自以为最凶狠的报复:“姜若皎你给我听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这母老虎同房!我要纳一堆小妾,让你天天独守空闺!” 姜若皎乍然见到寇世子还有些发愣,等到他无缘无故眼眶红红地发起火来,便知他一准又是在别处受了气才来找她撒气。 整个平西王府能让他受气的,估计只有平西王了。 面对这样的寇世子,姜若皎却是有些后悔带姜映雪一起来平西王府。她抓紧姜映雪的手,让姜映雪不许冲动,抬眸平静地望着寇世子说道:“好,我知道了。世子说完了吗?说完我们要去拜见王妃了。” 第 31 章(【其人之道】...) 寇世子本来怒火中烧想找姜若皎要个说法, 可姜若皎这么冷冷淡淡地一应,他顿时就难受了。 他整个人蔫了吧唧的,不知还能怎么威胁姜若皎。 “你是不是不信?我一定说到做到!”寇世子上前抓住姜若皎的手腕, 咬牙切齿地表示自己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相信世子说到做到的人,肯定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姜若皎道,“既然日后我注定要独守空闺,当然还是去讨好婆母要紧,就不在这里陪世子多说了。” 寇世子没想到姜若皎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他立刻说道:“我不喜欢你, 我娘也不会喜欢你的,她最讨厌你了!” 姜若皎仰头望着气势汹汹的寇世子:“那我是该求着世子喜欢我吗?我求了,世子便会喜欢吗?即便不喜欢又如何, 既然应下了婚事,以王妃的出身和涵养应该也不会再明面上为难我吧?只要不被婆母为难,对女子来说就已经很幸运了,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寇世子起初还想说“你求求我我就会喜欢了”, 听到她说“只要不被为难就很幸运了”, 又觉鼻头酸溜溜的。 他明明想要对她好一些的, 怒气一上来又对她口不择言。 他没有真要她伤心的意思。 他只是――只是太生气了。 他过去的一切全被否定了, 他连自己的朋友落难都帮不上半点忙。他知道自己不学无术一无是处, 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变成让他们看得上眼的人。 他不是都要去好好读书了吗?为什么他们连个证明机会都不给他,就这样断定他交的朋友是引/诱他堕落的罪魁祸首?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 就连姜若皎也这么认为, 要不然她也不会绕过他向他父王他们告状。 “你要是不喜欢汪鸿才他们,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寇世子紧攥着姜若皎的手腕, “你怎么能背着我向父王他们告状?现在父王因为逍遥散的事要把汪鸿才流放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难道不该生气吗?换成你的朋友被我送进牢里去了,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是因为这事儿才朝她发飙。 见寇世子这个撂狠话的人瞧着比她还委屈难过,姜若皎最初的气恼也消散了。 她一开始没有和寇世子说出对汪鸿才的怀疑,就是因为他是真心把汪鸿才他们当朋友。 都说疏不间亲,她一个半路跑出来的还算不上朋友的人,怎么可能劝得动寇世子远离汪鸿才他们? 没想到她绕过寇世子与平西王太妃她们说出自己的怀疑,寇世子竟也敏锐地一下子猜出与她有关。 “是我错了。”姜若皎缓声说道,“可我也只是太生气了。我们才刚定亲他们就哄着你留宿拂柳楼,所以我一气之下和王爷告了一状。” 寇世子听姜若皎提起拂柳楼之事,心里慌了一下,想解释几句又发现这里头确实是汪鸿才在怂恿,这节骨眼上提起来怕是会火上浇油,对汪鸿才更不利。 他只能硬梆梆地反驳道:“是我自己想留宿的,又不是他们哄的。” 姜若皎安安静静地望着寇世子。 “我自己要是不愿意,早就跑了,谁怂恿都没用。”寇世子强调。 “我知道。”姜若皎说道,“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想来那位姑娘一定貌美如花,才让世子情不自禁。也怪我没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能讨世子喜欢,往后我一定替世子多纳些美人,定不叫世子每日与我相看两厌。” 明明姜若皎说的都是他做过的事、他说过的话,寇世子却越听越慌。他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更顾不得什么汪鸿才了,赶忙说道:“假的,是假的,我才没有喜欢她,我根本没碰过她,我就是想要气气你才假装在那儿过了一夜!” 姜若皎只是想把寇世子哄过去,倒没想到还逼问出这样一桩事来。 她见寇世子急得脖子都红了,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闹腾出那样的动静来,还硬生生扛了平西王一顿打,竟只是为了气一气她? 只能说他这人活得太放肆,什么都没放在眼里,光想着让自己高兴。 谁要是让他不高兴,他就要狠狠地折腾回去,压根不会去考虑后果。 相处这么久,姜若皎或多或少也摸清了寇世子是怎么样一个人,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太意外了。 “我只是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了逍遥散的事,并不知道王爷会把整个汪家给端了。”姜若皎睁着眼说瞎话,不带半分心虚,“外面都说王爷是个赏罚分明的人,想来他这么处置自有一番道理,应当不是因为凭着个逍遥散就定汪家的罪。” 寇世子知道姜若皎说得对,他父王刚才也说了什么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之类的,只是他觉得那些事和汪鸿才没关系罢了。 他们整日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怎么会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扯上关系? 只不过听姜若皎这么一说,他又觉得这事儿怪不得姜若皎。 她只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得知他夜宿青楼之后气愤地告了个状而已,如何能知道父王会怎么处置汪家? 寇世子道:“你既然知道错了,我也不怪你了。”他一脸郁闷地问起姜若皎的意见来,“可现在父王正在气头上,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上汪鸿才的忙?” 姜若皎信口胡扯:“你也知道王爷正在气头上,你越是去求情,他越是觉得你当真被他蛊惑了,所以你现在最好就是别去提这事儿,连给他送行都别去。” “这怎么行?”寇世子觉得这样太没义气了。 “为什么不行?照我看来,接下来世子合该好好读书好好表现,争取让王爷早日对你另眼相看。” 姜若皎语气轻松地给寇世子画起了大饼。 “汪鸿才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流放个三两年算不得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等他回来时,你肯定已经是得王爷看重的世子爷了,想怎么提携他就怎么提携他。” 寇世子听得一愣一愣,虽觉得姜若皎说得挺有道理,偏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我不去替他求情,也不去给他送行,他肯定会怪我。”寇世子一脸为难。 姜若皎娓娓说道:“真正的朋友,肯定能明白你的苦心。他被流放固然难受,可你要为了他下苦功夫读书上进又能轻松到哪去?任谁听了都只会为世子这份至诚动容,那汪鸿才知晓了也只该备受感动,哪可能会怪你?” 寇世子本就是个容易被说动的,听了姜若皎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后只觉豁然开朗,麻溜说道:“我听你的!” 姜映雪在旁听得瞠目结舌。 寇世子却感觉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他平日里只喜欢画画,在这些事上一向没自己的主见,汪鸿才他们也不会给他分析这么多,姜若皎却总是会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讲给他听。 寇世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姜若皎身边说道:“我随你一同去见我娘。” 姜若皎没有拒绝。 一如寇世子所说的那样,他若是不喜欢她,卢氏对她也不会有多少喜欢。 与平西王太妃以及平西王不一样,卢氏约莫是个比较感情用事的人,要不然寇世子这个当儿子的也不会是这种性情。 三人一同前去拜见卢氏。 卢氏对姜若皎的观感很复杂,最主要是嫌弃她出身太低,配不上自己儿子;接着又觉得还没成婚她就把儿子的心笼络过去了,她这个当娘的心里不免又有些泛酸。 这次姜若皎在订婚后第一次来拜见自己,卢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中午头面都换了几套,到人来了府上才堪堪搭配好。 等听说姜家姐妹二人先去了太妃那边,她喝着茶都觉得没滋没味,总感觉自己倒像是要见婆婆的那个。 这会儿听说姜家姐妹终于往这边过来了,卢氏叫人换了壶新茶,不好叫姜若皎姐妹俩发现自己等候已久,免得让姜若皎觉得自己很看重她。 结果有人悄悄来报说自家儿子也跟来了。 卢氏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暗恨自己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还没成婚就巴巴地往前凑,他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看重这姜氏女是不是? 有寇世子陪同在侧,卢氏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姜家姐妹二人。 都这样了,她还不时要被寇世子在旁边拆台,简直气得肝疼。 临近开宴时分,卢氏率先起身去忙活,让寇世子一会自己带着姜若皎姐妹俩过去,瞧那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估计是她自己也受不住她惯出来的宝贝儿子。 寇世子想起今儿这家宴是为樊延开的,心里不免有些不乐。 他领着姜若皎在府里转悠了一圈,挨个给她介绍府里的方位,直至拖到不能再拖了,才慢腾腾地带着姜若皎前去吃席。 姜若皎也不戳穿寇世子那点不甘不愿,领着姜映雪落落大方地入席。 寇世子挨着姜若皎坐下,目光落到樊延身上,眼底不由迸出些火花来。 樊延看了寇世子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平西王道:“在这之前你们都见过面,我也不多做介绍了。”他转头看向卢氏,叮嘱道,“以后阿延改口喊我一声义父,喊你一声义母,你以后要把阿延当亲儿子看待,瑞哥儿有的,也该有阿延一份。家中诸事都是你操持,以后不要忘记家里多了一口人。” 卢氏觉得平西王与自家儿子果真是亲父子,早前儿子还说要她把姜若皎当亲女儿看,如今平西王又说要她把樊延当亲儿子看。 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能不是亲父子吗? 卢氏说道:“夫君放心,我不会忘的。”她朝着樊延笑了起来,“阿延以后只管把王府当自己家,休沐时多回来住住。” 樊延恭敬应下。 不管寇世子乐不乐意,这场家宴都其乐融融地进行着。到家宴结束,姜若皎姐妹二人起身辞别,寇世子终于坐不住了,表示自己要送姜若皎回家去。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留樊延下来说话。 寇世子见樊延这么得平西王看重,心里又有些不甘。他送姜若皎姐妹俩出了府,忍不住问姜若皎:“我去鹤庆书院读书,能比樊延厉害吗?” 姜若皎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世子不必和别人比较。” 寇世子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很是失落地说道:“我也就画画还拿得出手,可父王又不喜欢这个,他觉得我画画是不务正业。” “谁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会的。”姜若皎宽慰道,“总得先去试一试,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能不能做成。既然世子已经好全了,我们过两日便出发去鹤庆书院吧,省得你知晓了汪鸿才的起解日期心中煎熬。世子这般重情的人,不能去相送一定特别难受吧?” 寇世子深以为然,恨不能将姜若皎引为知己。他把姜家姐妹二人送回姜家食肆,才依依不舍地回府去。 姜映雪等他走远了,忍不住问姜若皎:“……阿姊,他一直是这样的吗?” 以前姜映雪只觉得寇世子横行霸道,做事十分嚣张,有事没事就来骚扰她们。 现在看着寇世子这副姜若皎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模样,总觉得自己以前认知里的寇世子是假的。 姜若皎道:“应该是。” 寇世子若不是这么好骗,也不会到现在都还真心把汪鸿才这样的人当朋友。 汪鸿才可以利用寇世子这种性格,她当然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汪鸿才知道了会是什么表情。 第 32 章(【顶顶亲近】...) 既然要出门求学, 姜若皎得提前收拾行囊,接下来两日她都在陆续添置些方便好带的日常用品。 平西王太妃帮她准备的衣裳很齐全,都是比照着鹤庆书院那些个生员的衣着来做的, 只是尺寸做得略显宽松,再配上方便好用的束胸, 旁人也就不会注意到她是女孩儿。 即便是注意到了也没什么关系, 她们两个可都是鹤庆先生特意开后门放进书院的,旁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鹤庆书院不许带仆从, 大多数事情都得亲力亲为, 寇世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姜若皎正想着,寇世子就来了,寇世子找到她就一屁股坐下,看着她在那收拾那小小的竹笈。 读书人出去求学或者赶考, 背的都是这玩意, 里头可以放两三套换洗的衣裳以及洗漱用品、书籍笔墨等等, 个头不大,容量却不小。 寇世子眼瞅着姜若皎把竹笈塞得满满当当, 外头看起来却依然是个小巧玲珑的竹笈, 不由和姜若皎埋怨起来:“你这个就很方便, 不像我娘,非得收拾一堆东西, 我瞧着几口大箱子都收不住了,赶紧溜出来缓缓。她怎么什么都要往里塞呢?我带上钱,缺什么在那边买就是了, 那么大一个书院, 水陆交通又方便得很,还怕买不着要用的东西吗?” 姜若皎听着寇世子的抱怨, 心里却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母。若是他们没有撒手人寰,兴许她执意要出去求学的时候他们也会这样忙忙碌碌地替她收拾,总觉得她缺了哪样都不行。 要不怎么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怕只是去一个往返只许大半日的地方,那也是千般万般的不放心。 寇世子本来埋怨得正起劲,见姜若皎手里的动作停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言语,登时觉得有些不对。 他忽地想到姜若皎父母不在了。 他慌忙蹲到姜若皎面前仰头看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盈满泪水的眼。 寇世子哪里见过姜若皎哭,骤然望见姜若皎的泪眼,只觉自己的心也被那泪水浸湿了,又难受又不知所措。他忙抓住姜若皎的手哄道:“你别哭,你别哭啊。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以后你嫁到我们家,我一定让娘疼你。” 姜若皎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掉眼泪,可是听着寇世子在那埋怨卢氏,她的泪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她到底也才十六岁,哪怕一向要强得很,什么事都能自己扛,偶尔还是会想着“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可她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哪怕再难过也不会哭,她要是天天哭天天哭,妹妹也会跟着伤心难过,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听着寇世子慌乱之下说出来哄自己的话,姜若皎慢慢把眼泪收了起来。 她知他此时此刻应当是真心的。 他从小生在富贵堆中,又得母亲、祖母万般爱宠,过去十几年中从未有什么烦恼,哪怕如今平西王这位严父归来对他动辄打骂,他也只是懵懂不解,并没有真正吃过什么苦头。 所以他性情之中仍存着几分难得的天真,认定的觉得好的朋友便诚心诚意想待对方好,自己有的从不吝于分给旁人。许多事虽在旁人看来有些愚蠢可笑,却是他自己真心想做的。 只是世间男子的真心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女子也只该在当下信信就好,谁若当真记进心里去了,日后只怕是会伤心透顶。 “我没事。”姜若皎没避开寇世子直直望过来的紧张视线,而是轻轻回握他火热的手掌说道,“世子回去吧,离家前多陪陪王妃。” 寇世子感觉姜若皎的手温温热热,虽然指节间磨出了薄茧,却依然有着他没感受过的温软。 他晕乎乎地领着兴福走了,回去路上还想着双手交握的感觉,光是他自己抓姜若皎的手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姜若皎回握他后他的心就开始怦怦直跳,要不是怕姜若皎再哭出来的话他可以握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寇世子回到王府,不免又去找卢氏,又让她以后一定要对姜若皎好些,绝对不能当那些话本子里的恶婆婆。 卢氏被寇世子三天两头气上一回,都快被气习惯了。她说道:“我什么时候苛待过谁?”她自己就是被父母宠着长大的,后来父母给她挑中平西王当丈夫,婚后也是顺顺遂遂没什么波折,顶多也就是嘴上嫌弃几句而已,哪里真能当那种想方设法磋磨儿媳的恶婆婆。 寇世子说道:“她可好了,我去找她,她还让我回来多陪陪您!” 卢氏有点疑心姜若皎是不是嫌他烦,才寻这么个由头把他撵回来。 不过看儿子喜笑颜开的模样,卢氏又不忍心泼他冷水,只得让底下的人多准备些寇世子喜欢的茶点送上来,口里念叨道:“去那么远,还不许带人伺候,多辛苦啊?要是你受不住千万别忍着,直接回来就好。照我说,还是找先生上门最好。” 寇世子一想到自己帮不上汪鸿才什么忙,哪有脸再去面对过去那些狐朋狗友?现在他只想赶紧到鹤庆书院去,好好读两三年书,好叫平西王对他刮目相看。 到那时汪鸿才的三年流刑也该结束了,他大可以和姜若皎说的那样好好提携一下汪鸿才。 这些想法寇世子却是不能和卢氏说的,他怕卢氏帮他去给汪鸿才说情,反而弄巧成拙让他爹大发雷霆加重对汪鸿才的惩罚。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他娘在旁边给他说好话让他爹别打那么重,他爹无一例外每次都下手更狠。 寇世子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旁人能受得住,我怎么就受不住?娘你等着,这次我一定学些真本领回来!” 卢氏还没说话,平西王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事没做多少,大话倒是说了一箩筐。”他迈步入内,见卢氏收拾了一屋子的行李,皱着眉头说道,“给他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收拾几套换洗衣物和些许银钱就得了,他是去读书的不是去享福的,别让旁人把我们平西王府当笑话看。” 卢氏说道:“这怎么可以?瑞哥儿都没离开过家,那边又不能带人进去伺候,到时候缺了东西上哪找去?” 平西王看向寇世子。 寇世子说道:“娘,我都说了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到了那边说不准没人帮我搬,你收拾这么多口大箱子我哪里拿得动?” 卢氏听了儿子这番考虑,又觉得很有道理,心里更加不乐意儿子去鹤庆书院了。 这都什么地方啊,连几个伺候的人都不许带,那不是平白无故让人吃苦头吗? 可丈夫和儿子都那么说了,卢氏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重新帮儿子收拾东西。 平西王虽还有些看不得卢氏这副宠溺儿子的模样,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拎着儿子去书房说话。 “这次你们能进鹤庆书院,全凭你祖母与鹤庆先生的交情。要是你半途而废或者闹出什么笑话来,就是把你祖母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平西王严厉地告诫道,“既然是你自己想去的,那就好好学点有用的东西,别再像以前那样整日胡作非为。” 寇世子本来还忐忑着自己会不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听到平西王这番话后倒觉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寇世子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这次是真心想要上进。 平西王见寇世子只字不提他那狐朋狗友,倒觉得有些稀奇。不过寇世子能主动远离那些个酒肉朋友是好事,平西王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好生准备,明儿一早直接出发。 第二天一早,寇世子谁都没带,牵上毛驴、背上竹笈在卢氏忧心忡忡的注视下出了府。 他一点留恋都没有,骑着驴儿得儿得儿地去姜家食肆寻姜若皎。 天色还没大亮,街道上人不多,姜若皎牵着驴出来倒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她的相貌本就是清秀类型,作小书生打扮后没半分女子的娇媚,瞧着便是个清俊秀逸的读书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子潇洒味道。 “阿皎!”寇世子兴冲冲地唤起了她的名字。以后她对外化名“姜矫”,旁人可以喊她“姜兄”,亲近人可以喊她“阿矫”,寇世子自觉自己是顶亲近的人了,自然是要喊她阿皎的。 “时瑞兄。”姜若皎不以为意,也坦坦荡荡地喊了他的名字。 外头知晓寇世子名讳的人不多,他对外直接用自己的名字也无妨,左右他也并非真的要隐姓埋名到底,即便被人知晓身份也不要紧。 寇世子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姜若皎口里说出来,总感觉满腔欢喜快要从胸口溢出来。 一想到接下来马上就能和姜若皎朝夕相处,他一点都不觉得外出求学是什么苦事了,反而迫不及待地说道:“走走走,我们这就出发,争取午饭前赶到那什么鹤庆书院。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夫子是不是真的和传言中那般厉害!” 姜若皎已与妹妹话别过了,这会儿可以直接出发。 她笑了笑,骑上驴背与寇世子一同踏着晨曦出城。 清平早早起来打扫食肆,姜若皎两人出发后他便拿着扫帚走到门外,仔仔细细地打扫大门前的空地。 他不时抬头看上一眼,直至姜若皎两人转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把扫成堆的垃圾用畚箕盛起来。 姜映雪也收拾好包袱要搬去柳先生家中了,见清平拿着扫帚畚箕从外头走进来,她不由多看了清平一眼,奇怪地问道:“一大早你跑去扫大门口做什么?” 清平说道:“看到不干净,就出去扫扫。” 姜映雪嘀咕道:“你头发都长出来了,说话竟还跟说禅语一样云里雾里的。你好好看店知道没?我去柳先生那边啦!” 清平点头,一如既往地话少。 姜映雪背着包袱往学堂而去。 朝阳高高升起,照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 第 33 章(【忍无可忍】...) 读书人骑驴, 那是比较常见的事。 主要是适宜养马的地方连年战乱,马匹供军队和达官贵人用尚且不够,普通百姓如何能用得起。 像寇世子这样小小年纪就能肥马轻裘到处玩乐的, 全是仰仗着家中权势,那些个家里没点门路的人家连马车都用不得。 要不怎么寻常百姓全家咬紧牙关也要供出个官来, 当了官不仅可以让家里免除一大笔赋税, 方方面面也是能有许多优待的。 驴子虽也能干活,不过驴子好养活, 价钱便宜, 两三千文就能买一头,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买上一匹。 读书人考上功名前便时常以驴子代步,比如杜甫就曾自嘲过“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 代表着他整整十三年都没混出头, 待在长安靠友人接济周转过活。 寇世子这次是去读书的, 不是去摆架子的,便与姜若皎约好买了头驴一同骑着去报到。 寇世子没骑过驴, 不过他马骑得不错, 骑驴不成大问题, 就是驴比马矮,他又长手长脚的, 跨/坐在上头很有些不习惯。 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野外清新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昨夜似乎下了场雨, 官道两旁的树木被洗涤一新, 举目望去到处绿油油一片,看得人满心欢悦。 两人沿着官道走了小半日, 寇世子忙着与姜若皎说话,说得很有些口干舌燥。 姜若皎见前头有人支起茶摊卖茶,招呼寇世子到路旁的茶摊上小歇片刻,买了两碗粗茶配上带出来的干粮填饱肚子。 辛勤张罗着茶摊的老妪听说他们是要去鹤庆书院,死活不收他们茶钱,取出个包袱问他们能不能帮忙捎去给她孙儿。 她孙儿大半年没回家了,她又不好去扰着他读书,难得碰上鹤庆书院的学生经过,想劳烦他们把新纳好的鞋送去给他。 姜若皎听着老妪絮絮叨叨,不觉烦人,只觉老人家实在不容易。她笑着应下:“没问题,我们一定帮你带到,不知你孙儿叫什么?我们到了以后也好找人。” 老妪报了孙儿的名字,说是姓杨,叫杨峰清的,家住杨家庄。 这名儿是乡里的先生帮忙给取的,谁听了都说一看就是读书人,十里八乡应当不会有第二个叫这名儿的了。 姜若皎记了下来。 寇世子却不大乐意姜若皎给旁人捎鞋,纡尊降贵地拍拍自己的竹笈,说道:“放这儿来,我去给他。” 姜若皎不知他怎么突然这么热心,却也没拒绝,打开寇世子的竹笈把那裹着双鞋的包袱放了进去。 两人继续骑驴上路,等走远一些,寇世子还和姜若皎嘀咕:“家住这么近也不回家看看,叫家中祖母这般牵肠挂肚,那个叫杨峰清的家伙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若皎稀奇地看了寇世子一眼,很惊讶他还能有这样的见解。 寇世子怒了:“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卢氏和平西王太妃还是很孝顺的,见到旁人慢待家中祖母免不了会对对方的品行生出几分怀疑来。 姜若皎说道:“到了以后再看看,若对方品行确实不好,我们远着点就是了。” 寇世子点点头,两个人又骑驴走了小半日,终于在晌午时分走到鹤庆书院一带。 鹤庆书院挑的地方确实很不错,不远处就是个南来北往的大码头,周围更是商铺林立,十分繁荣,与姜若皎印象中那种治学圣地很不一样。 寇世子也好奇地左看右看,发现自己以前只在州府那边玩耍着实太浪费了,这里竟有许多他前所未见的新鲜玩意! 寇世子道:“早前不知道这里这样热闹,知道的话我早就过来了。” 姜若皎道:“鹤庆书院教的都是那经世致用的学问,与别处自然大不相同。”两人翻身下驴,牵着驴边聊边走,很快便来到鹤庆书院大门前。 鹤庆书院大门前竖着块大石头,上头写着横渠先生的名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笔锋锐利逼人,瞧着便不同凡响。 寇世子虽不学无术得很,读书向来不求甚解,与姜若皎一同驻足于这“横渠四句”之前,却还是备受震撼。 他与姜若皎嘀咕道:“这人口气还真大。” 姜若皎道:“志当存高远。” 寇世子觉得这也太高太远了。 不过既然鹤庆书院把这横渠四句刻在书院大门前,应当是对这传说中的横渠四句颇为推崇。 寇世子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姜若皎前去书院报到。 五月不是新生入学的时节,寇世子两人牵着驴子走进书院,很快引来不少人的注目。 鹤庆书院是很少有关系户的,寇世子两人却明明白白写着“我是关系户”这么一行大字,不能怪旁人频频侧目。 姜若皎和寇世子都没在意这些目光,径直先去寻山长鹤庆先生报到。 鹤庆先生住在半山腰,早已不怎么管事。 姜若皎两人骑驴上山,还得牵着驴走上一段山路,才能找着鹤庆先生所在的精舍。 对于文人这种幽居山间的癖好,寇世子着实不能理解,还凑近和姜若皎埋怨两句:“好端端的,干嘛住到山里来,山下有什么不好,出去玩儿多方便,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若皎看了眼给他们引路的书童,小声提醒道:“你少说两句。” 人鹤庆先生难道还和他一样,闲着没事就喜欢到处玩儿吗? 寇世子住了嘴。 两人由书童领着入内,就见园圃中开满了花,花间有处闲亭,亭里坐了个年近六旬的文士。 文士年纪虽不小了,却还是看得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个俊逸非凡的翩翩君子。 这位便是鹤庆先生了。 比起传言中那位才华卓绝、手段凌厉的传奇人物,眼前的鹤庆先生满身风雅,倒像个无欲无求的隐士。 他将一把琴抱在膝上随手弹奏着,琴声浩浩汤汤,偏又带着几分隐而不发的意味,犹如眼前有千军万马却全都按兵不动。 书童在亭前止步不再上前,姜若皎也拉住要迈步入亭的寇世子候在亭外,耐心等待文士弹完一曲。 寇世子虽有些不耐烦听琴,却被姜若皎抓过来的手吸引住了。 他动了动手腕挣开姜若皎轻轻拉着自己的手,接着又趁着姜若皎没把手收回飞快抓了上去,反客为主地抓紧姜若皎的手,兴致勃勃地用指头去碰她的指头,玩得不亦乐乎。 姜若皎本来还想仔细琢磨一下鹤庆先生的琴音,被寇世子这么一闹却是根本听不进去了。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寇世子一眼,却只对上寇世子得意洋洋的笑容以及更得寸进尺的戏玩。 姜若皎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别与他计较。 鹤庆先生弹完一曲,姜若皎才飞快挣脱寇世子胡来的手,随着书童入内拜见鹤庆先生。 寇世子也迈步跟了进去。 鹤庆先生把琴给了书童,让书童把琴拿回去放好,才让姜若皎两人坐下说话。 姜若皎不知鹤庆先生注意到刚才寇世子那番小动作没有,面上只能强作镇定地向鹤庆先生见礼。 她平日里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对于读书人之间的礼仪倒是熟悉得很,做起来也落落大方,没露半分怯。 相较之下,寇世子举手投足都透着股敷衍劲,一看就知道他平时鲜少和人正儿八经地见礼。 鹤庆先生对此并不意外。 他对姜若皎两人的态度并不热忱,淡淡说道:“让你们进书院是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你们要是学业上跟不上或者闹出什么违反书院学规的事来,我不会再为你们破例。” 这意思就是要是你们跟不上书院的进度,那就赶紧自觉地滚蛋。 姜若皎道:“多谢先生愿意给我们进书院的机会。” 寇世子不曾研究过鹤庆先生过去做过什么,对这个瞧着风压过头的家伙没什么兴趣,只问道:“我们住哪儿啊?不会要跟你一起住在这半山腰吧?真要住这里的话,每天去讲堂都得费不少功夫吧?” 鹤庆先生多看了寇世子一眼,才说道:“一会有人会领你们过去。” 正说着,就有位年轻人急匆匆地来到亭前告罪道:“先生,学生来迟了。” 鹤庆先生道:“不妨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你带他们去青云舍那边吧,”他说完又和姜若皎两人补充了一句,“青云舍是我以前讲学时住的院子,许久没人住了,可能需要你们自己收拾收拾。” 姜若皎自然不会有意见,寇世子觉得鹤庆先生这儿待着没趣,也跟着姜若皎谢过鹤庆先生下山去。 年轻人乃是书院中的职事生员,既是学生,也是半个书院职事,平时会帮着鹤庆先生他们处理书院杂务。 他边领着姜若皎两人下山,边向他们道歉:“夫子讲学多留了我们一会,所以我上山晚了。” 说完他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自己姓柳,名春生,顾名思义就是春天生的。 一路上柳春生又热忱地给姜若皎两人介绍了举目所见的建筑,鹤庆书院大致可以分为教学区、生活区和介于两者之间的活动区。 上课都是在教学区,吃住都在生活区,平日里想要打打驴鞠、练练弓马之类的,可以去校场和球场那边玩儿。 姜若皎听柳春生介绍鹤庆书院的藏书楼,不由感慨鹤庆书院不愧是举国上下排得上号的大书院,光是藏书就不是她们女子学堂能比的。 她心中已经期待起全新的书院生活来,眼神不免随着柳春生的讲述多了几分热切。 柳春生性情体贴,边解说边不时地看看姜若皎两人的反应,想着要是他们不感兴趣便转开话题。 不想姜若皎十分捧场,不仅听得仔细,竟还主动追问起藏书楼的事。 柳春生也是爱书之人,谈兴也起来了,给姜若皎讲起藏书楼何时会开放、怎么从藏书楼那边借书等等事宜,还给姜若皎介绍了一些鹤庆书院独有的孤本。 姜若皎眼神熠熠发亮,挨个把柳春生说的孤本记了下来,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寇世子脸色越来越黑。 柳春生把姜若皎两人送到青云舍,还没有聊尽兴,主动提出要帮忙收拾。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眼睛特别清亮的师弟很投缘,以后说不准能当好朋友。 眼见柳春生还要跟着登堂入室,寇世子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我们兄弟俩还有点私事要讲,这里就不用你帮忙了,你改日再来吧。” 第 34 章(【我不一样】...) 柳春生本就是软脾气, 寇世子这么一说,他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说道:“行, 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就不再多留,体贴地带上院门走了, 显见是个薄面皮。 寇世子面色沉沉, 一脸的不高兴。 他这才意识到书院里全是十几二十岁的男子,姜若皎到书院里来岂不是天天都能见到不同的青年才俊? 刚才那个柳春生就很过分, 一个劲地和姜若皎说话就不提了, 目光还时常落到姜若皎脸上,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有断袖之癖! 寇世子是知道的,姜若皎乍一看只是生得寻常,看久了却越来越耐看。 尤其是她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 总叫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他就是这样被她祸害了, 现在看别人都没滋没味, 连本来觉得很好看的姜映雪都没兴趣了,只想看她常对他笑一笑。 偏她自己对此一无所察, 别人说点她感兴趣的东西, 她便目光熠熠地望过去。 那什么孤本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几本破书,她想要的话他大可以让人找来, 做什么要和那个柳春生聊得那么开心? 寇世子浑身酸溜溜的,又不大乐意承认自己在酸,只教训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出门在外你不要那么轻信别人, 别人和你聊两句你就把人往屋里请!” 姜若皎不认为柳春生有什么坏心,不过听寇世子能有这样的警觉性, 倒觉得他出来走一趟还是有长进的。 姜若皎耐心地说道:“柳师兄是奉命给我们带个路,领我们熟悉熟悉书院而已。” 寇世子见她都喊上“柳师兄”了,心里酸得更厉害。 他坚持不懈地抨击柳春生:“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点为好。” 姜若皎心情好,不和寇世子计较。 她看着小而雅致的青云舍,只觉一切都好得让人不敢置信,拿着钥匙跑到庭中把青云舍的空房数了一遍,才转过头追问寇世子:“你想住哪间?” 寇世子难得讲了次风度:“你先挑。” 姜若皎也不扭捏,绕着青云舍走了一圈,挑了处向阳的房间。 房间不大,采光却很足,开窗一看,近处是桃林,远处是山景,连带着让住在里头的人也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 姜若皎准备在窗前摆张桌案,每日可以伏案读书写文章,想想就快活得很! 寇世子见姜若皎脸上写满高兴,边嘟囔着“这么小的房间有什么好开心的”,边拿了隔壁房间的钥匙去开门。 青云舍许久没人入住,地上积了一层灰,桌子椅子上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寇世子哪曾自己动过手,看着脏兮兮的屋子一筹莫展,取下沉甸甸的竹笈随便一放,又去看姜若皎是怎么忙活的。 姜若皎已经在井边打水去了,她先提了桶水上来倒进找出来的两个旧木桶里头,手脚麻利地开始刷洗其中一个。 寇世子走过去,嘴里嘀咕道:“这点破事还得自己动手。” 说是这么说,他竟也蹲到姜若皎旁边刷洗起另一个木桶来。 等瞧见姜若皎讶异地看过来,寇世子得意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我们出去玩儿也是分工合作的,我还生过火来着!” 姜若皎道:“青云舍这边也有个灶头,收拾收拾还能用,以后我们可以自己做点吃的或者烧点热水来洗漱。”她没有惯着寇世子的意思,笑眯眯地说道,“既然时瑞兄会生火,那以后要是时瑞兄下学得早可以先把水烧上。” 寇世子本想拒绝说“我才不干这种事”,瞧见姜若皎噙着笑看着自己的模样又神使鬼差地说道:“那有什么问题,不就是生个火烧个水,谁不会啊?” 两人把木桶刷得焕然一新,寇世子见姜若皎又要去转辘轳打水,自告奋勇地表示让自己来,硬是哼哧哼哧地打满了两桶水,又哼哧哼哧地把它们提到房门前才匀了一桶给姜若皎。 姜若皎道:“先把地扫扫,接着擦擦桌椅柜子就可以了。要是你实在做不来,一会我这边忙完再来帮你。”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做不来,立刻说道:“用不着,我肯定比你还先搞定,等会我就来帮你!” 说完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寻扫帚扫地去了。 姜若皎看着寇世子那骄傲飞扬的模样,不由莞尔。 她先去把自己房间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又去把青云舍的小厨房也收拾了。 一通忙碌下来,姜若皎也没觉得累。 她感觉身上有用不完的劲,索性拿着钥匙去把空置的书房、饭厅也打开清扫了一遍,最后才绕回去看寇世子那边的情况。 寇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干过那么多活,加上又赶了大半天的路,这会儿竟趴在铺好大半的铺盖上呼呼大睡,压根忘了刚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等会我就来帮你”。 难怪卢氏不放心他出来求学。 姜若皎神使鬼差地坐到塌边,抬手戳了戳寇世子的脸颊。 寇世子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抓,抓住了姜若皎软乎乎热乎乎的手。 他一下子就不松手了,紧紧地攥着姜若皎的手掌不放开,脑袋还往姜若皎手边蹭了蹭,边蹭口里还边嘀咕道:“母老虎,母老虎。” 姜若皎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他在睡梦里头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离开,寇世子却被她的动作弄醒了。 寇世子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瞧见姜若皎坐在自己床前,登时睡意全无。 他坐起来看了眼自己齐齐整整的衣裳,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义正辞严地瞪着姜若皎:“你怎么可以随便进男子房间,还坐到男子榻上来!” 姜若皎倒没想到他这会儿居然记起男女之防来了。 姜若皎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收拾完没有。” 寇世子道:“那也不行!我也就罢了,换成旁人你也这么胡来那还得了?” 姜若皎眉眼含笑:“你又不是旁人。” 寇世子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他们确实不是旁人,他们都定亲了,自然与别人不同,亲近些也是正常的。 寇世子一骨碌地爬起身来,想起睡前放出的豪言壮志,不由问道:“你都收拾好了吗?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去帮你!” 姜若皎道:“都收拾好了,还蒸了些米糕,你要不要起来吃点当晚饭?” 寇世子道:“既然你都做好了,我就吃一点吧。先说好了,不好吃的话我可不会多吃半口。” 姜若皎起身去小厨房把米糕端了出来,与寇世子一起填饱了肚子,才说道:“今天辛苦柳师兄给我们带路,我想送些米糕给柳师兄作为谢礼。顺便也问问柳师兄知不知晓杨峰清在哪,把杨婆婆托我们带的那双鞋送去。你要一起去吗?” 寇世子听姜若皎一口一个柳师兄,心里很不乐意,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很在意姜若皎。 他眼珠子一转,开始口不择言:“你这玩意又没多好吃,送出去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姜若皎沉默地看着寇世子,想知道刚才差点吃撑了的人是谁。 寇世子被姜若皎这么一看,脸上有些挂不住,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助长姜若皎的气焰。 他言之凿凿地说道:“你不要听不得实话,就是不好吃,我给你面子才把你端上来的米糕给吃光了,别人可不会像我这样照顾你的面子!” 姜若皎不想和寇世子计较,缓声说道:“好不好吃都是心意。” 寇世子一听她说什么“心意”,整个人都炸了,生气地说道:“你要给谁心意?才刚来,你就要跑去和个素不相识的家伙献殷勤?” 姜若皎微愣。 她们过去常受左邻右里照顾,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些去给邻里尝尝,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往来,怎么就成了献殷勤? 她把寇世子刚才的话琢磨了一番,一下子嗅出了其中透出的酸意。 姜若皎抬眼定定地望向寇世子:“我还以为世子是不一样的。” 寇世子不明所以,下意识想挪开眼,偏又舍不得,只得干巴巴地问:“什么不一样?” 姜若皎道:“世人都不爱让女子出门,觉得她们抛头露面便会与人乱来,就连当皇帝的都不信任后妃,要把男人净身成太监后才敢让他们进宫伺候。”她仰头看着寇世子,“寻常男子只想把女子关在家中,要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辈子困在深宅后院之中,仿佛女子来到这世间只是为了给他们生儿育女。我以为世子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毕竟是世子主动提出带我来书院读书。” 寇世子想到姜若皎白日里那高兴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着和她一起来书院读书应该很好玩,哪里曾想过这些东西。 他只是从来不爱把别人的眼光当回事罢了,根本就没想到什么信不信任,什么一样不一样。 只是对上姜若皎直直望过来的乌亮瞳眸,他又不想否认她的话。 哪个男子汉大丈夫不希望在妻子心目中有个高大伟岸的形象呢? 寇世子梗着脖子说道:“我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想想那个柳春生长得没他高也没他俊,出身瞧着也不怎么样,说话明显没什么底气,想来姜若皎是不会看上的。 为了这么个人损了自己在姜若皎心中的好形象,不值当! 寇世子忍痛说道:“既然你想去送,我陪你送去就是了。” 姜若皎眼睫微垂,不知自己哄着寇世子是对还是错。 有时候哄人的话说多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那日裴徵说他们应该挣脱桎梏,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可她不确定有朝一日她当真窥见了那样的天地,会不会发现世间举目之处尽是永远都挣不开、逃不脱的樊笼。 第 35 章(【分斋考核】...) 姜若皎跟寇世子约法三章, 要他不许在外人而前说什么胡话,这才与寇世子一起出门去寻柳春生。 寇世子拿着杨婆婆捎给孙子的包袱,脸色还是臭臭的, 他长这么大还没给人拿过鞋来着。 柳春生是个刻苦的人,天色还没彻底暗下来, 他便坐在外头就着余晖读书。 寇世子向来看不上这样的书呆子, 默不作声地瞅着姜若皎上前与对方搭话。 得知是姜若皎自己蒸的米糕,柳春生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很有些意外地说道:“没想到你们还会自己做吃的。” 他看寇世子哪怕只穿着寻常士子衣饰, 通身上下也带着掩不住的贵气,想来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姜若皎身上虽没那种富贵气象,只不过行止从容大方,谈吐更是不凡。 这样两个少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己生火做饭的。 姜若皎笑道:“弄好米浆下锅蒸熟就能吃, 也不费什么功夫。”她顺势问起柳春生明日的分斋考核具体考什么, 要是分斋教学他们表兄弟俩平时是不是会分开。 柳春生给他们介绍了一番, 他们书院确实是要分斋教学,有经义斋和治事斋。 顾名思义, 经义斋主要学的是经义, 科举要用到的学问这里都会有, 主要是教学生走科举路子,平时讨论的大多是“怎么治理好国家”“怎么管理好百姓”这样的大议题;治事斋学的则是农田水利、天文地理、算术历算等等, 学生可以择一事专修,书院有不少对口的好门路,可以把他们举荐过去直接做事。 姜若皎这几年一直在陪着姜映雪读书, 对于分斋考核倒没什么惧怕的感觉, 只是担心寇世子会应付不来。 寇世子却是莫名信心满满,反正鹤庆先生答应让他来念书了, 总不会第二天就把他撵走。不管考好考坏,他肯定能有个去处,用不着担心。 寇世子见姜若皎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一脸自信地说道:“我要是什么都懂,还来这儿做什么?不管想考哪方而的东西,只管放马过来就是了。” 姜若皎听寇世子这么说,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没再多问分斋考核的事,改为问起柳春生认不认得杨峰清。 柳春生听了杨峰清的名字,先是一愣,接着神色凝重地问:“你从哪听人说起杨师兄的?” 姜若皎意识到其中大有文章,与寇世子对视一眼,取出寇世子带过来的布包打开,露出里头那双由杨婆婆亲手纳的鞋。她娓娓说出杨婆婆的委托,奇怪地追问:“杨师兄出了什么事吗?” 柳春生神色带上几分苦涩,叹着气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去年杨师兄赴京办事遇到权贵欺人,挺身而出想要帮忙,结果被诬陷下狱,当时杨师兄好几个太学好友到处奔走为他请命都无用,还牵连了一大片人,统统判了个秋后处斩。陈夫子最爱重杨师兄,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场咳出几口血来,至今都还没回来给我们上课。”他眉宇之中满是对前路的迷茫,“前几个月杨婆婆来找杨师兄,我们都推说杨师兄在忙,把她哄回去了,都怕她知道后受不了。” 姜若皎早听说过外而乱成一团,却不知朝廷竟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学生都能这般对待。她看着而前摆着的新鞋,不免也跟着柳春生叹了口气:“没办法把人救出来吗?” “山长他们一直在托人转圜,不过眼看都入夏了,也不知能不能把杨师兄救出来。”柳春生摇着头道,“哪怕山长在朝中仍有不少门生旧故,现在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姜若皎道:“满朝文武竟没一个敢说话的人了吗?” 柳春生忙往左右看了看,见姜若皎一脸的怒气,只觉她到底年少气盛。他压低声音说道:“就朝中那种情况谁敢出头?没了前程事小,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当今陛下出了名的偏听偏信,旁人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先避其锋芒。” 姜若皎知晓柳春生能与她们说这么多,甚至还议论起了当今陛下,已经是把她们当朋友看待了。 姜若皎没再说话。 柳春生取过姜若皎两人带来的新鞋,说道:“这鞋子且给我好了,回头托要去京城的人带过去,应当能赶在入秋前送到。至少,让杨师兄知晓杨婆婆对他的记挂,多少留几句话给杨婆婆吧。” 姜若皎把鞋子交给了柳春生,与寇世子一起踏着初升的月色往回走。 寇世子早前觉得杨峰清不回家见祖母着实有些不孝,如今得知这样的内/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与姜若皎沿着来时的路走回青云舍,只觉京城那边果然乱到不行,不由对姜若皎说道:“要不我写信与祖母她们说说,看祖母能不能想想办法。” 姜若皎道:“要是太妃娘娘她们出而,怕是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太后和当今陛下本就对平西王一脉十分忌惮,没事都能想尽办法打压,他们真要掺和进去说不准会让朝廷那边直接来个斩立决。 寇世子抓抓脑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还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姜若皎道:“这事确实要与太妃娘娘她们说一声,我们再了解了解,过两天就写封信回去报个平安顺便和她们说说此事。” 第二天还要去参加分斋考核,两人一同回了青云舍,早早地睡下了。 翌日姜若皎天还没亮就早早醒来,听见了外头比自己还早的鸟啼声。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戴上幞头,只觉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少年郎。 姜若皎去厨房热了些昨天放在井里冷藏着的米糕,准备随意早饭应付一下就完事,等傍晚下学再出去添些柴火和新鲜食材回来。 寇世子看到早饭是昨天剩下的米糕,而上有些嫌弃,嘴里还嘀咕道:“以前我们家的吃食可从来不会放到第二天。” 姜若皎道:“我听闻王爷行军打仗时与士兵同吃同住,莫说是隔天的食物了,就算是背了一路的干粮,王爷也会跟其他将士一起吃。” 王府自然不会让堂堂世子吃隔夜的食物,不过平西王这些年征战在外却从不会挑拣衣食问题,所有将士对这位本应锦衣玉食的天潢贵胄心悦诚服、甘愿被他驱使。 哪怕姜若皎以前从没想过能嫁入王府,对平西王这位常年浴血沙场的西南之主也是十分敬服的。 平西王带着那么多将士浴血奋战,不惜马革裹尸还,为的都是保护边境、保护百姓,她们平时得以过着安稳宁定的日子,心里自然感念他们的付出与牺牲。 寇世子跟他爹不太对付,不太喜欢听他爹的光辉事迹。见姜若皎明显十分崇敬他爹,寇世子不免酸溜溜地说道:“你倒是什么都听过。” 姜若皎知晓寇世子对于时常挨打这件事并不服气,又有汪鸿才他们在中间煽风点火,父子之间隔阂颇深。 姜若皎道:“王爷也是很看重你的。他只你这么个孩子,过去又没当过父亲,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相处也很正常,你应当多包容包容他才是。” 寇世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稀奇的说法。 一想到他爹那张不怒自威的老脸,他就很难想象姜若皎所说的“包容包容”是怎么个包容法。 寇世子一脸的敬谢不敏:“莫不是要我挨了打还要朝他撒娇卖好不成?我可做不来那种事。” 姜若皎道:“如今他又不在这边,哪里能打你?你写信给王妃她们时顺便给王爷也写一封,信里多说些正经事,久而久之他便不会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了。” 寇世子觉得姜若皎的话很有道理,可又有些为难起来:“我哪有那么多正经事可写?” 他就不是那种正经人。 姜若皎道:“我们昨天刚来就得知了杨师兄的事,以后接触的人多了,知晓的东西肯定不会少。这些不都能写进信里去?”姜若皎咬了一口米糕细细地嚼,等寇世子把她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才接着往下说,“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写好了可以先给我看看,我给你把把关。” 寇世子心里头还是想要得到平西王认可的,越琢磨越觉得姜若皎的建议可行。他说道:“那我们接下来多交些朋友,多了解些东西,免得没事可写!” 姜若皎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和寇世子说起自己的考虑,以寇世子的经义水平,怕是进不了经义斋,不如考去治事斋算了。 寇世子深有同感:“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没什么兴趣。” 姜若皎道:“我想考经义斋。” “不行,你怎么能不跟我一起!”寇世子想也不想地反对。 “我们要是都去了治事斋,经义斋那边的事不就没人去打听了。”姜若皎给寇世子分析起来,“我们一人考一边,到时整个书院的事我们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寇世子还是有些不高兴,他想跟姜若皎一块上课,不想让姜若皎去和别人当同窗。 姜若皎仰头望着寇世子,轻声问道:“世子莫不是离了我就不行?” 寇世子哪里能承认自己确实不想和姜若皎分开,他冷哼一声,说道:“才不是,我怎么可能离了你就不行,我是怕你一个女孩儿被别人欺负了去。既然你非要去考经义斋,那你就去吧,到时候被欺负了可别指望我给你出头。何况你也就在女子学堂念了那么几年书,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 姜若皎道:“世子昨儿也说了,我们要是什么都会也就不用来求学了,所以只是分斋考核的话应当不会很难才是。” 寇世子被姜若皎用自己的话堵了回来,心里郁闷得很。可他再郁闷也没用,事到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姜若皎跑去考经义斋了! 他对经义斋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法跟过去。 两人心情各异地用完早饭,带上笔墨纸砚前去参加分斋考核。 第 36 章(【肯定参加】...) 姜若皎两人是明晃晃的关系户, 这次分斋考核只有他俩参加。 众多夫子对此心中略有不满,可还是敬重鹤庆先生,郑重其事地选了两套题作为备用, 看看这两个关系户到底是什么水平。 按照他们的意思,最好就是杀杀姜若皎两人的威风, 让他们进书院后夹着尾巴做人。 姜若皎与寇世子不知晓夫子们的打算, 相携来到一处空荡荡的讲堂之中,很快有位中年夫子过来对他们进行考核。 先考的是基本功,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考虑到书院会招收许多寒门子弟,对六艺的要求往往可以稍微放宽一下。 姜若皎读过书,所学内容虽与男子有所不同,君子六艺却都有所涉猎, 再加上常年用刀、力气不小, 连射艺方面都足以比肩寻常男子! 一通考核下来夫子看向姜若皎的眼神缓和了不少, 觉得这学生若非是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一准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好苗子。 不想寇世子虽不爱读书, 君子六艺竟也过得去, 尤其是那一手书法更是叫人眼前一亮。 书画是一家, 寇世子从小勤习丹青,不过十年功夫, 笔锋就隐隐有自成一家之势,天赋不可谓不高。 负责这次分斋考核的夫子见两人皆表现不凡,心道山长不愧是山长, 哪怕是特招两人入学竟也都是不俗之才。 夫子们都不知晓姜若皎两人的身份, 只当姜若皎两人是鹤庆先生的远亲。 看了姜若皎她们的表现就起了爱才之心,夫子和煦地问明他们的分斋意向才取出两套不同的题帮他们摸底。 发下卷子, 夫子告诫道:“不必全部做完,能做多少是多少。这次考核只作为分斋参考,并非要决定你们的去留,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不要弄虚作假。” 姜若皎两人连连点头,分坐两边看起题来。 他们的分斋意向不一样,拿到的考题也不一样,直接抄答案是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得提防他们相互通气,所以夫子端了杯茶坐在上首监考。 姜若皎辍学三年多,期间却时常陪着妹妹看书,经义没落下多少,答起题来几乎不必停滞,直至后头需要写策论文章了,手里的笔才慢了下来。 寇世子则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题目,很多题他根本看不懂,只得坐在那绞尽脑汁地冥思苦想。 既然只是分斋考核,书院没给他们科举那样长的时间,眼看三炷香燃尽了,夫子便起身宣告考核结束。 接下来姜若皎两人去办完正式的入学手续,被负责接待新生的人告知往后一日三餐可以去食堂买或者自己带米蒸饭。 姜若皎做了一早上的题,不打算自己做饭了,与寇世子一起前去食堂踩点。 两人走到食堂处,便见不少人下学了,前去取食堂代他们蒸好的饭。 书院生员们自己带了米和餐具,早上按时按点放到蒸饭的地方,书院食堂就会代他们把饭蒸好。 有了米饭,家境宽裕些的可以到食堂买些肉菜下饭,家境不好的顿顿就着酱油或者咸菜也能填饱肚子。 寇世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读书人凑一起吃饭,且吃的大多是糙米配咸菜,看着寒碜得很。 他跟着姜若皎买了两个卷饼坐下后,忍不住和姜若皎议论:“都读书了,还吃不起好的吗?” 要是天天给他吃那种东西,他可能用不着几天就打退堂鼓了。 姜若皎道:“许多人都是举家凑钱供出来的,光是凑齐束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他们到书院来读书,往往一读就是好几年,这期间家里便少了个干活的。只要他们一天没熬出头,家里的赋税徭役就得其他人分担,他们真要拿着家里的钱出来吃香喝辣,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姜若皎以前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熟悉起来就知晓了,那些个时常结伴到食肆吃吃喝喝的都是家境不错的。 寻常寒门子弟哪怕来过,那也是同窗频频邀请之下才来上一回,绝不可能逢上休沐日就到外面胡吃海喝。 寇世子出身王府,自是不必考虑什么赋税徭役的,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经姜若皎这么一讲,寇世子也没再嘲笑那些读书人吃得寒酸了,反而摩拳擦掌地道:“人不吃肉身上哪有劲,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看着都能被风刮跑。等我以后卖画再得了钱,就请大伙一起吃肉!” 姜若皎道:“好。” 她知道寇世子不是开玩笑,从前他每次卖画得了钱也是拿来请那群狐朋狗友玩耍,很有些“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劲。 他那些狐朋狗友倒也不是全无优点,只是其中混了些汪鸿才那种居心叵测的人罢了。 两人本是饭桌上闲谈,邻桌却有人把他们的话听了去,嗤笑道:“口气倒是不小,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卖个画还能让大伙都能吃上肉?” 姜若皎与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邻桌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这家伙分明也是儒生打扮,衣领却落拓不羁地半敞着,长相那也是风流俊逸,瞧着比寇世子更不像来读书的。 寇世子年初刚被他爹娘打击过,如今最听不得别人贬低他的画,见对方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朝他冷嘲热讽,顿时就不乐意了。 寇世子反驳道:“怎么就不能了?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也可以!” “有志气!看来这次的三大书院联办的书画大比你肯定要参加了。”对方虚捧道。 西南有名的私人书院只有三个,平时经常联合起来举办各种交流活动,书画大比顾名思义比的就是书画了。 寇世子过去对读书敬谢不敏,读书人办的活动他一向不关注,现在听对方说起什么三大书院联办就感觉必然热闹非凡。 寇世子当即夸下海口:“那我肯定要参加。” 姜若皎看了那“老生”一眼,也没劝着寇世子。 这人能在鹤庆书院活得这般潇洒自如,想来学识和能力不会差。 虽不知他为什么要激寇世子去参加什么书画大比,不过寇世子多参与参与这些书院举办的交流活动不是坏事。 这本来就是她怂恿寇世子来鹤庆书院的目的之一。 寇世子有了目标,草草把卷饼吃完,又不计前嫌地问起那“老生”关于书画大比的事。 这厮兴头上来了,还让姜若皎自己先回去,他要赶早去把名报上,免得回头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姜若皎深知寇世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情,自是不会拦着。 她目送寇世子跟着人跑远,又去寻柳春生了解京城那边的事,并通过柳春生结识了几个年长些的老生。 鹤庆书院的学生嘴爱聚在一起谈天论地。 姜若皎是新来的,年纪又小,大伙本只当她是来旁听的,后来见她话不多,每每开口却能一语中的,还能提出不少中肯有用的建议,众人也就不把她当外人看了,讨论起来一点都不避着她。 末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想去看望一下陈夫子,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 陈夫子为人方直、待人宽厚,妻子成婚多年无所出也没纳妾或者另娶,夫妻俩一直恩爱得很。 后来妻子病逝,陈夫子伤心得很,多亏了有杨峰清这个让他十分满意的学生在,才叫他没随着妻子撒手人寰。 这些年他一直把杨峰清当亲儿子一样教,没想到杨峰清去了趟京城便有去无回,眼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陈夫子如何能接受? 自从得知杨峰清被判了秋后问斩,他就一病不起,每日缠绵病榻,说不准杨峰清没了,他也会跟着一命呜呼。 姜若皎自是要跟着去的,她与柳春生他们一同出了书院,凑钱备了些病人适合吃的瓜果点心前往陈夫子家。 陈夫子父母已逝,妻子又病故,膝下无儿无女,家中只一老仆忙前忙后,看着冷清得很。 见柳春生一行人来了,老仆鼻子一酸,拉着柳春生的手感慨:“多亏了你们还时常来看看我们老爷啊。” 姜若皎心里也是感触良多,很为陈夫子的遭遇叹惋。 她没听过陈夫子的课,柳春生他们进屋与陈夫子说话,她却是没法凑热闹的。 见老仆张罗完茶水正要去准备晚饭,姜若皎捋起袖子说道:“我是刚到书院的新生,与陈夫子说不上话。不如我来做顿晚饭,看看换个口味陈夫子能不能多吃点?” 姜若皎这么热心,老仆不好拒绝,径直领着姜若皎去了厨房。 陈夫子卧病在床,平时一日三餐都得喝粥,别的东西根本用不进去,且还用不得辛辣刺激之物。 姜若皎把厨房里的食材和调料看了一圈,心里有了打算,熟门熟路地开始备米备菜。 正值炎夏,大伙食欲都不太好,姜若皎准备先做一锅清甜解暑的红豆沙,再做些软糯好入口的绿豆糕,正好可以供他们边说边品尝。 至于晚饭正餐吃什么,再做一锅河鲜粥就是了,这边邻近码头,随时都能从渔家那弄到最新鲜的鱼虾。 老仆瞧着姜若皎动作熟练,显见是个常下厨的,顿时放下心来,把火生好便依着姜若皎的意思出门买河鲜去。 等老仆回来时,姜若皎已经把红豆沙和绿豆糕做好了。 都是常见的吃食,经她手做出来却大不相同,不管是色泽还是品相都让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立刻尝尝看。 姜若皎接过老仆用柳枝穿着提回来的活鱼,柳春生正好发现她不见了过来寻她。 姜若皎道:“柳师兄来得正巧,你和陈伯一起把茶点端出去分了。” 柳春生昨日已经尝过姜若皎的手艺,见姜若皎一转脚的功夫就差不多把晚饭给张罗好了,不由感慨道:“有姜师弟在,我们以后有口福了。” 姜若皎笑了笑,着手宰鱼去。 她杀鱼杀得熟练,不仅去鳞去得快,连去骨都很有一手,三两下便把鱼刺都弄没了,又把肥嫩的鱼肉片成一片片。 中途有自诩厨艺不差的人想来帮忙,见识了姜若皎的刀工后自叹弗如,化身狗腿子在旁边打下手,说是让姜若皎给他学上两手。 很快地,诱人的粥香从厨房飘了出去,飘到了陈夫子的病房中。 陈夫子形容枯槁地靠在枕上,勉力应付着来自学生们的关心。 柳春生他们递上来的糕点他也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于他而言现在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夸起来自然十分勉强。 柳春生他们都面带忧色,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直至粥香飘来,所有人精神莫名一阵,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来:怎么会有这么香的粥? 陈夫子也是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竟恍惚地出了神。 第 37 章(【吃饭问题】...) 陈夫子的情况, 姜若皎路上也了解了不少,他的病大半是心病,吃什么都没滋味。 她没玩什么花样, 最寻常的米,最常见的鱼, 再剥些河虾增鲜。 住在江河边上的人家, 平日里大多会吃上这么一锅粥,不拘是什么鱼、不拘是什么虾, 捞出什么就做什么, 慢火煮出来的粥吃着就很香。 到了薄暮时分,一锅柴火满满熬出来的鲜虾鱼片粥就可以吃了。 老仆将盛过红豆沙的碗洗干净,又把一碗碗粥盛起来,端出去让众人上桌吃。 姜若皎还切了不少葱花和香菜, 大伙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撒进粥里搅拌搅拌, 吃着又鲜又香。 老仆端了碗粥到陈夫子面前, 陈夫子眉头动了动,回过神来碰过热腾腾的鲜虾鱼片粥, 只觉粥里翻腾着满满的柴火香。 他妻子在世时就爱做这样的粥, 老说他吃得少, 不给她面子,非要他多吃两碗, 后来妻子不在了,家里就两糙老爷们,吃什么不是吃, 他经常直接在书院食堂应付应付就完事。 这几个月倒是天天喝粥, 喝得没完没了,只是再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陈夫子喉结动了动, 接过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慢慢嚼,每一粒米都熬开得恰到好处,吃进去不会太软烂,吞下去时还能尝到里头蕴着的米香。 人间太苦,所以有的人活得生不如死,有的人活成了行尸走肉,有的人糊里糊涂地来糊里糊涂地去。可有时候混混沌沌地过完一辈子,倒是种难得的幸福与幸运,毕竟纵使有千般万般的挣扎,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如不听,不如不看,不如一闭眼一蹬腿,再不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陈夫子把一碗粥吃完,抬头看到老仆热泪盈眶地守在旁边,叹着气说道:“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 老仆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当初我流落街头快被冻死了,是老爷和夫人收留了我。老爷多吃几口吧,您多吃几口,夫人在天之灵肯定会很高兴。” 陈夫子眉目悲苦。 柳春生见陈夫子难得地把整碗粥吃完了,欣喜不已地捧着空碗又去给陈夫子盛了第二碗粥捧到病榻前。 柳春生介绍道:“姜师弟昨天才来书院报到,夫子可能还不认得,他是山长家中的远亲,文章写得极好。今儿我们说要来看您,姜师弟也一起过来了。” 姜若皎在旁听着,心中有些讶异,转而想到柳先生与平西王太妃、鹤庆先生都有几分交情,应当是柳先生挑拣出几篇她过去写的文章送到书院这边来说服鹤庆先生收下她。 柳春生既然是负责接引他们的人,读过她的文章也不足为奇。 姜若皎谦道:“都是以前胡乱写的文章,当不得柳师兄这般赞誉。” 陈夫子接过柳春生捧过来的粥,感受着瓷碗透出的热意,总有种恍然回归人间的感觉。他本来是这些学生的老师,却被接连而来的变故压弯了脊梁,恨不能就此一死了之,再不必听那接连传来的噩耗。 他尚且如此悲愤与绝望,又如何让这些学生相信这世道还有变好的希望? 陈夫子沉默地听着年轻的学生们说话,过了许久才叹着气说道:“我这一病,却是耽搁了不少事。” 柳春生说道:“我们都盼着夫子早日养好身体、早日回来给我们讲学。” 其他人本来都被香到没边的鲜虾鱼片粥吸引了,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听了柳春生与陈夫子的对话,他们立刻放下碗筷说道:“对啊,夫子,我们都盼着您早些回来。我看岑夫子也十分挂念您,没您和他辩论,他讲学都没什么劲头了!” 那位岑夫子与陈夫子向来不对付。 岑夫子嫌弃陈夫子的观点太过温吞也太过迂腐,直说陈夫子那一套没什么大用。 陈夫子虽是性格温和的谦谦君子,却也不太看得惯岑夫子那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张狂德性。 反正,就算是向来不与人相争的陈夫子,碰上那位岑夫子还是时常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而吵得面红耳赤。 鹤庆书院向来不禁止光明正大的辩论,就算两位夫子时不时互别苗头、针锋相对,也没有人觉得他们有辱斯文,反而感觉这才是鹤庆书院该有的气象――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们鹤庆书院向来不局限于一家之言,只要愿意辩论,那就辩论到底! 姜若皎却是不清楚这些事,听众人提及两位夫子的新仇旧怨,不由竖起耳朵认真旁听。 她心里也对那位岑夫子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总觉得对方能让这位性情温吞的陈夫子都跟人吵起架来,应当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陈夫子久病未愈,柳春生他们也不好多留,吃过晚饭后便相携归去。 一行人离开陈夫子家,柳春生对姜若皎说道:“大半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陈夫子吃完两碗粥,真是多亏了姜师弟。” 姜若皎笑道:“是师兄你们时常去看望陈夫子,让陈夫子想开了而已。” 难道日积月累的好,还比不上一碗热粥不成?应当是恰好在这一天、这一时刻,陈夫子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了,所以才打起精神多吃了一碗粥。 其他人却颇为赞同柳春生的话,纷纷说道:“不管怎么样,姜师弟都是个福星。我们来了这么多次,也比不过姜师弟你来这一次。” 他们还七嘴八舌地夸起姜若皎的手艺来,他们平日里聚会也会自己做点吃的,只是做出来也就是能吃的水平而已,远没有姜若皎这样的好厨艺。 要知道姜若皎这是拿着最常见的食材变着花样做出好几种好吃的吃食!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姜若皎也一样。她笑着听了一路夸赞,别过柳春生等人独自回青云舍。 众人看着姜若皎往青云舍那边走,又好奇地让柳春生把姜若皎的文章给他们看看。他们现在已经接受姜若皎这个新朋友,自然想多了解了解姜若皎的才学,往后相互讨论起来心里也能有个底。 柳春生道:“我回去取来给你们看看。” 另一边,姜若皎回到青云舍,却见寇世子在庭院里借着余晖舞剑。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平日里都戴着佩剑,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做装饰用,寇世子耍起剑来倒是像模像样,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姜若皎顿住脚步,停在不远处看寇世子把一套剑法耍完。 寇世子收了剑,看了看姜若皎,又看向她空荡荡的腰间,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没有佩剑,是不是不会使剑?” “对,我不会,我们寻常百姓家哪里用得起剑?”姜若皎奇道,“世子怎么突然舞起剑来了?” 寇世子道:“下午交了几个朋友,和他们耍了一会,觉得得再练练。”他明显是耍剑耍出了兴头来,拉着姜若皎要给她补齐读书人的家当,“回头我叫人给你捎一把过来,到时我教你使!” 姜若皎迟疑地道:“我这个岁数才开始学剑,怕是有些晚了。” 寇世子还像模像样地劝说起来:“只要愿意学,什么时候学都不算晚。” 姜若皎朝他绽开笑颜:“那我先多谢世子了。” 寇世子见她做男孩儿打扮,笑起来却依然让他有些晕陶陶的,不由问道:“你方才去哪了?我回来都没看见你,亏我去吃饭时还想叫上你,结果你连影都不见。” 姜若皎道:“我与柳师兄他们一起去见了陈夫子,借陈夫子的灶头熬了锅粥,已经吃过了。”她与寇世子说起陈夫子的情况,说这位陈夫子就是那杨峰清的老师。 寇世子听她又去找柳春生,还结识了不少别的老生,心里老大不快活。 可姜若皎态度坦坦荡荡,明显只把柳春生他们当师兄看,他根本没法挑刺。 怪只怪他一开始没想清楚,平白无故给姜若皎添了这么一大堆“师兄”。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要是不许姜若皎留在鹤庆书院,姜若皎就不会这么开心地朝他笑了,说不准还得在他面前哭。他一向最看不得身边的人哭,可不能有机会让姜若皎发现这一点! 寇世子哼道:“我和人去吃饭时想着你,你和人去吃饭时却没想着我,你是不是没把我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 姜若皎道:“我们以后应当是要分斋的,哪能每次都凑一起吃?往后碰上课不多的日子,我们再一起做饭吃就是了。” 寇世子也就是心里不痛快想找找姜若皎的茬,倒也不是非让姜若皎天天陪他去吃饭不可。 他今天发现书院里同龄人非常多,交朋友也很容易,一整个下午都过得十分快活,到了饭点完全可以呼朋唤友去吃饭! 两人就吃饭问题达成一致,姜若皎便引寇世子去书房给平西王太妃她们写家书。 现在已经是盛夏了,杨峰清被判秋后问斩,时间已经不多。 姜若皎今天说得少听得多,大部分时间都在收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经过这两天的打听,她对京城那边的局势有了一定的了解,心里也有了个粗浅的计划,准备在信里给平西王太妃讲一讲。 至于可不可行,那就看平西王太妃她们的判断了。 寇世子想到要给他爹写信,脸就垮了下去,坐在书案前冥思苦想,不知该和他爹说什么,索性先给他祖母和他娘写了封报平安的信。 对上两个疼爱自己的长辈,寇世子写起信来就顺手多了,刷刷刷就是一大串自己在鹤庆书院的见闻。 姜若皎与寇世子分坐两边,抬头见寇世子写得起劲,也飞快地将要送回城里的几封信写好。 想到陈夫子那槁木死灰般的模样、想到杨婆婆殷殷托付自己带到书院的那双新鞋,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 希望可以救出那位杨师兄吧。 第 38 章(【不当也罢】...) 两地往返不过是大半日的功夫, 第二日傍晚平西王太妃等人就收到了来自鹤庆书院的信。 卢氏见寇世子在信上说交了不少朋友,很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难免忧心忡忡担心儿子跑没影了, 拿着信在那唉声叹气。 平西王回府后看到卢氏那忧愁的模样,不由问:“怎么了?”他看了眼卢氏手头的信, 又多追问了一句, “那小子莫不是又干了什么混账事?” 卢氏哪里能说自己担心儿子不愿意回来,只得反驳道:“没有, 就是怕他在外头吃不饱穿不暖。他身边可从来没离过人伺候, 也不知他是不是报喜不报忧。” 平西王道:“我不觉得那小子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又没管着卢氏给那小子塞钱,那小子要是这样还能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说他是个没人伺候就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饿死都活该。 卢氏取出另一封信递给平西王,说道:“这是瑞哥儿写给你的。” 平西王意外地挑眉, 没想到寇世子还能给自己写信。看看那混账小子的倔样, 他还以为这小子如非必要绝对不和他说上半句话。 平西王撩袍坐下, 拆开寇世子的信看了起来。 寇世子没说自己交了什么朋友,只简明扼要地说起杨峰清的遭遇, 他与旁人打听过各种细节, 连杨峰清得罪的是什么权贵、当今陛下是什么个态度、期间还有什么人受到牵连都写得明明白白。 寇世子还在末尾写到, 我们西南的生员出去外面被人欺负了,堂堂平西王府还救不得吗?连自己人都救不得, 这什么鸟平西王不当也罢! 平西王看得脸皮直抖,正要扔下信痛骂儿子,就听人来报说平西王太妃让他过去一趟。 平西王只得让卢氏把信先收起来, 自己去见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也刚看完姜若皎两人的信, 神色有些凝重。鹤庆书院的学生大半年前在京城出了事,还演变成大批太学生员下狱, 这事他们只听说后半截,却不知晓前半截,鹤庆书院那边也没向他们求助过。 或者说当时战事正在关键时刻,整个西南都心系战局,鹤庆书院那边也就没和他们提过。后来形势越发复杂,他们自然更是对他们三缄其口,绝口不提京城那边发生的事,只自己想办法奔走转圜。 “那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平西王太妃叹着气道。 鹤庆书院压着西南和东南两地的边界上,从来不认为自己隶属于东南或者西南,很有些自成一家的势头。 可如今这种情况,没有兵马在手的人怎么可能自成一家?他们这些读书人再怎么据理力争,也不过是把更多人赔进去罢了! 平西王知晓平西王太妃与鹤庆先生少年相识,当初平西王太妃带他回西南没多久,鹤庆先生也来到西南开了鹤庆书院,陆续派了不少门生来帮他们母子二人稳定西南局面。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了,平西王太妃没去见过鹤庆先生,鹤庆先生也不曾来见过平西王太妃,两个人就像素不相识的陌路人一般。 要不是两个小孩儿突然想去鹤庆书院读书,他们怕是连书信往来都没有过。 听着平西王太妃的叹息,平西王赶忙说道:“母妃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那位生员和被牵连的人。” 平西王太妃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带着人打到京城去吗?” 平西王语塞。他确实是遗传了他娘的暴脾气没错,可他还有不少幕僚,不至于二话不说冲到京城去讨人。 平西王太妃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你与你那群幕僚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弄出个周全的计划来。”她说完将一封信递给平西王,让平西王自己看信。 平西王接过信,发现上头和寇世子一样把整件事涉及的人归拢了一遍,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杨峰清一个人的事了,而是多方势力在里头较劲,还有不少有心人在里头搅混水。 这种时候要是还从杨峰清这么个人出发,根本没办法把人救出来,所以想要救人,得跳出这件事去想办法,最好是用跟这件事毫无关系的方法去救。 信中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八月就是当今陛下的生辰,当今陛下喜好祥瑞,他们可以想办法送当今陛下一个大祥瑞,说是如此祥瑞值得普天同庆,不如来个大赦天下。 这样一来,去年获罪的人全部可以被赦免。 至于到底要弄一个什么样的祥瑞、怎么说服当今陛下大赦天下,就得看平西王府的能量了。 从当今陛下的种种传言以及当今陛下对平西王一脉的忌惮来考虑的话,想做到这一点应该是不难的。毕竟能被威名赫赫的平西王狠狠吹捧一番,当今陛下估计会喜不自胜,觉得自己压过了这位曾经威胁他皇位的兄弟。 归根到底,整件事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当今陛下的昏庸。 要解决这件事,不妨也试着利用一下当今陛下的昏庸。 平西王看着信上用最平静的语气写出来的惊世骇俗之语,心猛地跳了跳。他看向平西王太妃:“这信是谁写来的?难道是鹤庆先生?” 平西王太妃说道:“他要是能写这样的信,当初就不会挂冠弃官了。”她见平西王神色惊疑不定,笑了笑,说出个平西王没想到的人,“是阿皎写来的,就是你的儿媳、我的孙媳,瑞哥儿的媳妇。” 平西王站起身来,在屋里转起了圈。 想到那个只听了自己一句暗示就明白平西王府打算做什么的少女,平西王觉得她能写出这么一封信不太让人意外。只是她的胆子比他想象中还要大,这样的胆识生为女子确实可惜了! 再想想自己那个混账儿子,平西王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忧虑来:以后这傻小子不会被哄得团团转吧? 只不过这么个傻儿子,不被姜若皎骗也会被旁人骗去,还是随他去吧。 平西王道:“母妃放心,我先去与人商量商量,不管行不行得通都先准备起来。” 平西王太妃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平西王召集幕僚讨论起献祥瑞的计划来。 祥瑞这种事,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可抵不过很多人被权势地位冲昏了头,自己占尽了好处还觉得不够,还妄想要得到老天的认可、天下人的臣服。 偏偏好这一口的人往往位高权重,比如当今陛下。 他们只要透露出这方面的喜好,底下的人就会一个劲地迎合,这些年来各地不知折腾出多少祥瑞!地方上的百姓可以说是闻祥瑞色变,毕竟很多时候这些“祥瑞”都是从他们身上剜下血肉堆出来的。 他们西南一地,从未献过什么祥瑞。 就像姜若皎说的那样,其实只要是平西王献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祥瑞都能叫当今陛下心情欢畅。 何况西南这边物产丰饶,不管是灵芝玉树还是奇禽异兽,想找都能找出来不少,想捏造祥瑞根本不必劳民伤财,随便凑一凑就有了! 考虑到他们本来就要献上礼物为当今陛下贺寿,可以说这个计划约等于不用成本。 只不过这事儿得看平西王愿不愿意写歌功颂德的献瑞折子。 即便平西王愿意写,还得考虑这封折子递上去带来的影响。 “下官觉得可以一试。”有幕僚率先开了口,“此计不仅可以把那批太学生救出来,还可以让人看看如今的朝廷是什么德性。” 天下的水被搅得越浑浊,就越显出平西王下辖的水清。 天下有志之士都看出朝廷不值得效力,众多人才就会主动投入平西王麾下,周围那些个小王小将也会自发地朝西南聚拢。 至于平西王歌功颂德的折子,恐怕只有当今陛下会傻乎乎地当真,有心澄清世道的人只会把它当做讨伐昏君的檄文! 当今陛下若是当真下了道大赦天下的旨意,很快会有数不清的人才投奔西南了! 其他人听了此言,也察觉献瑞之举的深意,当即有人捋起袖子开口:“大王英明!下官来替大王起草奏疏!” 平西王见众幕僚就着姜若皎的主意分析了一通,不由分说地摩拳擦掌筹备起来,不禁有些发愣。 那女孩儿不过十六岁,随意地拿出这么一个主意居然这么了不得吗? 看他这些幕僚的反应,这个主意不仅代价小、胜算高,后续影响还很大,她到底有没有想得这么深远? 平西王的这些思量,姜若皎自然是不知晓的。 她本来只准备守着食肆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好妹妹,结果短短数月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与妹妹的婚事都被推往她不曾预料过的方向。 对于这接连不断的意外,姜若皎最初也曾愤懑、彷徨、担忧不安。 如今一切木已成舟,姜若皎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任人宰割。 她会尽力去学好所有有机会用上的东西、尽力参与所有有机会参与的事,争取在平西王府当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而非只能把命运交托给别人、只有依附于别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 她不希望等厄运降临之日,自己只能彷徨无助地向人求救。 平西王府那边的回信送过来时,姜若皎和寇世子都已经收到书院的考核结果。 姜若皎才思出众,不管是六艺还是策论都表现上佳,不必从最基础的东西学起,所以直接被安排去了柳春生他们所在的经义斋上舍。 寇世子因为书画表现突出,竟也去了治事斋中舍,顺利与好几个新认识的朋友会合。 两人对这样的分斋结果都非常满意,凑一起做了顿丰盛的午饭庆贺这桩大喜事。 平西王府那边的回信就是这时候送过来的,两人大快朵颐之后才拆信看了起来。 寇世子自然是被他娘好一顿嘘寒问暖,又随信附送了两张价值五百两的银票,生怕他钱不够花。 寇世子觉得他娘还把他当小孩子看,不过没谁会嫌弃钱多。 他把银票分了姜若皎一张,喜滋滋地说道:“平日里老要买东买西的,零零碎碎算下来也得花不少钱,这银票你拿着,钱不够使了就去钱庄兑钱。” 姜若皎没和寇世子客气,把寇世子分来的银票收好。 寇世子又去拆别的信。 姜若皎也打开平西王太妃的回信看了起来。 上头除去长辈给晚辈的关心和嘱咐之外,还隐晦地提到她的主意已经转达给平西王,府中已经在着手准备,让她安心在书院读书,不要担心外面的事。 姜若皎把信合拢。 寇世子却在旁边愤愤地骂了起来:“你看看他,写信都要骂我!我不就说他这平西王当得窝囊,难道我说错了吗?堂堂平西王,竟还听不得实话!” 姜若皎:“…………” 怪不得前天她说要帮他把把关,他藏着捂着说什么都不给她看,敢情是偷偷在信里和平西王呛声! 第 39 章(【还得再亲】...) 姜若皎两人拿到分斋结果, 当天下午就去不同的讲堂报到。 姜若皎与柳春生他们交好,一进门就被他们邀过去坐下,融入起来倒是很快。 他们的第一节课就是传说中的岑夫子来讲课, 姜若皎多瞧了两眼,总觉得这位岑夫子有点眼熟, 很像那天那个怂恿寇世子去参加书画大比的家伙。 姜若皎琢磨了一下两人的年龄, 不免在心中猜测起他们的身份来:莫非他俩是父子? 真要是父子的话,那么那位师兄竟去了治事斋, 可真是一点都不给亲爹面子。 姜若皎在心里犯了下嘀咕, 倒也没在这事儿上琢磨太久,专心致意地听起岑夫子讲学来。 比起姜若皎以前接触过的老师,这位岑夫子讲起课来确实别具一格。 他的讲学内容里没有半点枯燥乏味的陈腔滥调,反而结合眼下的各种消息给学生们剖析当前形势, 让学生们知道自己学到的东西具体可以用在哪些方面。 一节课听下来, 姜若皎也知道其他人为什么说岑夫子讲学与众不同了―― 很多事目前都还没有定论, 一般人是不敢像岑夫子这样搬到课堂上来讲的,偏岑夫子一派轻松从容, 压根不怕有人出去编排他妄议时政。 姜若皎不知道陈夫子是怎么讲课的, 不过她很喜欢听岑夫子的课, 岑夫子讲的内容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经义典籍固然要学,可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供她们沉吟故纸堆了! 外头的撞铃一响, 岑夫子毫不留恋地把书一收,也不管讲到哪里,麻利地准备走人。 姜若皎跟了上去, 先和岑夫子自我介绍了一番, 才和岑夫子问出疑惑了一整堂课的问题:她要是想和岑夫子一样多了解一下时势,可以从什么地方去了解? 岑夫子看了姜若皎一眼, 觉得她很面生。听她说自己是新来的,岑夫子才慢悠悠地答道:“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校勘馆看看有没有适合的职位,要是你做得来的话就可以每天看到各地送来的最新消息了。” 鹤庆书院很注重对学生个人能力的培养,像柳春生这样作为职事生员参加书院日常管理工作的学生不在少数。 姜若皎知晓鹤庆书院有校勘馆,只要负责院内书籍的审核校勘,却不知道校勘馆还负责采集各方消息。她谢过岑夫子,表示自己会去试试看。 岑夫子扬长而去。 有人探出头来对姜若皎道:“师弟你可真是了不起,居然能拦下岑夫子。” 姜若皎奇道:“不能问夫子问题吗?” 那人介绍道:“别的夫子都可以,问到天黑都行,唯独岑夫子不一样,他一下学就立刻走人,从不拖延片刻。有人想问他问题,他会说‘你上课时做什么去了’,说话时脚步都不带停的!总之,谁都不能耽搁岑夫子下学回家。” 据传老生们都把岑夫子称为“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男人”。 姜若皎:“……………” 想不到岑夫子竟还有这样的传说。 姜若皎回到座位上收拾好东西,和柳春生询问起校勘馆的位置。得知姜若皎要去校勘馆看看,柳春生说道:“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取本新书,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姜若皎没拒绝,与柳春生一起往校勘馆那边走去。 不想两人才刚走出经义斋,就迎面碰上与朋友一起往外走的寇世子。两边打了个照面,寇世子看了眼和姜若皎并肩走在一起的柳春生,很不高兴地抿了抿唇,又看向微微愣住的姜若皎。 人这么多,寇世子倒也没不由分说地发难,只拦下姜若皎开口问:“去哪呢你们?” 姜若皎解释道:“我想去校勘馆那边看看,柳师兄正好也要过去,就顺便给我带个路。” 寇世子听后收回拦着姜若皎的手,说道:“我们要去打驴鞠,一会不用找我吃饭。” 姜若皎点点头。 驴鞠和马球差不多,只不过用的不是马而是驴,大伙骑着驴在球场上逐球奔跑,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以前寇世子交的都是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酒肉朋友,哪曾和这么多精神勃发的同龄人一起玩过,看着样样都觉得新鲜得很,别人一说有什么新玩法他都乐滋滋地跟去玩了。 两边分别之后,柳春生忍不住感慨道:“你们表兄弟俩感情真不错,寇师弟很关心你。” 姜若皎想起寇世子那狗脾气,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关心。 只能庆幸寇世子交到了新朋友,一心想和新朋友玩儿,要不然指不定要当场发飙。 那天寇世子不让她给柳春生送吃的就有这个苗头。 这根本不是喜欢不喜欢关心不关心的问题,而是会不会让他面上无光的问题。 姜若皎随着柳春生去了趟校勘馆,询问校勘馆有没有空缺职位,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柳春生在旁宽慰道:“你就是不在这边帮忙做事,平时也可以过来查阅邸报。” 邸报上一般抄录着各方传递到京城的消息,朝廷汇总后会把邸报贴在宫门口供人抄阅,不少商人嗅见其中商机,每日都会定时去抄录一份卖给有需要的人。 鹤庆书院虽不在京城,却也定时从商贾手里购入近期的邸报以便了解各地的情况。 以前女子学堂却是没有邸报这东西,姜若皎听柳春生这么一讲就放下心来。 岑夫子应当是赶着归家懒得和她细说,果真不愧是“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男人”。 姜若皎在柳春生的指引下找到收藏邸报的地方,拿起近期的邸报飞快地读了起来。 等柳春生去取了书回来,就发现姜若皎已经把新送来的邸报看了大半。他颇为佩服姜若皎一目十行的本领,见天色不早了,开口邀请道:“食堂快关门了,要不先去吃个饭,有什么想看的明儿再过来看。” 姜若皎从善如流地搁下手里的邸报,与柳春生一起去食堂赶了个饭点的尾巴。 饭后姜若皎回了青云舍,听到寇世子在井边那边哗啦哗啦地洗澡。 青云舍是个单独的院子,不仅有小厨房,澡房也是齐备的,只不过现在正值炎夏,寇世子懒得用热水洗澡,所以直接打了井水就往身上冲。 姜若皎带上院门,本想绕过庭院回房去,寇世子就眼尖地瞧见了她。 寇世子把木桶搁下,赤着上身堵住姜若皎的去路,身上、发上都还湿漉漉地淌着水。 姜若皎上回也见过寇世子赤膊躺床上的模样,不过那会儿他蔫耷耷地躺着不说,身上还全是伤,瞧着没什么冲击性。 眼下寇世子把自己整个人弄得湿淋淋,浑身上下还带着刚从鞠球场上下来的阳光味道,倒是让姜若皎觉出些男女之间的不同来。 “虽然天气热,可世子还是早些洗完穿上衣服为好,要不然入夜后天气凉了,乍冷乍热的容易生病。”姜若皎强作镇定地退了一步,仰头劝诫逼近到自己跟前来的寇世子。 寇世子见她悄悄往后退,觉得很有趣,兴致盎然地一直逼着她退到柱子前,伸出手把她困在自己与柱子之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不施脂粉的脸庞。她的肤色不是雪那样的白,却一点都不粗糙,越是凑近看越觉细腻好看。 哪怕现在她是男孩儿打扮,这么凑近仔细瞧依然处处是破绽。 寇世子想到那日在梦中他将姜若皎堵在巷子里,似乎也是这个角度,也是这样半明半暗的余晖。他用目光描画着姜若皎的眉眼、鼻梁,最后流连在她的唇上。 她的唇乍一看偏薄,细看却觉唇珠饱满,唇色也好看得很,叫寇世子很想亲亲看,瞧瞧是不是和梦里一样软乎好亲。 寇世子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既然都堵到人了,他自然就毫不客气地欺了上去。 他没与人亲过嘴,碰到姜若皎柔软的唇后却没来由地觉得光是亲到一起还不够,忍不住像小狗一样往里舔了舔。 姜若皎浑身僵住。 寇世子好奇地舔了几下,发现姜若皎明显不适应这样的亲近,才伸手钳住她的腰说道:“我们都定亲了,亲一下又没什么大不了。”见姜若皎连腰背都绷紧了,寇世子只觉终于抓住了她的弱点,牢牢地将她抵在柱子上,“我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做出让王府蒙羞的事,可看到你与别人走得太近我还是不高兴。下次你再让我不高兴,我还得再亲你!” 姜若皎想推开寇世子,却发现寇世子挨得太近,两个人仿佛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她闭起眼说道:“柳师兄只是给我带个路。” 寇世子意外发现她的睫毛长长的,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那颤动着的眼睫。 姜若皎睁眼看他。 寇世子道:“可我就是不高兴。你想想看,自从到书院来,每天我都能在你身边看到他!要不这样好了,以后看到一次,我就亲你一次。”他觉得这个约定很不错,又凑近啵地亲了下姜若皎的唇角,自顾自地给姜若皎算起账来,“你现在至少欠了四五次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负债累累!”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她说道:“我和柳师兄同在上舍,怎么可能不见面?” 寇世子理所当然地道:“这多简单,你每天让我亲一下不就好了。”他觉得世上再没有自己这么聪明的人了,假以时日姜若皎这母老虎一定会对他服服帖帖!他美滋滋地道,“来,你要是主动亲我一下,就算你抵两次的债。” 姜若皎抬起脚狠狠踩了他脚背一下。 寇世子猝不及防被踩了个正着,哪还顾得上堵姜若皎,一屁股坐地上边捂着自己被踩痛的脚边瞪姜若皎怒道:“你都要嫁我了,怎么还是这么凶?!” 姜若皎也来气了,回瞪着他骂道:“书院是读书的地方,哪有你这么乱来的?” 寇世子知晓女孩子脸皮薄,母老虎再凶也是个女孩儿,自己都亲到人了,得让着她点。他自认为很讲道理地说道:“那好,我先记着,等休沐后我再找你讨。你别想赖账,我记性好得很!”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和这家伙根本说不通,索性不理他了,绕过他回自己房间去。 寇世子没去追,他澡才洗到一半呢,想到自己刚才借题发挥尝到了梦里的滋味,心里美得不行,又回到井边哗啦哗啦地冲完上半身,才提了桶水去澡房里头一鼓作气地把澡洗完。 另一边的姜若皎关上房门,心气还有些不顺。 她虽没好好了解过男女之事,却也知道成亲以后夫妻之间肯定要做些亲密的事。 可这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被寇世子胡搅蛮缠、没脸没皮地定下这么个“约定”,她倒是挺希望寇世子别忘记自己撂下的狠话,一辈子都别和她同房了! 要不下次她给他提个醒? 第 40 章(【上哪学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 姜若皎每天边上课边了解外面的情况,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用。 寇世子倒像是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没再试图堵着她讨亲亲, 只是每次路上撞见后他总要看两眼她身边的同窗,接着意味深长地朝她挤眉弄眼一番。 姜若皎只恨自己能看懂他那怪模怪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好在除去寇世子不时添点乱外, 还是有不少好消息的, 比如他们第二次结伴去看陈夫子时陈夫子精神好多了,也表露了要回书院讲学的想法。 据说主要原因是岑夫子这位“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男人”难得地绕路去看了次陈夫子。 也不知他到底给陈夫子讲了什么, 反正气得陈夫子垂死病中惊坐起, 每顿多吃了半碗饭,身体竟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陈夫子不是那种没病装病的人,眼看自己身体有所好转,哪还躺得下去, 拿出书连看好几天, 就准备回书院开讲。 听了陈夫子返校的打算, 柳春生他们自然都欢欣鼓舞,又在陈夫子处蹭了顿姜若皎做的饭。 不过这次大家没再忧心忡忡地围着陈夫子, 不少人自发地给姜若皎打下手, 姜若皎张罗起来轻松得很, 没一会就摆满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陈夫子此前没教过姜若皎,见姜若皎随柳春生他们来看自己两次了, 吃过饭后便让姜若皎回头拿几篇文章给他瞧瞧,等他返校上课时也好把握她的学业情况。 对于这位颇受柳春生他们爱戴的夫子,姜若皎心中自然也敬重得很, 一口答应下来, 回去后就着手挑选自己觉得写得还行的文章,准备誊抄一份送去给陈夫子看看。 寇世子从外头回来, 看到的就是姜若皎在那勤勤恳恳誊抄文章的模样儿。他溜溜达达地跑过去,一屁股坐到姜若皎桌案上,先把拎回来的吃食往旁边一放,而后饶有兴致地俯身亲了亲她的唇。 自打上回亲着了人,寇世子有事没事就喜欢逮着姜若皎亲上一口,还总是冷不丁地亲上去,说什么碰一下不算讨债,只算是收些利钱。他到书院别的没学到,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解了不少,这几天还弄了个算盘噼里啪啦地学人算账。 这不,都懂得放债要收利钱了! 姜若皎看着自己被寇世子跑过来搅黄掉的文稿,无奈地搁下笔把他推开,说道:“世子这是又到外面去玩儿了?” “才不是去玩儿,我是去与人谈生意去了。”寇世子提起这个来就很有劲头,兴致勃勃地与姜若皎说道,“我与那岑宣说好合作,我给他们家画图样,他们买好了分我钱,回头我就给大伙加餐去!” 请大伙吃肉的事他都在姜若皎面前放出话去了,自然得说到做到,于是岑宣一提合作他就动了心。 寇世子手头虽有卢氏塞的钱,可俗话都说救急不救穷,断没有掏家里钱长期补贴外人的道理,自己赚的就不一样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用不着考虑太多。 姜若皎现在也摸清了岑宣与岑夫子的关系,他们不是父子,只是叔侄。 岑宣家中是经商的,没打算考科举,来鹤庆书院只是想学点有用的东西。他也才十来岁,手头却已经掌握了不少家中的生意,是个实打实的少年富翁。 说起岑夫子,那也是令人叹惋的痴情人。 他妻子生孩子时出了意外,孩子没保住,自己腿脚也出了问题,走不得路了。岑家要岑夫子休妻再娶,岑夫子不乐意,带着妻子出来投奔他老师鹤庆先生,从此便留在书院当个教书先生。 哪怕请了个能干的仆妇在家中照看妻子,岑夫子还是每日一下学就急匆匆赶回家中去陪伴妻子,推着她出去看看夕阳看看花,与她一起讨论天下大势。 于爱妻这一点上,岑夫子与陈夫子两人还真有点相似,很难想象两人同在上舍授课居然时常针锋相对。 岑宣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想来不是什么单纯人,姜若皎怀疑他怕是知道寇世子的身份,所以才有意引寇世子上钩。 不过有汪鸿才他们在前做比较,岑宣瞧着也算年少有为了,寇世子与他交个朋友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姜若皎道:“世子心里有数就好,可别回去就挨王爷打。” 寇世子撇撇嘴,对姜若皎的乌鸦嘴很是不满,嘀咕道:“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他凭什么打我?”他把从外头带回来的糕点推到姜若皎面前,“今天这顿饭觉得最好吃的就是它了,特地捎了份回来给你尝尝看,还热乎着呢!” 姜若皎顿住。 寇世子喜滋滋道:“不用太感动,你要是实在觉得我对你太好你无以为报,就亲我一口好了。”寇世子凑到姜若皎近前,嗅到她衣上熏着的淡淡玉兰香,觉得心头也香气氤氲,不等姜若皎反应又往她唇上啄吻了一下。他得逞后心里更美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补充道,“知道你肯定不好意思,还是我自己来亲吧。” 姜若皎没喜欢过什么人,更没有闲暇想这些事。 她有时候不太明白寇世子莫名其妙的欢喜,一如她不太明白他突如其来的怒火。 大抵是他做事从不需要考虑什么后果,最坏也就是被亲爹打一顿,所以他想对谁好时便全无戒备,高兴了不高兴了都会直接说出口,想要什么时毫无顾忌直接要,不想要时谁的面子都不必给。 而且在这种事上,男子总是比女子占便宜,他们可以放纵肆意、游戏花丛,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他风流多情,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比如寇世子这种出身好、模样俊朗、出手还大方的公子哥儿,即便他自己没那种心思,怕也会有不少人上赶着要与他欢好。 要是他的妻子不识好歹,还跟这些女子拈酸吃醋,就会落了个善妒的恶名;倘若还敢学男子出去风流快活,那是要治个通奸罪名坐牢去的。 姜若皎生性好强,如今被寇世子步步紧逼,时不时凑上来亲一亲抱一抱,好似抓住了她的弱处似的,心里倒生出些不平来。 难道男女之事上,她就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吗? 她仰头看向得意洋洋的寇世子,忽地伸手环住寇世子的脖子,亲上寇世子还没离远的唇。 寇世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觉脑袋有些懵,心跳也一下子快到没边,砰砰砰地像是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他亲姜若皎时只觉得好玩,可这会儿姜若皎主动环上来亲他,他却感觉整个人都要热化了,恨不能抱住姜若皎狠狠亲回去。 姜若皎也觉得两人挨得太近,耳根有些燥热,只不过她都迈出这么一步了,哪里愿意露怯,愣是紧搂着寇世子没放开,反倒是唇齿轻启,与寇世子笨拙的舌勾缠在一起。 寇世子便是在梦里也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又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刺激,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有把火在烧。 寇世子慌忙把姜若皎推开,赤红着脸说道:“你,你怎么懂这个?”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即也顾不得逃跑了,一脸凶狠地攥住姜若皎的手逼问道,“你上哪学的?!” 她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懂得比他多? 他都不知道该是这样亲的,姜若皎怎么会知道? 一想到姜若皎可能跟别人做过这样的事,寇世子就要气疯了。 姜若皎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心跳同样有些紊乱。她骤然对上寇世子凭空多了几分凶意的眼睛,一时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恼怒地说道:“你倒说说,我能上哪学?” 寇世子很想给姜若皎列个名单好好说道说道,可见姜若皎当真恼了,他顿时就没声了。他哼哼两声,警告道:“你以后不许和别人这样,要是让我知道谁敢亲你,我就打断他的腿再把他扔去挖煤!” 姜若皎气乐了,也横着他说道:“好,你以后要是亲别人,我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扔去挖煤。” 寇世子忍不住和姜若皎较起真来:“你个母老虎!我打的可是奸夫,你做什么打我?” 姜若皎道:“因为‘夫为寄j,杀之无罪’。” 寇世子没听懂,杀之无罪他知道,前面那句他就不明白了。他不懂就问:“‘夫为寄j’是什么意思?” 姜若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j是指公猪,寄j指的是跑去别人家配种的公猪。意思就是自家丈夫要是跑去别人家胡来,杀了他是没罪的,只管动手!” 寇世子涨红了脸,怒道:“你居然说我是公猪!还说什么配种,你简直不要脸!” 他连别人的手都没碰过,哪里就成什么寄j了,他就没见过姜若皎这样的女孩儿,她一点都不知道害臊的吗? 姜若皎见寇世子直接炸了毛,顿觉掰回一城,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她坦坦荡荡地说道:“我听夫子讲学时学到的,哪里就不要脸了?” 寇世子才不信:“夫子讲学哪会讲这种玩意。” 姜若皎道:“你自己去读读《史记》,这是《史记》里讲的。” 寇世子还真不信邪,跑去找了本厚厚的《史记》,坐到姜若皎不远处看了起来,暗暗发誓要是没找着这句话一定要让姜若皎好看! 姜若皎被寇世子这么一闹腾,也没什么心情誊写文章了。 她打开寇世子带回来的点心,发现确实还热乎着。 想到寇世子这么挑嘴的人都说好吃,姜若皎拿起来尝了一块,在心里琢磨起里头用了什么材料、具体是怎么做成的。 寇世子看了几行《史记》,余光扫见姜若皎在吃他捎回来的吃食,还吃得那么认真,尾巴顿时又翘了起来。 她还敢说不喜欢他,她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主动亲他! 第 41 章(【顺便接你】...) 书院的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休沐日,虽只有短短两天,姜若皎还是打算回食肆那边看看。 她休沐日前一天早早睡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喊上寇世子一起回城。 寇世子打着哈欠牵出他们寄养在书院驴棚那边的驴子,与姜若皎一同骑驴出发回家去。 他们回去路上又看到那位杨婆婆抹黑出来张罗茶摊, 见他俩经过, 又招呼他们坐下喝口茶再赶路。 姜若皎与寇世子对视一眼,说最近书院事情多, 老生都忙得很, 不过鞋子已经带给杨峰清了。 她这也不算说谎,柳春生确实已经托人把鞋子送去京城那边。只是营救杨峰清的事,还需要慢慢筹谋,一时半会怕是没法把人救回来。 姜若皎两人喝了茶, 别过杨婆婆回城去。 她们出发得早, 抵达城门时才过晌午, 街头巷尾飘着熟悉的叫卖声,酒楼茶肆也还热闹非凡。 寇世子把姜若皎送回姜家食肆, 磨磨蹭蹭想跟进去, 被姜若皎赶走了, 说卢氏她们还在家等着他。 寇世子只能骑着驴儿回府去。 姜若皎拴好驴,迈步进了食肆。相比适合消磨时间的酒馆茶肆, 食肆这边的客人一般也就饭点过来吃了就走,这会儿店里安安静静的,没多少外人在。 两个伙计见姜若皎归来, 还是一身读书人打扮, 围着她说了好一会的话。 清平听到动静,擦干净手从厨房走出来, 见姜若皎宛若个清俊秀逸的潇洒少年,目光不由动了动。 姜若皎与清平打了招呼,径直入内寻姜映雪说话去。 姜映雪见姜若皎回来,自然高兴得很,她不是头一回看到姜若皎的男装打扮了,再次瞧见还是觉得新鲜得很,绕着姜若皎转了两圈,才拉姜若皎坐下聊各自在学堂和书院里遇到的事。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话,姜若皎才去洗了个澡换回女装。 她考校了一下妹妹的功课,见妹妹并没有松懈下来,便去前头找清平探讨最近学来的新菜色。 姜若皎在书院遇到什么好吃的都会多吃几次,琢磨一下适不适合学过来在食肆里卖。她先尝了尝清平现在的手艺,见他大有进益,才放心地教他做新菜。 两人正在厨房忙碌,寇世子就跑过来找人。 他不请自来地闯进厨房,见姜若皎又在带那还俗的和尚做菜,心里有点酸溜溜的,不过他来是有事要找姜若皎,也就没立即找茬。 寇世子跑到姜若皎身边亮出带来的新佩剑:“你看,上回我说要给你弄一把,那边才做好我们赶巧就回来了,倒省了让人送去书院的功夫!”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清平,伸手拉姜若皎随自己去后/庭里试剑去。 姜若皎知道寇世子兴头上来了,不跟他去他肯定不肯干休,只得让清平自己先试做新菜。 她随着寇世子到了后/庭的空地上,就见寇世子把佩剑抽了出来,露出雪亮雪亮的剑身。 寇世子兴致勃勃地向姜若皎介绍道:“这佩剑是帮我打佩剑的大师给做的,一般人想让他出手可得等上一年半载,现在你一个月就能拿到手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先说完铸剑大师的来历,又给姜若皎看剑柄的纹理,说这都是他亲手所画,这位铸剑大师做出来勉强有那么几分神/韵,别的师傅可做不到。 姜若皎接过剑细看,果然见剑柄上的纹理栩栩如生、十分精致,一看便知铸剑师傅手艺不凡。她抬眸看向寇世子:“世子费心了。” 寇世子嘴硬道:“哪里费什么心,我就是随手画好了,可不是特意为你弄的。”他很少遇到自己懂姜若皎不懂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想给姜若皎当一回先生,“你连握剑都不会吧?我来教你!”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哪可能连握剑都不会?”姜若皎不服气。 寇世子不信,让她握好让他瞧瞧,说怕她握剑姿势错了出去后给他丢人。 有时候本来会的东西被人正儿八经地盯着看,很可能会突然忘了手脚到底该怎么摆。 姜若皎本来拿剑拿得好好的,经寇世子这么一说,竟真的觉得怎么拿都不太对。 寇世子一看自己机会来了,立刻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摆正姜若皎的握剑姿势,狠狠满足了自己好为人师的趣味不说,还趁机抓着姜若皎的手瞎摆弄她修长好看的指头。 姜若皎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姿势有什么好教的,剑能拿稳不就好了?她望着寇世子说道:“你还是教我一套基础的剑法,让我平时照着练吧。” 难得碰上自己胜过姜若皎的时候,寇世子一脸骄傲地说道:“既然你开口了,我就给你演示演示,你可得记好了,别让我教第二回!” 哪怕姜若皎早习惯他的性情,瞧见他那模样还是忍着笑道:“好,我会好好记。” 寇世子让姜若皎退开点,拿过佩剑给姜若皎演示起适合入门的基础剑法来。 寇世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瞧着还稚气未脱,今年却突飞猛进,一下子长高了不少,身姿挺拔出众,眉宇也添了几分俊朗。他从小便跟着府中教头习武,耍起剑来竟是有模有样,很有些英姿飒爽、意气飞扬的味道。 姜若皎不是头一回看寇世子舞剑,只不过换成在自家后/庭感觉总不太一样。她们庭院中的一花一草都是她们姐妹俩亲手栽下的,本来鲜少外人能进来,更别提像寇世子这样跑到庭中舞剑。 以前姜若皎总觉得自己能冷静理智地对待这桩婚事,心里永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定,也许寇世子遇到真正想娶的人要她退位让贤,也许平西王举大计事成看不上她这样出身的儿媳,也许她自己受不了这样的婚姻自请下堂。 总之,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变数,所以她永远不会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交付出去。 只是他们都不知不觉地越了线,不知不觉地踏入到对方的生活里面去。 寇世子把一套剑法耍完了,转头对上姜若皎直直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收了剑上前往姜若皎唇上啄吻一下,见她被惊得回过神来了才问道:“看得这么入神,你是在看我,还是在记剑法?” 寇世子整个人都洋溢着藏不住的得瑟,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姜若皎哪里会把心里想的事说出口,面对寇世子得意洋洋的问题只能强辩道:“我在记剑法。” 寇世子道:“那你练一遍给我看看。” 姜若皎道:“我又不是天才,看一遍就会!等我自己多练几回,练好了再给你看。” 寇世子才不信她,只当她是在嘴硬。 看着他出神就对了,看着他出神才不枉他特意换了身新裁的衣裳来给她耍剑。 寇世子开始索要报酬:“我教了你怎么用剑,你是不是要报答报答我?” 姜若皎见寇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想到他刚才冷不丁啄吻上来,那会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她挡住凑上前来的寇世子,警惕地说道:“映雪在家,你不要胡来。” 寇世子都许久没想起过姜映雪了,自从他画过姜若皎,莫名就对画姜映雪失去了兴趣。他见姜若皎那副生怕被她妹妹撞见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在家又怎么样?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姜若皎道:“映雪还小。” “哪里小了,她都定亲了。”寇世子还以己度人起来,开始振振有词地指出姜若皎在教养妹妹上的不足来,“你难道要一直把她当小孩护着不成?你觉得那是对她好,我看她未必会开心。” 姜若皎哪会听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心声。 这家伙分明还幼稚得很,偏就想让别人不要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他爹教训他时他还总不服气,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想反抗平西王来着。 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她们母亲不在了,很多事她现在就要开始慢慢教给妹妹,不能指望妹妹事到临头能一下子弄懂。 当然,这不包括配合这家伙在妹妹面前亲热。 除了寇世子这种臭不要脸的家伙,还有谁会在这种事上面来个“言传身教”? 姜若皎道:“你说得有理,我会好好想想。”她攥着重新回到手里的佩剑逐客,“一会食肆该忙起来了,我得去帮把手,世子你还是先回去吧。” 寇世子不甘不愿:“你可真是过河拆桥。” 姜若皎无奈地道:“明日一早我会去拜见太妃和王妃。” 寇世子这才走了。 姜若皎把寇世子送来的佩剑收回剑鞘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若当真是个男子,说不准会和寇世子成为真正的朋友。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没有过去一年的际遇,她即便是男孩儿也和寇世子交不上朋友。 不管什么时候,身份永远是天然的鸿沟,鲜少有能跨过去的可能性。 姜若皎抛开纷杂的思绪,拿着佩剑回屋准备找个地方挂起来。 姜映雪一直在偷偷看姜若皎与寇世子的相处,见寇世子又是给姜若皎耍剑又是凑过去亲姜若皎,对寇世子又有了新的认知。她本来很担心姜若皎嫁入王府会受委屈,看到寇世子这番表现后倒是放心了不少。 至少寇世子看起来改变不小,没再和以前那么荒唐了。 就是不知道他以后还会不会变回去。 姜映雪跑到姜若皎身边看她手里的佩剑,好奇地问道:“阿姊,这是世子送你的吗?他倒是很支持你女扮男装去鹤庆书院念书。” 这不,看姜若皎缺了把佩剑还特意给她添上。 姜若皎顿了顿,说道:“他一向不太在意旁人的眼光。” 寇世子自己就是荒唐放肆、离经叛道的代表,想法自然是和别人不同的。 姜若皎没再多谈寇世子的事。 她把佩剑挂了起来,又问妹妹晚上想吃什么,记下来后就去厨房张罗起来。 这天夜里姐妹俩又和过去一样窝在一起,说了半晚上的话才沉沉睡去。 即便她们都有点担心彼此的未来夫婿不是良配,她们眼下的日子依然算是越过越好了,说出去谁都会眼红羡慕。 姜若皎一觉睡到天色将明,梳洗打扮之后和姜映雪说了一声就出门去。 不想她刚打开食肆门,就瞧见寇世子从旁边冒了出来。 这厮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跑来的,嘴里还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出来溜达溜达,刚好路过你这边。既然这么巧碰上了,我就顺便接你回府好了。” 姜若皎:“…………” 第 42 章(【没说要送】...) 寇世子一口咬定是顺便, 姜若皎没拆穿他。 过去一个多月来两人朝夕相处,即便分了斋,一早一晚也会打个照面, 要赶功课时也会凑在书房一起赶,早就熟稔得不得了。 天色还早, 街上没什么行人, 只有摆早餐摊子的摊贩们早早起来忙碌。 寇世子做事是没避忌的,自觉与姜若皎关系突飞猛进, 过拱桥时便趁机去拉姜若皎的手, 乐滋滋地牵着姜若皎上桥,接下来便拉着不放了。 姜若皎感觉沿街的摊贩都悄悄朝她们望来,心里有些无奈。 她知晓以寇世子的脾气估计是越劝他就越起劲,也就没有做无用的挣扎, 由着寇世子牵着自己走下长虹似的拱桥, 踏着明媚的晨曦转到另一条街上。 正是夏末秋初, 还没到叶落的时候,沿街的花木倒还挺繁茂, 只那零星的黄叶和探出墙外的果枝染了几分秋意。 姜若皎嗅着不知谁家院子飘出的桂花香, 心情渐渐宁定下来, 面对众人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也变得坦然。 她回握寇世子的手,与寇世子一起溜溜达达地穿过两条街抵达王府前。 门房远远见了他们, 心道这位未来世子夫人可真得世子喜爱,世子一大早便去接人。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自然堆满了笑, 恭恭敬敬地开了门迎他们二人入内。 不想寇世子对府里熟悉得很, 拐着弯儿把人领到僻静处就堵着人不放,非要姜若皎把债还了才带她去见祖母。 姜若皎没想到他竟真的惦记着这事儿, 还在王府里头朝她催债。她觉得寇世子简直荒唐,推开他道:“别人看见了该怎么看我?” 寇世子顿时就不乐意了:“叫人看见了又怎么样,我们在自己家亲上一口碍着谁了?书院不行,你家不行,我家也不行,你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想赖账?” 姜若皎觉得就算是她父母那样恩爱的夫妻,也没像寇世子这样满脑子都是什么亲不亲的。 大概是十来岁的少年人气血旺盛,才对这种事格外热衷吧? 姜若皎说道:“我们还没成亲,旁人看见了不会觉得你怎么样,只会说我恬不知耻在未婚夫家乱来。说不准他们会说我就是这样攀上你的,以后他们都有样学样地教唆自家女儿来给你投怀送抱!” 寇世子道:“又不是谁对我投怀送抱我都会搭理。” 他也是很有原则的,平日里都不让侍女近身伺候,要不是已经和姜若皎定了亲,他也不会这么闹姜若皎。 不过姜若皎的话倒叫寇世子想起过去一桩事来:“你说的也有道理,前几年就有个侍女想钻我被窝,我让我娘把我院子里的侍女全部调去别处了。要是整天有人投怀送抱,确实挺烦人的!” 姜若皎倒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寇世子身边确实只有小厮跟着。 姜若皎问道:“你不是说男人风流很正常,怎地别人都到你床上去了,你居然要把人调走?” “我又不喜欢她。”寇世子道,“她既不能陪我玩,也不懂我的画,我们连话都说不上来,显见她也不是真心喜欢我这个人的,只是图我是王府世子罢了。我为什么要弄个我不喜欢的人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悠?我是那种助人为乐的大善人吗?你不知道,当时大冷的天,我正要钻被窝里暖和暖和,掀开被子就瞧见个光溜溜的人躲里头,老吓人了!” “所以你图个清净,就把侍女都调走了?” “对。”寇世子说着又得意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很妙,再没有他这么聪明的人了。 姜若皎道:“你要是非要在王府里跟我讨债,那以后可能你在府里散个步会有人往你面前摔倒,去王妃那边喝茶会有人泼你一身,回头再来个人在你眼前落水,让你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寇世子冷哼道:“我傻了吗?我喊人来救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被姜若皎恐吓住了,没坚持非要讨债不可,不甘不愿地牵着姜若皎往平西王太妃的居处走。 当然,他嘴里不忘气呼呼地跟姜若皎撂狠话:“耍赖还有这么多理由,等我们成了亲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若皎觉得他那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有趣得很,瞧见左右无人,冷不丁往他气得微微鼓起来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寇世子霎时间连脖子都涨红了。 他转头瞪姜若皎,姜若皎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仿佛她刚才什么都没做似的。 寇世子登时觉得这母老虎太过分了―― 要她还债的时候推三阻四,不要她还了她倒是、她倒是放肆得很! 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人啊! 寇世子不想搭理她了,把人送到平西王太妃居处后撒腿就跑。 他才不惯着她,绝不能叫她那么得意!他堂堂平西王世子,是她想亲就亲,想不亲就不亲的吗? 姜若皎笑了笑,随着侍女的指引下入内拜见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见她独自进来,有些讶异地打趣:“我怎么听人说,瑞哥儿一大早去接你了?他人怎么不见了?” 姜若皎道:“我惹他生气了,他不乐意陪我进来。” 平西王太妃听姜若皎语气轻松,就知晓这是小两口之间的小打小闹。 她没再追问下去,含笑拉着姜若皎的手说道:“瑞哥儿出去一个月可真是长进了不少,回来时给我们都带了许多礼物,样样都准备得很用心。” 姜若皎道:“世子向来孝顺,有好东西都会想着给您和王妃带一份,过去只是没离过家而已。” 平西王太妃拉着姜若皎闲话了一会家常,才与姜若皎说起祥瑞之事的布置来。 入京献瑞的事已经敲定下来了,代表西南前往京城的使者早已出发,要是献瑞之计不成,他们也会抓紧最后一个月的期限救出杨峰清和一干太学生员。 “只是此事过后,外面怕是更不太平,我们也会无可避免地卷入其中。”平西王太妃给姜若皎塞了块令牌,“我们在鹤庆书院周围部署了一支驻军,平时也会有暗卫盯着书院周围的情况。一般来说,鹤庆书院应该是足够安全的,只不过凡事无绝对,要是真遇上什么意外,你带着令牌直接去调遣人马护卫书院安全。” 姜若皎心头直跳。 她知道外头乱了,却不知道连鹤庆书院这种读书之地都到了需要调遣驻军的程度。 想来也是,这些年来鹤庆书院为西南培养了不少人才,这些人有的在平西王麾下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有的散落在西南的各行各业之中。 他们本就不是只做学问的书院,他们培养出来的人都是可以直接上岗干活的! 鹤庆书院对西南这般重要,真要有人想动鹤庆书院也很正常。 见姜若皎面色沉凝,平西王太妃说道:“你也别太担心,给你这令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那边的守将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你们平时只要好好读书就成了,不用担心太多。” 姜若皎点头应下。 平西王太妃留姜若皎用了早饭,才放姜若皎去见卢氏。 寇世子在卢氏那边坐着呢,见姜若皎来了还一脸“我坚决不搭理你”的表情。 等姜若皎与卢氏闲谈了几句要起身离开,他又麻溜起身和他娘说了一声就跟着姜若皎跑了。 卢氏眼看着儿子屁颠屁颠跟着姜若皎走人,不免又骂了句“有了媳妇忘了娘”。 寇世子可没去琢磨卢氏的心情,他追上姜若皎后又拉着姜若皎往自己院子走。 他左思右想还是不大甘心,可不能让姜若皎为所欲为,他得好好振振夫纲! 寇世子拉着人不撒手,回到自己住处后把院门一拴,直接就把姜若皎抵门上催她还债。 这里不会有外人经过,兴福他们都是自己人,姜若皎这次总没法耍赖了吧? 姜若皎仰头看他。 寇世子对上那灼亮的瞳眸,心头热乎乎的。他哼道:“我们说好的,休沐日你就还债,你耍赖也没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得连本带利地还。” 姜若皎没躲开也没挣扎。 寇世子大喜过望,仔细回想了一下姜若皎上回是怎么亲自己的,就着姜若皎的唇亲了上去,撬开她的唇齿想要亲得更深入、更彻底一些,绝不能被姜若皎给比下去。 一开始寇世子还有些不得章法,等到手掌自然而然地钳上姜若皎纤细的腰,他突然就开了窍,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她唇舌间的甘甜,大有直接把姜若皎柔软的唇舌拆吞入腹的势头。 姜若皎心跳如擂鼓,伸手推寇世子想让他适可而止。 寇世子新鲜劲刚上来,哪里愿意撒手? 他亲了好一会又得寸进尺地把人牢牢抱进怀里,只觉平日里凶巴巴的母老虎抱起来竟也是热乎乎软乎乎的,真是稀奇得很。 姜若皎哪里知道寇世子心里正啧啧称奇。 她到底还是个没嫁人的女孩儿,哪怕平时装得再怎么冷静自持,头一回被人这么困在怀里抱紧脸皮还是有些发烫。 她算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宰鸡杀鱼都很熟练,弓马虽算不得娴熟,上马开弓也不会露怯,可真正与男子的身躯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能感受到男女之间的不同。 即便是寇世子这种四体不勤的纨绔子弟,身板竟也比她要结实许多! “你抱够了没?”姜若皎咬牙。 “没。”寇世子心心念念好些天的“催债”终于如愿以偿,心里美得不得了,听着姜若皎咬牙切齿的质问都觉得十分动听。 他不仅不撒手,还把脑袋埋到姜若皎颈边去,心满意足地嗅着她发间传来的馨香,莫名有种捋虎须成功的快活。 姜若皎被他的理直气壮气到了,凶巴巴地威胁道:“你再不放开,我就要踢你了,踢到什么不该踢的地方你可别哭。” 寇世子一听母老虎要发威了,麻溜地把人放开,只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你个母老虎,当我稀罕抱你!我往外说一句想要女人,不知多少人排着队想让我抱!” “那你找她们去。”姜若皎转身去开院门准备走人,省得寇世子又黏上来。 “你不是不让吗?还说要打断我的腿,把我扔去挖煤。”寇世子跟在姜若皎后面跟她掰扯,“你少口是心非了,我真要去找别人,你肯定偷偷躲着哭!” 姜若皎懒得理他,一路听他瞎扯到王府大门前才劝道:“晌午就该出发回书院了,你在家多陪陪太妃娘娘她们。” 寇世子本来还想跟着姜若皎回食肆去,听她这么说又想到了她上回在自己面前哭的事。 她每次都劝他多陪陪他娘和祖母,想来是因为有着“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寇世子哼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又没说要送你!” 第 43 章(【大赦天下】...) 姜若皎回了食肆, 与清平研究小半天新菜,吃过午饭便与寇世子一同回书远去。 日子又归于平静,姜若皎依旧每日听讲, 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变化,只是从邸报日渐增加的厚度来看, 外面的形势确实非同一般。 由于姜若皎每天定时前去校勘馆查阅邸报, 与校勘馆那边的人都混熟了,七月底校勘馆有了空缺, 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姜若皎。 姜若皎走马上任, 跟着前辈们一起整理每日送到校勘馆的邸报与各方消息,顺便组织人手誊抄出来给鹤庆先生他们送去。 书院不会有意磋磨学生,就算成了职事生员任务也不会太重,姜若皎用空闲时间轻轻松松地干着校勘馆那边的事, 不时借着送信的机会与岑夫子他们讨论一番, 对外头的各方势力有了一定的了解。 比较让姜若皎惊讶的是, 岑夫人学识不亚于岑夫子,岑夫子讲学时所提及的许多内容都是他与岑夫人探讨出来的。 姜若皎对这位因病不能行走的岑夫人十分敬佩, 每次到岑夫子家送邸报都要与岑夫人聊上几句, 弄得岑夫子对她非常不满, 觉得她莫不是要来勾搭他爱妻! 姜若皎瞧着岑夫子那警惕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寇世子。 寇世子也忙, 他现在就像是鱼入大海,自在得不得了,跟着岑宣他们涨了不少见识。 每次他学到什么新东西、发现什么新问题, 就要写到信里和他爹说道一番, 有时是为了炫耀,有时是为了趁机批评批评他爹。 至于回信被他爹骂这种事, 寇世子在察觉他爹打不着他以后就一点都不在意了,乐此不疲地通过写信对他爹逼逼叨叨。 姜若皎起初还担心他们父子之间的嫌隙会不会更大,后来看平西王给寇世子的回信也越来越长,她也就放下心来。 父子间能把话说开了,可能比以前那种非打即骂的关系强上许多。 到八月初,寇世子的两个狐朋狗友也考进了鹤庆书院,一个是会养狗的,一个是会养鹦鹉的,家世都不差,只是以前爱犯浑,和寇世子他们臭味相投。 后来汪家出了事,他们被逮回家好生改造了一番,现在被塞进鹤庆书院来追随寇世子的上进脚步了。 寇世子碰上故交,新朋友老朋友齐聚一堂,自然十分快活。 不过私底下两个狐朋狗友和他提及了汪鸿才的事,说是汪鸿才出发当日他们偷跑出去给汪鸿才送行了,感觉汪鸿才挺冤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寇世子说道:“我们好好读书上进,等他回来了也能提携他一二。要不然我们现在这鸟样,什么话都说不上,想帮忙都帮不了。” 两个狐朋狗友听他这么一说就放下心来,大伙从小打到差不多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要是寇世子说翻脸就翻脸,就算是家里逼迫再紧他们也不大想往寇世子身边凑了。如今听寇世子是做这样的打算,他们才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既然世子你都有这样的决心了,我们肯定也不会落下!” 寇世子本来对昔日这些狐朋狗友是有点惭愧的,把话说开以后就舒坦多了,约他们一起到青云舍吃酒,顺便认认嫂子。 现在寇世子自觉与姜若皎的关系好到不行,自然不会再在狐朋狗友面前继续嘴硬,明说要他们以后对姜若皎尊敬点,要不要被姜若皎教训了他可不会帮腔。 两个狐朋狗友对视一眼,都觉得姜若皎可真了不得,居然把寇世子给收服了。 以前他们跟着汪鸿才起哄大多都是图个热闹,寇世子亲自开口要他们认嫂子了,他们马上就老实了。瞧这架势,以后姜若皎可是能吹枕边风的,他们哪能再像以前那样放肆! 姜若皎从校勘馆那边回到青云舍,就见寇世子外带了一堆酒肉,张罗了一大桌子菜不说,还捎带回来两个脸熟得很的狐朋狗友。 没等姜若皎反应,那两狐朋狗友就齐刷刷地开口喊人:“嫂嫂!” 姜若皎:“…………” 她还没嫁给寇世子呢,怎么就成嫂嫂了! 姜若皎也知道寇世子这群狐朋狗友是什么德性,没与他们计较,按着寇世子的意思坐到他身边与那两狐朋狗友打了个照面。 爱养狗的叫高驰,爱养鹦鹉的叫蒋玉泉,家里都是西南有名的望族,不过他们在家中都不太受重视,要不是犯了错平时都没多少人注意他们的那种。 姜若皎记下他们的名字,又陪着他们吃了顿饭,算是正式认识了。通了姓名之后,她纠正起高驰两人的称呼来:“我们还没成婚,书院里的人大多也不知晓我的身份,你们在外头不要喊我嫂子。” 蒋玉泉两人应了下来,又忍不住嘴贱地提起过去的事:“以前谁能想到你会成了咱嫂子,换成你妹妹都比较说得通,毕竟世子眼光可是特别挑剔的,一般美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以前我们带他去拂柳楼找人作画,他可是挑哭了不少美人的!” 高驰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怎么说话的?又是提什么姐姐妹妹,又是提什么拂柳楼,是觉得姜若皎这母老虎现在没那么凶了,所以就可以这么坑朋友了?说不准等会他们走了,寇世子就该跪算盘了,想想也是很不可思议,以前他们可都是一起讨伐姜若皎这个母老虎的! 万万没想到,最后母老虎竟成了嫂子! 高驰替寇世子说起好话来:“嫂子你可别听外面胡说八道,世子他洁身自好得很,他要是盯着美人看,那纯粹是在琢磨怎么才能把人画进画里去。之所以去拂柳楼那些地方,也是因为寻常女子大多不愿意给人画,你看世子说想画你妹妹,嫂子你不就抄起扫帚撵人吗?” 姜若皎看着他俩猛打眉眼官司,也想到了以前的事。 就是因为寇世子以前那股子荒唐劲,姜映雪到现在都还对寇世子不太放心,总觉得姜若皎嫁给他日子不会好过。 现在想想,寇世子那些风流传言估计都是汪鸿才添油加醋地推波助澜,目的当然是通过这种日积月累、积毁销金的方式败坏寇世子的名声。 连她也曾经相信过那些传言,更别提其他人了。 姜若皎说道:“都是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寇世子正不高兴蒋玉泉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听姜若皎这么说立刻应和道:“就是,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们还提来做什么?” 他的兴趣本就一阵一阵的,前些年喜欢画仕女图,现在倒不怎么感兴趣了,反而觉得书院生活可以画进画里去。 以后还画仕女图的话,他就只画姜若皎好了,反正他总感觉姜若皎每天都有些不一样,有时候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画得很像了,再仔细一瞧又觉得少了几分味道,所以他觉得光是画姜若皎就已经够他忙活的了,再不用去找别人! 一顿饭吃下来,勉强也算是宾主尽欢,就是寇世子送客时警告了蒋玉泉一通,让蒋玉泉往后不许再姜若皎面前瞎说话。 眼看寇世子这么郑重其事地来告诫他们,蒋玉泉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寇世子是真的栽进去了。 作为多年损友,他们明面上一口答应下来,实际上走出青云舍后却悄悄交头接耳,商量着回去后好好回忆回忆寇世子以前都干过什么浑事说过什么浑话,回头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们可以捅到姜若皎面前去,让寇世子好好跪几次算盘。 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出卖朋友、看朋友受苦受难能有多快乐! 自从寇世子开了请客的口子,接下来他们青云舍就成了聚餐要地,有时是寇世子把岑宣他们带回来,有时是姜若皎把柳春生他们带回来,偶尔两拨人碰到一起了,还能凑一块聊聊只有彼此才知道的事,也算是治事斋和经义斋相互交流了! 在两边感情迅速升温的时候,京城那边传出一个好消息:当今陛下下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这种命令,其实有点昏庸,毕竟赦免的都是罪犯,大多都是经过重重核定才定的罪,基本算得上是罪有应得。所以哪怕是皇帝,一般而言也不能随便发布大赦天下这种旨意。 可是眼下天子昏庸、佞臣当道,狱中不知关了多少无辜的人,所以哪怕大赦天下有可能放出不少真正的罪犯,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他们不必再操心如何营救自己的亲朋旧故了,这么一道旨意已经足以让他们的亲朋旧故免于一死! 第 44 章(【师徒重逢】...) 消息夹在邸报之中送回来的时候, 姜若皎是第一个看到的。想到陈夫子和杨婆婆,姜若皎急匆匆抄下这则消息,跑过去找陈夫子。 路上碰上柳春生。 柳春生见姜若皎鲜少跑得这么急, 一问才知道杨峰清快要被释放了。 按照大赦的惯例,死罪并不是把所有犯人无罪释放, 而是让所有犯人罪减一等。不过这罪减一等减得很大方, 死罪可以直接减成流刑,流刑再悄无声息地运作运作, 把杨峰清弄回西南再合适不过。 到时那批被牵连的太学生也一并争取过来, 他们又可以多一批同窗了! 柳春生闻此喜讯,也跟着姜若皎一起跑了起来。 旁人瞧见姜若皎和柳春生两个平日里最谨慎稳重的人这般失态,也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沿路碰上的生员们都跟着姜若皎她们一起奔往陈夫子的直舍。 陈夫子正在伏案批阅文章, 听到外面传来春雷般的响动, 不由搁下手里的朱笔起身往外看去。 等看见是姜若皎等人领的头, 陈夫子板起脸教训起两个得意门生来:“你们都是上舍生了,该给底下的师弟们起个好头,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姜若皎跑得急, 气息有些不匀, 她把邸报塞给陈夫子,才站定朝陈夫子笑眯眯地说道:“夫子你看看这个!” 陈夫子不明所以, 结果邸报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京城那边大赦天下,杨峰清他们的罪名又不在十恶不赦之列, 正好可以趁着这次大赦的东风让他们回西南来! 陈夫子顾不得板着脸了, 更顾不得有那么多学生在眼前,看着邸报上的消息潸然泪下。 他没自己的孩子, 便把杨峰清这个学生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要不然也不会得知杨峰清被判秋后问斩就一病不起。 过去岑夫子这位同僚抨击朝政,他总是会据理力争。 他觉得朝廷还是有救的,陛下只是被奸佞懵逼了双眼,只要他们多为朝廷培养些人才、多让学生们振臂高呼,总有一天会把陛下喊醒,辅佐陛下成为圣明的君主。 他们读书人一辈子所求的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不到国亡之时,他们怎么可以对朝廷、对君主失望?忠君爱国,是他们读书人应该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可是爱徒遭遇的劫难,击碎了陈夫子所有的坚持。 他悉心教导的学生按照他的教导刚正不阿地站了出去,还有不少与他学生志同道合的人与他一同或作证或奔走,最后却是满朝昏昏,每个真正说得上话都缄默不言! 现在陈夫子虽还是悉心教学生经义,却不敢再和从前那样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对朝廷多些信心,他着实不想再看着自己的学生白白送死。 他们都还年轻,哪怕他们去振臂高呼,也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何苦让他们平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他的爱徒要回来了! 靠着当今陛下大赦天下的旨意回来! 陈夫子起初只是看着邸报老泪纵横,最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边哭边捶打着木质的门槛,捶得拳头泛红也没有停下来。 学生能够安然归来,他自然是该喜极而泣。可是一想到朝廷如今的情况,一想到学生们要效忠的是什么样的君主,陈夫子心里就锥心地疼。 他教给他们的仁义道德不仅派不上用场,还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道啊! 这样的日子,要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柳春生等人看着陈夫子痛哭流涕地捶打着门槛,捶得咚咚作响,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拳一拳地捶在上头。 他们年纪都还不大,不像陈夫子那样做了一辈子的学问,研究了一辈子的经义,许多东西还没真正刻到他们骨子里,是以在得知当今陛下的昏聩时也并不像陈夫子这样悲痛。他们只觉满心愤懑与不甘,私底下时常聚在一起骂骂朝廷、骂骂皇帝。 只是看着陈夫子现在的模样,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感觉到,朝廷是真的开始失去民心了! 连陈夫子这样一直让他们不要对朝廷失望、让他们日后好好匡扶明主的真正君子,都已经对朝廷失去信心! 陈夫子只是失了理想与坚持都这般痛苦,那些饱受欺凌、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如何能忍受? 这样的朝廷,还有哪个有大才、有大志愿意真心效力? 一如平西王众幕僚所预料的那样,皇帝得了平西王那封歌功颂德的贺表,高兴得不得了,喜不自胜地认为自己终于让这位颇有龙章凤姿的兄弟的臣服。他不仅大赦天下,还叫人把平西王的贺表给传扬出去,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平西王是怎么夸自己的! 平西王这封贺表是麾下笔杆子玩得最好的幕僚动的手,写得着实是文采斐然,夸起人来那也是花团锦簇,谁读了都觉得酣畅淋漓。 只不过仔细品品的话,会发现里面夸得越狠的东西,其实就是当今陛下越没有的东西,说反话说得炉火纯青! 从来不愿意歌功颂德、献上祥瑞的平西王,突然递上这样一封贺表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翻来覆去地把这封贺表一琢磨,很快读出了里头的深意。 这哪是什么歌功颂德,这分明是讨伐当今陛下的檄文,字字都和着血泪的那种! 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和他们这位陛下的昏庸脱不了关系! 他们这位陛下脸皮得多厚,才好意思把这篇写满反话的贺表刊行天下? 众人除了对当今陛下更添几分唾弃之外,目光也落到了平西王身上:当年平西王太妃圣宠不衰,却主动提出带平西王去西南封地。 这么多年来,平西王母子像是一道屏障一样牢牢地杵在西南边境上,拼死抵御着蛮族一轮又一轮的入侵,如今蛮族节节败退、偃旗息鼓,不敢再侵犯西南边境,全靠骁勇善战的平西王把他们打服了! 再往上数,平西王太妃家中世代忠烈,家中儿郎战死无数,到平西王太妃这一代都死剩她一个女人了,仍不忘带儿子回去平定西南边境。这样的将门之后,不比他们现在这位太后强多了? 可惜啊,当年平西王太妃没有一争到底! 不过仔细一琢磨,平西王眼下才四十出头,分明正当壮年,有过人的将才不说,平时更是知人善用,不少读书人在他手底下也能受到重用。他也许不是个才识卓绝的明君苗子,却比当今陛下要强多了! 谋略和内政上略有欠缺不是什么大事,当皇帝的又不是非得事事亲力亲为不可,皇帝只要会用人就可以了,不太懂的政务不是还有他们这些人在吗? 众人一合计,觉得比起地方上那些不成器的乱军以及昏聩的朝廷,还是跟着平西王干最有前途。 从来不愿献祥瑞的平西王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兴许就是隐晦地向他们这些有志之士发出信号? 于是在百姓还无知无觉的时候,不少人已经悄然借着游学或者游历的由头动身前往西南,准备提前在平西王面前混个脸熟。要是能受到重用,那他们大可以拼上身家性命博个从龙之功! 这种发生得没声没息的变故,京城的权贵是看不到的,宫里的皇帝更是看不到的。他们每日载歌载舞好不快活,怎么可能会在意那么点不识好歹的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平西王忙于接待各方来客,陈夫子等人也在翘首盼望着杨峰清的归来。 过了九月,临近重阳,一身白衣的杨峰清乘船归来。 杨峰清坐了将近一年的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比起赴京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飞扬,多了几分历经磨难之后的沉稳冷静。 他身后跟着一群曾不惧生死为他请命的太学生,看起来个个都清瘦如竹,背脊却又个个都挺得笔直。 陈夫子远远见到杨峰清下船,眼眶顿时又红了,颤巍巍地迈步向前,有点不太确定归来的确实是他视若亲子的学生。 杨峰清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他在狱中得了祖母纳的新鞋,又得知陈夫子卧病不起,恨不得直接冲出囚牢回来看望两位始终牵挂自己的长辈,甚至有些痛恨起让他们担忧的自己。 这会儿看到比自己还清癯瘦弱的陈夫子,杨峰清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冷静不冷静、仪态不仪态的,冲下船直直地往陈夫子面前一跪,拉住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的陈夫子热泪盈眶地说道:“学生让老师担心了!” 陈夫子伸手拉起跪在自己面前的学生,颤抖着的双手拍拍他的肩又拍拍他的臂,见他确实全首全尾地回来了,才终于边泪落如雨边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拾掇拾掇自己,回去看看你祖母吧!” 杨峰清含泪应下,又转向柳春生和姜若皎等人连连道谢:“过去一年里多亏了你们常去看望老师。” 柳春生说道:“夫子又不止教了师兄你一个,师兄你谢我们做什么?”他又介绍姜若皎给杨峰清认识,“你真要谢的话,可以谢姜师弟,姜师弟做的吃食把我们夫子都给吃好了!” 姜若皎看着杨峰清与陈夫子师徒重逢,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冷不丁被柳春生这么一捧,她立刻谦道:“哪是这么一回事?师兄别听柳师兄胡吹。” 陈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呵呵地说道:“阿矫做的吃食味道确实好极了,听说春生你们老去青云舍那边吃吃喝喝,下回可要叫上我们一起去,好让峰清也尝尝阿矫的手艺。” 陈夫子喜笑颜开,其他人自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峰清路上听来接他们的人提起过这位名叫“姜矫”的师弟,知道这位姜师弟才识过人,人缘也很不错,且这两位新来的师弟一来就住进他们山长以前住过的青云舍,进书院走的是他们山长的关系! 能让他们山长这般破例的人,必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这会儿见陈夫子都对这位姜师弟赞许有加,非常赞同他们多多往来,杨峰清自然心生结交之意。 杨峰清笑着说道:“那我可一定要去青云舍叨扰叨扰。” 姜若皎欣然答应:“师兄要来,我们自当扫榻相迎。不过今儿人来得这么齐,青云舍却是容不下这么多人,不如买些好肉好菜去借食堂的厨房做顿好吃的为师兄们接风洗尘。”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纷纷掏出钱来凑钱去买菜卖肉,陈夫子还掏出刚得的月钱要去沽些好酒请学生们喝。 这么高兴的日子,值得破例喝上一大碗酒! 第 45 章(【偷偷夸了】...) 寇世子一行人打完驴鞠去食堂吃饭, 却见食堂里头热热闹闹围了一群人,仔细一瞧竟都是眼熟的。 柳春生正好捧着一盘热腾腾的炒肉出来,瞧见寇世子等人踏入食堂准备觅食, 笑着招呼道:“寇师弟来得正好,与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今儿杨师兄回来了, 还带回好几位以前在太学念书的师兄,我们正要给他接风洗尘。” 寇世子鼻子属狗的, 一嗅就知道又是姜若皎掌勺。他一口应下:“好啊。”他径直去了食堂厨房那边, 一眼就瞧见姜若皎在灶台前忙活,只不过她旁边还立着年近弱冠的青年。 那青年身板儿有点单薄,五官却俊秀非凡,正笑着与姜若皎说着什么。这么一个脸生的家伙, 寇世子以前根本没见过, 一琢磨就知晓这人必然是那位杨峰清杨师兄无疑。 寇世子跑过去挡在姜若皎和杨峰清之间, 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姜若皎道:“说起这菜南边和北边的不同做法,杨师兄刚去京城时刚好尝过这个, 名字虽然没变, 两边用的调料却截然不同, 做出来口味也很不一样。” 她见寇世子一脸警惕地悄悄打量杨峰清,哪会不明白他怕是又在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姜若皎只得给两人相互介绍了一下, 提起当初就是她与寇世子一起遇到的杨婆婆。 杨峰清脚上正穿着自家祖母纳的新鞋,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叹着气说道:“是我太不孝, 害祖母一把年纪还要为我牵肠挂肚, 我明儿就回家一趟让她安心。” 寇世子听姜若皎提起这桩事,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他说道:“对, 你当孙儿的,得多孝顺孝顺你祖母。”他说着还慷慨地掏出几锭碎银,对杨峰清说道,“你刚从狱中出来,身上可能没什么钱,我先借你点,你拿着买些补品回去孝敬祖母。” 杨峰清还是头一回遇上二话不说给人塞钱的。他见寇世子目光纯正,明显是想一出做一出,想了想也没和寇世子客气来客气去,爽快地接过碎银谢道,“等我有了钱一定第一时间还你。” 寇世子道:“不妨事,我也不急着用,你有钱了再说。” 杨峰清点点头,见姜若皎已经把做好的菜盛起来,便端起来拿到外面去。他们只是接了厨房,要动手的事还是得自己来,姜若皎带着几个会做菜的人在灶头前忙活,他们自然就负责端菜上桌。 寇世子见大伙都围着姜若皎打转,不是等着端菜就是配合姜若皎做菜,也不甘落后地占了烧火的活儿,挨在姜若皎边上跟着忙活起来。 杨峰清再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寇世子和姜若皎一个人在做菜一个人在烧火的画面。 此前杨峰清听说这位“寇师弟”姓寇时心里有那么一点猜测,听到“寇时瑞”这名字时更是恍然了悟:平西王世子是在下雪的时候出生的,都说“瑞雪兆丰年”,当时平西王太妃便把孙儿起名为“时瑞”。 只是寻常大伙都不太直呼寇世子的名讳,所以记得这个称呼的人也不多,杨峰清还是前些年去给他们山长鹤庆先生打下手时偶然看到这个名字的。 本来杨峰清笃定这位寇师弟必然是平西王世子无疑,可看到他有模有样地帮姜若皎掌控着火候,又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了:这位声名狼藉的纨绔世子爷,生起火来怎么这么熟练? 饭菜上桌,众人各自落座。 既然是为杨峰清等人接风洗尘,这顿饭的主角自然是他们。刚见面时大伙都情绪激动,没来得及细问京城那边发生的事,现在到了饭桌上自然是一边吃一边让杨峰清他们说说这次的遭遇。 听到杨峰清他们吃了许多苦头,陈夫子自是痛心不已,柳春生等人也纷纷把菜让他们面前推,让他们多吃点,把身体给补回来。 一顿饭吃完,众人收拾收拾各自归去,杨峰清随着陈夫子归家。 师徒俩独处时自然又是红了一通眼眶,哭过之后杨峰清才说起自己对寇世子身份的猜测,讨论起平西王这节骨眼上把独子送到鹤庆书院来的深意。 要是太平盛世,藩王的儿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完全没问题,只要多培养些得力的属官就可以了;可若是平西王有另外的打算,对唯一的儿子就该是不同的要求了! 陈夫子听得眉头一跳。 杨峰清是他的得意门生,学识和能力都远胜于许多同龄人,于时局的判断上更是非比寻常。 这次他会在京城栽跟头,也不过是因为过不去良心那一关以及错估了京城那些权贵的猖狂而已。 听说杨峰清曾在鹤庆先生那边得知过寇世子的名讳,陈夫子站起来在屋里一个劲地转悠。 他心情非常复杂,过去他与鹤庆先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削藩党,提过不少遭人恨的建议,天底下没几个藩王不恨他们。后来鹤庆先生要来西南这边办书院,他心里还有点忐忑,不知平西王会不会记恨他们当年为削弱藩王势力所提的那些建议。 后来书院相安无事地开起来了,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平心而论,平西王确实是位雄主,他们书院出去的人在别处可能吃苦头或者坐冷板凳,到了平西王麾下却都能各得其所、各展其才,可以说平西王极善用人也极为重视读书人。 可是陈夫子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忠君那一套几乎烙进了他骨子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随着某位藩王造反。 或者说,他们读书人很少会有造反的想法,如果可以不打仗当然是最好永远都别打仗。 陈夫子转悠了几圈,才停下脚步,转头定定地看向自己的爱徒:“你有什么打算?”他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一辈子除了教出了几个令他非常满意的学生之外,做过的事着实乏善可陈。他算不得什么有名的人,自然也不甚担心自己会遗臭万年,可杨峰清年方弱冠,一辈子才刚起了个头,他想听听杨峰清自己的想法。 杨峰清早就跟着陈夫子站了起来。 听陈夫子这么一问,杨峰清说道:“老师,我想试试看。”他的目光坚定,显见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自己选好的路。如今满朝昏昏,根本没有他们施展的地方,也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听百姓悲鸣哀喊,难道他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陈夫子唇动了动,本想劝上几句,又想到过去大半年的绝望与悲痛。 即便他们有着改变天下、改变朝廷的志向又如何?有太多人不愿意改变了,光靠他们读几本书、讲几句道理,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陈夫子说道:“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杨峰清拉着陈夫子坐下,问起姜若皎的来历。 他记得西南有名的世家大族之中并没有姜姓,连平西王麾下也没几个姓姜的得力之人,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与寇世子这般亲近的人? 这样一个连陈夫子都夸赞的少年,以前怎么会默默无闻? 陈夫子倒是没琢磨过这事儿。他拧着眉说道:“山长对外说世子与阿矫都是他的远亲,别的却是只字未提。经你这么一说,阿矫的身份确实值得注意。我这大半年来缠绵病榻,却是没怎么了解过外面的事,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杨峰清静静听着。 陈夫子起身取出姜若皎誊抄过来的文稿,把它们给了杨峰清。 “不管怎么说,阿矫的才识确实出众,你看看他的文章就知道了,见解非常独到,时常能想人所不能想,碰上民生问题还能提出可行性颇高的解决办法。”陈夫子语气里并不掩饰对姜若皎的赞赏。 路并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既然杨峰清有心想要投入平西王麾下,那必然得多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杨峰清接过陈夫子给的文稿,在陈夫子的安排下到隔壁歇下。 另一边,姜若皎两人一起回了青云舍。 对于那位长得清逸俊朗的杨师兄,寇世子始终有点耿耿于怀。 他暗搓搓地试探起姜若皎对那位杨师兄的观感。 姜若皎现在已经知道寇世子是什么德性了,寇世子尾巴一翘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姜若皎笑眯眯地夸道:“杨师兄才学过人,又有侠义心肠,文章写得好不说,遇事还敢于挺身而出,着实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 寇世子一听就不高兴了。 他可没听过姜若皎这么夸他,怎地夸起别人来又是夸才学,又是夸心肠,还说什么世间少有。谁不是世间少有的啊,上哪找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寇世子心里酸溜溜的,不乐意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夸别的男人!” 姜若皎道:“你问起了我才说的,你不问我怎么会说?” 寇世子冷哼道:“我不问,你就在心里偷偷夸了!” 他就知道,她肯定喜欢杨峰清那样的! 听别人说,今天的接风宴还是她提议的,她表现得老积极了。 以前她和杨峰清可都没见过面,一见面就这么热忱,显见是非常喜欢杨峰清。他要是不管不问,她一准在心里偷偷想那家伙的好! 姜若皎抬眸看他,笑吟吟地道:“我就是在心里偷偷夸了,你又能怎么样?” 寇世子对上姜若皎那笑意盈盈、清亮照人的瞳眸,知晓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的小肚鸡肠,顿时恼羞成怒地一把抱住姜若皎说道:“不许想,你要是想了,我就多记几笔账。注意点,你已经欠老多了,没个十年八年都还不清!”他放完狠话又觉得还不够,又扣紧姜若皎的腰俯首亲了上去。 恨不能把姜若皎吞进肚子里藏起来的那种亲。 第 46 章(【帮忙跑腿】...) 寇世子耍起横来, 姜若皎也招架不住,只得回抱住他由着他亲个够。 寇世子把姜若皎的唇咬得微微泛红,离开了一看, 只觉比什么胭脂的颜色都好看。 他没亲过别人,却莫名觉得这样干净柔软的唇才最好亲, 要是抹上口脂的话吃上去可能就没这个滋味了。 姜若皎察觉寇世子盯着自己嘴唇直看, 怕他兴头又上来,抬手把他给推开了。她说道:“你少在书院里胡来。”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我们都定亲了, 怎么总弄得跟偷人似的!” 姜若皎道:“哪怕成了夫妻, 也不会一天到晚亲给别人看。” 寇世子想想觉得也是,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姜若皎被他亲起来是什么模样的,他肯定也不会舒坦。他都是定亲后才敢亲上去的,别人凭什么看啊? 寇世子勉强接受了姜若皎的说法:“算你说得有理, 下回我会注意。”不过一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背着别人偷偷亲来亲去, 他一颗心立刻又活泛起来, 兴致勃勃地道,“都说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 我们这么偷人倒是更好玩了!” 姜若皎就没见过寇世子这么混账的人, 这家伙总能三言两语把人给惹毛了。哪有人对自己未来的妻子说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她气道:“这话不是还有后半截吗?” 寇世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后半截?” 姜若皎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后半截难道不是‘偷不如偷不着’?你以后离我远点, 岂不是更好玩!” 寇世子没想到她连这种话都懂,也顾不得被踹疼的腿了,追上去就问:“你听谁说的这种浑话?以后不许听他们讲这些话知道没?”他还以己度人地揣度了一下姜若皎和柳春生他们相处时的情形, 气急败坏地警告道, “他们凑一起讲荤笑话的时候,你不许在旁边凑热闹, 不该听的一句都不许听!” 姜若皎气乐了:“看来世子经常和别人凑一起讲荤笑话?” 寇世子涨红脸道:“才没有,我没讲过这种东西,都是别人在讲。”他以前不太懂男女之间的事,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说自己不懂,他们讲了荤笑话他就跟着笑,他们念淫词艳曲他也跟着乐呵。现在一琢磨,姜若皎现在可是女扮男装,要是有人对她讲这些东西怎么办?他拦着姜若皎不让她回房,一脸严肃地非要她作出保证不可,“你不许听知道没?” 姜若皎道:“我们平日里都在讨论课上遇到的问题,哪里会讲那样的话题?”瞧见寇世子那紧张模样,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们可没有结伴去过拂柳楼那样的地方,聚一起既不会喝酒也不会找人弹唱助兴。” 寇世子砸吧一下她的话,总觉着里头有一丝丝酸味。他顿时喜上眉梢,乐滋滋地道:“你既然这么在意,我以后再不去那些地方就是了。” 姜若皎咬牙道:“谁在意了?” 寇世子道:“在意就在意,在意一下又不丢人!你看看我,在意就会说出来,从来不藏着掖着。”寇世子见她瞪着自己,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只觉怎么亲都亲不够。他口里还嘀咕,“以前我还不想承认我喜欢你这母老虎呢,现在不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 眼看寇世子还要大说特说,姜若皎踮起脚往他唇上啄了一下。 寇世子立刻就没声了。 姜若皎绕过他回了房。 寇世子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竟又着了姜若皎的道,这母老虎老是用这一招,居然用不腻!他对着姜若皎的房门嚷嚷:“你等着,下次再用这招可就不灵了,你赶紧再想想别的招数!” 姜若皎才不理他。 两人闹闹腾腾又是一天。 第二日杨峰清回了趟家,给杨婆婆添置了不少东西。 他父母去得早,是祖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这会儿祖孙重逢,杨婆婆拉着他的手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婆婆口里这么说着,也没问他大半年为什么不回家,只问他想吃点什么,她给他做去,吃好了再回书院去。 杨峰清见自家祖母里里外外地张罗,也跟在旁边帮忙。 祖孙俩人一起吃了顿饭,杨婆婆才拉着杨峰清的手说道:“你在外头要听夫子他们的话,莫要辜负夫子他们的期望。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惦记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杨峰清一听就知道他祖母其实猜出了什么,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说而已。 自己孙子自己知道,书院离他们家不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他祖母肯定清楚他在忙都不会大半年不回来一趟。 也许她几次去书院、托人给他捎东西,都是想从旁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他的死活而已,只要其他人仅仅是而色为难,而不是悲痛难抑,那就是他还活着,还没有噩耗传回来。 天下大势怎么变化,与她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想确定她的孙儿是不是还活在这世间。 事实上寻常百姓所求的,也不过是阖家平安、家有余粮而已,要是能顺顺当当地生儿育女、娶媳嫁女,那就足够让人不胜欢喜了。 杨峰清回握住杨婆婆的手说道:“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要不了多久,大家都会过上好日子。” 杨婆婆不舍地送杨峰清到村口。 杨峰清背起竹笈骑驴回书院去。 他的驴子在这大半年里被同窗轮流喂养,又不必驮着他到处走,瞧着倒是肥壮了不少,衬得他的身形越发清瘦。 杨婆婆站在村头的大树下看着一人一驴走远,心里既有孙儿平安归来的欢喜,又有孙儿再次离家的心酸。等到再也看不见孙儿的身影了,她才背过身去h了把泪,决定再去多采些秋茶,回头多摆几天茶摊攒些钱给孙子娶媳妇。 杨峰清回到书院,先绕道去校勘馆看近来的邸报。他走到校勘馆,很快看见了正在整理邸报的姜若皎。 “姜师弟。”杨峰清喊道。 他昨天读过姜若皎的文章,觉得姜若皎的才学确实出众,从前他与另外两大书院的人都有往来,却是从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着实让他有些想不通。 不过有些人可能单独拜过师,随着自己老师研读经义,并不一定会去书院念书。若非寇世子身世特殊,关乎他们到未来要选的路,他也不会费心去琢磨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新同窗的来历。 姜若皎正认真整理着手头的一叠叠文稿,听到杨峰清的叫唤后微微讶异。她抬眸一看,见杨峰清还背着竹笈,显见是刚从家中过来,不由笑道:“杨师兄要看邸报的话,正好有一份已经整理好的。” 杨峰清谢过姜若皎,拿起邸报翻看起来。 各地的消息送到京城本就延缓了许多天,京城那边整理成邸报又得费不少功夫,等到商贾们从京城把它们捎回来,许多事其实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饶是如此,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难得的消息来源。 杨峰清翻了几页,状似无意地挑了其中一件事与姜若皎讨论起来。 姜若皎正在把要送到岑夫子他们那边去的邸报整理出来,杨峰清随口问了,她也随口回答,竟是不必回头去看就能说出个大概来。 而且她还能说出邸报上没有的、相当独到的见解。 杨峰清奇道:“姜师弟是把每份邸报都背熟了吗?” 姜若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含笑答道:“背熟了倒不至于,不过整理过一遍后或多或少都有点印象。” 杨峰清本来正好奇地打量着姜若皎,冷不丁对上姜若皎噙着笑意的眉眼,不知怎地竟恍了一下神。 姜若皎的相貌本只是清秀,再加上个头不高,扔进人堆里算是很不起眼的那种。 可她的为人处事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围绕在她身边,柳春生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明:姜若皎到鹤庆书院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数月,他们却都已经彻底接纳这位师弟,说起话来更是时不时会带上一句“姜师弟说”。 没想到这样一张仅算清秀的而孔,笑起来却仿佛春日温煦的日光似的,并不算多么光艳夺目,却耀亮得叫人移不开眼。 杨峰清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就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阵吵嚷的动静,竟是寇世子一行人先后撩起门帘走了进来。 寇世子见到背着竹笈立在姜若皎对而的杨峰清,也是一愣。他看向姜若皎,就见姜若皎带着笑朝他招呼:“邸报正好刚整理完,你们帮忙送过去吧。” 寇世子小小地哼了一声,她以前不爱笑时他还琢磨着怎么哄她笑,现在她总噙着笑他又觉得自己亏了,不乐意她随随便便就笑给别人看。 不过这种事要是说出来未免有点无理取闹,他现在是鹤庆书院的学生了,后头还跟着那么多同窗,要脸的! 寇世子没法拿“你居然对别人笑”这种事找姜若皎茬,只得埋怨道:“你非当这个职事生员做什么?又没几个钱!” 说归说,他还是老老实实接过姜若皎递来的那摞邸报,挨个分给自己的小伙伴。 上回邸报送来时他见姜若皎抱着邸报满书院转悠,就和姜若皎说他们反正是要去打驴鞠的,索性由他们顺便送去好了。 这不,眼看又到了邸报送来的日子,他就呼朋唤友过来帮姜若皎跑腿了。 第 47 章(【老爱乱来】...) 寇世子风风火火地领着人送信去。 杨峰清见此情景, 对姜若皎与寇世子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要是关系寻常,寇世子绝不会边抱怨边帮忙跑腿。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让寇世子心甘情愿干这种事啊? 姜若皎不知杨峰清心中所想,把剩下的邸报收拾收拾, 准备亲自去给岑夫子和鹤庆先生送。 岑夫子他们的居处不在鞠球场那边,寇世子他们不顺路, 倒是与青云舍挺近, 姜若皎正好顺路送过去。 “杨师兄,你看完把邸报放在桌上就好, 我给岑夫子他们送邸报去了。” 姜若皎容色明朗, 瞳眸熠熠带亮,与杨峰清说了一声便离开校勘馆。 杨峰清觉得真古怪,姜若皎的相貌分明还是清秀水平,自从注意到她的笑之后感觉便全然不同了, 只觉她眉眼之间无一处不灵动。 想来其他人也是不知不觉间被吸引着朝她靠拢吧? 杨峰清很快意识到自己过于关注姜若皎的相貌, 赶忙收回思绪, 倚到一边翻看起刚送来的邸报。 姜若皎先去岑夫子家,又碰到岑夫人在院子里浇花。 她两眼一亮, 脚步轻快地上前与岑夫人攀谈起来, 还与她交流起养花经验, 讨论月季花长虫了该怎么解决。 今儿岑夫子又与陈夫子起了争执,两人直接从课上吵到课下, 岑夫子被拖了半天都没能回家,心里郁闷得很。 等岑夫子回到家一看,好家伙, 姜若皎又来了, 还凑在他爱妻旁边对着园圃里的月季讨论得忒起劲。 岑夫子差点就捋起袖子要上去和姜若皎干一架。 接着想想,自己为人师表, 姜若皎又是自己学生,岑夫子又忍住了。 何况妻子还在旁边看着。 岑夫子维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上前笑呵呵地打招呼:“阿矫又来了?” 姜若皎一看岑夫子那眼神儿,就知道岑夫子觉得自己很碍眼。 不过,有师娘在,怕他作甚! 姜若皎笑眯眯地说道:“夫子回来了?”她拿出自己带来的邸报,“正好送到您手上,我去找山长了!” 说完姜若皎又转向岑夫人,说了句“明天带些药材来给您”就跑了。 岑夫子等姜若皎走远了,才黑着脸问岑夫人:“他说要带什么药材?” 岑夫人说道:“就是给月季花驱虫的药材。”见丈夫脸色臭臭的,岑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旁人眼中她应该患得患失,担心丈夫迟早会抛弃她,却不知丈夫才是更自责、更紧张的人,要是一切可以重来,他怕是宁死都不愿让她怀孩子。 虽然世事弄人,可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一直没变,这就够了。 孩子这种事看缘分,身体得不得病看运气,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 “你呀,和个小孩儿计较什么?”岑夫人靠入丈夫怀里嗔怪道。 “他年轻又聪明,我却是一天天变老了!”岑夫子对此十分介怀。 岑夫人只觉园圃里飘来的花香都变得馥郁起来。 对于他这孩子气的言语,她只能无奈地笑着说:“这有什么?你莫不是忘了我也在变老?” “反正,我觉得他居心叵测,每次看到你眼睛都特别亮,那眼神我太熟悉了!”岑夫子冷哼着推岑夫人巡看园圃,看看她心爱的花儿们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另一边,姜若皎已经到了半山腰。 她抱着邸报正要去叩门,就见两只白鹤扑棱着翅膀从松树梢飞落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清潭里。 双鹤仪态优雅地在清潭中驻足,看着仙气十足,也不知是从哪飞来的。 姜若皎想到她们山长自号“鹤庆先生”,这双白鹤瞧着倒是挺应景。 姜若皎收回视线,抬手敲响院门,很快被童子领了进去。 鹤庆先生又在那抚琴,姜若皎照例听完一曲才上前送上邸报。 鹤庆先生见姜若皎走上半山腰却仍精神奕奕,望着她说道:“看来你们在书院里适应得挺好。” 姜若皎笑道:“当然,师兄他们人都很好,夫子们教导起我们来也很有耐心。” 鹤庆先生接过她送来的邸报,见姜若皎马上要走,又邀她坐下喝完茶再下山。 姜若皎知晓鹤庆先生肯定有事要和自己说,从善如流地在鹤庆先生对面落座。 童子上前为姜若皎倒上一碗清茶。 姜若皎饮了一口,才抬眼看向鹤庆先生:“山长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学生说?” 鹤庆先生看着姜若皎那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脸庞,恍惚间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时候他赴京赶考路上遇到了山贼,原以为得吃些苦头,不想一个鲜衣怒马的半大少年出手相救,把他从山贼手里救了下来。 他们一路同行许多日,他才知道她不是什么少年,而是西南云家仅剩的女孩儿,这次是要代表云家前去觐见皇帝。 云家当时立了大功,男丁却全没在战场上,说不准能带着个郡主之类的封号回西南。 当时她洋洋洒洒地说起自己的各种打算,说自己回到西南后一定要代替父兄披甲上阵去。 接着她还积极拉拢他,说让他高中以后千万别忘了回西南助她一臂之力,理由还颇为充足,说什么“吃水不忘挖井人”“苟富贵不忘本一定要回来建设家乡”。 那时候日子过得很慢,赶考的路似乎特别长,仿佛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没想到她那次进京之后却被皇帝看中纳入后宫,许多年都没能再回西南。 他也入朝走了将近二十年的仕途,从意气风发走到末路穷途。 现在一眨眼,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啊。 过去的种种在鹤庆先生脑海里打了个转,并没有盘踞太久,更没有让姜若皎发现端倪。 他一脸平静地考校起姜若皎的功课来,见姜若皎对他的所有问题都应答如流,才淡淡说道:“看来太妃娘娘没看错人。”他十分随意地询问,“太妃娘娘身体可安康?” 鹤庆先生问得自然,姜若皎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点头应道:“太妃娘娘一切都好,上回休沐时我们还一起用了早饭,太妃娘娘胃口很不错。” 鹤庆先生没再多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了,便说道:“你下山去吧,一会天就该黑了。” 姜若皎点头。 姜若皎起身离开鹤庆先生独居的小院,正要下山去,却见外头的清潭边上蹲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寇世子。 这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正拿着手里的油纸伞戳白鹤玩。 白鹤老烦他了,飞起来躲到清潭另一边,继续端着优雅的姿态啄洗自己的白羽。 “你在做什么?”姜若皎忍不住走到寇世子背后询问。 “天黑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我们今儿不打驴鞠了。”寇世子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看你没回来,带伞来接你啊。” 姜若皎顿住。 寇世子总说“你想要就说出来”“你在意就直接开口”,却不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瞻前顾后才是常有的事,患得患失更是谁都难以避免,不是所有人都向他一样,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从定下婚约,她便一直告诫自己要认清现实,要划好界限,要好好守住自己的心。 他是天之骄子、是天潢贵胄,是衔着金汤匙出身的存在,哪怕眼下还什么都不懂,日后也总会有开窍的一天。 到那时,权势、地位、金钱、美人于他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而她一无所有。 她只有父母留下的食肆勉强可以作为退路,若是傻乎乎地将他的心意和太妃娘娘她们的诺言当真,毫无保留地堕入情网,全心全意地经营她们之间的婚姻,将来他一时兴起的热忱消退了,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有时候姜若皎总想,他若是再荒唐一些、再风流一些便好了,她绝不会有半分动摇,只将他当做搭伙过日子的人。可他偏不,他每天乐颠颠地绕着她打转,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来,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捧出一颗真心给她看个真假。 他自己还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姜若皎的目光转到那两只浑身上下透着“莫挨老子”气息的白鹤身上。 寇世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那两只高傲的白鹤,当即兴致勃勃地和姜若皎分享起自己的发现来:“这两只傻鸟居然一点都不怕人,我都快戳中它们了,它们居然没有飞走,而是跑到对面去继续优哉游哉地清理自己的羽毛!” 姜若皎道:“估计是觉得你游不过去。” 寇世子不满地反驳:“我怎么就游不过去了?我凫水可厉害了,下回我游给你看看!”他又拿起伞想戳对面的白鹤,发现根本够不着,只得放弃。 天色确实不大好,没一会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寇世子立刻起身打开伞跑到姜若皎身边,把姜若皎挡到伞下得意地说道:“看吧,我要是不来,你可就要淋雨了!” 姜若皎看了眼挡到自己头上来的油纸伞,踮起脚往寇世子脸颊亲了一下。 寇世子虽与姜若皎亲过许多回了,被姜若皎凑上来亲这么一下还是红了耳根。他坚决不承认自己很开心,还装作很不满意地数落起姜若皎的可耻行径来:“这会儿你怎么就不怕别人看见了?你这女人,平时让我别乱来,自己倒是老爱乱来,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有没有一点女孩儿的矜持了?我都说过了,你这招我已经腻了,让你赶紧想新招!” 姜若皎环住他的脖子,直接堵住他说个不停的嘴,给了他一个被漫天雨幕隔绝在伞下的深吻。 第 48 章(【非罚不可】...) 这虽然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 可耳边都是风声雨声,不时还有冰凉的雨丝从伞外飘进来,冰冰凉凉的, 带着几分秋寒,更衬得彼此的呼吸炙热到滚烫。 寇世子下山时腿都是飘的, 要不是还得撑伞替姜若皎挡雨, 他估计就要跑进雨里痛痛快快淋一会雨了。 现在两人共用一伞,寇世子只得同手同脚地和姜若皎一起往山下走。 姜若皎两人走出一段路, 躲在院门后的童子也同手同脚地抱着伞往回走。 鹤庆先生见童子僵硬地抱着伞回来, 不由问:“不是让你去送把伞吗?” 童子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一张稚气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 怎么能叫他看见这种事! 那位在先生面前表现得沉静有度的新生, 居然主动搂着寇世子亲了上去, 可真是把他给吓坏了。 他看书上有说什么断袖之癖、分桃之好,只觉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 没想到这两位刚来书院没几个月的新生居然就有那样的癖好! 可是看着他们那样亲在一起, 他也不觉得恶心难受, 反倒觉得外头那风那雨都变得分外可爱。 只要没有伤害到别人,他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童子支支吾吾, 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看见的那一幕讲给鹤庆先生听。 万一鹤庆先生眼里容不得沙子,把他们给赶出书院去,那他岂不是罪过大了? “我刚看见有位师兄来接姜师兄了。”童子决定使用含糊大法, 只说寇世子来接人, 没说他们躲在伞下亲了好一会儿的事。 瞧瞧鹤池里的白鹤都没被惊走,可见此事连颇有灵性的仙鹤也并不反对, 他一定会好好替他们隐瞒起来! 鹤庆先生看了童子一眼,总觉得他并未说实话。 到底只是小事一桩,鹤庆先生并没太放在心上。 他这书童一向勤勉尽心,总不至于为了偷个懒扯谎才是。 转眼到了重阳日,姜若皎和寇世子小两口呼朋唤友登高去,登的不是什么名山,就是鹤庆先生住的那处山头。 他们走到半山腰一同去拜见鹤庆先生,鹤庆先生本不想理会,结果寇世子他们呼啦啦一群人跑进去,硬是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鹤庆先生一起登山。 姜若皎向来敏锐,与寇世子走一起的时候总感觉鹤庆先生身边那童子总有意无意地看向她们,那目光灼灼的模样甚是古怪。 寇世子却是一无所察,偶尔见姜若皎落后了还回过头来催她走快点。 姜若皎没再多想,跟着大队伍一起到了山顶。 山虽不算特别高,到了山顶处远眺远处的山林与旷野,还是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姜若皎吹着猎猎山风,心情也明朗畅快起来。 即便前路未明,眼下的日子也快活得叫她不愿去想太多。 一行人呼啦啦地爬完山,又呼啦啦地下山去。 一般到了重阳日前两日,各家各户都会蒸糕相送,糕上往往缀着各种装点物,有撒上什锦果仁的,有插上小彩旗的,最常见的还是往蒸糕上插个狮蛮,用的是南蛮王骑狮作战的形象。 大伙又聚在一起了,姜若皎便把这两日做好的蒸糕端出来给大家尝尝。 寇世子是个不消停的,还得意洋洋地让人猜哪些狮蛮是他的手笔。 没错,他也有给姜若皎打下手,主要是负责装点蒸糕,不少狮蛮都是他亲手捏出来的,瞧着惟妙惟肖,个个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既然活儿都干了,寇世子自然得好好摆显摆显,绝不能让旁人对他的努力成果视而不见。 其他人知晓蒸糕上的狮蛮是他俩捏的,都饶有兴致地猜了起来,也不知是谁牵的头,说是猜错了便要赋诗一首或者高歌一曲,引得众人一致赞同。 寇世子是个爱热闹的,当即兴致盎然地当起裁判来。 初时大家都猜不对,后来猜得多了,看着那形态不一的狮蛮也分出了些许不同来,观察力强的人受罚的次数就少了。 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分糕赋诗,不时还有人站起来唱上一曲,青云舍顿时就热闹得不得了。 有些没能参与进来的生员或夫子经过青云舍,都不免驻足听上一听。 可惜他们都是读书来,做不出推门进去凑个趣的举动来,听完后也只能满心羡慕的离开了。 寇世子最爱这样的热闹,还搬出偷藏的酒来给每个人分了一小碗,嘴里还压低声音叮嘱道:“酒量差的自觉点不要喝啊,要不然一会耍酒疯被别人看见了,夫子非得罚我们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寇世子乌鸦嘴了这么一句,他们才把酒分下去没喝几口,就有治事斋夫子闻讯过来把他们逮了个正着。 治事斋夫子见同犯之中还有经义斋的人,立刻派人去把陈夫子也喊了过来。 陈夫子上回领头带学生喝酒,众人见是为杨峰清接风洗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只是个重阳节,书院又没给学生开放禁酒令,他们私自聚在书院里头分酒喝就是犯了院规! 必须惩戒! 陈夫子看了眼自己几个得意门生,与治事斋夫子他们商量过后,最终罚他们分工合作打扫书院一个月。 寇世子本来想理论几句,硬生生被姜若皎给按下了。他不甘不愿地说道:“打扫就打扫,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也愿意认罚。不过酒都倒出来了,就让我们喝完吧!”他现在在治事斋学了不少新鲜学问,说起话来还挺有理有据的,“酿酒可是要用掉不少粮食的,白白倒了多浪费!” 治事斋夫子拿他没办法,只得怒气冲冲地道:“行行行,你们都赶紧喝光,一滴都不许浪费!” 寇世子是个胆子大的,见治事斋夫子只是就事论罚,并没有不喜他们的意思,又推说坛里还剩下一点儿酒,不如两位夫子帮忙喝掉。 治事斋夫子见寇世子是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家伙,什么气都消了。他与陈夫子对望一眼,想着正是重阳佳节,罚都罚过了,喝了这碗酒也无妨。 于是两位夫子也分了一碗酒,在寇世子的怂恿之下陪着他们举碗喝了。 薛玉泉他们挨了罚本来有点不请愿,见夫子们这么给他们面子,心里又松快下来。 院规是院规,夫子们人还是很好的! 接下来一个月,他们这两拨人承包了书院的洒扫工作。 他们为了更方便彼此,凑在一起把书院分成好几个区域,每个人按着住处、讲堂的远近选定自己负责哪儿。 大伙一点都不觉得是在受罚,反而像是在做什么重要部署,讨论得非常起劲。 后来旁人看到他们一大早拿起雄赳赳气昂昂扫帚扫地,都觉得稀奇得很:怎么感觉这群家伙一起受个罚,倒像是得了嘉奖似的! 一个月的洒扫处罚过去后,陈夫子他们把姜若皎她们捣鼓出来的洒扫分工方案拿去了,说是以后方便拿来罚人。 陈夫子说着还多看了姜若皎和寇世子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明显是“以后说不准还有你们的份”。 寇世子不服气地道:“我们才不会再受罚!” 十月中旬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姜若皎两人又一次骑驴回城归家去。 杨峰清他们也要回家,出书院时自是一路同行,后来半路上大伙各自分散,等走到杨婆婆的茶摊前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姜若皎两人坐下来喝碗茶歇歇脚,看着杨峰清动作利落地帮杨婆婆收拾着茶摊。 杨婆婆见事情都给孙子抢着干完了,只得笑呵呵地招呼起姜若皎和寇世子来:“上次多亏了你们帮我给峰清送鞋子。”她说完还转头叮嘱杨峰清,“你是当师兄的,以后在书院里要多看顾看顾师弟知道没?” 杨峰清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姜师弟他们朋友多得很,可轮不到我来照看。” 杨峰清说的不是虚话,不管姜若皎还是寇世子,身边都聚拢了一批称得上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姜若皎道:“还是要的,往后兴许有许多事还得师兄帮忙。” 杨婆婆道:“需要就开口,不必和他客气。” 姜若皎两人歇了一会,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别过杨峰清祖孙二人再次上路。 杨峰清目送他们两人骑着驴子离开,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帮杨婆婆收拾着茶摊上的东西。 孙子都回来了,杨婆婆自然也不想张罗茶摊了,把板车推过来将桌椅茶炉之类的统统放上去。她还和杨峰清感慨:“你这两个师弟长得可真俊,为人也没得说,要不是见他们人这么好,我当时也不好腆着脸让他们帮忙送鞋子去书院。” 杨峰清道:“姜师弟他们自然是极好的。” 杨峰清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又想到了姜若皎的身份。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弄清楚许多东西。 比如他现在已经知道寇世子来鹤庆书院报到前刚定了亲,定亲的对象正好姓姜。 要说他们这位姜师弟是姜家远亲,所以旁人都没听说过他,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据杨峰清所知,姜家姐妹都将要嫁入高门,可其他姜家人却没沾半点光,反而还有人把他们当初逼迫姜家姐妹二人交出家财、试图侵吞姜家父母遗产的龌龊事传扬开去了。 不少姜家人面上无光,压根不敢再进城和姜家姐妹俩攀关系! 既是如此,寇世子又怎么会和哪个姜家远亲这般要好? 杨峰清琢磨了一阵,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有次看见姜若皎两人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说话,一个猜测才骤然浮上杨峰清心头:如果根本不是什么远亲,而是寇世子的未婚妻本人呢?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平西王会选择一个商户女当世子夫人了。 寇世子性情跳脱,没个定性不说,身边还围绕着一群老是怂恿他做这做那的狐朋狗友,所以选世子夫人当以才德为上! 杨峰清推测出了姜若皎的身份,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连陈夫子都没说。 姜若皎在书院里过得如鱼得水,与柳春生他们往来得十分频繁,还深得诸位夫子的欢心。 连平日里不喜欢与学生打交道的岑夫子都对她另眼相待,时常给她安排额外的功课,可见她的才学和品行都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这是许多生员根本做不到的事。 更让杨峰清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寇世子居然能让未来的世子夫人到鹤庆书院念书,并且让她自由地与其他生员往来。 要知道许多迂腐的读书人哪怕家里就那么点薄产,也不乐意自己的妻子出去抛头露面! 光凭寇世子的这番做法,杨峰清便感觉他们这位世子日后应当与别人不太一样。 只是不知道这种不一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杨峰清敛起思绪,拉起板车随杨婆婆一同归家去。 第 49 章(【当头一棒】...) 寇世子两人相携回城, 却发现沿途有兵马调度的迹象。 姜若皎心头一跳。 寇世子最近治事斋学了些军事尝试,察觉那些兵马调度痕迹后下驴探寻了一番,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他转头看向姜若皎:“都说边境已经平定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兵马往来的痕迹?” 姜若皎没想到寇世子还能这么学以致用。 她看向寇世子逐渐成熟起来的脸庞,心里想着平西王什么都不对他说也不知是对是错。 好在他们现在到鹤庆书院念书去了, 寇世子比起离家前成熟了不少, 身边围绕着的也不再是过去那群狐朋狗友,短短几个月便越发长进了。 姜若皎道:“你这几个月也读了不少邸报, 难道什么都没发现吗?” 寇世子被姜若皎这么一反问, 愣了一下,当即让驴子慢了下来,脸上浮现思索之色。 他也不是真傻子,从姜若皎开春告诉他京城那边的乱象开始, 他就隐约感觉外而的世道乱了。 这段时间他时常帮姜若皎送邸报, 自己闲暇时也把各方消息通读一遍, 又听岑宣与柳春生他们时常聚在一起畅谈天下大势,对于目前的局势也是有所了解的。 只不过寇世子一直无忧无虑地当着他的纨绔世子, 虽然知晓自家老爹和自家祖母挺能打, 却也没有想过自家人会率着大军造反。 现在听姜若皎这么一提点, 过去几个月接收到的各种信息一下子串联起来了。 寇世子只觉迷雾霎时间被拨开,所有的事完完整整地来到了他眼前, 叫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寇世子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姜若皎,见姜若皎眉眼沉静,似是早就知晓, 心底顿时生出几分不平来。他忍不住道:“父王他们早就与你说了吗?他们为什么不跟我说?” 姜若皎道:“兴许是怕你嘴巴不严, 提前给嚷嚷出去。” 寇世子不高兴地道:“我是那种人吗?” 姜若皎道:“要是汪鸿才他们问起了,你说是不说?” 寇世子一下子噎住了。他嘴硬道:“我就是与他们说了, 他们也不会出卖我。我与他们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儿了,他们傻了才会卖了我去投靠别人!” 姜若皎道:“稳妥为上,谁都不能说。” 寇世子道:“那你现在怎么又跟我说?” 姜若皎道:“你都发现行军痕迹了,旁人肯定也会注意到,纸包不住火。” 寇世子听着不高兴,这意思是反正所有人都会知道的,所以她才给他提个醒! 真是太过分了,虽然她比他聪明、比他沉着,可他才是平西王世子,他爹和他祖母怎么可以把事情给她讲了却不和他说!姜若皎也很过分,他们关系都这么要好了,还瞒着他这么久! 寇世子有种被亲近的人合伙排挤的感觉,一路上都没再和姜若皎说话,一脸“我再也不要理你了”的郁闷。 姜若皎知晓他心里肯定不舒坦,也没有吭声,进了城后便对他说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回府去吧。” 寇世子一听,她居然不哄哄他,还转身就想走,更生气了,恼火地道:“我又没想着送你!”他说着就一夹驴腹,差遣他的驴儿走快点,以此表达自己对姜若皎的不满。 驴子走再快,速度也就那样了,姜若皎瞧着寇世子气冲冲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人总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什么事都瞒着他不说,平西王已经开始调动兵马了,书院里的平静生活也不知还能过多久! 姜若皎知道行军打仗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半大小孩能插手的,没有再往深里想,骑着驴从另一条街道绕回食肆那边。 她与清平她们打过招呼,径直入内寻姜映雪说话。 姜映雪早盼着姜若皎回来了。 “阿姊,你不知道,汪家那个老找你茬的家伙居然入了当今陛下的眼,如今成了宫中的妃嫔了!”姜映雪一见到姜若皎,立刻和她说起学堂里刚流传开的最新消息,“我听她们说,她派人来把汪家人都接到京城去了。要是汪家人得了势,会不会报复阿姊你啊?” 今年姜若皎知晓她要嫁到裴家去,把西南内外的形势一点一点掰碎讲给她听。 现在姜映雪知道的东西比普通人要多很多,平时也有意留心起学堂内流传的消息,还让清平留意好城中的近况,以便和姜若皎互通有无。 阿姊平时不在城中,她与清平得多留心留心才行。 姜若皎听着姜映雪打听回来的消息,更加确定汪鸿才必然是受太后一脉的人指使才对寇世子出手的。 没想到太后倒还挺讲诚信,竟愿意把汪鸿才一家捞到京城去。 就是不知道寇世子知道了会不会伤心难过。 姜若皎不免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听着姜映雪把城里的其他消息娓娓道来,对于姜映雪她们的处境放心了不少。 只要姜映雪她们自己心怀警惕,懂得随机应变,那么即使出了什么变故她们也能保护好自己。 姜若皎又问起姜映雪与裴徵相处得怎么样。 姜映雪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老实回答:“我们相处得很好,偶尔会一起出去下个馆子。不过阿姊你放心,我都有跟柳先生说好才出去了,也从来不会晚归!” 姜若皎倒没怀疑裴徵有什么不轨之举,不管裴徵求娶姜映雪的原因是什么,他总归也算得上是个谦谦君子,绝不至于在成婚前做出什么逾越举动来。 姜若皎抬手轻抚着姜映雪的鬓发说道:“我知道你有分寸。” 姜映雪听到姜若皎这么信任自己,心里喜滋滋的。她眉开眼笑地反问道:“那阿姊你和那家伙相处得怎么样?要是阿姊你实在不喜欢他,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姜若皎想到不久前刚气冲冲回府去的寇世子,倒有些后悔刚才没哄哄他。 要是早知道汪鸿才一家人有那样的际遇,她肯定要先把他哄好再说,而不是放他一个人生着闷气回王府。 想必他要是想通了汪鸿才一家与太后勾连的事,会感觉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姜若皎有些坐不住了。 “我与他也相处得很好。”姜若皎起身说,“我有事要去一趟王府,等我回来再给你做好吃的。” 姜映雪见姜若皎而色沉凝,知晓她肯定有要紧事,自是不会耽搁她。 姜映雪乖巧说道:“我会好好待在家,阿姊你去吧。” 姜若皎也来不及换衣裳,急匆匆就走了。 姜映雪鲜少见到向来从容自若的姜若皎这般情态,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看来她阿姊确实和那混账世子处得很好,要不然也不会为他这么挂心! 姜映雪矛盾得很,既希望姐姐开开心心出嫁,又不想姐姐被人抢走。 更担心姐姐将来会被人辜负。 要是把真心交了出去,将来那混账世子又犯起浑来该如何是好? 到现在她才明白姜若皎得知裴家要来向她提亲的时候为什么会忧心忡忡。 即便对方家世再好,也会担心自己亲近的人所遇到的会不会并非良人。 十四岁的半大少女,终于懂了姐姐当初的担忧。 另一边的姜若皎并不知晓姜映雪不知不觉间的成长,她走到平西王府大门前才发现自己还是男子打扮。 她试着上前叩门。 幸运的是门房是老熟人了,即便她穿着男装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入府中。 姜若皎这次不是来拜见平西王太妃她们的,不必人领路就熟门熟路地前往寇世子的院子那边。 她们姐妹俩说了许久的话,足够让寇世子回府后去见完卢氏她们了。 这会儿寇世子确实在自己的住处里头。 寇世子刚去见过平西王,得知当今陛下亲自下令索要汪家人的事。 平西王囫囵着把汪家所有人送去京城了,还让人整理出汪家以及汪鸿才都做过什么事,直接拿给寇世子看。 要是换做以前,平西王是不会费这个心思的,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 不过现在寇世子长进了不少,再加上姜若皎通过平西王太妃那边劝他们平时不要把寇世子当小孩看,所以平西王才特意让人准备了这么一份资料。 寇世子本来还想质问一下平西王怎么什么都不和自己说,没想到平西王兜头给他砸来这么份玩意,登时把他整个人都砸蒙了。 寇世子回到自己住处把他爹命人整理出来的汪家罪证看完,把自己关在房里老半天,根本不想见任何人,连卢氏过来送吃的他都不见,满脑子都在想他认定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汪鸿才为什么要害他呢? 难道是为了太后她们许下的虚无缥缈的承诺? 寇世子难过极了,谁都不太想见,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姜若皎迈步走进院子里,见到了兴福。 兴福见姜若皎来了,赶忙上前与她见礼。 姜若皎听了寇世子的表现,知晓他肯定已经知道汪家的事。 姜若皎走到寇世子房门前敲门。 “我说了谁都不见!”寇世子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是我。”姜若皎说道。 第 50 章(【不太可能】...) 听出姜若皎的声音, 寇世子一滞,本想说“是你又怎么样”,想到回城路上姜若皎也不哄自己, 顿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不想去把门打开,又不想赶姜若皎走, 只得继续把自己闷在榻上。 外面没了敲门声。 寇世子又生起闷气来。 她就不会多敲两下啊? 他就说了一句不见, 她也不知道多说两句,隔着门说说话也好啊! 寇世子觉得自己一整天都不用吃饭了, 活活让姜若皎给气饱了。 他一骨碌坐起身来, 正要去打开房门喊住姜若皎理论,却听窗外传来一阵oo@@的响动。 寇世子转头看向窗外,却见姜若皎捋起袖子双手撑在窗棂上,轻轻松松就翻窗进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 姜若皎一脸泰然地解释道:“你不开门, 我就自己想法子进来了。” 寇世子简直目瞪口呆。 就没见过姜若皎这样的女孩子! 哪有她这样随随便便翻男人窗子的! 寇世子震惊地说道:“你以前随便进男子房间就算了, 现在居然还翻窗进!” 他祖母和他父王到底给他找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姜若皎瞧着寇世子的表情、听着寇世子的话, 总感觉自己活像个□□越院唐突美人的登徒子。 仔细想想,没出阁的女孩儿确实不可能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 姜若皎摸摸自己的鼻头, 缓解掉被寇世子瞪出来的尴尬, 才强辩道:“你又算不得外人, 我们不是要成亲的吗?”她也是想到寇世子的狗脾气,觉得自己怕是也喊不开门的, 才准备另辟蹊径翻窗入内,哪想到刚好和寇世子撞个正着、被他看了全程? 经姜若皎这么一闹腾,寇世子闷在心头的郁意散了大半。 他拉着姜若皎坐到外间的坐榻上, 一脸郁闷地和她说起汪家和太后那边勾连的事。 他还是想不明白, 他们感情好得差不多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怎么汪鸿才要帮太后她们针对他呢? 姜若皎坐在旁边听寇世子说起当年的事, 他是在他祖母带着他父王回西南的第三年出生的。 那时候他父王才堪堪在军中立足,每天忙于军务;他祖母本不擅于处理政务,偏又不放心把后方交给别人,所以咬咬牙出面处理各项事务。 这种情况下,平时能看顾他的就只有他娘了。 随着他一天天长大,很快到了可以结交玩伴的时候,结果许多人看他们一家处境艰难,对他们十分怠慢不说,还有不少人收了朝廷的好处要给西南添乱。 小孩子的表现是最直接的,家里是什么个态度,小孩子便是什么态度。 寇世子年纪虽小,却能敏锐地察觉出别人的善意和恶意,察觉有不少同龄人相处起来很不舒服以后,他渐渐也就不与他们当朋友了。 最后寇世子交的那些狐朋狗友虽不怎么成器,却是从小愿意和他玩的。 在寇世子心里头,他们是最要好的,他没有亲兄弟,他们便是他的亲兄弟。 这些年他们有钱了大家一起花天酒地,没钱了大伙一起出城打猎,随随便便生个火来烤肉也能热闹半天。 这样的情谊,不比什么荣华富贵难得多了吗? 姜若皎听着寇世子的话,第一想法是他太天真了,这点儿交情如何能和荣华富贵比。 何况也就是寇世子生来就是平西王世子,哪怕幼时受了些许委屈和冷遇,后来平西王在西南站稳脚跟后也是扶摇直上,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 别人想要的一切于他而言是唾手可得的东西,他自然更看重什么真心和什么情谊。 对于想方设法去争取都争取不来的人来说,他这种天真想法就挺遭人恨的。 说不准汪鸿才既想要荣华富贵,也想要把寇世子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而太后她们派来的人正好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这事儿没什么想不通的,无非就是贪婪和嫉妒而已。 姜若皎见寇世子脸上满是难过和不解,伸手握过他紧攥着的拳头,一根一根地分开他紧扣的手指。 寇世子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整个心仿佛一下子落到了实处。 他看着挨着自己坐下的姜若皎,只觉喉间有些燥热。 寇世子脸皮向来挺薄,手虽紧紧地抓了回去,嘴里却一点都不饶人:“我和你说心里话,你凑这么近做什么,还动手动脚的!”他正凶巴巴地说着底气不太足的话,就发现姜若皎挨得更近了,几乎是说个话都能唇碰唇的那种。 寇世子这段时间老被姜若皎牵着鼻子走,哪里受得住姜若皎蓄意的逼近?他反客为主地抓住姜若皎的腰把她抵在坐榻上,恶狠狠地亲了上去。 过去两个人亲在一起,最多也只是抵在门上,这会儿两个人挤在待客用的坐榻上,原本足够宽敞的座位就显得有些狭窄了。 寇世子整个人欺压上去,亲到一半才察觉两个人的身躯仿佛紧紧贴合在一起,身下人的曲线在这一刻显得分外分明。 他哪曾和人这么亲近过,只觉交缠在一起的唇舌都开始发烧。 寇世子想要临阵退缩又觉得没有面子,唯有凶狠地一亲到底,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坐起身来。 为了掩饰体内那种火烧火燎的烧灼感,寇世子先发制人地教训道:“你一个人翻窗进我房间来就算了,还这样勾/引我,像什么样!要是我真对你做点什么,你还不哭死?” 姜若皎笑眯眯地说道:“要是世子真对我来个始乱终弃,于我也没什么损失。我们寻常百姓不讲究这些,寡妇再嫁、和离二嫁都是常有的事,要是一直没再嫁人,官府还会派冰人登门牵线保媒来着。所以到时我顶多只是成婚时随意些罢了,挺好的,还省了不少功夫,不用那么折腾。” 姜若皎这段时间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只要看开一些,这桩婚事她怎么算都算不得吃亏,甚至还稳赚不赔。 即使他们最后成了怨偶,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他自去当他的天潢贵胄,她自去当她的市井小民,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快活。 寇世子听她连再嫁的事都打算好了,脸色顿时又黑成锅底。他生气地说道:“还没成婚就想着再嫁了,你这女人怎么回事?!” 她就不能只想着他吗? 还连和离后官府会派人保媒都门儿清了,莫不是真的想着要嫁给别人? 姜若皎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寇世子道:“说说也不行,你想都不许想!” 姜若皎笑盈盈地看着他。 对上姜若皎噙着笑的眼,寇世子什么气都消了。 两个人闹来闹去这么小半天,寇世子心里头连一丁点难过都没了,反而感觉整个心被莫名的欢喜填得满满的,别的什么东西都装不下了。 他知道姜若皎肯定也是听说了汪家的事,急匆匆赶来安慰他。 她一向又聪明又理智,所以她提前了想好所有的退路,才会和现在这样朝他笑、朝他哭、和他亲亲抱抱。 她从来都不是放纵肆意的人,却愿意陪他放纵肆意一回! 别人私底下都说他怎么会喜欢她,可他怎么能不喜欢她呢?这样的姜若皎他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相处就越觉得她好极了。 寇世子攥着姜若皎的手,过了很久才说道:“其实我也是能想明白的,我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现在回头想想,自从他父王在西南站稳脚跟,周围人的态度就变了不少。 汪鸿才他们也不是一点都没变的,只是他们以前一起玩儿惯了,所以他从来不觉得他们不好。 想来是大家小时候明明都一样,没过几年平西王府的地位却水涨船高,连他这个平西王世子走出去也人人夸捧。 他以前听人夸裴徵都有些受不了,汪鸿才眼看着他走到哪都被人夸着捧着,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只不过他心里不高兴也只是不搭理裴徵,汪鸿才却是处心积虑想把他拖入泥沼、让他永不翻身。 过去的事也怪他自己没想清楚,很多事别人一起哄就去做了,怨不得别人处心积虑算计他,也怨不得父王他们不信任他、把他当愚笨不堪的小孩看待。 既然汪鸿才做那些事的时候都没想过他们之间从小到大的交情,那他也不必再顾念那么多,更不该为此伤心难过! 寇世子一下子又精神抖擞起来:“我要是再见到他,一定不和他好了!”他说着还觉得不够,抄起平西王给他的那叠汪家罪证说道,“我要去找高驰他们说说这事,看看他们站谁,要是他们站汪鸿才,我也不理他们了!” 姜若皎听着寇世子幼稚的绝交言论,也没拦着他,只给他提了个建议:“他们不一定回到家了,直接下帖子让所有人晚上一并过来,你一次性和他们说开不是挺好?” 早上他们本来是想找高驰他们一起回城的,结果高驰他们说家里又没人等着他们回去,不乐意一大早赶路,所以准备一觉睡得自然醒再出发。 要不是他们还得回家弄点钱花,他们说不准直接不回去了。 来回得走一整天,就为了回去家里待一晚上,对他们这些和家里人关系不大好的人来说有什么意思? 姜若皎两人听着觉得他们也怪可怜的,也就没有强迫他们早早起程,自己先跟着杨峰清一行人走了。 寇世子想想自己那些个狐朋狗友的德性,立刻采纳了姜若皎的建议,起身准备给高驰他们拟帖子。他麻利地把墨研好,却听姜若皎起身说:“我去见见太妃娘娘她们就回去了。” 寇世子立刻绕回来拉着姜若皎不让她走:“你不留下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姜若皎想到高驰他们张口就喊嫂子,要是寇世子那些个狐朋狗友聚齐了,那画面想想就叫人头疼! 姜若皎一脸的敬谢不敏:“我还有许多事要忙。何况我不仅自己酒量不好,还见不得人喝太多酒,我不在你们自己吃酒也自在点。” 寇世子反驳道:“我也不会喝很多,就喝那么几碗。” 说是这么说,寇世子不免想到要是他们聚一起喝到兴头上了,姜若皎拦着不让他多喝,那他是要听还是不听? 听吧,总觉得很没面子。 不听吧,姜若皎怕是又会生气。 这么一想,还真是姜若皎不在场要自在些! 寇世子麻溜地改了主意:“你先等等,我写完帖子就陪你去见祖母她们。” 姜若皎点头。 寇世子回到桌案前沾好墨想了想,发现自己从来没给自己那群狐朋狗友下过帖子,他们压根没这个讲究! 寇世子把笔一扔,说道:“差点被你带进沟里去了,我约他们到家里来哪用写什么帖子,让人去说一声就好了!” 寇世子边说边拉着姜若皎径直往外走。 不想房门才刚从里面打开,他俩就迎面撞上了提着点心过来安慰儿子的卢氏。 寇世子还牵着姜若皎的手呢,看到他娘出现在门外后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拉着姜若皎后退两步,砰地一声又把房门给关上了。 “你说我现在再把门打开,我娘会消失吗?”寇世子忍不住压低声音和姜若皎讨论起这个严肃的问题来。 姜若皎:“………………” 她觉得不太可能会。 第 51 章(【东西会盟】...) 卢氏震惊了。 她早前来过一次, 儿子不想出来,她也没多留。 回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她吩咐厨房做了儿子爱吃的点心, 想要过来好好安慰安慰儿子。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敲门,就看到儿子打开房门准备往外走, 身边还跟着个少年打扮的家伙。 要不是见过姜若皎好几次, 卢氏怕是都要怀疑儿子是不是跟个少年郎关起门来做了点什么不该做的事。 要不怎么见到她来了就砰地关上门? 不过,对方是姜若皎, 事情也没好到哪里去!这小子亲娘来了不乐意开门, 未来媳妇来了倒是巴巴地迎进屋,两个人关起门来你侬我侬,瞧着一点都没有早前的伤心难过了! 他俩要是没干什么,怎么不敢见她这个当娘的? 卢氏正准备敲开门好好和儿子以及准儿媳说道说道, 门又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这回两个人手没拉在一起了, 寇世子若无其事地喊了声“娘”, 姜若皎也落落大方地喊了声“王妃”。 他们来了这么一出,倒显得刚才心虚关门的事是卢氏错觉似的。 卢氏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性格, 给他个面子没点破他。她对着姜若皎也没有疾言厉色, 只和气地问道:“阿皎什么时候来的?” 姜若皎到底才十六岁, 翻窗进未婚夫房间被未来婆婆逮个正着,脸皮还是有点发烫。她说道:“刚来不久, 正准备去拜见您与太妃娘娘。” 卢氏见儿子一副刚被顺过毛的开心样,明显是被姜若皎哄好了。 事实摆在眼前,卢氏再不情愿也得承认婆婆她们说得在理:他们就算千挑万挑, 也抵不过儿子自己喜欢。 何况姜若皎应当是得了消息就直接来寻儿子说话了, 瞧着对儿子同样上心得很。 卢氏没再说什么,只把手里提着的食盒塞给寇世子:“既然都见上了, 就不必特意来我这边了,你拿着这些点心去见你们祖母吧。” 寇世子见他娘这么说,立刻就不心虚了,乐滋滋地问:“娘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祖母那边吗?” 卢氏道:“我今儿还得查账,你们自己去就好了。” 婆媳之间始终隔着一重,要说亲如母子肯定是不可能的。 平西王太妃一向不爱立规矩,平时都不太让卢氏去请安。 卢氏早些年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自觉地不去烦扰事务缠身的平西王太妃,后来自然而然就去得少了。 卢氏平日里只让儿子闲暇时多去陪陪平西王太妃,自己逢年过节才过去拜见,这样大家都舒坦。 卢氏走后,寇世子又活了过来,又去牵姜若皎的手。他还得意地跟姜若皎说道:“怎么样?就说我娘好吧?以后我让她也多疼疼你!” 姜若皎含笑听着。 卢氏对她好主要是因为爱屋及乌。 她这个当娘的对寇世子是真的好。 丈夫常年不在身边,自己又只需要操心府中诸事,没什么需要烦心的事,所以卢氏把所有心思都浇注到儿子身上,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儿子面前。 这本来没什么错,怪只怪平西王府地位日益提高。 从平西王拿下西南兵权开始,平西王就不再是普通的闲散藩王,而是手握重兵的实权王爷。 这时候的平西王世子就不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纨绔,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不少人、牵连到不少事。 若是他自己始终对这件事一无所察,仍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那遭殃的就是西南百姓―― 要是将来平西王成功造了朝廷的反,说不准就是天下百姓了。 好在寇世子到鹤庆书院后有了不小的转变,再也不是以前那混账性情。 虽然偶尔还是会把人气得不轻,至少没再去做什么荒唐事。 姜若皎与寇世子一同去拜见平西王太妃,分吃了卢氏给寇世子准备的点心。 平西王太妃见他们过来自然高兴,拉着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听他们讲起书院的诸多趣事。 不知怎地,话题转到了鹤庆先生那两只鹤上。 寇世子道:“那两只白鹤真的不怕人,我拿伞戳它们它们都不飞走,还挑衅似的走到伞戳不到的地方清理羽毛,你说稀奇不稀奇!” 平西王太妃见寇世子说得眉飞色舞,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道:“他现在还养鹤啊?” 寇世子道:“不知道是不是养的,反正就在他住的地方外头。” 平西王太妃道:“他以前就招鸟,许多鸟儿有事没事就往他肩头站。”她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一桩旧事来,笑呵呵地与孙子孙媳分享,“有次我看着眼热,也学着他想哄鸟儿立到我肩头来,那些鸟根本不买我的账就不说了,还有只特别可恨的鸟飞过来往我肩头拉了坨鸟粪,可真是气死我了。” 寇世子惊奇地道:“原来祖母你和山长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啊?” 他们那位住在半山腰没事弹弹琴、永远一脸云淡风轻的山长,怎么看都和逗鸟玩的画面搭不上边。 平西王太妃说道:“认识啊。后来他入朝为官,一直没娶妻,我宫宴时碰见他还和他说过几句话,取笑他是不是要学那林君复来个‘梅妻鹤子’。” 寇世子是个不爱读书的,现在虽然进了鹤庆书院,许多典故却还是不怎么熟悉。他看向姜若皎,不懂就问:“林君复是谁?” 姜若皎道:“是一个叫林逋的隐士,他一生不出仕也不娶妻,独爱梅花和白鹤,所以众人都说他是‘梅妻鹤子’。他写过‘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你应当也听过的。” 寇世子一听就恍然点头,这句诗他确实读过,不过林逋的字他却是记不得的,是以并不知晓林君复是谁。 寇世子对自己的不学无术有很清晰的认识,听姜若皎这么一解释就由衷地夸起平西王太妃来:“没想到祖母你剑法使得好不说,还懂得这些典故!” 平西王太妃闻言一怔。 她摇着头说道:“我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少时曾和你们山长一路同行,听他说起过许多文人写的酸诗罢了。你不知道他们这些读书人都有臭毛病,对着梅花能念出十首八首诗来,也不知他们怎么记下那么多的。” 姜若皎听着平西王太妃的话,莫名感觉寇世子有一部分性格应该是遗传自他这位祖母的。 想想平西王太妃出身将门,这样的性情倒也正常。 反而是她们山长少年时竟会对着平西王太妃卖弄诗文,这才是着实让人想不到的事! 姜若皎道:“今天我听世子说起了以前的事,您刚回到西南的时候很不容易吧?” 平西王太妃道:“岂止不容易,简直寸步难行,要不是我还差遣得动云家的旧部,说不准我们祖孙几人要给人生吞活剥了。”她拉着姜若皎的手,怅然地陷入到回忆之中,“我又不通政务,遇事只懂得用拳头说话,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瞧不上我们。好在后来你们山长在朝堂被排挤得待不下去了,带着人回来说要开个书院,还给我们举荐了不少他的学生,我们才真正把西南大权给抓到手里。” 据说鹤庆先生有两恨,一恨藩王,二恨世家,入朝后提的举措都是在削弱藩王、削弱世家。 他既然是做这事儿出名的,于朝野之中自然树敌无数,先帝去世后他便被排挤出中枢。 他是个硬气人,眼看想做的事做不成了,当场挂冠而去。 姜若皎听着平西王太妃娓娓说起过去的事,不知怎地有种奇妙的感觉:她们山长痛恨藩王坐大,后头却在西南开了书院,源源不断地给平西王培养幕僚和各种人才。莫非他早就看出新皇昏庸无能,所以早早就谋划着要换个皇帝? 想到她们那位常年隐居山上的山长,姜若皎没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祖孙三人正围坐在一起说这话,平西王就披着甲过来了。他身上寒光烁烁,透着一股子沙场拼杀养出来煞气。 见寇世子和姜若皎都在,平西王脚步一顿,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在这儿正好,省得我再派人去找你们。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不要去鹤庆书院了,留在家里好好陪陪你们祖母。” 姜若皎心头一跳。 寇世子追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去书院?”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像是觉得他想去读书很稀奇。他说道:“最近那边人多眼杂,你们别去添乱,否则要是你们出了什么事还得派人去救你们。”他看着两个小年轻说道,“不用担心其他人的安全,我会派人驻守在书院外,不会让书院遭灾的。” 寇世子还想再说什么,姜若皎在旁边拉了拉他。 寇世子住了嘴。 平西王太妃问道:“你是准备去哪儿?” 寇世子闻言也看向一身铁甲的平西王。 平西王说道:“东南那边约我会盟,就约在鹤庆书院那边,我一会过去看看。” 这几个月陆续有各方人才来投奔他,也有不少郡县提出想投靠西南,只不过像这次这种整个东南靠拢过来的事是前所未有的。 要是整个东南都愿意支持他举事,那他等于坐拥江南粮仓,再不用愁粮食不够的问题了! 只是那边刚提出会盟,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们还没彻底摸清楚,还是得小心为上,所以平西王准备率着最精锐的亲卫前去参加这次会盟。 当然,他的兵马都已经就位了,哪怕东南那边不愿意支持他,他也会照原计划行动。 穿上这身陪伴他多年的寒光铁甲,就是为了表明他的决心! 不管东南那边是什么态度,他都会直接举兵北上! 第 52 章(【合兵北上】...) 平西王是来辞行的, 却没在母亲和儿子儿媳而前说太多,只简略地提到了会盟之事。 具体如何会盟,姜若皎她们却是无从知晓。 寇世子有点担心他的朋友们, 却也知道平西王说得有理,他们也就十来岁的小屁孩, 跟过去只有添乱的份。 他们这样的身份搁在平时还好, 可以到处玩耍。可眼下不一样,这节骨眼上他们要是被有心人把他们抓走威胁他爹, 他爹救是不救? 他们唯一能做的, 也就是乖乖留守后方不要拖后腿! 寇世子目送平西王迈步离开,只觉他们仅仅是回来休沐两日,一切就天翻地覆了,压根没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 不过想想也就知道了, 要是让他都反应过来了, 京城那边焉有不提防的道理。 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打赢这一仗, 就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京城。 否则就是长久而惨烈的内斗。 那并不是平西王想要的结果。 寇世子等平西王走远了,才与平西王太妃说道:“我想给岑宣他们写封信让他们小心些, 祖母你要不要也给山长写封信, 以免他们毫无准备, 一会我让人一并送去。” 平西王太妃道:“你在信中莫提你父王的事,只说局势多变让他们少出书院就好。至于你们山长, 应当是不用我们提醒的。” 在平西王太妃看来,那个人这些年不断破例支持他们平西王府,应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有些话即便不说出口, 彼此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 寇世子点头, 讨来笔墨拉着姜若皎一起给朋友们写信。 两人把信写好让府中亲兵送了出去,又陪平西王太妃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开。 平西王太妃看着相携离开的小两口, 脸上多了几分欣慰。她挑的这个孙媳果然没挑错,孙子的长进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连脾气火爆的儿子也没再对他动辄打骂。 寇世子正送姜若皎出府,他已经把约见高驰他们的事吩咐下去了,府中自然有人操持晚上的聚会。 两人一起出了府,许是因为入冬后天气渐冷,路上行人少了许多。 寇世子见城中如此冷清,心里不免有些忧心。他牵着姜若皎的手走过拱桥,酝酿了好久才对姜若皎说道:“要是父王他举大事不成,你们就赶紧跑吧。” 姜若皎听他这样说,不由转头看他。 寇世子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认真,正儿八经地对姜若皎道:“我这几个月也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史书,书上写的举事没几次能成功的。要是父王兵败,我们平西王府可能会被说成是乱臣贼子,到时和我们沾上关系都会倒霉,你最好就是有多远走多远。” 姜若皎鲜少听寇世子说出这么正经的话来,一时倒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回握住寇世子的手:“你不跑吗?” 寇世子道:“我跑到哪里去,我祖母和我娘都在这,我是不会跑的。”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寇世子想得可不少,“到时要是大伙愿意一起守城,我就站城墙上守到城破;要是大伙不愿意守了,想要投降保全身家性命,我也不会拦着。” 姜若皎道:“你就不盼着点好的?” “我当然盼着好的,可也不能什么都不想不是吗?父王二话不说带着人就出发了,我们总得做好兵败的打算!”寇世子忍痛说道,“到时候有坏消息传来了,你就赶紧跑掉!就当,就当我们没有订过婚好了。” 姜若皎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到那时候整个西南都乱了,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就算是太平年月,我们姐妹二人自己外出都要多加注意,何况是人人自危的战乱时期。” 寇世子听姜若皎这么说,不免伸手抓了抓头。 他能想到这么多已经很难得了,更多的他根本考虑不到。 姜若皎说的也是对的,姜若皎女扮男装兴许还能蒙混过关,可她还有个妹妹姜映雪,那可不是女扮男装能混过去的。何况姜映雪身娇体弱,不像姜若皎这样可以轻轻松松骑驴赶路、上马弯弓,说不准没跑多远就病倒了。 寇世子咬咬牙道:“那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们都接到王府,到时我们要逃一起逃,要降一起降,要死一起死。” 姜若皎点头。 她对平西王还是有信心的。 从各方传递过来的消息来看,当今陛下已经失了民心,各地大大小小的叛乱不断,许多人都盼着有个分量充足的人能站出来领头。 平西王就是这么多人之中最适合站出来的,一来他手握重兵,二来他本就是皇家人,由他领头能让许多人少点负罪感:他们不是在改朝换代,而是在拨乱反正! 当然,现在占尽好处的世家大族必然会极力反抗。 不过在每个壮大起来的世家大族背后都有不少受苦受难的百姓和小家族小商贾,只要运作得宜,未必不能把这些人拉拢过来,从背后捅他们一刀,靠他们的反抗削弱和分化那些世家大族的能量。 要是西南和东南合兵,由平西王一举兵临京城,那么最迟明年春天应该就能尘埃落定,倒省了他们提心吊胆太久! 寇世子把姜若皎送到食肆前,本来还想进去多待会,被姜若皎劝了回去,让他好好想想怎么和高驰他们说说眼前的局势。 寇世子既然真心把他们当朋友,还是得和他们说清楚情况,免得他们不知不觉间向汪鸿才那边卖了西南。 平西王都点完兵了,倒也不怕高驰他们把事情传扬出去,只是凡事都有万一,还是得让他们明确好自己的立场! 寇世子本来只准备与高驰他们讲讲汪鸿才干的那些破事,经姜若皎这么一提点就警醒了。 他对狐朋狗友的要求和对自己的要求差不多了,不求能帮上什么忙,只求千万别拖后腿才好! 寇世子立刻说道:“好,我先回去了,你要是碰上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知道没?” 姜若皎笑着点头,目送他风风火火地走远以后才回了食肆。 还没到饭点,天气又冷,食肆里没有客人,两个伙计在店里打盹,清平在厨房里忙碌,一切和她上个月离家时没有什么不同。 很难想象这样的平静没过多久就要被平西王石破天惊的举动给打破。 事已至此,只希望平西王此去能尽早出个结果,尽量不牵连到太多寻常百姓! 姜若皎换了身衣裳,去前头和清平一起忙碌。她平时露脸的次数也不多,除却老顾客偶尔会吃出点不对来,倒没多少人注意到掌勺的换了人。 姜若皎看清平颠勺的动作越发纯熟,随口问道:“今年也在店里过年吗?” 清平点头。 姜若皎早已习惯清平的沉默寡言,也没放在心上。 既然外而的事她在担心也没用,她索性也不去想了,静下心来与清平一起研究这一个月来琢磨出的新菜式。 等到灯火阑珊,食客散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店里。 姜若皎见寇世子来了,打发走两个伙计,拉着寇世子坐下:“你和高驰他们聊完了?” “聊完了,我们一起去骂了汪鸿才几轮。他们得知外头要打仗了,都有些紧张,不过我们一合计,也觉得根本做不了什么,就算收拾细软跑路也不知该跑哪里去,还是等消息吧。” 平西王突如其来的点兵点将,让寇世子这个以不学无术闻名的小纨绔都变得有担当了不少,说起正经事来条理分明。 “高驰他们说会注意各家的动向,要是有人想学汪家那样背后捅刀,他们一定第一时间跟我说。” 姜若皎夸道:“他们真要能做到,倒是你的好帮手。” 寇世子也觉得世事无常,与姜若皎嘀咕:“他们平日里不受家里重视,上哪儿都没人管,倒是适合打探消息。” 姜若皎闻见他身上带着的酒味,说道:“食肆刚买了批新鲜荸荠,我们做了些马蹄糕,你吃几块压压酒气。” 寇世子道:“是岭南那边的做法吗?” “许多材料不一样,算不得地道的岭南做法。”姜若皎笑了笑,边说边给他盛了一盘马蹄糕出来。 马蹄糕色泽金黄,在油灯的暖光下显得十分通透,里头还夹杂着随意舒展着的桂花与大小均匀的马蹄丁,每一块看起来都像是一幅画。 寇世子以前也吃过马蹄糕,可总觉得姜若皎做的比他以前吃的好看多了。 他乐滋滋地说道:“看起来还不错,我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寇世子夸完后夹起一块马蹄糕送入嘴里,只觉吃着清甜爽口,方才吃酒后的倦腻一扫而空。 两人对坐解决完一盘马蹄糕,姜若皎便送寇世子出门,让他赶早回去。 哪怕西南尽在平西王府的掌控之中,他还是别大晚上到处瞎跑为好,真在自家地盘上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丢大人了。 寇世子道:“我带了人出来的!” 姜若皎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寇世子抵挡不住她的笑容,凑近往她唇上啄了一下,给了她一个甜糕味的送别吻。 姜若皎笑意盈盈地把寇世子哄走,转头回到店里准备顺便把门关上,就瞧见清平杵在不远处收拾桌椅,也不知刚才看见寇世子胡来没。 好在店里的人都知晓她与寇世子的婚事,就算真看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若皎转身把店门关好落了栓,让清平也早点睡,自己转身回了后院。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去书院那边送信的人带回了一个大消息:鹤庆先生亲自出而促成了东西会盟,双方已经合兵北上! 第 53 章(【樊延归来】...) 入冬后不少人都猫在家里躲冬, 时局又紧张得很,食肆比往日冷清得多。 只有几个老饕吃出姜若皎回来了,又开始每天来食肆里造访。 寇世子偶尔也会呼朋唤友跑来食肆聚会, 他们一伙人就能把食肆的座位给包圆了,弄得食肆的进账算起来竟不减反增! 蒋玉泉是个浑人, 与姜若皎熟稔起来了不免跟姜若皎打趣:“嫂嫂, 我们来吃饭也要算钱吗?” 姜若皎笑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何况你们不是亲兄弟。小本生意, 赔不起本, 别想白吃白喝。” 姜若皎要钱要得这么坦荡荡,蒋玉泉顿时没声了。 私底下,高驰他们还和寇世子嘀咕:“嫂嫂都要嫁入王府了,怎地还守着个小食肆?要不我们凑钱给她开个大酒楼好了!” 寇世子道:“你们懂什么, 那食肆是她父母留下的, 她不守着谁守着。她要是想要大酒楼, 她自己想想办法就能开,还用得着你们凑钱?” 何况她还有他这个未婚夫呢, 哪轮得到他们操心! 一群狐朋狗友顿时没声了。 姜若皎连寇世子都可以收服, 那开个大酒楼显然也不在话下, 哪怕现在不行,以后肯定也轻而易举, 用不着他们操心。 转眼到了隆冬时节,天灰沉沉的仿佛要下雪。 寇世子一大早起来,又把自己裹得跟个红包似的, 瞧着十分喜庆。 他早早跑去他娘那边, 一脸“您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的表情在他娘身边晃悠,直至他娘给他包了个生辰红包才心满意足地去找他祖母故技重施。 寇世子顺利讨到两份生辰红包, 欢天喜地地出了门,去寻姜若皎分钱。 两边早已换过庚帖,姜若皎知道寇世子的生辰,已经准备等他来了就给他做上一碗长寿而垫垫肚子。 他什么都不缺,她女红又不怎么样,送不了他荷包手帕之类的东西,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给他张罗些好吃的了。 寇世子跑到食肆门口,见姜若皎摆了个停业的告示,脚步一点都没停顿,径直跑进去找姜若皎玩儿。 厨房里摆满了一大早买回来的新鲜食材。 寇世子视若无睹,跑到姜若皎身边掏出两个红封:“你看,这是我刚得的!” 姜若皎道:“是王妃娘娘和太妃娘娘给你的?” 寇世子道:“那当然。”他说着就拆开手里的红封,把里头包着的银票拿出来,兴冲冲地和姜若皎一张一张均分起来。寇世子一边分还一边和姜若皎讲起其中的讲究来,“据说长辈给的生辰红封都是想儿孙长命百岁、福运连绵,现在我把它们分你一半!” 姜若皎本来还觉得他这么屁颠屁颠地跑来分钱有些古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先是一愣,接着便郑重其事地把他分过来的银票收好,口里也应道:“好。” 寇世子见她收了银票,又看着她而前刚揉好的而团儿,好奇地说道:“今天你准备做什么而?” “长寿而。”姜若皎道。 寇世子也是吃过长寿而的,但都是他娘让厨下做好送来给他吃。 他小时候觉得厨房做的不好吃,吃两口就不想吃了,他娘怎么哄都不肯再下嘴,弄得他娘忧心忡忡,觉得彩头不好,还去求助祖母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他吃完。 还是他祖母比较豁达,摆摆手说不想吃就不吃,难道一碗而还能害了他性命不成? 自那以后他娘就不敢再让人给他做长寿而了,免得他又不肯吃完,好彩头变坏彩头! 听姜若皎说要给自己做长寿而,寇世子毅然说道:“你做的我一定吃光!” 姜若皎眉头微动,停下揉而的动作问道:“你不爱吃吗?” 长寿而是有讲究的。 一般是得一根而连成一碗,做得越长越好,图的是长寿的好意头。 吃的时候也讲究一气呵成,最好能一口气吃完。 一碗而固然没法带来什么长寿好运,只是大多数人都希望亲近之人长寿安康,这些说法便代代相传、从不断绝。 寇世子见姜若皎似乎准备不给他做长寿而了,立刻说道:“倒不是不爱吃,只是吃不上也不惦记着而已。”他又把自己小时候撒泼耍赖扔了筷子、他娘怎么哄都不肯吃的事给姜若皎讲了,对姜若皎道,“那天厨房做的长寿而确实不好吃,我才不乐意委屈自己。我娘觉得吃不完不好,从那以后索性就不让人给我做这个了!” 姜若皎听完事情原委,重新揉起而来。 她觉得世事奇妙得很,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对寇世子痛恨得很,现在她却与他有了婚约,渐渐了解他的性情、了解他的过去,甚至了解他家里的每一个人。 通过他那些有事没事的念叨,她仿佛连小时候的他都认识了。 姜若皎给他做好一碗长寿而,坐在他对而看他吃完。 寇世子本来觉得长寿而不会太好吃,只不过是姜若皎亲手给他做的,他还是毅然把而夹了起来送进嘴里。 第一口咬下去,寇世子就觉得这长寿而和他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吃着特别香,还特别劲道。他睁圆了一眼,一口气吸溜吸溜地吃。 蒋玉泉他们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寇世子吃得一脸满足的模样。 他们想到姜若皎的手艺,再嗅嗅屋里飘着的而香,着实眼馋得很,偏今儿又不是他们生辰,他们不好厚着脸皮让姜若皎给他们也来一碗。 寇世子把而吃完了,瞧见自己一群狐朋狗友都凑齐了,讶异地说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蒋玉泉道:“嫂嫂派人请我们过来的。”他扬扬手里的酒坛子,得意地道,“你看,这是我从我们家老爷子那偷出来的酒,虽然没花钱,可我冒的可是被打断腿的风险!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其他人也纷纷把带来的酒水吃食摆了出来,虽然都不是什么顶值钱的东西,却都是他们煞费苦心弄来的! 寇世子见姜若皎不仅认可他的朋友,还在他生辰这天费心帮他把朋友都约出来玩儿,自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很有种“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激动。 他向来爱热闹,当即吩咐兴福回府去取些好酒好菜过来,绝不能叫姜若皎太辛苦! 卢氏早早就吩咐厨房张罗起来,琢磨着要不要派人把姜若皎一并请过来,毕竟儿子屁颠屁颠跑出门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想去哪儿。 估计只有把姜若皎请来了,才能把儿子给牵回来。 卢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发愁以后该怎么是好。 眼瞅着儿子一天比一天陷得深,她真担心姜若皎以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卢氏正发着愁,就听有人来报说兴福回来了,想让他们送些好酒好菜去姜家食肆那边,说是世子的朋友们都在那儿,中午准备聚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 卢氏听了这话,心肝儿更疼了。她无奈地吩咐道:“去把卢家前些时候送过来的那几坛好酒给他送去,再让厨房抓紧点把菜做好。” 仆从领命而去,留下卢氏独自忧愁。 那边开的是食肆,她们家混账小子为什么还叫府里送酒菜过去?无非是心疼自家媳妇,不想他媳妇累着了! 唉,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小兔崽子竟都知道心疼人了。 难怪旁人都说儿子混账最好赶紧成个亲,说不准成亲后就好了! 寇世子哪里知道他娘在想什么,几坛好酒先送到时,他们已经围坐在一起玩了许久的棋牌。 等听人说卢氏把他舅舅家送来的酒都给他们拿来了,立刻让每个人往自己而前摆个碗,谁赢了谁先喝卢家才酿得出来的好酒。 有彩头玩起来才带劲嘛!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玩到中午,王府那边也把饭菜送来了。 好酒好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瞧着十分丰盛,不过他们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郎,吃起饭来连头牛都吞得下,自然是风卷残云般吃得杯盘狼藉。 他们在食肆里吃得热闹,连外头什么时候下起了雪都没注意到。 等到散场时他们走到门口一看,才发现外头风雪扑而。众人转头看向寇世子,打趣道:“世子看,这莫非就是‘时瑞’?” 寇世子知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被狐朋狗友们挤兑也不觉得有什么,乐滋滋地说道:“今年这雪还挺准时的,赶这么巧就下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结伴归去。 姜若皎和清平一起把店里收拾好,抬头看着外头飘落的雪花,想起了率兵北上的平西王。 平西王发兵得那么急,与太妃辞行之后去了趟鹤庆书院那边,接着便直接带着兵马北上,也不知北边现在是什么情形。 她不其然地想到了义兄樊延。 他既然成了平西王养子,这种要紧的战事自然是要跟去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这次而对的不是蛮族,他应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豁出命去拼军功了吧? 姜若皎正想着,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去,只见樊延骑着马疾驰而至。 经过姜家食肆的时候,樊延让胯/下的马儿慢了下来,抬头望向店内。 两人的目光蓦然撞在一起。 樊延勒马。 姜若皎迈步迎上去,问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樊延望着姜若皎,缓声道:“回来报个信。” 姜若皎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北边情况怎么样?” 樊延道:“形势大好。” 平西王气势汹汹,一路上没受到半点阻挠。到了京畿一带更是接连有人倒戈,大多人都已经提前被策反,不仅不阻挡他们前进,还有不少人开城门相迎或者直接派兵马追随。 樊延觉得到了京城,估计少不了内应开城门,逼宫只是迟早的事。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姜若皎知道军中靠军功立足,现在北边形势大好,樊延却选择回来报信,岂不是错失了从龙之功? 樊延定定地看了姜若皎一眼,才说道:“我本就是王爷义子,日后少不了荣华富贵,用不着去争这个功。” 姜若皎顿住。 以前平西王只是平西王,樊延给平西王当义子没什么大不了,可要是平西王举事成功,那他这个义子的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要是他再立个从龙之功,以后怕是要封个异姓王。 自古以来异姓王没几个善终的,不是自己心有不甘举兵造反,就是遭到皇帝猜忌下场凄惨。 姜若皎听出樊延的顾忌,叹息着道:“那你快去报信吧。” 樊延点点头,没再多作停留,驱着马儿朝着平西王府疾驰而去。 第 54 章(【不许骗我】...) 樊延带着几名传信亲兵抵达王府, 平西王太妃与卢氏都被惊动了。 看到为首的樊延,平西王太妃微微讶异,接着和气地拉着他落座, 仔细询问他北边的情况。 樊延先把平西王写的家书递给平西王太妃,才有条不紊地给平西王太妃细说起自己返还报信时的形势。 他对姜若皎只能说“形势大好”, 在平西王太妃则不用避讳那么多, 把一路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得清清楚楚。 樊延虽才年方弱冠,却参与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战役, 对局势的预判能力远超于常人, 表述起来也是言简意赅,连对行军打仗一无所知的卢氏都听明白了。 平西王太妃心中赞叹不已,只觉再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少年郎。 这年轻人不仅外表出色、武力高强,还能洞悉战机、料敌于先, 着实了不起。 “祖母, 我听说父王派人回来报信?”樊延正讲到京畿那边的反应, 就听寇世子边迈步入内边嚷嚷。 樊延停了下来。 寇世子看清坐在平西王太妃下首的樊延,脚步同样停顿下来。 一看到樊延, 他就想起他与姜若皎订婚前的事。 那时候他被扔进大牢里反省, 他娘对他说他父王有意要收个义子把世子之位传给别人。 没过多久, 樊延就出现了,他父王对樊延十分欣赏, 提出要把樊延收为义子。 虽说废世子的事没再提起过,寇世子心里头还是有点疙瘩。 更别提樊延和姜若皎还早就认识了。 一想到樊延和姜若皎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寇世子心里一下子又被酸意给淹了。 倒不是他不信任姜若皎, 只是他父王看不上他却很喜欢樊延, 不免让他想到姜若皎是不是也更喜欢樊延这样的。 怎么樊延幼时好巧不巧就被姜家收留了? 可现在局势不明,寇世子只得压下心底泛滥的酸意, 坐到平西王太妃另一侧询问起来:“父王让你回来的吗?父王那边如何了?” 樊延又简明扼要地把北边的情况给寇世子讲了一遍,末了才说道:“父王也担心家中的情况,所以让我回来看看。” 卢氏问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你住的院子好些天没住人了,我这就让人去收拾收拾。” 樊延道:“我还是住在军中,调遣起人手来比较方便。” 卢氏听了也就作罢。 樊延把北边的消息带到了,便打算起身回军营去。 寇世子也跟着起来别过卢氏二人,迈步跟着樊延出了门才问:“难得你回城里来,要和我一起去趟阿皎那边吗?她一定也很挂念你。” 樊延脚步微顿。 他早前注意到姜家食肆周围有不少王府的人守着,他去过姜家食肆的事是瞒不住的。 樊延据实以告:“我回来时路过姜家食肆,已经与她说过话,就不和世子一起过去了。” 寇世子一听,心里更酸了。 那么多条街道,怎么樊延回来时就正好路过姜家食肆? 寇世子酸溜溜地说道:“原来你先去见了阿皎。” 樊延纠正道:“路过时正好见到了。” 他既然是回来给王府带消息的,断然没有中途先去见别人的道理。 何况寇世子和姜若皎还有婚约在身,寇世子明里暗里都是在试探他对姜若皎的想法,他不能让寇世子对姜若皎妄加猜测。 女子婚前就见疑于丈夫,婚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尤其是寇世子还是这样的身份和地位。 以后她有可能拥有人人艳羡的显赫荣宠,也可能因为见弃于皇室而坠入谷底,被许多人落井下石、争相把她踩在脚下。 在他还没法给她帮上什么忙的时候,最好连关心都不要表现出来,以免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樊延道:“我去牵马了,世子慢走。” 寇世子看着樊延走远,心里还是不大高兴。他大步迈出府外,踏着雪去寻姜若皎。 姜家食肆已经把停业的牌子取走,又开始开张营业,不过店里没几个客人。 寇世子跑进厨房寻人,却见姜若皎在指导清平做新菜。 两个人离得倒不怎么近,就是寇世子总觉得这和尚来投奔姜家姐妹俩越想越居心叵测。 姜家到底只有两个女孩儿,他就算是个和尚也不该大摇大摆地住进食肆里来。 寇世子整颗心在酸水里泡了半天,怎么捞都捞不起来,偏又不能和姜若皎明说。 毕竟年初他们就为这些事吵过几次,姜若皎觉得他的气愤和怀疑都是在无理取闹。他要是再把这些怀疑翻出来说,姜若皎怕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他好了! 姜若皎注意到寇世子又跑过来了,有些诧异。她把手洗干净,才拉着寇世子去了后院,看着突然变得蔫耷耷的寇世子问:“怎么了?不是回家去了吗?” 谁会在他生辰这天给他不痛快,卢氏还不把对方活活撕了? 寇世子被姜若皎牵着走到花木扶疏的后院,心里的郁闷一下子散了大半。 他伸手把姜若皎抱住,将她抵在墙上亲了上去,想要确定她是真真切切属于他的,绝不会被人抢了去。 她这么好,别人肯定也会发现她的好,继而想要把她娶回家。瞧瞧算得上是她青梅竹马的樊延、再瞧瞧兴许想要入赘的清平,她在遇到他之前都招多少人了?就那么几条街的距离,为什么不能是他先遇到她?要是换成是他先遇到她,他就不会这么嫉妒他们了。 姜若皎感觉寇世子这次的吻有些来势汹汹,呼吸都被他亲得有些不畅,身体更是微微发软。她伸手推他,想把他推远一些,反而被他牢牢抱住不肯放开。 姜若皎只得任由他放肆地在她唇舌间攻城掠地。 寇世子亲了个够,又用嘴碰了碰她被蹂/躏得色泽微艳的唇,才状似无意地问道:“义兄刚才来过你这边?” 姜若皎见识过寇世子当场发飙的模样,一听这话就明白他的小肚鸡肠。她见寇世子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实则耿耿于怀,只得如实说道:“你走后不久他骑马入城,我正好看见了就问了问北边的情况。” 姜若皎的话和樊延的说法一模一样,寇世子却还是没法把淹进心里的酸水倒光。 怎么樊延这么巧从这边路过,她又这么巧看见了樊延! 以前他来来往往路过这么多回,她就从来没有看见过他! 寇世子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住得这么近,以前怎么就没见过呢?” 姜若皎没想到他还琢磨这事儿。见他好好的生辰快把自己郁闷坏了,姜若皎顿了顿,缓声说道:“谁说没见过?我们小时候就见过。” 寇世子一愣,没想起有这么一回事。他抱着姜若皎道:“你不许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姜若皎没好气道,“你仔细想想,你小时候是不是曾跟你祖母去寺里住过几个月。” 寇世子一琢磨,是有这回事。 姜若皎这么一提,他就想起了那会儿的事,他不耐烦跟着祖母礼佛,每天想方设法跑出去玩儿。 后来他溜达去听主持讲经的时候还交到个朋友,对方和他英雄所见略同,都觉得主持讲得不知所谓。 两个小孩儿凑一起嘀嘀咕咕地嫌弃了半天,决定手拉着手玩雪去。 他还记得那小孩儿特别会堆雪人。 他们一起堆了半天,结果她的都堆好了,他的怎么堆都不像样,弄得他生气极了,跑过去就把她雪人一推。 接着他又后悔了,想到女孩儿特别喜欢哭,不由紧张地看向她。 那小孩儿却没有哭,只是不搭理他直接转身跑了。 接下来几天他一个禅院一个禅院地找了她老久,才把她给找出来别别扭扭地道了歉。 小孩子之间从来没有记仇的想法,他道过谦以后两个人又玩到了一块。 可小孩子懵懵懂懂的,记性还特别差,根本不懂得对方叫什么、住哪儿,只知道凑一起瞎玩。 后来那个新朋友跟着她母亲离开了,这段短暂的友谊也就告一段落了,他甚至再也没想起她来。 寇世子回想起那久远的一幕幕,一下子愣在当场。 她就是他当时交的朋友吗? 他们居然真的早就见过吗? 寇世子只觉自己被这件事冲昏了头,伸手一把将姜若皎抱了起来,喜不自胜地说道:“那是你吗?是我更早认识你的吗?比樊延他们还要早对不对?” 姜若皎冷不丁被他抱了起来,骤然腾空的感觉让她慌了一瞬,接着便环住他脖子免得摔下去。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妹妹身体弱,她母亲又信佛,便带着她们姐妹俩到寺里小住祈福。 那时候她和寇世子都才三四岁出头,两个人话虽然说得挺溜,往来起来却幼稚得很,都是讨论去什么地方玩儿、做点什么好玩的事儿,也没想过问问对方是谁。 后来她去寺里没再遇到寇世子,也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 再后来寇世子带着人过来堵人,她听了许多关于他有多荒唐的传言,自然对他严防死守,不许他靠近姜映雪半步。 那种情况下,她不可能和他说什么我们三四岁时见过面。照寇世子的混账性格,他才不会因为听到这种事就意识到自己做的事不对,更可能的是嘲笑她拿这种陈年旧事来攀交情。 不过是一段没人记得的童年小事而已,他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姜若皎稳住了身形,低头往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愠怒地说道:“你快把我放下来!” 寇世子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不放。”他抱着姜若皎跑进雪地里,还踩着地上刚刚积起来的薄雪上转了个圈,兴冲冲地问,“你记了这么久,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姜若皎没好气道:“三岁小孩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何况他从小就是那样的狗脾气,谁能喜欢上他? “反正你就是喜欢我。”寇世子才不管,跟小孩子抱小孩子一样继续抱紧她,欢天喜地地道,“那时候我也老喜欢抱你了对不对?可惜我们差不多大,我才刚把你抱起来我们就一起摔雪地里头,差点被雪给埋了!” 姜若皎生怕他把自己摔雪地里来个重温旧梦,把他的脖子环得更紧了,咬牙说道:“你快把我放下。” 寇世子就不放,他抱着姜若皎一屁股坐地上。 姜若皎被他带得撞入他怀里。 地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雪,两个人的重量往下一压,雪都快被压化了。 姜若皎察觉自己整个人跨坐在寇世子身上,只觉自己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狼狈过。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寇世子牢牢环住了腰,凑近向她索要了一个绵绵密密的吻。 第 55 章(【光辉往事】...) 寇世子没事的时候就很n瑟,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和姜若皎腻歪够了就跑回家,直奔他祖母的住处。他屁颠屁颠地冲到他祖母跟前, 眉飞色舞地说道:“祖母您知道吗?我和阿皎早就认识了。” 平西王太妃看了他一眼,笑着挑眉问道:“哦?你说说你们什么时候认得的。” 寇世子便把自己刚被姜若皎提醒着记起来的事儿给平西王太妃讲了。 寇世子还觉得跟梦里一样, 怎么自己心里想要什么就有了什么。他欢欢喜喜地和平西王太妃说道:“我们小时候就见过了, 你说稀奇不稀奇。” 平西王太妃道:“是挺稀奇。” 寇世子却是空前地敏锐,奇怪地看着平西王太妃说道:“我怎么感觉您不是很吃惊?我想起来时可吃惊了!” 平西王太妃见自家孙子这副傻乐呵的模样, 无奈地说道:“你当时那么小一个, 真觉得我们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玩儿啊?你交了什么朋友,我们自然是知道的。” 当时先皇驾崩,她荣升为太妃,自然得去寺里替先皇吃斋念佛一段时间。 寇世子这个孙儿也被捎带过去了。 寇世子第一回跑出去她就派人跟着了, 后来他欺负完别人家小姑娘又焦急地去找人, 她也派人去把那小姑娘摸了个底。 姜家人为人老实厚道, 她们也就没拦着他每天兴冲冲跑去找人玩。 事实上要是他过后哭闹一下,她们就会告诉他姜若皎在哪。可小孩子的记性太差了, 他也就头一天没找到人郁闷一下, 第二天就被别的事儿吸引走了, 压根没有再想起来。 既然他忘性这么大,他们也没有特意让他去找别人家小姑娘玩。 没想到兜兜转转两小孩又碰到一块了, 这小子还傻乎乎地追着别人欺负,一天到晚净做些混账事。 寇世子自己把人忘了,听平西王太妃这么说却是丝毫不乐意自省, 反倒哼哼唧唧地说道:“您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你要是当时就跟我说了, 我早就天天去找她玩儿了!” 平西王太妃睨着他道:“你要是来问一句,我就跟你说了。可你不是没问吗?” 寇世子没声了。 不管怎么样, 都是他先认识姜若皎的,这事儿没跑了。他琢磨了一会,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缘分特别深,也就不在意过去那点小事了,喜滋滋地跑回去给兴福他们都散了许多赏钱。 既然北边那边传回来的是好消息,寇世子也就不那么忧心忡忡了,每天一大早就跑去找姜若皎外出溜达,饶有兴致地陪着姜若皎采购食材去。 众人见此情景,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就连寻常男子也很少愿意这样陪着妻子到处跑,何况是寇世子这样的出身!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想说“这不可能”都做不到,只能捏着鼻子听自家媳妇说什么“看看别人的男人再看看你”。 姜若皎一开始还劝寇世子别跟着,后来渐渐也习惯了。 临近除夕,姜若皎照例要去寺里给她爹娘上个香念个经。 寇世子一听就很起劲,把自己拾掇拾掇,一大早就跑过来说要一起去。 没过多久,裴徵也过来了,说要陪姜映雪去寺里给未来岳父岳母上香。 寇世子听裴徵这般积极,自己可不能被比了下去,立刻说道:“我也要上香!” 四人一起出了城,相携登山入寺。 去年冬天她们在寺里相逢,气氛还很有些剑拔弩张,不过一年多过去,他们竟是可以走在一起了,不得不说世事着实奇妙得很。 主持见了姜若皎四人,也觉得人世间的事捉摸不定。 好在四个小年轻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般配,虽说磨合起来必定不容易,可到底是两桩好姻缘,想来姜父姜母在天有灵应当也可以瞑目了。 主持笑道:“再给我做顿斋饭吧,兴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到了。” 姜若皎道:“瞧您这话说得,叫人担心你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主持骂道:“你这张嘴从小就不饶人。” 他们都心知肚明,平西王大事将成,姜若皎她们必然是要赴京的。 至于他,生在寺里长在寺里,打从他从师父手里接过担子,这辈子就不可能弃寺而去。 寇世子却是好奇地问:“阿皎小时候很能说吗?”他记忆里小时候大家说话都还不太利索,后来姜若皎又老是直接抄家伙揍他,倒不知道姜若皎伶牙俐齿的一面。 主持见寇世子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吝于和他分享姜若皎小时候的趣事:“她当然能说,那会儿大伙讲经时都怕她来,没事她就要找找俗讲故事里的茬。她还爱学什么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己还是那么小一个,闲事倒是管得不少。” 说到兴起了,主持还给寇世子举了个例子:“清平以前曾在别的寺里待过几年,老是被师兄弟欺负。有次清平过去的师兄弟随着他们师父过来寺里辨经,又想拦着清平欺负他,不想被阿皎撞个正着,她冲上去拿头一撞,硬是把人撞开了。后来两边开始辩论经文,她就跑去捣乱,把别人辨得哑口无言!一直到现在,人家都不乐意过来我们寺里了。” 毕竟被个小姑娘说得反驳不来,实在是太丢人了,一般人都丢不起这个脸。 寇世子本来只是听兴致勃勃地听姜若皎小时候的趣事,没想到竟是听到她“英雄救美”的光辉事迹。 只不过她是英雄,那清平竟是被救的“美人”。 寇世子忍不住抬手摸姜若皎脑门。 姜若皎骤然被主持揭了底,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被寇世子一手搭了上来后不由瞪着他道:“你做什么?” 寇世子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脑门,才说道:“你脑壳也没比我的硬,怎么小时候竟能把人撞出去!” 姜若皎:“……………” 姜映雪也是头一回听到她姐姐的光辉往事,望向姜若皎的目光顿时又亮了几分:“阿姊果然从小就很厉害!” 姜若皎不想搭理他们了,决定给主持做斋菜去。 这老和尚年纪不小,记性倒是挺好,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能扒拉出来给寇世子他们讲! 而且这家伙明明是出家人,套路起人来却一套一套的,让她做个斋饭都说什么“最后一次了”。 听了这种话,谁还能拒绝? 姜若皎特意做了几样主持爱吃的斋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与寇世子他们围坐在一起吃了午饭。 饭桌上最活跃的还是寇世子,老想从主持嘴里掏出更多她小时候的事,连带姜映雪也目光灼灼地听着,弄得姜若皎忍不住悄悄掐了寇世子一把,让他少问几句。没看见姜映雪和裴徵也在旁边听着吗? 寇世子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问得多,难得遇到个算得上是姜若皎长辈的人,他怎么能不多问几句! 吃饱喝足,一起下山。 寇世子还在琢磨着从主持嘴里听来的那些话。 他忍不住和姜若皎嘀咕:“怪不得那清平回去投奔你,原来你以前英雄救美过。” 姜若皎听得一阵默然,她小时候的横冲直撞如今还成了英雄事迹不成? 姜映雪倒是难得和寇世子英雄所见略同,拍着手说道:“没错,我起初还以为我说了一句‘你还俗了可以来我们店里打下手’,那清平和尚就真的来了,没想到阿姊和他那么早就见过了!” 寇世子一听就不乐意了,不甘落后地说道:“哪里早了,我和你阿姊认识得更早,你才刚出生没多久我们就一起堆过雪人了!”他说着又得意起来,“你都没和你阿姊堆过雪人吧?你阿姊小时候可会堆雪人了!” 姜映雪:“……………” 说实话,从她记事起,她阿姊就很出色了,读书写字都学得快,对她也非常好,有什么好东西都先让给她。 只不过她小时候体弱多病,她阿姊自然不会带她玩雪,堆雪人这种事她还真没尝试过。 她不能玩,她阿姊也不可能去玩,要不然她在屋里看了眼馋会吵着要出去。 后来长大了,她身体好起来了,却是过了想玩雪的年纪,再没有过玩雪的念想。 姜映雪不由看向姜若皎,想知道寇世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和寇世子小时候是不是曾一起玩过雪。 姜若皎知道寇世子已经和平西王太妃以及他那些狐朋狗友挨个炫耀了一遍,却没想到他还要跑姜映雪面前显摆。 他那时候干的就是推倒别人雪人的混账事,脸皮得多厚才好意思把这事儿挂在嘴边? 姜若皎说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姜映雪和寇世子较起劲来:“那我们回去后就在庭院里堆个雪人!” 这些轮到寇世子不甘心了。 他越发觉得姜映雪有点碍眼,就算是妹妹也不带天天黏着姜若皎还向他示威的! 寇世子给裴徵递了个眼神,意思是“管管你的未来媳妇别让她给姐夫我添堵”。 裴徵却不搭理他,含笑说道:“我也没堆过雪人,带上我一起吧?” 寇世子气得不轻,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姜若皎回了姜家食肆,表示他和姜若皎一起堆,姜映雪和裴徵一起堆,他俩一准堆得又快又好! 四个人里头年纪最小的分明是姜映雪,可要比起幼稚来姜映雪觉得自己输得很彻底。 比不过比不过。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堆起了雪人,寇世子小时候是人菜瘾还大,现在学了那么多年画画,倒是长进了不少,不仅堆了雪人,还堆了雪狮子、雪狸奴、雪狗儿,小小的庭院都被他堆得快挪不动脚了。 寇世子正要好好和姜映雪她们炫耀炫耀自己的杰作、顺便好好嘲笑他们一番,就见兴福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口里喊道:“世子,姜大姑娘,太妃娘娘让你们赶紧回去,有要紧事要与你们说。” 第 56 章(【哪里不对】...) 姜若皎与寇世子对视一眼, 让姜映雪在家中好好待着便回了王府。 姜映雪体质偏寒,刚玩过雪,手上冰冰凉凉, 她听姜若皎分析过形势,可事到临头还是有点紧张, 不知平西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徵见姜映雪一脸彷徨, 伸手握住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姜映雪手掌一暖, 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裴徵。 裴徵和姐姐一样聪明, 肯定对局势早有预判,他都说不会有事,那肯定就不会有事。她顿了顿,犹豫着回握裴徵宽大的手掌, 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宁。 另一边, 寇世子拉着姜若皎回到平西王王府, 府中上下气氛都有些紧张。 两人直奔太妃居处。 平西王太妃神色沉沉地坐在那,听着樊延说起北边传来的急报。 见姜若皎两人到了, 她招招手让她们坐到自己身侧, 面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姜若皎心头一跳, 紧张地看向樊延。 莫不是北边出了什么意外? 樊延说道:“父王此战大捷,已被迎入宫中, 初定在大年初一接受禅位、举行登基大典。”虽然平西王太妃和卢氏母子都还在西南,可眼下最要紧的是早日接过权柄稳住人心,其他事宜慢慢补上就是了。樊延道, “父王命我立即点三万精兵护送祖母和母亲入京, 我觉得应当先把边防安排停妥才能动身。” 平西王已经带走大批精兵北上举事,要是他们再抽掉兵马北上, 边防难免会削弱不少,说不准蛮族会伺机兴兵越境。 平西王太妃说道:“你考虑得对,既然北边大捷,我们也不急着赴京。你先把边防的事安排下去,我们这边慢慢收拾好行李再北上也不迟。”她欣赏地看着樊延,“以后你们父王将是天下人的君主,不会事事为西南考虑,可我们不能忘了西南是我们的根。” 要不是外面越来越乱,平西王太妃也不会赞同平西王带兵举事。 现在虽然举事成功了,要考虑的事却更多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只考虑怎么行军打仗。 平西王太妃让樊延给平西王送封八百里加急,言明她们徐徐入京的打算。 她在信中还让平西王早日安稳朝局,自己匀些人过来接人,别想着把西南的兵卒都调光。 就算要把兵调走,也得调点人回来守好边境吧? 她这个儿子怕是举事太顺利,高兴到有点昏了头。 平西王太妃看向姜若皎两人:“我们晚一些再入京,你们没意见吧?” 寇世子说道:“祖母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平西王太妃摇着头道:“要是我留在西南不走了,你们难道还要留下来陪着我这把老骨头不成?” “祖母一点不老。”寇世子道,“要是祖母想留,我们陪着祖母有何不可?京城那边还没个定数,要是急吼吼赶过去又被人赶出来就太丢人了。” 姜若皎拉了拉他,让他别乌鸦嘴。 平西王太妃听了寇世子的话却恍惚了一下。 是啊,京城是什么好地方? 人到了那里,很多都成了鬼,到处都是算计,到处都是争权夺利。 平西王太妃叹着气说道:“算了,你们两个小的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你目前是你父王的独子,这趟京城你总是要去的。” 寇世子没注意到平西王太妃说的是“目前”,拉着姜若皎就要走。 姜若皎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 她见平西王太妃神色不太好,也就没有多问,起身跟着寇世子离开。 屋里只剩平西王太妃和卢氏。 卢氏本也想起身去想想要收拾什么,平西王太妃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近一些。 平西王太妃说道:“这次去京城,你要有心理准备。” 卢氏这段时间心里确实有些惶恐,既担心平西王兵败,他们举家都要跟着陪葬;又担心平西王事成了,很多事她应付不来。 她父母兄长从小宠爱她,就没想过要让她当什么精明干练的人。 平西王府这样简单的后院她管起来已经很熟练了,换成偌大的后宫她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见平西王太妃拉着自己的手这样亲切地说话,卢氏心里安定了不少。 卢氏说道:“有母亲在,儿媳什么都不怕。” 这不是假话,一开始她年纪还小,代表王府出去应酬心里总有些忐忑,后来平西王太妃帮她镇了几次场,她心里也就安定下来了,和在娘家时一样轻松从容。 平西王太妃看着卢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好。 平西王正当壮年,如今还不到四十岁,入主京师后便有不少人想要把家中女儿献上去给他。 按照樊延带回来的消息,平西王目前还守得住心,说是要等她这个母亲进京才能考虑后宫之事。 卢氏做事虽有些糊涂,却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平西王太妃心里还是认可这个儿媳的。 可她也不可能拦着正当盛年的儿子不纳妃嫔。 平西王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都听母亲管教的少年郎。 平西王太妃叹了口气,还是对卢氏实话实说:“我们回京之后,可能会有不少人提出要充盈后宫。” 卢氏听了平西王太妃这话先是愣了愣,接着才低眉应道:“儿媳知道,儿媳心里有准备。” 她与平西王只得一子,在那以后平西王就鲜少回来,到后来夫妻俩都三十好几了,他即便回府与她同房也不会再有夫妻之间的恩爱事。 她知道他不太喜欢她这样的,也知道她容华一天天老去,越发不能让他停留,所以一颗心渐渐也就只系在儿子身上。 平西王一直没有纳侧妃纳姬妾,估计是因为行军太忙碌,再加上有平西王太妃在上头压着。 现在他既然荣登大宝,自然是要广纳美人的,说不得再过一两年就该再添儿女。 卢氏思及这些,忙对平西王太妃说道:“我觉得后宫太多也不好,最好挑些他喜欢的就行了。要不然纳进来他又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宫中虚度年华多不好。” 平西王太妃听卢氏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见卢氏面上全无勉强,显见是真心这样想的,平西王太妃便说道:“这些事等入京后你们夫妻商量着来就好,他要是不听你劝,你再来找我。” 卢氏一口应下,心里也没什么底,真要让她来张罗的话,她也不知晓平西王喜欢怎么样的。 何况要是平西王真的广纳后宫,说不准过个一两年就有别的子嗣了! 想想自家儿子和他父王水火不容的架势,卢氏不免又操心起来:“不如到了京城就让瑞哥儿完婚,也让母亲你早些抱上重孙。” 平西王太妃一听就知道卢氏在担心什么。 要是能早日生出皇孙,孙子的地位确实会比较稳固。要是皇孙再出挑一些,那肯定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平西王太妃说道:“行,正好到时候一并把册封典礼给走了,省得再费一次功夫。就是现在新朝初立,许多事都不能隆重大办,怕是会委屈了阿皎。”她又敲打了卢氏一句,“既是你说要早些娶进门的,那你以后可得对阿皎好些,可别把什么门第出身挂在嘴边,瑞哥儿喜欢就够了,非得门第高贵出身显赫做什么?前头的外戚之祸难道还不够引以为戒?” 卢氏听了心中一凛,知道平西王太妃不仅是在说姜若皎的出身,还有她的娘家。 女子出嫁后大多会依靠娘家,可她爹娘安排她远嫁西南,这些年也只给她送些好吃的好用的,从未让她掺和娘家那些事。等她们去了京城,娘家那边不免会找上门来! 这种时候,倒还真是姜若皎那样的家世比较省事了。 婆媳二人商量停妥,卢氏回了自己院子思来想去许久,又让人去把寇世子唤了过来。 寇世子刚把姜若皎送回食肆那边,听人说卢氏喊自己,拐了个弯就转道去卢氏那边了。 “娘你找我做什么?”寇世子一进屋就自发地跑到卢氏旁边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得往下灌。 卢氏说道:“我与你祖母商量好了,等去了京城就让你们完婚,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寇世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说道:“真的吗?去了京城就让我们成婚吗?”他高兴了一会儿,又想到京城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要是一进京就成婚,岂不是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寇世子又摇着头说,“不好不好!至少得等我们熟悉熟悉京城那边的情况再成婚吧?哪有一进京就完婚的,可别到洞房了我连新房的门朝那边开都还不晓得。” 卢氏道:“又不用你做什么,成婚事宜自然有礼仪官负责,你想看新房每天都能看,还能让你走错不成?” 寇世子狐疑地看着卢氏,总觉得这么积极不会是他娘会干的事。 可他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寇世子说道:“我去和阿皎说说这事儿!” 卢氏没来得及拦着,寇世子已经直接蹿了出去,只给卢氏留下个潇洒的背影。 卢氏无法,只得着手列清单,看看有什么东西是要带到京城去的。 寇世子跑出平西王府,看着这段时间越走越熟的街道,心里难得有些怅然:要是去了京城,他们便不会回来了吧?这些从小走惯了的街道,以后却是再也走不着了! 寇世子三步并两步地跑过两条熟悉的街,径直寻到正在与姜映雪她们说话的姜若皎,把她拉到午后堆出来的雪狮子前说起卢氏要他们进京后就完婚的事。 能早些成婚他自然挺高兴,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 57 章(【签字画押】...) 姜若皎别过小沙弥, 领着妹妹径直往老地方走去。 这座佛寺时代悠久,寺内井然有序,听不见半点喧哗, 只偶尔飘来些念经声。 姜映雪紧挽着姜若皎往前走, 口中埋怨道:“又要阿姊你给他们做斋饭,他们怎地不自己去店里吃?” 姜若皎道:“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即便不时挤兑挤兑小沙弥, 姜若皎还是挺高兴自己做的吃食被旁人喜欢。 她觉得这与诗文被嘉奖、琴曲被喜爱一样, 是一件极好的事。 爱书之人有知己, 爱琴之人有知己,爱吃之人应当也会有“食中知己”才是。 在姜若皎看来,“食中知己”不必相交太深,有时候偶然坐下来吃上几口, 诚心诚意地夸上一句好吃,那便是食逢知己了。 姐妹俩边说话边往前走, 主要是姜映雪小雀儿一样说个不停, 姜若皎时不时回上一句。 立冬后天气转冷, 到了转角处一阵风呼啦啦吹来,冻得姜映雪直打哆嗦。她捂紧手里的手炉,贝齿轻轻发颤:“山上可比山下冷多了。” “刚才让你去为阿爹阿娘念经,你偏不愿去,非要跟着我走这一遭。”姜若皎微微侧身将妹妹挡得严严实实, 不让冷风吹到她身上。 “阿姊你去哪, 我就去哪。”姜映雪脆生生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寺里的厨房外。 姜若皎让姜映雪坐远一些,别被油烟呛着了, 自己则带着几个饭头僧开始忙活。 姜若皎店里不做素食生意,自然也不介意教饭头僧们做斋菜。 一来二去, 她与这些饭头僧都熟稔起来了,差遣他们打下手也毫不客气。 姜映雪不想当唯一一个什么都不干的人,自告奋勇要跟其中一个饭头僧一起择菜。 这饭头僧长得倒是挺俊,许是带着点胡人血脉,凑近看的话会发现眼睛还是墨绿色的。 姜映雪身体虽不太好,性情却活泼得很,见他饭头僧择起菜来利索得很,不由和他聊了起来:“你做事这么伶俐,还俗来我们店里帮忙也能养家糊口。” 那饭头僧素来沉默,听了姜映雪的话也没搭理,只默不作声地干活。 姜映雪觉得这人好没趣,择了一会菜就停手了。她正要看看有什么自己可以帮把手的事儿,却见外头忽然飘起了雪。 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姜映雪既惊又喜,跑到外面接了片雪花,捧回灶头旁给姜若皎看:“阿姊你看,下雪了!” 姜若皎抬眸看了眼,见那零星的雪花在姜映雪手里慢慢化开了,拉她到灶前就着木柴烤火,才说道:“别这么贪玩,仔细冻病了。”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听有把清朗好听的嗓音向饭头僧询问道:“听闻今天有位擅做斋饭的师傅过来,不知能否为裴某引荐一二?我想为家母求一顿斋饭。” 对方问的正好是那个正在择菜的饭头僧。 那饭头僧抬眼看了看正在灶上忙活的姜若皎,意思是“人就在那你自己过去吧”。 姜若皎见对方姿仪出众、气度不凡,还是为母亲来求饭菜,便擦了擦手上前说道:“不知令堂口味偏甜口还是偏咸口?一会我顺道给做了。” 那裴公子听姜若皎这么说,有些惊讶。 不过他涵养极佳,并没有因为姜若皎是女子而流露半分不信任,态度还比刚才更加守礼了:“家母喜咸口,麻烦姑娘了。”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锭碎银,“这是在下的一点谢意,还请姑娘千万要收下。” 姜若皎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碎银。 相比这些许银子,这种明显出身不凡的人应当更害怕欠别人人情。 但凡能够货银两清的事,他们绝不会愿意与不相关的人有太多牵扯。 得了好处,姜若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公子留个院名,一会我会让人把斋饭送去。” 那裴公子瞧见姜若皎的笑颜,愣了愣,才据实答道:“家母暂住清风院。” 姜若皎送走裴公子,又回到灶上忙活。 素食听起来单调,其实能玩的花样也挺多。除却常见的斋菜之外,姜若皎还会做素羊羹和驴肠羹,都是用面食仿出肉的模样与滋味来,上桌后几乎能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这样能让主持他们在不造杀孽的情况下尝尝肉味。 只不过今日是要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做吃的,这种取巧小技却是无用武之地,毕竟她们若是想吃肉就不会来寺里了! 说到那平西王太妃,那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当年出身武将世家,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武艺,先帝生前她曾因护驾有功而被封为贵妃,可谓是荣显一时。 偏她在荣宠最盛的时候向先皇提了桩谁都想不到的事:她为唯一的儿子讨了当时正处于战乱之中的西南之地作为封地,并表示自己要跟着儿子就藩。 先皇刚好被新进宫的美人迷了去,听了她这要求一气之下就给批了。 平西王太妃一点都没犹豫,连夜收拾行囊,连封赏都没等,二话不说拿着讨来的圣旨就带着年仅十六岁的平西王直奔故里。 她父兄早亡,更没有叔伯兄弟,愣是亲自带着儿子和家中旧部把蛮族杀得不敢造次。 一直到先皇没了,平西王太妃都没回过京师。 眼下平西王太妃也不过五十出头,平日里在府中听听曲儿看看戏,兴致来了还会出城去游猎一两日,日子过得不知多潇洒快活。 姜若皎早前去的学堂就是平西王太妃命人筹建的。 对于这位传奇太妃的过往,姜若皎打心里觉得佩服不已,做起斋饭来自是比平常更为用心。 另一边,主持正在招待平西王太妃饮茶。 两人正闲谈着,就有人送来一盘玉带糕,说是给贵人佐茶用,可以先垫垫肚子。 玉带糕不是多复杂的点心,正常来说得夹一层猪油,但既是在寺中做的,自然就少了这一样,单纯只用糯米浆与白砂糖一层一层地下锅蒸熟。 这样做出来的糕点切出来如同玉带一般雪白好看,一口咬下去口感极佳,且还层次分明,吃着又香又甜,绝对是佐茶佳品。 平西王太妃向来不爱吃糕点,见这玉带糕卖相极佳,也取了一块来尝鲜。她咬了一口,就接着把整块玉带糕吃完了,笑着对主持说道:“主持寺里果真是卧虎藏龙啊,我发现我不是不爱吃点心,只是以前那些点心都做得不好吃罢了。” 主持便把姜若皎的情况给平西王太妃讲了讲,说道:“我与她父亲也算有些交情,偏这小孩倔得很,从不肯开口求旁人帮忙。我让她们姐妹二人每个月来寺里走一遭,好歹也能知道她们近况如何。” 平西王太妃也是年纪极小的时候就没了父兄,深知一介孤女想把日子过好有多不容易。她说道:“倒是个有担当的孩子。” 她招来个侍卫吩咐了几句,才边吃着玉带糕边与主持继续闲聊。 她倒是没什么需要求神拜佛的,单纯是碰上先皇忌日,她得到寺里做做样子。 当今陛下又一直想找办法削弱平西王府的势力,她这个当娘的还得出来演演戏,可不能叫人拿住把柄说她在先皇忌日大吃大喝、听曲看戏。 到了用膳的点,底下又陆续送上芋煨白菜、香煎豆腐等等家常菜,都是把最寻常的食材做得香气扑鼻,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平西王太妃尝了几口,先前派出去的侍卫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本菜谱。 “拿去厨下给姜姑娘,说是我送她的。”平西王太妃搁下筷子吩咐道。 侍卫领命而去。 这会儿姜若皎正在做最后一道斋菜,听人说平西王太妃有赏,她还愣了一下。 等拿到平西王太妃命人送来的《云氏食单》,姜若皎一下子想到平西王太妃的娘家。 云家世代忠烈,家中男儿大多骁勇善战,只出过一个与其他兄弟不同的,那人一生都很爱吃,甚至好几次为了吃新发现的菌菇把自己都毒倒了。后来父兄皆战死,他才不得不披甲上阵、保卫家园。 后来这人侥幸活了下来,又开始到处吃吃喝喝,老来写下这么一本《云氏食单》传给后人。 姜若皎没想到平西王太妃会把这么重要的菜谱送给自己,难得有些激动地问道:“我能否亲自去向太妃道谢?” 那侍卫恭恭敬敬地说道:“我做不了主,不如姑娘随我一起过去请示太妃?” 姜若皎点了点头,把最后一道菜盛了起来,又郑重其事地洗了手,这才带上妹妹随着侍卫一起去拜谢平西王太妃。 平西王太妃听说姜若皎要来谢恩,与主持说道:“看来这小姑娘是个识货的。”她笑着让人把姜若皎请进来。 第 58 章(【心态不错】...) 八百里加急走得快, 不消两日功夫,平西王太妃的信就送到了平西王手里。 平西王没住进宫里,只住在诸王进京时的宅邸里。他拿到信时正在吃饭, 看到信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来的,自然不会怠慢, 搁下筷子拆信看了起来。 等看完信, 平西王一下子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要是西南出了什么事,无疑是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 所以平西王太妃考虑得也有道理, 要接她们入京也得考虑西南边境的安稳,绝不能再从西南抽调兵马护送。 是他有点急切了,想着这边才堪堪稳住局面,便打算直接让樊延从边军调人。 平西王心里记挂着母亲, 面对满桌佳肴也无心下咽, 叫人先把饭菜撤了, 又叫来几个幕僚商量如何稳妥地把平西王太妃接到京城来。 要是天下太平,平西王太妃直接动身也没事, 可他们率军直抵京师, 沿途却是有许多乱军没来得及整肃, 不知藏了多少贼军乱匪。 要是平西王太妃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即便当了皇帝心里也不会安宁。 “为了太妃的安全着想, 太妃娘娘她们赴京之事宜徐徐图之,眼下还是先准备好后日登基之事为好。”幕僚们劝道。 他们大多是鹤庆先生的学生,对外戚和世家都警惕得很。 平西王太妃以前在西南有着说一不二的威望, 平西王又十分孝顺她, 平西王太妃太早抵京说不准有机会干预朝政。 前朝太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让后宫妇人把手伸到前朝来着实贻害无穷! 平西王听了不甚满意, 皱着眉问道:“那你们说说该怎么个徐徐图之法?” 幕僚不疾不徐地说道:“等大王登基后就能立即派人接管沿途兵权,一鼓作气清肃地方上的乱象。到那时候就不需要数万兵马护送太妃娘娘她们入京了。” 平西王道:“这样的话怕是得耽搁不少时间。” “一切以稳妥为上,太妃娘娘已经年近六十,本就经不得舟车劳顿,要是路上再遇上什么意外,怕是于凤体不利。”幕僚从平西王最在意的角度劝说起来。 平西王点头应下,当即给平西王太妃回了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西南去。 如今京城每夜都实行宵禁,街上没什么人走动,百姓们噤若寒蝉。听到马蹄声经过,有人探出头去看了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心里不免有些惶惶然:他们这位新皇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希望不会更加昏庸吧! 远在西南的寇世子等人不知晓京城的情况,更不知道有人已经忌惮起平西王太妃会不会干政来。 寇世子早就跟着姜若皎出去买了不少年货。 本来因着他爹马上要登基的事寇世子都烦得没心情闹腾,结果早上他起来一想,这可能是他们在西南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又差遣兴福他们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要好好过完个热闹年。 寇世子把家里的事安排下去,又跑去姜家食肆那边跟着姜若皎忙活,一个除夕过得十分充实。 翌日一早,寇世子又早早跑去找姜若皎,与她约好骑马去鹤庆书院一趟。 现在大势已定,他们在西南这边又可以自由活动了,只要多带些人手就可以。 姜若皎也惦记着陈夫子他们,跟着寇世子回王府牵了马,带着批王府亲兵出了门。 鹤庆先生都站出来支持平西王了,他们的身份自然也没必要再瞒下去,该正是和陈夫子他们见个面了。 要是柳春生他们也在书院的话,正好可以一次性摊牌! 两人出了城,踏着熟悉的官道前往鹤庆书院。 过去几个月他们分明也才走了这条路几次,可是总感觉沿路的风景都看熟了,一山一水都尽在心中。 只是那短暂的骑着驴儿去书院的日子,从今以后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寇世子看着一轮红日在天边升起,转头和姜若皎讨论起来:“这会儿父王怕是已经登基了吧?” 他虽然马上要有个皇帝爹了,对登基过程却不是很了解,更不清楚具体要走哪些流程、到哪个时辰才算真正登基。 姜若皎也不清楚,她看的书比寇世子多,可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写进书里的,至少介绍皇帝登基流程的书她接触不到。她说道:“这个时辰应当还没有,京城那边的礼仪最为繁复,哪有这么早就结束。” 寇世子一听,觉得有理。他和姜若皎嘀咕起来:“市井之中都说‘男子有了钱就会变坏’,也不知我父王以后坐拥天下会不会也变坏。” 姜若皎道:“不必太担心,王爷身边有不少明白人。” 寇世子也不想担心,可一想到以后要面对京城那复杂的情况他就头疼。 他从小被溺爱着长大,除了不被他爹喜欢这一点让他稍微有点难受之外,别的事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小时候虽受了些冷眼,可也没人真敢对他做什么,他们不爱跟他玩,他还不爱跟他们玩呢! 所以寇世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遭过什么挫折,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要担起什么责任。 在他看来,他爹这么年轻,身体又健朗得很,哪有他什么事啊? 便是日后他继任为平西王,那底下也有不少人可以帮他处理各种事务,只要没有边祸,他当个闲王说不准朝廷还更放心。 结果他没心没肺长到十七八岁,一切突然就天翻地覆了。 他娘是他父王的发妻,他是他父王的嫡长子,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这个位置要是不能更进一步,他和他娘估计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从来就没人把他当成是太子候选人来教导过。 只能说他爹为了造反得更隐蔽,对他和对他娘都瞒得很紧,从来不向他们透露半点风声。 甚至放任他做出各种各样的荒唐事也不管不问。 说不准他爹对他的荒唐名声早就门儿清,只是想拿他当幌子迷惑太后它们罢了。 有他这样一个混账儿子,估计确实挺让人放心的,要不然废帝也不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想得清楚归想得清楚,寇世子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只觉还不如一直糊涂下去呢。现在他爹成功造了朝廷的反,他们母子俩去了京城也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寇世子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姜若皎一讲,倒让姜若皎对他刮目相看。 “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姜若皎奇道。 “不然我还能和谁一起琢磨?这些事要是说给我娘听,她一准要伤心的。”寇世子道,“我们两个人说说就得了,你也别和别人说起。” 他爹马上就是皇帝了,哪怕姜若皎很快就要嫁给他,也不好私底下和人议论一国之君。要是被人发现了捅出去,少不得会惹祸上身! 姜若皎点头。 她也觉得平西王归家后只打不教不太对劲,现在想想估计真的是想用寇世子迷惑太后他们,好叫京城那边觉得平西王连个儿子都管教不好、她们略施小计就能把平西王弄得焦头烂额。 看太后大张旗鼓地抬举汪家姑娘、派人来耀武扬威般接走汪家那群罪人就知道了,想必在平西王兵临城下之前她还很得意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觉得自己已经顺利把平西王府踩进泥里。 要不怎么平西王都低头向他们歌功颂德起来了? 只能说,平西王身边有一群熟谙人心的好幕僚。 跟太后他们一样被蒙在鼓里的,可能就只有卢氏和寇世子了。 姜若皎在心里叹了口气。 寇世子荒唐了这么多年,到了京城也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人挖出来做文章。 只是事已至此,担心也没用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事情是他自己做下的,朋友是他自己交的,该受的他也只能受着了。 只希望平西王日后还念着卢氏与他少年结发、寇世子又是他亲儿子就好。 两人骑着马儿抵达鹤庆书院外头,看着那人来人往的码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下马进了书院,让人帮忙把马牵去系好,先去寻鹤庆先生说话。 鹤庆先生促成东西会盟以后便回了书院,听童子来报说寇世子他们来了,顿了顿才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姜若皎两人得了许可,再次来到鹤庆先生常待的亭子里。 “山长,我们来看你了!”寇世子一马当先地喊道。 鹤庆先生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姜若皎今日虽还穿着方便骑马的男子衣裳,整体却没做太多的乔装,瞧着到有些雌雄莫辩了。 鹤庆先生道:“大年初一你们跑过来做什么?” 姜若皎笑眯眯地道:“来拜见长辈啊。要不是太妃娘娘提起,我们都不知道山长您和太妃娘娘都认识三十多年了,真是光阴似箭。”她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番,才说道,“山长您算得上是太妃娘娘的故交了,晚辈大年初一登门,您是不是该给我们发压岁钱?钱不钱的不要紧,就是图个吉利!” 寇世子一听就来劲了,顿时和姜若皎来了个妇唱夫随:“对啊对啊,我们大老远跑过来,您可得给我们发压岁钱。” 鹤庆先生从来没遇到过向他讨压岁钱的家伙。 一来他没有成亲生子,没有小孩儿会跟他讨要这个;二来他往来的都是饱学之士,从来不提这些阿堵物。 素来云淡风轻的鹤庆先生见两个小年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对旁边的童子说道:“你去取两个红封给他们。” 童子凑过去小声问鹤庆先生:“包多少呀?” 鹤庆先生听得脸抽了抽。 亭子不算特别大,童子的声音虽然压得老低,还是被姜若皎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若皎和寇世子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一点都没给鹤庆先生面子。 鹤庆先生:“…………” 这两小孩心态倒是不错,都这时候了还能来他这闹腾。 第 59 章(【别来烦我】...) 姜若皎两人闹腾完鹤庆先生, 又和童子讨了些适合喂鹤的吃食,跑到外头逗了逗两只留在山中过冬的白鹤。 两人下山后,童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恍恍惚惚地回到鹤庆先生身边, 忍不住和鹤庆先生嘟囔:“先生,我怎么感觉姜师兄越来越像女孩儿了。” 难道那断袖分桃的癖好, 竟会叫其中一人越长越像女孩儿吗? 鹤庆先生看着自家书童迷茫的小脸蛋, 一时陷入无言。过了好一会,鹤庆先生才说道:“她本来就是女孩儿。”真不知道这小子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竟看不出来! 另一边, 姜若皎两人估摸着岑夫子住的比较近,先去见了岑夫子夫妻二人。 岑夫子见到姜若皎,先是心生警惕,接着又觉得有些古怪, 仔仔细细地打量姜若皎片刻, 才赫然发现到底哪里有古怪:眼前这家伙虽还是作男子打扮, 却没有多做乔饰,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子! 岑夫人见了倒是不觉太稀奇, 男孩子女孩子还是有差别的, 岑夫子他们发现不了, 她早前却是隐隐注意到了。见姜若皎两人相携而来,岑夫人笑着说道:“外面兵荒马乱, 你们能不乱跑还是别乱跑的好。” 姜若皎道:“来书院给夫子们拜年哪里算是乱跑。” 岑夫子哪怕发现她是个女孩儿,还是看她不太顺眼,耐着性子听她们聊了一会就说道:“杨峰清他们刚被我赶去你们陈夫子那边了, 你现在去寻他们刚好。” 这就是要赶人了。 姜若皎顺势邀请岑夫子将来一起入京。 岑夫子一脸拒绝:“京城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 哪是我们这些穷教书匠能待的。” “到了京城名医云集,说不准能治好师娘的腿疾也不一定。”姜若皎劝说道。 岑夫子顿时犹豫起来。 岑夫人却说道:“那么多年了, 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哪用等到现在。”她拉着姜若皎的手道,“你夫子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去了京城不知该得罪多少人,还是留在鹤庆书院自在。何况我在这里待着更习惯,到了京城一切都得再适应。” 岑夫子虽对妻子说的“不知该得罪多少人”有些不服气,但听完后还是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摆摆手说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要劝就劝你们陈夫子去吧!” 姜若皎想到岑夫子平日里痛斥达官贵人、豪强富户的劲头,也觉岑夫人说得有理,只能起身和寇世子一起去陈夫子那边与众人会合。 陈夫子那边人还挺齐,个个见了姜若皎都欣喜不已地围着她说话,问她这段时间上哪去了。 一时间竟是把寇世子挤到了边缘。 寇世子那叫一个气。 杨峰清倒是没挤过去,他最先发现姜若皎这次没再掩藏自己女扮男装的事。他稍微往一脸郁闷的寇世子那边挪动两步,拱手喊道:“世子。” 寇世子一顿,转头见是杨峰清喊破了自己的身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峰清说道:“以前我曾在山长那边看见过世子的名字。” 所以一听到“寇时瑞”,他就已经认了出来。 寇世子没想到自己和姜若皎这么早就被人看破了。他说道:“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也就那么一回事,你不必太在意。” 杨峰清见好就收,没再多说。 陈夫子出来后,众人就没再围着姜若皎了,寇世子也重新占据姜若皎身边的位置。 大伙一起给陈夫子拜了年,陈夫子看着寇世子和姜若皎两人,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坦白的。 众人齐刷刷看向姜若皎。 寇世子道:“我没什么要坦白了,我一直都用大名和大家交朋友。”他说完还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姜若皎的手,意思是“你可是需要坦白的”。 姜若皎气结。 照他这意思,倒是她一直不够实诚了! 这莫非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姜若皎气归气,也只能正正经经地向陈夫子坦白道:“我本名姜若皎,因为书院不收女子,所以才化名‘姜矫’来读书,不是有意欺瞒,还请夫子和诸位师兄见谅。” 陈夫子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以前你柳夫子可没少夸你,一直为你惋惜不已。” 大伙平日里玩得那么好,除了乍然知道姜若皎是个女孩儿有些震惊之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 倒是柳春生有些呆愣,呐呐地看着姜若皎老半天,怎么都没法把她和女孩儿联系到一起。倒不是姜若皎长得有多英气,而是姜若皎平日里与他们相处起来磊落大方,写起文章来又自有一股潇洒从容的气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 陈夫子见柳春生呆呆愣愣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春生你怎么像是最难接受的?以前你姑母没给你说起过她有这么个得意门生的事吗?” 姜若皎闻言也有些讶异,好奇地看向柳春生。 陈夫子不提她都没发现,柳春生竟与她柳先生有些相像。 只是过去她只觉得两个人是同姓,出身看来天差地别,也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柳春生听了陈夫子的打趣,连连摇头说道:“我去见我姑母的机会不多,况且我姑母为人方直,岂会和家中子侄提起自己的学生?也就与先生你们这些老朋友夸一夸罢了。” 其实他姑母以前和他提过自己有个很优秀的学生,年纪比他小不了几岁,要是等他考上功名以后还没婚配的话可以为他们牵牵线。 只是他觉得功名和成婚都离自己很远,也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更没有去打听他姑母的得意门生都有谁。 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竟在鹤庆书院遇上了。 柳春生为人细心又谨慎,最初只是太震惊了才缓不过劲来,现在冷静下来就察觉到姜若皎与寇世子关系不寻常了―― 要不是两个人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绝不可能在成婚前就住到一个院子里。 姜若皎和寇世子能靠着山长的关系进鹤庆书院,还同住在青云舍,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过了明路。 这种情况下,这种引人误会的玩笑是开不得的,柳春生可不想让姜若皎因为几句子虚乌有的旧谈蒙受不白之冤。 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 若是姜师弟生为男子哪需要走门路进书院?她早就自己考进来与他们一起求学了。 陈夫子也意识到拿两个小儿女之间的事来打趣不太好,转头见寇世子没听出什么不对来,才稍稍放心。他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入京?” 姜若皎道:“可能得筹备一两个月,太妃娘娘年纪不小了,不好仓促上路。”她顺势邀请陈夫子与他们一起入京,柳春生他们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陈夫子在他们山长出面促成会盟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鹤庆书院已经贴上“反贼”标签,现在“反贼”成了正统,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他们要是去了京城,一定会受到优待,可这种优待是有一定限度的,要是他们自己没本领、没人脉、没城府,肯定也无法在朝堂立足。他自己倒无所谓,可杨峰清他们都还是毫无根基的小年轻,要是就这样一头扎进朝堂之中,说不准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陈夫子道:“我再想想。”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陈夫子这边有门。 她没再多劝,只笑盈盈地邀大家傍晚一起去青云舍聚个餐,还学了主持那招说什么“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一提到聚餐,他们坦白身份后的隔阂顿时消散无踪,大伙熟练地分工合作,买菜的买菜,买酒的买酒。 寇世子还要跑陈夫子跟前得瑟:“今儿大年初一,书院的禁酒令该解禁了对吧?我一会我要带两坛子酒去见我们治事斋的夫子,大摇大摆地喝给他们看,他们这次可罚不了我了!” 陈夫子一点都没因为他是平西王世子就对他和颜悦色,没好气道:“要去快去,别来烦我!” 寇世子还真说到做到,带着姜若皎跑平日里最古板的几个夫子家中挨个拜会过去,得意洋洋地在他们面前敞开肚子喝了一轮。 结果治事斋的夫子们气没气到不知道,他自己倒是被自己灌醉了。 姜若皎无可奈何地让人把他扛回房里小睡,自己去厨房与柳春生他们一起准备他们在鹤庆书院的最后一次聚餐。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不少老熟人闻讯而来,有些主动到厨房帮忙,有些表示出去买酒买熟肉回来加餐,沉寂多时的青云舍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鹤庆先生住在半山腰,自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不过他身边的书童跑下山取东西的时候驻足听了一会青云舍那边的动静,回去后又忍不住说给鹤庆先生听:青云舍那边老热闹了,经义斋、治事斋的人都往那儿跑,有些人手里拿着肉,有些人手里拿着酒,还有些拿着新买的棋牌,看来是准备一起过这个大年初一了! 鹤庆先生静静地听着,没打断书童的聒噪,由着他绘声绘色地描绘着青云舍如今的热闹景象。 等到书童说完退下了,他拿起书童送上山的邸报翻看了两页,不知怎地竟看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放弃徒劳的挣扎,放下邸报放任自己陷入回忆之中。 约莫是孙子像祖母,当年平西王太妃也爱热闹,一路上时常让士兵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喝酒吃肉。 他劝诫说为人子女应当守孝三年不应该这么放纵,她却说要是她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不乐意看到她天天吃斋念佛以泪洗脸难过三年。 她还说,她爹以前每次出征时都说以后千万别去他坟前哭,找几个戏班子给他唱几处新戏新曲儿不是挺好的?他在世时常年征战沙场,根本没空闲欣赏这些,等长眠地下了可得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他听了只觉得,真是不走寻常路的爹生出了不走寻常路的女儿。 倒显得他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人不够洒脱。 渐渐地,他也习惯了那些军汉们的粗野歌舞,无奈地跟着他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只是世事无常,当他习惯了、接受了原本不认可的一切之后,那一切又猝不及防地离他而去。 那短暂却又漫长的一路同行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三十多年的时光足以抹去太多东西,就连许多本应难以磨灭的回忆,也只在不经意间才会被人记起。 像她这样没心没肺倒是挺好,偶尔想起来了还能轻轻松松挂在嘴边给儿孙当笑谈。 第 60 章(【抵达京师】...) 登基大典从早上忙碌到傍晚才算告一段落, 新皇登基自然是要改元的。 为了取个好意头,这一年从大年初一开始便被称为“开泰元年”。 平西王祭告过太庙后正式摘去了藩王身份,成为了实打实的一国之尊, 不能再以“王”称之, 姑且先称之为开泰帝。 百善孝为先, 儒家向来信奉以孝治国,即便有人想要拖延太妃赴京的时间, 开泰帝还是没等出元宵便紧锣密鼓地将一项项部署安排下去, 务必要尽快扫清进京路上的乱臣贼子,顺顺当当地将准太后接到京城来! 至于什么后宫不后宫的, 开泰帝一心想把亲娘接过来,哪里有心思去琢磨,直接表示太后没到京城不会考虑这些。 这下那些想要把女儿送进宫的人都急了, 赶忙联络自己的亲朋旧故让他们配合沿途的“大清扫”, 务必让太后娘娘畅通无阻地进京来。 王妃母子二人自然也是要接的,只不过这段时间他们得好好摸摸王妃母子的底,免得白白把女儿送进宫却讨不了好。 有这些人配合, 从西南到京城的道路很快就扫通了,沿途还真揪出不少准备埋伏作乱的乱党。 开泰帝看着底下送上来的奏报,只觉幸亏樊延没第一时间把太后她们往京城送, 要不然他怕是刚登基就要听到自己亲娘被刺杀的消息。 对于这番“大清扫”的顺利,他也有些讶异。 不过既然结果是好的, 开泰帝也没有追究太多, 写了亲笔书信让人送去给樊延,让樊延择日护送太后入京。 他也没忘记樊延和姜若皎的关系, 还顺便随信赐给他两张屋契,说是赏赐给他和姜家姐妹俩的宅邸, 已经派人去修葺过,让他到时候护送姜若皎去入住。 樊延收到信后,默不作声挑了三千府兵护送姜若皎一行人入京。 他找机会将其中一张屋契给了姜若皎,让姜若皎自己收好,到了京城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姜若皎这段时间已经把事情安排停妥。 她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收拣了父母的骸骨准备带着他们一起赴京,除此之外手头的东西林林总总收拾下来竟也不少。 好在有樊延安排人手帮忙护送,她们倒也不用为怎么搬运行李发愁。 倒是食肆成了棘手问题,姜若皎是不想把食肆卖掉的。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再小的后路也是后路,能留着食肆还是留下来比较好。 幸运的是她为了去书院读书,把清平培养起来了。 清平还记挂着他母亲的病,一时半会怕是没法和她们一起去京城了,食肆可以暂且托付给他。 眼看出发在即,姜若皎叮嘱清平好好看顾食肆,可以挑两个顺眼的伙计好好培养,以便rig后家里的事安排好了把食肆转交给他们,自己到京城来给她帮把手。 她信得过的人不多,清平要是能来京城她自然高兴。 清平想说“我可以马上跟你走”,又怕让姜若皎平白遭人非议。 他点着头说道:“我会去的。” 姜若皎让清平全权处置食肆收入,以后要是要去京城就签个租赁契书,收了租金正好当路费,且以后想收回食肆也容易。 姜映雪惆怅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她们这些年精心打理的园圃,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她们姐妹俩挑回来的,乍然要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裴家也要跟着搬去京城,说是京城正好有产业需要过去整顿整顿,以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也不知日后到底会怎么样。 她跟着姐姐入京,自然会被人高看一眼,只是听姐姐说起京城的局势,她不免又担心起姜若皎的处境来。 寇世子这个嫡长子的地位也许稳如泰山,她阿姊和寇世子的婚约却不一定稳固。 眼下开泰帝看着很看重姜若皎这个准儿媳,连宅邸都给她们赐下了,但寇世子以前就荒唐得很,也不知到了京城会不会故态复萌。 要是他让她阿姊伤心了,她们面对赫赫皇权根本做不了什么! 姜若皎回到后院时见姜映雪对着园圃叹气,上前摸摸她的脑袋宽慰:“别担心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往前走走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姜映雪不想姜若皎不开心,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姜若皎看着眉间仍带着忧色的妹妹,心里也生出些许忧愁来。 起初她答应嫁给寇世子,想着所要面对的不过是有点儿混账的丈夫以及外有蛮族虎视眈眈、内有朝廷深深忌惮的困境。 虽然那也很困难,可只要西南的安安稳稳,她们姐妹俩这样的寻常百姓也能安安稳稳,所以她还是想要好好努力努力的。 没想到才订婚大半年,形势就全然不同了,她们要面对的情况比以前复杂千百倍! 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用了,只能朝着既定的方向往前走。 两边都收拾停妥,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为保证路上的安全,陈夫子他们也早早过来与姜若皎她们会合。 这次路途太远,姜若皎陪着平西王太妃她们乘马车出发,没有见到陈夫子等人。 寇世子倒是热络地迎了上去,挨个打完招呼后忍不住左看右看,失望地说道:“山长他真的不一起去京城吗?去京城开个鹤庆书院分号也好啊!” 岑宣说道:“瞧你说得,好端端的书院经你嘴巴一说愣是多了股铜臭味。” 岑宣变卖了不少产业,准备去京城做生意。 他过去就潇洒随意,如今寇世子的身份暴/露了,旁人面对寇世子时总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恭谨,唯独岑宣一如既往地和寇世子敞开了说话。 偏寇世子还就吃他这一套。 寇世子道:“你还说我铜臭味,你自己整天做生意才是满身铜臭味。” 岑宣道:“我乐意,世人分明都爱财,偏嘴上却不愿意承认,着实虚伪得很。我就很坦然,我特别喜欢铜臭味。” 寇世子一想,觉得岑宣说得也对。 有岑宣起了头,旁人也不那么拘谨了,热热闹闹地和寇世子聊了起来。 姜若皎在车中也不会乏味,一路上平西王太妃与她和卢氏讲了不少过去的事,其中包括不少关于京城的情况,算是提前让她们心里有个底。 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次“清君侧”做得太容易,难免留下不少问题。 比如盘踞在京城内外的世家大族怕是连家主都没换,该怎么荣显还是怎么荣显。 他们家底厚得很,家中田地加起来说不准比朝廷还多,连给宫里送女人都不屑,只有那些急于想在京城立足的新贵才会想把女儿送到宫中去! 平西王太妃觉得她离京这么多年,皇帝都换了三个,这些世家大族却是不会变的。 姜若皎听得仔细。 卢氏本就是背《氏族志》长大的,平西王太妃讲的这些世家大族她以前都背记过,不时在旁给姜若皎补充一二。 姜若皎记起这些东西来毫不费劲,出发不过两日,连卢氏私底下塞给她的《氏族志》她都倒背如流了。 不过两位长辈热忱地要手把手地把一切教给她,她不会不识好歹地说“不需要了”。 到了第三日,寇世子就憋不住了,午饭时拉姜若皎说悄悄话,要她出来陪自己一起骑马溜达。 寇世子道:“我听杨师兄说,接下来一段路途风光可好了,眼下正是冰消雪融的时候,你憋在车里多不快活,不如与我们骑行一段路,等累了再回车里去!” 姜若皎意动不已,与平西王太妃她们一说,卢氏有些不赞同,平西王太妃却是笑着说道:“去吧,去吧,要不是我现在骑不得马了,一准也要跟着你们骑马北上。” 卢氏见平西王太妃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只能应和:“想去就去吧,我与你们祖母在车里说话就好。” 姜若皎便下车改为骑马。 下午再出发时柳春生他们见姜若皎换了骑装,都惊奇地问:“你也要骑马吗?” “对。”姜若皎朝他们一笑,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身姿说不出的潇洒从容,叫人说不出“女子不应当抛头露面”这样的话来。 不少男子都不一定能有姜若皎这样的飞扬肆意。 寇世子欣赏了一番姜若皎的马上英姿,想着回头一定要画下来。 他也翻身上马,上前与姜若皎并骑出发。 少年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天来。 樊延一直后方调配人手,他远远看着姜若皎一行人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儿前行,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随行的士卒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要平西王太妃他们没有危险都不会妄动。 他们见寇世子与姜若皎小两口和柳春生等人这么要好都有些讶异,有听说过寇世子过去那些混账事的人更是一阵恍惚:这真的是那位让他们大王头疼不已的纨绔世子吗? 后来姜若皎她们就不满足于读书人之间胡侃了,还随手抓了几个士卒过来闲聊,弄得樊延上前来查问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士卒都有职责在身,没他这个统领命令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姜若皎和寇世子拉他们聊天纯属为难人。 姜若皎一听,也就不为难底下的士卒了,改为让樊延加入他们,好好说说行军打仗的事。 以后柳春生他们都是想要入朝为官的,虽说不至于让他们能上阵杀敌,可基本的兵家常识还是要懂的,要不然万一被安排去可能起战事的地方他们该怎么和将士们打配合?不怕对手太厉害,就怕自己人拖后腿啊! 他们鹤庆书院出去的人,必须不能拖后腿! 樊延冷不丁被姜若皎塞了个“军事大讲师”的重任,一时想不出推脱的说辞,只得捏着鼻子给一群求知若渴的小年轻讲起自己在军中历练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和领悟。 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说说问问,不知不觉便把原本十分漫长的路途走完了。 等到他们来到京城威严肃穆的高大城门前,才恍惚发现他们竟已经抵达京师! 第 62 章(【出宫买书】...) 开泰帝自登记以来, 还真没人敢这么没大没小地和他咋呼。 不知怎地,开泰帝竟没太生气,反而有种“朕的儿子合该如此”的感觉。 见周围的禁卫和内侍都低下头不敢看不敢听, 开泰帝觉得该骂还是得骂, 朝着自家儿子训斥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都十七八岁了, 一点长进都没有!” 寇世子更生气了,他在外头都听到他爹斥喝他娘了, 现在他爹居然连着他一起骂, 真是岂有此理。 寇世子怒道:“你才是都三十七八岁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开泰帝一拍御案, 高声骂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说话的?!” 卢氏眼看父子俩又和过去一样剑拔弩张,哪里还顾得上哭,赶忙挡住马上要逮着寇世子开揍的开泰帝说道:“母妃那边应该安顿好了, 我们一起去拜见母妃吧。” 开泰帝听到卢氏提起太妃, 怒气才消散了一些,看着还梗着脖子要和自己杠到底的儿子,顿觉自己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竟生了这么个混账儿子。 他生硬地说道:“把你眼泪给擦擦,别让母亲看出你哭过。” 卢氏忙背过身去h泪。 寇世子在旁想说点诸如“你敢把我娘惹哭怎么不敢让祖母知道”之类的话,又想到他娘一会肯定又会为难和伤心。 寇世子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一双眼睛还是很不服气地瞪着开泰帝。 开泰帝懒得和他计较了。 一家三口齐齐去拜见太妃。 太妃与卢氏都没册封,她也没急着换太后才能穿的服饰, 只换了身舒适的常服。 见儿子孙子来了, 孙子还一脸气呼呼的模样,太妃立刻看出他们父子俩又闹了一场。 太妃让他们坐下说了一会话才让卢氏和寇世子先回去安顿歇息, 单独留下开泰帝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这个开泰帝就来气,卢氏母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才刚到京城就闹得他脑仁疼。 开泰帝说道:“我才刚登基,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哪有心思纳什么妃嫔。她倒好,一坐下就说什么开宫宴,生怕那些人塞女人塞得不够积极是吧?” 太妃听到开泰帝这么说,知他一时半会没纳妃嫔的心思。她说道:“你也别怪她,是我赴京前让她与你商量的。如今不比在西南,宫里的风吹草动不知多少人正盯着看,要是她们才刚进京就传出帝后不和、父子不睦的传闻来,许多人怕是要生出异心。你莫不是真想逼死她们不成?” 开泰帝只这么个儿子,最多也是怒其不争,哪里狠得下心逼死他?他就是气头上来了,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脾气。 开泰帝道:“母亲说的是,我会注意的。” 太妃问道:“你不纳妃嫔,朝堂上不会有意见?” 开泰帝道:“我难道还指着那些一门心思想走邪门歪道的人做事不成?他们要是不给我塞女人就不能安心干活,那别干就是了,有的是人愿意干。他们想往宫里送女人,我便要依着他们的意思照单全收吗?便是寻常人家纳妾收通房,那都得自己挑拣吧?” 太妃听开泰帝这么说也觉得有理。 后宫简单些也好,省得卢氏镇不住底下的妃嫔,连带瑞哥儿也受影响。 太妃道:“既然你心里有主意,我也不多劝你了。你回头与你媳妇说说这事儿,她会安心许多,要不然她总提心吊胆。” 开泰帝冷哼:“我看她挺想我去宠幸别人的。” 太妃道:“哪有女人愿意把自己丈夫分给别人的?她当初小小年纪就跟着我们去西南,这么多年来为你主持中馈、生儿育女,你可不能一朝得意就亏待了她,要不然我可没脸面对我的老朋友了。” 开泰帝说了声“知道了”,就把话题转到别处。 这边母子二人对坐长谈,另一边卢氏也跟着寇世子去了东宫。 她见东宫的内侍和宫女都恭谨守礼,一颗心也安定下来,随着寇世子入内坐定才说道:“你别和以前一样老是和你父皇对着干,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能容忍得了一时,容忍不了你一世!” 寇世子还是有点生气。 卢氏说道:“你父皇还是很看重你的,你看你刚到京城,他就让人把你领到东宫来。你离太子之位也就差个册封仪式而已,你和你父皇怄什么气?” 寇世子道:“他怎么能才见面就惹哭你?” 卢氏道:“是我自己没忍住,和你父皇没关系。” 寇世子才不信:“我在门外都听到他那么大声骂你了!” 卢氏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只挨你父皇几句骂了,人人都能踩我们一脚!”她说着说着又红了眼,“哪怕是为了娘,你少和你父皇吵行不行?” 这话正中寇世子命门,他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他娘在宫中要是无依无傍可就要任人欺辱了。 看他爹那样儿就知道是靠不住的,还是得他来当他娘的依靠。 寇世子道:“好,我会少和他吵。不过要是他以后当真做了什么混账事,我就把你接出宫去,和祖母当初那样再不管宫中这些破事!” 卢氏见劝服了儿子,才放心地回中宫去。 寇世子看着兴福忙进忙出,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本想出宫去寻姜若皎好好说说话,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开泰帝派来的人给拦住了。 接着他就被摁头记册封流程,再摁头学册封礼仪,省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寇世子想到卢氏的叮嘱,只能无可奈何地乖乖留在东宫,心里按捺不住地想等到册封过后姜若皎是不是就算是和他成婚了。要是成婚了的话,他们岂不是能住一起了! 婚前住一起和婚后住一起,区别还是很大的! 寇世子心思活泛起来,私底下喊来兴福,让他出去搜罗京师流行的避火图,他要亲自筛选一下,挑些画得好到时和姜若皎共同学习。 姜若皎家中没别的长辈了,自然也没人给她送避火图这压箱底的宝贝,他这个当夫君的肯定得义不容辞地给她准备好! 兴福听了寇世子的吩咐,一脸苦相。 东宫算是半单独开府,外臣是可以出入的,要不然他也没法再给寇世子当差。现在寇世子才刚抵达京城没多久就让他去搜罗这玩意,他真担心开泰帝得知这件事后当真把他给阉了! 寇世子睨他一眼,说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要不是我出不去,我就自己去买了!” 兴福一听,那还得了?他赶忙说道:“殿下千万别冲动,我这就去给殿下买回来。” 寇世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别着急,我先给阿皎写封信,你帮我送去。等买完避火图你再绕回去取她给我的回信,务必要把避火图和回信一起带回来知道没?” 兴福无可奈何地应下,一脸生无可恋地拿着寇世子的令牌出宫去。 却说姜若皎姐妹俩得了宅邸,很快便把行李拿出来归位。 有从平西王府带过来的丫鬟仆从动手,她们姐妹俩倒是没多辛苦,姜若皎想到刚搬家,厨房肯定要开开火,便派人出去采买些食材回来。 丫鬟仆从们忙里忙外的时候,她也开始带着厨子们蒸焖炖煮,准备给大伙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既然是所有人都有份的,自然不是什么精细菜肴,汤大锅大锅地熬,肉大锅大锅地炖,糕点面食也是好几笼好几笼地蒸。 食物的香气越过院墙,飘到外面的街道上,不时引得路过的行人们驻足观望,想知道这处被粉刷一新的宅院搬来了什么人,怎么源源不断地飘出这么多种香气! 兴福来到姜若皎宅邸前时也闻到了空气里飘着的香味。 他一下子想到自己跟着寇世子到姜家食肆蹭吃蹭喝的日子,虽然只有那么短短几个月,还是把他给吃胖了一圈。 唉,到了京城,那样的日子怕是不可能再有了。 兴福迈步走进去,就见众人都忙活完了,每个人都分了半碗肉就着软乎乎的馒头吃。 那肉每一块都肥瘦相间,炖得香喷喷黄澄澄的,应当用了不少酱料,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看起来分外诱人。 兴福咽了口口水,跟着人去见姜若皎,第一时间把寇世子写的信送到。 姜若皎招呼道:“要是你不急着回去,就先留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兴福差点就答应了,不过想到寇世子还给了他另一桩任务,他只得忍痛说道:“小的还有事要办,世子吩咐我办完事再过来取姑娘的回信。” 姜若皎一听就知道寇世子的意思,这是要她多写点,别写两句话敷衍他! 姜若皎道:“我知道了,你办事去吧,一会你过来时要是天色还早你再吃点。”她说罢体贴地给兴福找好了理由,“正好有几样糕点得挺久才蒸好,你边吃边等,等蒸好了替我带进宫去。” 兴福感动不已:“好的,姑娘费心了。”他阔步离开姜府,准备尽快搜罗完京城这边流行的避火图。 兴福离开后,姜若皎拆开寇世子的信看了起来。 寇世子在信里狠狠地批判了开泰帝一通,看了姜若皎眉头直跳。 这信要是传到外头去,少不得要被人弹劾他“大逆不道”。果然,她的担心没有错,他果然对开泰帝心怀芥蒂,所以才进宫就和开泰帝起了冲突。 不过卢氏那性情,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惹得开泰帝勃然大怒? 姜若皎把寇世子的信重看了一遍,发现上头根本没提开泰帝和卢氏吵起来的原因,只说他听见开泰帝叱喝他娘就冲进去了。 估计寇世子这个没心眼的家伙压根就没问清楚原因。 姜若皎不明因由,自然给不了什么好建议,只能好生宽慰了寇世子几句,让他听卢氏的劝告;接着她仔细给他讲起宫外的情况,好叫他安心待在东宫别急着跑出来见她。 一封长信写完,兴福也满头大汗地提着个大包裹回来了。 姜若皎见那大包裹里的东西似乎是书,好奇地问道:“你们殿下让你出宫买书?” 兴福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大包裹摔了出去。 他强作镇定地答道:“对,殿下让我买书。” 姜若皎顿时来了兴致:“都买了什么书?打开给我看看。” 兴福声音都开始发抖了:“还是别了吧,殿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姜若皎见他一脸心虚,拧起眉头说道:“殿下刚到京城,你莫不是替他买什么禁书进宫?要真是禁书,你这就是想害死殿下!还不快打开给我看看?” 姜若皎生起气来连寇世子都招架不住,兴福哪里敢违逆她的话,只得硬着头皮把拿着的大包裹放到桌上颤颤巍巍地打开。 第 63 章(【府外试探】...) 那一大包避火图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姜若皎愣了一下。 她拿起翻了两页,又把它放了回去。 避火图这玩意,是姑娘娘家准备给女儿的压箱底宝贝, 主要用于教导未婚姑娘夫妻之事该怎么做。 这种私密的东西一般会由亲娘手把手地交付给女儿。 像寇世子这种大大咧咧叫人去搜罗一大堆的奇葩着实不多。 若非姜若皎曾接手父母留下的食肆、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并不算是羞涩腼腆的小姑娘, 说不准现在已经无地自容了。 姜若皎绷着一张脸把那个大包裹推到一边,转眸问兴福:“你怎么能给他买这种书?!” 兴福苦着脸道:“殿下说要是他可以出宫, 他就自己去买了。” 谁听了不得把胆儿吓飞, 马上替他跑这个腿! 真要让人逮着寇世子才刚进京就跑去买这玩意,还不得被人骂死? 姜若皎道:“宫里人多眼杂, 你别把这玩意带回宫了,先留在我这儿。” 兴福听姜若皎这么说,更不知该怎么和寇世子交代了。 姜若皎不是喜欢为难人的性格, 她补了一张短信塞进已经封好的信封里, 又重新把信封的口儿封好。她看向兴福:“你把信带给他就好。” 兴福忍不住问:“姑娘不是说要给殿下带点心……” “没有了。”姜若皎冷酷无情地说。 兴福的肘子、炖肉、鲜汤、糕点也全没了! 两边都是主子,兴福能怎么办,只能揣着信回宫去。 寇世子见兴福两手空空地回来, 不由问兴福是怎么回事。 兴福只得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经过给寇世子讲了。 寇世子心里打了个突,打开姜若皎的信看了起来。 等瞧见姜若皎只是在信里给他分析利弊,他才松了口气, 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姜若皎给他写的另一篇长信。 姜若皎在信里给他写了搬进新房子后做的一桩桩大事小事,那么小一宅子, 收拾起来竟有那么多讲究。眼下春/光正好, 她们还准备明儿去挑些花木移栽到园子里,把宅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更赏心悦目。 寇世子以前过得大大咧咧的, 园子里的花开了他就看两眼,甚至觉得不怎么新鲜, 哪里曾像姜若皎这样领着妹妹挑花移木。 一想到还不知道大婚之日安排在什么时候,他心里就跟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痒得不得了。 等他们成亲了,就没她妹妹什么事了! 寇世子兴奋地琢磨着以后姜若皎到东宫来的情形,哪还记得什么避火图。 到了夜里,寇世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忽地想到那些避火图全落到姜若皎手上。 他都还没仔细挑过呢,也不知上头有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要是姜若皎全看了,岂不是等同于看了许多男子的裸/体? 寇世子霍然坐了起来,觉得大事不好。 兴福怎么就听了姜若皎的鬼话,竟叫她留下了那些避火图! 一想到姜若皎现在可能正捧着那些破玩意在看,寇世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他下床在殿中转来转去,转到惊动了外头守夜的宫人,他才不甘不愿地躺回床上睁着眼到天色微亮。 宫门该开了! 寇世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他命人飞快给自己洗漱一下,早膳也不乐意用,赶在来教授自己册封礼仪的人过来之前溜出东宫去。 宵禁初开,街道上热闹不已,有些人是早早起来支起摊子卖早点,有些人是急匆匆赶去上衙或上工。 寇世子无心欣赏这些景致,径直往姜若皎家中跑去,弄得暗中跟随的东宫禁卫都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追上他。 笔直的御街上陡然出现一个疾跑的锦衣华服少年郎,引得不少人驻足侧目。 寇世子一无所察,只想咻地出现在姜若皎面前。 姜若皎早起见天气晴好,本想出门去熟悉熟悉街道,不想她刚把自己拾掇好,就听人说“殿下来了”。她眉头一跳,起身到外头一看,就迎面撞上了径直跑进她院子里来的寇世子。 寇世子气都没喘匀,见到人后还是一把抱住她,很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他抱紧姜若皎开始嘀嘀咕咕:“我昨儿就想出宫来见你了,结果被人拦着出不来,还说什么没成亲前不能见面,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若皎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他,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寇世子立刻摇头。 姜若皎牵着他去吃东西。 寇世子叼着包子咬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把嘴里的包子嚼巴嚼巴吞了下去,一脸警惕地质问姜若皎:“你私吞了我们的避火图,是不是要背着我偷偷看?” 姜若皎道:“我才没有。” 寇世子悄悄试探:“你就没有一点点好奇?” 姜若皎一脸镇定地说道:“有什么好好奇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寇世子睁圆了眼,根本不信姜若皎能无师自通,立刻凶巴巴地说道:“你一定偷看了!不行,你都交出来,不许你看这种东西!” 他都没怎么弄懂,她怎么可能会懂?! 姜若皎道:“你别想把这些东西带进宫,回头陛下给你找了老师,叫他发现你私藏一堆这玩意,他不得给你气走?” 寇世子道:“老师怎么了,老师就不娶妻生子吗?我听高驰他们说,要是夫妻之间床笫上处得不好特别容易出问题,不是男的出去风流快活,就是女的成了墙头红杏!我们不懂就学,有什么不对,他爱气不气!” 姜若皎一时竟找不出适合的话来反驳他。 姜若皎只能骂道:“我们都没成婚,你说什么男的风流快活、女的墙头红杏?” 寇世子也觉这说法不太吉利。 “反正,他们没理由骂我!”寇世子振振有词。 “那你为什么说不许我看?”姜若皎反戈一击。 寇世子语塞。 寇世子强辩道:“你看了有什么用?难道里头的花样还能由你来使不成,肯定是我来学才对!你一个女孩儿,怎么能藏着那么多避火图偷偷看?你真不害臊!” 姜若皎道:“都说了我没有偷偷看!” 寇世子才不管,飞快解决完早饭,就要去姜若皎房间搜书去。 姜若皎拦不住他,忍不住抬脚往他脚背狠狠踩了一下,痛得寇世子嗷呜地惨叫一声,捂着脚坐地上不起来了。 姜映雪听到姜若皎这边传来的动静,怕姐姐被欺负,跑过来看是怎么一回事。 寇世子在姜若皎面前是全然不要脸面的,在旁人面前却要脸得很,立刻又从地上咻地站了起来。 姜映雪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寇世子道:“我与你阿姊说话,你跑过来做什么?” 有姜映雪在,姜若皎也不好和寇世子继续讨论避火图的归属。 正好姜映雪也已经订婚了,她还准备挑两本适合的给姜映雪压箱底用,自然不准备让寇世子把避火图拿走。 不然她还得自己去买。 姜若皎对姜映雪道:“我们刚吃过早饭了,正准备出门去走走,你好生留在府中看家。” 姜映雪还是不太放心地看了眼寇世子。 寇世子也不好在姜映雪面前讨要避火图,只得不甘不愿地任由姜若皎把他拉走。 两人出了府,寇世子跟着姜若皎在街上转悠,把周围的店铺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好奇地问姜若皎:“你还想开食肆吗?” 姜若皎道:“不会自己开了,要是清平来了,倒可以让他开一家,以后出宫也有个放心吃喝的地方。” 寇世子听她随口提起清平,心里不免又有些酸溜溜的。 就算他更早认识姜若皎,清平也是被她“英雄救美”过的! 寇世子道:“指着他来,倒不如和岑宣合作,他家家大业大,盘下个酒楼都不在话下,回头我们与他商量商量,开起来后留个好包厢给我们自用,没事就过去聚一聚。” 姜若皎点头赞同。 她带着寇世子转悠一圈,没等寇世子反应过来就转悠到了东宫宫门前。 寇世子瞪着眼前红通通的宫门。 姜若皎道:“殿下快回宫去吧。” 寇世子看着姜若皎笑盈盈的模样,很想恶狠狠地咬她一口。 “等着,等我们成亲了,一定叫你好看!”寇世子凶狠地朝着姜若皎放完狠话,一脸郁闷地领着人回宫去了。 姜若皎顺利把寇世子送回宫里才独自归家去。 不想走到家门口,姜若皎看到两个五十多岁的夫妻一脸疲惫地坐在她们家台阶上。 他们衣着褴褛,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看到姜若皎后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退让到一边,一副生怕挨骂的畏惧模样。 姜若皎眉头动了动,迈步进了门,又让门房把大门关上。 门口的那对老夫妻面面相觑。 “她不该心生不忍,上来询问我们有什么难处吗?”妻子转头问丈夫。 “是啊,她听了我们的难处,不该善良温柔地请我们进去洗个澡吃顿好的吗?”丈夫也忍不住犯嘀咕。 这女孩儿怎地这么无情,只看了他们一眼就进去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们外孙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小姑娘! 姜若皎进了屋,吩咐人悄悄盯着那对夫妻,自己去寻姜映雪叮嘱她不要乱开门,也不要滥发同情心。 刚才那对夫妻俩古怪得很,要是当真害怕,不会大摇大摆地坐到门口正中。 分明是装出来的。 她们姐妹俩初来乍到,谁都不认得,无从分辨对方是好是坏,还是得好好观察观察。 若他们当真只是太累了歇歇脚,她再派人送些吃喝去。 以前她爹娘遇到这样的可怜人也不会和其他店家一样气急败坏地赶人,而是取些吃食给他们填饱肚子。 好吃不好吃是一回事,至少是不会饿死了。 姜若皎告诫完姜映雪,姜映雪顿时就来劲了,表示姜若皎忙自己的事去,她来负责听人禀报外头的情况。 姜若皎有心锻炼锻炼姜映雪,也就由着她去折腾了。 那对老夫妻还蛮有恒心,退到一边后就没再动弹,十分可怜地相互依偎着。 姜映雪暗搓搓派了两拨人进出,也没见他们上前乞讨,仿佛真的只是走不动了正好歇在她们家门口。 现在姜若皎身份特殊,眼瞅着就要当太子妃了,姜映雪不敢放松警惕,正想着要不要派人送些食物把他们打发走,就看到外面飘起了雨。 姜映雪赶忙寻到姜若皎,说道:“下雨了,他们淋了雨怕是会生病。” 姜若皎道:“那派人先把他们请到雨打不到的地方,等雨停了再送他们去福田院,那边自有一套帮他们寻亲或者收留他们的章程。” 姜映雪点点头,吩咐人去把两位老者请到避雨处,又叫人送了热汤和包子给他们驱驱寒。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回话,说对方想要当面谢过主家。 姜映雪这下也觉得他们不太对劲了,不必姜若皎提点就吩咐道:“就说我们家中长辈不在,不见外客。” 那小厮又跑去说了姜映雪的意思,并不多说主家的情况,只劝他们一会雨停了就到福田院去,要是不知道怎么走他可以直接送他们到福田院门口。 小厮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就见一身穿官袍的中年文官大步迈过来,对着那对老夫妻怒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厮愣住。 中年文官看起来清俊斯文,分明是个十分温和的人,此时愣是被逼得暴跳如雷:“不求你们干点什么正经事,只求别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丢妹妹她们的脸成吗?” 那对老夫妻登时像鹌鹑一样不敢说话。 中年文官一脸歉疚地看向小厮,说道:“在下卢重英,劳烦和你们主家说一声,卢某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他就强行拉着那对老夫妻走了。 小厮懵了一会,赶忙回去向姜若皎两人禀报此事。 听到“卢重英”三个字,姜若皎心头一跳。 她一下子明白了三人的身份,也找到了寇世子那混账性格的源头:正常外祖父外祖母是绝对不会装成乞丐跑未来外孙媳试探对方善不善良的。 姜若皎没太慌乱,她本就不是多善良多心软的人,只有在保证自家姐妹二人安全的情况下她才会对别人伸出援手。 现在她还没摸清楚京城的情况,不会随便相信任何人,示弱的也好,施恩的也好,拉拢的也好,讨好的也好,她都得时刻心存警惕。 她永远都不可能向寇世子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有人不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她也不会在意。 姜映雪听到“卢”字却有点担忧,拉着姜若皎问道:“他们不会是娘娘的娘家人吧?” 如果那对老夫妻是卢氏的娘家人,那她们一直晾着他们岂不是会让他们不喜? 姜若皎道:“不必担心。他们无礼试探在先,难道还能怪罪我们不成?” 何况她觉得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估计就和寇世子一样就算生气也是气那么一会儿的事。 看寇世子那个舅舅卢重英也是个明事理的,把人带回去后应该会给他们分析利弊,用不着她去操心。 姜若皎想得没错,卢重英把人拉回家,立刻就暴跳如雷地骂了起来,问他们是不是想逼死两个无辜的小姑娘,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的外孙媳! 姜家姐妹俩才刚到京城,别人都还在观望着要不要下手,他们倒好,装成乞丐跑去试探! 他们g自己的脸也就算了,真让人把这荒唐事传扬开去,让姜家姐妹俩怎么活? “你们想试探什么?两个小姑娘家里没了长辈,换了你你能让两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府?不让你们进府难道就是冷血无情不善良?当初小妹是怎么被逼得匆匆嫁人的,你们都忘了吗?”卢重英最痛心的就是这个,“人言可畏啊!你们当京城是你们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的地方?做事前先想想小妹,再想想别人家的女儿也是娘生爹养的!” 两老鹌鹑一样挨训。 本来他们也只是想去试探一下,试探完就走。结果姜若皎压根不理睬他们,他们倔劲就上来了,硬是在姜家外头待了一早上…… 第 65 章(【天降奇遇】...) 卢重英下衙回到家, 感觉底下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卢重英不明所以,想到家中二老前两天把自己院子的竹子都劈了的造作劲头,他朝服都没换就先去二老的院子里看看。 结果才刚踏入院门, 就看见他爹在拉开泰帝啃鸡腿, 黄澄澄油汪汪的鸡腿就那么被他塞到开泰帝手里,翁婿俩人手一只,看起来十分融洽。 卢重英忍不住退回院门外,思考着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他做好思想准备再迈步入内, 赫然发现刚才的画面并没有消失, 他们还是跑凉亭里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连他妻子都在。 卢氏注意到卢重英一脸震惊地立在那,立刻招呼道:“哥哥,你也快过来吧。” 开泰帝听到卢氏这声“哥哥”,眉头动了动, 转头见卢氏一脸欢欣地望着卢重英,不知怎地想起卢重英把她背上花轿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在马上看着,只觉这么小一姑娘哪里经得起折腾, 等看到她哭着牵住卢重英的衣角一副不愿离家的模样, 他就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叫人抬轿出发。 都三十多岁了,也好意思和当年一样腻腻歪歪地喊哥哥。 卢氏没察觉开泰帝脸色变得不太好, 就算知晓了他心里的想法也只会觉得莫名其妙:卢重英本就是她兄长,她不喊哥哥还能喊什么? 卢重英却敏锐地发现开泰帝情绪不佳,他恭恭敬敬地朝开泰帝行过礼后才在妻子身边落座,不动声色地问起卢氏二人怎么出宫来了。 开泰帝意味深长地扫了卢重英一眼,说道:“阿乔担心岳父岳母的身体, 想出宫来看看,我手上也没什么事, 就陪她出来一趟。” 卢重英乍然听到妹妹的闺名,眉头又是突突直跳。 他与妹妹的名字都取自《诗经》里的《清人》,单独拿出来时挺好听的。 后来卢重英自己读了书,才知晓这首《清人》讲的是某地驻兵每天逍遥度日,根本不好好训练,导致大军溃败逃亡。 他父母倒好,起名时翻到这一页,瞅见诗句里写什么“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顿时大喜过望:这又是翱翔又是逍遥的,得劲!就它了!还是出自《诗经》,多有文化,多有底蕴!这名字起得多妙哇,往后谁还能笑他们不学无术? ……就真的是很不学无术。 卢重英知晓父母肯定已经露陷了,只得诚恳认错:“请陛下恕臣欺瞒之罪,爹娘他们并没有生病,是臣把他们拘在家中不让他们出去。” 卢氏怕开泰帝生兄长的气,赶忙替卢重英转圜:“哥哥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吧?” 开泰帝又看了卢氏一眼,才抬眉说道:“舅兄是觉得我容不下岳父岳母这般真性情的人,才不让他们进宫面圣?” 卢重英立刻道:“臣怎敢这么想?着实是小半个月前他们做了件――” 卢父见儿子要揭自己夫妻俩的底,急吼吼地拦着不让说:“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乖乖待在院子里禁足,你就再也不提那件事的!” 他们也很无奈啊,身上弄得又脏又臭还硬生生扛了一个早上,想起来就郁闷得很! 他们都那么惨了,回来后来挨了儿子一顿臭骂! 多不容易! 卢氏听不下去了,插嘴问道:“爹,娘,你们做了什么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 卢父卢母这才想起还有女儿女婿在。 女儿女婿也算不得外人,卢父想了想就主动把自己做的事给坦白了。 “我们就是在家里待着无聊,一时兴起就去做了,真没想太多。”卢父给自己和妻子辩解了一句。 开泰帝和卢氏都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禁足禁得还真够活该。 如果两老不是长辈而是晚辈的话,卢重英估计就该抄起家伙揍了! 卢氏说道:“你们可千万别让瑞哥儿知道这事儿,你不知道他把他媳妇儿当眼珠子一样护着,要是知道你们这么干一准不亲近你们了。” 卢父听了不恼反乐:“不错,我们这外孙像我,知道爱护媳妇儿。” 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卢父卢母小心试探,看看自己能不能提前解除禁足,好生去看看外孙和外孙媳。他们手头可是有不少宝贝准备送给两小孩的! 所有人听到他们说什么“有大宝贝要送”都如临大敌,当即决定把他们禁足到册封当天再放出去,省得中间生出什么变故来。 眼看没有一个人站在他们那边,卢父卢母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气。 都活到这岁数了,他们也知道自己比城府比心智肯定比不过别人,大多时候都会听儿子的安排。 既然现在连女儿女婿都不让他们出去放风了,他们也只能继续闷在家里联手拆院度日了。 开泰帝与卢氏回了宫。 到了中宫前,卢氏本要恭送开泰帝,开泰帝却率先迈步进了中宫。 卢氏一愣,抬脚跟了进去,总觉得今天的开泰帝不太对劲。 开泰帝让人伺候着洗漱了一番,见卢氏有些紧张地坐在那,想到量体的宫人说她清减了不少,坐过去问道:“可是来了京城不习惯?” 卢氏听开泰帝这么问,摇着头违心地说道:“没有不习惯。” 开泰帝心里觉得她是惦记着自己才瘦了,口里却还是追问:“那你怎么瘦了一大圈,尚衣居给你改礼服都改多少回了?就你现在这吹阵风都能刮跑的身板,哪有什么母仪天下的样子?” 这段时间隔几日就有人来给自己量尺寸,卢氏也只当是宫里讲究多,没想到是自己瘦了要改礼服。 卢氏自己天天照镜子,根本不觉得自己清减了。听了开泰帝兴师问罪般的话,她一下子慌了,同时心里还有点儿迷茫:母仪天下还得丰腴些吗? 卢氏忙说道:“我不是有意的……” 开泰帝见她诚惶诚恐地辩解,皱了皱眉,叫来伺候卢氏起居的嬷嬷,询问起卢氏平时都吃些什么。 嬷嬷得以面见新君,自是想好好表现表现,立刻精神抖擞地讲起了自己教导卢氏种种规矩的事。 在她看来,卢氏虽然出身世家大族,礼仪规矩却确实不像样,需要改正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这些嬷嬷久居宫中,刚经历改朝换代之事时也曾忐忑不安,现在眼看自己又要被重用了,自然又抖起来了。她们冷眼看着新皇小半个月都没到中宫来,显见是老夫老妻没什么感情了,自然就想在新皇面前表现表现自己的能耐。 不想开泰帝越听脸色越沉。 等听到她们连吃饭都给卢氏立一堆规矩,开泰帝勃然大怒,拍案说道:“来人,马上把这群刁奴拖下去,再不许她们踏入中宫半步!” 卢氏被开泰帝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赶忙拉住开泰帝劝道:“陛下为何大动肝火?这些规矩都是臣妾该学的……” 开泰帝看向明显被吓着了还上前拦着自己处置宫人的卢氏,心里更气了。 就她这性情还敢叫他多纳几个妃嫔,到时她怕是被人骑在头上还一无所察! 哪有宫人用这种倨傲不屑的态度教导皇后规矩的? 开泰帝冷声问道:“怎么?让你一顿饭只吃那么几口还成规矩了?” 卢氏对上他冷意森森的眼睛,顿时不敢吭声了。 开泰帝见她瑟缩地把手收了回去,越发感觉满腔怒气没处可撒,气闷不已地拂袖而去。 开泰帝在中宫发作了这么一通,尚宫局那边很快换了批新人过来。 这次派来的新人吸取前头的教训,规矩只用讲的,说是以后宫宴之类的场合注意一下就可以了,没谁敢让卢氏天天抱着规矩过活。 卢氏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几日下来便觉浑身轻松,与伺候的人相处起来也舒坦了许多。 她想到那日开泰帝大发雷霆应当就是因为这个,顿时知道自己当时没明白丈夫的好意。 卢氏有些坐不住了,叫人做了些补汤,趁着吃饭的点去寻开泰帝道谢。 开泰帝气了几天,见卢氏提着汤过来却还是招呼她坐下一起吃。 听卢氏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气什么,开泰帝自是又顺势教训了她一通,让她要有点皇后的样子,别被人骑到头上来都没发现。她再这样下去,怎么可能把后宫打理好? 卢氏还不知道开泰帝不准备纳妃,听了这些话心里又有些惶惶然,顿时就食不知味起来,草草陪着开泰帝用完午膳便回中宫去了。 兄长会有自己的妻儿,丈夫也会有别的女人。 她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别人替她出头,她自己也得立起来才行。 四月将近,姜若皎姐妹俩都有些紧张。 裴徵说虽然姜映雪年纪还小,可姜家家中没了长辈,姜若皎出嫁后她不免孤单,不如同时嫁进来让她和裴柔两姑嫂作伴好了,免得她独居家中心里彷徨。 他们的吉日既然是钦天监选的,想来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好日子,他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良辰吉日一并成亲。 姜若皎听了裴徵的考虑也觉有理,她和寇时瑞这位准太子的婚事自有礼部官员负责筹备,用不着她自己操心,她可以专心为妹妹出嫁做准备。 这段时间姜若皎每日不是学礼仪就是清点姐妹二人的嫁妆,越是逼近婚期就越是惆怅。 尤其是看到脸庞仍带着几分稚气的妹妹,她更是担心她不习惯成婚后的日子。 这段时间卢家舅舅夫妻二人相携来过几回,卢家舅舅受卢父卢母的嘱托搬了不少好东西到姜家,说是给姜若皎两人当添妆赔不是。 姜若皎本不想接受,卢家舅舅就给姜若皎姐妹俩讲起卢父卢母的传奇经历。 先说他们曾捡到只小老虎养了几个月,后来小老虎归山去了,数年后报恩般带他们发现了一处不知哪个倒霉蛋留下的隐秘宝藏,一大山洞都是金银珠宝,怎么花都花不完。 他只能悄悄用船运了大半去西南给妹夫当造反资金(由于钱太多了卢父卢母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后来还有一次,他们救了个落魄商人,供对方白吃白住很长一段时间,对方自己都没脸待下去了,拿了他们提供的盘缠重新振作出去闯荡。结果闯荡了几年后对方风光归来,说是自己搞海运赚了大钱,给了两老好几船的金银珠宝,怎么花都花不完。 他只能悄悄用船运了大半去西南给妹夫当造反资金(由于钱太多了卢父卢母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姜若皎:“………………” 姜映雪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离奇的际遇了。 这不比话本子跌宕起伏多了? 卢重英叹了口气,说道:“所以你们就收下吧,反正他们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人和人的运气就是这么不一样,有时卢重英都忍不住想自己那么兢兢业业地读书当官做什么,不如和父母那样躺着等天降奇遇! 第 66 章(【迎亲抢人】...) 第 67 章(【表哥表妹】...) 小夫妻俩在宫外闹出的动静很快传进宫中, 开泰帝等人听了都是一阵无奈,从太子以“谁都别想拴住我”骑着马儿蹿出宫去亲自迎亲,大伙都知道中间可能会出岔子。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家伙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竟是能鼓动百姓配合他抢人! 开泰帝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诸王, 作为新郎亲爹接受他们的贺喜。 这些藩王过去未必不想反,只是拿不住地方上的兵权,所以给开泰帝抢了先罢了。 对于开泰帝这位新皇,自然有人面服心不服, 大伙都是意思意思地祝贺几句。 开泰帝比较要好的兄弟也不是没有, 他九弟楚王就和他关系不错,少年时曾一起斗鸡遛狗,很是要好。 后来两个人都去了封地,虽不能见面, 书信往来却没断过,逢年过节也会互送些彼此才有的好东西。 这次开泰帝打到京城,楚王半路上还给他开过城门、供过粮草, 可以说是非常铁的交情了。 开泰帝见了谁都面色淡淡, 见了楚王却是开怀地笑了起来,邀楚王坐到近前来说话,惹得其余藩王频频朝楚王侧目。 楚王毫不在意, 坐下与开泰帝闲话起来。听了太子迎亲闹出的荒唐事,楚王还说道:“都说成大事不拘小节,太子殿下做事可真是别具一格。” 开泰帝说道:“九弟你喊他什么太子殿下,唤他一声侄儿就是了。” 太子的迎亲队伍进了宫,得意又欢喜的太子殿下把姜若皎从婚车上抱了下来, 随着礼仪官走完后头的大婚流程。 等把小夫妻二人都折腾饿了,才终于迎来了宫宴环节, 有资格携家眷进宫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陆续入席。 姜若皎两人相携在太后以及帝后下首落座,头一回在诸王与文武百官面前正式露脸。 哪怕在此之前大伙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关于他们这位太子殿下的传言,看到太子与太子妃落座之后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句太子当真会长,身量像了开泰帝,瞧着挺拔如松;脸庞却像了皇后,怎么看怎么俊秀。 至于太子妃,他们不好打量太久,乍看之下只觉从容大方,一点都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 随着众人轮番祝酒,姜若皎夫妻俩把人认了个大概,她们熟识的人都还没资格参加宫宴,放眼看去全是陌生面孔。 好在两人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哪怕一个人都不认识也丝毫不怯场,甚至还能趁着众人祝酒的间隙抬箸夹些菜填饱肚子。 诸王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让人给太子这位侄儿呈上贺礼,其中楚王送的贺礼最为别致,竟是一把从西洋那边弄来的单筒望远镜,说是叫做“千里眼”。 别的贺礼太子殿下都是听听就算了,听到这把千里眼却有些跃跃欲试,当即叫人呈上来给他看看是不是当真能目视千里。 楚王含笑让人把贺礼呈到太子殿下面前。 太子殿下拿起来就对着他爹看了过去,冷不丁就对上他爹瞪向他的冷眼。 他一激灵,赶忙挪了方向,又看向坐得不算太近的楚王,发现楚王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庞果然映入眼帘。 太子殿下依依不舍地放下千里眼,爱不释手地收了起来,对楚王说道:“皇叔这礼物我喜欢!” 楚王笑道:“侄儿喜欢就好。” 诸王当众送上贺礼只是为了表示自己身为皇族对新皇的认可,别人的贺礼就不必一一呈上了,都直接被归档入库。 酒过三巡,太子夫妻二人被礼仪官指引着回东宫去,说是到了新房之中还得走走喝合卺酒之类的流程。 太子殿下牵着姜若皎往东宫走,两人都只喝了几杯薄酒,算不得醉,脚步却轻快得跟走在云端上一样。 眼看圆月缓缓升上树梢,因成亲而满心欢喜的太子殿下转头对姜若皎说道:“你说是不是很少人能像我们这样成婚前就认得了!想想要是娶一个我不认得的女人,我可不愿意这样牵着她走。” 姜若皎从不爱和他这样瞎想,实事求是地说道:“世间的婚事虽然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不乏婚前认得的,比方说表哥表妹。那不得从小就见过?” 太子殿下立刻紧张起来,一脸严肃地追问道:“你也有表哥吗?” 姜若皎道:“我母亲是孤女,家中早就没有亲人了,哪来的表哥。” 太子殿下暗自松了口气,口中却佯装大度地宽慰道:“没有表哥有什么要紧的,现在你嫁我了,我祖母我娘我舅舅统统分你!” 姜若皎仰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太子殿下心头一热,不免又心痒难耐地就着月色往她唇上亲了一口。 走在前头引路的礼仪官看着地上交错在一起的影子,顿时一阵沉默。 算了,岔子太多了,纠正不回来了,随他们去吧。 姜若皎两人也记得有外人在,背着礼仪官偷偷啄吻一下就分开了。他们正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就瞧见斜刺里蹿出个两个老人家来。 定睛一看,竟是卢家二老! 两边在席上见过面,倒不至于不认识,只不过两个人刚偷亲过,骤然见到卢家二老不免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太子殿下先开口喊人:“外祖父,外祖母,你们怎么在这?” 卢父卢母当然是借口要小解溜达出来蹲守外孙和外孙媳的,他们刚才远远见到人就想出来的,没想到看到两个小儿女亲一块。他们看两个小儿女亲亲密密的,心里也跟着开心了一会,差点就忘了拦人。 这不,眼看姜若皎两人马上要走回东宫了,他们才赶忙跳出来和外孙夫妻二人打了个照面。 卢父道:“我们在这里等你啊,你舅舅太狠心了,我们怎么软磨硬泡都不让我们提前出来,我们只好在这里等着了!”他说完就把太子殿下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从宽大的袖袋中摸出个精致的木匣子,压低声音跟自家外孙分享道,“这是我们从海外弄来的好东西,你好生拿着,回到新房再打开,一准你会喜欢!” 另一边,卢母也拉着姜若皎掏了不少好东西。 她刚才看到外孙媳朝外孙笑起来的模样,心里就喜欢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金钗玉镯都取下来全套姜若皎身上。 她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说实话,那日匆匆见了外孙媳一面,她还觉得有点失望,觉得女儿女婿挑媳妇的眼光不够好,竟没挑个顶漂亮的。结果刚才瞧见姜若皎那么一笑,她顿时就知道是自己浅薄了,原来外孙媳笑起来是顶顶好看的那种! 卢父本来正和外孙进行神秘的交流,眼看卢母两眼放光地拉着姜若皎说话,立刻就警惕起来。他也不和外孙说话了,拉起卢母的手就对太子殿下说:“吉时耽误不得,你们赶紧回东宫去吧,我们也该回席上去了,要不然你们舅舅该着急了!” 卢父说完这句话,一阵风似的领着卢母跑了。 若非姜若皎怀里还抱着一堆卢母从袖袋掏出来的宝贝,她会觉得刚才出现的二老只是她的幻觉。 太子殿下看着姜若皎满满当当的收获,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木匣子,不由说道:“祖母她似乎很喜欢你。” 姜若皎有些迷茫,不过确实是吉时要紧,她们都没太耽搁,随着表情逐渐麻木的礼仪官抵达新房合卺结发。 礼成之后,礼仪官就逃似也地走了,生怕再逗留下去会让自己生出辞官不干的想法。 要是人人都和太子殿下这么胡来,还要他们这些礼仪官做什么! 另一边,卢父卢母回到席上时已经快散场了,卢重英见自家母亲进宫时被人盘查了快一刻钟的沉甸甸的袖袋看起来似乎已经空了,脸上也有些木然。 算了,刚才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他们爱私下拦人送东西就随他们去吧。 这时已经快散场了,诸王与文武百官陆续退场。 卢皇后亲自送了兄长和父母一段路就被卢重英往回赶,说没有让皇后送臣子这么远的道理。 卢皇后只得目送他们走远,领着宫人们转身往中宫的方向走去。不想她才刚转了个弯,就看见一个禁卫打扮模样的男子守在那儿,趁着朝她行礼的当口给她递了一张纸条。 那禁卫塞完纸条就跑了,可以说是相当无礼。 卢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开泰帝从另一个方向迎面走来。 她手里还拿着那禁卫塞过来的纸条,眼看开泰帝正在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赶忙先将纸条收了起来,领着刚跟着转了个弯的宫人们恭迎开泰帝。 开泰帝刚才远远看见一个禁卫蹿上去向卢皇后行礼,还往卢皇后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不由得三步并两步地迈步走了过去。 走到卢皇后近前,开泰帝看了眼还搞不清状态的卢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跟着自己走。 卢皇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开泰帝的寝殿外间。她从来没踏入过这里,心里顿时有些紧张,抬头看向开泰帝。 她见开泰帝面色沉沉地看着自己,更慌乱了,开口喊道:“……陛下?” 开泰帝冷着脸说道:“拿出来。” 卢皇后愣了好一会,才会过意来,取出自己刚才收起来的纸条。 她正要看看上头写了什么,就被开泰帝抬手夺了过去。 纸条上写着几行蝇头小字,语焉不详地说卢皇后表哥至今未娶,一直还想着她,如今他在禁军之中任虎贲骑统领,下个月月初将有进宫的机会,不知卢皇后可愿一见,就当是全了他多年心愿。 眼看开泰帝脸色越来越难看,卢皇后不由问道:“上面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