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秦》 正文卷 第一章 生产关系 “你没睡着吧?”嬴政推了推睡在身边的鞠子洲问道。 “不必害怕。”黑暗中,鞠子洲轻声回答:“至少今晚,那群游侠不会再来了。” “我现在不困……你也还不困吧”嬴政问道。 “不困也早点睡吧,明天可能还要赶路呢。”鞠子洲说道。 “但是我睡不着。”嬴政说道。 在有浓烈血腥味的房间里,他是睡不着的。 “唉。”鞠子洲叹了一口气,摸黑起身点亮了油灯。 一灯如豆,昏黄烛火下,嬴政看着鞠子洲手持铁剑坐在身边,长舒一口气,心中终于有了一些安全感。 “那群游侠当真可恶!”嬴政恼怒说道:“以后我做了秦王,决计要灭杀掉所有的游侠!” 鞠子洲望了嬴政一眼,九岁的小孩子面容小巧清秀,他满脸愤恨畏惧,实在惹人怜爱。 此时是公元251年,嬴政时年九岁,刚刚上路,准备从赵国返回秦国。 然而自十一年前长平之战以后,赵秦之间就有了一笔难以抹消的血仇——那是四十万赵国降卒被生生坑杀的血仇。 十一年,不足以让那些降卒的父母亲朋全部离世,也不足以让人忘却至亲被坑杀的血仇。 赵人们此时无比愤恨秦人,他们仇视他们视野范围内的每一个秦人,尤其是一个年幼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出身显赫的秦人。 很显然,嬴政就是这个秦人。 嬴政的父亲是秦国公子,也是未来的秦王秦异人。 杀死身在咸阳的异人,对于赵国的游侠来说难如登天;但是杀死身处邯郸的嬴政,却又十分简单。 以前不杀,是因为嬴政的母亲赵姬的娘家赵氏在邯郸的势力强大,现在他脱离了邯郸,也就从赵氏的庇护之下走了出来,此时他就像是一只失了壳的牡蛎,游侠们当然不会放过这块肥美的鲜肉。 于是袭击顺理成章地到来,甚至嬴政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半个时辰之前,两名大汉趁着夜色持剑而来,然后他们用生命验证了鞠子洲自制铁弩的性能。 “子洲,你说……我真的……可以做秦王吗?”嬴政忽地问道,清秀的小脸上此时一脸怅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他肯定也不会有多宠爱我……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是不可能继业成为秦王的吧……” 嬴政的考虑,也有几分道理。 他幼年时侯,秦异人就在吕不韦的帮助下返回秦国,父子两人多年未见,如今可以说是见面不相识,宠爱,那就更是谈不上的事情了。 因此,即便如今秦异人就要继任秦王大位,嬴政回到秦国,成为太子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鞠子洲想了想,问道:“嬴政,你觉得……成为秦王所必须的条件是什么?” “父亲的宠爱。”嬴政回答道。 他有些不确定。 鞠子洲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嬴政的脑袋,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的眼睛里迸射出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智慧:“秦王的个人好恶从来都无关紧要!” “什么?”嬴政愣了一下。 鞠子洲笑了笑,进一步解释道:“秦王的个人好恶,影响不了秦国的大局,更影响不到你做下一任的秦王!” 作为一名后世来客,鞠子洲尽管并不很了解历史,但是有一件事是他可以确定的——嬴政会成为秦王。 甚至,他不只是会成为秦王,更是会成为日后千古留名的秦始皇! 嬴政听到鞠子洲的话,心中甚是疑惑茫然,他没办法分清楚鞠子洲是不是在拿假话安慰自己。 鞠子洲见到嬴政的神情,心中一喜:终于等到机会了! “嬴政,你知道,秦王的权力来自于哪里吗?” 嬴政下意识回答道:“因生赐姓,天生高贵!” 因生赐姓,乃是如今世道的真理。 虽然礼崩乐坏,但是血脉贵族仍旧是这个世界的掌控者,秦国王族的赢姓,更是传自殷商。 鞠子洲轻蔑回答:“错!” “错?”嬴政有些疑惑:“为什么?” “这个世界,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数!谁说话算数,谁就拥有权力!跟血脉完全无关!” “赵王之所以想要放你们母子回去秦国,就是因为秦国的军事实力,比赵国强大太多!” “那……秦王的权力来自于秦国的军事实力?”嬴政问道。 “还是不对!”鞠子洲问道:“秦王以一夫之力,凭什么能让秦国万千虎狼之师服从他?难道秦王的拳头比秦国所有人加起来都大吗?” “这不可能……”嬴政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拳头有多大,但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打服一个国家,赵国的那个肾虚的赵王不行,秦国的秦王当然也不行。 “那是为什么?”思考了一会儿,嬴政说道:“因为秦王有千乘之财?” “也不对!”鞠子洲说道:“秦王既然没有可以压服秦人的个人实力,那么秦人为什么不去联合起来抢劫秦王的全部千乘之财,而是要为他卖命,换取他赏赐的一点点财富呢?” “十一年前,白起武力压服天下,为什么,他不能带动秦人造反,自己当秦王呢?” “这……”嬴政一时被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以嬴政的生活阅历,他觉得,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算数这一结论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为什么秦王拳头不大却也可以至高无上呢? 嬴政不明白。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鞠子洲:“为什么?” 鞠子洲笑了笑:“因为关系是这样的!因为秦人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存在,于是秦王至高无上,而一般的秦人却只能俯首称臣,用生命去换取秦王赏赐的一点点财富。” “关系?”嬴政更疑惑了。 “你母亲为什么心甘情愿把好吃的羊肉留给你?因为你们是母子关系,假如你们之间不是母子关系。而是一般的女人与小孩儿的关系,那么你母亲还会将羊肉留给你吗?” “不会!”嬴政摇头。 “你外祖为什么会冒着大风险将你与你母亲藏匿于他家中?因为你外祖与你母亲乃是父女关系。如果他们之间并不是父女关系,而是寻常的老叟与妇人的关系,他还会藏匿你们吗?” “不会。”嬴政摇头。 “你的先生为什么会愿意费时费力教授你《诗》《书》?”鞠子洲问道。 “因为……师徒关系?”嬴政双眼明亮。 “赵人为什么会敌视你?”鞠子洲又问。 “秦赵关系!”嬴政若有所思。 “赵王羸弱,为什么赵国强壮者要见他俯首?” “君臣关系!”嬴政不假思索。 “那么为什么,你父亲可以做秦王?” “因为秦人承认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嬴政立刻回答。 “你要成为秦王,只需要做到什么?” “让秦人承认我与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嬴政瞪大双眼。 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关系”一词所吸引。 往日里所见的一切人与人之间仿佛都牵着一根名为“关系”的丝线。 因为这丝线,所以父母疼爱子女,所以强者服从弱者,所以陌生人之间相互友善,所以不相识的人可以共享同一碗酒水…… 世界在眼前重构,耳畔风雷激荡,一切的迷雾似乎都可以随手拨开。 一道声音从幽幽天际传来:“这就是……生产关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办法 鞠子洲拍了拍嬴政的脑袋:“生产关系的构建,是以人的“承认”的基础的,你要做秦王,这一点需要牢牢记住!” 嬴政收回心神,略略思考,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我父亲做秦太子,是因为秦人的承认,秦人既然承认他是太子,那么也即是承认了他以后可以做秦王!” “大致正确,但也有些不正确!”鞠子洲笑了笑:“你父亲做秦太子,不是因为“秦人”的承认,而是因为“秦王后”的承认!” “王后?” “安国君的华阳夫人!”鞠子洲说道:“她是安国君宠爱的夫人,更是你父亲名义上的“母亲”。” “为什么……”嬴政有些疑惑:“秦王不是需要秦人承认的吗?为什么我父亲就只要华阳王后承认就可以了?” “你搞错了!”鞠子洲说道:“秦王这个职务的存在,是需要秦人的承认的,但是秦王这个位置上坐的是谁,却并不需要他们的承认,朝廷里的实权派承认就可以了!” “什么!?”嬴政震惊无比:“原来是这样吗?” “一种关系之中,总有一方掌握主动权,而另一方在这种关系之中则是被动的,就像你和你父亲的父子关系……你承认了没有用,要你父亲承认才有用!” “原来如此!”嬴政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上位者可以单方面决定关系的存在与否!” “不……”鞠子洲犹豫了一下:“其实下位者也可以……” “下位者也可以?”嬴政疑惑。 鞠子洲嘴角抽搐。 嬴政的思维不好把控啊……不愧是名传千古的道:“你父亲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你,另外一个就是在秦国生长的成蟜。” “如果没有大的变动,你父亲之后的下一任秦王,就将是在你与成蟜之间选出。” “成蟜生长于秦国,他对于秦国的贵族而言更加熟悉,他们的关系更好,理所当然的,他成为秦王的可能性也就比你大……”鞠子洲说道:“所以你回到秦国之后……” “我要表现得比他更好,才有资格跟他争夺?”嬴政恍然大悟:“我要给秦国的贵族带来比成蟜更多的利益,拥有更强大的暴力作为威胁,才能够让他们支持我!” “不错!”鞠子洲点了点头:“更多的利益,更强大的暴力!” “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呢?”嬴政问道:“我没有钱的,也没有更高的武力。” “那你就没办法拉拢贵族站在你这边!”鞠子洲笑了笑。 嬴政愣住了:“那我要怎么做秦王?” “你没办法拉拢秦国的贵族,但并不代表你没办法拉拢另外一些人!” “谁?”嬴政连忙问道。 “看完这本书,你就知道了!”鞠子洲从包裹里取出三张帛书。 嬴政急忙打开:《邯郸调查》 “这是什么?”嬴政有些失望问道。 “这是能帮你做秦王的东西!”鞠子洲笑了笑,牙齿洁白:“它可以为你解释你为什么会被游侠追杀,也可以告诉你你能够拉拢谁,无法拉拢谁,更可以为你指引谁会是你的朋友,谁可能是你的敌人!” “这么厉害吗?”嬴政连忙展开帛书,就着昏黄灯光看了起来。 “你先看吧,我睡一会儿。”鞠子洲说道。 说着,他躺在榻上,眯起眼睛。 很好,第一阶段的目的达成了! 修改之后的生产关系的理论已经灌输给他了。 下面就是慢慢的潜移默化,一点点的将马克思掰开揉碎教给他。 鞠子洲相信,以马克思在实际生产生活之中的优越性,嬴政会选择相信的! 至于邯郸调查…… 不过是仿照那一位屠龙大师的考察报告所做的社会考察,但是即便是丐版,也足以让嬴政一窥赵国社会风貌,与掩藏在贵族们脚下的,那来自于氓隶庶人的,可怕力量。 想着,鞠子洲瞥了一眼埋头苦读的嬴政,安心睡去。 嬴政并不知道《邯郸调查》里面为什么要记述这么多平民的生活。 底层游侠每天吃不起饭关我什么事? 百姓耕一亩田需要多久,一亩田地能产出多少粟米多少黍米跟我有什么关系? 写这么多生意做什么? 力量在哪里? 没有什么武力啊! 利益又在哪里? 嬴政越看越着急,越看越不耐烦。 好长时间过去,他将这三张帛书大致浏览一遍之后,心中烦闷不已。 看着熟睡的鞠子洲,嬴政皱起眉头。 根本就不明所以好吗? 嬴政怀疑鞠子洲是在骗自己。 可是想到先前所提到的“生产关系”与建立关系的两个办法,他又觉得无比正确。 世界上恐怕不会有比这更正确的了! 嬴政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他不傻,理论摆在面前,他还是可以分辨出这种理论比以往在赵国学到的东西更加正确的…… 但是为什么我看不到他所说的那种力量? 而且……嬴政看着鞠子洲:这个家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家学徒吗? 他真的是穷的没钱吃饭而被自己救下来的吗? 自己与他的“关系”,又是什么呢? 嬴政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名气就是利益 鞠子洲醒来时候,见到嬴政头枕双臂,趴在帛书之上,睡得正香。 他朝帛书上看了一眼,嬴政的面目所对的,是第二卷帛书之中,讲底层游侠的经济状况的那部分。 看到了这里了呀…… 鞠子洲皱眉,伸出手拍了拍嬴政脸颊。 嬴政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酣睡。 鞠子洲抿起唇,看到这里的话,嬴政不可能睡得着觉的! 这跟他所预料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预期里,嬴政看到自己所写的《邯郸调查》之后应该震惊于其中的内容,从中窥见赵国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并且看到贵族用以钳制平民的手段。 以他的性情,他应该兴奋的睡不着觉才对! 但是为什么睡这么死? 鞠子洲惴惴不安。 “喵~” 骤然听到声音,鞠子洲吓了一跳。 朝声源处看过去,一只雪白的肥猫从窗户轻盈跳进屋来,体态婀娜,行止妩媚。 “喵~”猫仔瞟了鞠子洲一眼,随即跳到嬴政身旁,靠着嬴政的胳膊,在帛书上窝成一团,丝毫不理会鞠子洲。 是嬴政的母亲赵姬所养的猫,鞠子洲撇撇嘴。 嬴政母子居于邯郸,虽可以说是身在敌国,但其实生活水平并不低。 赵氏甚至为嬴政请了四个老师,分别教授他礼学、御车、射箭和商君书。 赵姬身为贵女,自不必像寻常村妇一样亲自带孩子,因此,她也就有了大把闲暇。闲暇时刻,独身的妇人豢养一些小宠物,或者去与公子贵族宴饮都是有的。 这只名为“鲙姒”的猫,便是赵姬的心头好之一。 “边去。”鞠子洲伸手将肥猫从自己的帛书上扫下去:“别来捣乱!” “喵!”肥猫被鞠子洲从帛书上扫下来,翻身平稳落地,怒视鞠子洲,叫了一声。 鞠子洲卷起帛书,掐住后颈肉将嬴政掐醒:“秦政,赶快醒醒。” “好疼!”嬴政迷迷糊糊的被掐醒,疼痛之余是愤怒:“你做什么?” 鞠子洲当然也知道嬴政会有起床气,于是他指了指地上的肥猫:“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看到是那只狸奴在咬你后颈。” 嬴政反手摸摸后颈,虽然应该没有流血,但也挺疼。 他于是一脚将正朝着鞠子洲怒视的肥猫踢开:“滚开,竟敢咬我!” 猫猫被踢了一脚,倒也没有受什么伤,只是有些委屈地喵喵叫着。 嬴政见此,作势上前,猫猫立刻跳窗逃了出去 “还疼不疼?让我看看流血没有。”鞠子洲说道。 “大概没有吧……这只狸奴真是欠揍……”嬴政摸了摸后颈,转身过去:“怎么样,有伤口吗?” “没有伤口,大概是猫猫想要与你亲近,见你不理她,所以与你开了个小玩笑。”鞠子洲笑了笑,指着摊在桌上的帛书,问道:“你看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有。”嬴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狸奴与自己开玩笑的说法:“很多地方都不懂。” “哦?”鞠子洲挑眉:“你将看不懂的地方说与我听,我来为你解惑。” “嗯……我找不到你说的利益与暴力。”嬴政斟酌言辞,颇有一些不好意思:“也看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写这么多游侠和平民的生活情况……那些人吃什么、怎么赚钱跟我们无关的吧” 鞠子洲一愣。 这是完全没看懂啊! 惊愕之余,他又有些释然:“原来如此,你是没能看懂我写这些的用意啊……” 是了是了。 鞠子洲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嬴政的反应脱离了自己的预期,而是自己把预期定高了! 自己所要求的反应固然是根据嬴政的性格做出的预期,但嬴政此时还是个不太懂事的九岁孩子。 他看不懂《邯郸调查》,也是正常的。 就像自己前世十五岁时候都看不懂寻乌…… 自己……太急了! 鞠子洲一边反思,一边笑着说道:“是我的错,忘记给你写一份补充说明了——还是先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看看护卫昨夜有没有能够生擒到一两个游侠。” “游侠?”嬴政不解:“为什么要找游侠?” “因为要用他们来为你详细解释《邯郸调查》。” “这样吗?”嬴政若有所思。 吃完早饭,鞠子洲与嬴政两人去到护卫处问了问,他们昨晚果然是抓到了几名来袭的游侠。 鞠子洲大喜,连忙拉着嬴政去往护卫关押游侠们的地方。 破旧木屋之中,四名敝衣的游侠儿倒攒四肢,被缚手脚躺在地上,宛如待宰的猪仔。 “君子…这四人都是来行刺的,还是切勿靠近的好。”引路的护卫说道:“万一伤到君子就不好了。” “无碍,我们只是问几句话,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持剑守在一旁。”嬴政摆了摆手,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了笑,展开帛书,递给嬴政。 嬴政看了一眼,是自己昨夜看到的那部分,关于这些游侠儿的生活情况和经济状况的记述。 “四位大侠,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四位,希望你们能够老实回答我。”鞠子洲笑眯眯在四名游侠面前蹲下来。 随意瞄了一眼,鞠子洲看到四人之中三人赤足,只一人穿了鞋,还是最劣等的草鞋。 他想了想,问道:“四位平日里靠什么营生?收入情况如何?” 四名游侠都有些发懵。 他们本以为鞠子洲会询问自己为何来行刺,幕后主使又是谁人。 但是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不按常理,问起了他们的经济状况。 游侠们一时无语。 “我看四位大侠之中,三位都打着赤脚,而且衣服挺破旧,应该没什么钱吧?” “不假!乃翁的确赤贫!”一名体格颇有些壮硕的游侠说道:“你想拿乃翁怎么样?” “不怎么样!”鞠子洲笑了笑:“四位没有正经收入,但是作为游侠,剑肯定是要有的吧?” “侠客岂能无剑!”另一名游侠傲然开口:“我辈就算是死……” “有剑就要养护,游侠相互应酬需要吃酒吃肉,四位,是这样的吧?”鞠子洲问道。 “当然!我辈侠……”唯一有鞋穿的那名游侠说道。 嬴政听着鞠子洲与游侠们的问答,手拿帛书,若有所思。 “嬴政,听到了吧?”鞠子洲起身问道:“这些就是我在书里面说的“底层游侠”,他们大多没有固定工作,也不从事农业生产,因此没有固定收入,生活往往困苦,很多鞋都穿不起。” “但他们依然需要维持高消费才能满足的生活品质……”鞠子洲问道:“没有钱,却需要花钱,他们会怎么做?” “帮闲,偷盗,劫掠,争杀。”嬴政看着帛书回答。 “满足他们个人的经济需求,最直接最根本的办法就是给有钱有势的贵族做门客,但这需要一定的门槛——也就是需要名气!” “而有了名气,就不再是寻常的“底层游侠”,而是变成了……“高级游侠”?”嬴政看着帛书:“所以他们需要名气!” “这也就是他们来刺杀你的原因!”鞠子洲笑了笑:“杀掉了你,他们就能变得有名,会有大把的赵国贵族愿意奉养他们!” “名气,就是他们的利益!”嬴政两眼放光,双手握紧帛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重要的是关系 名,就是利。 这个道理在场所有人都懂的,所以没有谁对于嬴政说出这样的结论有什么惊奇情绪。 四位躺在地上的大侠继续乱七八糟地说着些自己生活困苦之类的话,表现得相当配合。 鞠子洲点了点头:“只是因为名气就是利益吗还有没有别的结论?” “这还不够吗?”嬴政愕然。 依照他的想法,得到了“名气就是游侠们的利益”这一条结论就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样的结论,就知道了以后应该如何应对这些苍蝇一样的家伙,不会遇到袭击都茫然无措不知道是谁在对付自己。 但,这还不够? “当然不够!”鞠子洲语气平淡,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而后慢慢握紧成拳:“名就是利的道理懂了,可是这对于我们目前所要面对的困境有什么帮助吗?” “困境?”嬴政不解:“我们有什么困境吗?这些游侠没有能力把卫队怎么样吧?他们最多也就是来袭扰一番而已……” 零零散散的底层游侠们对付赵王派出负责护送嬴政母子的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卫队,胜利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而他们无法正面击溃卫队,自然也就无法对被卫队保护着的嬴政母子! 嬴政虽然并不很了解武斗与战争诸事,但他知道游侠是不可能打得过卫队的。 所以他目光所及,一片平坦,看不到任何困境。 一边持剑戒备的护卫也有些纳闷:哪有困境?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待宰猪崽一般捆得严实的四名游侠。 这是困境? 四名游侠此时内心惴惴。 所谓的困境,不会是我等吧? 嬴政沉默思索了片刻,问道:“子洲,你所说的困境……是什么?” “我所说的困境是……这些游侠与你!” “什么?”嬴政更加迷惑:“为什么这么说?他们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比起邯郸城里的贵人们,这些人才是你的朋友!”鞠子洲笑了笑:“但是你们现在变成了敌人,游侠们对你刀剑相向,想要用你的人头成就他们的名声,而不能为你所用,这就是你的困境!也是他们的困境。” 寂静。 护卫眨眨眼睛。 四名游侠艰难对视。 嬴政手持帛书,呆立当场。 他似乎有了某些想法,但却抓不住思维的线头。 到底是什么? 嬴政拼命思索。 为什么子洲会这样说呢? 我为什么会与这些想要杀死我的游侠们是朋友? 为什么? 嬴政并不明白。 鞠子洲静静看着嬴政。 “这位……士人。”地上的一名游侠忽然开口:“您为什么觉得我们这些赵人与秦人会是……朋友?” “赵王的卫队为什么要保护你们母子,不让你们母子受到赵国的游侠伤害”鞠子洲问道。 这一句简单的问题如同霹雳,带着耀目白光,一下划破思维的黑暗长空。 嬴政瞪大了双眼:“有分歧!” “他们的利益有分歧!”嬴政惊喜叫道:“底层游侠们跟赵王的利益要求是不同的!他们的真实关系是敌对关系!” 鞠子洲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们之间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所谓的赚取名气以换取利益只不过是一种被抛出来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原来如此!”嬴政惊喜看着鞠子洲:“其实游侠们最要紧的困境是没有收入来源,所以他们需要得利!想要杀我得名,是因为得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唯一得利手段,而杀我,则是他们目下所知的唯一可以迅速得名的手段。” “但得利的手段并不是唯一的!” “究其根本,他们想要的,他们所欲,并不是我的性命或者得名,而是得利,是得到钱财!” “赵国贵族可以给予他们钱财,我当然也可以!”嬴政笑了起来,双眼之中是熊熊火焰般的炽烈情绪:“他们可以为我所用!” 嬴政手中资源并不多,他没办法打动赵国或者秦国的贵族。 但他手里的资源,招揽赵国的游侠却绰绰有余! “钱和游侠,哪一个更重要?”鞠子洲问道。 “游侠!”嬴政毫不犹豫回答道。 他手中有一些钱,但他没有自己可以掌控的力量,所以他需要力量,而这力量,就是可以被利益争取过来的游侠们! 对于他而言,游侠更重要! 鞠子洲摇了摇头:“钱和游侠都不重要,关系才更重要!” 四名游侠昂着头茫然看着两人,已经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 护卫神情恍惚,有点犯瞌睡。 鞠子洲和嬴政的对话,他听得懂每一个字,却听不懂每一句话。 嬴政闻言若有所思。 鞠子洲重新蹲下来,看着四名游侠,抽出铁剑:“四位大侠,我有件事情想要与你们商议。” 说着,鞠子洲用铁剑在一名游侠腿上斩出一道伤口。 鲜血立刻流出来。 “啊啊啊啊啊~”受伤的游侠痛苦大叫。 他又惊又惧。 先前有问必答的配合是为了活命。 回答完鞠子洲的问题,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必被杀死,但鞠子洲这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你有事想商议便说将出来嘛,砍我做什么?你说出来我不就答应了? “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这名游侠大叫。 “别喊了。”鞠子洲轻声说道:“我还没说呢,你不见得就会答应我想要商议的这件事情!” “我答应~” “叫!继续叫!血还在流哦!”鞠子洲笑着。 游侠脸色发白,强忍着恐惧与疼痛闭上了嘴,他头上,一粒粒冷汗冒出来:“您请说。” 其他三名游侠都吓呆了,鹌鹑般缩起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小君子秦政想要招揽四位做他的扈从,不知道四位答应不答应。” “答应!”四名游侠立刻回答。 “那么每个月,嬴政君子会给四位每人一百钱的月俸,不知道四位满不满意?如果不……” “满意满意满意!我等没有任何异见!”腿上带伤的游侠立刻回答。 鞠子洲闭上了嘴,举起铁剑,看向另外三名游侠。 三人立刻点头:“我等也很满意。” “各位满意就最好了。”鞠子洲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取出早已备好的伤药,为受伤的游侠包扎。 嬴政看着鞠子洲,皱了皱眉:“这样……不行的吧?” 鞠子洲包扎完拉着嬴政离开:“当然不行了,这样只是勉强的定下了这么个章程,关系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 “我想也是。”嬴政点了点头:“这样收服的人,是没法用的,你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吗?” “这是为了建立关系而做出的准备!”鞠子洲笑眯眯回答。 “那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建立关系啊?”嬴政问道。 “跟我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信任基础 “关系的建立,既要有暴力作为主从位的保障,也需要有足够的利益作为维持关系的饵食。”鞠子洲拉着嬴政向外走。 “所以我们现在是去拿钱”嬴政这下明白了:“不过一百钱真的能让那些游侠归服吗?” “一百钱当然不可能!”鞠子洲笑了笑:“一百钱能做什么?即便是在诸国之中物价最低的赵国,羊肉都已经涨到八十钱一斤了。” “那你还说给他们一百钱月钱?”嬴政有些无语:“吝啬也不是这么吝啬的吧?” “你懂什么?”鞠子洲嘿嘿笑着:“我不这么说,他们就会有很高的心理预期。” “但是当我说了只给他们一百钱的月薪之后,他们的心理预期就会被我打压下去,虽然会很不服气,但是他们没得选。” “这个时候你再给他们涨工资,以一百钱为基础,哪怕只涨到两百钱,他们也会十分感激你。” “原来是这样……那到底应该给他们多少钱?”嬴政点了点头。 学到了! “去找你母亲要几块黄金吧。”鞠子洲估算了一下那四名游侠的饭量,说道:“现在正是千金市马骨的时候,给他们多一些,每人一斤黄金……这样子这份关系建立起来之后才会更加牢靠!” “更加牢靠?关系还有不牢靠的吗”嬴政问道。 “当然有了!”鞠子洲回答:“给一百钱,游侠们会很不服气,随时想着叛逃;给五百钱,他们也不会很卖力做事,但起码已经不会叛逃;给一千钱,令行禁止,赶都赶不走。” “只跟利益大小有关吗?”嬴政点了点头:“这么说的话给一斤黄金也算是比较妥帖的了。” “算是吧,其实给钱多少只是对于他们而言很重要;对于你,给钱多少都没所谓,最重要的是通过给钱,能把关系建立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可以压低他们的心理预期?”嬴政学习能力是极强的,他很快记住了“心理预期”这个词。 “因为单纯的给钱并不是目的。暴力和利益都只是手段,只有关系才是目的” “我不太懂。”嬴政脸上做出懵懂的样子。 “不懂就看我给你实际操作演示一番。”鞠子洲拉着嬴政去找赵姬。 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赵国边境地带的一处“野人”的村落。 前天赵姬身体不适,于是卫队便在这简陋的小村落里落脚,暂时驻扎下来让赵姬修养身体。 卫队把村子原本的主人们全部都赶了出去,占了村中房屋,赵姬如今就住在村里最好的房子里。 虽然说是最好的房子,但其实也就是土木结构的简陋房屋,垒土为墙,顶上糊泥,泥上铺草,冬凉夏暖。 赵姬半躺在铺了五六层的床榻上,慢条斯理撸着猫吃水果,她表情恹恹,形貌绝美。 “母亲。”嬴政随意行礼:“母亲身体好些了没?” “倒也没有更坏。”赵姬懒洋洋说道:“政儿也厌了这荒村风光了?是想要早些回到秦国看一看吗?” “政心中并没有着急。”嬴政说道:“只是担忧母亲身体而已。” “政儿知道关心娘亲了,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赵姬神情郁郁:“你父若是有你一半关心母亲,早该遣人来迎接我们母子的。可他回去秦国之后,不仅对我母子不闻不问,反而还在秦国改了名字,重娶了妻,还生了个小庶子……” “夫人是在担心与阿政回到秦国之后的地位么?”鞠子洲从门口走进来:“据我所知,公子子楚到如今也只有两个子嗣。” “两个还少么?”赵姬皱起眉。 “喵,喵!”名叫鲙姒的肥猫见到鞠子洲,立刻起身,喵喵叫起来,神情凶恶,显然是个记仇的。 鞠子洲瞅了一眼肥猫,说道:“公子子楚如今是秦国太子,作为一名质子的时候,两名子嗣是很多的,但作为一位太子,两个子嗣,却又极少!” 赵姬看了一眼鞠子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猫,有些诧异于自己的宠物为什么跟鞠子洲过不去,缓缓开口:“两个就已经很多了。” “可我却觉得,两个很少了!”鞠子洲笑了笑:“作为太子,他本应有更多子嗣,但归去秦国多年,却只多了一名子嗣,夫人,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好事?”赵姬定定看着鞠子洲,幽幽问道:“我怎么就看不出哪里好?” “赵太子五年之间诞子十一人,女六人。” “燕太子喜做太子时四年有子九人,女十四人。” “韩太子有子二十一人,女一人。” “但,秦太子,归去秦国七年,七年之间,却仅有子一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不行?”赵姬恍然大悟。 鞠子洲张了张嘴,有些无语。 当着嬴政的面这么说话……这位赵姬,脑子不是太好使啊。 “这只能说明子楚心中惦念夫人与嬴政!”鞠子洲叹气:“因惦念夫人与嬴政,所以他没有购几个妾,更没有几个子嗣。” “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远在赵国的夫人和嬴政一件事——公子子楚,他在等待你们!” “原来如此!”赵姬点了点头,略微有些安心:“你说的有道理!” “母亲,我们此行带了多少黄金?”嬴政此时开口问道。 “五百斤吧,怎么了”赵姬随口回答。 “政想要几斤黄金用。”嬴政回答。 “那便去拿吧。”赵姬随口吩咐一旁侍女说道:“芷云,带君子政去取用黄金。” “唯。”侍女芷云领了命,带着嬴政与鞠子洲出门。 “母亲好好修养,政先下去了。” “去吧。”赵姬点了点头。 “喵!喵!喵!”肥猫鲙姒见到嬴政跟鞠子洲转身,开心大叫。 鞠子洲回头看了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 凶恶咆哮的肥猫立刻缩进赵姬怀中。 鞠子洲心情舒畅,昂首挺胸地离开。 “我父亲真的是在等我们?”抱着黄金,嬴政问道。 “这我是不知道的,刚才那么说,是为了哄你母亲开心。”鞠子洲笑了笑:“不过设身处地,如果是我的话,作为质子身处敌国,生活穷困潦倒,甚至连出行的车马都供不起。” “在这种情况下,有貌美且高贵的贵女愿意嫁我,我是肯定会记她的好记一辈子的。” “只是记?”嬴政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笑容诡异:“不然呢?” 嬴政抿起唇:“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只需要给那些游侠钱,就能建立起关系了吗?” “给钱,是在建立一种“信任基础”。”鞠子洲回答:“这样子可以很快地搭建出一个简单的利益关系,但想要他们卖命,只给钱还不够!” ps:签约之前就先一章,后面会补回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理 “戴上这个。”鞠子洲解下绑在手臂上的精巧铁弩,给嬴政戴好,说道:“你一会儿亲手将黄金发给那几个游侠。” “亲手?这很重要吗?”嬴政试了试手臂上的小铁弩。 扳机扣动,短小的铁矢撕裂空气,发出尖啸,钉在不远处破败的木门之上。 “似乎……”嬴政看了看箭矢:“威力比一般的弩箭差很多啊!” 鞠子洲点了点头:“近距离防身还是够用的。” 嬴政重新上好弦,放下宽大地袖子遮住小弩:“我一定要亲自给他们发钱吗?” “当然了!”鞠子洲说道:“这是你与他们之间主从关系的建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彻底的承认这种关系的建立,而后我会用《邯郸调查》里面所记述的手段来帮助你巩固关系!” 嬴政点了点头。 来到四名游侠面前,嬴政手中提了装饰华贵的短剑,蹲下身来。 四名游侠看着嬴政手中的剑,都有些害怕。 但很快,他们就不怕了。 因为嬴政给他们将绑缚手脚的绳子割断了。 “赵人景,拜见小君子。” “赵人毋,拜见小君子。” “赵人豚炙,拜见小君子。” “赵人陈河,拜见小君子。” 四名游侠的态度还算可以,起身之后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便齐齐地向着嬴政弓身施礼。 嬴政仰起头看着四名游侠,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四位,丈夫立天地之间,必有作为也。上勇者达国之事,解君之忧患;下勇者及人之恩,除民之仇睢。政年虽幼稚,然承秦王余脉,继虎狼雄霸,欲有为于世,四位可愿追随政,归入秦国,共享富贵?” 四人没有什么犹豫,齐齐拜下去:“愿随君子。” 嬴政深吸一口气,招手拿过了鞠子洲手中的黄金,左手按在右臂的铁弩位置,走到四名游侠面前,亲手将一枚金饼递给游侠景:“丈夫托命于我,政无能报义者,惟月奉黄金一斤以谢!” 游侠景看到黄金时懵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鞠子洲。 只见鞠子洲撇了撇嘴,一脸无奈与不屑。 景随后满心欢喜,双手接过嬴政递过来的金饼,翻身跪伏下来,四肢着地,额头磕在地面,发出闷响:“愿为主效死!” 其余三名游侠见到景真的拿到了一斤黄金,纷纷跪拜。 “愿为主效死!” 嬴政一一分发了黄金,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四名游侠,手掌不自觉离开了小弩位置。 他身体颤抖。 他双眼明亮。 他呼吸沉重。 看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四人,嬴政心中升腾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如此安心,如此平静,却又犹如江河怒涛,热血汹涌从心口泵出,四肢百骸之间暖烘烘一片。 那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嬴政抿了抿唇,深深吸气:“起身吧,稍后汝等可去卫队处取些食水,修整一番。” “诺,谢主。”四人起身了。 嬴政转身拉起鞠子洲就走,走到门口时候,安排了卫队的人给四名手下简单的食物与水,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嬴政捂着心口,喝了一大碗水,掏出三张《邯郸调查》的帛书,细细抚平帛书上的褶子。 “感觉怎么样?”鞠子洲笑吟吟问道。 “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嬴政又喝了一大碗水:“原来世间一切都如此简单!” 嬴政看着鞠子洲,觉得权力原来其实也不难攫取。 之前嬴政虽然很相信鞠子洲说讲述的,“生产关系”的道理,但他其实心中始终感觉鞠子洲的道理与赵国的那些儒人的道理一样,听起来很美好,非常有道理,但却不能尽数落在现实当中,有很大部分是虚构出来的。 但如今收服了四名游侠,嬴政这才完全相信了鞠子洲所说的道理——那是真正可以落在现实里成为事实的道理,是可以被证实的,是可以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和安全感的! 更要紧的事情是——鞠子洲证明了他的《邯郸调查》里面言论的真实性。 “底层游侠往往生活困苦,虽然有剑和武力,但剑和武力却无法为他们获得生存必需的生活资料,因此他们必须为贵族和商贾卖命。他们需要钱,所以他们帮闲、偷盗、劫掠、争杀,空怀武力与抱负,在底层挣扎。”嬴政读出了《邯郸调查》里的字句。 “他们同小商贾、落魄贵族、广大农民一样是我们可以争取的那部分人!”鞠子洲笑着说道:“而争取他们的办法……” 奴隶的事,现阶段鞠子洲只字不提。 嬴政若无其事地拿着帛书,面对鞠子洲,左手随意挠了挠右臂:“办法与争取底层游侠不同吗?” “当然不一样。”鞠子洲说道:“因为面对的问题是不一样的。” “而且……”鞠子洲有点口渴,喝了一碗水,继续说道:“而且矛盾的形成原因,矛盾主体,经济基础都不相同。” “听不太懂。”嬴政手臂低了一些。 “慢慢来。”鞠子洲笑着:“但是总体思路是需要提前知道的。” “什么思路?”嬴政问道。 鞠子洲伸出左手,五指成拳:“人多力量大!” 接着,他深处右手,骈指成剑:“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以多欺少,则战无不胜!” 嬴政盯着鞠子洲,看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长平之战,武安君公孙起以少胜多。” “秦军才是大多数!”鞠子洲盯着嬴政的眼睛,一字一顿:“秦国有一种制度,以军功换爵位。” “凡临阵杀敌者,得敌首级者可得爵位,得爵者可以得田土,得权力,得财货。” “是以,秦人胜,则上至将军,下至匹夫,俱可得利!” “秦人为秦王战,亦是为自己战。” “赵国苦寒,同样的土地,得粮远远少于秦国,且土地多集中于贵族、商贾手中,寻常百姓田土不多,终日所求,不过饱食而已。” “赵国与秦国战,则是在保卫贵族商贾们的土地。战胜,赵王赏赐也仅在于将领贵族,战败,不过一降而已,即便失了那不足以让人饱腹的田土,也不会更坏。” “无论战胜战败,赵兵士都无所损益。” “田土是贵族的,命是自己的。” “赵人根本就不愿为赵王战……他们之间有矛盾,而秦赵之间的矛盾,则是秦人与赵贵族之间的矛盾,并不是秦人与赵人之间的矛盾。” “现在,嬴政,告诉我,长平之战,秦人多,还是赵人多?”鞠子洲问道。 嬴政想了想,垂下右手,将帛书放在桌上,跽坐在鞠子洲面前,俯首问道:“我们这一脉,宗师是谁?” “我们要学的理,来自于前辈马恩,是马克思的理。”鞠子洲正色回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师兄弟 嬴政俯下身去。 他原本是跽坐在鞠子洲面前的,跽坐,也就是正跪坐。 这个时候的跪,虽然不像后来那样代表臣服意义,但却也是平等身份的贵族之间相互的礼仪。 而单方面的跪俯,则更有一些弱势对强势的服从性——跪本身就是放弃一切肉身攻击的可能性,把自己没有反抗能力的后颈与背部暴露在对方面前的动作。 嬴政对鞠子洲做出这样的动作,意义很明确——这是在拜师。 拜师之前,他还特地问了一句师承“我们这一脉,宗师是谁?” 鞠子洲站在嬴政面前,喝了一口水,目光不由自主移向嬴政的右臂。 宽大的袖子下,是鞠子洲亲手为嬴政戴上的小弩。 刚才,嬴政就是用右臂上的小弩,对准了鞠子洲。 鞠子洲知道,他并非是想要杀死自己。 嬴政所想要的,是一份确切的,可以被把握住的“关系”! 鞠子洲决定为嬴政讲述“生产关系”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假想。 他知道嬴政迟早是要试探自己,迟早是要想自己询问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鞠子洲完全想不到嬴政会是这个节骨眼上逼自己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定调。 嬴政想要把握自己所能把握的一切“关系”! 鞠子洲静静看着嬴政。 嬴政跪俯身体,一动不动。 他在等! 等鞠子洲的反应。 鞠子洲想了一下,咬了咬牙,跽坐在嬴政面前。 “赢姓秦氏子政。”鞠子洲缓缓开口。 “政在。”嬴政没有抬头。 “我们这一脉……”鞠子洲深吸一口气:“无有独夫传承之讲求,不倡拜师作父之行径。” 嬴政没有说话。 鞠子洲自顾自说道:“你若愿意,可与我结为同志,今后我们以师兄弟相称,我教授你我们这一脉的理。” 嬴政沉默着,好一会儿,他问道:“先生的“志”是什么?” “一天下。”鞠子洲平静说道:“四海同风,九州共文。” 鞠子洲没有设立太激进的目标,他有点怕吓到嬴政。 但“一天下”的话语同样让嬴政感到震撼。 “先生要做姜尚吗?”嬴政问道。 姜尚辅弼周武王伐商纣王,一天下为周,分封诸侯,建制诸国。 “姜尚太小了,嬴政。”鞠子洲盯着嬴政的后脑:“周礼早已经是过时的东西,除了仲尼门人,没人再想遵从周礼了!” “那么“一天下”要怎么实现呢?”嬴政不解。 此时的嬴政还不是未来的那位“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秦始皇。 他只是一个刚刚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的敏感小孩儿,尽管有着一些掌控一切“关系”的想法,但嬴政此时最大的人生目标还是成为“秦王”。 他无法想象,更无法相信世界上可以存在与周武王时代不同的“一天下”。 “以绝对的暴力破灭六国社稷,隳宗室,亡诸侯,然后建立新的利益关系,羁縻四海,号令天下!”鞠子洲说道。 “那么……”嬴政直起腰,抬起头,盯着鞠子洲的双眼问道:“那么师兄,暴力从何而来?利益又向何处去寻?” “暴力从秦国来,利益向六国宗室寻!” 嬴政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跽坐在鞠子洲面前,摇杆笔直,拱手为礼:“政,拜见师兄。” “师弟,你我“同志”,不必多礼!”鞠子洲俯身还了一礼。 有些超出掌控,按照鞠子洲的预估,这样的师兄弟相称,是要等到嬴政回到秦国,有了更强大的依托之后的事情。 届时,嬴政想要与成蟜争下一任秦太子的位置,他需要臂助,才会本能般地拉拢自己,而自己,则可以趁机给他灌输思想和斗争方法。 但,人算不如天算。 嬴政对于“关系”的把控欲比自己料想中重得多。 他甫一把控住四名游侠,尝到了完全掌握住“关系”的感觉之后就立刻转身将矛头对准鞠子洲,着实是令鞠子洲吃了一惊的。 看来是很没有安全感啊。 不过问题也不大。 鞠子洲直起腰:“师弟起来吧,地上凉。” “师兄也起来吧。”嬴政起身过来扶了鞠子洲一把。 鞠子洲注意到,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腰间。 这就蛮好的,虽然没有归还小弩的想法,但起码不会再把弩口对准自己了。 鞠子洲说道:“阿政你先看一看《邯郸调查》,晚一会儿师兄我向你展示一下该如何以经济手段加固你和你的手下之间的关系!” “加固?”嬴政挑眉:“可是师兄,我觉得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牢固了吧?我觉得,现在就是要他们为我去送死都是可以的了!” 鞠子洲皱眉:“这时一时的!他们此时算是从“底层游侠”转变成为了“高级游侠”,因为刚刚转换身份,思维还没有从“底层游侠”思维里转换到“高级游侠”的思维里去,加上对你赐金的感激之情,才会有了一时的愿意为你效死的决心。” “但是过几天,他们得金的喜悦过去之后,就会开始琢磨如何获取更多的金,琢磨如何享受生活,届时思维转变,你们的关系就没有这么牢固了!” “是这样么?”嬴政点了点头:“所以师兄要以“经济手段”阻断他们“思维转变”的过程么?” “立场决定思想,他们的思维转变过程是不可能被打断的!”鞠子洲随口回答。 说完这句话,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好奇看了一眼嬴政,只见嬴政低眉顺眼,一副顺服姿态,颇有些像是对于鞠子洲充满信心的样子。 ‘我这是被套了话了?’鞠子洲抿了抿唇。 “师兄,怎么了?”嬴政一脸疑惑。 “没什么。”鞠子洲笑了笑:“阿政你不要急,我会一点一点把我们这一脉的全部学识都教授给你,不会有隐藏!” 嬴政嘴巴动了动,低头说道:“多谢师兄。” 鞠子洲点了点头,转身提了嬴政的佩剑,提了一副行头出门去寻四名游侠。 嬴政亦步亦趋跟在鞠子洲身后。 四名游侠此时吃饱了饭,正在热切地讨论着去到秦国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他们刚刚完成了“底层游侠”向“高级游侠”的转变,又得了一斤黄金,正是心花怒放时候。 鞠子洲到来之后,径直寻向名为“陈河”的游侠,态度热情:“陈大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卖梦 “陈大侠饱食了吗?”鞠子洲热情问道。 陈河有点懵,同时很是戒备。 他瞥到鞠子洲手中短剑,下意识捂了一下自己的腿。 片刻,想起自己已不是阶下囚,先前鞠子洲砍的也并不是自己的腿,于是陈河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拱手为礼:“这位……” 陈河想要称呼一下,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不知道鞠子洲的名字。 “……这位贵人,不知您唤陈某,是有何事?”陈河勉强笑着说道。 “没什么事情。”鞠子洲拍了拍陈河的肩膀,笑着说道:“陈大侠既已投靠君子政,那么你我日后便是同侪。共为君子政堂前客,可要好生亲近亲近!” “贵人所言甚是。”陈河弓身陪着笑。 “对了,陈大侠,不知大侠所宗陈氏,是哪一宗?” 陈河恍然大悟,原来是问祖宗来的。 战国时期虽然礼崩乐坏,但是血脉贵族的威严还是存在的,往往越是古老的血脉渊源,越是能获取到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王侯将相不仅要有种,而且还要是古老的种。 这种情况下,刚认识的人互相问询一下祖宗名姓,血脉源流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血脉相近的陌生人得知祖上渊源颇深之后可能当场可以结为异姓兄弟,分享衣食;而血脉古老程度差距悬殊或者祖上有仇的友人甚至会当场掷剑裂袖,断绝朋友关系。 陈河正色扶髻,严肃说道:“家祖晋国下大夫田猷,曾从赵襄子破……” 他话还没说完,鞠子洲立刻抓住陈河的双手,颤声说道:“陈兄!未料你我竟有如此渊源!” 陈河愣了一下,疑惑看着鞠子洲:“贵人你家宗……” “陈兄!”鞠子洲抓着陈河的双手晃了一下:“陈兄出身高贵,怎么沦落得如此地步?” 说着,鞠子洲低头看去。 陈河脚上穿着简陋草鞋。 ——他是四名游侠之中唯一有氏,并且穿鞋的人。 这正是鞠子洲找上他的原因。 “陈兄出身显赫,乃为大夫之后,怎能着如此敝衣陋履!”鞠子洲很是生气。 陈河脸上一黯:“后人……” “陈兄!”鞠子洲没等他说完,便开口严肃说道:“陈兄祖上与我家祖上乃为世交,襄子时更是有同寝共车,一同舍命破贼的交情,我鞠子洲岂能坐视陈兄穿这敝衣陋履!” 陈河定定看着鞠子洲。 怎么就世交了? 同寝共车,舍命共战……陈河其实也不清楚祖上的事情,但鞠子洲说的跟真的一样,而且鞠子洲地位比他更高,似乎也没有拿祖上的事情欺骗自己的必要……陈河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我这真的是遇到了世交,从此要发达了吗? 一定是这样! 陈河感受了一下自己揣在怀里的黄金的温度。 黄金,家主,故交,今天一下都齐了! 自己这是要翻身! 陈河反抓住鞠子洲的双手:“鞠小兄。” “陈兄请着我衣履!”鞠子洲伸手拿出了备好的鞋子,并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解下来,亲手为陈河披上。 陈河偷偷摸了摸身上外袍,感受了一下上乘布料的质感,心下狂喜。 “陈兄请着履。”鞠子洲双手将鞋子递给陈河。 陈河双手接过鞋子,接鞋子时候,他看到鞠子洲手中华美长剑,不由眼前一亮。 鞠子洲见到陈河表情,脸上露出挣扎神色。 好一会儿,他咬咬牙,又双手将剑递了过去:“陈兄既然喜欢,那这把剑便奉送给陈兄,以全你我世交之谊!” 陈河狂喜,尽管努力掩藏,可是喜悦从眉梢眼角透出,他咽了一口唾沫拒绝道:“这怎么行!” “陈某得与鞠小兄遇,继了世交之谊,已是昊天垂幸,厚颜拿了鞠小兄的衣履,是因士不可不正衣冠,陈某不愿失祖宗颜面,怎可再取鞠小兄宝剑!” “若取,陈某岂不是成了那贪夺弟兄所好的无耻之人!” “陈兄!”鞠子洲扭脸,不忍看自己手中宝剑:“陈兄若不取,则就是鞠某不愿将区区身外之物奉送给爱此物的兄弟,则是鞠某吝啬,爱财宝重于爱兄弟,则是鞠某不义!” “陈兄忍看鞠某成那不义小人么?”鞠子洲颤声说道,他转过脸不看身前陈河和自己手中宝剑,而是看向身侧的木屋窗户。 窗户后面,嬴政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鞠子洲面无表情的脸。 “鞠小兄!”陈河犹豫半天,想拿剑,却又不敢。 “陈兄……”鞠子洲说道:“不若你随便拿些钱财与我,便算是你从我这里购剑的购剑之资。” “如此,陈兄得了所好的宝剑,而我也全了兄弟之义!” 陈河心下大喜,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一斤黄金,放在鞠子洲手里:“便依鞠小兄所言!” 说着,陈河就有些后悔。 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也由不得他反悔。 鞠子洲将剑奉给陈河,将黄金收入囊中,说道:“陈兄身形雄壮,配此剑,当真是英雄人物,日后定能在君子政门下建立一番事业,以复先祖时大夫之贵!” 陈河手持宝剑,听到鞠子洲的话,顿时有了一种自己身为贵胄之后,困顿只是一时,一朝得遇明主宝剑,理当脱离泥沼,建功立业,复祖先显赫的念头,点了点头:“是极!” 他不由将弓着的腰身挺直。 鞠子洲与陈河寒暄片刻,拍了拍脑袋,想起什么一样,说道:“陈兄,我是时候该去陪君子政读书了,就先走一步!” “鞠小兄去吧!”陈河点了点头,目送鞠子洲离开。 目送鞠子洲离开,陈河想要坐下与三名游侠攀谈,但是想到自己身上的袍子和自己有氏者的身份,陈河没有如三名游侠一样坐在地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嬴政有些不解:“我那剑可比一斤黄金值钱!” “但是你的剑能当钱花出去吗?”鞠子洲问道。 “大概可以。”嬴政想了想说道:“你这样也算是加固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是只给了一个人剑吗” “是啊。”鞠子洲笑了笑,抛了抛手中黄金:“我是只卖了一把剑给那四名游侠,但我同时卖了一个梦给他们!” “什么梦?”嬴政皱眉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我要安全的(上) 梦是可以卖的? 嬴政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他看着鞠子洲,满脸的“我很好奇”。 鞠子洲笑了笑:“我把锦衣、良履、宝剑都给了陈河,以商贾事来看,却只收了他一斤黄金,这是不是亏损了?” “当然是亏损了!”嬴政点了点头。 商贾事情,无非是低买高卖,囤积居奇,赚取差价。 而鞠子洲赠送给陈河的锦衣、美履、宝剑三样,如果按照商贾事来算,至少都是可以卖出十斤黄金的价格的——嬴政的那把剑是很贵重的。 而鞠子洲只收了陈河一斤黄金,这是不折不扣的蚀本买卖。 “但我不是商贾,或者说不只是简单的商贾!”鞠子洲说道:“我卖锦衣、美履、宝剑给陈河,不是为了赚取钱财,钱财在此时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把锦衣、美履、宝剑给了陈河,同时也给了他一个身份——落魄贵家子的身份!” “有了这个身份,他以后就再不是简简单单的底层游侠或者高级游侠,而是兼具游侠和贵家子身份的人。” “有什么用吗”嬴政不解问道。 “当然有用!”鞠子洲说道:“他既然有了贵家子的身份,那么就要做贵家子应该做的事情,我跟你讲过的吧?立场决定思想!” “我不懂!”嬴政老老实实说道:“为什么陈河会有贵家子的身份呢?他有了贵家子的身份,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我承认了他“贵家子”的身份!”鞠子洲冷声说道:“这是“生产关系”的实际应用!所谓的“贵贱”,无非就是在“生产关系里的分工上下位”,是需要别人承认的东西,没有人的承认,这种“贵贱”就如路边野草,毫无意义!” 嬴政有些迷惘,思考片刻,他身体一颤:“你是说……” 嬴政是个聪明且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因为聪明,所以他思考一下就大概能够理解鞠子洲话里所包含的意思。 ——贵和贱的区别,其实并不像是水必然向低处流,火天生就让人感到灼烫一样的自然事情。 这种区别,是人造的!是可以被拒绝和被否定的! 就像鞠子洲承认了陈河的“贵家子”身份一样,他以后也可以继续承认别人的“贵家子”身份,甚至与“贵家子”身份像雷同的……王室贵胄的身份。 而他可以随便的承认,当然也就可以随意的……否定! 鞠子洲可以,那么别人呢? 嬴政稍微一联想,便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鞠子洲教授“生产关系”的相关知识时候,嬴政光是理解“生产关系”的含义就已经废了莫大的力气,根本就无力沿着这个思路向下延伸思考,所以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看清了世界的本质的喜悦与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他沉迷于用“关系”来界定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自己与他人的关联。 但他没有发现这种理论最根本的可怕之处。 而现在,他意识到了! 所以他开始害怕。 嬴政退了半步,仰起头惊恐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温和笑着,与嬴政对视。 他目光冷然。 “师兄……”嬴政小声叫道。 他很没安全感。 鞠子洲看着嬴政脸上溢于言表的恐神情,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震慑住了! 嬴政果然是个很聪明且很没安全感的孩子啊,这种孩子真的太棒了! 穿越过来六年多,《秦始皇改造计划》业已经制定出来两年半了。 虽然之前嬴政拿着小弩逼迫自己与之确定下来一个可以被把握的“关系”这件事情比自己预期之中提前了一些,但就目前的反应来看,计划的基本原理还是可行的,无非是细节上需要做出改变而已! 鞠子洲这边温和看着嬴政,向前踏出一步,目光依旧冷厉:“师弟,陈河他既然已经得到了“贵家子”的身份,那他就必须按照“贵家子”的思维方式去行事!” “他必须“光耀门楣”,他必须“建功立业”,他必须重新成为“贵人”!” “而目前,他所能知道的,所能触及的,能够给他这一切的人,就是你啊!秦国的君子秦政!嬴姓贵胄,未来的秦王之公子!” “所以他会为我卖命!”嬴政还是有些不安。 听到鞠子洲说的那一长串的修饰,什么“君子”,什么“贵胄”,什么“未来的秦王之公子”,嬴政总感觉那都是虚的! 那都是可以被随意的承认和否定的东西!嬴政在心中大喊大叫。 “对!”鞠子洲点了点头。 “可是这用钱不是也可以做得到吗?”嬴政忐忑问道。 “用钱怎么做到?”鞠子洲反问。 “每个月都给他发钱!”嬴政立刻回答。 “你今天给他黄金一斤,是让他从无到有,让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所以他感激涕零。” “但是往后呢?”鞠子洲问道。 “往后你再给他黄金,他还会这么高兴吗?他还会这么感激你吗”鞠子洲继续问:“他会不会想要更多,会不会习以为常,不再感激你?” “届时你怎么办?” 嬴政傻眼了。 “钱财不好用了……那我……” “给钱,并不是让你随随便便把钱发出去!”鞠子洲笑了笑:“而是要用“给钱”这件事情本身建立一种“信任基础”,让他相信你是真的会给他利益!” “他拿到了利益,可能心理骂你傻鸟,骂你败家子,但他会相信你是真的要给他利益的。” “之后你给他树立一个远大的目标,实现目标就能得到极大的利益,然后给他实现目标的路径,这个时候他会怎么样呢?”鞠子洲问道。 “他会……相信我吧……”嬴政不确定说道。 “然也!”鞠子洲点了点头,摸摸嬴政的脑袋:“有了信任基础,他会相信你,并且沿着你给出的“路径”舍命狂奔,越是狂奔,就不得不继续狂奔,到最后就算知道你可能是在欺骗他,他也只能沿路狂奔!” “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付出了太多,舍弃这条路,那么他过往的一切付出就全部都打了水漂了!” “他舍不得过去的那些付出的!他也没有那个资本敢舍弃这条路!” 鞠子洲说道:“他以后都会为你效死了!” 嬴政还是有些迷糊,却缓缓点了点头:“那么师兄,为什么不把这个“梦”顺便也卖给另外三名游侠呢?” “你我人多还是四名游侠人多?”鞠子洲问道。 “游侠人多!”嬴政立刻回答。 “那么谁的拳头大?谁的“暴力”更加暴力?” “游侠!”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听我们的话?”鞠子洲问道:“他们万一联合起来打倒我们,把我们手里的钱财全部抢走该怎么办?” “他们不敢的!”嬴政说道:“我父亲是未来的秦王!” “那么万一秦人联合起来站起来把秦王打了,然后把秦王的钱财抢了又该怎么办?” 嬴政讷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嬴政闷声问道。 “所以我们把游侠分化开!”鞠子洲说道:“在不扩大既得利益者的规模的时候,分化大多数,挑拨他们互相竞争,互相淘汰,甚至互相敌视,这才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以弱者凌驾于强者之上的秘诀!” “那……”嬴政忧心忡忡说道:“那这不是很不安全吗?” “那肯定不安全!”鞠子洲撇嘴。 “师兄……”嬴政低着头问道:“有没有安全的办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我要安全的 (下) 嬴政自幼寄人篱下,生活之中父亲缺位,母亲并不尽责,因此他的性格应该偏向于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渴望亲人关怀。 这是鞠子洲数月之前刚开始观察嬴政的时候下的结论。 理论基础是他个人的实操——他前世下基层扶贫时候,见过很多的留守儿童,下意识的就把身世类似的嬴政代入进了留守儿童的心理模板。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鞠子洲又否定了这个模板。 ——嬴政虽然寄人篱下,但生存物资并不匮乏,而目前的这个时代,与他以前所处的时代也有不同。 这是个社会秩序严重缺位,伦理道德都与他所知的时代不同的时代! 这个时代就像是刚刚脱离父母束缚的小孩子,明明什么都没准备好,但就是有一股成年人没有的不顾一切的桀骜与张狂,自尊心极强的同时十分渴望认同感,有着探索一切的渴望,却也因此生出了能够轻易学习和创造一切知识的自大与因无知而诞生的盲目自信。 这是一个文明刚刚挣脱蛋壳,重心从谋生转到向外界探索之上的时期,是诸夏文明的青春期! 在这种时代里成长的贵族小孩子根本就不把父母缺位当成什么大事。 嬴政敏感,却并不脆弱。 甚至敏感都更像是一种野兽对于危险的直觉。 鞠子洲观察了数月,接触了两个月,最终确定了嬴政的主要性格构成——他霸道、自信、敏感、缺乏安全感。 了解了他的性格,鞠子洲改动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也因此,他知道,自己不能收嬴政为弟子。 这个年月的“师徒”关系,带有上一个时代腐朽不堪的“人身依附”关系的特征。 这不仅与鞠子洲自身的三观相悖,更与他所精擅的理论相悖。 而且,“人身依附”关系里带有强烈的“上下位”关系特征,在未来更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一个性格霸道的封建君主,不会容忍一个关系犹在自己之上的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嬴政成为了秦始皇之后,他更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他的老师送到天界,然后在人间彻底沿用他老师的理论,就像历史上有名的韩非子那样。 鞠子洲不想死,所以他只充做引路人。 “有没有安全的办法?”嬴政低着头这么问道。 所以当嬴政如鞠子洲所期望的那样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鞠子洲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嬴政惊愕抬头:“没有?” “当然没有!”鞠子洲笑了笑:“以少数统治多数,本身就是屁股坐在刀尖上的行径,除了分化挑拨,引起敌视,拉一派打一派之外,毫无其他办法。只要多数人被欺负得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哪怕没有一寸兵器,只要站起身来,就能轻易将天地翻覆,日月更新!” “至少,阿政,师兄我是想不到任何安全的办法!”鞠子洲意味深长说道。 嬴政失神点了点头。 他受了很大刺激。 回到房间,也不说什么,倒头就睡。 鞠子洲慢慢整理自己的东西,又取了布料,给自己裁了一身宽大罩袍。 夜幕降临,嬴政没有吃晚饭,鞠子洲叫了两次,没能把他叫起来,也就选择任他睡懒觉。 睡觉之前,鞠子洲在房间里放了一些饭团和肉干。 此时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于是鞠子洲也和衣而睡。 他睡下之后不久,原本床上熟睡的嬴政就张开双眼。 他眼里没有一丝从睡梦中醒来应有的迷糊。 他根本没睡觉! 三观颠覆,认知被重塑,嬴政脑海里满是震撼情绪。 自然而然,他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甚至有些杞人忧天似的担忧起自己远在秦国的父亲会不会刚当上秦王就被秦人打翻在地,又想起赵国那些招惹过自己的家伙。 如果赵人也站起来向赵国贵族们讨希望,自己深恶痛绝的那些赵人是不是同样会被赵人杀死 为什么会没有安全的办法呢? 嬴政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又回想起鞠子洲的话。 翻来覆去地想。 …… 嬴政思索的时候,四名游侠正在村外夜巡。 他们向卫队讨要了这份差事,就是想要报嬴政赐金之恩。 陈河脚蹬良履,身罩锦衣,手持宝剑,昂首阔步独自行走在野村外围,偶尔瞧见栖息在村子旁边的“野人”原住民,也只是轻蔑转过头去。 他是“贵家子”,多看一眼这样的野人都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侮辱。 另外三名游侠团结一处,拿着自己的破剑,微微弓身低头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行走——他们没有鞋子,虽说脚底早已经习惯了走路带来的磨损,可是走夜路,毕竟还是要注意不能踩到尖锐的石头的。 …… 嬴政慢慢嚼食干冷的饭团与肉干,在烛火之下细细翻看《邯郸调查》。 他现在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三张帛书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是甚至可以将整个赵国和赵国的一切贵族掀翻的强大能量。 由此而衍生出的利益,也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 一边翻看,嬴政一边思考。 他所知道的赵国是很富庶的。 但是他记得鞠子洲对于赵国的评价——赵国苦寒且贫穷! 这个评价与嬴政的所见所闻不相符。 甚至眼前的《邯郸调查》里所记述的大多数内容都与嬴政的感知不相符。 嬴政觉得肯定是鞠子洲弄错了。 但是想起自己新收的四名门客,嬴政又觉得鞠子洲似乎应该也没有错。 这个简单的结论让他感到无比糊涂。 贫穷和富庶是相悖的。 但自己所见的富庶是做不得假的;而鞠子洲所讲的苦寒和帛书里记述的贫穷也是有事实基础的。 这也就意味着,富庶和苦寒、贫穷都是真实存在的。 甚至是同时存在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富庶与贫穷怎么可能同时存在? 嬴政百思不得其解。 慢慢看着,天光亮起。 一只肥猫自窗户处跳入房间里,来到嬴政身边。 她喵喵叫着,想要跟小主人亲近亲近。 嬴政认真翻看帛书,对于猫咪的献媚感到很不耐烦,于是随手将肥猫打飞。 “喵!”猫仔感到很是委屈。 她落地以后冲着嬴政叫了几声,发现小主人并不理自己,于是她感到很生气。 恰好她落地的位置离床榻很近,也离鞠子洲很近。 猫猫看到了这个熟睡的直立猿,她记得,就是这个坏东西栽赃自己,破坏了自己与小主人的感情。 你这狗东西! 猫猫呲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嬴政的学习能力 鞠子洲醒来时候,看到嬴政拿了笔,对着帛书在竹简上抄录着一些词句。 他挠了挠头,忽地感觉脸上有点疼,顺手摸了摸,指腹立刻印出三道细细血痕。 这是…… 受伤了? 鞠子洲刚刚睡醒,大脑还不是很清醒。 他游目四顾,试图寻找伤害了自己的家伙。 窗户上,一只肥猫委屈且无辜蹲坐在那里,像极了被渣男抛弃了的纯情女孩儿。 鞠子洲目光掠过去。 虽然三道血痕所对应的伤口的确很像是被猫抓住来的,但鞠子洲料定这蠢猫没有如此胆量,也未必有这种演技,可以在抓伤自己之后不迅速跑路,而是留在原地看戏。 看了一圈,没见到什么可能的目标。 鞠子洲起身走向嬴政,正想说话,便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君子,您醒了吗?” “什么事?”嬴政抬起头来朗声问道。 “我等昨夜擒了两名来袭的游侠,君子可要前去看看?”陈河恭敬说道。 嬴政搁下笔,站起身来,将自己抄录的竹简递给鞠子洲,而后打开房门:“带我去看看。” 鞠子洲接过竹简,亦步亦趋跟着嬴政向前走,手中也并不停歇,而是展开竹简看了看。 字迹拙稚,赵国文字映入眼帘。 两条竹条中间字迹对照,格局如棋子横布,每一行对照的词句,都是约近相反的意味。 鞠子洲很快就看完竹简上的内容。 那时他在《邯郸调查》里面写明的词句。 有关于贫富的描述;同样的职业,底层与高层的利益点截然不同;对于自身权力和命运的把握方式;赵国贵族对内的强势和对外的卑微表现。 鞠子洲稍稍思考,便知道了嬴政的疑惑所在。 ——贫与富的一体共生也好,同样的职业底层从事者与高层从事者的利益转变也好,都只不过是围绕“生产资料”的有无而产生的自然产物。 但鞠子洲暂时并不打算彻底解除嬴政的疑惑。 他只做引路人,而不能做一个对这些问题全知的导师。 “……你两人,可愿意归顺于我,为我门客么?”嬴政俯视地上躺着的两名游侠。 他身边,陈河等四名已经归顺的游侠分立两旁,充当侍卫。 “呸!乃公便纵是死,身首异处,五马分尸,也绝不会臣服于一秦人竖子!”一名游侠大声叫骂。 嬴政看了一眼他身上半新不旧的衣服和脚上的布履,皱了皱眉。 另外一名游侠却没有他这么坚定的反抗意志,但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嬴政仔细打量沉默的那名游侠。 他敝衣无履,手中铜剑无鞘,且剑身之上布满铜锈。 “贫富差距……”嬴政若有所思。 他想了想,蹲下身来,问道:“你二人与秦人有仇么?” 步履游侠恨声说道:“当然有仇,整个赵国,都与秦人有仇!血海深仇!十年前,秦人侵我国土,杀我父兄,我恨不能食汝肉,寝汝皮!” 嬴政歪了歪脑袋:“这关我什么事?” “你与秦人有仇,是因秦人十一年前开始的那次战争之中秦人破家伐城,杀死了你的父兄,如此血海深仇,你想要报仇,理所当然,不思报仇,才是不孝,想要报仇,于国,乃是忠心耿耿,于家,可谓至孝如也。” “但这与我何干?”嬴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名秦政,虽是秦人,但生于赵国,长于邯郸,除我父以外,我活到现在,都没有见过第二个秦人!” “名为秦人,实为赵人!” 嬴政又说道:“再者,我今年九岁,十一年前我尚未出生,如何能够杀你父兄?如何能与你有仇?” “你欲寻秦人报仇,天经地义。但你找我报仇,岂不是找错了人?岂不是不分秦赵?岂不是不智?” “秦人就在秦国,然而你却不去秦国找当年杀你父兄之人报仇,而是在赵国找一个九岁孺子报仇;岂不是怯懦于秦人勇力,而欲施暴于一孺童?岂不是不仁?” 鞠子洲听着嬴政的话,总感觉这话有些耳熟。 他想了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邯郸调查》里面所描述的一种道德攻击的话术。 原本这样的话是鞠子洲用以具体描述赵国贵族道德绑架,让赵国普通百姓为之作战的话术的。 但是没想到,嬴政居然可以这么快就学到了其中的精髓,并将其运用到实际的实践之中。 天赋异禀啊! 鞠子洲挑眉,脸上露出笑意。 他这一笑,肌肉联动之下脸上又开始疼。 鞠子洲摸了摸自己的脸,已经不再流血了。 开始结血痂了吧……等一下…… 鞠子洲脑海中灵光一闪,这才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脸上的伤口,恐怕并不是嬴政搞出来的吧? 自己摸的时候还在流血,本身就意味着伤口才出现不久。 从印在指腹上的血痕看,是细长的伤口。 嬴政没有很长的指甲,要给自己留下如此伤口的话必然是要有工具的。 但自己没有见到任何工具…… 就嬴政递给自己的竹简墨迹来看,他也并没有作案的时间! 所以……是那只蠢猫? “……所以你是铁了心不肯归顺于我?”嬴政问道。 步履游侠被嬴政的道德攻击说得没脾气,但却死硬的并不肯归降嬴政。 嬴政叹气:“你是一个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不勇的人,趁夜色来袭想要杀我一个无辜孺童,本也就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吧?” “你想要杀死我一个无辜孺童以满足你阴邪自私的心思,如今落在我手中,我好言相劝,你却恶语相向;我愿放你生路,你却执意想要杀死我。” “现在你落在我的手中,我杀死你,想必你也没有什么怨言吧?”嬴政问道。 步履游侠脸色难看,身体颤抖,说不出什么话来。 嬴政点了点头,朝陈河摇了摇手指,而后看向另一名游侠。 “哧”铜剑没入步履游侠的颈子,鲜血迸射。 嬴政看都不看一眼死去的步履游侠,而是温和看向另一名游侠:“你呢?” 这名游侠浑身颤抖,忙不迭点头;“我愿归顺君子!“ 嬴政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起身就走。 这时候,赵姬身边名为芷云的侍女走了过来:“君子,该启程了。” 嬴政点了点头,朝着自己所居住的房间走了过去。 帛书还留在那间屋子里。 鞠子洲摸了摸自己的脸,跟着嬴政一同回屋。 肥猫鲙姒如今趴在帛书上,懒洋洋一片,看到嬴政和鞠子洲进屋,只是妩媚叫了一声,而后转过头去,像极了一个耍小性子的娇蛮女孩儿。 鞠子洲抿唇,伸出手朝肥猫走过去。 肥猫发出凄厉尖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儒生 队伍缓缓开始移动,野人们欢呼着回到了自己阔别数日的家。 嬴政坐在车里,听到欢呼,忍不住朝外看了一眼。 一群衣衫褴褛的野人欢呼着回到了嬴政觉得近乎没法住的小村落里。 他眉头紧皱:“师兄……” “你感觉很难以理解吗?”鞠子洲问道。 跟后来的“何不食肉糜”“为什么不吃蛋糕呢”一样,本身是善意带来的疑惑,但因为“认知鸿沟”的存在,嬴政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么破旧的房子还会有人视若珍宝。 为什么不建造更好的房子呢? 嬴政心中大概就是这样的疑惑。 他并不清楚建造房子需要怎么样的复杂过程,也不知道建造好的屋舍需要多少物资。 因为好的房屋对于嬴政而言是天经地义的存在,就像是渴了可以喝水,饿了可以吃饭一样,他从来不曾缺乏生存必备的物资,就像常人不需要思考到哪里去寻找空气以供呼吸。 嬴政点了点头。 “很矛盾,对吗?”鞠子洲拿出之前嬴政递给自己的竹简:“你自己实际生活里所观测到的赵国是富庶无比的。” “但我的话里,我的书里,游侠们带给你的客观事实里都说明了赵国其实很贫穷。” “贫穷和富庶是互相矛盾的。”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按道理来说是说不通的!” “这就跟之前我们所说过的“长平之战”一样。” “明明秦国才是人少的一方,可是我却告诉你赵国才是人少的一方。” 嬴政低头思索。 鞠子洲并没有继续解释。 只有自己通过艰深思考得到的结论,才会是印象最深刻的。 鞠子洲朝窗外看去,车队缓缓向秦国驶去。 …… 赵姬坐在车里,看着面前抻平四肢,肚皮朝天,一动不动,吐出半截舌头,一副被玩坏了的模样的肥猫,有些疑惑。 这狸奴子往日里可绝对不会有这种表现! 莫非是累了? 她玉手轻轻拨弄猫咪软乎的肚子,将她翻了个身,抱在怀里。 “喵~喵~喵~”前一刻一副“我已经死了”的模样的猫咪被翻过了身,立刻发出凄厉异常的哀嚎,并且不断挣扎着想要翻身继续肚皮朝天。 赵姬有些疑惑,强拗着将猫咪翻了个身,看到她光秃秃的头你终于肯接触儒家学问了:“阿政,你有问题可以先向几位先生请教请教啊!” 儒生们闻言脸上一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早受骗 下马威! 为首的儒生很是愤慨。 他觉得,鞠子洲说这句话是在宣示主权,是在给自己等人一个下马威! 六名儒生虽然生气,但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起身见礼。 儒人,是百家之中最为看重礼数的存在,他们内部,失礼是一种大过。 “鞠朋友,我等六人,乃为自燕国而来的士人,宗颜子,师承田子无矩,不知道鞠朋友是哪一家哪一脉的士人?”为首的儒人开口询问。 这群儒人投来投嬴政已有数日,但与鞠子洲的正式交流,今日还是第一次。 鞠子洲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对方乃是颜子儒,随便拱手回礼道:“我故旧曾在孙淹门下学文,宗老庄。” 儒人皱了皱眉。 似鞠子洲这般对自己恩师直呼其名的人,现如今是很少见的。 果然是无礼之人! 儒人们眉宇之间顿时有了几分轻蔑。 “原来是道家的师弟,无怪乎如此洒脱不羁,藐视礼法。”儒人点了点头,暗讽一句,说道:“不知道师弟本经是何经?令宗师授予君子政的,又是何经?” 鞠子洲笑了笑:“师兄谬赞了。在下读书时候,选了本经《德道》,不过甚少研读,如今更是已经弃经四年,秦政也并未跟随孙淹学道。” 《德道》经,其实就是道德经。 鞠子洲没有承认任何师徒关系,只是借用道家的名头行事而已。 嬴政跪坐于主席之上,饶有兴致看着鞠子洲与儒人对话。 他其实一直都很想多了解鞠子洲一些,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鞠子洲的师父是谁,现在……嬴政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依旧不知道鞠子洲的师父是谁。 故旧,这个词代表的意思是:过去是,而现在并不是。 且,鞠子洲只是说自己在孙淹门下学文,并没有说自己拜师孙淹。 嬴政跟鞠子洲相处数月,对于他讲话相对严谨的特点很是清楚。 “哦,鞠师弟已经出师了吗?”儒人轻飘飘问道:“师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还在学经!” “人各有志嘛。”鞠子洲笑了笑,并不理会儒生的挑衅,而是在嬴政身旁跪坐下来:“诸位师兄请坐” 儒生皱了皱眉,六人对视一番,跪坐下来。 “阿政,你有什么困惑,不妨说出来,请教一下诸位儒门师兄。” 嬴政皱了皱眉,点头称是:“那就有劳诸位师兄了。” 说着,他起身走到中场,朝众人一礼,跪坐下来,问道:“师兄,我知道赵国,人有贫富之差距,赵王与赵各贵族之间有利益之分歧,高级游侠与底层游侠之间有天渊之鸿沟。” “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差距呢?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土地、爵位、财富我都想过,然而始终无法明白。” “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何会牢固到如此地步?即便有利益之分歧,也无法将关系斩断。” “明明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一个职业,却为什么高级与底层之间有如此大的鸿沟?” “请师兄教我。”嬴政说完俯身一礼。 六名儒生相互对视,各自都有些诧异。 嬴政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孺子,他们本以为,嬴政即便聪慧,但也不过是个孩子,所会问的问题,也应该只是孩子关心的那些,出格一些也无非就是吃喝玩乐。 但现在嬴政的问题显然已经不是一个孩子应该可以问出的问题。 儒生们惊诧之余,也有些重视。 因为。嬴政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是一个聪慧的人,而且极其关心民生。 这样聪慧的孩子教起来才轻松。 这样关心民生的孩子才更适合儒家学问。 沉吟片刻,一位儒生越众而出。 他起身,走到嬴政面前,与他面对面跪坐下来,微微弓身一礼,说道:“教。” 嬴政躬身:“请赐教。” “子孔子曰:周有大赉,善人是富。”儒生缓缓开口:“人固有德不齐者。善德者,虽邻人而自爱之也;非善德者,虽父母而犹恨之也。” “有邻人爱之者,与父母恨之者立于人世间,则邻人爱之者可以累财货,积田土。” “而父母恨之者,可以溃千金,败产业。” “于是邻居人爱之者富,于是父母恨之者穷。” “于是善德者富,非善德者穷。” “此,所以赵人有贫富者也!”儒生继续说道:“赵非德邦,而赵王与赵各贵族有得之不齐者也。德高者,以仁义为利,德下者,以财货为利,这正是赵王与赵各贵族有利益分歧的原因啊。” “游侠亦有大小之分,大侠者,爱名声胜过爱财宝,行事以仁义为准则,不义之事不为;而小侠爱财宝,胜过爱名声,道德卑下,隳突七国,所求,不过是钱财而已。” “德之不齐,才是这一切鸿沟的开始啊!”儒生意味深长说道:“田土、爵位、财富,这些都应该是君主用来保民的东西啊!” “子孟子曰:民无恒产者无恒心,无恒心者,放辟邪侈。” “放辟邪侈,然后知失德也。君主当该发政施仁以养德。” “子孟子曰: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谨受教。”嬴政一礼。 儒生回礼,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鞠子洲看着嬴政。 嬴政依旧皱着眉。 他的问题并没有被回答! 儒生们说了一通,倒是很开心。 他们互换眼神,对发言的师兄的表现表示赞许。 “妙哉,子元师兄几得子孔子之真意也!” “子元师兄言辞绝妙,学问又有精进,我等不及也!” “子元师兄当真有宰执天下之能也!” 儒生们出言夸奖。 鞠子洲撇嘴。 嬴政躬身一礼:“我已经没有疑问了,现在想要休息,多谢诸位儒门师兄了!” 儒生们纷纷点头,赞许嬴政有礼:“君子政可细细琢磨子元师兄之言论,以君子的资质,定能从中获益许多。” 礼送儒生们出门,嬴政恭敬的脸色一下黑了下来:“你叫我问这群废物?” 鞠子洲笑了笑。 “请教这群废物,除了浪掷时间,我得不到任何启发,你到底怎么想的?”嬴政罕见的冲鞠子洲发火。 “还是要你多读书,免得将来受这些知识分子骗。”鞠子洲笑了笑:“现在被骗几次,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就能一下识破他们的话术,不至于被骗了,这是好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蒙衍 嬴政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姑且算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我被他们骗一次?”嬴政又开始疑惑:“受骗难道还是什么好事吗?” “受骗是一等一的坏事!”鞠子洲笑了笑,摸摸嬴政的脑袋:“如果有得选,师兄不会想让你受人家骗的,但是没办法呀!”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还会被人家骗”嬴政皱了皱眉。 “那是肯定的!”鞠子洲踞坐下来:“你要做秦王,肯定是要经常被人家骗的,所以师兄希望你以后还是能够分辨别人言语的真假——包括我,有时候可能也会骗你!” 嬴政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宛如绝世的剑客,锋芒毕露:“是么?我怎么觉得你不会骗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鞠子洲问道。 “没有为什么!”嬴政昂首说道:“你不会骗我!” 鞠子洲微微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从一个九岁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一丝威严霸道的意味。 鞠子洲定了定神,将杂念驱除:“你是如何发现方才那儒人的话是谎言的?” “因为那些言论与你交给我的道理、以及我自己看到的事实是相违背的!”嬴政傲然说道:“无论高级游侠还是低级游侠,爱财宝的心都是一样的;无论赵王,还是赵国贵族,爱财宝的心都从未断绝过!” 嬴政清秀的小脸上浮现与年龄严重相悖的轻蔑:“我所见过的所有人都在逐利,我父亲因为要逐利,所以抛妻弃子,七年来不闻不问;我外祖看我之时,眼中不见半分慈爱,看我之时,眼神与看囤积的财货时不差分毫!” “陈河是底层游侠之时,所求的就是名利,如今,他成为了高级游侠,所求的依然是名利,只不过是更高的名利!” “所以你不相信“德行”么?”鞠子洲问道。 “对!”嬴政认真点了点头:“我现在只相信我能够把握住的“生产关系”!” 鞠子洲叹气:“那么之前的疑问呢?” “之前的疑问是真的!”嬴政苦着小脸:“我还是没能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慢慢来!”鞠子洲笑了笑:“会到咸阳之后,有了具体事例的经历作为阅历补充,师兄就可以给你讲下一课了!” “下一课?!”嬴政眼前一亮:“学了下一课,我就能想明白我现在的一切疑惑吗?”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学了下一课,你会明白目前你所疑惑的这些问题——但你心中也会出现更多的疑惑!” “踏踏踏踏踏踏踏” 两人说话间,忽然感到地面在有规律地震动。 鞠子洲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地震了?” 嬴政此时表现得比鞠子洲镇定得多:“是骑士,不少于五十骑!” 此时是战国末期,生产力的发展促进了社会进步,过去战场上的绝对霸主战车已经被更加快捷的骑兵击败,如今是骑兵的时代,赵国、燕国、秦国,乃是七国之中骑兵最多的国家,嬴政虽然寄居于赵国,但是他毕竟是贵族,这方面的见识还是比鞠子洲多一些。 “骑兵么?”鞠子洲捂住怦怦跳的心口,缓缓坐下,接过嬴政倒的水,慢慢喝了一口,方才被惊吓到的心似乎也随着这一杯温水一并落入腹中。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骑兵?”鞠子洲很有些惊骇。 他原本以为,不过就是冷兵器时代落后的骑兵而已,马匹最高时速也就是一辆鬼火的速度,甚至很多时候道路崎岖,连鬼火的速度都不会有。 骑兵,充其量就是一群鬼火中年冷兵器士兵。 但如今隔着房子都能感受到的地面震颤却着实让他收回了自己现代人的傲慢。 嬴政打开了窗户,看到一群黑甲骑士静立于客舍之外,正与舍人通递信物。 嬴政紧张极了,他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客舍外的骑士。 忽然,黑色皮甲的骑士首领感受到了来自嬴政的目光,抬头向嬴政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骑士有一瞬的犹豫,随后果断躬身揖礼:“蒙衍,拜见君子政!” 嬴政呆住了。 鞠子洲挑眉。 蒙氏的人? 是秦异人派来接嬴政母子的么 嬴政深深吸气,缓解了心中的紧张,以略微干涩的声音朗声问道:“你是何人?寻我做什么?” “禀君子,我乃是姬姓蒙氏子衍,爵官大夫,职骠骑百长,奉王后命,前来迎接太子妃与君子政!”蒙衍高声回答。 嬴政很高兴,提起的心终于落下:“甚好!” 鞠子洲挑眉。 奉……王后命? 鞠子洲有些犹疑。 如今秦异人已经归国数年,值此秦昭襄王身死之际,被即王位的安国君封为太子,他可以说是稳稳的下一任秦王。 但他的妻、子,竟然并不是他自己派人来迎接。 这很不合理! 太不合理了! 嬴政目视下方蒙衍缓步进入客舍,激动无比,连忙拽着鞠子洲的手回到主席坐好:“是秦国派来来接我们的人!” 鞠子洲摇了摇头:“是秦王后派来的!” “那也是秦国的人!”嬴政说道。 兴奋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平静下来,问道:“王后派来的和其他人派来的有差别吗?” “区别很大!”鞠子洲说道:“王后派来的人比你父亲派来的人先到,或者干脆就只有王后派来的人,而没有你父亲派来的人,这都是不太合乎常理的!” 嬴政敏锐而聪慧:“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所掌握的“关系”不如王后的多?” “恐怕是这样!”鞠子洲点了点头:“我们驻跸于此已经五日,此处距离秦国都城咸阳有约莫四百里的路程,快马两日夜而返,你父亲如果对于基层的掌握程度很高的话,那么他应该已经得知了消息,并且派出了人来迎接你——无论他在意不在意你和你母亲,他都要来迎接。” “因为你们是赵王递交了国书之后礼送回来的。” “但他的人并没有到,先到的反而是王后的人!” “这起码就说明了,你父亲对于基层的掌握比不上王后。” “另外……王后于情于理是不应该派人来接你们的!” “她派人来接我们,是有求于我们?” “有所求,于你!”鞠子洲看着嬴政:“小心应对,你父亲和王后华阳夫人的关系怕并不是传言之中所说的那么亲密无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缘由 秦异人跟王后华阳夫人的“母子感情”如何,赵姬并不知晓,她如今据坐于主席之上,冷眼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蒙衍:“是那老妇人遣你来迎接我们母子的?” 蒙衍跪伏,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不敢接这句话。 赵姬是太子妃,是贵人,她骂华阳王后说“老妇人”是她们贵人之间的事,蒙衍却不能认这个称谓,更不能接下这句话。 他只能装作没听见。 嬴政跟鞠子洲来到客舍的大堂里,看见跪伏的蒙衍和一脸不爽的赵姬,都有些疑惑。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嬴政微微一礼,走到赵姬身边,抓着她的衣袖,做出懵懂神色:“这是怎么了?” 赵姬一把将嬴政搂进怀里:“政儿,当年就是那老妇人逼你父亲另娶,如今见你父亲做了太子,就快成为秦王,倒派人来迎接讨好我们母子了,当真以为我母子是那无智的熊罴,不能记仇吗?还要讨好我们母子,呸,想的倒美!” 嬴政听到赵姬的话,有些愕然,连忙抬头去看立在门外的鞠子洲。 鞠子洲与嬴政对视一眼,小幅度摇了摇头。 嬴政会意,立刻问道:“母亲,父亲另娶,是怎么回事啊?跟祖母有关吗?” 他也很识趣地没有应下“老妇人”的称谓,而是称华阳太后为“祖母”. “哼!”赵姬恨声说道:“当年你父与我情投意合,奈何那老丑妇作梗,非要逼你父亲另娶她楚国的细腰女,害的你父这许多年都不敢接我母子归秦,这笔帐,待入咸阳,你父亲登基为王之后,母亲肯定是要与她算一算的!” 嬴政张了张嘴,望向鞠子洲。 他虽然不明白具体事由,但是却能感觉到,事实并非是像赵姬口中所讲述的那样。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赵姬一眼。 他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蠢的女人! 七年未曾谋面,即便是曾经海誓山盟的爱情,如今还能剩下多少情谊? 何况秦异人归秦之后过的不是贫苦生活,他是会到秦国当公子,当太子的! 他会缺少美人侍奉吗 你凭什么认为他就一定会宠爱你? 再者说,你回到秦国,首先得到消息,派人来迎接的是华阳王后而不是你的死鬼丈夫太子秦异人,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 鞠子洲摇了摇头。 嬴政抿唇。 “蒙衍。”嬴政问道:“为何我父未曾派人前来相迎?” “王上如今正在陪同陛下为昭王陛下守孝,事务繁重,无暇顾念太子妃与小君子。”蒙衍恭敬回答。 鞠子洲深吸一口气。 嬴政的祖父安国君已经继任秦王位,虽然没有正式加冕,还在为秦昭襄王守孝,但权柄交付,大位相托,他才是如今秦国最有权势的人! 现在是前251年的八月底,一个多月之后就是十月。 现在,十月是正月,进入十月,也就进入下一年了。 而进入下一年……鞠子洲重重呼气。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进入下一年,安国君就会正式加冕成为秦王。 然后这位秦王会在加冕的三天之后死去。 他死之后,太子子楚就会是新的秦王。 而伴随着“秦王”名号出现的,将会是一个新的“秦太子”。 所以……要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想办法让嬴政能够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秦太子! 鞠子洲不知道历史上的嬴政是怎么做的,但他现在知道了。 机会,恐怕就着落在眼前的蒙衍身上! 或者说,是在蒙衍身后的,那位王后华阳夫人身上! 那么,华阳往后派人来迎接嬴政母子,恐怕并非是在无的放矢。 她这种行为应该是在向嬴政释放善意,而非是想让嬴政“意外坠马而死”。 毕竟她是安国君的枕边人,最了解安国君身体状况的人就是她了。 如果记忆没错,安国君会在一个多月以后死去。大限将至,此时他的身体应该会有一些明显或者不明显的衰颓迹象,旁人不一定看得出来,但华阳夫人应该可以察觉到。 这个时候她向嬴政释放善意有两种解释。 一是她想笼络嬴政。 如果她跟秦异人关系密切,没有利益冲突,那么她笼络嬴政应该是借着向嬴政释放善意的机会间接向秦异人释放善意。 另一种情况则是——她与秦异人的利益相冲突,但她又无法把握住秦异人的另外一个儿子成蟜。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与双方都没有多大利益关系的嬴政出现,对于华阳夫人,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口! 当然,也不排除她想让嬴政在回咸阳的路上“意外坠马而死”的可能性。 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嬴政只是刚从赵国归来的小君子而已,他在秦国毫无根基可言,没有意外的话,一个多月以后他充其量会是一名普通的秦国公子。 华阳夫人没有必要杀死嬴政,因为她没有让嬴政“意外落马而死”的需求。 不过,这种情况只出现在她与秦异人没有利益冲突或者她可以掌握住秦国的下一位太子的基础之上。 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需要特地派人来迎接嬴政。 这没必要。 从华阳夫人可以左右安国君的决定,推秦异人成为秦国太子这一点来看,她的能量是很强大的,她的手腕也不会差。 这样的人,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 而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她绝对不会做没有利益回报的事情! 也就是说,她既然派人来迎接嬴政母子,她就必然是对嬴政有所求。 所以…… 嬴政将蒙衍从地上拉了起来,脸上带着天真拙稚的笑容:“既然如此,你就快带我们去见祖父祖母和父亲吧!” 蒙衍凝视嬴政,而后领命,招来了他的骠骑手下来帮助收拾行装。 “母亲,快点快点!”嬴政开心笑着,一派的天真可爱:“我们快快赶路去咸阳见父亲啊!” 赵姬虽然有些不喜华阳夫人,但还是没有拒绝儿子。 她拂袖,昂起头,修长玉颈舒展,宛然天鹅,看也不看嬴政一眼,直接无视了高大的蒙衍和站在门口的鞠子洲,径直向她的婢女吩咐道:“准备车乘和软榻香枕,去寻鲙姒回来,我们启程。” 嬴政眉头微微一皱,小脸阴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试探 车队很快就收拾好行李重新上路了。 原本的那些赵王派来护送的护卫与蒙衍带来的骑士们并不对付,更不愿意与之一同行进,于是他们跟在车队后面不远处作为殿后。 鞠子洲与嬴政共乘一车,车外是六名骑马的儒生和九名被嬴政收服的游侠。 而为两人驾车的人,已经从陈河换成了蒙衍。 嬴政坐在车里,手执帛书,慢慢看着。 但鞠子洲却能察觉到他是没法静下心来看书的。 “高级游侠和低级游侠的区分是什么?”鞠子洲叹了一口气,忽然发问。 嬴政虽说心神不宁,但还是立刻本能般地回答:“是获利方式!” “高级游侠是指已经不需要自我劳作来赚取生存必需的生活资料的游侠,他们多数是被贵族和豪商所供养的,少数,已经从贵族的棋子上升成为了小贵族;而低级游侠则依旧以出卖劳力,为人卖命谋生。” 这份两万七千四百多字的调查报告,一个半月以来,嬴政已然熟背。 “赵国三年以来的平均粮食亩产是多少?” “六十九斤十二两!” 两匹马拉着车踏踏踏踏地缓步行走,蒙衍坐在车外,耳畔听得鞠子洲与嬴政得问对,不自觉间挺直了腰杆。 “赵国平均耕种一亩地需要粮种多少斤?” “粟二十五斤十一两,黍二十七斤三两……”嬴政信口回答。 他并不明白鞠子洲问这些做什么。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蒙衍坐在车外,双手抓着缰绳,手指捏得发白。 鞠子洲并不解释,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一个个问题抛出,然后嬴政按照《邯郸调查》里面记述的东西,将这些问题回答出来。 “赵国自耕农税制……” “赵国庸耕者数量与自耕农比例……” “赵国金价……” “赵国牛羊肉价格……” “吁!”驾车的蒙衍忽然一勒缰绳,停住了马车。 拉车的一双矮马长嘶停步,随后跟随蒙衍一同前来的一百骑骑兵齐齐停步下马。 “怎么了?为何停车”嬴政从车中走出问道。 蒙衍翻身下车,单膝跪在嬴政面前,双手平摊,掌心处奉一把造型精美的青铜短剑,一言不发。 嬴政见他不答,于是坐在车辕上,将帛书折叠,贴身藏好,问道:“你上过战场么?” 蒙衍回答:“禀君子,衍上过战场。” “蒙氏的人,上过战场,立了功勋,在你这个年龄,不应该只是个区区六等爵官大夫。”鞠子洲随意说道。 “衍乃是旁支庶出,得家主垂怜,故能得蒙氏。”蒙衍的头垂了下去。 “你今年多大了?”鞠子洲问道。 “衍如今已经三十四岁。”蒙衍闷声回答。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已经不再年轻了,食量比之十年前下降了许多吧?” 三十来岁,在这个时代里已经算是步入老年了! “衍虽老,却还有赴死之勇力!”蒙衍语气激昂,服老的语句里自带一种铿锵。 “你已经老了,即便有勇力,又能做什么?”鞠子洲问道:“你知道带兵打仗,每战必胜的诀窍吗?” “衍不知。”蒙衍语气萧索。 “你知道练兵强兵的法门么?” “不知。”蒙衍语气忐忑。 “你知道如何能让兵士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死不旋蹱么?” “不知……”蒙衍喉咙梗住。 “你知道如何排兵布阵,保境安民么?”鞠子洲笑意更深。 嬴政坐在车辕上,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为什么蒙衍忽然间跪地奉剑,想要拜自己为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鞠子洲在这里不停的打击蒙衍。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鞠子洲,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一切。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觉得席地一跪,双手奉剑,君子政就要收下你?” “拜主之人,需要对主人有用,主人才会收下,而你什么都不会!”鞠子洲笑了笑:“你对于君子政的用处,甚至比这群游侠还要小!” “你凭什么觉得君子政会收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从君子政手中得到权势爵位?” 蒙衍口干舌燥,冷汗直流。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意盈盈,目光漠然。 他无力垂下头。 咬了牙舍弃最后的尊严想要拜主,却愕然间发觉自己原来是个废物,不仅期望的权势没指望,甚至连信心都丧失了。 蒙衍雄壮的身体微微颤抖。 鞠子洲笑了笑,立刻拍了拍嬴政的肩膀,指了指他手中的剑:“君子政宽仁体恤,有古之仁君风范!” 嬴政立刻会意,跳下车来,走到跪下之后跟自己站着一样高的蒙衍的面前,拿起了他双手掌心的铜剑:“姬姓蒙氏子衍,你愿意奉我为主,拜我为君,从此做我家奴,与我共富贵,同患难么?” 蒙衍听到嬴政的话,猛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抬起头,看着嬴政费力地单手持剑,站在自己面前,清秀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认真。 豆大的热泪忽地从眼眶里流出,“噗嗒”“噗嗒”落入地面,摔得粉碎。 “臣愿意!” “自此之后,为我戈矛,令行辄至?” “令行辄至!” “自此之后,为我鹰犬,巡守狩猎?” “巡守狩猎,莫敢不从!” “主辱?” “臣死!” “主忧?” “臣战!” “好!”嬴政点了点头,手上力气松懈,将剑插在地上,抽出鞠子洲赠送的铁剑,横放在蒙衍双手掌心:“很好,你以后便是我秦政的家奴!有我一日富贵,则有你一日荣华!” “臣谢主恩赐!”蒙衍倏地站起身来,躬身低头看着嬴政,等待他的指示。 “好了,继续赶路吧,尽快回到咸阳!”嬴政摆了摆手,转身握住鞠子洲的手,被他拉上了车。 鞠子洲微笑着看了一眼蒙衍,钻进车里。 “这是怎么回事?”嬴政低声问道。 马车缓缓开始前行,蒙衍腰杆笔直,抹了一把泪,兴奋抽出铁剑察看。 鞠子洲笑了笑:“我通过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的连续打击来破坏他的自信,然后你去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施恩,这样他对于你的感激才能最大化,你们的关系才能最牢固!” 这是pua的应用手段之一,严格来说是有点反人类的,不过都到了这个时代了,鞠子洲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我不是问这个!”嬴政说道:“我是问他为什么忽然就要奉我为主?” “他是华阳夫人派来的。” “这跟他是谁人派来的有什么关系?” “他是华阳夫人派来的,我觉得,华阳夫人派他来的目的是示好于你!”鞠子洲说道:“既然是示好,那么理所当然会对他有所交代。” “甚至很有可能明示或者暗示过他可以投效于你。” “所以我就试探了一下。” “所以……那些问答……是试探?”嬴政这才反应过来。 “那些东西,能够说明你对于赵国的了解……这些了解,如果在战场上,将会是最锋利的剑!” “蒙氏是豪门大家,蒙衍如果是蒙氏的核心成员,不可能这么大年纪了还只有官大夫的爵位和百长的职位。” “所以我料定他必然是个在家族中不得志,但却又有一些能力的人。” “这样的人……阿政,他会甘心窝在泥沼里吗?” “必然不会!” “所以你也是他的机会!你是他目前所能见到的唯一的……上升的机会!”鞠子洲笑道:“只要你表现出一定的才能,他就会忙不迭地拜服在你脚下!” “我已经有才能了吗?”嬴政坐直了身子看着鞠子洲,征询赞同。 “是啊师弟。”鞠子洲傲然说道:“你已经有了过人的才能了,而且你将继续获得更多的才能,直至登临这个世界的巅峰!” 嬴政双手虚握,目光炽烈。 我会的!师兄。 我会超越这世间所有的人,包括你在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因为公平 马车颠颠簸簸,慢吞吞前进,鞠子洲百无聊赖坐在车里,看着外界景物。 这个年代里可供消遣的东西并不多,赶路的过程里,就更是基本没有。 嬴政在努力的记背《邯郸调查》。 以这篇调查里的知识轻易震慑并收服了蒙衍之后,嬴政就更加觉得这篇调查是跟鞠子洲所说的一样,是蕴藏着莫大的利益与暴力的宝书。 于是他背起来加起劲,不只是背,而且是背着别人背。 他生怕别人了解到这篇调查里面的知识。 这是个知识比黄金都宝贵的时代,他这种生怕别人知道的心思其实无可厚非。 鞠子洲不管不问,放任自流。 过去栎阳,道路变得平坦起来,马车不像之前那么颠簸,坐在里面也好受一些。 更妙的是车外道路两旁绿油油的田地。 八月底,正是天气转凉之前最后在田地里忙碌的时节,农人和奴隶们成群结队在田里劳作,地头间或散落着一些身着黑衣,头结歪髻,腰间挂着绳子的秦吏,他们大多好整以暇地看着别人给庄稼浇水,偶尔也会下到田里给一些被剃去须发的氓隶们一脚,骂骂咧咧,督促干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鞠子洲看着眼前劳作的景象,咀嚼着这上古时代底层人民描述自耕农生活的诗句,一缕孤寂在心间升起。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七年了。 不知道我离开之后的县里的扶贫工作还有没有按照先前的强度继续。 山里的孩子们还在为上学而起早贪黑爬山路吗? 老人们还因为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而回家饮药自鸩吗? 贫困户有没有脱贫? 鞠子洲想着,感觉胸口有些压抑。 孤寂与担忧像是两只大手,从背后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我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来到这里,能让两千年之后的他们活得更好一些吗? 鞠子洲少见的有些迷茫。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嬴政停下看书,转而担忧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和平时一样,面若平湖,但嬴政与他朝夕相处,彼此都很了解对方。 他看的出鞠子洲此时内心颇不平静。 像是担心,像是伤心。 嬴政抿了抿唇,不知道鞠子洲到底怎么了。 “师兄……”嬴政轻轻唤出了声。 鞠子洲被这一声“师兄”惊醒。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嬴政稚嫩清秀的小脸,目光忍不住从窗户延伸出去。 田里的劳作还在继续。 鞠子洲叹息。 我有能力让他们活得更好一些! “师兄,你怎么了?”嬴政担心问道。 “阿政。”鞠子洲目光重新变得坚毅:“为什么秦人的武力比六国都强?” “因为秦人众而六国寡!”嬴政立刻说道。 “再说一遍!”鞠子洲喝道。 “秦人众而六国寡!”嬴政大声喊叫着回答。 他声音一大,马车外的蒙衍和车旁徒步行走的游侠们立刻就听到了。 蒙衍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游侠们则不明所以。 更远一些,六名儒生听到了嬴政的声音,驱马临近了马车,想要听一听嬴政在说什么。 “为什么秦人众而六国寡?”鞠子洲问道。 嬴政立刻回答:“因为秦人斗战能够得利益,而六国之人斗战,则只有六国之贵人能够得利益!” 蒙衍一激灵,下意识坐正了身体。 “为自己的利益而战斗,和为了他人的利益而战斗,区别很大!”鞠子洲笑了笑:“那么为什么秦人战斗可以得利?” “因为商君变法,秦国法有获勋得利之门径。” “凡斗战得首级,则可以得功勋!”嬴政回答。 “得功勋则得利!” “秦国有此法,这不假;但魏国齐国也曾有这样的法!郑国更有割耳为功的法!” “那么为什么,唯独秦国因此而变得强大?” “因为……”嬴政愣了愣。 因战功而获利的法确实是让秦国军队战斗力比其余国家强大的根本原因,嬴政原本以为,这样的法,应该是秦国独有的。 但他没想到,原来别的国家也有这样的法。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法……那么为什么唯有秦国可以按着别的国家打呢 嬴政百思不得其解。 “你要知道,这些法给的利益里面,同等战功,秦国的战功得利最大!”鞠子洲笑了笑:“爵位,特权,赏钱,土地,奴隶。” “只要有功劳,这些都可以有!” “因为利益很大,所以秦国才能比其他国家强?” “也不对!与利益大小无关!”鞠子洲笑了笑,钻出马车,坐在车辕上。 嬴政也跟着钻了出来。 “你看那些田里的人。” “那些是什么人?”嬴政问道。 “禀主人……那些卑贱的野人!”一边的蒙衍凑过来说道。 “同样的利益条件,野人上了战场,会比士人更加悍不畏死,更加勇猛作战。” “什么?”嬴政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很早就想问一句为什么了。 “还有,师兄……”嬴政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感觉这个问题与我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很相似——一斤黄金就可以让游侠们为我卖命,但放在儒生们身上,一斤黄金,他们似乎并没有多么感谢我……他们不也是很穷困的吗?为什么给了一斤黄金他们甚至都不怎么感激我呢?” 六名儒生来投之时,嬴政按照游侠们的待遇,给了他们每人一斤黄金。 但这六个儒生没有多么感激,更没有丝毫要为嬴政效死的念头。 嬴政感觉很纳闷,总觉得自己亏大了。 如果早知道无法与之结成“关系”,嬴政是绝对不会给这群家伙黄金的! “因为游侠和儒生身份不一样啊!”鞠子洲笑了笑:“身份不一样,所能够得到的机会就不一样!” “儒生们投效你可以获得一斤黄金,但是投效别人,也同样可以获得一斤黄金,甚至可能更多。” “但游侠,就没有这么多机会!” “机会?”嬴政咽了一口唾沫:“跟蒙衍拜我为主的那个“机会”一样吗?” “一个意思。”鞠子洲笑了笑:“蒙衍想要向上爬,能够拥有的机会只有你,儒生们想要往上爬,可以有许多机会,游侠们如果不是遇到你,连一个机会也不会有!” “机会的数量不一样,那么机会的重要性也会不一样!” “机会少了,机会很重要,但也没有性命重要;机会多了,选择和权衡就会更重要,而机会本身就不那么重要。” “如果完全没有机会,那么机会就无比重要,甚至可以用命去换取一个机会。” “所以……”嬴政点了点头:“野人们需要的其实是机会!” “而秦国的法,是秦人们没有机会时候的机会?” “并非如此!”鞠子洲还是摇头。 “那师兄你说,不是利益大小,也与机会无关,那到底是为什么?”嬴政索性不猜了。 因为他知道,鞠子洲知道答案,并且鞠子洲会告诉他答案。 “因为公平。”鞠子洲回答。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其犹龙也 “公平,但并不是那种我为你做事你给我付钱的相对平等的公平。”鞠子洲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态,所以他当时很惨。 “他们要的是一份机会公平。”鞠子洲笑了笑:“郑国的军功法的机会只给君子;魏国、齐国军功法的获利机会只给君子、士人。” “而秦国的军功法,受众已经向下延伸到了氓隶的身上。” “一名氓隶一场战斗得首级一级,可以脱离奴籍,成为士伍,得两级,可以购一首,得爵为公士,得田一顷,宅一方。” “秦国军功法的获利者群体比其他国家都大,所以秦人的战斗力比其他国家都强。” “而这本质上其实就是把卖命的“公平”向下延伸了一下。”鞠子洲伸出手,往下探了探:“并不是说立多少军功就能获得多少战利品,战利品其实还是只归于秦王而已,士兵打仗得到的并不是他们卖命厮杀应得的全部。” “比如你做秦王,驭兵八十万,将六国社稷破灭,得到天下之土地,但其实天下之土地你并不需要分给这八十万士兵。” “你所需要做的,是按照这八十万士兵的战功,分给他们少少的一点点土地和一点爵位。” “这是极其有限的公平,但是比之其他国家的卖命不给钱来说,已经公平很多。” “所以秦人都愿意为秦王卖命!”鞠子洲笑了笑:“秦相比于其他国家都“公平”一些,能够给人卖命的机会,买人命肯给高一点的价钱,所以秦的武力才会比其他国家都要强!” 嬴政身体颤抖。 “原来……原来是这样么” 鞠子洲将手搭在蒙衍肩膀上。 这位八尺多高的秦人大汉此时身体如嬴政一样颤抖。 但他和嬴政不一样。 嬴政颤抖是因为他看到了他所需要的真理,他得到了实现“理想”的切实可行的办法和道路。 蒙衍的颤抖则纯粹是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 甚至很想反驳。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儒生们早已经气急败坏:“什么时候,道家子弟竟也如名家子一般只关心利益而罔顾道德了?” “只计争杀,只知道以利诱民!正是有你鞠子洲这般的人,礼法才会败坏!你枉为道家子弟!” “混账,庶人岂能对社稷主擅动兵戈?” 鞠子洲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嬴政慢慢平复心情,身体不再颤抖,眼眸中透出比平时更加灼热的光。 他轻蔑看了一眼六名儒生,不屑冷笑。 齐子元看着嬴政的表情,有些失望,还是勉强振作,想了一下,他说道:“我倒觉得,鞠师弟所言甚是!” 儒生们叫嚷的声音一顿,纷纷惊怒看着齐子元。 “子孔子曰: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齐子元继续说道:“鞠师弟方才与君子政讲利,乃是教授君子政驭小人之法。” “市井小人,仓廪未足,衣食未安,便纵使宗师如子孔子,都无法将屠狗之辈教化成为知礼之士;贤德如子颜子,都不能将击剑之徒感化为知荣辱之民,更何况你我辈呢?” 齐子元笑了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鞠师弟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教授给君子政以利诱民之法的。” 嬴政挑眉看了一眼齐子元,对他,颇有一些满意。 鞠子洲笑了笑,不置一辞。 “子元师兄?”五名儒人看着齐子元,很是纠结为难。 虽然他们知道齐子元的话是有悖于儒门讲求的,但他们也没办法对这样的道理置喙。 因为齐子元讲话之时是在引用先贤的言论。 对此言论置喙,就意味着质疑先贤的正确性。 这是儒人绝对不会做的。 他们闷闷无言。 嬴政扫了一眼,将儒人们的反应和齐子元的勉强一一看在眼里,心底感觉很可笑。 “师兄,这算不算是第二课?”嬴政问道。 “这算什么第二课?”鞠子洲笑了笑,站起身来,向远处眺望,田连阡陌,人如蝼蚁:“这只不过是第一课“生产关系”理论用在实际应用之中的一些化用而已,没有什么你所未曾学到的新东西,即便我今日不说,假以时日,你抱着《邯郸调查》自去思考,三五个月,也就明白了!” 嬴政点了点头;“学了第一课之后,通读《邯郸调查》,三五个月便能自己领悟么” 在这两者的基础上三五个月才能领悟,那么如果没有了这两个基础,自己会不会一辈子都无法清晰直观的感受到这样的道理呢 嬴政深深呼吸,将情绪藏在心底。 “生产关系”的理论,是嬴政自觉光凭自己,一辈子都未必能够参透的理论。 而鞠子洲给他讲的第一课,便将这高深莫测,直指世界本质的理论教授给了他,仿佛是路边野草,不名一文。 这种淡然的态度着实令嬴政惊诧不已。 他觉得,鞠子洲可能就是人言之中的天生神圣,智慧过人。 在如此想法的同时,嬴政又感觉,自己已经学到了这种直指大道的理论,即便是鞠子洲,也未必就能有什么比这种理论更加真实深刻,贴近本源的道理教授给自己了。 但现在,鞠子洲坐在车里面,轻轻松松地将秦国强大的根本剖析了出来,如积年老辣的猎手,一箭,正中鹿眼,不损肌肤纹理而能获取猎物,精准果决,正确优美。 这种眼光,是他自觉无法具备的。 而儒人们跳梁小丑一般的反应更加让嬴政对这种确确实实可以应用到实际里的理论心生敬畏。 尤其,这种能力,自己只消学习了“生产关系”理论,再看《邯郸调查》三五个月就能够具备。 ——既然“生产关系”理论和《邯郸调查》能够赋予人如此高绝的智慧,那么这种理论的掌握者和《邯郸调查》的书写者又该是多么高深莫测 嬴政窝在车里,手里攥着《邯郸调查》的帛书,另一只手悄悄抓住鞠子洲的袖子。 我跟师兄之间的关系,真的足够牢靠了吗? 他拥有这样的能力,我并不是他唯一的机会吧? 鞠子洲没有注意嬴政抓着自己的袖子。 他坐在车辕上,看着远处出现的河流与城市的轮廓。 咸阳城,就要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突破点 车队进入咸阳城,立刻便有王宫的卫队前来接应。 鞠子洲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乌压压的人群和地面相对比较平整干净的路面,微微点头。 早听闻秦国是一个法律相对“严苛”的国家,这样的国家,有别于法律完善程度、监管力度都比较差的国家的地方就是秩序化程度。 在初期,偏向于严苛和繁琐的法律会带给国家的是较高的运行成本和对于优质劳动力的需求。 但此时已经不是初期了。 秦国已经立国五百多年,商君变法也已经过去一百年,秦人们在严苛繁琐、面面俱到的秦法的规范之下生活了数代,早已经习惯了依照法律行事。 守法,成为了下意识的举动。 在这种情况下,秩序化的好处就是管理成本低,政府公信力强,以及相对而言的干净整洁。 “这倒是能省我一番功夫!”鞠子洲颔首。 嬴政没有注意鞠子洲的行为,他此刻看着那些站在道路两旁窃窃私语的秦人们,激动不能自已。 一旦成为秦王,那么这些人就都是他可以掌握的人! 嬴政小手虚握,继而伸入怀中,攥住《邯郸调查》的帛书。 这薄薄的帛书,给了嬴政无穷的自信与安全感。 车队行进到王宫时,六名儒人和九名游侠被拦了下来,带往别处,鞠子洲随着嬴政等人进入王宫。 “好破旧啊……”嬴政看着巍峨秦宫说道。 秦宫比起赵国的宫室要差一些。 这倒并不是秦王们不如赵王们奢靡,而是咸阳作为都城不过一百年,宫室建设之时是商鞅变法时期,那时候秦国贫弱,为适应当时的经济状况,因此王宫规模甚小。 而现在,秦王宫虽然经过数次扩建,却囿于百年前留出的占地面积不足,没能大建。 “君子说的是,国中王宫的确较之别国王宫差了一些,这却是因为历代先君都克俭勤政,以图霸业。”驾车的蒙衍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发出“辘辘”声响,很快,鞠子洲等人被送到了王后居住的离宫。 “是太子妃与君子政到了吗?”离宫门外早有宦官守候。 “禀熊太监,臣奉王后命迎接太子妃与君子政,如今平安归来,来此复命。”蒙衍低眉垂首。 熊太监点点头,轻捋胡须:“既如此,你先下去吧,我引君子政与太子妃前去觐见太后。” “唯。”蒙衍领命,搬了垫梯,将嬴政和鞠子洲从马车上接下来,随后侍立一旁。 熊太监看着蒙衍一言不发地侍立于嬴政身边,惊讶挑眉。 他是华阳王后的亲族心腹,当然知道华阳王后对于蒙衍的安排,如今看到蒙衍这幅姿态,很轻易就可以判断出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已经选择了投效君子政。 那么……这个小小的君子政,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他扫了一眼嬴政身边的鞠子洲,看他肤如古铜,面目也不甚秀美,下意识觉得他是嬴政的奴仆。 但是看到嬴政向他闻讯的的样子,却又有些逾越。 “太子妃,君子政,请二位随我来吧,王后已经等候二位许久了。” “哦?她竟也会等待我们母子吗?”赵姬冷笑,昂首挺胸,很有一些傲娇姿态:“我们母子可是被她给害惨了呢!” 熊太监皱眉,看了一眼赵姬的表情,确定这个人不是在说怪话试探自己,立刻就意识到这位太子妃只怕脑子不是多好使。 “太子妃可是错怪王后了。”熊太监扫了一眼嬴政,没发现这孩子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心底暗赞:“王后听闻太子妃与君子政要返回秦国,可是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呢!” “她还能为我母子高兴?”赵姬将信将疑。 “是否属实,太子妃随我见过王后便知道了!”熊太监说道。 说着,这个雄壮的男人弯下腰,谦卑面对嬴政:“君子政,请吧。” 嬴政两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捏紧了拳:“那就有劳熊太监引路了,正巧政也很想见一见祖母。” “请。” 熊太监引路。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鞠子洲。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鞠子洲摆了摆手,随意坐在车辕上。 熊太监略有些惊讶:“敢问君子政,这位是?” “是我师兄。”嬴政回答。 “无怪乎眉宇之间隐然看得见一股豪壮之气!”熊太监赞叹。 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确实非常人!” 看来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子对君子政很重要啊! 熊太监抿唇。 “鞠先生。”蒙衍目送嬴政进入离宫,随即凑了过来,虽然他并不喜欢鞠子洲,但是作为以后要在嬴政手底下讨生活的人,蒙衍觉得,还是有必要与鞠子洲打好关系。 “王后为何要这么急着召见君子政啊?”他找不到什么话题,于是随便问道。 “因为她想要拉拢阿政。”鞠子洲问道:“太子在秦国新娶的妃,是楚国人吧?” “好像是王后的侄女。” “王后与太子关系如何?”他又问。 “那自然是母子相谐。”蒙衍职位低微,对于此事当然没有了解,但他却不愿意说自己不知道——他还记得自己被鞠子洲问得跪在地上一连说了数句“不知”时候的难堪。 “太后与君子成蟜关系如何?” “祖孙相谐,天伦此乐。”蒙衍回答。 瞎掰! 鞠子洲点点头,似乎相信了他的话:“太子与君子成蟜,关系如何?” “极好,太子往往亲自教导君子成蟜读书射箭。” “吕不韦与成蟜的关系呢?” “吕先生似乎是君子成蟜的师父。” “这样啊……”鞠子洲点了点头。 已经很明显了! 他眯起了眼睛,靠在车上,像是假寐。 秦异人是吕不韦在秦国为官的基础,吕不韦是秦异人落难到发迹的最大助力,这俩人天然的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们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 异人需要吕不韦的财力和能力,吕不韦需要异人的身份和地位,他们是政治盟友,更是伯乐与千里马。 而他们能够获得今天的身份和地位,是靠着华阳夫人的。 华阳夫人是他们曾经的助力,也是他们如今的敌人。 ——君王将死,太子想要掌权成为实权君主,而华阳夫人作为一个能够把随便一个公子推成太子的人物,手中权力和能量自然不会小。 华阳夫人也想要把握住自己手里的权力,甚至期许获得更高一层的权力。 两个人利益相互冲突。 而现任的这位秦王,就快不行了! 而他不行了之后,自然是异人接位成为秦王。 届时如果没有意外,异人与华阳夫人的斗争就不会有什么波澜。 异人会胜利。 这是稳稳地死局。 所以这个时候,华阳夫人迫切的需要突破点。 她需要一个即便是异人成为了秦王,自己也能保有权力的突破点。 这个点,就是嬴政! “秦政,拜见祖母。”嬴政看着绣榻上跪坐的妇人,毫不犹豫,跪伏下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预测法 “政儿不必多礼。”华阳夫人从绣榻之上站起,快步走到嬴政面前,将他扶起:“赶快起来吧。” 嬴政身边的赵姬动也不动,冷笑看着华阳夫人做戏。 一边熊太监看着赵姬毫无动作的样子,暗自叹息。 这么愚蠢的女人,怎么会生出如此聪慧的孩子呢? “政儿在敌国为质数年,辛苦你了啊!当年因祖母一己之私,致使你母子与子楚分离,寄居敌国,当真是祖母不是!”华阳夫人拉着嬴政向自己的绣榻之上走了过去:“来,教祖母好生看一看政儿。” “谢谢祖母关心,政未觉辛苦。”嬴政仰着头,看着华阳夫人,一派天真无邪:“政与母亲归国,祖母派人来迎接,才真是教政感激不已呢!” “政儿怨不怨祖母?”华阳夫人轻抚嬴政眉梢,脸上慈爱,溢于言表。 嬴政看着面前华贵美丽的华阳夫人,面前浮现出的却是鞠子洲的脸。 “她见你时,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极热情,但似乎因为过去的事情而觉得很对你不起。” “你此时只消表示对她愿意派人迎接的感激,她就极有可能会问你怨不怨恨她。” “当然怨!”嬴政点了点头,小脸上显出纠结神色。 华阳夫人心中暗喜。 她似乎无意间抬头看了熊太监一眼。 熊太监点了点头。 “好孩子,当真苦了你了!”华阳夫人眼含热泪:“真是祖母的不是,教你母子受了多年的委屈,吃了许多的苦,是祖母的错!” “确实是祖母的不是!”嬴政叹气,反手抱住华阳夫人,钻进她怀里:“政在赵国苦楚吃过不少,挨过饿,受过冻,处处被人瞧不起,被蔑称为无父之野合子,被称为“赵政”。” 他说着,双手不断加力,抓得华阳夫人生疼。 “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华阳夫人昂起头,一边侍女过来手捧绣帕擦了擦她脸上晶莹的泪珠。 “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嬴政仰起头,放开手:“因祖母之过,政受了苦,却也得了一些超人之能,算起来,这应是祖母之功!” 华阳夫人泪汪汪看着嬴政:“政儿!” “祖母切莫再伤心,损了身子,倒是政之过错,反倒应算是政不孝了!”嬴政笑起来:“方才政在祖母怀中时刻,暗暗以手抓掐祖母背部,祖母应感觉到疼痛的,但祖母非但没有感觉到疼痛,反而在关心政,足以见祖母爱政之心。” “祖母爱政如此,政又怎么能再以区区无伤大雅的些许往事而怪罪祖母!”嬴政叹气:“祖母勿再内疚伤心了!” 华阳夫人脸上绽出笑颜。 “好好好,政儿说不许伤心,祖母便不再伤心了!”华阳夫人挥挥手敕退了侍女,自己举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泪滴。 赵姬此时人已经傻了。 “政儿?”她惊诧看着嬴政拿过去的苦难与华阳夫人续亲情。 “呀。”华阳夫人看了一眼赵姬,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太子妃一路从赵国赶到秦国,路途遥远,想必身子也应已经乏累了吧?” “不若先去青宫之中休息一番?” “熊当,送太子妃去东宫与太子团聚!”华阳夫人抱着嬴政说道:“朕要与我的好孙儿亲近亲近。” 接着,她低头以手描摹嬴政的眉,看着他清秀的小脸,眼神悠远:“政儿可知道,祖母年轻时在楚国的家里,有一个早夭的幼弟,虽然样貌与你不同,但这体贴,当真是别无二致!” “是极!”熊当太监立刻应声:“我方才见君子政时,便觉有些熟悉,太后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家中的小君子,唉!” 他说着,指示两个侍女强拉了赵姬出门。 …… 鞠子洲在离宫外等候时候,看到赵姬被熊太监强拉了出门,送去太子居住的青宫。 又过了约莫两刻,衣着华美,体态雍容的妇人牵着嬴政的手从离宫里走了出来。 “政儿可要记得时常来看望祖母。” “祖母放心!”嬴政点了点头。 “去吧,与你那狠心的父亲见一见也好!你也应该想父亲了!”华阳夫人又举袖擦了擦泪,目送嬴政出门。 嬴政跨过殿鸾,走过长长的台阶,下到陛下,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兄!”嬴政一脸兴奋:“师兄,你果然料事如神!” 鞠子洲点了点头,从车辕上跳下来:“既然已经与她结成了同盟关系,那么便可以开始准备下一步了!” “下一步?”嬴政有些不太高兴:“师兄不问问我具体是如何与祖母聊的吗?” “你们闲话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系结成了!”鞠子洲无奈叹气:“不要太过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小处之上占了再多的便宜都无法影响大局!” 嬴政叹气,揉了揉脸:“师兄为何如此急躁” “因为时间不多了!”鞠子洲笑了笑:“想要当秦王,不是华阳太后愿意帮助你就可以了的,你自己还得做一些努力!” “那么师兄,你是为何能够如此精准地判断出祖母的言辞和反应呢?”嬴政问道。 两人乘了车,蒙衍像是聋子一样驾着车向青宫赶过去。 “立场决定思想!”鞠子洲笑了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任何有脑子的人做事情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而这目的,是由他的利益所决定的,他会做的一切事情都不会悖离他的利益!” “只要知道了一个人的立场,再确定了他的利益关系,然后弄清楚他所面临的问题,那么,预判他所要做的事情,就如掌上观纹,无所不至!” 嬴政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那么,师兄,我祖母的立场、利益关系和她所面临的问题都是什么呢?” “她的立场当然是秦国王后;利益关系是由秦王发端的,她所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下一任的秦王,你的父亲与她的利益并不一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父与子 “利益不一致”嬴政想了想,问道:“师兄,这个利益不一致,与之前所说的,赵国里赵王和赵贵族之间的利益分歧是一样的吗” 鞠子洲点了点头:“这里的利益不一致,本质上来说,与赵国的利益分歧是一样的东西。” “阿政,你说,根本的利益是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是对于关系的掌控!”嬴政说道:“掌控住关系,可以让强者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弱者的脚下……” “砰”马车停住了。 蒙衍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鞠子洲看了他一眼,看向嬴政。 嬴政注意到鞠子洲的目光,立刻会意。 他看向蒙衍:“你如能够听得懂,最好就多听一些,我师兄的学识,乃为真龙一般,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多听一些,对你这老匹夫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当日拜我为主之时,我师兄曾问询与你,你回答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不会就要学!”嬴政呵斥道:“我师兄的道理,是比他要求你会的那些东西都要精妙宝贵的,乃是治国之根本要术!错过了今天,以后就没机会了!” “是,多谢小君子,多谢鞠先生!”蒙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继续驾车前行。 鞠子洲点了点头:“不错,阿政,千万不要吝啬于将知识传播出去,认识和解释世界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事情是——改造世界!” “我明白!”嬴政点了点头。 “根本的利益既然是“掌控生产关系”,那么在社会运行方法没有做出根本性的改变的时候,生产关系的种类和数量是固定的。” “把关系比作粮食的话,就是,粮食是固定的,你和我都有资格来分食这固定数量的粮食,那么,在这个时候,你多分一粒粮食,我就会少分一粒粮食。” “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也就是说……”嬴政若有所悟:“权力的总量是固定的,而赵王越是想要保有更大的权力,那么赵国权贵们手中的权力就会越小!” “他们在对于权力的分配上,是敌对关系。” “你父亲与华阳王后的关系也是如此!”鞠子洲点了点头,摸摸嬴政的脑袋:“他们的关系都是依托于秦国这个“政体”所存在的,而在政体的笼罩范围无法急剧扩大和做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他们所能够分享的权力的总量也是固定的。” “这固定量的权力,当然是你多拿我就要少拿,你多吃我就要少吃。” “这就是他们……” “吱呀”马车又停了。 嬴政不耐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个什么?” 蒙衍额头上,冷汗如雨:“不,不是的,主上,是青宫到了。” 嬴政朝车外看过去。 巍峨的青宫近在眼前。 青宫,又称东宫,乃是太子居所。 “下车吧。”嬴政点了点头:“师兄,我们进去吧。” “阿政,记得你跟你父亲现在的“关系”吗?” “父子关系!”嬴政立刻回答:“所以我应该要顺服。” “不只是如此。”鞠子洲笑了笑:“你们还是隐藏的敌人。” 嬴政脸色一变,好一会儿,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了,我们是隐藏的敌人!” 嬴政对于华阳夫人而言是破除危局的突破口,是可以争取的及时雨,那么对于华阳夫人的敌人秦异人而言,嬴政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是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 而对于政治动物而言,亲情关系的优先级是要比政治关系低得多的! 儿子可以再生,但权力拿不到,自己就很有可能没命! 不明白这一重关系,嬴政会很吃亏。 但明白这一重关系……他应该会很痛苦。 鞠子洲抿了抿唇。 他知道,让一个孩子把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敌人并且隐藏敌意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是他没办法。 不能尽早地意识到这一重隐藏的“关系”的话,嬴政很可能会不明不白地“意外落水死去”。 嬴政昂首阔步,带着蒙衍和鞠子洲向青宫之中行进。 陛下的侍卫们想要阻拦,蒙衍立刻上前训斥:“愚夫,还不速速让开道路,这位乃是太子殿下嫡长子君子政!” 侍卫立刻闪身躲开。 嬴政登临最后一重台阶,回身向下看去。 一切景物都变小了。 九岁的孩子眉宇间有着打不开的郁结。 他咬了咬牙,做出一派天真懵懂,转身进入宫殿。 “……哎呀异人你快去把政儿救出来,那老贼妇可是……”远远的就听到赵姬的声音。 鞠子洲暗自叹了一口气。 赵姬的智力如有她相貌的十分之一,自己和嬴政的处境都会好很多。 但很遗憾,她没有。 她的心智似乎与那些豆蔻年华的少女持平,爱憎分明,心思简单,不能认清自己的立场和利益所在。 换言之,这是个猪队友。 异人此时正与一个四十许岁,长髯风雅的男人对弈。 二人视赵姬如无物。 两人身旁,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榻上,认真地把玩木剑。 “太子殿下!”蒙衍当先俯身行礼:“臣下骠骑百长蒙衍,奉王后命,带了君子政前来见您。” 那就是秦异人跟吕不韦吧。 鞠子洲像个奴仆,低眉垂首,站在远处。 “父亲,儿臣政,拜见父亲。”嬴政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 “政儿,是吧,多年未见,你长大了,父亲都认不得你了!”秦异人投子,站起身来看着嬴政,眼神很有一些复杂。 嬴政,乃是异人的长子,是异人囚困敌国,孤苦时期与邂逅的大家贵女宝贵爱情的结晶,是让他第一次感受到责任,觉醒了野心,发掘出了不能窝囊死去的念头的长子。 而他为了野心和理想,抛弃了爱情和长子。 说完全没有一点愧疚之心,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 秦异人拉了嬴政起身:“政儿都快长成人了!” 他感慨着,手从嬴政头顶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到父亲的肋高了!”异人叹气:“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为何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你回来了呢?秦政! 早三五年回来,培养一下父子感情和利益关系;或者晚一些回来,等异人正式登临王位,稳定政局,都是可以的。 但偏偏就是这个最不该回来的时候,嬴政回来了。 秦异人长叹。 一边吕不韦笑了笑,盯着嬴政看了一会儿,目光掠向蒙衍和鞠子洲。 鞠子洲与吕不韦对视,目光交错,恭谨低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兄友弟恭 秦异人并没有询问嬴政关于华阳王后的事情。 王后与他单独谈了什么,或者有没有结成联盟,甚至嬴政本人的个人意愿,他都没问。 因为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嬴政这个人的存在。 他存在于秦国,存在于太子异人之子这个“身份”之上,他的身份代表了他天然就拥有这一切的“关系”。 而这种“关系”,才是华阳王后所需要利用的东西。 这跟嬴政本人意志无关。 尽管华阳王后和秦异人他们并不通晓“生产关系”理论,无法清晰地感知到这样的道理,但他们这样的政治人物的智慧足以叫他们隐约间明白事情的发展早已经超出了嬴政这个“九岁孩子”的掌控。 甚至嬴政即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稀里糊涂之间进入了华阳王后的离宫,只要他与华阳王后见了面,这件事情对于秦异人而言就已经坏了事了。 周密的计划出现了漏洞。 尽管“漏洞”本人是无意识的,但出现了,就是出现了。 谁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异人现在所想的,就是竭力补救。 但补救……能有什么办法呢? 补救的最根本办法当然是抹除掉这个“漏洞”。 嬴政意外落水死去,或者便溺之时落入茅坑淹死,再或者出猎之时坠马而亡。 只要他此时不在秦国,又或者他不在“太子异人之嫡长子”这个位置上。 异人看着嬴政,眼里是老父亲的慈祥与感慨,心中是无边怒火与愤恨。 吕不韦轻捋胡须,看着嬴政。 嬴政一脸依恋抱着异人。 好一派父慈子孝。 “你是谁人?”稚嫩的声音传过来。 把玩木剑的成蟜惊奇看着抱着自己父亲大腿的男孩子:“是来陪我玩的吗?” 嬴政看了成蟜一眼。 眼神冰冷。 成蟜问自己是谁人? 嬴政心中有了明悟。 他恐怕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不然的话,他不会询问自己是谁,而是应该询问:“你就是我父亲的庶子吗?” 嬴政听着那童稚的声音,本以为自己会愤怒。 因为这是父爱的丧失,和父亲对于自己存在的隐瞒,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背叛。 但嬴政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自己并没有愤怒! 这也就意味着。 嬴政眼中一片冰冷,心中比眼中还要冰冷。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对自己的“父亲”秦异人保有过任何幻想。 在赵国无力地担惊受怕之时或许有过。 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嬴政知道自己不需要依靠“父亲”了。 相反,父亲还会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我已经有了独自生存和获取力量的能力了!’嬴政想着,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越过蒙衍,落在并不十分高大或者俊俏的鞠子洲身上。 他们是“师兄弟”关系。 是“同志”关系。 拥有同一个志向,掌握着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理论知识。 并且拥有着足够的方法去获取实现“志”的力量。 “我们不依靠你们!”嬴政心中对自己说道。 虽然“师兄弟”关系不见得多么牢靠,但是有了那个“志”的存在,嬴政知道,自己背后已经有了一个在“志”实现之前,永不会背叛自己的强大的人。 “成蟜,这是你兄长政。”异人见到嬴政没有任何话语,于是便将他介绍给成蟜。 成蟜拖着木剑,跳下锦榻。 他以懵懂眼神看着嬴政:“兄长” “是阿父的另一个儿子,你以后最亲密的臂助!”异人笑了笑说道。 吕不韦瞥了嬴政一眼。 嬴政听到“你以后最亲密的臂助”之时,没有任何反应。 吕不韦笑了笑。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要么,嬴政愚钝,听不懂这一句话中的深意。 要么,嬴政聪慧。懂得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 隐藏情绪,本身就是一种思想的外泄! 吕不韦叹气。 “阿政!”赵姬见到儿子,顿时喜笑颜开。 “那老妇人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她心眼小,但是对儿子,着实也没有什么心眼。 虽然并不是个十分称职的母亲,但她还是很关心儿子。 尤其是在陌生的,丢失了自己以往特权的环境里。 如今她所能够依靠的,唯有丈夫和儿子。 异人看了赵姬一眼。 他皱了皱眉。 看着这天真烂漫,一如往昔的女人,异人无论如何再找不回过去的心动感觉。 他现在只觉得这女人愚蠢吵闹。 “政儿,成蟜,你们兄弟亲近一二,父亲与吕伯父还有政事处理,就先出去了。”异人随口说道。 他有些烦闷,不想再看到嬴政与赵姬。 临走,异人想到什么一样嘱咐道:“政儿,不要欺负弟弟。” 嬴政木然点了点头。 “异人……”赵姬有些不舍。 她倒是没有感觉到丈夫有什么改变,最多,也就是多了点胡须嘛! “你原来是我的兄长吗?”成蟜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嬴政,捅了捅他的脸:“为什么身上臭臭的,衣服也这么破旧?” 嬴政扫了成蟜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想了想,朝着蒙衍伸了伸手。 蒙衍立刻上前,将铁剑从腰间摘下来递交到嬴政手中。 “噌”铁剑出鞘。 嬴政挥了挥手,一剑将成蟜手中木剑斩断。 成蟜整个人都吓呆了。 他手中紧握木剑。 铁剑斩断木剑,不只是因为铁剑锋利,还因为,木剑固定的极好。 ——也就是,成蟜握剑极紧。 嬴政将剑还入剑鞘,说道:“不要耍小聪明,没有意义!” 他将铁剑扔在成蟜脚下:“你若有本事,大可以持真剑对我!” 成蟜小嘴瘪了瘪,“哇”一声哭出来。 他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孩子,也没有太重的心机。 只是见不得别人分享父亲的宠爱而想要报复而已。 然而他实在不会隐藏自己的意图和情绪。 嬴政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他想要做什么。 ——其他人也是。 异人出去之前特意嘱咐了嬴政“不许欺负弟弟”。 所以嬴政很听话。 他没有欺负弟弟。 他只是弄坏了一个区区玩具而已。 尽管这玩具是秦太子亲手为儿子制作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谋略 “太子殿下还在思虑如何破局”吕不韦轻笑:“我瞧君子政绝非是什么纯善之人,方才那骠骑百长蒙衍,似就已然投了君子政了。” 异人点了点头:“身处敌国,背负众人之仇恨,而能游刃有余者,大才也!不愧是我的子嗣!” 他此时心情复杂。 一面,是因为长子在赵国过得不错,并且消息里,他归国时候还收服了数名游侠,招揽了几名儒生为己用,很是可以显现才能。 这样的才能和经历,很难让异人不缅怀过去的自己。 他能够在嬴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过去的孤苦无依与为求生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这是一种超越血缘的传承。 嬴政越是优秀,异人越是欣慰愧疚。 另一面是,这种传承此时却成为了自己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嬴政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为了阻止异人攫取权力的威胁,成为动摇他无上的秦王权力的祸害。 嬴政越是优秀,异人就越是难受。 “他若是平庸一些就好了!”异人思虑良久,最终长叹。 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想不到什么好的能够施行的办法! 嬴政如今是华阳王后手中的利器,异人想要动他,华阳王后可不会坐视不理。 而无法找到合适的办法解决他的存在所带来的问题的时候,直接杀死他,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杀死他,又与异人自身意愿相违背。 “殿下……”吕不韦沉吟片刻:“可知道田成子旧事?” “田成子?”异人摇摇头:“这是何典故?” “田成子者,田氏陈恒是也!” “陈恒所为何事?”异人问道。 “陈恒杀其君简公,立一傀儡为君,把持朝政!” “这是常见之事。”异人皱起眉:“有什么问题吗?” “陈恒杀其君,儒人污之曰:陈恒娶美妾数百,夜与宾客为乐,飨美妾,生数十子。” “这也是常事。”异人更加不解。 无论臣子弑君,还是儒人对弑君之臣做出污蔑或者大肆夸赞,都是过去常有之事。 异人并不明白吕不韦提这件事情的原因。 “太子可知,方今之人,再想到田成子,是什么想法吗?” “什么?”异人皱了皱眉,片刻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无论当年事实如何,儒人百年谤污,田成子早已沦为桀纣之流!” “然也!”吕不韦点了点头。 “所以?”异人问道:“先生是想以流言杀其名?” 流言杀其名的招数,便是毁谤。以谣言,致人社会性死亡。 “不错!”吕不韦点了点头:“市井无虎者明矣,然三人之言,足以成虎!” “谤秦政之愚与不孝?”异人问道。 “非也!”吕不韦笑了笑:“与文姜旧事类也!” 文姜,故齐僖公之女,年轻时候与兄长襄公私通,嫁鲁桓公后又与兄长私通,最终害死了丈夫。 异人略微犹豫,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先生了……罢了,还是暂时休住,此时不宜也!” “殿下……”吕不韦想了想:“可是忧心秦王?” “不错!”异人毫不避讳地承认:“正是如此,如果现在就开始做,那么依托于父王的权势和地位,王后可以很轻易地将此时压下去——此事乃不可二行之事!” “前日我观大王已然面如金纸,恐怕时日不多,请太子殿下早做打算,免得到时过于悲切,忘了大事!” “先生放心!”异人点了点头。 …… 嬴政与鞠子洲对坐,蒙衍捧着铁剑坐在一旁侍奉。 嬴政倒了两杯水,先递给鞠子洲,而后自己捧起水杯喝了一口:“师兄,我们现在算不算是与王后结了盟了?” “当然是了!”鞠子洲点了点头:“当你出现在秦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盟了,即便你不愿意与她结盟,她也会不留余力地帮助你当下一任秦太子。” “因为这最符合她的利益!”嬴政点了点头:“那么师兄,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你觉得呢?”鞠子洲反问。 嬴政略微思衬,说道:“我们现在应该示敌以弱。” “为什么?”鞠子洲问道。 “因为敌手是我的父亲……他应该对我保有怜悯愧疚,我在赵国时听说父母之爱子女,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甚至有母亲愿意舍身为子女挡住猛虎。” “我父亲虽然可能不如那位为子女挡住猛虎的母亲,但总归是会对我抱有父母之爱的。” “我们此时示弱,他应该会对我心软。” 鞠子洲想了一想,说道:“世上肯定会有愿意为子女而死的父母,但你父亲和你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父与子”的事情,你们的矛盾也并不是“父子争端”这样的小事。” “示弱的目的,是为了让敌人大意,进而轻率骄傲,自乱阵脚。” “但你父亲与你的关系是什么?” “是父子关系!” “一个父亲会因为儿子对自己示弱而感到骄傲吗” 嬴政摇了摇头:“不会。” “那么示弱是不是就没有用了?”鞠子洲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那么师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积累贤名!”鞠子洲说道:“此时你才回到秦国,秦人甚至很多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你“秦政”这个人,更不知道你是“秦太子之嫡长子”。” “此时你要做的是,迅速的为自己找到一个定位,揽下“贤明”的名声,获得自己的根基!” “否则的话,即便是当上了下一任的“秦太子”,你也很容易会被撤换!” “找到定位,揽下贤名,获取根基?”嬴政不解。 “所谓政治之事,无非就是团结能团结的力量,打败敌人,掌握“话语权”和“正义性”。”鞠子洲说道。 “话语权?正义性?” “话语权,就是让所有人都要安心下来听你说话的权力。” “正义性,就是让所有人都顺从你所做出的利益安排的根基所在!” “话语权……就是在“生产关系”立占据高位,让所有人都要听到我的话的权力!”嬴政点了点头:“正义性,就是……” “就是“打人的原因”和“分粮食的原因”!”鞠子洲说道。 “我们现在两个人坐在这里,我拳头大,你粮食多。” “那么你的粮就是我的粮!” “但我抢你,你肯定会反抗。别人看见了我抢你,肯定会帮你反抗,或者趁机抢一点粮。” “所以我要给出一个让你可以接受,别人也可以接受的理由。” “当我给出这个理由的时候,你听到理由,再看看我的拳头比你的大,你就不会反抗,别人也会认为这是正确的。” “这就是正义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嬴政眼前一亮:“寻常人在丰收时候去百姓家抢夺粮食,百姓反抗,谓之盗。” “而官府收缴抢夺,百姓则不会反抗。” “因为土地是君王的!”嬴政看着鞠子洲,眸中火焰炽烈:“这就是正义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追问 蒙衍整个人都傻了。 如果先前在马车上嬴政与鞠子洲的对话让他感受到惊讶,感慨二人所学离经叛道,过于功利的话,那么此时他已经完全不惊讶不感慨了。 他心中只剩下恐惧。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这么大胆地谈论这种东西?为什么当着我的面谈?我会不会被杀死? 他心中满是恐惧与骇然。 汗水浸湿衣服。 “那么我这个时候又要说了,我收取的粮食叫做税收。”鞠子洲笑着说道:“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我君主的,你耕种我的土地,给我交一部分粮食,不是很正常的吗” 嬴政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你看!”鞠子洲摊了摊手:“你以此为基础思考的时候,首先就承认了我对于土地的占有关系,承认了这个关系之后,那么你与我的“关系”自然而然就从没有关系变成了……” “庸耕关系。”嬴政恍然大悟:“是了,首先被承认的并不是直接的人跟人之间的“关系”,而最终目的却是形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这个时候,我的“正义性”就被证实了。”鞠子洲说道:“在这个时候,我向你要粮,你交是不交?” “交!”嬴政说道:“因为“正义性”形成的背后,是对于两个“关系”的承认。” “既然都承认了这两个“关系”的形成和正确,那么不交粮食就是不遵循“关系”的要求,过失也就形成了!” “此时“君主”的打击,也就不再是无故的抢夺,而是连你自己也承认是正确的“惩罚”!”豁然开朗!嬴政深深呼吸,兴奋无比。 终于贯通了一直以来的疑问。 鞠子洲面如平湖,心底无限波澜。 他本来不想把理论的纵深拉到这么根本的东西之上的。 但是奈何嬴政联想能力太强大,一下子就能从自己浅薄的见闻之中找到与理论相符的事实模型,并且直接无视其神圣性,拿来举例。 这种学习能力真是可怕啊。 鞠子洲抿了抿唇,继续平静问道:“假若你不承认我对于土地的“占有关系”,那也没关系。” “你生存在我的国度里,我以我的力量保护了你不受外人侵害,保证了你安居乐业,在这里耕种粮食,自由成长。” “你是受我庇护才能拥有现在的一切的,你不应该给我交税吗?这税其实就是你购买我对你的保护的费用!” “如此,你交不交?”鞠子洲问道。 嬴政愣了一下,缓了缓兴奋心情,仔细斟酌。 鞠子洲见他陷入沉思,松了一口气。 教授嬴政的手段,其实与他所知道的一些女孩子养备胎训舔狗的手段如出一辙。 首先是以学识在他心中树立起一个“目标”,而后用一些事实侧面证明自己“目标”的正确和美好。之后把控距离,每当他努力的时候就给出一些正反馈,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努力是能够带来收获的。 而让他感受到收获之后立刻抛出合理的,更高层次的东西对他进行打击,打压其自信,并且让他看到更辽阔的前景,并且激励他再次努力,以获取更多的正反馈。 三两次之后,正循环形成,即便是再对他进行打击,也会被他自己当作是激励。 当然,鞠子洲肯定不能像那些女孩子一样用虚的目标和正反馈来糊弄嬴政。 他需要以真正超越时代的知识来教授嬴政。 现在的话……自己所给出的这个问题,足够嬴政疑惑一段时间了! 鞠子洲喝了一口水,准备让嬴政暂时搁置疑问,教授他新的东西。 也就是这时候,嬴政的思考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鞠子洲,目光平静:“交肯定是要交的,但是师兄,这个说法也不对吧?”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既然有疑问,那就先仔细思考,我们先学一些……” “不!”嬴政摇了摇头:“我没有疑问!” 鞠子洲挑眉。 “我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些答案,所以向师兄征询,证实一下我的想法。” 鞠子洲抿唇,喝了一口水,做出“请”的手势,说道:“说一说你的想法!” 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给出的说法,其实与先前提出的那个说法,并无不同。” “前一个说法,是要人先承认君主对于“土地”的占有关系,以此为基础,确立自己收税的正确。” “而后一个说法,则是对于“国”的占有。” “是在预设里,占有更广阔的土地。” “承认了君主对于“国”的占有,而后才会有所谓的“保护”的说法存在,并且似乎合乎常理。” “但君主对于“国”的占有是虚假的!”嬴政目光灼灼,紧盯鞠子洲:“师兄,按照我们“生产关系”的理论,这种君主和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以欺骗缔结出的,少数的一部分人团结起来,把多数的分散的人按在地上欺负的关系吧?” “唯有如此……”嬴政喝了一口水,按着右臂,强行抑制自己身体的战栗:“唯有如此,师兄之前曾说过的“下位者也可以单方面决定关系的存在与否!”、“厕筹也可以是钱财”、“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以多欺少,则战无不胜!”这些道理,才会是根本成立的!” 鞠子洲看着嬴政左手按右臂的姿态,感觉这姿态是如此眼熟。 他不确定此时小弩还在不在嬴政身上。 但他知道,嬴政这个动作是在表达自己审视追问的态度。 嬴政在逼迫鞠子洲! 他知道鞠子洲有时候会故意把问题留给他,他也知道鞠子洲很多时候说话只说一半。 但他已经迫不及待。 他不愿意再雾里看花一般的感知自己所要学的知识所属流派的庐山真面目。 嬴政性格霸道。 他霸道不是霸道在他一定要立刻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妄想以蛇吞象,一口吃胖。 他霸道在他想要掌握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人和事。 无论多么困难,他都要尝试、努力,进行掌控。 嬴政目光紧盯鞠子洲双眼。 他的左手按在右臂之上。 右臂上没有安装小弩。 但他依然按在那里。 他相信,鞠子洲懂得他的意思。 鞠子洲平静喝了一口水,艰难咽下这口水,心中就一个念头——玩砸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主动权 嬴政的学习能力很强,这是鞠子洲一直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强到这个程度就有一点离谱了。 按照他过去的表现来看,此时他着实不应该能够想到这里。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在藏拙。 鞠子洲喝着水,心中思绪变幻。 一边的蒙衍终于忍不住恐惧,整个人弃剑,跪伏在地上,手脚与额头紧紧贴住地面,成“五体投地”的姿态,一动也不敢动。 嬴政没有在意蒙衍的反应。 鞠子洲更无暇顾及他。 想了好一会儿,把杯中水喝干,鞠子洲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他放下杯子,与嬴政对视。 四目相对,嬴政松了一口气,按在右臂上的手松开了一些。 “按照我们学派的理论来看,目前世间所行的一切“生产关系”的根基都是虚假的,是压迫和欺骗的纠集,是需要被改变,需要推翻的!” 鞠子洲继续说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少数人统治多数人……” “分化挑拨,引起敌视,拉一派打一派。”嬴政立刻回答。 鞠子洲愣了一下,有了一些明悟。 这些东西他只说过一遍。 但嬴政直到如今都还可以立刻回答上来。 他……天赋真的有点超出自己的预期啊,怪不得自己没办法把控住他。 鞠子洲抿唇,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现在的世界就是如此的。” “生产关系,也并不多么牢固。” “不牢固的原因有很多,最大的原因是,朝廷也好,贵族也好,甚至县郡的官吏,他们都并不能真正代表最广大的那部分人的利益。” “儒家最近这些年讲求“民有所安”,但是“民”是什么?他们讲“人”的需求,但“人”又是什么?”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那些野人、农民和奴隶。” 先秦时期的“民”“人”这些字眼,不是对于所有人类的代称,而是对于有姓有氏的人的代称,这些群体包括了“士人”、“商人”“贵族”。 其他的手工业者、自耕农、野人、奴隶之类的群体,那就完全不被当作人。 不过“墨家”出现之后,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急剧上升。百五六十年间,墨者纵横南北、奔走各国之间,世人都看到了手工业者的力量,所以大家又都把这部分人列入到“人籍”之中。 其他的野人、农民和奴隶……那就只能等几次农民起义了。 “孔子时期,“人”和“民”的范畴里是不包括底层手工业者、自耕农、野人、奴隶的。” “但是现在各国都承认了手工业者也属于“人”和“民”。” “这是为什么?”鞠子洲问道。 “不知。” “因为墨家站起来了。”鞠子洲笑了笑,试图把握对话的主动权:“墨家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跨国性武装团体所能发挥的力量远远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贵族武装所能够比拟的。” “所以墨者的力量是各国都忌惮的。” “所以大家都想要消灭墨者,都想要招揽墨家。” “现在墨家三分,都已经式微,大家不必再害怕墨家,但还是需要忌惮墨家的来源——手工业者。” “所以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在这区区一两百年之间迅速抬升。” “连最仇视墨家的儒家都不得不承认那些手工业者的“人”与“民”的身份。” “市井之间,即便是最偏激的游侠,说到墨家,也都是赞扬之声不绝于口。” “假若有墨者成为统治者,组建朝廷,你觉得,墨家与这些人的“关系”会不会牢固?” “会!”嬴政点了点头:“墨者为这些人带来了实打实的利益,又有暴力作为担保,他们对于墨者的信任要远远超过对于其他人的信任!” “那么你反过来看现在的诸国呢?”鞠子洲问道。 “我明白了!”嬴政点了点头:“师兄的意思是,需要能够给人带来切身利益,才能够确保建立起更牢固的“关系”!” “是这样。”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么也就是说……按照我们的理论……”嬴政站起身,俯视跪坐的鞠子洲:“师兄,按照我们的理论,其实是有更加安全的统治手段的吧?” “只要我能够代表最多人的利益!”嬴政俯视鞠子洲,目光清亮。 鞠子洲一言不发。 他没想到嬴政居然还记得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鞠子洲心中反思:还是自己太过急躁。 自己面对一个九岁孩子的时候,心里不自觉就放下了防备,以至于屡次被嬴政套话。 看来还算是太小看了这小子——这根本就不能以面对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嘛! “话是这样说。”鞠子洲摇了摇头:“但是阿政,事情却不是完全按照理论来的!” “或者说,是现实根基不足以支撑理论的施行!” “这怎么讲”嬴政问道。 “生产力不足!”鞠子洲说道:“这是最严重的问题。” “你还记得一亩地里能种出多少粮食吗?” “赵国粮食平均亩产为六十九斤十二两!”嬴政脱口而出。 “那么每人每天需要吃多少粮食呢?除了粮食,人还必须摄入油、盐、醋等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柴火。没有柴火,连熟食都吃不上!” “如今的生产力,不足以支撑太多人脱离实际生产!”鞠子洲看着嬴政归坐下来给自己倒水,心中松了一口气。 “你要记住!”鞠子洲端起水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嬴政点了点头:“那么人的承认呢?” “人的承认,是生产关系存在的“根基”,是创造各种“生产关系”的东西,但是创造出来的生产关系不一定就适应现实。历史上有很多生产关系存在过,但又最终湮灭,就是因为它不适应当时的“生产力”。” “那么师兄……我们学派的“正义性”,其实就是代表“多数人”的利益,对吧?” 鞠子洲有些不自在了:“理论上是这样。” “原来如此!”嬴政点了点头,又给鞠子洲倒了一杯水。 鞠子洲看着态度恭敬无比的嬴政,心底有种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的错觉。 但愿一切都是错觉。 鞠子洲喝了一杯水:“我该走了,你可以住在王宫里,我是不好住在这里的。” “师兄可以与以往一样与我同住!”嬴政恭敬说道。 他依然敬鞠子洲如神灵。 虽然偶尔他会以武力胁迫神灵。 “住在王宫里始终是不方便的!”鞠子洲意味深长地模仿另外一个人的语气:“不接地气了,就糟的很咯!” 嬴政下意识退了半步。 鞠子洲笑了笑,很是开心于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点节奏;“走吧,给我拿点钱,然后搞个身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计划 离开王宫之后,鞠子洲跟随蒙衍往城南走。 古代的这些城市,一般是逐水而居,因河建城。 城南,普遍来说是更靠近水源和直面正午阳光的地方,环境相对较好,成为达官贵人们聚居的地方,也是应有之义。 一些专为贵人和富人服务的高级客舍,也都建在这里。 “鞠先生,您先在客舍之中住上一晚,明日卑下定会为您寻一处合您心意的宅院。”蒙衍擦了擦头上的汗,弓身恭敬说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问道:“之前君子政带来的那些游侠和数名儒士安排到哪里去了?” 蒙衍立刻回答:“是城西的客舍之中,卑下还为他们备了人,指引女闾道路。” “鞠先生您若有需要,卑下当亲为寻觅佳肴!” 指引道路,当然不只是单纯的指引道路。 佳肴,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物理意义上供人饱腹的食物。 鞠子洲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我没那个兴趣。” 蒙衍想了想,说道:“城中有两家子衿馆,颇具盛名。” 子衿,就是诗经里面很出名的那个子衿,描述的是男人之间纯洁美好的爱情。 “秦国还有这东西?”鞠子洲惊讶道。 蒙衍小心翼翼回答说道:“是楚国人开的,这东西在他们那里比较多。” “不必了,我对这东西没兴趣,你给我找些酒水来就可以了。”鞠子洲摆了摆手。 “唯。”蒙衍立刻躬身行礼。 这高级客舍的房间比之寻常客舍豪华许多,就连提供的食物,也从寻常客舍里严格按照秦法规定的四菜两酱一汤变成了涉嫌违规的八菜三酱一汤,配的饭更是洁白的大米饭。 鞠子洲就着蒙衍送来的一坛过滤过的米酒,慢慢进食。 一边进食,鞠子洲身上一边流出大汗。 待吃完饭时候,他已经汗流浃背,浸湿衣服。 他是着实被嬴政吓到了! 本来按照计划,今天他应该教授嬴政初步了解“矛盾论”。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嬴政竟然一下子摸透了理论的根基——要说其实也并不是嬴政天赋高的超出认知。 他天赋高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他能够摸清楚马克思的理论所需要服务的群体,鞠子洲估计,应该还是自己太心急惹的麻烦。 自己面对嬴政时候被他的外表所麻痹,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鼻涕娃,因此就没有防备心理,很多有的没的,顺嘴也就说了出来。 除衣躺在浴桶里,鞠子洲开始反思自己。 ——之前的计划需要大改了! 那份计划里,自己所应该扮演的角色是嬴政的师父。 以成熟的思想体系对嬴政做出思想灌输和方法论的教育,两人的关系虽然名义上是平等的“师兄弟”和“同志”,但实质上还是不对等的师徒关系。 而以目前嬴政所展现出的心机和学习能力来看,再把他当成弱势一方去对待,恐怕就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必须要以平等的关系来对待他了。 并且…… 鞠子洲皱起眉头。 这么早就被嬴政猜到了理论的正义性所在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啊。 不管怎么说,嬴政都是既得利益者里的一分子! 前世扶贫工作时候所时常需要面对而无法回答的问题就是:如果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还会去抱怨世界不公平吗?还会愿意付出大代价去帮助弱者获取公平正义吗? 鞠子洲不敢赌嬴政的思想! 从浴桶里爬出来,鞠子洲换上一身衣服,多点了几盏灯,趴在书桌前慢慢开始起草新的计划。 鞠子洲奋笔疾书之时,王宫之中的嬴政也没有闲着。 他先是趁着秦王去到离宫之时前去拜访,而后讲三张帛书奉献给了华阳王后。 这三张帛书,就是鞠子洲送给嬴政的基础教材《邯郸调查》。 秦王赢柱和华阳夫人看到这份帛书的时候人都傻了。 嬴政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两人面前,低眉顺眼,一副乖宝宝的姿态。 秦王赢柱本来还在吃晚膳,看这份帛书也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看了几行字,他就立刻意识到了这份帛书的重要性。 饭也不吃了,挥挥手令下人将饭菜撤掉,聚精会神地对着帛书仔细钻研。 间或干咳几声也毫不在意。 历代秦君都有的一个梦想是,破灭六国,宰掌天下,重定分封诸侯之事。 赢柱虽然五十多岁,自己也知道自己恐怕没有多久好活了,但他到底是一个从小耳濡目染先代秦君大志的,尽管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完成这个大志,但他心里面是有惦记的。 落在现实里面,就是,他很关心政治事项。 而对于一个君王而言,政治的本质是什么呢? 就是国人的生存。 在不损害既得利益者们的利益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满足自己国民的衣食,就能让“国人”服从秦王命令,就有无上的武力。 至于什么稀世珍宝,和氏璧或者禹王鼎,那都是虚的!拿来唬人的东西! 而《邯郸调查》,这样一份很详细的社会调查报告呈现在面前的时候,嬴柱对于千里之外的那个敌国的首都,终于有了一个细致且清晰的印象。 城市规模比咸阳大,土地兼并情况比秦国严重,人民普遍比秦人穷,奴隶比秦国少,粮食产量比秦国低,依照人口规模来看,城里的粮食应该时常不够吃,但冬天的时候赵国军队经常出关寻找匈奴人劫掠牛马以度严冬,所以城里的牛羊肉价格低的很…… 他越看越兴奋,甚至都忘记了嬴政就跪坐在自己面前。 直到一口浓痰卡住了嗓子,干咳不止,赢柱的思绪才从帛书之上抽离出来。 华阳夫人帮他捶着背舒气,赞赏看着低眉顺眼的嬴政。 “秦…咳咳…政!”赢柱咳了一会儿,喝了一杯温水,慈祥看着嬴政,越看越喜欢:“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嬴政立刻顿首回答:“禀王上,这帛书是我师兄写的,说是要用这种简单的文章来给我开蒙。” “咝。”赢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简单的文章”是拿来给你开蒙的?” 开蒙,也叫做启蒙。 一般是指教授蒙童认字和学习遣词造句的过程。 拿这等好东西来开蒙,那么嬴政的这位师兄……他该是多么学究天人 赢柱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嬴政嘴角微微勾起。 鞠子洲并没有说过什么拿简单的文章给嬴政开蒙这种鬼话。 这话是嬴政自己编造的。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给秦王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以目前秦王的反应来看,目的是达成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判断 嬴政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积累贤名”。 这是鞠子洲曾明确讲述过的必要事情,嬴政虽然逼迫鞠子洲,虽然对他提出疑问,但嬴政却丝毫不否定鞠子洲言语的正确性。 相反,他觉得鞠子洲是这个世界上最正确的人! 在赵国时候,嬴政是寄人篱下,寄住在自己的外祖家中。 幼年的嬴政在生活之中从未被苛待过,相反,他过的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好得多。 因为赵姬的娘家是贵族。 贵族的生活品质,无需赘言! 但与一般正常的贵族相比,嬴政所接受的教育和所享受到的美好是极少的。 因为他的外祖、他的母亲、他的老师,他所认识的一切的人都告诉他:你是一个秦人。 一个秦人,长在最仇视秦人的国度,思想上,嬴政是很受了一点苦的。 因此他对于他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保有极大的怀疑。 怀疑之中会生出疑问和不信任。 这种不信任正是他缺乏安全感的原因。 这份怀疑此时也正是嬴政愿意相信鞠子洲的根本原因。 ——因为鞠子洲的理论可以回答他的一切疑问! 那种早已经刻入骨髓的疑问和不信任都被鞠子洲的理论消解了! “生产关系”理论能够回答嬴政所能够想到的任何疑问,甚至这种理论一度让他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世间种种。 而那种掌控“生产关系”,并且在关系之中占据主动地位的感觉也着实的令嬴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那是可以改变一切、可以决定一切的感觉! 这种感觉,嬴政从收服陈河在内的四名游侠时初次感受到,而后念念不忘。 他清晰的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于何处,以后又该如何获得。 而告诉他这一切的,是鞠子洲! 所以嬴政相信鞠子洲,如同他相信自己。 也因此,虽然嬴政很恼怒鞠子洲话只讲一半,教东西遮遮掩掩,但他没有反对鞠子洲的打算。 他依然严格的按照鞠子洲制定的计划行事。 只不过,细节上,嬴政有自己的想法! 嬴政觉得鞠子洲在细节上做的极差——嬴政自己数次套鞠子洲的话,鞠子洲都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 这足以说明他在细节上、在防备和心机之上其实有很大漏洞。 所以嬴政觉得,大处按照鞠子洲的规划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细节,还是需要自己来把控! 于是他行动了。 他带着《邯郸调查》,来见秦王赢柱,并且编造谎言,先为鞠子洲扬名。 先帮鞠子洲扬名,鞠子洲有了名气,嬴政自己也就有了名气! 这是学习自先前“范例”的手段。 君主们先让人们承认他与土地的归属关系,归属关系成立以后,那么税收也就具有了正义性。 嬴政学习完这个范例之后,觉得这种“间接”达成目的的手段简直太好用了! 本来需要以暴力强迫的事立刻变成了不会有人反抗的事情。 这是多么省事? 于是嬴政觉得自己可以学习一下。 先帮助鞠子洲扬名,而后人们都知道这位大贤的时候,嬴政自己的“身份”也就多了一个“大贤的师弟”! 嬴政可绝对不会忘记,自己与鞠子洲的关系乃是“师兄弟”关系。 沉吟片刻,秦王赢柱缓缓地卷起帛书,如待重宝。 他手携帛书,走到嬴政面前,将自己的王孙拉了起来,和蔼说道:“政儿乃是我秦国王室嫡长孙,以这等雄文开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说着,他依依不舍地双手将帛书递还给嬴政:“我看这文章颇有一些门道,政儿年幼,怕不一定能够完全读懂,你明日读书时还是找你那位师兄或者师父来王宫之中来教你读书吧!” 赢柱虽然很看重这《邯郸调查》,但他是一个脑子很清醒的君王。 一篇旷世奇文,和能够写出一篇旷世奇文的人,哪一个更重要,他是分得清楚的! 所以他想让嬴政将这篇调查报告的书写者带到王宫之中来。 他要亲自问一问! 嬴政收下帛书,故意随意的折叠几下,塞回到自己怀中,说道:“孙儿明白了,但是师兄说这文章太过简单,几乎不会有我看不懂的内容……陛下,若是我拿帛书去问师兄,他会否嫌弃我笨啊?” “不必叫陛下了,太生分!”赢柱拉着嬴政走到自己的主席位置,挥了挥手,让华阳太后走开。 华阳太后愣了一下,随后眼眸里流过喜悦,麻利地让出位置。 赢柱拉着嬴政,一老一少,坐在唯有秦王能够坐下地位置上,摊开了帛书,慢慢说话。 赢柱咳了两声,说道:“政儿乃是太子嫡长子,是寡人的嫡长孙,日后不比如外人一般呼陛下、王上等类,寻常称我祖父、大父则可。” “这是否会坏礼数?”嬴政问道。 赢柱摇了摇头:“礼数?我秦国乃是化外野国,不文之境,失礼的地方难道还……咳咳……还少了吗” 嬴政点了点头:“那大父,这篇文章很难懂吗?” 赢柱认真看着眼前的文章,摇了摇头:“不,这文章文辞之间并无华彩流溢,字句只是平实而已,未有什么微言大义,也并不难读懂。” “那大父为什么要我请师兄来教授呢”嬴政问道。 赢柱摸了摸嬴政的头,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嫡长孙向自己献这篇文章,其实是想要邀名。 他也知道嬴政知道自己知道。 但两人都不说。 这是默契。 也是表达了两人对于这篇文章价值的一致看法。 他们都觉得这篇文章的价值值得让秦王给一个刚刚回到秦国的王孙以“嫡长孙”的待遇。 因为看完了这篇文章,基本上就了解了赵国的情况。 在国与国的战斗之中,大致的了解,就代表已经赢了一半了! 而《邯郸调查》所代表的,不是大致的了解,是细致的了解! 这很重要。 秦王赢柱觉得,如果这篇文章是嬴政自己写的,那么给嬴政一个“太孙”的名分都不为过。 但并不是,这是嬴政的师兄写的。 所以给嬴政一个“嫡长孙”,就已经够了。 剩下的,要看嬴政的那位师兄! 夜色渐渐深了。 离宫今夜睡得很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秦王 早晨,鞠子洲刷完牙还未吃早餐的时候即被蒙衍通知:“鞠先生,王孙政殿下派遣卑下请您入宫讲解《邯郸调查》。”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吃完饭就……你说什么?” 他原是随意回答,但答到一边便察觉不对:“秦政原话是怎么说的” “王孙政殿下说:告我师兄:政请他速来入宫为我讲解《邯郸调查》。”蒙衍模仿着嬴政的语气说道。 “王孙政?”君子政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说着,便着即换了宽袍大袖,扎好了平日不怎么打理的发髻。 如今他十五岁,按照习俗,也算是成年人,扎发髻也是可以的。 从包裹里取出基本没有怎么用过的玉簪子,别在发髻里,对着不甚清晰的铜镜确认了自己没有仪表不整,鞠子洲跟随蒙衍进入秦王宫。 嬴政是不会需要鞠子洲为他讲解《邯郸调查》的! 这一点,鞠子洲早早就看明白了。 如果需要讲解,嬴政不会死记硬背背了《邯郸调查》接近两个月。 这种细致到游侠一般会做什么工作,自耕农用的农具多久需要修一次的东西,也没有多少可以讲解的。 但嬴政还是说了要让自己去为他讲解。 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另外一件事——有大人物想要见他鞠子洲! 鞠子洲明白了这一点,立刻换了宽松的士子服,扎了发髻,戴了玉簪。 这是一个十分注重“礼”的时代。 这个时代,“周礼”虽然泰半已经荒废,但“周礼”本身其实只是类似“中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的东西,全文也就三四万字,大半荒废,也还有一两万字的行为规范还在作为“贵族日常行为规范”来运行。 鞠子洲很少与贵族打交道,他也并不清楚秦国的贵族所遵循的是“周礼”这部贵族日常行为规范里的哪一部分。 但,确保仪容整洁,外表像个平常的士子是肯定不会有什么错的。 进入王宫,鞠子洲被带到了青宫之后的偏殿。 嬴政跪坐在书案前诵读《邯郸调查》。 鞠子洲游目四顾,除了王宫的侍女,没看到旁的什么人。 他于是坐下来,问道:“怎么?今日忽然察觉有不懂的地方要为兄给你解释吗?”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太懂得为什么《邯郸调查》里面缺了最重要的那些内容。” “你是说,调查报告里我没有写上赵国那些贵族家里的财产情况?”鞠子洲想了想问道。 嬴政点点头:“不错,师兄在文章里将商人、自耕农、手工业者、游侠儿、奴隶得生活情况写的很细致,但唯独缺少了贵族的情况。” 他问道:“师兄为什么不写上呢?” 这不是嬴政会问的问题! 鞠子洲看着嬴政,透过嬴政,鞠子洲可以从嬴政的话语里窥见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必然是读了《邯郸调查》,而后按照这份调查报告的思路,了解了赵国的民生和经济情况,进而对于赵国的具体社会状况有了了解,但还想要了解更重要的那部分——贵族的情况!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我过去曾在魏、赵两国之间游离生活,游历过大邑,行走过小县。” “实地考察过的地方计有大梁、邯郸、并县、虞县、广宜等地方。” “从十二岁到今年十五,前后历时三年,与许多人交谈过,商人、奴隶、野人、农民、游侠、匠人。” “与之交谈,我所得材料颇多。” “我在他们口中获取到的信息,与在贵族、士人口中所得的大义道理,完全相反!” “许多奇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我想这些底层的人口中的情况,其他地方,许多地方都有,与他们这些亲历者的话相违背的所谓道理、大义,则都说明是脱离了事实根基的,是必须迅速矫正的!” “我想,施政者改变政令的目的,是为了对匠人、自耕农、游侠、奴隶的生活有所补益。” “是想要让他们得利。” “因为唯有让他们得利,他们才能够更好的拥护关乎为他们带来更多利益的施政者。” “一旦有君王可以让他们吃饱,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站起身来战斗,小县与大邑结合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多强大的敌人挡在前头都要被撕碎!” “而想要对这些人的生活有所补益,就必须切实的了解这些人如今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而不是听贵族们半真不假的空口白话!” “我所以没有在调查报告里对于贵族直接着笔。” “但很多地方,我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其实有所描述。” “写游侠时候,我写了贵族们以豢养游侠作为门客而自豪,他们往往攀比谁的门客多,谁的门客本事大、名气大。” “写商人时候,我写了赵国的巨商背后的贵族是谁,这些巨商每年要给背后的人多少献金。” “写自耕农时候,我也详细描述了针对不同的人,贵族们收粮食是有“大小斗”的。” “借出粮食用“小斗”,收还粮食用“大斗”,如此他们可以多收几多粮食,冬日里再高价卖粮,或者免费施放羹粥,以博美名。” 鞠子洲说着,看向嬴政:“你怎么能说,我没有写上呢?” “我只不过是没有把这些人单独的整理出来罢了!” 嬴政点了点头:“多谢师兄教诲!” 说罢,嬴政看着鞠子洲背后的屏风。 “啪啪啪”老人面带笑意,鼓掌走出。 他惊叹看着鞠子洲,跽坐在原本嬴政的位置。 嬴政则乖顺地移位,坐在边上奉茶水。 “先生果然大才!”老人双手接过嬴政奉来的热茶水,奉在鞠子洲面前:“我原以为先生如此年纪,即便天资过人,学问定也不深,不意先生竟能通晓为政之本意,着实令人惊叹!” 鞠子洲接过茶水,站起来躬身一礼,随即跪坐,将茶水反奉给面前老人:“子洲,拜见秦王陛下!” 秦王赢柱点了点头,接过茶水,直饮一口:“先生是哪国人?” 一般的士人游说君主,开口自我介绍必须是通报国籍、姓、氏、祖宗、师承,而后才说自己的名字。 但鞠子洲省略了一大堆东西。 秦王赢柱有些好奇。 鞠子洲心中叹息。 所以最讨厌跟这些贵族见面了。 问完祖宗问师承,问完师承问国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断章 “我生在魏国。”鞠子洲平静说道。 他强压了自己心头对于过往种种不堪地记忆的厌恶,让自己保持平静镇定:“幼时长在魏国,并不叫做鞠子洲。” “如今的名字,是我自己为自己取的。” “先生为何要更名改氏,莫非是家中遭遇变故?”秦王赢柱关切问道。 一边问,他一边在心底思索最近这几年里面魏国遭逢变故的贵家。 鞠子洲到底是哪一家的人呢? “学不成名誓不还!”鞠子洲说道。 赢柱听到这句话,眼前一亮。 “原来如此,先生有如此大志向,倒是本王小觑了,我之过也!” “王上不必如此。”鞠子洲笑了笑:“王上可有历代先君破灭六国社稷之志?” 秦王赢柱缓缓点头,轻捋胡须:“先生亦颇知我秦国事?” “我尝从韩人孙淹学文,宗老庄,乃是道家弟子,对于道家成名先辈商鞅,良多景仰。” 商鞅,百科之中说他是法家代表人物。 但,西汉之前,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做“法家”的学派。 李悝、商鞅、韩非子这些人,在分类上,属于黄老家学门人,归于三显学之中的道家。 秦王赢柱听到鞠子洲的话,略略皱起眉:“可是我听闻,老庄学派与黄老家学……不是那么和谐。” 如同儒家八分、墨学三支,道家学问根据侧重不同,也产生了分裂。 不同的家学之间关系并不好。 但异端无论什么时候都总比异教更加可恶得多。 老庄门人与黄老门人内斗是最厉害的。 多数时候,是黄老家学按着老庄家学打。 鞠子洲笑了笑:“我虽就学时宗老庄,但学成之后,宗黄老!” “原来如此。”赢柱点了点头:“那么先生觉得如今秦国的法如何呢?” “秦法自商君去后,多经变化,适时而进,当该是这世上最精妙的法律。” 赢柱抚掌而笑,很有一些得意。 秦国的严苛的法律,是秦国区别于东六国而立于世的根本之物。 可以说,法不变,即便秦王是个弱智,坐在王位上的是一只猴子,秦国都不可能被东六国灭国。 每一个秦人,都以秦法为骄傲。 鞠子洲等赢柱笑够了,继续说道:“然而秦法虽好,却也需要人去执行!” 赢柱停住笑容。 他知道,鞠子洲话语的重点来了。 “秦国立国五百年了,商君变法也已经百五十年了。”鞠子洲说道:“百五十年前立下的框架里,秦国积贫积弱,正需要以重赏激发每一个秦人的热情,让他们为秦王而战。” “但百五十年之后,曾经积贫积弱的秦国已经变成了天下第一等的强国了。” “贫困的秦人们还会觉得曾经的那些重赏很贵重,贵重到足以为之卖命吗?” 秦王面色严峻看着鞠子洲:“秦国购首之资,寡人觉得,还是比较丰厚的!” “对于贫苦的公士,它足够了!”鞠子洲阴恻恻问道:“但是对于关中子弟呢?” 关中子弟,乃是秦国基本盘中的基本盘,历经百五十年秦法统治,他们已经从骨髓里透出对于秦法的认可,甚至也愿意以行为去捍卫秦法的威严。 但多年的战争洗礼,使得关中子弟几乎人人皆有爵,户户家养奴。 这种时候,秦法规定的那一点点的奖赏,还足够打动他们,让他们去战场上拼死搏杀吗? 他们会不会厌倦了战争?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赢柱摇了摇头:“无人能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鞠子洲点了点头:“无人能够知道,其实就已经是对于秦法之中赏赐的吸引力的质疑了吧?” 赢柱低头思考,喝了一口温水。 他已经老了,思维不太能跟得上鞠子洲的速度。 好久,他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正确啊,对于法律规定的赏赐而言,寡人不能立刻自信地开口确认它对于关中子弟的诱惑力,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对于它的诱惑力的否定啊!”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大王,百五十年过去了,关中良田,还有多少未曾封赏出去呢?” 赢柱倏然一惊,诧异看着鞠子洲,又看了一眼侍奉在旁的嬴政。 好片刻,他才想起,嬴政刚回秦国没多久,也不是多么了解秦国内政事情。 “唉。”赢柱长长叹息:“总归还是有一些的!” 有一些,那就是没多少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一点,而后继续问道:“大王可知道,贫困的秦人对于战争的渴望吗?” “秦人有爵者坐拥良田,无爵者沦为庸耕赘婿者,多不多?” 秦王赢柱略微迟疑,点了点头:“多。” 鞠子洲笑了笑:“多,而且一年比一年多!” 赢柱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承认了鞠子洲的推测。 土地成为私产之后,就会出现兼并,这是必然。 尽管秦法里面有针对性的措施,但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的法律呢?世上有的是聪明人可以钻一条已经被制定出来许多年的死规定的空子! “那么这些人在有战争时候能去做什么?无战争时候又会去做什么?”鞠子洲问道。 “有战争时候当然是争相赴国难,取功勋!” “无有战争则……务农?”赢柱不自信了。 鞠子洲提醒说道:“大王可记得秦国有战争时候国内国人一年之内的犯法受刑数目和无战争时候国人一年的犯法受刑数目吗” 赢柱摇了摇头,微微俯身:“敢请先生指教。” 鞠子洲松了一口气:“教。” “请教!”赢柱俯身一拜。 鞠子洲还礼:“秦法对于东六国而言严苛,非是对于东六国的农民严苛,而是对于东六国的商贾、士子、贵族严苛!” 秦王赢柱点了点头:“然也。” “对于贫贱之人,他们本就没有什么特权,更没有什么钱,所以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以故也就谈不上被剥夺什么。” “法律对于他们,多数时候是一种保护。” 赢柱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觉得这话十分正确。 所以他点了点头。 鞠子洲问道:“秦法对于秦国的贫贱之人如同父母爱护子女一般保护,那么为什么秦人还要违逆法律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不想要继续贫困,而想要变得富有,变得高贵,并且以实际行动去践行了自己欲。” “也就是,抢。”鞠子洲面无表情:“法律不许别人抢夺秦人的同时,也不许秦人自己去抢别的秦人。” 于是矛盾出现了。 鞠子洲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赢柱,让他自行发挥想象。 赢柱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可是商君言之曰:国中之毒?” “不错!正是国中之毒。”鞠子洲点了点头。 国中之毒,就是在无法观测到“阶级矛盾”的情况下,商鞅对于国内贫富差距过大形成的内部矛盾的称谓,非常具有道家特色。 “所以应该发动战争!”赢柱恍然若悟。 商鞅在,描述“国中之毒”的时候,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发动战争。 通过战争,减少国内人口,获取外部资源,并且在内部腾出一部分资源以平抑矛盾,减缓矛盾的发作。 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 鞠子洲笑了笑:“能够想到以战争化解“国中之毒”,王上也算是对于商君有很深的了解了。” 赢柱点了点头:“自商君后,历代秦王必定读商君书。” “但商君只能缓解“国中之毒”,而无法拔除此毒!”鞠子洲傲然说道。 赢柱捋须的动作一顿,他立刻惊愕看着鞠子洲:“先生可以拔除“国中之毒”?” “今日倦了!”鞠子洲打了个呵欠。 赢柱思虑百转,脸色变幻,最终起身,恭恭敬敬给鞠子洲行大礼,并且派遣亲随将鞠子洲送回到客舍。 鞠子洲回到客舍,发现自己所居住的房间变了。 桌案之上不再铺满灰尘,铜镜也不再模糊,被衾柔软暖和。 果然有用的人在秦国待遇才好啊……鞠子洲笑了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一点缺憾 赢柱跪坐在矮桌前,静静看着面前的《邯郸调查》,许久,他抬起头,看向一边侍奉的嬴政。 “政儿,你这位师兄可有教授你他们这一脉的理吗?”赢柱非常好奇。 “国中之毒”这种东西,乃是在东六国从未有过的东西——东六国以旧式的规矩治国,贵族占据九成以上的社会资源,穷人野人一辈子都不会跟国家政权有太多交集,他们终日为求饱腹而辛苦劳作,根本没有机会把自己从土地上解放出来。 因此,大部分时间里,东六国的战争就是靠贵族子弟、士人和私兵进行的。 资源在小圈子里流通,小圈子之外的人都不算是人,因此他们的国家里,基本上遇不到“国中之毒”这种高级玩意儿。 “国中之毒”只在社会资源相对分散,但富集程度依然超乎健康标准的秦国之中出现。 商鞅自己就以过去的经验和实际生产里会出现的情况而观测到了“国中之毒”的存在,并且提出了解决的方法——对外战争。 但即便是有了解决方案,“国中之毒”依然像个毒瘤一样附在秦国这个国家的身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发一次。 每一次,都是密集的小规模内乱。 失去土地的农民拿起刀剑,入山为盗,下河为贼,截杀路人,破坏秩序。 只要隔上一段时间不对外反动战争,那么这样的乱子就会出现。 秦国因此把那些“高危”的人群打入别册,定为下等人。 ——庸耕者、赘婿、失去土地而没有一技之长的小商贾、大龄不婚男、宫人。 征徭役时候,这些人要被优先录用;打仗的时候,这些人要冲在第一线;做苦力的时候,这些人要干最累的活。 总之就是不把这些人当人。 每一位秦王都会因“国中之毒”而彻夜难眠。 每一次出现“国中之毒”发作时候,秦王们都会选择发动对外战争。 而现在,有人说他可以拔除“国中之毒”! 这如何能不让赢柱欣喜若狂? 赢柱恨不得马上就能得到拔除“国中之毒”的办法。 但鞠子洲要摆谱,赢柱明知道鞠子洲想要摆谱,他还是要恭恭敬敬地给鞠子洲让出舞台,教他摆个够。 因为方法,只有鞠子洲有! 卖方市场,即便是赢柱这个财大气粗的买方也没辙。 他按捺性子,看着鞠子洲的著作,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一天以前,他把《邯郸调查》奉为圭臬。 但只过去一天,他就再看不下去《邯郸调查》了。 嬴政点了点头:“师兄教过我一些道理。” “是何道理?”赢柱立刻问道。 “有关于利益与暴力的道理。”嬴政说道:“师兄说,这世间一切的国家,都是依托利益与暴力而建立起来的。” 嬴政选择性地对赢柱讲述鞠子洲曾教过他的东西——核心的“生产关系”理论,嬴政不想让赢柱知道。 因为这理论是他目前所能掌握的唯一的优势所在。 夺取“秦王”大位,他还是很需要依靠这种理论的。 但,即便只有表层的“利益与暴力”的部分理论,赢柱依然很是吃惊。 因为说得对。 “生产关系”是人类社会得以组建的实质,而浮于表面的那一部分,则是以暴力和利益作为根本依托的。 这理论与人们直观上能够总结出来的规律一致,并且别出心裁,令得赢柱很是神往:“只是讲述给你的这部分理都已经如此深刻正确,真不知道鞠先生完整的理会是如何的高深啊!” “咳咳咳……”赢柱心潮澎湃之时,立刻肺腑之间一阵瘙痒,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只老鼠,闷气又吐不出来,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嬴政立刻关切为他拍背倒茶。 赢柱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心底叹息。 赢柱挣扎起身,看着嬴政和桌上的《邯郸调查》,面色几经犹豫,传唤贴身的宦官:“拟,传寡人旨意,昭国人悉知,太子子楚之嫡长子政,为秦王孙。” 这是一句没有什么实际性意义的话,最多只是昭明了嬴政是秦太子的嫡长子、秦国王孙的这一事实。 然而也正是这一句话,直接给定了嬴政的身份:太子嫡长子! 这等于是直接将下一任太子的位置塞到了嬴政的手里。 只要日后他不犯什么大错,或者成蟜不立什么大功,那么嬴政就是稳稳的下下一任秦王! 宦官怜惜看着苍老的赢柱:“唯。” “政儿就先读书吧,大父先要去处理政务了!” 赢柱叹了一声,慢慢离开。 嬴政看到赢柱离开,松了一口气。 目光扫向桌案上的帛书,嬴政嘴角勾起笑意。 真好啊…… 嬴政拿出笔,一边回想,一边默记下先前鞠子洲对赢柱所说的话。 一边写,嬴政一边分析。 “国中之毒”的理论,嬴政过去学习《商君书》的时候也曾学习过,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多在意这个东西。 因为毕竟这玩意儿几乎可以说是秦国独有的东西。 而如今依照赢柱给自己的赏赐来看,“国中之毒”这东西好像很可怕啊! 嬴政想了想,拿了一卷《商君书》,翻开找到“国中之毒”的相关描述。 【国强而不战,毒输于内,礼乐虱官生,必削;国遂战,毒输于敌,国无礼乐虱官,必强。】 国家强大而不发动战争,“国中之毒”停留在国内,诸小乱象频发,国力衰退;发动战争,“国中之毒”被转嫁到别国,国内则没有小乱象,人民安居,国家强大。 嬴政看着《去强》一篇,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国中之毒”,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好似很了解它。 而且类似的情况,嬴政觉得,自己必然预设过这一类情况的发生。 但到底是什么? 嬴政思索着,总觉得自己的理论里差了一点什么。 只要补足这一点点东西,即便是自己,都能拿出很多办法彻底解决掉这萦绕在秦国头上百五十年的痼疾。 但……究竟是差了一点什么呢 嬴政抬头向南看去。 那是鞠子洲现在应该在的位置。 师兄啊,你到底少教了我什么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民怨 这一晚的半夜开始下雨,到黎明时,雨势渐大,成瓢泼之势。 鞠子洲睡眠并不安稳,雨势大起来的时候他随即被惊醒,点灯就火,开始书写明日一早用以游说秦王的策略的草稿。 早晨吃过饭之后,雨势更大了几分,鞠子洲看着窗外连珠断线的雨势,微微皱眉。 没有伞,如此出门的话,只怕到了秦宫之中就变成落汤鸡了。 尽管他自己并不很在意风度问题,但是面对秦王,风采逼格却不能丢。 正为难时候,蒙衍与另外一名皮甲更加精美的骠骑将领一齐来请:“鞠先生,大王见天降暴雨,忧心先生沾湿衣襟足履,遂派我等驱车前来迎接。” 鞠子洲见到他们前来迎接,也并没有多惊讶。 秦王只要见不到他的人,派人来接是肯定的事情。 只是…… 鞠子洲又看了一眼自己拟好的稿子,理了理思路,就火将帛书草稿焚掉。 “有劳二位将军。”鞠子洲起身,拂袖理衿,随着二人出行。 客舍之外,秦王车驾静静立在雨中。 鞠子洲对于这种礼制的东西没有什么了解,所以见到这华丽的青铜马车,也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平平静静地踩着蒙衍和另外一名将领递来的玉阶上车。 这车倒也防雨,坐在车里,雨水连瀑珠一样打在车上,敲出颇有一些韵致的声响。 蒙衍爬上一匹马的马背,另外一名将领坐在车架前为鞠子洲驾车。 马车冒雨入秦宫,正遇到另外几个人的车驾。 这其中有一个人,叫做吕不韦。 左庶长,吕不韦! 吕不韦隔得远远的,看到秦王车驾,本想先行礼让,而后跟随,但眼尖的吕不韦凑近一些时却愕然惊觉——那车上黑不溜秋的小子,不是秦政的随从吗? 他看准了鞠子洲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嬴政的随从,心底无限遐思,转而想到之前秦王下发的,关于宣布嬴政是秦王嫡长孙的诏令。 吕不韦抿起唇,本能般觉得不妙:“转车驾,先去青宫!” 秦王车架到达玄宫之后的一处偏殿。 嬴政与秦王赢柱都已经等候许久。 鞠子洲四望:“多谢大王派车迎接,不然的话……” “先生何必多礼!”赢柱立刻起身,他喘了几口气,前来迎接鞠子洲,拉着鞠子洲的手说道:“我还忧心先生不适应秦国秋日暴雨,无法安睡呢。” “比起韩国、魏国中原之地,秦国确实苦寒,但总也要比赵、燕两国好上一些!”鞠子洲笑了笑。 “鞠某粗鄙之人,倒不惧怕这气候问题……王上,如此大雨,在秦国,历年都有么” “大雨每年都有,但如此大雨……”秦王向外张望了一下,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依旧有些担心:“如此大雨,倒是少见。” 鞠子洲点了点头,目光瞥向端坐的嬴政。 “那今年粮食怕是要减产了。”鞠子洲随意感慨一声,而后拉着秦王赢柱入座。 嬴政坐在一旁,听着鞠子洲感慨的那一句粮食减产,皱了皱眉,而后微微颔首。 “先生昨日讲说,有拔除“国中之毒”的法门?”赢柱正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盯着鞠子洲。 “当然有!”鞠子洲笑了笑:“所谓的“国中之毒”,大王可知道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么?” 赢柱捋须。 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人对于任何事物的认知,都是先由社会实践之中的表象认知的多次重复而产生相应印象,而后提炼出“概念”的。 秦王虽然很清楚“国中之毒”这个概念。 但,他对于这个“概念”的认知,是从书面上得来的,并不是具体的,鲜活的,而是抽象的概念,只有遇到了,他才知道:哦,这就是符合商君所言的所谓“国中之毒”。 而如今鞠子洲让他详细描述“国中之毒”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却完全答不上来。 假装思考了好一会儿,赢柱这才摇了摇头:“这却不知。” 鞠子洲笑了笑:“大王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大王缺乏对于“民生”的基本认知。” “大王可知道如今秦国境内,一亩地能产粮多少么?”鞠子洲问道。 赢柱摇头。 “不知。” “大王知道寻常公士五口之家,每年饱食,需要多少粮食、多少盐、多少油、多少肉吗?” 赢柱又摇了摇头:“不知。” 鞠子洲点了点头:“这些不知道,那么大王无法描述“国中之毒”到底是什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请教先生,这“国中之毒”,究竟是什么?”赢柱拜了一拜,为鞠子洲奉上一杯热茶。 “教!”鞠子洲轻啜一口茶水:“了解所谓“国中之毒”,先要了解,秦国寻常国人每年生存所需,与他们劳作所能得。” “愿闻其详。” “秦国平民者有依法分家之习俗。” “设若每户成丁两人,妇人两人,孺子一人,则每户五人。” “富户日两餐,贫者日一餐。” “成丁需要体力劳作,每餐一斤八两,每日计需粮食六斤;妇人做活不多,每餐需要粮食一斤,每日需要粮食四斤;孺子每餐八两,每日计需粮食一斤。” “五口之家,按照每日两餐计算,需要粮食十一斤。” “下饭的菜蔬若干、盐少许、油少许、酱少许。” “但最重要的是柴!”鞠子洲说道:“无柴不开门!” “按照赵国平均亩产六十九斤半计算,一户五口之家,每年需要多少亩地的粮食才能填饱肚子?” 赢柱愣了一下。 “平民家中烹饪使用陶罐,陶罐的耗柴量比铜器大得多!” “每餐饭烧熟透,平民之家需要干柴约半斤,引火的秸秆等物若干。” “五口之家,按照一日两餐计算,三百六十日,需要三千九百六十斤粮食。” “而每亩地产粮六十九斤半。” “不计算税,五口之家喂饱自己需要多少亩地?” 赢柱掰着手指头算。 鞠子洲立刻给出答案:“五十七亩地。” “需要这么多?”秦王赢柱有些吃惊。 嬴政却并不吃惊。 他之前看《邯郸调查》时候就被鞠子洲要求计算过赵国百姓一家保证活下去需要多少亩地。 赵国情况跟秦国不一样,所以计算时候没有要求每一个人都吃饱,不计算税务的情况下,赵国五口之家需要四十九亩地才能保证存活。 “计算税务的情况下呢?”鞠子洲问道:“十抽一的税法计算,需要多少地” “这……” “六十四亩!”鞠子洲报出数字。 “油、盐、酱、柴、菜价格不菲,一般秦人恐怕光是保证自己一家老小下去就已经拼竭尽全力。” “秦王可知道,一旦年成不好,粮食减产,那么有多少人要挨饿?” “这些本来为生存苦苦挣扎的秦人能够有足够的粮食吃吗” “他们还买得起油盐酱菜吗?” “暴雨一旦连日不停,他们能有足够的柴草保温吗?” “家中余粮不足、小儿缺少油水、老人面有菜色、妻母手脚冰凉,秦人成丁此时为求苟活,会做什么?” “入室为盗,截径为贼。”赢柱喃喃自语。 他说着,惊恐看向窗外。 大雨连瀑,赢柱可以预见大雨之后贫苦秦人无法保证生存,随后犯法做盗贼为求一家温饱的情形。 而且这种情形,绝对不会是少数! “所谓“国中之毒”,就是民怨。” “贫人温饱都无法解决的时候,富人酒肉臭坏,而穷人却无力挣扎,于是起了“怨”!” “国中也就有了“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办法 赢柱有预感,“国中之毒”又要发作了! 如果没有鞠子洲,那么他此时应该考虑对外作战,以国内转移矛盾,给无路可走的秦人们一条拿命换取家人活路的路。 但是现在有了鞠子洲,赢柱觉得,既然鞠子洲已经把“国中之毒”的发作和本质讲得如此透彻,那么他肯定是有办法解决掉“国中之毒”的! 并且,恐怕鞠子洲不只是能够解决掉“国中之毒”! 他很有可能可以帮助秦国实现历代秦君的梦想——破灭六国,重定分封! 理由很简单:当年只能够想办法延缓“国中之毒”发作的商鞅都可以通过变法来使秦国繁荣富强,那么现在能够根除“国中之毒”的鞠子洲,当然也肯定有比他的前辈商鞅更强大的才能。 正好两个人都是道家弟子,虽然一个学黄老,一个学老庄,但并不妨碍这种“本经”一致的知识分子的手段传承。 同为道家分子的鞠子洲的手段,对于施行黄老法统的秦国,肯定是最优解。 赢柱目光殷切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解释完“国中之毒”的实质,看向赢柱与嬴政。 赢柱看着鞠子洲,没有多少思考,拜伏下来,大礼相祈:“秦柱,愿拜先生为上卿,求先生赐我秦国,摆脱“国中之毒”的办法!” 上卿,却未说是哪一个具体官职。 赢柱还是有一个作为秦王的基本政治素养的。 他没有一开口就封的很大。 因为鞠子洲摆明了会是嬴政的班底。 他赢柱已经是个要死的人,即便是想要在生前有所作为,也一定会留有余地。 尤其是,对于鞠子洲这种一看就是人才的家伙。 鞠子洲笑了笑:“王上不必多礼,其实解决办法还是简单的。” “即便今日我不说,假以时日,我师弟他稍作成长,面对这些问题时候,也可以很轻易解决。” 赢柱俯身没有起来。 这一句话,他算是听明白了。 鞠子洲铁了心要保扶嬴政。 赢柱心中对于下下一任秦王宝座的归属,其实是存有一些个人看法的。 ——成蟜是在他膝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情感上,他当然更偏向于成蟜。 嬴政的话……尽管也是自家子孙,但说到底,两人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的话,只怕自己需要舍弃自己已经看好的成蟜,再在嬴政身上加些筹码了。 赢柱抬起头,心中定计:“先生若有疑虑,不妨先在咸阳附近试行您的办法?我使政儿为佐,伴先生一同施行您的办法!” 无论如何解决“国中之毒”,必然都会在秦人之中博取到一定的美名,赢柱这一句话,便是要将这美名安排给嬴政。 嬴政面上古井不波。 他还在思考鞠子洲的言辞。 这言语里的基本理论毫无疑问是对的。 但是言辞上却与鞠子洲曾经教授嬴政的一些理论相重合。 嬴政听着“国中之毒”发作的实质的理论,总感觉自己距离彻底想清楚这些东西只差一层窗纱! 破开那一层薄薄的纱,自己定然可以自己思考透彻这一切。 但……还差一点! 差一点理论基础! “如此甚好!”鞠子洲点了点头:“那就多谢秦王陛下!” 接着,鞠子洲站起身,说道:“秦王既知道“国中之毒”其实就是民怨,那么就应知道,根治“民怨”的办法,只有让秦人吃饱!” “让秦人吃饱,无非就是:第一:使土地增产、第二:增加秦人贫人土地数量、第三:给秦人其他获取收入的路径、或者第四:减少可能犯罪的秦人数量这四种办法!” “使粮食增产,王上做不到!” “王上也不可能平白授予贫人土地!”鞠子洲撕下自己的袖子,将矮桌侧翻,以布条绑在桌腿上,面向秦王赢柱:“平白地授予贫人土地,则是对于其他秦人的不公!” “那么可以切实施行的办法就只有:增加获取收入的机会和减少潜在犯罪者这两条路!” “以前,秦国施行的是减少潜在犯罪者数量的办法——“国中之毒”爆发时发动对外战争和将极贫秦人打为“贱籍”!” “一则,战争时有军功封赏和人口消耗,二则,贱籍受官府管控,不易作乱。” “但这法子无法根除“民怨”!所以也就只能暂时压制“国中之毒”!” “那么先生是要为秦人增加获取收入的途径?”赢柱若有所思。 “不错。”鞠子洲点了点头:“过往之法,犹如桌翻布落地,而王上斩断落地之布,使无布落地;而如今我的办法……”鞠子洲将布条解了下来:“则是教秦人自己努力想办法,去把布条解下来,重新缝补回到身上,并且将桌案摆正。” “需要如何做?”赢柱好奇问道。 “需要王上给一道诏令!”鞠子洲笑了笑;“诏咸阳左近之秦人皆来听从王孙政的命令做工!同时勒令平抑粮价!” 以工代赈。 一个简单的小办法,为土地歉收的秦人们找到一份政府提供的“工作”,获取除土地之外的额外收入,以补给家人生活所需。 秦国的问题,其实是经济问题。 东六国因为不需要把平民当成“国民”,所以对于一般的自耕农、士人的管控并不严格,对于人民谋生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限制,街头斗殴、巷尾争杀都是常有之事,美其名曰:侠客事。 一来,抹黑“墨者”的侠客精神,二来,不管控,则普通百姓死活都赖不到政府身上。 因为法律的缺位,所以也就无需要担心什么法律的管控程度下降之类的事情。 但秦国不一样。 这是一个标准的“耕战”类国家。 秦国的制度,是一个为“扩张”而存在的制度,主体经济结构被商鞅黄老家学的法律限制为“小农经济”。 对于这种国家,法律比什么秦王丞相之类的都重要。 所以秦国对待全国范围内破坏法律的“国中之毒”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消灭! “可!”赢柱点了点头:“请先生带政儿放手去做吧,寡人这就去拟诏令!” 他说着,在一旁的宦官搀扶下起身。 忽而注意到鞠子洲手中布条与他袖口的缺失,吩咐道:“去为先生备一身锦袍!” “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颜色?”赢柱和蔼问道。 “红色吧,匪如烈火,不可醒目。”鞠子洲笑了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话术 匪如烈火,不可醒目? 赢柱离开时,心中还在琢磨这句话。 这话的重点在于“醒目”二字。 而这是否能够侧面反映出鞠子洲个人性格呢? 他不知道,但是一般而言,渴望“醒目”的人物,都是张扬跋扈、好财色权势的人。 赢柱觉得,可以使嬴政尝试以此把控住鞠子洲。 赢柱离开之后,嬴政凑了过来:“不太对劲吧。” “哪里不对劲?”鞠子洲问道。 嬴政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但是他直觉鞠子洲先前的言论是有问题的。 这是以他的所学为依托,加上他敏感的性格所共同铸就的直觉,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鞠子洲死死盯住嬴政:“你真的觉得有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嬴政点了点头。 “真的有问题?”鞠子洲语气改变,带了一丝揶揄。 嬴政被他这么问,有些不自信了。 “应该有吧……” “要不要再想想?”鞠子洲以商量的口吻问道。 嬴政咬了咬牙:“就是有问题!” 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做出太大让步。 鞠子洲满意点了点头:“你的感觉没有出错,的确是有问题!” “但是师兄希望你以后觉得有问题就用自己所学,将问题具体找出来!” “而且你需要更自信!”鞠子洲说道:“因为我可能会误导你,别人也可能会误导你!” “这种误导甚至不能说是欺骗——就像我刚才跟秦王柱所说的道理一样,我并没有欺骗他,我只是用了一点点话术误导他!” “什么话术?” “一点点数字误导而已。”鞠子洲笑了笑:“秦王对于普通的民众、对于寻常人的生活太不了解了。” “因为他脱离他的根基实在太久!” “他不知道,寻常农夫忙时吃干饭、闲时吃稀饭,酱醋往往村人自酿,两餐不会吃饱。” “而且最关键的,他们许多时候受条件所迫喜欢吃生食。” “所以……”嬴政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其实他们的生存成本没有我所计算的那么高,但是不说高一点,就不能误导秦王。”鞠子洲说道。 “那么“国中之毒”是“民怨”这一点没有错吧?”嬴政问道:“我觉得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谓的“国中之毒”的确是“民怨”没有错。” “但生存问题所带来的影响其实很小,最主要的问题我希望你记一辈子——这是权责不对等所带来的必然问题,不是经济问题,而是隐匿在经济问题背后的“分配问题”!” “分配问题?”嬴政记下了这个词汇。 “如果你记忆力足够好的话……”鞠子洲说道:“你应该记得《邯郸调查》里面的赵国的数据吧?” “他们一家之中普遍有多少人口?” “平民一家往往八口到十四口不等!”嬴政立刻回答。 那份《邯郸调查》,他拿出去献给秦王之前,早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这样的数据,此时信手拈来。 “一家占有多少田地?” “贫农十六亩地到八十七亩地不等。” “中农八十八亩地到一百六十六亩地不等。” “富农一百六十七亩地到八百亩地不等。” “发现问题了吗?”鞠子洲问道。 “如果不是每顿都吃干饭的话,中农之上才可以勉强吃饱!”嬴政愕然:“为什么?” “赵国不禁酒,不禁私斗,不禁私人团体互相拼杀。” “燕赵之地,游侠都很多!”鞠子洲笑了笑:“因为赤贫者多,失去土地甚至沦为奴隶的人也很多!” “单单依靠贵族的力量,根本无法掌控广大的城市以外的地区!” “他们或许可以如同我们在路上所遇到的那样,征用在野之人的房屋,却无法强迫他们缴税,无法强迫他们为赵王、为赵贵族服役。” “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管,而是因为他们管不了!他们没有能力!” “赵国贵族的基本盘,是“中农”朝上的那批人!” “那批人因赵国而得到如此多的,足以饱食、甚至足以脱离实际生产的土地和其他资源。” “他们是赵国真正的“既得利益者”!” “所以他们拥护赵国。” “而这部分人……是很少的!”鞠子洲说道:“赵国的土地集中于各种大大小小的贵族手中。” “贵族以下,中农朝上的人口其实不多。” “这些人,是赵国的“中坚”力量,也是征兵的主要来源。” “秦赵之战里面,这批人是赵国主要兵力来源。” “他们享有了“赵国”的存在所带来的好处,也因此需要捍卫“赵国”的存在,以捍卫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里面,利益是“权”,而服役是“责”。” “但是大部分的“赵人”并没有享有足够自己吃饱的“权”,所以他们其实也并不稀罕那不足以让他们吃饱的“权”,以故,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对“赵国”负责!因为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赵国”的既得利益者。” “即便身为“赵人”,但“赵国”不是他们的国,所以你扯破喉咙让他们爱国,他们也爱不起来,你强迫他们为赵王卖命,他们都不会卖命!” “而秦国不一样!秦国稍微公平一些。” “除了“贱籍”之外,秦人都有获取更多土地和财富的路径,虽然避不可免的会有不公平和土地过于集中的情况出现,但……” “但“秦人”所享有的“权”与他们所要承担的“责”是对等的?”嬴政问道。 鞠子洲鄙夷看了嬴政一眼。 “秦人的“权责”也并不对等!”鞠子洲说道:“秦法规定了每个秦人都需要遵守的“责”是固定的,却把“权”分成“二十等爵”制度发放。” “尽管比之赵国稍微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这种“权”与“责”的不对等,就是民怨会出现的根源所在。” “而“权责对等”所需要的是尽可能“公平”的分配!”鞠子洲说道:“秦国的粮食亩产多少我并不知道,但是肯定要比“赵国”多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没有爵位的秦人依旧过的艰难。” “他们遵守了相应的“责”,而得不到应有的“权”,会怎么样?” 嬴政哑口无言,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那一点点骄傲顿时消失无踪。 “你应该计算过吧……其实赵国的粮食并不算少……依照我给的数据,你可以算得出来的……粮食足够供给所有赵人,让大家都吃饱。” “但现实是,并没有。” “这不是亩产太低,导致粮食总量不足的缘故。” “而是分配上出了问题!”嬴政点了点头:“那么师兄你以前教过我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句话不就被作废了吗” “那是半句话!”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又会反过来影响生产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条件 “你又隐瞒我!”嬴政抿唇看着鞠子洲,只感觉这人是真的欠揍。 他已经连续两次逼迫鞠子洲教他本门的“道理”。 每一次鞠子洲都向他表态教授他道理。 但是嬴政每一次都可以很快的发现——鞠子洲还是没有把完整的道理教授给他。 这是他第三次发现这个事实。 嬴政气得牙根痒痒。 鞠子洲尴尬笑了笑。 虽然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将嬴政当作一个“同志”来平等对待的思想准备,但是做起来,总是会因为他的年纪和他“既得利益者”的出身而有所偏差。 嬴政咬着牙,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做什么。 虽然气恼鞠子洲不肯教他更多,但嬴政其实也知道,自己孺子之身,见识浅薄,贸然学习太多理论知识,其实是并非是一件好事。 “秦王的速度不知道快不快……”鞠子洲忽然说道:“我们践行自己本门的道理和解决这种程度的社会问题是需要相当一部分可以信任的人力和充足的物力、财力的。” “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嬴政瘪了瘪嘴:“直接问秦王要吗” “直接要的话,你父亲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鞠子洲想了想:“还是去问华阳王后寻一寻帮助吧。” 嬴政点了点头:“也好,总归也是要让她参与到我们的事情之中来的,这样才能有利益的结合。” 大雨滂沱,华阳王后缩在狐裘之中烤着火,吃着水果,面色平静地听着自己的弟弟熊宸说着一些什么:“……吕不韦就任左庶长之后我们这边很多重要的职位都被撤换,这次大雨雨后必然成灾,届时……” “不妥。”一边熊启摇了摇头:“这手段,吕不韦可以做,我们不行。” “大王垂垂老朽、日薄西山,想来离子楚登位不远。” “我们此时万万不能以阴毒手段与之抗衡,反而应该着即收缩起来,以示好子楚!”熊启说道。 “无论如何示好,子楚与吕不韦打压我们的手笔都不会停下来的!”熊宸叹气:“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再行收缩让度之事呢?” “子楚并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华阳王后平静说道。 “但吕不韦是的!”熊宸说道。 此时,宦官熊当从婢仆处得了口信,近前禀告说道:“王后,王孙政求见。” “秦政?”熊启挑眉:“他来做什么?” “宣他进来。”熊宸说道。 “不!”华阳王后扬了扬修长玉手:“请他进来。” 宣和请,是不一样的。 宦官熊当立刻会意:“诺。” 有些楚人的言行习惯,是只有楚人可以心领神会的。 华阳王后挥了挥手,着人在自己软榻旁拏来虎裘铺好,嬴政这才在躬身引路的熊当的指引下进到殿中。 “政,拜见祖母。”嬴政恭恭敬敬地行礼。 “政儿不必多礼。”华阳夫人脸上绽放笑颜:“快来坐,祖母这里正有些好食与你呢!” 嬴政再拜起身,来到华阳夫人身边拘谨坐下。 她一坐下就立刻被华阳妇人搂进怀里:“政儿与祖母都如此生分么?” “来认一认人……这边长髯的是你叔祖,短髯的是你叔父。” 嬴政刚想起身行礼拜见,立刻被玉臂压了下来:“自家人在家中不必多礼……秦人楚人都是儒人所谓的野人蛮人,不讲礼数的!” 熊宸看着姐姐的态度,眉头微挑:“看着倒是比成蟜小儿聪慧许多!” 他说着,解下身上龙纹玉珏,递给嬴政:“公子佩玉环,王孙可佩玉珏。” “还不谢谢你叔祖。”华阳王后笑了笑,将玉珏收下,为嬴政配上。 嬴政低头看了一眼,这玉珏形制精美,颜色纯粹而无一丝杂陈,显是上好玉石,怕是价值不菲。 一边熊启看了一眼嬴政身上在王孙身份来看略显寒酸的旧锦衣,说道:“叔父今日倒是没有美玉赠送给你,不如明日你来我这里,我家中有一巧妇,善为衣,我使她为你置几身衣服!” 嬴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身衣裳就拿来糊弄我孙政儿了?”华阳王后为嬴政系好玉珏,听闻熊启言语,顿时不满:“敷衍!” 嬴政挣了挣,没能从华阳王后怀抱中挣出来,不过坐正了身子,他想了想,说道:“大母,我师兄今日与大父论政,言有可以解秦国“国中之毒”的办法,大父说可以让政儿与师兄一齐先在咸阳周边试行我师兄的政法。” 华阳夫人脸上的不满表情立刻一顿。 熊启和熊宸两人对视一眼,眸中尽是惊骇。 殿中气氛陡然一变。 “但是师兄说,施政需要找一些信得过的人来帮手,孙儿初初归国,并无人手可用,此来是来向大母求援的!” 嬴政的话说完,华阳夫人脸上凝滞的表情重新变幻。 片刻,她看了一眼熊宸与熊启两人,笑着说道:“政儿要试行的政法是何政法能否说与大母听听?大母了解之后,才好为你指派人手助你为政!” 嬴政当即将与鞠子洲交流过的计划大致说与华阳夫人听。 华阳夫人听完,脸上笑容消失了。 她抱着嬴政的手臂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气。 好久,她缓缓开口:“既然是如此善政,那此政得贤名必然不少……大母便不使你叔父与叔祖前去分润你的功劳了……但是政儿,无论如何,你在此政之中要成为主导,切不可将功劳名声让与你的那位师兄!” 华阳夫人这是在为嬴政考虑,嬴政感受的出来。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政儿谢大母教诲,我师兄在与我商议之时也曾说过,此政能扬的名,只能是政儿的名!” 华阳夫人有些讶异:“如此,你那位师兄倒也待你不错,而非是想要以你为货,质取功劳富贵。” 不图小利者,必图大计! 华阳夫人心中暗暗记下了鞠子洲的名字。 这个家伙能想到这样的政法,并且不要求必然的大功劳与贤名,华阳夫人才不相信这是个什么舍己为人的高尚人士。 她只觉得,鞠子洲想要的更多更大! “政儿……”华阳夫人想了想,说道:“如此政法,所需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极大,大母愿意倾力助你,但大母有一个条件——大母要将我身边亲近宦官熊当派到你身边去。” “一则是,大母觉得,你这样的年纪去施为如此大政,必然会有缺漏,使他随你左右,可以为你查缺补漏;二则是,大母觉得你还年幼,即便天赋异禀,但能力上未经琢磨,必有缺憾,你不一定能够很好掌握你所要面对的那些人,更无法掌控住你的那位大贤的师兄,所以大母想要叫熊当去监视你何你的师兄。” “你可愿意吗?”华阳夫人问道。 嬴政略微假装思索,问道:“若我不愿意,大母还愿意帮助我吗?” “若你不愿意,大母会使熊当暗中去往你的身边监视你和你的师兄!但大母对你的帮助不会改变。”华阳夫人将不好听的话坦坦荡荡说了出来。 嬴政反而笑了起来:“那就将他派来吧。” 嬴政笑着。 果然如师兄所料! 他这下子彻底放下心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王孙政令曰 (上) 大雨滂沱,天色阴沉沉一片,阴云似看不到边际一般笼罩大地,贫苦的秦人们心中满是绝望。 未曾深加工的土木结构的房屋受到大雨连续冲刷,墙皮颓杞,简单火烤加工过的外皮脱落下来,暴露内部夯实的泥土。 泥土再经冲刷,变成泥水顺着墙体流下。 而后,是房倒屋塌。 一些未来得及逃出房屋的老人孩子被埋在屋下,发出哀嚎。 家,没有了。 遮风避雨的场所消失了。 此时已经是秋季,很快天气转凉,进入寒冬。对于穷人,没有遮风挡雨的所在,不等入冬就会被冻死。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 最令人绝望的事情应该是这场大雨会让马上就要收成的庄稼歉收。 缺少粮食,人根本熬不到一个月后天气转冷! 咸阳笼罩在一片绝望之中。 官寺的底层秦吏们撑着伞上到街上,维持治安。 大雨之下,总会有穷得活不下去的人铤而走险,选择犯法。 这是即便天下治安最好的秦国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鞠子洲坐在秦王的车驾之上,朝外看去。 地上,没过半截小腿的积水没有继续上涨。 雨还在下、雨势未曾减小,而水面却并不上涨,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城内积蓄的水流有了宣泄口。 “这位将军,我听秦王说,秦国经常会有大雨…但是现在看,雨还在下,积水却并没有很上涨…那么请问,城中积水都会流向哪里呢?” “先生客气了,卑下王翦,乃是一名寻常骠骑,还不是什么将军。咸阳的确多雨,城中积水的话,会顺着预先留好的城中暗河道汇入城外护城河,进入渭水。”驾车的骠骑说道。 “汇入渭水?”鞠子洲挑眉:“城中预留的暗河河道有多少条” “处处都是!”王翦笑了笑:“咸阳城没有城墙。” 他这么一说,鞠子洲也回过神来了。 原来如此! 咸阳城没有城墙,并不是因为历代秦王都自信没有人可以攻到自己国家首都,而是因为国都附近常年大雨,因此不设城墙,便于积水外泄。 想着,鞠子洲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王宫。 秦王宫盖在高处,原来也不只是为了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啊。 “师兄……”车内嬴政朝外看去,眉头止不住皱起来:“都这个样子了,有可补救的办法吗?” 鞠子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入目处,孺子坐在水中哭号,妇人鬓发散乱,怀抱儿女,面带哀色,丈夫徒劳在水里扒拉着,满街民生,满街民声。 生生,疾苦。 声声,哀怨。 这就是秦国所谓“国中之毒”的现实缩影。 也是最生动的,“民怨”一词的注脚。 王翦看着这一幕幕,心烦意乱:“王孙殿下、鞠先生,此处氓人声音杂乱,不如卑下载您二位到清净一些的地方去吧。” “一般来说,雨要下多久?”鞠子洲问道。 “短则两三日,长则七八日。”王翦回答。 “那就不必等了!”鞠子洲看向嬴政:“到你了,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来做,不会有意外!” 嬴政看着那一个个鲜活的狼狈,咽了一口唾沫。 那一个个在大雨之中衣不蔽体、神情绝望的人,既瘦弱、又干枯。 嬴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可以卑贱到如斯地步。 大雨之中,他们宛如受伤濒死的丧家野犬,无助哀嚎,声音凄婉,而自有一种难以估量的不安与恐怖。 嬴政看着那些人,一动不动。 他深深呼吸,呼入的气息冰冷噎人。 鞠子洲皱起眉,一把将嬴政推出车外。 嬴政被鞠子洲推到车辕上,车旁侍立的宦官熊当立刻为他撑伞。 鞠子洲看着熊当手中的伞,皱了皱眉,伸手从嬴政腰间摘下铁剑,将伞柄斩断。 熊当手中伞断,惊愕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毫不客气,一脚将还在车辕上犹豫的嬴政踢到地上。 “啪”嬴政落地,入水。 王孙之尊,踉跄落在水中,身上被污水、雨水冲刷,狼狈姿态,并不比他眼前的丧家野犬高贵多少。 嬴政趴在地上,呛了一口污水,即刻便被熊当拉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被脚下淤泥沾染赃污的双手与身上华阳夫人刚刚赠予的华服,忽而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嬴政笑声并不响,音调却十分高昂。 “按我们商议好的做,按你拟定好的说,不会有任何差错!”鞠子洲坐在车上,面色冷峻。 王翦看着鞠子洲一脚将嬴政踢到地上,心中满是诧异。 嬴政点了点头,甩甩手,拒绝下人的伞,径直走向他面前的丧家野犬们。 他开口,声音清亮,如母腹之中才诞婴孩,啼声嘹亮,充满生机。 “我乃是,秦王之王长孙,秦政。” “是来救助受雨灾的秦人的。” “所有秦人,年十五以上,四十以下之丈夫,居道左,列队,准备跟随我巡视全城,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之下的人;十五以下,四十以上者及妇人,居道右,列队,跟随秦王车驾,前往避雨。” 大雨之中,嬴政声音太小,不足以让秦人们听到他的命令。 雨势熊当身后,早已经安排好的寺人们立刻开嗓,重复嬴政的命令。 一队队的骠骑卫士疾行帮助梳理秩序。 嬴政在快要没过他膝盖的水中昂首挺胸,阔步前行。 他所到之处,秦人乱流被分开。 秩序所带来的安定感给予秦人以微薄信心。 “传我命令,召集丁壮,跟随我,前往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底下的人!” “王孙政令曰:丁壮随行,救援被压在倒塌房屋底下的人。” “王孙政令曰……” 一遍遍的声音响起。 惶恐不安的底层秦人们的哭嚎停止了。 “传我命令,妇孺、老者,列队跟随车驾,前往王宫前驰道领取热粥酱菜。” “王孙政令曰……”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秦人带着残存凄厉与几声抽泣,漠然排队分开。 鞠子洲看着嬴政半没在水中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换下宽大的士子袍服,穿上早备好的氓隶服饰,打散发髻,披头散发,进入人群之中,跟在丁壮队列里前进。 驾车的王翦都看傻了。 侍立在车前的熊当最后看了一眼嬴政和鞠子洲的背影,转而看向王翦:“王骠骑,走吧,驾车带着妇孺老者们去王宫前吃点热粥菜。” 王翦茫然点头。 雨还在下。 队伍慢慢壮大。 妇孺老者们见到秦吏们从青铜大鼎之中盛出热气腾腾的白米粥,搭上小叠的泛着油汪汪光芒的酱菜递给他们时候,整个人才活泛起来,仿佛从静止变为运动,从竹简里、从帛书上、从壁画内走入现实。 漠然被热烈敲碎,悲哀被鲜活替代。 “王孙政令曰:每老者食粥三碗、酱菜一叠;妇人食粥两碗,酱菜一叠;孺童粥不限,菜三叠。” “王孙政令曰:与灾民粥,粥稠当可以立箸,酱菜当可见脂。” “凡粥不能立箸者,庖厨罚一甲;酱菜不能见脂者,寺人罚三盾。” 大雨依旧滂沱,秦吏一遍又一遍吆喝着王孙政的命令。 吃饱的人们开始偷偷抽泣。 悲伤似乎与吃到饭之前如出一辙,然而不再是卑微濒死的丧家野犬绝望的哀鸣。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一切却又已截然不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王孙政令曰 (下) “这下边有人!”一个身量不高的男人惊喜喊叫。 随后,附近巡行的几个男人立刻高呼着凑了过来:“二三子,速来救人!” 鞠子洲跟着几个男人一齐凑了上去,搬走门板、挖开房着一些什么。 但他声音实在低,大雨之中,离得稍微远一些的人都听不到。 但没关系,专门安排好的秦吏在小人儿说完之后开始一遍遍高声复述小人儿的话。 “王孙政令曰:灾情甚重,政召城中所有受灾丈夫,年十五以上,四十以下者,参与救灾重建。” “救灾与重建的工作分别是:救援被倒塌屋舍覆压之人、清理河道、为受灾丧家者重建房屋、修建堤坝、建立田头田尾蓄水池。” “每参与劳动之丈夫,政管一日三餐,并按日给工钱。” 权一边闻着肉汤香味吞咽唾沫,一边神情紧张地盯着鞠子洲。 听到秦吏呼喊的时候,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好长时间,他脸上还是一片迷惘。 然而身旁有人抱头痛哭起来。 权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流泪。 “排队排队,排好队上前领饭,梁饭管饱,肉汤管饱,午间没有酒!”秦吏们说着,整肃队伍。 权流着泪排队上前领饭。 他没注意到叫做“洲”的男人已经悄然消失。 “成了吧,师兄?”身边美人为嬴政擦着头发,并用干净的锦衣与虎裘裹住了他。 鞠子洲凑在炭盆旁边哆嗦着,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鞠先生……”熊当看着冷得嘴唇都发白的嬴政,略微有些心疼和不解:“市恩于民而已,何必要王孙政亲自作为呢” 鞠子洲看都没看他一眼,更不想解释自己与嬴政的行为并非是在市恩。 嬴政冷得直哆嗦,但心情异常兴奋:“因为这不是在市恩,而是在搭建一种新的权责关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火不要灭 “新的权责关系?”熊宸疑惑:“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熊当点了点头:“王孙政就是这么说的。” 熊启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并不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他问道:“现如今王孙政在指挥那班灾氓做什么?” “挖水渠。”熊当立刻回答。 “挖个水渠而已……”熊宸皱了皱眉:“需要那么多梁米和钱财?” 精米,又称梁米。 “应该是要市恩于灾氓。”熊启说道:“王孙政并非是个短视之人,他身边那个叫鞠子洲的更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这么做,应该并非是在故作高深。” 华阳王后倒是没有这么多顾虑:“那点梁米钱财,他用了也就用了,不消纠结于此。” “那是六千斤白米!”熊宸不满说道:“姐姐此刻可以不在意,给那小子挥霍了去,但之后你再要吃,就要高价从楚国购置!秦国产稻米本就是极少的,今年雨大如此,我看秦国是不可能有新米了!” 按楚人的习惯,主食必定是白米饭。 这一点习惯,秦国朝堂里有一点地位的楚人都保留着。 嬴政救济灾民用的白米,更是直接调取了华阳王后储在王宫之中的私库里的库存。 也正因为是私库里的物资,所以效率极高,说调取就能调取。 如果是调公库里的粮食钱财的话,程序繁琐,效率极低,只怕到明日都未必能够成功拿到。 而救灾是不可能真等到明天的,毕竟救灾如救火。 “区区六千斤白米,若能给王孙政换取一个贤名,也是值得的!”熊启说道。 他与他的叔父熊宸不同,眼光更加长远,对于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哪个更重要看得很清楚。 “政儿如此手笔,他所想要的,只怕并不只是一个贤名而已!”华阳王后叹气:“看来朕真的老了,竟都已经看不清小儿辈的行为了。” “姑姑年华正茂,怎可轻易言老?” …… “如此说,政儿手中救济灾氓用的钱物是王后给的?”秦异人叹气:“早知她不会轻易放弃机会的,实在可惜,政儿竟于此时回来了……赵王真是庸人一个!” 他感慨着,慢慢落子,眼神转到一旁玩耍的成蟜身上。 吕不韦看到异人落子,眉头锁起:“妙招啊,这一手正可以乱了我的局势,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异人听他如此说话,略微有些自得,忽地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赵王是明知道我们要与太后斗一场,因此故意将政儿送回?” “不无可能!”吕不韦点了点头:“我当年一介商贾都能知道秦国朝堂之上,楚人势大,有弑主夺位之嫌,赵国智者千百,财势、权位胜于我者更是不少,他们理当知此。” “主上归秦,得太子位,欲有作为,必先削减朝堂楚人势力,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赵王借机为楚人提供一些助力,也不是全无可能。” “如此说法,到是我小觑了赵人了……”异人皱眉:“可惜啊,可惜政儿不能为我所用。” “是挺可惜的。”吕不韦看向成蟜。 可惜,可惜成蟜完全没可能压制秦政。 “那么如今政儿在做的事情……”异人显出纠结神色:“要不要坏他的贤名?” “千万不要!”吕不韦立刻落子,绞杀异人的大龙:“我于今早见王孙政身边的那个鞠子洲乘秦王车驾入宫。” “其后,王上连发熟道政令,并予王孙政大权。” “什么”异人脸色剧变,险些就要站起身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吕不韦:“那个黑面奴氓?他做了什么?” “他是着士子服入的宫。”吕不韦叹气:“只怕现在最想要王孙政成就贤名的人已经不是王孙政和太后。” 而是秦王赢柱! 他话未说尽。 然而异人已经悉知其中奥秘:“如此,不谷当去拜谒父王!” “太子殿下去做什么?”吕不韦问道。 “探一探他们想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事!”秦异人说道。 …… “二三子,加把劲,挖通这一道渠,晚间我等就有五两黍酒可饮了!”一个身高极高的丈夫高声吆喝着。 随后是一片附和声:“善。” “加把劲!” “多卖些力!” “岂曰无衣?与子……”某一个人带头唱起歌,随后辛苦干活的丈夫们纷纷开口唱歌。 歌声慷慨激昂,音调粗糙高亢,带着浓浓的生机于此大雨之中漾开,迅速席卷了咸阳城北的大半区域,约有数千丈夫跟着唱起《无衣》这一首故老相传的战歌。 他们没有在为王作战,他们只是在干活,然而这干活的劲头,更胜甚作战夺爵。 “其心可用!”王翦站在高处俯瞰这群拿着简陋的石耒耜挖渠唱歌的人,微微点头。 他身后,嬴政裹在虎裘之中,认真看着自己面前墨迹未干的竹简。 一卷竹简看着很沉很大,但其实它上面写不了多少字。 “以工代赈。”嬴政念叨着竹简上开篇写出的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嬴政在《邯郸调查》里面就见过。 当时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现在这四个字被展开解释,又被他亲自践行,他终于明白了。 “所谓“国中之毒”,其实就是“民怨”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爆发。而民怨,是源于不公的分配制度,更是来自于不能对等的权责关系。” “所以解决掉人们生活和生产中所能够感受到的权责的不对等于分配的不公平,就可以解决掉“民怨”的定期爆发问题,也就可以轻易解决掉“国中之毒”。” 嬴政看着竹简上的字,慢悠悠地开口:“我说的对吧,师兄?”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对的,但是在更广泛的语境之中,是错的。” “可是归根结底,是对的,不是吗?”嬴政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点了点头,喝了一杯热水,慢条斯理道:“不重建现行上层建筑、不重构生产关系、不扩大既得利益者的规模、不构建相对公平的分配制度、不……” “够了!”嬴政小脸上满是愤怒与不满。 鞠子洲说了这么多,只差把他的感悟完全否定了。 他很不开心。 任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你今天上午跟着那群人干了一上午的活,有什么收获吗?”嬴政恼怒问道。 很生硬的转移话题的手段。 鞠子洲笑了笑:“基本了解了一般秦人的生活水平,我发现我之前估算的数值还是太高了。” “什么太高了?你是说定的工钱太高了吗?”嬴政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不错,就是定太高了!” “一般的秦人,似乎平时吃粗粮都不怎么能吃饱的,我认识的九个人,有八个营养不良,他们吃靡子羹平均下来是每月吃两三次,吃黍臛大约是每月一次,黍酒只有特定的时日能够饮用,米酒都没有人喝过……”鞠子洲叹气。 这悍勇之名声震四野的秦人们,比他想象中更加贫穷! “靡子羹、黍臛……都是什么?”嬴政疑惑。 “就是加了葵菜和肥肉的黍米粥。”鞠子洲咧嘴笑了笑:“他们的生活水平低的可怜!” 嬴政闻言沉默了一下:“这不是很好吗?过去如此低,才更能凸显现在和以后的高。” 鞠子洲笑了笑:“时间不早了,也该让他们下工了,长时间没吃饱的人不能进行太长时间的劳动的!” “我还是要亲手给他们发工钱吗?”嬴政问道。 “几千人,当然不可能都让你给发,你只消总结一下今天的工作,发前十个就可以了!”鞠子洲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从高向下望,看到青铜鼎里依旧冒着热气,略微有些安心:“真好啊,火点起来了。” “火不要灭才好!”鞠子洲踢了嬴政一脚:“快穿上你上午弄湿了的那身衣服,去总结今天的工程进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我好期待 嬴政换上了还未干的衣服,依旧在做饭的铜鼎前架起临时的高台,站在高台上用自己稚嫩清亮的声音讲话。 上千工作了一天的成年人努力的仰起头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试图直接听到他的话。 鞠子洲站在王宫宫墙上朝下看,一边的王翦却又转过目光过来看他。 王翦其实也挺好奇鞠子洲与嬴政之间的关系。 虽然名义上,鞠子洲与嬴政以师兄弟相称,但王翦观察留心了一天,总也感觉这两个人不像是什么师兄弟。 至于像什么……不好界定。 但王翦记住了一些鞠子洲与嬴政讨论的理论。 好片刻,底下秦吏们一遍遍重复嬴政的政令,并且灾民们稍微熟练一些地排成长队开始领工钱并吃饭。 空气里弥漫的是肉香味和白米粥香,鞠子洲仔细看了一下下面秩序井然地模样,松了一口气,忽地又想起什么,转头看着王翦说道:“王骠骑,劳烦你把王上派来的人分成三班,今天晚上盯守底下这些灾民。” “鞠先生是怕他们饮酒惹事吗?”王翦问道。 鞠子洲摇摇头:“区区几两黍酒,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主要是今天还发了工钱,我是怕他们之中有人生出偷盗之心。” “原来如此!”王翦点了点头:“卑下这就去做。” 王翦躬身一礼,随后便去安排手下值夜班。 嬴政这时候走了上来,换过一身衣服与鞠子洲站在一块。一高一矮的望着底下地灾民们。 “以工代赈的话,以目前的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长,足以让大部分成年男子精疲力尽,没有惹祸生事的念想与体力。” “所以不需要太多的兵力来防备他们?”嬴政问道:“可是我看你还是皱着眉,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天黑了!”鞠子洲叹气:“入夜之后气温会更低。” “什么意思?”嬴政问道。 “这种天气里,尽管我们在上面搭了草席棚子,灾民们不会直接淋雨,但安置点的草席棚子的四面是透风的!” “气温变低之后,很有可能有些体弱的人会被冻死!”鞠子洲摇了摇头:“即便不被冻死,冻伤,得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在想,这部分人应该怎么处理。” “这种天气可能有人冻死吗”嬴政不敢置信:“天气转凉是没错,可是如今算不上太冷吧?” “不冷也不意味着不会冻死人。”鞠子洲叹气:“王后那里调来的干柴还剩多少?” 嬴政招招手,侍立一旁的熊当立刻拿来了账本。 嬴政完全无视熊当诧异的眼神,将账本递给鞠子洲:“你自己看吧,这种事情我是不擅长的!” 鞠子洲拿着账本看了半天,叹一口气:“按目前的情况的话,米、醋、油都是不怎么够用的,其他都还好……你晚一会儿去找找秦王,看看国库之中的物资批下来了没有。” “行,那会冻死人的问题怎么解决?”嬴政好奇问道。 “烧热水!”鞠子洲说道:“如今收拢的灾民虽然有数千人之多,可灾民多聚在一起,占地其实不多,我们搭的草席棚子是完全足够的,既然足够,那就不妨把他们同围棋一样分成一块一块,发与他们木板草席和最简单的葛布,而后让人居住在围棋的格子里,在棋线纵横交点处架起火,使兵丁站岗,彻夜烧热水,有寒冷者自然聚拢于火堆旁,既可以饮热水,又可以烤火。” 嬴政想象了一下,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另外还有一点!”鞠子洲说道:“吃喝解决了……拉撒的问题还在,你马上叫人去在附近挖出公厕,宣讲一下,让人只能在我们挖出的茅厕里方便,不可在公厕之外方便……违者罚一钱。” 嬴政皱皱眉:“还要管这个?” “不止要管这个,明天还要想办法让他们沐浴。” “感觉好麻烦……”嬴政抱怨。 他抱怨是应该的。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讨厌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才是正常的。 “人聚在一起之后,需要注意他们的一切问题,尤其是干净不干净的问题。” “为什么?”嬴政问道。 鞠子洲回答:“因为不注意的话,很可能会出现瘟疫。” 嬴政茫然。 鞠子洲暂时没有教授嬴政理工科知识的打算,因此他只是说道:“这部分东西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你记住就行了。” 嬴政点了点头:“那我去见一见秦王陛下了。” 走出鞠子洲视线的那一刻,嬴政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失望,没能从鞠子洲嘴里套出更多的知识。 不过即便如此也已经够用了。 通过鞠子洲目前救灾时候的具体安排,嬴政大致就已经可以确定鞠子洲对于对于一般平民的态度,并且从中获知鞠子洲是有着掌控许多人的能力的。 他能通过自身事无巨细的安排来给数千灾民以像样的生活,自然也就意味着,他有着统御和把控这千人的能力。 这种能力……如今的嬴政自己都不具备! 这种能力……嬴政嘴角勾起。 自己这个马恩学派……很有意思啊。 基础的课程都是在教授如何理解世界最本质的那部分。 手段上,鞠子洲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无疑说明了这个学派对于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手段也是有着深刻了解的。 分化、挑拨、互相竞争、互相淘汰……这些手段,尽管在鞠子洲口中只不过是几个字,但嬴政绝对相信,鞠子洲愿意的话,他可以轻易的将这些词汇展开解释——就像“以工代赈”一样。 但鞠子洲不解释。 不解释的理由有很多,有些人可能是无法解释、没有能力解释。 但嬴政觉得,鞠子洲的不解释,纯粹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些东西。 “熊当,你说,我师兄今天所展现出的能力,在秦国的朝廷里,算是个什么水平?”嬴政玩味问道。 熊当正为嬴政撑着伞,忽然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回答道:“秦国没有鞠先生这样的人物!” 嬴政咧嘴笑了笑:“是吗?看来我师兄的能力是极高明的咯?” “确实。”熊当叹了一口气:“我活了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不杀几个人、以苛法立威就能统御数千人的存在。” 嬴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马恩学派还教人这样的能耐。 自己如今已经学了的东西并不算多,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生产关系”这一部分。 下一课……嬴政抬头看天。 到底是讲“矛盾”呢?还是讲“生产力”又或者别的一些什么呢? 我好期待啊,师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夜话 夜晚,王翦在灾氓营地之中巡视了一圈,没看到什么作奸犯科聚众斗殴的事情,于是他放下心来,找到正在书写明日日程安排的鞠子洲,回禀说道:“鞠先生,翦已经将今夜的值夜做出了安排,方才巡视时也未见到什么偷盗聚殴之事。” “是么,那辛苦你了,王骠骑。”鞠子洲头也没抬,说道:“既然你已经尽职安排并且巡视过了,那么今日王骠骑所要做的所有事情就都已经做完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休息了,明日早间再来吧。” 王翦躬身行礼:“诺。” 王翦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鞠子洲的。 明明他接到的命令只是为鞠子洲与嬴政驾车,保驾护航而已。 但是这一大一小两个小鬼指使他做事的姿态实在自然,并且很有条理,王翦也就做了。 驾车回家的路上,王翦自己反思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也感觉很有一些魔幻。 今天救灾做出安排的整个过程,秦王、太子、丞相和秦国大大小小的官员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什么。 无论是使绊子,还是提供更多的助力,都没有! 仿佛秦国的贵族百官今天集体消失了一样。 明明事情就发生在咸阳城中,明明贫贱的灾氓就聚集在离秦王宫不足百尺的地方。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顺利得有些可怕。 白日间跑东看西,忙的要死,因此没有觉察,但是晚上一闲下来,王翦就感觉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任由一个连公士身份都没有的外国人和一个不到十岁的王孙在咸阳城中这么玩,这不像是秦国应该发生的事情! 可是…… 王翦下了车,吩咐下人备好了酒菜,一边饮酒一边吃肉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嬴政和鞠子洲两个人的安排并没有什么问题。 周到细致,基本完成了鞠子洲说给嬴政的所有任务,并且竟然一整天都无人趁天灾惹事。 灾氓有饭吃,有水喝,饿不到,却也没有因为大雨而生出什么怨言,更没有人趁夜色组队提剑入户行偷盗之事。 似乎也还不错…… 他慢悠悠自斟自饮。 晚一些时候,王龁回到府中,第一时间召见王翦。 “父亲。”王翦拜礼:“父亲今日可见到王孙政所行之事了吗?” 王龁大口饮了一口米酒,点了点头:“王孙政行事之时距王宫不足百丈,若不是头昏眼花之辈,又有谁能够看不见呢?” “那么父亲……为什么今天整整一天,国中上下都……”王翦疑惑着。 王龁顿下吃肉的动作,放下了刀叉,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和嘴巴,目光鹰隼般盯住自己的儿子:“你是不是想要问老夫,为何一整日之中,不见秦王派兵,不见左庶长出面,不见太子施政?国中百官,如同顿霎无踪,渺然不见?” 王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今年雨大为灾,即便秦王身体羸弱,也应诏令太子征发兵士,以讨戎赵。” “为何要征发兵士?”王龁问道。 “这……”这是王翦回答不上来的事情。 他只是凭借过去的经验知道每逢灾年,秦王就要征发兵士,对外作战。 他平日所想,就是苦读兵书,勤修武艺,准备在对外作战时候立下战功,提升爵位官职。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不学无术!”王龁对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情:“你还不如王孙政一个九岁孺子!” “大人息怒。”王翦立刻低头认错。 以他的经验来看,此时不低头认错,多半是躲不开一顿毒打的。 王龁盯着低头的王翦,看了半天,叹气说道:“也罢,不如就不如吧,你讲一讲,今日王孙政与那位“鞠先生”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翦松了一口气,咧嘴笑道:“谢大人宽宏。” 他当即把今天所见所闻都讲述一遍。 王龁倒了酒,慢慢吃喝着听儿子讲述今天一天的见闻。 他看着胡须已经长出来的儿子,恍惚之间又想起数年前王翦还年幼时候,机灵捣蛋,每每遭逢问责便一副乖顺姿态,一如目下。 “这么说,二人之中,出谋者是那位“鞠先生”,而出头赚名者则是王孙政?”王龁问道。 王翦思考一下,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是。” “如此说来,此人所谋甚大啊!”王龁捋须:“你这畜生就只是当个泥塑木胎,听人号令么” “啊?”王翦不明所以:“可是大人,秦王给我的命令只是为王孙政驾车而已啊!” “蠢货!”王龁将手中勺子掷到王翦身上,骂道:“秦王只叫你驾车,你便只驾车吗?若王孙政遭逢刺客,要你救他,你救是不救?若王孙政口渴,要你递水,你递是不递?” “这……这……”王翦一时失语。 好一会儿,他才闷闷说道:“那大人说应该怎么办吧?” “你明日起去向王孙政讨个差事做做,王孙政必然不会轻易给你安排差事,而是问询“鞠先生”,你届时向他表态,说是但凭驱使,无所不从就可以了!” “可是大人不是嘱咐我不掺秦王家事、不与公子王孙往来的吗?” “那你觉得,今日所见,那些灾氓如何?” “虽然受灾,但也没有怎么差吧。”王翦想了想说道。 “那就是这事情快成了!”王龁声音温和下来:“既然事情将成,你过去也只是取一手功劳而已,王孙政当不是小气之人,他会分润一些名声与你的。这等大功,虽然封赏不会厚重,但决计是可以传家的功勋!” “区区安置灾氓的功勋,也算是传家的功勋吗?”王翦不解。 “我儿愚钝,与故武安君一样,天赋全在兵书上了。”王龁叹息:“这事不是只有你眼见的那一点。” “你所眼见的,只是这件大功之中的一小部分!” 王翦点了点头:“谢大人提点。” 王龁叹气:“去吧,你是没有为政持家的天分了,去生几个儿子吧。” 夜深了,一点点的灯火在大雨之中飘摇。 鞠子洲在灾民营地巡视一圈,见到热水已经烧上,丈夫劳力们酣睡过去,妇孺老者们没了白日时候的提心吊胆,而是默默的围坐在火堆前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地喝,间或还能看到有组队去往刚刚挖好地公厕的人。 一切在凄苦之中映出一些安详底色。 他站在黑暗中看了半天,见到一些原本睡着的丈夫突然爬起来跑向公厕,赤脚踩踏在湿漉地面,溅起水花。 而且,这样的人还不少…… 这是,长久的没能吃到肉,而后骤然吃了过于油腻的东西了,所以才会拉肚子吗? 而且,打赤脚的人不少啊。 鞠子洲抿了抿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听墨 (上) 早晨,寒风料峭,嬴政早早起身,没有吃早饭便来到灾民营地这边。 鞠子洲比他起的还要早,待看到嬴政来到,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将一沓竹简递了过去,而后转身,摆了摆手:“我先去睡一会儿,竹简上已经把今天可能出现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列举出来了,你自己挑一下吧。” “竹简里夹了一张帛书,帛书上的东西是今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没有列举完成这些东西的手段,你自己去想吧。我可能睡得久一点,没有出大问题不要叫醒我!” 嬴政点了点头,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 他咬了咬牙。 鞠子洲这幅姿态,不出意外是在考验自己了,又或者……是别有深意? 嬴政叹气,虽然没办法继续从鞠子洲身上榨取知识和能力,但有了这些竹简,也不错了。 他抓紧时间看起竹简来。 “保证就业,为当前第一要务。” “目前秦国的粮食和每年生产粮食、牲畜等生存物资的能力不高,但人民物质需求更低,当前所需要做的事情甚至不是喂饱他们。” “而是提供大规模就业的机会,雨水成灾带来的不仅是房屋倒塌、还有地里庄稼的破坏,难民营里的人很多打赤脚,为贫农,没有今年的年成,他们往往无法赚取到足以为一家人糊口的粮食。” “而市场上的粮食在灾年会涨价,买取足够存活的粮食需要的钱财并不是……” 一句句一字字都能让嬴政为之震颤。 宦官熊当侍立一旁,悄悄地瞄一眼嬴政手中竹简,看不清楚具体写了什么,再想看时候,嬴政已经将竹简卷了起来。 看的这么快的吗熊当咂舌。 “王孙殿下。”王翦躬身为礼,他左右看了一圈没瞅到鞠子洲,很有一些好奇:“王孙殿下手中可有什么翦能够帮得上忙的活计吗昨日翦在此枯等一日,无所事事,看着灾氓于雨灾之中挣扎,心中甚是内……” “好了!”嬴政摆了摆手:“这些套话不必说了,这不是你能说得出来的,不过既然你有心想帮我做事,那便去找一些匠作来吧。” “找匠作?”王翦挠了挠头,不明所以:“王孙殿下找匠作做什么?要找皮匠、木匠、泥匠还是……” “泥匠、木匠、皮匠、鞋匠。”嬴政审视王翦:“你能找来吗?” “能!”王翦立刻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脸上浮出笑意:“那你就去找吧,能找来多少就找来多少,最好是识字的。” “识字的?!”王翦张了张嘴,表情愕然。 这些手工业者,识字的可并不多。 “找不来吗?”嬴政失望问道。 “当然找得来!”王翦见到嬴政的表情,立刻回答。 ‘挑拨分化,以离间并不团结的多数人。其中以愤怒为最上者,因为激怒一个人的代价是最小的。’ 嬴政手中捏着竹简,虽然有些忐忑,但脸上一片镇定。 “那就拜托王将军为我寻这些识字的匠作了!”嬴政起身向王翦一礼。 王翦有些意外无措:“王孙殿下不必多礼……翦…我还不是将军,不过我总会成为将军的。” “王将军是要成为武安君起那样的将军吗?”嬴政眼前一亮,仿佛重新认识了王翦。 “武安君……这……我……当然,我会成为武安君那样的名将的!”王翦深深呼吸,大声说道。 “那政期待王将军他日成为我的武安君!”嬴政郑重说道。 王翦深深呼吸:“王翦多谢王孙殿下赏识!” 他说着,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熊当看着王翦阔步走出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声。 这位小“王将军”,脑子还是不太够用啊,这个时候竟然跟王孙政说这样的话。 嬴政又看了一会儿竹简,而后将帛书塞进怀里,把竹简直接推进炭盆之中,看着竹简一点点燃烧,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走,去给灾民发放早食,给他们安排今天的工作。” 巨大的青铜鼎前,嬴政小小的身影立在秦人面前。 秦人纷纷跪伏叩拜。 他们并不会山呼万年之类的东西,那是礼法里的东西,贫民是没有机会了解的。 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在遇到贵人时候跪伏在地,五体投地表示臣服。 而今天的跪拜,他们所有人都是怀着崇敬之意的。 因为他们成功的活下来、吃饱、并且获取到了劳动一整天的报酬了。 这意味着绝望时候的一条活路。 而给予这些秦人这条能够吃肉和不掺谷壳的粮食吃的的饱饱的、舒舒服服地活下去的路的人,就是面前这位小小的王孙殿下。 秦人因此因此跪伏。 “诸秦人听命。” “今日上午诸丈夫的工作是疏通外城河道,引导城中积水流入护城河。” “下午,我将会给予你们修建木制房屋的物资,以及木匠、泥匠,诸丈夫需要听从泥浆、木匠指令,在已经疏通完的地区之中,为房屋倒塌的秦人铸造临时安居的房屋。” “今日工钱依旧会在晚间晚食时发放,提前完成分配工作者,可以享有更多的酒水!” “诸妇人、老者今日亦有工作要做——我需要你们编织草鞋。” “晚间,每一双草鞋,我会以钱一两的价格集中收购,能够赚取多少钱,全看你们自己!” 秦钱以半两为币,一两钱,其实就是两个钱。 嬴政声音清亮,但音量不高。 秦人们翘首期盼着,听到了秦吏们重复的那已经有些熟悉的,令人顿生安心的“王孙政令曰”。 一时间,秦人沸腾了。 草鞋以每双两个钱的价格收购并不算高价,只能说是平价,但即便是平价,那也总比没有人收购要强的太多! “孺子、女童早食之后皆随我来王宫之中沐浴!”嬴政面无表情地说出最后的一道命令。 而后迅速的,秦吏们高声呼喊重复。 一道道命令被执行下去。 秦人有了活路,自发的如往日执行法律时候执行嬴政的命令。 一切如此井然有序。 火热的劳动场景之中,一位着布鞋葛袍的老人静默不语。 “巨子,如此苛法之事,必是黄老家学之术。王孙政真的值得投效吗?”一人在老人身后问道。 “赈济灾民之事,乃是“兼爱”、一令而行,不设别号,不以刑罚,是为“尚同”,而非黄老苛法!” “再者说……”老人叹息:“我们墨者,还有的选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听墨 (中) “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权说道。 一旁众人呼呼噜噜地喝着白米粥,浑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权,你要是不吃的话就把你碗里的肉给我吧。”一边雉舔了舔碗底的肉汁说道。 权不满看了雉一眼,伸手回护自己的碗:“听我说,之前那个“洲”听到了雉说的昏话,现在他消失了,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去吏人那里去举报我们了,我们应该尽早想办法!” “可是我们又没有真的犯法!”一边横说道:“即便是他去举报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吧?” “但是万一呢?”权问道:“万一他诬告我等,我等即便没有犯法,会不会也被……你们看什么?” “他在你身后!”雉说道。 “谁?”权倏然一惊,立刻回头看去。 鞠子洲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诸位,一日不见,过得可还好吗?” 权惊讶起身:“你昨日去了何处?” 雉趁机从权的碗里捞出一块肥嘟嘟泛着油光的肥肉扔进嘴里,三两下嚼食下肚。 “我昨日……”鞠子洲看着权身后一帮人站起身来想要将自己合围,有点惊讶:“看来权在一什之中,威望甚高啊!” “这……”权犹豫一下,,看了一眼站在鞠子洲身后的两名甲士,又看了看他身上宽大的士子袍。 虽然士子服并不华贵,但也并不是赤贫之人能够穿得起的。 权的拳头捏紧又松开。 深呼吸之后,他彻底松开手掌:“我们是自幼一齐长大的人,弟兄们因我魁梧,于是多信服于我。” “原来如此。”鞠子洲笑了笑:“不必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你们现在的生活而已……权应当知道,王孙政选择赈济各位,是花了大代价的……因此每一点资源都不能被浪费掉,我要了解你们的生活,才能够对于如何赈助大家伙有所计划,减少不必要的损耗!” 权谨慎看着鞠子洲身后的甲士,沉默不语。 鞠子洲笑了笑,挥挥手说道:“劳烦二位在远一些的地方守候,我要与我的朋友谈谈心。” 两名甲士领命离开。 权松了一口气,蹲坐下来:“说吧,贵人想要问什么?” 他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肉,数了数,发觉少了一块最肥的肉,顿时有些生气:“雉、横你们二人谁盗了我的肉?” “不是我!”雉立刻摇头。 “不是我。”横也摇了摇头。 “哼!”权冷哼一声,将一拳砸在雉的头道:“无他人之助,一夫不能搏杀虎狼、独夫不能制造文字、君侯无以为国之众,天子不能立鼎之贵。” 嬴政反应了一下,愕然看向询:“你不是一般的墨者吧” “老夫忝居墨家钜子之位。” 嬴政坐直了身体,正色看向询,颔首一礼:“先生请继续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听墨 (下) 询见到嬴政正坐,心中一喜:“人因合众人之力而能强,而能富,而能贵,故此,子墨子曰:兼爱,是人应须爱人。” “而人立于世,必受人之利。” “王孙政安居,是受父母之利、太子子楚安居,是受秦王之利、秦王安居,是受百姓之利、百姓安居,是互受利。” “由是知利存于己身而来于他人。” “美酒佳馔,锦衣华服,利兵神器,皆由是而来。” “故人应爱自身、爱他人、应利己身、利他人。” “此所谓:兼相爱,交相利。” “如此说,王孙政能够听懂吗?”询说完之后问道。 嬴政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惘与不解。 他饶有兴趣看着询:“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人会有位之高低、种之贵贱之分呢?” 询呼吸一滞。 他张了张嘴:“王孙政此言何意?” “人因为他人的帮助而能存活于世上,这本就是世上所有人都要承认的道理。” “然而先生,既然所有人都是如此存活下来并且互相帮助成长的,那么人应该是平等吧?”嬴政玩味笑着:“人与人之间相互帮助,帮助本身没有贵贱之分、人与人“交相利”,那么理所应当的,一个“小人”也是时刻在利“君子”“王孙”“太子”“君王”的,而理所应当的,“君子”也应利“小人”才对。” “但是为什么……政不需要利“小人”?” 嬴政目光灼灼看向询。 墨家,果然是比儒家有意思的! 嬴政已经兴奋起来。 “兼相爱,交相利”的理论基础是——人依靠其他人的帮助而能存活于这个世界上。 翻译成鞠子洲的话就是:社会分工促成了人自身的生存和发展。 互相帮助、互相爱人,都是以此为根基衍生出来的道理。 而由此可以衍生出道理里,当属:“人人平等”最为根源化。 嬴政正在质疑的,也是这一个衍生道理。 “按照墨家的义理,人与人是平等的,是的吧”嬴政看着询。 询深深呼吸,凝视满脸兴奋的嬴政:“王孙政为学之天分,询生平仅见!” “先生的意思是?” “不错!”询叹气。 他原本不想那么快就把这些墨家理论的根基性的东西告诉嬴政——嬴政是贵人,是因生赐姓,胙土命氏的秦国王孙,是天生高人一等的存在。 告诉嬴政“是人皆平等”的道理,就是在当面损害嬴政作为“王孙”的合法利益。 询心中已然绝望。 “人因人之帮助而立世,则应互相爱护,互利互助。” “是人则平等!无应因其出身而设贵贱之别!” 询叹气,双手按在膝盖上,想要起身走人。 墨者,尽管义理不被他人接受,但他们自己是不会背弃自己信仰的真理的! 嬴政看着询的动作,缓缓开口:“先生说的道理是对的。” “但是先生——既然理是对的,那么为什么,世上还会出现贵与贱的分别呢?” 询诧异看着嬴政,心中是浓浓的不敢置信。 王孙政,认同了墨家的义理? 他认可了“是人皆平等”的道理? 这怎么可能? 心中感受到化不开的荒谬。 询却无法立刻回答嬴政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他们墨家单纯依靠自己的义理而一直无法解答的事情。 也因此,墨家常被儒家嘲讽“空想”。 ——墨家的理,与世间的现实不相符。 其他人当然可以说:那是因为墨家的义理是错误的。 但墨家自己人不相信自己的义理是错误的。 可,他们找不到解释现实的理。 墨家,在这一块上,缺乏“现实根基”。 “德之不齐。”嬴政炽热的目光催得询有些急躁。 他抛出了自己曾经设想过的一个结论:“天鬼之为也,于幽冥之中睹世人之行。” “人有德之优差诸等,德高者,天鬼嘉之,德逊者,天鬼厌弃。” “天鬼嘉之者,可以于世间享富贵;天鬼厌弃者,则行运不济。” “渔,则不能获;猎,则不可得。” “累代而有贫富之分,积年而成贵贱之别。” 百家互殴的过程之中,大家都在吸取对方的优点以强化自身。 墨家真正从儒家里吸收到的东西不多,道德叙事,绝对是大头。 嬴政皱了皱眉。 这么解释也是合理的。 但总感觉不对。 “先生请继续!”嬴政再拜道。 …… 灾民们干起活来了。 王翦看着墨者们指导着灾民出城伐木或者挖深沟渠时候井然有序的模样,忽然感觉这么看着别人干活似乎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有条理、有章法的做事情,真是看着也很舒服啊!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注意到来干活的人越来越多了。 很多人脱下鞋子,加入到做活的行列之中来了。 王翦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而鞠子洲注意到了。 灾民们昨日一整天的劳动其实都被咸阳城之中的人们看在眼里了。 他们看着灾民们劳动,看着灾民们吃肉,看着灾民们领工钱。 以一天的观望确定了嬴政践行了他的承诺,会给做活的人吃肉和精米、会给做活的人发钱。 于是咸阳城中的人就相信了嬴政。 ——事实摆在眼前了,大家还是比较愿意相信这位以前从未听说过的王孙殿下的。 于是一些虽然不至于遭灾、生活却也并不多么富裕的人也加入到了做活的行列里。 给王孙政做了活,这些并不富裕的人也就能吃他的饭,领他的工钱了。 鞠子洲看着这样的景象,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好啊,终于打下了“信任基础”了!” 鞠子洲心下安定之后只感觉困意上涌,于是他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房间里灯光昏黄,嬴政坐在桌案旁看着鞠子洲睡觉之前新写就的竹简,格外入神。 “叫人给我弄点吃的。”鞠子洲说道。 “师兄醒了啊。”嬴政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竹简:“早已经给你备好了晚食了。” 说着,他声音略微提高一些:“熊当,嘱人将备好的菜饭送来。” “诺。”房间外,熊当应了一声,而后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今天一天,没出什么岔子吧?”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岔子当然是没有出的,我的能力虽不及师兄,但也还是足够应付眼下的事情,更何况,师兄还给我留了竹简帛书。” “那就好。”鞠子洲点了点头:“今天你自己主事,有什么感触吗?” “民事繁琐!”嬴政回答:“饮食便溺皆有学问在其中,而且今日造册,来领工钱的人也真的变多了!” “这部分人需要与昨天固有的那些人区别对待的!”鞠子洲说道:“他们是刚刚目睹事实而相信了你的人,在私人财产上,他们应该是在“贫农”之上,“富农”之下。” “来帮你做活,也只是因为粮食的损失让他们迫切的需要从别的地方找补一些钱财,而非真正的需要靠你活命。” “所以他们对于我,其实并不是那么的信任和忠诚?”嬴政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错。” “关系还是不牢靠啊……”嬴政叹了一口气:“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有两件事情想问一问师兄。” “哪两件事情?”鞠子洲问道。 “我们回秦国的路上收服的那些儒生今天跟新招揽来的墨者打起来了。” “并且……我学了墨者的义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想向师兄请教。”嬴政随意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墨家的背叛 “墨家的义理,说实话,我也不甚了解……不过我们两个分析一下总是可以的,你说一说吧,你所了解到的墨家的理是什么?”鞠子洲说道。 “我觉得,墨家的理,与我们一脉的理有相通之处。”嬴政说道:“墨家讲求我们因为人与人的互相帮助而能存活于世,而能发展壮大,人与人在相互帮助的过程之中是平等的,反对现行的大部分的尊卑关系。” 嬴政详细的将白日里听自墨家钜子询的墨家义理讲述出来。 中间熊启带人送了六个菜进来,鞠子洲一边吃,一边听嬴政讲述。 嬴政复述完墨家义理,鞠子洲吃喝的动作停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传闻之中的“兼相爱,交相利”啊。”他心中不无震撼意味。 墨家这样的思想,其高度,只怕已经超越了同时代的九成思想吧。 所谓的“兼爱”,也就是对所有人之间的,无视阶级与身份区别的爱。 而由此衍生出的一切理论,都极具逻辑性! “师兄,为什么我听了墨家的义理,总感觉他们的理论是正确的?”嬴政困惑道:“但是在某些地方,又如此的与我所知的事实相悖呢?” “墨家的义理很高明,在很大程度上是超越时代的!”鞠子洲喟叹:“他们的理论根基是“爱”与“利”,讲的是对一切“人”爱,是跨越身份、超越种族、超脱时空桎梏的“绝对”的爱与利。” “如果这一观念正确,那么由此而衍生的一切,在理论上都是正确的!”鞠子洲叹气:“但很可惜,这是来自于社会底层阶级者的义理!” “因为来自于底层,所以不正确吗?”嬴政张大眼睛:“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说来自于底层就不正确。”鞠子洲摇了摇头。 “墨家所谓的“人人平等”,是建立在“绝对”的爱与利之上的。” “这是很典型的,来自于底层的观念。” “因为高高在上的人们,不会把脚下牲畜一般的存在当成是同类去“爱”,更不会承认他们对于自己的爱与利。” “只有身体与心理都在底层的真正愿意为底层人发声的知识分子才有可能会在目睹了战乱、见识了诸侯与氓隶被豚犬般杀死,心中破除了对于旧的“正义性”与“神圣性”的迷信之后,才会意识到,原来诸侯与氓隶一样,都是一刀就可斩杀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才会从无到有地悟出“人人平等”的道理。” “在这一点上,墨家不愧为起于社会底层的理论。”鞠子洲叹气;“但是他们因此而生的对于世间所有人的“绝对”的爱与利,是错误的!” “后面的一切理论,因为根基的错误而错误。” “什么意思?”嬴政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因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之相对的,也就不存在什么无缘无故的“爱”。” “至于所谓的绝对的“爱”,所谓的“德”,自从我们有了尊卑之分别、阶级之分化以后,就没有过这种东西了!” “你庶人可以去“爱”君王,“利”君王,但君王真的会反过来以相等的姿态与程度去“爱”庶人,“利”庶人吗?” “阿政,你给了外面那些灾民一口吃的,一个挣钱的机会,他们就会信任你,爱戴你,愿意为你效死。” “但是反过来,他们给了你一口饭吃,给了你一点钱,你会愿意为他们效死吗?” 嬴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墨家的义理,出问题就出在这个根基上。” “他们不应该有“绝对”的爱!” “他们不应该爱那些王侯将相!” “因为那是他们的敌人。” “墨家应该消灭那些家伙,而不是去“爱”他们,“利”他们。” “子墨子固然伟大,但是阿政你回答我,他墨家的“根基”是谁?”鞠子洲问道。 “墨家的“根基”?”嬴政想了想:“是底层人。” “是底层人,严谨一些说,是拥有一些技术的手工业者、以及拥有一定量的自己土地的中农、富农。” “他们提倡自己的“爱”与“利”,本质上也是为了抬升这群底层人的社会地位。” “墨家结社、共财、止战,他们的确很高尚。” “但他们做的事情是什么?”鞠子洲问道:“单纯的以自身的“义”去判断一切,并且阻止战乱,游说君主,以抬升底层人民的地位。” “这些事情,别人做,是泼天好事,是道德高尚。” “但墨家做,就是背叛!” “为什么?”嬴政问道。 “因为墨家的“根基”是底层人。” “他们应该要效忠的,也是他们的“根基”,也就是那群底层人!” “但墨子囿于时代与见闻,他不能明白他的“根本”所在与他的“根本”所要求的一切——那些人的要求,从来都不是维持现有的格局,从来都不是靠着什么君王的认同、恐惧与怜悯来为自己争取活路,为自己争取地位的抬升!” “他们要的是……”鞠子洲握住拳头,在嬴政面前扬了扬。 嬴政立刻会意:“他们要的是以一场绝对暴力所引导的战争,以战争将君王、将相全数杀灭来达到自己地位的提高!” “墨家曾经是有做到这一切的能力的!”鞠子洲嘿嘿笑了两声,他牙齿白森森的,若亡人骨骼:“但是墨子虽然厉害,却也仁慈。” “他在学习来自于上层人物的儒家知识的同时,也学到了儒家的“复古”特性与妥协性!” “因此他瞻前顾后,不敢以自己已经拿到手的暴力去改变世界,害怕有太多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死去,害怕破坏了世间现有的格局而引发动荡。” “原来如此!”嬴政听闻如此,胸中顿时生出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如我是子墨子,我必当引众民,杀君侯,夺社稷,重立神器!” 铿锵有力的童声传出房屋,惊得门外侍候得熊启一阵胆寒。 “但你不是墨子!”鞠子洲看着嬴政,眼神冰冷。 他抿了抿唇。 我可从来没想过要你做区区一个墨子! “我是秦王孙政!”嬴政仰头看着鞠子洲,开心笑起来:“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鞠子洲见嬴政很快回过神来,这才笑了起来,喝了一口米酒,说道:“那么,阿政,我要你开始学习墨家结社的手段!” “为什么?”嬴政疑惑:“我们本门的手段不是应该比墨家的手段更加高明吗?” “但是墨家有其可取之处啊。”鞠子洲摸了摸嬴政的脑袋:“取其长,补己短嘛。” “你不学一些墨家的手段,墨家之人又如何肯信服你呢?” 嬴政立刻意识到了鞠子洲话语之中隐藏的深意,他点了点头:“那好吧,我明日就去学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学墨 走出鞠子洲的房间时候,嬴政整个人脑子都有一点发胀。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微微叹息。 虽然存了试探师兄的目的,但嬴政对于今日刚刚接触到的墨家义理还是比较尊敬的。 因为他大致可以理解那种崇高而极具逻辑的思想。对于墨者的纯洁性,嬴政也是发自内心的佩服——那是他所无法做到的。 可,鞠子洲随意的将那种值得敬佩的崇高与逻辑明晰的伟大思想拆解成为一块又一块最本质的东西。 轻描淡写,精准果决。 这一点能力,让嬴政为之迷醉! 他很想要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他现在甚至无法模仿! 只是听一听鞠子洲拆解墨家思想,他就头昏脑胀。 天生的超强记忆力赋予嬴政的是超乎常人的阅历与理解能力。 但即便是理解能力与阅历超乎常人,嬴政也完全无法理解鞠子洲目前的境界。 私心里,嬴政对于鞠子洲,敬为神明。 “王孙。”熊启站在嬴政身边,欲言又止。 熊启现在想要权说嬴政远离鞠子洲。 因为他现在看出来了,鞠子洲这个人虽然表面上人畜无害,待人和善,但他这个人是近乎疯狂的一个人! 他的思想绝对是最可怕的武器。 但熊启不敢开口。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熊启,目光有着鞠子洲一样的冰冷漠然。 熊启立刻躬身一礼。 “你想说什么?”嬴政问道。 熊启一言不发。 “机会给你了,现在不说,以后就无需再提。”嬴政说道。 “谢王孙。”熊启说道。 夜晚过去,雨势在清晨时候减弱一些,嬴政吃过早饭之后便来到灾民营地旁的高台上俯瞰脚下。 他看得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往灾民营地这边赶来。 过来之后,按照营地原有的,被挑选出来维持秩序的强壮灾民丈夫的引领下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然后被编为十人一什的队伍,跟随大部队去做活。 两千多名丈夫分为两百多个什,伐木的伐木,织网的织网,凿石的凿石,一派热火朝天。 嬴政看了一会儿,从高台上下来,回到书房,墨家钜子询早已等候于此。 “王孙政方才是去观看灾氓劳作了吗?”询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现在是我开始赈灾的第三天,营地里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秩序,但是粮食不足,所以我使灾民之中的丈夫在钜子的弟子的指导之下编织大网,准备教他们去捕鱼。” “此时捕鱼……”询皱了皱眉,脸上显出苦涩:“大雨之时,渭水捕鱼并不多么安全吧。” “但是粮食不够了!”嬴政看向询:“人总要吃饱的,不是吗,巨子。” “王孙果然仁德。”询老怀欣慰。 嬴政如此表现,又有手腕可以把控住这些灾民,不使生变,当真不枉自己这么老大年纪还去指使弟子激怒儒人而后抓住借口把那几个儒人打成重伤。 “不是仁德!”嬴政认真盯着询:“我的王孙地位,虽说来自于血脉高贵,但所谓的“高贵”血脉,其实也是由这些民所托举出来的!” “没有了他们利我家,我家便无今日之荣。” “民爱我,利我,我所以爱民利民。” “这并不是我的仁德,而是我对于他们的职责!” 询有些惊讶。 自己才与嬴政讲述墨家义理不过一天,嬴政竟然就可以将义理运用自如! 这等天赋,果然非常人也! 询点了点头,迅速镇定,而后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王孙所言极是,老朽到底老了,心智衰朽,都快要记不住子墨子的义理了!” 熊当看着询粗壮有力的胳膊,又看了看细胳膊细腿的嬴政,微微叹气。 他又想起昨夜华阳王后的话了。 “政儿如今是我们的人,他心机越是诡谲,智慧越是超人,于我,利益便越大,这难道不是应该欢喜的事情吗。” 可是王后啊……九岁孺子心智如此,以后我们真的没有能力把控他的! “先生有弟子代为记忆子墨子的大义,何忧自身衰朽呢?”嬴政以懵懂纯真的眼神看着询:“我师兄说,人的形体总是会老朽走向衰亡的,但是只要他的精神智慧传承下来,那他便是永远不死的!” “师兄?是那位“鞠先生”么?”询挑眉,衰老的面庞上有些探询意味,左手握拳,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我师兄自幼于我一同长大,尽心爱我利我,于我,乃是兄长一般的人物!”嬴政笑了笑:“他很崇敬子墨子,也是他教政向先生学习墨家义理的!” “师兄说,学好墨家义理,政便可以拯万民于天灾,挽大世于既崩!” 询紧握的左拳微微张开:“原来如此,王孙的这位师兄倒是一位有智之士啊!” “师兄当然聪明!”嬴政笑了笑:“师兄还说,他年少时曾从一位别国墨者学习经义,如今教授我的救民法,也是从墨经之中悟出的!” 左拳变为掌。 询有些惊喜。 墨者! 那位“鞠先生”,是一位墨者? 一瞬之间,他心底闪过各种念头,有些释然:无怪乎王孙政可以不以苛法而御数千灾民,将他们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原来是我墨家术! “那么敢请问王孙,您的师父是哪一位墨者?” “政不知!”嬴政遗憾摇了摇头,脸上显出悲伤:“师兄说,家师早已不在人世。” “未曾留下名姓?”询按捺喜悦问道。 “不曾。” 儒士是巴不得名传千古的,不会不留名姓;名家更是重名;农家衰微,残支还在秦国边地种地;纵横家内斗成风,直接排除;阴阳家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独不讲求实事…… 教授法术义理而不留名姓者,唯有道家子与墨家人! 道家或狂悖、或苛法,都是不依常理之人,一时兴起,不留名姓,或者给自己改个名字都很正常。 墨家之中的纯人,甚至会抛弃自己的名姓。 询自己,就是弃姓而奉义理者。 “约略是一位纯人墨者吧。”询悲伤感叹:“墨者之中,抛弃名姓而奉义理者,实在太多,老朽原出于曹氏,魏国人,十五岁斗剑为墨者所败,便跟随那位墨者,回到秦国,抛弃旧名姓,如今已有四十一年了!” “家师……很可能是一位墨者?”嬴政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师兄所授道理,与墨家义理如此相通……” “王孙政!”询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板起脸问道:“你可愿从老朽,学墨家经义?” “政愿学!”嬴政起身,走到询面前,跪拜下去,俯身以受理。 “大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办法 “二三子,赶快把地基夯实,待会儿墨者们是要过来验收的。” “是啊,验收不合格,今日午食可是要扣掉我等的肉食。” 墨者熹离得远远的就能听到秦人的呼喊。 今天,他听这样的呼喊已经听了很多遍了。 墨者参与到灾氓营地的工作里已经是第二天了。 今日早晨,王孙政正式受墨家义理,向钜子询提出要学习墨术。 理论部分的教学被钜子按下,转而先以眼前的实事进行一场墨者关于组织众人修建建筑物的教学。 这是对于墨者守城术的缩略,也是最能够墨者结社成团的凝聚力与创造力的所在。 钜子教授王孙政这一点,当然是为了向他展示墨家学问的优越性——儒家和道家以及其他百家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处理手段相当少。 于是墨者们顺理成章拿到了制定和修改营地里的一些规则的权力。 奖惩制度,就是他们首先修改的东西。 “制式木楔总长度是四尺,在地面部分是一尺三寸,合格。”熹掏出墨尺量了量,而后纵横一数:“方九尺之地,按规矩应立楔十六根,实立十六根,合格。” 说罢,拿出小锤,在地面敲打了几下。 “啪,啪。”泥浆飞溅,钉头小锤并未能够砸入地面太多:“地面夯实,合格。” “你等一什工事进度完成、质量优良、甲上。” “什长是谁?”熹问道:“报上名字,待会儿将你十人名字勒入木楔之上,便可以去领取今日的午食与草鞋。” “谢墨者。”一个精瘦男人站了出来,报上名字,亲眼见着墨者在绩优简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才喜笑颜开。 录入绩优,意味着他们这一什人每人今天能够多拿一两钱、多喝二两酒。 墨者录下名字之后迅速赶往自己辖区之内的下一处工地。 他们这是在为受灾的灾氓建造新房子。 先期施工,是以石匠凿石,制造石锤,填土以石锤将地面夯实,而后打入木楔,然后在木楔上掏孔,以榫卯结构横连,打造简易且实用的房基,迅速建造出房子。 如今只是进行到打房基的一步,墨者们画出图纸、制造模范,以此为基础让灾氓们跟着学习打造制式木楔、榫卯、横梁等物。 虽然初期进度很慢,效率极低,但胜在随时可以更换零件,后面建造之时省心省力。 “果然是比我指挥时候要更有条理、纪律也更加严明!”嬴政看着各司其职的众人,眼底闪现一些明悟。 “王孙政如今可见到我墨家墨术的厉害了吧!”钜子询捋须站在一旁,笑眯眯的,十分开心:“秦国过去的制式弓、弩、箭、戈、盾等兵器,亦都是按照我墨家的手段,先由墨者实践,而后定其长短、规定模范,而后制作的。” “现如今秦国几乎所有的兵器,都是按照当初我墨家的规定长短、薄厚、重量来打造的,几乎不差分毫!” “这也就是说,将士在战场冲杀,自己的武器坏掉了,随手在身边取用,身畔战友的弓、弩、剑、戈、盾等兵器都与他自己原本的兵器差不太多,即便不甚习惯,但也不会影响使用!” 嬴政点了点头。 尽管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重要,但是只消看一看钜子询如今的神色便知道他是在炫耀。 能够让一名钜子炫耀的事情,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渔网编织得怎么样了?”嬴政问道。 一旁的墨者立刻走了过来,汇报进度:“已经编织好了三面大网,今天下午便可以再往渭水捕鱼。” “大雨之时,即便网编好了,所能捕到的鱼,也必不会多。”询叹气:“王孙,还是且先休住吧!” 嬴政摇了摇头:“王上所批予我的粮食只有两万四千斤,盐只有百六十石,按照目前的雨势,雨水还要下个一两天,即使雨停,咸阳左近的粮食定也会大量减产。” “今晨我师兄去市中问粮价,尽管王上已经勒令商贾不准涨粮价,但粮价还是涨了一些,而且许多商贾谎称粮已售罄,师兄说,他们定是要囤积粮食,等到贫困灾民无粮可以食的时候大肆涨价。” 嬴政摇了摇头:“所以等不得了!” “王孙政的意思是?”询问道。 “目前所能够用的手段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二法。” “节流是不可能的!”嬴政傲然说道:“若不能使我之民众吃饱,那么我这王孙还做的什么?” “所以政目前唯有开源法可以用!” “眼下开始织网捕鱼,便是“开源”。” “待雨停之后,还要组织妇人二十人为一队,往四野之处,寻摘野菜野果,届时每日将人聚拢,以大镬烹食,使民集中就餐,按人分配,最大程度的减少粮食损耗与木柴损耗。” “这是为何?”询问道。 “师兄说,这是墨家守城手段的变种。” “快到冬天了,必须储存足够的粮食,集众人之力,才能够让无粮无柴的贫民存活下来!” 询略微思衬,便知大镬集中烹食、民众集中就餐的好处就是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食物与木柴的损耗。 “鞠先生果然大才!”询点了点头:“只是不知是我墨家哪一位大贤的弟子!” …… “也就是说,没办法拿出更多的粮食了?”鞠子洲问道。 宦官熊当苦笑着摇了摇头:“鞠先生真的要的太多了!” “即便是王上想要解决掉“国中之毒”,但其实他也不会付出太多的财物代价……修陵可是一件大事!” 秦王陵! 先王去世之后没多久,赢柱就已经开始修建属于自己的王陵了。 他继位时就已经五十多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当然要为自己早做准备。 拔除“国中之毒”的事情,是他为自己准备的身后名;而陵寝,则是身后身。 如今有事死如生的习惯,一位秦王的陵寝里,是需要大量的财物作为填充的。 所以秦王的财务状况也并不多么健康。 他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钱粮供鞠子洲和嬴政两人挥霍了!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那好吧,那我便自己去想想办法。” 其实,办法也并不多。 鞠子洲抿起唇,眼神逐渐变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抽薪 傍晚,雨势变小,原本预计还要下两三天的雨已经有了要停的趋势。 灾民们在墨者们的指导下将简易的木板房如搭积木一般拼出来,而后经受检验,最后再房中点燃火把,做最后的“杀青”工作。 王宫之中,鞠子洲与嬴政对坐,桌上肉汤升腾香雾,烤肉泛着油花,只是两人都无心享用美食。 “秦王那边不可能再有更多的钱粮给我们了!”鞠子洲叹气:“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旦进入冬季,要不了一旬,我们收罗的这些灾民就会有接近一半冻饿而死。” 嬴政沉默一下,说道:“今天我教灾民去捕鱼,两百人,一下午的时间,得鱼虾计八百余斤。” “鱼晒成干,虾蟹尽快吃掉。”鞠子洲顿了顿说道:“河中泥螺、河蚌等类河鲜也捕捞一下吧。” “也是尽快吃掉吗?” “对!”鞠子洲点了点头:“要烹久一些,以免人吃了未煮熟的河鲜染病。” 又是这个! 嬴政记住了这个“吃了未成熟的河鲜染病”的话,问道:“现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粮食有多少?” “不足三千斤。”鞠子洲摇摇头:“不必等这些人了,你那边应该已经探过墨家的底细了吧?” “墨家可以拿出五千斤粮食!”嬴政略微有些高兴。 “这么多?”鞠子洲惊讶:“我还以为墨家都是一群穷鬼呢。” “询说,墨家已经与过去的墨家不同了。”嬴政叹气:“他们已经很少有人具有古墨家的那种死不旋蹱的勇气了!” “很正常的事情。”鞠子洲说道:“以前死不旋踵,是因为没得选,当时他们除了自己的“义”,什么都没有,所以结社求活,本就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有了变好、过上好日子、提高社会地位的机会,当然就不惜效死。” “但现在他们不再是那些地位卑贱的匠人了。” “作为墨家背叛根基的报酬,他们也已经成为了人人都认可的“显学”,弟子门人都有了“士人”的身份,又长期被秦国锦衣玉食供养着,早已经失去了当初锐气!” “每一个学派、政党都会有这种由崇高向堕落的趋势,这是现阶段里无可避免的。” 嬴政点了点头,记下了这段话:“我们目前还缺少多少粮食?” 鞠子洲拿出了账本,说道:“我们现在计有丈夫两千九百四十四人、老者六百零三人、妇人两千一百零七人、孺童三千三百六十七人。” “撇除掉一千五百四十一人的后来加入进来的中农、富农,还有七千四百八十人需要养活。” “按照人每日两餐、餐一斤半来算,撇除掉渔获和猪羊等物的充饥效果,我们还差二十一万七千斤粮食。” “但是这个数字是按标准来算的。” “冬日里,如果我们囤积足够的柴的话,完全可以按最低标准算。” “最低标准是保证这些人的存活、只保证能够做活的丈夫吃干饭,并且饱食,那么缺口就可以缩小到十万四千斤左右!” “怎么会缺这么多?”嬴政看着竹简上的数字,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因为我们需要确保的是让这些人成为你的“根基”!”鞠子洲说道:“所以要让他们感受到有你存在的冬天,比没有你存在的冬天过得好,所以饮食上,必然要有所提高。” “因此,即便是最低标准,也需要让他们大致能够充饥,而不是一直挨饿。” 一直点了点头,脸色微黯:“师兄能想到办法吗?” “这么大的粮食缺口,我是没有办法的!”鞠子洲叹气:“只能用钱买。” “不如继续向王后要钱”嬴政问道:“我们是盟友,要钱的话,她肯定不会不给吧?” “拿她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鞠子洲摇摇头:“心中你可能觉得她给钱给粮都很大方,也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但往后你就知道了。” “也不行吗?”嬴政很是烦躁:“那我们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问你母亲要、问墨家要、问灾民要。”鞠子洲说道:“粮食没办法,但钱是有办法拿到的!” …… “城外没有出岔子吧?”赢柱半躺在榻上,咳嗽了一阵问道。 一旁华阳王后立刻奉上热茶,并为他轻抚后背,舒缓呼吸:“没有出岔子,政儿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熊当站出来从袖中取出一张帛书,恭敬递交给秦王赢柱。 赢柱看完帛书,苍老的脸上浮出些许嫣红。 他笑道:“果然不枉寡人花耗如此精力钱财,这位“鞠先生”,当真是稀世大才啊!” 笑着,赢柱又咳嗽起来。 华阳王后一阵手忙脚乱,赢柱撕心裂肺地咳了一会儿,缓过气来,扬了扬手:“好了,何必那么着急,寡人身体还好!” 他强做镇定与健康,然而语气之中已经带着无法挽回的暮气与沉沉的疲惫:“着即以寡人之名,依照王孙政在城外施行的“以工代赈”法门来订立基础,将给与平氓的工钱削减一半,吃食降为半干稀的藿菜羹,免其徭役,施发政令,以最快速度施行下去。” “此事,要瞒住王孙政!” 华阳夫人听着秦王赢柱施令,眼神复杂。 “至于王孙政……”赢柱略微思考,说道:“寡人亲自来拟一道密令。” 说着,赢柱看向华阳王后:“王后,你陪伴寡人多少年了?” “回禀王上,妾自十四岁嫁王上,至今已有十九年了。” “十九……咳咳咳咳咳……”随后又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王上……”华阳王后帮着赢柱顺气,眼底悲哀,遮掩不住。 秦王赢柱,迟暮了。 “太子那边的小动作还没有做完吗?”赢柱虚弱问道。 “应许已经做完了。” …… “子楚,拜见先生。”异人在青宫之中,跽坐席上,对着一位老者进行叩拜之礼。 老者头发花白,一只眼睛张着,眼神有些浑浊,他身后,两名弟子惴惴侍立。 “老夫孙淹,拜见太子殿下。”名为孙淹的老者微微颔首而礼。 “不韦,拜见孙先生。”吕不韦在一旁再拜奉茶:“此次邀请孙先生来,是为请先生授太子治国之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阳谋 “治国之术?”孙淹睁大了自己还能张开的那一只眼睛,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面前的吕不韦与子楚:“老朽所学,可并不是什么黄老之学,更无有治国之能。” 子楚看了一眼吕不韦。 吕不韦拍了拍子楚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孙先生何必过谦,不韦素知孙先生之高足鞠子洲有治国安邦只能,作为他的老师,想必孙先生更是学究天人者也!” “鞠子洲?我的弟子?”孙淹眸中尽是疑惑:“鞠子洲是谁?” 吕不韦心头猛跳,看向孙淹身后的两个弟子。 那两人也是一脸茫然。 吕不韦咽了一口唾沫,眉头高高挑起。 …… “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鞠子洲吃完了面前的最后一块烤肉,擦了擦嘴说道。 “你也早点睡觉。明天雨差不多就要停了,需要安排的事情又多咯。” “好。”嬴政点了点头,慢慢吃起晚饭。 出王宫时候依旧是王翦为鞠子洲驾车。 到达客舍,鞠子洲将下车时候,忽地想起什么一样,从身上摸出一枚符印,扔给王翦:“王宫门口的那几千人之中,你可以选出五百人,编成队伍,供你指挥。” 王翦看了一眼手中的符印,顿时吓了一跳:“鞠先生,这您是从哪儿弄来的?私取这东西可是要杀头的!” “秦王给的。”鞠子洲笑了笑:“虽然不会给太多的钱财粮食,但是他拿了我跟阿政的东西,总是要给一些酬劳的!” “这五百人的编制算是赠送给阿政的补偿,你可以凭此去领五百人份的粮食与兵器,训练一下,过几日说不定要用得到这些人呢。” 王翦口干舌燥:“真的是秦王亲赐吗?”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鞠子洲问道:“你如果没想好的话,可以回家去喝点酒,冷静冷静,自己仔细想一想,明日早晨我等你答复。” “这……”王翦目送鞠子洲走入客舍。 他拿着手中符印,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理不清思路,于是咬了咬牙,将符印收回自己怀中,驾车回家。 总有人可以理得清思路的! 鞠子洲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先是泡了个热水澡,而后拿出自己珍藏着的帛书。 熟悉的简体字。 《秦始皇改造计划》 “第三步:引导嬴政树立对于生产力发展的渴望。” 达成! 鞠子洲以笔蘸墨,将这一条彻底画黑,黑到再也看不清楚一个字。 计划之中简简单单的一行字,鞠子洲的行动里,却足足有十几日的苦功。 ——生产力发展对于阶级社会的资源掌控者而言,从来都不是必须的。 甚至儒家这一类极端复古的学派所主导的社会里,资源的掌控者还会有意识地抑制生产力的发展。 鞠子洲的计划里,对于嬴政的意识形态的塑造,必须是全方位的。 所以他需要让嬴政对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强烈的渴求。 本来的计划是在他的父亲子楚即位秦王之后才开始这样的设计。 但嬴政主动将《邯郸调查》进献给赢柱的做法却实实在在地提前了他的计划。 在这件事情上,鞠子洲稍微有些被动。 但也没所谓,反正目的是一定要达到的! 现在嬴政也应该对于生产力的发展有了渴求——他是缺粮食的。 而且缺的极多。 明面上说,十几万斤的粮食,是他收拢王宫之外的那些灾民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但是实际上,鞠子洲这里就是在趁着嬴政数学不好,实际做事经验稀缺和对于底层平民生活的不了解才玩了个花样。 这花样,跟他之前用数字游戏在赢柱面前夸大事实的手段一致。 不能说是谎言,但其实,也与实际的事实有所出入。 这么做,最大的目的就是扔给嬴政一个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缺粮! 你嬴政想要把握一切的生产关系,那你就要从掌握面前的生产关系开始。 你要掌握生产关系,就要给你的子民吃饱饭。 要给人吃饱饭,又没有能力从权贵手中夺取利益,你就只有一条路走——发展生产力! 这,就是阳谋! 鞠子洲拿出一只竹简,慢慢拟定下一步的计划与说辞,夜色渐渐深了。 …… 嬴政吃完晚饭也没有睡觉。 他睡不着。 愁! 巨大的粮食缺口摆在面前,嬴政其实连饭都不是多想吃。 可是,终归,他是要做事的。 草草吃完了饭,嬴政便立刻去到青宫之中寻找自己的母亲。 嬴政不是傻瓜,他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决定了自己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不会给自己任何帮助。 而华阳王后那边……既然再拿她的东西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么嬴政也就暂时搁置了向她求助的打算。 不到万一不得已,还是不向那边求助。 至于其他人…… 嬴政回想起鞠子洲的话。 向母亲与墨家拿钱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向城外的灾民要钱? 他们不是没钱吗?如何向他们要钱? 嬴政思考了一阵,便放弃了思考。 暂时想不通的事情,还是不去想,先做好眼前的事情。 反正以后师兄总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嬴政见到母亲,很轻易就要到了数百斤黄金和许多值钱的玉石。 虽然没有怎么负起当母亲的责任,但是赵姬在财务方面,始终是未曾亏待过嬴政的。 嬴政拿到了这些钱财,原本还挺高兴,但是一想到如今的粮价,好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还是缺粮啊!”嬴政抓了抓头发,无论如何想不到任何破局的办法。 如果手里能有多一些的粮食就好了! 嬴政如此想着,心底却忽地响起鞠子洲的声音:“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生产力…… 就是人获得食物的能力吗? 生产力,就是如此决定生产关系的吗? 嬴政冒着雨,坐在台阶上仔细思考着这句话。 自己是有着正确的道理的。 也知道自己的根基理应是平民。 更知道,只要给予他们相对的公平,就可以获取到颠覆这世界的力量。 但,现实是,要想给予这么多人公平,就必须要让他们吃饱、甚至吃好。 要达到这个目的,自己必须要有更多的粮食,更多的钱财。 但自己没有这些! 最大的问题是,必须要想办法得到这更多的粮食! 那么,如何获取粮食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谋算 雨声淅淅沥沥,冰冷的雨水滴了下来,一点点砸在嬴政身上,冰凉,却并不如何讨厌。 焦躁的心思一点点被凉沁沁的雨丝洗涤,大脑变得冷静而客观,悠悠然如高居云端的神灵,俯视人间一切的纷繁杂乱。 眸中,“生产关系”所代表的丝线缠绕,人世仿佛一场不知何人设下的游戏,莫名的存在操弄着基本的规则。 而嬴政自己,则被缚上代表“生产关系”的丝线。 他可以凭借身上的“丝线”去操纵别人的行为,有些人也可以凭借嬴政身上的丝线操纵嬴政的行为。 此时嬴政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的不安与恐惧,他平静审视自己身上的“丝线”。 有些坚固粗壮,有些细若蛛丝。 而目光所及,却有一个人身上干干净净,几乎一“丝”不染。 鞠子洲! 他手中把控着一条“丝线”。 “丝线”的另一头,连接在嬴政自己身上。 两人的关系之中,鞠子洲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嬴政抬头仰望黑空,细雨落在眉眼之间。 他忽地笑了笑。 脑海中响起鞠子洲的话。 “他拿到了利益,可能心里骂你傻鸟,骂你败家子,但他会相信你是真的要给他利益的。” “之后你给他树立一个远大的目标,实现目标就能得到极大的利益,然后给他实现目标的路径,这个时候他会怎么样呢?” “舍命狂奔!”嬴政盯着漆黑深空,平静说道。 他没有任何的愤怒与惶恐,而是平静地说道:“师兄给了我“利益”,并且为我树立远大目标,实现目标就有极大利益,然后给了我实现目标的,切实可行的路径!” “我要沿着他给出的路径,舍命狂奔。”嬴政笑了笑,小脸上一派天真拙稚,自有孺童未经世事沾惹的干净澄澈。 …… 清晨,雨势渐收,灾民营地处,青铜大鼎烹饪早食,带来一派嘈杂生机。 秦吏们早已经退场两日,取而代之的,是墨者们站在一边维持秩序。 这群衣衫看着比一般的农民还要破旧的家伙严格按照制定好的章程来分配粮食。 灾民们也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取食方式,与身旁的熟人互相私语着,排起长队。 王翦一边吃着饭团,一边把玩手中符印,看着眼前的长队,觉得这个活似乎也并不多差。 五百人的员额,总比每天给秦王驾车要强得多! 王翦吃完最后一口饭团,转身去往王孙政所在的临时书房。 此时,墨家钜子询还在为嬴政讲述墨家义理。 嬴政认真听着,小小的脸上满是憧憬与渴望。 “拜见王孙殿下。”王翦一礼之后朝询揖了一揖:“钜子晨安。” 询点了点头。 “你来做什么?”嬴政问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营地里面维持秩序吗?” “回禀王孙,卑下是来应允领兵之事的。”王翦笑了笑;“我愿意领五百名兵士进行训练!” “五百兵士?”嬴政疑惑看着王翦:“你……” “鞠先生昨晚说的,我可凭此领五百兵士。”王翦晃了晃手中的符印。 嬴政脸色一变:“这是秦王赐予的?” “是啊。”王翦点了点头。 嬴政沉默,眼底神情变幻,忽地意识到什么一样,挥了挥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做事吧。” 王翦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拿着兵符离开。 嬴政朝询礼了一礼,说道:“有劳老师为政授礼了,只是政如今有要事,要耽搁一些时间,还请老师恕罪。” 询点了点头,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事涉兵权,肯定是大事:“王孙自去吧,老朽也该出去走一走了,人老了,总是坐着也不好。” “多谢老师。”嬴政躬身,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嬴政走着走着快步跑了起来,熊当紧随身后,不敢发问。 “驾车,去找师兄!”嬴政跑了一会儿,有点累,于是吩咐道。 熊当立刻应命,备了车驾,载起嬴政去客舍里寻找鞠子洲。 鞠子洲此时倒是没有乱跑,而是坐在自己房间里整理详细计划。 嬴政急匆匆地来到,鞠子洲倒也没有多惊讶,只是搁下笔,平静问道:“怎么了?” “兵权的事情!”嬴政死死盯着鞠子洲的眼睛,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到底怎么回事?” “秦王的补偿。”鞠子洲笑了笑:“这只是一部分。” “补偿?什么补偿?”嬴政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兆。 补偿,一般只有对不起别人之后才会有补偿吧? “你猜?”鞠子洲歪了歪头。 嬴政猛然回头,看向熊当:“你,去营地之中帮助墨者维持秩序!” “诺。”熊当立刻领命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究竟怎么回事?”嬴政问道。 “秦王把“以工代赈”法以他自己的名义施行下去了。”鞠子洲说道:“这件事情,官面上与你我无关,即便有关,也只是你我在睿智英武的秦王陛下的指挥之下,实行咸阳附近的以工代赈法来消解“国中之毒”。” 嬴政脸上浮现出狰狞神色。 “什么?!”他不敢置信,却又无比愤怒。 “他怎么能如此作为?”嬴政悲愤喊道。 喊着,他起身拔剑,一剑砍在身旁的柱子上。 随后,是一剑又一剑。 他在泄愤。 鞠子洲坐在那里平静看着嬴政发泄。 良久,嬴政累了,松手将剑仍在地上,自己瘫坐在地板上,小脸上满是委屈与不甘。 “以工代赈”来消解民怨的法子,是鞠子洲提出来的,是嬴政费心费力地施行,把它变为现实地。 嬴政本打算以此来为自己揽名,为自己争取掌握更多的生产关系做准备。 这件事情,意味着大量的民望与生产关系。 但这一切现在都与他无关了。 满心期望尽数落空。 所有的指望如今都没有指望了。 嬴政心中悲切愤怒,可想而知。 “师兄,秦王他,他怎么能这样?”嬴政看向鞠子洲,满眼不解。 “因为秦王的权力最高,高到比真相还高。”鞠子洲看着嬴政慢慢恢复平静,于是说道:“所以他可以恣意妄为。” “而且巧的是,他就快死了!” “因为将死,所以秦王需要为自己争取一点“贤名”,好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史书。” “因此他窃据我们的劳动成果。” “不过还算好,他虽然吝啬,但到底是给了一些补偿。”鞠子洲拉起嬴政,扶他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而且,他如此急不可耐地将政法施行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什么问题?”嬴政问道:“于我们何干?” “各种问题都会有!”鞠子洲笑了笑,有些得意:“那些问题,对于你,就是机会!” 嬴政慢慢张大了双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开诚 (感谢凯尔特路人的盟主) “还记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鞠子洲问道。 “关系!”嬴政毫不犹豫回答。 “是啊,关系才是最重要的。”鞠子洲笑了笑:“因为一切的所谓“权力”也好,尊贵也好,都是建立在“关系”的基础之上的。”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 “与之相对应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我大致可以理解。”嬴政想了想,问道:“但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都是什么?” “经济基础,是主体生产关系的总和;上层建筑……”鞠子洲挠了挠头:“就是我们所能感受到的“制度”“文化”和“思想”的总和。” 嬴政不解。 鞠子洲摸了摸他的头:“在我们的理论之中,“秦王”这样的一个位置,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其实,它也就是上层建筑里面的一个简单的“职位”而已。” ““秦王”、“赵王”“太子”、“王孙”这些东西,都只不过是“职位”。” “本质上说,跟你所见到的“骠骑”、“奴隶”,区别不大。” “最大的分别,可能就是对于“生产关系”的掌握。” “他们都是被包含在“制度”之内的“职位”。” “是被“生产关系”所决定的东西!” 鞠子洲轻描淡写地将“秦王”地权力解构开来,找到了它的根本。 一边的嬴政被这番话震慑得好久都没能缓过来。 他看着鞠子洲,目瞪口呆。 掌握一国最高权力、生杀予夺的秦王……只是一个“职位”? 他迷茫看着鞠子洲,又连忙向外看,回过头才想起,熊当已经被自己赶走。 心中稍稍安定,嬴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跳。 心跳急促。 思虑忍不住回顾鞠子洲曾经讲述过的理论。 生产关系…… 利益…… 话语权…… 一切的一切组合起来,在今日终于拨云见日,让嬴政窥见了自己学派的全貌。 那是超越他的一切想象的! 甚至超越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的想象。 嬴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昨夜雨中思虑的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师兄他知不知道我已经猜到了? 或者,这其实也是师兄预料之内的? 他教授我“生产关系”的理论的时候,理所应当就能想得到我能够猜到他对我的引导和掌控吧? 他不怕吗? 嬴政心脏怦怦怦地跳。 鞠子洲将方才还在写的竹简递给嬴政。 嬴政接过竹简。 “以工代赈”的施行之中会出现的问题。 嬴政看到这行字,忍不住抬头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在最初秦王召见我的时候,我会与他谈论“国中之毒”的问题吗?” “为什么?”嬴政问道。 “因为秦王快死了!”鞠子洲盯着嬴政说道:“快要死的人,他会怎么办呢?” “会怎么办?”嬴政问道。 “他会想活下去!” “但是秦王没办法活下去了!” “他是王,是秦国之中最有权势的人,他都没办法找到为自己延长生命的宝物或者能力,那么就意味着,他死定了!” “死定了的王,会考虑的事情就是,自己的身后名和身后身。” “也就是“名声”、“陵寝”。” “他要留一个美名,更要为自己的陵寝聚拢财宝。” “于是我给了一个办法来解决“国中之毒”。” “这个办法,无论是谁最初来实践,只要秦王看得到这个办法拥有可行性,他就会立刻将功劳据为己有!” “这是最符合他的个人利益的!”鞠子洲脸上古井不波。 “如果他并不是一个将死之人,或者不是一位“王”,那么他很大可能不会将功劳据为己有。” “但很可惜,他是!” 嬴政背后一片森寒。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师兄从一开始……就已经谋划好了吗?”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鞠子洲说道:“实际上,我准备了四个方案,为的就是让秦王陛下窃据你的功劳!” “什么?”嬴政跳脚,他立刻跳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我不是他唯一的选择吗? 但是他除我之外,并没有与秦国的其他人结成“关系”。 与我联合难道不是最符合他的利益的吗? 我们不是“同志”吗? 嬴政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慌乱看着鞠子洲。 慌乱之后,他慢慢冷静下来。 鞠子洲看着嬴政,微微笑起来:“能够冷静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其他的不要多想。” 嬴政看着鞠子洲,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很慌。 失去鞠子洲,他会失去相当的安全感。 鞠子洲双手十指交叉,笑着说道:“你我是同志,理论上目标是一致的。” “但是我现在并不确定你是否以我的“理想”为“理想”。” “所以你要逼我!”嬴政恍然大悟:“你要给我制造机会、更会给我制造困境。” “让我可以看得到眼前的利益,更可以看到前进的方向。” “而我要前进,就要依赖你的力量与智慧!”嬴政抿起唇,反而笑起来,笑容温暖:“为什么不明说呢?” 鞠子洲有些惊讶:“你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了啊……” 真是个聪明的小孩……不,是个聪明的人。 不明说,当然是因为不敢,不愿意,不能。 “如果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你会去埋怨这世界不公平吗?你会愿意为消除不公而努力吗?”鞠子洲喃喃自语,像是问嬴政,又像是问自己:“了解了掌握“生产关系”之后的好处,你还放得下对于“生产关系”的把控吗?” “你还会愿意与别人分享掌握“生产关系”的能力吗?”鞠子洲看着嬴政:“你现在已经体会到了被人夺去劳动成果的滋味了,是吧?” “这种感觉很糟糕!”嬴政笑着,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憎恶。 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耗尽了精力的谋划、行动、只为了能够尝到掌握更多“生产关系”时候的满足,但最终劳动成果被人夺去。 嬴政甚至不能发怒。 他只能忍受这一切,品尝伤痛滋味。 作为一个性格霸道者,他会将这种滋味记忆一辈子,用以勉励自己。 “我不要再受人摆布!”嬴政捂着自己的心口,满怀愤怒说道:“一次也不要!” “很好。”鞠子洲抿唇笑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掌控鞠子洲 (上) “虽然功劳已经与你我无关,但是阿政,你已经拿到了手的那部分,你所能够掌握的“生产关系”,却是任何人也夺不走的!”鞠子洲说道。 嬴政用力点了点头,深呼吸几次,慢慢将对于秦王的怨愤与刻毒收敛,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但是我们不是还缺少很多粮食吗?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没办法。”鞠子洲促狭笑了笑:“这要看你自己,我所能够提供的办法,就只有让王翦去带五百人狩猎,其他人捕鱼、摘野果、砍柴而已。” “我不信你!”嬴政说道:“你一定有办法,但是你就是不说,你想要“掌控”我!” “有这个打算。”鞠子洲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我的“理想”就摆在那里,我的学识也会慢慢的全部都讲给你听,你如果有能力的话,也可以尝试“掌控”我,但如果你没有能力……” 语有未尽之言,言有未尽之意。 鞠子洲伸了个懒腰:“好了,你该去做事了!” 嬴政点了点头,走出房间,并且关上了门。 站在门前,他犹豫片刻,没有走动。 他不确定鞠子洲言语的真实性。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鞠子洲目前对于他,是无害的。 并且两人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这也就意味着,鞠子洲没有必要骗他。 但是……四海同风,九州共文,就真的是他的理想吗? 学会了那样超乎了人的一切想象的理论的一个人……这样一个胆子大到从一见面就开始给一个“王”设圈套的人……真的只是想要让四海同风,九州共文吗? 这个原本遥不可及的理想,如今在嬴政的思虑之中,已经不是那么的遥远了。 嬴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胸中是满满的自信。 他知道这种自信的来源——鞠子洲今天的表现实在太强了。 他提前给一个未曾见过面的秦王设下了陷阱,并且预知其动向。 如果鞠子洲今日不说,嬴政觉得,自己甚至都无法发觉这一切是被他刻意引导的。 这种单纯的智慧层面的强大,悄无声息,令人心折。 只要学会了他的理论……我也可以如此强大! 甚至,我能比他更加强大! 嬴政心中火热,转身离开。 屋里,鞠子洲松了一口气。 今天与嬴政的对话,是他谋划已久的了。 自从那一次被嬴政以小弩指着,逼着确立一种可以被“把握”住的关系之后,鞠子洲其实就已经确认了自己迟早都是无法把控住嬴政的思想的了,所以他很想与嬴政来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 尽管,嬴政这种人,不会对自己抱有绝对的信任。但最起码,这样的一番对话,能够提前引爆两人之间的矛盾,将一切暗处的,变为明处的。 这当然意味着一定程度的“亲密度”的丢失,但与之相对的,嬴政却会给予自己更多的信任。 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就是有一种霸道与自信,你只要不背叛他,他对于人的容忍度是非常高的。 最关键的事情是……自己可以以此为他确立一种“根基”。 就像他已经赈济了的那些灾民一样,嬴政舍不下这份“力量”。 无论是即将成为建制的、王翦手中的五百兵士,还是这些已经成为他的“根基”的灾民。 他都舍不下! 因为全咸阳的人都在看着! 尽管在官面上,“以工代赈”已经成为了秦王赢柱的功劳,但咸阳城中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些时日一直奔走、救人、为灾民重建房子、给灾民工作的机会,让他们挣取到一定数量的金钱,有机会度过这个灾年的人,是嬴政。 这件事情对于嬴政而言,意味着两件事——一是,他在咸阳城中,已经拥有了一定程度的“贤名”,确立了爱民的人设;二是,他已经与这些人,与“爱民”的人设相绑定! 他不能再抛弃这些人了。 一旦抛弃这些人,他就会瞬间失去已经拿到手的对于这些“生产关系”的掌控。并且因此而得来的的所有“贤名”,都会变成恶名,政治前途,瞬间崩塌。 贤名变成恶名,人设崩塌,这件事情本身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异人和嬴政是敌对的,所以一旦嬴政身上有明显的破绽,那么异人肯定会借题发挥。 这是嬴政所不可能接受的。 所以他只能继续想办法与这些灾民相绑定,继续,与更多的平民相绑定。 而他所能依仗的力量,就是华阳王后的楚系力量、鞠子洲的智慧、以及那些灾民。 并且,以此,向更高的位置窥视。 这是已经成为事实的。 这是嬴政自己都承认并且愿意继续走下去的路。 所以嬴政即便对鞠子洲怀有质疑,他也不会伤害鞠子洲。 他需要鞠子洲。 不仅是需要鞠子洲的理论,更重要的是,需要鞠子洲这个为他提纲挈领的人。 嬴政很聪明,但他的聪明不足以让他拥有看穿一切敌人的陷阱的能力。 而鞠子洲有这种能力。 他们依旧可以是最亲密的战友。 只不过,两人之间要有关于“主导权”的争夺。 …… 嬴政回到书房之中,脸上带着微笑,好似根本无事发生。 熊当看到嬴政的表情,却犹如芒刺在背,浑身不适。 “王孙,您要继续听询先生讲墨家经义吗?”熊当躬身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摆摆手:“不必了……熊当,你说,掌控一个人,需要用到的手段是什么呢?” 熊当脸上表情僵住,额头发出细密汗珠:“这……王孙,恕卑下不知。” “你不知道?”嬴政面带嘲讽意味看着熊当:“我觉得,你是不敢知道。” “王孙所言甚是。”熊当低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细胳膊细腿的十岁小孩儿,犹如面对猛虎,心中惊惧不已。 “驾车,去见一见王上!”嬴政摆了摆手,仿照鞠子洲的模样,微微笑着:“是要去向大父汇报一下我们救灾施政的成果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掌控鞠子洲 (下) 进入王宫,嬴政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怨恨与愤怒。 事情刚刚发生,即便他智慧过人,但,终究,他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根本无法做到完全掌握自己的情绪。 “停车!”嬴政咬着牙说道。 熊当立刻将马车停下,等待嬴政的进一步指示。 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嬴政没有说什么,只是跳下了车。 雨还没有完全停住,一点点细密的雨丝落下,犹如薄纱笼下,烟雾旖旎。 熊当见到嬴政下车,立刻拿出伞,为嬴政挡雨。 嬴政摆了摆手:“不消你为我撑伞。” 熊当立刻会意,将伞收回。 凉沁沁的雨丝落下,无数的念头纷纷涌出。 鞠子洲的声音在耳边回旋,振聋发聩。 嬴政一点点思索着,一点点明悟,很快大脑胀痛。 他咬着牙,撑着胀痛,以此缓解了对于秦王的仇怨。 区区一个秦王! 嬴政咬着牙。 一步,一步,走向秦王的玄宫。 “秦政,求见大父。”嬴政高声喊道。 声音被一个又一个人传递,很快,有宦官出来迎接嬴政:“大王命王孙政进。” “谢大父。”嬴政一拜,跟随宦官。 趋前之后,一声声咳嗽传来,撕心裂肺。 他快死了! 嬴政这样想着。 “孙儿,拜见大父。”嬴政再拜。 赢柱咳了一阵,点了点头:“近前吧,叫大父好好看看你!” 嬴政应命近前,情绪止不住流露出来,呼吸也变得粗重。 赢柱皱了皱眉。 他看着嬴政努力克制,但又无法完全克制的模样,笑了起来:“哈哈……咳咳咳咳咳……” 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好长时间,赢柱止住咳嗽,伸手拉住嬴政的小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怨憎大父么” “孙儿不敢。”嬴政低头,低眉顺眼。 但他脸上、眼底,分明写满了恨意。 这是嬴政第一次尽心尽力地做事,也是他满怀希望的行动。 然而果实被攫取,名望被偷去。 一切再与他无关。 得与失之间,是一个孩子所无法忍受的刻骨恨意。 “你怨憎大父才是正理!”赢柱看着嬴政的表现,有些不满,却又有些欣慰:“大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因为寡人乃是秦王!”赢柱站起身,牵着嬴政的小手,慢慢向前走,走到软榻前,将嬴政按在软榻一侧,自己坐在嬴政对面:“秦王所作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你怨恨寡人,是你不对!”赢柱看着嬴政:“以后你做了秦王,届时,你再怨恨寡人,那你便是对的了!” “因为那时候,你才是秦王。” “而秦王,是不会有错的!” “天下人人皆可以错,唯独君王不可错!”赢柱盯着嬴政:“一错,则君王就变成了凡人!” “君主需要神圣性,以证明他们与平常人的不同,借此维护其统治的正义性。”脑海中温和的声音响起。 嬴政低下头。 掩饰住嘴角轻蔑的笑。 呵,呵呵,君王不能错? 连自己的根基在哪里都弄不清楚的家伙,只怕你这一生都没有对过吧? 还不能错? 不就是怕证明了自己与寻常人一样之后失去那份令人生畏的“神圣性”,从而让人认识到你也只不过就是个寻常人而已的事实吗? 嬴政心中张狂恣意,带着怨恨,以自己所学,对秦王进行批判。 “你来,不是来找大父说话的吧?”赢柱问道。 “孙儿是向大父汇报自己施政赈灾的心得的。”嬴政乖顺说道。 注意力被转移之后,他倒也并不在意心中那一点的怨恨了。 反而,他知道了,自己所走的道路,所明白的道理,是这位君王一生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不必了,你的事情,大父已经问过熊当了,你的表现不错。”赢柱拍了拍嬴政的脑袋:“你的那位师兄,现在也是如你一样,对寡人心怀怨恨吧?” 嬴政抬起头,不解看着赢柱。 赢柱轻捋胡须:“哼,区区一个士人而已!” “政儿,你这位师兄,的确是个有才能的人物。” “他能够找到办法解决掉“国中之毒”,就已经证明了他腹中的确是一片锦绣。” “但这个人……”赢柱轻蔑说道:“骄恣、狂悖、行事并不周密、而且为人张扬,这种人,你可以倚重他来治国,但也要时刻记得敲打他!” “否则,此人便会忘乎所以。” 嬴政疑惑道:“大父是如何知悉这些的?” “他泄密太多了!”赢柱轻笑:“此人为人并不周密、治国之知,如何能够说与寻常人听呢?他不仅说了,而且说了不止一次。” “熊当、蒙衍都听到了,那便是寡人全部都知悉了。” “什么?!”嬴政一惊。 “不必担心。”赢柱拍了拍嬴政的手,微微咳嗽:“大父已经帮你将蒙衍处理掉了。” “他……”嬴政头上流出冷汗。 回想一下,的确有一些时日没有见过蒙衍了。 原来,是被杀掉了。 “此人喜着大红之锦衣、好在人前高谈,即便是治国安邦的知识,也要说与闲杂人听,如此,足见其性情。”赢柱冷笑着:“尤其是,竟敢教寡人等他!” “若非是此人与政儿你有用处,寡人一早便将他扣入狱中了!”赢柱说着,脸上流露出的却并非是什么愤怒。 反而,嬴政可以看到他的羡慕与哀怨。 他在羡慕自己? 嬴政心中浮生出这样的念头。 可是为什么? “若此人……”赢柱叹了一声:“如他在十年前出现,在一年前出现,寡人当不止于此啊!” “政儿,你记得此人性情缺点,好好掌握此人……先代秦君重定分封的大志……说不得,便要由你来实现了!”赢柱低低叹了一声,好似有些累了,挥挥手,说道:“去吧,大父要休息了。” 嬴政立刻行礼,离开玄宫。 离开之前,嬴政回头看了一眼。 所谓永不会错的“秦王”,佝偻着腰身,衰老疲惫,一如寻常老人。 以虚假的“神圣性”来欺骗民众,而不去把握真正的“生产关系”,这样的蠢货…… 这样的蠢货能够抓得住师兄的性情缺憾 嬴政忽地又想起一句话“我准备了四个方案,为的就是让秦王陛下窃据你的功劳。” 所以,这也是师兄的计? 嬴政脸色微变,随后大步走出。 虽无有华彩流溢,然而行止之间,已成龙虎气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计划 雨停住的时候,秦国官寺里的奴隶与城旦便被驱赶出来修路。 而灾民营地这里,也在进行热火朝天的建设与训练。 王翦手持兵符,去领取了五百人员额的兵器与五十副皮甲,而后就开始在营地里挑选精壮之丈夫。 丈夫们对于应征服兵役的热情并不算太高——王翦把话讲得很明白,他选出来的这五百人,是不去打仗的。 而不去打仗,就意味着没有可以预期的未来收入。 当前修建房屋、修路挖渠的工作虽然累,但是有钱拿! 雨灾之前,秦法规定的粮价是每石粟十五两钱。 而每个丈夫努力工作一天,可以得钱三两,也就是六个半两钱,如果被墨者录入绩优,则可以额外再多拿一两钱。 一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一头是看不到好处的事情,丈夫们心中对于当兵,没有什么积极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即便没有积极性,丈夫们依旧听从指挥,愿意为王孙政服兵役。 …… 嬴政自身则还在到处奔走。 粮食在如今是很难买到的。 原本三十钱一石的粟米,如今已经在市面上消失了,仅有的一些,是卖白米和靡子、小麦等粮食的,因为秦法之中对于这些东西的价格没有做出硬性规定,所以这些玩意儿普遍涨价极多,陈米价格已经飙升到一百多钱。 嬴政很头疼,如果买这些粮食,他就是被狠宰了一刀。 心中不甘,但是又没有太好的办法。 熊当的车驾在驰道上行走,嬴政忽然问道:“熊当,蒙衍是何时死的?” 熊当身体一僵,斟酌回答道:“回禀王孙殿下,蒙百长…是饮酒不当,醉死的,已经死了三日了。” “三天呐。”嬴政揉了揉眉心。 说什么饮酒醉死,他是不信的。 赢柱亲口承认的是他把蒙衍料理掉了。 理由是为嬴政保密。 鞠子洲教授知识的时候并不周密,被一些外人听到过,而赢柱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便把除了熊当之外的听到了这知识的人杀掉了。 嬴政想到这一节,忽然有些想要问一问鞠子洲的冲动:师兄,你教授我义理的时候毫不避讳旁人,是有意的吗?你会料想到这些义理会给旁听的人惹来杀身之祸吗? 叹了一口气,嬴政说道:“蒙衍有妻儿吗?” “这……”熊当犹豫一下:“臣不知。” “我在宫中有些金玉财货,回去之后,你取一些,给他的妻儿送去吧。”嬴政叹气。 “诺。”熊当擦了擦额上冷汗:“王孙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驾车吧。”嬴政叹气:“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弄到足够的粮食。” …… “嬴政对于金钱的概念极为淡薄。”鞠子洲写道:“对于购买力,也没有什么了解。” “所以当前的任务,是需要让他知道最基本的物价,从而树立他对于当前生产力的认知,从而让他产生对于发展生产力的渴求。” 他在重新制定计划,这个计划关系重大,因此计划的每一环,都务必要做到尽善尽美。 而计划的先决条件,则是鞠子洲不断试探所得到的结果,虽然避不可免会有偏差,但鞠子洲有信心,偏差不会很大。 ——他曾数次以金钱的不恰当数额来试探嬴政,这简单的一句话,是他数次试探的结果:第一次是他在嬴政收服游侠儿的时候进行试探。 给每个游侠的月薪从铜钱一百,到黄金一斤,也就是半两钱九千六百钱左右。 接近一百倍的差价,让那几个底层游侠一下子产生了要为嬴政效死的心思,也让嬴政清晰的感知到了掌握“生产关系”的感觉,点亮了他对于掌握“生产关系”的渴望。 但鞠子洲当时太过投入,甚至因此被嬴政反将一军,逼着提前确定了“师兄弟”和“同志”关系。 第二次是在《邯郸调查》之中,物价所兑换的收入之中设了两处陷阱,而在赵国长大的嬴政却全无知觉。 而且他还背了一个多月。 这进一步让鞠子洲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最后的两次试探就是给灾民们定工钱的时候和之前谈论粮食缺口的时候。 嬴政当时揣着小手坐在鞠子洲身畔看着他书写规条,一面惊叹于鞠子洲思虑缜密,一面不解有些规条的奇异。 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提出任何关于钱财方面的意见。 对于粮食的缺口,和粮价的增长,嬴政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鞠子洲个人更倾向于,嬴政并不知悉其中隐藏的门道。 所以如今,鞠子洲就放弃了个人奔走,转而选择让嬴政自己去筹集粮食。 鞠子洲已经确认了,在筹集粮食的过程之中,秦王赢柱不会给他任何帮助。 而华阳王后那边,以嬴政的性格,鞠子洲拿话术把路堵住之后,他也不太可能再去求援。 所以他现在可以选的手段就是“买粮食”! 而去买粮食就要接受“溢价”。 灾年粮食涨价的事,是任何朝代都避不开的问题,这是经济学规律,不可扭转的东西。 鞠子洲已经吩咐过熊当:在那些奸商报价的时候,适时提醒王孙政雨灾之前的粮价,毋使王孙殿下被那些家伙盘剥! 嬴政知道了涨价,就通晓了自己变成肥羊,被人盘剥的事实,心中必然会怒。 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他都会怒! 鞠子洲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当初他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怒不可遏。 但是怒不能解决问题。 最终嬴政肯定是要强忍怒火去高价收粮的。 因为他需要那些粮食来养活他的“根基”。 即便嬴政负气不肯购买,鞠子洲也会自己拿了他的钱去买。 总之,这个亏,一定要让嬴政吃下去! 吃过亏,才会对这样的事情印象深刻、深恶痛绝。 以后,自己行事才更加容易! 鞠子洲搁下笔,大致浏览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又按照最差的情况,书写了一份应对措施。 写完之后,他将这两份计划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投入火中,看着竹简燃烧。 “一万年太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变化 不顺心如意的时候,不消说一万年,就连一个呼吸都是很长久的。 嬴政摔掉了自己手中的一块金饼子。 “换不来粮食,这些钱一点用都没有!”他气冲冲说道。 熊当默不作声地坐过去,将金饼拾回,放在嬴政面前地桌案上,而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嬴政身旁。 一个有眼力的宦官,是不会在这时候劝说主人“息怒”的。 连续奔波八天,嬴政没有能够平价买到任何粮食。 被秦法强制规定价格的粟米像是一夕之间全数消失了一样,客舍、食肆、就连一些稍微讲究一些的女闾,都不再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涨过价的那些粮食。 嬴政不甘心于被人当成肥羊盘剥。 但是现实却告诉他,必须接受盘剥。 大部分人的家已经重建完成,王宫外的灾民营地也已经被拆除。 但是工作依然在进行——嬴政在指挥灾民们在田地的两头各开挖一条四尺宽的坑道,用来蓄水。 而给灾民们的每日餐食从超标的三餐转变为正常的中农、富农们的标准两餐。 减少一餐,明面上是因为最重要的救灾工作已经完成,不需要再用超标的膳食来拉拢灾民们的心。 但是实际上,是因为粮食的缺口无法解决。 王翦抽调了五百名精壮丈夫去脱产进行训练,也就意味着,捕鱼的人也少了,能够收获的鱼干与鲜虾也少了。 而这五百进行训练的人,开始练习之后,食量只会增长,不会减小。 进项不增长,而消耗增长,粮食一天天的减少令得嬴政焦躁无比。 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向鞠子洲求援。 但是想到鞠子洲的那些话,他又强忍住求援的心思,选择自己想办法。 但结果显而易见——没办法。 或者说,除了接受奸商盘剥,别无其他任何办法。 嬴政感觉很憋屈。 他是堂堂的秦国王孙、是掌握着历代秦国先君都无法掌握的义理的人。 但却在粮食这种小事上被一群蠢人拿捏。 甚至还要乖乖的接受盘剥。 凭什么? 嬴政每每思念及此,便怒不可遏。 已经九月底了! 往年里此时就应该已经可以收割庄稼了。 收割完庄稼,就可以准备猫冬了。 而再过几日,便是十月,进入下一年了! “过几日,收完新粮,粮食真的会降价吗”嬴政问道。 身旁的熊当见嬴政恢复冷静,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往年里,是这个情况。” 嬴政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手中的粮食还够吃多久的?” “省些用的话,再撑个十几日是没问题的。”熊当回答。 嬴政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不太对劲:“你去请询先生来,就说我想要向他问计。” “诺。”熊当领命,很快就将询请了过来。 询与嬴政相互拜见之后,便问道:“王孙政还是在为粮食的事情烦心吗?” “老师所言甚是。”嬴政一揖:“政确实仍是在为粮食的事情劳心。” “如今已经是收割粮食的时候了,而政手中的余粮,却仅够手中灾民们吃用十余日,熊当告我说,过几日收割完粮食,粮价就会降下,以老师所见,这话,对吗?” 询捋须,皱眉:“若是以平时的情况来看,咸阳周边在八月之后往往干旱,偶尔一两场大雨,不能解农田用水的问题,粮食虽然有被旱的情况,但还不至于似今年一般颗粒无收。” “待到正月之后,蜀郡的新粮下来,被商贾运转也好,缴税到咸阳也罢,有新的粮食进入,陈粮价贱,是肯定的事情。” “但今年不太相同。”询摇了摇头:“今年咸阳周边遭了雨灾,许多人的田地之中没了收成,但饭又是不能不吃的。” “因此即便是新粮下来,以老夫估计,没有明年二月之前,粮价也不会降下太多!” 嬴政脸上显出愁虑:“当真吗?” “老夫一家之言而已。”询摇了摇头:“王孙政若是仍有疑虑,可以去问一问鞠先生,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试探? 嬴政瞥了询一眼。 这老头一直都想试探鞠子洲,嬴政是知道的。 但是此时…… 嬴政咬了咬牙:大不了认输就是了,暂时让师兄掌握“主导权”! 他点了点头,再拜说道:“多谢钜子为政解惑。” 询点了点头:“既然王孙政已经有了打算,那么老夫就先去修整库中存弩了。” “政恭送老师。” 嬴政送走了询,下定决心,对熊当说道:“备车,去见我师兄。” “诺。” 马车粼粼,询站在暗处亲眼见到嬴政上了车,往城南方向赶去,对身后的弟子说道:“最近这些时日,鞠子洲在做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很识趣的样子,大约是被我们吓到了。”一名弟子回答道:“钜子,这个鞠子洲,他当真是我们墨家的人吗?” 询老脸上显出不屑意味:“必然不是!” “那钜子为何还要假做相信王孙政?” “因为我们没得选。”询目光冰冷:“墨家三分之后,我辈入秦,便就渐渐式微,丢弃了对于“义”的坚持。” “你可知这是为何?” “弟子不知。” “因为……国君不想看到我辈如百五十年前,子墨子犹在之时那样。” “墨者一旦结社,便不会服从任何一个国家的法令,而是坚持自己的“义”与“律”,这是谁人也无法阻止的。” “对于秦国,这种事情是在动摇“秦法”!”询浑浊的眼睛里是通透的智慧:“这是任何一位秦君都不希望看到的。” “他们所希望看到的事情是,墨者放弃“义”与“律”,安心做着寻常匠人的本职工作,为他们打造攻城器械与争杀利器。” “所以我等只能做匠人之事!”询恨声说道:“而不能行墨者之事!” “所以我只能相信王孙政。”询说道:“即便是他那拙劣的谎言,我也要一同相信!” “那我们为何还要盯着那个鞠子洲?” “因为他不一样!”询语气之中隐隐有些困惑:“他“告诉”了我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钜子不是未曾见过鞠子洲吗?” “鞠子洲告诉了王孙政,王孙政将这些东西用在了救助灾民的过程之中,我看到了,这便是他与我的“对话”。” “那他说了什么?” …… “师兄,过几日粮价会涨还是会降?”嬴政急不可耐问道。 “应该会涨。”鞠子洲说道。 “你就真的没有办法帮我弄些粮食吗?” “应该没有。”鞠子洲叹气:“不是早就已经告诉过你吗?” “我不信你!”嬴政愤怒:“你不就是想要掌握“主导权”吗?我给你就是了!” “赶快帮我收购粮食!”嬴政喊道。 “冷静一些!”鞠子洲看着嬴政愤怒的样子,皱眉说道:“你凭什么觉得我有办法?” “你一定有办法!”嬴政死死地盯着鞠子洲:“一定有!” “我不是无所不能的!”鞠子洲叹气:“阿政,你似乎有一些谬误——我们这个学派的知识很强大,直指根源,可以用来指导我们的现实,可以帮助你掌握“生产关系”,可以帮助你统一九州,可以帮助你破灭六国。” “但是我们的知识不是无所不能的!”鞠子洲看着嬴政,表情严肃:“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解释世界,但重要的,始终是改造世界!” “我再聪明,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这世界上,也没有谁能够无视现实的“生产力”的束缚,做到这样的事情!” “你想要的粮食,一定是别人种出来的!” “一旦种粮食的人的粮食歉收,你想要的粮食也就不可能出现!” “这是规则,是铁律,是水往低处流、火让人感到灼烫、人不吃饭就会饥饿一样的铁律!” 嬴政瘪了瘪嘴,很是委屈。 “那又该怎么办?” “买。”鞠子洲言简意赅:“现在不买,过几天买粮食的人变多了,粮价就又会上涨!” 嬴政很不甘心:“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只有这一个办法!”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好吧……”嬴政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熊当,你去……去把我手里的钱都拿出来,只消留下五十斤黄金应急,其余的……全部都拿去买粮食。”嬴政疲惫说道。 奔波了一大圈,最终回到原点,嬴政有些心灰意懒。 “诺。”熊当叹了一声。 他看着这个孺童奔波数日,当然也能够理解他如今的心情。 “王孙。”王翦的声音很有辨识度,隔了老远,嬴政都能听到他的喜悦:“王孙,翦有要事求见!” “叫他进来。”嬴政不耐烦摆了摆手。 自己不开心的时候,有人在面前开心,嬴政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个家伙打一顿出出气。 “有事就说。”嬴政说道。 “翦素知王孙求粮之心,而愿……” 这一听就不是王翦自己的话。 嬴政皱了皱眉:“有事就说事!” “我有粟米五千石,麸麦两千石,梁米五百石,愿奉于王孙。” 还挺均衡的,高价低价和中价的粮食都有。 嬴政张了张嘴,问道:“你说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争鸣 共计七千五百石的粮食支援,是嬴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这些粮食,如果是让嬴政拿钱去买,他是要花不少钱的,不仅要花钱,而且要被奸商盘剥一次。 但是如今王翦愿意不要钱的进献,就着实的叫嬴政少受了一场气,这是最让人舒心的。 嬴政满意地看了一眼王翦,说道:“你将这许多粮食奉献与我,所求的是什么?” “别无所求。”王翦说道。 别无所求,那就是真的要投效自己。 嬴政嘴角勾了勾,强忍兴奋,问道:“为何?” “王孙政聪明睿智,有先君之风采。”王翦按照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回答。 嬴政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但没有说话:“可以,你去谴人将粮运送到营地之中,而后继续去训练兵士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哦,那我就告退了。”王翦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嬴政见到他这个样子,大致就可以猜到他的想法——无非是觉得,进献了如此多的粮食,却只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回复,心中感觉不安稳而已。 “你倒当真吝啬。”嬴政笑了笑,解下腰间熊宸所赠予的玉珏,递给王翦:“这枚玉珏,你拿去吧。” 王翦踮起脚,远远的看了一下玉珏,随后喜笑颜开,将玉珏纳入掌中,喜滋滋地说道:“多谢王孙殿下赏赐。” “去吧。”嬴政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王翦,虽然练兵有一手,但是说实话,处事的智慧,真的不怎么样啊! 王翦离开之后,嬴政狠狠握拳:“好,现在粮食的问题已经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那么眼下的要务,便是组建“农会”,一定程度上直接“干涉其生产生活”。” 嬴政看过鞠子洲给的策略,对于下一步如何发展是胸有成竹的。 “不过,在此之前……”嬴政抿唇笑了笑:“熊当,你去,将王翦进献粮食的事情,告知我师兄!” 嬴政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我总觉得,师兄是有办法帮我弄到粮食的,只不过他不肯说,这背后肯定是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算计……不过不要紧了,再多的阴谋算计,到底不如自己手中真正掌握力量与利益来的强大!” 在这一刻,这个小孩子志得意满:“去告诉他,我不求他帮忙,一样可以拿到我所需要的粮食!” “诺。”熊当叹了一口气,应命而去。 看着嬴政这副模样,熊当倒也有些欣慰——到底是个孩子,虽然心机与手段都有些太过成熟,但争强好胜这一点好歹还是跟一般的小孩儿没什么两样的。 营地之中,五百兵士在王翦的带领之下,慢慢磨合成一支勉强有了基本纪律意识的部队,军阵演练,倒也还有模有样。 嬴政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忽然心中微动,自己一步一步,忍着心头的恐惧,从王翦背后的方向,走向已经初初成形的军阵。 王翦没有怎么注意到嬴政的到来,倒是他麾下的五百人之中,有人看见了嬴政。 紧接着,便是慢慢有人丢弃手中戈盾、跪伏下来,然后,便是所有人都丢弃戈与盾,跪伏下来。 站在点将台上指挥的王翦有些愣了。 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原来是嬴政到来。 王翦挠了挠头,跳下高台,问道:“王孙,你怎么来了?你不通兵事,就算来也帮不上忙啊!” 嬴政撇嘴。 他都有点习惯王翦这个家伙的性格了,只是挥了挥手,高声喊道:“起身吧,继续操练。” 跪伏的兵士们听到嬴政稚嫩的声音,这才起身,操起戈盾,重新列队。 嬴政见此,才心满意足:“无事,只是来看一看,王翦,你操练兵士的能力倒是不差!” 王翦昂首挺胸:“那是当然!” …… “你的意思是……”鞠子洲皱了皱眉:“王翦拿出了足够的粮食,解了王孙政的困?” “正是。”熊当躬身,一点都不敢失礼。 虽然鞠子洲一直都没有过什么凶狠的表现与超人的武力,但熊当知道,这位是个狠人。 而且,是要比王孙政还要狠的狠人! “叩、叩、叩” 一声声脆响从鞠子洲的位置传了过来。 熊当不敢抬头,额上流下一滴滴冷汗,不远处敞开的窗户吹进一阵冷风,激得他一阵哆嗦,但他丝毫不敢乱动。 他甚至不知道鞠子洲有什么手段,但恐惧就是那么莫名的出现。 大概,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秦王诛杀蒙衍的那一幕。 也或许,是因为对于鞠子洲这种将那样足以害人性命的高深义理随便说与人听,而毫不在意别人性命的漠然所震慑。 鞠子洲以指节叩在桌面上,发出脆声。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鞠子洲闭上了眼睛,慢慢思索着,指节有节奏地叩响。 熊当保持躬身姿态,一言不发,甚至不敢随便呼吸,生怕发出什么响声,惊扰了面前的这位大爷。 “其实也没有什么。”思考良久,鞠子洲笑了笑,终于开口。 熊当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回去吧,告知王孙政……就说,我知道了,你叫他抓紧时间做完计划之中地事情……进入正月之后,我要开始给他讲述下一课的内容!” “诺。”熊当没有直起腰,而是躬身,面朝鞠子洲,一步步后退,退到门口处,才转身打开房门,离开屋子。 “砰!”熊当走后许久,鞠子洲一把将面前砚台掷落地上,一脚将面前桌案踢翻。 该死! 虽然一直知道世界是动态变化的,总会有事物突破自己的计划,总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让自己的一番苦功作废,但是……但是这种谋划许久,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成果时候被人搅局的滋味真的还是难受。 愤怒翻涌,鞠子洲深深呼吸,好长时间之后,他又将桌案摆正,把石砚捡回来,拿出计划书,将原本的计划作废,重新拟定新的计划。 既然此前的计划已经被搅乱,那么后面的计划肯定也要做出相应的改变。 至于时机……那就只能等赢柱死了。 赢柱作为秦王,他死去,咸阳必有一番权力交接和格局变幻。 届时华阳王后晋级成为华阳太后,以她为首的楚系势力势必是要被异人打压的。 嬴政能不能成为太子……这就要看赢柱对于嬴政的补偿力度,以及华阳王后的手段了。 到时……嬴政应该也有一些心理脆弱的时候。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慢慢拟定计划。 夜色深沉,打开的窗户之中冷风吹拂,一道身影翻了进来。 昏黄烛火之下,铜剑反射寒芒。 鞠子洲全无知觉,依旧趴在桌案上书写。 直到,剑刃抵在他的脖颈。 “来者可是墨者?”鞠子洲没有抬头,左手微微抬起。 来者扫了一眼鞠子洲的胳膊,微微侧身:“鞠先生,在等我?” “若你是墨者,甚至墨家钜子,那么我的确是在等你!”鞠子洲回答。 而后,抬头,与眼前的人对视。 “噌”短小的弩箭射出。 “叮” 墨者早已经有所准备,稍微抬手,铜剑挡住箭矢。 墨者深深看了一眼鞠子洲的手臂,笑了笑:“以铁物为胎,牛角为臂、牛筋做弦,弩矢才有如此精巧。” “钜子好眼力。”鞠子洲笑了笑,捋起袖子,摘下小铁弩,扔在地上:“可以谈谈吗?” 询看了一眼地上铁弩,面露笑容,扔下手中铜剑:“那就谈一……” “砰” 他话未说完,鞠子洲右手抄出一柄铁剑,砍向他的肩膀。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询有些意外,一只手从腰间抽出短剑,格开鞠子洲的偷袭,然后一脚将鞠子洲踢开。 “鞠先生当真智谋过人!”询冷笑一声,扔掉短剑,并将自己脚边的一短一长两柄铜剑踢开。 “咳咳。”鞠子洲被一脚踢开,着实有些疼痛。 他爬起身来,将手中铁剑扔掉,说道:“钜子也当真是老当益壮!” “鞠先生想谈什么?”询发出疑问。 “当然是合作!”鞠子洲笑了笑,倒了一杯水,奉给询:“我觉得,钜子不会拒绝。”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合作?”询问道。 “秦政对我深信不疑!” “还有呢?” “我可以为墨家完善“义理”!” 询脸色猛然一变,身上散发出凛然杀气:“你找死?” “你不敢杀我!”鞠子洲揉着胸口笑道:“我死了,对于秦国的黄老家学没有任何影响,对于老庄家学更没有什么影响,但是秦墨就要承受王孙政的怒火……钜子以为,王孙政未来如何?” “未来可期。”询杀意收敛:“你不能改变我墨家“义理”!” “秦王将死,我可以为墨家提供一些帮助,让下一位秦王放松对于墨家的管控。” “我还要你手中的……墨家“义理”的缺憾!” “可以!”鞠子洲欣喜不已。 百家争鸣,争的,既是话语权,也是生存空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谣言 答应的这么爽快? 询存了几分疑心,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施施然跽坐,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询跪坐下来,与鞠子洲面对面。 “你想要墨者做什么?”询质问。 “我想请钜子保证我的人身安全!”鞠子洲正色说道。 询上下打量鞠子洲,回想了一下刚才鞠子洲在面对自己时候的表现——武技方面有些羸弱。 “可。”询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开始讲我的计划……”鞠子洲笑了笑:“首先,墨家所要求的,是恢复旧日墨者的武力,并且获取到开始施行自己“义”的资格。这没错吧?” “没错!”询点了点头。 “这首先要获得一个“行义”的资格,因为墨者的“义”,大多数时候是与“秦法”相违背的!” “大规模结社、制造武器、来回奔走、与人争斗,都是秦国的法所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询脸色稍黯:“的确,秦国于墨者,最坏的,就是这“秦法”!” “但秦法又是秦国氓隶安居、百姓乐业的基石。”鞠子洲笑了笑:“依照墨者的“义”,你们也不应该去主动破坏“秦法”!” “不假。” “那就只剩下两条路!”鞠子洲说道:“第一,离开秦国!第二,成为“执法者”。” 询摇了摇头:“都没有指望。”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鞠子洲身体前倾:“钜子可知道历代秦君的大志吗?” “无非是破灭六国,重定分封而已。”询摇了摇头:“太不切实际了。” “为什么不切实际?” “因为做不到!”询嗤笑:“即便东六国无法灭秦,秦国也不见得能够打得过六国,更何况灭之,说到底,不过是“口号”罢了!” “打不打得过,打过才知道!”鞠子洲意有所指:“更何况,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打得过”,而是“打过”。” 询不解:“墨者不会上战场为秦君拼命的。即便发生战争,又于我何益?” “钜子这段时间,在灾民营地之中传授灾民“墨义”,收了多少弟子?” 询脸色一变:“你想怎么样?” “王孙政手中有了五百人的兵士,这五百人,是不需要去打仗的!”鞠子洲笑了笑:“钜子觉得,他们将会被用来做什么?” “这……” “假若,我愿意让钜子去把这五百人招为“墨者”呢?”鞠子洲问道。 “王孙政将要组建“农会”,届时此次受灾的所有灾民,不说全部,也该有七成以上都会加入到“农会”之中!” “他们以后会一齐耕作、一同吃饭、一同伐木、一同狩猎。” “他们是必须要有兵士进行看护和守卫的,这五百人,便是用来看护、守卫这些灾民的!” “钜子试想,如果这五百人,都是墨者,将会如何?”鞠子洲问道。 询呼吸一促。 “此五百人的建制,是“秦王”所给!” “用途,却在王孙政自己手中!” “他秦政九岁孺子……钜子,他真的能够掌控五百丈夫吗?” “那这与“战争”有何干系?”询很理智。 “与战争并无干系。”鞠子洲摇了摇头:“与历代秦君的“大志”有干系。” “什么干系?” “性质一样,都不需要真的去做……只是口号!” “所以,真的只是一个口号?”询眼中有光。 打不打得过,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打过;口号做不做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做,还有,在去做的过程里,所得到的……“做”的权力! 墨家所需要的,说到底,也只是属于自己的合法武装力量而已,至于“行义”的资格……那需要先拥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之后再考虑。 而王孙政手中的五百人…… 询深深呼吸:“似乎确实可行。” “那么钜子是认可了?”鞠子洲问道:“我给予你把这五百人收入麾下的机会,你为我提供保护!” “还有!”询说道:“你要让秦君放松对于墨者的管控!” “这个简单。”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吧。”询点了点头,躬身一拜;“请鞠先生授我“义理”。” 鞠子洲一拜:“可。” 询再拜:“请教。” “墨家起于子墨子,发于市井,义理的核心,不过就是“爱”与“利”。” “而墨者行为是否合理的标准,则是“义”。”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乃是墨者理想。” 鞠子洲问道:“我说的可对?” 询点了点头:“对。” “那么“义”的标准是什么呢?”鞠子洲说道:“子庄子有“小大之辩”。” “子孟子阐发大小义之疑。” “世间对于“义”,从来没有固定的标准,这就是钜子“孟胜”所以死城池,而墨家最终三分、没落的原因。” “不错。”询叹气:“若非“义”无准则,墨者岂会沦落得如今这般?” “但,为什么“义”无准则呢?”鞠子洲问道。 “请教。”询低下头颅。 “因为对于不同的人,“义”是不同的。”鞠子洲解释道:“墨者行义,路遇乞人饿殍,“义”是食水而已,因为食水,可以活其命。” “遇君子之被猛虎,“义”是拔剑。” “因为拔剑,可以解其危。” “遇君主破国亡城,“义”是奋身。” “因为奋身,可以保其国。” “但,若是破国之君,坏君子之家,致其栖野而被猛虎;被虎之君子,吞乞人之资货,致其乞行而饿殍,饿殍之乞人,为君主奋身,致君子吞其资货,那么,“义”又是什么呢?” 询愕然。 “如墨者“行义”,遇此事情,该当如何呢?” 询默默思考。 良久,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目光望向鞠子洲。 “想要知道“义”是什么,首先要有一个“主体”。”鞠子洲笑了笑,牙齿森白:“什么是主体呢?就是你“墨者”,要为谁而行义。” “自然是为天下人……”询下意识回答。 话没说完,他自己就停住了。 此时,他意识到了,“为天下人”,就是“义”无定则的原因。 “天下人”里面,包含有“乞人”、“君子”、“君主”以及更多的“身份”。 这些“身份”所对应的,是互相矛盾的人。 帮助“乞人”,就无法再为“君子”行义;为“君子”拔剑,就要杀灭“君主”。 这是死结。 “墨家必须找到“义”的主体!”鞠子洲笑了笑说道:“此后,为之行义,见不平则破不平,遇不义则斩不义。” “多谢鞠先生!”询恭敬一拜。 “钜子客气。”鞠子洲回拜。 询想了一下,说道:“我最近听到了一则谣言。” “哦?”鞠子洲有些疑惑。 “有言王孙政并非太子亲子,而是左庶长吕不韦之子者。”询说道。 鞠子洲闻言有些惊讶,随后扬眉。 是了,还有这一节! 想了一下,鞠子洲说道:“谣言的真实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谣言出自谁的口,不是吗?” 询挑眉。 他总感觉,鞠子洲听到这样的谣言消息,有些开心。 “鞠先生所言甚是。”他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捡起自己扔在地上的一长一短两柄铜剑,顺手敲了一下鞠子洲铁剑的剑脊。 “叮~” 好铁! 询回头看了鞠子洲一眼,发现这个家伙手中不知道何时摸出一柄小弩,对准了自己。 询笑了笑,面对鞠子洲,一步步后退,而后从窗口跳了出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神圣性 鞠子洲看着询跳出窗外,谨慎端着弩向前走了几步,向窗外望过去,长夜漆黑。 片刻,他房下弩机,关闭窗户,重新坐在桌案前,看着自己先前正在书写的东西。 《矛盾初解》。 这是简化版本的《矛盾论》。 鞠子洲想了一下,将这帛书收了起来。 嬴政并非异人之子的言论,除却当事人之外,谁也不知道真假。 但是其实对于鞠子洲、对于嬴政、甚至对于异人,真假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事情是,这话是从谁口中流传出来的。 鞠子洲更倾向于,这言论是异人或者吕不韦搞出来的。 因为一旦这言论出现,那么他们就有的选。 他们可以选择相信,而后将嬴政的王孙地位废除,然后有条不紊地打压华阳王后为首的楚系力量。 如果觉得合适,甚至可以待到打压完楚系力量再选择不相信,为嬴政搞个澄清,重新承认他是秦氏血裔。 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话语权。 谁的话语权足,那么谁的想法就是对的,不对也对! “九月底了啊!”鞠子洲喜不自胜。 九月底,过几日,赢柱就要正是加冕成为秦王。 这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死去了。 谣言此时起,真是恰到好处啊。 鞠子洲笑了起来,喜悦从心头漾至眉头:“真的应该多谢你们啊!” 他拿出一卷空白的竹简,毛笔饱蘸墨汁:论“神圣性”。 …… 依照老规矩,文章写完之后,鞠子洲自己先看一遍,捋顺了思路,而后将文稿焚毁。 早晨,他打了个呵欠。 重新确定了思路,鞠子洲开始收拾行囊。 钱是需要拿一些,出来时候带了三张小铁弩,如今嬴政顺走了一张,自己手中还剩两张。 铁剑两把,此时手中剩余一把。 衣服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就那么几件。 鞋子需要多准备几双,跑路时候,鞋还是比较重要。 还有火石、干粮、食盐、水果干等物,也都要带一些。 最重要是需要验、传。 也就是秦国的“身份证”和“介绍信”,这个入咸阳城之后鞠子洲就以及叫蒙衍帮自己办好了。 准备好一切之后,鞠子洲慢慢在咸阳城中转悠,一边逛,一边记忆道路,规划逃跑路线。 逛街时候,觉得有人跟踪自己,鞠子洲想了想,觉得无外乎是墨家之人、秦王的人、又或者,是异人的人。 跟踪就跟踪吧。 鞠子洲撇了撇嘴,回到客舍,规划了一下路线,而后将路线图焚毁。 第三日傍晚,也就是,九月二十九日的黄昏,鞠子洲美美的睡了一天之后,进了王宫。 嬴政忙活了一天组建农会的事情,累的要死,半躺在榻上,一边拿着竹简翻看,一边思索在实际的动员之中遇到的问题需要如何解决。 看到鞠子洲到来,撇了撇嘴,转过身去,背对他。 鞠子洲挥了挥手,让侍立在一旁的宦官宫人与侍女全数撤下去,自己亲自确认了无人,而后拴上门,跽坐在软榻一边,正色肃声:“嬴政!” 嬴政,赢姓秦氏政,一般叫秦政、君子政、王孙政。 这个时代里,几乎不会有人叫他“嬴政”,因为姓在有氏的人身上是不参与称呼的。 这个称谓,是鞠子洲与他讲特殊且重要的事情时候才会叫的。 他一这么叫,嬴政下意识放下手中竹简,翻身跽坐在鞠子洲面前。 “师兄。”嬴政低头。 鞠子洲点了点头,说道:“记得“神圣性”吗?” “记得。”嬴政点了点头:“是为强调“正义性”而创造的一种“概念”。” “那么“神圣性”是什么?” 嬴政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 遇到了知道是它,但是让总结其定义、概括其含义,嬴政确实答不上来。 “那你听好了!”鞠子洲正色:“所谓的“神圣性”,其实就是一种政权为什么天然的“合理合法”,为什么让人信服的根本!” 嬴政皱眉。 他没法理解。 “公子小白落魄,但是跟随他的人却并没有想过要舍弃他,抢劫他的财货,而是用命去保护他,这是为什么?” 嬴政想了想:“为了利益?” “不只是为了利益!”鞠子洲说道:“因为存在“神圣性”,所以他的门客下意识地都不会去考虑最坏的情况——诛杀他,获取财物。” “秦王的“神圣性”,你了解吗?”鞠子洲问道。 “了解一些。”说起这个,嬴政就稍微有些熟悉了:“秦王与我说过“秦王是不会错的。 他的神圣性,其实就是树立起自己“并非凡人”的形象吧?” “差不多。”鞠子洲点了点头:“但这是他个人的“神圣性”。” “扩大到“秦国”的存在呢?” “是什么维系其最基本的“正义性”?” “生产关系?”嬴政回答。 “生产关系对应的的人与人。”鞠子洲说道:“而“秦国”,是一种政权,是“制度”的一部分,也是“上层建筑”的一部分。” “所以,是“经济基础”?” “还是不对!”鞠子洲摇了摇头:“经济基础是决定上层建筑是否可以存在的,不是维系其“正义性”的。” “那是“神圣性”?”嬴政皱着眉,苦着脸。 每次鞠子洲只要讲述新的知识,他都想一口气把鞠子洲掏空榨干,但是现实是,他只是听一点点东西,就已经头脑发胀,无法理解。 “是的,正是“神圣性”!”鞠子洲叹气:“秦国、赵国、韩国、魏国……这世间一切的国度,都是拥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王,而下面是一大堆贵族封臣。” 鞠子洲说着,手指蘸墨汁,在桌案上画出一个三角形。 而后他在三角形内部画出一条条与底相平行的平行线,将三角形切割成为十几个三角形。 手指按在最上方最小的一块三角形:“这是“王”,下面是“侯”,再下面是“卿”“士”……” “支撑这整个“体制”如此存在的东西,就是“神圣性”!” “我还是不太明白。”嬴政苦着脸摇摇头。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从头开始讲。” “世界上没有国家的时候,人将会是怎么样的?”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 他没法想象这个东西。 “没有国家的时候,人也是会聚居。”鞠子洲说道:“但是没有相关的建制,所以也就没有法律、没有礼法,只有模糊的上下级区分。” “这个时候,我们称之为部落。” “部落里,地位最高的……你觉得会是谁人?” 嬴政想了想:“应该是拳头最大的那个吧。” “或许是对的。”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地位第二高的呢?” “是……拳头第二大的?” 鞠子洲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你觉得,为什么拳头大的,地位高呢?” “因为掌握暴力!”嬴政说道:“那么拳头第二大的人,会不会想要把拳头最大的那个杀死,然后自己做老大呢?” 嬴政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们假设,拳头最大的那个人,地位最高。” “如果这个人是你,那么嬴政,你要如何才能够保持自己最高的地位呢?” 嬴政歪了歪头:“师兄呢?你会如何做?” “如果是我的话,我首先打败拳头第二大的那个,然后把他变成我的“奴隶”,然后借着自己拳头最大,地位最高的时候,立下规定:饭挑战我的,挑战失败,都要成为我的奴隶,挑战成功,那么,他取代我成为最高者,而后我成为他的奴隶。” 嬴政瞪大了眼睛,有些困惑。 “这在我壮年时候、拳头最大的时候,可以使用。” “但是人总是会老的,老了,拳头就没有那么大了!”鞠子洲继续说道:“所以我必须未雨绸缪,想到办法,让自己即便是在老了的情况下,也能保有最高的位置。” “那要怎么做?”嬴政催促问道。 他有预感。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暴力和利益,还记得吗?”鞠子洲问道:“我在自己拳头还最大的时候,把那些拳头大的人拉拢起来,向他们许诺,分享利益;而后以自身暴力震慑。” “这样可以建立最基本的利益共享的暴力集团,以确保我们这个集团的暴力,凌驾于任何一个个体与集团之上。” “然后呢?”嬴政呼吸急促,双眼死死盯住鞠子洲:“然后!” “但这还不够保险!”鞠子洲面无表情:“就像你当初收服游侠,只是说每个月给钱,只是凭借赵国士伍的暴力震慑,还不够!” “所以我许诺,等我老了,将自己最高的地位,传于集团之内,最忠心于我的那个拳头大的人!” 嬴政呼吸一滞:“然后呢?” “然后我老了,忠心于我的人上位……他会怎么做?” “怎……怎么做?” “他登临高位,反手把我放逐……有没有这个可能?” 嬴政抿了抿唇,身体开始颤抖:“有!” “那么现在他才是地位最高的那个,利益集团已经形成了,他所要面对的未来是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老了之后被放逐!”嬴政回答。 “你猜他……想不想面临这样的命运?” “不想!” “他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样的命运?”鞠子洲问道。 “我不知道……师兄的话,要怎么做?” “把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规定尊敬老人!”鞠子洲笑了笑,牙齿森白。 “但这还不够!”鞠子洲盯着嬴政的眼睛:“还差一些……差了什么,嬴政,你知道吗?” 嬴政口干舌燥。 嬴政目光灼灼。 嬴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树立……神圣性……” “如何树立呢?”鞠子洲声音飘渺,如在天际,如在耳畔。 嬴政大脑一片浆糊。 他无法思考了。 “那只有,树立起,永远的,超越一切人的暴力,来震慑所有人!” “这个暴力……就是“神灵”。” “这个“神灵”,就是我自己的……祖宗!” “我是“神灵”的后裔,所以我理所应当至高无上,所以你理所应当向我效忠。” “所以……” “所以……” 一条条的语言流过耳边,素来记忆力超群的嬴政一句都没听清,一句都没有记下。 不知道过去多久,嬴政从恍惚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定神看着面前的鞠子洲,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兄……”嬴政声音干涩。 “至高无上的血脉传承,与生俱来的高贵地位……这些……”鞠子洲看着嬴政。 “这些就是……“神圣性”的外化,对吗?”嬴政苦笑。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觉得,你现在的地位是不是依托于这种“神圣性”的呢?” 嬴政看着鞠子洲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流出巨大的,难以言明的恐惧。 “如果,失去这种从“血脉”里带来的“神圣性”,嬴政,你会怎么样呢?”鞠子洲呢喃。 嬴政身体一颤,随后若有所悟,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是谁在胡说?” “我听人说,你可能并不是“秦太子”子楚的亲生儿子。”鞠子洲低头弹了弹指甲里的灰。 嬴政咬牙切齿:“这绝对是谣言!” “是不是谣言,并不重要!”鞠子洲笑了笑:“重要的是,看拥有话语权的人怎么说!” “这种由血脉带来的“神圣性”太脆弱了,只要你父亲坚持不承认你是他的儿子,那么你就会丢失这种“神圣性”。”鞠子洲慨叹:“何其简单!” 嬴政捏紧拳头:“是啊……何其简单!” 不能被自己所掌握的“神圣性”……失去,也只是别人一句话的事情……真的好脆弱! 嬴政抿起唇:“那么师兄,我们要如何才能够尽快的树立起我所能够掌握的“神圣性”呢?” 鞠子洲悠悠然说道:“也简单,诛灭六国,尽戮贵族。” “这么简单……”嬴政笑了笑,牙齿洁白,神态与鞠子洲如出一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墨义 “嬴政!”鞠子洲见到嬴政神态,心神略微恍惚,有一种正在照镜子,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一样的感受,他定了定神:“你可愿意,与我一同,破灭旧的神圣性?” “政,愿!”嬴政立刻跪伏,成五体投地的姿态。 “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完成大志,破灭六国,一统九州,使四海同风、九州共文?” “政,愿!” “你可愿意,与我一起,树立新的……神圣性?” 嬴政深吸一口气:“政,愿与师兄一起,完成大志!” 鞠子洲死死地盯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嬴政的后脑。 这一位这片土地之上、这个文明当中的历史上第一位皇帝,如今跪伏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反抗意图与能力,只消他鞠子洲拿起利器,便可轻易结束其生命! 鞠子洲看着跪伏的嬴政,好片刻,将他扶了起来:“好,那你我便一齐努力吧。” “师兄……”嬴政起身,望着鞠子洲:“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鞠子洲笑了笑:“你现在的问题,靠自己,是解决不了的!” “只有“话语权”更高的人,才能够帮助你解决掉由“话语权”所带来的问题!” 嬴政面露疑惑:“师兄的意思是,要让王后来帮我?” “不!”鞠子洲摇了摇头:“记得秦王陛下侵吞了你的功劳了吗?” “记得!”嬴政咬了咬牙。 何止记得,简直永世难忘! “既然秦王拿了属于你的功劳,那么他也就需要给你补偿!”鞠子洲笑了笑:“未来的“太子”的位置,就是他给予你的补偿!” 嬴政惊讶。 “所有人,包括你自己也都能感受到,秦王活不久了!”鞠子洲笑了笑:“所以他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谋求一个可以让自己名传千古的“功”,而在国中彻底解决掉了“国中之毒”的功劳,便是这个他所需要的“功”!” “这个“功”他拿走了,但是你的能力,与我的智慧也从中体现了出来!” “所以他还有机会拿到另一个“功”,这个“功”的名字叫做……“识人”!” “所以只要他在,那么他就必定会在你父亲登临大位之前,将下一代倒的“太子”之位指定给你!” “只要他开口,那么一切的谣言,就会被作废!” “只有事实与话语权,才能够对抗话语权!”鞠子洲说道:“所以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 “而话语权最高的秦王陛下,会帮助你,摆平这一切!” 嬴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鞠子洲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 大雨之后的咸阳,星空格外美丽。 “我就先回去了。”鞠子洲说道:“你自己好好的休息一下……毕竟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嬴政点了点头:“那我送送师兄。” 鞠子洲点了点头,阔步前行。 嬴政紧随身后,将鞠子洲送到宫门外,躬身相送。 看着鞠子洲的背影,嬴政清秀小脸上,一片阴翳。 走出王宫,鞠子洲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背后一片潮湿,已然被冷汗浸湿! 论述“神圣性”这种东西,其实基本上就是在刨现有的所有国家的根。 如果不是因为嬴政正在被人以散播谣言的方式侵夺“神圣性”的话,鞠子洲是肯定不敢就这么轻易地与他讨论这一切的。 但是……嬴政受到迫害的机会太少了! 现在赢柱将要成为“秦王”,之后是嬴异人。 两位秦王加起来也就三年时间。 再然后,嬴政就要继位为王,届时,即便是鞠子洲有泼天之能,他也没有办法找到如此好的机会! 所以,他只能冒着大风险,与嬴政这个既得利益者中的既得利益者谈论这种刨根的东西。 如果嬴政再大一些,或者他得了“太子”的位置,鞠子洲再与他谈论这个,那么想都不要想,鞠子洲今天决计没有可能走出王宫宫门。 但是嬴政现在并不是“太子”,也不是“太孙”。 而且他还在一定程度上,面临着失去血脉带来的“神圣性”的危险。 所以鞠子洲像个渣男一样,可以趁虚而入,与他讨论这样的事情,并且为他树立相应的观念,让他产生塑造全新的,可以被自己完全把握的“神圣性”的念头。 但,也是需要防备的! 因为这种行为算是在赌。 与教授嬴政“义理”不同,与嬴政谈论血脉贵族的“神圣性”,是不折不扣的高危事情。 所以即便是走出了王宫,也需要几天时间观望。 一有不对,立马跑路! 鞠子洲回望巍峨秦王宫,松了一口气,阔步走向自己居住的客舍。 夜幕降临,墨家钜子询又一次跳窗来到鞠子洲的房间。 “钜子请坐。”鞠子洲躬身以请。 询见到鞠子洲没有持弩,也没有拿剑,于是紧绷的脸上也松了一口气,他解下身上的两柄铜剑,并且在胸口处取下藏在衣服下面的皮甲,解下绑在腿上的短剑,放在一旁,躬身一礼:“弟子拜鞠先生。” 此时知识珍贵,一字便足可以为师。跨越“家”与“家”的束缚,墨子受了鞠子洲“义理”的传授,自然应当奉其为师。 鞠子洲点了点头:“墨者与道家都不讲求虚礼,钜子不必客气。” 询再拜:“那么弟子便不客气了……请教鞠先生。” “教!”鞠子洲回应。 “请问,我墨家应有的“义”的主体,应该是谁人?”询问道。 他想了想,说道:“世间人有千千万万,以“身份”排定,足有三百业,那么“身份”也应该有三百之多,“墨者”也只是其中之一。” “墨者既要行义,那么是不是应该以“墨者”这个身份的“义”为基础挑选出我们的“主体”呢?” 鞠子洲挑眉。 两天的时间里能有如此结论,不愧是先秦百家之中唯一有清晰直观的思维逻辑的学派!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钜子有如此思考,当真算是智慧过人。” “那么既然想到了这一节,请问钜子,“墨者”这一身份,发端于何处?墨者的“义”又该作用于何处?最重要的事情是,墨者需要,对谁人负责?” 询皱起眉。 “墨者起于“下民”,发于“小人”。” “墨者的“义”,自当是为“小人”“下民”谋利。” “墨者需要对谁负责……”询摇了摇头:“请鞠先生指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变数 (一) “钜子可知,“孝”之一字?”鞠子洲问道。 询点了点头:“颇知。” “世间为何有“孝”的讲求?” “父精母血,十月怀胎,十年养育,不辞辛劳,此人所以成人者也。”询回答:“人受父母大爱大利,是应偿也。” “受爱与利,则应偿还?”鞠子洲问道。 “应偿还!”询点了点头,郑重其事。 “那么你知道自己存活至今,受了多少人的爱与利吗?”鞠子洲问道。 询摇了摇头:“不计其数,不可测也!” “你的知识来源于谁?”鞠子洲问道。 “来于墨者。”询回答。 “只是来于墨者?”鞠子洲问道:“没有其他来源?” 询不解。 他思考了一会儿,没有答案,于是再拜:“请鞠先生指教!” 鞠子洲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圆”的定义是什么?” “子墨子曰:一中同长者,谓之“圆”!”询立刻回答。 “那么请问,在子墨子之前,世间有没有“圆”这个东西?”鞠子洲问道。 “有的。”询没有什么犹豫就回答道:“子墨子之聪明睿智,不在于先于世人而通达道理,在于为世人研求事物内中道理,广而告之,使世人用事物时省却大番苦功,而可以用其理,轻易得其物!” “那么,“圆”得道理,是来于子墨子,还是来于子墨子之前的先人,抑或者,是子墨子与先人之共功?” “是子墨子与先人之共功!”询说道。 “那么钜子,你的衣食所安……又是来源于谁呢?”鞠子洲问道。 询想了想,说道:“是我父母,与世人、先人之共功!” “你的知识呢?” “墨者与先贤之共功!” “如此,墨者得“义”多应该对应的主体,便找到了!”鞠子洲说道。 询看着鞠子洲,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才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鞠先生果真天生不凡!”询慨叹:“若我于先生的年纪,有先生这般的学识,那么我必定效仿先贤,周游列国,推行我的所学!” 鞠子洲疑惑看着询。 他感觉,面前的这位墨者,似乎在暗示什么。 “多谢鞠先生为我解惑!”询拜伏:“夜深了,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询先告退。” “钜子客气。”鞠子洲点了点头,目送询从窗户跳出去。 夜色深黑,鞠子洲将包袱与铁剑放在枕边,和衣而睡。 …… 清晨,刚刚组建起来的农会开始运转。 兵士们首先排队从大鼎处吃了早食,而后拿起戈盾,在王翦的带领之下前往训练。 而后是陆续赶来的丈夫、老者、妇孺。 有序地吃完饭,丈夫们在各自佰长、什长、伍长组织之下,结成队列,领取工具、前往城外做活。 妇人们开始编织草鞋。 此时的草鞋,王孙政已经不再收钱购买,而是开始无偿征收,而后按照需求发放给做活的丈夫们。 老者们则就手持猎弓短剑等候。 在兵士们训练完毕、再一轮进食之后,他们将按照王孙政的指示,携带干粮,前往远一些的森林之中狩猎猛兽,以为农会获取所需的肉食。 孺子们在墨者们的帮助之下开始学习认字,并且背诵法律条文。 一切井然有序。 鞠子洲吃着东西,站在远处,看着农会运行,看了约莫半个时辰,而后擦擦眼角泪水,去往他处。 他今天依旧要在咸阳成立逛逛。 只不过,此时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确定逃跑路线。 他要真真切切地观察和深入到咸阳人民的生活之中。 这个时代,贫富分化比鞠子洲所知的时代更加严重! 鞠子洲曾游历过韩国、赵国,观察过其中的市人生活,也知道其中野人境况,秦国,他虽然以前就有来过,但是那时候偷偷摸摸,根本就没有机会仔细观察。 如今得到机会,当然需要作一番考察。 顺便,也确定一下当前的生产力水平和消费水平。 如果有可能的话,鞠子洲甚至想要做一份详细的考察报告。 不过,今天已经是九月三十。 今夜是跨年夜。 明日秦王赢柱就要正式加冕为秦王。 他的生命,今天也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鞠子洲觉得,自己可以用的时间,恐怕并不多了! …… 王宫之中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明日清晨开始的加冕仪式,工人们按照规定开始布置。 嬴政今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离宫之中,在华阳王后的“呵护”之下读书。 不过他感觉在这里不怎么能够沉下心来读书。 因为华阳王后是很多事的一个女人。 嬴政读书的时候,她总是会抽空问两句。 诸如:政儿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政儿与你的那位师兄关系如何?政儿如今都学了些什么?政儿在赵地可有关系相好的贵家淑女? 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得嬴政烦不胜烦。 但是他又不能直接翻脸。 因为毕竟是“盟友”,而且它能够感受得到,华阳王后的确是很认真很用心地在关心自己。 那种挚切情感,不似作假。 这一点,华阳王后比嬴政的那位无法尽责的母亲强太多了。 嬴政虽然想要拒绝华阳王后的好意,但是到底也没能拒绝。 “政儿既然没有相好淑女,母亲又未曾安排亲信照料生活,那理当是不方便的……不如大母赠你两个美人吧。”华阳王后笑着说道:“年十四的两个美人,身段匀称,面目妍丽,性情可爱,用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再好不过了!” 嬴政撇了撇嘴。 他的身边秘密的竹简和帛书太多,自己身边的宫人都怕不小心被看到,当然也对别人派来的什么美人没兴趣——女人都是麻烦鬼! 嬴政从自己的实际生活经验之中就可以得到女人很麻烦的结论。 无论是经常接触的母亲,还是不常接触,但是必须要接触的华阳王后,都是很麻烦的人物。 心思叵测不说,更可怕的事情是,她们行事是不完全依照自己的利益而行的! 这就意味着,无法被预测和把控! 嬴政不喜欢无法被把控的东西。 华阳王后见嬴政的神情就知道他不喜欢美人。 “是了,政儿还不到喜好美人的年纪,但是政儿,你再长大一些,就应知美人的好了,且先收容在身边吧,慢慢养着,知根知底,以后好用!”华阳王后笑嘻嘻地说着。 嬴政挑眉:“长大一些……就需要美人了?” “是啊。”华阳王后剥了柿子,手臂环绕嬴政的脖颈,喂到他嘴边:“政儿吃点东西,老是读书也不太好,有时间应该去学习一下射箭!” “我要了!”嬴政吃了一口柿子说道。 “什么?” “美人!”嬴政说道:“我要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变数 (二) 华阳王后嘴角有微微温柔的笑:“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就是想要。”嬴政说道。 说罢,他挣脱怀抱束缚,坐正了身子,慢慢翻看竹简。 一边看,嬴政一边说道;“明日大父登基,大母今日为何有功夫陪我看书?。” “登基嘛,也无非就是祭天、告祖、昭示民众而已,这些事情,都有专人去做的,大母只消等待便可,所以陪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祭天、告祖,而后才是昭示万民?”嬴政脑海之中迅速反应。 祭天和告祖,其实就是在向人昭示自己的“神圣性”吧? 这种来源于血脉的“正统”地位,通过浩大的仪式和繁琐的礼仪让人将其与一般人的行为区分开来,进而加强自己“非人”的特性。 他这边低头思考事情,华阳王后已经轻轻的将下巴枕在嬴政肩头。 从身后向前看,正好可以窥见竹简上记载的全部文字。 《团结基础的基本原理》 这是…… 华阳王后面上依然是轻柔和善的笑意,心中却有怒涛翻涌。 嬴政注意到自己肩头的这位大母看到了自己的教材,倒也并不多么惊讶,他只是笑了笑说道:“大母,政儿就先去学射箭了……你叫熊当陪我一起吧。” 说着,嬴政撂下手中竹简,起身着履,跳跑着离开。 华阳王后秀眉微蹙,犹豫一下,修长玉指拨开竹简。 …… 天光蒙蒙亮时候,咸阳城中的人们便已经动员起来。 大贵族们纷纷着礼服,执礼器,乘车前往参与见礼。 鞠子洲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处向外张望,火把排成队,马蹄踏成雷,人数极多,但是发声者极少,惟能听到的是一些人语气热切地打招呼。 这样煊赫浩大的声势,然而却秩序井然、甚至听不到太多人声。 秦国的法制贯彻得不是一般的好啊…… 鞠子洲抿唇。 只可惜,法,是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工具。 而大多数人,不属于秦国的统治阶级! 看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过来捕拿自己,鞠子洲终于松了一口气,躺下来很快进入梦乡。 十月一日,王正月,秦王赢柱加冕。 再醒来时候,窗外已经阳光明媚。 今日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鞠子洲用手遮了一下阳光,穿好衣服,出门洗漱时候才发现门外站了一个人。 “你是?”鞠子洲看着面前的人。 他不认识对方。 心中戒备升起,鞠子洲悄悄按住腰间的剑柄。 “鞠先生,我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等您的。” “等我?”鞠子洲点了点头:“等我做什么?” “殿下吩咐,鞠先生醒来之后,要我务必请您进宫一叙。”来人笑容热切。 鞠子洲颔首:“那就等我洗漱之后随你入宫吧。” “那我在这里等鞠先生。”来人躬身一礼,退至一旁,姿态恭谨无比。 但是…… 鞠子洲看了一眼他的手腕。 手腕粗实,虎口处隐隐看得见茧痕。 这就不是一个随便派出来的信使。 这个人,如果自己不同意主动入宫的话,他甚至可以以武力强带自己入宫。 鞠子洲洗了把脸,用盐粉刷着牙,仔细思索异人叫自己入宫的意图。 首先,可以排除掉“神圣性”的议题泄密的可能性。 如果这玩意儿被嬴政透露给异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话,那么来的应该就不是什么请自己入宫叙话的人,而应该是请自己入黄泉喝汤的人。 其次,可以排除的就是与嬴政有关的话题。 大家都是聪明人,秦异人应该也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选了帮助嬴政,并且与之结成了“师兄弟”关系,那么两人的利益就已经绑定了。 这个时候,招揽或者策反,都已经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那么…… 他找自己进宫,意在谋自己? 鞠子洲刷完牙,跟随来使,乘车入宫。 青宫之中,嬴政静静跪坐在异人面前,父子二人一个微笑着和蔼地说,另一个认真地听,远一些看过去,却是一派父慈子孝的情景。 “禀太子殿下,鞠先生已经请来了。”宫人进门报告消息。 异人听到这句话,停下了对嬴政的讲述,起身着履相迎。 “哈哈,鞠先生,真是教不谷好等!”异人笑着迎出来,拉着鞠子洲的手就把他拉进宫中。 鞠子洲也没有想要讲求礼仪,给异人行礼,于是他便任异人拉着自己进入宫室之中。 “鞠先生请坐。”异人将鞠子洲拉到榻前,按着他想让他坐下。 鞠子洲顺势跪坐下来,目光环顾,瞧着下首跪坐的几个人,感觉今天确实是有些热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一个老头子。 孙淹! 鞠子洲冲着老头笑了笑。 老头皱眉,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透出疑惑。 这个黑皮小子,看着很是眼熟啊! 鞠子洲又看向孙淹身旁的那个美男子。 这应该就是吕不韦了,上次见过。 鞠子洲抿唇收笑,朝吕不韦点点头。 吕不韦一愣,脸上绽开假笑,冲鞠子洲点了点头。 吕不韦和孙淹身后,是孙淹的两个弟子和之前嬴政招揽的儒人。 这些人聚在一起……当真是有点意思的! “烦鞠先生少待,不谷要为我儿政讲述为政之礼!”异人灿烂笑着,冲鞠子洲道了个歉。 鞠子洲点了点头:“太子请随意。” “夫为政之道,重在调和……”异人看着嬴政,很认真地说着。 鞠子洲看了一眼嬴政地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没有怎么好好的听,只是在装样子。 其实也难怪。 鞠子洲笑了笑,异人现在所教授的东西,是偏向于儒家一些的,或者说,是偏向于目前现行的贵族政治的道理,主基调是“妥协”。 维持基本的平衡与现有利益分配的稳固性。 这些东西,统治者之间流传当然没问题。 如果没有“王孙政并非太子亲子”的谣言的话,异人教授嬴政这些,嬴政很可能就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要以未来的“太子”位置来拉拢自己。 但…… 现在,嬴政只觉得异人吵闹。 嬴政不需要“妥协”! 他需要“斗争”! 以斗争求和平,和平才存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变数 (三) 异人讲了很多,道理讲出来,很有内涵,但是嬴政不想听。 或者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道理不是属于他的道理。 这是属于“秦王”的道理,是属于掌握“话语权”的人的道理。 做了秦王,才需要考虑如何制衡国内既得利益者之间的利益分配,才需要用下属相互制衡,才需要考虑妥协和稳定。 而嬴政,并不是秦王! 他现在,在异人身上,也看不到任何的,自己能够成为秦王的可能性! 反倒是,他因此坚定了自己“斗争”的心念。 嬴政很清楚异人为什么要给自己讲述这些东西——父亲明明根本就不待见自己母子,连自己回国,他都懒得派人迎接。 回国之后,衣食住行,未见他关心分毫。 遇事之时,帮助自己出谋划策的是鞠子洲,给自己人力物力财力的是华阳王后和赵姬。 功劳被篡夺的时候,异人更是看不到人影。 嬴政不是傻瓜。 异人的“坐视”本身就能表明他对于自己的态度。 反而,因为自己坚持与他“斗争”,他此时才愿意拉拢自己,给自己讲述做“秦王”需要的道理。 这道理,对于异人自己很有用。 但是对于嬴政,这东西比道旁野草还要无用! 嬴政做出恭敬聆听姿态,但是心中一直在盘算异人请鞠子洲来这里的目的。 而且……嬴政偷眼瞥了一眼跪坐下首的孙淹。 这老头……什么来历? 他并不清楚。 但是想来,异人不会放一个无用的人在这里。 嬴政暗暗提高警惕。 鞠子洲听着异人的话,感觉有些好笑。 他把道理说到这个层面,无非就是想要透露给嬴政“崽啊,爹很看好你,你跟爹干吧”这样的信息,从而让嬴政背弃与华阳王后的联盟,转而投效他,这样,他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打压华阳王后为首的楚系力量。 但,问题是,这些楚系的力量,现在可并不完全是华阳王后的势力! 这势力,更是秦王赢柱在培养的! 赢柱做了那么久的太子,他的老爸昭襄王赢稷为王多年,手下势力早已经被捏合起来,利益团体形成,即便是赢柱继位秦王,他手里可以运用自如的力量,也不多。 所以他需要放鲇鱼进来帮自己固权。 所以,楚系的力量才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 虽然明面上,楚系以华阳王后为尊,但是实际上,真正掌握这一切的,是秦王赢柱。 他还没有死,异人的盘算到底也只能是盘算。 鞠子洲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跪坐在下首的孙淹。 老头盯着鞠子洲看个不停。 独眼之中疑惑始终无法散开。 鞠子洲想了一下,咧嘴笑了笑,左手遮住口鼻,右手平展,对准孙淹。 孙淹看着鞠子洲的表现,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好一会儿,他的心头才浮生起恐惧的情绪。 “啊呀~”孙淹向后仰了仰。 “孙先生,看样子记起我是谁了啊!”鞠子洲恶劣笑着。 “竟是你这畜生!”孙淹手指着鞠子洲,脸上惊惧掩抑不住。 “呵,孙先生嘴真臭啊,今天是吃了勾践最爱的食物来的吗?”鞠子洲笑嘻嘻问道。 “孽畜!来人,救我!”孙淹向后退了退,退到自己的弟子身后,以寻求安全感。 吕不韦脸上假笑仍然假的丝毫不加掩饰。 异人转过头来,看了鞠子洲一眼。 “鞠先生,出了什么事吗?”异人忍住心中不快问道。 鞠子洲笑了笑:“太子殿下勿怪,我只是许久未曾见到孙老,是以有些激动,与他开了个玩笑,没想到老先生如此经不起玩笑,竟在殿下面前失仪!” “哦?是么!”异人似笑非笑,看了孙淹一眼,问道:“敢问鞠先生,这位孙老,可是想你传道授业的老师么?” “不是!”鞠子洲笑了笑,随口否认:“孙淹这老狗于我并没有什么传道授业的恩情。” “反而,我们是有旧仇的!”鞠子洲摸了摸自己的腿,声音渐冷,面色渐平:“他打折过我的腿,我打瞎了他一只眼睛。” “不过……”鞠子洲砍了一眼吕不韦,脸上浮出与之类似的假笑:“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了…距离我打瞎了他的眼睛,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我都快忘了这笔仇了!” 他声音之中带着彻骨寒意,异人一点也不相信他所说的什么“快要忘记这笔仇了”的鬼话。 “可是,鞠先生。”异人认真询问道:“为何不谷听闻,孙淹孙先生,是你的老师呢?” “他不是我的老师。”鞠子洲笑嘻嘻说道:“我只是在他那里学过认字而已!” “不过,也不算是他教我,因为我当时是他家里的“奴隶”,所以他不曾教我,那些字和经义,是我自己偷学的!”鞠子洲随口说道。 异人脸色一变。 吕不韦侧目,看着鞠子洲,脸上满是讶异。 奴隶 没有人想得到,聪明睿智,张扬跋扈、好夺目之颜色的鞠子洲,会是一个奴隶! 嬴政看着鞠子洲,脸上有些疑惑,转而,是恍然。 原来如此! 原来师兄他以前是个奴隶,怪不得他的义理是如此的与主流相悖,怪不得他是如此的相信最多数人的力量…… 他是奴隶!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子墨子起于农民,基础是“手工业者”,所以他的义理偏向于以底层的视角,看“众生平等”。 因为这是在为他的“根基”发声。 而师兄的义理,则比子墨子的义理还要审慎细致、甚至将一切的“神圣”都结构开来。 原来他的根基是“奴隶”,原来他…… 嬴政心中翻江倒海。 好一会儿,异人讶异不敢置信问道:“鞠先生没有在说笑吧?” “太子觉得鞠某是满口洛荒之辈?”鞠子洲问道。 异人沉默。 他引鞠子洲前来,又将孙淹置于此,就是打算以孙淹限制一下鞠子洲,不说以师徒恩义束缚住他,最起码,也应该与之拉近关系,以此影响嬴政。 但是……谁能想得到,这位甚至可以解决掉“国中之毒”的大才……会是一位奴隶? “我曾与秦王说,我是魏国人,其实是假的!”鞠子洲笑了笑说道:“我原是韩国奴隶,出逃之后,为孙淹捕捉,他将我的腿打折,而后继续畜役于我,我在他那里养了伤,学了文字经义,而后出逃,一年多之前,我得了足够的钱财与能力,便折返回去,打瞎了他的一只眼睛,算是报了仇。” 鞠子洲随意地说着话,看向孙淹。 异人脸色铁青。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吗?”鞠子洲问道。 异人面上神情变幻。 他想要即刻拿下鞠子洲。 区区一个奴隶…… 但是思及鞠子洲的才华,他又有些不舍。 制衡……自己掌权之后,削掉了楚系,那么解下来,便是吕不韦一家独大……须得找个人制衡…… “无事。”异人笑了笑,向鞠子洲拜了一拜:“鞠先生见谅,不谷考虑不周,致使先生受了惊吓,子楚在此赔罪。” “太子殿下客气。”鞠子洲笑了笑:“如果没有旁事,那我就先离开了。” “先生请自便。”异人再拜。 “师兄,等等我!”嬴政咬了咬牙,追了上来,故意高声说道:“师兄,大母昨日与我了一个美人,稍后我把她给你,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变数 (四) 走出青宫,鞠子洲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见到孙淹,还是忍不住心底泛滥杀意。 鞠子洲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过往的种种不堪,长舒呼吸,努力放平心态,好一会儿,笑眯眯看向嬴政:“怎么,学会用美人计来对付师兄了?” “不是的!”嬴政摇头否认:“我如要与师兄对抗,必不是以这种手段,而是要堂堂正正地以我们自己的义理来击败师兄,让你对我心服口服!”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有对这种思想发表什么质疑:“那你送我美人是要做什么?” “我觉得师兄很孤单!”嬴政笑了笑,牙齿洁白:“之前就一直觉得师兄踽踽孑然,不似人间之人,虽然师兄第一课就开始教授我“关系”地义理,但是师兄……如果没有外力胁迫,你似乎,不会与任何人结成固定的“关系”吧!” 你想跑吧? 嬴政仰头看着鞠子洲,目光平静温和。 “所以你想让我安稳下来?”鞠子洲挑眉,摸了摸嬴政的脑袋:“你倒是挺敏锐!” 嬴政看着鞠子洲一样的平静温和,松了一口气:“那师兄就收下我的礼物吧,在咸阳,安定下来!” 鞠子洲闭口。 有一些挣扎,但是想到关于“神圣性”的东西已经与嬴政讨论过了,鞠子洲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师兄就收下她。” 嬴政终于笑了起来:“还有,师兄,我在咸阳城中替你准备了一处宅邸。” “好。”鞠子洲点了点头,问道:“秦王出事了吧?” 秦王如果不出点问题,异人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自己和嬴政一齐拉过来,以一种“主人翁”地心态口吻来拉拢两人。 “大父昏迷不醒。”嬴政小脸皱起来。 鞠子洲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已经日薄西山,如今劳碌一场,再受冷风一激,应该没几天了,早做准备!” “我已经有所准备了!”嬴政笑起来:“昨日我将一些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给大母看了。” “这样?”鞠子洲皱皱眉:“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但是一定要注意,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能……” “我知道的!”嬴政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伸平双臂,俯瞰阶下群生如蚁:“在我们没有走到最后之前,那些东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没有登临顶点之前,嬴政没有资格为自己塑立超脱于血脉的“神圣性”。 或者更准确一些说,不到压服世间所有的势力与个人的地步,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对“神圣性”这种东西指手画脚! 鞠子洲笑了笑,有些欣慰,心中最后的一块疑虑也就此打消:“过几日,我要出行一次,约略两三个月,去取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嬴政忽地回过头来盯着鞠子洲问道。 刚刚逼进一些,想要让鞠子洲在咸阳安定下来,他就提出要出行,嬴政不得不怀疑他的真实意图。 “一些我自己的东西。”鞠子洲抿唇。 “什么?”嬴政问道。 “一些笔记……”鞠子洲笑了笑,拍拍嬴政的脑袋:“还有实验记录,都挺重要的,拿到那些东西,可以省我们很多时间。” 嬴政怀疑看着鞠子洲,想了想,说道:“我信不过你!” “信不过也要信!”鞠子洲揉了揉他的脑袋。 还未结髻的小孩子,头发一揉就乱起来。 嬴政撇嘴:“我不管,一会儿我就使熊当引你去宅邸处,你总要留下个血裔再走!” “哪有那么多事!”鞠子洲叹气,捏着嬴政的脸说道:“我离开之前还要给你写一些东西,没时间留什么血裔!” “有!”嬴政被捏得嘟着嘴,还是倔强说道:“肯定有时间!” “你真的觉得抛弃掉一个孩子很难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拍掉鞠子洲揉自己脸的手,搓了搓脸,说道:“我父亲那样的人,抛妻弃子都是寻常事件,但是师兄你不一样!” 鞠子洲皱起眉,与嬴政对视。 嬴政毫无惧色:“一定!” 鞠子洲有些恼怒:“好了好了,那就听你的!” 愤怒是肯定的。 嬴政这时候问道:“对了,师兄,你以前真的是奴隶吗?” “对!”鞠子洲皱起眉。 “那你的父母呢?”嬴政问道。 鞠子洲咬牙。 再提起“父母”,他就忍不住回想起那泥涂之中的那些人。 苍老、干枯、瘦弱、蒙昧。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既可怜,又可怖。 一想起来,胸中便有戾气生出。 那是足以令人癫狂的暴戾与愤怒。 “师、师兄……”嬴政见到鞠子洲神情变幻,竟有些畏惧。 鞠子洲冷冷瞥了他一眼。 嬴政更是恐惧,下意识后退一步;“师兄,你怎么了?” 鞠子洲咬牙切齿,呼吸粗重,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牵起嬴政小手,两人向前走去。 “嬴政!”鞠子洲悠悠然开口。 嬴政立刻回答:“师兄,我在。” “你想知道师兄的过往吗?” “想!”嬴政坚定回答。 “那就说与你听,其实也没有什么。”鞠子洲叹气。 “我原是韩地南阳郡的一个奴隶,没有什么曲折离奇,因为“父母”都是奴隶,所以我此身生来,就是奴隶!” “那时候大约八九岁,如你这般的年纪,南阳郡旱。” “粮食歉收,奴隶也就需要更加的省食。” “我们住在豚围旁边,隔着不远便是厕子。” “省食之时,奴隶还是要与以往一样干活。” “人累了,就是要进食,不进食,就是会饿,这是无论什么王侯将相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我们没有食物,又该怎么办呢?”鞠子洲抬头看天,面目冷峻。 “没有食物,那就需要找!” “找之不见,那就更饿。” “阿政……”鞠子洲低头与嬴政对视:“饿急了的人,根本就不再是一个“清醒”“清晰”的人了!” “那个时候,人什么都敢去做。” “所谓的“神圣性”、所谓的“主奴区别”、所谓的“天生贵胄,神明后裔”,都没有任何意义!” 鞠子洲笑了笑,笑容残忍,牙齿白如亡人骨骼。 “然后就是从同伴身上找食吃。” “尤其是,那种小小的,嚎啕不断的,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孩儿。” 鞠子洲呼吸略略急促,牵着嬴政的手也收的越发紧了。 嬴政小手被捏得生疼,但他没有开口喊疼。 “我于是用了三天时间观察路径,最后把那些奴隶,包括我的“父母”,把他们在睡梦之中,全数杀死,放了一把火,趁乱逃跑了。” 鞠子洲手松开:“之后就又被孙淹孙先生捉了去,继续当作家畜使用。” “后面的你都知道了……”鞠子洲悠悠然说道:“我时常想,如这世间没有奴隶,那该多好啊!” 嬴政抿了抿唇,目光坚毅:“放心吧,师兄……政,会帮你一起,让着世间,不再有奴隶的!” 鞠子洲嗤笑,并不发表打击他的言论:“或许吧。” 一代人,惟能做一代人的事情。 嬴政啊,即便你有心做事,但是历史,不是由一个人创造的! 底层人的尊严,你也给不了。一切,都只能让他们自己站起来,去斗争,在斗争之中获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你还愿意吗? “鞠先生,我带您去您的新宅。”熊当躬身为礼,搬出木阶,请鞠子洲上车。 鞠子洲点了点头:“走吧。” “对了,鞠先生……”熊当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王孙政所赠的美人,我已经给您送到您的宅邸里去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新宅很快就到,就在城南,之前应该也是贵人居所,装饰华贵,庭院修整也蛮顺心。 “鞠先生。”熊当一礼说道:“王后已经为您备好了奴仆,地契房书与王孙政所赠的财务都已经移交所赠美人手中,您可向她要。”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便告退了。”熊当说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熊当躬身后退,直到退到大门前的石阶处,才转过身去离开。 离开鞠子洲的视线之后,熊当擦了擦额头。 他总感觉,今天的鞠子洲,格外可怕。 鞠子洲左右看了一下这所已经彻底属于自己的宅邸,没敢多看,找了奴仆问了美人所在,便去寻她。 虽然没有敢怎么看,但鞠子洲还是察觉到自己今日的脚步格外轻盈。 所以…… 鞠子洲叹气。 人处在社会当中,总是会受到旁人的影响,思想和行为会因环境而改变。 他现在,尽管可以克制自己对于财物、色相、权势的欲念而坚持自己对于理念的追寻,对于理想的努力。 可是打走进这所宅邸的那一刻,鞠子洲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无法完全拒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诱惑的。 属于自己的大宅子、安身立命的钱财、温婉可人的美人…… 他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进主屋。 屋中,一个身着大红裙装的女孩儿正美孜孜地数钱。 她手中拿了一大串秦国的半两钱,跽坐在榻上,面前搁着几张帛书,应是地契之类的东西,手边,还有一些胖嘟嘟圆滚滚的金饼子。 女孩儿数着钱,脸上晕出酡红,青春可爱。 眉目之间,藏刘天仙之神采;方寸之内,蕴王女鬼之精魄。 身段匀称,十指修长,倒当真不愧“美人”地称谓。 女孩儿见到鞠子洲走进来,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心虚的样子,立刻扔下手中的铜钱,起身过来行礼:“奴蝴蝶,拜见主人。” 鞠子洲点了点头,摆摆手,说道:“没事,你继续吧。” 年纪,还是太小了! 鞠子洲退了出去,关上门,长长叹息。 这个年代的人,十四五岁成婚生子,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为这时候,人的平均寿命短,短得可怜。 为了繁衍,也为了得到更多的劳动力来维持生活,人都必须在十四五岁,甚至更小一些的年龄开始娶妻生子。 即便是不娶妻,也至少要购置几个妾,保证自己有血裔存在,血脉传承不会断绝。 鞠子洲很清楚这些事情背后的道理,但是,他心底里还是无法接受。 可,不接受又能如何呢? 鞠子洲咬了咬牙,坐在门前石阶上。 身后,房门打开,小脑袋探出来,而后,名为蝴蝶的美人钻出来,脸上带着讨好地笑容跪在鞠子洲身后半个身位处,字句绵黏软糯:“主人,要饮酒吗?” 鞠子洲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不无对于她美貌的惊叹,但是又很烦躁:“你先下去吧,将府中财务清理一下……以后你便自己掌握这些,我不会插手!” “谢主人。”蝴蝶眼底是掩不住的喜悦,她笑着,轻轻巧巧地将身子贴了过来:“主人晚间想要吃些什么呢?” “你随意安排吧。”鞠子洲摆了摆手:“只是记得给我拿些酒就好,去吧。” “诺。”蝴蝶恭恭敬敬地起身,想要离开。 鞠子洲忽然说道:“等一下,以后……不要以“奴”这个字为自称。” 蝴蝶有些迷惑,但还是立刻说道:“诺,妾记住了。” 鞠子洲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 改造世界……很难! 自己,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晚间,晚饭之后,鞠子洲静坐在偏厅里慢慢书写之后对于“农会”地安排。 他的确是要离开一段时间了,既然对于嬴政地思想改造已经进行到了可以顺理成章地谈论“神圣性”和“奴隶”的事情的地步,那么后续的安排也应该准备好。 鞠子洲接近嬴政之前,早已经预留了一些安排。 而现在,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些东西,也可以拿到秦国之中来了。 写着,鞠子洲又有些犹疑。 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控制嬴政,所以只能把先进的东西塞给他,寄希望于改变其“利益”,让他的利益与整体的“阶级利益”相冲突,而后借助一统的过程为他铸造出来源于底层的强大根基。 但……真的可以确保嬴政不会背叛自己的个人“利益”吗? 就像他说要与自己一齐努力去消灭“奴隶”的存在。 鞠子洲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他做不到,也根本就,不会去做! 但也没办法! 鞠子洲咬了咬牙,端起身旁的酒,大口饮了一口。 温热的米酒入喉暖呼呼的,大脑格外清醒。 “即便是有可能被倾覆,也要去做!”鞠子洲目光坚定。 身旁,蝴蝶撇了撇嘴,看着鞠子洲奋笔疾书的样子,感觉很是无聊,但她又不敢说什么,只是将鞠子洲喝空了的铜爵拿过,蹑手蹑脚地离席,去火炉上盛了一杯酒,而后轻手轻脚地放回。 “你先回房等我。”鞠子洲忽然说道:“回去沐浴一番等我。” 蝴蝶原本还有些瞌睡,听到这句话立刻来了精神,有些窃喜,低眉顺眼:“诺。” 她脚步轻飘飘地离开偏厅,鞠子洲又挥了挥手,让所有在偏厅里侍候的奴仆离开。 好一会儿,一道人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他稍微偏偏身子,用类似翻滚的动作卸力,之后站定身子,躬身为礼:“鞠先生。” “钜子不必多礼。”鞠子洲伸了伸手:“请入座。” 询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偏厅之中的摆设,拱手笑道:“恭喜鞠先生,获此良宅。” 鞠子洲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恭喜的,还是先说说钜子的问题吧。” 询一愣,随即有些由衷的喜悦:“鞠先生可是要走了?” “很快了。”鞠子洲点了点头。 “效法先贤,周游列国?” “不是。” 询讶异,但也有些释怀:“不论如何,此时离开都是好的选择。” “钜子找到“本体”了吗?”鞠子洲问道。 “没有……或者也可以说,找到了。” “但找到和找到,也不太一样。” 鞠子洲点了点头:“墨家之中,有些人与钜子找到的“本体”,不太一样?” “不错。”询叹息:“富贵惹人爱。” 鞠子洲目光漠然。 还是那个事情: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你还会去抱怨这世界不公平吗?你还……愿意舍弃这来之不易,而且来之不义的,富足生活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分道 “墨者之中,意见不一。”询语气中不无悲哀地说着,然而鞠子洲看得到,他脸上分明又有几分喜色。 坐而论道,最是容易;找到出路,无比困难。 以前,秦墨依托于秦国完善的法制系统,可以攫取到大量的财富与权势,但是墨者根源于“底层人民”的那一股与生俱来的反叛意味却被磨平。 所以墨者尽管可以拥有比早古时期更多的资源,但他们的理念却沉寂下来。 尽管很团结,但传自子墨子的桀骜消失殆尽。 可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们有了新的思路,纷纷开始为自己寻找“本体”。 依托于“本体”的义再一次焕发生机,甚至开始被不同的人‘解释’为不同的含义与事物。 “墨者之中,大略分为三派。”询继续说着:“依老夫为首的一派,众人都觉,墨家的“本体”,在于“民”!” “广受人利,广得人爱,爱与利是来于互助互利的群生众人,是众人之劳作,使我有今日之衣食智慧。” “是故,墨者,或者说不只是墨者,儒者、道者、纵横者、兵者,一切群生的“根本”,都是底层之“民”。” “因此,我等理应爱“民”利“民”,向王上等要求施善政,宽厚待民。” 鞠子洲深深看了询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静静地听。 询看了鞠子洲一眼,很好奇他竟然并不惊讶于自己等人的理念。 不过他没有深入思考,而是继续说道:“以老夫的第四弟子遵为首的一派觉得,我们的“本体”并不是什么“民”,而是“国”。” “无国则失之众人之所聚,则无人之互利,则无人之互爱。” “是以我等墨者须应爱“国”利“国”,以此为基,向外行义爱人。” “墨者渠则认为,墨家的本体与儒者、道者、兵者等一切的诸子百家不同!” “他们觉得,我们的本体从子墨子时期就应是氓隶庶人。” “所以墨者应为他们行义,以斗战破除他们的苦难,从而将我们所拖欠的爱与利奉还给他们。” 询说着,有些不解,又有些惊恐。 但鞠子洲听得出来,他更多的是“欣慰”。 墨者终于开始尖锐起来了。 他们不满足于现状,而是开始向外探寻,试图重拾曾经被丢弃的桀骜张狂。 他们,找到了路! 而且不止一条。 人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鞠子洲笑看询的神情,微微颔首:“如此,应该恭喜钜子才是!” 询傲然抬头,向鞠子洲拱手回礼:“这还要多谢鞠先生指导。” “指路归指路,但是真正去寻找出路的,是墨者自己,与我无关的!”鞠子洲微笑,心中不乏感慨激动。 不愧是发端于最底层,并且曾经坚持为底层人民发声的“墨者”啊,如此快的速度…… “所以,钜子,所谓的“富贵惹人爱,”说的,是你的弟子那一派吧”鞠子洲问道:“你觉得他们背叛了墨者的理念?” “不错!”询点了点头:“他们提出,要以秦王之利为利,强国弱民,聚人为用!”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钜子的问题是什么呢?” “老夫想要请教先生,请问,先生觉得,我们墨者之中的两脉思想,到底哪一脉是正确的呢?” 他问话时候就下意识剔除了自己觉得并不纯洁的那一派。 鞠子洲想了想,问道:“如果我说,你是对的,那么钜子,你将会如何处置错的那一脉呢?” “若我说,钜子你是错的,那么钜子,你如何处置我与对的那一脉呢?” 鞠子洲又问:“但如果,我说你们两脉都不对,你们又要如何处置那爱慕富贵的一脉呢?” “这……”询捏了捏拳头。 “没有对错吧,我只能这样讲了。”鞠子洲笑了笑:“这个问题,要留给钜子等墨者自己去探寻答案。” “即便我今天承认了哪一家的正确性,但会有人信服吗?” “正不正确,要你们自己去证明!” “多谢先生。”询点了点头。 鞠子洲的话,与他们内部“交流”出来的结论差不了多少。 没有人会单凭空泛的言语而选择抛弃自己的思想,而去相信别人的思想。 对不对,验证过才知道! “那么,鞠先生打算何时离开咸阳呢?”询问道。 鞠子洲笑了笑:“很快了,就这几天我就要离开了!” 事实上,接收了嬴政所赠予的“礼物”之后,鞠子洲就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是他离开并不是就不回来了。 现阶段,他的三个计划的最大核心就是嬴政。 所以他不太可能离开嬴政太久。 ——即便可以确定自己已经将更先进的知识教授给了嬴政,但是人的思想总是会改变的。 鞠子洲必须保证自己对于嬴政思想的监控。 “那么,请允我护送先生!”询正色说道。 鞠子洲这样的大才,询不希望他因为一些人的小小任性而消失。 鞠子洲摇了摇头:“这是我一个人的旅途。” 询细细地看着鞠子洲,摇了摇头:“鞠先生剑术不精,四肢并无锻炼迹象,想来手搏也并不十分够用。” “我是用弩的。”鞠子洲笑了笑。 他的臂弩力道很小,唯一的优点就是装填很快,只要不是遇到大型猛兽和大型兽群,区区的一两个对手,是伤不了他的。 “双弩,不够用的!”询说道:“这样吧,老夫回去之后,仿照先生的弩的构造,再为先生打造两把弩,以备对敌之用。” “那就先多谢钜子了。”鞠子洲拱手为礼。 “先生客气。” …… 咸阳城中尽管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但秦王宫中,却又有所不同。 秦王今早加冕仪式过半时候昏迷不醒,直至傍晚都没有醒转,宫中的所有人都在担心,都在期盼。 不过很可惜,甚少有人是在担心秦王的生命。 青宫之中,异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走动,不能停步。 吕不韦急匆匆入宫进殿,带来消息:“已经联系好了,届时黜落王孙政,使王孙成蟜为太子,如此,王后与熊宸便无可能不放手。” “当真?”异人兴奋抓住吕不韦双手:“先生真乃吾之吕望!” 吕不韦同样兴奋。 虽然他一向以吕望为偶像,但这一刻,他的兴奋却完全不是因为被人赞誉为吕望。 布局等了如此之久,他吕不韦,终于等到了要最终收获的时候了。 这种丰收时候老农一般的喜悦,胜过一切虚假的言语赞誉! 兴奋之余,吕不韦心中也有着一些想法:异人登基为王,他肯定要拔擢我。 但是拔擢我之后呢?对抗先王所留下的楚系力量。 但他会不会像对付先王的势力一样对付我呢? 对付我的时候,他又会以谁来钳制我呢? 楚人?不太可能。 他会不会以谣言将秦政打落之后,再将谣言澄清,如何驱使秦政来对付我? 或者扶植其他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大幕 猜疑是一根链条,因为谁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所以大家只能在黑暗森林之中摸索。 君臣相协之中,总也会有各自的小心思。 不过在眼前可见的极大的利益面前,这点小矛盾又会变为次要矛盾。 异人与吕不韦谋划着,老将蒙骜被甲进入了王宫之中。 局势变幻,风雨欲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正午,也就是,十月二日的正午。 秦王柱,醒了! 尽管仍旧虚弱,但能够醒来,起码在医学上讲,已经算是脱离生命危险了。 秦王在王后服侍之下,饮下了一碗米粥,简单吃了些菜食,面色稍稍好转,说话也多了几分力气。 于是他下令召见太子异人与王孙政、王孙成蟜。 秦王柱子嗣众多,今日召见,却只召见太子一个儿子,意义是明确的。 但是召见两名王孙,这件事情着实有些诡异。 宫人胆战心惊,宦官无不谨慎。 “异人。”赢柱躺在榻上,静静看着自己的这名儿子。 他面色已经不再是半日之前的苍白,尽管已经皱纹满脸,却并不显虚弱,连言语之间,都透出十足的中气。 异人有些难受,恭敬地行大礼:“父王。” 赢柱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喟叹一声:“父王记得,你在赵地,做了许久的质子!” 此时,做质子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是大功一件。 一般意义上讲,是因为冒着生命危险在为国做质。 但是…… 嬴政抿唇。 他知道,做质子是为大功,在继承王位的事情上,是有优势的。 但,他心中忽然觉得,或许,有过做质子经历的公子,在继承王位上的优势,并不是来源于什么“为质是功”。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做过质子的公子,在自己本国之内,根基必定并不稳固,而且母族势力定然薄弱,王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而选择立一个没有根基,也无法分润自己权力的公子呢? 毕竟……太子对于王权,是有着合理合法的分润权限的。 嬴政乱糟糟地想着,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自己的父亲与爷爷的对话。 “为父素来知你性情宽仁,秦国交付与你,为父放心。”赢柱清淡说道。 异人立刻低头跪拜:“父王万不可有如此念头!” 他被赢柱的话吓得浑身一颤。 赢柱双眼死死盯住埋头跪伏的异人,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轻蔑笑容。 所谓的性情宽仁,无非就是没有果决狠厉的心肠,行事摇摆,怕担恶名罢了。 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一个乱世里的王者。 赢柱轻蔑笑着,看向自己的两位孙儿。 成蟜还不太懂事,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跪伏在地上,并不理睬关注自己,有些委屈,于是他踞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抽泣。 赢柱盯着成蟜看了一会儿,直看得成蟜害怕转身,跑去搂住自己父亲的手臂。 “呵。”赢柱轻笑,紧接着咳了两声,看向嬴政。 祖孙二人对视,嬴政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怒火与快意。 小孩子有很多是记仇的。 嬴政此时的表现,正说明了他也是那种记仇的小孩子。 “寡人,为王日短!”赢柱朗声开口:“但寡人自信,寡人的功绩,不会比先王弱!” “因为寡人彻底拔除了,困扰秦国百五十年的痼疾——“国中之毒”!” “寡人有此功绩,秦政,你觉得,寡人与先王比,何如?”赢柱轻蔑看向嬴政。 嬴政咬牙切齿。 他死死盯着赢柱,眸中甚至要喷出火来。 赢柱有些失望。 “政,未曾见过先王,不知先王风采何如;但,政见到王上,便觉王上风姿过人,更兼王上拔除了国中百五十年,数代先君都无法拔除的痼疾“国中之毒”,更觉王上如秦国之日,日凌九曜之上,揽人世之光热!” 太阳,在此时的观念里,是完美无瑕,没有黑点的。 嬴政说着话,将头颅深深埋下。 “哈,哈哈哈哈哈。”赢柱看着嬴政竟然能强忍愤怒,低下头颅说出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甚是欣慰:“好,好秦政!” “不愧为寡人之嫡长孙!”赢柱笑着,目光极冷:“异人。” “儿臣在。”异人立刻回答。 “秦政,寡人之嫡长孙,汝之嫡长子,贤孝纯挚,若你为秦王,你觉得,秦政,可为太子乎?” 异人一时无言。 “嗯”赢柱发出疑问。 “可!”异人立刻回答:“政儿心思纯孝、兼有聪慧过人、心性宽仁,当可为太子!” 这一句话,直接将异人与吕不韦数日苦功作废。 但,异人丝毫不敢有怨言。 因为这是“秦王”的意思。 太子,虽然有资格分润秦王的权力,但那也要看个人手腕的。 赢柱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名气,但他能做先君治下多年的太子,足见其城府手段。 ——明君雄主的太子,向来是最难当的! …… 鞠子洲坐在书房里,一点一点校对着自己的“教案”与计划书。 他像是以前一样,先写出正确的理论,而后自己按照理论,来回推导基本逻辑与思路。 最后,将手稿焚毁,在心底里,将原本正确的理论进行“极端化”改造。 确定了大致思路,鞠子洲开始慢慢书写留给嬴政的计划书。 自己离开,肯定是在秦王赢柱死后才离开。 届时观望一下秦国的政治局面,而后在既定的计划之中择选出最符合实际情况的那一份计划。 如此,方能对嬴政的处境有所补益。 而且…… 鞠子洲揉了揉长久悬腕书写导致发酸的手腕。 而且墨家真是令人意外啊! 三四年前,自己如果能够早早地遇到墨家之人的话,说不定自己会选择另外的计划也说不定! 他慢慢制定计划,心中盘算着如何把墨家纳入到自己的计划之中来。 如今秦墨三分,三脉都很有用啊。 询那一脉精英主义的墨者,可以用来搅混水;遵一脉的那些则可以在短时间内用来帮助嬴政扩大影响。 第三脉最激进的那些人……或许可以把他们弄出秦国,然后稍稍接触一些,把正确的理论教授给他们。 但……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要不要让嬴政先接触一下这些人呢? 还是说与询做交易,把这些人排挤出秦国? 并且,好像还没有仔仔细细地对秦国民间的实际情况进行考察呢。 得要抽个时间进行社会考察! 事情千头万绪,鞠子洲揉了太阳穴,有些烦恼。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考察 王宫之中,秩序重新厘定,一些宫人因“失职”而被苏醒的秦王陛下下令格杀,太子殿下居于青宫之中,闭门不出。 左庶长吕不韦罚金三百。 蒙骜受到斥责。 所有人都觉得事情结束了。 太子殿下有冲撞之意,但未曾受到责罚,事情也就只追究到罚金、斥责、杀些人而已。 但正月三日清晨时分,宫人就惊愕地发现,秦王陛下,崩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太子殿下悲伤到失了神,又哭又笑。 吕不韦喜悦万分:秦王死掉了,那么我的罚金就不用交了。 宗正脸上露出虚假的悲伤神色,沉痛地盖棺说道:“秦王,崩矣。” “请太子殿下速速收拾悲戚,准备即秦王位。” 正式的加冕继承王位,肯定是要等一年以后的。 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旧王崩后,太子理当即位,暂代秦王位。 相应的,代位的秦王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肯定是会在一年以后成为正式的秦王的。 所以代秦王位时,需要在自己的子嗣之中,选出一个“太子”。 异人恭恭敬敬向宗正躬身一礼:“子楚,领命。” 宗正避开半身,只受半礼,说道:“请陛下速立太子!” 异人颔首,正要开口时候,熊启与熊宸与宗殿之外求见,熊启手持通体黑色,上绣金线的帛书:“拜见秦王陛下。” “拜见宗正。” 老宗正看着熊启手中的帛书,退了半步,静默不语。 那是秦王赢柱的帛书。 异人原本含笑的脸,见到这帛书之时便垮下来。 熊启大礼参拜异人:“禀王上,先王遗命在此,请陛下阅览。” 他双手将帛书奉上。 异人没有去接帛书。 他知道帛书之中的内容,那是昨日就曾听过一遍的话。 眼角抽搐,咬牙切齿。 异人深深呼吸,最终拿过帛书,没有展开:“寡人即位,太子当为公子政。” 熊启松了一口气,与一边熊宸对视,都是一副了然姿态。 果然,知子莫若父。 赢柱料定了,以异人的性情,他不敢背负违抗先王遗命的恶名。 尽管,这恶名,对于堂堂秦王而言,什么都不算。 但他依旧不敢违背。 异人冷静了一会儿,说道:“国事靡盬,寡人身负大责,无暇为先王尽孝,使太子政为在先王灵前守孝。” “期,三月!” “王上节哀。”宗正笑了笑,礼式做完,将秦王冠冕戴在异人头顶,并为他扎上玉簪,退居一旁。 异人展臂,一边宫人立刻上前为之换衣。 片刻之后,一位崭新的“秦王”就此新鲜出炉。 太子政领王命于东宫。 同时加封的还有别人。 异人的生母夏夫人被尊位太后、先王的王后华阳夫人也被尊为太后。 一些楚系、先王系的官员被罢免或贬黜。 随后是一连串的加封、赦免、追责。 而先王的谥号,则需要在大朝会之上,由朝臣们商议。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商议的。 先王正式的在位时间,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天。尽管有了“拔除国中之毒”的功劳,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功劳是怎么来的。 加上施政之前没有经过严密的审核调查、没有完善政令与配套措施,王令只是发下去,就闹出了很多问题。 所以,严格来讲,先王到底是功是过,都是一个问题。 但这些事情不在秦王异人的思考范畴之内。 他需要给自己的父亲谋求一个尽可能好的谥号,这是他作为人子的义务。 毕竟,如果自己在位期间,给了父亲一个恶谥,那么以后别人会如何看待异人呢? 异人不敢想,也不愿意承担这份骂名。 所以他只能发挥自己的影响力,为自己的父亲挣名。 为此,他杀掉了几名不肯改口的官员。 而在他为自己的父亲谋求美谥的同时,嬴政则被人看着,来到赢柱的灵堂,为他守灵。 堂堂国君,死亡之后毕竟也要考虑威仪,所以赢柱是穿着着秦王服冕放置在椁中的,大椁无覆,要等到下葬之时才能落盖。 嬴政独自跪坐在赢柱的革椁前。 礼制之中,秦王作为诸侯,棺椁只能有内外两层。 但如今礼崩乐坏,大家都在追求奢美,连棺材都不再严格按照身份来做。 秦王赢柱的棺材,就足足有四层之多。 而现在,秦王死去的第一日,一般规矩而言,只有最内层的一层棺椁。 也就是革椁——即是皮制的棺材。 这棺材不大,嬴政只要稍稍站高一些,便可看到革椁之中的,已经死去多时的秦王赢柱。 脸上因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苍白,皱纹似乎都比生前淡化许多。 嬴政看着赢柱,没感觉有什么。 看了一会儿,嬴政倍感无趣。 左右看看,殿中除自己之外,空无一人。 “呵。” 任你生前权势如何煊赫,死后还不是就立刻被人遗忘脑后去了? 嬴政撇嘴。 …… 鞠子洲换下了华服,身着素衣,髻落木簪,游走在咸阳城中。 他要在离开之前,完成一次社会调查,从而为嬴政制定出正确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 十月四日,宫人们为先王加了一层椴木木椁,而后离开。 嬴政百无聊赖坐在殿中读书。 坐累了,站起身伸懒腰时候,忽地瞥见一抹扎眼的红。 嬴政转头,看到棺椁之中的赢柱,口鼻七窍,开始溢出暗红色的血液。 嬴政张了张嘴。 …… “嘿,小兄弟,你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破落的街道旁,一个昂藏大喊鬼鬼祟祟对着鞠子洲招手。 一边招手,他一边左右顾盼,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鞠子洲心下一动,抿了抿唇,跟了过去。 “看什么好东西?”鞠子洲问道。 “嘘,小点声!”大汉说着,揽住鞠子洲的肩膀,勾肩搭背:“你想不想尝尝“那个”?” “哪个?”鞠子洲问道。 “就是“那个”!”大汉做出喝东西的姿势。 鞠子洲抿唇:“是什么酒?” “嘿?”大汉有些着急,又是左右看看,显出偷鸡摸狗的姿态:“别说出来啊,这是能在这里说的东西吗?” 鞠子洲点了点头。 酒,在秦国是禁止平民百姓饮用的东西。 但如果是身份非同一般的人,越是非凡,受到的这方面的法律约束也就越小。 ‘所以,秦法对于底层百姓还是比较苛刻啊。’ 鞠子洲笑了笑:“如果是好酒,我倒是可以买一些,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大汉有些戒备。 “一些小问题。”鞠子洲笑了笑:“我喝了酒再问。” 喝了酒,就是犯了法,就是值得信任的了。 大汉面色稍霁。 …… 十月五日,嬴政坐得离秦王赢柱的三重棺椁远远的,不敢靠近。 朝堂之中,对于先王的谥号已经有了定论。 “孝文” …… “所以,我们今晚可以直接去酒坊之中?”鞠子洲问道。 “没那么简单,要过一道审查!”大汉咸乐呵呵数钱:“洲兄弟,咱们这活儿可是犯法要受罚的,当然要严格一些。” “咸兄你贩一斤黍酒能赚多少钱?”鞠子洲吃着腊肉问道。 “赚不了几个钱。”咸摆了摆手:“但是咱不是没门路吗?干了两年,也才赚到了一千九百钱,不过我都想好了,等我赚到三千钱的时候,我就去向酒坊买一个“资格”,自己低价买酒,而后庸人售卖,自己像莫和均他们那样隐藏自己,不再做这种辛苦钱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炫耀意味。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你这还挺有赚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心理 十月六日夜,嬴政坐在已经独属于自己的青宫正殿中,手持竹简,心中全是恐惧,根本生不起读书的念头。 淡淡的臭味如同噩梦,萦绕鼻端,驱之不去, 嬴政从未想过,原来人死后竟是这般模样。 并不如何慈和的大父死去之后原本是栩栩如生模样,虽然有些骇人,但其实并不多么可怕。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发硬、溢血、发软、变臭。 渐渐,嬴政甚至看见内中生了不断蠕动的小虫。 他仍是无法下葬。 ——先王的陵寝,还没有完全竣工! 谁也没想到他会死的这么早。 就连早已经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的秦王赢柱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快。 忽然之间,人就没了。 嬴政代父为他守灵,见证着这个老人以逾越礼法的天子葬仪,用逾越礼法的天子规格,用逾越礼法的天子棺椁。 但,同样出于对他的尊重,尸身并未以猛毒设置防腐,而是用黍酒沐浴防腐,并兼之使尸身有一股酒香。 所以他的尸身,在逾越礼法的超高待遇的棺椁和葬仪之中,发臭、腐烂。 酒香混合尸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古怪骚气。 如一块最廉价的骚豚肉。 一切的尊贵、一切的体面、一切的威严,在这骚气之中,全部消失。 目睹这一切的嬴政,心中唯有恐惧。 我也会死吗? 我死了也会像他一样吗? 我会发臭?尸体生虫? 又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啃咬? 嬴政的这些问题,无从解答。 但他知道,这是不远的将来之中,自己死去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这种令人作呕的未来,他根本不想要。 即便是远离了秦王赢柱的棺椁,嬴政的恐惧依旧没有退却,反而更加浓重。 他渴望得到“不死”的办法,来摆脱这种屈辱而不体面的未来。 他不希望自己被那种无知无识的虫子啃咬。 那种未来,太可怕了! 但,就算他已经有了可以掌握世界最根源的“生产关系”的手段和智慧,他依旧想象不到任何手段来让自己拜托死亡的既定命运——自古以来,世间从未有人长生不死! …… 夜晚,鞠子洲和衣睡在低级客舍的大通铺上,感受着身下梗草的硌人,伸手抓了抓身上盖的葛布,对旁边的“工友”说道:“明日早间吃什么?” “早间不食吧。”身旁的“工友”扯了扯葛布,从身上捏出一只跳瘙,捏死填进嘴里,说道:“还是午间就食……王孙政的“农会”食堂倒是会供早食,不过一顿饭就要一个钱,早食没有肉,午食才有!” “你要嫌贵,大可不吃!”身边的另一个人说道:“不过我听闻,加入“农会”,每月为“农会”干了十天的活,王孙政就会管一日三餐!” “三餐?!”众人惊诧。 此时的富农,一般一日两餐,只有身家颇丰的大商和贵族,才有机会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五餐。 寻常庶人,很多一日一餐。 有些早上吃,有些午间吃,有重体力劳动的话,晚上也会吃一点,好让自己睡得香一点。 鞠子洲今天跟着这大通铺里的“工友”们为“农会”做了一天的活。 主要工作是打柴。 一群人用石刀砍伐树木,清理枝干,而后拖拽回城中,一天下来,可以得钱四个。 低级客舍的大通铺会连带着赠送一点点的食物,收钱一个。 中午时候大家在“农会”的餐厅里吃了一顿带着一块肥嘟嘟的猪肉的午餐,花去一个钱。 所以一天下来,鞠子洲和所有人一样,通过自己的劳动,净赚了两个钱。 就这种工作,很多人想做,都没得做。 尤其,鞠子洲午餐时候去了解了一下。 自己等人的这份工作,原本是“农会”中人应该做的。 他们做,应有每天六钱的工资。 但是“农会”中有些聪明人,联合大伙一齐,将每日规定的份额扩大化,并且承包了两百多个“工员”名额,反手抽了两个钱的工钱,以每天四个钱的“工钱”将工作外包给自己这些人。 这样,工作超额完成了,钱也赚了。 可以说是非常优秀。 “洲,你说,今日“农会”那厨娘是否对我有意啊?”身旁“工友”问道:“午食时候,她可一直冲我笑呢!” “大抵如此吧。”鞠子洲笑了笑,实在没有力气回忆太多东西。 “你放屁,那小厨娘分明是对乃翁有意!”身旁另一人说道:“她给乃翁打的肉是全肥的!” 两个人就小厨娘到底看上了谁发表各自的意见,并且解下来,以肢体冲突的形式交换了意见。 鞠子洲不管这些,他极累,于是便睡觉了。 半夜睡醒时候,听到有人哀嚎。 还有四五人说话声音。 “你这竖子,乃翁早看出你不是个好人,竟敢趁夜摸取乃翁的钱财!” “啊,别打别打,我错了,别打!” “不打?不打便把你送去官寺,叫你还敢与乃翁抢小厨娘!” “那你还是打吧。” 鞠子洲撇了撇嘴:“他盗取了几人的钱财?” “没几个,没几个……别打脸,明日还要见小厨娘……别打别打……疼疼疼疼!” “这竖子,囊中有十六钱,该是盗了八人钱财!” “七个七个!别打脸……”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鞠子洲也分不太清楚到底是谁人在说话。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 钱果然不见了。 “洲,你的钱被盗了吧?” “是也。”鞠子洲点了点头,不过,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有人摸索着,将两枚铜钱放进鞠子洲手中:“收好。” “这贼竖子,果真不打不行!” “要将他送入官寺吗?”有人发问。 众人一时语塞,无人开口说话。 好一会儿,有人说道:“还是别了吧……” “是啊,送入官寺……” 送入官寺,对于这些一天挣两个钱都高兴得不得了的底层人民而言,无疑是一种噩梦。 “求求各位,千万不要送我去官寺啊!”偷钱者大声哭起来:“我家中妻、子生病,我想给他们治病,这才动了邪念的,求各位体谅啊……” 鞠子洲在一旁,围观旁人不幸,没有一句话。 “算了,这贼竖子!”有人开口,吐了一口唾沫。 “嘁,算乃翁倒了霉!”有人语气之中带着怜悯感伤。 “呸!”一声干净利落的唾弃和一枚铜钱落地的声音:“拿去吧。” 这时候,陆陆续续的有更多人醒来,一人说道:“我听说,太子政的“农会”之中,有医者免费问诊。” “太子政?是谁?” “就是之前的“王孙政”,秦王死掉了,他就变成太子了,好像是这样。” “秦王又死了?之前不是刚死过吗?”有人问道。 “噤声,这种话也是你我辈能说的吗?” 鞠子洲默然不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前后变化 十月八日午间,鞠子洲借着吃饭的空挡,独自躲到了树林里僻静一些的地方整理自己的见闻。 “就我近几日所见,秦人百姓的生活要比魏国的民众好上一些,但贫困的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还犹有过之。” “多年征战积累之下,咸阳左近“公士”这一级的爵位已经泛滥,他所能够带来的好处十分有限,甚至不能支撑五口之家的正常开销。” “且秦国的“爵位”是会被夺的,犯法、欠税、逃战、战败溃逃、甚至连晚婚等小事都会导致爵位被夺走。” “而被夺爵的秦人往往没有什么生计——秦国国内整体基础建设水平不高,能够提供就业的岗位极少,大量的秦人被束缚在土地之上。” “这样的制度固然可以带来管理上的优势——便于集中管理和控制、动员。” “但是实质上,却成为阻碍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一面墙壁。” “另外,秦人似乎有“排外”的传统,口音对不上的人,往往被他们排斥。” 鞠子洲写着,庆幸自己当初被孙淹捕为奴隶时候在他的弟子身上学会了关中口音。 他思考一下,正要针对性地提出一些解决方法,就听得耳边有脚步声响起。 “快些,快些!”一个男人催促道。 鞠子洲心下一动。 是与自己一起工作的“泉”。 “哎呀,急什么?”女声响起:“瞧你,那么急,我的衣服都被树枝挂破了!” “嘿嘿,我这不是太喜欢你了吗?”泉笑着,摸摸索索。 “做什么啊,这么急!”女声嗔怨着。 鞠子洲想了一下,才想起这女声对应的人是谁——是那个被几名工友惦记着的,给众人打饭时候总笑的“农会”小厨娘。 鞠子洲点了点头,记下一笔:“娱乐方式的匮乏、加上法律的严苛、生活方式相对压抑,秦人整体的生活观念比较开放,但似乎并不是太喜欢生孩子,应该是生存压力太大的缘故。” 他悄咪咪地离开这四战之地,回到食堂之中,吃了午饭,躺在柴草垛上,准备午睡一会儿。 …… “所以你不知道师兄去了哪儿?”嬴政枯坐于殿中,看着面前熊当,满眼血丝:“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没有。”熊当战战兢兢回答。 “那他离开时候,说了什么了吗?”嬴政烦躁问道。 “只说是出去考察几日……”熊当小心翼翼回答。 “考察几日……”嬴政难得的沉吟:“收下了那美人,却没有动她;拿了千金之财货,却没有取用;得了五顷良宅,却不住里面……” “那他离开时候,拿了什么了吗?”嬴政问道:“衣服、书简、帛书、小弩、铁剑?” “都没有。”熊当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询问仔细。 嬴政指节轻叩桌面,发出清脆响声。 “叩、叩、叩、叩、叩……”一声声清脆的响声,犹如丧魂钟声,敲击在熊当心头。 他默不作声,努力地收敛自己的呼吸声。 压迫感太重了。 太子政不过十岁孺子,竟就有了如此威势…… “太后那边如何了?”好一会儿,嬴政问道。 熊当立刻回答:“宗室之中有数位封侯、一些待斩的罪官罪吏被大赦,有些被重新启用。” 党同伐异之事,并不罕见。 嬴政很是烦躁。 死亡的阴影盘旋于头顶,他根本无一刻可以安睡。 这是他最想找鞠子洲的时候,但偏偏这家伙不知道跑去哪里做什么考察去了! 真该死! 嬴政咬牙。 是在表达不满吗?还是凑巧? 美人、钱财、良宅都不要,也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权势的渴望。 那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真的只是那个“理想”吗? 嬴政捏紧了小拳头,想要重重砸在桌案上,又咬牙放弃发泄怒火。 “熊当,”嬴政深深呼吸,平缓语气:“你去师兄家门口守着,他何时回家,你何时将他带来。” “诺。” …… 十月九日下午,鞠子洲与几名老农一起将地里歪歪斜斜的庄稼收割完成。 一整天弯着腰收割掉那些被大雨淋得歪歪斜斜的庄稼,得钱八钱。 结束工作之后,整个腰身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 鞠子洲累得紧,没有什么心情和胃口吃东西,花了一个钱在低级客舍买了个大通铺的位置,迅速睡下。 …… 异人坐在书房之中,静静阅览咸阳左近关于“以工代赈”法平息民怨的政令推行下去之后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的奏折,有些生气:“这些蠢物都是干什么吃的?秦政孺子,都可以把政令完成好,这些人竟然连学政儿已行的政法都会出纰漏!” “真是一帮废物!” 骂着,异人生气又骄傲。 不愧是寡人的儿子啊! 这样的能耐,如能为寡人所用…… 异人咬了咬牙,下令道:“寡人听闻鞠子洲鞠先生有治世之能,愿与谈,速去请鞠先生!” 自己手底下的人有几斤几两,异人清楚得很! 他手底下就没有擅于解决这类事情的人。 而且……异人叹气。 这政令是鞠子洲创制的,那么他应该有办法解决才对! …… 十月十日傍晚,鞠子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他身上粗陋的葛布衣服已经出现数处裂痕,几天没有洗漱,身上脏得很,衣服上甚至有股馊味,可以说全身无一处不脏。 敲开自己家的门,鞠子洲差点被门僮轰出去。 他摆了摆手:“是我,我回来了,你们帮我去烧一锅水吧,我要好好泡个澡。” 家僮们这才认出面前脏兮兮乞丐一样的人物竟然是家主,都有些惶恐,连忙跪俯。 “好了好了,跪什么?速去帮我烧水!” 鞠子洲有些厌烦。 虽然早已经见识过了很多这类事情,但是如今疲惫时刻见到,心中更是悲哀气愤。 这些人……被奴役惯了,甚至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是一个“人”,而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奴才”、“器物”的心里定位。 这样的定位,让他们天生就低“人”一等。 鞠子洲家门不远处,蹲守许久的熊当见到鞠子洲进门,并没感觉有什么。 甚至他就是看着鞠子洲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并且敲开了门,进入到鞠子洲的家中的。 好半天,熊当都没有反应过来——鞠子洲此时太不像是他自己。 脏污狼狈、配上略显黝黑的皮肤,根本就不是一个士子,活像个庶人。 熊当一贯的印象里,鞠子洲是挺爱干净的一个人,尽管肤色比之贵族,显黑,但面目干净、牙齿洁白,身上衣服更是洗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一个人,理当是优雅、从容、风度翩翩的。 他能跟赃物、发臭的庶人扯上什么关系呢? 熊当这样想着,看着鞠子洲回了家。 而后好半天,他心中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小乞丐,为何竟进了鞠先生的家门? 他不会就是鞠先生吧? 不会吧? 熊当立刻穿上鞋,从马车上跳下来,撩起衣摆,快步向鞠子洲家门跑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我要的永生 (上) “鞠先生回家了?”熊当叫开大门,高声喝问家僮,他声音之中透着急切。 正被家僮带着要去沐浴的鞠子洲隔着老远便听到熊当的声音。 他此时累极,听到声音只觉得耳熟,一时并不能准确判断出说话的人是谁。 那边熊当得到家僮肯定的回复之后,立刻拨开拦路者,向着鞠子洲这边冲了过来:“鞠先生,鞠先生,急事,急事啊!太子殿下使臣请您前往宫中叙事!” “太子殿下?”鞠子洲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这个“太子殿下”说的是嬴政:“阿政他有什么急事?” “鞠先生您还是快些随臣前去宫中看看吧,这事情,三言两语的讲不清楚!”熊当一把拉住鞠子洲的手,将他向外拉。 “慢些走,慢些走,趁着赶路的时间,先给我讲一讲事情大致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很累,很困,但是鞠子洲还是强打精神,跟着熊当向前走。 满身赃污的乞丐般的人坐上精美的马车,而后衣着华贵的驾者驱车,两人向着王宫赶去。 一边赶路,熊当一边向鞠子洲解释如此着急的原因。 当然,就鞠子洲来看的话,其实原因很无聊。 就是嬴政这小鬼头一次见人死后之事,心中惊惧而已。 这种小事…… 鞠子洲在马车上,略微的颠簸让他有点想睡觉。 实在是困得不行。 连续劳作,又没有足够的食物、油水、热水、床褥的后勤补给,此时的鞠子洲根本不想费力想什么,也压根就不想动弹。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颠颠簸簸,马车很快赶到青宫。 熊当一人下车禀告,鞠子洲双手支着下巴,撑在膝盖上,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好半天,嬴政迎出宫门,见到鞠子洲这副脏兮兮、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是嫌恶,又是心疼,内心隐隐也有了一些知觉,撇了撇嘴,驱使着两个人将鞠子洲抬进宫中。 被人搬动的时候,鞠子洲一贯的机警让他从将睡而未睡的状态中抽离,大脑尽管还有些混沌,但人好歹是已经张开眼睛:“谁?” “是我!”嬴政小手在鼻端扇了扇,扇不走鞠子洲身上那股汗水混合泥水之后的淡淡腥臭,但这臭味似乎将萦绕于嬴政鼻端的骚臭取除了一些。 嬴政看着鞠子洲嫌恶说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什么怎么搞成这副模样?”鞠子洲用力摇了摇头:“我怎么了?” 他原地转了两圈,没感觉自己有什么不对。 而一旁嬴政早已经咬紧牙关:“考察一定要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样子吗?” 鞠子洲大脑虽有些迷蒙不清,却并未失智地说出太过激的话语:“你以为呢!嬴政?” “你以为我很想吗?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要了解最真实的情况,只有深入到氓隶庶人的生活之中去看!他们如果能够活得好一些,如果能够更像是“人”一些,那我也根本不必费力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嬴政张了张嘴,没有回答鞠子洲的质询,只是嗫嚅:“那,那你自己也应该保重身体……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今天……不对劲吧?”鞠子洲先是点头,而后忽然觉得,这种小儿般的语气,反而不像是自己认识的嬴政。 鞠子洲低头仔细看着嬴政的脸。 小脸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黑眼圈极深。 “你怎么了?”鞠子洲皱眉。 鞠子洲凑近之后,嬴政越发能够清晰地问道鞠子洲身上的臭味:“你离我远点!”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嬴政还是主动拉起鞠子洲的手,把他往宫殿之中带:“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宫人们紧随身后。 而熊当,他想了想,咬咬牙,留在原地,没有跟上。 这两位谈话……还是不要靠那么近了,会死人的! “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死人吗?”鞠子洲踞坐在席位上,两腿叉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乘凉的老农。 嬴政给鞠子洲倒了一杯温水,犹豫一下,将宫人全部都赶出去,这才说道:“我很怕!” “怕什么?”鞠子洲问道。 “死!”嬴政眸中是化不开的恐惧与惊慌。 他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鞠子洲看着嬴政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恐惧神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的意思是……”鞠子洲问道:“你担心自己也会死,会跟你的祖父一样?” “对!”嬴政点了点头,思考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很怕!我怕我有一天也会跟大父一样,忽然之间就死了,死了以后,孤零零地躺在棺椁之中,七窍流血,尸体腐烂、发臭、被许多虫豸啃咬、被鼠蚁吞食……” 死了之后,什么“生产关系”、什么“神圣性”都挽救不了这种几乎必然的凄惨结局。 嬴政心中无比恐惧。 鞠子洲看着嬴政,听着他的话,大脑慢慢冷却,清醒,然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事——嬴政,此时处于极度的不安之中,他的内心无比慌张,也,无比脆弱! 这正是自己谋求许久的,趁虚而入的时机! 鞠子洲眼前一亮,然后立刻将自己心中的喜悦深藏:“所以,你不想面对这种结局,你也不想死?” “是的……”嬴政无助看向鞠子洲,眼睛里一片晶莹,一派泫然欲泣。 他身上,此时看不到任何的所谓霸道、威严,只有被遗弃而找不到家、母亲和主人的小猫儿般的无助与惶然。 鞠子洲坐正身子,打起精神,肃声说道:“嬴政,你知道,人死了,为什么会沦落到你所见到的那种境地之中吗?” 嬴政满眼期盼,看着鞠子洲:“师兄教我!” “因为随着人的生命的终结,他手中所掌握的那些虚假的“关系”会顿时消失!”鞠子洲笑了笑,笑容诡秘残忍。 “秦王死了,他的“秦王”职位,没有死,而是随着他的死亡,从他身上剥离出来,被“秦国”这个存在自然的赠送给了你的父亲。” “死去的那个,并不是“秦王”,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家寡人!” “或许会有人为他伤悲,但有为他伤悲、为他守灵的资格的人却并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伤悲,反而会因为得到了他的死亡所带来的好处而喜悦,会埋怨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死!” “你不就是这样吗?”鞠子洲看向嬴政。 嬴政张了张嘴,一言不发。 “那么为什么秦柱死了,会是如此境况呢?他真的……“死”了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一言不发,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说道:“我觉得,起码要等到华阳太后死去,秦柱才真的死去了!” “为什么?”嬴政不解问道。 “因为他现在的“死”,是假的!” “他只是身体朽坏了而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我要的永生 (下) “一个人的死亡,是从他的身体的“朽坏”为开端的。” “但是嬴政!”鞠子洲看着嬴政,表情严肃;“你觉得,一个人的存在,就只有区区的一具形体吗?” “不,不然呢?”嬴政看着鞠子洲,满眼疑惑:“不然,还有什么?” “你不知道?”鞠子洲反问。 “我不知道!”嬴政很确定自己并不清楚鞠子洲所想要说明的事情是什么。 “你指挥一个人使其帮你做事,凭借什么?”鞠子洲问道。 “言辞、身份……关系!”嬴政犹豫了一下,回答出了这些。 “那你又为何要指挥别人帮你做事呢?”鞠子洲又问。 “因为……”嬴政愣了愣,答不上来。 “因为你的思想!”鞠子洲盯着嬴政的双眼;“因为你以你的思考和经历为基础,得到了你所想要做事的理由、做事的方法、做完事之后应该会有的收获!” “然后你自己去做这件事情,或者指使别人去做!” “这就是你做事的过程,任何事,都遵循这个过程!” “是也不是?”鞠子洲问道。 嬴政思考一下,点了点头:“是的,可是……” “可是这跟死和不死有什么关系,对吧?”鞠子洲问道。 嬴政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那么我问你。假如,我于此时死去,而你嬴政,得到了我全部的学识,延续了我的思考方式,继承了我的理想,以我想要去做的事情为目标,以我所会的理论为基础,以我的行事风格为阐发,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和我想要你做的事情。” “那么这算不算是“我”在完成“我”的理想?” “这……”嬴政无法区分。 “有些人了解你,对于你的想法,不言自明。” “对于你的理想,坚信不疑。” “对于你的理论,吸收利用。” “对于你的理念,理解赞同。” “那么他是不是你的心腹?” 嬴政点了点头:“是的。” “在你活着的时候,你的这个“心腹”,能不能算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我不懂。”嬴政眼眸中显出懵懂。 “既然不懂,那么我们换一种思考方式。” “先撇开“身份”不谈。”鞠子洲把一只酒樽从嬴政面前拿开,说道:“现在你不是“嬴政”,没有了太子的身份。” “那么你如何定位你自己?”鞠子洲问道。 “我……不是太子,不叫嬴政?”嬴政不太能理解鞠子洲的思路,但还是说道:“那么我又可以是谁?” “抛开“身份”所能带给你的一切立场和利益关系,你还需要去努力与秦王异人对抗吗?” 嬴政若有所思:“如果我不是“嬴政”的话,那么想来是不需要的。” “你还有资格与华阳太后结盟吗?” “没有!” “你还能指挥别人为你做事吗?” “没办法!”嬴政点了点头:“那么师兄,若我不是太子“嬴政”,你还会教我这一切吗?” 鞠子洲一顿。 想了想,他说道:“若你不是太子“嬴政”,我只会更高兴!”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里,找到这样一个人可以放心的将自己所深信不疑的理念传播出去,那该是多令人兴奋的事情。 嬴政将信将疑看着鞠子洲,片刻,他点了点头:“好,拿掉“嬴政”这个身份,我是师兄你的师弟,是你理念的拥护者,也会是你学识的获取者,你理想的执行者!” “那么这个时候,你与我所思所想都是一样,行事风格无二,学识相当,你所要完成的事情就是我所要完成的事情。” “这个时候,你与我,还有什么不同呢?”鞠子洲问道。 嬴政愣了一下:“身体……” “形体是终究会朽坏的!”鞠子洲摇了摇头,摸了摸脏兮兮的衣服里的干瘪钱袋,从中取出一枚铜钱,举到嬴政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钱?”嬴政不解。 鞠子洲摇摇头,一手反掼住嬴政的脖子,一手举着铜钱,将铜钱放在他眼前,问道:“这是什么?” 嬴政仔细看了看那枚铜钱。 整体很脏,边缘处磨得发亮,中心处有丝丝铜锈:“是锈?” “坚硬如铜他都会朽坏,何况是脆弱的人的肉身呢?”鞠子洲问道:“古往今来多少“天子”、“君王”,他们现在何处?他们所御之民又在何处?” “任何人的“形体”都会朽坏,我们区分一个人,最根本的,除了他的“形体”之外,还有精神!还有位置!还有立场!” “最重要的,还是……”鞠子洲看着嬴政。 “最重要的是“关系”!” 以及关系所带来的“立场”!鞠子洲心中补充道。 “你可以是“嬴政”,也可以是“鞠子洲”。” “我可以是……”嬴政眼睛明亮起来。 他似乎把握住了什么。 “反观你的祖父秦柱。” “你觉得他还在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回头看,殿中除他与鞠子洲之外,再无第三个人。 嬴政抿唇,说道:“他已经彻底死了!” “他的一切“关系”和“立场”几乎都建立在“秦王”的职位之上,这个职位现在被人侵夺,除了“秦王”这个职位带给他的一切之外,他这一生,几乎没有丝毫属于自己的东西!” “任何人都可以是秦王,但没有人再会是第二个“秦王秦柱”!” “没有人以他的理想为理想;没有人以他的学识为学识;没有人以他的行事风格行事;没有人以他的理念为理念。” “他已经,彻底死去了!” “那你的父亲呢?”鞠子洲歪了歪头问道:“他,除了“秦王”这个由“秦国”所赋予的职位之外,还有什么?” 嬴政笑了笑,撕开恐惧的外衣,自信飞上眉梢:“他也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 “不止是他!”嬴政盯着鞠子洲:“从古到今的所有所谓君王、天子,都只不过是依托于他们的国家和政体而生的人,都是死后立刻就彻底死去的可怜虫!” “你不是吗?”鞠子洲问道。 “我不是!”嬴政昂首挺胸。 “你不是?” “不是!”嬴政满脸笑意:“我会将我的思想传播给全天下的人,把我的学识播散出去,将我的理想,传递给世间所有的人。” 他满脸自信,满心自信。 自信到了狂妄自大的地步。 鞠子洲忽地笑了笑。 真是,今天的事情是他所有计划之外的突发情况。 而这突发情况,让他很是开心! “你在的时候,你是你!” “你不在的时候……”鞠子洲笑了笑,眼睛发酸:“希望所有人都是你。” “那当然!”嬴政自信回答。 自信人生,二百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离开 嬴政心结打开,满心都是自信,他这时也不觉得赢柱死后的境况凄惨了。 反而,那都是应该的! 赢柱死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形体朽坏,位置被传承下去,他就什么都没了。 而自己不同! 嬴政摊开双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一只白,一只黑。 他嫌弃地看了一眼鞠子洲:“搞得这么脏!” 鞠子洲打了个呵欠,没心思理他,往面前桌案上一趴,没一会儿就睡着。 嬴政撇嘴,看了看自己发黑的手掌,忽地伸手将脏手伸到鞠子洲头上搓了搓。 还是脏。 “嘁!”嬴政咧嘴,轻踢了鞠子洲一脚,然后唤宫人进来拿了毯子给鞠子洲披上。 他洗了洗手,正待擦干时候,熊当带着另外一名宦官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熊当俯身:“王上派使者请鞠先生前往论政。” 嬴政皱了皱眉:“现在?” “禀太子殿下,是现在,越快越好!”旁边的宦官回答。 嬴政点了点头,说道:“你二人自去叫他吧。” 熊当和身边宦官对视一眼,行礼之后去喊鞠子洲。 …… 鞠子洲醒来时候,发现自己处在陌生的宫殿之中,他坐起身左右看了看。 不远处小宫婢见到鞠子洲动了,立刻跑了出去,通传消息。 “鞠先生醒来了。” 鞠子洲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精美锦裘,看了一下,自己身上依旧是一副数日未洗过的脏污模样,正待穿鞋,门外异人提着裙裾跑了过来,一副惊喜模样:“鞠先生已经醒了么?” 鞠子洲提着草鞋,一时之间,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异人笑眯眯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拿过鞠子洲手中草鞋,低头为他穿上,而后像是做了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一样,问道:“鞠先生睡得可好?” 鞠子洲点了点头:“陛下,我缘何在此?” “哈,是寡人使人请了鞠先生来的,因见鞠先生睡得正香,便未忍叫醒先生。”异人说着,拱了拱手:“先生勿怪。” “不敢。”鞠子洲起身,回礼:“大王使人请我来,是要论政?” “正是。”异人点了点头,做出请的姿势,请鞠子洲入座。 这时候,鞠子洲的独自“咕噜噜”的响起来。 饿了。 异人见此,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寡人倒是忘记了,鞠先生久睡,还未进晚食!” “去叫一桌菜食来,寡人要与鞠先生共饮。” 异人身后,宦官悄无声息地离开。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异人一眼。 礼贤下士做到这个程度,一般的士人是肯定会感动的。 但是鞠子洲并不。 他想了想,问道:“陛下欲要建功?” 异人点了点头:“不错,寡人是想要建立一番功业!” 一般来讲,国内局势不稳定,新王登基之后没办法彻底摆平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时候,会对外发动战争,然后挟大胜之威势,以绝对的优势将国内局势迅速摆平。 这是堂堂正正的“王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不失为好计策,但,王上。” “你可想过要对谁动兵?” 异人点了点头:“周室衰微。” 鞠子洲挑眉。 伐周啊…… “大王败周之后,打算如何对待周人?” “迁之!”异人笑了笑:“鞠先生对周人了解多少?” “完全不了解。”鞠子洲摇了摇头:“敢请大王教。” “如此,寡人便献丑了……” …… 鞠子洲与异人一直对饮对谈到天亮。 启明熹微之时,鞠子洲起身拜礼:“王上,我该回去了。” “与鞠先生交谈,寡人获益颇多!”异人惊叹看着鞠子洲。 明明是一个奴隶出身,十几岁的小鬼,却眼光如此独到,学识如此渊博,真是教人不得不叹服。 “还望之后鞠先生多多教授寡人!”异人拜鞠子洲。 鞠子洲避开:“王上,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教王上什么东西了!” “哦?”异人挑眉,微微进了一步:“鞠先生要离开咸阳?”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我要离开秦国一段时间。” 异人眯眯眼睛,打了个呵欠:“鞠先生是不适应咸阳的气候吗?还是说思乡?” “都不是。”鞠子洲笑了笑:“我有一些东西,留在外面太久了,我怕再不拿到秦国来,就派不上用场了!” 异人挑眉:“是何物?” “我的一些实验品,和一些考察笔记。”鞠子洲笑了笑:“大王应该见过《邯郸调查》吧?” 异人眼前一亮:“原来是那等宝物,那确实是应该拿回来!” “顺便,我也想回去祭拜一下父母……毕竟,今后可能都不会再回去了。”鞠子洲笑了笑:“王上莫笑我做小儿情状。” “岂会!”异人笑了笑,握住鞠子洲的手:“鞠先生纯孝,寡人不肖之子,岂敢笑鞠先生纯孝之人?” “那么,我就先告退了。”鞠子洲向异人一礼。 异人微微颔首:“鞠先生如想要人护送,寡人可以派一队精锐护送你。” “还是不必了……”鞠子洲叹气:“我本奴隶人,有些东西,还是不叫外人知晓的好。” 异人沉吟,许久,点了点头:“那么,寡人便在咸阳,静等鞠先生归来。” …… 十月十五日中午,鞠子洲背起行囊,腰挂铁剑,离开咸阳。 离开时候,“农会”正在进行最后的柴火收集,再往后,就该要组织人手再渭水之中大捞大捕、带兵进山围猎野兽为冬日的粮食储备做准备了。 天越发冷了,鞠子洲走出咸阳不过三里地,冷风吹骤,丛林之中,一道身影从树上跳了下来,随后是十五六人。 “鞠先生,老夫前来为您送行了。”询说着,将早已承诺好的一对臂弩交给鞠子洲:“先生,此去……一两年中,还是不要回来了!” 鞠子洲笑了笑:“我哪里能等上一两年才回来呢?” “我在咸阳,在秦国,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啊!” 询叹了一口气:“先生如此学识,理当扬名天下,开宗立说才是!” “相比虚无缥缈的开宗立说,我还是更喜欢做一些实事!”鞠子洲笑了笑:“劳烦钜子与诸位墨者相送,便就此停步吧,鞠某很快就会回返!” 询叹息:“唉,也罢,鞠先生且注意一些安全吧!” 说罢,询带着手下墨者静静地向鞠子洲行了一礼,而后退回林中。 回到林中,询拔出腰间短剑。 他身后,墨者们纷纷拔剑。 傍晚时分,鞠子洲遇到了另外一队墨者。 麻衣无履,人皆冷面,背负短剑。 鞠子洲停下脚步。 “可是鞠先生?”为首一人上前一礼,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墨者,渠?” “正是。”渠点了点头:“鞠先生可愿为我等耽搁片刻?” “可以。”鞠子洲点了点头:“有什么想问的?” “鞠先生,觉得我等的“墨义”,对吗?”渠看着鞠子洲,问道:“我等从鞠先生的理念之中获取到了新的“墨义”,但却无法证实自己的正确!” “央请钜子向先生询问,先生也只是避而不答。”渠有些苦恼:“先生究竟是不愿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不方便。”鞠子洲笑了笑:“在秦国,在咸阳,有些话是不好说出口的。” “那么现在呢?”渠问道:“现在,鞠先生已经离开咸阳了,马上也即将离开秦国,在现在,您可以告知我们答案吗?” “可以,但我要你们离开咸阳!”鞠子洲遍阅面前二十三名墨者的脸庞,说道:“离开秦国!” 渠与身后的同伴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们同意鞠先生的条件!” “你们的理念是距离正确最近的!”鞠子洲看着渠,说道:“历史是由劳动者创造的,但是劳动者却并没有能够享有他们的劳动成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人猿相揖别 劳动者? 渠眼前一亮。 他们这些墨者,原本差的就不是什么思辨能力,而是突破时代束缚的洞察能力。 现在鞠子洲一言发出,他们顿时就有了思路来验证这句话的对错。 从而,验证他们自身义理的对错。 渠深吸一口气,躬身:“墨者渠,多谢鞠先生指路。” “不必多礼。”鞠子洲将渠拉起:“你我都是这个阵营里的,理当互相帮助。” 渠听到鞠子洲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鞠先生爱弄险?” 鞠子洲摇了摇头:“必要的手段罢了。” 渠摇了摇头:“弄火者,必定自焚!先生不如与我等同行?” “不了。”鞠子洲摇了摇头:“我有我的计划!” 渠点了点头:“那么就请先生运行我等为先生尽诛追兵!” 吕不韦和一些秦国宗室、以及一些楚系的人都会派追兵前来追杀自己,这是鞠子洲早有预料的事情。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诸位了!” “先生客气。”渠说着,越过鞠子洲,向咸阳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拔剑。 墨者非攻,不提倡人与人之间的私人死斗。 但,也有例外。 比如,卫道! …… 十月底,“农会”完成了柴火的积累,转而开始庸人随行捕鱼,日给工钱十八钱,一时间,咸阳城中掀起了一阵捕鱼的热潮。 十一月初,太子政以“为父王祈福,为大母祈寿”为口号,在咸阳城中的各个交叉路口设置烹鼎,每日晚间熬制稠粥,免费分发给城中凡四十以上老者。 因为需要分发的人多,太子政上书秦王,祈请以“农会”之丈夫,组建卫队,负责统计、定位、配送稠粥给城中年四十以上的老者。 秦王允。 于是太子政一口气拉起了八百人的“粥卫”,带械保卫稠粥不受旁人偷盗。 王翦除领五百人卫队之外,还要兼领八百“粥卫”,一时之间,忙得整个人都胖了一圈,笑起来眼睛更小了。 十一月中,华阳太后以“念太子纯孝,欲报以慈爱”的名义,效法太子政,在城中设立肉釜,每日午间烹猪肉分给咸阳城中年十五以下孺子。 秦王不能否。 十二月初,秦王组织国人在咸阳周边伐树,日给工钱六钱。 十二月中,先王秦孝文王入葬。 到十二月底,咸阳物价飞涨,虽秦法不能制。 …… 大雪纷飞如盛夏杨花。 崎岖不成道路的道路上,鞠子洲一点点试探着艰难前行。 这里是秦岭的一支,也是目前人们所谓的“昆仑”。 山路难行,鞠子洲一步步扒着树木找寻离开时候留下的记号,摸索找寻半日之后,他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些记号。 顺着记号,夜幕降临时侯,鞠子洲慢慢找到了一处小村寨。 村寨整体由儿臂粗细的木栅栏围住,当先一个圆木捆扎的木门,看着十分粗犷简陋,可防御力不容小觑。 这毕竟是居于深林之中的人赖以防身的法宝。 “谁?”有人在身后以铁匕首抵住鞠子洲的腰身:“你是什么人?” “别闹了,均!”鞠子洲叹气:“你不是早就已经发现是我了吗?” “嘿嘿,老师。”匕首收回,十七八岁,比鞠子洲还要高一些的少年人羞赧地挠头笑着:“老师你回来啦。” “嗯。”鞠子洲点了点头:“最近村里怎么样?” “还好还好,自从驯服大黑之后,我们的庄稼就很少再有野兽敢来偷吃了。”均笑着,又大喊道:“老师回来了,快开门啊,尖!” 木栅门打开,门后,一个脑袋冒了出来,黑皮肤,黄牙齿:“老师回来了。” “嗯,回来了。”鞠子洲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寒冬了,村子里现在不缺少食物了吧?” “不缺了!”尖笑着迎鞠子洲进门。 鞠子洲摇了摇头,将身上行囊交给二人,问道:“我的小屋还在不在?” “在的,在的!连秃都在。”均和尖接过行囊,聚在一块打开,拿起一块盐巴,兴奋说道:“老师老师,你这次回来拿了好多盐巴啊!” “你们先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拿回村里分一分,我去小屋那边看一看。”鞠子洲说罢转身。 山中居,大不易,虽然有办法提炼岩盐,但终究,产能极低,村里还是比较缺盐的。 鞠子洲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沿着已经被踩实的雪路前行,不多时,到达一处独立于山林间的小屋。 小屋中,隐隐看得到火光闪烁。 鞠子洲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屋。 “嘤~?”软糯的声音传过来。 屋中木板单人小床上,一只黑白两色相间的家伙啃着一只烧得熟透的兔子,盯着一双黑眼圈看着鞠子洲。 这是一只叫做“秃”的熊猫。 鞠子洲抿唇,提起秃的后颈肉,半拖半拽将它扔出小屋,关上门。 平整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床榻,鞠子洲从床底下翻找出一些东西。 把手绘的肖像画放在面前桌上,鞠子洲拿起陶土酒杯,给自己和画像分别倒了一杯酒。 自己端起自己的酒,一饮而尽。 “先生,我回来了!”鞠子洲长舒一口气,过去一年之间的所有疲惫似乎都随着这一口气被排出体外,消失无踪。 他拿起从床下翻找出的竹简,慢慢展开。 《秦始皇改造计划》 《神圣性重塑计划》 《生产力提振计划》 这是他这数年之间,制定出来的三个计划的原本。 “先生。”鞠子洲叹了一口气:“这一份《秦始皇改造计划》,我就快完成了。” 他想了一想,说道:“这一年,除了很多意外,不过还好,至少我现在还活着,还回来陪你过年了。” 说着,鞠子洲解下腰间的酒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米酒。 “只可惜我没有带领人民,奋起挥黄钺,捣毁这世间一切的血脉贵族的能力……”鞠子洲叹气。 他以前曾试图掀起自下而上的革命,重塑世界,不过很可惜,失败了。 他没法儿将一群麻木的人唤醒。 找了很久,他找到了自己失败的最根本原因。 “神圣性”。 这种虽然听着并不如何重要的东西,是血脉贵族维系自身统治,而区别于劳苦大众的根本所在。 他们将自己描绘成为各种神灵、天帝、祖神的后裔,天生高贵,统御万民,同时结成利益集团,压榨穷苦人。 底层百姓往往不敢反抗他们。 鞠子洲之前试图唤醒一些人,但努力一年多,最终却只有七十多人愿意跟他一起,逃到深山,建立村子。 从那时候起,鞠子洲就知道了一件事——自己,并不是什么救世主。 底层人民的救世主,只有他们自己! 而鞠子洲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唯有——“打破旧有神圣性,重塑一个神圣性”。 重塑一个,与人民群众有关的神圣性。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 “破灭七国,尽诛贵族!”鞠子洲举杯独饮。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间与空间,他可以畅所欲言。 “先生啊,百姓的幸福,唯有他们自己奋起抗争,才能够得到。” “即便是我,即便是我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但这种没有经过流血牺牲的抗争而轻易得到的公平,也一定会轻易失去!” “所以我会为他们打下抗争的基础!” “让他们不必再依托于什么张角、什么弥勒就可以找到自己的神圣性,然后奋起抗争!” “而这一切……则需要嬴政的帮助!”鞠子洲叹气,挠头:“谁知道这些两千年前的人会这么聪明啊?明明应该很笨的……不过他们再聪明也没用!” 鞠子洲醉眼迷离。 米酒不能醉人,是人愿意醉。 “先生,嬴政再聪明,他也逃不出我的掌控!”鞠子洲说道。 “我从一开始教授给他的理论,就是有问题的!” “以偏概全地将一切的社会关系归纳于一个小的“生产关系”的概念之中去,虽然省略了细分和区分的力气,便于理解和学习,但是这种修改过的理论只会压榨嬴政的情感,让他变得偏激,变得极端!” “而我在实际的应用之中,也一直在诱导他走向那样的道路……” 鞠子洲又喝了一杯,说道:“如此,嬴政即便有泼天之能,他也逃不出我为他规划的道路!”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眼角湿润。 谁也不是什么绝对的理性人。 这七年,思乡、孤寂、负罪感,一切的一切,压在心头,平素从不敢与人诉说……鞠子洲,也是会难受的。 “不过我不能破坏他把七国统一的过程!”鞠子洲叹息:“我研究过。一个文明,在找到其本体生产方式并且稳定运作,完成一轮生产工具的革新和生产力的进步之后,再想统一,将其塑造成一个国家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我不能阻拦嬴政统一的道路,甚至不能推迟太多……东六国已经开始普及铁器了,待到七国完全普及铁器,并且按照既有的生产方式运行几年,那我们就连统一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我打算先帮助嬴政统一七国,然后想办法在朝堂之上推行出新的“神圣性”,为以后的人的抗争打好基础……但如果不能成行,那届时我会亲手杀死嬴政!”鞠子洲喝了一口酒:“统一之后,我应该就是嬴政的心腹重臣了,他称皇帝,我也会帮他!” 又喝了一口酒。 鞠子洲笑了笑:“我前年专门找人跟我一起,将孙淹追了一百六十多里地,从韩国追杀到秦国,逼他在秦国定居,就是为了揭示我“奴隶”的身份!” “届时,如果不能顺利推行出新的,与我们的劳苦大众相关的“神圣性”,那么我就白虹贯日!”鞠子洲咬牙切齿,眼眸里布满血丝:“我会以奴隶之身,亲手手刃嬴政,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天下人——血脉贵族,也就那样!” “如此,即便是儒家的“天人感应”,也会被从根本上,彻底废除!” 鞠子洲闭上眼睛,流下几滴泪。 再张开眼睛时候,他眼底没有一丝醉意:“先生,我要走了,以后可能再回不来了!” 米酒酹洒地上,鞠子洲深吸一口气,翻出自己的实验记录和一些社会考察报告,打包系在身上,而后起身,将炭盆踢翻,点燃整间小屋。 离开小屋时候,屋子里升起熊熊烈火。 鞠子洲大踏步向前走,走了好远,忽然回过头来,笑了笑,深深一揖:“先生,忘记说了,生日快乐。” 这一揖,鞠子洲与自己的曾经,一刀两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 情况 火焰彻底燃烧起来,红光耀透半边天。村寨之中,人们纷纷跑出来看,待看到是鞠子洲小屋的位置起火,又纷纷准备提水来救。 这时候,鞠子洲背着书简,提着“秃”,沿着雪路向村寨这边走来:“大家不必惊慌,那火是我所放,周围已经做了隔火,不需去救!” 众人听闻鞠子洲如此说话,便也就放下心来,有老妪更是说道:“鞠子你也真是的,这大晚上的一回来就把小屋给烧了……不过烧了也就烧了吧,总想让你搬回寨子里来住,你不肯,现在把那小屋烧了,以后便就跟我们一起住吧。” 鞠子洲笑了笑。 环视一周,见少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皱了皱眉,问道:“流叔父和朘呢?睡觉了吗?” 尖脸上的笑容僵住。 均脸色一黯。 鞠子洲扫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心中有了答案:“葬在哪里?” …… 一队墨者默默地在楚国行走,他们穿着简陋的葛衣麻鞋,行走在楚国破败的野人小村庄里,打量着那些在房屋掩映之下偷偷窥探自己等人的野人。 好片刻,墨者渠点了点头,向众人说道:“二三子,我们便在此住下吧……先生所说的那些义理,我们也应该好好地验证一下了!” 墨者们纷纷点头。 …… “大母竟也效法起政儿来了。”嬴政吃了一口菜,冲面前的华阳太后笑了笑:“缘何如此呢?” “还不是你父与你夏大母逼得紧!”华阳太后叹了一口气:“政儿近来倒是十分惬意啊……大母听闻,你以施粥之事,得了派人巡视全城的权……如何,有兴趣与大母做一桩买卖么?” “大母何必如此生分。”嬴政笑了,笑容纯真可爱:“你我祖孙,何必如此生分……大母想要那些职位的话,只管与政儿说便是了,何要谈说什么买卖?” 华阳太后深深看了嬴政一眼:“不愧是大母的好孙儿!” 嬴政此时是不太需要权力的,那些职位,对于他而言,几乎可以说是鸡肋。 嬴政搞“农会”,做“施粥”的事情,本质上也并不是为了得到“巡视全城”、“训练卫队”之类的权力。 他要的是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最主要是向咸阳以及咸阳之外的所有庶民证明,自己是他们的朋友。 而对于华阳太后则不同。 她所需要的,不是向庶人示好。 她需要的甚至不是那些庶人的认可和夸赞。 她所需要的,是向孺童发肉这件事情所能够带来的,管理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所诞生的……权力! 因为华阳太后的基本盘,并不是什么庶人。 她的根基,是楚国来到秦国做官的那些楚人里的大部分人,以及一些与楚人联姻的秦人或者别国人。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贵族和官员。 秦王异人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他现在已经是秦王了。 成为秦王之后,他便开始打压楚系的势力,把自己的人与秦氏宗室封了一遍。 但是秦国之内,官职就那么一点,异人封了自己人,那么楚系的人就要下台。 这些人,吃喝不缺,钱财不少,但却万万不能没有权力。 华阳太后这个一系势力的首领所需要做的事情是——为她的这些“根基”找到新的“职位”。 而这“职位”,目前就只有嬴政能够为他们提供。 “政儿想要一些什么?”华阳太后笑眯眯为嬴政夹了一口肉:“多吃一些肉,政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苛待了自己!” “粮食和钱。”嬴政微笑,神态与鞠子洲肖似:“政儿创立“农会”,办理“施粥”,本就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为秦国做一些事情,为父王分劳,为大母解忧。” 华阳太后点了点头,拍拍嬴政的脑袋:“政儿果真是个好孩子!” 嬴政眼底闪过阴霾,低头吃饭。 “说起来,政儿。”华阳太后问道:“你的那位师兄……” “他怎么了?” “大母近来听左庶长说,他原是一个奴隶?” 嬴政眼底闪过暴戾:“是的,我师兄他的确出身奴隶!” “并非是贵家落魄子沦落为奴?”华阳太后问道。 “生来就是奴隶。”嬴政说道:“师兄的父母都是无名姓的奴隶。” “那么他的名字是他自命的?”华阳太后问道。 “应该是。”嬴政点了点头。 “大母倒是想给他命一个“字”。”华阳太后笑了笑。 为人命表字,这是极亲近的长者才会做的事情。 这是要…… 嬴政心下一动,问道:“大母打算为我师兄谋一个出身吗?” 奴隶的出身毕竟不好听,尤其现在是血脉贵族主导的时代里。 如果鞠子洲是贵家子沦落为奴隶的话,那么现在有所成就,还算是一番佳话,但很可惜,他是个纯粹的奴隶。 纯粹的奴隶就不会有什么佳话,只会有无限的鄙夷。 华阳太后点了点头:“政儿的师兄是奴隶这件事情,毕竟说出去不好听,有损我王家威严。” 嬴政点了点头,单纯从利益角度来看的话,是这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嬴政总感觉,鞠子洲不一定会接受别人给他安排的“出身”。 “还是先谢过大母好意了。”嬴政一礼,说道:“只是,这件事情,我要与师兄商议过,才能决定。” “也好。”华阳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 “朘杀掉了流叔父然后逃走了?”鞠子洲问道。 均脸上显出愧疚神色:“不是的,朘没有杀人!老师,抱歉,我们……” “他逃了,你们道什么歉?”鞠子洲将一杯米酒酹洒墓前,叹了一口气:“既然不是被杀死的,那么流叔父……寿数到了,死了,是吧?”鞠子洲叹了一口气:“算了,人都会死的,无非早晚而已!” “那,老师,您这次回来,能在寨子里待多久?”尖问道。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我要待上十几天的时间,整理一下卷宗……然后,均、尖,我有件事情要你们两个去做!” “老师,您说!”均和尖立刻打起精神来。 “你们带一些钱,然后带上我教给你们的竹简,去楚国,寻一个叫做“渠”的墨者,把竹简上面的内容教给他!” “还有……你们俩是寨子里炼铁技术最好的人,对吧?” “老师您才是……” “好了好了!”鞠子洲抿唇:“下一次收到我的指令之前,不要把炼铁的技术泄露出去!” “是,老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比赛 炼铁的技术在此时已经开始出现并普及,不过因为是新技术,所以对比已经使用许多年的冶铜,它的优势并不大。 铁器,也只是作为铜器的补充,昂贵,并不实用。 鞠子洲的炼铁技术,是基于他脑海中的一些知识,自己一点点尝试摸索实验搞出来的,因为缺乏耐火材料和提升炉温、保证氧气含量和碳含量等的手段,他的炼铁技术其实也并不是多么成熟,可即便如此,技术的进步也使得他所能炼出的铁料比之目前东六国推行的那些垃圾强很多。 他这样的手段和研发理念,落入掌握有大量的社会资源的墨者手中,必然会在短时间内给这个世界带来技术的飞跃。 鞠子洲提振生产力所需要的,就是这个!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窗户打开,冷风猎猎,鞠子洲坐在窗前,凉风吹拂之下,大脑更加清醒,也越加冰冷,冷到似乎一切的情绪都消失,他提起笔,开始誊写自己所记得的知识。 当先的是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不过这部分东西,鞠子洲自学校出来、下到基层之后,多已忘却,所以更多时候,是阐述他还能记得的基本原理,具体数值和区分,还是要墨者自去摸索实验。 这部分知识之后,是比较重要的一些技术。 沤肥、炼铁,这些,虽然技术上理所应当没有什么难度,但是其实其中细节、还是不真真切切下地实践的人所无法了解的。 沤肥所需要的原料需要堆积多久?堆积在干燥通风处、还是潮湿幽闭处?不同种类的作物,分别需要沤了多少天的肥料?肥料需要在种植之前洒下还是种植之后洒下?单位面积应当洒多少? 类似的问题,鞠子洲一点一点依照自己的实践经验将其誊写下来。 他来到这个世界,既没有高产的作物种子,也没有什么可以变废为宝的金手指,所能够依靠的,无非也就是自己在多数领域内都领先于时代的知识。 如今誊写的这些东西,基本上是目前他所能够拿出来的最宝贵的东西。 冷风吹拂,手脚冰凉。 鞠子洲抄写四天,终于将需要抄写的东西全部抄了一遍,而后整理,交给均和尖两人:“你们两个,拿上我为你们准备的钱粮、弩、剑、衣服,赶快去往楚国我所说过的地方,寻找墨者渠,将这些知识,传授予他和他所带领的那些墨者!” “可是老师……”均犹豫一下,问道:“您不是去了秦国吗?” “正因为我去了秦国,所以你们才不能再去!”鞠子洲面目心肠一齐冷冽:“而且你们以后也不能与我相识!告知墨者渠:他们从来都不认识我!” 越是认识我,你们就死的越快! “为什么?”尖不解。 “等见到了墨者渠,他会为你们解惑的。”鞠子洲拍了拍均和尖的胳膊:“千万小心!” 均和尖还是犹豫,还是不舍。 鞠子洲已经摆了摆手,语气不耐:“快去!” 二人只得听命,穿上厚实的衣服,背上行囊,挂上武器,转身准备离开。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等一下。”鞠子洲见到两人打算离开,又开口嘱咐道:“尖,以后在外,要好好洗脸,多注意个人卫生;均记得要好好照顾弟弟,衣服要整洁一些,如此才会有女孩儿喜欢。” “在外面要小心别给人欺负了,但是也绝不能如以往我们所见所杀的那些贵人一样欺压别人……天冷,雪大,离开之前,多喝些热水,划雪橇离开吧……” …… “那些庶人在做什么?”熊启坐在暖房里烤着火问道。 一旁熊当立刻回答:“他们在比赛疾走。” “疾走?”熊启抬头,疑惑问道:“那是什么?” “太子殿下觉得冬日无趣,便下令“农会”诸人,分为丈夫、老者、妇人、孺童四类,分时段参与疾走,沿着不同的路段快跑,跑的快的有奖励。” “听起来很有趣啊!”熊启眼前一亮,问道:“为何我作为“农会”会长,这种事情,我却不知?” 熊当十分无语。 你这会长的职位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没数的吗? “对了,太子政,给的赏赐是什么?”熊启说道:“我们也大可以去玩一玩嘛!左右冬日无聊。” “前十者,允其家中孺子一人,入吏室学法。” “前百,皮履一双,余的,好像就没有了。”熊当想了想,回答道。 “就这点赏格?”熊启很是惊诧:“外面声势如此之大,竟就只有这么点赏格?” “太子的母族在赵地。”熊当陪着笑说道。 熊启点了点头:“是了,太子根基不固,羽翼未丰……” 所以他拿不出什么钱财来加大赏格。 “熊昀,去通知一声,加黄金一百斤,朕要陪太子好好的玩一玩!”熊启一时兴起,吩咐自己的儿子说道。 身旁熊宸满脸不悦:“拿这么多钱财只是为与秦政图个开心么?如此不智!” “从未见过的事情,花个百斤黄金玩一玩,长长见识!”熊启眉梢挑起,意气飞扬:“而且,这“农会”,我好歹也是会长嘛!” 身为会长,怎么能混得连自己的下属要搞活动自己都不知道呢?这是何等的失败? 熊启无所谓这泥腿子们聚拢的“农会”的权力,他只是不想丢人。 熊宸摇了摇头:“太后与朕言道:太子政非是愿意屈居人下之辈,万毋与之冲突。” “巧巧巧!”熊启起身,一旁宫女们立刻拿着裘衣锦帽来为他更衣。 “我也不是什么甘愿屈居人下之人!”熊启张狂大笑,意气飞扬。 …… “报名者有多少人?”嬴政坐在主座上问道。 下首墨家钜子询裹着虎裘,看向跪坐堂中的弟子安。 墨者安回答道:“回禀太子殿下,农会之中,人人都在报名参加,弟子等人微力薄,无法全部记录,于是只能记录下满编报名参与疾走的九百四十二什。” 嬴政点了点头:“也好,分类分好了么?” “分倒是分好了……”安有些犹豫,说道:“但是孺子们却不太好区分——按秦律,十四之下为孺子,但……但弟子等人均觉,孺子之中,十三者与三五岁稚龄者无法一起相比。” 嬴政皱眉:“如此,那便取消……” 他话说了一半,犹豫一下,说道:“还是继续让他们参与比试,只是取消他们这一组比试的奖励,改为以饴糖……库中还有饴糖多少?” “剩余饴糖六百斤。”安立刻回答。 “那便把库中饴糖给这些参试的孺子发下去。”嬴政随口说道。 这些饴糖,本来也就是华阳太后送他的添头而已,嬴政自己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吃用并不感兴趣。 他最爱的,是可以让自己感觉到充实的“理”和“关系”。 安愁眉苦脸:“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杀人事 咸阳城热闹了起来。 以往的冬日是寂静的,笼罩在恐怖严寒与纯净结拜之中,人的存在渺小无比大自然的浩荡天威通过一种令人惊悸的美好展示出来,于是所有人,无视身份与地位、无视年龄与性别,所有人都只能呆在房子里,靠着一点点的火焰带给自己温暖。 可今年不太一样。 农会提前两个月开始筹备过冬的干柴、粮食、衣物等资源,近万人不停打嗝劳作能够带给自己的是一个暖冬。 大鼎从早到晚,每天沸腾,热水通过农会的人们急匆匆的脚步送到每一家之中。 集体吃饭,冬日里多是吃肉汤稀粥,虽然不可能说吃的很饱,但是起码不会再让人挨饿。 吃饱,喝足,人就有力气。 不再需要为柴火和粮食烦恼,人就会空闲下来。 这一场“疾走”比赛,就是嬴政为了应对人空闲下来之后的无聊而设立的。 奖励多少,无非就是个由头。 近万人的比赛,分为丈夫、老者、妇人、孺童四类。人数太多,导致所需要的热水、鞋子、衣服的资源供给大大增加。 同时增加的,还有治安成本和管理成本。 不过嬴政成为太子之后,手中可以调用的资源也就多了起来,这点成本上的问题,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 “王翦,你带你手下的兵士维持秩序,疾走比赛期间,盗贼事必然增加,遇到之后,直接拿下就是了。”嬴政吩咐道。 王翦点了点头:“好。” 他说着,又喝了一杯热水,抱着面前装满开水的陶罐暖着手走掉。 “城中驰道上的积雪打扫干净了没?”嬴政问道。 墨者景点了点头:“昨日已经打扫过了,今日没有再降雪,道上只有少许的冰霜,并不妨碍行走。” 嬴政点了点头:“驰道各处的点里,烧水的点设置好了没有?” “前日就已经备好了。”一名墨者回答。 “甚好。”嬴政点了点头:“那么,今日午间加一餐,餐后半个时辰,就正式开始比赛吧。” “太子少待!”熊启走进来,笑着说道:“太子为政倒是很有一手,不过两个月便能让如此多的人在此冬日之中衣食不缺,且还有余力参与疾走!” “叔父。”嬴政微微躬身为礼:“叔父不在府中休息,却来我这处,怕不是为夸赞我来的吧?” 两人的关系,也用不着客套什么。 “不错。”熊启笑了笑:“太子要在农会之中做出疾走的赛事,我身为农会会长,岂能不知?岂能不察?” 他说着,拍了拍嬴政的脑袋:“何况,太子给的赏格着实低了,传说出去,怕是要叫东六国士人笑太子吝啬!” 嬴政眼底闪过一些戾气:“叔父是想要主持这次比赛,还是想要把赏格追加一些?” “给赏格增加一些!”熊启笑了笑,拉着嬴政,两人一同坐在主座上,说道:“此事是前人所未见过的事情,必定是能为太子扬名的,故此,赏格不可不厚!” “我为太子准备了黄金一百斤,以作胜者之赐物,不过,叔父朕手中也有几个擅于奔跑的奴人,朕想,索性叫他们也参与进来,与太子手下的人比一比!” 嬴政听到,微微皱眉:“黄金一百斤?” “怎么,太子觉得不够?”熊启睨笑。 “够了!”嬴政摇了摇头:“应该说,还比较多,因为这次比赛是给农会众人准备的,叔父作为“农会会长”,理当知道,农会众人大都是无爵贫庶。” “黄金于他们,着实有些丰厚了。” “不厚如何彰显太子仁爱?”熊启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那就依叔父所言。” …… 下午,午餐之后的半个时辰,《日书》上述备的吉时,随着嬴政一声令下,墨者们将赛旗落下,比赛开始,参赛的丈夫们由数条跑道,分头向前跑去。 速度最快的,是着厚衣皮履的四员丈夫。 熊启站在高处,看着那四个丈夫在不同跑道上脱缰野马一样的疯跑,领先众人的时候,不禁摸了摸胡须,笑出声来:“太子,你看我这四员奴人如何?” 嬴政脸色难看。 他的比赛,别人的人拿头筹,这事让他并不开心。 不过也仅仅是不开心而已。 “叔父蓄养奴人的手段,政所不及。”嬴政拱手,以袖掩面,做“无颜”状。 “太子也不必羞愧!”熊启开怀:“毕竟只是玩一玩而已。” …… 赛道上,权慢悠悠地跑着,看着自己身前被狗撵着一样跑的飞快的家伙,如看傻鸟。 “这贼厮,有病吧,跑这么快!”他摇了摇头。 比赛已经筹备了接近十天,农会众人都知道,所有赛道的长度都是一致的,都有十里那么长。 十里的赛道,想赢的农会众人也已经预跑了不止一次。 经验的累加,让众人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要冲太快。 冲太快的傻鸟,最后会因为力竭而停在半途。 …… 这天晚上,今冬农会之中的第三批的死者出现了,一连死了七人。 嬴政反应迅速,按照前次初雪时候的布置,召集众人,火速搭出了简陋的木棺,将死者装棺,并且使死者的亲属,在众人面前倾诉,使死者的友人,为众人讲述死者的一生经遇,讲述死者的悲惨与幸福。 “追悼会。”嬴政念叨着,看着台上正诉苦的一个抱着襁褓中婴儿的妇人,眼神之中满是阴翳。 “一连死了七个人,如这七人之中,有什么老者、孺童,我倒认了。” “如这七人,不是下午时候刚刚在疾走的比赛里拿了奖的,我倒认了。” “权、掷、遂、雉脂、晴、置、豚尾。”嬴政咬牙:“这七个死者,全部都是被人以剑杀死的!全部都是得了奖,由我秦政亲手将赏格发到他们手上之后没多久就被人杀了的!” “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嬴政咬牙切齿,他看向身旁墨者,冷声说道:“去看看另外三人得了赏格的疾走获胜之丈夫,看看他们遭遇了什么!” “唯。”墨者安顿首。 约莫半刻之后,安将下午比赛时候获奖十人之中剩余的三人带到嬴政面前:“太子殿下,这三人我带来了,他们之前似乎是在晚食之后,归家途中,被人勒索了下午比赛时候所得的赏金。” “果然呐!”嬴政眼底闪过冷厉:“可是熊启的人?” “不知。”安回答。 嬴政将目光转向跪伏的三人:“据实回答。” 三人脸上一样的惶恐:“禀太子…晚食之后,我等是归家之时,被人勒索的……” “是谁人?”嬴政问道。 “不……不识……”一人回答。 此时,另外一名丈夫喃喃两句:“是下午时候与我等一齐疾走却瘫在半途的两人锦衣人。” “果是他的人!”嬴政冷哼一声。 自己的人赢不了,就来杀我的人? 当我是什么? “去找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见民第一 农会里疾走的比赛中,熊启拿来了一百金黄黄金作为赏格。 下午时候的比赛只是第一轮,参赛的只有丈夫而已。 排名前五十的丈夫都得了赏钱,前十的人人得了黄金。 但晚上,这前十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抢劫勒索,甚至有七人被人杀死。 “这么说,劫掠你等赏格的,只有两人?”嬴政冷眼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三名丈夫同样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两人抢十人?甚至还能杀七人?”嬴政又问。 三人又是点头:“是的。” 嬴政皱了皱眉,心头愤怒慢慢平息:“安,你去请我那位叔父前来。” 这件事情……很有些莫名其妙。 首先是嬴政猜测不到熊启如此作为的目的。 在与华阳太后的交易之中,嬴政将“农会会长”的“职位”交易了出去,由熊启来兼领,同时,也就把农会里一千三百员成编制的兵士里五百人名义上的指挥权交了出去。 理论上,熊启的利益一定程度上已经与农会相绑定。 他不说帮助农会,最起码也不应该会妨害农会。 但是,杀人,又是为什么呢? 找不到什么理由。 如果单纯是因为下午时候输掉了比赛,感觉失了颜面,为了泄愤而杀人,那么这个人的目光也太短浅,心胸也太狭隘了吧? 而且……农会众人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就劫掠了十个人,还杀了七个? 这种事情是嬴政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的。 先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并且……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众人面前还在诉苦的那些妇孺,一阵厌烦。 人都被杀了,只是哭诉,却不见半分愤怒,更不想着报仇,这无论怎么说都不对劲吧? 嬴政看着哭诉的那些死者亲友,摇了摇头,将心中杂念祛除。 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想办法为这些死去的人报仇!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是自己的根基。 无缘无故的,自己的人死了,而自己不去为他们讨一个说法,那么以后还会有谁人愿意信服自己? 小半个时辰以后,熊启急匆匆地赶来。 比之下午时候的好整以暇,此时的熊启身上沾染酒气,精神稍显萎靡、脸上也带着明显的不耐:“太子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下午时候失了颜面,熊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亭中炭盆带来温暖,而四周冷风又不断将一丝丝暖气抽离,熊启的微醺也被吹走。 他略略清醒,朝四周看了一眼,看到不远处高台上正对着众人诉苦的几名妇人,疑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追悼会而已。”嬴政笑了笑:“叔父饮酒了?” “小酌。”熊启摆了摆手:“我非善饮之人。” “但政听大母说过,叔父能饮十斤而不醉。” “年少荒唐事而已…追悼之会…是因农会之中有人死去?”熊启指着远处的追悼场景问道。 “是有人死去,今晚死了七人丈夫。” “七人。”熊启点了点头:“一冬之际,死人七人,也还算可以了。” “这七人,都是身强体壮之辈,今日更是在疾走赛事之上,得了前十。” 熊启脸上笑容僵住,他扫了一眼跪在嬴政面前的三人,问道:“你觉得,那些人是我所杀?” “至少,是你的人所杀!”嬴政认真说道。 他小脸上是满满的认真。 熊启皱了皱眉:“此事我绝不知晓!” “可我不信!”嬴政坚决说道:“我也绝不能相信!” 熊启深吸一口气:“杀人的是谁?有人可以指认么?” “叔父愿意将凶手交予我?” “但是你不能绕过秦法杀他们!”熊启深深吸气,而后说道:“这件事情绝对有问题,我虽想要与你玩一玩,但绝无毁坏农会之心。” “这我是相信的。”嬴政点了点头,笑起来:“那么,叔父,可愿意予我农会一些赔偿?” “死了七人,我偿你七斤黄金,可好?”熊启问道。 无爵的庶人,命是很贱的,熊启愿意给七斤黄金,已经算是超出标准的赔偿了。 一般情况下,他的门客杀了人,是根本无需赔偿,甚至连所谓“交代”都不需要给的。 秦法虽然严苛,但是地位越高的人,受到的约束其实就会越小,到了贵族如熊启这一步,已经可以藐视大部分的法律。 他的门客,自然是要由他个人来处置。 至于区区的七个庶人…… 庶人和奴隶,在这个时代里,连“人”都不算! 杀了他们,即便是秦法要追究,熊启的门客也只需要缴纳一些钱就可以免罪。 嬴政看着熊启,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不够!” 熊启皱了皱眉:“我不愿与你冲突,但太子,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 人命于它并不重要,所以他不明白嬴政为何如此。 嬴政想了想,说道:“七斤黄金,七头牛,倒还可以。” 熊启皱了皱眉。 七个庶人丈夫而已……不值七头牛的价钱,更何况还要加七斤黄金。 熊启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已经颜面扫地。 他咬了咬牙,最终叹气:“那好吧,那就这样,待会儿你叫你的人去指认,指认完之后,就把人交付到官寺之中,如今这个时候,你实在不能明着违秦法,给他们借口。” 嬴政笑了笑,躬身一礼:“那就多谢叔父体谅。” “就这样吧。”熊启皱了皱眉,拂袖离开。 嬴政目送熊启离开,脸色陡然一沉。 他看的出来,熊启说的是实话。 但,杀人的,是他的人,也是事实。 而且…… “你们确实是被对方两人劫掠的吗?”嬴政问道。 他面前的三人都很确定地点了点头:“是,是的。” “众目睽睽之下!”嬴政看着面前跪伏的三个人,越看,越觉这三人不像是人,而像是……狗。 但他们又确确实实的,有着人的外貌。 嬴政不怎么接触过庶人,他也没有怎么接触过低级奴隶。 他不清楚这些人为何卑微至此。 他们的神情里甚至没有愤怒,也完全看不到绝望之类的东西。 只有庆幸,和麻木。 对自己、对旁人、对生命,都是如此的麻木。 可嬴政记得清清楚楚。 下午领取赏格黄金时候,这些人,还有死去的七人,他们的神情并不是这样的! 嬴政看着他们,拿出两块黄金,丢在地上:“你们自去吧。” 三人目光转也不转地看着地上的两块黄金,身体已经很听话地起身准备离开。 那种目光。 那种渴望。 嬴政皱眉。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试图用自己所学过的知识去分析这些人的情况。 是关系吗? 还是说单纯的利益动人心? 但是他们为何会是这样? 嬴政摆了摆手:“将这两块黄金拿回去吧。” 三人立刻恶狗扑食一样扑上去,一番争抢,两人拿到了黄金,一人伤痕累累地跟在后面,连向嬴政辞行都忘记了。 嬴政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去看追悼会那边。 死去了丈夫的年轻妇人抱着不满一月的婴孩,神色悲戚,但脸上不见一丝一毫的愤怒与绝望。 不应该! 嬴政越看越觉得迷糊。 若只是一两个人如此,那倒还罢了。 可他所见,几乎人人如此。 死了亲人朋友,伤心是会的,但不会愤怒、不会绝望。 偶尔能见到一两个怀有义愤,但很快这情绪也消泯。 这样的人,上了战场,真的是合格的兵士吗?真的可以变成传说中那种悍不畏死的秦兵吗? 寒风吹拂,嬴政搓了搓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 寻惑第二 “你们为何要杀我的人?”嬴政问道。 熊启答应配合之后,指认工作做起来相当快,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杀害农会七人的两名凶手便被绑缚手脚,带到了嬴政面前。 虽然说嬴政不能以私刑了结这二人性命,但他作为“苦主”,教训教训这两个人,出出气的权力还是有的。 不过比起出气,现在嬴政更想要了解事实。 他想要了解,为什么,自己的十个身强体壮耐力好的丈夫,会当着一大帮自己人的面被两个人既不高大威武、也不如何剑术高深的人勒索,并且还被杀了七个。 “而且,据我活着的那个人说,他们甚至根本就没有反抗,对么?”嬴政蹲在地上,看着被绑缚在自己面前的两名锦衣的丈夫,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反抗吗?” “禀太子,我二人乃是士人!”一个锦衣丈夫说道:“如此对待士人,于您的……”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嬴政面无表情:“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不需你来操心。” 士人有些抗拒,张了张嘴,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太子您请问。” “为何要杀我的人?”嬴政问道。 “因为这些人使我主颜面受损!”士人回答。 “原来如此。”嬴政点了点头:“就因为我的人使你主人颜面受损,所以你们杀了我七个人?” “主辱臣死。”士人回答。 地上的这两个士人并没有感觉杀人是一件什么大事。 即便是严苛的秦法,对待这种情况,也不会判两个士人有罪。 “可是让你们的主上受辱的,难道不是你们四人的无能吗?”嬴政问道。 两名士人毫无愧色:“怎能说是我等无能呢?” “庶人胆敢超越士人,本就是不敬,使逾越,是罪!” 嬴政点了点头,是这个逻辑。 “那群庶人敢胜过我等,便已是有罪,我等索回我主因庶人的罪而失去的钱财,本就是应当。” “但那群庶人竟敢迟疑,竟然质疑我二人,我二人为维护士人之清誉、与主人之颜面,拔剑杀之,虽然是损伤太子您的财产,但毕竟无罪,太子气愤,我二人深感愧疚,但请太子允准我二人交金赎罪!”士人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两个士人所说,姑且是有一点道理的。 “那么我的人,为何不敢反抗你二人呢?”嬴政问道。 “我二人乃是士人、您的那群奴仆乃是庶人,庶人如何能与士人相斗?” “为何不能?”嬴政问道。 这些人,在嬴政心目中,可都是预备役的兵士,兵士……为何不敢与士人相斗? 不敢相斗,那么以后他们真的可能会有战斗力吗? 嬴政深感疑惑。 常识告诉他,两名士人的话语是没错的。 但是心中总有一种怪异感。 单从关系上看…… “因为庶人与士人斗,乃是逾越,乃是不敬,乃是犯法!” 逾越、不敬、犯法? 嬴政想了想:“犯什么法?” “秦法不允国人私斗。” “不允国人私斗?”嬴政看向两人士人:“那你们……” “我二人是士!” 就因为这个? 嬴政感觉很荒谬。 所谓的“士”,不也就是跟豚犬一样,养来消遣的玩意儿吗? 嬴政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墨者安,问道:“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禀太子,我觉得没问题。”安说道。 嬴政惊奇看着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记得……钜子曾说过,以前,有一位墨家钜子的……” 安回答道:“是先钜子腹?之子扩杀人,惠王赦之,但太子殿下,扩并非士人,甚至并非墨者,他只是匠人,而且杀他的也并不是秦律,而是早先墨者内部的墨律。” “墨律?”嬴政不解。 以小团体的规矩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强行悖逆秦王的意思……嬴政看着安——你们墨家没落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发散了一下思维,嬴政重新将精力投入到眼前他最关心的事情上来:“也就是说,你们两人打庶人是可以的,但庶人还击,则是犯法?” “是这样。”两名士人在地上扭动一下身子,似乎是感觉不舒服:“太子殿下,可否先放了我二人?” 嬴政想了想,又问道:“为何我的人会如此守法,甚至直到被杀都不愿意犯法?” “这……”士人回答不上来了。 嬴政看向安,安也摇了摇头。 不知道。 嬴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赐过黄金的三人。 三人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活像三条犯了错怕受罚的……狗。 嬴政叹了一口气。 问这三个人,怕也是问不出什么答案来。 “罢了,将这二人送去刑审吧……你们三个,回家去吧,”嬴政摆了摆手,起身揉了揉眉心。 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甚至已经抓住了回答问题的脉络。 可是……问题是什么呢? 这脉络又是什么? 他皱着眉,学着鞠子洲的模样,冷静的开始将事件剥离开,分为一小块一小块。 首先是事情起因。 自己的人被杀了。 然后自己生气,想要抓来凶手杀掉。 但问题显然并不止步于此。 自己的疑惑是…… 自己的疑惑是什么呢? 嬴政想了想,看向安。 安躬身说道:“太子请放心,安平君那边已经安排过了,这二人一定会被判个死刑的。” 嬴政点了点头:“死了也就死了。” 熊启对于这两个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这就是两条宠物狗,狗在比赛之中赢不了别人的狗,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亲戚养的肉狗咬死掉了,亲戚很生气,所以这两条宠物狗还是杀掉给亲戚泄愤。 但…… 自己先前一直疑惑的……一直想要寻找源头的事情,似乎也不是这两条宠犬的死活。 嬴政皱了皱眉。 他所想要探寻的,只是自己的人为什么这么弱而已。 这么弱,以后如何为我上阵杀敌? 嬴政想着,皱起了眉头,有些恍然:“致使我的人弱成如此的,是秦法!” “可是为什么?”嬴政寻到了一个问题,紧接着,心中又升起另外的一连串的问题。 为什么秦法会让我的人变得如此弱小,甚至连与人相斗的勇气都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 见惑第三 秦法,乃是富国强兵之法,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 百五十年前,商君卫鞅变法,秦国由此走向强盛之道。 商君裂,秦法也随时代变化而多次做出调整,但秦法依然基本遵循商君所留下的基本框架。 也就是——《商君书》里的基本义理。 嬴政早已经将《商君书》背得滚瓜烂熟。 所以甫一确定了是秦法使得自己的农会众人变得软弱,嬴政就立刻开始向《商君书》之中寻求答案。 商君驭民策略有五术,分别为:愚、贫、疲、辱、弱。 即是,让多数的国民不能通识教育、使之愚钝;让无爵百姓生活穷困、使之贫穷;让绝大多数国民与土地相捆绑、使之疲劳;对全部的国民实行渐进的侮辱、压迫精神;让所有的国民对于权威怀有无限的敬畏,使之软弱。 与此同时,给出一条,也是几乎唯一一条变得富强、变得不再那么受穷受欺负的道路——军功爵制。 譬如捕捉飞鸟野兽时候的围三缺一,也像是驯养家犬时候的骨头铁鞭。 如此,驯养出足够听话、足够老实、足够麻木、足够怯懦、也足够英勇的国人。 很诡异的办法,看似自相矛盾,但是施行起来,就是会有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实效。 就如《得道经》之中所体现出的那样,初初看来,自相矛盾,然而仔细思考,极具现实意义,充满哲理。 “商君不愧为黄老家学,一代圣贤!”嬴政回忆着,将书本上的知识结合现实进行分析,虽然无法完全领略其中奥义,但是至少可以窥见那种思想所带来的伟力。 那些东西,与嬴政所见过的,鞠子洲带他收服游侠时候所用的手段如出一辙。 只不过,鞠子洲当时示范的那些手段,相对比较温和。 但两者所体现出来的基本思想是一致的。 可关键是——嬴政深吸一口气。 关键是,师兄所示范的,是错误的办法啊! 嬴政咬牙切齿。 此时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害怕! 他的记忆力超群,因此记得很多细节,也记得鞠子洲为自己示范的,那些收服游侠的手段到底是什么分类——那是以少数人和少数关系统御多数人和多数关系的办法。 分化、挑拨、拉一派打一派、压低心理预期、给出超出预料的刺激性奖励,收获更多的忠诚。 夜色之中,嬴政面对着渐散的“追悼会”和黑压压一片却没有什么嘈杂声音的秦人们,深吸一口气。 他努力地告诉自己,这些只是被驯养百五十年的成熟的秦法所驯化的家犬。 然而身体颤抖,心情紧张。 嬴政知道,这种方法驯化的国人,并不安全。 他记得,在审讯时候,两名士人和三名自己的家犬斗说过,那个叫“权”的丈夫,是想要鼓动众人反抗两名士人的。 所以他也是最先被杀死的。 权已经死了。 可是这目光所及,有多少“权”呢? 权未能鼓动起所有人反抗,但其他的“权”呢? 十人之中,都有一人并未被完全驯化,而是留有野性。 那么百人之中呢?千人之中呢? 万人、十万人、百万人呢? 他们若是不满,站起身来反抗,又当如何? 他们真的起身时候,秦,能够挡得住吗? 而且,秦法愚民如此,万一有“人”,以自己或者别人的名义,鼓动“家犬”们反扑,又当如何呢? 嬴政瘫坐在亭中,冷风吹来,他头脑昏沉,隐隐间,见到自己登上王位之后,有“人”以自己父亲的名义,呼喊着自己绝非正统,引领“家犬”们反扑,攻入咸阳,将自己杀死。 昏昏欲睡时候,又似乎看到,田野之间有人起身,团结起一切被压迫驯化的“家犬”,破入王宫,将脆弱的秦王伐灭。 这时候,嬴政忽而清醒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国人软弱这种简单的事情,并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够察觉到。 别人肯定也早已经察知了这样的问题,但是他们习以为常,不觉得这个问题是问题——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所有人,都想着愚民、贫民、疲民、辱民、弱民。 这正是他们的目的! 而国人的表现也正说明,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这个方法,暂时是安全的! 嬴政睡了过去。 他想太多,吹冷风太多、年幼的身体扛不住,于是发烧了。 所幸是低烧,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墨者们发现的早,一通手忙脚乱,终于是把嬴政的烧给退掉了。 嬴政躺在榻上,盖着锦被,心情有些糟糕。 往日里所见的那些宫人们虽然依旧恭谨顺服,但嬴政总感觉他们下一刻就可能从腰间、从怀里掏出利刃,要与自己搏命。 往日所见的一切安全,如今斗变成了不安全。 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斗开始自相矛盾。 师兄所教授过的一切义理如今斗冰冷而清晰地躺在脑子里。 义理之间相互矛盾、辩证。 墨家也好、黄老也好,都被师兄教授过的义理轻易驳倒。 但他没法从中获取到更关键、更深切、更根源的义理。 他知道会是怎么样,但却迟迟无法反推知为什么会是这样。 嬴政扭头看了看放在枕边的竹简。 《商君书》。 这书简上所书写的,是秦国和秦法的立身根基。 但在现在的嬴政看来,这根基并不踏实。 驯养豚犬,尚且有被豚犬反噬的可能性,更何况是驯养“人”? 还一次性驯养那么多! 不安全!不可靠! 还是把握“生产关系”比较好。 只要我能够把握住一切的“生产关系”,那么就可以得到比秦、比任何国家都要稳固且强大的根基! 嬴政闭上眼睛,《邯郸调查》里的民生状况再一次在他脑海中流淌。 这一次,一并流淌过的,还有他这些日子里亲见的咸阳的状况。 灾年之中,民不能得到地里的收成,则没有粮食,而贵族却有粮食。 不仅有,而且堆积成山,储放到朽坏。 钱财本身、即便是黄金、铜钱,其实它们本身对于不能获得粮食的人而言都没有任何作用。 不能换取粮食和布匹,则钱财无用。 单个的人,在狩猎、打渔时候,所能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只有人团结一处,有了指挥,才能够近乎无伤地猎取猛虎、野猪。 嬴政闭上眼睛,手指探向贴身存放的帛书。 师兄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笼络第四 失去了主人庇护的两条“宠犬”被秦律杀死。 随后是疾走比赛正式比完。 后面的三类比赛,因为没有了熊启捣乱,虽然少了些赏金做添头,但是反而顺利的完成,也没有再多死几个人。 对于嬴政而言,没有出现更多的问题,就是天大好事。 他开开心心地将许诺给农会众人地奖励发放出去,花钱找人递交了四十个吏室学法的孺子名额。 并且将“权”等死去的七个人定为“战死”一列,与在狩猎之中死去的人享有同等待遇——即,其子嗣,将被嬴政与农会出人出钱,亲自抚养。 而他们的妻……按照秦国一般的习俗,权等人的妻,在他们死去之后的第二个月就应该再嫁。 一则,不浪费孕龄女性资源;二则,让这些女性自己劳作,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劳动能力养活自己。 嬴政虽然很不喜欢这种事情,但他还是安排墨者,给这七人的遗孀找了相对富裕一些的单身汉,媒聘成婚。 这七人,留下了孺子九个,其中最大的只有三岁,最小的刚出生并不满月。 为了对外宣传,嬴政咬了咬牙,选择自己着人抚养这些小孩——虽然他自己也是一个孩子,但是抱个襁褓中的婴儿的力气,他还是有的。 而当他亲自抱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站在农会众人面前讲述今年的“农事”安排和集体化劳作计划的时候,有某种宏大的意志被触动了。 小孩子感受到被陌生人抱,害怕之下一直哭,嬴政不得不提高自己讲话的声音。而后他的声音经过同样抱着小孩子的几名成年墨者的高呼,再由维持秩序的兵士的高声呼喝,传到每一个农会中人的耳朵里的时候,忽然就有人开始哭泣。 已经再嫁的孩子们的母亲们惊恐而期待地看着已经看不清楚的被抱着在哭的孩子们,焦黄干枯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些前所未有过的情绪。 嬴政还不太能够感受到太多的情绪,他只觉得小孩子烦! 他怀里的小孩儿是个女婴,出生尚不满月,骤然离开母亲的怀抱,哭泣声嘹亮而清越,充满生机。 而对于抱着她的嬴政而言,这清亮的哭声又是如此的恼人。 就如魔音贯耳,使人感受不到任何的喜悦和乐趣,只有发自内心的厌恶。 而且这小孩儿还并不如何可爱。 小脸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一样,眼睛都不怎么张得开,手脚乱蹬乱扬,像个没头脑的小马驹。 “冬天已经差不多过去……”嬴政抱紧了小孩子,小孩子感受到压力,哭声反而弱了一些,但还是烦人。 “我们这一冬,冻杀老者十七人,孺子十九人,妇人三人、丈夫一人……” “……老者多独身之鳏夫,农会之中虽按人头配给柴火、热水,但鳏夫由来无人照料,四百七十人鳏夫之中,竟有十七人冻杀,此皆独身之恶也……凡鳏夫,二月十五之前,到墨者处报名,三月之前,务使配有妇人,互为倚照……” “丈夫暗地沽酒,饮酒醉倒,不能燃柴薪致死……则可见酒之恶……凡农会中人,见饮酒者,可互相检举,举实者,得钱十两……盗饮者,杖十五,罚钱二十两。” “今年,凡狩猎等事,战死者二十九人丈夫,留有孺子计三十三人,此二十九人,皆为农会而死,为诸位而死,为政而死,故其子嗣,当由农会、诸位、与政共抚育。” “政将以农会之税钱,为其出……” 一条条,一句句,虽然有着婴儿啼哭得搅扰,但农会众人听得很认真——虽然听不到嬴政的话,但是那些墨者、兵士所复述的话语,他们还是听得到的。 听得到,虽然并不理解,但是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站在高台之上,怀抱一个襁褓讲话,众人也都有些安心感觉。 嬴政讲完冗长的安排,抱着襁褓下场,随后是墨者和兵士们按照安排好的那些东西,一遍又一遍地宣讲。 “太子政令曰,鳏夫当娶……” “太子政令曰,妇人独身当嫁……” “太子政令曰,春耕之前,户出钱五两,购置……” “太子政令曰,丈夫……” 一条条,一件件,事情有序安排。 …… “哇~哇~哇~”小孩子中气十足的哭喊声中,嬴政嫌恶地放下手中帛书,咬着牙来到被放在桌案上的襁褓前:“又怎么了?又饿了吗?” 一旁宫女见到嬴政如此状貌,忽而想笑,但又不敢笑,只是低眉垂首:“禀太子殿下,或是尿了。” 嬴政脸上嫌恶更重:“咦~脏死了,你来,察看一下……” 他甩着手,离得很远,再次拿起帛书,眼神却不住地往那哭嚎着的婴儿身上投。 这也是“团结基础”的一种延伸手段,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看得见嬴政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也就是所谓的拉拢人心,目前看的话,效果还是不错的。 不过,嬴政不确定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过激进。 毕竟这一系列的安排,都是要花大价钱的。 目前农会的这些人所能挣的钱,根本就够不上他们所要花的钱。 加上今天的那些安排所需要靡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嬴政还是要往“农会”这个大窟窿里扔不少钱的。 这等于说是,他在自己搞钱供养这群人。 虽然一时之间够钱用,可是日子久了呢?人口多了呢?要知道,现在咸阳城里每天都有想要加入农会的人! 嬴政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 但是他想撑下去。 ——农会这种模式所能够带来的“生产关系”实在太稳固了。 这正是嬴政心心念念所想要的牢固且安全的统治方式。 就是花钱多一点而已……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办法。 嬴政叹了一口气,目光又投向正在给婴儿换尿布的宫女。 师兄应该有办法搞钱的吧? “太子殿下,墨者安求见。”殿外,侍卫禀告道。 嬴政说道:“宣他进来。” 不一会儿,比殿中换尿布的女婴哭声更嘹亮更烦人的啼哭声由远及近。 墨者安苦着一张脸,右臂抱着一个孩子,左手按着孩子想要抠他鼻孔眼睛的小手走了进来。 别扭的一礼之后,墨者安说道:“禀太子殿下,鞠先生入咸阳了。” “回来了?!”嬴政惊喜起身:“那就赶快叫他过来啊!” 顿了顿,嬴政忽然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丢人,于是咳了一下,做出镇定模样,收敛情绪,肃声说道:“他回来了,那就宣他来宫中见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问计(求推荐票月票) 墨者安摇了摇头:“不巧,太子殿下,鞠先生已经被大王的人接走了。” 嬴政皱了皱眉:“被接走多久了?” “一刻。”安一边逗着怀里的小孩子,一边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也好,你先去把我们拣择好的那些竹简搬来,然后去到玄宫那里等候我师兄,他一出来,你便迎他来此。” “唯。” …… 马车粼粼,秦王异人的贴身宦官将鞠子洲带到了玄宫所在。 “鞠先生请先少待,王上此时正与几位君侯商议国是。”宦官恭恭敬敬地将鞠子洲请下马车,细声细语说话。 王宫里混得开的,没有谁是傻瓜。 宦官也看得出来秦王异人对于鞠子洲的重视,那不是简单的做出对于人才的重视以博取美名和忠诚,那纯粹是一种渴求。 ——秦王异人,对于天下,对于东六国的疆土,是有想法的! 所以他需要一切能帮助他将东六国剿灭的人才。 在此种语境之下,宦官很有理由认定,鞠子洲就是这个人才。 这也就是说,面前这个总是浑身脏兮兮、一副受了灾的灾氓样子的家伙,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封侯! 鞠子洲挥挥手,与这个见过一次面的宦官作别,而后大大方方,落座于玄宫之中。 他今日是刚刚进入咸阳,正打算去嬴政送自己的那一处宅子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还没走到家门口,便被人截住,带到王宫中来。 “看来很急啊!”鞠子洲沉思。 异人必定很急,但,他此刻急的,定然不是东出函关,对外作战。 因为今年,他还不是正式加冕的秦王。 所以,今年,他所做出的一切功绩,在分类上,都只能算是先王孝文王秦柱的功绩。 异人不太可能会做这种好人好事。 那么他急的……是之前秦柱留下的问题吧?搞不好是“以工代赈”出了问题,他没法子解决,才想找自己这个系铃人。 思考着,坐了有两刻,异人这才来到。 姗姗来迟,且有些疲态,异人一见面,离得老远便急步小跑过来:“先生,教鞠先生好等,真是寡人之过也!” “王上,久违。”鞠子洲躬身一礼:“王上不怪我总是衣衫不整地来觐见就好,我等上一等,其实无碍。” “寡人怎敢怪罪先生!”异人拉住鞠子洲的手,将他拉到席间按着坐下,说道:“先生一别数月,此次归乡,可接了故人来秦么?” 多次一问! 鞠子洲摇了摇头:“鞠某奴隶出身,父母性命未能长久,旧友也多已作泥埃枯骨,返还自然。” “那么先生此次归秦……” “此后便不走了!”鞠子洲笑了笑,稍理鬓发,昂然说道:“再回故乡,还是等它变作秦地时刻折返吧,富贵归乡,说来也好听一些。” 异人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如此,倒是要叫先生在秦国苦寒之地,消磨几年了。” “王上何有此言?”鞠子洲问道:“鞠某出身卑鄙,性命微贱,蒙太子政不弃猥琐,拜我以兄礼,我自当如太子所愿,为一秦人。秦人在秦国,何有受苦寒的说法?” 异人挑眉。 片刻,他一拜,说道:“鞠先生教训的是,先生舟车劳顿,子楚本不应劳动先生,但奈何国事紧急,寡人不得不向先生问计。” “王上请讲。”鞠子洲躬身回礼。 “前者,先生献计先王,以“以工代赈”法,赈济国人,拔除“国中之毒”,但奈何道无咎而术有瑕,理无错而用自弊……” 鞠子洲点了点头:“王上所言,可是“以工代赈”法推行出去时候,出了岔子?” “正是。” “那么,是怎样的岔子?” “先前,由“城旦”役行之工,如今交由寻常国人去做,固然可以饱国人之腹,可以解“国中之毒”,但如此,则“城旦”无工可做,城旦无工可做,但日餐食不能减损,而国人劳作,靡费钱粮,近二年来,两位先王入葬大赦,损耗颇多,各地都已有亏空……” 一句话,秦国政府的钱不够了! 鞠子洲想了想,问道:“敢问王上,推行“以工代赈”法的时候,给国人的工作是什么工作?” “效仿鞠先生在咸阳城中的作为,修建水利、拓宽驰道,为贫者建造房屋。” “如此,出资者,仅有秦国国库,且一番苦功做下来,毫无进项,是以库中钱粮减损而不能有补益,府库于是空虚?”鞠子洲问道。 异人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请先生教我!” 简单粗暴地把“以工代赈”迅速推行下去的,是先王秦柱,他也确实的拿走了“拔除国中之毒”的美名,但是由此而生出的烂摊子,却是要异人来顶缸的。 他当然不可能一上任就否定掉自己亲生父亲的功绩,于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此事倒是很好解决,只是不知道王上需要的解决办法,是开源呢,还是节流呢?” “开源!”异人立刻回答。 节流,根本就不用想,要是能节的话,异人早就尝试了,根本不必等鞠子洲回秦国才节。 “那就炼铁吧。”鞠子洲平静说道。 …… 除了玄宫,天色已经深黑。 鞠子洲伸了个懒腰,正待上车叫人送自己回家时候,一个身着麻衣的墨者出现在鞠子洲面前:“鞠先生,别来无恙乎?” “无恙。”鞠子洲看了一眼面前的墨者,有些面熟,应当是询的一个弟子。 “鞠先生,太子有请。”墨者安躬身说道。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鞠子洲问道。 “三个时辰。” “走吧,带我去见见阿政。”鞠子洲微微颔首。 “唯。” 鞠子洲跟随墨者安来到青宫时候,嬴政正坐在席间揉一个婴儿的脸蛋玩,宫人通报,嬴政也根本不理睬。 “阿政,好久不见了!”鞠子洲见到嬴政根本不搭理通传,于是自己走进殿内。 看到小孩子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你哪儿弄来的小孩子啊?准备自己养吗?” 嬴政转过身去,依旧玩手边的婴儿,根本不与鞠子洲说话。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走到嬴政面前,跽坐说道:“嬴政!一别数月,你可还安好么?” 嬴政下意识坐正。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需求不同 “一别数月,你可还安好么?” 这样的话传进嬴政耳中,他忽然有种安心的感觉。 “师兄,好久不见。”嬴政揖手为礼,躬身一拜。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鞠子洲点了点头,看着嬴政:“与我说一说农会诸事吧。另外,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是农会死者的遗孤,我把她的母亲另嫁了人,她则由我与农会共同出钱抚育。”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他呢?以后准备如何处置?编户为死士吗?” “这是个女孩儿。”嬴政摇了摇头:“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女孩儿啊。”鞠子洲未忍俯身看一眼,想了想,问道:“这类的孩子多吗?” “现在一共有三十三人。”嬴政回答道。 “三十三人不少了,以后还会变多的,依照其父辈所立功劳,划分开待遇,教授一定知识,养到十五岁,给与田宅,供其成家吧,晚些时候我拟一个章程出来,你看情况修改修改。” “好。”嬴政松了一口气。 对于这种陌生到几乎从未有处理经验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怯惧,鞠子洲能够提供一个可以参考的章程出来,倒教他很是省心。 “农会如今怎样了?”鞠子洲问道。 “安,将简牍呈上来!”嬴政立刻呼叫墨者安。 安应声而出,怀中抱着一个已经成功将幼嫩的小手指插进他鼻孔、高兴得笑吱吱的小孩子,艰难行了一礼之后,使唤几个宫人,将一堆简牍呈了上来。 那真的是一大堆的竹简。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会给师兄出难题。” 嬴政笑嘻嘻的,很是得意:“师兄能者多劳嘛,我有师兄,自可以饱食遨游!” 鞠子洲勉强笑了笑:“我还是更想赶快回去洗一洗睡个觉,一路奔波劳碌,也没个歇息时候……你竟然开放了加入农会的门槛,愿意无条件接纳别人进入农会?” 说到后半句,他开始头痛:“不行,这一点要改掉,加入农会,必须设置门槛!” 扶贫者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无条件、无底线地对贫困者好。 一定要让他们自己经过自己的努力,做出成绩,获得报酬,进而脱离贫困;而不是把他们像是妈妈掌心里的宝一样捧起来,事事都无条件地为其准备好。 鞠子洲放下一手拿着竹简翻看,一手指节轻叩桌面:“我们所要做的,不是一直用自己手里的钱去喂养农会的人,而是在他们困难的时候帮一把,然后借着这个机会把人手组织起来、把耕地收拢起来、把技术发展起来,给他们开辟出另外一条更好的路让他们自己走,通过自己的劳动来获得生活水平的提高!” “我不明白应该怎么做。”嬴政摇了摇头:“而且我所见的“人”……” 嬴政想了一下,观察着鞠子洲的脸色,说道:“我所见的那些人,不像是正常的人,而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鞠子洲问道。 “更像是,被驯化的……狗!”嬴政说着,忐忑看着鞠子洲的脸。 然而鞠子洲神色毫无变化。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竹简,依然指节轻叩桌面。 “叩、叩、叩……” 一声又一声,似心脏跳动;似孤狼长啸。 嬴政心中忐忑至极。 鞠子洲快速看完手中竹简,将竹简扔在一旁,拿起一卷新的竹简翻看:“你想说的,是不是他们根本就不敢去走新的道路?” 嬴政见鞠子洲没有生气,如释重负:“是这样的,我觉得即便给他们找到了一条新的道路,他们也未必敢去走!” “恐惧改变,或许会的。”鞠子洲点了点头:“目前来看,种地是他们手中唯一可以行得通的活路。” “想要让他们对这条路动手动脚,甚至改换一条路走,那么他们势必会抗拒——他们就这么一点活路,依照以往的经验,贵人们都是只会剥夺他们所拥有的财产和活路的,这次改变,他们认为是一种新形势的剥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该怎么办?”嬴政身体前倾,小脸上满是对知识的渴望:“我们应该怎么做?” “以更丰厚的利益诱使!”鞠子洲说道:“他们需要的是活下去的希望,这希望,其实无非就是吃饱喝足——也就是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利益,足够保障生存的利益。” “就像是现在的事情——农会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集体劳作、一同饮食,按需求分配柴草、热水、草履。” “这些事情,也是百姓们未曾见过的事情,但是为什么现在咸阳城里那么多人想要加入农会?就是因为加入农会之后,可以生活得比他们不加入的时候好得多,每五天能吃一次肉,不掺糠麸的稀粥可以喝到饱,高强度劳作时候一天甚至可以吃三餐。” “这些是实打实的利益,是看得见摸得着,可以切身体会到的!” “生存被保障到了,比你说一百句好话都管用。保障了他们的生存,获取了他们的信任,而后再给他们路走,同时描绘出美好的前景,他们就会积极地沿着这条路走!” 嬴政点了点头:“所以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可以保障他们的生存了吗?解下来就是给出一条新的路走?” “现在加入农会不只是保障生存,而且是可以保障生存得不错——一加入,就可以受到保障!” “这个时候,人家当然愿意加入,因为加入进来就可以占便宜,所以我叫你设立一个门槛,不然的话,有再多钱也会被拖死的!” “是这样……”嬴政点了点头:“对了,师兄,还有一件事……” “讲。”鞠子洲拿起竹简。 “是关于农会的人……”嬴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细细讲述,并且带着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满脸的疑惑问道:“师兄,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啊?” “为什么……跟我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鞠子洲愣了一下。 鞠子洲放下竹简,指节在桌上叩了叩,眉头皱起。 他将手伸了出去。 嬴政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杯温水递上。 “因为我们的需求不同!”鞠子洲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方法 “需求不同?”嬴政问道:“何谓需求不同?不都是要治国掌权吗?” “区别很大!”鞠子洲说道:“拿你父亲来举例,他现在是秦王,是秦国之主,他要治国掌权,首要的任务应该是维持国内局势的稳定,其次才是解决不太重要的纷争,继续转移矛盾,并且打压政敌,扩大自身权势。” “而华阳太后呢?她现在是太后,已经失去了先王的支持,法理上都没有了继续扩大权势的依据。那么她要掌权治国,首要任务则就不是维持国家的整体稳定,而是推出问题,转移矛盾,维护自身已经享有的权势不受侵夺,其次才是扩大权势和国家稳定。” 转移矛盾? 嬴政点了点头:“明白了,因为身份不同,所以我们的需求,跟他们的需求理所应当是不一样的,但具体是哪里的不同啊?” “我们来仔细审视一下你所遇到的这件事情——这事情本身是一件很常见且很简单的事情——无非就是熊启养的士杀死了你所养的民。” “按照秦律,杀人的士应当受刑,但是因为这士是熊启的士,所以他们一般是不需要受刑的,只需要缴纳一些罚金。” “可问题是,现在情况特殊,士所杀的民是你所庇护的民,那么熊启就要顾虑你的感受,于是他撤销掉了对于士的庇护,于是士人死于秦律。” “而你的疑惑大约来自于——你的七个民,竟然不敢与熊启的两名士相抗,而是引颈就戮,宛如待宰羔羊。” “这与你所需要的是不一样的!” “你所需要的,是一群吃饱喝足之后身强体壮、性情坚韧,对你的命令言听计从的虎狼之兵;但是现实是,你面前的那群人,则是被劫掠甚至杀死都不敢反抗的人!” “这是一重落差。” “如果你是意志不坚韧、或者思维有偏差的话,那么这一重落差就足以让你对我们的道理和道路产生怀疑……进而想要放弃我们的理想,转变为以其他方式进行掌权。”鞠子洲笑吟吟地看着嬴政。 这个霸道、狂妄、敏感且聪明的小孩子,随着他以他过人的天赋才情将鞠子洲所教授的义理吸收运用,如今应该已经变得相当极端。 他或许会因为心理落差而产生些微的迷惘,可能会主动地向外探寻原因。 但他绝对不会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产生怀疑。 ——这种极端而绝对的个人性格,正是鞠子洲想要的! 只要嬴政的性格没有太大的[精品小说网 .vip]变化,那么他鞠子洲就可以稳稳地掌控住嬴政。 即便,嬴政以后会比他更加聪明。 嬴政摇了摇头:“我不曾如此想过!” “那么你为什么会需要身强体壮,性情坚韧的虎狼之兵呢?”鞠子洲又问道。 嬴政下意识回答:“我想要掌控这世上所有的“生产关系”!” 鞠子洲笑了笑:“这是你想要的,也是你需要虎狼之兵的原因。” “而别人呢?”鞠子洲打了个呵欠问道:“别人需要的是什么?” “他们……”嬴政迟疑一下。 他一时,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那种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权势是虚的、那种依托于欺骗的神圣性是假的。 他下意识就不觉得有人会以此为目标。 但瞬间,他就醒悟过来了:“他们想要的是权势!是稳固的权势,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的权势!” “想要以少数人统治多数人,那么需要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是让多数人不反抗!”嬴政回答。 “分化、挑拨、引诱、利用、愚弄、恐吓……手段多了去了,秦国的招数无非就是从身体状况、财务状况、精神状况等方面对平民进行钳制而已,钳制的同时,是以一些微薄的利益来诱使他们在“公战”之中奋勇厮杀。”鞠子洲喝完水,将杯子放在桌上:“你所看到的现实,就是历代秦人共同努力钳制的结果!。” 鞠子洲笑起来:“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所以需要的东西就不一样,现实里的努力方向也就应该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就是我们与他们的矛盾!” 矛盾…… 这是这短短的几句对话之中第三次出现“矛盾”这个词。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嬴政问道。 “稍稍提高一下生产力。”鞠子洲笑了笑:“你父王刚刚请我过去,就是为了让我解决掉“以工代赈”的后遗症——他说因为先王急躁,未经磋商便把这法子当成政令推行下去,导致现在府库空虚,想要让我想想办法解决掉这个弊端。” 嬴政闻言,忽然想起很早之前,赈助灾民时候鞠子洲所给的竹简和帛书,心中一动,问道:“师兄你早已经料到会有今日了?” 当初鞠子洲给他那些竹简和帛书的时候,已经明说了那些会是可能出现的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办法…… 嬴政心中激荡,竟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早就……料到会有今日?那么师兄他会不会早已经料到了会有人侵吞我的功绩? “给出这种关乎民生的策略的时候,当然也必须要对于策略施行当中会出现的问题和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罗列,并且找寻解决方案。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而努力嘛!”鞠子洲拨了拨手中竹简:“不过依我看,你父亲这么早就想要解决这件事情,并不是因为府库之中真的因为赈济而空虚了。” 嬴政皱了皱眉:“师兄……是什么意思?” “秦国搜刮百姓那么厉害,没道理这么快就没有粮食了……应该只是今年明年之间对外发动战争的钱粮不够了而已。” 嬴政皱了皱眉:“是这样么?” “我已经与你父王说了,进行小范围小规模的“炼铁”。” “一则,使国人、城旦、隶臣妾都有事可做,不使有人吃白食不干活;再者,也稍微可以对于目前秦国国内的技术进行革新实验,更新咸阳附近的农具,提高一些生产力,顺带着,良铁可以对国中大小贵族售卖,从他们手中弄点钱,补足府库的“空虚”。” 嬴政点了点头,总感觉鞠子洲言语有未尽之意。 但他倒也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了。 ——这番问话,其实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嬴政自己都已经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兵民和现实里的兵民有差异的原因。 他故意又问一次鞠子洲,也并不是因为对于自己的答案没有信心,而是……他想要在已经得到了答案的情况下,仔细观摩鞠子洲剖析这件事情的过程! 或者说,偷学! 与自己的思考过程相互印证,学习更加优秀的方法。 先确定“身份”,再找到“想要的东西”,而后是推知“需求”,确定“矛盾”。 这样的方法……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嬴政眼底闪过得意。 夜晚,送走鞠子洲,嬴政志得意满地以这种方法重新对于自己所遇到的事情进行剖析。 一桩桩、一件件…… 无论是事情,还是人,在此方法面前,都变得如此清晰而透明。 父亲是秦王,他想要的是加强王权和强国,那么他就需要打压一切臣子的权力,需要弱民。“矛盾”是与其他掌权者的矛盾 母亲如今是王后,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宠爱、那么她就需要揣测父亲的爱好和需求。“矛盾”与父亲的其他妃子的矛盾。 师兄与我同志,他想要的是…… 嬴政拿这套方法去分析鞠子洲时候,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云山雾绕,镜里看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可能 嬴政吩咐宫人将已经熟睡的女婴抱走,而后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水,慢慢思索。 必须要思索一下了! 他此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对于自己这位“师兄”,这位“同志”的了解,少得可怜! 嬴政闭上眼睛,回忆起与鞠子洲的相识。 他们在赵国邯郸相识,当时的鞠子洲身着士子服,背负铁剑,口称自己是秦国士子。 他的肌肤不似贵族一般的嫩白,而是更偏向于氓隶,但牙齿却不似一般氓隶庶人的发黄或者发黑,而是显得洁白——这种洁白,稍微有一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是需要长期保养才能有的。 嬴政从衣着、名姓、牙齿、口音等诸多细节确定了鞠子洲确实是个士子,这才敢将他接纳下来,准备培养为自己的侍卫,必要时候为自己挡箭。 从那时候起,嬴政就没有探知到过鞠子洲的喜好。 直到如今,两人已经成为一个远大志向之下的同道,结为师兄弟,嬴政还是不清楚鞠子洲的喜好! 不思考时候,还并不觉得,一思考到这里,嬴政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与师兄都相识快一年了,我竟连他爱什么、好什么、名姓由来、学识由来都不知道? 甚至,嬴政觉得,自己连鞠子洲的性格都把握不住! 大父曾说,师兄骄矜狂傲…… 嬴政摇了摇头。 不对! 那不是他的性格! 最起码,不是最主要的。 嬴政绞尽脑汁,与鞠子洲相处的一切细节在脑海之中展开。 但……几无所获。 为何会是如此? 人应该会表露自己的喜好才对啊! 嬴政不解。 他与他认知里的每一个人的关系都是明晰的,那些人也都像是完整的“人”,有着自己的性格、喜好、厌恶、想法。 但鞠子洲,完全不同! 他的知识渊博;他的性格……不知;他的喜好,未明;他的“身份”……他所想要的……他所需要的…… 几乎一无所知! 嬴政一身冷汗,站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目光看向侍候自己的宦官,看向侍立一旁的宫人,看向关闭的殿门,思维触及更远一些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其“身份”。 秦王、太子、王后、宫人、氓隶…… 每一个人都是明确的,有着无数丝线缠绕,被“生产关系”支配。 但,鞠子洲不一样! 鞠子洲不一样,是嬴政早已经知道的。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鞠子洲是如此的不同。 他几乎没有任何清晰明辨的“身份”,几乎没有被任何“关系”束缚,几乎没有表露任何个人好恶……就好像,是一个随时准备跑路、随时准备死去的人! 但他的学识,却又是如此的清晰明辨,具有强烈的指向,具有几乎颠覆人的一切常识的能量。 嬴政看向咸阳城南。 城南,是鞠子洲居所。 他与这个世界,有着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他这个人,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任何人去看他,都是雾里看花。 嬴政目光渐冷,耳畔忽然有一句话回荡。 “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而努力嘛!” “师兄啊,你最坏的打算……又是什么打算呢?最好的努力,又是向着什么努力呢?”嬴政喃喃自语。 鞠子洲的话,可信,但也不可信。 嬴政此时回想着鞠子洲教授自己的所有义理,一点点地慢慢揣度其导向。 虽然闲聊的话半真半假,但是真的教给自己的知识,嬴政清楚,那些都是对的。 这对的知识里,必然也就包含了通晓和相信这些知识的人的思考方向,以及需求。 …… “鞠先生回来的好快!”询从房顶上跃下来,手中提着鞠子洲先前交予一名墨者的包裹:“先生这包裹里似乎都是书吧?” 鞠子洲点了点头:“的确,我这包裹里,都是书!” 说着,他展开包裹,将里面的竹简和帛书展示在询的面前:“我已经说服王上,先在咸阳城周边建立炼铁炉,最迟三月初,资金和人力就可以到位,届时,就有劳钜子与诸位墨家子弟了!” “这倒不妨事。”询摇了摇头:“我等墨者本就是负责秦国匠作之事的,析金炼铁,本就是我等职责……不过鞠先生,铁比金,还是差很多!” “像您的铁剑用的那种铁料,运气好的话,几十炉才能出一炉!” 鞠子洲递过竹简:“那是以前!这里是一些新技术,钜子不妨先看一看再说?” 询将信将疑,展开竹简:“粟米培育?” “拿错了。”鞠子洲尴尬笑了笑,挑出关于炼铁技术总结的竹简:“是这个。” 询就着昏黄灯光看下去,眼睛明亮。 …… 翌日,天气很好,阳光微暖不晒,春风料峭不寒。 秦王春狩,公子成蟜及宗室诸侯随行,太子居宫中理农会诸事。 墨者们在这春日里,开始向农会收购干柴。 鞠子洲带着十几个嬴政派来的人去搜集原料以沤粪肥。 这个时代里,猪是吃屎的。 厕所的构造,往往是类似二层小楼的形制,如厕的位置在楼上,楼下则是猪圈,也是粪坑。 搜集原料沤粪肥,也稍稍有些艰难——那些东西是家猪的饲料,没道理白白送人,所以又要商议价格购买。 购买到之后,还要堆在合适的地方——粪坑总是要挖的,这就需要一些人力,也是需要雇佣,以前的话,找牙人、寺人、舍人花钱雇佣,现在的话,农会也开始涉猎这部分事情,好似还因此与寺人、舍人起了纷争,在降价打价格战。 鞠子洲到农会里登记了一下,领了二十人离开。 这些人装备和身体素质都比寺人、舍人提供的奴隶和破产农民好很多,价格也差不多,劳一日每人只需要八钱。 说起来,也算是劳动力涨价了——去岁鞠子洲社会调查的时候,才只是四钱、六钱的价钱。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终归,一直让所有农民都被绑在土地上不是一件好事,太压抑生产力的发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魔幻现实主义现实 (一) 三月初,天气彻底回暖,咸阳西十五里,原本贫困的郊区小村开始涌入大量的人员,他们伐树、挖土、夯地。 此地的二百余人原住民很是困惑地看着自己家门口这群占地的人,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在这里做这些事情。 但是他们对这些事情也并不感兴趣。 一群吃不饱饭的人,怎么可能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呢? 三月十二,夯完地之后,大批葛衣的穷人涌入这个新近被改名叫做“铜铁炉”的地方,同时,鳏夫也对于此地的原住民发放了征令——征发士伍,进入铜铁炉做工,一夫每日给钱十钱,管两餐饭。 一时之间,这二百人士伍尽皆沸腾。 一石粟的价格,平时不过是三十钱而已。 而一亩地,一年一种的情况下,丰年不过二石的收获,而咸阳周边,丰年是很少见的! 虽然没有什么经济意识和数学基础,但是十钱等于三分之一石粟,等于五两盐的简单的账目他们还是会算的。 这种直观而强大的经济鞭策,令人动容。 于是两百多人之中的一百余名丈夫尽皆加入——这村落里,原本人数更多,只是一场大雨过去,寒冬之中,老者孺子死伤殆尽,剩余的,多是年轻强壮,生命力极强的丈夫与妇人。 鞠子洲打散了发,更换了衣服,进入到应征招工的队伍之中,随着众人领取工具、领取工服、排队进入工地,开始做最基础的挖土开始干活。 秦国的动员能力在这个时代是一绝,虽然召集的“工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体力孱弱、集体文盲、意志薄弱等的缺点,但是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也够了。 毕竟生产力底子差,能够找来两千多人一起脱离农业生产,专心搞工业,已经是鞠子洲一个人时候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四月初,当鞠子洲与工人们一起挥汗如雨地烧炭烧砖,将大窑砌好的时候,秦国的大朝会之上,吕不韦第一次对于这个项目提出质疑。 “王上,臣以为,“铜铁炉”的项目,不妥,应当停掉!”吕不韦站在朝会的最中央,平静说道:“聚民夫以行工事,本无不妥,但事于国无利、于王无利,更兼有损伤农事,破坏春耕,纠集民夫,扰乱秩序等诸般害处。” “有百害而无一利之事,劳民而伤财之事,坏法乱秩之事,真的该当施行吗?” “提出此等祸国殃民之事、劳民坏法之事的人,真的是为秦国着想,而非为他国坏秦之内政的吗?” 吕不韦深深躬身一礼:“请王上三思!” 铜铁炉的项目,从二月底鞠子洲提出,到四月的一个多月之间,吕不韦从位提出一句质疑,从未释放一点阻力。 他等的,就是因工事而耽误春耕,但铁窑并未出产品以证实项目回报的这一个时间点。 春耕,在农业社会之中,是头一等的大事。 除却战争、祭祀等硬性的国事之外,第一重要的,便是春耕! 而工人们为了每天十个钱的丰厚回报,自然也不会愿意回到田里去种地——铜铁炉里大部分的工人,都是穷逼,不穷,谁愿意干这种脏活累活呢? 在秦国,穷与无爵少地是分不开的。 地少,返回田间种地的收益也就少;而工地上一天十个钱的收益,干上一个月,足够覆盖工人们一年的基本生存需要,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春耕不可避免被耽搁,有些田地,工人们不愿付庸人代耕的钱,竟直接抛荒。 吕不韦一点一点的将这些证据搜集起来,积蓄力量,沉默不语,等的,就是这一刻,等的,就是这致命一击! 秦王异人高坐于主座之上,静静地看着吕不韦,没有任何表示。 他在等。 等嬴政和楚系的反应,也等吕不韦的盟友。 他要大致看一看,两派的人手情况。 “左庶长所言甚是,望大王三思!”赢傒起身离席,躬身说道。 随后是赢熹、蒙骜、王绾、白敂等人齐齐下场。 异人依然沉默不语。 气氛冰冷,犹如凛寒三冬,大雪落下,天下寂寂。 旁边的人拉了拉隗状的衣角。 隗状身体猛然一歪,像刚从睡梦之中被惊醒一样,惊叫一声,站起身来,转头四顾,脸上一片迷惘:“谁人拉我?入妣啊,乃翁跟你拼了!” 随着他的动作与语句,气氛回暖,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秦王异人更是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于是一切的杀机在这一刻被消解。 熊启看向隗状,脸上尽是疑惑。 这老滑头……为何要帮忙? 嬴政平视面前主座之上的自己的父王,小小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 “洲,你说,秦王一餐能吃几碗黍臛啊?”脸色黝黑的秩一边大口吃着碗里略显稀薄的黍臛,一边从墙根上扒下来一层青苔,揉碎了放进碗里,大口吞咽。 鞠子洲吃了一口黍臛,还未及回答,身边的呦立刻反驳:“秩你这蠢物,秦王何等尊贵何等富有,他怎么可能吃黍臛这种东西呢?他要吃也是吃膏粱!” “你放屁,膏粱能有黍臛好吃吗?秦王岂能与你一样爱吃那东西!” 膏粱,就是肥肉配精米的纯干饭。 简单粗暴的搭配,既能补充油水,又有大量碳水,是工期紧张时候,工地里的庖厨会拿出来给工人们加餐的特别餐,来到工地接近一个月,大伙只吃过两次。 秩和呦说着又吵起来,但也就是吵一吵,过过嘴瘾,释放一下情绪,真的要他们动手打人……那还不如指望他们啵对方来的靠谱。 鞠子洲吃完自己碗里的黍臛,舔了舔嘴唇,说道:“你们俩别吵了,有力气不如想想明日的一天休工该去做什么!” “那还用说?”秩眉飞色舞:“当然是拿钱去女闾之中快活快活!” 呦嘲笑道:“就那三息,也能快活么?” 在场众人听到,都是一阵哄笑。 秩脸上顿时挂不住:“那也比你不能入巷强!” 众人又是一通好笑:“你们二人在这事上倒是难分伯仲!” 鞠子洲看着两人,再看看快活起来的众人,微微叹气。 他们,没有太重的存钱的想法——这是一个活不长的世道,有钱就享受,没钱就捱着,跟他记忆当中的那些仓鼠一样喜欢储钱存粮的人截然不同。 他没法判断这两种态度哪一种更好,因为都是艰难求生的人不得已之下的行为习惯罢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魔幻现实主义现实 (二) 四月十二,晴日。 早晨墨者宣布今日休工一天之后,工人们纷纷兴高采烈地相约出门。 劳累了一个多月,工人们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一个多月积攒来的一切苦闷和烦躁都是需要发泄的。 而穷人的发泄,无非就是酒、肉、女人这些。 秦国对于底层实施禁酒,于是重头戏就从“大醉一场,然后去女闾快活一下”变成了“吃顿好的,然后去女闾快活一下”。 鞠子洲跟随着关系好一些的秩和呦在城中吃过一顿肉,一起来到女闾——当然是非常低级的女闾,高级的,他们这些工人也去不起。 低等女闾一般在城北,这边环境极差,与鞠子洲以往在城南地所见极不相同,道路极不平整、平民状态极差、治安情况极差、房屋极其低矮。 鞠子洲走过一处巷子,瞧着了一个黑面妇人半掩着门,对自己挤眉弄眼;跨过另一个街,街口两名十二三岁少年将一名年龄还要小的少年堵住,前截去路,后断退路,嘴里说着什么,并不动手,也就不构成“私斗”的犯法条件,也并不勒索,口中说着借钱,途径的丈夫们斜斜看过一眼,并不理会。 没有人犯法。 秩兴高采烈,熟门熟路带着鞠子洲和呦来到女闾所在,并不啰嗦,只是拍了拍腰间钱袋,立刻便有认得他的打手迎了上来。 “秩,你发了财啦!”打手看了一眼呦,挤眉弄眼,又看见鞠子洲,眼前一亮:“竟又领了生客前来么?今次可算你便宜些!” “要你算我便宜么?说甚么话?乃翁可非是甚么穷鬼……有钱……”他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钱袋,似乎这袋钱能给他莫大的勇气,于是他自信起来了:“有钱!” 打手看了一眼那鼓鼓囊囊的钱袋,语音拉长,意味深远:“喔~果真发财了呵!” “说起来,秩,今日好似有许多熟客引了生客前来呢,而且似乎都发了财……怎么样?有什么发财的路子么?”打手问道。 “问那么多!”秩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不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要炫耀:“我说与你,你莫讲于旁人!” “好,好,那是自然!”打手将脑袋凑了过来。 秩左右瞧瞧,偷鸡摸狗一样说道:“你听我说,是城外,大王建了大炉,要烧铜铁,我在其中做工,每日可得钱五两!” “喔!五两喔!”打手做出略微僵硬的惊讶表情,他显然是已经知晓这事的:“可是我听说,为王做工极累的!” “你懂甚么!”秩嗤鼻:“不要累,又有钱的工,何时轮得到你我来做了?” “这么!你说的有理。”打手终于心悦诚服:“是有道理的。” 他们说着话,有四人丈夫从低矮无光的内屋里钻了出来,随后是四名女子,都站在暗一些的地方,光线暧昧,看不清脸庞,只有种暮气流动。 “嚯!”秩挑眉,回头看向呦和鞠子洲:“呦、洲,你二人可先挑选自己喜欢的!” 他拍了拍胸脯,大包大揽:“今日花耗,权由我来付!” 他说着,又看向打手:“记得,我来付账!” “是么!”打手上下打量着秩:“你倒是一样的慷慨哩!” 秩昂首阔步,自己先选了一名立在暗处的女子,钻进低矮无光的小房间里,回头说道:“你二人也赶快些!呦,别再跟上次一般!” 呦有些局促,舔了舔舌头,挺起胸膛:“那是自然,上次……上次是意外!” 他说着,手掌不断地捏紧,又松开,捏紧,又松开。 好片刻,他在打手僵硬而嘲弄的假笑之中,走向暗处立着的三人女子,挑了一名,钻进一样低矮的暗室。 打手于是将目光投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了笑,没有走向女子,而是凑到打手身旁。 打手似笑非笑看着鞠子洲:“怎么?怕了?” “倒不是怕。”鞠子洲笑了笑:“而是累,你也知道,铜铁炉那边……做工是非常累的!” “这倒是听说了……不过我还听说,你们在那里,一天能吃两顿饭!” 鞠子洲点了点头,微微叹息:“是啊,一天能有两顿饭,吃干饭,大体可以吃饱。” “干饭?吃饱!”打手有些动容:“吃饭要算钱么?” “做工包吃住的。”鞠子洲笑了笑:“但是极累,累得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眯一会儿,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这样么?”打手上下打量鞠子洲。 鞠子洲比秩和呦都要高一些,也没有他们那么瘦弱,总体来看,还是比较健壮的。 鞠子洲见打手打量自己,说道:“我比他俩都强壮一些,因此做活也就比他们多一些、重一些,故而如今比他们累一些。” “这倒是应当。”打手深有感触,语气缓和:“我以往服役时候,也是这般。” “说起来,在那大炉子做活,也有一个月了,不知道咸阳最近怎样。” “一月了?”打手问道。 “是呢,一月了,每日十钱,两餐管饱,每十日有一餐膏粱可吃。”鞠子洲回答。 “如此之好!”打手动容:“膏粱也是管饱的么?” “是呢,管饱。”鞠子洲笑着:“一月,得钱三百!” 打手呼吸都停滞了:“三百!” 一亩上田,丰年可收粟近两石;中田,一石有余;下田,一石不足。 最重要的是,管饭! 一天两顿,干饭,管饱! 也就是说,一月三百钱是纯赚! 他咂咂嘴:“那大炉子,还缺人手么?” “你若想去,我可以为你求取名额。”鞠子洲笑了笑;“不收你钱的。” “果真么?” “你与秩是旧友,问问他我何时骗过他?”鞠子洲说道。 “这……”打手犹豫一下:“兄长,你叫作甚么?” “你叫我洲吧。”鞠子洲说道:“对了,你在这里,一月得钱多少?” “这……”打手犹豫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鞠子洲摆了摆手:“不提这个……对了,这一月,咸阳城中粮价和盐价又涨了没有?” “没有啊。”打手说道:“二月之后就没再涨了。” “如此?那我倒是可以买上一些粮与盐回家看望老父了!”鞠子洲哈哈笑着:“对了,布价呢?” “这个不知道……不过应该也没涨吧。”打手犹豫一下。 “那么,兄弟,你叫什么?”鞠子洲问道。 “我叫做苟。”苟说道。 “多大了?告知我,晚间回去工地,我好为你求取工作名额!”鞠子洲说道。 “十六。” “是咸阳本地人么?”鞠子洲问道。 “是的。”苟点了点头。 “娶妻了么?”鞠子洲立刻又问。 “娶了。”苟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回答。 “有子了?”问题又急又快。 “还未有。”苟来不及思考,立刻回答。 “女闾价格也未涨?”急切的问。 “没有!”不假思索地答。 “布匹、粮食、盐巴、豚脂、犬肉、草鞋、都未涨价?”鞠子洲连珠炮一样问道。 “都没有!”苟下意识回答。 回答完之后,苟期待着鞠子洲的下一个问题。 然而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鞠子洲闭口不言,黑暗中,他神色诡秘。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魔幻现实主义现实 (三) 物价没有上涨。 物价不会上涨。 这个结果,他早已经有所预料。 在三月之前,在离开咸阳之前,甚至在接近嬴政之前,他就已经隐约有所预料。 鞠子洲点了点头,仍是静默。 这种静默,与先前的那种咄咄逼人的问询形成反差,苟一时有些难忍。 他看着看不清楚脸色的鞠子洲,小心翼翼问道:“洲兄长,我去大炉子做工的事情,有困难吗?” “没有困难!”鞠子洲声音干涩。 他转身,离开之前,对苟说道:“告秩与呦,我晚间再来此处等他们。” “洲兄长?”苟看着鞠子洲离开,想要追赶,但是思及方才他沉默时候那无言的癫狂与充满忿怒的可怖,脚步随即顿住。 暗室门口,秩伸了伸头,到底没有出来。 …… 鞠子洲快步行走在咸阳城中,他回到自己城南的那个被赠送来的豪华的“家”,简单地用热水冲洗一下,换上一身好些的衣服,辗转于城中各处客舍,手执笔墨竹简,到处问价。 “舍人,你这里,粟米、梁米、黍米等粮食可都有货?”鞠子洲问。 “有的有的!”舍人看着鞠子洲衣着,热情回应。 “各价几何?” …… 他一家一家地问,从半晌午到傍晚,三卷竹简记满,口干舌燥,腹中空空。 竹简上记得满满的。 城中物价没有如何上涨。 但此时,是春耕之时,城中粮食,理应,骤减。 鞠子洲将竹简吹干、卷起。 深吸一口气,他径直走进入秦王宫。 嬴政此时在青宫之中算账。 春耕时节,农会里所需的物资和所要做的工作,如今都是嬴政一手安排。 他了解农会一共有多少亩地,知道那些地有多少是上田,有多少是下田。 农会集体化劳作的一大优点是,会中集资买牛,春耕之时,相互配合着规模化耕种,穷苦得连金属农具都买不起的农人所需要做的比以前更少、劳动起来因为牛、犁、耒、鞋、食、水等基本工具的到位,也更加快捷。 但,这种劳动已经算是高强度的劳动,要想让之后的劳动依然保质保量,那就必须有轮休、更需要有油水补充。 粮种、食物、油水、盐……一笔一笔的花销,虽然花的钱不多,但嬴政还是认认真真地一遍又一遍核算。 鞠子洲到时,看到嬴政,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等他算完,而是直接开口问道:“最近农会之中集中采购粮食是从谁人手中采购的?” “是我大母。”嬴政头也不抬:“但是因为梁米比较贵,所以我买的都是粟和黍。” “他们手中粮食还足够?” “够的。”嬴政回答。 “即便是农会手中一直都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他们手中的粮食,也一样够供应我们的需求?” “够。”嬴政回答。 “春耕快完成了吧?”鞠子洲问道。 嬴政回答:“是啊,这两天就完了。” “即便是春耕时期,把大批的粮食作种,种了下去,粮食也依然够吃?” “够。”嬴政平淡回答,语气中多了一些疑惑。 他并不明白,鞠子洲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你父亲手中的粮食也够!”鞠子洲说道:“他甚至已经差不多筹备齐全发动战事的军粮了!” “在以工代赈,发放大量粮食之后、在春耕时期、在我向他谏言,要走大批粮食以开发“铜铁炉”项目之后,他手里的粮食,也还是够吃,他所需要的明年的军粮,也依然够支撑起一场或者几场战争。”鞠子洲笑了笑,笑声诡秘,令人惊悚。 嬴政没来由打了个寒战,搁下手中的笔,看向鞠子洲:“师兄,你怎么了?” 鞠子洲摇了摇头:“粮食其实一直都够吃!” 一直,一直,一直,都,并不,缺少粮食! 单纯的,让人吃饱的粮食,其实是足够的。 这一点,鞠子洲在进行调查研究,写《邯郸调查》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知道了。 赵地苦寒,平均亩产都有六十九斤十二两。 秦国这块地,只会更多;而川蜀之地,天府之国,还要多! 七国之中,除却燕赵,都是只多不少。 正常的拥有生产工具,好好的耕种,一年下来,粮食的产量,其实是足够满足所有人吃饱的需求的。 但是现状是,八成以上的人都吃不饱。 一天两餐,都是少数富农才能够做到的。 这其中的问题……压根不是什么生产力问题。 “嬴政!”鞠子洲笑吟吟看着嬴政,宛如猛兽,磨牙,等待吮血。 “师兄。”嬴政跽坐,眉头微皱:“我感觉你不太对……”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知道,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又反作用于生产力了,对的吧?” “是的。”嬴政点了点头,疑惑看着鞠子洲。 他从未见到过鞠子洲如此神态,如此气质。 “但是即便是最正确的理论,它和现实也都是会有差距的。”鞠子洲说道:“你知道吗?” 嬴政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不太懂。” 鞠子洲呼出一口浊气。 他特意设计出今日的格局,筹备了验证自己猜想的一切条件,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有些想要将自己此刻的心绪分享给别人——他已经想要验证这个猜想数年了。 累极多时的畅快与失望,终于落在了鞠子洲心头,砸碎了他最后一丝的幻想。 “我曾想过,依照理论,我们想要建立起新的“生产关系”,必须要尽一切可能发展生产力!”鞠子洲以咏叹的语调说道:“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一切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但很遗憾,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鞠子洲语调哀伤。 他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通晓,并且坚信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 但是他又怀有侥幸心理。 他觉得,只要发展生产力就可以了! 所以他的三个一个比一个重要的计划,计划的排序是《秦始皇改造计划》、《神圣性重塑计划》、《生产力提振计划》。 最重要的,他以为是《生产力提振计划》。 但是打一开始,鞠子洲以往的工作经验和理论知识就告诉他,这不对! 发展生产力的目的是为了让人过得好。 但是人过得不好的根本问题真的是“生产力不足”吗? 鞠子洲看向嬴政。 他眸中,黑色的、华贵的玄鸟坐在面前。 人与妖魔神仙同居,妖魔神仙吃人,人所以得苦。但,人过得苦,真的是因为,人长肉长得不够快吗? “嬴政啊,”鞠子洲目光热切,鞠子洲目光冰冷:“理论是正确的,现实也终将按照理论所讲述的那样发展。” “但从理论到现实,却总会有一点点的延迟。”鞠子洲平静温和:“这一点点的延迟,是正常的历史的螺旋。” 嬴政忽然头皮发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向斗争中求永生 “新的生产关系的成功构建,是建立于“斗争”之上的。”鞠子洲看着嬴政。 在这一刻,他目光沉静。 嬴政一动都不敢动。 他静静看着鞠子洲。 把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变化都牢牢地刻在脑海之中。 “小到旧制度里的关系调整、权责重构,人事交接;大到彻底破坏旧有的一切生产关系,重建自己所想要的,并且符合于时代生产力的生产关系,无不如此。” “不过,视关系的重要性和涵盖范畴的广度,斗争的烈度也会有所改变。” “有些是温和的,简单的斗争,譬如请客吃饭,摆下一桌酒,讲几句驯顺的话,斗争结束,矛盾随之缓和,关系也就建立起来了;有些则不然。” “有些斗争,是要让新的利益获得者们全部团结起来,推翻旧的利益获得者们,抢夺这个世界的主导权之后才能够建立的。” “你所想要的那种无比牢固的生产关系,要建立起它,那末,你所要面对的斗争,其实就偏向于后一类。” “因此,我们当前的任务,便是扶植起来一批利益获得者,教他们在你的指导之下,逐渐的发展生产力,逐渐的获得更多的粮食,得到更多的权益,逐渐的过得更好,每天都比前一天有盼头,每天都比前一天有力气,每天都比前一天有精神,每天都比前一天活得像个人。” “叫他们知道,在这个人世上,努力,就可以活得更好。” “而后他们自然信你爱你,而后遇到旧的利益获得者们的欺压,他们自然就会生出反抗的心理。” “这时候,你再给出一个法理依据——也就是我们讨论过的“神圣性”,以此为根基,你的这些人会立刻的,从农民、从工人、从商人、从小生产者,变成无比勇猛的士兵,在你的带领之下,不畏艰险,聚集起来,将一切他们面前的敌人推翻,得到属于他们的,真正的自由与幸福。” “由此,你所想要的新的生产关系,也就随之建立起来了。” “不过呢,我们还是对目前的现实做出一些了解——现在的生产力低,但是对比人口和人所需要的东西,这点低的可怜的生产力,其实也够用。” “那末,生产力够了,为什么还没有新的生产关系建立起来呢?”鞠子洲看着小小的嬴政,脸上忽然显出和蔼的笑意,眸子里是借来的肝胆所映出的平和。 “那是因为,斗争还没有真正开始,根本的矛盾还被压抑着。” “我们必须要面对的,是历史的螺旋。” “事物是螺旋发展着的,当生产力足够的情况下,往往旧的利益获得者们会依照旧有的生产关系,拿走大部分的利益,而剩余的残羹冷炙,也往往足够让底层的人们偶尔混个饱饭吃。” “吃饱了饭,而与过往的吃不饱相对比,于是就有了幸福感,于是人就懒洋洋的,温和无害起来了。” “这个时候,人就不会再想去通过斗争,获取更多了。” “因为心理预期已经被压得足够低,偶尔的一些微小的、确实可以感受得到的幸福感觉,都足以让人满足。” 嬴政看着鞠子洲,他瞳孔中,映出的似乎再不是鞠子洲的身影,而是两个交叠一齐的身影。 表层里,嬴政见到一个狷介张扬,仰天嘶吼的狂人剪影。 但内里,那是一个模糊不清,但又似乎无比清晰的影子。 那个身影静静地坐在他面前,如鞠子洲一样,和蔼而平静地笑,瞳子里映出灯火的惨淡星子,映出大地干裂、映出洪水滔天、映出老者痛苦、映出儿童嚎啕、映出妇女惨遇、映出丈夫麻木。 人间百代,一眼望遍;天下事态,尽在胸中。 他如神灵,渺远而漠然;又如老丈,温和而睿智。 “……惟是到利益获得者们无法再在既有的生产关系的影响下向外获取到更多的利益,于是他们便齐齐地转头回来,惦记起底层人们嘴里的那一点点仅够饱腹的利益了。” “这时候,再去压榨,人们受到的苦楚大过了一切的自我安慰的微小而确切的幸福感,他们便开始自发的站起来,运用他们的聪明智慧而与旧的利益获得者们相抗衡起来,相斗争起来了。” “这之后,便是他们争杀掉旧有的利益获得者,变为新的利益获得者,开始依照自己的人生经验而得出的聪明智慧的指导调整起生产关系,或者沿用旧有的生产关系的框架,做出一点点小小的调整,等着下一批受不了压榨的人们站起来将之推翻;或者是完全的抛弃掉旧的框架,搭建起一个更与当时生产力相接轨的关系。” “但是不是真的与当时的生产力相符,那就需要一点时间让现实去检验咯。” “时代总仍是如此发展,反复拉锯,利益获得者与未获得利益者相互斗争,总体上,我们得到“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理论,但现实总会有一点点小小的偏差。” “这点偏差,就是我们在历史的螺旋里所要待的时间。” “可能十年二十年;可能百年二百年;可能千年二千年,斗争总仍是那样发生,理论总仍是那样正确。” 嬴政想开口,但不敢。 鞠子洲笑着:“如此,嬴政,你还想要你现在所想要的那种生产关系吗?或者是就这样保持现在的生产关系,以后当一个贤明一些的秦王呢?” 嬴政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声音微弱:“我想要……新的生产关系!我想要我所想要的那种永生。” “那末好办,借用现有的体制,发展生产力,用更多的利益麻痹旧的利益获得者们,趁机扶起新的利益获得者,同时对外发动战争,砥砺新的利益获得者们,教他们成为你手中最强的暴力,而后携带战胜之势,摆弄时局,打压贵族,就可以了。” 言辞简单,思路清晰,办法具有极强的可行性。 嬴政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鞠子洲:“万一到时候贵族反扑呢?” “不过是苍蝇碰壁,嗡嗡乱叫罢了。”鞠子洲伸手,轻轻在面前桌案上扫了扫:“扫帚到了,灰尘还能不乖乖走掉么?” 嬴政闭上嘴巴,模仿起鞠子洲的神态语气:“如此,我要的永生呢?” “新的生产关系因你而建立,新的,永恒的思想因你而出现,并且牢牢地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即便是旧的利益获得者,也要遵循你的思维而思考,也要运用你的理论去压榨一般人。” “而受到压榨的人,也要运用你的知识武装自己的脑袋,运用你的方法去斗争。” “斗争是永恒的,届时,你也会在斗争之中,获取到你所想要的,我们的永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特质 鞠子洲说完她所想要说的,没有逗留,起身便走。 嬴政少见地没有起身相送,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思考。 鞠子洲今天的话,有很多,嬴政似懂非懂。 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懂,可是…… 嬴政闭上眼睛,脑海中鞠子洲的神情浮现出来。 那种漠然和平和混合而成的特质,霸道与沉静相融合的感觉……那绝对不是鞠子洲本身的特质! 嬴政双目紧闭,心海翻腾。 他对于鞠子洲的了解并不深,甚至到目前为止,都无法察觉鞠子洲笼罩在迷雾之下的真实的性格。 但有些东西,有些人,你虽然不非常了解他,却可以轻易判断出有些话是不是他可能会说出来的,有些事,是不是他可能会做出来的。 今日的这些话语,就绝对不是鞠子洲应该会说出来的话。 太平静、太淡然、太霸道、太温和。 虽然讲的话也都是与鞠子洲一贯相谈的道理,但这道理根本就不是鞠子洲会讲的。 往日的义理,虽然也如今日,直指根源,具有颠覆性,但其实它只不过是没有切身立场,宛如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旁观者,客观而忠实地记录一切,从中提炼出最细微最根本的东西,而没有自己的根基,也没有实打实的属于“人”的情绪。 但今天的理不一样。 虽然同样直指根源,但嬴政可以从这还没有完全读懂的“理”里面窥见一丝尖锐。 这一丝尖锐,是对敌的。 有了“敌”,就说明了这种“理”有他的立场,有他的明确定位。 并且如此杀气腾腾的理,仿佛经过半生出生入死的艰苦斗争,从中磨砺提炼出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部分,思考方面甄别敌我,行动起来毫不犹豫。却又可以看得到自己的努力只是规律的一环,自己的一切都只是从螺旋之中诞生,毫无自我居功的骄傲。 这根本不可能是鞠子洲! 嬴政张开双眼,起身,坐在了鞠子洲的位置,回想着鞠子洲口述的理,一点一点地将他的神情变化和眼神变化在脑海之中拆解开来。 慢慢的,嬴政隐约间看到一个人。 他活在鞠子洲的身上,又似乎并不在。 面目模糊,而立场清晰。 嬴政从鞠子洲所说的理里面可以把握到他思维的枝节,窥见这人的一丝神韵。 那是即便只在鞠子洲身上窥见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都可以感受到其中独特的神韵。 夜色漆黑,深夜,嬴政张开双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黑,脸上有着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淡。 他矛盾,又统一;他霸气,又温和。 嬴政先向北看,又向东看,举手虚握,指节叩在桌案上,清脆的响声在深夜里荡开。 “呵,虫豸罢了。”他说。 …… 鞠子洲回到女闾时候,秩和呦正在这里坐着与苟说着话,瞧见鞠子洲回来,三人都笑了起来:“洲,你终于回来了。” 苟站起身来迎接,秩和呦却未站起。 鞠子洲看了两人一眼,他们对视,而后相扶着起身,有种颤颤巍巍的虚弱感觉。 鞠子洲抿唇:“你二人晚食进了吗?” “还未进,有些肚饿。”秩用手肘撞了撞呦。 “噢,啊,是也是也……我二人在此……等你许久,等的…肚饿不已,都快站不住了!”呦如梦方醒,磕磕绊绊地说着。 鞠子洲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隐没在黑暗之中正吃吃笑着地女人,微微叹息:“苟,你与店主人分说了吗?” “说了,说了,闾主允我去铜铁炉那边做工了,这边的工钱也已结了。”苟有些忐忑问道:“洲大兄,你说,我真的也可以进入铜铁炉中做活吗?” “可以。”鞠子洲笑了笑,拍拍苟瘦弱的肩膀:“铜铁炉中正缺工人,只要有传,再有人引荐,便可入内。” “那就好。”苟稍稍安心,又看向秩和呦:“你二人竟敢骗我!” “哪有骗你!”秩虽然腿脚酥软,但是嘴依然很硬:“我反正没听说谁有引荐过别人进入大炉里当工人!” 鞠子洲笑了笑:“你没问而已,铜铁炉中一直都可以引荐工人的,年轻强壮和有一些冶金经验的优先,并且有一定技术的熟工的工钱比我们这些卖苦力的人高很多!” 铜铁炉的基本运行制度是鞠子洲与墨家钜子询一起指定的,他当然知道这些东西;而秩与呦不过是身体并不如何强壮的工人,每天完成工作都已经使身体并不强壮健康的二人精疲力竭,他们理所应当没有丝毫力气去关心别事,因此不知这些门道,才是正常。 “问?”秩来了兴趣,他此时虽然也是腰膝酸软,浑身无力,但是这种无力与平日劳作的无力并不相同,因此闲坐无聊之余,对于这类平时并不关心的事情也有了关心的力气与心思:“洲,你知道这些,也是问来的吗?” “当然是。”鞠子洲笑了笑:“平时督促我们做活的那些墨者,全都是可以问的,只要做完了活,可以随便问的。” 秩点了点头,似乎记住,又似乎,有了一些别的什么心思。 他看着鞠子洲面露疑惑神情,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身旁,呦的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鞠子洲向外看了一眼,天色蒙蒙黑,又未全然黑透,此时回去铜铁炉那边,十五里的路程,道路虽然并不如何崎岖,但没有灯火,秩和呦都有夜盲症,鞋子又只是寻常草鞋,一行人估计要摸上一个时辰。 “不如去找个食肆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寻客舍睡一晚吧,天色已黑,回去工地也不一定会开门。”鞠子洲说道。 “也好。”秩点了点头:“只是明早需要尽早起来,好赶回去了!” 呦摸了摸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咬牙说道:“今晚的晚食就由我来付账吧,我们吃好一点。” 秩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起来:“当然要你付账,而且今晚我们必然不能睡通铺——房钱也要你来出!” 鞠子洲瞥了一眼两人的钱袋,又摘下自己腰间同样鼓鼓囊囊的钱袋,笑着说道:“还是我来付账吧,苟也一起来吃吧,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明早再饱饱吃一餐,明日去铜铁炉做活,便有了力气。” “找个近一些的食肆!”秩朝鞠子洲挤眉弄眼:“吃饱了,我还能回来一次!而且洲你还未体会这滋味呢!” 鞠子洲看了一眼秩,有些无语。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底层的智慧 晚餐是鞠子洲出钱请的,秩与呦、苟三人抱着半生的猪肩吃得很香,一直吃到再吃不下、再走不动,三人才停止了饕餮。 鞠子洲会账之后,看着坐在那里抱着肚皮一脸幸福的三人,微微叹气。 这些日子相处,鞠子洲虽然在铜铁炉中受到了一些孤立和排斥,但他也大抵了解了这些底层秦人的一般性格特征。 长期的守法养成了他们具有极强服从性的性格;同时看不到太多希望的生活令他们普遍悲观、重视实际利益;也因为贫穷和压抑,他们的生活作风比较的开放和放纵、贪图享乐,不知节制。 这些性格特点,鞠子洲感觉很眼熟。 不过他很快抛却了无谓的心思,转而看着吃得撑到走不动的三人:“又不是没有下一餐,何必要吃得这么多?” “肉啊!”苟沉默了一下说道:“我生到如今,还从未有过单吃肉吃到如此之饱的境遇呢!” 一旁单耳的食肆肆主收拾着桌上被吃得干干净净,上有齿痕、并且被敲开吸光骨髓的猪骨,漫不经心说道:“这位客人必不是贫贱出身吧。” “老夫今年三十四岁,操持食肆诸事已有约莫二十一年,来我家这食肆之中进餐的人都是士伍、公士之流,大抵贫穷,偶有小富者,新婚夫妇,也均是以肉食为辅菜,享乐至极,无非是黍臛、彘切、犬肚为菜食,未曾见过只吃肉食,而不进粮食。” 说着,这位苍老的肆主端着半盘猪骨,深深地看了鞠子洲一眼,说道:“客人们吃剩的这些骨头,我都要磨成粉去掺入菜羹中增味。” “如此说,客人可知他三人为何饕餮如此了吗?” 鞠子洲心中一凛,看向秩、呦二人。 秩拍着肚皮咧嘴笑了:“贵人莫怪,我的确有攀附贵人之权势的想法。” 呦张了张嘴,神色惶然。 鞠子洲叹气:“是了,相处一月之久,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我的演技没有好到可以瞒住所有人。” “贵人您视这样的饭食为寻常事件,但我等贱人、小人,可是一辈子都在盼望着这样的饭食啊!”秩笑了笑,躬身一拜:“先前有所隐瞒,但我自认我没有对贵人有所阻碍,虽然占了贵人一些便宜,但贵人大量,还请莫怪。” 没有人是什么绝对的蠢人,即便是麻木的底层人,他们在遇到不同的人的时候,也是会有感觉的。 而鞠子洲这样与他们生活习惯、行为习惯都格格不入的人,更是如同鹤立鸡群一样明显。 苟听着秩与鞠子洲的对话,心里有些慌张,站起身来:“我……” 鞠子洲摆了摆手:“坐下吧。” 他想了想,说道:“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觅一个客舍居住。” 秩眼珠转了转,问道:“洲贵人,还要与我等厮混?” “我哪里是什么贵人?”鞠子洲叹气:“我奴隶也!” 呦神情错愕。 奴隶? 他眼中是浓浓的质疑,不过囿于怀疑鞠子洲是贵族身份,他不敢出言质疑。 鞠子洲笑了笑:“我不过奴隶出身,如今也没有什么正经的爵位,与各位同为白身“士伍”。” 秩高声笑着:“那么,洲,你与我等一齐进到大炉子里做活,是想要做什么呢?要不要我等相帮?” 鞠子洲想了想,点了点头:“你们肯帮我,那真的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没有多少报酬可以给你们。” 鞠子洲已经没有什么钱了,他也不想问谁人要钱给秩和呦。 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的。 “洲你愿意于我们说一些东西就可以了,我哪敢奢求什么报酬!”秩咧嘴笑着:“哈哈,就如今日所说的那些——可以问墨者们的那些消息。” 鞠子洲惊讶看着秩:“你倒是有心的。” “那洲兄……洲贵人,您有什么事是需要我们帮助的呢?”苟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如……”鞠子洲话说到一半,叹了一口气:“你们就在做活之余,帮我观察一下我们四周的人吧。” “观察……人?”秩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要了解他们……还有你们!”鞠子洲认真看着秩说道:“我想要了解你们最本真的想法,最真实的生活状况。” 说着,鞠子洲看向正在数钱的只有一只耳朵的食肆主人:“店主人家,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么?” 食肆主人笑了笑:“我当然愿意,能够结交一位贵人的机会可并不多!” 鞠子洲笑了笑:“但是我这个所谓的“贵人”,并没有什么办法给你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拿来与人吹嘘也是好的。”食肆主人笑道:“我叫做鸩。” “我叫做鞠子洲,是自己取的名。”鞠子洲笑了笑:“现在方便问鸩老兄一些问题吗?” 鸩笑呵呵的,看了秩等三人一眼,点点头:“客人既然有心,那我便可以奉陪。” “鸩老兄可以叫我洲小弟。”鞠子洲笑了笑,又掏了钱袋出来:“可再拿些肉食出来么?我们边吃边聊。” “没有了。”鸩摇了摇头:“那三位客人方才已经将我店里两日的储备肉都吃光了。” 鞠子洲一愣,点了点头:“看来你这里生意并不十分好。” “生意不错了。”鸩摇了摇头:“每日能得三四十钱,以我这小肆来看,生意已是极好——最近尤其如此。” “很反常么?”鞠子洲问道:“以往连三四十钱都没有么?” “是也。”鸩点了点头,转身到门口处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关上店门窗户,拴上门闩,进到屋子里提了陶制酒壶出来,脸上皱纹有些舒展:“客人可饮得酒么?” 这是要拉鞠子洲下水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可以,明日之后都可备酒,待我来此,便可痛饮。” 鸩脸上的皱纹已经全然舒展开来:“洲小弟能饮多少?” 他说着,于柜台处取出了两只陶碗,一人一碗倒上浊酒:“请满饮。” 秩伸长了脖子,看着两人面前的酒,咽了一口唾沫。 没有多少体力劳动者不想喝酒。 鞠子洲端起碗,一饮而尽:“鸩老兄这酒藏了多久?” 鸩笑嘻嘻不肯回答,而是说道:“以往最多也就是每日二三十钱,最近春耕时候,农会众人庸了许多人助耕,包一日两餐,附近的丈夫们劳作之后在农会之中吃饱了、得了钱,往往喜欢在睡前饮一碗酒,我这里的酒,掺水之后,一钱一碗,因此虽然少了一些卖食物的钱,但多了酒钱,收入也就多了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酒产 “你这里酒水……每天能卖出去几十碗?”鞠子洲有些惊讶:“那么每天要用二三十斤酒水?” 一家如此小规模的食肆都要用几十斤酒水,那么全咸阳呢? 那么多的酒水需求……满足这些需求的人……酿酒的时候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没有二三十斤,最多也就是七八斤。”鸩笑了笑,有些得意:“洲小弟你可别忘了,我这里的酒水,都是掺水卖的!” 鞠子洲抿了抿唇,多少有些无语。 掺水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真的不会感觉奇怪吗? “那你这里的酒水……是哪儿买来的?”鞠子洲又喝了一口问道。 “是莫送来的。”鸩说道:“我这里是他所分辖的区域,这几日需求极大,每日清晨天微亮时,他便会使人送十斤酒来,月底会与我会账。” “不会被吏人查吗?”鞠子洲好奇问道。 “吏人?”鸩笑了起来:“嘿,吏人。” 他笑得开心,鞠子洲也感觉有些不对了。 照道理说,大规模的酿酒是很难瞒得住人的,而且运输、分发…… 鞠子洲又想起自己之前一次考察时候所遇到的一名丈夫——咸。 那个站在偏僻处的巷子口拉人卖酒的家伙。 莫这个名字……似乎自己就曾从他口中听到过一次! “洲小弟,你可知,往我这食肆里送酒来的人是谁人?”鸩得以笑着,眸中闪烁难以言明的情感。 鞠子洲心神微动:“不会是一名吏人吧?” 鸩哈哈大笑:“洲小弟不愧是贵人,一猜就中!” 鞠子洲心念转动,继续问道:“别的地方,也都是吏人在送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当差不太多,即便不是,吏人也应该是知道的。”鸩说着,喝了一口酒,眯眯眼睛,说道:“这事情,虽说是违法之事,但它也确实是个赚钱的事……吏人也是要赚钱的嘛!” 恐怕不只是吏人要赚钱。 鞠子洲想了想,问道:“要按这么说的话,那么售卖酒水的,只怕也是个了不得的贵人吧。” “那谁知道呢。”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左右,即便不是贵人在操持这事,也定然会有贵人在此中获利。” “的确应当。”鞠子洲点了点头,这会儿,他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这种大规模的违法事件,没个后台的话,以秦国的监管能力,是很容易就可以察觉到的。 但这事情到现在还在做,利益链条甚至已经完备到了定点投放的地步——这已经足以说明,相关产业的成熟。 如此成熟的一个产业,如果秦国连察觉都未能察觉,那么秦国也不必再想着打什么六国了——国内监管力度如此之弱,恐怕早已经处于灭国边缘。 “这么说,这事情也算是贵人们默许的了。”鞠子洲叹了一口气。 而且吏治恐怕也应该好好的整肃一遍了。 “不对啊!”呦忽然开口说道:“这怎么可能是贵人们所默许的呢?这是犯法的事情啊!” “而且鸩你在喝酒之前还要好生观察四周,还要闭门呢!”呦很是疑惑:“这不是恰恰说明了饮酒是犯法的事情吗?” 鸩喝了一口酒,说道:“小鬼,你还年轻,可能并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只能做不能说的;而有些事情,则是只能说不能做的!” 呦脸上挂满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不懂也千万别问。”鸩说道。 鞠子洲想了想,继续问道:“你还在种田吗?” “我?”鸩摇了摇头:“我有上造之爵,家中田地不少,也蓄养有五人二十岁壮年奴隶,不必自己种田。”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残缺的一只耳朵说道:“瞧见没,当年我就是以此赚得了爵位……差点就死掉了!” “上造啊!”秩有些艳羡看着鸩。 “别觉得爵位那么好得!”鸩狠狠喝了一口酒:“当年那一战,我可是只差一点就被人把脑袋削掉了!” “就算没有上造,有个公士也极好啊!”呦忍不住说道:“你不是只受了一次伤吗?” 鸩抿唇,显出无语姿态:“我的公士是承继了我父的!” “能不上战场,还是不要上战场!”鸩语重心长说道:“上了战场,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但是……”呦还是想要辩驳。 此时,鸩已经不愿意再规劝利益入脑的年轻人了,他摆了摆手,对着鞠子洲说道:“洲小弟,你请继续问吧。” “所以你现在主要还是依靠着这小食肆为生?”鞠子洲问道:“你每年大约可以存下多少钱财?” 鸩摇了摇头:“并非是以食肆为生,主要还是贩酒。”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私下卖酒这一行……你做了多少年了?” “十几年吧。”鸩皱着眉想了想:“以前虽然也有私酒,但品质和供应都并不稳定……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我记得才有人开始往我这里定期的供酒,并且他们极其大方,一开始,我其实是不信他们的,但是他们仍旧依照我所说的量来供酒,每月收一次酒钱,绝不多收,有时甚至还主动抹消零头,年节时候,往往会送我一壶好酒……” “如此的作为,必定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贵人了。”鞠子洲喟叹。 秦法……虽然说是那个秦法,但是距离商君变法时候的严苛与毫不容情,已经百五十年了。 法律严苛,也挡不住人情消磨、利益攻击。 “卖酒收入还成吧。”鸩笑了笑:“我这里有固定的客人,多是在炎夏严冬才会来买酒,平日里……像这几日这样每日卖个二三十碗,其实很少。” “一般人手中没钱。”鞠子洲笑了笑,开口道出其中原因。 鸩点了点头:“的确,一般人手中确实是没有什么钱的。” 咸阳城里,虽然军功贵族很多,但最多的,还是那些无爵的氓,以及连自己人身所有权都没有的奴隶。 奴隶是不会有钱来买酒的,买酒的,多是那些以种地为生的普通农民。 而这些农民,恰恰手中没钱。 所以平时买酒的人也不会多。 “我这般的生活,每年卖酒也可得七八千钱,加上食肆卖些吃食,年年可以有万钱收入,但每年能够攒下的钱也还是不多。”鸩摇了摇头:“各个方面都要梳理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暮霭沉沉少年死 (第一更) .uidzhx.co “我每年可积下约五千钱。”鸩说着,脸上有了骄傲神色。 这点钱,对于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或许也就是个笑话,但是对于鸩这样的一般人,已经是一笔值得骄傲的财富了。 鞠子洲有些疑惑:“你每年能存这么许多,为何还要……” 将客人吃剩的骨头拿去磨骨粉掺羹,着实不像是每年可以有五千钱积蓄的人应该会做的事情。 鸩摇头笑着:“洲小弟还未娶妻生子吧,待你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就该明白我为何要如此做了……我有两个儿子,大一些的,长子十七岁,前年时候,我为他打点一番,献粮取爵,谋了一个亭长职位。” “小儿子今年十四……”鸩说着,眼睛里都放出光彩:“他现在在吏室之中学法,每年束脩之外,还要给老师奉养,要用钱结交同侪。” “来日我死后,爵位定是要承继给长子,田地当然也要随着爵位走,如此的话,不免就对小儿子不公平,我打算多积钱财,交给幼子。” “只是,未来王上要作战,小儿子学法,自然可以不必上战场,长子……”鸩微微叹气:“还是需要更多的钱啊!” 鞠子洲看着鸩,也有些感慨:“天下父母,约略大都如此吧。” 多数父母爱护子女的心思,是一致的。省吃俭用,为的,无非也就是子女能有好日子过。 秩叹气:“那你活得挺累啊。” “如是我的话……”秩想了想,说道:“我若能有每年五千钱的积蓄,我必要去尝一尝贵人们所爱吃的佳肴美馔。” 鸩笑着问道:“你不给你的儿子女儿留吗?” 秩嗤鼻:“儿子女儿什么的,哪有自己享乐重要?何况我都不一定能有妻,何来的儿女呢?” 鸩摇头,看着秩,不住的笑。 秩看着鸩,冷笑仿佛刻在脸上。 鞠子洲看向苟合呦,两人虽然不似秩般尖锐不屑,但是眼角眉梢,还是可以看得到对于鸩的不认同。 他们的意见,更偏向于秩。 又聊了一会儿,秩等三人消了饱,鞠子洲便向鸩辞行,带着三人离开。 鸩打开门,对着鞠子洲说道:“洲小弟明日有空也可来此与我共饮,不过明日来,便要收你酒钱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明日有空的话就来,若是没时间的话,鸩老兄就不要怪我爽约了。” “怎么会。”鸩笑着,站在门口送行鞠子洲一行人。 离开好远,鞠子洲回头看,鸩依然站在店门口,宛如青松,虽然年迈,但依然苍翠挺拔,生机勃勃。 回过头来,鞠子洲看着自己身边的三人。 秩、苟、呦三人,都是如他自己一样十几岁的少年人,本该是生气勃勃的年龄,但行止之间,已见得说不出的暮气,死气沉沉,如同老叟。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说道:“二三子,可知道能在铜铁炉中拿多久的工钱吗?” 秩侧了侧脸,看着鞠子洲:“洲,你知道这些?” “我知道!”鞠子洲点了点头:“铜铁炉那边的琐事,原本都是由我负责的。” 琐事? 秩来了精神了,他并不知道这个“琐事”的范畴有多宽广,但他知道,鞠子洲胸中定然有很多可以为他们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的消息! 而现在…… “那大炉子要开多久?”秩兴奋问道。 “秦国能够存在多久,那么铜铁炉就可以开多久!”鞠子洲笃定说道。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按照目前的进度,再过二三十天,等第一批的铁制兵器出炉,贵人们意识到铁制兵器原来也可以与铜器有着相差仿佛的性能,并且造价更低一些的时候,这个消息便会变成所有人的共识! 尤其是,墨者们已经开始根据鞠子洲提供的研究方法改进炼铁工艺了。 秩眼前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鞠子洲笑了笑:“过上一两个月,铜铁炉中就又要花钱扩招、我们也要忙碌起来了,到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秩愣了一下:“还要扩招,都已经有数千人了吧!” “不够呢!”鞠子洲说道:“工地是按照五千人的规模建造的,食堂和宿舍、公厕都还有大片余裕。” “五千人!”秩吓了一跳。 一个多月的时间,以目前的生产能力,也建造不出什么完备的工地,只是铸造数只大炉子以及配套的工棚,盖了简易的宿舍、食堂、厕所等必要建筑。 “真的要招收五千人啊?”秩缓了缓,眼前一亮,问道:“之前是说可以让别人引荐的吧?” 鞠子洲点了点头,看着秩。 他双眼发光,似乎有了希望一样,先前死鱼一样的身子慢慢挺直,有了某种跟鸩有些相似的神采。 “你想赚差价?”鞠子洲问道:“以为人找包吃住的工作的名义,把人引荐进入铜铁炉,约定给与回扣,自己拿差价?” 不只是可以赚差价,甚至是可以两头通吃。 秩身躯微震,看着鞠子洲,有些害怕:“不行吗?” “倒并不是不行。”鞠子洲笑了笑:“还是回去休息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只要你能够做得到。 鞠子洲并不担心秩打着自己的名义去墨者们那里索要名额,然后招工吃个回扣。 呦这时候却挺直了腰杆说道:“那么我们是可以一直在里面干活吗?” 他看着鞠子洲,眼中是浓浓的希冀,没有秩那么亮的光彩,但也燃起了一些希望,能够看得到向更好发展的路。 鞠子洲点了点头:“算是可以吧,但是……” 他说着,看着呦和苟:“我劝你们还是在往后的一段时间的工作之中,学一些东西…尤其是冶炼的技术…学到了技术,以后便是熟工,留驻咸阳这边的工地的话,以后工钱可以翻一番,调配到其他地方的话,则可以更高。” 工地是迟早要搬迁的,咸阳这里,至多也就是留下两三个小炉,满足周边地区对于农具的需求——这里距离原料产地,还是远了一些,矿石等物,运送过来,成本不低,如今的铜铁炉,也只是一时之选,目的是放在秦王眼皮子底下,让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变化。 苟心驰神往:“真的可以比十钱更高吗?” “可以的。”鞠子洲看着昏暗天际说道:“以后会更高,日子也会更好……” 再不能让少年暮霭沉沉…….uidzhx.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浇田 (第二更) .uidzhx.co 上午,鞠子洲将苟引荐进入铜铁炉的工地里之后,他估算一下时间,又折返回到咸阳城中。 今天,春耕已经彻底结束,他之前收集处理的粪肥也应该已经可以使用。 “丈夫月口粮以一石半计,两千一百四十人丈夫,月需三千二百一十石,上月配给三千三百石,剩余六百四十石,按照上月的消耗,本月的配给仍会有……”农会之中,计算着四月的粮食配给。 四月过去小一半,已经开始计算这个月配给的口粮剩余问题。 在之后,他还要将结果上报给太子政。 ——虽然农会名义上的会长是熊启,但是所有人都只认太子政。 ,这种负责计算账目,掌握账册和物资分配的人,也都是要向太子殿下负责。 计算着,班房之中,有人拉开门进来了:“,太子殿下的使者来了,说是要带二十人去泼粪呢!你快去劝劝吧,不能把这东西泼到田里去啊,庄稼会枯死的!” 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太子殿下的使者行事,当然是遵照殿下的旨意行事,我岂能劝得住!” 他说着,吹了吹竹简上的墨痕,将竹简卷起,说道:“何况,你真觉得太子殿下会害我们吗?” “但是便溺等类隳物浇在田里,庄稼是真的会死的呀!”来人叹气,满脸愁苦:“太子殿下怎就信了这等人呢?” “定时这人欺骗太子!”说道:“太子定然不会对我等不利!” “这可怎么办啊?”来人无措说道:“他说要泼二十亩地呢,选的还都是靠近水渠的上田!” “什么?”瞪大了双眼:“怎么能让他泼在上田里呢?旧你快带他去下田!去下田,泼在下田,损失小!” “可是……”旧犹犹豫豫:“可是他到底是尊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的……我不敢……” 声音一滞,焦急神情僵在脸上。 他也不敢去违逆太子殿下的使者。 咬了咬牙,想到二十亩田就是接近四十石粮食的损失,终于下定了决心:“走!我跟你一起,我们俩一块去阻止那位使者!” 所谓的使者,当然就是鞠子洲。 他到农会,拉了二十人丈夫跟自己一起去挑肥料肥地——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他自己无法完成这项工作,而是要教授一些人施肥的技巧。 而先期只选取二十亩田作为试验田,则是因为考虑到粪肥毕竟与此时惯常使用的草木灰肥不一样,怕人不接受。 至于说二十亩都选用连在一起的上田……这主要是为了宣传上的考量——他自己不说的话,以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不可能有多少人知道他选的是上田,到时候整出一个突破人们想象的高产量,更能够带动人们施用粪肥的积极性。 这边挑粪施肥,二十人的丈夫都不是太乐意这么做。 他们小声嘀咕着,距离稍微有点远,鞠子洲听不真切,但是细碎的“尿在地上草会死”“隳物太污秽,会杀灭庄稼”“太子的使者”之类的话语,已经能够让鞠子洲明白他们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他咳了两声,高声说道:“二三子,快些照我所说的施用肥料,施完肥,便不必再去打草烧灰来肥地了!” “唯。”稀稀落落,没有什么劲头的应声。 鞠子洲感觉,如果自己不是顶着嬴政的使者的名头来的话,这群丈夫甚至可能围过来打自己一顿。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低头施肥。 这时候,几名老者小跑着赶来,看到鞠子洲带着丈夫们施肥,远远地站在地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没说。 和旧站在地头,焦急望着地里的鞠子洲和一应丈夫将堆积过许久的隳物浇下,心里想着要阻止他,让他换成下田去浇,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一样,一动不动,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 ‘动啊!快动啊!快喊一声,喊他去下田里祸害庄稼!喊他快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旧目不转睛看着鞠子洲。 就连一块施肥的二十人丈夫都在看着鞠子洲。 他们都是有着生活经验的人,也都是农夫出身,所以他们尽管没有知识,却也知道,便溺的隳物不能落在植物上,否则就会将植物“烧死”。 庄稼,尤其如此! 但鞠子洲还是坚持要把这些隳物浇在田里。 他拿着太子殿下的旨意,农会的众人虽然对鞠子洲很是不满,但却也只能照办,只能看着。 他们看着鞠子洲浇地。 他们跟着鞠子洲浇地。 他们根本不愿意浇地。 但事情仍旧像过去的一切不如意的事物一样,他们并不敢喝止,也无力阻止。 所以一切都是朝着他们所并不情愿的方向发展。 半个多时辰,鞠子洲带着丈夫们泼洒完了二十亩地的粪肥。 他脱下了身上沾染了脏东西的衣服,取出鼓鼓囊囊的钱袋,交给面前的一人丈夫,说道:“这里是两百钱,你等分了去吧。” 丈夫们看着鞠子洲,眼神仍旧屈辱而带有一丝丝怒气。 鞠子洲并不在意,而是转头看向和旧两人。 他记得这两人,似乎是农会的小领导。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你二人记得将这二十亩田地圈起来,照旧除草除虫,年底丰收,我会奏明太子殿下,与你等赏钱。” 还丰收? 气的浑身发抖,但他听到自己陪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的,不需使者惦念,我等自然也要好生看护使者亲自浇地肥的田,只是使者勿怪,我等小民,能耐有限,倒是若是田地之中……” “若是此二十亩田地不能丰收、甚至歉收、绝收,责任不要你等担当!”鞠子洲当然知道他们的顾忌,他说道:“我的行动,太子殿下都是知晓的,有了功劳,是我的,也是太子殿下的,有了差错,当然也只会是我的,跟你们,跟太子殿下都无关系!” 见到鞠子洲如此说话,心中大定,他连忙摆出更灿烂的笑脸:“多谢使者,多谢使者……” 鞠子洲摇了摇头:“我才要多谢你们呢,供了二十亩上田任我施为。” 他知道是上田?心中怒火再次升腾。 知道是上田还这么搞?.uidzhx.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区别 (第三更) .uidzhx.co 鞠子洲知道农会的人肯定会对自己有意见。 这时代的人,虽然缺少知识,但绝对不会没有生活经验。 自己这么干,对于他们而言,基本上就是在糟蹋土地。 在农民面前糟蹋土地,糟蹋庄稼,就是在侮辱他们的整个职业、玷污他们的身份认同物。 鞠子洲也不太想解释——因为空口白牙,想要改变成年人的固有观念,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你只有拿出真凭实据来,告诉他:这么做是确实可行的,才能勉强让他相信。 鞠子洲离开之后,回到家里,叫人烧了热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坐在书房里,开始总结自己这一月观察所得。 首先是工人们的来源——他们大多是秦王特意征召的咸阳城中年轻力壮的穷人,就鞠子洲所见,平均年龄应在十七岁左右,很少有大龄之人。 其次是这些人的精神状态——他们普遍是悲观颓丧,没有什么所谓“理想”,过一天算一天的。 再然后就是他们的身体状况——普遍瘦弱,与鞠子洲在韩国、在赵国所见的人,差别不大。 这个时代,虽然纸面上,秦国认定了一夫每月需要一石半的食物,但是实际上,这是按照每天两顿、两顿吃干饭的标准计算的。 更多的人,以秩和呦为例,他们平时是每天一餐,干饭只有在进行高强度劳作时候才吃。 而铜铁炉工地里那种叫人难以忍受的,每天接近十个小时的工作,他们竟因为那每天两餐的,能够敞开肚皮吃干饭的食物待遇而甘之如饴。 “要求极低,生活极其困苦。”鞠子洲在空白的竹简上写道。 好一会儿,他又把这一行字用刀子刮掉。 “生存困苦,要求极低。”他写道。 其次是他们的精神状态特征。 普遍没有精神、多数缺失想象力、习惯抱团、排斥外人、沉迷享乐,难以节制。 鞠子洲自己,就很受他们多数人的排斥。 “此种精神状态的外在特征,是由他们所面对的恶劣的生存环境所导致的,一句话总结的话,应该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 而与之相对的,是鸩那样的,很有精神、很有干净,愿意艰苦奋斗、愿意咬着牙储存下自己的收入,为着后代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目标明确,意志坚定,且可以有意识地发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想办法,主观能动性极强。 两相对比的精神状态特征相当割裂,这其实也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中的一环。 只是因为,这个时代,身份不同的个体,所需要面对的社会环境的割裂过大,导致他们看起来完不像是同一个时代里的人。 虽然概括上,可以笼统的将秩、呦和鸩这些爵位在五级爵大夫之下的人一齐地都称为“底层”或者“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底层,也是存在上下等级之分的。 二级上造鸩,和零级士伍秩,就是不一样! 区区两级爵位,能够带给人的生存环境就可以把他们塑造成为完不同世界的人! 那么……鞠子洲深吸一口气,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那么负级爵位的,身处真正的最底层的那些奴隶呢? 他慢慢地书写,慢慢地呼吸。 “叩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人?”鞠子洲问道。 首先排除墨者。 “主上,妾身为您炖了羔羊羹,您可吃一些么?”柔和稚嫩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是……鞠子洲想了想,应该是那个叫做“蝴蝶”的女孩儿,他说道:“你进来吧。” 大红裙装的女孩儿梳了偏成熟的妆,带着一名比她还高些的细葛衣的侍女推门走了进来。 蝴蝶微微一礼,巧笑倩兮,而她身后,那葛衣的侍女端着托盘,走上前来,将铜制的小鼎摆在鞠子洲面前的桌案上。 鞠子洲深深看了两人一眼。 蝴蝶衣锦绣,侍女衣葛衣。 蝴蝶饰金玉,侍女饰木麻。 蝴蝶肤嫩白,侍女肤糙黑。 蝴蝶貌秀美,侍女貌寻常。 两人似乎天差地别。 两人却又并无差别。 她们……都是奴隶! 侍女放置完铜鼎之后,恭谨向后退去,似乎想要离开。 鞠子洲摆了摆手,说道:“你停一下,别走!” 侍女脸上显出惶恐。 鞠子洲心念顿转,想了想,说道:“你去吧,无我的传唤,不消进门,晚些时候,可以向蝴蝶取一百钱赏钱。” 鞠子洲又看向蝴蝶:“府中还有钱吧?” “有的!”蝴蝶立刻躬身回答:“主上不必担心,府中的钱是够的!” 她声音婉转,脸上也是一派讨好。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么,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你可能够答我么?” 蝴蝶歪了歪头,自然走了上来:“主上是要问什么问题呀?” 稚嫩的相貌,讨好的笑容。 很可爱,很悲哀。 鞠子洲说道:“你以前是华阳太后的人吧?” 蝴蝶点了点头:“是呢,妾是太后养在身边的贴身侍儿,是侍儿之中最美的!” “那你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鞠子洲问道。 问着,他提起笔:“吃用如何、平时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 嬴政坐在自己榻上的桌案前,微微躬身,盯着鞠子洲先前常坐的地方,默然不语。 好半天,他回过头来,看着跪伏下首的人,问道:“我师兄只是去农会里用隳物浇了地?没有与农会之中的贫农、中农说些什么?” “禀太子殿下,并没有,鞠先生只是叫了二十人丈夫与他一齐用隳物浇地,并且给了工钱,并未与他们有什么别的交流……” 嬴政点了点头:“朕知了,你去吧。” “唯。” 仆从退去,嬴政继续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席位,似在发呆。 他脑海中,闪现出鞠子洲当日的行止言语。 神情变化、语气变化、用词习惯、义理侧重…… 嬴政越发确定,那一日的义理,并不真切属于鞠子洲。 那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活在鞠子洲身上的人。 他看着面前的空位。 那个人,通过他的理,活在鞠子洲身上。 而现在,这理,已经开始被鞠子洲教授给他秦政了。 那么…… 嬴政看着面前无人处,如见有人,心思谨慎。.uidzhx.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思考的碎屑 (第一更) 蝴蝶的生活很富足,因为她是经过层层筛选,选出来的样貌与身段比例都极佳的人儿,是华阳太后专门蓄养来侍候人的“玩具”。 外观上,当然必须赏心悦目,而要做到这些,必须要每日五餐严格的把控饮食、进行适当的运动训练、以及脱离繁重的体力劳动。 同时,他们的内在,也被教授了《诗》、《书》等高贵的学问。 金玉其外,锦绣其内,说的便是她,以及与她有相同命运的一些人。 可,不管生活条件有多么优越,她到底只是个玩具,是贵人们攀谈交情、互换利益时候用来缓解关系的玩具、而不是“人”。 他们,往往在自身作为人的身份之中得到认同,感觉得到自身在人类社会之中作为一个单独个体“人”而存在时候的残缺,也因此,对于能够给自己带来“标的”和更多价值量的“钱”有着难以想象的偏执。 鞠子洲坐在桌案前,看着蝴蝶娇媚讨好着用勺子喂给自己羔羊羹,面无表情。 鲜香美味的羔羊羹与这一个月以来所吃的粗粮和齁咸的酱、寡淡的韭、骚腻的肉等菜根本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羹汤在味蕾上绽放,鞠子洲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喜悦,能够感受到渴望,能够察觉到自己唾液的分泌。 他只是静静地看、静静地吃、静静地想。 ‘我果然靠不住’鞠子洲想。 他以前扶贫时候也吃苦。 但那些苦楚,如今已经像是风化了的景观一样,不去细想时候,还能够找到只字片语的轮廓,辨认出饮鸩、寻觅到眼泪、察知到无奈。 而仔细地想要找寻时候,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事情的全貌。 那些应该熟悉的脸庞、应该熟悉的技术、应该熟悉的手段、应该熟悉的味道,已经一点一点从他脑海之中抽离。 七年了,七年时间不能见到熟悉而具体的景物与事物,他都快忘记那些美好与苦楚了。 他只能记得,昨天吃了黍臛、吃了菘菜羹、吃了半生的猪肉,猪没骟,肉腥臊。 又喝了一口鲜美的羔羊羹,鞠子洲摆了摆手:“好了,余下的,你自己喝吧,记得打理好府中财务……我是没有什么收入的,家里的钱,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有什么增加,你自己注意省着点花。” 鞠子洲说着,推开了蝴蝶,低头开始书写自己所观察到的一切。 凡事须得研究,才能明白。 鞠子洲想要做的事情决定了,他需要真切地看到底层人的生活、了解他们的现状、明白他们的需求、掌握他们的诉求、解决他们所面对的问题,而后才能够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他过去一个月的亲身体会,是去看、去体会、去做最基本的了解。 了解现状之后,就是找到问题,追根溯源,了解问题的本体,明白它们为何会发生,从而找到短期内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及长期里彻底解决问题的手段,而后估量以目前的能力,有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问题。 他这样想着,慢慢书写。 一旁的蝴蝶却说道:“主上不必担心的,府中现如今多了六顷田,每月月首,王上及太后都会各自送来二十斤黄金以供花耗,府中的钱粮,虽然不算很多,但也不缺。” 鞠子洲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蝴蝶连忙将鞠子洲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 鞠子洲没有在意,挥了挥手:“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蝴蝶有些失望,也有些窃喜。 …… 鞠子洲写完调查报告的初稿之时,再度换上衣服离开了“家”。 他还要趁着天光好,赶快返回铜铁炉的工地里去。 而此时的工地里,苟正拼命地吞吃着自己碗里那相当难吃的豆饭。 “新来的吧?”身边有人见他如此吃相,不由嘲笑。 苟没有抬头,只是使劲吃。 但是他听着那笑话自己的人说话,总觉对方有些中气不足……就好像是,昨日大战之后脱力的秩和呦一样。 “那小鬼,你是新近进入工地的吧?讲讲,你是如何进来的?”有人颇感兴趣问道:“招工不是都停了半个月了吗?” “你放屁!”身旁立刻有人反驳:“分明是停了一个月了!” 秩坐在旁边,看着两个将要吵起来的家伙,嗤笑说道:“招工才停了多久,这群蠢鸟脑袋都快锈蚀了,连这个都记不清楚!” 苟此时恰吃完自己的饭,打了个饱嗝,眼睛又忍不住瞟向秩手里的饭碗:“秩大兄,洲大兄为何还不出现啊?” 原本正在吵架的两人和一旁起哄的工人们听到这句话,纷纷看向了苟。 苟长这么大,头一回被如此多人围观,他有些慌张,低头看了看自己,又转头看了看身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忍不住问秩:“秩大兄,众人为何纷纷……” “小鬼!”一人打断了苟的问话,他走近了两步,问道:“你是通过洲进来工地的么?” 苟愣了一下。 那人立刻将饭碗放下,搁在苟的面前:“回答我的问题,这碗饭便赠予你!” 秩嘲笑说道:“他要吃饭可自去盛饭,何要你的剩饭?” …… 嬴政坐在宫中,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席位,双目微阖。 好久,他起身,找来了宫中的侍卫,问道:“你的勇力,在骠骑之中如何?” 侍卫见嬴政如此问话,脸涨得通红,整个脸上透出一股难以遮掩的喜色:“禀太子,小人的勇力,在骠骑之中,也应是最上等的!” 这是在吹嘘。 嬴政知道。 他继续问道:“那么,你一人可以战多少农夫?” “耕田除草之辈,我一人可以战数十人!”侍卫傲然回答。 “那么,如果农夫饱食呢?”嬴政问道。 侍卫有些疑惑,咬了咬牙:“即便是彼辈饱食,我自当也能战十人!” 还是吹嘘。 嬴政不理会他夸口大话,继续问道:“若是农夫饱食、持刀兵呢?” “这……至不济……也能战五人!” 还在吹嘘。 “如农夫饱食、持刀兵、经受训练呢?” “这……”侍卫有些傻眼,但大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再是如何,那等人,我还是能战三人的!” 嬴政点了点头:“如此,你可为勇士了……下去吧。” 他将侍卫摒退,而后继续跽坐,看着面前的空位。 即便是精锐的勇士,面对经受训练、手持刀兵、吃饱了饭的农夫,也并不能表现出什么碾压式的的压制。 至多同时上三人,便可以将那种自幼饱食、花大价钱培养的良家子拿下、格杀。 那么,农夫们的力量,与政权神器的力量差距,真的很大吗? 嬴政闭上双眼,鞠子洲的声音仍在回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铁戈 (第二更) 四月底,春暖渐炎,白日渐长。 工人们的劳动时长随着白昼的增长而变长,加上天气热、炉火温度极高,已经陆陆续续有十几名体弱的工人开始出现腹泻、出汗、浑身无力等状况。 墨者们有处理类似事件的经验,他们很快便将盐巴融于水中,将脱水的那些工人一一救治,并且将实在病重的工人们送医。 处理很迅速、而且相当有效。 但工人们因此而开始每天叫苦。 鞠子洲身处其中,也觉得如此做活无法忍受。 ——每日的劳动时长太长久了。 长时间的重复的体力劳动叫人麻木,似乎思维都因之被迟滞,同时身体上的疲劳无法通过充足的休息来缓解,致使人每天都没有精神,做什么事情都无法提起劲来,尽管有着足够的食物补充,也无法挽救。 在这时候,铜铁炉的第一批的铁器也被铸造出来了。 那是一批铁戈。 短柄,牙刃,形似镰刀。 墨者们指使工人将铁戈简单打磨开刃,随后便急匆匆将这批勉强合格的武器运送至咸阳城中。 半夜时候,秦王迅速的派人前来铜铁炉,严格把守各处要道,不准人随意进出,并且再第二天对工地里的工人们做了严格登记,重新造册,将这些人从原本的户口之中抽调出来,另编入户。 鞠子洲醒来没多久,便被秦王的使者找到,拉到了相对宽阔的公室之中。 使者是异人身边那名于鞠子洲有过一面之缘的宦官,短须,面慈,看来很有亲切感。 “鞠先生安好。”使者将姿态摆得很低。 鞠子洲有些恍惚,脑子里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对方是谁,他点了点头,问道:“找我有事吗?” “王上口谕,命我将此间的人手、钱粮、并各类权力全部移交给鞠先生。”使者笑着,没有多少谄媚感觉:“鞠先生请接收名册吧。” 鞠子洲看了看他身后的那堆竹简,点了点头:“那么,王上有什么要求呢?” 放下了所有的权,所求,必然是极大的。 “王上听钜子说,鞠先生还有办法可以让铁质更进一步……”宦官看着鞠子洲的脸色,说道:“虽说如今的铁,已经超乎大王预料的好,但……能再好一些,那就再好一些,也是一件妙事嘛!” 铁,相对于铜,价格是极其低廉的。 到目前为止,异人投入到铜铁炉这边的钱财不多,说破天也就是两三百万钱的样子,也就是——两三百斤黄金。 而铁戈呢? 去除掉矿石的运输成本,冶炼时候必要的尝试、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耗材之外、铁料本身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提。 并且,性能也不差铜戈太多。 比起铜器,铁器显然更硬、作为武器,开刃之后也就因此更加锋利。 虽然对比铜器脆了一些,还可能比较容易锈蚀……但不是还能继续优化吗? 优化嘛! 异人又不是傻瓜,有性能更好、价格更便宜的金属可以使用,他根本就没必要抱着原来的铜器不放。 但,各司其事,对于技术人员的基本尊重还是要有的。 所以他将工地的一切事物,包括与工地对接的一切人事、财政的权力尽数下放给鞠子洲。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就请使者上报陛下,我要对铜铁炉这边的具体架构做出一些调整,以便未来将工地和更优秀的技术转移到其他地方。” “一切由您做主。”使者俯首帖耳:“对了,鞠先生,如不嫌弃,请称呼小人的名,小人名叫赵宣。” “宣子的宣?”鞠子洲问道。 赵宣笑着点了点头:“正是。” “名字倒是挺大气!”鞠子洲笑了笑:“另外,上报大王,我要在工地之中延请十人医师。” “这种琐事,您自做主便可。”赵宣说道。 “那好,那我便自己做主!”鞠子洲松了一口气:“首先,今年,铜铁炉要忙着对冶铁技术进行一定程度的优化,所以能够出产的铁质武器的数量不会多……主要接手箭头的制造工作,余料,会用来打造一些农具,低价售卖,用来维持基本花销,尽量不再依赖王上对于铜铁炉的补贴。” “能够省钱,当然极好,若是再能赚钱……”赵宣看了一眼鞠子洲的脸色:“那就再好不过!” 鞠子洲点了点头:“这点,请王上不必担心……” …… 很久,送走了赵宣,鞠子洲才发现,原来工地周围已经被秦兵包围住了。 包围这一行动的含义有很多,最靠谱的,鞠子洲觉得,是异人怕工地里的铁制兵器流出去太多。 ——秦国如今的吏治腐败,又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清楚的事情,虽然没法摆在台面上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但事实就是那样。 贵族们上面捞大头,秦吏们下面摸一把,管个一家老小的吃喝,虽然称不上是吃拿卡要的死要钱,但也绝对称不上干净。 万一铁器流出,哪怕每天只流出去几件十几件、不加制止,累积个三年五载的,那也是一笔大数目。 鞠子洲看了一眼那些把守的秦兵,转身回到工厂。 随后便是架构的调整。 工人们工作的时长不能再盲目的随着白昼的长短而变化,而是需要进行规范化。 其次就是福利条件的调整。 鞠子洲拟定了一份文书,并且使墨者们在工地里来回宣讲,要求有意继续在工地里做工的秦人们与“铜铁炉”签订雇佣文书。 每人,签了四十年。 ——要知道,此时人均寿命都没有四十岁。 这份文书签下来,可以说基本上解决了工人们所一直担忧的失业问题。 其实便是责任的规定——鞠子洲要求所有的工人都必须掌握冶铁流程里某一环的技术工作,而不是傻乎乎地只知道炼焦添柴之类的。 不学习,或者在指定时间段内学不会,就扣工钱。 随后是各项纯粹的福利待遇。 待遇并不如何高,甚至偏低。 比如年老体衰,没有继续在工地里劳动的能力之后,每天两餐照管,但工钱只有可以劳动时候的三分之一。 工人生病由工地给延请医师。 但工人需要保证不生病的时候,每月做活做足二十五日,年节之时,九月、十月需要每月做足二十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真正的需求 (第三更) 五月初,天气越发燥热。 铜铁炉中,大炉之中火焰翻腾,工人们拿着自制的土扇子,坐在阴凉的角落为自己纳凉,意欲消解渐渐沉重的暑意和越发温柔的火焰带来的酷热体验。 两名墨者推着小推车,载着盐水走了过来,敲了敲铁钟,高声吆喝:“发了汗的,过来饮水了!” 他们那边一遍又一遍吆喝,秩止不住想要骂娘的冲动:“入妣的,竟连片刻安宁休憩都不肯给么?” 理智上,他也知道此时饮一口温盐水是对自己好的,但理智归理智,一般人的理智是无法压制情绪的。 他这边骂了一声,身畔连连的附和声:“这无良的墨者……” “天杀的麻衣客……” “畜生养的墨家人……” 众人骂着,墨者撇了撇嘴,有心想要骂回去,但见到他们一个个眉间鼻翼一副汗珠残留,疲累不堪的模样,只叹了一口气:“小声一点,俭省一些气力,待会儿吃完饭可稍稍小憩一个时辰,下午便又要做活了!” 他这么一说话,众人都不再开口乱骂。 墨者见此,微微安心,继续说道:“你等今日要学的东西有人学会了吗?” 这话一说出来,底下就又是一通乱骂。 墨者苦笑,又有些快意。 …… 鞠子洲离开铜铁炉工地,回到咸阳城。 十五里路程,在平日,只是稍微有些累脚费时,但天气炎热起来之后,这十五里路就要人小半条命。 有其,鞠子洲之前还在工地干了半天的活。 有些累,于是他想了想,先去到鸩的食肆。 “鸩老兄,别来无恙啊。”鞠子洲一进门便笑着打招呼。 鸩正低头算账,听到鞠子洲声音,感觉有些熟悉,抬起头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哈哈,原来是洲小弟,我等你好苦啊,说了得闲便要来我这里喝酒的,结果竟一连二十日都没有来!” “我还以为你不肯来了呢!”鸩笑着,扫了一眼店里的情况。 店里,还有两位客人正在进食。 很巧,两位都是老客。 鸩有片刻的思考,很快,他到门口张望了一下,便闩上了门,进到屋子里,提着一壶酒走了出来:“洲小弟,来,我们久别重逢,是应该喝一碗的!” “正要烦鸩老兄为我取酒!”鞠子洲笑嘻嘻说道。 他看了一眼店里的两位客人,接过鸩递来的酒碗,朝着两人虚递:“两位可要同饮么?” 这两人也是见惯了饮酒的,稍微瞧一眼鞠子洲酒碗里的浑浊酒液,便立刻生起气来:“鸩,你这厮,平日沽与我等的酒,如此清澈寡淡,怎么偏今日的酒为何如此的浓稠浑厚?” 酒,当然越浑厚越好,浑厚,就代表掺水少。 “一钱一碗的酒,还指望能有多浓稠么?”鸩眉飞色舞?:“怎样,腰来同饮么?” “这不掺水的酒……是何价钱?” “算你们便宜些,三钱!”鸩大度说道:“这一碗酒,平日里,我是可以兑成四碗来卖的,今天你二人算是捡了大便宜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有得意之色,生怕鸩反悔,掏出三钱,一字排在桌上,自顾自夺了鸩手中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咕嘟嘟喝下肚,立刻转身开门跑路。 “这……”鸩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将门重新闩好,而后将桌上的六个钱收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与鞠子洲碰了碰碗,轻啜一口,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又去里屋取了一块腊肉和两把小刀:“只是饮酒,总觉着缺了点什么一样,来,洲小弟,尝尝这肉!” 鞠子洲也并不客气,拿起小刀,在腊肉上切了一块,放进嘴里。 肉还是稍稍有些骚气,但比之鲜肉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这肉不错。”鞠子洲说道。 “哈,为兄还担心你吃惯了山珍海馔,不中意我这简陋肉食呢!”鸩啜一口酒,嚼食酒里的残渣,切了一块肉,塞进嘴里:“你喜欢就多吃一些。” 鞠子洲点了点头,一边吃喝,一边问道:“鸩老兄,你这里最近生意如何?” “你也看到了,生意并不好。”鸩摇了摇头:“不过也是正常的,贵人们看不上我这小地方,街坊辈人,又没有钱经常在我这里吃喝……” “生意不好,没有想过要改换门路,做一些别的什么生意么?”鞠子洲吃着肉问道。 “改换门路?”鸩摇了摇头,有些丧气,随后想起什么一样,抬头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笑了笑:“鸩老兄可别忘了,铜铁炉中,有大把的口袋里有钱,而且愿意花钱的人!” 鸩眼前一亮:“洲小弟你的意思是……我等可以去往铜铁炉那边售卖饭食?” 鞠子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以去售卖……但并不局限于售卖饭食。” 事实上,铜铁炉中也不缺少饭食。 里面的工人最迫切需要的,并不是吃饭。 他们在生产生活之中,并不缺少食物。 人所想要的,一直都不是具体的食物、水源等东西。 人想要的,归根到底是过上好日子。 那么什么是好日子呢? 饿了有吃的,渴了有水喝,热了有扇子,冷了有厚衣。 这“吃的”、“水”、“扇子”“厚衣”等物,说白了,只是填满需求的的工具,他们只能是达成实现“更好的生活”的一些手段,而并非是目的。 那么……工地里的那些工人们,他们想要达到的“更好的生活”,当前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呢? …… 鞠子洲与鸩饮完酒,回家洗浴更衣之后,换上了一身常服,今日秦宫之中。 二十多天未见,鞠子洲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见一见嬴政了。 上次予他讲述的那些关于“斗争”的义理,不知道他到底下定决心接受了没有。 …… 嬴政看着王翦被三名进退有序的农会民兵按在地上打,屡次想要挣脱,但却屡次被重新按在地上的不屈不挠行为,意兴阑珊。 即便是以勇力著称的王翦,也很难在三个经过训练,对于局势有着模糊的理解的民兵手里占到绝对的优势。 这还只不过是三人。 待到了三十人、三百人呢、千人、三万人呢? 嬴政不敢想象,越是想象,便越觉得无路可走。 此时,宦官来报:“太子殿下,鞠先生求见。” “师兄?”嬴政挑眉:“终于舍得来看一眼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对坐 “快去请我师兄进来。”嬴政挥挥手,使身边宦官前去迎接鞠子洲。 目视宦官离开,嬴政深深呼吸,努力将思绪排空,使王翦与三名正在对练的民兵停住,与自己一齐静站着等候鞠子洲。 鞠子洲到来时候,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嬴政身后鼻青脸肿的四个人。 “这是怎么了?”鞠子洲问道。 鞠子洲的声音在嬴政脑海中回荡。 ‘斗争’他说道。 “不过是使他们徒手搏击,检验一下半年以来的训练成果。”嬴政看着鞠子洲,平和微笑着。 声音越发浩大。 ‘斗争,斗争在一切事物的运行之中发生!’他说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检验一下也好,但是也需要注意一点,不要下太重的手。” “都没敢下重手,”王翦揉了揉自己的脸:“至于脸上,不过是一些小问题。” 三名民兵此时心思惴惴。 嬴政摆出“请”的姿势:“师兄,坐下聊吧。” “是要好好聊一聊的。”鞠子洲点了点头:“我最近的实践之中,发现了很多东西,也做了一份新的社会调查报告,而且……你这边,朝堂里的事情,我想我也应该了解一点。” 嬴政微微颔首,表情依然沉静:“师兄这段时间,又黑瘦了不少。” “小事。”鞠子洲说道。 声音如洪流席卷,自动的浸润进入一切的事物之中,变作存在任何于“关系”之中的独特而复杂的运作形式。 ‘斗争,斗争是始终存在于事物之中,并且不可分割的。’ “说起来,师兄,我好像长高了一些。”嬴政笑着说道,笑容温和。 鞠子洲停住脚步,上下打量嬴政。 他倒是没怎么注意嬴政长高了没有。 “好像是长高了一些。”鞠子洲点了点头。 以前,嬴政是到自己哪儿来着? 鞠子洲没有表现出异常。 青宫之中熟悉的矮榻,鞠子洲刚想坐下,就被嬴政拉住。 “师兄,这次,我们换一换位置,你坐在那里。”嬴政指了指以往他常坐的位置,说着,自己在鞠子洲经常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鞠子洲有些吃惊,旋即明白嬴政的意思,点了点头,很是开心。 是接受了斗争的思想传承了啊。 鞠子洲略略心安。 但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坐定了,看着面前的嬴政,说道:“我最近在铜铁炉的工地里,观察到很多人和事情,觉得极有价值,想要讲与你听。” 嬴政颔首:“师兄请讲。” “首先是铜铁炉那边的工人们,他们的来源多是破产农民,要么是完全失去土地的,即将沦落为盗匪或者奴隶,要么就是手中的地极少,产出粮食不足一家人果腹,即将沦落为更加贫穷的存在。” “是因为秦国的固有制度么?”嬴政问道:“秦国将土地作为农民财富的唯一可靠来源,以此逼迫农民为国家作战以获取土地,过上富足的生活。” 鞠子洲点了点头,心中不安更甚:“是的,秦国的土地政策如此,他们的施政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农民富强起来,而是为了让大多数的农民徘徊于饥与饱之间,同时可以似有若无地看得到上升途径——军功爵制,看得到以此获取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的可能性,从而奋勇作战。” 嬴政沉思:“但是不是有很多例外吗?” “小手工业者?”鞠子洲问道:“还是商贾?” 嬴政摇了摇头:“说不上来……那么师兄,铜铁炉中的那些工人……与一般的农民有什么不同吗?” “获利方式。”鞠子洲说道:“他们新近与铜铁炉签了四十年长约,个人的食宿因此就被保证,只要铜铁炉还在,他们便不愁吃住。” 嬴政点了点头:“所以他们已经跳出了饥与饱的徘徊,成为了实际上比一般的农民更高一级的存在?” “是这样的。”鞠子洲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他觉得嬴政说话的语气十分熟悉。 但,又十分陌生。 声音响彻,成为思想的组成部分,成为思考的基础,成为难以磨灭,不可消除的根源。 ‘斗争,斗争永恒存在。’ “那么,他们所需要的、他们所想要的、他们的诉求都应该改变了才是。”嬴政若有所思。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的,他们的身份、地位、诉求,现在都是比一般农民高的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嬴政问道:“他们身上有什么有价值的事情吗?” “他们现在在冶铁。”鞠子洲说道:“技术正在进步,他们目前所冶炼出的铁器,性能上不比铜器差多少,价格更是比铜器低得多,最重要的是……产量真的很高!” 嬴政恍然:“所以,他们的“生产力”提高了?想要与之建立起牢固的‘生产关系’,就需要付出更多,就需要转变策略?” “的确。”鞠子洲点了点头:“技术会慢慢弥散开来,同时,目前我所给予他们的待遇是极高的,所以他们对于“铜铁炉”这个整体的认同感是极强的。” “就好像那些游侠,体会到了从无到有,因此一开始的这一个阶段里,他们的忠诚是近乎绝对的。”嬴政点了点头:“但是随着他们开始适应新的“身份”和待遇,他们心中那因为从无到有的感动而生出的忠诚将会被一点一点消磨掉?” “是的,所以到时候我们需要付出更多,同时给予他们一条如同“军功爵制”一样的明确的上升路径。”鞠子洲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那么他们如今的需求是什么呢?” “他们目前还刚刚从贫农的身份里挣脱出来,思想上有着比较鲜明的贫农思想特征——一有机会便耽于享乐,无法自制。” “而有这种思想特征的原因,是他们过往所遭受的苦难太重,以致于他们看不到明天,找不到希望,心中全是去战场上赌命的思考,没有对未来的期望与规划。” 嬴政叹气:“大部分的秦人都是如此的吧?”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这样的,这些需要通过改变他们的处境和改造社会制度本身来改变,而想要做到这些,就需要提高生产力。” “但是秦法是钳制“生产力”发展的。”嬴政说道。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嬴政看着鞠子洲,目光温和:“师兄真是一如既往地厉害,只是观察一个月,便可以察知到农民的思想特征,并且找到造成这些特征的原因,给出改变这一切的办法,而且还有了成功的例子……” 他笑着,似有意,若无意,轻声问道:“那么师兄,你观察过我吗?找到了我的思维特征、以及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和改变这一现状的办法了吗?” 鞠子洲目光渐冷。 下首跽坐的王翦皱了皱眉,不安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他总感觉,气氛有了一些不妙的变化。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解析 初夏的空气也是燥热的,宫室之中,一切都有如被火焰温柔拥抱着一样,笼上一层难以接触的温度。 嬴政并不感觉炎热。 他此时也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在意温度。 他看着鞠子洲,眼神一如鞠子洲看着他。 目光交汇,内里是平静与温和。 两人都很平静。 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似乎无比和睦。 王翦又往后退了退。 他觉得有些冷。 虽然他很没政治头脑,但他的对于危险的感知很敏锐。 “为什么会这样想?”鞠子洲问道。 说着,他朝外看去,夕阳落幕时刻。 嬴政随意说道:“不过是感慨师兄手段强大而已……” 他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师兄,你是有能力观察和拆解我的思维的吧?” 鞠子洲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有这个能力,也可以这样做。” 嬴政脸上露出惊喜神色:“师兄快与我讲一讲我吧。” “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鞠子洲犹豫一下,说道:“身世比较特殊,于敌国长成,缺少父亲陪伴,因此,思想上相对比较独立,并不习惯于依靠别人。” “还有呢?”嬴政笑着问道。 “作为秦赵敌对关系的延伸,你在赵国必定也会受到相当的歧视、说不得还会有些欺负,但你没有能力报复,而且你的生活之中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困难需要消磨你的精力与思考,你会比较……记仇?” “这也对!”嬴政点了点头:“我直至此刻,都记着那些人是怎样欺辱我的!” “以后若有机会……”嬴政仰头:“我必定将彼辈坑杀!” 鞠子洲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什么劝阻的话语,而是继续说道:“你母亲待你并不如何亲近,由是,你必定也没有感受到过太浓重的母爱,于亲情,会否比较单薄?” 嬴政想了想,微微点头:“应该是比较单薄,我于父母,没有多少孺慕。” 一旁王翦听到这里,已经开始趴在地上,用双手堵住耳朵。 没有政治头脑,不代表他是傻瓜。 “缺少安全感?”鞠子洲问道。 “是的。”嬴政点了点头:“这一点我自己都能够感受得到。” “有着强烈的……”鞠子洲看着嬴政,最终说出这些话:“掌控欲?” “这个词……”嬴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他仔细咀嚼了一下词语中的意味,缓缓点头,笑容重新浮现出来:“是的,我有!” “我想要掌控一切的“关系”!”嬴政在面前摊开双手,又捏紧双拳:“我想要掌控这一切!” 鞠子洲抿起唇。 “师兄觉得我能做到吗?”嬴政问道。 “我会帮你的。”鞠子洲说道。 “我知道师兄肯定会帮我!”嬴政抬头重新与鞠子洲对视:“我还知道,师兄辛苦去做社会调查,也是为了帮我。” “我更知道,师兄教授我义理,还是在帮我。” “师兄一直在帮我!”嬴政说道。 他说着,松开双拳,乖顺坐在鞠子洲面前:“师兄对我好,我是知道的。” 鞠子洲呼吸一滞,眸中一片冰冷。 他没有说话。 嬴政笑着说道:“师兄待政如此,爱政如此,政当然也应该待师兄如师兄待我。” “你有心了。”鞠子洲说道。 “师兄。师兄在城南的宅邸,师兄有好生看过吗?”嬴政问道。 “看了看。”鞠子洲回答:“毕竟是你送我的礼物。” 谎言。 “美人师兄喜欢吗?”嬴政问道。 “喜欢。”鞠子洲说道。 谎言。 “钱财,师兄够用吗?”嬴政问道。 “够用的。”鞠子洲说道。 谎言。 “师兄居有安、息有奉、行有财,政才放心。”嬴政笑了笑:“师兄,方才师兄解析了我的性情……我也来试试解析一下师兄吧?” 鞠子洲呼吸停住,一瞬,他点了点头,呼吸重新恢复。 “好。”鞠子洲平静说道。 “师兄奴隶出身。”嬴政平静说道:“经受过奴隶所经受的苦难,所以师兄憎恨“奴隶”的存在,想要让这世间不再存在奴隶!”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呼吸平稳。 嬴政伸出手,鞠子洲拿起壶,倒了两杯水,推给嬴政一杯。 嬴政把玩手中铜爵,这水杯上的花纹似乎比昨天更精致。 轻啜一口温水,嬴政笑了笑:“所以师兄也没有安全感,对么?” “是的,我也没有。”鞠子洲笑了笑。 “师兄经常去观察别人、并且善于从观察中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进而凝练出智慧。” “我的确经常观察别人,也时常审视世道。”鞠子洲说道。 “那么师兄应当心细。”嬴政说道:“是这样吧?” 并不是。 鞠子洲点了点头:“或许。” “师兄当初与我一同进入咸阳时候,就已经开始着手制定计划,为我铺路,并且师兄所制定的计划十之七八都变为了现实……”嬴政笑吟吟看着鞠子洲:“师兄是个爱制定计划的?” “……是。”沉默片刻,鞠子洲回答。 “师兄的性情,很冷静,很有条理嘛!”嬴政说道。 “师兄教授我的理,是一套直指根源的理,即便我如今年幼,借着这理,也可以轻易地做到许多成年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时常会有自满自傲,觉得世间再无比我更聪慧的小孩子……师兄学到这样的理,却并没有骄矜狂傲、不可一世,而是愿意去做一般士人都不愿去做的事情……” 嬴政看着鞠子洲:“师兄,你的意志很坚韧啊!” “约略如此。”鞠子洲说道。 嬴政看着鞠子洲,眼神平静。 鞠子洲看着嬴政,眼神干净。 “师兄制定计划时候,爱做最坏打算,朝最好努力,是么?”嬴政问道。 鞠子洲呼吸停住。 好久,他点了点头:“是这样。” 嬴政笑起来,眉梢扬起。 “师兄很辛苦吧?”嬴政问道。 鞠子洲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看着嬴政。 嬴政笑了笑,起身躬身一礼:“师兄辛苦了。” “我还好。”鞠子洲慢慢说道。 “师兄,留下一起进晚食吧。”嬴政说道:“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是鞠子洲为嬴政讲课,逢着饭点,便与他一起吃。 鞠子洲看着嬴政,点了点头:“也好,就留下吃吧。” 嬴政眉梢与唇角一齐扬起,十分得意。 瞒了我那么许久,隐藏自己的一切作为“人”的喜好与意图,还不是被我找到了?还不是被我掌握了主动权?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目的与手段 凡事须得研究,才能明白。 研究事物也好,研究人也好,首先是要找到问题,而后了解问题为何会发生,明白其规律,最终想办法解决它。 这方法,鞠子洲不止一遍地向嬴政阐述。 不只是以言语阐述,更是以实际行动证实。 而现在,嬴政和鞠子洲用着同样的方法去解析对方,鞠子洲看得到嬴政的成长轨迹,嬴政也把握到了,鞠子洲可以隐藏在平静之下的,属于个人的情感。 嬴政很清楚自己大约已经被鞠子洲推着,朝着鞠子洲为他规划的方向前进了。 ——因为嬴政的思考方式已经与鞠子洲几乎同调。 寻找定位,确定需要的,找寻想要的,而后探求矛盾,最终解决问题。 他们用的是一套方法,区别只在于,嬴政的思考层面比较低,而鞠子洲可以腾挪的空间比较小。 两人对坐,如照镜子,一般无二。 那并不是相貌上的趋同,而是思想上的一致。 晚食吃得很好,幼鹿肉鲜嫩可口,没有太多的调料,简单炙烤之下,以盐巴,韭酱调味,便已经十分美味。 余的,一些挑过刺的鱼肉、剔骨的牛肉,肥美的羔羊肉…… 一口一口,美味得像是穷人血肉。 两人并未按照习惯,分餐而食,而是对坐着,一人手中拿着一卷竹简,一边慢慢翻看着,一边吃东西。 “农会现在是集体化耕作?”鞠子洲吃了一口鱼肉问道。 嬴政看着鞠子洲拿来的社会调查报告,有些吃不下饭,他皱着眉点了点头:“真的有这么艰苦么?” “我亲眼所见。”鞠子洲正常饮食:“农会那边,现在有些出格了。” “什么?”嬴政问道。 “集体化劳作,大量使用铁犁牛耕去耕作,使专人各司其职,协调工作,固然是加快了农民的耕种效率,但这与“秦国”所想要的不同。”鞠子洲说道:“你没做秦王之前,不能再扩大农会的规模了。” “可这不是你制定的计划里的东西吗?”嬴政没什么食欲,他低着头,问道:“我只不过将它扩大一些而已。” “秦国所想要的,并不是富强起来的农民!”鞠子洲叹气:“我制定计划时候,不是太了解秦国的百姓和秦国的法律,这一点,是我的错,我太急了。” 嬴政看着鞠子洲,稍稍诧异。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鞠子洲直剌剌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有错,承认自己的计划有所疏漏。 嬴政方才还在想,鞠子洲是不是一切的行为背后都有一个或者几个极其完备的计划作为指导,现在,他立刻就否定了这个猜想——鞠子洲到底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虽然思考问题的方法比较厉害,但没有人不会犯错,鞠子洲也会犯错。 他…… 嬴政笑了笑:“计划错了,更改便是,我们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了目的而制定的,计划之中的这些东西只是手段,手段错误,并没有什么问题,只要目的没错就好。” 嬴政说着话安慰着鞠子洲,自己心里无端端闪过一些芜杂的思绪。 因为无端,所以闪过之后便再找不见思路。 嬴政按下心中升腾起的一丝丝异样感觉,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摇了摇头:“之后慢慢改变吧,只是暂时来看,农会还是不要继续扩张了,让太多的农民从土地上得以抽身的空闲,与秦国整体需求相悖,即便是你父亲现在需要我们为他做事,在这方面,他也不会为我们提供很多庇护。” “可是我们如此作为,农夫的生产力提高一些,他们自己所能获得的东西不也更多了吗?”嬴政不解:“这与他们的利益并不相悖!为何会与他们的需求相悖呢?” “生产力提高能提高多少呢?”鞠子洲问道:“对于他们,包括对于你而言,目前,保持国内局势的稳定才是最大的利益,生产力提高所能够多收到的那一点,反而只能算是添头。你愿意为了得到一只鸡,丢掉一头牛吗?” 嬴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么现在秦国的基本策略既然是钳制生产力发展,把最大量的人口束缚在土地上,那么我们破局的手段不久少了很多?” “不见得。”鞠子洲笑了笑:“铜铁炉那边,我们跟工人签了四十年的长约,一则,提高生产力,改进冶铁技术;二则,我们依据秦国的基本策略,把人束缚在了工地里,以后工地搬迁到别处去,这些工人也必须服从安排,跟着搬迁,他们现在,只不过是生活稍微好一些的农民而已。” “这个思路……”嬴政挑眉:“师兄的意思,也可以用在农会之上吗?” “不太合适。”鞠子洲摇了摇头:“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现在农会里基本上已经完成分工,丈夫们以铁犁牛耕将田地耕种完成,老者接替接下来的工作,前往看护土地,除草除虫。” “那么此时,丈夫们其实就已经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了。”鞠子洲想了想,摇了摇头:“此时重要的事情是为他们安排事情做,而不是想办法重新将他们束缚到暂时不再需要他们的土地之上。” 嬴政点了点头:“王翦训练他手下的那些兵士已经半年多,现在咸阳周边二三十里都见不到什么猛兽了,渭水之中,也还未到可以前往捕鱼的时候,师兄,能给他们安排怎么样的工作呢?” “铜铁炉那边工地里的工人如今很缺纳凉的工具,使丈夫打草编织扇子和草履,倒是不乏可行性,另外,硝石制冷水倒也不错。” 嬴政有些疑惑:“什么?” “以木盆盛水,中置铁碗,碗中盛水,盆中加入硝石,四两硝石可以镇两碗凉水,炎炎夏日里,工人们必定会愿意花钱买的。”鞠子洲说道:“我使墨者试过,他们如今也有了硝石储备,价极贱,有得赚的,可以让一部分农会中人去铜铁炉那边贩卖凉水,只不过需要一些前期准备工具。” 嬴政点了点头:“那好吧,那我晚一些可以试试。” …… 晚上,嬴政仍旧坐在矮榻之上,他坐在鞠子洲常坐的位置,看着自己常坐的位置,笑了起来。 很快,轻笑变为狂笑。 鞠子洲是有计划接近他的,动机不纯。 但嬴政不在乎。 父子之间,尚且以利相合,因利相离,何况自己与鞠子洲当时是陌路之人呢? 他笑着,心情慢慢平复:“师兄,你的志向……恐怕你没有与我讲过真话……那么我,在你的计划里,到底是目的呢?还是手段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找不到的原因 笑声停住,嬴政渐渐恢复冷静。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将情绪十分地向外发散的人,今日未能克制,纯粹是因为太过高兴。 他高兴,并不是因为自己扭转了一直以来与鞠子洲的主从关系,将自己变为掌握主动权的人。 事实上,嬴政知悉,自己变成目前这样的人,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自己比鞠子洲聪明,也不是鞠子洲教授自己的义理的强大,而是自己的“职位”。 嬴政,是秦太子! 这样一个依托于秦国这个存在了数百年的强大国家的拥有着极高的社会地位的“职位”,才是自己能够以力破巧,直接粉碎鞠子洲的种种话术与伪装,窥见他隐藏起来的真实“自我”的最重要原因。 这个职位,会给嬴政带来极大的便利,甚至嬴政一直知道,鞠子洲为他设计未来的道路的时候,也是基于这个“职位”来设计的。 “不对!”嬴政摇了摇头,他起身,摇了摇头,自己否定自己。 “子规。”嬴政高声呼唤。 “唯。” 大红裙装的美人应声而出,手持了数卷竹简,奉与嬴政。 嬴政取过了竹简,慢慢翻看。 《粟米培育》 嬴政很快的看完这篇看不懂的东西,而后拿起另外一卷帛书。 《货币集中》 仍是看不懂的。 嬴政又翻了几卷竹简,都是文字简练,不涉及什么民生,单纯讲单一的死物的演进规律的书籍。 这些东西…… 嬴政在殿中走来走去,转来转去,脑海之中翻腾不已,思维的线头出现,却始终无法抓住。 “到底是什么?”嬴政手持竹简,心情烦躁。 好久,一道电光划过思维的漆黑长夜,照亮一切。 确定身份! 是了! 嬴政这才有了一些明悟。 这些东西,全部都是提振生产力的技术! 从粟米、到货币、到冶铁、到所谓硝石制凉水…… 一切都是在为提高生产力而服务。 但! 嬴政脸上绽放出没有笑意的狰狞笑意,牙齿森白,犹如食人猛兽。 但是鞠子洲明明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秦国的整个体制,是在有意的压制生产力的进步! 劝农官会敦促农民按时种地,粮种不够甚至会借贷种粮给农户;三老会催促农民去地里劳作,不使懒惰;粪肥在东六国已经出现了数十年,秦国完全有能力推行,但是却将有关书籍其禁绝…… 秦,在有意识地压制生产力发展,并且把农民与土地捆绑起来,目的是维持现有“生产关系”的稳固,以达到维持国内局势稳定的目的。 鞠子洲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但他还是在研究各种提高生产力的法子。 这些东西,甚至很可能是在他布局与自己相识之前,就已经研究出来的东西! 如此与秦国的体制利益相悖的东西…… 那么,他给自己预设的“职位”,真的就只是秦太子吗? 还是说,是秦王,或者更高一些的什么东西呢? 嬴政打开殿门,仰望夜空。 …… 五月中,农会之丈夫开始推着独轮的小推车,在铜铁炉的工地大门口处售卖“冰水”,一钱一碗。 另有草扇、凉席、艾草等物售卖。 把守铜铁炉的秦兵们没有阻止。 反而,他们这些士兵,才是喝“冰水”喝的最多的人。 一钱一碗的冰水,铜铁炉中劳作的工人们最多也就是在每天中午放工休息时候才会买上一碗,凉沁沁美美的喝了去吃饭,而后午休。 真正喝“冰水”比较多的,是那些把守铜铁炉的士兵。 工人们有午休,他们可没有。 一班轮值,便是三个时辰。烈日之下,光是站在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都感觉皮肤灼烫,何况是三个时辰不能离开,不能睡觉的值守呢? 这时候,有一碗冰冰沁沁,能够带来一丝清凉的“冰水”摆在眼前,还只要一个钱那么低价,兵士们自然也是会喝上一碗的。 但,这东西,往往喝过一碗,便无法再继续忍受没有它的酷烈阳光。 于是一碗也就变成了一碗又一碗。 五月底,天气越发燥热,鸩推着农会新发售的独轮小推车前来铜铁炉附近准备售酒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卖给自己独轮小推车地那名农会丈夫也在,并且他还站在一个小推车前,对着两名秦兵说道:“你们吃了我的优惠,便须得向你们的同僚们介绍我农会的生意,叫大家都来买我的“冰水”!” “就不能再多售些“冰酒”吗?我加钱也行啊!”一名秦兵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抱怨道:“这么大热的天,你却只带了那么少少的一点“冰酒”,怎么能够喝的?” “您小声一点行吗?”丈夫立刻拉住秦兵的胳膊:“这事也是能说的吗?” “嗤。”秦兵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在场的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偷偷地喝过点酒?” “那也不能说!”农会的丈夫脸色肃穆:“我不能犯事,给太子殿下招惹麻烦!” “多大的事情,就给太子殿下招惹麻烦了?”秦兵不屑说道:“真要有人找事,你只管说出来,乃翁保证带着百几十人弟兄,为你把人赶走!” 鸩目瞪口呆之际,耳边听的有人问道:“喂,那丈夫,你售卖的,是“冰水”还是“冰酒”?” …… “……是么?”异人落下一子,大龙将成。 吕不韦看着边角里一大块厮杀胶着的局势,自动忽略了那一步能够让自己反将一军,把异人逼入绝境的妙棋,转而下到了偏向保守的位置里:“听下面人回报说道:铜铁炉门口,常有商贾聚营,每每集结,如同咸阳城中一般热闹。” 异人看着自己被不动声色地让棋,心中微微自得:“那么,应该叫把守的兵士将其抓捕!” “大王有所不知。”吕不韦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把守的兵士们纵容,那些商贾才发展到如今这般猖獗!” “兵士纵容商贾?”异人有了一些兴趣:“这又是为何?” …… 齐子元跪坐在嬴政下首,打起精神说道:“太子殿下要为臣等做主才是!” “你等怎么了?”嬴政问答。 他身旁,墨者安朝着儒生齐子元笑了笑,笑容和善。 “我等……”齐子元的话噎在嘴里。 经常莫名其妙地挨打这种丢人的事情,如果是发生在一名农民身上,那么必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放在战斗力更强大的士人身上,则就是无比可笑的事情了。 齐子元来找嬴政,本就是存了不要脸面的念头,可瞧见嬴政身边的墨者之后,齐子元觉得,自己是儒人,儒人须得体面,无论如何丢人,至少不能在墨家的人的面前丢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大谋 齐子元跽坐下首,望着主座之上的嬴政,被不明人士殴打了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殿下。”墨者安抱着正用小脚丫蹬自己的脸蹬得起劲的小孩子,开口说道:“殿下,我观这位师弟他眼角有淤青未褪,想来是新近与人私斗过。” “说不定,他的烦恼,便是由私斗开始的。”安不怀好意说道。 齐子元脸色倏然一黑。 这墨者果然多事! 他想着,叹了口气,把心一横,说道:“殿下见谅,非是子元不愿坦诚,只是,这事实在太过诡异,更兼之有失颜面……” “无妨。”嬴政玩味笑着:“你且讲来,朕会为你做主。” 有失颜面…… 嬴政看着齐子元。 齐子元,是归秦路上投效嬴政的六名儒生之中最懂得变通的人,以嬴政的眼光看来,他也是六名儒生之中,最能做事的人——无论是哪一家的学识,都要与现实结合起来,以现实为根基去改造世界。 这也就是所谓的“我们有无数种方式来解释世界,但最重要的,是改造世界。” 能做事、识字、有一点足以自保的武力,最重要的是在秦国毫无根基。 这样的人,正是嬴政所需要的,所以他可以拿出一点耐心来面对齐子元。 齐子元说道:“殿下近来忙于农会诸事,我等儒生并不知悉农事,因此未能帮上殿下的忙,于是便居于客舍之中,每日读书修身,勤行不辍。” 假话。 嬴政笑了笑。 儒生们的一应生活都是蒙衍安排的,日间,朝食是日上三竿时候才吃,午食在傍晚吃,晚间,晚食在女闾吃住。 安排的客舍,对于他们,不过是个放置行李和临时休整的地方而已。 这种生活模式,别说“读书修身,勤行不辍”,怕是连出来看一眼农会杂事的时间都欠奉! 嬴政想着,并没有揭穿齐子元,而是静静听着。 “但去岁抵达咸阳开始,我等便频频遇到一些不知身份的匪徒,定时与我等切磋身手,初时,我等尚可抵挡一二,但来秦日久,我等身体多有疲累,不能适应秦地水土,渐渐便不能抵挡。” “我等儒生,本不愿与此类隐匿身形的匪徒多做计较,只是报了官寺知晓,秦法也亏为天下严明之首,秦吏动作极快……但每每我等报官,那一伙匪徒便立时销声匿迹,待秦吏离开,彼辈便立时出现,施重手,对我等行偷袭之事……若只是偷袭我等,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种行径,教他人瞧见,算得什么?这分明就是在挑衅太子殿下尊严!挑衅秦法威严!” 齐子元说着,脸上带了几分大义凛然:“还请殿下派遣一些侍卫,藏匿暗中,保卫我等,并且将那一伙匪徒擒拿,以正咸阳秩序,以昭秦法威严!” 他说着,目光挪到了墨者安的脸上,想要瞧一瞧这名讨人厌的墨者的反应。 墨者此时正与怀中精力旺盛的小男孩儿争夺鼻孔的使用权,齐子元并未能够在他脸上看到什么可用的信息。 难道不是墨者? 齐子元低下头去,等着嬴政说话。 嬴政微微颔首:“这等事件,的确是对于朕的挑衅,更是对于秦法的蔑视,子元为何不早些报与朕知?” “这……”齐子元略微犹豫:“起初,我等是想要独立擒下拿伙匪徒,而后再报与殿下的……” 嬴政有点想笑:“以后切不可如此大意了!” “要知道,你等六人,皆为朕之腹心,若是你等有所差池,朕心难安!”嬴政忍着恶心说着这样的假话笼络齐子元。 齐子元知道嬴政是在瞎扯,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到骄傲——嬴政以一国之太子的尊位,在以如此拙劣的话术拉拢自己! 骄傲的同时,也有些欣慰。 被无视了这么久,原来并不是自己没有被拉拢的资格,而是这小孩子不懂得改如何拉拢人! 他这样想着,深深弓腰,低下头去:“臣多谢太子赏识,愿以此身此命,相报太子赏识之恩!” “快快起身!”嬴政走下主座,来到齐子元面前,将他拉起:“子元何必多礼。” “礼不可废!”齐子元说着,站起身来:“太子殿下须知,礼,乃国之本,乃王之本,乃太子之所以尊贵于士人庶人之本!” 嬴政眼角抽搐。 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 嬴政的观念里,自己目前的立身之基是“血脉关系”,是依托于秦国政权的一种从血脉里带来的神圣与尊贵。 虽说这种尊贵是骗人的,有着极强的不稳定性,嬴政一直想要改变它,但嬴政并不否认它的存在以及它能够为自己带来的好处。 可是“礼”…… 那就是个笑话! 礼从根本上讲,其实也就是一种简陋的“法律”而已。 只不过这种“法律”对上不对下,保证权益而不追加太多的责任,相当简陋。 这种基本上没有多少约束力的“法律”,秦国的贵族们多看一眼的心情都欠奉,更别说是遵守它了,至于它是立国之本、立身之本的这种鬼话…… “子元教训的是。”嬴政微微颔首:“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想办法抓捕那一伙对子元有歹意的匪徒,不知道子元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齐子元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 一边抱着小孩子的墨者安冷笑着看着齐子元,同时心底生出疑惑:钜子不是只派人打了这群儒棍两次吗? …… 适抱着娘亲的胳膊,哭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块肉干递给娘亲:“娘,这是势偷偷为你留的,你吃。” 他们母子两个,已经有十几天没见过面了。 适是农会之中疾走比赛之中死去的豚尾的儿子。 豚尾死去之后,适的娘亲便被太子政转嫁给了旁人,而适则被太子政亲自出钱找人抚养。 比起一般的孩子,适是不幸的,他年纪轻轻丧失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 但他的幸运之处便在于,他被太子政亲自出现抚育。 于是一天三餐,餐餐有肉,衣服虽然并不多么华丽,但可以穿得舒适,鞋子也变成了量足定制的东西。 就是每天需要学习写字,有些痛苦。 除此之外,适最不习惯的,还是见不到娘亲,以及需要严格遵守吏室里的老师所制定的时间。 母子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适背后便有一个比他还要小一些的孩子跑出来高喊:“秦适,快点回去写字了,明日早间,老师要检查今日所教的二十个新字的!” 适立刻惊觉,有些不舍地松开母亲的胳膊:“娘,我去写字了……你明天要来看我啊!” 母亲依依不舍看着儿子离开。 而不远处,有人静静地看着母亲目送儿子离开,若有所思。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小磨折 为盟主bayern37加更 农会之中,全苦着脸看着眼前的鞠子洲:“贵人,您又想做些什么?” 鞠子洲笑了笑,拿出钱袋,递给了全:“我要买一辆独轮车,和一些硝石、两个木桶、一桶熟水,两个坐榻。” 全愣了一下,定定看着鞠子洲递过来的钱袋:“贵人您是想要……” 鞠子洲索要的这一套装备实在太熟悉了。 这是铜铁炉门口摆摊卖水卖酒的农会丈夫们的标配。 独轮车,是墨者们新近研制的独轮小推车,虽然能装的东西不多,但胜在制作简单,单人推起来,轻便实用。 这些日子,农会之中已经开始逐渐自己制作这东西并且向外售卖了,鸩,和一些其他的有意向去往铜铁炉工地处贩卖各种小商品的人都购买了这种独轮车,农会也因此多了好些个进项。 如今,伐木晒制,制作独轮车,也已经成为了农会的一种营收方式,虽然收益不多,但总比没有要强得多。 “我要去卖冰水。”鞠子洲笑了笑:“老丈不会嫌弃我要抢你们农会的生意吧?” “怎么会呢……”全笑了笑,脸上皱纹舒展开来。 在我们这里拿货,然后说要抢我们的生意…… 全心中窃喜。 他麻利的为鞠子洲安排了一辆独轮车和一应装备,而后目送鞠子洲推车独轮车离开, 掂了掂鞠子洲的钱袋,全脸上露出笑容:“嘿,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 推着小车,来到铜铁炉这边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鞠子洲拿出仅剩的五个钱,在工地前的一处小摊上,买了一斤腊肉,一边吃,一边找地方摆摊。 转悠了半天,终于在一处秦兵值守处旁边找到了空位置,停下了车,正式开始摆摊。 见他停在自己身旁,值守的那名秦兵咂了咂嘴,有点感觉到自己的职业受到了侮辱:“喂,那丈夫,你为何靠我这么近?离远一些,你碍着我看守工地了!” 鞠子洲深深呼吸,随后从独轮车上拿下了坐榻,来到秦兵面前,递给他一个:“尊吏,不知道如何称呼?” 秦兵看了一眼鞠子洲手中的坐榻,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坐榻。”鞠子洲笑了笑:“能坐下来的。” 其实就是折叠凳,不过此时没那个概念,制作出来之后统称坐榻。 说着,鞠子洲自己把自己手里的一个坐榻打开,坐下示范给面前的秦兵看。 他坐在坐榻上,背靠椅背双腿伸展,姿态惬意,秦兵一时有些感兴趣,于是照着他的模样,打开了另外一个坐榻,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秦兵看了一眼远处站着摆摊的人们,问道:“我叫做徐进,你叫什么?” “洲。”鞠子洲笑了笑:“徐尊吏,要不要来碗冰水?我请你的,不要钱!” 徐进有些纠结,最终摇头:“不太好,还是不喝了。” 徐进在此值守也并非第一日了,他有经验,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是经不起诱惑的,只要喝了第一碗,那就立刻会变成一碗又一碗。 虽然喝冰水这点钱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多,但总归不应该。 鞠子洲笑着:“果真不用么?” “不必了!”徐进摇了摇头:“喝了冰水,我就会想着喝冰酒……还是算了,还要值守呢,被发现偷喝酒还是比较麻烦的。” “那也好……”鞠子洲无所谓笑了笑,自己去到独轮车旁边,以硝石制了两碗冰水,拿着腊肉,取出小刀,坐在徐进对面,一边用刀割肉吃,一边小口喝冰水,姿态悠然。 徐进看着鞠子洲喝水吃肉,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你……” “要吃么?”鞠子洲拿刀格勒一半的肉递过去。 徐进想了想,没有说什么,而是接过这块肉:“多谢了,改日我请你吃狗肉。” “喝一碗?”鞠子洲递过去一只碗。 “来三碗!”徐进狠狠咬了一口腊肉,摸出三个铜钱,递给鞠子洲:“三碗,给我倒满一点!” “好嘞!”鞠子洲笑起来。 …… 铜铁炉的工地已经慢慢开始繁华起来,有许多小手工业者也开始偷偷地来到这里售卖自己制作的小东西——皮鞋、衣服、桃符…… 摆摊三天,鞠子洲甚至遇到了一个来卖女奴的——铜铁炉中都是男人做工,这些人是不种地的,如今工地包吃住,做活又使手里有了钱,于是大多数人都开始享受起来了,一钱一碗的冰水喝得,三钱一碗的掺水的冰酒喝得,四钱一双的皮鞋穿得,理所当然,更昂贵一些的奴隶自然也可能用得。 时间慢慢过去,六月底,墨者们与咸阳少府的铁匠们合力,以鞠子洲提供的方法为蓝本,将冶铁工艺进一步改进,铜铁炉中变得更加繁忙。 天气炎热,冶铁这种整日介与火炉打交道的事情也变得越发苦楚。 也就是这时候,秦王异人下令招工。 鞠子洲稍微提了一手工人工资,由原本的每天十钱,提升至十二钱,于是三天时间,五千员额便被填满。 此时,硝石制冰水的手段也已经传得街知巷闻。 咸阳城中,硝石涨价、断货。 农会与墨者们手中的硝石被人以高价收购走,于是悄悄地,咸阳城中,一种冰酒流行开来了。 …… 秦王异人与吕不韦对坐,慢慢商讨着明年对外作战的具体事项。 异人招了招手,一旁宦官立刻从寒气森森的箱子里取出一瓶美酒,为二人倒上。 “看来王上已经察知铜铁炉那里发生的事情了。”吕不韦笑了笑:“此事事小,而关碍重大,王上打算如何处理?” 异人伸手,为吕不韦倒了一杯冰沁沁的美酒,缓缓开口说道:“这硝石制冰的法子,最早是出自墨者与农会之手,而出现之后,也只是被农夫拿来售卖一些冰水、冰劣酒之类的东西。” 墨者与农会代表的是谁,并非是个秘密。 吕不韦没有意外,也没有恍然,脸上一片平静,静候异人的下一句话。 “这些手段,大都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手段,不好贸然评判对错,就好似昔日商君之术,在效果并未真正显现出来之前,不好评判对错。” 吕不韦眼底闪过一丝不满与忌惮。 “人,是个有才学的人。”异人喝着冰沁沁的美酒说道:“东西,也确实是好东西,可是,眼光似乎不太行……” 异人说到这里,脸上浮出轻蔑:“他只怕是还要等政儿。等政儿继王位,才肯、才能将他腹中那些约略与秦国当下所行的义理相悖的,富国强兵之术拿出来!” 说着,异人哈哈大笑起来:“他比你的眼光差很多啊!” 吕不韦笑了笑:“我乃是大王之吕尚,他……应是要做太子之吕尚吧,呵呵。” “那就教他等一等吧!”异人轻蔑说道:“寡人还年轻,教他等个十年八年的,等的不耐了,也就服软了,在此之前……” “他只是一个好用的棋子?”吕不韦玩味笑着。 “不错,一枚好用的棋子!”异人说道:“再高的才学,不与权势相结合,都是无用的才学!” “大王好算计,可要我戡磨戡磨他,使他早些归服大王?” “不必了!”异人冷哼:“教他吃些苦头未必不是好事!才高者,往往恃才傲权,此是他应有的境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陈琅 鞠子洲与徐进在遮阳伞下对坐着慢慢说着话,不远处,铜铁炉门前摆摊的小贩们已经全数学着鞠子洲的样子,坐上了坐榻。 ——这种小物件,结构简单,设计粗糙,多看两眼就能学会,加上也不是太耗损木料,制作起来成本低廉,农会以及一些有着木匠手艺的散户都已经开始制作和售卖了。 两人正谈论徐进家的小孩子以后应该读书到多大才娶妻生子时候,有一个宽袍人物手拿了草扇,满头大汗走了过来。 他见着鞠子洲头顶硕大的遮阳伞,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鞠子洲背对他,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发觉,徐进看见这人,连忙拍了拍鞠子洲,朝他努了努嘴:“你有客。” 鞠子洲这才转过身来,问道:“这位客人要喝冰水吗?” 这人笑了笑:“喝你几碗冰水,你能允我在你伞下休憩片刻?” 鞠子洲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客人自去休憩便是,不消强买冰水的。” “那就多谢这位店家了。”他朝着鞠子洲稍稍拱手,递过来五枚铜钱:“给我五碗冰水!” “好嘞。”鞠子洲收钱,开始为他准备冰水。 这人抬头看着鞠子洲自制的遮阳伞,又看了两眼坐在伞下的徐进,眸中颇是好奇:“店主人家,你这伞是自己做的吗?” “伞是自己做的。”鞠子洲一边忙活一边说道:“这些日子天气越发炎热,我受不得酷暑烈日,便削木为枝,裁布为面,自制了这大遮阳伞。” “遮阳伞,这名字倒也十分贴切了。”这人看着一块块破布摞成的遮阳伞,微微慨叹:“你们秦国,倒是与我所想的不太一样!” “客人非是我秦国之人么?”徐进忽然语气严正问道。 这人愣了一下,微微苦恼说道:“为何秦吏知我非是秦人,就都想要检查一遍我的验、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验、传,递给徐进:“我名陈琅,乃是楚人,此来秦国,是为求名利。” 徐进看了一下陈琅验传,微微颔首,躬身说道:“如此,得罪了。” “无碍,无碍。”陈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他在遮阳伞的阴影里就地一坐,舒服地长舒一口气:“说起来,店家,你这辛苦一日,能卖多少碗冰水啊?” “天气热一些,能卖个二三十碗,天气凉快一些,那就少了;如是阴、雨天气,则不过一两碗。”鞠子洲随口回答。 他在此深入调查小个体户的生活,已经许久,这样的规律,得出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天气一直热下去,那么你这一个摊位,就能赚取最多九百钱?!”陈琅有些吃惊。 鞠子洲点了点头,将一碗已经冰镇过的冰水递了过去:“第一碗!” 陈琅接过碗,双手捂在铁碗外壁,又将碗贴着自己的额头,长长出声:“爽快!” “你们这冰水是如何制作的啊?”陈琅大口喝了一口凉沁沁的冰水问道:“是冬日里挖掘地窖储冰吗?” “不是,是以硝石制冰,得到的如此寒气逼人。”鞠子洲说道。 硝石制冰,如今在咸阳城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稍微一打听,也就能够知道。 “硝石制冰……”陈琅似乎没有什么惊讶,继续问道:“店家,你说,这硝石制冰的法子,会是哪位高人发现的呢?” “我讲是我,客人相信么?”鞠子洲指了指自己,笑嘻嘻说道。 “这怎么可能!”陈琅哈哈大笑:“如是店家你发现的,那还不得珍藏一辈子,当成传家宝,给儿孙辈谋一个出路!” “客人说的是啊!”鞠子洲狡黠笑着:“所以这法子并不是我,也并不是与我有相同身份的某个人所发现的。” 鞠子洲前半句话说出来时候,陈琅脸上是笑意,后半句话说出来,陈琅脸上笑意淡了一些,他在喝水之余,偷眼打量鞠子洲。 “店家……”陈琅喝完了一碗冰水,问道:“你说,这制冰的法子,会不会是专为这工地之中的工人准备的?” “或许吧。”鞠子洲耸耸肩。 “我听闻,咸阳最近多了一批铁制的农具、其中铁斧铁锯,甚至比过去的一切斧锯都要好用,店家,你制这遮阳伞的时候,用的是铁斧铁锯么?”陈琅问道。 “是的。”鞠子洲说道:“铁斧铁锯,的确比以往的斧锯更加实用,而且便宜。” “如此好用的工具,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畅行天下吧?”陈琅意有所指问道。 鞠子洲深深看了一眼陈琅,笑了笑,牙齿洁白:“那要看秦国何时能够合天下为一。” 陈琅放下碗,微退了一步,神情谨慎:“这位师弟,是哪一家,哪一脉的人物?” “道家,宗老庄。”鞠子洲拱手:“师兄不必拘谨,在此秦地,不兴私斗的。” 徐进是听不懂鞠子洲与陈琅的对话之中的深意的,他只是见到,鞠子洲与陈琅随口聊了几句,两人便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于是徐进立刻站起身来阻止:“休要起私斗之心!即便此处少有官寺的大人物,无人管理,但私斗起来,我也一样是要阻止,否则的话,这些小贩便可以随时检举我!” 鞠子洲将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徐进冷静下来:“不要担心,我与这位陈师兄,想来是打不起来的。” 陈琅上下仔细打量了鞠子洲一番,微微颔首:“师弟这装扮行径,倒的确是老庄家学人物!” “那么师兄呢?”鞠子洲问道。 “名家,公孙子之弟子,陈琅!”陈琅傲然说道。 公孙子,便是名家名人公孙龙。 这人,现在还活着! 当世还活着的的诸子之中,最出名的便是似儒非儒的儒者荀子,其次便是名家的公孙子。 他们受到所在地政府或者大贵族的供奉,锦衣玉食,每每讲课,便有数百弟子相随学习。 而真正能够自称为他们这些人的“弟子”的人物…… 鞠子洲深深看了陈琅一眼:“陈师兄如何会来到秦地求名利来了?” 陈琅认真看着鞠子洲,确定了他的确没有敌意,身上也应该没有什么武器之后,这才放松下来:“我故旧在赵地随公孙子学习,而学有所成之后,便想要有所作为,于是便去往偃国,但奈何偃人排外,不能容我,我于是便回到赵国,然而老师又被平原君疏远,我于是便来到秦地寻求名利。” “原来如此。”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么师弟你呢?”陈琅谨慎看着鞠子洲:“师弟是从何而来的?又为何会在此贩卖冰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真形 “秦国的名利并不易得,我又缺少川资,是以只能在此贩卖一些冰水,顺便观望一下周遭市井小民生活。”鞠子洲笑呵呵说道。 陈琅看着鞠子洲像真的一样的假笑,同样露出逼真假笑:“师弟倒是颇有庄子风采。” 庄周为人不拘礼法,不限贵贱,劳役做得,尊贵处得。 不过这里,陈琅显然是在讥笑鞠子洲。 ——当然是假讥笑。 因为两人都很清楚:对方的嘴巴里面是没有实话的。 这是这世道里的常态。 百家争鸣,侧重点在于争鸣,那么,靠什么争呢? 当然首先是理论,而后,重点是武力。 所争夺的东西是“鸣”,是比谁的声音大,而不是谁叫的正确——把叫声比自己响亮的人都干掉,自己成为唯一,那么不对也就对了,这其中,百家所看重的,唯有那最后唯一的可以合理合法地“叫”出来的权力,也就是,话语权。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互相交流之时,以谎言误导对方、甚至以武力胁迫对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师兄谬赞。”鞠子洲躬身一礼:“师兄请坐。” 陈琅掸了掸身上尘灰,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摊了摊手,径直跽坐在地上,看着陈琅。 陈琅施施然撩起下裳,颇有仪态,跽坐在鞠子洲对面不远处:“师弟来秦多久了?” “此次来秦,不过三四个月而已。”鞠子洲笑了笑:“师兄呢?” “三五天。”陈琅看着鞠子洲:“师弟可知道,这工地里冶铁事项,是由谁人负责的么?” “墨者。”鞠子洲说道:“师兄来秦求名利,不知道是以何等的义理手段相求?” “名实之理。”陈琅正色说道。 鞠子洲微微颔首:“名实相合,乃为有物之洞然。名者,物性;实者,物体。” “天下之物,凡有,虽“无”者亦有其名实,名实相合,则物能循其性,天下能安定。” 陈琅有些意外:“师弟倒是极了解我刑名家之义理!” “听过一些。”鞠子洲笑了笑:“名实之理,乃为物质存续发展之理,师兄将何以治国?” “师弟要听?”陈琅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点了点头:“师兄若是愿意,我或可以将师兄推荐给左庶长吕不韦。” 陈琅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师弟有此通天之途,当真教为兄羡慕!” 真有这样的路,你为什么不自己走呢?你是在说瞎话,还是手里有更好的路走? “我想听一听师兄的义理!”鞠子洲说道。 “那么,教!”陈琅说道。 “请教。”鞠子洲微微躬身一礼。 陈琅还礼:“教!” “名实者,事物是共也,国之为“物”,自然有其名实。” “国之名,在其政,国之实,在其民生。”陈琅看着鞠子洲:“名为其实而行,则政无不至;实为名而行,则国无不灭。” “此正理也。”鞠子洲笑了笑:“师兄此理,刑名诸子未曾有所阐发,是师兄所独创么?” “不错!”陈琅傲然说道:“是我所独创!” 鞠子洲躬身一礼:“师兄大才。” 在黑暗中摸索,给思维带来新的理念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国之名实俱至,则能有行。”陈琅说道:“所谓名实,以名为用,以实为本,技法之进境,应时而用,以导民生之进,使民有所安,氓有所食,生有所养,死有所葬,故而名与实合,国固强。” 这话……不对! 鞠子洲侧目。 这话里面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治国的道理,而完全是他给嬴政制定的计划的表层,也正是嬴政目前在做的事情的片面的总结。 这个人……必定在秦国观察很久了! 而且,最要紧的事情是…… 他必然不是什么刑名家的弟子,更不可能是什么公孙龙的弟子! 鞠子洲看着陈琅。 心中开始盘算。 首先排除掉儒家墨家。 儒墨的行事风格太显眼,了解一些的人,一眼便可以望的出来。 其次排除掉刑名家。 虽然这位陈琅言辞之间以刑名家的名实学问开宗言义,但后续的言辞的内涵,只是套了一层名实的皮,内里逻辑错乱…… “师兄打算以何法门,兴民之利,致氓有食呢?”鞠子洲试探道。 “减损,补缺。”陈琅说道:“以技法之利,得一田土之中,积粟三石,则税抽十一;王取十一;畜食十一;种留十一,农者辛勤,一年之劳所得者,不过十六。而口体之奉,须臾不可少待;腹肠之需,寸缕不能缺乏。” “劳者愈多,而需者愈众。” “税之所需不减、王之所取不减、畜之所食不能减、种之所留不可减,于是技法越进,民之所有,越加,亦不过勉强填补自身所需。” “惟减少损耗与缺失,方才可以真正令人之所得有所积。” 鞠子洲抿起唇。 这种理论,以他的目光来看,大致可以说是正确的。 然而……刑名家会对经济学的东西了解这么深刻吗? “师兄是范蠡传人?”鞠子洲问道。 陈琅吃惊看着鞠子洲。 两人对视。 鞠子洲在这一刹那看懂了他眼中的疑惑与惊讶。 陈琅有些惊诧地看着鞠子洲。 这么问的原因,当然是已经否定了自己的“刑名家学徒,公孙龙弟子的身份”。 “好快的反应!”陈琅看着鞠子洲,抚掌而笑:“师弟,想来师弟即便并非是刑名家弟子,也当该对于刑名家之理有所了解吧?” 以陈琅看来,只有对于刑名家的学问有所研究的时候,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到他隐藏在话语之中的漏洞。 这话一出,鞠子洲顿时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句话代表了一件事情——陈琅觉得鞠子洲也在说谎。 他觉得鞠子洲必不可能是什么道家人,更不会是什么老庄家学弟子。 这是出于以己度人的心态去考虑的。 他自己在说谎,于是看别人说话也觉得不像是真话。 “道家,黄老家学!鞠子洲。”鞠子洲笑着说道。 陈琅也笑着回答:“阳子弟子,楚人陈琅!” 徐进坐在坐榻上,惊奇而懵逼看着鞠子洲与陈琅两人,实在搞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相互试探 鞠子洲? 陈琅看着鞠子洲,微微颔首。 早听闻太子政身边有一位道家的大才,名叫鞠子洲,却未想到,竟会是这般样貌举止…… 鞠子洲看着陈琅。 对方刚刚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真的,但即便是真的,也应该没有什么参考意义——真话说一半,很多时候比假话更虚假。 阳子,也就是杨朱,道家杨朱学派的大贤,往圣诸子之中,也是才情第一流的人物。 他的学说…… “师兄乃是阳子门人,此来秦国,是要宣扬阳子之说吗?可要师弟代为引荐?”鞠子洲问道。 陈琅摇了摇头。 他说道:“师弟与我都为道家子弟,料想所学有相重之处,而秦国能够得到的名利只有那么一些,我若进一步,那么师弟能够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就变小了。” “师弟好心要为我争取名利,我又怎么能够因我的名利而损害师弟的名利呢?拔人一毛,可以利己一世,而人似无所损,可为乎?”陈琅摇了摇头,自己否定道:“不可也!” “一毛之利虽小,而终有其主,不问则取,是为偷盗,义所不应行也!” 鞠子洲顿首:“师兄高行,子洲谨受教。” 陈琅看着向自己顿首的鞠子洲,心中充满好奇。 鞠子洲这个名字,其实知道的人很少。 先前赈济灾氓,“以工代赈”也好,招工改进技术建立铜铁炉也好,对外宣传之上,功劳都是别人的。 只有少数的一些位高权重的人才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有一个叫做鞠子洲的道家黄老学派的天才人物。 ——当然,就目前的接触来看,陈琅觉得,鞠子洲到底是不是黄老学派的弟子,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甚至,他是不是道家子弟,都要存疑。 ——至少,没有任何一个道家弟子,见到别派的道家弟子而无动于衷,没有任何攻击意图的。 鞠子洲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意图,不仅行动上没有,言辞上也没有任何尖锐。 只这一点,他就不像是个正经的道家子弟。 尤其,是面对着陈琅自己这样阳子门徒的时候。 不过管他呢,陈琅打定主意,只是打听一下铜铁炉中的具体情况,之后嘛,有机会的话,做掉鞠子洲;没机会的话,就躲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边打定了主意,就听到鞠子洲开口询问倒:“师兄来到这铜铁炉工地,是要调查内中情状的么?” 陈琅大大方方地点头:“的确如此,我在来到秦国之前,就已经央人打听了一下秦国国内的具体情况,粗略了解了一下民生、政令等事务,并且以此为基础,做出了针对性的施政计划,打算将之作为自己的晋身之阶。” “但未曾料想,进入秦国之后,发觉有许多地方,与我所了解的大不一样,我因此想要重新真切地了解一下这些改变——不知道师弟你能否为我介绍一番,也好省却我一些功夫。” 鞠子洲点了点头:“如此,我倒是可以为师兄介绍一番。” 鞠子洲看着陈琅。 他所见过的此时代的知识分子并不很多,想要深入了解民生的知识分子,陈琅还是第一个! 鞠子洲觉得,很有必要以陈琅为切入点,真正深切地了解一下这些知识分子的思想倾向和生活习惯。 “铜铁炉的工地,是秦王异人在太子政的建议下,创立的一个用以冶铁的工地,其中有寻常工人五千人整,少府冶铸匠人二百人,墨家技术工四十人,并庖厨百五十人。” “其中寻常工人,如今每日做活,可以得工钱十二钱。” “余者,少府匠人每日八十钱,墨家子弟每日六百钱,庖厨日二十钱。” “工地之中,包管每日两餐一宿,由是,工人每日所得钱财,可以尽皆拿来花销——这也是,此处会有如此多的小商贩的原因。” 陈琅点了点头:“利之所在,虽昆仑之巅,大河之源,而人无不能至者!” “这便是基本的情况,师兄还想要了解一些别的什么吗?”鞠子洲目光灼灼看着陈琅。 陈琅摇了摇头:“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对于这工地如此了解,想来这人真的是鞠子洲! 陈琅想着,问道:“师弟是为何在此的呢?不会真的是因为缺少钱财,是以来此的?” “师兄见笑了。”鞠子洲笑了笑:“小弟还真的就是因为没有钱用,所以这才出来做点事情,讨个生活的。” “那师弟不如去取些酒,在此贩卖冰水虽然有些小利,然而所得颇少,还是以冰镇酒,才能得钱更多。”陈琅说道。 鞠子洲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一边喝冰水,一边懵懂看着自己两人的徐进,微微笑了笑:“还是不了,师兄,我胆子小,不敢做那些违反秦法的事情。” “可是师弟!”陈琅咧嘴一笑:“你真就觉得,在这里摆摊,不是触犯秦律的吗?” 鞠子洲微微挑眉:“师兄何出此言?” “师弟!”陈琅看着鞠子洲,试探道:“秦国的法,是“重农抑商”的法,是要让黔首百姓俱都有事情做,使利出一孔的法!” “凡事与此相悖而能够得到财富的路子,在秦法面前,其实就已经是“犯法”的事情了!”陈琅语气之中带着极强的怂恿意味:“你不觉得,在此种情状之下,铜铁炉这个大工地很有问题吗?” “哦?”鞠子洲来了兴趣:“师兄请细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工人太多了!工钱太高了!”陈琅说道:“师弟啊,你说,一个“利出一孔”的国家,动了这“孔”,将会如何?” “死无葬身之地。”鞠子洲平淡说道。 “是也!”陈琅双手一拍:“现在啊,这工地里的工人在此中吃住,一年到头,赚钱得利,反而比辛勤种地百亩的公士们得钱更多,且没有性命之忧……师弟,你说,黔首们以后是更想要到工地里做活,还是更愿意去战场上厮杀?” 鞠子洲做出惊讶的表情:“竟还有这般的事情!” 这个陈琅……在试探我? 鞠子洲看着陈琅,越发觉得面前这个士人有点本事。 陈琅看着鞠子洲脸上假的不能再假的惊讶表情,心中一凛。 看来是早有所料,甚至早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这个鞠子洲,果真不简单! s:///book/12/12805/796754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蛊惑 “当然了!”陈琅看着鞠子洲的表情,心头微微自得。 鞠子洲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少,而且传播范围仅限于权贵之中,所以即便是鞠子洲,都不可能想的到,他陈琅是知道鞠子洲的。 这是信息差,对于百家之人而言,一点点的信息差,往往就能够决定人的生死。 “师弟须得知道,秦法严苛,对于商贾,尤其如此!”陈琅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徐进:“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一问这位秦人。” 鞠子洲不紧不慢,将目光挪移过去,看着徐进:“徐兄,秦法对商贾,很严苛么?” 徐进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挺严格的。” 鞠子洲回过眼神去看陈琅。 陈琅嘴角噙着微笑:“怎样,师弟,你现在,还觉得在这里做小贩是没问题的吗?” “现在,你还觉得,这个叫做铜铁炉的工地没有问题吗?”陈琅问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师兄说的对,这工地果真是有问题的!” “不只是有问题,而且问题极大!”陈琅说道:“但是这工地居然没有被秦王取缔掉,而是仍然存在着……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他故意这么说着,是想要让鞠子洲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但鞠子洲点了点头:“是啊,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否则的话,这种与秦国施政中心要旨相冲突的东西早该被关停了!” 陈琅挑眉。 居然不加以辩解? 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手段比较隐秘,不能与外人说道? 陈琅不觉得鞠子洲会没有与之对应的手段。 目前秦国国内的情况比较特殊,鞠子洲看重的那位太子势力单薄,与楚系力量相勾连,讨秦王不喜,如果鞠子洲没有一点手段应对这种与秦国基本国策相悖的事情的话,那他的这个“铜铁炉”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开的下去。 而现在,铜铁炉甚至扩招了一次! 这起码就说明了,鞠子洲有办法缓解铜铁炉的存在本身与秦国基本国策的冲突。 那么……这办法到底是什么? 鞠子洲风轻云淡,不以为意的样子,勾的陈琅心里痒痒的。 “师弟。”陈琅想了想,说道:“你宗黄老,为何在以黄老之道为施政之本的秦国不受贵人看重呢?” 鞠子洲想了想,说道:“劳师兄惦记了,我不受贵人看重,我觉得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在我自己身上!” “哦?愿闻其详!”陈琅说道。 “师兄知道,我道家学问,以对于事物运循之根本至理的探寻为核心,以对于人心的把握,国家的治理为枝节,辅以行事方法、德育、教训等类,于百家之众,独成一家。”鞠子洲脸上显出纠结神色:“我也是如此学习的,但是无论我如何思考,我都觉得,秦国的施政很有问题!” 陈琅心中一惊。 他连忙问道:“师弟觉得有什么问题?” “世间万物总是向前发展,而并不停滞回返;人总是从年幼,走向年老死亡而并无任何的停留回返,一国之政如一人,应有生、起、落、灭的发展,但是秦国,是强行将政法限定在一个范围之内,抑制其发展,圈定其运行规则。” “师兄不觉得有问题吗?”鞠子洲问道。 陈琅张了张嘴,心头野火燎原,根本无法将心念收束。 他知道,这是鞠子洲在以话术撩拨自己的思绪,但这样的话题,这样的说法,这样的比喻…… 他心中不由自主朝着鞠子洲所说的那种观念之中代入。 商、周之国,宋、晋之行;郑、卫之变…… 一切的国家都有一个政法适时而变的过程。 唯独……唯独秦国,自从百五十年前,商君变法之后,就一直在一个圈子里打滚。 法律往往只在战争之前于战争之后改变,改变幅度之小,可谓诸国之最。 而这些年来…… 无论秦王圣明还是昏庸,秦国的变化都是朝着已经确定好了的方向变化。 再短寿的君主、再腐败的吏治、再奇怪的执政者的个人倾向似乎都无法给这个国家带来计划之外的变化。 这…… 是的! 这个国家……就像是被硬生生凝住了其发展和变化的万般可能性,而朝着一个已知的危险道路舍命狂奔。 这个国家里的人,生来命运就被注定。 他们以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永远的将自己和国家的生命,凝在那个年轻的时代。 这个国家…… 陈琅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鞠子洲又说道:“师兄也觉得有问题?” “秦国之政已坏,坏在将人之得利的方式恣意践踏;坏在将人之既有的行商、出游、做活、狩猎等的合乎天理的获利手段强行剥夺;坏在将人之本性强行以苛法压抑……” 鞠子洲看着陈琅,语气危险至极:“我觉得,子墨子说得对,人生来,虽然位有贵贱,但享有基本的获利手段的权力应该是平等的,师兄觉得呢?” 陈琅忍不住想要点头。 墨家学说一向乖僻,但它很多时候是正确的。 可是今天,鞠子洲所说的墨家义理,似乎和以往所听到的,不太一样? 陈琅有些想要思考印证一下,但是鞠子洲又在说话了。 那声音犹如灌汞,不住地从耳朵里往脑子里钻。 陈琅没有什么时间去印证了。 “师兄,一毫之利不能夺,一丝之利不能取……唯利与义相合,权与责对等,是不是也应该说,因为人与人的机会应当是平等的,所以人的合乎本性的作为“人”的权力是不可侵犯的;人的私有的财产,也是不可侵犯的?” “轰”! 好似一声巨响,脑海之中有什么隔膜被打开了。 陈琅脑海里,一切的算计都不存在了。 鞠子洲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一些什么。 “……所以,秦国的这种压榨人的合乎本性……” 陈琅听着这些话,然而又似乎完全听不懂听不见一样。 他脑海里只有那两句话了。 “合乎本性的作为“人”地权力是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是不可侵犯的。” 这两句话与陈琅一贯学习的义理有相通之处,但是更加彻底,更加干脆。 它似乎否定了一切现行的国家和制度的正确性,把那些贵族、王侯都与黎庶相对等;似乎承认了利的不可剥夺合不可侵占,似乎把什么东西从陈琅脑海里打碎了。 陈琅看向鞠子洲。 鞠子洲笑眯眯看向陈琅。 入我彀中来! 鞠子洲嘴角扬起喜悦的弧。 好久,陈琅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鞠子洲深深一礼,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选择 鞠子洲呆坐当场,看着陈琅的背影,很是困惑。 按照反应来看,陈琅应该确实是杨朱学派的人没有错。 而自己抛出去的思想观念,恰是与杨朱之学最接近,并且更进一步的思想观念。 ——思想上的更进一步,现实里,往往需要数百上千年的不断挣扎求索才能够落实。 杨朱之学,受限于杨朱本人所能够观测到的现实世界的束缚,受到他所受教育和立身背景的限制,他所能够得到的义理,只是在贵族天生高贵的框架之下尽可能追求更多公义更多公平的不得损他人之利,不得以道德绑架强令折损他人利益的理。 在目前血脉贵族仍旧统治世界的现实状况之下,杨朱的理,显得格外的偏激乖僻,悖离实际。 也因此,百家之中最受批判的便是杨朱之学。 即便是诸子之中最超然物外的庄周,开口也是必定要骂两声的。 而自己所说的话,恰恰是以“为兴天下之利而不惜杀天下之害,夺其大利与天下人”为己任的墨家之理,来帮助杨朱之学更进一步,超出时代的桎梏。 但,鞠子洲的话并没有说完! 辩证关系还没有理清,思维线索还没有阐发,现实基础还没有给出。 鞠子洲仅仅是给出了一个思维变化的辩证开端! 以鞠子洲的想法,陈琅如果水平足够,他是应该可以从自己所阐述的理论之中得到一些足以刷新他的三观的的理论的。 而之后,他会因为自己没有把理论完全阐述出来而愿意追随自己。 可现在,陈琅听了之后,神态上看是有感触的,人却跑了! 这是很出乎鞠子洲预料的。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 陈琅一边思索,一边远离铜铁炉的工地。 完全离开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鞠子洲?”陈琅眸中焕发出最近数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光彩。 义理很正确,言辞很恳切。 但陈琅知道,鞠子洲的目的是控制自己。 他的一切言辞和行为的出发点是这样,而后的一切言辞与行为之中,都会夹杂有一些偏颇的东西。 而从方才的义理阐述之中,陈琅就明晰了一件事情——他自己与鞠子洲的水平,差距太大了。 再继续听下去的意愿很强烈,但是陈琅知道,自己不能够再继续听下去了。 陈琅丝毫都不怀疑,自己再听下去,鞠子洲还是可以抛出更加高深更加完备的义理来。 然而自己,再听下去,便会彻底沦为鞠子洲的弟子类人,言听计从,不知道思考为何物,视之为绝对正确,丝毫不加怀疑。 这样的自己,即便是有着更加完备和高深的义理,也不是陈琅所能够接受的! 不能接受,便不能继续与鞠子洲待在一起。 于是他选择离开。 离开铜铁炉……离开秦国。 …… 吕不韦正在家中读书。 他是士人出身,家中原本小富,父亲平时经商,甚少有时间学习义理和知识,吕不韦年少时候,则偏爱诗书礼仪,并不爱钱财。 可是后来他在老家之中受贵人欺负,家中花了大代价才平息了那位贵人对他的怒火。 那之后,吕不韦心中便萌生了强烈的向上爬的渴望,而越是想要往上爬,便就越是知道金钱和知识的宝贵。 于是他开始经商,从赚取钱财开始,一点一点结交权贵,谋求向上爬的机会。 这个时代是属于血脉贵族的时代,吕不韦出身并不显赫,虽然与传说之中的兵圣吕望有着相同的氏,可家道衰微,脱离了贵族行列是一个事实。 他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一点一点,向着自己的理想前进。 他想做吕望,独开一脉,让自己变为一位王者! 而这一切,离不开一个强大的国家的支持。 很巧,当世最强大的国家,就是秦。 于是他便来到了秦,开始了他的勾心斗角,也开始了他为实现理想而努力奋斗的道路。 吕不韦看着书,享受着美貌的女奴的服侍,心中却在思索一些烦心事。 先前与秦王异人谈论关于鞠子洲的事情,两人的意见是一致的——鞠子洲是个人才,但是却是个不太能够看得清楚形势的人才。 他的能力肯定极高,但是对于人事,对于权谋还是比较稚嫩,以至于他竟然真的全心全意的效忠嬴政区区一个太子。 而效忠太子,不效忠秦王的后果便是,他不能够扬名,不能够得到高官厚禄,良田美宅。 但是他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相当于要打白工,并且不止要打一天两天。 平白地多一个能力很强的白工,一般而言是应该高兴得。 但吕不韦高兴不起来。 因为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秦王异人,其实都很清楚,鞠子洲脑袋里的那些富国强兵的法子,其实是与秦国现有的基本国策相冲突的。 知道这一点,还能放心的继续叫他去掌权做事,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秦王异人相信鞠子洲的能力和为人。 所以他从一开始,明知道鞠子洲要建造的铜铁炉是会对秦国的制度有所憾动,可他还是应允了鞠子洲。 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信任程度了。 而如此的相信鞠子洲,当然也说明了异人对于鞠子洲的看重和对自己的忌惮——鞠子洲是要用来制衡他吕不韦的! 所以吕不韦清楚的知道,异人有多么的看重鞠子洲,他就有多么的想要对自己动手。 不过因为他们之间的特殊际遇,异人这种好美名的人,是不可能对自己下重手的。 这让吕不韦稍稍安心。 但是……异人不允许他去接触鞠子洲,这也就断绝了他暗中勾连鞠子洲,以达到自己目的的可能性……有点麻烦啊! 吕不韦慢慢看书,慢慢思考。 “主人,陈先生求见。”下仆进来汇报说道。 “请他进来。”吕不韦迅速的收拾好情绪,摒退左右,请了陈琅进来。 “陈师弟不是去调查市井之事,为编书取材了吗?缘何这么早便回来了?”吕不韦亲切问道。 “因为不需调查了!”陈琅说道:“我打算离开。” “离开?”吕不韦略有些疑惑:“只调查咸阳不够么?” “只调查当然不够!”陈琅说道:“我要去践行!” “践行?”吕不韦更疑惑了:“践行什么?” “践义,行理。”陈琅说道。 吕不韦这时候才察觉不对:“你要离开秦国?” “不错!”陈琅点了点头:“我要离开了。我在秦国待了太久,久到我都快忘记了,道家的理,并非是僵死的,一成不变的,它是应时而变的!” “你……”吕不韦愣了愣:“真的打算离开?不继续你的志向了吗?” “编一本书算什么志向?”陈琅笑道:“书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吕不韦心中不安。 “此去……你便再没有你的名利了!”他最后挽留。 陈琅摇了摇头:“若无义理,名利于我如浮云!” “更何况,天下之名利,不出于秦之一孔!”陈琅笑着:“他在此,我便不在此争名夺利了!” “我受你奉养,便是承恩;又受他义理教祝,也是承恩。如今你二人有所冲突,我若留下,不是要损你之毛,而利于他;便是损他之毛儿利于你,这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想选!” “所以,我选择离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卫生 (一) “速去洗浴!”墨者离拦住了苟,他满脸嫌恶看着面前满身汗臭的工人,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说道:“按制,你等普工,每三日,当该以胰皂洗浴一次,今日恰是洗浴之日,热水胰皂都已齐备,你身上为何还是如此脏污?” 苟缩了缩脖子,怯怯看着离,欲言又止。 离皱起眉头:“可是那群人又将发配下来的胰皂偷偷发卖了?” 苟既是震惊,又是疑惑,为什么这位墨者贵人总是猜的这么准呢? 离看着苟的表情,冷哼一声,随后又是忍不住地叹气:“唉,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这不是工人们第一次偷偷地将发配下来的物资昧下而后拿到外面售卖了。 离知道,这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这样,把你们小组组长的名字报与我,后面我去对他施行惩戒。”离说道。 苟缩了缩脖子,不肯开口说出自己所在小组组长的名字。 反正……工地里相应的条文所规定的惩罚措施对于他们而言不痛不痒,反倒是出卖自己人会被针对,更惨一些,所以苟不愿意做叛徒。 “哼!”离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看着苟,冷声说道:“你不说,我自也能排查……但是这三天的晚上,你没有洗浴过,是不允许睡在宿舍里的,你清楚这一点?” “清楚。”苟终于开口了。 “那么告知我你的名字!”离说道。 “小人叫做苟。”苟说道。 “苟?”离问道:“你住在哪个宿舍?” “升云部甲十六舍。”苟回答道。 “行了,你去。”离摇了摇头。 有了具体宿舍,组长的名字不就出来了? 离很反感自己对这种辛苦做活养活自己的工人耍心眼,但是有时候,必要的心机还是需要用的。 他这边记下了苟的宿舍名,随后跑到档案室里,轻易就找到了苟所在的小组组长,也就是宿舍舍长的名字——秩。 “秩……”墨者离看着这个名字,一阵头痛。 又是这个秩! 离叹了一口气,将档案归位,随后来到鞠子洲的单人宿舍里,敲了敲门。 “请进。”鞠子洲正在整理资料,听到敲门声,便请人进门。 离进门之后,躬身一礼:“鞠先生。” “免礼,墨者道家都不讲求繁重礼节的。”鞠子洲没有抬头,而是继续誊抄资料,归纳工人福利的发放情况:“有什么事情吗?离。” “鞠先生,那群工人又在偷偷地发卖我们发下去的物资了,真的不考虑加重一下惩罚吗?这样下去的话不行的?”离问道。 鞠子洲摇了摇头:“不必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福利发放下去,至于如何处理这种东西,是他们自己的自由。” “可是鞠先生,您不是说过,若是不勤加洗浴,众人如此聚居,天气炎热,便会容易生出疫病吗?” “他们贩卖了什么?”鞠子洲抬起头来问道。 “胰皂。”离说道。 “竟然把这东西卖掉了!”鞠子洲很有些惊讶。 “有人卖掉了,我今天见着了,有人不去洗浴,问一问,那少年人虽然不肯说,但我看得出来,配给他们宿舍二十人的肥皂被那位组长发卖了!”离忍不住叹气:“鞠先生,为何这些人会是如此愚钝呢?我们不是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吗?不行洗浴,不卫洁净,必定会被疫病缠身,他们为何就是不听不信呢?” “最主要是教育问题,所谓的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话都是骗人用的,不经过教育,老百姓就算是吃饱了,穿暖了,也还是一样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就像卫生观念一样,必须要经过长年累月的宣传和教导,他们才能够真正的养成这样的意识,而后自觉地去执行。” “但是我们现在……”鞠子洲看着墨者离:“离,你觉得,我们的宣传足够么?” 离想了想,摇摇头:“与众人宣讲此时,只讲过一次。” “这就是了。”鞠子洲点了点头:“只讲一次,人们无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们只是在你宣讲的一时半刻里面记得了,这事原来也挺重要,但是你的宣讲一旦结束,他们立刻就又会将这些道理抛掷脑后,专注于自己的生活。” “而现在,我们所说过一次的“个人卫生”问题,便是这样被众人抛掷脑后的东西,这并不是因为我们说的不对,而是因为我们重复得不够多!” “所以我们应该继续去宣讲?”离若有所思。 鞠子洲摇了摇头:“当务之急,是要立下一些琅琅上口的宣传标语,然后把口号喊出来,把这些标语上的字,教给所有人认识,贴的到处都是,让他们一睁开眼睛、从早晨到中午,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这样的理念的熏陶。” “教他们识字?”离很是吃惊:“这工地里有五千人之众,我们教不过来的?” 鞠子洲笑了笑:“没有说要你手把手地去教授啊,我们一个人只教上三五个人,而后给他们闲暇时间,教这这三五个人再去教授别人,如此反复,不过数十日,便可达成目的——左右,我们所需要教授的字数不多,不过是十个字八个字,目的是教他们可以认得我们的标语而已。” “原来如此。”离点了点头:“目的是如此的话,那么施行起来倒是简单得多。” 不是要让每一个人都接受完整的教育,而是要让每一个人都认得标语,这就简单的多了。 “这事情,既然是离你所发现的,那么,就交由你去负责。”鞠子洲从手边的竹简之中,拿出关于“宣传方法”的一卷,递给了离:“要赶快去做啊,已经入夏了,正是出汗,众人爱喝凉水的时候,此时是极易发病的!” “唯,弟子领命,这便去做标语!”离点了点头,接过竹简,转身出门。 鞠子洲看着离的背影,微微叹气。 阿政啊,这些师兄所没有交给过你的文章资料,你如今当该已经看到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卫生 (二) “把这个挂在最上面,还要往上一点,对,往左偏一些,对对,就这样……”离指挥着两个工人到处悬挂写有大字的宣传板,那一个四尺见方的木板只写了一个浓墨的大字的一块块木板按照次序摆放、悬挂,一堆工人围绕着木板稀奇地瞧来瞧去。 人们簇拥着个别识字的人在最前面,为大家读取木板上的字:“不…爱…干…净…就…你…得…病…” “什么意思啊?”众人尽皆摸不着头脑。 “好像是说,要防病?” “不是啊,是说不干净的人会得病……” “好像是,但这个文法……” 人群之中那个别识字的人很不确定这句话的涵义。 太直白了。 与以往所见到的艰深晦涩,缺少主体和承接的字句,和以往将病疫解释为神灵降罪的说法分歧很大。 所以尽管只是很简单,看似很易懂的字句,他们硬是要从断句,到文法,再到语气上去找出各种解释。 “不爱干,净就你得病。” “不爱,干净就你,得病。” 类似的断句,以及衍生出来的解释相互竞斗,慢慢推出了一个勉强让众人都能够接受的意思——墨者们是在说,不爱干活,那工地之中就只有你会得病。 “原来是不许偷懒!”一个工人听了这般解释,恍然大悟:“是了,我正觉得不适呢,却原来是因为偷懒,所以得了小病!” “是这样,我也是近来这几日都在闹肚子,我还一直以为是吃错了东西,原来是因为不爱做活,故而得病……” “劫,你前天也说你肚痛,如今看来,是你干活偷了懒了,你瞧,有好多个与你一样偷懒的人都在肚痛呢,你还说你用心做活了吗!” 吵吵嚷嚷的,声音错杂,一边几个墨者又是不耐烦,又是深深憎恶这种胡乱解释的行为。 “你们,胡乱揣测甚么呢?”墨者济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一开口说话,在场众人都不敢再说话,而是如同驯服的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 济看着众人这般模样,一腔怒火也不知再向谁发去,只得闷闷说道:“这句话是“不爱干净,就你得病”,意思是,叫你们注意自己把自己洗得干净一些,不干不净的,容易得病,甚至可能会因而患疫。” 众人依旧看着济。 济继续指着另一侧墙上的标语说道:“那边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意思是,人身上大部分的病,是因为吃错了东西而罹患的,只要稍微注意一些,吃饭之前把食物与餐具、自己都洗干净,就能够很大程度上避免得病。” “食堂前面是……” 他一条又一条地解释,但众人没有甚么反应,只是如犬只,无知无觉地望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讲了一会儿,济自己都感觉没意思,腔子里的怒火“腾”地又烧起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怒向谁发,总之这群人很讨厌。 于是他也就不讲了,转身走人。 他离开之后,众人这才仿佛又活了过来,依旧那么嘈杂地说着,然而话题已经改变,先前解释标语的几人这时候又兴冲冲地开口了:“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这样,墨者贵人们找着了你们得病的根由!还不快去洗浴,去自己弄干净,病就没了!” 众人如此地宣讲着,好似洗干净了,病痛就自然消失了一样。 离悬挂完所有的标语,便是临近中午了。 今日里,应他的要求,工地停了一天的工,众人因此都才看着他悬挂各种标语,齐聚起来,说笑,嬉戏。 他也知道,这样悬挂标语,必定是会引起关注的,于是他打算等一下,待到中午吃完饭,便将众人聚集起来,开始宣讲自己的主张。 “舆论发酵……口径统合……”离想着,又感觉头疼。 那些生涩的词汇,他着实无法理解其中含义,而且……这样直白简短的话语,文法甚至不通,真的会有人重视吗?当真不是在浪费木板吗? 他想不太明白,但事情还是要做。 于是他转身去往食堂,路上目见的一个个工人都是一派的懒懒散散,不成样子,大多衣衫破烂,散发馊味。 “是了,天热起来了,工地里做活做的多,发汗比较多,又没人给他们洗衣……”离摇了摇头,将杂念驱除。 吃完饭,离又来到鞠子洲的宿舍里找寻鞠子洲。 有些问题,自己想不通,还是要问一问。 “鞠先生。”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学生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鞠子洲此时正在吃饭,见得离来到,他点了点头,示意离先坐下。 “是昨天的文章有不懂的地方吗?”鞠子洲问道。 “是的,很多地方都不懂……”离有些疑惑:“口语的词句用法……如何能够放在书面上呢?如此宣讲,工人如何会敬畏知识?” “不需要让他们敬畏啊!”鞠子洲笑了笑:“我们的目的是把这种观念塞到他们脑子里去,而不是立在他们头上,教他们背负着这个,当是背负祖宗灵位一样。” “可……”离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可我辈真知,就如此任彼辈轻贱么?先生当该知道的,彼辈工人爱肆谑,喜辱骂,若少了敬畏,便无法管理!” “离啊。”鞠子洲笑了笑,将筷子放下:“你服我管你吗?” “学生自然遵从!”离立刻说道。 “那你怕我么?”鞠子洲问道。 “这……”当然是不怕的。 鞠子洲的个人武力,在墨家最强的渠、离、询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没有人见过鞠子洲发怒、杀人。 没有谁会畏惧一个温和无害的人。 “你不怕我,那你为何服我管你?”鞠子洲问道。 “这……”离好像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不能接受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个理由。 “可是先生……” “你不敢把他们看成和你一样的人吗?”鞠子洲问道。 只一句,离便再不说话。 “你觉得有不同,而且确实的有不同,所以你不会觉得他们和你是一样的!”鞠子洲笑着:“你比他们都优越,我比他们都优越,我比你还优越,我与你,和你与他们,是不是很像?” 离抿起唇,心里很难受,很屈辱。 “我和他们也是一样的!”鞠子洲摊了摊手:“吃饭、喝水、睡觉、看美女,你看,都一样,连爱好都没有什么不同!” 离心中舒畅很多。 虽然仍旧不舒服,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卫生 (三) (第一更) 思绪被理顺之后,离便马不停蹄地着急众人,开始给墨者们统一宣讲今日下午的活动。 墨者们虽然也跟离一样,很不能够理解这样做的原因,但他们倒还算是敬业的,而且有着墨家义理的教育,他们可以说是对待底层人比较和善的知识分子了,教授工人们十几个字而已,不是难事。 鞠子洲换了衣服,躲在一边看着墨者们对着木板教授工人们识字。 而底下工人则大多以一种颇为奇特,混合憧憬与惊异、不敢置信的眼神打量墨者,打量木板上那浓墨写就的字。 秦国识字的人很多,但识字的底层人非常非常少。 其中许多人识字,也只是认识《日书》上那些词句。 但《日书》是什么? 如果说,《易》是贵族的占卜解卦辞,而《礼》是贵族的日常行为规范,那么《日书》,便是中、低、底层人们公用的劣化版《易》加《礼》。 对于书写下来的东西,穷困的底层人们往往特别信奉——知识的储存,在没有见识的底层人的眼里,就是如神迹一般的东西! 那种超越时间限制,跨越空间滞碍,而将他人的思想和言行留存世上,给别人见到、令自己听到的那种栩栩如生,就仿佛那思想的阐发者就站在你面前,与你对话,那种让人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运作形式,令他们每每想到,都只觉仿佛神灵之能。 他们憧憬知识,他们敬畏知识,他们迷信知识。 字面上的,就一定是对的! 而现在,他们要学习这种东西了! 工人们虽然经常暗地里辱骂墨者们,但是实际上,他们是颇为敬畏墨者以及与墨者们一样的识字者、有资格在人前书写的人的。 现在,他们有机会变成那样的人了! 情感变化之复杂,难以言明,单从表情之上,鞠子洲便能窥见一斑。 这种纯然的好事情,也就只有人群之中极个别的几个原本识字的人在反对,而他们能够拿得出手的反对理由,也无非就是那么几条,墨者们知识听来当个笑话,付之一笑,便不再理会。 集体的力量将无视任何唯自身利益计而敢于螳臂当车的个人而碾压过去,如洪流滚滚,似大河滔滔,一往无前,不可悖逆。 鞠子洲看着墨者们教授那十几个字,看了半天,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铜铁炉这边,非常的顺利,一切的进行都顺利得令人不可思议,根本没有任何人来做阻挠或者给予阻力。 鞠子洲心中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铜铁炉是秦王异人为他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支持鞠子洲建造的。短期来看,虽然鞠子洲可以在其中以权谋私地为自己迅速地以秦王异人所提供的丰厚物质资源而培育出一些以此为生并且因之富强起来的“冶铁工人”和一些相关的产业,但在铁器未能大量出售之前,铜铁炉的唯一经济支柱,仍是秦王异人。 这也就决定了,如果秦王不愿意,那么铜铁炉就会瞬间陷入财政危机之中,进而土崩瓦解。 而铜铁炉对于秦王异人的意义便在于——廉价实用的铁器。 铁,无论是作为农具贩卖,还是作为武器出售,都要比铜器与石器、木器更具性价比。 而现在,铜铁炉中冶炼出的铁,作为武器使用之时,性能上已经不弱于铜器多少了! 这是秦王异人的意外之喜,也是他愿意对铜铁炉加大投入的唯一原因。 这更是,这些日子以来鞠子洲这边发展得如此顺利的原因。 他拿出了成绩,做出了对秦王异人有利、对秦国有利的实事,所以他的一切发展都很顺利。 还是那句话,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在秦国得到重视。 可是鞠子洲清楚,顺利,只会是一时的事情。 现在有多顺畅,以后就会有多难过! 因为铜铁炉并不是为了秦王的利益而设立的。 这一点,包括秦王异人自己,都是清楚的。 所以再过一段时间,铜铁炉被他人接管,鞠子洲的一切成绩被秦王的亲信摘桃子一样摘走,也是可以预期的。 他有所准备,而且,不需要难过太久不是吗? 嬴政的老爹,秦王异人,这位历史上的第一位太上皇陛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等待嬴政上台,由于所需求的事物的不同,秦国的施政方针必定会发生变动…… 鞠子洲慢慢离开铜铁炉,回家拿了一份备用的《宣传工作摘要》,前往秦宫。 是该去一趟了,以嬴政的性格,虽然他可能早就已经背着自己,派人进到自己家里,把这些卷轴偷偷地抄录了一遍,但他自己拿的,和鞠子洲主动给出去的,毕竟不一样。 如今鞠子洲把这宣传手段教给了别人,那么嬴政听闻消息,无论如何,他是要学的。 …… “别人有的,我也要有!别人没有的,我还是要有!”嬴政如此说道。 鞠子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安静下来,我慢慢与你讲就是了。” 嬴政闻言,并不安心的坐下,而是继续站在鞠子洲面前,俯视鞠子洲:“还有一件事。” “什么?”鞠子洲抬头看着小小一只的嬴政。 “这些东西,在教给别人之前,你要先告诉我,要先教我!”嬴政说道。 鞠子洲皱皱眉:“有些东西,不适合就此教给你,而且世界是运动着的,是变化的,谁人也无法详尽地把握住一切事物的变化,我们本门的学问义理,是要根据事物地发展演化而做出调整、改变、进化的,我没可能如同一个全知全能的神灵,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把一切针对性的东西率先教授给你,而后再去教授义理给别人,从而处理事情。” 嬴政眼睑微微低垂,思考片刻,他点了点头,安静地跽坐在鞠子洲面前:“那好,但是以后这样的东西,你教给别人的同时,也一定要第一时间里就过来教给我!” 果然那些书简之上的东西都只是细枝末节,真正最有价值的东西,只藏在师兄的脑袋里! 嬴政这般想着,微微躬身:“请师兄教我。” “教!”鞠子洲开口。 “请……”嬴政说道。 正说着,耳边听得门外有声音传来。 “拜见太子殿下,吕不韦受友人所托,要交付一件宝物,奉给鞠先生,不知道,太子殿下,可能够将鞠先生借给臣下片刻?” 嬴政小脸顿时黑了下来,静静看着鞠子洲,眸冷如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卫生 (四) 第二更 嬴政冷冷地盯着鞠子洲,想要在他脸上找出一点情绪变化。 但是鞠子洲面若平湖,眼神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波动,就仿佛,没有听到过殿门之外的那道声音。 “他的那个友人……是谁?”嬴政歪着头问道。 鞠子洲摇了摇头:“不知道。” 嬴政定定地看着鞠子洲,好片刻,点了点头:“那你就去看一看,看看他的那位友人,给了你什么样的宝物。”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嬴政自己倒了一杯水,捧杯点头:“去。” 说着,他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喝水。 鞠子洲打开了门,门外,宫人侍卫静立一旁,吕不韦揣着手站在门口,面带笑意。 “拜见左庶长。”鞠子洲揖身低头,刚想行礼,便被面前吕不韦架住:“哎!鞠先生,使不得!” “鞠先生如此大才人物,日后必定封侯拜相,与吕某为同殿之臣,齐侪之友,何故多礼,折煞吕某!”吕不韦温和亲切说着,脸上笑意真挚。 “多谢左庶长。”鞠子洲直起腰:“左庶长方才说来寻我是为您的友人?” “哈,的确。”吕不韦点了点头,眼神不经意盯进殿中,看到嬴政安坐的身影:“鞠先生莫非忘记了,陈琅,乃是吕某数年之旧友,也是受能够先生以义理相教的大才!” “陈琅?”鞠子洲微微颔首:“原来是他。” 原来他是吕不韦的人,此时当着嬴政的面说要交托甚么宝物,是蓄意离间,还是…… 吕不韦笑了笑:“看来鞠先生是想起来了。陈琅啊,是个天生聪颖之人,原本学公孙龙,后来学杨朱,他将这两家道理贯通,吕某原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他更加聪慧有知之辈了,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公孙龙、荀况,或许也不见得比他强多少,近日他却忽然与我说道,他在咸阳,得遇了一位玄鸟一般的世间罕有之人,被传授了一些高深莫测的义理,还说秦有这位先生,便不再需要他了,于是他便离开了秦国,返回了楚地。” 吕不韦不无叹惋地摇了摇头:“其实何必呢?留在秦国也是一样的嘛!” “只是,不知道鞠先生教授我那好友的,是何等高深的义理……”吕不韦说着,看向鞠子洲,一瞬,又仿佛自觉失言,摇头笑道:“是吕某莽撞,哪有如此询人义理的呢?” 他说着,招了招手,身后静立不言的侍从立刻递上了一块玉珏和一卷竹简。 吕不韦双手将玉珏与竹简递给鞠子洲:“鞠先生,这是我那位好友,离开之前,央托吕某送予先生的礼物,说是以此代替束脩,或可对先生有所帮助。” 鞠子洲点了点头,双手接过玉珏和竹简。 “那就多谢左庶长与陈琅师兄了。” 吕不韦笑呵呵说道:“哈哈,何必谢我,我不过一邮役耳!实在当不得鞠先生感谢!” “劳左庶长费心了!”鞠子洲笑了笑,躬身为礼:“子洲,多谢左庶长告知此事。” “鞠先生太客气了!”吕不韦说着,又将鞠子洲扶起,上下打量一番,感慨道:“早先初见鞠先生时候,便觉英伟不凡,此时再看,果然一派玄鸟之资!” 玄鸟,秦国的图腾,亦是秦国贵族之间相互吹捧夸赞时候的最高赞美。 这般赞美之后,吕不韦又看了一眼依旧静坐着喝水的嬴政,转而对着静坐着辞行。 鞠子洲送走了吕不韦,深深看了一眼未敢通报的宫人们,关上殿门,走进殿内。 “如何?给了你甚么宝物?”嬴政问道。 “一卷竹简,一块玉珏。”鞠子洲顺手将两件东西都放在桌上:“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嬴政自然而然地拿起竹简,解开看了看,又兴趣缺缺,将竹简扔在桌上,拿起玉珏观赏。 “这玉不错!”嬴政将玉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顺手系在自己腰间。 鞠子洲看了一眼那玉珏,点了点头:“玉太好了,不像是陈琅那种穷鬼可以拿得出来的。” 说着,他捡起被嬴政扔在桌上地竹简,细细翻看。 内中描述的,多是秦国的商贾事务。 金布律等条例管控之下,秦国的商贾过得比东六国的商贾艰难许多,物价波动大多被压制,维持在一个相对平稳,不好叫人发财的水准之上。 “这陈琅,还是有点意思的!”鞠子洲赞叹。 “你教了他甚么义理,他会以这些东西来回报你?” 一块上品玉珏,上品到太子嬴政愿意将其挂在腰间的那种;一卷明显是经过长久实际考察得到的类似调查报告的文书。 两件东西说起来平平无奇,但价值……那块玉,按照现在的物价,起码就值三百斤黄金! “一些商贾的义理。”鞠子洲随口说道。 “商贾也有义理么?”嬴政有些诧异:“那些人不就是低买高卖的?这也能有义理?” “为什么不能?”鞠子洲叹气:“你别看不起他们,商贾掌握话语权之后所能够建立起来的关系,比现下的这些血脉贵族强得多了!” “就他们?”嬴政很是吃惊:“那他们以什么为神圣性?又以什么为利,以什么为暴力,能够建立起那样超越现下的“关系”的牢固关系?” “人格平等,个人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是其神圣性。”鞠子洲说道:“以钱物为利,以贫乏为暴力。钱财数量的多少,为社会地位高低的标的,钱多则贵,钱少则贱,层级流通方式简单易懂,生产力节节推进,关系牢固无比。” 嬴政听着鞠子洲的话,渐渐来了兴致,他有些奇异问道:“可是钱财不是虚的吗?” “师兄曾经说过的?钱财的本质,就是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它是国家规定使用,人们承认有价值的东西,本质就只是承认而已……为何钱的多少,还能够如此决定人的地位高下呢?” 鞠子洲所诉说的,是嬴政从未听说过的。 他未曾想过,原来钱的多少也可以是区分人的贵贱的标准。 如果按照此理论来说…… 嬴政皱着眉,按照钱财都是规定使用的,是国人对于国家承认的外化的标准来说……那种关系应该不是特别牢固才对啊,明明是可以随意否定的东西!但是为何师兄却说那种关系要比现在的关系牢固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卫生 (四) 第三更 “那是钱的本质!”鞠子洲笑了笑,并不把嬴政的质疑太当回事:“从前或者现在,都没有那种只存在本质,而不存在外在形貌的“钱”,说到底,还是生产力不达标、生产技术不够用。” “师兄的意思是……”嬴政皱起眉。 “现在的‘钱’,是两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的结果。”鞠子洲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一个铜钱,摆放桌上:“阿政,你看,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钱,秦国铜钱,重半两左右,是一枚良品的大钱。” 嬴政看了过去。 一枚很寻常的铜钱,边角里生了些锈蚀,厚实处被盘出了一些油光。 嬴政点了点头:“很寻常,就是一枚常见的钱。” “它除了‘钱’,还是什么?”鞠子洲问道。 嬴政皱眉:“不就是钱吗?还能是什么?” “它还是铜,是金属,是铸剑、造鼎的原料!”鞠子洲笑了笑:“当你看到它是‘钱’的时候,你实际上看到了两个东西。” “只不过这两个东西,一个是有形的,你可以看得到,一个是无形的,你看不到。” “但是实际上,你看不到的那个无形的,才是真的‘钱’,而作为外在的,被你所看到的那个,只是‘钱’的赋形。” 嬴政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放在桌上的铜钱,稍微有些费解。 好久,嬴政问道:“师兄的意思是,就像我们所要求的永生一样,‘钱’本身其实是无形的,而我们所能看到的,所使用着的其实是藏在外在的‘铜’之下的,无形的‘钱’?” “很难理解吗?”鞠子洲关切看着嬴政。 嬴政摇了摇头,扬起手,揉了揉眉心:“我有一点乱。”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你先理一理思绪?” “好……”嬴政闭上眼睛,仔细回味刚才鞠子洲的话。 忽地,一些细碎的思绪飘了上来,在他脑海中回旋。 那是鞠子洲曾经讲述过的,关于“永生”的道理。 嬴政忽而觉得,‘钱’里面的拿那个无形的东西……跟他们所要求的“永生”很有一些相似。 道理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行性。 嬴政又理了理思绪,张开双目,鞠子洲正低头研究着陈琅所赠送的竹简。 “师兄!”嬴政看着鞠子洲:“‘钱’的本质既然只是人对国的信,那么为何我们此时还要以铜为钱呢?” “这个原因就比较复杂了,一般来说的话,就是生产力不达标、技术不到位;关系并不牢靠;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并不强这些。” “所以,更单纯更接近本质的‘钱’,目前是不太可能存在的,这也是现实条件限制嘛!”鞠子洲笑了笑:“目前的铜钱,作为‘钱’的承载物的铜本身就是一种公认的,有价值的东西,它的价值,大体上,就与它所承载的‘钱’的价值差似,因而,目前的七国,都是以铜铸造钱币,规定价值。” “不过也有假币。”鞠子洲想了想说道:“就是有些人私下里自己铸造货币,他们会在铜里面掺点铁之类的价值比较低的东西,铸造假币,以谋取差价。” 有着略微思考,点了点头:“就是与寻常商贾所做的囤积货物,低买高卖一样?” “是这样,不过他们的货物是‘钱’而已,这样做,是在消耗人对于国的信任。”鞠子洲随口说道。 “那如果有人以良铜铸‘钱’呢?”嬴政问道:“他们不赚取差价,铸造出来的是跟良币一样的‘钱’,那么这钱算不算假币?” 角度很刁钻啊。 鞠子洲点了点头:“算!” “为什么?”嬴政问道:“是因为铸造‘钱’的人不是国家内部的人吗?那如果帮助国家铸币的人自己私下里铸造一批‘钱’,又该怎么样算呢?” 嬴政眨巴着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皱了皱眉。 “你这问题……” 能够连续问出这样刁钻的问题,本身就说明了,嬴政其实已经对于先前所讲述的‘钱’的本质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这是在……逼自己教他一些自己意愿之外的东西。 鞠子洲伸手拍了拍嬴政的脑袋:“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 “阿政,你还记得‘钱’的本质是什么吗?” “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嬴政平静回答。 “那么我们现在所见到的‘钱’,又是个什么东西?”鞠子洲又问。 “是作为外在的‘铜’和作为内在的‘钱’。”嬴政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是‘铜’和‘钱’?”鞠子洲问道。 嬴政懵了。 鞠子洲只教了他如何划分,却没有教他为什么如此划分。 他想了想,又将目光投向鞠子洲。 鞠子洲说道:“首先,看待事物的时候,你要知道,任何一件事物,它都不是“静止”不变的,它是运动着的,是变化着的。” “它存在着,那么它自身的内部,就一定有矛盾,外部,与别的事物之间,也肯定会有矛盾。” “事物,它的本身,也并不是一团和气,而是各种“属性”相互叠加的结果。” “就像是我们面前的‘钱’。”鞠子洲顿了顿:“我们现在所用的‘钱’,首先,最外在的属性,它是‘铜’,是有着自己使用价值的金属,就算不作为‘钱’,而是作为其他的什么器物,它也还是有价值的。” 嬴政略微思考,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那么‘钱’呢?”鞠子洲问道:“脱离了‘铜’的外在之后的‘钱’,我们知道,它不过是众人公认为有价值的价值标的。” “是国家将‘钱’的属性,加到形状特殊的‘铜’之上的。” “那么,在我们持有‘钱’的时候,其实持有的,首先,是一块本身就拥有使用价值的‘铜’;其次,才是国家加持到这块形状特殊,易于辨认的‘铜’上的没有实际使用价值的‘钱’。” 嬴政皱着眉,想了想,似懂非懂。 “国家为什么,非要把‘钱’,加持到‘铜’里面去呢?”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不清楚。” “因为其实国人都不是那么信任这个‘国’。”鞠子洲笑了笑:“所以国家在选择‘钱’的载体的时候,才会需要以本身就具有一定价值的‘铜’来作为‘钱’让国人相信。” “这个时候,国人对于‘钱’的认可,其实是双重的,一重,是对于‘国’的信任,一重,则是对于‘铜’的信任。” “但是如果以后时代发展了,生产力提高,技术进步,国家对于人的掌控能力变强了,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变强了……阿政,你觉得,单凭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和国家对于国人的掌控,厕筹,它能否作为‘钱’来使用?” “这……”嬴政皱起眉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卫生 (五) 第一更 “我们便当它是可行的,好么?”鞠子洲问道:“我们假定它可行,那么,我们如今用的厕筹,是竹片、木棍,以后这些东西可以作为‘钱’来使用,官府制造钱的成本极低,造出来的‘钱’本身的实际使用价值也极低,而私人造假钱的成本和其所造出来的‘钱’的实际使用价值也因此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那么这个时候,造假‘钱’的人,通过造假‘钱’,实际能够得到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得到……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嬴政回答。 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信任这种东西,原本只是概念化的,但是按照鞠子洲所说的那种状况的话,‘钱’实质上就已经是由具体有价值的东西转变为了单纯的承载这种“信任”的载体,其实际使用价值已经几乎完全消失。 “不止。”鞠子洲说道:“这份信任,掌握在国家,或者国家的当权者手中的时候,才是“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但当它掌握在某个具体的,并不在国家体制之中掌握话语权的人的手里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嬴政问道。 “国家赋予国人的“权力”。”鞠子洲笑了笑:“这种转变,是不是很有意思?” 嬴政不觉得有意思。 他只觉得听不懂。 倒并不是说鞠子洲故意绕他,而是真的,这个东西比较抽象,而且嬴政也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信任在不同的人手里就会转变为权力。 很难理解。 “这种权力,具体一些说是什么?”嬴政问道。 “是参与物质与资源的调配的权力。”鞠子洲回答。 物质与资源的调配?嬴政稍微思考,便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这是对于“国人对于国家的信任”的伪造,也是对物质与资源的调配权力的伪造?”嬴政若有所思。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而且这种伪造和侵犯出来的权力的应用,是以损害国家的“公信力”为代价的。” “损害国家“公信力”?”嬴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这种铸造‘钱’的权力,应当是一国之主所独有的!” “现在,嬴政,私下里有人以良铜铸‘钱’,这钱是真钱还是假钱?”鞠子洲问道。 “价钱!”嬴政立刻回答。 “为国家铸钱的人私自铸钱呢?这‘钱’是真钱还是假钱?”鞠子洲问道。 “假钱!”嬴政回答。 “那么,钱的多少,为什么能够决定人的地位高下?”鞠子洲又问。 “因为钱在个人,是国家赋予国人的一种权力,钱多,则“权”大;钱少,则“权”小!”嬴政下意识回答。 这句话说出来,嬴政立刻便将之前不懂的东西弄懂了。 他若有所思看着鞠子洲:“原来这就是商贾的义理所能够建立起的关系比现下的贵族们所能够建立的关系更牢固的原因么?” 鞠子洲摇了摇头:“还差得远呢!” 嬴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都还差很多?” “当然了,这才哪儿到哪儿?”鞠子洲笑了笑:“商贾的义理的核心是“交易”啊!” “交易?”嬴政疑惑:“交易也能够建立起关系来吗?” “交易的短暂过程之中,‘人’必须是独立的,是脱离一切主从、尊卑、上下关系而达成平等的状态的,这还不够可怕吗?” 嬴政眼底又是疑惑。 他有些恼火自己的无知和疑惑,又有些难以理解鞠子洲的话。 以往鞠子洲所讲述的义理,即便是再根源性的东西,他都可以很快的理解,那些理论虽然很有一些冰冷无情的感觉,但嬴政觉得很亲切,很好懂,可以在生活之中,在过往的经验之中得到启发,从而理解。 但今天的道理…… 他很不能明白。 就好像是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总觉得应该是很简单的东西,但就是隔着一层不知道纱,看得见纱后面的景物的轮廓,但又无从下手,解开这层纱,一窥纱后面世界的究竟。 “人与人平等的道理,墨家也是有的……但墨家的平等又跟这个好像不一样……”嬴政皱着眉,看向鞠子洲:“不要继续吊着我了,快点给我解惑!” “我们这样讲……”鞠子洲想了想,说道:“你有一石粮食和一块黄金。” 嬴政点了点头:“我有这些,然后呢?” “然后你没了。”鞠子洲说道:“我把你的粮食抢走了。” “这是商贾会做的事情?”嬴政有些疑惑看着鞠子洲。 “然后我用从你手里抢来的粮食,与你换取你手里的黄金。”鞠子洲继续说道。 嬴政摇了摇头:“那我怎么可能跟你换呢?你的粮食是抢了我的!” “但是你饿啊!”鞠子洲笑了笑,笑容之中带着十足的残忍与冷酷:“你饿了,饿是不讲道理的,不换你就没得吃,没得吃你就死!” 嬴政认真看着鞠子洲,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在同自己说笑。 但鞠子洲面无表情。 嬴政自己也不觉得鞠子洲会跟自己说笑。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好,我换!” “那么交易进行。”鞠子洲说道:“在交易过程之中,你我是平等的,你的钱,换取我手中等价的粮,交易不能够受到干扰,然后交易完成,你得到了粮食,我得到了黄金。” 嬴政摇了摇头:“没有“关系”啊!” 他没有从这个过程之中感受到有任何“关系”建立起来。 “没有才对了!”鞠子洲笑着:“没有长久的关系建立,而只有短暂的“平等”的关系建立,这还不够可怕么?” 嬴政摇了摇头。 他完全感受不到什么可怕。 不就是简单的一个交易吗?临时建立起来的关系,交易时间一结束,关系随即破灭,甚至连“主从”都达不成,有什么可怕的? 鞠子洲笑了笑,微微摇头:“你感受不到,那么我们就继续。” “好,那就继续。”嬴政点了点头。 “你从我这里换取的粮食吃完了。”鞠子洲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粮食吃完了,然后呢?” “然后你也没有了黄金,你又想要粮食吃,我也不可能白白的把粮食给你,那我就只能让你帮我做活,我发给你‘钱’,然后你用钱来买粮食。”鞠子洲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问题存在。 “然后我给你粮食,让你帮我种地。”鞠子洲说道。 怪异感更重了。 嬴政仍旧只是点头。 “你帮我种完地,我给了你钱,你又来买粮食。” “交易仍旧进行,交易过程之中,你我是平等的。” 嬴政点了点头,心头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是一样的短暂的关系,不长久,也不……稳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卫生 (六) 第二更 交易的短暂过程之中,人结成了买方与卖方的关系,单从关系的性质上看,关系是平等的,甚至接近墨家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平等。 原本,这种平等,嬴政虽然并不喜欢,但也不会厌憎,反而会报以敬意。 但现在,嬴政只觉有哪里不对。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 “你的粮食又吃完了,但是没关系,我这里还有活给你做。”鞠子洲继续说:“所以你又要与我交易,获取钱财来购买粮食维持生存。” “一石粮食快吃完了,我用钱雇佣你拿着我的一块黄金去帮我买粮食。” 嬴政点点头:“依旧是平等的关系。” “交易依旧进行,我们仍然是平等的。” …… 接下来,鞠子洲和嬴政之间,进行了十余次的交易。 都是平等的交易。 虽然说交易时候是平等的关系,但交易时候越是平等,交易完之后,就越是不平等。 嬴政越是交易,越是不明白为什么,越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真要说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到最后,他只得将自己的二十年时间签给了鞠子洲,以换取每天的一顿饱饭。 这很奇怪。 完成一切的推演之后,嬴政陷入迷惘之中。 鞠子洲坐在他面前,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 嬴政自己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推演的过程在他脑海之中回旋,他能够确定,每一次的‘交易’,都是平等的,他都没有觉得自己被欺骗或者欺负。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结果会是那样的呢? 嬴政咬着牙,无论如何思考,都无法突破自身固有的历史局限性而得到正确的答案。 “阿政,你还记得,我用来起步的那一石粮食最初是谁的吗?”鞠子洲问道。 “是我的!”嬴政说道。 他说罢有些恍然:“原来是这……不对……还是不对!” 光是对于起步物资的占夺,无法解释每一次公平交易之后,嬴政自己处境就越发困难的事情。 那第一批的物资…是很重要的原因…却又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一定还有什么我没有发现的问题! “商贾是要赚取差价的。”鞠子洲说道:“还要再想吗?” 差价? 嬴政倏然一惊,先前一直觉得存在的问题终于浮现,先前认为不对的一处终于找到。 这时候,他猛然回想起来,原来之前的每一次‘公平交易’,他似乎都不知道鞠子洲究竟赚取了多少差价! 而且……差价到底是如何被赚走了呢? 嬴政左思右想,终究无法想通。 鞠子洲笑着看着嬴政。 嬴政瞪了鞠子洲一眼:“还不快点为我解惑!” “这个问题暂时没办法解释。”鞠子洲摊了摊手:“你现在懂得的东西太少了,我讲了,你也没法理解,反而会因为乱想而想错一些东西。” 嬴政审慎看着鞠子洲:“你不愿意教我?”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经历了刚才我们的推演,你还觉得,商贾的义理所凝结出的‘关系’不如现下的关系吗?” 嬴政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境遇。 他现在有自信,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自己应该可以避免掉方才最后的那种悲惨境遇。 但真的在那种环境之中…… 嬴政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自己能够第一时间混的很好——他太不了解那种义理了! 不了解,也就无法真正的针对性的进行制约和针对。 嬴政到目前为止,所思考过的一切的对他人的制约、对自己的提升、一切的解决问题的手段,都是在目下这种支配现实的关系种类和大环境中运行的,脱离了现在的社会运行模式,他的那一套,就需要做出极大改变。 他不是真的清晰的明白这一点,但他已经隐隐有所察觉。 “他们的义理凝结出的‘关系’……”嬴政想了想:“好像是一种更加完备,更加复杂的理,其中的“关系”则……” 想了好半天,嬴政硬是没能想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那种关系,于是他只得颓然低头。 有些沮丧。 鞠子洲拍了拍嬴政的脑袋:“不必太过沮丧,你能够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就已经比世间的大多数人强太多了,这里边的事情,我们以后慢慢讲述就是,关于商贾的义理,你现在只需要记得,它的根源是错误的,那么他以后所有的正确,也都会将人导向错误。” 嬴政叹气,很有一些不甘心。 “师兄,你所说的这些东西……那个陈琅……他懂吗?”嬴政问道。 鞠子洲摇了摇头:“陈琅很聪明,但他的聪明,我觉得他不及你,我传授给他商贾的义理的根源神圣性,是因为他自己所学的东西与此甚是接近,而且我还挺想看一看,他这样的人学到了那样的理之后会发生一些什么有趣的变化。” 陈琅这个人、这种人的存在,是在鞠子洲计划之外的。 虽然鞠子洲本人其实并不喜欢那样的社会运作模式,但无可否认,它的运作之下,资本的实际掌握者们吃起穷人血肉来,更加精细优雅,更加高效,对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推动,也很有一些益处。 “所以他也不懂,是么?”嬴政终于鼓起一些自信来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思考,说道:“师兄,我们所学的义理能够构成的‘关系’,是要比商贾的义理所能够构成的‘关系’更加牢固?” 鞠子洲点了点头:“当然是更加牢固的,而且是更加能够掌握在你的手中的,否则的话,我为何要教你这些呢?我自己又为何要学这些呢?” 学? 嬴政挑眉。 他不觉得,鞠子洲的这些义理和世界运作、关系构成的义理与手段是在哪里学来的。 ——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鞠子洲一直以来,能够直观的剖析别人的利益、行事、意图,并不是他本人的脑子比别人聪明多少,而是因为他所拥有的义理实在高妙,仿佛整个人站在鱼塘外面低头向下俯瞰鱼群走向的那种高妙,清晰、直观、一阵见血、洞察先机。 而自己现在所学会了的义理……还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更多的……师兄讲出来,自己甚至可能根本无法理解。 ——连自己都无法在短时间里理解的东西,师兄他凭什么可以轻易的在数年时间里学会,并且融会贯通? 猜测与现实相悖,内中矛盾是世间的矛盾,是资质的矛盾,即便是割裂开来看,嬴政依然无法学鞠子洲一样一眼窥见事实真相。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态 第三更 “既然我们的义理所能够结成的关系才是最为牢固的,那么这些……等以后闲暇时刻再聊吧。”嬴政揉了揉眉心,无法摆脱那股子沮丧。 这是第一次,他从鞠子洲的身上发现那些让他完全无法下手去学习的东西,以往,虽然鞠子洲教授的那些东西也是艰深晦涩、常人难以捉摸的,但嬴政是可以找到着手之处,并且跟随鞠子洲的思路将之一一拆解学习的。 而现在这个……鞠子洲不给出端倪,嬴政甚至都没办法拆解分析。 他叹了一口气:“师兄啊,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瞒着我的呢?” “很多。”鞠子洲笑了笑:“有些事情暂时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无法理解,就像是今天的这些东西——你听了只是浪费时间与精力,而没有任何实际的好处;有些事情不告诉你,则是因为时候未到。” 嬴政将信将疑。 对于鞠子洲教授的义理,他从未有过怀疑,但对于鞠子洲其他的话语…… “就是目前所教授给你的义理,我其实都觉得有点太多了!”鞠子洲叹气:“我起初从未想到过,你会是如此的聪慧过人。” 嬴政心头微动,问道:“为什么不愿意交给我太多义理?” “因为我们的义理,并不是空泛的只存在于脑海之中的思辨型道理,而是要与现实相结合的,不与现实结合,我们的义理就会缺乏事实根基和辨证基础,就容易沦为儒学之类的空想。” “那就与现实结合嘛!”嬴政下意识说道。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当。 ——目前得状况是,他们没办法将认知转化为现实。 “我们要做的事情,对于秦国,甚至对于这人世间,都是一场极大的变革,而这种变革……”鞠子洲笑了笑:“是要触动旧有的利益获得者们的利益的。” “平日里千好万好,一旦要触动别人的利益,他们立刻就会拔剑对准你。” “我们目前的状况就是如此。” “阿政你想要的无比牢固的,只掌握在你一个人手中的“关系”的建立,是需要建立在破灭旧有的关系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这会让你与现下的大多数秦国的军功贵族为敌,更是要让你与秦法为敌,如果你在你不是秦王的时候就贸贸然开始做这件事情……我们俩都一定会死!” 嬴政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等,等……我成为秦王。” 鞠子洲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嬴政成为秦王的前提。 那是要现在的这位秦王死去! 也就是要让嬴政丧父。 “所以义理的部分,就先到这里吧。”鞠子洲说道:“天色昏黑了,我该回去铜铁炉那边了,关于《宣传》的竹简,我会留在你这里,你可以结合我们一贯的行事方法先看一看,自己理解一下,如果有不理解的,过上五六天,铜铁炉那边工人月底休月沐的时候,我再来教你。” “留下吃完饭再走吧。”嬴政说道:“许久未与师兄共餐了。” 鞠子洲略一犹豫,点了点头:“也好。” 礼乐制度在如今的秦国仿佛一坨烂泥,连嬴政一个太子进晚饭,都可以用六只小铜鼎承装。 鞠子洲看着面前的六个菜,微微叹息。 这比他过去一个多月在铜铁炉吃过的肉都多,而且都好。 “师兄来尝尝这雁鹅。”嬴政为鞠子洲夹菜。 鞠子洲尝了尝,味道鲜美。 “我记得师兄爱吃鹿羔肉,便特地使人炙烤了一只,师兄也尝尝看。”华贵的玄鸟爪持利刃,将餐桌上凄厉叫喊的孩子肚肠切开,择选最肥美的一块肉,进奉鞠子洲面前。 鞠子洲面无表情。 …… “师兄他脸上的表情越发虚假了。”嬴政说道。 华阳太后挑眉:“是么,想来是遇着了不顺心的事情了,政儿打算入对待你的师兄呢?” 嬴政心中嗤笑,面上淡然:“师兄授我至理,教我行事,乃是待我如父如兄之行事,政肥草木禽兽,自当也分得清楚好坏善恶,师兄爱我,如父之爱子,兄之爱弟,政当该敬师兄如父如兄。” “既然是要敬他如父如兄,那你就为他解决他的烦心事嘛!”华阳太后笑了笑:“所谓交心,便是如此了,互帮互助,相协而行。” “政,谢大母指点。”嬴政躬身一礼。 说些屁话,不如不说! “朕与先王之为夫妻日久,素知丈夫之心事,举凡丈夫,无不爱美人、无不好权势、酒肉供奉,无一日可以短缺,政儿你的师兄虽然明理知世,但年龄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壮年,精力勃发,却未娶妻,身边无体己温存之人;势欲强盛,却无名位权势,只得整日与小人厮混;身量增长之时,却无美食美酒供养……” 华阳太后笑了笑:“不如就从这些去排解你师兄的苦恼,即便无功,也不会有过。” 嬴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母说的是,政多谢大母教诲。” 一句话都说不对! 嬴政告退之后,叹了一口气,原本想去再寻一寻父亲,征询一些意见,如今听到华阳太后的说辞,他也就再没有去找别人询问意见的心思了。 何等无聊的人! 我师兄何等人物?他怎可能会如同那些蠢物一样只知道争名夺利,恨不得连底下小民嘴里的最后一口粟米也抢了去给自己加餐! 美食?美人?美酒?权势?名位? 嬴政脑海中滚过这些。 他觉得这些东西很是无聊。 比起师兄口中那些令人振聋发聩的义理,比起古墨者的死不旋蹱、商贾义理之下天下运行的精深幽微、生产关系摆弄人世运行的高高在上…… 这些东西算个什么东西? 嬴政鄙夷看了一圈,转而对身旁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婴儿的墨者安说道:“你去铜铁炉那边寻几个墨者同侪问一下我师兄平日里的行止衣食,一一记下予我。” “唯。”墨者安顿首。 嬴政看着他怀里咯咯笑着的胖小孩儿,忽而想起自己收养的那个小女孩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卸 回到铜铁炉时候,天色已经极晚,鞠子洲在工人们的宿舍楼边上转悠了一圈,看到宿舍房外,有许多因没有洗澡而受了罚,不准睡在屋里的工人们就地一躺,睡在地上。 今日里,因为墨者离要教授众人识字,于是工人们遂没有活干,并不似平日里那般疲累,以故,困意不深,于是鞠子洲过来转悠的时候,许多工人还没有睡着,而是躺在地上,拿草扇扇着风纳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闲聊的话题,多是今日里学习的文字。 鞠子洲听了一会儿,又仔细就着灯火看了看众人身下连草席都没有一张的地面,微微叹气。 这些人以前都是穷惯了的,因此虽没有床铺席子,他们一样睡得习惯,因为他们的过去,很多都是如此。 鞠子洲吹熄了灯火,静静坐在一边,听着他们闲聊。 黑暗里,人声交错,杂而不乱,鞠子洲听得见有人在讲述自己的过往,也听得见有人在畅想未来,说等自己识了字以后、学会了冶铁得技术以后工钱将会如何翻倍,日子将能如何好过,老婆孩子将会是怎样。 粗糙、蛮荒、而生机勃勃。 虽然条件仍然艰苦得让人近乎绝望,但总归,还是可以看得到生活条件的改善、看得到一条切实的,稳扎稳打的,未来的出路。 于是人们便不至绝望,而是升起微渺却雄阔的野心来了。 他们将要过好日子了! 鞠子洲拭了眼角的霜花,起身离开。 工人们的希望和野心并不属于他。 工人们的生活,在此人身依附关系不做出彻底的更改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改善。 他们所能够看得到的,是一个借由从更广大的存在从穷人身上夺来的钱粮而编织出的泡沫。 泡沫在阳光下,五彩纷呈,美妙绝伦,但它是虚假的,一戳,就破了。 蝉声、人声、脚步声。 夜越发幽静了。 星光昏沉,天快亮了,空气都凉了几分。 …… 六月底,天气越发炎热,铜铁炉中已经不能持续做活,于是鞠子洲开启了工人们的夜班,专教他们在白日里休憩,而在凌晨天最凉的时刻做活。 于是燃料消耗极大,铜铁炉自身炼炭也因此成了大麻烦,炭不够用。 于是只能拿钱去咸阳城中集中收购。 散户们三三两两地操起石刀石斧前往伐木,虽然田律到七月才解禁,允准人们进入山林伐木,不过此时业已经临近这个时间,加上秦王态度暧昧,下面的人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会这边,因为一切的行动都是有计划有安排的,本身劳动力又因生产工具的革新,提高了劳动效率而很快的脱离了土地,因此劳力充足,因此能够调度人手最多,炼炭也就最多。 七月初,天气越显干燥,咸阳附近无主的林地少了好几片,铜铁炉中的铁制农具得到了秦王异人的首肯,开始对外售卖。 王、蒙、李、秦、熊等勋贵诸家与农会纷纷下了订单,一些小商贩也来到铜铁炉这边,购置了一些铁制的斧头、锯条、锄头、锤子拿去贩卖。 很快的,铁制的农具打开了销路,于是资金开始回笼。 也就是这个时候,铜铁炉迎来了第一次被迫停工。 ——有三十多人工人出现了腹泻不止、浑身无力的病情。 于是鞠子洲立刻下令,封锁了铜铁炉,隔离了这三十多名工人,并且派人前往王宫之中延请医疗水平更高的太医。 停工了三天,多番查证,终于确定了原因——吃生食,吃坏了肚子。 当日的伙食其实没有什么问题,简单的粟米饭,韭酱,腌菜和一点青菜。 这样的菜饭,管饱是管饱,但是缺少油水,尤其是,没有肉。 每天要进行大量体力劳动的工人们对于肉食的需求还是很高的。起初他们进到铜铁炉里来,是一天一餐都吃不饱的,那时候,铜铁炉给他们饱饭,还给他们每月三次的肉食吃,他们满足,可是时日渐久,他们习惯了铜铁炉的生活,饱饭也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他们需要更好的待遇,更优的饭食了。 他们要肉! 但是铜铁炉的制度还没有改变,每月只有三次敞开吃肉的机会。 需求与现状发生冲突,于是工人们开始尝试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解决问题了。 他们之中的两个宿舍的四十人串联起来,自己私藏了几件铁器,在小商贩来铜铁炉采买的时候,以此为诱惑,诱使那些商贩为他们买肉买鱼。 而他们则趁着众人去食堂吃饭的时机,偷窃工地的炭火,烤肉烤鱼吃。 今次的事情,便起于他们吃生肉生鱼太多,腹肠稍微脆弱一些的,就开始腹泻。 查明了全部的真相,鞠子洲哭笑不得。 私留几件铁器,以换取切身好处这种事情,是鞠子洲刻意放任不管的,因为他已经不能再在合法的条件下给予工人们更多的权益了,于是索性便任他们自己去寻求自己的利益。 他这个铜铁炉最大的官长是如此的态度,墨者们当然也就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工人们糊弄过去了。 只是没料想到,工人们吃个东西,竟就闹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事情结束,鞠子洲倒也没有如何责罚这些吃坏了肚子地工人们,而是继续组织开工。 也就是查清楚事实真相的这一天,鞠子洲接到了秦王异人的命令:铜铁炉交由赢傒接管。 这个命令来的一点也不让人意外,甚至鞠子洲等候已久。 鞠子洲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将铜铁炉的账本等物移交了赢傒的仆臣,便背着自己的行李离开。 …… “他是什么反应?”秦王异人问道。 赢傒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等候已久,早有准备。” “早有准备?”异人挑眉:“怎么个早有准备?” “账本、人事安排、冶铁技术的总结、日后工作的重点,以及墨者们还在推行的“卫生”活动的各项安排都是整理好直接交付过来的。” “没有任何隐藏?”异人皱了皱眉,心头微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上架感言 大家好,我是守玄,本书的作者。 这一章,该是这本书上架之前最后一章章节,这里,有一些话想跟大家聊一聊。 从开始的第一章,如果不太跳地看,看到这里,想必大家都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在基层扶贫的人。 我们这些人……讲说是帮助别人脱离贫困,但是实际上呢,我们在做这项工作的时候,我们自己首先就是贫穷的人。 拿我来说,二十来岁,每月拿钱三千出头。 幸而是住在农村,否则的话,这个工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呢,工资并不高,然而着实的有一些喜好,好吃辣,好吃肉,尤其好带些肥星微腻的红烧肉、与酸鲜可口的酸菜鱼。 但是这两年猪肉价格高起来,竟至于我不舍花钱去买来吃,而且年岁渐渐长了,我的年龄,在农村里面,已经是大龄未婚的剩男。 于是家里面开始催着相亲。 相亲嘛,不管兜里有钱没钱,总是要买些好的衣服鞋子装点门面。 于是我买了,然后就更没钱吃肉了。 相亲理所当然的没有成。 于是同事们闲暇时候半开玩笑就说:“小徐,你这都相了多少次了,实在不行就别那么挑了,找个差不多的得了。”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不是我在挑,也不是我看不上别人。 一群人于是说说笑笑,轮流着请客去吃个香辣虾,并不沾酒。 生活这么过着,还算安稳。但每到月底,我看看自己卡里的余额,总会烦躁。 我是缺钱的,我这么想。 于是我开始想着找点钱花。 二十多岁了,当然不可能再伸手朝父母要钱,何况我父母也没有钱可以给我。 于是我开始想办法找一些时间相对自由的兼职。 最开始,我想做的是视频剪辑。 然后发现Pr一千多块,我于是放弃了视频剪辑。 而后便是在读书交流群里听人说写小说能赚点钱,时间也相对自由。 于是我开始写小说。 然后写了数本,封了数本。 认识了一些很好的读者和作者。 然而钱照例是没有赚到。 因为没钱赚,我所以放弃了写小说。 但是为什么又要回来写呢? 是因为一个认识的作者朋友的鼓励。 我们管这位作者叫做“果皇”,他是在起点写书的,昵称“笑畏余生”,一书五级,据说一本书赚了二十万,在业内,是个了不得的大佬。 他前一段时间,十月左右,跟我说,全勤制度改了,新书上架的前三个月,每个月能拿一千五百块的全勤。 每月一千五,三个月,四千五,对于我,这笔钱不少了。 于是我心动了,便想着写书。 果皇听说我要回来写书,于是很热情地给我一些创意。 该说不愧为大佬,想象力很丰富,天马行空,极具可行性——兰州拉面大菩萨、武汉热干面天尊、南无迪迦奥特曼光王佛这些,总之就是思维对冲,题材碰撞。 后来我跟他说我不熟悉这些。 于是果皇问我熟悉哪个动漫人物,我回他说:凉宫春日。 他沉默了好久,问我知不知道秦始皇。 我说我知道。 然后他教我说可以搞个性转秦始皇、或者女装秦始皇。 我说我可以试试。 但最终没有试试。 因为那段时间,我们的工作比较忙,一面要去求爷爷告奶奶地帮着一些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寻找一些他们可以做的岗位给他们一点收入来源,一面又要去帮着别单位的同事去挨家挨户量住宅的占地面积。 尔后天气转冷,帮着找好了工作的几位老人之中,有两位天气转冷时刻便去世。 我们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并把留守的小孩子安置过,有了短暂的闲暇。 这时候已经是阳历十一月。 我又想起了我干瘪的钱包,又开始想着搞点钱搞点钱搞点钱。 果皇也跟我说,可以开本书吃个全勤,多拿点钱过年。 于是我想了想,四千五,可以搞。 那时候因为老人的去世,心里面偏灰暗一些,在看《鲁迅》。 我于是从那里面挑了一个我一直以来很喜欢的角色——狂人。 狂人日记里面那个未曾出场的主角。 我想在这本书里面,沿用狂人的特征,把他作为主角,起初是想听果皇的,写一个女版秦始皇,谈个恋爱,打个怪。 但终于没有写成。 因为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第一步立人设,我立不出来;再然后写大纲,我也写不出来。 于是索性按照我所会的去写。 写一个自相矛盾的主角。 然后开始钻研“狂人”。 分析了一下他的矛盾,而后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矛盾论》,于是随手列了个大纲。 我想要写的,是一个在故事的最开始就如同狂人一样,被吃掉了“人性”的主角。 也沿用他的“救救孩子”。 按照果皇说的,去写秦始皇。 当开始想写秦始皇的时候,临时查了查一些资料。 史料自相矛盾,错漏百出。 燕国的国名是偃国、阿房宫只有一个地基、焚书坑儒是两件隔了好几年的事、秦始皇也没有修一辈子皇陵、史书里秦始皇的写作原型其实是汉武帝……诸如此类。 当时想法转变。 因为史书之中的秦始皇本身也成为了矛盾的角色。 我想了想,于是不知怎么,几分钟之中修改了大纲,确立了写作背景和故事主体。 设置出了回环式的剧情,定下了整本书的明线、暗线。 确定了整本书的核心——斗争。 确定了蒙眼(蒙衍)要死,确定了没有根基的权(权力)要死,确定了…… 然后就是闷着头写。 不过成绩极差,十万字时候,五百收藏。 这是一看就没钱拿的,加上当时临近年底,外出务工人员陆续返乡,本职工作比较忙,我一度想切了这本书,但是果皇给了我一百块钱打赏,我为着想写一写,把这钱拿出来,于是竟然也就坚持了下来。 然后成绩慢慢好起来了。 我自己也很纳闷,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好起来了。 翻看了一下章说,觉得大家好像也都没有看懂这本书,但是成绩的确好起来了,就很莫名其妙。 成绩好了之后,就有人开始带节奏,开始喷。 不过那时候我工作忙了起来,为给一些老人找工作,不停的陪着一些老板、土豪喝酒,后面又闹了肾结石,也就没有怎么理会这些喷人的。 之后等我缓过来了,编辑告诉我,我的追读掉了三分之二那么多,收藏的涨势也腰斩了。 那时候才有了真切的感受——钱没了,肉也没有了。 之后便是删除带节奏的帖子,设置发言限制…… 但是工作还在继续。 我还在喝酒,而且越来喝越多。 给老人们找了择菜的工作,坐在院子里从砍伐下来的辣椒果树枝桠上把辣椒摘下来,每摘一斤,有五毛钱。 然后继续喝酒,继续募钱。 然后到了今天中午,书就要上架了。 今天中午书上架收费之后,我知道,大部分的读者都会离开,或者是去盗版,或者就直接删书走人。 我也无意于叫大家不要去看盗版,要看正版,要都来起点来支持作者创作,支持正版。 因为我知道,版权原本是被创造出来压榨穷人的;我也知道,大部分的读者跟我的经济状况相差仿佛,为着一本小说,叫大家放弃自己的几口饭来支持作者,实在有些残忍。 世道艰难,为什么还要难为别人呢? 只希望有稍微宽裕一些的读者能够给个订阅支持一下,谢谢了。 上架当天的话,三更起步,有两个盟主,这需要加两更,然后的话,订阅从追读的两千五起步,每多五百加一更,之后,再有盟主再加…… 谢谢各位了。 中午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意外 “普天下的权术斗争,其重点在于让自己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优势,一者得民心,一者不得,则得者胜。”嬴政看着墨者安说道:“但是我师兄是不一样的。” “他这等人,是巴不得所有人都有那些优势的,他所想要的,究其根本并不是权术,甚至也不是利益。”嬴政摇了摇头:“虽然我暂时还看不懂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知道,那种遮遮掩掩、生怕别人比自己有优势的事情我师兄是不会做的。” “所以他将那些技术全数交托出去,你根本不必感到奇怪。”嬴政随口说着。 说着话,他一边用手指轻触放在桌案上的襁褓里的女婴的鼻子。 那小小的一只,五官还未长开,自我思维并不完备的女婴张着大眼睛,喜悦看着嬴政,“咯咯”地笑,只是不知道她为何发笑。 嬴政稍微逗了逗她,又问道:“我师兄交卸了铜铁炉的差事之后去了哪儿?” “农会。”墨者安回答道:“鞠先生去了农会,组织了一些妇人,说是要去做一些小生意。” “做一些小生意?”嬴政挑眉:“都是要做什么?说来听听。” “鞠先生说,铜铁炉中多为男子,平日辛劳,因而多数没有闲暇自己洗衣,于是他便组织了一些妇人,去到铜铁炉中接活,为丈夫们洗衣,赚取一些辛苦钱。” “这等小事……” 又是在让小民们挣钱。 民生么?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嬴政摆了摆手,示意安离开,又让一旁侍女将桌案上的女婴抱走。 拿起记述鞠子洲日常饮食行为的竹简看了一会儿,嬴政咬了咬牙。 “凡事须得研究,才能明白。”他说。 …… “不要乱,听我说。”鞠子洲高声吆喝着,他的声音在农会的妇人们的交谈声中穿行,终至于所有人的耳朵里。 于是众人安静下来了。 她们静静地看着鞠子洲,不明白这位贵人还想要说些什么。 鞠子洲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高声说道:“众人知道,我等这次是要去铜铁炉中接活干。” “我要让众人为铜铁炉中做活的丈夫们浣衣。” 妇人们一言不发地看着鞠子洲。 这件事情,出发之前她们就听鞠子洲说过了。 但是这里马上到地方了,为什么又要重复一遍呢? 大家都不清楚,都有疑问,但是没有人敢问出来。 “……但是我们以后千万不能够胡乱要价,也千万不能将这些活以更低的价格外包给其他人,如果真的有需要这笔钱的,你们尽管叫他们来农会之中找活干,我会尽量为他们解决问题……” 鞠子洲高声说着,虽然知道说这些话没有用,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而且还要不止一遍地说,反复地说。 说完这些,鞠子洲继续带着众人赶路。 到了铜铁炉,鞠子洲安排众人在门外等候,自己一人进到工地里。 他在此地主事许久,虽然如今交卸,但墨者们、组织工作的少府老铁匠等人都是认得他的,也是都愿意听他的话的。 于是鞠子洲找来了刚刚忙完,浑身大汗的墨者离。 “先生。”离对鞠子洲依旧恭谨。 他敬重鞠子洲,从来不是因为鞠子洲有什么权势地位。 只是因为,鞠子洲的“义理”。 “不必多礼。”鞠子洲抬了抬手:“离,我想找你帮我一点忙。” “先生请讲。”离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是这样的,我在农会那边组织了一些妇人,想要来做一件生意,为她们找个赚钱的法。” “妇人……”离皱了皱眉:“先生,女闾之事……” “是洗衣。”鞠子洲摆摆手:“目下铜铁炉这边,“卫生”观念已经慢慢推行开来,天气也越热,工人的衣物,却总是汗了晾,晾了穿,穿了汗的,总归不好,我于是想着要有些人帮他们洗衣,又觉得妇人在农事上并不如丈夫能做,便想为他们找些轻便一些的合适她们做的活。” “原来如此。”离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件好事,我可去趁午休时间去组织一批有意寻人浣洗衣物的工人……” 说着,离拍了拍脑袋,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是了,先生不说,我险都忘却了。” 鞠子洲微微躬身:“那就麻烦你了。” 离立刻避让,不敢受鞠子洲的礼:“先生何必如此,此等小事,只消提一声,学生自当为先生办好。” 鞠子洲摇了摇头:“不是为我办好,是为外面的那些妇人。” 离面上一肃:“离谨记。” “那么,我就先出去了,先不耽误你们做活。”鞠子洲说道。 “先生……”离拉住鞠子洲的手:“先生,我险忘却了,有一件喜事。” “是何喜事?”鞠子洲问道。 “先生先前讲述过的“炒钢”之法,近些日子,少府的金匠狞与我师弟墨者悬已经有了想法,经过一些实验,确定“炒钢”法按照我们当下的器具与水平,是完全可以做的出来的,相信不要太久,铜铁炉便可以将“炒钢”法完善,制造出更好的“铁”来了!”离语气有些亢奋。 鞠子洲点了点头:“这么快,你们进步不小啊!” “都是先生教导的好,我们现在在小炉上加了风箱和换气室,效能比以往更好……”说着,离叹了一口气:“可惜还是有些晚了,并不是在先生执掌铜铁炉时将这一切做出来……” “有什么关系呢?”鞠子洲拍了拍离的肩膀:“我不在,你们也应该继续向前进嘛!” 鞠子洲安抚完墨者离,回到铜铁炉工地外的时候,发现多了一个陌生人。 不,或者也不能叫做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是对于农会的妇人们而言的。 妇人们围绕着个子矮矮的家伙,叽叽喳喳说这些什么,有大胆的,直接上手掐了他的脸,于是便更有一些更进一步的,摸摸脸,又摸摸手,一副看珍稀动物的样子。 “放开……”他说道。 他努力地在妇人们中挣扎,终于挣脱出来时候,已经是妇人们见到鞠子洲出来,乖乖的排好队,不敢再乱起哄了。 鞠子洲饶有兴致上下打量他,越看越顺眼:“你怎么这副打扮,还跑到这儿来了?” “我想要帮助师兄嘛!”嬴政笑着走了过来:“顺便也来真切地了解一下我的“基础”!” 鞠子洲看了一眼他身上半新的合身麻衣,情绪有些失控的发笑。 “怎么样?”嬴政展开双臂,在鞠子洲面前转了一圈:“还合身?” “挺好的,挺合身!”鞠子洲点了点头,拍拍嬴政的脑袋。 果然! 嬴政一面笑着,一面生出明悟来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长夜 “其实不需要这样做。”鞠子洲说着,又去组织妇人们先席地坐下休息一会儿。 妇人们笑嘻嘻开心地坐下来了,然而目光仍旧在嬴政身上打转。 这是正常的事情。 嬴政本身就生的好看,加上不事生产劳动,不受风吹日晒雨淋,日常营养充足,因而肌肤白皙细嫩,脸蛋清秀带有稚气,眉宇之间更兼有昂藏霸道,整个人十分好看,也很是耐看。 妇人们平日里见到的,多是底层劳动者,与鞠子洲一样,通常肌肤粗糙黧黑,虽是拙稚,但总显得更加成熟。 今日一遇到这种鹤立鸡群的好看小孩儿,总忍不住多看一看,多摸一摸。 爱美嘛,人之常情。 鞠子洲坐在妇人们对面。 嬴政犹豫了一下,也学着鞠子洲的样子,坐在他身边,双臂撑在腿上,两只拳头撑住下巴,好奇看着面前的妇人们。 “我们的理论,并不是要叫所有人都过上贫穷的生活的!”鞠子洲说道:“所以你有更好的物质条件,且去好好享用便是了,实在没有必要如此作为。” “但是我如此作为,师兄喜欢,不是么?”嬴政仍旧看着面前的妇人们,没有回头。 鞠子洲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是的,我很开心。” 嬴政没有回头,也大概能够猜得到鞠子洲的犹豫。 他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终于是,逮到你的真实情感了! 一个正常的,有着明确目的的聪明人,在他确定了目的之后,所做的一切的行动,都是为了他的目的服务的。 就像嬴政自己,他的行事,就是为了他的目的——他行此种种,就是要从鞠子洲身上得到他自己所需要的“义理”、“方法”、“大局规划”。 而对于别人,嬴政也可以很轻易地从其身份、地位等方面,依据鞠子洲所教授的“方法”去揣度其目的,进而以目的和现状为根基,猜想到他们的会如何行事。 但这种方法对于鞠子洲是没有效力的。 因为鞠子洲是始终都在有意识地隐藏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自我感情与倾向。 外在表现是他十分的客观,仿佛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工具、拒绝掉一切的诱惑、甚至对于自己的性命都不是多么看重。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嬴政是没办法找到他的目的的。 于是就只能从个人情感下手。 嬴政是曾见过鞠子洲的真实情感的。 那是在她们见到“孙淹”的时候。 鞠子洲第一次情绪失控,那时的他,居高临下、言辞犀利、锋芒毕露,犹如一把剑,宁折不弯。 而后便是这一次。 嬴政现在,已经找到了这两次之中的一点共性。 …… 结束了一天地工作安排,鞠子洲在路边小摊买了两碗冰水,一碗递给嬴政,一碗自己咕嘟嘟大口饮下。 嬴政皱皱眉,略微有些嫌弃手里的陶碗太过粗糙,但是实在太渴,他也无心再去挑剔什么,于是学着鞠子洲样子,慢慢将冰沁沁的冰水饮下。 “饿不饿?”鞠子洲问道。 “当然饿了!”样子不满说道。 腿发酸,脚底火辣辣地疼,身体乏力,肚子饿,身上黏糊糊难受极了。 这是他从未经受过的苦难,也是他从未想象过地苦难。 而这样的苦难…… 嬴政看了一眼不远处正说笑着吃干粮的妇人们,十分地难以理解。 经受了这样的苦楚悲痛,师兄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也就算了,他毕竟是超人一等的存在。 但这群妇人是怎么回事? 她们不会累的吗? “你稍微等一下,我去问她们要些干粮,先垫垫肚子。”鞠子洲说着,朝妇人们走过去。 嬴政看着鞠子洲与妇人们攀谈,并且还时不时地指一指自己,微微叹气,捶了捶腿。 腿很酸,整个身子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光是站着,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鞠子洲没一会儿拿着一些干粮回来了,分给嬴政一些。 好似没有肉,昏暗地夕阳之下,黑乎乎一大块,不知是什么,发出一股子咸味,闻着就没有食欲。 嬴政嫌弃看着手中的干粮:“这什么?能吃的吗?” “咸鱼。”鞠子洲说道:“那些妇人听说是为你要的,便都愿意把自己的吃的送给我们,我要给钱她们都不肯收。” “就这种东西……”嬴政嫌弃看着,不敢下嘴。 鞠子洲见状,夺过嬴政手中的咸鱼块,自己大大咬了一口。 他吃的很香。 嬴政有些不敢置信。 鞠子洲将咸鱼递还给嬴政:“尝尝么?” 嬴政犹豫着,妇人们三三两两,靠了过来。 “贵人,您身边的这位小贵人好像走不动了呢,要我们帮忙吗?”一位身材高挑的妇人问道。 嬴政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要!” 妇人们得到了明确的拒绝,吃笑着离开。 她们仍旧互相玩笑。 鞠子洲张望了一眼天色:“我们也该走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没走两步,感觉有人在背后拉自己。 “怎么了?”鞠子洲问道。 嬴政不说话,只是拿着咸鱼,小口咬了一口,期间,他的目光没有从鞠子洲身上移开。 鞠子洲大概会意,点了点头,无奈说道:“我知道了,只是你既然走不动了,何必要拒绝那几位妇人呢?” “我乃是太子!太子当然要有太子的威仪!”嬴政嘴硬说道:“那些妇人分明是将我当作了无知孺子,调弄于我,我岂能被她们当成小儿辈!” “好了好了,太子殿下,赶快上来!”鞠子洲叹了一口气,在嬴政面前蹲下来。 嬴政撇撇嘴,趴在鞠子洲背上,问道:“为何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背着嬴政向前走:“没有人愿意吃苦的,也没有人天生就适应吃苦,但这可恨的世道逼着我们吃苦,逼着他们受苦。” “苦楚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连活着都是拼命在挣扎着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一点苦楚的,她们和我都适应,而你不适应,就是因为,我们已吃惯了比这更苦的苦。” 哦…… 嬴政趴在鞠子洲背上,小口小口吃着咸的要命的咸鱼。 日光昏黑了,天将入夜,让嬴政觉得痛苦难忍的苦楚,成了妇人们喜悦的源泉。 “浣衣十斤便能有一钱,下月我便能买上一盒胭脂了!”一名妇人惬意想着。 “你买胭脂是要给小贵人尝么?”旁边女孩子笑着调侃。 “你瞧不起我?那样精致可爱的小贵人,难道你不想给他吃胭脂么?”妇人张牙舞爪。 “我可没有你那么不知羞,竟第一次见到,就想去背人家了!”同伴笑着跑开了。 黑夜,似乎也没有那么昏黑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庙 “当真如此么?”秦王异人皱着眉问道。 “回禀大王,是真的,鞠子洲果真仍是去赈助农会众氓。” “将手中的资料全数叫了出来,又自去赈助众氓……”异人皱了皱眉:“老庄家学之中,有富民以强国的路数吗?” “老庄家学之中倒是没有……”宦官摇了摇头:“不过臣听闻,道家的另一支,杨朱家学之中有。” “杨朱家学……”异人皱了皱眉:“太子呢?” “太子近来始终是乔装跟随在鞠子洲左右。” 异人点了点头,心中虽仍是对于掌控住鞠子洲有一点存疑,但至少是安下心来了。 有政儿去把握他…… 鞠子洲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那么铜铁炉中呢?”异人又问道:“铁料的研发如何了?” “更优秀的铁料的研发仍在进行。” 异人点了点头:“能够维稳便可。” …… “小贵人,怎么坐在这里啊,不去与众人嬉戏么?”高挑的妇人落坐下来,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嬴政。 嬴政摇了摇头,说道:“我素不喜嬉戏,因而不去。” “哦,贵人喜静,是读书人吗?”妇人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算是。” “读书人好啊,读书有学识,有仁义……”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嬴政稍微有些不耐。 “怜?”鞠子洲的声音适时响起:“你又在这里欺负我师弟了是不是?” 嬴政面前的妇人脸上一苦,有些无奈:“贵人缘何如此说话呢?我哪里敢欺负小贵人啊,我疼他还来不及呢!” 十五六岁的妇人转过头去,狠瞪了鞠子洲一眼,遗憾的走开。 嬴政静静地看着怜离开,又看向鞠子洲:“我觉得她们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鞠子洲问道。 嬴政想了想,摇摇头:“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很奇怪。” 感觉上,不太聪明的样子,而且行事颇为无聊,看不清楚目的,耽于享乐,好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也不知道想办法为自己争取利益…… 这样的人…… 嬴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鞠子洲挽起袖子:“这就是一般人啊!” 他将手中刚烤好的兔肉递给嬴政,自己大剌剌坐了下来,一边吃肉一边说道:“一般人,并没有你这般的理性,也不会有你的远大崇高,他们的世界和你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她们感受不到可以争取的利益,也没有资格去争取利益。” “光是活下来,都已经拼尽全力了。”鞠子洲啃咬兔肉,如与恋人拥吻,慢慢吃尽骨上血肉。 嬴政皱了皱眉,拿出小刀,慢条斯理地切割兔肉。 “七月了……”鞠子洲说道。 “七月有什么问题么?”嬴政问道。 “七月,快到新年了。”鞠子洲说道:“我们这一年,似乎并没有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你不敢做罢了!”嬴政说道:“我如今是太子,你要做一些不太出格的事情,我是完全可以庇护你的,但你不敢做!” “太子不够!”鞠子洲吮指。 嬴政皱着眉:“你总是不肯将计划与我说,我怎知道你说不够是真是假!”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有些计划,现在说了,你未必懂得。” 嬴政才十岁。 鞠子洲还不能真切确定他的思维立场,没办法放心的将那些更加核心的东西教授出去。 而且…… 鞠子洲转头看了一眼。 羽翼油光水亮的玄鸟正在吃肉,吃相优雅。 嬴政吃着肉,忽而问道:“师兄当初接触我是有目的的接触,对?”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的,有目的的。” “目的是什么呢?” “想办法进入到秦国的体制之中。”鞠子洲说道。 “原来是这样。”嬴政点了点头:“其实我,并不是师兄唯一的机会?” 鞠子洲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以师兄的能力,天下之大,皆可去得……”嬴政有些艳羡:“即便是我,也只不过是师兄诸多选择之中的一个……” “你太高看我了!”鞠子洲打断道:“你知道我的目的,也知道我们这一脉的义理。” “所以这种单枪匹马的一个人就可以改变这整个世界的想法更是要不得!”鞠子洲严正说道:“我有一些个人才能,这是正确的,但是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灵,个人的能力总有其局限。” “就像是你我,现在能够做到给这些妇人寻找工作,给她们赚钱的法,并不是因为你我的个人能力创造了这些,而主要是依托于“秦国”这个超然的存在,依托于你在“秦国”之中的地位。” “换言之,就是依托于集体。”鞠子洲说道:“依托于集体,以个人在集体之中的地位去调动资源,才能够达到如此的效果,单独的一个人,无论如何努力,如何有才华,也都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人而已!” 他这样说着,嬴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陈琅坐在小庙之中休憩。 楚地多神灵,贵族们总爱修建各种大小神灵的神庙,以供自己祭祀,进而在平氓面前昭显自己的非同凡人。 他歇了一会儿,忽地发现自己所在的这小庙有些不对劲。 东皇太一的神像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怀抱的双臂之上,驾着一口陶罐,陪祀的云中神君则变成了一堆废柴,堆放在墙角,庙宇之中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后有一口大水缸。 陈琅越看越觉奇怪。 奇怪!太奇怪了! 此时的农人是极其迷信神灵的,诸国之中,又以楚人为最迷信。 楚国的神庙之中……为何神像变成了柴火? 陈琅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自己手中铜剑。 他慢慢打开了水缸,缸里是满满一缸清澈的水。 走近怀抱着陶罐的东皇太一,打开陶罐的盖子,瞧见里面是小半罐生白米。 有人居住在这神庙之中! 是谁人? 陈琅想着,提了提自己的包裹,连忙小心翼翼,走出神庙。 走出去的片刻,他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回头看一眼,又想起东皇太一怀抱里的罐子。 罐子里,是半罐白米。 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一个人吃一顿饱的。 陈琅摇了摇头。 不问而自取有主之物,是偷盗!是侵犯别人的私有财产! 他咽了一口唾沫,向着记忆之中的一处小村落走过去。 越走,道路越是宽敞平坦,这让陈琅有一种自己走在秦国的错觉。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分辨 “不,不是错觉。”陈琅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脚下是黄泥路,表面看起来平平整整,宽度一致,踩上去硬邦邦的,仔细看来,一条一条的细微凹痕,如同有人以硬木吊锤生生将路砸平了。 路旁野草丛生,而路上没有一根野草。 这是有人花了大精力修缮的路! 但,谁会这么干呢? 无利可图之事,谁会去做? 陈琅不明白,他印象中,这一带,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特产。 想是这样想的,陈琅慢慢沿着修缮好了的路向前走,不远处,古木掩映之处,便是一个小村落。 陈琅继续向着村落前进,越是前进,越时能感受到怪异。 干净、整齐。 傍晚时分,小孩子们脚上穿着不甚合脚的木屐,在村口的菜田里“哒哒哒”地跑着,时不时扑下去抓田里的青蛙、小蛇。 两个小孩子手持长杆,仰头站在蝉鸣的树下流口水。 小孩子面色红润,双眼有神,行动起来噔噔噔地,既显活力,又觉笨拙。 炊烟升起来了。 陈琅经过的时候,小孩子们纷纷停下来看着他,指指点点的,不甚怕生,反而有些惊奇的喜悦。 再往前走,村口的木叉上,悬挂着一些风干的独角兕的脑袋、虎首等猛兽的脑袋、以及两三人头。 这不对劲! 陈琅面色微冷,手中铜剑捏得更稳。 想要退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村口嬉闹的小孩子们都已经兴高采烈地靠了过来。 “咕嘟”陈琅咽了一口唾沫。 “你是来贩卖盐巴的吗?”一个小孩子仰头看着陈琅,高兴问道。 陈琅微微犹豫,点了点头:“是的,你们村子……缺多少盐巴?” “好耶!”小孩子们统统的高兴起来了,他们跳着,笑着:“明天不用吃腌鱼酱菜了!” 腌鱼、酱菜…… 陈琅看着村口木叉上挂着的头颅们,深深吸了一口气。 “曜、奇、洛,你们在做什么?不要阻人行走!”有沉稳的男声传了过来。 陈琅朝那边看过去,是一个肤色微黑的丈夫,领着一群丈夫,持短剑长戈,抬着几具滴血的猛虎与犀兕尸首。 “渠叔父,这是一位贩卖盐巴的商贩呢!”一个小孩子雀跃说道。 领头的,被称为渠的丈夫看了陈琅一眼,微微点头:“既如此,留下用晚食……” 他看着陈琅,目光不似寻常猎户般上下审视。 陈琅看着渠,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些身上带着血迹的丈夫,松开了手中铜剑,笑着说道:“好啊,此次行商,得钱不少,正是当该享受的时候了,正巧贵村得了这如此好物,晚食之中,可能够将虎鞭予我么?” 说着,陈琅解下自己身上背着的行囊,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最后两坨金灿灿的金饼子。 “我可以重金邀买!” 他说着,将剑挂在腰间。 渠看了一眼陈琅手中的金饼子,又看了一眼那行囊之中的书简,温声说道:“客人不必惊惶。我辈墨者,虽有勇力,却并不恃勇欺人,更做不出杀人劫财的事项来,如客人不弃,可随我等,在村中进一餐晚食,而后歇息一晚再行赶路,我等按市价收取您的食宿之资,倘若客人心有疑虑,可沿此路,一路向村外一里之处的太一庙中歇息。” “我等在庙中,为赶路的客人留了水米柴火,客人只消在明日启程之时,留下些盐巴、钱物则可。” 还敢提太一庙! 陈琅眼角抽搐。 太一都被你们变成炊架了啊! …… “揍他,快揍他!”妇人抱着自己的胸口,满脸嫌恶地说道。 这是她来铜铁炉这边浣洗衣服的第六天,被人口头调戏是已经习惯了的,但如此被动手调弄,是第一次。 如是个相貌好些,谈吐风趣些的丈夫,她也便半推半就地从了他,被占点便宜也就占了。 但这人满嘴喷粪,相貌垢怪。 这叫人如何能忍? 她于是叫了一声,喊了几个姐妹,将这人按在地上打。 这边打着,有同样在铜铁炉做活的工人见着了,犹豫一下,走过来想搭把手,解救一下自己的工友,但当听到妇人们讲述事情经过之后,这工人便转了脸色,微微有些羞愧的模样,趁着地上的工友不注意,狠狠唾弃两口,朝着子孙根角里送上一脚祝福。 地上的工人顿时高声哀嚎求饶起来了。 妇人们虽然打,也用了些力气,却大多只是抓抓挠挠,他自认理亏,并不敢还手,抱着头脸,生受了也就是了。 可是这是哪个天杀的,竟然朝那要紧处给了一下狠的? 那也是能动的地方么? 疼痛一瞬到来,脑海中的一切芜杂都被这一脚真切的祝福清空,他抱着伤处,哀嚎着,根本无暇理会妇人们的抓抓挠挠了。 片刻之后,事情闹大了,有墨者循声赶来,笑了一通之后,便只是两头说话,先劝说换洗衣物的妇人们不要生气,而后痛骂并安抚被人赐予了真切祝福的工人。 “没想到你看着不高不壮,下手却着实不轻啊!”被人调弄了的小妇人笑吟吟看着面前的工人。 工人秩听到这话,顿时就眉飞色舞:“休要小瞧我,我虽贱鄙,却也是知理识字的人,这等德行败坏的人,我当也是唾弃的!” “这等人,不给他来一下狠的,他是不会长记性的!”秩说道。 “你说的也在理,不过,会不会太狠了?”妇人看着倒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工人,心有疑虑。 …… “孙淹先生,就是住在这里么?”嬴政问道。 墨者安点了点头:“回太子,孙淹先生的确是住在这里。” 说着,他怀里的胖小子又闹了起来,哭声震天响。 嬴政有些嫌恶看着安怀里的小孩儿。 安尴尬说道:“太子勿怪,小儿太过年幼,不通世事,一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就会哭闹起来……这是没有法的事。” “是么?”嬴政皱着眉:“那他这是怎么了?” “听哭声,当是尿了。”安说道。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尿布。 脸色如常,手抽了出来,尿布上被水渍漆湿的一片升腾起温热的水雾。 果然是尿了。 安熟练地从腰间的挂包里抽出一张毛巾,为孩子擦干了身子,而后拿出一块崭新的尿布,垫了上去。 嬴政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能分得清楚他是在哭什么?” “回殿下,大抵是可以的。”安说道。 小孩子换了一块干燥的尿布,顿时就不哭了,咯咯地笑起来,墨黑地瞳子里,映出安无奈的脸。 嬴政想了想,点点头:“先随我去见一见这位孙淹孙先生。” “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了解 孙淹坐在秦王异人所安排的小院子里,未曾滤净残渣的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很不开心。 最近这几年以来,他就没有怎么开心过。 先是在韩国不小心得罪了张开地,然后被赋闲在家,就是去看个热闹的功夫,捡了个不甚驯顺,听不太懂人话的小奴隶。 这本是一桩意外之喜,就像是别人家里的猪圈羊圈遭了火,自己去看热闹,结果捡了一只小猪小羊,本以为是好事一件。 结果谁想却捡了个灾星回家。 孙淹使人将那不驯顺的小奴隶的双腿打了,使他老实下来,不再逃跑,之后便一直养在家里。 这小畜生虽然有些听不懂人话,但也算是个难得的机灵的玩意儿,保养书籍、擦地、剪花等雅事,一学就会,看了几局棋,竟就无师自通般的学会了下棋。 当时孙淹还是挺开心。 还以为这小奴隶涨了价了,到处带着去炫耀自己的小奴隶会下棋,着实的赢过一些人,得了不少钱。 而后的某一天里,这小奴隶趁他不备,竟偷了锁在他腿上的锁链的钥匙和一些钱,偷偷地跑了。 孙淹还一阵可惜。 那小奴隶再回来时候,竟就带了四五丈夫,持弩回来。 …… “唉。”孙淹一边喝酒,一边苦恼。 他是士人,是一切机会的享有者,理当是像苏秦张仪一样,封君拜相;至不济,也应该像前辈卫鞅,风光一时。 但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呢? 孙淹想不通。 “老师,太子殿下来访。”大弟子周曲带着喜悦来报。 “不……谁?”孙淹原本正心思郁结,听到太子两个字,本能般有些不敢相信。 “太子政!”周曲说道。 孙淹一下兴奋起来,他首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酒杯。 陶樽……不雅! 而后他看了看石桌上的酒壶。 陶壶……不雅! 最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细麻衣…… 孙淹深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故作镇定,双手微微颤抖为自己斟酒,同时将摆放在酒壶旁边的陶樽放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微微颤抖着往那樽中倒了满满一杯酒。 然后孙淹微微颤声说道:“请太子殿下进。” 周曲同样激动,激动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老师的失态。 听到孙淹的吩咐,周曲忙不迭就去请嬴政。 嬴政见到孙淹时候,有些奇怪。 这人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倒两杯酒? 回头看了一眼低眉垂首,侍立一旁的周曲,嬴政撇了撇嘴。 这年月,师父与徒弟是不太可能同坐一桌一块喝酒的。 所以,这杯酒是在等自己? 嬴政走上前去:“孙先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乎?” 孙淹头也不抬,看着自己手中的陶杯,看着浊酒里浮浮沉沉的酒渣,缓声说道:“别来无恙。劳太子殿下记挂,老夫身子还算硬朗。” “先生无恙则再好不过……”嬴政指了指孙淹对面的陶樽,问道:“孙先生在等人?” 孙淹微微一笑:“老夫要等的人,这不是已经到了吗?” 嬴政挑眉。 这老头…… 他想了想,在孙淹对面坐了下来:“孙先生是在等朕?” “是也!”孙淹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来,是要向老夫质询那小……那鞠子洲之事吧?”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政此来,便是要向孙先生请教有关于我师兄的事情。” “他的事,老夫颇知。”孙淹傲然说道:“他的一切本事,都是老夫手把手教出来的!” “果真如此?”嬴政有些动容。 “棋技、文字、书画、文理皆是他旁观老夫作为之时学会的,论说才能,他不及老夫万一!”孙淹说道。 什么鬼东西? 嬴政心底有了一些轻视。 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孙先生果真大才!”嬴政嘴上这么恭维:“那么孙先生,你认得我师兄,是在何时?” “数年之前。”孙淹如此回答。 他全已忘却了捡到鞠子洲的具体时间。 ——谁也不太会刻意去记忆自己拣了钱的日期,他只会记得,他捡了一笔小钱。 “那么……当时我师兄他……有什么奇异之处么?” “他……”孙淹想了想,终于没有骂出声来:“他倒是聪慧过人……” “性情呢?”嬴政问道。 “悖师忘恩,寡有人德,心思狡诈歹毒,残忍暴戾!” 嬴政挑眉。 …… 细细地听过孙淹讲的故事,嬴政在孙淹不舍的相送之下,满脸笑容地走出孙淹的居所。 安抱着孩子,欲言又止,而后咬了咬牙,说道:“太子殿下,鞠先生他必定不是这等人……” “他是这等人!”嬴政轻声说道。 “这一次,他没有骗我!”嬴政笃定说道。 安分不清嬴政嘴里的“他”到底是谁。 他微微叹息:“就这种人,若是能教出鞠先生这般的人物,安愿一生侍他左右。” “巧了,朕也觉得,他教不出我师兄这般的人物……”嬴政笑着,眉宇间尽是得意:“所以他……到底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些义理呢?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奸诈暴戾、寡恩少德、心肠歹毒、心思缜密、爱做最坏打算,而后朝着最好去努力……”嬴政轻轻吟哦,仿佛颂唱古人诗句,小脸之上满是认真:“孙淹这种废物,我师兄若是真的动念想要杀他,他怎么可能逃一个月之久呢?” 安一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把孙淹杀了吧。”嬴政摆了摆手:“别带着孩子去,吓着了就不好了。” “唯。”安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嬴政的背影。 越看,越觉得,与鞠子洲有某种意义上的相似。 …… “孙淹死了?”异人问道。 “死了。”下面蒙骜回答道。 “太子啊……”异人摇了摇头。 嬴政的动作还是慢,心肠还是软。 孙淹,是异人刻意留出来的。 他与鞠子洲有仇,又没有鞠子洲才能高,又毫无根基…… “鞠子洲呢?还在忙着为那群妇人寻营生?” “下面回报说,已经不是了,他如今在农会之中务农。” “务农?”异人皱了皱眉:“粮食这种东西……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行。” 粮食太少,国内就有民怨,进而就有“国中之毒”,必须发动对外战争解决这些事情。 但是粮食太多……贱氓们吃饱了,日子过好了,谁还愿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去拼命打仗呢? “去给他提一个醒。”异人说道:“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有才华的聪明人,在他不打算为寡人效力,让秦国更加强盛的时候,让他不要给寡人添乱。” 添乱,就要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拼图 (一) 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嬴政身体微微颤抖。 按照鞠子洲所教授的“方法”,他现在,将要揭开鞠子洲刻意隐藏的“真面目”了。 嬴政一直知道,鞠子洲很聪明,做事情很有一些章法,跟他学习了他做事的方法之后,嬴政逐渐开始认识这个世界了。 于是他看到了鞠子洲身上的迷雾。 那是未曾学过这些理论与方法的人所看不到的迷雾。 那些人,虽然有比嬴政更加聪慧的大脑,有比嬴政更加丰富的经验,但他们,只是把鞠子洲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聪明人”去对待。 于是即便是华阳太后这等手腕强绝、吕不韦这种心机深沉、先王赢柱这等智慧超绝,他们也只是知道,鞠子洲手里隐藏了很多的手段,刻意不去使用。 他们都会觉得,鞠子洲是在待价而沽。 他们都觉得,鞠子洲是和古代的张仪、卫鞅一样,想要用自己的才学,求一个名利。 他们都觉得,鞠子洲是在等待嬴政上位,然后才肯卖出他的聪明智慧。 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正确的。 因为嬴政知道,鞠子洲确实是这样打算的,而且他从来都不避讳这一点,从来都不隐瞒这一点。 但,唯有开始学习他的理论的嬴政知道,别人的猜测,结果是正确的,过程却没有任何一点是正确的。 鞠子洲此时不拿出他隐藏起来的那些手段,并不是因为他想要代价而沽。 鞠子洲另有目的,另有原因! 这原因,唯有鞠子洲与嬴政两人知晓。 这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默契。 但,嬴政察觉到了,或者说,他从很早就已经开始察觉到了。 鞠子洲这样聪明的人,鞠子洲这样有计划性的人,鞠子洲这样凶狠暴戾,轻视人世间的一切王权的人…… 他为什么要接近嬴政呢? 一个区区的质子。 嬴政身体停止了颤抖。 现在,他了解了鞠子洲隐藏起来的大部分性格特征了。 只差……最后的两三块拼图。 …… 东宫之中,询静静坐着,有些好奇看着自己面前的矮榻上的那些书简。 他不知道太子政请自己来做什么。 照理说,太子政如果有是么学术义理上的疑问,以他的习惯,会直接去找鞠子洲询问。 而最近这段时间,询知道,嬴政是着实的跟着鞠子洲结结实实的在底层打了十几天的滚。 他们的关系现在正好,秦政又叫我来是做什么呢?还堆了一堆书在这里…… 询猜不到,索性不猜,心思慢慢从面前的事情上,转移到铜铁炉的事情上。 炒钢法……已经基本上弄出来了,现在只是技术总结还未到位,不能够保证出产的钢的质量,但其实,即便是铁,质量也已经超越了一般的青铜器了! 想来,再过一个多月,九月份,炒钢法就能真正成为一种新的技术而被掌握…… 届时,我墨家…… “钜子,好久不见了。”耳边听到这样的声音,询立刻转头看过去。 “臣,拜见,太子殿下。”询立刻起身参拜。 拜完之后,猛然想起,嬴政似乎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子……不应该拜啊! 但是已经拜了,嬴政还坦然受礼…… 询躬身。 “叩” “叩” “叩” “叩” “叩” 指节敲在木制桌案上,发出响声,如丧钟哀鸣,吵得询有些心烦意乱:“钜子免礼,朕方才想事,入了神,竟受了钜子的礼,实在罪过。” 他这样说着,询心头大跳。 绝对是有事情! 绝对是在敲打我! 是什么事情? 我最近没有做什么啊! 询脑海中迅速的思索着,身子已经直了起来:“谢太子。” 这一声谢,两人之间的那点所谓“师徒情谊”,已经被消泯,接下来,是以“君臣”关系进行对话。 “钜子请入座。”嬴政说道。 “谢太子。”询重新坐了下来。 “听闻钜子最近也去了铜铁炉帮忙?”嬴政问道。 “是的,陛下有命,老朽不好推辞,不过“炒钢法”这种超绝的技术,老朽能够参与其中,也是与有荣焉!”询小心翼翼地回答。 太子政……照理,不过是十岁的孺子小儿,然而无论心机、手段,都不能以小儿视之。 “是这样,炒钢法,是我师兄提出来的法,当然并不与凡俗法子等类,有些难度,也是理所当然的。”嬴政微微颔首。 “鞠先生大才!”询感慨一声。 “我师兄本就是大才!”嬴政得意说道:“不过钜子,我先前听闻,墨家中间分裂了?” 这事?询心中一凛。 “确有此事!”询立刻回答:“是我墨家在秦日久,一些墨者怀念过去狼奔豕突的日子……不提也罢!” “竟然有人怀念流离失所的日子么?”嬴政惊奇问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询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嬴政笑了笑:“钜子节怒。” “唉。”询长长一叹。 “钜子见过我师兄么?”嬴政岔开了话题问道。 “见过两次,鞠先生眉宇之间,颇有古墨者之风采,着实非常人也!”询立刻回答道。 “我记得听人说,此次墨者分裂,分做了……三派?”嬴政漫不经心问道。 “是三派,一派依旧以老朽为首,一派已经彻底放弃子墨子的义理,转为与黄老家学相近的了,只有走掉了的那一派……是想往子墨子当年风采的古墨者流派……”询说道。 “古墨者流派?”嬴政挑眉,语气有了明显的波动:“师兄曾与我讲,子墨子起于底层人民,义理设计的初衷,也是以底层人民为本体……” 询毫无反应。 嬴政嘴角写出讥讽。 “钜子好似并不喜欢朕议论墨家义理……”嬴政摇了摇头:“哈,是朕唐突,妄自评断墨家至理,该打,该打!” 他说着,将面前的书简,递给询两卷。 询接过书简,却不敢看。 他已经猜到里面会是什么了。 “这是我师兄家中藏书,依我所见,当该是我师兄所手书的,我们这一脉的义理,钜子不妨帮朕看一看,这义理是否正确?” 嬴政毫不避讳。 这些书,是他派人,到鞠子洲那个基本上不回去的“家”里面抄录来的。 嬴政很清楚,鞠子洲绝对是早就料想到自己会偷偷派人去抄书的。 但他的书,依旧那么好端端放在那里,生怕没有人去偷看一样。 因为这些书都不涉及他们这一脉的核心义理。 核心,都在鞠子洲脑袋里! 询稍微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嬴政递过来的书简。 《粟米培育》 果然! 询心中暗暗叹了一下。 但他依然没有表现出什么。 嬴政多番试探,询表现如常,根本没有一丝破绽流露。 天蒙蒙黑时候,安抱着孩子回来了,嬴政大概是也累了,于是便放了询回去。 走出东宫时候,询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背上湿漉漉的,询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决定回到家一定要多喝两斤酒。 太凶险了,太子秦政不过十岁小儿,竟就已经有如此城府心机…… 未来恐怕难以有人能够制得住他了! 询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抱怨。 鞠先生啊,你看你都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拼图 (二) “没有破绽啊!”样子慨叹。 比起这种积年的老狐狸,嬴政知道,自己的经验还是不足。 不过……没有破绽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啊! 询的表现没有任何的破绽,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嬴政给他的两卷书,虽然并不涉及什么核心的“义理”,只是平常的技术演进方式,但,询的表现也太平常了。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两眼,只是一扫而过。 就仿佛……曾经看过这些东西一样。 嬴政笑起来了。 真有意思啊,暗地里,与师兄早有过接触么? 仔细想想,为什么墨家又分裂了一次呢? 按照自己所学过的义理来看,分裂,是因为有分歧,存在矛盾。 他们所想要的不一样了,而与之相对应的,所需要的也就不一样。 一些人把当下的利益作为利益,另外一些人,则把当下能够获取到的一些不当成利益,而是去寻求别的东西,这也就是说,他们把别的东西当成了利益。 很巧……这些人,离开了秦国,不知去向。 再进一步猜测的话……那就是,为什么墨家偏偏在那个时间里分裂了呢? 为什么原本没有什么大动作的墨家,内部有了如此大的分歧呢? 是因为某个人的到来吗?是因为,这个人带着全新的,异于这世间大部分思想的那种崭新的义理到来了吗? 嬴政不清楚,但他保留质疑。 “凡事须得研究,才能明白!” …… 蝴蝶在小口地吃着羊羔肉。 今日应该又是主人不回来的一天。 蝴蝶摸了摸自己随身携带的一锭金饼子,大眼睛弯成月牙,嘴里的羊羔肉更香了。 吃完饭,蝴蝶要歇一歇,然后去练一会儿舞。 中午,她要吃些水果,饭后,要练琴。 晚上吃些东西,但也不能多吃,多吃则胖,必然就不会受主人喜欢。 不过,现在主人不回家……这一点跟她所接受的教育里不太一样。 一开始,她心中是有些忐忑的。 因为她这等的女孩儿,就是要依托于主人,才能够有好日子过。 虽然主从位上,她的地位远远低于主人,但好歹,她是不需要参加劳作,不需要辛苦做活,更不需要争抢那一点点的赏钱的。 而这一切的根基,就是她姣好的形貌,与培养出来的温驯性情,以及一些才艺。 如果能够成为主人的妾,那就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成为妾……趁着如今还年轻,自己攒些钱也是好的。 蝴蝶想着,又摸了摸自己手边的金锭。 如今主人叫她管理家中的一切财政事项,虽说这些本来都应是主母要做的,但蝴蝶没有半点想要成为主母的幻想。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成为主母。 世界就是如此,她没有半分的哀怨自怜。 至少,她过得很不错了,不是吗? 至少,她不必像那些更悲惨的人一样,不是吗? 她这样想着,眼见有人走了进来。 “拜见太子殿下。”蝴蝶一见来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叉子勺子,擦了擦嘴角,拜伏下去。 “起来,我有话问你。”嬴政审视面前的美人, “诺。”蝴蝶起身了,她不敢正视地位如此尊崇的贵人,偏开眼去,只看半身。 “我师兄将此家中的财政诸事都交予你了,是的?”嬴政问道。 “是的,主人的确将钱财账本以及家中大小之事交予了妾身。” “妾身?”嬴政偏了偏头:“他升你做妾室了?” “未有……”蝴蝶连忙解释:“是主人说,不允奴在家中自称为“奴”的,殿下若是不喜,奴改回来就是了。” 嬴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不,你听他的就好了。” “诺。”蝴蝶缓缓长舒一口气,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朕没记错的话,师兄他在家中的事项,未曾避人?”嬴政问道。 “太子殿下说的是……哪一方面?”蝴蝶不解问道。 “藏书,撰写一些东西。”嬴政说道。 “未曾回避。”蝴蝶立刻回答。 “他也未曾在此家中取用过钱财?”嬴政又问。 “未曾。”蝴蝶立刻回答。 “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 “啧。”嬴政想到什么一样,摇了摇头。 蝴蝶惴惴,嬴政不问,她便不敢说话,更不敢太平缓地呼吸,生怕发出声音,惊扰了太子。 “你下去。”嬴政声音变得温和一些了。 “诺。”蝴蝶领命下去了。 嬴政走到鞠子洲的书房里,在他书架上,翻找着那几卷都已经看过了的书简。 嬴政派人抄录过鞠子洲的藏书,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地来这边看过。 对于鞠子洲家里的状况,嬴政比鞠子洲更熟悉。 解下一根细细的,不仔细看都无法察觉的头发丝,打开暗格,自己上次放进去的半碗饭已经发霉变质。 嬴政皱着眉,将这散发臭味的半碗饭扔掉。 暗格没有动过。 鞠子洲根本就没有在这个家里面仔细看过。 这个属于他的家,他并不居住。 那个属于他的美人,他并不享用。 那些属于他的钱财,他并不取用。 这些是嬴政早已经知道了的。 如今再次验证,心中又有了一些别的猜想。 “如果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你还会去抱怨这世界不公平么?”嬴政喃喃自语。 这曾是鞠子洲的自语。 当时他只是自语,声音极低,而且没有说过几次。 鞠子洲大概觉得嬴政没有听到,听到了,也不记得。 但嬴政的记忆力一向好。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 以前只是不能够理解。 现在,他开始理解了。 “既得利益者……我不就是既得利益者么?”嬴政喃喃自语,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 鞠子洲接受了一切所谓“既得利益者”的馈赠,但他却并没有因此成为“既得利益者”。 这是为什么呢? 嬴政大概可以猜得到。 ——他仇视既得利益者! 进一步的,嬴政觉得,鞠子洲连同自己,也在仇视! 他,既是在与自己为伍,为师兄弟,为同志;又在质疑,又在仇视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够解释一切! 而按照这个思路去想。 那么, 一切就都可以说得通了! 鞠子洲是墨家分裂的罪魁祸首。 鞠子洲是仇视当下的这些贵族的,包括嬴政在内。 “他有他的目的……”嬴政说道。 鞠子洲的目的,想必就是消灭掉这些既得利益者。 但是他知道,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消灭掉这些人。 他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既得利益者相抗衡。 所以他需要,借助既得利益者的力量,去消灭既得利益者。 嬴政回想起了鞠子洲与自己谈论墨家背叛他们的根基时候所流露出的杀气。 那是清清淡淡,不针对任何人的无上凶暴。 当时嬴政也受到了感染。 他说:如我是子墨子,我必当引众民,杀君侯,夺社稷,重立神器! 其实,嬴政此时觉得,如果自己当时聪明一些……不,如果自己当时经验充足一些,那么自己可能会想到:自己这样的态度,是不是鞠子洲所想要的。 从现在看过去的话,嬴政觉得,自己……只差最后一块了…… “师兄……”嬴政骄纵桀骜,不可一世:“我马上就要抓到你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拼图 (三) 鞠子洲正在翻地。 铁器按照他所画的图,被铸成锄头模样,削出木柄,安上铁锄,磨开刃口,一锄下去,比以往的石器节省力气不说,效果也更好。 当然,这铁锄头的价格,肯定也要比石耒要贵。 他这边翻着地,将一只蚯蚓斩断两截,发现之后,就又把蚯蚓捡起来,装进自己挂在后腰的小竹篓里。 晒日蒸蒸,人世如炉。 鞠子洲翻了一上午,觉得有些累,便到农会的办事处里,买了一杯冰水饮用。 午间,稍微吃了一点午饭,便在左近找了个阴凉处休息。 嬴政赶来时候,没找到鞠子洲。 他在农会这边逛了一圈,又使人去鞠子洲所耕种的田里看了看,土是新翻的,但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嬴政有些烦闷地坐在农会之中,四面侍卫屏绕。 农会的一些管理者知道他是太子政之后,纷纷意动,想要过来拜一拜,感谢一番。 距离去年的涝灾相去不远,这种改变一生命运的大事情,众人都还不至忘却。 对于拯救了他们的太子政,他们心中是满满的感激。 以往见不到时候,只是在心底默默的记住,如今见到了,虽然无法为嬴政做些什么,但他们都想拜上一拜。 这时,一员丈夫走进农会办事处的大堂,原本正朝着衣服领口里扇着草扇,抖擞身上汗珠,猛然间看到嬴政平静地坐在那里,这丈夫有一瞬的迷茫回忆,随后惊叫起来:“是太子殿下!太子政殿下!” 他这样喊着,喜悦着冲上前来。 他见过嬴政,那时候是赈灾时候,他站的靠前,因而目睹过嬴政的相貌,如今虽然嬴政长高了一些,但相貌的基本框架在那里,配合上那一身锦衣,这丈夫立刻便辨认出了嬴政的身份。 随后是惊叫。 他一人冲上前来,惊叫声带动了更多人冲上前来。 侍卫原想动手阻拦,但他们刚走上前去,就见那冲过来的丈夫在距离嬴政不远处跪伏下来,以五体投地姿态,向嬴政行礼。 底层人,并不懂得礼仪,他们的最高礼仪,也就是五体投地了。 嬴政看着面前跪伏的人,皱了皱眉。 这个跪伏的人身后,是一个又一个跪伏的人。 嬴政眉头深皱。 一个念头忽然浮了出来:这样的人,敢于向谁斗争呢?他们也能承载我和师兄的永生么? 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嬴政再次回忆起了鞠子洲,以及在鞠子洲身上隐约见到的那个剪影。 可是方法是错不了的! 的确是有人,可以以此永生……而且他就活在师兄那般的超世之才的身上! 而且师兄他的思想也确实被我所接纳吸收……我甚至可以以此来破除师兄为自己设置的屏障…… 他们可以……难道我嬴政会比他们差? 想到此节时候,嬴政忽然一惊,站起身来,说道:“站起身来!” 他声音不高,然而农会众人就是听他的话,他这一声令下,离他近的丈夫听到了,而后这丈夫便自发的起身来,向身后跪着的人们宣告说:“太子政有令:站起身来!” 于是过了约略三五十息,众人便都站了起来。 嬴政微微抬头,看着那一个个弓腰的人。 那一双双饱含真挚、喜悦与感激的眼。 这一双双眼睛,情感丰沛,好似都不是家犬,而是活人。 嬴政与他们大多数人,只见过几次。 然而嬴政却又真真切切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乃至于拯救了他们,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这种把自己从泥潭里拯救出来的人,没有几个人会不感激。 “太子殿下……” “太子……” “殿下长高了……” “又俊俏了,不知道日后是会便宜哪家的……” 他们口齿笨拙,虽然带着敬意,却难免说话难听。 他们是在为嬴政考虑,但没有知识,思虑不周…… 他们…… 嬴政深深呼吸。 这是他的根基。 是他把握这世间一切生产力的开端! “都去忙吧,看我做甚么?看我能教你吃饱饭吗?”嬴政说道:“还不速去喂牛?田里浇过水了没有?今年要交的草料税、柴草税凑齐了没有?家中小儿吃饱了饭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迅速地将众人轰走。 农会的几名管理者怯怯不敢上前来。 嬴政走了过去,问道:“找着我师兄了没?” “回禀殿下……”凝说道:“您遣来的那位贵人啊,他这些日子都是上午做完活要吃一餐午食,日后觅地午睡的……至于是在哪里午睡……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嬴政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去吧。” “唯。”凝和几名农会的管理者也离开了。 大堂里迅速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除了,几名缩在角落里偷摸伸头出来看的小孩子。 侍卫们发觉了那几名小孩子,互相对视一眼,目光转向别处。 嬴政于是继续等。 没过一会儿,他也发现了那几名小孩子,于是说道:“去喊那几个孺童过来与我说话。” “唯。”侍卫领命前去,几个小孩子于是便被抓包。 “太…太子殿下…”小孩子惴惴不安,但却没有多少真的恐惧,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话,一边大眼睛不住地盯着嬴政看。 他们不过七八岁的年齿,看来比嬴政小不了多少,然而站在嬴政面前,却矮小了不止一层。 “为何要偷看我?”嬴政问道。 “因为爹爹和娘亲说,是太子殿下救了我们一家,给了我们饱饭吃。”小孩子见嬴政没有生气,于是说话也就大胆起来了。 嬴政笑了笑:“怎么?现在能够吃饱了吗?” “嗯嗯!”几个小孩子尽皆点头:“一天能吃两顿呢!吃的可饱了!” 小孩子不参与具体劳作,因而中午没有加餐。 “一日两餐?”嬴政问道:“吃干还是吃稀?有油水吗?有菜吗?” “早食是干饭,晚上是稀饭,有肉吃呢!”一个小孩子嘴快答到。 其他小孩子纷纷否定道:“不对,那不是肉,是鱼干,咸鱼干!” “咸鱼干……”嬴政皱了皱眉。 他想起来了,之前跟随鞠子洲一块为妇人们找工作的时候……他好像就吃过咸鱼干。 咸的要命的那种。 “是呢,咸鱼干!”一个小孩子渊博说道:“太子殿下不知道吧!就是今年年初入冬时候大捞大捕,那时候的鱼,大王下令腌咸鱼干呢!” “你胡说!”有小孩子过来拆台了:“分明是太子殿下下令捕鱼腌的咸鱼干!” “我怎么可能胡说呢,肯定是你记错了,就是秦王下令……” 于是两个小孩子吵起嘴来。 嬴政点了点头。 想起来了,他的确是下令捕鱼捕捞过咸鱼干……但那不是已经过去半年多了吗? 那时候腌的鱼,放到现在还能吃? 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两个小孩子还在吵架。 吵到某一句,开始互相以母亲为圆心,以直系亲属为半径互相问候。 嬴政有些愕然。 他愕然看着两个小孩子抱在一起开始扭打。 ——这种打架,是连秦法都不会管的。 因为根本就够不上“私斗”的门槛。 嬴政看着两人互相抱摔,扭打,感觉有些荒谬,有有些好笑。 这些孩子,与自己年龄相差仿佛吧,但是为何会如此的不智呢? 他没法理解。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两个小孩子打架的想法。 和其他几个小孩子一样,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两个小孩子打着。 好一会儿,旁观的一个小孩子生起气来:“姜你太笨了,上次你就是这样被介按着打的,我都告诉过你了,你用膝盖顶他的肚子,或者捶他的鼻子,他一痛,自己就放手了!” 这小孩子话音刚落,被教授的姜还没有动作,就见在上面的那个叫做介的小孩子先是一拳砸在姜的鼻子上,而后就是一膝撞撞在姜的肚子上。 霎时间,姜被打的抱着鼻子和肚子,弓腰像个虾米。 介摆平了姜,恶狠狠地站起身来:“我还以为是谁教给姜这些坏招数呢,原来是毋你啊!休要跑,过来吃我一拳!” 嬴政忍不住笑起来。 这群小孩子,似乎有点傻气啊…… 他这样想着,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站着看戏的一个人。 “师兄?”嬴政挑眉:“你在这里看多久了?” “没多久。”鞠子洲笑了笑:“从他们俩开始打架我就过来了。” “来得正好,我正找你呢!”嬴政深深看了鞠子洲一眼:“进屋来吧,我有事情要问你!” 嬴政说着,左手不经意间触了触右臂。 “怎么了,有什么疑问吗?”鞠子洲问道。 说着,他摸了两枚铜钱出来,去端了两碗冰水,跟着嬴政一块向里走。 两名侍卫把守门口,嬴政吩咐道:“无我的口令,不许放一人靠近。” “唯。”两名侍卫领命,站得远远的。 王骠骑可是都叮嘱过很多次了,一旦太子殿下要与鞠先生谈话,有多远就站多远。 “坐下吧。”嬴政说道。 鞠子洲并不跟他客气,径直坐下,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嬴政深吸一口气,端起鞠子洲摆在自己面前的冰水,一饮而尽,彻骨寒凉:“你想过杀死我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拼图 (四) “你想过杀死我?”嬴政如是问道。 鞠子洲平静看着嬴政。 他久久地不语,让嬴政心中有些忐忑。 这是一个简单的试探,也是确定拼图的最后一块的过程。 鞠子洲静静地看着嬴政,问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你想知道原因?”嬴政问道。 鞠子洲点点头:“是的,我想知道原因。” “师兄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嬴政问道。 鞠子洲想了想,摇摇头:“我不清楚。” “呵。”嬴政冷笑:“你不清楚,我清楚!” “你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嬴政死死盯住鞠子洲的眼睛。 鞠子洲古井不波。 “这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所拥有的义理更加正确,所以你自负!”嬴政盯住鞠子洲:“你还很擅长布局、擅长做计划,是不是?” 鞠子洲只是看着嬴政,并不说话。 “你这等人,如果真的有意想要杀死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根本就不会有机会挣扎!”嬴政看着鞠子洲,脸上尽是不满:“可是孙淹却在你的手上,逃掉了!” “他由韩地,逃入秦国,然后再没有被袭扰过。”嬴政说道。 “而后不到一年,你就出现在了赵国,出现在了邯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这能够说明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呵!”嬴政笑起来:“终于肯开口了?” “你追杀孙淹是布局,接近我也是布局!”嬴政说道:“你从来都是一个谋定而后动,计划完备才肯施行的人!” “而你的计划的完备程度,足以让你应对任何变数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嬴政死死盯住鞠子洲的眼睛:“你只要确定了要报复孙淹,凭那老匹夫的能耐,根本不可能从你的手里逃掉!” “但他就是逃掉了!” “你接近我,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险的,我知道你不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你也绝对不会让自己毫无价值的死去!”嬴政盯着鞠子洲:“你意志坚定,做事有章法有条理,义理给予你了最接近正确的行事和思维方法。” 嬴政说道:“所以你一定会为了你心中的“大义”舍生忘死,却会在不关“大义”的时候,畏死如虎!” “但你还是来接近我了。” “但你还是忍不住将一你原本应该藏匿的特质显露。” “但你还是不肯动我送给你的一切。” “因为你怕!” 嬴政看着鞠子洲,无比轻蔑:“你怕你自己成为“既得利益者”!” “你这种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挂心的人,怎么可能会简简单单的去做事呢?怎么会简简单单的去复仇呢?” “但你还是去了!” “我此前问过你:你接近我是有计划的?计划是什么呢?” “你避而不答。” “在此之前,你几乎没有过这种避而不答的行径!” 嬴政骄纵,桀骜,狂妄。 他的声音越发激动,思维逻辑越发跳脱,讲话的条理也越差了。 “你是在,试探我?”鞠子洲问道。 嬴政心头一跳。 鞠子洲笑着:“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觉得,我接近你,是计划的一环?” 嬴政盯着鞠子洲,眼神惊疑不定。 “你还觉得,我追杀孙淹,却叫他跑掉,是因为我想利用他。” “你觉得,我是想要利用他,将我自己出身奴隶的事情宣告出来?” “还是说,你觉得,我接近你,并且追杀并放跑孙淹逼他入秦都是某个计划的一环?” “我的目的是接近秦国的上层人物,并且告诉他们,我是奴隶出身?” 嬴政屏息。 “你还觉得,我不动你给出的那些钱财、美人、良宅,却与氓隶庶人为伍,却居于陋屋,吃粗粝的饭食,是因为我怕自己成为既得利益者?” “你是不是还觉得,我与墨家分裂也有关系?”鞠子洲问道。 嬴政心中倏然一惊。 他当然觉得有,但他不敢说;可是鞠子洲这一说,他又立刻慌乱起来:“师兄……” “慢慢来!”鞠子洲摆了摆手:“首先呢,你的想法太主观了。” “我杀死你,有什么好处呢?”鞠子洲看着嬴政:阿政,人做事情是看需求的,看完需求,然后计算成本。” “譬如“我要杀死你”这件事情。”鞠子洲笑了笑:“我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杀你呢?” “这……”嬴政有些懵:“你当然是……” “我当然是在有着某种利益诉求的时候会杀死你!”鞠子洲平静说道:“我只有在确定了,我杀死你对于我,对于我所想要的一切都有好处,而这好处确确实实地高过了杀死你所会给我带来的坏处的时候,我才会杀你!” “得不偿失的事情,你会做吗?”鞠子洲问道。 嬴政看着鞠子洲,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我接近你,当然是有计划有诉求的!”鞠子洲说道:“我想要的是改造世界,但是改造世界之前必须先认识世界。” “我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我知道,单凭我一个人,一辈子也没办法真的改变世界,所以我知道,我需要找到一个可靠的集体,依靠集体的力量,发挥我的智慧所能够发挥的最大潜能,然后改变世界。” “所以我选了“秦国”这个集体。” “而想要让这个集体按照我所想的去改造世界,那么我需要成为“秦国”的大脑,我需要掌握“秦国”国内的话语权。” “而最能够掌握“话语权”的人是谁人呢?”鞠子洲看着嬴政:“是秦王!” “我的利益在于“秦王”这个位置。” “而你的利益,也在于此!” 鞠子洲笑了笑:“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所以我为什么要杀死你?”鞠子洲问道:“难道你觉得你一个人将会成为我改造世界的阻力?阻力大到不杀你,我的“大义”就无法进行?” 嬴政略微思考,虽然并不怀疑自己,但却已经对于先前的大胆想法产生了一些悔意。 “难道你认为,我杀了你,我能够得到什么利益吗?我的“大义”能够继续运转吗?” 鞠子洲讥笑看着嬴政:“阿政,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们只是两个个体,尤其,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脱离了“秦国”这个集体,还是什么呢?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孩子而已!” “即便是让你成为“秦王”,我杀死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要记得,“秦王”只是一个职位!” “我杀死一个“秦王”嬴政,能够改变“神圣性”,还是能够改变“秦国”的体制?” “就算你再大一些,成为了七国的王,我杀死你,又有什么意义?”鞠子洲问道:“你那个位置,换个人一样可以做,只要国内的“矛盾”并未激化,一天换一个王都可以!” “在这种情况下,我杀你,有什么意义?”鞠子洲问道。 嬴政已经有些迷糊了。 “我接近你的目的,相信你自己也心中有数,我的目的就是通过改变你的思想,进而来达到改变“秦王”的思想,从而变成改变“秦国”的思想,以期改造世界。”鞠子洲说道:“在这个目的之下,阿政,我们的利益有冲突吗?” 嬴政略一思考:“没有,现在来看,师兄的所想,与我的所欲,是一致的!”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杀你?”鞠子洲问道。 “因为师兄爱“做最坏打算,朝最好努力”。”嬴政回答。 同时,他看着鞠子洲,有些疑惑:“难道师兄真的没想过“杀死我”?” “狂妄自大!”鞠子洲嗤笑:“想想看,你的这个假设,它的预设前提是什么?” “是……我能够阻碍到师兄改造世界?”嬴政回答:“只有在我成为师兄的最大阻力的时候,师兄才会愿意除掉我!” “你多狂妄啊!”鞠子洲嗤笑:“我要做的事情,想必你也心中有数,那么我问你,你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够成为我的最大阻力呢?” “我的声音,成为“秦国”的声音;我的思想,成为“秦国”的思想……”嬴政皱了皱眉,隐然间觉得不对。 “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嬴政惊叫:“我们所要求的“永生”?” “对啊!”鞠子洲笑着说道:“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的状态!” “那你凭什么认为,达到我们的最终目标的那种状态里,你会从我们的“义理”之中挣脱出去,成为我的阻力呢?” 那种状态,已经不纯然是“人”了,更是在世的“神”,是亿兆之民心中不落的太阳,是他们的“正义”和他们的“神圣”。 嬴政皱眉看着鞠子洲。 “阿政,我们所要求的“永生”也是有着阶段和等级的。”鞠子洲笑着说道:“凭我们当前的能力,你觉得可能实现“永生”吗?” 嬴政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我方才听人说,你叫他们不要跪下,而是要起身,对么?”鞠子洲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我是……” “我不管你怎么想!”鞠子洲笑着摊开手:“但是这么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今天拿剑架在他们脖子上,或者用你的什么强权强要求他们不许跪下,其实和你拿剑逼着他们跪下是一样的事情。” “最终不等你离开,他们就又会跪下去,而且跪的义无反顾。” “以强权的压迫得到的公平和正义是虚假的!” “他们会因强权的动摇和失去而变成一种彻底的恶。” “进而,无论你所要带给他们的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们都会一并摒弃,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拳头,从来,都只能让人低下头。” “只有念头,可以教人抬起头。” s:///book/12/12805/80392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杀星 (一) 女闾之中,陈河抱着一个身材娇小腴嫩的美人,看着一旁儒生抱着一位美人出口成章,心中极是羡慕。 知识很宝贵,学习知识的机会更宝贵。 亲了一下怀里渐已熟识的美人,陈河正要喝一口美人喂来的酒,便觉后颈处有人推了一下,姿势瞬间错位,酒水刹那间从鼻孔灌入。 “谁……”陈河咳了两下,连忙站起身来,想要发怒。 “你怎么了?”儒生惊讶看着陈河:“陈兄,缘何做此姿态?” 陈河看着儒生。 儒生们笑着,更偏一些的地方,几名无氏的游侠嘲讽笑着,注视陈河。 所有人都在看着陈河。 原本躺在陈河怀中的美人见状,忽然跪伏下来:“是奴的错,众位贵人,切莫因奴婢的错而动怒……” 战战兢兢,聪慧过人。 酒水从须发之间流淌,愤怒在脸上僵住。 陈河眼角抽搐,咬牙切齿,好一会儿,他一巴掌打在美人脸上:“贱人!坏了我等兴致!” “啪”清脆响声。 美人娇艳的面庞上出现通红的五指印记。 原本僵住的氛围瞬间解冻一样。 儒生们继续饮酒,三名游侠对视。 方才推陈河的那名儒生笑着问道:“陈兄,前日央你打问的鞠子洲的事情,有了消息了吗?” 陈河笑呵呵地抹了一把脸,说道:“暂时还未有消息,鞠小兄……鞠子洲他已经许久都未曾出现过了!” “呵,鞠子洲!”儒生摇了摇头:“方才我是与陈兄玩笑,没有吓到陈兄吧?” “无碍。”陈河说道。 “那便好,陈兄,坐,请允我为你斟酒为歉。”儒生拱手,维持着最基本的“礼”。 陈河咬着牙,坐了下来,将跪伏在地上的美人重新拉入怀中,轻轻抚摸她被打出五指痕迹的脸庞。 美人大眼睛里闪着泪光,有委屈和劝慰,如星光点缀,楚楚动人。 陈河心中暴戾无边。 “这贱人不懂如何伺候人,我为陈兄换一个新的吧。”儒生瞥了一眼陈河怀中美人,说道。 陈河深深呼吸,点了点头:“也好,如此,就谢过柳兄了。” “陈兄请满饮。”柳氏儒生说道。 陈河静静看着自己手中樽,樽中酒。 恶念滔滔,江河席卷。 他猛然一口将酒水饮下,火线从喉咙直下脏腑。 “失礼了,请柳兄勿怪!”陈河说道。 “不妨事。”儒生摇了摇头:“陈兄,请再为我等打听一下鞠子洲的消息吧……我们当中,就只有你与他有交情。” 陈河点了点头:“是应该去打听打听了。” 陈河找了个借口,走出女闾。 天星闪烁,长夜无边。 心中恶念再也无法抑制,陈河狠狠一脚踢在身旁墙上。 “这群该死的儒!”陈河怒吼。 来到秦国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陈河与无氏的游侠、以及六名儒生作为太子政的班底而存在,但因为能力薄弱,他们其实根本无法帮到嬴政什么。 反而,嬴政还很担心他们为自己惹事,于是从进到咸阳城中,就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们这些人。 而他们也乐得轻松自在。 于是每日流连女闾,不问朝政事项——反正,作为一名太子,嬴政所能够面对的朝政事务并不多,他手底下能够给出来的“官职”,也早已经被华阳太后手下的楚系人物预定,陈河等人如果出现,也只能是跟这群原本位高权重的人抢位置……抢位置是要死的。 于是他们从被蒙衍安排过之后,便一直固定了生活模式。 无波无澜地逛女闾而已,反正这女闾是楚系的大人物开的,也不会没人招待招待他们这些识趣的太子政的班底。 虽说陈河觉得这种生活像是被豢养的豚犬……但快乐啊! 美酒美食美人。 与前半生饥一顿饱一顿的经历相比,如今的生活,简直是天人的生活。 于是陈河便沉寂下来,一开始,他还有些挂念鞠子洲。 鞠子洲给了他一个世家落魄子的身份,给了他锦衣美履宝剑,陈河也因此感激鞠子洲。 但时日渐久,不能见到鞠子洲本人,不能听闻鞠子洲的任何消息,于是陈河也就放下了鞠子洲。 反而是,那群儒生,隔三岔五地就使陈河去探寻鞠子洲的消息。 陈河不知道儒生们的打算,可他知道,这群儒生一定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但他其实也很想与儒生们缓和关系。 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 但,儒生们岂会与他这等“小人”有真交情? 被针对,被歧视,都已经是常态。 儒生的学问,是最重出身和“身份”的。 “早知如此,就该让那班墨者将你们活活打死!”陈河啐了一口。 他不知道该去那里找寻鞠子洲,甚至他连嬴政的面都见不到。 所谓的打探消息,其实就是回客舍睡大觉。 “豚犬也好着呢,有吃有喝有女人!”陈河喃喃自语。 …… 鞠子洲躺在秸秆垛上剔牙。 九月底,已经开始收割粮食,即便是铁镰刀比以往的石镰更加锋利好用,但长久的弯着腰在田里收割粮食,也是会腰酸背痛的。 “你冷不冷?”鞠子洲杵了杵身边睡着的嬴政。 嬴政没什么反应。 他藏匿身份,跟着鞠子洲务农做事,已经有两个多月,但收割粮食这种纯粹的体力与耐力消耗的活计,他是第一次做。 累、苦、难。 腰酸背痛、手脚抽搐、腹如雷鸣、昏昏欲睡。 他还没睡着,但也快了。 “睡着了没?”鞠子洲问道。 “嗯……”嬴政已经没有什么清醒的意识了。 鞠子洲笑了笑,躺了下来。 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冷风吹过,他身体微颤。 天星光芒熹微,农会之中,巡行者们举着火把路过,火光与星光点缀,鞠子洲看到了自己身边的嬴政。 小脸微黑,睡容恬静。 雍容的玄鸟褪去了华丽的羽,变作了清秀的人。 鞠子洲微微叹气,跳下去,拿了被褥来给嬴政盖上。 秦时明月,斜斜照耀地上众生。 …… “今年米粮产出多少?”渠问道。 “村东的四百八十亩地,每亩产粮二石左右,计产米粮九百九十石。”均看着竹简说道。 “村西六十五亩地,计产米粮八十八石。”尖说道。 “村北的六百亩地,产粮共一千五百石。”墨者骤说道。 “亩地之产,竟能达到两石以上,你等墨者,当真了不起!”陈琅吃着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鞭说道。 “不是我等墨者了不起!”墨者渠说道:“是我等所得到的种田的技术了不起。” 方今天下,大凡种地,亩产大多是一石一到一石半的产量,偶有一些肥沃的土地,四时水雨阳光皆得其时,可能突破两石,算是老天垂怜。 但像这样,平均下来每一亩地产粮都在两石左右的,陈琅是真的没有见过。 “粪肥、垄作、密植、施水、除虫、除草。”渠说道:“倒不如说,我等付出了这么许多,才产粮两石,着实是土地贫瘠了一些!” 陈琅嘿嘿笑着,不肯接话。 “下面要种植一些麦子。”均说道:“以楚地的气候来说,这些日子里洒下一遍草木灰肥,然后种植一茬冬小麦,还是比较合乎时宜的。” 渠点了点头,看向其他的墨者。 墨者们都点了点头。 均和尖,是鞠子洲的弟子,他们已经用这一年的粮食产量证明了自己所说的道理是正确的,那么…… “可以种植一茬。”渠见众人都没有意见,于是说道:“但是不能种太多,如果麦子在此地活不下来,那么种植进去的粮种也就浪费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可以浪费……我最多,给你们一百亩的粮种,四个人,尽快完成!” 四个人种植一百亩地,这是六国一贯的耕种效率;而如果是在秦国,其实一个劳动力可以耕种五十多亩地。 最简陋的铁犁牛耕,使用起来,效率也要比单纯的石耒石耜、人力播种效率高得多。 均点了点头:“那行吧,那你们解下来是要去准备过冬的柴火吗?” 渠摇了摇头:“不只是柴火,柴草和草料的话,田里的秸秆够用,缺少的是奈烧的干柴、以及……” 渠说着,看向一旁吃肉的陈琅。 陈琅吃干净了肉,擦了擦嘴角,说道:“别看我,盐那么贵,你们要的话就拿钱来!” “我们只有两斤黄金。”渠沉默了一下说道。 陈琅抿起唇:“那两斤黄金,我记得没错的话,还是我的!” “可是你已经把它当作购书之资,交易给我们了!”均说道。 陈琅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好吧好吧,最后再帮你们一次……这次之后,我便要回去做我的事情了!” 渠叹了一口气,说道:“陈师弟,真的不考虑留下了帮我们么?你去纠集那些商贾……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商贾怎么了?”陈琅昂首问道:“商贾虽贱、见利而心动、闻财则意摇,但,商贾也并非不知义理的畜生!” “你有弟子吗?”墨者戬问道。 陈琅脸色一黯:“还未有。” “不如将你所思所想,留下一份,以备你……”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杀星 (二) 十月一日,新年倒来,新王正式加冕成为秦王,嬴政被确立为王太子。 在这一天,城外铜铁炉上报,“炒钢法”正式完成研发,可以投入实际生产。 农会之中,有二十亩连着的地亩平均每亩亩产粮食三石,是为天降祥瑞。 于是秦王子楚赦免罪囚,免除咸阳周边粮税,加封宗室,宽宥万民。 嬴政完成了一整天繁冗的礼节,换下礼服,穿上半新的麻衣,赶到城外。 农会今日粮食已经差不多收割完毕。 割完之后,便是堆起来,等待打谷。 而且,这打谷也不是你自己在家里想打就剪打了。 你必须是在官府的监控之下打,以备交税之估量。 秋收时节风雷竟,暮云愁似妇人眉。 夕阳之下,嬴政慢慢走过鲜活的收割和拾捡遗穗,经过饱满的喜悦和真切满足,看到单调的生命与复杂运作。 炊烟升起来了,那是农会之中的歌唱。 今年雨水少,太阳足,粮食获得了丰收,人们心中喜悦,农会按照太子政新订立的规矩,要举行三天的飨食会。 也就是在这三日的每天晚上,大家一起吃饭,饭是新粮,菜是去年储备而未吃完的腌肉——那大多是王翦带兵去山林里猎取的猛兽的肉,以太子政调取的大量盐巴腌制,放上一整年,不成问题。 喷香的粟米脱壳蒸熟,盛放碗里,热气蒸腾,植物的天然清香油然而生,此时在饭上盖上三大片肥美咸香的腌肉,汁水丰盈,油脂沁出,将粟米染得变色,此时,美美的淋上韭酱,盖上脆嫩的青菜,色彩相互调和,味道互相勾连,酝酿出令人迷醉的芬芳。 劳动一整日的人们坐在火光里,端起饭碗,双筷一动,因劳作而生的种种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嬴政端起碗,坐在秸秆垛上,俯瞰众生皆人。 仰起头,天星光芒暗淡,似乎被人间的璀璨夺去了光辉。 “九月底的时候,“炒钢法”就已经完备了。”嬴政扒了一口饭说道:“但是他们偏是要留到十月,留到新年里,新王登基。” “这多正常。”鞠子洲吃了一口菜,趁嬴政不注意,将自己碗里的肉扔进嬴政碗里:“如果是这法子是九月问世,那么功劳应要算在先王头上,但若是十月问世,那么功劳就是新王的了。” “我知道。”嬴政低头扒了扒,看见多了一块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我觉得他们很无聊!” “怎么个无聊法?”鞠子洲问道。 “费尽心机地去夺他人的功劳……真要是有能力,就应该自己去创造功劳嘛!”嬴政语气之中带着些愤恨。 他是感同身受地。 他自己,就被夺取过功劳。 所以提及此事,他总是能够想到自己的遭遇。 嬴政并不体谅别人,也不会去将心比心,他只是……看不起这一切! “就是比烂嘛!”鞠子洲笑了笑:“有什么好奇怪的,真要比好的话,他们何必要用商君呢?” “愚、贫、疲、辱、弱。”嬴政嗤笑:“看看都把这些人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驯服得像是一条又一条的狗!” “这样的人啊……”嬴政狠咬了一口肉:“即便是能赢,又能赢什么样的敌人呢?无非就是吃不饱饭,没有斗志的人罢了,一旦他们的敌人吃饱了饭,或者是为了吃饱饭而与他们作战,他们就会鏖战,不再有迅速将敌人击溃的可能性。” “而如果他们的敌人手中有了好的兵器,又有了一餐饱饭,局势便会僵持。” “倘若是……”嬴政想了想:“倘若是敌人吃饱了饭,有了好的兵器,又有了战斗的理由和意志,那么这群人无论如何拼命,都不可能战胜了!” 鞠子洲惊讶看着嬴政:“你最近读了兵书?” “看了一点。”嬴政点了点头:“王翦虽然愚笨,但是师兄,我觉得他谈论兵法之时,比我们两人都强。” “术业有专攻嘛!”鞠子洲笑了笑:“谁人也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灵,譬如鞋匠,使之制鞋尚可,若使之耕地,必不如老农,但这并不是说鞋匠比老农差,只是,不应该这么比较。” “我知道的。”嬴政点了点头:“我不可能在任何行当里比这行当里的任何人都强大,但我可以……” 他举起了小手,手掌虚握:“……比他们所有人都强!” “你明白就好。”鞠子洲扒了一口饭:“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嬴政立刻低头乖乖吃饭。 鞠子洲吃了一口饭,抬起头看来。 火光与星光之下,小小的孩子正低着头好生吃饭,碗里面,青菜脆嫩,腌肉绯红。 鞠子洲有了一些食欲。 …… “天下之事也,皆有其理可以循。譬如寒时水结为冰,燥时火生于木;然则水未寒时,火未生时,理非不存,实乃不发。理固存于世间,而待时机之变则发。事工者有其义理,并有墨者觅得义理,行其义理;事商者,亦有其义理,我今觅得其义理,将行其义理……” 声音从艰涩走向流畅,陈琅平静地说着,越是说,他的眼神越是明亮。 一遍墨者戬一字一句将陈琅的话语记述下来,心中暗暗揣测其思想。 “商贾之道者,贵夫运转、得乎多少、利源差价……” “商者,首重在信,次重在爱……” “无信不成买卖,无爱不成交易……” “爱乎己,则交易购诸醇酒美人,口体之奉以养己身;爱乎人……” 均和尖窃窃私语。 墨者渠跽坐着听着陈琅的义理。 思维碰撞,灵感的火花点亮了一双双眼睛。 陈琅这些日子以来,从均和尖口中得到了很多鞠子洲的知识,也从墨者们身上得到了一些墨者的义理。 然后,他以他自身的立场和知识去理解这些知识。 所得颇多。 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像先贤们那样扬名开派。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够有人学会它。 甚至也不奢求有人能够学会,只要有人能够看到……就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星 (三) “有新王即位就是好啊!”壳擦了一把汗说道。 “是啊,一有新王即位,我们就能少缴一次粮税了,剩下的粮食无论是换些钱给孩子做身衣服,还是给妻买个钗子,都是好的!”狸用手搓开谷壳,将新粟扔进嘴里嚼食:“今年的粮食挺好的,饱满。” “那可不是!”壳咧嘴笑着,躺在了秸秆垛上:“太子政使人在地头修了蓄水池,今年又少雨水,水晒得宜,粮当然长得好!” “听农会的人说,明年有可能要旱?”狸也躺了下来,漫天星光洒下无尽清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会……”壳皱了皱眉:“不过也有可能……前些年不是涝就是旱的……” “明年如果真的旱了,该怎么办啊?”狸叹了一句。 而后两人都无言语。 真的旱的话,粮食会减产,甚至绝收。 而明年,谁知道会不会再换一个秦王,来一次减免粮税呢? “能进农会的话,就好了。”黑暗中,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声。 能进农会的话……就好了。 听说农会的粮是一起种收的,会中有足够的铁犁牛耕,劳动效率高,丈夫们汇在一起种完粮,便可以去做一些其他的工事赚钱,旱灾的话,交完税,大家手里的粮食都不多,但是汇聚在一起,做一些工事,赚取一些钱,反而可以让大家都活下来。 “现在进入农会要缴纳会费的……”壳说道。 “缴纳会费也值得啊!”狸说道:“若是能够加入进去的话,我等便可以一日两餐!而且荒时暴月,农会自有粮食接济,也可以到城外铜铁炉做活,太子政总不至于叫他的人饿着!” “是啊,太子政不至于叫他的人饿着!” 两人说着,达成了共识。 太子政,不会叫他的人饿着。 那么,即便荒时暴月,他也应当对于农会之人有着定策帮助。 太子政,一贯是赈济灾民的。 去岁那么凶险的灾,他都不惜钱粮,赈济灾氓,那么之后比先前缓和一些的灾,他也应当起码会赈济他的人。 “不如我们凑一些钱去加入农会?”壳坐起身问道。 “但是加入农会的话,土地要受农会统一支配的……”狸又有些犹疑。 “这也是。”壳点了点头:“我是公士,手中最大的财便是家中土地了,若是加入农会,农会众人昧我土地,那该如何是好啊……” “是也,听闻农会连收成都是要集中分配的……” 两人说着,念头冷却,很有些担忧。 想要加入农会,是想要避险,获得利益,但是如果有一些让他们失去更多利益的可能性,那么他们便会退缩不前。 毕竟,他们手中的资本,不足以让他们有“试错”的机会,一旦错误,那便可能面临举家饿死的危险。 “但……”壳望了一眼东面,那是农会如今的聚居处。 这三日里,农会众人一直在欢谑享乐,腌肉腌鱼做出来咸香的滋味,百步之外都能闻到。 那种香气,十分诱人。 “但他们可以饱食啊!”壳叹了一句。 饱食无事,农会的人夜晚还会聚集起来唱歌跳舞…… 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此农闲时刻,甚至也有很多在野约会的。 他们还自己制作了饴糖,孺童们每每用小棍挑了,拿在手里,跑到别处小孩子们面前炫耀,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之中将糖果塞进嘴里。 但是危险啊…… “齐的妻昨日见到,好似还扯了布,要做两身新衣……”壳随意说道 “岳的妻也是,要做两身新衣,说是新年应当穿新衣新履……”狸也跟着感慨。 但是危险啊…… “澈好似添了铁镰,说是收割之时卖力,农会的奖励……”壳叹气。 “济的子,记得?”狸问道:“以前这么高一点的,比我儿矮,现如今已经比我儿高了,又高又壮……” “饱食了,每日两餐干,吃得饱,应当的……”壳回答。 狸看着壳,幽暗中,其实看不清什么。 壳等着狸。 然而并未有人说什么。 于是过了一阵,天色又暗,该睡觉了。 “没事的话我就先睡了,前半夜拜托你守了。”壳说道。 “好,你睡,我在这儿看着。”狸说道。 壳的呼吸放缓、平稳,渐至于绵长。 狸久久都无困意。 农会是太子政的农会。 农会有钱。 农会有粮。 农会待遇好。 农会耕牛多。 农会肯发铁器。 农会吃得饱。 农会给肉吃。 农会发布匹。 …… 狸不能入睡了。 农会有很多活可以做。 …… 狸翻了个身。 农会有小孩子可以进入吏室学法。 …… 狸莫名烦躁。 农会…… …… “我们这一年,粮食丰收了,暴雨消失了,丈夫们做了很多活,很累,但我们赚到钱了。”镜说道。 他站在高台上,面对着农会众人说道:“妇人们为铜铁炉的工人浣衣,也赚了钱,我们贩卖独轮车、遮阳伞、贩卖冰水,也赚了钱。” “我们今年最大的花销,是昨日里,去官寺和市中之中购置了耕牛八十匹;第二大的花销,则是去铜铁炉中购置了两千柄镰刃、两千锄头、两百新式铁犁。” “今年粮食最高产的土地,是岳家中的二十亩上田,负责耕种那二十亩田地的贵人说,这是施用了“粪肥”的结果,但这个产粮量,还没有到极限!” 镜继续说道:“今年,王上特赦,不缴粮税,我等也已经把草料税、柴税、丁口等税一一缴纳,剩余的粮食,按照今年的数量来扣除众人明年的口粮,剩余的粮食,可以按照加入农会之时的土地数量,均分给众人,众人可以择取以钱、粮两种形式支取……” 他这样说着,下面的众人便都安静听着。 一年下来,他们也都习惯了这样听上面的人讲话。 …… “一万六千余人啊!”异人有些头痛。 蒙骜只吃着面前鲜嫩鹿肉,不语。 “如此多的人,光是凭种地便能吃饱喝足、甚至有余力大肆购置耕牛、铁器、布匹……”异人摇了摇头:“蒙卿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蒙骜摇了摇头:“臣下只觉,太子政安民有术。” 安民有术。 那就是治国无道。 异人叹了一口气。 这种罪,不好治,也不能治。 “该给太子政寻一个少傅了。”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爱 十月十九日,天日晒,劲风割。 王翦领了符印,带着五百人,背上了干粮,前往山林之中狩猎。 十月初的三日狂欢,农会的肉食储备消耗很多,儿农会之中豢养的羊、豚、犬、鸡、鸭等家禽家畜也不足以补充新年里面一年所需。 加上十五日,秦王异人发布了动员命令,要征人外出打仗,于是嬴政越发担心起农会的粮食储备了。 ——去年,他已经经受过了一次缺粮的事情考验,所以对于手中粮食的储备,格外看重。 而且,秦王的动员命令是直接着人递到嬴政的手中的, 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农会需要出兵! 准确的说,是与农会有着相似生活状况的家庭,都要派成丁服兵役。 光靠种地就能够让家中的大部分人吃上饱饭,并且家中还有余粮可以换钱购置一些财产的家庭,一般被统称为——良家。 这样的家庭里的成丁,也就是一般认为的“良家子”,他们往往身体强壮,家中有老有小,顾忌颇深,轻易不敢犯法,并且十分温驯,不会轻易做逃兵,正是战争中的所谓“精兵”,也是一个国家兵员之中的中流砥柱。 以前,良家子只在三级爵以及以上的爵位的家庭里才能养出来,而现在,农会里的成丁都已经可以勉强称之为“良家子”了。 异人对于农会,当然是肯定其存在有意义的。 但是“良家子”不能有太多。 所以秦王觉得,是时候敲打敲打太子政了。 农会之中,有建制,经受过训练的兵员,共有一千三百人,秦王异人的意思则是,从中抽调一千人,服兵役,参与战争,调取三千人,服徭役,作为后勤。 抽调力度很高,因为谁都知道,今年的战争,不可能是大规模战争——秦国是要打周,又不是要打赵国、楚国,对付周人,三万兵员就足够了,而后勤动员,也只需要十几万人而已。 而农会,连两万人都没有,却就要抽调四千人。 这几乎就是把农会之中的壮年丈夫和大半还有劳动能力的老者给抽空了。 恶意是根本不加掩饰的。 而这,嬴政知道,这对于一个国家的最高意志而言,也只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敲打”。 甚至这种敲打,在秦王的眼中,还比不上他为嬴政寻了一位少傅来的要紧。 少傅,太子师也。 在这个时代里,师与徒,并不是单纯的你给我束脩,我教你知识的类买卖关系,而是带有强烈的,上一个时代里的人身依附关系特质的关系。 因为知识往往比通俗的咸肉干更贵重。 而秦王亲赐的少傅,则又是体制里,能够合法合规地钳制太子的存在。 所以人选就显得格外重要。 选好了,便是可以帮着异人教导嬴政、钳制嬴政,并且打压分化楚系力量的;但若是选不好…… 鞠子洲这种连个合法身份的人首先就要排除;然后是吕不韦,这位秦王异人深深看重的未来宰辅,也能与太子接触过密,甚至他们之间是敌对关系才好。 王家人,也不行。 选来选去,最后,这个人物,便落在了蒙骜的头上。 蒙骜素来有知识有文化,教导一个小儿不成问题;当然,如果成问题,蒙骜也有足够的武力威慑,可以让问题不成问题。 而需要教授给太子的…… “兵书暂且不教。”异人训诫道:“太子年少有智,正是逆从之时,教授兵书、黄老则滋生其骄纵;日后坏了规矩,必成大祸。” “那么,教儒?”蒙骜问道。 “当教君子儒,不教小人儒。”异人说道。 儒家,百家之中最重礼、重规矩的存在。 相比之下,黄老家学虽然重法律;名家虽然重刑名,但他们骨子里是自己根据当时情况去创制新的法律、刑名、逻辑。 而唯有儒家,可以叫人乖顺、妥协,驯服于旧有的规矩,百世不变。 蒙骜低头思索一阵:“臣下对儒学并无多少了解。” “朝中有儒学博士,卿可自去取用其学识。”异人说道。 蒙骜摇了摇头:“臣下听闻,太子政自邯郸归来之时,身边其实,带了一些儒人?” 异人挑眉:“那群蠢货,连一个鞠子洲都压不住,可见所学不精。” “但他们在咸阳一年了,未有生事,足见其乖顺。”蒙骜说道。 异人点头:“也好。” 好倒是挺好,但外臣染指太子的班底,是得罪储君啊! 异人看着低头的蒙骜,很是满意。 …… “所以,先生便是政的老师么?”嬴政看着跽坐在面前的蒙骜,又看了一眼蒙骜身后的六名儒生,跽坐下来:“素闻先生兵法韬略,冠绝当世,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蒙骜平静看着自己面前小小一只的孩子,平静说道:“君子儒。” 儒者,古术士之称,司祭祀、祝祷、记录。 而当下的儒,则一般是指孔丘创立的儒家士人。 君子儒,是儒学两大类里的一类,专教人如何当“君子”,统御下民。 嬴政笑了笑,瞥了一眼蒙骜身后的六个人,不屑说道:“朕本就是‘君子’,又何需要学做‘君子’?” 君子,如今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封君之子,与公子相似,指的是贵族中的贵族。 太子,当然也是君子,甚至要比君子更高贵一些。 “朕,何需要一群连‘君子’都不是的人,来教导朕如何做一名“君子”?”嬴政笑嘻嘻看着蒙骜:“老师不如,教政一些兵法。” 不好对付啊。 蒙骜看着嬴政,面色平静:“太子可知道‘杞人忧天’的典故么?” “敢请教。”嬴政一拜。 “教。”蒙骜微微躬身回礼。 “请老师教我。”嬴政再拜。 “杞地有人,终日思天崩地裂,忧心身无所寄,终至于废寝忘食。”蒙骜说道:“太子觉得,杞人,是人么?” “杞人自然也是人。”嬴政回答。 “那么太子觉得,杞人会做‘人’吗?”蒙骜又问。 嬴政愣了一下。 “太子自然是君子,但太子觉得,自己真的会做‘太子’吗?太子真的是一位合格的‘君子’么?”蒙骜继续问。 “太子觉得,杞人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太子知道,你在别人的眼中,与杞人在你眼中,有什么异同么?”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信义 蒙骜的说法相当新奇。 至少,嬴政以往没有听到过类似的说法。 鞠子洲向来教导他,都是以直指根源的方法为核心,以找寻现实中存在的问题,并且解决问题为目的,不会有这种纯粹主观、脱离实际而上升至近乎形而上的思辨。 今日乍一听到类似的说法,嬴政就觉得……很新奇。 貌似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总觉得……总觉得不对劲。 嬴政低头思考。 蒙骜看着嬴政的样子,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底也只是一个孺童而已,太谨慎了。 他板着脸,等待嬴政抬头认输。 蒙骜身后,六名儒生不敢说什么,只是互相对视,心思难明。 没多久,嬴政抬起了头。 蒙骜与之对视。 嬴政眼底满满的鄙夷。 …… “跟我过来。”鞠子洲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数十人丈夫跟上自己:“用铁锯将这些竹子采伐下来。” “贵人,采这么多竹子是要做什么呀?”镜问道:“这片林地,可是王室的林地……我们不应到此采伐的……” “无碍的,我已向太子讨了这处林地的竹子了,你等只管采伐就是了,责任由我来承担。”鞠子洲说道。 镜看着鞠子洲,想起那二十亩地:“贵人……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建公厕……” 采伐王室林地里的竹子,太危险了,他们不敢做。 好不容易生活才好过一点点,甚至没来得及多享受几天,他们哪敢就这么犯法呢?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强硬起来:“这是命令,不是商量,速去采伐!” 镜身子一颤,低低叹了一声,转头指挥者众人开始采伐竹子。 鞠子洲看着他们开始干起活来,叹了一口气,扎起袖口裤腿,加入其中。 天越发干了。 虽是进入了冬日的十月底,然而并无雨雪,只是路边野草上,每日清晨见得到霜降。 然而霜也越发少了。 几日前,天没这么冷,早晨起来时候还能感受到薄雾。 而这几日,天一日一日冷起来,冷得不得不穿厚衣,但霜花雾气反而少了。 一些有经验的、上了岁数的老秦人知道,这是要旱了。 秦国这块地的气候就是这般,南边降雨多,北边降雨少,伏旱突出。 不旱的时候,七八九月份降雨能成灾,但是一旦旱起来了,那真的是能叫粮食颗粒无收的。 “春旱不算旱,夏旱少一半啊……”鞠子洲叹气。 铁锯在踞竹子了。 “贵人,我们真的不消去收集粪肥吗?”镜偷偷摸摸地伸头过来问道。 作为农会的农耕事项管理者,他还是很尽职尽责的,见着了鞠子洲的那二十亩地,随即便想复制那种高产。 鞠子洲摇了摇头:“粪肥的事情,我们有一整个冬天可以忙,但眼下的这件事情,则需要尽快了。” “可是旱涝天时,我们能干什么呢?”镜叹气:“还不如多去挖几个地窖储备点水呢。” “挖地窖倒不急。”鞠子洲说道:“先把竹子采伐好,地窖与公厕算是同种的工事,以后等铁锹多了,可以慢慢来。” “旱涝面前,人可以做的事情也还是很多!”鞠子洲感慨。 …… “王上封了蒙骜为太子少傅?”吕不韦起身,为秦王异人斟酒。 “然也。”异人躬身一谢:“原本想教卿代寡人教授太子,然而思虑近来你我君臣欲有作为,诸事必定繁忙,而卿家又兼教授成蟜,必定抽不出闲暇来,于是寡人便随便挑了个人,使他去教授太子。” 吕不韦低着头,深深的看着异人面前的酒樽。 你这可不是随便挑了一个人呐! “王上,听司农讲说,今年要旱?”吕不韦问道。 “是啊!”异人点了点头:“要旱了,百姓必然受难啊,这昊天……怎就不肯予我秦人片刻休憩呢?” “王上怜惜秦人之意,想必秦人定当能够感受得到!”吕不韦深深拜伏。 他知道异人在讲鬼话。 异人也知道吕不韦清楚自己在讲鬼话。 然而他们两个还是可以以此话而对上思路。 “请王上珍重玉体,万毋损伤,否则,秦人伤其主,又获罪于天,旱灾当日隆也!” 异人立刻正襟危坐:“先生教训的是。” “王上,臣听闻……”吕不韦问道:“铜铁炉中,“炒钢法”所炼金铁,最优者,已经可以切金断玉?” “正是如此!”异人点了点头:“只可惜如此良铁,如此利器,却不能给秦人带来饱食……唉,寡人之罪也!” 异人以袖掩面。 “王上,或可!”吕不韦说道。 “哦?”异人立刻没有了“无颜”以对的愧疚,而是认真看着吕不韦:“敢请先生教我!” “臣下何德何能,敢教陛下呢?”吕不韦‘诚惶诚恐’,起身一拜:“陛下,臣下最近在市中,听闻了一件怪事。” “哦?是何怪事?”异人适时露出好奇色彩。 “臣下与门客在女闾宴饮之时,听闻周地客商醉言曰:周天子与韩、赵相谋,意欲犯秦。” “哦?”异人脸上是惊讶:“果真么?” 吕不韦摇了摇头,深深一拜:“臣下并不确定这是那客商危言,还是确有其事,但请王上给臣下一月时间,臣必当详查其中根由!” “一月怎么能够呢?”异人立刻竖眉:“寡人给卿两月时间,烦请先生务必为寡人、为秦国,查明此事原委!” “如若属实呢?”吕不韦问道。 异人脸上显出纠结。 吕不韦叹气,肃声说道:“王上,此时并非仁德之时,王上当该有所决断!” 异人咬了咬牙:“若此事当真……寡人比先行调兵,伐灭周逆,尽取其地,以儆效尤!” “王上有决断,实乃秦国之幸、秦人之幸!”吕不韦再拜。 拜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史官。 史官注意到吕不韦的注视,抬头对他笑了笑,继续低头写字。 “寡人愿奉先生为相邦,封侯曰……文信,先生可愿受?”异人一拜问道。 …… 离开秦王宫,文信侯吕不韦对着手下人说道:“去放消息,半个月内,要让全咸阳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风骨 “你在做什么?”嬴政换了一身厚厚的新衣,站在雪地里,臃肿得像个雪娃娃。 鞠子洲坐在屋里,坐在炭火盆前,一边用刀子在青竹上钻孔,一边瞥向嬴政。 “怎么没在宫里学习?”鞠子洲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蒙骜教授的不是兵法,反而是儒家的那一套,很无趣,于是我便向他告了假。” “向他告假?”鞠子洲有些惊讶。 这不像是嬴政的作风。 “他教授我儒学,又拉拢了那几个以前投效我的儒生,我便知晓,是秦王教他教授我儒学的,而他所教授的儒学,目的是要让我顺服,向上顺服,顺服于秦王。” 嬴政笑了笑,笑容里透出恶劣:“但是当我真的选择了顺服,蒙骜又会畏惧!” “提前拉拢你的部下,摆明了是要把跟你之间的关系弄僵,以向秦王输忠,树立纯臣的形象……你太顺服于他,师生和谐,不管秦王猜忌不猜忌,反正蒙骜是要难受的。”鞠子洲摇了摇头:“你倒是挺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 “如此表忠心,恐怕此次对外作战,蒙骜有很大的可能性要掌军啊。”嬴政摇摇摆摆,像个胖鸭子一样挪了过来,看着鞠子洲低头给竹子钻孔,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钻孔。”鞠子洲说道。 “钻孔?是要制造什么吗?”嬴政自然地接过鞠子洲手中的刻刀和竹子,试了试,不很舒服。 “老人说,天将旱了我便试着做一些东西,待到天旱时候给地里浇水。”鞠子洲说道:“总要做些什么。” “钻些孔,然后打通中心,往里面灌水吗?”嬴政问道。 “不,直接这样灌,干旱时候还算是比较浪费水的,所以我的打算,是配合规模化密植,确定庄稼与庄稼之间的间距,然后以彼间距,印此间距,在对应的位置里钻孔,并且安上细枝节,插入土中,直接往离庄稼根部近的土壤充水……”鞠子洲摇了摇头:“只是这事情,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嬴政想象了一下,很是不能理解:“有必要吗,做这么多事情,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也要做。”鞠子洲说道:“不做的话,等到开春,立夏之后,真的干旱起来,粮食减产,乃至绝收,那么两三年中,秦国都要继续对外作战,以削减人口,安定秩序。” “届时……”鞠子洲看了一眼嬴政:“你觉得,农会还能存在吗?你的根基,还能存在吗?” 嬴政倏然一惊:“是啊,这样的话……但是师兄,国中之毒不是已经缓解了吗?我们就不能用大量建设基础工事来缓解国中之毒吗?比如修条渠,修修路的……” “虽然很像,但“国中之毒”是人为的不公平分配的矛盾外化;而我所说的这个,是天灾催化之下的短期矛盾爆发,是剧烈的,不像一般的国中之毒那样可以通过资源分配来快速缓和的。” 嬴政摇了摇头:“不太懂。” “不懂也没关系,慢慢来。”鞠子洲叹气:“世道艰难啊,最苦的还是这些……” “等我当上了秦王,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嬴政坚定说道。 鞠子洲看了嬴政一眼,不知可否:“希望……” 炭盆里火焰燎燎。 …… 四十出头的史官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家,仆人立刻上前来为他换下衣服,并且接过他手中的竹简与雁鹅。 “大父!”十岁的小孙女闻讯跑了过来,抱住史官大腿:“大父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今日文信侯新年祝礼,与大父相谈甚欢,临行便赠了大父一只雁鹅,待会儿叫人煮了与你吃,好不好啊?” “好!”小孙女点了点头:“雁鹅好吃,文信侯人真好!” “呵呵,”史官笑了笑。 好人? 好人……或许有。 仆人端来了炭盆,史官烤了烤手,端起一杯热酒饮下,驱散了寒意,坐在书桌前,开始修缮这些天所记录的东西。 所谓的“史书”,对于他们这等人而言,不过是内部流通的“新闻”。 世间的贵族,回溯血脉的话,大抵都能找到亲缘关系,而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贵族们内部其实也是需要互相攀比,以为自己无聊的人生增添一些色彩的。 最早是比谁吃的好,而后世比穿衣、比妻妾之美、比封地大小、比钱财多寡、终至于攀比“谥号”、攀比身后名。 那么身后名用什么来证实呢? 无非就是记录下来的“历史”。 当下,大部分的国家里,君王的身侧有“左史”“右史”两个职位,左史记录动作,右史记录言辞。 记录完之后,两人汇总,得到完整的言行实录,然后内部流传,评定功过,载入正式的史书。 但这样的角色,在政治地位上,其实是对于君王的权力有一定的制约的,所以秦王便将两个职位砍成了一个职位,由一个人来专司负责记录言行。 虽然说起来,秦王还没有到达会自己去看史官记录的地步——但秦王不看,不代表别人不看。 这种可以对君王的“身后名”产生极大影响的东西,君王当然也不可能放任史官去写。 于是史官们就只能按照排定好的剧本去写,写完之后,往往还需要像写故事一样润色。 虽然原则上不能瞎写,但《春秋》之后,史官们也掌握了一种“春秋笔法”。 原则上,他们并不瞎编排事实,但他们可以对事实进行增删选择。 国人饿殍、奴隶起义、上位者骂脏话等有碍君主形象的东西,他们会自觉删除。 史官慢慢用“春秋笔法”,对于史实进行增删修改。 大雪覆压,大地苍白。 …… 齐子元又叹了一口气。 他面前,醇酒美人、黄金百斤。 但他没有心思享用这一切。 这些是蒙骜承诺的报酬,是他原本孜孜以求的东西。 然而现在,他内心忐忑,实在没有心情享用这一切。 “太子他……”齐子元心中一阵烦闷。 犹豫好久,齐子元起身,换上蒙骜送来的虎皮大氅,撑伞出门:“我得去找太子解释解释。”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弄巧 “……所以你的疑问是,儒家这么粗糙的话术,是如何在道家、墨家、名家的手里活下来这么久的?”鞠子洲刻刀钻孔,回答嬴政的问题:“这自然是因为儒家的现实根基最为深厚了,这还要想吗?” “现实根基?”嬴政皱眉。 “之前跟你说过的,都忘记了吗?”鞠子洲有些不满:“某一方面的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属于这一方面的生产关系便会无法维持现有的格局,进而矛盾激化,最终形成对抗。” “如今的天下之势,就是如此,当今的世道,生产力比之宗周,高了许多,所以宗周时代的分封建制的制度连勉力维持现有格局都做不到,诸国攻伐,大国吞并小国,强者凌侮弱者。”鞠子洲钻完了孔,轻吹一口气:“到了不得不变革的时候。” “于是诸国都想要变革,都想要变法。” “魏国、齐国、秦国,这些国家的法律、制度,与以往相比,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统治者本身变化其实是跟不上时代的。”鞠子洲用指头试了试钻出来的孔,感觉大小正合适,于是开始在标记好的地方钻下一个孔。 “没有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或者找到更合适、更高效的压榨手段,统治者是不可能自发地变革自身所属的生产关系的。”鞠子洲抬头看了一眼嬴政。 “这也就是说,其实无论法律、制度如何变化,贵族的统治依据还是以前那一套。” “而儒家呢?”鞠子洲问道:“你厌弃儒家之前,对它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嬴政摇了摇头:“不是太了解。” 繁冗礼节、粗糙义理,对比起其他家学,儒家的优势已经几乎看不到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了解之前,你可以说你讨厌它,但并不能肆意评判它到底是好是坏。”鞠子洲钻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冷,于是站起身来,提起架在炭盆上的陶壶,给自己和嬴政分别倒了一杯开水:“喝点水暖和暖和。” “哦。”嬴政双手捧起粗砺的陶碗,一面吹着里面的热水,一面看着雾气袅娜升腾。 “师兄为何始终如此压抑自我呢?”嬴政问道:“不觉得很累么?” 鞠子洲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捧起开水,小口喝着。 嬴政见鞠子洲不回话,于是便不再追问。 “贵族们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他们的‘神圣性’依旧是旧有的,他们所组建的生产关系也与百年前、二百年前、五百年前差别不大。” “而儒家呢,这一家的学问,虽说是由一个具体的,叫做“孔丘”的小贵族创立阐发的,但是实际上孔丘本人并没有做什么真正的阐发。”鞠子洲笑了笑:“他只是一直归纳和总结旧时代的贵族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规范,并且将这些收费讲述给别的没有机会学习这一切的“士”们而已。” “他所教授给他的弟子们的,是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贵族,以及一名贵族所需要具备的一切特质。”鞠子洲看着嬴政:“因为孔丘本人所在的立场,一直是贵族,所以他对于贵族的描述,是美化为主导的。” “那么阿政,你告诉我,他的这种美化,对于贵族们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嬴政点了点头:“是绝对的好事。” “那么贵族们会怎么做,怎么想?” 嬴政略微思考:“那些不想对“关系”做出彻底变革的家伙,就像我父王一样,虽然仍旧不相信儒家,但至少不会反对和排斥儒家。” “天底下的贵族,都是这样想的,也都是这样做的!”鞠子洲叹气:“所以儒家在这世上,是现实基础最雄厚的一家,尽管变法无力、改革无能,但他们才是真的最得贵族们认可的一家。” “所以,更进一步地说……”嬴政皱着眉:“学儒家的学问,才是当今获得利益最快的一家?”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的,学儒不需要有什么才华和深入思考就能获得不错的待遇。” “所以儒家人最多!”嬴政颔首:“所以儒家才是诸子百家之中最有可能笑到最后的那一家!” 人多,力量大。 “是啊……”鞠子洲叹了一口气:“他们的确最有可能笑到最后……” 因为他们距离现实,最近! “但儒家……”嬴政又开始苦恼了:“按这么说的话,他们也是会压抑生产力发展的?比商君还要排斥进步。” 鞠子洲眉头一挑:“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师兄你想啊,儒家的学问是教人做贵族,顺服旧有的关系,但是生产力的发展进步会使得矛盾激化,会导致生产关系重构,这对于儒家而言根本就是不能接受的嘛!” “还有呢?”鞠子洲问道。 “还有?”嬴政看着鞠子洲:“你早有所料?” 鞠子洲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的说法还可以更加完善。” 他心头狂跳。 嬴政看着鞠子洲,大大的眼睛眯起来,眼神穿透水雾,凝在鞠子洲脸上。 谎言! “师兄先前所说的,我记下了!”嬴政叹了一口气,收回目光。 鞠子洲到底是不敢对自己说实话的。 嬴政说道:“混淆问题的主体、倒乱事物的因果、以道德概括一切……这些儒家惯用的话术……我记住了,没事的话,师兄,我就先回宫了…你也早点回家。” 说着,嬴政看了一眼墙角的木板床和床上叠起的被子:“老是住在这里,会生病的。”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去了,你先回去,路上小心一些。” “好,我走了。”嬴政起身,端着一碗开水离开。 混淆问题的主体? 嬴政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中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 好熟悉的手段。 这一次见,是在蒙骜的口中。 上一次见,是在……师兄的口中! 呆立了一会儿,嬴政阔步向前。 “混淆问题的主体,从而规避对于问题的回答,把问题引到另一件事情上去。”鞠子洲的声音在脑海中响彻。 而这种规避回答……本身也是一种回答,不是吗? 师兄!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晚安 他想要杀我。 嬴政从睡梦中惊醒了。 “水。”他轻声说道。 一旁侍候的宫女立刻去到炉上,倒了一杯热水,敬奉过来。 “咕嘟。”嬴政喝下了热水。 他睡不着了。 “窗户打开。”嬴政吩咐道。 于是宫女开了窗,冷风吹了进来,叫开窗的宫女直愣愣打了个寒噤。 冷风一激,嬴政大脑清醒一些了。 他朝四周看了一眼。 床榻旁边,兽首炭炉静静散发热量,旁边,灯火昏黄,宫女站在不远处,虽是站着,然而精神萎靡,昏昏欲睡。 更远一些,陈设精美,空旷雄伟。 炉火暖洋洋的,很舒服。 嬴政躺下来了:“窗户关了。” 宫女如蒙大赦,立刻轻手轻脚关了窗户。 嬴政从枕下摸出看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帛书,仔仔细细地从头开始看起。 他想要杀我。 一面看,嬴政一面回想着过去两年里的一切。 再远一些的人生,似乎全然记不真切了。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晚上,鞠子洲在野人的土屋里,他同臂弩近距离射杀了两个游侠儿。 血腥味很刺鼻。 那种刺鼻难闻的味道,嬴政到如今都还记得。 “生产关系……”嬴政喃喃自语。 过往的一切,在这义理面前细分,以至于他不再能够记清那些原本记忆着的一切。 第一次听闻那义理时候的震颤,那种肌肤战栗,大脑全然空白,看待事物的方法和感受全然因之改变,世间一切的所谓“理”,都在面前,予取予求,任由探索。 记忆里的一切从那一刻往后,开始变得清晰。 嬴政记得当时灯光幽暗,他记得当时鞠子洲的语气。 他语气平静,没有过分的情绪渲染,也没有十分的夸张,只是平静。 静得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泉。 他想要杀我。 仿佛新的生命从那一刻开始,此后看待问题、看待世界、看待人,都有了全新的,不一样的感受。 他的怨恨、彷徨、哀愁、痛苦,也好似都从那一刻开始消解。 嬴政不怕了。 他不怕、不怒、不哀、不痛。 因为一切的一切,他都可以找到根本原因和改变的方法,进而去改变,去改写现实,让那些可能会让他感到害怕的不复存在,让那些他可能会因之感到愤怒的彻底消解,让那些…… 嬴政笑了笑。 他仔细地看着手中的帛书。 他想起了铜铁炉中所见过的那些工人、想起了那些为工人浣洗衣物的妇人、想起了农会那些得意地举着饴糖到别的没有饴糖的小孩子面前打转,吃糖的小孩子…… 他想要杀我。 嬴政耳畔响起了鞠子洲的声音。 鞠子洲教授过他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他一字一句,全部都记得。 “生产关系……” “尽可能的公平……” “分配……” “生产力的发展……” “神圣性……” “永生……” …… “啊,不知不觉,我竟已经,学了这么多的东西了啊!”嬴政放下帛书,感叹一声。 可能其中的道理表述出来,只有一两句话,但是……嬴政学了一年多了。 很多东西,他知道,自己只是粗粗理解,根本谈不上学会了。 但他就是可以凭借这最粗浅的理解,去分析明辨自己所遇到的一切。 “我们这一脉的义理,是要结合现实的!”嬴政喃喃自语。 嬴政大约知道自己的师兄所想要的是什么。 自从学习了那些义理,他就隐约有所猜想了。 嬴政不止一次地套过鞠子洲的话。 鞠子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面对成年人的时候,他往往计划完备,头脑清醒,心思不乏狠厉。 但是一面对小孩子,他就整个的平静下来了。 他很少说脏话,对小孩子,几乎不说重话。 嬴政原本以为,鞠子洲是单对自己这样,可后来他跟着鞠子洲到处做活,这时候他才发现,鞠子洲对所有的小孩子都是很温和的。 嬴政不明白为什么。 但他知道,鞠子洲是这样的人。 这就够了。 他想要杀我。 这些,足以让嬴政大致拼凑出鞠子洲隐藏在平静之下的真实的性格。 一个胸怀义理,对贫苦者充满同情,对小孩子寄予厚望,对既得利益者充满仇恨的人。 大多数时间里,他是悲观的,但是同时,又是充满希望的,所以他“做最坏打算,向最好努力”。 对于自己…… 嬴政现在也知道了,鞠子洲接近自己,是有预谋、有计划、有目标的。 “他想要把我变成……一个在世的神圣!”嬴政自语。 但,将自己变成在世的神圣,并不是鞠子洲做事的目的,而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的目的是,建立起全新的“关系”。 为着这个大的目的,所以他需要世间至强的暴力和世间最大的利益,还需要掌控分配利益的权力。 所以他需要自己。 而自己…… 嬴政按了按胸口。 自己的目的是掌控世间一切的“关系”,并且达成“永生”。 目的几乎是一致的。 但鞠子洲悲观,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出问题,所以他的计划里,肯定是有着自己失控时候的预备案。 他想要杀我。 嬴政很能明白鞠子洲为什么要做这个设想。 嬴政摸了摸心口。 “如果他胆敢拦我的路,我也要杀了他!”嬴政说道。 嬴政参考自己,可以了解到鞠子洲的想法。 他很理解鞠子洲的想法。 他想要杀我。 嬴政冷笑:“看最后到底是谁杀谁!” 他想要杀我。 嬴政将帛书塞回枕下,躺好,盖上了被子。 他要继续睡觉了。 他想要杀我。 嬴政充分理解鞠子洲的一切计划,并且知道,鞠子洲除了杀死自己之外,一定还有别的预备案。 但有什么关系呢? 一切都没有发生,不是么? 他想要杀我! 他想要杀我! 他想要杀我! 嬴政缩进被子里。 他能够理解这一切。 他想要杀我! 但心口阻塞,腔子里满满的,他分不清那是什么。 “嘭”嬴政将玉枕扔掉。 受伤的玄鸟嘶鸣,声音凄厉。 “你想杀我,那我也要杀了你。”嬴政轻声说道。 “晚安。”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反复 “……太子殿下何以出此言?”蒙骜蹙眉,注视嬴政,心中有些不解。 他并非因为嬴政对自己所教授的东西有质疑而感到疑惑,他疑惑的,是嬴政居然直言了他对自己的质疑这件事情本身。 前些日子,嬴政明明是挺乖顺的,虽然乖顺得令人有些头疼,但教起来,很是容易,因为他不会去直接发言质疑,而且往往闻一知十。 这样的学生,教起来,省心、舒心。 但今天不一样。 蒙骜看着嬴政。 嬴政眼眶浮肿,眼里略带血丝,像是没睡醒。 孺子怠惰么? 蒙骜看着嬴政。 “老师可知道,一亩之田,可以岁收多少粮食吗?”嬴政昂首看着蒙骜,目光之中时不加任何掩饰的鄙夷:“老师可知道,秦国一亩之下田,岁收粮税几多?农夫公士者,一家五口之家,岁耗粮食几多?”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凭孟轲一家之言,你就敢说,他们愿为秦国效死?”嬴政仰头看着蒙骜,嘴角是令人难以无视的冷笑。 孟轲,就是儒家的那位孟子。 在当今,孟轲的地位极低,在诸子之中,算是中下游。 ——一群搞学术的人,是很难看得起一个习惯地域黑、习惯人身攻击、习惯画大饼、喜欢站在道德高地指责别人的脱离实际的学者的。 但,看不起归看不起,实际上,大家都很喜欢偷偷地用孟轲那一套话术。 方才,蒙骜教授嬴政之时,所运用的,也是孟轲的那一套话术。 而嬴政,很巧,义理他没学太多,历史典故他不了解多少。 但是事实,他见到了很多。 依据事实阐发的道理,他也知道很多。 这也就意味着,孟轲的一套脱离实际的话术对于嬴政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养德若能使人饱腹,民众人人都是道德圣人;行义如能给人实利,天下人人死不旋蹱;先代之治若真的可以使国富强,诸国不会急于求变,也不会大多因变法而强盛。”嬴政不再冷笑了。 他仰头看着蒙骜。 但蒙骜总有一种,自己是在被俯视的感觉。 相当奇怪。 蒙骜舒展了眉宇,尽量平静说道:“太子想来并不知为政之真意……孟轲之理,虽然粗粗听来,狂悖疏谬,然则……” “为政?”嬴政眼底鄙夷更深了:“为政真意不就是确保自己一直可以吃得到更多么?” 蒙骜抿唇不语:“太子还是不会做太子!” “你讲,我是杞人一般的存在,不知道尊重秦法,不懂得尊重秦制,不会看清现实,总是去担忧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总是浪费时间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嬴政站起身来了:“但蒙骜。” 蒙骜眼角抽搐。 竟然敢直呼吾名! 蒙骜没有动,然而拳头捏紧了。 蒙骜,是有搏杀虎狼的勇力的! “蒙老师,你讲,猛虎怠于羊群之中,不食羊肉,而助羊得食,是要作甚?”嬴政鄙夷看着蒙骜:“猛虎栖于羊群之中,便不再是猛虎了么?便需要一群细犬,来教授猛虎如何运用爪牙?” 蒙骜努眉,眯眼。 他松开了拳。 嬴政站在跽坐的蒙骜面前,比他高一些,正好可以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虚握的拳头。 他瞅了一眼,不屑地转过头去,背对蒙骜:“你瞧猛虎,是爪牙不利、还是筋骨不强、便觉得,猛虎不能食肉了么?” “何其愚蠢?” 嬴政自顾自离开。 蒙骜脸上的阴翳忽地消失,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哈。”他轻笑一声,起身,穿鞋离开。 …… 齐子元看着面前的美人,兴致索然。 左近的几间房间之中,师兄弟们在与各自选定的美人玩耍。 原本,齐子元也应是开开心心地与自己面前乖巧可人的美人玩耍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些担忧。 背叛。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等事了。 以往背叛过许多人,因此得了许多利,这一次背叛一个国之太子,得利更是多得让人难以想象。 但,即便是得到了如此多的利益,齐子元仍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他此时的开心,远不如以往得到蝇头小利时候的开心。 并不是不爱这些利益。 只是,心头沉甸甸的。 齐子元总觉,得不偿失…… 一国之太子…… 若能成为太子之腹心,当然日后的利益比之当前的这些,大得多得多。 可是,太子只是太子! 以秦国历代君主那副一贯长寿的德行…… 秦王异人起码还可以掌权二十年。 那也就意味着,嬴政起码还要做二十年太子! 再加上……儒生们其实没有把握成为嬴政的腹心。 鞠子洲给他们的压力还是比较大的。 再加上,蒙骜也说过,秦王素有废立之心。 于是齐子元等六人商议了一下,果断背叛了嬴政。 但……做完之后,总是后悔! 齐子元总想……想回去投效嬴政。 先前也私下里找过嬴政。 但在门口就被婉拒了。 太子出宫?那是什么拙劣的借口? 区区墨者! 齐子元看了一眼美人,眉头皱起。 他想了一下,穿上衣服,推门而出。 他要再入宫尝试一下! …… “齐子元?”嬴政看着墨者安怀里的小孩子嬉笑着抱着一只狸奴啃咬,眉头挑起。 “他先前就来过几次。”安说道:“先前有些忙,给忘记了。” 嬴政笑了笑,很是无所谓:“小聪明!” “去请他进来。”嬴政说道。 “唯。”安领命。 嬴政玩味看着齐子元。 这个已经背叛了他的儒生,如今又来求见,是要说什么呢? 诉苦?表忠心?做两面派? 嬴政只静静看着。 齐子元见着嬴政审视和玩味的神情,立刻便知道不下点本钱是行不通的了。 他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堂前,手足四肢之背覆地,额头重重叩下,成五体投地之姿态,诚恳说道:“儒生齐子元者,背信负义,有愧于太子殿下,祈请太子殿下降罪!” 嬴政静静看着他。 齐子元叩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嬴政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无动于衷的墨者安,又看了看跪伏的齐子元,笑着摇了摇头:“无聊!” 无聊的举棋不定,无聊的反复无常,无聊的看不清楚现状! “起来,讲一讲,你究竟是,哪里背信、哪里负义、哪里有愧于朕!” 齐子元大喜。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念头 “铜铁炉那边出问题了?”鞠子洲缩在被窝里看着书问道。 墨者离跽坐在鞠子洲对面,很是有些丧气。 他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屋里的环境。 一个炭盆,一张书桌,一张矮榻,一张小床。 简陋得连稍微富裕一些的农夫都不忍直视…… 很难想象,鞠子洲这般堂堂的大才,会愿意屈居于此。 “鞠先生……您居于此……”离皱着眉:“学生可出钱为您换一个处所!” “不必了。”鞠子洲看完自己的计划,将书简扔进炭盆里,抬头问道:“与我仔细说说,看看铜铁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这样的大忙人都来找我了。” “是……时疫。”离艰难开口:“先生……” “瘟疫?”鞠子洲脸色一变:“那你来找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寻医者!” “并不是瘟疫……”离连忙辩解:“先生别急,学生这便为您详细讲述……” “是这样……秦王将您请离铜铁炉以后,我们墨者以及少府的一些熟练的金匠处境待遇,都有所提升,而底下的工人的工钱却行削减,上面的意思,是要工人们身无余财,心无二事来着……” “削减工资、加重负担、加快进度、裁去休息时间?”鞠子洲叹气:“工人们没有闹吗?” “闹什么?”离有些纳闷:“虽然也有一些怨言,但工地里给他们的伙食里加多了许多肉食……” “现在他们一天能够做多久的活?”鞠子洲问道。 “八个时辰。” “做足?”鞠子洲又问。 离想了一下:“只多不少。” 鞠子洲抿唇。 “每月一休沐的时间呢?” “裁掉了。”离立刻说道。 “这么说的话……连三日一沐浴的时间也不给了?” “改为十日一沐浴了,哦,如今隆冬,左近无有天成之热泉,沐浴也极易生病,所以是每月一次。”离说道。 他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或者说,他,和与他一样在铜铁炉中掌事的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相反,这还是符合秦国一贯的“价值观念”的行为。 对底下人,就是要稍微狠一点。 像以前鞠子洲弄的那些,是个人都觉得有问题,是个人都觉得太宽松。 鞠子洲摇头苦笑:“那现在工人们死了多少了?” “四十余人!”离犹豫一下,又叹一口气:“当时初初发现问题,是只死了一人,那人叫苟,当时正在做活,忽然一头栽倒,不见身有血迹,然而就那么死了。”离面上带了一些愁苦:“而后是隔了几日,也是全无症状,一下死了十一人。” “最近这些天……陆陆续续又死了三十余人……”离叹气:“前日午食之后,学生去请了太医令前来助诊,然而太医令言曰,无病。” 当然没有病! 鞠子洲冷眼。 “可……”离苦叹一声:“这疫病似也并不传染旁人……至少,我等墨者与少府金匠、农会的浣衣妇等都未有染病迹象……先生有法吗?” “法子当然有。”鞠子洲看着离:“但是你们能施行吗?” “请先生教!”离立刻顿首一拜。 “把他们当成个人吧,当成个人去对待,大炉炉火炽热,你也是知道的,教他们每日工作四五个时辰就好了,八个时辰,死是肯定的……” 离眼底显出迷茫:“可是先生,就要打仗了呀,王上的命令,要尽快做足兵刃……” “舍此之外,只有另召工人的办法。”鞠子洲冷眼看着离。 离有些失望:“先生似乎是知道这疫病的……” “劳作过甚、心情苦闷、环境恶劣,你们赏赐下去的那一点肉食根本将养不过来,人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鞠子洲冷笑:“反而,不死才比较反常。” “死去的这些,都是干活最卖力的,最不懂的偷懒的人吧?”鞠子洲问道。 苟,那个他亲自引进铜铁炉的少年人…… “这……先生果然通达,还请先生务必教我一个法来做些补救!”离听到这话,哪里肯相信鞠子洲毫无办法,他于是顿首,做足了姿态,想要讨一个好法子解决自己所遇到的困境。 鞠子洲不再看他,只是目视面前炭盆。 盆子里,竹简静静燃烧,牛皮绳散发香味,像是铁炉炙烤血肉,芳香诱人。 …… “陈河。”嬴政看着阔别已久、跽坐下首的游侠陈河:“你可还愿为朕效死?” 陈河心情激动,他看着嬴政,无论如何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够见到这位太子殿下。 被当成豚犬养了那么久,陈河还以为自己的野心已经被消磨干净了。 但今日受到嬴政秘密召见,陈河忽然热血沸腾起来。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热血还在! 自己光耀门楣的心愿还在! “愿为太子效死!”陈河手持铜剑。 嬴政一眼就到陈河手中的铜剑。 那原是他的剑,只是被鞠子洲当成教具,卖给了陈河。 那混蛋…… 嬴政咬了咬牙:“你去帮朕杀几个人。” “太子要臣杀谁?”陈河一副但凭驱使的模样。 “与你一同宿在女闾的那六名儒者,还记得吗?”嬴政问道:“可有胆量去杀这六人?” “太子?”陈河愕然抬头。 大家一块逛了一年多的女闾,虽然并不对付,但混熟是肯定没问题的。 也正因为混熟了,陈河才感到格外的惊讶。 那六个人,是知根知底的嬴政自己的班底啊! 陈河不明白嬴政为何要自己去杀他们。 连自己人都杀,他是不是疯了? 嬴政并不解释,陈河的疑问,他根本不屑一顾:“怎么,你不敢?” 陈河咬了咬牙。 我要光耀门楣。 他低下头:“臣当然敢!” 那六人愚夫,向来瞧不起乃公! “你敢去做那就最好了。”嬴政点了点头,很有些满意。 看来师兄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把剑……值了。 “太子殿下。”陈河忽然低头:“臣下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讲。”嬴政随口说道。 “臣的好友,与您一同进入王宫的鞠子洲,鞠小兄弟,太子殿下可知道,他如今在何处么?”陈河问道。 墨者安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嬴政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你问他做什么?” “他是臣的好友,颇有勇力,臣在想……如果有他襄助,臣定能尽快杀掉那六命儒虫。”陈河看着手中铜剑,战战兢兢说道。 这样的事情,应该算是功劳一件吧? 陈河忐忑等着嬴政发话。 “他死了,不久前吃鱼时候乱说话,被刺卡死的。”嬴政冷声说道。 这个叫陈河的,长得真难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道德 墨者离要走了。 他觉得鞠子洲胸中是有办法杜绝掉工人莫名死亡的事情的。 但是鞠子洲不肯说。 虽是无奈不满,离却也只能尊重鞠子洲的决定。 “先生。”离站在门口,困惑看着鞠子洲:“先生以往在铜铁炉中,施行政法可算是宽宥善存的仁政,但为何您如今不再愿意为铜铁炉贡献,也不再视铜铁炉中的工人为您所需要善待的人了?” “是您不再在铜铁炉中掌事的缘故吗?”离困惑问道。 鞠子洲抬头看了他一眼。 “先生以往仁善,把工人们的利益看得很重要,甚至叫我等墨者教授工人识字;但如今却见死不救,身上再看不见半分仁善……先生的仁善,难道也是因权势地位而存在的吗?”离脸上没有半分讥讽与嘲弄,有的,只是浓浓的认真困惑。 鞠子洲知道,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在质疑自己。 在离的认知里,鞠子洲以往是见不得工人吃苦的,而他现在却可以见死不救。 思想、行为前后矛盾,相互割裂,完全不能够视作是同一个人。 这种矛盾与割裂,正是站在离的位置上所能够看得到,却又无法完全理解的。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鞠子洲问道。 “先生应该教我解决时疫的办法!”离正色说道:“此举于国有利、于工人有利,于先生……先生难道觉得我会贪吞先生的功劳么?” “我知道你不会贪吞功劳。但你凭什么觉得,我教授你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对工人有利的?是对国家有利的?是对我有利的?” “先生授我法,我可以施行救工人性命,是对工人有利;工人活,则可以为国冶铁,是对国有利;先生是太子政腹心肱骨,秦国强,则太子强,是先生利。”离看着鞠子洲,表情认真:“先生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鞠子洲摇了摇头:“我不认为是这样。” “为何?”离看着鞠子洲:“难道先生不愿利秦国、不愿利铜铁炉、不愿利工人、不愿利自己?” “工人为何会这般猝然死去呢?”鞠子洲问道。 “为何以前我在的时候,工人没有这般集体猝然死亡的事情呢?”鞠子洲又问。 “还不明白吗?问题不是因为我不教授你,或者我不仁善而出现的。”鞠子洲笑了笑,摊开手:“问题是你们一手制造出来的,但是出了问题之后,你却想要我教授你方法解决问题,我不教,你就说我不仁善,觉得我品德有问题。” “制造问题的你们,和不愿意帮助你们解决问题的我,到底哪一个是不仁善的呢?”鞠子洲问道。 “你想要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其实也可以给你,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个问题的本质其实就是过度劳累、心里面没有盼头。” “我告诉你,每天让他们做四五个时辰、中间给出休息的时间,每旬给一天专事休憩,每三日给两个时辰专门使其洗浴,做活给足钱,在规定好的时间之外做活要给加班费,把他们当成个人去看待……”鞠子洲看着离:“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你肯做吗?” 离哑口无言。 “给工人们一个盼头,你们肯给吗?”鞠子洲问道。 “国很重要,国之大利也很重要。”鞠子洲说道:“你们叫人利国,是正义吗?” “工人利了秦国,那么谁人来利工人呢?”鞠子洲问道。 他的语气和词句都是平静的。 但离总觉得,这一句话里有一种排山倒海的磅礴气势压了下来,压得过紧,以至于竟有些咄咄逼人的姿态。 他看着鞠子洲,一声不吭,躬身一礼,关上门离开。 雪住了,大地一片白茫茫,四野寂然无声。 离行走在雪上,鞋子踩踏,讲松软的雪踩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声音上,也不在雪上,甚至不在自己身上。 他思考着鞠子洲的话语。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他很认真地思索着,没注意到,自己行走的这条路上,除了他自己一来一回的脚印之外,还有另外一串脚印。 …… “你找我做什么?”齐子元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陈河。 他们这些儒生是一直看不起陈河这种沐猴而冠的人的。 粗鄙、无礼、没有高贵的出身,却硬要说自己是贵族后代,言行举止都像只可怜的马猴。 “齐兄,我…我…有件宝物要…与你看,你可别……可别告知他人…”陈河言语之间夹杂颤声,似乎很是紧张,又似乎很是兴奋。 “什么宝物?”齐子元皱眉。 这小人能有什么宝物? “这宝物乃是太子殿下所赐……”陈河全然地兴奋起来了。 齐子元有了一些兴致:“太子殿下赐下来的?” 齐子元此时已经不关心什么宝物了。 他关心的事情是,这件宝物是太子赐下的。 而他齐子元,昨日里才刚刚向太子殿下输诚! “太子殿下何时所赐?”齐子元连忙问道。 “一年多前。”陈河鼻息粗重起来了。 一年多以前? 那时候不是刚投效太子吗? 不对,那时候还是君子政、王孙政……那时候他秦政有什么宝物可以赐下?还是赐给一个粗鄙的小人? 齐子元撇撇嘴,兴致已经消泯,但因着自己已经投效了嬴政,所以他还是做出期待的样子,看向陈河。 陈河深呼吸一会儿,缓了缓心情,而后从身后拿出一柄精美的铜剑。 “这剑……”这剑是见过的! 齐子元看着陈河手中短剑,观摩上面的花纹浮雕,忽然就有写明悟。 原来如此,我道这粗鄙的小人为何能够拥有一柄如此的宝剑呢,却原来是太子政所赐下的…… “齐兄请看。”陈河的语气陡然有了一些变化。 齐子元没有第一时间里注意到这种细微的变化,他顺着陈河的手掌向他手中的宝剑看过去。 真好啊,光看剑柄和剑鞘就知道是一柄好剑。 只是,这种宝剑为何要赐给这种小人呢? 齐子元很是不理解。 浓重的狰狞和兴奋出现在了陈河的脸上。 他一手持剑柄,一手把握剑鞘,眼眸里杀机肆溢。 他开始拔剑了。 齐子元看着陈河开始拔剑,虽然没觉得陈河会对自己动手,也没有什么防备,然而眼睛却还是习惯性地顺着拔剑的动作延伸向他的脸。 而后齐子元看到了陈河狰狞与兴奋的表情,一缕疑惑升上心头。 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去死!”陈河大声喊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张 和气 两人相距不过半步,拔剑,顺势横斩,斩击胸膛,以我手中宝剑长度,他速度再快也是躲不开的。 胸膛受剑击,无论逃跑还是反击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陈河信心满满地拔剑。 齐子元心中后知后觉浮升出惊恐与不甘。 还有,最浓重的,疑惑!齐子元不明白这豚犬一般的陈河为何忽然要杀自己。 他不是一向老实吗? 谁也不会对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有防备之心。 齐子元惊恐绝望地看着陈河拔剑。 陈河拔剑。 再拔。 齐子元脸上的惊恐和绝望慢慢变成疑惑、庆幸。 拔剑拔一瞬,可以说是躲不开。 但拔剑拔了两个呼吸,还没能拔出来…… 齐子元立刻捏拳,一拳砸在陈河地鼻子上,随后一脚踢在他腹间,收回拳头时候顺势就把陈河手中的剑抢了过来。 疼! 陈河涕泗横流。 鼻子这等部位,即便是中了一剑,被整个的削掉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但,被打的时候就是疼。 齐子元不知道其中原理,但他与人论理争鸣的经验丰富,所以他起手便是一拳打在陈河的鼻子上。 陈河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捂着肚子,痛苦地缩在地上。 “你为何要害我?受了谁人指使?”齐子元手拿着陈河的剑,将剑架在陈河脖子上。 陈河强人了疼痛,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勉强睁着眼睛,弓腰站起对齐子元苦笑:“齐兄这是何意?陈某不过与你开个玩笑……” “玩笑?”齐子元有一瞬的犹豫。 陈河的杀意是他所可以感受得到的。 但……他的确只是喊,没有拔剑,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正是这一瞬的犹豫,陈河所伺服的,便是这个松懈。 他猛然起身,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呸”一声吐向齐子元。 齐子元哪里想得到这个,察觉到有东西朝脸上飞过来,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同时不忘拔剑,想要给陈河一剑。 陈河一点都不怕齐子元手中的剑。 那剑方才在他手上时候,他就被坑了一把——那把剑,一年多未曾拔过了,此时已经锈蚀得拔不出来了! 吐完一口浓痰,陈河发狠,一脚踢在齐子元胯下。 自助结扎。 “啊啊啊啊啊……”齐子元猛然干嚎。 这一脚,不致命,但生理和心理双层的痛苦让一个胸怀远大理想并且拥有实现理想的切实可行的道路的士子无法忍受。 双手抱着伤处倒下。 陈河踢完这一脚,捡起落在地上的剑,呼吸渐渐浓重起来。 他看着倒在地上哀嚎的齐子元,摸了摸自己被打塌了的鼻子,擦擦血,目光回到齐子元身上。 “我杀了你!”齐子元虚弱地恨声说道。 “我要杀你。”陈河陈述道。 “我要杀了你这个小人!”齐子元双眼通红,咬牙切齿。 “我要杀你!”陈河高声陈述。 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喉咙干涩。 “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伤我,待我伤愈,必定禀明太子,将你拨皮抽筋,食汝肉,寝汝皮!”齐子元声音虚弱,怨毒刻骨。 “我要杀你!”陈河声音更高了。 他咽下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呼吸更加粗重。 “你这……”齐子元的话语更加刻毒刺耳。 “我要杀你!”陈河声音低了下来,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他又重复了几遍,看着倒在面前的,与自己相处了一年多的熟人。 齐子元是看不起陈河的。 可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儒生们开始时候其实对陈河也并不是多坏。 反而,他们还说要教授陈河认字。 但终于没有教成。 因为他们被安排到了女闾。 所有人都无心再读书。 读书是手段,是获取荣华富贵,醇酒美人的手段。 当面前有着充足的醇酒美人,看得到获取荣华富贵的可能性,谁还会去读书呢? 儒生们自己也不去看书了。 陈河也没有足够的克制。 他也流连于女闾之中。 他们因此更加熟识了,于是很多被隐藏起来的性格特质随着渐渐熟悉而暴露。 儒生们对陈河也越发差了。 但大家是有交情的。 大家有交情…… 陈河咽了一口唾沫。 “我要杀你!”陈河说道:“我想往上爬!所以我必须杀你,要怪的话,你也别怪我,只去怪太子殿下……” 陈河给了自己一个理由,然后拿起桌上的陶壶,猛砸在齐子元头上。 “你别怪我,我只是想往上爬……” “你别怪我,我只是……想往上爬……” 血渐渐凉了。 屋顶上风更大了,干干冷冷的,雪停了之后,就开始刮风了。 风冷如刀。 墨者安坐在屋顶上,拿着温好的酒慢慢啜饮。 怀里不抱些什么,他有些不习惯。 不过,做这种事情,还是不太好抱着孩子出来。 身下的屋子里隐约传出哀嚎声。 安打起了一些精神。 他在等。 等屋里的人出来。 如果,屋子里出来的是陈河与一名儒者,那么他就需要杀掉这两个人。 但若是只有陈河一人出来,那就悄悄地离开。 当然,如果陈河不幸没能出来……安也需要帮陈河完成他所未能完成的任务。 …… “你在做什么?”嬴政烤着火问道。 鞠子洲手中,是上下两个叠在一起的圆柱体石头,石头上有些凹槽,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他慢慢推着柄,转动上面的圆柱体。 时不时,加一点煮熟的豆子进去…… “无聊,弄点东西吃吃。”鞠子洲说道。 “这是什么烹法?”嬴政指着鞠子洲手中的陌生器具问道:“这是做什么?” “石磨,做豆腐的。”鞠子洲回答:“十二月底了,快……开春了,腌肉咸菜吃腻了,做点东西调调胃。” “你?”嬴政看了看鞠子洲,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小石磨:“你这种人,还会在意自己吃什么吗?” “我也是人,为什么就不能吃的好一些?”鞠子洲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呵。”嬴政冷笑,捧着脸坐在床边,拿起一卷竹简,慢慢看起来:“我中午在这儿吃。” “我是要看看你到底能做出个什么东西来。”嬴政补充道。 “好。”鞠子洲慢慢转动磨盘。 “对了,我刚刚来时带了酒来,你要不要喝点?”嬴政看着书随口问道:“你若是不喝的话,就帮我温一点。”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可以喝一点。” 嬴政挑眉,有些疑惑,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护卫 卤水点豆腐,干咸带苦涩,比起幼腴的鹿羔肉和肥美的羊羔肉、肥美的雁鹅肉,口感只能说是一般,而味道也不怎么行。 嬴政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 他抬头看着鞠子洲, 鞠子洲一口一口,吃得起劲,时不时喝一口酒,很有些闲适易趣。 “你喜欢吃这种味道的东西?”嬴政很纳闷,又从鞠子洲面前的餐盘里夹了一块豆腐,学他样子,蘸了调味的酱料来吃。 还是一样的难吃。 “我又不傻,怎么会喜欢这种味道的东西?”鞠子洲撇嘴:“你碗里的,是你自己要的,自己吃完。” “这么难吃!”嬴政瘪瘪嘴:“做这东西有什么用?” “它再难吃,还能有煮豆饭难吃吗?”鞠子洲反问。 嬴政皱了皱眉:“豆饭?” “放在陶瓮里煮。”鞠子洲低垂眼睑,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你若是好奇,可以过去农会,叫他们给你煮上二两尝尝,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难吃。” 嬴政看着鞠子洲说完话低头继续吃豆腐,皱了皱眉。 是实话。 这比腌肉咸鱼都难吃的东西……鞠子洲都并不觉得它非常难吃。 那么,连鞠子洲都觉得难吃的东西…… 嬴政抿起唇,默默思考。 好片刻,他拿起刀叉,慢慢吃着难吃的豆腐。 鞠子洲吃完豆腐,又喝了一些酒。 他平日极少喝酒。 一则,这时候的酒水,对于他而言,并不算酒;二则,他怕自己求醉,不清醒。 很多时候,稍微喝一点酒,人便晕晕乎乎的,可是又思考清晰,不算醉的那种,那是最为消磨意志的。 那种状态,人往往会做出很多自己平时不会做、或者不敢做的事情来。 多数,做完便会后悔。 鞠子洲不敢冒那种险,也不想在这地方有半分的不理智。 太危险。 嬴政看着鞠子洲一杯又一杯地喝酒,眼中疑惑越发深重。 “你把我的酒喝完了!”嬴政说道。 鞠子洲顿了顿,一仰头,喝下最后的一杯:“喝完就喝完了,难道还要赔给你?”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样喝酒?”嬴政问道:“生辰吗?还是故地习俗?” “能有什么习俗?”鞠子洲撇撇嘴,伸了个懒腰:“我喝多了些,想睡一会儿,你离开时候,记得帮我合上门。” “我才不帮你!”嬴政嫌弃看着鞠子洲:“要合自己合,我这就走!” 说着,嬴政起身就要走。 鞠子洲一把拉住他:“帮我把餐具洗了。” 嬴政拍开鞠子洲拉着自己的手:“撒手。” 鞠子洲笑了笑:“洗干净一些。” 说着,自顾自便去到床边躺下,盖好被子准备睡一会儿。 嬴政看着鞠子洲真的是要睡觉,叹了一口气,收拾了餐具,离开时候注意到鞠子洲摆在一边的石磨。 这玩意儿…… 嬴政想了一下,将石磨拆开仔细看了看,又合在一起,再次拆开。 如此反复两次,他若有所思,合上门离开。 嬴政回到宫中时候,墨者安已经抱着小孩子,站在炭炉旁好一阵子。 小孩子仍旧咯咯笑着抱起小小一只的狸奴使劲折腾,一边折腾一边发笑。 “陈河做的如何?”嬴政问道。 “他做的并不是多好,但也不消臣来收尾。”安说道。 “也好,待他做完……你去将那些赏赐给了他吧。”嬴政打了个呵欠:“对了,找两人墨者带些石料来,朕要你们做一样小东西。” “石料?”安躬身:“唯。” “去吧。”嬴政摆了摆手,示意安离开。 安离开以后,嬴政坐在榻上,静静思索着鞠子洲的反常。 鞠子洲平日并非不饮酒,也并不讲求吃食,基本上没有主动为自己特意谋求什么食物。 但今日…… 虽然说不出更多更具体的东西,但,真的觉得非常不对劲。 他们相处时间已经很久,鞠子洲与嬴政之间,对彼此的思维和行事习惯,也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很多时候,反常,是可以真切感受得到的。 “今天是,冬,十二月二十六……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嬴政皱眉:“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 “雪还未消,你怎么偏今日来了?”鞠子洲问道。 询自窗户跳了进来,拍打掉了身上的雪,微微躬身一礼:“鞠先生。” “今天真热闹。”鞠子洲随意感叹:“墨者离未走,你便来了,你还没走,太子又来了……” 询苦笑:“给先生添麻烦了。” “阿政想是已经知道你来我这儿了。”鞠子洲说道:“我这里偏僻,行人并不多见,雪上足迹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 墨者离可能注意不到雪上残留的脚印,但嬴政可能察觉不到吗? 鞠子洲不抱希望。 “太子过于早慧了。”询摇了摇头:“又有鞠先生教授义理,我辈俗人,难以防备太子之智。” “他不在,不必吹捧他。”鞠子洲平静问道:“到底生了什么事,你这样急着跑来。” 询立刻说道:“急也不算急,只是最近这些日子,相邦吕不韦的门客正在四处奔走、散播谣言,有弟子担忧他们是要借这事掩人耳目,来伺机刺杀先生,于是我便想要来随身保护先生。” “什么谣言?”鞠子洲问道。 “周人使谍客,阴刺秦国政事、军事,意图联合赵韩、开春伐秦。” “吕不韦的门客散播的谣言?”鞠子洲问道。 “正是。” “是要为开春之后发动战事找个借口吧。”鞠子洲说道:“太子之前与我说,农会接到了调令,要抽调一千人做战兵,去打仗。” “又要打仗?”询挑眉,随后眉毛耷拉下来,显出愁苦:“是了,我等不能得信,消息迟滞……” “铜铁炉那边如今正在加班加点地制造武器,铁制农具少了很多。”鞠子洲说道。 “先生的意思……”询眼前一亮:“你可以派人去那里面待着,打仗,总要有武器损耗的嘛!” “多谢先生。”询躬身:“只是,先生能否劝秦王不再出兵打仗呢?” 询脸上有些为难:“我等墨者……” “我是没办法的。”鞠子洲不等他说完便说道:“这仗,是秦王必须要打的!他要挟大胜之势,提高威望,摆弄时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浪漫 询长长叹息。 墨家义理,首重兼爱、非攻,询作为墨家钜子,更是将墨义当成信仰来信奉。 但,他没有能力实践他所信奉的义理。 寄希望于更加受到秦王信重的鞠子洲,原来竟也没办法。 鞠子洲不清楚询的想法,即便清楚,他也未必会在意。 “钜子可有时间么?”鞠子洲问道。 “鞠先生有什么事差遣吗?”询有些疑惑:“老朽虽然有些糊涂,义理不精,但总归有些勇力,先生若有些脏活,老朽可以代为处理。” 鞠子洲摇了摇头:“也不算什么脏活,只是想请钜子帮我暗中去往铜铁炉的工地里去查看一下具体的情况……” “工地?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了?”询事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鞠子洲叹气,将不久之前离来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先生的意思……是叫老夫去打探一下消息,却又并不加以干涉?”询很是疑惑:“既然先生如此关心这些工人的事情,为何却又要我不加干涉呢?” “因为……时机未到。”鞠子洲模模糊糊地说着。 时机未到,说的是开始着手全面的改变秦国基础政策地时机没到。 铜铁炉这里的情况,以目下的这群奴隶主贵族的德行来看,是几乎不可能改变的事情。 这群人啊……既想要别人为自己卖命,又不想付出报酬,更不愿意承担什么改变现状可能会带来的“恶名”。 可是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好事? 做出了更大的贡献,要求更好的待遇,才是人之常情。 鞠子洲目送询离开,目光扫过被洗的干净的餐具和被拆卸了两次的石磨,摇了摇头。 睡觉睡觉。 暂时,不能改变太多的东西,否则就是跟秦国的整个政治体制对着干。 会死的! …… 秩站在大炉前,焰星跳跃,空气蒸腾扭曲,他感觉有些口渴。 于是舌头舔舐嘴唇,又尝到一丝甜腥。 该是嘴唇又干裂了。 秩举起袖子擦了擦嘴,一抹刺眼的红。 “别偷懒!”身后有人高声喝道。 随后,是重重的脚步声。 秩身子一颤,连忙舞动手中钢叉,翻动面前的炭。 他忽而有些想念数月之前午间休憩时候的盐熟水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喝…… 想着,忽而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小心一点!”身后巡查的秦吏眼见秩要栽进火中,立刻伸手一捞,将秩拽了回来:“还活着吧?” 秩迷迷糊糊的,对耳边的话语听得明白,但是却没办法仔细思考话语是什么意思,嘴巴开合,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吏掰开秩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没散,又探了探鼻息,虽然进出气都不多,但总算还有。 “来个人帮忙,这个还活着!”秦吏高声喊叫。 炉前的工作最是难熬,已经死去的四十多名工人,有一半多,都是在这个岗位上死掉的,余下的工人们,敢于到这个岗位上来的,少之又少,即便是加了工钱,报名的也并不多。 而且掌火是很需要一些技术含量的,所以,即便是铜铁炉工人极多,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训练出合格的工人来。 眼下工期催得紧,秦王要发动战争,按照秦国的习惯,武器的更新迭代尤为重要。 既然铜铁炉有冶炼比一般的铜质量更好的钢的技术,秦王异人就不打算让铜铁炉闲着。 从十月开始,把鞠子洲调离了铜铁炉,又研制出了炒钢法,整个铜铁炉便一直处于高强度运作的状态。 工人们每天两餐,餐餐有肉,顿顿吃饱! 这是一般的不更爵的家庭都很难做到的事情。 五千人如此吃用,花耗极多,但秦王已经不在乎这一点花耗。 铜铁炉开了八个多月,六个月的时间里是在向外倾销铁器。 铁器价格便宜,性能也很不错,加上厂子是秦王陛下一手创办,是以有需要没需要,大家都愿意到这里来买些铁器用。 于是积少成多,铜铁炉其实是很赚了一些钱的。 这些钱拿来劳军、奖励士兵肯定是不够的,不过让区区五千人吃饱吃好,那简直不要太简单。 不过,虽说钱够,可秦王毕竟不是什么跑个步都能赏出去一百斤黄金的败家子,该省的钱,他还是要省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工人们既然能吃到肉了,那么工钱就不需要有太高了。 …… “我觉得你没救了。”男人看着陈琅,摇了摇头。 陈琅混身染血,嘴唇发白,脸色苍白得吓人:“你都没救我,怎么就知道我没救了?” “我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确的。”男人笑了笑:“所以你肯定是没救了!” “真的吗?我不信!”陈琅笑了笑,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的确是没救了的。 笑容收敛了。 眼皮很沉。 “你看,我都说了你肯定是没救了的!”男人笑着,又叹了一口气:“陈兄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棺椁?我还有点钱,给你弄个四层的棺椁是不难的。” 四层棺椁……天子礼。 陈琅有些无语。 “你们老庄家学的,怎么都这副样子……” 他这虽然眼见着已经没救了,可毕竟还没死。 这鸟人……不哭两声也应该装作伤心一下吧! “棺椁就不用了。”陈琅摇头:“各人财货利益,不可侵夺,你这贼坯,为我准备棺椁,也多半是到处游说乞讨,以损人之利来凑我的棺椁。” “我啊……虽然不能践行我的义理,但起码,我不能背弃我的义理,更不能因我的事而损人之利……你还是,把我曝尸荒野之中,饲喂虫蛇鸟兽吧,待来日,虫蛇鸟兽吃肥了,倒反可以教农夫野人吃个饱,也算是我最后做一点利人之事吧。”陈琅微微喘息。 他的生命已经望得到尽头了。 “其实那义理再正确又有什么用呢?”男人蹲在陈琅面前,百无聊赖的样子:“你的义理再正确,还不是被那群商贾抛弃掉了,不能践行的义理,那不就是错的,是空想吗?” 陈琅看着面前的男人,已经看不太清楚他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了。 “我的义理是对的。”陈琅鼓动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商贾弃我而去,正是因为我的义理是对的,在长远看,我将他们团结起来,一齐对抗封君,是于他们有利,是故他们愿意追随于我,因为这是利他们的。” “而他们抛弃我,也只是因为,封君实力太强,与封君为敌,在短期来看,是损坏他们的利的。” “是以,他们抛弃了会叫他们的利受损的我。” “这一前一后,正是因为他们信了我的义理,所以才有了这些行为。” 男人叹气:“那又如何呢?你就要死了,而你的义理,也将会随着你的身死而消泯于世间!” 陈琅眼眶里沁出血液来了。 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视觉。 很快,他也将失去自己全部的生命了。 “除了喂鸟,你还有什么心愿吗?”男人蹲在陈琅面前,大声喊叫着,生怕他听不见。 陈琅的大脑在进行最后的工作。 他说道:“去帮我……给墨者送些盐巴和钱,去秦国,问一问鞠子洲先生……我的义理可对……去我家中……” 声音渐渐低不可闻了。 男人拍了拍陈琅的脸颊:“喂,去你家?你家在哪儿啊?墨者又是哪儿的墨者啊?” 他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麻烦啊麻烦……” 男人起身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希望 鞠子洲在田里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察看田里麦苗的长势。 咸阳左近这块地,是很适合小麦生长的了。 不过在此时,技术和产粮量的落后,人们不能,也无法将小麦进一步加工成为面粉以供吃用。 而不加以精加工的小麦,吃着口感极差、吃多一些就会涨腹,因此少有人吃。 而目前秦人的主粮,是粟。 小麦精加工的办法说来简单——鞠子洲家中的那个石磨,就可以办到! 而现在……嬴政应该已经开始着手仿制石墨了。 他这种人,不可能不研究的。 慢慢走着,鞠子洲时不时拔根野草,姿态与乡间老农差似。 走了没多久,农会的镜来到这边,看着鞠子洲在青青麦苗之间行走,有些好奇,又有些向往:“贵人,您这……麸麦是施了什么肥料……竟能在冬日里生长。” 冬日,万物萧索,草木凋零,按照劳动人民朴素的生活经验,大家知道,这不是一个适合植物生长的季节,因此也就没有谁人会在冬日里种下庄稼。 除非是……有足够粮食可以浪费的贵族。 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可以任性,可以试错,所以这样的新兴技术,一般也是由他们发端,就像是此时的鞠子洲一样,他不在乎钱物粮食是否够吃,所以他可以把宝贵的粮食拿来在万物萧索的冬日里种植,完全不担心麦子冻杀在地。 镜以及一些农会的农夫见着鞠子洲的麦苗经历寒冬,活了下来,都是十分惊奇。 一面,他们想要这种可以让庄稼熬过寒冬的方法,一面,他们又很畏惧自己冒犯到鞠子洲。 得罪这种贵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麦子在秋收之后的数日种植下去,不必施加太多肥料,略撒一些草灰便可。”鞠子洲随意回答道。 “草灰?是……敢问贵人,是什么草的草灰?”镜继续问道。 说不需要施加任何肥料,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这个时候,跟他说需要施加肥料,反而会让他相信。 “都可以。”鞠子洲想了想:“冬麦的种植,在齐国、楚国,已是常有之事。” “楚国?”镜脸上浮现迷茫:“可是我年轻时候没见过啊……” “你是楚人?”鞠子洲有些尴尬。 信口胡诌一句而已,结果这就遇到楚人了? 不过,这楚人是为何在秦国的?还是在咸阳。 “小人原是太后家奴,陪太后嫁入秦国来的,太后仁慈,多年前祈子之时,赐我了田一百亩,使我在咸阳安了家。”镜说着,还是很感激的样子:“祈太后寿!” 全然看不到怨愤于不满。 想来是日子渐渐过的好了,便在心里找了个寄托开始感恩起来了…… “华阳太后德行倒是一流。”鞠子洲赞叹一声,慢慢离开。 镜看着鞠子洲离开,并不敢阻拦,也不敢跟上。 …… 陈河的伤已经差不多养好了。 在秦国,杀人是罪,但既然是有背景的,又找了正当的借口,那罪当然也就不罚了。 陈河于是得以安心的住在宽广的大宅之中养伤。 昔日在女闾之中相好的几名美人,也全部都被赎买了出来,养在宅邸里,每日陪她聊天解闷。 醇酒、美食、华服、美人。 在他一个一个地杀掉六名儒生之后,一切都有了。 但陈河此时已经不把这些当成非常重要的东西了。 他有了新的追求。 ——秦法地严苛,他在秦国一年多,当然可以感受得到。 而这种严苛,却在某一刻为他而特别宽松开来。 尽管陈河知道,这种宽松是因为太子政,但他依旧迷醉于这种感觉。 单,给他一个人宽松! 这就是权力! 这是他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力的美妙。 以往,他觉得那些费尽心机争权夺利的人愚不可及。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可以住在女闾之中,喜欢哪个美人,就去与哪个美人玩耍。 但现在,陈河不这么想了。 他觉得,以前的自己简直像是没活过一样。 丈夫,岂可无权? 陈河饮下赎买来的美妾递来的鸡汤,感慨于鸡汤鲜美,心思却又从美味与美人上抽离出去。 一天之间,他杀了六个人。 除了第一个的齐子元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机会反抗。 于是陈河顺利的完成了嬴政交代下来的任务,获得了奖励。 而这奖励……却叫他更加想要更多的奖励。 他现在,不想要美人华服了。 他想要权力! 陈河起身,几名美妾推开了侍女,帮助陈河穿上一身新衣。 陈河在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很是满意。 于是他出门了。 出门,欲做猛虎! …… “再把梁米加进去。”嬴政说道。 墨者安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倾倒出石磨磨盘里白花花的麦粉,清理了一下石磨,开始把大米添加到石磨里面。 如何他开始熟练地转动磨盘。 嬴政在不远处,指挥着几名宫人将从大豆里榨取出来的豆油承装起来。 “很有意思啊……”嬴政看着榨取出来的各种东西,慢慢笑起来:“越来越有意思了!师兄,藏的有点多啊!” 石磨,是很小的一个东西,但是它所能够带来的变化却很大。 鞠子洲先前用石磨磨豆子,榨取出来的东西稍稍加工便成了豆腐。 而嬴政这边磨豆子,榨取出来的却是带有浓烈豆腥味的油水和残渣。 嬴政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当时,是亲眼见着鞠子洲用石磨制取豆腐的。 但到了他自己来实践,却就变成了这样……有意思! 嬴政榨取完一次大豆,看着榨取出来的东西,使人清洗了石磨,开始磨其他的一些粮食。 大部分是榨取出来粉状的东西。 嬴政越是使人磨,越是觉得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自己做,和别人做都是磨出豆油来,鞠子洲却可以制出豆腐…… 嬴政看着墨者安推磨盘,看着磨盘里磨出来的东西,笑了起来。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不是加不加水的原因! 嬴政先前就试过加水和不加水。 单纯的加不加水,并不影响磨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那么原因是什么? 师兄他应该也是知道豆子磨碎可以磨出油水的。 但他却用了别的我所不知道的办法,制出了豆腐…… 但,是什么方法呢? 我亲见着他把压扁的豆添水放进磨盘里的啊! 除了制作豆腐,他还藏了多少东西? 嬴政闭上双眼:“陈河来了没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食物 陈河不知道太子殿下传唤自己是要做什么,但特意叮嘱空腹前来,想来是与此有关。 他并不敢确实的违背嬴政的意志,但他喝了一碗鸡汤。 美人素手调羹汤,这是死掉了的齐子元曾无数次勾勒过的图景,以前,这是陈河连想都不敢想的。 但现在,他只当这是个消遣。 丈夫的志向,归根结底不应该是窝在屋子里训教妇人! 陈河手持嬴政的令牌,进入王宫,昂首阔步。 太子政的青宫之中,墨者安正在推磨,宫人宦官收拾一些古怪的泛着豆腥味的东西。 陈河抽了抽鼻子,嗅着这味道,脑海中不自觉想起了以前在赵地的境遇。 赵地苦寒,大把的失去土地的健儿不敢沦落为乞丐,因此行游侠事情,渴盼有朝一日做出一番功业,获取富贵饱食。 但侠义的背后便是钱势,陈河这等落魄的游侠儿,是没有到处行侠仗义的资格的。 他饿急得时候,就去到郊外农田里偷盗过一些未成熟的粮食吃。 那种生嚼青菽的感觉…… 是青菽的味道! 陈河心中一凛。 他不明白这华贵的王宫之中为何会有如此不堪的味道。 陈河恭敬地对着正在忙碌的嬴政行礼。 东宫之中的人此时都在忙,没有什么人通传,也没有人敢于打搅嬴政。 所以当嬴政注意到陈河的时候,陈河已经保持行礼的姿态数十息。 “你怎么才来?”嬴政皱了皱眉:“好了好了,行什么礼,速速过来,朕要你吃些东西。” 陈河这才松了一口气,稍微直起腰,走上前去。 嬴政手指的地方,是一个乱糟糟的桌子,上面放这些餐盘,盘中搁置着一些个乱七八糟从未见过的东西,貌相难看,没嗅到有太浓重的菽味,餐盘下面,标注着一些字,但当然,陈河不识字,所以他不清楚这些字代表的是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先吃哪一个?”陈河问道。 “一个一个来,先吃标“菽”字的那一盘,每盘吃一口则可,告知我是何味道口感。”嬴政随意说道。 “菽?”陈河看了一眼。 他在桌上,没能看到一样与记忆中圆滚滚黄澄澄的大豆有关的东西。 “你不识字?”嬴政看着陈河的反应,恍然大悟一样点了点头:“从最左边的那一盘开始吃,吃一口则可。” “唯。”陈河如蒙大赦,走上前去,拿起那一片黄中带黑的物事,大口咬了一口。 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差。 甚至,有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油腥气,而且菽味比较浓,只是没有菽那么难嚼。 这东西…… 陈河嚼食之后,将口中的物事咽下。 也没有菽那么难咽。 “如何?”嬴政问。 “美味。”陈河说道。 嬴政皱了皱眉:“你不消奉承,据实回答便是了。” 陈河张了张嘴,咬牙说道:“太子既然如此说,臣便就实话实说……这东西比起臣来时妾侍所奉鸡汤,极难吃,砭口,腥气极重,令人作呕,但比之臣落魄时候生嚼青菽、干吞麸麦,好吃得不得了!” 嬴政点了点头:“之后讲实话便是了。” 想了想,他说道:“你拿桌上的酒水漱口,而后尝尝旁边的那几样。” 陈河躬身一礼,随后拿起酒樽大口喝了一口,从第二个餐盘里拿出一块白花花的物事来。 得了嬴政的话,他此时心神大定,甚至有心情去仔细观看这物事。 白花花的,比陈河自己所见的最美的美人的脸庞都要白,拿在手里,甚至能感受得到有些温热。 这东西……是什么? 陈河吃了一口,一股莫名的香味。 有些弹牙,吃着没有什么味道,嚼了几口,微微的感觉有些甜味,却又若有若无。 咽下去,丝滑得像是膏脂入喉,一线即下。 陈琅放下了这不只是什么的物事。 “味道如何?”嬴政问道。 “口感甚好,不过粗粗吃下去,没甚味道,仔细嚼食,才有些甜味,若有若无。”陈河回答。 “比起梁饭如何?”嬴政又问。 梁饭,就是白米饭。 陈河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白米饭的味道,摇摇头:“臣不好评断。” 嬴政点了点头:“也就是各自都有风味……” 解下来又尝了好几种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 陈河越吃就越放松。 因为难吃的东西少,即便难吃,也比他想象中的那种难吃,好吃很多。 嬴政问了好些个问题,陈河一一据实回答。 嬴政点了点头:“你倒是老实的,所说,与朕之前亲尝的感觉是差不多的。” 陈河来之前,嬴政已经叫许多人吃过这些东西了。 梁米、麸麦、菽豆、黍米等各种粮食,嬴政都使墨者安磨了一些。 有些磨出来是油水何残渣,有些磨出来是粉末。 嬴政最开始时候是使人将这粉末放在水里煮,最后得到的大多是一锅浆糊,而后命令墨者、宫人侍女们将这些浆糊喝下去。 嬴政亲自尝了尝,大多味道并不好。 比豆腐难吃很多,而且也没有做出什么类似于豆腐的东西。 于是墨者安提议先加水,调和一下,然后再煮。 然后的然后,几经波折,最终距离豆腐的形态比较近的成品,便是陈河所尝的这些。 “你从这些东西里,挑出你觉得味道比较好的两样,包上,去咸阳城北寻我师兄鞠子洲,请他尝尝,就说,这些是你自己做的,他吃的时候,记得观察一下他的反应,明白了吗?”嬴政说道。 鞠子洲? 他不是死了吗? 陈河一阵惊恐。 “安,你去为陈河引路。”嬴政嘱咐道。 陈河咽了一口唾沫,心脏怦怦地跳,惊恐看着对自己露齿微笑的墨者安。 齿白如骨,牙尖似刀…… “挑两样拿上吧。”安热情笑了笑。 嬴政身边的人,只要不是有着明确的自己主张的其他家的士人,安都不会怎么针对。 陈河定了定神,挑选了两样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拿上,包在一边宫人递过来的绸布里,向嬴政辞行。 嬴政看着陈河的选择,微微颔首。 是“稻”和“麦”,与他自己、安、以及其他宫人的评定一致。 这陈河,倒也算是个忠心可信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诚恳 “鞠先生。”秦王异人为鞠子洲斟了一杯酒,祝词道:“先生前次教授先王破除“国中之毒”的手段,今次,天将旱,寡人乃欲行兵戈事,先生觉得,这算是国中之毒又发作了吗?” 鞠子洲摇了摇头:“王上何必多虑呢?” “国中之毒从秦国朝廷知道了它的本质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被解除了,以工代赈,不过是找个合理的,让大部分人都认可的由头,将国中所积累的财富分发一些出去给庶人们,这方法其实并不高明,甚至没有我,秦国圣君贤臣,自然也可以想得到……” 鞠子洲叹气:“今年是王上即位元年,又是将旱之年,即便没有民怨,不存在国中之毒,难道王上就不行兵戈之事了吗?” “先生不打算劝我休战?”异人把玩酒樽。 铜爵造型古朴,敦肃之中透出一些俏皮,甚是可爱。 鞠子洲摇了摇头:“秦人需要战争,战争能搏一个出头天;秦王子楚需要战争,战争能带来无上权。” “于是秦国需要战争。”鞠子洲看着秦异人:“这是国家的需求,谁人能够阻拦呢?谁人规劝不是白费口舌呢?” 异人笑了:“先生总是能把话说到寡人心里。” 鞠子洲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反应。 他笑了笑,举起酒,一饮而尽:“谢王上赐酒。” “先生,目下所见,炒钢法所冶之铁,十分好用,乃为强军之利器,此次出兵、此后出兵,秦之战果,先生当都有功,因为是先生,予了我秦国如此利兵坚甲!”异人玩味笑着。 “子洲,愧不敢当!”鞠子洲拜伏。 “为何不敢当?”异人问道。 “王上可知,铜铁炉草创之时,我并无太好的冶铁法,所能冶炼的铁器,也只是比过去的铁器稍微好一些而已。”鞠子洲叹气:“我所真正拥有的,也并不是什么冶铁法,而是那种改进冶铁手段,使之每每冶炼都能比之从前,有所进步的义理。” “而铜铁炉的起步资金、人力、物料,都是王上所给。” “我拿着王上所给的东西、带着王上所给的人,花着王上所给的钱,用一次又一次的,冶炼的失败,冶炼劣铁来印证我的义理。” “最终,我离开之后,铜铁炉才有优质的‘钢’材冶炼出来。” “子洲厚颜,便认定了,这是印证了我的义理,遵照我门中义理而获取的良铁。” “但子洲更知道……”鞠子洲看着秦王异人,眼神平静:“这一切,其实都是王上的功绩,子洲,不过一个不通冶炼的践理之人而已。” 秦王异人微微颔首,轻捋胡须:“先生果真谦逊……虽然者,但总归,钢材是因先生而出现,寡人不当取用先生功劳。” “谢王上。”鞠子洲再拜。 异人笑了笑:“先生先前说,你是一个践理之人,不知道先生所践之理,可能教我秦国国富兵强?” 鞠子洲点头:“此事简单。” “简单?”异人仔细看着鞠子洲的神情:“先生不妨说说看?” “人得食肉,身体自然强壮;匠得炒钢,兵甲自然厉害;制得厚赐,士伍自然用命。”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富民以富兵?”异人问道:“先生可知秦制?” “了解一些。”鞠子洲点了点头。 “先生知道秦制,还敢与寡人如此说,当真不怕寡人将你剐了?”异人笑着,为鞠子洲斟了一杯酒。 “先生请满饮。”异人祝词。 “谢王上。”鞠子洲再饮。 “王上如此大度的贤君,如何会杀掉一个对秦国有用,对秦国有功的士人呢?”鞠子洲笑了笑,把酒喝完。 “哈哈,吓不倒先生,当真无趣!”异人摇了摇头,笑容和气。 “王上有赤子心,叫人羡慕啊!”鞠子洲也笑起来。 硕大的玄鸟舒展羽翼,每一片羽翼之上,都沾满了血。 话到这里,异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只是给鞠子洲一些提醒,顺便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不麻利地将你手里强兵的手段拿出来为秦国创造利益、为秦王创造利益是不行的。 至于你信奉什么义理,想要用什么办法富兵强国,我不管,但你首先得对我有用。 他现在,暂时是不打算太过催逼鞠子洲的,所以只是谈话,只是催促鞠子洲拿出与炒钢法类似的强兵手段来,而并不逼他站队、确定立场。 “寡人哪里有什么赤子心!”异人摆了摆手:“还是先生这等才学过人、却并不慕权势富贵、一心践行义理之人更有赤子心!” “王上谬赞。”鞠子洲不理会异人的冷嘲热讽:“不知道王上想要对哪一方动兵?” “寡人原打算向西动兵。”异人愁苦叹气:“先生居秦,当该知晓,秦人贫苦,寡人堂堂秦王,愿善待百姓、子民,但却无法叫百姓、子民都吃的到肉,长得健硕一些……寡人之过也!” 鞠子洲看了一眼不远处奋笔疾书的史官,叹了一口气:“原打算,是有什么变故吗?” “先生有所不知啊!”异人叹气,眉头拧起:“相邦前些日子,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这消息说……” “说什么?”鞠子洲有些急:“王上可别吊我胃口!” “说是:周人要与赵人、韩人勾连,侵我秦土,略我徒弟,杀我子民!”异人叹气:“我秦国,对周人素无侵犯,为何周人却要如此待我?” “人有贪鄙之欲罢了,王上这等纯人,自然无法理解浊人的想法有多污浊。”鞠子洲劝慰道:“王上,既然周人有此大逆不道之行径,王上也应当对其略施小惩大诫,以示秦人之不可轻侮!” “王上当该先搁置西讨之事,先行东伐,惩戒周、韩、赵。” “可……”异人纠结:“周人富、韩人强、赵人众……寡人不欲秦人有所损。” “大王切勿妇人之仁!”鞠子洲说道:“大王对敌姑息,便如因惧肠胃之患药而养病,最终,只会致使病情加重,全身之患病啊!” “这……”异人依旧犹豫。 硕大的玄鸟挥舞翅膀,张开利爪,尖而长的喙一同张开,涎水四溢。 “王上还在犹豫!”鞠子洲说道:“王上此时犹豫一刻,他日秦人受周、韩、赵侵略之时,便受罪一天!” “这……好罢,寡人便不向西征讨了,改为……东伐!” 异人满意看着鞠子洲。 这水平高的知识分子……就是好啊! …… 陈河跟墨者安在鞠子洲家的门前等了一天都没等到鞠子洲。 陈河提心吊胆,怀中抱着吃食,警惕看着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凶神 “你为何如此谨慎?”安蹲在门前,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陈河:“怕我抢你的吃食吗?” 陈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绸包,反问道:“墨者可知道鞠小兄他的近况?” “鞠先生的近况?”安回忆一下,否定道:“我已经许久未曾见过鞠先生了,并不清楚他的近况,若说是有什么人真切地了解他的近况,还应该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陈河有所悟。 所以其实真的没有死吗? “他们是同门的师兄弟嘛。”安随口说道。 “是了,是了,他们是师兄弟……”陈河点了点头,总算想起一年前的一些事情。 于他而言,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女闾的生活越是惬意,他对于从前经受的那些苦难,就越是抵触,就越是想要忘记。 于是连带着,他对于一年前,初遇鞠子洲、嬴政时候的记忆也被一并的忘却了。 今日,嗅到青菽腥味,他才开始想起那些。 那些没有醇酒美人、没有锦衣华服、没有特权、甚至时常没有饱饭吃的……可怕过去。 真是不敢置信,我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陈河一时失神。 …… “先生,可要看一看新制的铁甲?”异人慢慢放下手中铜爵,扬起手,略略弹动手指。 立刻,他身后宦官在他看不到的位置里躬身一礼,而后恭谨地面对着异人缓缓后退,没一会儿,便是两名卫士抬着一副人俑进来了。 人俑身上套着一身草甲,身形肥大。 “草甲?”鞠子洲故意发问。 异人摇头,笑而不语。 “莫非是双层甲?”鞠子洲继续猜:“内里是铁甲,外面绑缚草甲?” 异人抚掌而笑。 “先生不妨再大胆一些!”异人说道:“秦人的甲,大多经由墨者之手,先生与墨家旧钜子询卿相交莫逆,当该对于墨家制甲习惯,有所了解才是。” 鞠子洲深深看了异人一眼,耀透否认道:“我与钜子询的交情并不深,并且相交也非是因为技术、而是义理,墨者对于我的义理,颇有一些赞同,我对于古代墨者的义理,也甚是向往,于是便有了一些交流,进而,有了些交往,但……” 异人颔首:“如此,倒是寡人误会,当给先生赔个不是。” “不妨事,大王实在多礼了。”鞠子洲指着那具穿着甲胄的人俑,问道:“莫非是三层的甲胄?外层以草,中间以铁,内里以革?” “然也!”异人点了点头:“如今的一副甲胄,的确是以草、铁、革三者制作,不过先生还是少算了一层!” “哦?”鞠子洲问道:“敢请大王教我,是少算了哪一层?” “草甲与铁甲之间,其实还有一层熟牛皮!”异人得意说道。 “那就是四层甲了!”鞠子洲恍然大悟:“造价定然不菲啊……大王造了多少具这样的甲?” “寡人要造五千具。”异人轻蔑笑着:“是要教那些敢于觊觎寡人田土、子民的逆贼知道知道我秦国的厉害!” “五千具!”鞠子洲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感叹:“有此甲五千具,则此战必胜也!子洲便预先为大王贺!” “哈哈,那么寡人也应当预先谢鞠先生之贺了!”异人微微躬身还礼。 “大王客气。”鞠子洲深深一揖。 “对了,听闻先生最近在摆弄庄稼,是要……劝农?”异人笑着问。 鞠子洲见他笑着问,便也就随意的笑笑回答:“是要劝农,我这一脉,向来是与旁人不同的,即便是劝农,也与一般人所谓的劝农苦耕广种有所不同。” “哦?”异人来了兴致:“先生可说一说,到底是哪一处不同么?” “空口白话……”鞠子洲摇了摇头,对异人说道:“大王当可去青宫寻太子问一问,亲眼见着,比我说十句百句都更有用!” 异人将信将疑,缓缓点头。 …… 回家的路上,鞠子洲一直在与询讨论关于新式甲胄的事情。 “鞠先生勿怪……老朽也着实不知这新型甲胄的事情……”询摇头苦笑:“当该是秦王有意隐瞒消息。” “也没有什么关系。”鞠子洲笑了笑:“不过是一些武器有了少少的一些进境而已,人仍旧是那些人,即便我们无法掌控,但事情也不会失控太多。” 询好奇看了鞠子洲一眼。 他总觉得,鞠子洲的这句话不光是指向秦王异人,甚至也根本不是对自己说的。 “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鞠子洲想了想:“如今已经是一月底,快要进入二月,权且等一等,先看看冬小麦的产量罢。” 顺便,也等一等嬴政那边。 …… 宫人们将麦粉收拢一处,堆放在数只铜盘中。 墨者安经常抱着的那个胖小子此时每人看护,只放在桌上,他此时倒也乖了,瞪着一双漆黑如墨星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屋顶。 看了好一会儿,或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他便哭闹起来了。 此时他还不如何会说话。 墨者安到底是没有奶孩子的经验的,虽然他的确是在很用心的照顾小孩子,但是说实话,很多父母亲应该要做的事情,他统统没做到——比如开始教小孩子讲话。 然而,即便是没有做到,他到底是给这小孩子最多关爱和温暖的人,此时离开了他的怀抱,桌上的胖小子开始闹了起来。 嬴政正在指挥宫人推磨,磨碎麦子,听到小孩子的哭声,也只是以为这小东西尿了。 然而摸摸尿布,还是干的。 胖小子的哭声还在继续。 嬴政伸手戳了戳胖小子滑腻白皙的脸蛋,问道:“你是饿了还是冷了?” 胖小子小手一挥,使劲拍打嬴政的手,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丫死命地蹬着。 “不知好歹!”嬴政嫌恶看了这不识好人心的胖东西一眼,将他翻过身,让他趴在桌子上,如何使劲抽了他的屁股:“不准哭了!” 小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声了。 嬴政放开手,胖东西开始往前爬,企图离开凶巴巴的家伙的魔掌。 他爬了几下,爬进了雪白的麦粉中。 嬴政皱起眉头。 胖东西爬进了麦粉堆中,或是对自己脚底下的雪白的粉末感兴趣了,于是他趴在那里,嘟嘟囔囔地说些不成字句地琐碎音节,两只小手抓着麦粉扬来扬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预知 胖小子整个人染成了奇异的棕白色,像雪,又稍微黯一些。 嬴政看着这小东西在那里玩麦粉,感觉有些可笑。 喜怒全因为这等小事而变化,可见心智脆弱。 小孩子玩闹着,一把麦粉撒入旁侧里的炭炉里,顿时,炭炉里火舌窜出。 嬴政目光立刻移了过去。 胖东西似乎也被这种现象吸引,他兴冲冲地,嘴角口水流出,两只小手在身下抓了小小一把,朝着炭炉撒过去。 火光顿起。 麦粉燃烧了。 燃得很快,所以火光一闪而逝。 嬴政挑眉。 胖小子咯咯笑起来,拍着小手,继续撒麦粉。 嬴政看他撒了两三次,心念转动,将他提了起来,站远一些,叫了一名宫人,拿着麦粉,朝炭炉中撒过去。 宫人依命行事,两手捧了一大堆麦粉,朝着炭炉里塞进去。 “轰”火焰更剧烈得窜腾起来。 火舌如猛虎舌头,狠狠朝着这宫人身上脸上舔了一口。 没有真切地舔到,但造成了伤害。 宫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方才,火光升上来的时候,他下意识闭上了双眼,所以眼睛并没有受伤。 可此时脸上却完全没了知觉。 好一会儿,才感觉火辣辣的疼。 他不敢哭,更不敢捂脸,只是恭谨地面向嬴政,躬身一礼,等待吩咐。 “你……”嬴政看着这名宫人,有些想笑。 因为真的很滑稽。 火焰将他的眉毛、前面的一些头发和睫毛都烧焦了,整张脸被熏得黝黑,此时站在那里,张开双眼,颇有些喜感。 “你自去取朕令牌,到太医令处诊治,速度快些。”嬴政笑了笑:“另外,自去领黄金五斤。” “谢太子赏赐。”这宫人立刻躬身礼谢。 “去。”嬴政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这宫人离开以后,嬴政到底还是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耳边听到手里提着的胖小子在哭,于是嬴政嫌恶地将这胖小子交给了身旁的一名宫女。 目光,重新投向麦粉,以及麦粉旁边的,稻粉、菽渣、黍粉…… 这些东西,也都是与麦粉一样可以烧的吗? “无柴不开门?教他们吃饱?”嬴政自语。 然而眼神变得阴鸷。 “你知道这一切的?” …… “我看他没有什么惊讶和疑惑,他是不是吃过啊?”陈河问道。 他们见到了鞠子洲,并且把陈河挑选出来的两样食物送给了鞠子洲。 鞠子洲看了一眼,随意尝了尝,舍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和表现。 然而这种熟稔,这种旁若无人的表现,本身就意味着,鞠子洲对于陈河拿过来的东西并不陌生——他甚至没有等陈河解释这是什么东西,就拿起尝了尝。 陈河觉得,如果分别的这一年里,鞠子洲脑袋没有被什么东西踢过,那么他就肯定是吃过,至少是认得自己拿过来的这两样东西的。 墨者安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鞠先生是认得这两种食物的……不过这倒也在预料之中。” “什么意思?”陈河问道。 “因为石磨和石磨的用法,本就应该是太子殿下从鞠先生处学来的。作为石磨的使用者,鞠先生必定也是试过磨粮食的啊……”安笑了起来:“他们是师兄弟嘛!要做的事情也应该差不离的。” “若是他原就知道……那么太子殿下为何还要让我们去试探鞠小……鞠先生?”陈河有些别扭地问道。 安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因为想看一看鞠先生的反应,太子可能也并不确定鞠先生是不是真的完全了解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 “原来如此么?”陈河脑袋晕晕的,还是不太能了解这一切。 他不知道,嬴政的石磨是偷学的鞠子洲。 事实上,嬴政知道自己偷偷地背着鞠子洲造石磨,并且尝试自己制作豆腐的行为算得上是一种盗窃。 不过嬴政私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拿鞠子洲的东西算是盗。 “这些东西都是可以迅速燃烧的,要避火存放。”嬴政嘱咐道。 说着,他又忍不住想起鞠子洲。 豆腐,到底是如何制作的呢? 这里面有我所不知道的变化,但我所不知道的变化,就只有制作豆腐这一个吗? 嬴政是不相信的。 “师兄应当是知道我会自己造石磨,他也应当知道,以我的秉性,我会自己尝试去做豆腐。”嬴政在竹简上写写画画。 “然后,他更应知晓,我是做不出豆腐来的。”嬴政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小手。 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鞠子洲设计了让秦王侵吞自己赈助灾民的功劳。 鞠子洲预估了华阳太后的反应。 鞠子洲清楚自己的疑惑。 …… 嬴政觉得,自己的行为,师兄应当都是清楚的。 包括自己如今的疑惑,他也应当早有预料。 那么派遣陈河前去试探,就毫无意义了! 那么,现在,脱离师兄的预期的事情,恐怕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这些东西都是极易燃烧的这一点? 因为这是个意外,所以即便是师兄惯常“做最坏打算”,他也应当是不知道我会知道的。 或者…… 嬴政放下笔。 做,最坏的打算? 假设,他知道我会知道呢? 嬴政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后,紧接着,他开始围绕着这个“最坏的打算”,展开预设。 假设他知道我会知道。 那么,他肯定对于这一切都有着相当深刻的了解,甚至是觉得……这些东西跟他以往所教授给我的“关系”和其他的义理一样,都是很“浅显易懂”的! 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情况下…… 嬴政越是思考,越是头痛,也越是兴奋。 他眼睛亮了起来。 大脑虽然有些胀痛,但思维却逐渐清晰起来。 对于鞠子洲,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师兄啊,你这样做……很有一些阴险啊!” 让自己看到石磨和豆腐,或许是一个意外。 但放任自己对石磨和豆腐感兴趣,并且让自己知道大致的制作方式和流程,却绝对是鞠子洲故意引导的结果! 结合以往的经验来看…… 师兄做事是环环相扣的。 那么,将我导向这一事件,用我来制作出麦粉、稻粉、黍粉……这些东西的目的呢? 是为了做什么? 嬴政预感到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殿下。”一名宫人前来通报了:“陛下来了。” 嬴政眉头一挑,眼神明亮。 果然!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孝子 “列队!”王翦在整肃队伍了。 春三月,晴日,秦王的动员令还未发出去,但咸阳左近已经有了几分肃杀意味。 兵士们或乘良马,或驾战车,每日在几条主要的街道上奔走。 一车又一车的兵器、甲胄运送过来,粮草也在筹集、抽调。 底层的秦吏们平日里怠惰、受贿的行为此时已经完全消失。 谁都不是傻瓜,城中的那副架势,有些经验的一看就知道是要打仗了。 打仗之前,杀点出头鸟教新兵们见见血,长长胆气更是常有的事情。 一般,这个叫做“祭旗”的光荣使命是由牢中死囚来担任的。 不过,为了凑个吉利的数字,大人物们是完全不介意在此时揪出一两个坏了秦法的出头鸟来凑人头的。 毕竟,出征之前,以血腥手段镇压内部,是常有之事。 农会的一千三百人战兵之中,此次要抽调一千人作为战士,直接随军参与作战,而他们,仍旧是由王翦管辖。 王翦平时的官职,是太子卫率,理论上掌管青宫之中嬴政的所有侍卫。 但以嬴政的性格,他当然不可能真的给王翦这个权力。 于是王翦的日常任务便变成了带着农会之中合法的一千三百人的部队出去狩猎。 对于王翦而言,这是相当无聊的一件差事。 可,既然太子如此安排,他也只好照办。 但现在好了。 王翦站在将台之上,俯瞰下面的一千三百人。 这一千三百人之中,有一千人,将由他统辖,参与对外作战! 一个“二五百主”的职位,在大型的国战,譬如长平之战那等赌国运的大战之中,都已经可以算是中层军官了。 王翦的爵位不高,本来以为是需要从五百主、甚至更低的佰长开始起步,慢慢积累军功达到上升的目的。 而此新王登位的第一战,更是无比重要的战斗,他这种军功贵族家里没太多掌兵经验的二代能在里面捞到的职务其实只会更低。 ——因为这一战,是必须要赢的。 而且赢,只是最基本的条件。 要赢的干脆、赢得漂亮、赢出新王的新气象。 所以加塞、镀金之类的行径会被格外压制。 王翦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士兵分成十三个佰,按照平时的表现,挑选出最优秀的六个佰,而后教剩余的七百人持拿木戈互斗,想要遴选出最优秀的四百人。 令旗落下,冲杀声响了起来。 呼号、惨叫、怒喝、脚步等种种声音于此盛开。 平日里积累起来的无处发泄的精力此时一发地宣泄出来。 王翦站在高处,看着士兵们乱七八糟地互斗,心脏怦怦跳动。 心脏有力跳动,将血液泵至全身各处,热流在心脏跳动时涌动,自足底,至发梢。 王翦看着那些战斗,平日里不怎么发动的大脑此时运转起来了。 他看着左翼。 战场左翼的一个佰里,一人率领一些人朝着敌对的一个佰包了过去。 那应该是五十人,在一个屯长的带领下去偷袭敌人。 但他们很快就要被人从中间截断了,这是诱敌之计! 中场里,最先打起来的两个佰,打得很假,看着是在打,其实是悄悄地把人手摊开,分做了里外的四层,互相是有配合的,该是早有预谋…… 战场上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王翦一眼望过去便能看透七七八八。 他很快找到对应的手段的本体,并且想到破解的办法。 条分缕析,如掌上观纹。 王翦笑了起来。 心头野火烧起。 …… “四月春耕之后便要开战了!”嬴政说道。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来找我就只是说这个么?” 嬴政沉默了一下,四下里打量一番,问道:“询呢?教他离远一些,我有事要与你谈。” 鞠子洲点了点头。 嬴政知道询在保护自己,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这本是两人的心照不宣。 就好像鞠子洲摆在家里的书,鞠子洲知道,嬴政一定会抄录、偷看,嬴政也知道鞠子洲一定知道自己去抄录偷看。 甚至嬴政知道,那些书拿出来,摆在那里,就是为了让自己去看的。 但两人都不说。 这是默契。 而现在,嬴政将这默契打破了。 他开始乱了! “询先生,劳烦您离远一些,可以么?” 询没有回答。 但鞠子洲和嬴政两人都听得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想说什么,就说。”鞠子洲看着嬴政,神情淡漠。 嬴政没有说话,而是先紧紧盯住鞠子洲的脸。 鞠子洲古井不波。 嬴政又看向鞠子洲的手。 鞠子洲的手指放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叩、叩、叩” 嬴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叩、叩、叩” 他笑了笑:“师兄对于提振“生产力”,是怎么看的呢?”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鞠子洲说道:“但不能是现在做,而是要等一段时间。” “等秦国战败么?”嬴政问道。 “叩!” 鞠子洲尽量平复呼吸:“是的,要等战败。” 战胜,则秦国天下无敌、秦王无所不能,秦人心满意足。 届时,这个国家,有什么做出改变的需求和动力呢? “也要等我登上王位?”嬴政又问。 鞠子洲将手从桌上抽离。 小动作害人。 他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嬴政。 嬴政淡然笑着,努力的坐直了身子,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 “叩、叩、叩” 鞠子洲点了点头,干脆地承认:“我在等。” “那么,他到底还有多久会死?”嬴政问道。 鞠子洲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他不是一个爱好等待的人。 尽管他平日很安分、似乎甘愿一辈子就那样以一个平常的秦国农民的生活节奏活下去。 但嬴政很了解鞠子洲。 鞠子洲不是一个十分有耐心的人。 他这个人,只相信自己。 他要的东西,他会亲手去取得,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夺取。 唯独,他不会坐以待毙,等待别人施舍。 而能够教鞠子洲如此安分地坐在这里等候地原因,当然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知道,他不需要等太久! 只有要做的事情很快可以开始着手进行的时候,鞠子洲才愿意给自己一点好日子过,才愿意坐在那里,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等! 而鞠子洲所需要等的时机,是秦国的一场战败,和嬴政成为新的秦王。 嬴政知道这一切,嬴政猜到这一切。 他原本也可以静静地跟随鞠子洲一起等候。 但他实在不耐烦了。 他不想让别人在一段关系里掌握主动权。 即便是等,他也要自己知道自己具体需要等多久。 即便,这个掌握主动权的人是鞠子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夕阳挂 630shu ,最快更新革秦! “叩、叩、叩”嬴政的手指在桌面敲击。 鞠子洲的思维在脑海中行驶。 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从来每层设想过,而阒然惊破嘈杂的那种慌张无措。 而是,真的,非常非常意外。 鞠子洲曾设想过,嬴政可以看得到自己在等;也能猜到,自己清楚秦王异人何时会死。 前者,并非难事。 而是需要对自己有所了解。 而后者…… 鞠子洲看着嬴政,平静说道:“很快。” “很快是多久?”嬴政仰头看着鞠子洲,虽然是仰视,但总有些俯视意味:“力势的螺旋之中,一个很快,可以是一年二年,可以是十年二十年,可以是百年二百年,但对于我们而言的很快呢?” “十天二十天?百天二百天?”嬴政认真看着鞠子洲,认真说道:“我需要确切的时间,然后以这个时间为依据,来安排我的行动!” 鞠子洲低了头,避开嬴政的视线。 鞠子洲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多么仔细的一个人。 对于一个小孩子布置诸多计划,本就使他有些负罪感,看着这上小学五六年级一样的小孩子,鞠子洲无论如何难以提得起太多的防备之心。 而提不起防备之心的结果就是现在。 这是原本的计划里所不会有的意外。 而嬴政的个人聪明才智,也远在鞠子洲的设想之上。 这是一个鞠子洲所没有能力具体把控和掌握的一个人。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不过五年。”鞠子洲给定了一个范围。 嬴政心满意足。 他收起小手,笑了起来。 这个讨人厌的小孩子笑起来还是有一些可爱的,稍微可以看得见一些属于小孩子的可爱特质。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不着痕迹。 “师兄,先前可吃了陈河送来的食物了吗?”嬴政凑了上来问道。 “吃了。”鞠子洲谨慎点了点头。 “师兄觉得味道怎么样啊?”嬴政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味道很好了。”鞠子洲警惕回答。 “可是我觉得不好!”嬴政笑嘻嘻说着。 这一刻,他真的是有些像个正常的小孩子了。 鞠子洲冷眼。 “师兄做给我吃好么?”嬴政眨巴着眼睛,看起来蠢兮兮的,很像是个正常的小孩子。 鞠子洲不为所动。 “师~兄~”嬴政像个对着家长撒娇的小孩子:“做给我吃啊!” 鞠子洲拍掉嬴政揪着自己衣服的小手,说道:“你这么玩就没意思了,快回去读书做事。” 嬴政顿时收敛了脸上愚蠢的表情,变得跟鞠子洲一样,面无表情:“我今日无事,午间要在这里吃。” “知道了。”鞠子洲点了点头。 “吃豆腐。”嬴政追加说道。 “有病!”鞠子洲说道。 此时的豆腐并不好吃,即便是有着情怀和习惯的鞠子洲自己都不愿意多吃,嬴政这种自幼便养尊处优、没吃过太难吃的东西的人,如何会喜欢呢? 无非是想要试探而已。 鞠子洲从水盆里取出已经泡好了的黄豆,慢慢制作豆腐,一边制作,一边说道:“你想吃,那我便做给你吃,但你要吃完。” “也行。”嬴政笑嘻嘻地答应。 他看着鞠子洲制作豆腐。 鞠子洲在昆仑的村子里就曾不止一次地制作豆腐,所以这其中流程,他是相当熟悉的。 嬴政捧着小脸,坐在一边坐榻上,看着鞠子洲熟稔制作豆腐。 这个过程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流程繁琐。 磨豆、到豆浆点卤水,整套流程做下来,时间已经是午后。 鞠子洲有些肚子饿,便自己先吃了一些肉干、柿饼。 嬴政倒是没有觉得很饿。 他只是觉得制作豆腐很艰难。 鞠子洲能够如此做出这东西……他对于菽豆的特性很了解。 而且这样制作,看来也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傍晚时候,嬴政心满意足地苦着小脸,吃了一盘豆腐离开。 他今天是很满足的。 倒不是说满足于吃到了难吃的豆腐,而是说,到今天为止,他才真正的,第一次就把握住了鞠子洲。 不是前次那种拖泥带水地占据一些优势之后被鞠子洲当猴耍,而是真真切切地,从鞠子洲那里,夺取到了主动权! 他逼得满口谎言的鞠子洲,说出了实话! 这是第一次! 嬴政觉得很开心。 当上太子都没有这么开心。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嬴政长笑复长啸。 最近他是很难过的, 异人以各种手段针对,华阳太后那里,也因各种事情需要索取大量回报。 嬴政付出了很大代价,为王翦在军中谋求了一个“二五百主”的位置。 嬴政没有忘记,王翦跟随自己许久,又在自己很紧急的时候,出资资助过自己。 而他本人,作为卫率,又不能切实地拿取到自己应有的权力,整日只是为嬴政练兵,却得不到回报。 嬴政没有自私到以为别人就不自私。 他很清楚,王翦投效自己,并不是完全的自愿。 一面,是嬴政自己设计了王翦一下;另一面,则是形势逼迫。 忠心,大抵是不存在的。 那么这个时候,就要谈利益了。 而对于王翦那样满脑子都是兵法的家伙,最大的利益,莫过于让他去打仗,让他去学以致用。 只是…… “这一战…真的是必败的吗?”嬴政不太懂兵法。 他只觉得,秦人没那么容易失败。 但鞠子洲却那么有信心…… 嬴政想到鞠子洲,又开始有些担忧了。 师兄并不是一个太仔细的人啊! 万一他搞错了,可怎么办呢? 嬴政又想到了鞠子洲的话。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不过五年。” 嬴政自语。 一年半载是肯定不可能的。 不过五年,多半说的是四年。 那么,也就是……两年,或者三年? 嬴政清楚鞠子洲的秉性,很快确定了鞠子洲实际给出的时间。 两三年之间,父王就要死了吗? 嬴政长舒一口气。 两三年,是真的吗? 嬴政觉得,鞠子洲没有骗自己。 他不清楚鞠子洲为何会如此近乎未卜先知一样的肯定。 他也并不问鞠子洲为何会知道这些。 因为这些问题,还没到可以问的时候。 问了,反而会损伤彼此信任和关系。 “再等一等罢。”嬴政仰起头,看着夕阳。 真快啊,父王,快到离别的时候了,朕伤感啊! 小孩子在夕阳下跑起来了。 边跑边跳,像个小孩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落月殷 630shu ,最快更新革秦! 五月初,秦王异人拜蒙骜为将,将军伐周。 四月时候,秦人们便已经在田地里种下了新粟。 而鞠子洲的二十亩地,去年种下的麦苗此时长势极好。 虽然干旱的势头开始显现出来了,整个春天也不见雨水,但麦苗最缺水的时候早早过去,鞠子洲又削了大量的竹筒,使人以刀斧雕琢出卯榫结构,连接起来,架在田里,一端持续灌水,其他地方便可通达。 ——直达根部的灌溉方法毫无疑问是失败了。 进入五月之后,麦苗开始泛黄,显出成熟姿态,但距离完全成熟,可以收割,还需等上十几天。 鞠子洲于是在田里比较多了。 这时天气炎热,他便干脆地拿了竹席薄被,睡在地头。 …… “所以,你们府中主人已经许久未曾回来了?”年轻的男人问道。 “客人说的是,主人已经数月未曾回返家中了。”门僮陪着笑,对着俊朗非常的男人说道。 男人略微思考,朝着门僮道了声谢,转身登上停在门外的马车。 “回府,回去见见相邦。”男人发令道。 随后马车驱动,马蹄踏踏,朝着吕不韦的府邸行驶。 吕不韦如今贵为相邦,虽然蓄养门客众多,但真正值得他花时间去接见的门客,其实不多。 而这位新来的贵客,便是最近这几天,吕不韦的门客之中,待遇最好的——吕不韦给出的吃穿用度,比他自己日常所用还要华贵! 这是一种重视,也是一种拉拢。 这俊美的年轻人很轻易就见到了吕不韦。 吕不韦原本正在处理一些政事,但听说是这位客人想要见自己,便立即搁置了那些并不如何要紧的小事,更衣前来。 “徐先生。”吕不韦一拜而奉茶。 俊美男子回礼:“相邦,别来无恙。” “徐先生不是要回家养老么?为何此次如此着急回到秦国?是陈先生与您说了些什么吗?”吕不韦笑着。 对于真正有能耐的知识分子,吕不韦是很敬重的。 俊美男子点了点头:“算是,我本来是想要在家乡终老的,但是陈琅……他与我相交数载,虽说道统有相悖之处,但我们始终是好友,他弥留之时的一点遗愿,我自然是当该为他奔走。” “遗愿!?”吕不韦且惊且惑:“陈先生……” 陈琅身体一向健壮,无甚病况,自身武力也并不俗,二十六七的年纪,怎么说没就没了? “陈琅旧居秦地,甫一回乡,说是想念鱼鲙,便多吃了一些,未料就那么中疾死去了。”俊美男子笑了笑:“大概寿数到了,司命二神怜其才学,召走了也说不定。” “这样……”吕不韦点了点头,感觉很有一些不真实。 吕不韦是一直想要修一本书的。 对于他这等小门小户,血统渊源并不久远的人而言,光耀门楣,使自己从新晋暴发户式贵族变为有底蕴有渊源有前途的老贵族,最快速的办法,就是网罗人才,修一本质量上乘的书籍。 陈琅,便是吕不韦心目中修书的主力军。 他才学渊博、本身又怀有大志,想要弘扬义理,与吕不韦几乎一拍即合。 于是吕不韦以腹心待之。 陈琅作为吕不韦的门客,也多次帮助吕不韦出谋划策,收集修书的素材。 他离开,吕不韦就很是不舍。 甚至还赠予了不少财货。 但这些财货,陈琅只取了几块黄金,当作回家的川资。 吕不韦以为,陈琅回去,是想要效仿古之智者、学者,广收门徒,开宗立说,与天下争一鸣。 但这么快……他就死了? 真是…… 有些难以相信。 “…那么…陈先生临终之时,嘱咐了一些什么呢?”吕不韦问道:“吕某或可帮助徐先生将之完成。” “陈琅想要让我代为向鞠子洲问一个答案。”俊美男子笑了笑,牙齿森白:“但当然,我需要先考校一下这个鞠子洲……” “鞠子洲啊…徐先生还是…”吕不韦皱了皱眉。 “相邦不必劝我。”俊美男子一拜:“我总不能叫一个无能之辈给我的好友答案?” 他没有向吕不韦说出陈琅的真实死因。 因为吕不韦已经不是那个初初与他们相交时候的小商贾了。 吕不韦如今是统治者中的一员。 陈琅做的那事,是不好与如今的相邦吕不韦讲述的。 而鞠子洲对于已经死去的陈琅,也不只是一个答案。 俊美男子也根本没有想要向鞠子洲讨什么答案。 “那么徐先生,是没有寻到鞠子洲么?”吕不韦问道。 “是的,他没在家,而且据说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了。” 吕不韦叹息:“此人古怪至极,与徐先生一般无二,学的是黄老。” “黄老?”俊美男子挑眉:“有意思,一个学黄老的,教授了陈琅……” “那么,我要到何处才能见到鞠子洲?” 吕不韦摇摇头:“此时我亦不知,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太子政知晓了。” “相邦可能引我去见太子政么?”俊美男子问道。 吕不韦喟叹:“可以,只是徐先生,在太子政面前,切勿流露出对于鞠子洲的敌意……他们是一门同宗的师兄弟。” “秦太子政,学黄老?”俊美男子挑眉:“方今之世,还有什么黄老大家可以教一国之太子甘愿俯首为徒?” “总会有一些的。”吕不韦深深看了一眼面前俊美的男子。 男子笑了笑:“或许,或是我在家中久居,眼光已跟不上世事变化了。” “那么,吕某引徐先生去见一见太子政。”吕不韦再拜。 “多谢相邦。” …… “……是故,君子当以德为重,以…”异人看着嬴政,慢慢教授着一些儒家义理。 此时,下面人忽然来报,惊扰了这一局父子之聚。 嬴政看向自己的贴身宦官,问道:“有什么事,大声讲出来,休要吞吞吐吐的。” “唯。”宦官躬身:“禀王上、太子,相邦吕不韦求见。” 异人挑眉。 嬴政面无表情:“吕相邦亲自前来?” “回太子,是的。” 嬴政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异人端起了酒杯。 这是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请他进来。”嬴政说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暮青城 “臣吕不韦,拜见王上、太子。”吕不韦没有料到异人会在嬴政这里,有些吃惊,不过并没有多少担忧。 异人玩味看着吕不韦,继续喝那一杯酒。 嬴政注意到吕不韦身后跟着的一个人。 此人身量较之吕不韦略高,面容俊秀不凡,年龄也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行止之间,并没有一般贵族的矜持拘束,也没有寻常仆役的小心翼翼,很有些扎眼。 “楚人徐青城,拜见秦王、秦太子。”这人以士人礼拜异人与嬴政。 “相邦不必多礼。”嬴政见异人没有放下酒杯的念头,于是道。 “至于这位士子……”嬴政仔细打量了一下,道:“也请不必多礼,秦楚乃是友邦,不必拘泥礼数。” 异人这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满道:“太子需记得,国无定序,则国不安;君无定序,则君不贵;臣无定序,则臣不谨;民无定序,则民不活,所谓定序,便是以礼排定,故而,以后不必再言什么不必多礼之事,礼数,是必要的,法律,更是必要的!” 吕不韦拱手,躬身。 异人这话,并不是给嬴政听的!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嬴政低头,一副乖宝宝模样。 徐青城平静看着异人与嬴政,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古井不波。 异人这时候调转目光,看向徐青城了。 “士子是楚人?”异人发问。 “回禀秦王陛下,在下的确是楚人。”徐青城微微躬身一礼,不卑。 “士子楚人,至于秦国,是为名利而来,还是为践行义理而来?”异人问道。 异人是很相信吕不韦的眼光的。 这位相邦,虽人品有些问题,但眼光极佳,曾经发掘了自己! 所以他带来的人,必然不会是什么无能之辈。 带着有真才实的人来秦国,这没什么问题。 但带着有真才实的人来见秦太子而非秦王? 异人慢悠悠看了吕不韦一眼:“相邦为何不坐?寡人方才叫你坐了?” 没有? 嬴政看了异人一眼,觉得这样立威很无聊。 “是,王上的确有教我坐下。”吕不韦哈哈一笑:“臣方才想到一些滑稽事,走了神,忘记坐下了,还请王上恕罪。” “无碍无碍。”异人笑起来:“相邦快请坐!” 吕不韦举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此时是夏日,天气炎热,虽然屋子里因为硝石制出冰水以吸热的缘故,并不炎热,但吕不韦擦汗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此炎热的天气,相邦入宫,定有要事!”异人笑眯眯为吕不韦倒了一杯冰沁沁的酒水:“快请饮一杯冰酒。” “谢王上赐。”吕不韦连忙道谢。 徐青城看着异人在自己面前拿吕不韦立威,感觉有些好笑。 “在下并不为名利而来,也非是要践行什么义理……理固在,不论践行与否,对的始终是对的,错的,践行一百年也不可能变成对的。” 他这样着,异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倒的确是个有能耐的。 “不为名利、不践义理,楚人不远千里,来到咸阳,是为避暑而来的么?”异人问道。 “在下受一好友临终所托,前来秦国,见鞠子洲,求一个答案。”徐青城声音平稳。 异人皱眉,看向吕不韦。 吕不韦苦笑着,捧着酒杯。 这群人…… 异人有些心烦意乱。 诸子百家之中,果然还是儒人最好了。 其他的各家,都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物,给名利不受,让“践行义理”都不肯。 明明肚子里是有富国强兵的法子…… 一个个,不为自己考虑,还不为自己一家一姓争点光……除了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带不来利益的东西之外,这群人几乎不在意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的任何事情。 鞠子洲如此,眼前的这个不知底细的徐青城,同样如此。 真教人厌恶! 异人看向嬴政。 嬴政对于徐青城这样的辞倒是很感兴趣。 “士子来向我师兄讨要答案?”嬴政昂首,仰着头俯视徐青城:“不知道是想要什么答案?” 徐青城看着嬴政,感觉很有一些意思。 骄傲的小孩子,很常见。 但是像嬴政这样,骄傲又沉稳的小孩子,真的是非常少见的。 而且……没感觉错的话,方才,秦王在针对太子? 秦国……有点意思。 秦政,也有点意思。 “为一个新死的好友,寻一个义理上的答案。”徐青城斟酌道。 “义理上的答案?”嬴政看着徐青城:“你那朋友,曾受过我师兄指点?” “他叫,陈琅。”徐青城笑了笑:“太子殿下可听过么?” 嬴政点了点头:“我记得他的,道家子弟,宗杨朱,讲人利之事。” 徐青城笑了笑:“如此,太子殿下能够一,您这一宗,对于杨朱之的看法么?” 试探鞠子洲之前,先了解一下基本的情报也是好的。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人世之中,利不强夺。”嬴政笑了笑:“士子你也是杨朱的吗?” 徐青城脸色微变。 他不确定嬴政是真的理解他自己口中出的这些话的含义。 但,只是出这两句话,就已经证明了那个鞠子洲并非等闲之辈。 异人皱了皱眉。 杨朱之是发源于秦国的道家,起手时候就是以抨击法律和周礼闻名的。 秦法,对于人利,剥夺极多。 而杨朱,则正是以义理对于秦国法律、对于周礼进行反驳、反抗。 秦国的贵人们普遍讨厌杨朱那一套鬼东西。 但,他们自己有些人是很喜欢用的,主要用来对抗其他的贵族,以及秦王。 徐青城摇头:“我非宗子杨子,而是宗黄老。” “黄老家?”嬴政目光缓和:“很巧,我师兄和我,也是宗黄老的。” “看起来,并不像。”徐青城笑了笑:“我之前在楚国,听过太子政的名字,也知道太子政以工代赈、行农会集土而使众人同耕之事,颇有些,先代商人之风。” 嬴政挑眉:“先代,商人之风?” “商人,土地归为村落众人共有,无论贵人、贱人、咸皆力耕,悉以劳工,逮分润所得之时,依其位之高下、力之多寡、年之长幼分之……”徐青城看了一眼秦王异人。 “太子所行之政,颇有古人之风。” 嬴政眉头皱起:“你所……当真么?”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 s:///book/12/12805/813869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苍山 现行的一切制度的核心,都是土地。 而君主的一切尊贵与权力的来源,都是他们对于土地的占有。 拥有土地,所以招徕农民耕种,所以拥有统御农民的权力,进而,获取到锦衣玉食、华服美人。 但现在,徐青城说,几百年前的商人,土地是共有的? 那么他们是如何维系统治的?是如何维系上下关系的?又是如何确保自身神圣性的? 嬴政心中只有怀疑。 没有相信?徐青城看着嬴政脸上的怀疑神色,有些满意。 这个小孩子,倒是有点脑子的。 “当然是真的。”徐青城笑起来:“太子殿下看起来并不相信在下所说?” 嬴政点了点头:“但反有一点脑子,都不可能相信。” “太子殿下为何不信?是因为在下的夸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徐青城有些好奇。 “你夸赞与不夸赞,我全不在意。”嬴政说道:“但,你说土地共有,只这一点,我就不信。” “哦?”徐青城表情严肃起来:“为何说土地共有,太子便不相信了?” 异人皱了皱眉。 这种话题…… 吕不韦跽坐着,看着徐青城,微微叹了一口气。 “自古以降,土地为君主所有。受命于天,得权于祖,普天之下,皆为圣君贤主之所有,何来所谓土地共有呢?”嬴政看着徐青城俊美脸庞,习惯性进行试探。 异人脸色稍霁。 徐青城晒然一笑,眼底平静,不见喜悲,不知心绪。 “太子殿下知如此,想必也是读过一些书的,那么太子殿下,您所诉说的,是自古以来的现状,这一点,您承认么?” 嬴政点了点头:“我有何不敢承认的呢?现实就是如此。” “好,那么太子殿下,敢请问,圣君贤主,为何广有天下之土地呢?”徐青城笑着问。 嬴政愣了一下。 这种重复的问题…… “得于祖宗,继为家业。” “那么圣君贤主的祖宗,又是如何广有天下之田土,以传续后世,代代继承的呢?”徐青城似笑非笑。 嬴政看着他,试探之心消泯。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真的有才学的人。 意识到有问题存在,并且准确的将问题问出来,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君主的祖上,当然是以绝对的暴力压服旁人,以无法拒绝的利益统合出一个拥有共同利益的联盟,以联盟的共有的暴力,继续去压服更多的人,并且将想要获取利益,且拥有能力的人纳入自己的联盟之中,使得联盟具有无可匹敌的绝对暴力,进而分润利益,达到久治。” 徐青城脸色微变。 这小孩子…… 异人皱起眉头。 “那么敢请问太子殿下。”徐青城躬身一礼,以对待同辈的姿态询问道:“先前太子殿下所言的‘受命于天’,又是如何一回事呢?” 这一件事情,徐青城本身并没有什么疑惑。 他只是试探而已。 “天?”嬴政笑起来:“讲话声音最大的那个人就是‘天’!” “古之圣君贤主,便是‘天’,如今的我父王,也是‘天’,你我对话之时,我的声音比你的大,那么我就是‘天’,我的意志,就是‘天意’!” 异人眉宇舒展,然而内心隐隐不安。 “如此说来的话。”徐青城笑了笑,已经不能再将嬴政当成是一个小孩子:“太子殿下,其实君主对于土地的占有……是抢夺来的,对么?” 嬴政表情淡然。 异人神色阴沉。 吕不韦眉宇凝结冰霜。 “对的。”嬴政无比平静,平静得令异人感觉有些可怕。 “政儿!”异人忍不住开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王陛下别急。”徐青城躬身一礼:“这话,不会再在别处出现。” 异人拧眉:“寡人不相信。” “但秦王陛下。”徐青城笑了笑:“这话是对的,是有助于您认识天下事态的,甚至可以帮助您……破灭六国。” 异人闭上双眼。 “继续。”异人自语。 徐青城躬身一礼,继续问道:“太子殿下可曾想过,这抢夺来的土地,是可以被以暴力强夺了去的!” “当然是可以的。”嬴政颔首,并不否认这件事情,也没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不可思议或者荒谬:“但强夺的条件是不宜达成的。” “以秦国为例。强夺土地,需要有比秦国所能够给予众人的利益更加广大的利益以团结起比秦国所能动员的人更加多的人,形成在一个意志之下的绝对暴力,然后破败秦之社稷,强夺秦之土地。”嬴政看着徐青城:“你觉得可能吗?” “很难。”徐青城笑了笑:“至少我没办法。” 嬴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异人和吕不韦。 嬴政问道:“没有足够的利益和暴力,制度是不可能存在于世的,我所以说土地公有是不可能的,便是源于此理。” 徐青城点了点头:“但是太子殿下,你原本有良田广厦,我抢了你的良田广厦,你还拼命为我作战,以赚取我赏你的,恶田敝屋,这是可能的吗?” 我抢了你的粮食,你还为我做事,终至于你卖身于我…… 嬴政一下子想起了以前与鞠子洲曾推演过的东西。 “这是可能的!”嬴政笃定说道。 虽然他暂时还并不能够理解,但他知道,那一切都是可能存在的。 而且徐青城所说的…… “秦人为秦国战,便是你所言说的事情,这是已经成为现实,并且天下人都觉得很正常的事情。” “那么太子殿下,还觉得土地共有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吗?” 嬴政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些事情,仔细想来不可思议,但太子殿下,它的确是存在的,的确是时刻发生的,不是么?”徐青城诘问。 嬴政缓缓点头。 事情匪夷所思。 但它存在。 它并不正确。 但它存在。 它有悖于常识。 但它存在。 所以你只能认。 “土地共有,是商人旧俗,而周破商,周俗于是取代商俗,成为了新的习俗,也成为了……目下的天下人的共识,而商之旧俗,则就是匪夷所思,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了。”徐青城死死盯住嬴政。 嬴政略微犹豫,点了点头。 同一个时代里,可能有无数种生产关系,但最终留存下来的,一定是最适合当时的生产力的生产关系。 这便是所谓的…… “你的意思是……”嬴政闭上双眼:“朕的为政,不好?” 徐青城点了点头:“为一太子尚可,但为一王,则不可,欲王天下,更不行!” s://.c/read/33842/19910208.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曙天星 630shu ,最快更新革秦! 嬴政颔首:“朕也觉得,这的确是不能够王天下的政制,那么敢问徐兄,为何朕的政制不能王天下呢?若是朕想要王天下,又该要如何做?” 徐青城摇了摇头:“在下未曾治国天下,甚至未曾治过一县之地,于治国安民之事,着实不通,但在下历来好与人争辩,好以无礼辩人之有理,观太子之政,有所欲言,或可试论之。” “请讲。”嬴政一拜。 “太子政之思,为政之要,或在于使人得利,并以暴力屈服之。”徐青城回拜:“那么太子觉得,商人天下土地共有,而众人劳之,以位之高下、年之长幼分其所得的政制,为何会被周人天下王有,田土王私,众人皆王之仆役的政制所败呢?” “政听闻,商人之败,败在商王子受。”嬴政脑海中以自身所学,去尝试解释那些上古故事:“子受不听箕子、微子、比干等三仁之言,故致亡国。” “此是孔丘言。”徐青城摇了摇头:“在下想要听一听,太子之言。” “政觉得,商之败,败在政制与现状之不相符。”嬴政自己梳理了一遍思绪,发言道:“上古之时,田土所产甚少于今时,而商地虽王侯亦躬耕农事,累年所得,不过较庶人稍多,而贵族之所欲甚广,所得甚少,躬耕劳形,至于不满。” “而周人之制,天下皆王所有,众人皆王仆役,贵族不事农事而所得者众,不以农事躬耕之劳苦,专以自由散漫。” “商之贵族,慕周之贵族,于是商人之制始崩。箕子、微子、比干者,皆叛于商而投于周者,故周人谓之“仁”” 徐青城挑眉,很是惊讶。 嬴政的说法不只是新奇,还很有一些完备的意思在里面,他虽然一时之间无法分析出这种说法的理论根基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这种说法与他们自己研究了半生的说法是高度重合的。 只是如此短的时间里,便能够得到这样的答案……此子资质果然过人,但最重要的,他所学习的义理,只怕是比我更完备的! “有此可能。”徐青城点了点头:“太子知道么,故旧,周人之地制,名曰‘采地’。” “采地旧制?”嬴政有些疑惑。 他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是鞠子洲所教授的。 而鞠子洲对于田亩土地的了解,是基于实地考察的。 也就是说,他们师兄弟两个,只懂得现在的制度,而对于过去的制度,知之甚少。 “天下王有,土地亦是王侯私产。”徐青城将这一切娓娓道来:“田土摆在那里,当然是不可能自己长出足够的粮食的,所以需要人去耕种,但王是不可能亲自去耕种的,于是就需要把田地借给庶人、奴隶使用。” “庶人、奴隶使用了土地,种出了粮食,因为土地是王的,所以,王理所应当取其大半所得。” “而王,又可将自己的土地,随意分封给侯、卿、士,曰之:锡田土。” “这些王侯、贵族,皆是土地的主人,而真正耕种和使用土地的,反而一分田地也无。” 徐青城似笑非笑看着嬴政:“太子觉得,会如何?” “当然是被推翻。”嬴政略微感觉惊讶和不安。 “于是周倒了。”徐青城笑出声来:“但周还在,其他的由周分封的国,也都还在。” “但他们需要更多了。”嬴政想了想,说道:“因为世道在发展,奴隶人耕种的经验在累积、对于田土的使用能力,也会逐渐提高。” “田里种出来的粮食更多了,贵族们虽然依旧拿走许多,但剩余的,约略可以使得奴隶人们吃个饱,于是他们就有了思考的时间,开始羡慕贵族、开始感到不公了。” “如此代代相累,终至于,奴隶起身破国?”嬴政看着徐青城:“是,盗跖之事么?” 徐青城抿唇不语。 这家伙…… “因为奴隶人们想要的更多了,于是君主贵族们本能地也需要获取更多,也需要给奴隶人们更多了,然后是……” “初税亩。”徐青城脸色并没有之前那么好看了:“于是田制开始发生改变了,君主们,将本属于‘自己’的田土,赐予奴隶人,拥有了自己土地的奴隶人,便成了……农人。” “一国改制,则强。”嬴政恍然大悟:“随后国力强者,破国杀君,劫掠土地,以完成扩张,维持自己的统治!” “进而,倒逼各国开始变法,将土地……分下去!” 嬴政念头通达了。 很多原本存在的疑问,自然消解。 世事脉络打开更多。 他开始可以看得到往古来今,看得到那些思维、那些挣扎、那些延续、那些发展。 国家的变革,说起来是很复杂的问题,但条分缕析,从根源处着手,以最先进的思维方式进行拆解……一切都如此简单! 虽然还是有很多不甚明晰之处,但嬴政相信,鞠子洲会给自己答案。 他将目光投向徐青城。 徐青城皱眉。 这真的是个小孩子? 他有些怀疑。 这小孩儿,未免也太聪慧了! 很多他自己都未曾想明白的事情,这小孩儿宛如早知道正确答案一样的随口吟诵。 这真的是小孩子应该有的水平么? 异人脸色铁青。 “太子之制……”徐青城犹豫了:“太子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嬴政朗声说道:“最主要的,是在国内结成了一个名为‘农会’的小团体,这个团体之中,秦国的权力很难渗透掌握,而‘农会’的存在,使得一个会中的农民具有极强的凝聚力,使他们自发的团结起来了,这是不便于‘秦国’的管理的,更是影响‘秦王’这位‘天’的统治的!” “而且他们团结起来,就可以吃得饱了,就会开始安于现状,不想要打仗了!” “慢慢,他们的财富累积起来,便会使得秦国‘弱民’的政制完全的失效。” “而这个时候,他们感受到来自于秦国的,更多的是压制而非帮助的时候,反抗的念头将会被点燃!”嬴政说着这些,很是平静:“他们会自发的站起来造反,造‘秦王’的反!” 所以,‘秦王’异人出于本能,顺手打压了一下农会! 嬴政说着,心中升起无限鄙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东方白 异人听着嬴政的话,面色相当之平静。 吕不韦摊开手,观赏自己掌心纠结的线。 嬴政看着徐青城,看着异人,又瞥了一眼低着头把玩自己手掌的吕不韦,说道:“朕的政制,会把安定的,变为不安定的。” “尽管一二十年之中,这些人会因为吃得饱,有钱财结余,而在战争之中变为勇敢的兵士,是精兵,但他们始终是不安定的那一部分!” “知道了这些,政儿打算怎么做?”异人冷眼发问。 徐青城看了一眼异人。 这个问题,很有一些水平。 看来这位做了多年质子的秦王,也并不是什么草包。 “添一把柴。”嬴政笑起来了,笑容灿烂。 异人看着嬴政,眼中流露出满意。 “添一把柴,教这些人的生活过得更没好一些,教他们的日子更有盼头,教他们更加富裕,教他们身体强壮,教他们对政更加感恩、驯服。”嬴政回身拜向异人:“他们会成为政手中,至强的‘天子之剑’!” 异人哈哈大笑。 他看向嬴政的目光,充满了满足和期许,充满了忌惮与质疑。 他在笑。 如果嬴政什么都不说,那么嬴政就是一个该死的;但是嬴政说了出来,那么嬴政就是知道分寸的。 不只是知道分寸,还很有为政之手腕、为王之心智。 这意味着,他已经是一名成熟而合格的政客了。 比异人自己都要合格! “不愧是为寡人之子!”异人赞叹着,然而眸中实在没有半分喜悦。 徐青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他叹气很长,像是想要把肺子里的气息全数吐出。 “太子是个明白的,那么是要以手中‘天子之剑’,扫灭六国,重定分封吗?”徐青城问道。 “分封?”嬴政看向徐青城:“为何要分封?” 异人听着嬴政的话,愣了一下。 徐青城凝眸。 吕不韦并不抬头。 嬴政笑起来了。 小小的孩子笑容恶劣且嚣张,有种霸道的得意姿态,难以言明其气度。 “朕若治,则治天下为群县诸郡,不设分封,使天下归于一,使九州定于我,使世人皆为秦人,使秦王为天下王!” 牛皮吹得很大。 异人有片刻失神。 这是他所完全不曾设想过的局面。 嬴政口中的图景,是历代秦君都未曾有过的大野心,得于秦君,又高于秦君。 很……很有趣! 异人眸中流露笑意,他看着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嬴政。 嬴政身量不高,肌体不强,心智并不多么顺服,然而此时的异人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无比满意。 有个好手段,有个好愿景,说不定,历代秦君一天下的大志,他真的可以完成呢! 异人笑着。 他不知道,背对着他的嬴政,此时的脸上是如何的一副清淡与不屑。 嬴政从来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强烈的执念。 所谓“一天下”,所谓宏图远景,所谓王天下…… 呵,比得上永生么? 嬴政冷眼看着徐青城。 嬴政冷静看待自己,看待异人,看待吕不韦,看待秦国、以及这世间的一切人。 真是无趣的一班人! 争权夺利,逐利抢财,耽于物欲,不敢直面世间最宏大的力量,遇到了那种力量,竟然只想着压抑其发展,以维护和巩固自己略略高于氓隶庶人的地位。 多可笑! 徐青城直面嬴政的脸。 他看得到嬴政嘴角的玩味,看得到嬴政眸中的淡漠。 他一定有更加宏大的野心! 但,是什么? 徐青城向前走了一步。 异人看着徐青城,皱了皱眉。 嬴政看着徐青城,目光中尽是审视。 我活不成了! 徐青城叹了一口气。 看到了这一幕,又生了探寻的心思,自己这次只怕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徐青城向前又迈了一步。 他走到了嬴政的面前,蹲下身子问道:“那么太子殿下,觉得想要王天下,需要以何等的政制呢?” “应时而进!”嬴政慨然说道:“百五十年前。秦以变法则强。” “百五十年后,商君法,并非不可用,但欲破灭六国,定天下于一,当下的秦法,是不够的,即便勉强做到,也会因为不堪其重负而崩溃。” “是故,欲要定天下于一,必先,变法!” 异人没有什么表示。 因为这也是他的想法。 他本来就觉得,以秦国的一国之力,破灭六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他也是想要赶快集权然后求变的。 而发动战争,并且取得战争的胜利,携大胜之势,扫清自己集权道路之上的一切障碍,是他所能够想得到的最简单最便捷的办法。 ——想要王天下,则需变法;欲要变法,先需集权;若亟集权,就需打仗。 异人是这么想的,也将要这么做了。 不过,变法变成什么样子,他是没有答案的。 或者需要富民以富国,或者需要继续弱民以强国。 这是他目前所没有头绪的。 而异人所知道的,唯一可能有头绪,甚至有实际的办法的人……就是鞠子洲! 鞠子洲对于“国中之毒”的理解,对于施政务要,对于民心的解释,都是极正确的。 只是……鞠子洲,不愿意辅佐他! 鞠子洲挑了嬴政。 异人对鞠子洲很是不满。 但他对人才是有容人之量的。 异人可以原谅鞠子洲对于自己的不敬。 只要,鞠子洲能够为秦国献出自己的智慧。 “秦法要如何变?”徐青城问道:“又要变为如何状貌?” 异人看了一眼徐青城。 这是异人第一次觉得徐青城还算顺眼。 “不知。”嬴政摇了摇头:“我所学,只能支撑我回答到这一步,若是想要更多……” 嬴政坐了下来:“你需要亲自去问我师兄,讨要说法!” 徐青城皱起眉头。 他犹豫了。 是的,犹豫。 他来到秦国,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见鞠子洲。 不过他并没有向鞠子洲讨要什么“答案”的念头。 他只有一腔怒火,想要发泄。 陈琅是徐青城为数不多的好友。 然而陈琅死去了。 死于商贾的背叛,死于践行义理的过程。 到死,陈琅都坚信自己的义理是正确的。 但这正确的,这使他丢了性命的义理,是来源于鞠子洲的。 于是陈琅想要向鞠子洲讨一个答案。 可,人死了,要来了答案,又有什么用呢? 徐青城所以有满满的一腔怒火。 他想要打鞠子洲一顿。 所以他来见太子政。 而秦太子政,却着实的给了徐青城一个惊喜。 他开始期待与鞠子洲的会面了。 但他同样期待着自己可以暴打鞠子洲一顿。 自己与自己矛盾了,于是徐青城犹豫。 “多谢太子殿下。”徐青城躬身一礼,做出了选择。 他很快就要死了。 无论是打鞠子洲一顿,还是向他寻一些正确,都有一个前提——见到鞠子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开门见山 (一) 徐青城做出了选择,但异人还没有。 他静静地看着嬴政:“政儿要带这士人去见你师兄么?” 嬴政点了点头:“这是一个人才,他所拥有的疑问,恰恰也正是政儿心中的疑问,是以,政儿打算借此机会,去向我师兄求一个答案。” 异人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求一个答案,有答案才好!” “你去吧。”异人闭上双眼。 答案,谁都想要。 只是,鞠子洲到底肯不肯给呢? 异人觉得,鞠子洲未必会给。 嬴政对着异人躬身一礼,带领徐青城先行走到自己宫中的寝殿,换了一身衣服。 徐青城看着嬴政换了一身细麻衣,有些疑惑:“太子殿下这是作甚?” “我师兄不喜锦衣华服,我便也就不在他面前穿着那些。”嬴政随口说道。 徐青城皱起眉头:“不喜……是不愿,还是不敢?” 嬴政惊奇转过头来看了徐青城一眼:“你什么意思?” “水往低处流,乃是物性自然之至理,人慕好色而羡良器与此等类,也应算是物性自然之至理。”徐青城笑了笑:“即便在下是想要归隐山林之间的人,也偶尔会想念锦衣之好色,华服之舒爽。” 嬴政闻言,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想说,我师兄是刻意在回避这些,对么?” “这是太子说的,我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徐青城随意笑了笑。 嬴政皱皱眉,没有说什么:“走吧,我领你去见我师兄。” …… 熏风正暖,鞠子洲坐在田垄上吃着腌肉就豆腐。 豆腐寡淡,带有苦涩味道,正好中和了腌肉的咸,这样的一餐晚食,对于他而言,算是比较丰盛的了。 询坐在一边,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鞠子洲身旁黄澄澄的庄稼。 “当真不可思议!”询感慨说道:“除却楚国,竟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在初夏就收获庄稼!”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鞠子洲笑了笑:“稼穑之事,本就需要应时而变,早古时代,人未定居时候,刀耕火种,逮地力衰竭,便弃地而走……” 鞠子洲说着,抬起头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嬴政。 他出了满头满脸的汗,脸上尽是不满:“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快到收获的时节了,我在这儿等着收割。”鞠子洲递了递自己手中的碗。 “吃了没?” 嬴政想了想,摸摸肚子,坐了下来,接过鞠子洲递过来的碗,坐了下来:“怎么又是腌肉和豆腐,不见油星的!” 询见状,立刻退身到一旁。 退身之时,他看了一眼跟随嬴政一齐前来的俊美年轻人。 年轻人很敏锐,询只一眼,便被他察觉。 他将目光投向询,两人对视,徐青城呲牙笑了笑。 询神情严肃起来。 这小子…… 鞠子洲看了一眼站着的徐青城,问道:“这位老兄是与我师弟一起来的么?” 徐青城扫了一圈鞠子洲身后的庄稼,微微颔首:“原来秦国这块地,夏日里,也是可以收获庄稼的!” “天下大多数地区都可以。”鞠子洲笑了笑,指着身边的空地:“坐下歇会儿?” 徐青城看了一眼坐在田垄上正吃着粗鄙食物的嬴政,笑了起来:“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如何有意思了?”鞠子洲笑问。 “你没有在天下的大多数地区里种过地,便妄自定论说天下的大多数地区都可以冬种夏收,这还不够有意思么?”徐青城笑着坐了下来。 嬴政看了一眼徐青城,继续低头吃肉。 鞠子洲不赞一词:“或许是我狂悖。” “认识一下吧。”徐青城静静地看着鞠子洲:“我叫做徐青城。” “青城?一座山?”鞠子洲笑了笑:“还是倾城?” “我生当如艮。”徐青城笑起来。 开玩笑嘛,谁还不会了? “这个名字倒是大气磅礴。”鞠子洲笑着:“我叫做鞠子洲。” “我学黄老的。”徐青城坐了下来:“通义理,知古今。” 鞠子洲看了一眼身旁低头干饭的嬴政,说道:“很巧,我也是黄老家学弟子,明道理,晓天下。”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徐青城没有丝毫嘲讽的意思,但语句本身,包含了难以磨灭的嘲讽。 “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罢了。”鞠子洲随口说道。 “既然你我同为黄老家学弟子……”徐青城沉吟片刻:“…那便不与你行意气之争了。” 他说着,双手揣着,转身就走。 鞠子洲眉头微跳,心下有些不安。 这人……不是来接近嬴政的? 鞠子洲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嬴政。 如果是来接近嬴政的,不应该对自己没有尖锐的攻击。 但现在……他离开了? 这是为何? 鞠子洲不明白。 嬴政吃着豆腐,心中颇有些烦闷好奇。 这可跟说好了的不一样。 嬴政是领徐青城来向鞠子洲问一个答案的。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徐青城跑了? 他为什么跑了?发现了什么东西?还是别的什么? 嬴政疑惑不解。 但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吃完了晚饭,嬴政又与鞠子洲聊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询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挪了过来,悄声说道:“鞠先生,我看这个叫做徐青城的小鬼,来者不善!” “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鞠子洲摇了摇头:“但是他如果有恶意的话,就更不应该走了不是吗?” 询困惑皱着眉,无奈颔首:“是的,如果他真的有恶意,那么他更应该留下来,试图辩驳鞠先生,以收集鞠先生的义理侧重点!” “但他什么都没做!”鞠子洲隐隐不安:“这个人看着不像是个蠢货!” “所以他肯定是有所发现,或者说有所图谋!”询叹气:“看来老朽今夜又是无法睡觉了。” “劳烦钜子了。”鞠子洲躬身一礼。 …… “你这是什么意思?”嬴政不满看着徐青城:“什么都不问就走了?” 徐青城摇了摇头:“太子殿下,此时此地去问您的师兄,是不可能得到一句正确的实话的!” “你什么意思?”嬴政挑眉,虽然语气仍旧不满,但他脸上的不悦消失了。 “您的师兄啊……在做伪装!”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开门见山 (二) “您的师兄啊……在做伪装!” 徐青城这样一句话说了出来,嬴政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惊讶。 这个叫做徐青城的家伙……虽然看不透具体有什么能耐,但可以感受得到,的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物。 他能够看得出来师兄在做伪装,强行压抑自己的脾性和志向,嬴政并不感觉奇怪。 相反,他若是看不出来,嬴政才会觉得可笑。 “师兄做伪装,朕当然是知道的。”嬴政好奇问道:“特意回转过来,又告知朕这件事情,你莫非是有办法揭破他的伪装么?” 徐青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的确是有一些办法,但……” 徐青城思考片刻,最终说道:“以我对于太子所学所说的感知的话……但太子所学的义理,很显然是比我所学的义理是要完备很多的。” “这也就意味着,我的义理和手段,对上您所学所知的手段时候,会有很多解释上的错误,所以最好的办法,并不是我去揭破他的伪装——我既便能够感知到他的真实性情与意愿,也很难对这种秉持着我所根本不了解的东西的人的心思做出准确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去揭破师兄的伪装?”嬴政挑起眉:“而且,你为什么说你完全不了解我师兄身上的那些东西?” “您的这位师兄,他根本没有学过黄老之学。”徐青城摇头说道:“我先前见他之时,已使用黄老家学特有的的仪刻和话术试探过了,您的这位师兄,完全没有反应,这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真正的学过黄老家学的东西。” “没有学过?”嬴政晃了晃神,点着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你觉得朕像是学道家学问的人吗?” “一点也不像!”徐青城摇了摇头:“您的学问,虽然我并不知晓具体的内容,但我从您面对特定问题时候的承接思路之中便已经可以窥见一些斑斑点点。” 嬴政食指指甲划过大拇指指腹:“能讲一讲么?” “您的思路,是我所从未见过的明晰洞辨,就仿佛……”徐青城认真思考了一下,组织起语言:“就仿佛是有一种特殊的理论,可以将世间万事万物运行的轨迹归结出来,而您学习了这种理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什么问题,都可以在知道其发展的情况下推知其源头,演化其未来……” 嬴政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太子不必忌惮我。”徐青城笑了笑:“我的所学,虽很可能比不上您与您的师兄的所学,但我还不是那种愿意改换门庭的人,您有您的优越,我也有我的坚持!” “而且,就和您的师兄一样,我既便能够推知一些您所学义理之中的一鳞半爪,但我也是根本无法洞悉理解的!”徐青城摇了摇头:“除非您愿意逐字逐句讲述给我听,否则我即便得了一些字句,其实也完全没法领会您所学义理的精要。” “那毕竟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完备义理,在下非是什么绝世人物,没有超然智慧,不可能逆行推解的!” 徐青城这番话是服软。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他还是想尽可能多活一段时间。 最好是,能够解开心中疑惑、得到陈琅央自己询问的一个答案,然后再去死。 如此,当为无愧于友人。 嬴政定定仰望徐青城的脸。 好片刻,微微颔首:“那么,你要教我你所掌握的方法么?” 徐青城笑着摇头:“现在教了您,只怕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吧?所以还是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我想自去观察查探一番,先行以我的所学,去尝试破开您那位大才的师兄的伪装。” “若我不能成行……”徐青城顿了顿:“起码尝试过了,心无遗憾。” 嬴政盯着徐青城的脸:“你可要想清楚了——朕现在给你一条活路——就是你即刻将这法子教了给朕,然后离开秦国,再出现在朕的面前。” “朕,一向说话算数的。”嬴政傲然说道。 徐青城有些不屑:“即便是在下窥见了您对于秦王、对于秦国政制、对于一统天下的不屑么?” 嬴政冷眼。 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朕,仍愿意放你生路!” 徐青城笑起来:“我徐青城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着太子这么有趣的小孩子!” 嬴政眉头皱起,小脸上满是不悦。 徐青城见着嬴政的不满,立刻意识到,嬴政说的,可能是真的。 他是真的愿意放自己一条生路! 心中波澜渐起。 秦政是一名合格到不能再合格的政客……但为何会愿意放我生路?以他前面的表现,着实不应该有如此不该有的仁心宽宏。 越来越……有趣了! 徐青城笑起来,大笑,狂笑。 嬴政站在徐青城对面,只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 难以常理揣度。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嬴政微笑。 小小的孩子笑起来有种天真阳光的感觉。 我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可以用常理揣度的人吧? …… 太阳落下去了。 西天的薄暮染成橘色,渐变于暗红、灰色,终至于漆黑。 月光亮起,繁星点缀,蝉鸣开始了。 “啪”询挥手打死了一只蚊子。 借着月光,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动静。 是我感觉错了? 询想了一下,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块,掷了出去。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狸奴受到惊吓的惨叫,没有人被打中时候的哀嚎,也没有蝉鸣的中断。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嗡嗡嗡嗡嗡” 蚊子又围了过来。 询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继续打蚊子。 他身后的不远处,鞠子洲枕着铁剑铁弩睡去了。 第二天,鞠子洲巡查了一遍,觉得麦子都差不多成熟了,于是便开始组织人手收割。 他从农会拉来了两个三十多岁的老手,三人一起持拿着最新式的铁镰弯腰收麦。 这是个比较消耗体力的活计,询一大把年纪了,肯定是做不来的。 即便是他可以做,他守了一夜,此时也当该变得做不了了。 于是他只是在树荫下以草帽盖着脸睡觉。 鞠子洲收着麦,休息的间隙里,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人盯上了一样不自在。 “徐青城么?”鞠子洲喝了一口温开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开门见山 (三) 收完麦子,是以石碾子将谷穗里的麦粒脱壳,然后集中晾晒、储存。 鞠子洲这边收了麦子,另一面就有相邻土地里的农民过来捡拾遗穗。 他们的做法于鞠子洲不同——他们不需要什么集中脱壳,也不需要暴晒脱水,而是要趁着新麦刚出的时候蒸煮来吃。 这也是麦子最传统和最“现代”的吃法。 麦饭。 鞠子洲没有阻止的想法。 这种吃法,虽然说不利于身体健康,但一般的农人在此状况之下,是没有旁的办法的。 脱壳需要一些技术和一定的世间,将麦子磨成面粉,则需要更多的劳动和技术。 一般的农人根本不具备这种能力。 而且磨麦成面,中间是会有损耗的。 以鞠子洲对于一般农人的了解,他们不会舍得为了一点点口味的差别而任由粮食被这么“白白浪费”掉。 所以,即便是鞠子洲去告诉他们麦子磨成面粉会更好吃,他们也只会当成一个玩笑。 收完了麦子,晾晒完成,储存好了,又要播种。 鞠子洲这一次,是在这些土地之上种了大豆。 完成播种和第一轮的施肥,并且浇了水,时间便已经是六月初。 天气越发燥热,铜铁炉工地里,死的工人越来越多,已经到了开始影响生产和产品质量的底部。 于是赢傒等人便开始尝试着对工人好一些。 例如,一天只教他们做活六个时辰,十天教他们集中沐浴一次,饭菜里面加更多的肉食,免费制作冰水给他们喝。 如此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工人们自然是感恩戴德,一个个开心起来,仿佛一切的付出都有了回报,仿佛就不再受到压迫,就连每日的上工,也渐变作了一种享受。 墨者离特意来找鞠子洲汇报了一次情况,以示对鞠子洲的敬重和感谢。 鞠子洲并没有说什么,仿佛压根就不关心这一切一样。 但墨者离走后,鞠子洲却将询支了出去,一个人躲在屋里,一下一下地用拳头用力砸着墙壁。 “砰” “砰” “砰” “砰” “砰” 一拳又一拳。 直砸得拳面上血肉模糊。 鞠子洲面容扭曲。 一面是疼痛,一面是心痛。 一阵又一阵的疼痛遮掩了心痛。 鞠子洲咬牙切齿。 他早知道,早有预料,早做好了心理建设。 这条路上,这些事情都是必然要面对的。 但真个遇见了,真的见着了,真的发生在眼前了,却又会止不住地心痛。 心如刀绞。 理智和理论就那么静静地预言着他所需要面对的现实。 那些苦难,是无论如何避不开的。 而且人民的反抗意识在此时不会发作。 连他们自己都并不觉得自己受苦有什么不对。 他们觉得,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鞠子洲很清楚,就连接受了自己理论的自己的弟子:朘、均、尖三人,都是这么想的! 因为社会现实如此,事情就是如此发生,而社会存在又决定了社会意识。 每个人的意识,尽管会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不可能完全切合现实,但总归,他们脱不开时代和环境的桎梏,也不会觉得自古以来便如此发展,且习以为常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鞠子洲叹气,慢慢收拾东西,以热水冲洗伤口,并且上药、包扎。 他动作熟练。 因为开始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 一般的人,只具有一个相协统一的社会存在。 这个社会里面,会有贫富、会有善恶,但总体上,是同一个时代,尽管科技、经济上会有差异,但大致上,所能够感受到的人的思想,还是代差不太大的,即便有年龄之差异带来的对于某些方面观念的更迭,可是差异不会太大,真的想要理解的话,花些时间、心思便可理解。 但鞠子洲是不同的! 他有两个“社会存在”。 一个在脑海里,已经渐渐风化为粗砺的沙,大风吹袭,沙子堆积起的华丽美好迅速消失无踪;另一个在眼前,从虚幻的具有古典美的浪漫词条,渐变为真实不虚的,蛮荒之地。 弱肉强食呵。 鞠子洲慢慢包扎。 门被推开了。 鞠子洲没有抬头:“天气这么热,你不在宫中读书,又跑了过来,不怕中暑吗?” “我非是太子。”徐青城噙着笑说道。 鞠子洲皱眉,包扎的动作一顿:“徐师兄,来此做什么?” “来此见一见你。”徐青城笑着说道:“很不好受吧?” 鞠子洲颔首:“的确,天气太热,心里不舒坦,总想着活动一下,出身汗,然后下河洗浴一番,凉快凉快。” “浴之于河,吹之于风,歌咏而归,眠之树荫?”徐青城问道:“鞠师弟当真有如此闲兴么?” “怎么?”鞠子洲抬头看了一眼徐青城:“师兄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徐青城并不回答,而是转而说道:“我观察师弟很久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哦。” 有人会监视自己,这是鞠子洲早已经有所预料的事情。 但,这个人是徐青城,鞠子洲还真是有些意外。 黄老家学的人…… 徐青城饶有兴致看着鞠子洲:“鞠师弟没有学过黄老吧?” 鞠子洲闭上双眼,坐在榻上,触到了榻上铁剑与小弩:“师兄何出此言?” “黄老家学是脱胎于旧制的学问,其义理,多是‘御人之术’。” “更准确一些说,是君主天子御下之术,结合了先代的智者们对于让国家变强的思考,才能够有此一家。” “总的来说,黄老家学的义理,都是御民的,而没有把自己变成农民、甚至氓隶的!”徐青城笑起来:“此时的百家,即便是最下作的‘墨家’和最天真的‘农家’,也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耕夫和氓隶人的倾向。” 鞠子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就只有这一点么?” “当然不止!”徐青城继续解释:“还有就是,我最近这些日子,除了观察你的情况,报告给太子殿下之外,还顺便从太子殿下口中套了一些话出来。” “所以呢?”鞠子洲已经握住了弩把剑柄。 “没有什么所以!”徐青城笑起来:“你如此的有条理,如此的看重连贯和利益结果而非是我的情绪,依我看,莫说是黄老家学,你恐怕连老庄那一脉都是不认的!” 鞠子洲冷眼看了过去。 这个人,是他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危险的人物。 因为这个人,似乎是全凭喜好做事的! 这也就意味着,很多利益导向的推论方法,在他身上,是不能成立的。 “不要生气,认识一下,我叫做徐青城,字黄石!”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开门见山 (四) “我叫鞠子洲。”鞠子洲回了一句,暂时地松开了铁剑和小弩。 自报家门的意思,并非敌对。 对方是抱着善意来的。 而且,有所图谋。 “没有字么?”徐青城大大咧咧地坐下来了。 他在暗中监视了鞠子洲十几天,对于坐榻地用处,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还挺舒服的,这东西。”徐青城扭了扭身子,而后正坐:“师弟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人?” “无家无派。”鞠子洲裹了手掌,盯住徐青城。 他方才在徐青城面前低着头裹伤,是一种试探。 此人完全没有动作,可见并无多少恶意。 但,他为何要监视自己?又为何要显出身形来?目的是什么?想要获得什么? 鞠子洲心中升腾疑惑。 这种在计划之外的、没有明确立场的人的存在,是他所讨厌的。 麻烦啊,这种只以个人喜好为行为导向的家伙…… “无家无派。”徐青城嘴里念叨着,似乎这样就轻易相信了鞠子洲的话:“果然与我所猜测的一致。” “你猜了什么?”鞠子洲冷眼。 “别生气嘛!”徐青城笑嘻嘻地说着:“你为何不取一个字啊?” 这是在……试探我? “为什么要取字?”鞠子洲反问。 徐青城愣了一下。 犹豫片刻,他说道:“应该是习惯吧……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如果大家都去食矢,你也去吃么?”鞠子洲问道。 徐青城皱起眉头:“知白守黑?” 一句话,将鞠子洲接下来的话封死。 鞠子洲停了下来,看着徐青城, 两人对视。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的反应,笑了起来:“你没有完备地学过黄老家学地东西,但你是读过与《德道经》类似的东西的,对么?” 这人……水平没见过的高。 “知白守黑的前提是要,知白之所以为白。”徐青城接着说道:“师弟知道士人为何要取字?” “大概是知道的。”鞠子洲眉头压下。 这种对手啊…… 太聪明的古代人是真的讨厌! 徐青城是比嬴政要难缠的。 嬴政此时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三观未定型,思想不成熟。 但徐青城…… 鞠子洲不觉得他比嬴政聪明,但他确实是比现在的嬴政难缠的多。 “那么……”徐青城想了想,问道:“师弟为何不取一个字?” “你要守住的‘黑’,与取字相冲突,对么?”徐青城眨了眨眼睛。 鞠子洲闭上眼睛:“师兄来此消遣我?” “没有没有!”徐青城立刻摇了摇双手,表示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师弟误会了,我是受人所托。” “太子么?”鞠子洲念叨了一句,又自己否认:“不对,他那个脾气,是不可能教别人来做他想要自己做好的事情的。” “师弟对于太子甚是了解啊!”徐青城调侃了一句。 鞠子洲没有回答。 对付这种人,你多说一个字,他都能推敲出一大堆的东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透露任何信息给他! “师弟不要戒备嘛!”徐青城笑着:“我没有什么恶意的,我来这儿,只是代陈琅向你要一个答案。” “陈琅?”鞠子洲张开双眼:“他……死了?” “对的。”徐青城点了点头:“他在楚地,莫名其妙地召集了一班商贾与县中贵人们谈了些条件,条件没谈好,便打了起来,正巧遇着屈氏贵人大狩……” 鞠子洲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表示。 “看这个样子,你是早知他会死的吧?”徐青城好奇。 “我早有所料。”鞠子洲点了点头,干脆地承认。 徐青城笑笑,没有什么尖锐的敌意,也并不愤怒:“所以,你所教授给陈琅的那些东西……是你早已经参透了的,对么?” “对。”鞠子洲颔首:“那些东西与杨朱家学的义理很接近。” “但更激进、更尖锐、更危险,对么?”徐青城略略思考。 “更激进、更尖锐、更稳固。”鞠子洲说道。 徐青城不说话了。 他在很认真地进行思考了。 鞠子洲没有说谎,这是他所能感受的到、也能够以自己的智慧判断得出来的。 但,鞠子洲所说的,却与他观察了许久,思考了许久之后所得到的结论有出入,有极大的出入! 激进、尖锐和稳固? 杨朱之学,徐青城素来知晓。 他知道,那是一种会自己逐渐扩张的义理,侵略性,甚至比墨家的义理都要强大。 也因此,诸子百家都很排斥它——不排斥的话,这天下第一,迟早就要被杨朱之学拿下! 这一点,是大家的共识。 杨朱之学的核心,在于对于“人”的自我的承认。 他承认每个人都是独立的,都是自由的。 于是人可以随意的拒绝别人要求自己牺牲小我以“利”天下的要求,也向来不在乎别人的“道德”攻击。 因为人的独立自我,大于道德。 这本身就是一种很狂悖、很激进的理。 学杨朱的人,往往有着刻入骨子里的激进和狂悖。 而能够让陈琅为之献出生命的,也一定是比杨朱之学本身……更加激进,更进一步的义理。 加上,陈琅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所以这种义理,肯定还带有强烈的蛊惑意味,以及尖锐的对立。 徐青城大致可以描绘清楚这种义理的特点——激进、尖锐、具有颠覆性。 所以他开口询问之时,说了一个“危险”。 可,鞠子洲否定了这个“危险”。 他说,“稳固”! 这实在教徐青城无法想象。 鞠子洲看着徐青城,知道他已经思考到了无法继续进一步的地步了。 所谓的“历史局限性”,便那么悄无声息,却又牢不可破地横亘在他面前了。 “师兄取了一个字,叫做黄石,对么?”鞠子洲问道。 “是的。”徐青城点了点头,心神还未能抽离出来。 “一般取‘字’,是取与自己的名相近或者相反的意思,师兄的名唤作‘青城’,乃是一座山,那么‘黄石’,是师兄自取的吧?”鞠子洲笑起来,眼神却冷:“不做玉、不为海、却愿做一块石,意思是,固执己见么?狂悖、疏离、傲笑俗世?” 徐青城的心神迅速抽离出来了,他收了笑意,冷眼看着鞠子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开门见山 (五) “清醒一些了么?”鞠子洲看着徐青城脸上的冷,又笑了笑:“看来我说对了,是么,师兄。” 虽然是在疑问,但徐青城知道,鞠子洲没有在询问,而是在肯定。 他,说对了。 “你说得对。”徐青城干脆承认:“我的‘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我不认他人的所谓‘大学问’的评定,也不觉得为官做吏、耀武扬威有什么好,我不喜欢那些,也不喜欢他们所说的所谓大志向。” “我只想,让我自己开心。”徐青城笑了起来:“这就够了!” “所以你是一块黄石。”鞠子洲跟着笑了笑。 “是啊,我的确是一块黄石,硬邦邦、没甚价值、也不居高位,还可能绊人一脚,他们也拿我没辙。” “不错的想法。”鞠子洲起身倒了两杯温水,递过去一杯:“喝水。” “这样的天气,你竟然喝熟水?”徐青城惊讶:“不会难受吗?” “习惯了。”鞠子洲说道。 “你的身上真是找不见半分‘人性’!”徐青城摇摇头,很是不解:“为何陈琅会是从你的身上得了那种令他觉得无比正确,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义理呢?” “怎么?我不像是可以掌握那种义理的人?”鞠子洲问道。 徐青城捧着陶杯,认真思考,仔细斟酌,而后说道:“并不是说,你不像是有那种学问的人,而是说,凭你现在的这个样子……” “……你是在逃避现实?”徐青城问道。 鞠子洲面无表情。 “我们所能感受到的现实,于你而言,是妨碍你‘守黑’的事情,所以你……”徐青城回想了一下这些天所见到的鞠子洲的行为——鞠子洲并非是愿意消极等待的人:“所以你想要改变这一切,而你所想要改变的,应该是与太子政所讲述的那些东西一脉相承的,甚至比他更高的一些事物,这些事物,与你所能见到的一切现实都是相悖的!” “而你所要面对的困难一定是极大的,大到了让你觉得绝望,觉得自己没有可能做到这一切!”徐青城死死盯住鞠子洲。 鞠子洲眼睑下垂,面无表情。 “哈!”徐青城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也对了,至少是,对了一部分,是的,鞠师弟。” 鞠子洲想了想,平静地点点头:“你说的,大部分都是对的。” 徐青城听着鞠子洲平静的话语,感觉有些不安。 不太对! 一定有什么问题! 如果单纯的是自己所猜测的这样,那么鞠子洲不可能如此坦然承认,更不可能如此平静。 他是如此的自信…… 但。 徐青城闭上双眼。 鞠子洲的一切表现,都是自疑的表现。 他不享用美人、不吃美食、不着华服、不居良宅的这些行为背后,是一个统一的理由。 而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这些连碰都不碰的拒绝都代表了一件事情——鞠子洲在怕! 怕的背后,是自我怀疑。 因为目的与得到这些好的生活水平的现状是有着某种冲突的,而且极有可能,是根本的相矛盾着的。 因为相冲突,所以鞠子洲怕自己选了轻松的,便想要抛弃掉那种令他绝望的不可能实现。 可,那究竟是什么? 徐青城觉得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至少是一部分的真相。 但,是什么呢? 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想象。 鞠子洲平静地看着徐青城。 徐青城闭上双眼,正在极力思考。 鞠子洲无声笑了笑。 这种对手,很麻烦,却又很简单。 他懂得并且能够炉火纯青地使用辩证法,却也只是懂得和能够炉火纯青地使用辩证法了。 黄老家学的核心思路,是“御民”,是这个时代与上一个时代里的智者们智慧的结晶,是“朴素辩证法”的发展。 在这个时代里,这可以说就是全世界的巅峰了。 单论智慧,鞠子洲觉得,自己可能比不上对方。 但,为什么一只飞鸟要在地上与麋鹿赛跑呢? “猜不透!”好久之后,徐青城张开双眼,放弃了思考。 不是他没有毅力,而是根本找不着头绪。 他已经隐匿在暗众观察了十九日,积累了无数说辞,模拟过许多思路,可以说占尽了优势。 然而,即便有着如此的优势,他依旧无法摸透鞠子洲的真实想法。 更不要说,探清楚他的底细。 “你的思维……”徐青城挠了挠头,有些沮丧和惫懒:“比起旁人,你的思维,像是浮于天际的,毫无跟脚根基,所以完全无法捉摸。” “或许。”鞠子洲眼中闪过忌惮。 “那么,给我一个答案,我要拿去敷衍一下陈琅了。”徐青城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又打了个哈欠:“困了!为了今日,我藏在暗中观察了你十九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早知道就听太子殿下的,直接逃遁了。” “你要走?”鞠子洲皱起眉头:“不对,你这是要死了?” 徐青城点了点头:“对啊,没有活路了嘛。”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任何自语:“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死了很可惜。” “怎么?你想保我?”徐青城立刻来了精神:“有把握吗?” “你得罪了谁人?”鞠子洲问道。 “太子殿下。”徐青城笑嘻嘻走了过来,揽住鞠子洲的肩膀,说道:“鞠师弟,你与太子殿下乃是一脉相承之师兄弟,当该能够向太子殿下帮我求个情?” “阿政……”鞠子洲皱起眉头:“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试探他所学义理时候,不小心试探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徐青城随口说道。 鞠子洲眉头一跳,手不自觉伸向了小弩。 “别!”徐青城笑嘻嘻地伸出手,一把握住鞠子洲的手腕。 鞠子洲挣了一下。 徐青城的手如铁箍钢铐,锁在了鞠子洲的手腕上,拿得他无法动弹。 “别激动!”徐青城笑着:“那件事情对你们很重要么?” 鞠子洲看着徐青城的脸。 他眼里满满的都是探寻意味。 原来没有放弃啊。 先前说猜不透,认输的姿态,原来是在麻痹自己。 鞠子洲放弃了挣脱。 徐青城立刻松开手:“真是有点意思。” “无比自信,却又时刻自疑!无比绝望,却又看得出满怀希望……”徐青城哈哈大笑:“这一趟来秦国,不亏了!” “陈琅所行的义理,在此时看,是无比正确的,只是能够供他实现自己义理的条件还未成熟。”鞠子洲说道。 “多谢了。”说的是实话,那么道声谢也是应当。 徐青城向鞠子洲深深一揖:“告辞。” 鞠子洲微微躬身还礼:“再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开门见山 (六) “他的义理,我使捉摸不透的。”徐青城面对嬴政,十分坦然:“所以我教给你的办法,对于他而言,其实并不一定有用。”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徐青城。 徐青城于是顿首,一拜,说道:“请太子殿下,在得知您所学习的义理的全貌之后,祭我一份。” 嬴政微微颔首,骄矜说道:“我觉得,我师兄不想让你死。是这样的?” 徐青城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嬴政咂咂嘴,说道:“放心,我不会杀你了。” 徐青城看着嬴政,惨然一笑:“你们师兄弟二人,就这么有信心,觉得根本不需要杀我?” “我其实没有这个自信。”嬴政摇了摇头:“但是我师兄那样的人,如果他觉得你的存在对于他的计划有所阻碍的话,他即便是打不过你,也根本不可能让你有机会再回到我面前。” “真是自负!”徐青城啧啧称奇:“太子殿下你比鞠子洲还要自负!” “或许。”嬴政挑眉。 “那么,开始。”徐青城说道:“太子殿下知道,一个人的性格与所思所想,并非是单纯的一定落在一两个词汇上的僵死的东西,它是会应时而变的。” “那么这变化的依据是什么呢?”徐青城自问自答:“当然就是所遇到的事情,和事情所对应的人的身份。” “以变化最为卓着的儒者为例。” “儒者落水,若下水救人的是一个氓人,那么儒者会感激,付给对方一些钱财,这救命之恩便算了结;若救他的是一个地位与自己齐平的士人,那么儒者会将此人引为知己,无话不谈;若是救他的,是一位比自己地位尊崇的贵人,那么这救命之恩,便成了无上的大恩,从此以后,儒者当任凭差遣,死不旋蹱,有墨者风采!” 嬴政听着,微微点头,以示赞同:“继续。” “黄老家学认为,在这种事情里面,变化之剧,归因全在于一件事情所对应的人的身份。” “而若是古之墨者遇到这种事情,得到氓人士人救助,则是感激,并且会在不违反自身信奉的义理的情况下尽可能帮助救助自己的氓人士人;但若是贵人救助,墨者也只是感谢,然后走开,等待日后贵人落难,在不违反自身义理的情况下,墨者对其施以援手,若是遇到贵人阻碍墨者行义,那么墨者当该先诛贵人而后行义,最后伏剑自刎。” “儒者与墨者的行为之异同,变化之剧,归因则全在于其自身身份与思想。” “而天下之事端变化,大抵也就是这两方面的事情。” 嬴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对于他,是很好理解的道理。 徐青城看着嬴政脸上没有任何触动,也没有任何想要询问自己的表征,于是心下知道对方已经完全理解了自己所诉说的道理。 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啊……他最开始所学的的义理一定是一个很广大包容性极强的义理。 “那么落在我师兄的头上,你想说的事情是——要看能够挑动他的情绪波动,让他失控的人都是什么身份而后便可以确定他的思想倾向,对么?” 徐青城思考了一下嬴政的措辞,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然后就是,要看他在同样的一件事,或者相似的事情上,对于不同身份的人的态度,从而去确定他真实的思想倾向流露……”嬴政点了点头:“很有意思的法子。” “但是太子殿下……”徐青城提醒道:“这法子对于一个充满自信,却又时刻自疑的人,是不那么好用的!” 嬴政扬了扬手:“好了,朕知了。” 说着,又向身后的安吩咐道:“领徐先生下去休息一下……别让他睡了,朕晚间回来可能还有事情想要问他。” “唯。”安抱着小孩儿,睨了徐青城一眼。 嬴政慢慢悠悠地起身,深深呼吸。 徐青城看着嬴政,总感觉……这位秦太子,虽然看上去平静果决,但他内心……颇不平静? 徐青城看着嬴政略显单薄的背影,嘴角勾勒出恶意的笑。 好了,敢看不起我?尝尝这一招…… 嬴政站在室内,展开了双臂,宫女们立刻上前为他换上了一身麻衣。 穿好麻衣,嬴政使人搬来了七尺多高的铜镜,站在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是时候了。 是时候启程了。 嬴政带上了剑,将臂弩卸下弩箭,绑在右臂上,整理了仪容,趁夜色未降,乘车出宫。 鞠子洲刚吃完晚饭,正在散步。 麦子收完之后,他最近便闲暇下来,尽管有些忧心铜铁炉里工人的情况与王翦带走了的那些兵士的情况,但鞠子洲知道,自己其实无力做些什么。 当前的这种对于任何事情都不敢也不能够插手的情况,要维持到嬴政上位为止。 后面的事情……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鞠子洲只管根据当时的情况,做出最坏的打算,并且向着最好去努力。 眼下是如徐青城所说的那样,看不到希望的。 黄老之学的传人,当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鞠子洲抬头仰望夜空。 繁星淡月。 清风阵阵地吹拂,凉爽无比,天空明亮的星子争辉斗艳,好不热闹,地上的一切也都可爱起来了,就连不远处渐渐走过来的小人儿也都那么可爱。 嗯? 鞠子洲看向那边。 嬴政提着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这什么破路!”嬴政崴了脚,心情很不好。 鞠子洲看着他一瘸一拐的姿态,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疼:“这么这么晚了还跑出来?徐青城跟你说了什么了吗?” “看什么看,还不快来背我!”嬴政不满说道。 “好好好。”鞠子洲叹了一口气,蹲在嬴政面前。 嬴政趴了上去。 “来找我是有什么疑惑吗?”鞠子洲感受到了嬴政右臂上硬邦邦的触觉。 “有些事情想问。”嬴政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这路以后要修一修?” “应该要修一修的。”鞠子洲深吸一口气。 s:///book/12/12805/817171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开门见山 (七) “讲一讲罢,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疑惑。”鞠子洲将嬴政背回自己搭建的屋子,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面前。 “我想要问一问师兄,师兄的立场没有改变过?”嬴政目光里满是探寻。 鞠子洲挥了挥手,打算教询离开。 嬴政却扬了扬手:“你留下来,做个见证。” 询张了张嘴,自腔子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唯。” 鞠子洲看了询一眼,深深呼吸:“我的立场,还未曾改变。” “充满自信,却又时刻自疑,这是徐青城告我的。”嬴政紧盯着鞠子洲:“这是师兄的真实状态?” “不错。”鞠子洲承认。 “那么师兄为何自信呢?”嬴政问道:“是因为你所拥有的义理,还是因为你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的计划,你所见的所有人都在按照你的计划行事,你因此而志得意满呢?” 鞠子洲不语。 “师兄的自疑又是缘何而起的呢?”嬴政继续问,而后继续自答:“因为你害怕你会背弃你的‘民’,对么?” 鞠子洲挑眉。 “我们的义理,你教给我了,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一个‘鞠子洲’,我与你的思维同调,我们的所欲所求,不管你承不承认,目前看来都是一致的,你需要善待‘民’,因为你所坚信的义理告诉你,他们是你的朋友,而我是你的敌人!” “是这样的?”嬴政看着鞠子洲。 他目光坚定。 一切的疑惑,在今日预设立场作出假设,而后带入情感变化、加入义理之中最核心的“斗争”之后得到解答。 嬴政看着鞠子洲:“我们的义理,是由‘关系’开始的,关系很重要,但我们的‘关系’成立的根基,在某种程度上,是比之墨家毕生所求的“人人平等”更加激进的,人与人的彻底的平等!” “每个人与别人建立起来的‘生产关系’,都是一样的,用一根线来代表,这一预设本身就已经将一切的所谓‘神圣性’消解开来了。” “因为王侯与臣子之间的关系、与臣子和平民、平民与奴隶、奴隶与妻子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没有分别。” “甚至……”嬴政越发激动了。 他深深吸气,身体久违的颤栗起来。 他颤声说道:“……甚至神灵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与别的关系更无二致!” “什么神仙、什么君王、什么奴隶,在我们的义理之中,在我们开始信奉我们的义理的最开始,就都是平等的!” 询浑身战栗。 与嬴政的因喜悦而颤栗不同,他是在恐惧。 目下的一切理论,无论有多么的激进,都不会去以此为基础。 但嬴政却说…… “关系是平等的,但是事实却是不平等的!”嬴政死死盯住鞠子洲:“但我们的理是正确的,那么什么是错误的?” 询闭上了眼睛。 鞠子洲面色平静,甚至眼睛里满是喜悦和欣慰。 能够意识到最底层的逻辑,并且将其讲述出来,本身也就代表着,嬴政是真心的,信奉这种道理。 鞠子洲满怀期待。 嬴政继续说着:“错误的不是理,而是现实!” “所以现实要做出改变!” “错了,就要改!” 嬴政脸上、心里是巨大的愤懑。 他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怨怼。 然而这是属于人的情绪,是比玄鸟好上一万倍的。 鞠子洲静静地点头:“这是第一点。” “然后是斗争!”嬴政咬牙切齿:“世上从不存在没有理由的爱与恨,这是师兄教给我的。” “是的,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恨。” “那么世间会有无理由的斗争么?”嬴政起身,抓住了鞠子洲的衣领,以一种近乎癫狂的语气问道:“我们的永生,需要一个理由,对?”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 “那么理由是什么呢?”嬴政笑起来,狞笑、惨笑。 “理由就是需要斗争!”嬴政闭上双眼,仰天长笑,笑声凄厉。 “我们的理,我们的永生,我们的斗争……” 他眼角似乎有泪水流出来了。 鞠子洲一动不动。 “因为需要斗争!”嬴政说道。 “因为需要斗争!”嬴政高声说道。 “因为需要斗争!”嬴政咆哮说道。 他耳边响彻的是鞠子洲的声音。 然而声音变化。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泛滥。 他想大哭,又想大笑。 过往的一切在此刻重塑。 他咆哮着,他挣扎着。 鞠子洲静静地看着。 询还沉浸在方才嬴政的话语所构建出来的平等之中无法自拔。 世界是不平等的。 世人是不平等的。 神人是不平等的。 这是询的习以为常。 也是嬴政的习以为常。 亦是这天下的习以为常。 因为习惯,所以正常。 所以与此相悖的,就都不正常! 但现在,这正常不正常了。 扭曲的变为美好、美好的变为丑恶。 以往所信奉的一切与此崩塌。 这是彻底的否认,是一个理论对于一个世界的彻底否定。 理论最深切最核心的暴力像是刀子,狠狠地戳进现实的软肋。 询这个积年的老狐狸此刻大脑空白。 反而,嬴政很清醒。 他清醒地思考着。 他清醒地哭闹着。 他因为他的清醒,而痛苦。 三观崩塌、认知重塑。 鞠子洲静静地看着。 “因为,人是平等的,虽然能力固然有高下之分、天赋定会有优劣之别。” “因为,人是平等的!” “人的实质……” “并不是一肉身之为人!” “人的实质,是那一条又一条的……线!”嬴政流着泪,强忍着头痛,坐在鞠子洲的面前。 涕泗横流。 但他很清醒。 他看不清楚面前的鞠子洲。 也看的清楚面前的鞠子洲。 他声音稚嫩。 他字句成熟。 “线与线是平等的,所以人与人是平等的,但有一部分人,以他们的聪明才智,聚集起来了。” “他们骑到别人的头上去了,他们规定出不平等来了。” 嬴政说着他自己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话语。 “这种不平等,不是正常的,而是人造的,但时日渐久,人们习惯了这一切,也就觉得这是正常的了,于是原本正常的平等,便就变成了不正常的。” “我们知悉了真相,于是获得了选择——平等、或者不平等。” “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两条路,没有折衷的路。” “这是矛盾着的,所以……” 嬴政长大了双眼。 泪水将视线模糊。 他看到了剪影,于是他听着面前的人说的话,复述道:“因为有矛盾,所以,需要斗争!” s:///book/12/12805/817286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开门见山 (八) “既存的不平等带来斗争,既存的斗争引发变化,既存的变化促进种种新事物的产生,然后,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与斗争形式的变化……”嬴政泪眼模糊,听着面前的人在平静陈述。 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这是和以前一样的事情。 “……最终,达到尽可能的平等,或者说维持必要斗争的人消失,斗争于是由明转暗,暂时的蛰伏下来了。”鞠子洲的声音飘渺。 “而我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则就是,提供助力。”嬴政擦着眼泪鼻涕,声音沙哑。 “是的,提供助力。”鞠子洲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接近你的理由。” “为斗争提供助力,不是单纯的一个人所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嬴政彻底的平静下来了:“所以你需要一个强大的集体,来完成你所想要做的事情——也就是是发展生产力,对?” 鞠子洲承认:“是的。” “那么你在接近我之前,有想过你的计划不能成行时候的退路么?”嬴政接过鞠子洲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勉强看清面前的人。 “想过。”鞠子洲没有否认。 “是杀掉我?”嬴政声音里带点哭音。 “为什么这么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因为你教授给我的义理是非常独特的,是属于斗争的义理,是可以解释斗争的原因、告诉人斗争发生的一切来龙去脉的理,若是我学会了,再与秦国的实际权势相结合,当然也就可以拥有战胜世间一切敌人的能力。” “这种能力可以战争的,不光是我,还会有我治下的所有民众!”嬴政感觉眼睛酸涩,于是闭上双眼:“没有人可以长久的压抑斗争的发生和发展,但我学了师兄的义理,却可以尽可能地延长不公平的统治,让那些草芥之民,多受一些苦!” “你觉得你办的到么?”鞠子洲问道。 嬴政点头:“我觉得我办得到!” 他有着极其强大的自信。 “但你不是想要最稳固的关系吗?”鞠子洲饶有兴致。 他知道自己今晚很可能会死去。 但他并不在意。 死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嬴政哈哈大笑,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泪水。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 嬴政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你走开!”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计划的!”嬴政指着鞠子洲,恨声说道:“你有能力为我塑造一个你所想让我想要的目标,让他变成我所想要的目标——这个所谓的‘最稳固的关系’,就是你丢出来诱惑我的东西!” 鞠子洲仰头大笑,笑声畅快,一舒胸中积郁:“是的,你说得对!” 嬴政在他所看不到的角度里,张开双眼,眼睛里一片平静。 “对于你,我与你用来为我讲述义理的那几名游侠并无太大不同,对么?”嬴政闭上眼睛问道。 “你不一样。”鞠子洲温和笑着,身上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气质,仿佛旧居上位,颐指气使,一言而决,不容有半分错漏的精准与霸道。 嬴政笑起来了:“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你是我最后的尝试!”鞠子洲说道:“我受过许多苦楚,然而那些苦楚终究因为别人的帮助而消灭;我看过许多的苦楚,想要像别人帮助我一样的帮助正在受苦的人消灭那些苦楚,但不成。” “我知道那些苦楚形成的原因,也清楚应该如何消灭那些苦楚,我是清醒的,像你一样。” 嬴政猛然张开了双眼,不可思议看着鞠子洲。 “我曾拥有一个寄托,这个寄托给予我力量,让我能够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力量,然而这寄托终究慢慢淡化,我见着越多苦难,越能理解那些理论,越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但这寄托在我脑海之中反而越淡,终至于我其实已经看不清楚我的寄托是个什么模样……” 鞠子洲伸了伸手,呓语一样说道:“我曾经试图以图景绘制,但终究只有半个模糊的影像,像是时日渐久,被风化的朽骨,只手一触,着即消散无踪……” “所以你需要一个希望。”嬴政忽地笑起来:“我就是你的希望!”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的,你就是我的希望。” “你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我一就是你的希望?”嬴政彻底的笑起来了。 泪水止住。 他得意起来了。 站起身来。 双手抓着鞠子洲的衣领,定定的看着他:“所以你就把你的理,教授给了我,你希望我变为你的希望,你希望我做你计划之中的那个存在!”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的,我是这样打算的!” 《秦始皇改造计划》原本里的目标,就是这样的。 嬴政看得出鞠子洲没有再撒谎。 他点了点头:“但是你一定留有后手!” 鞠子洲不说话。 “做最坏打算,向最好努力。”嬴政看着鞠子洲,不哭,不笑:“若是我变不成你所想要的那个样子,你会在何时杀死我呢?” 鞠子洲摇摇头:“你自己猜猜看?” “你会在一统天下之后杀死我。”嬴政冷静地说着,仿佛这事与他没有半分瓜葛。 “我去一统天下,去掌握世间一切的‘关系’,破灭掉六国之后,必然不会叫国内存在除我之外的贵!这也就意味着,以往的七国的全部王侯、贵族的因血脉而存在的一切‘神圣性’都着落在了我的身上!”嬴政闭上双眼,双手虚握:“你会在我的权势威望最鼎盛之时将我杀死。” 鞠子洲点了点头:“你学得很好。” “但,杀死我,你自己也会死——而你是巴不得死去的人,你是个几乎疯了的人!”嬴政想要骂两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失去一切希望的人,又见着那样的令自己感到痛苦的事物,不就是生不如死的吗? 以鞠子洲的性情,他早该有向死之心。 “所以你所想要的东西是——提振生产力,以促进斗争的进行;破灭旧的神圣性,树立起新的神圣性;改造我,让我变成你所想要的样子。” 嬴政转过身来,看着鞠子洲:“这是你接近我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的目的,也是你所有想要的东西,我说的对么?” “师兄!”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门见山 (终) 鞠子洲没有否认。 嬴政得意起来了。 他畅快大笑,而后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备份的计划,对?”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在接近我之前,就已经布下的人?藏匿在某处,静静地学习着我所学习的义理,静静地等待时机?” 鞠子洲不语,有些口渴,于是倒了一杯水。 “是了!”嬴政抢过鞠子洲手里的水,一口饮下。 他哭了一阵、又咆哮嘶吼、此时也已经口渴。 “你这种人,不可能不留后手的!”嬴政说道:“你来教授我,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本就是抱着自己会死的觉悟的,那么你肯定会将自己所学流传下去,除了我,你还教授了别人!” “或者说,在我之前,你就已经教授了别人!”嬴政不屑说道:“但他,或者他们,都没有我学习得快!” 鞠子洲颔首,倒了杯热水,慢慢喝着。 “而且你很重视宣传。”嬴政说道:“即便杀了我,若是秦国的‘既得利益者’不愿意,你的行径也只能是一种简单的刺客之事,刺王杀驾,寻常百姓根本无法得知,唯有能读史书者,也就是‘既得利益者’可以得知!” 鞠子洲点了点头:“还有呢?” “所以你必定有一支愿意帮你在氓隶庶人之中宣传此事的布置,而且这些人必定会有一些武力,有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本事。” 鞠子洲点了点头:“然后?” “就比如……一年前从秦国出走的那一批……墨者!” 鞠子洲笑起来:“你说得对。” “你肯定还有很多布置!”嬴政笑着:“而且你的计划是变动着的,因为你我都清楚,事情是动态变化的,所以你肯定有许多备份的计划,肯定有许多我现在还没有猜到的安排与打算!” “你肯定也有着,你的这些计划被我猜到的准备!”嬴政凑近了一些,目光灼灼:“我说的对,师兄?” “对。”鞠子洲点了点头:“所以你打算如何选择呢?” “你觉得呢?”嬴政指了指一边的询。 墨家钜子。 秦国……五大夫! “你打算杀了我?”鞠子洲笑笑:“现在就动手么?” “怎么,你还有什么要求?”嬴政饶有兴致问道。 “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你杀掉我之后,把我烧成灰,撒入江河之中便可。” 嬴政听着鞠子洲的话,冷哼一声:“我若是不杀你呢?” “那就说一说你的打算。”鞠子洲说道:“我想听一听你是想要如何进行斗争。” “父王至多还有三年的命,对么?”嬴政问道。 鞠子洲算了算时间,点头。 “我们现在没办法做多少事情。”嬴政说道:“秦国的体制,是要在一定程度内压抑生产力的发展,将国人全部都局限起来,让利出一孔。” “所以我们若是在此三年之中提振生产力,则就是……”鞠子洲接着说道。 “就是与秦国的体制为敌。”嬴政补充道。 “所以当下只能等待。”嬴政说道:“等我成为秦王。” “成为秦王之后呢?”鞠子洲问道。 “然后开始打仗!”嬴政冷笑:“这不是你教的吗?以战争这种秦国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方式,来进行清洗,一方面,洗却对我不利的因素,将权力归于我,另一方面培植起以我为核心的一批人,让这批人迅速合理合法地获得地位与财富,使之富强,并且唯我命是从——就像现在的农会众人,之后便可以开始斗争。” 鞠子洲摇了摇头:“你如果觉得是如此简单的事情,那么必然是要栽跟头的!” “不能这样做么?”嬴政皱眉:“这不是你教我的?” “这是以最理想化的状态为指导的思路,但实际实践起来,情况肯定要更加复杂。” “是么?”嬴政有些不信任:“具体怎么复杂?讲一讲?” “首先是需求。”鞠子洲说道:“所谓的生产力,对应的是人,是无数张嗷嗷待哺的嘴,以及他们对于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期盼。” “我要满足他们的期盼……要像给你希望一样,给予他们希望!” “是的。”鞠子洲说道:“这也就意味着……” “这意味着,我需要对他们有足够的了解,需要去做考察?” “是的,要做考察。” “你去做!”嬴政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口吻说道:“这种事情,我没有经验,所以要你去做!” “其次就是,推动现有的生产力进步——但不能,也不可能是一切的技术和发展都由你或者我或者别的什么人来完成,要让他们自己开始发动智慧来自己完成!” “培养出可以进行斗争的头脑?”嬴政恍然。 “对。” 听着两人的一字一句,询坐在旁边,不发一言。 …… “你方才那些说辞,不像是黄老家学的东西。”墨者安艰难哄睡了怀里的胖小子,对着徐青城说道。 “你觉得不像?”徐青城瞅了一眼墨者安怀里的小孩子:“真丑!” 安脸色立时难看起来了:“你小时候还不一定有我们家喜长得漂亮呢!” 徐青城嗤笑:“你家的孩子?我怎么觉得这丑东西一点都不像你?” 墨者安深深呼吸:“你不是黄老家学弟子,你是学老庄的!对?” 徐青城脸上笑容顿时消失。 …… 王翦又带人去骚扰周人的军队了。 只是带人站得远远的叫喊着,并不让周人士兵安睡,却并不发动实质进攻。 这是一种惩罚。 是蒙骜对于王翦以及他麾下的一千人的不满。 ——农会的人吃了一年多的饱饭,比起一般的士兵,更加有力一些,所以是被当成精兵来用的。 于是蒙骜在战术安排上,给了王翦冲阵穿插,切割对方阵型的任务。 王翦其实并没有抗命,而是挺好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他们在鏖战之时,凿穿了对方的阵型,将其分割。 然后,凿穿之后,王翦带着人蹲在战场边缘处,没有任何作为。 待到左右翼一并包抄,将对方的前军打得溃不成军的时候,王翦这狗东西带着他的人冲了上来,将周人的将领截杀,斩将夺旗。 不能说他没有遵守军令。 但,蒙骜就是看这小子不爽。 所以他就派王翦带着他的人来骚扰周人。 我要让周人不能睡觉,但是,你们这些狗东西也别想再立功! s:///book/12/12805/817927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试算 (二合一) 地面一阵阵有规律地震颤。 踏踏马蹄在敲打大地,杂乱而嘈切的脚步声踩过去,林木摇晃。 喊杀声很远,远得几乎听不分明;然而肃杀之气又很近,近得一眼望过去就是死斗。 人。 大地的统治者,在内斗了。 王翦站得远远地,看着秦军的黑云与周军的潮水撞在了一起,随后是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 飞鸟慑于来自于成建制的人类的恐怖天威,早早弃家逃遁,远一些的密林里,一双双食肉动物贪婪的眼神望了过来。 战车冲撞,自幼受到良好教育与培养的周地贵族成年男子手持短戈,站在战车上,左右挥舞手中利刃。 每一次挥动,利刃都会带起一阵甜腥的血雨。 借着马匹受惊死命冲锋的强大势能,贵族的每一次轻松挥动武器,都是一次势大力沉的凿击。 “啪” 错身而过的瞬间,战戈的牙刃刃尖撞在了秦人士兵简陋的草甲上。 随后刀刃凿穿柔韧草绳,凿穿厚实木板,凿穿坚韧皮革。 最终,刃尖刺破皮肤与皮下的脂肪层,直抵血肉,达成使命。 “唰” 贵族抽出了短戈,寻觅下一名幸运路人。 短戈的牙刃上,鲜血滴滴答答。 秦人们嘶吼着,咆哮着,哀嚎着向前冲锋。 平日里,日常生活之中的劳作辛苦、饿肚子时候腹肠空虚,身体干枯,手脚无力,见到一个人都想着上去咬两口时候的冲动、被劝农官殴打、被乡邻嘲笑、被妻、子以悲哀又委屈的眼神看着、眼见着年成不好时候,父母以草绳上吊、绑石投河…… 一切的积郁在此刻爆发出来。 秦人是人,不是机械。 他们是人,所以受了苦,会感到难过。 他们是人,所以受了委屈,会感到伤心。 他们是人,在自己受苦的时候,见着别人和乐幸福,会感到羡慕 、嫉妒、不解。 他们是人,所以饿肚子的时候,会想要吃饱。 他们是人,所以……他们只想活下去。 活下去是无论如何没有错的。 但……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 活……他们的愤怒不敢发泄,他们的委屈无从诉说,他们的仇恨不知指向谁人。 这就是秦法带给他们的一切人生。 他们不知道反抗,不知道如何反抗,也看不到任何反抗成功的可能性。 于是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战争。 他们只能骗自己说,战争是好的,战争里立了功,有了土地,就能活下去了。 战争是好的,战争里砍了头,就能吃饱了。 战争是好的,战争里得了爵,就能养活父母了。 战争是好的,战争里杀了敌,就能养肥妻、子了。 他们这样的想着,然后也就真的,这样认为了。 于是他们渴盼着战争。 而现在,战争近在眼前了。 近在,敌人冰冷的戈锋上。 近在,自己滚烫的血液里。 他们咆哮着。 进入军队以来,他们是可以吃饱的。 吃饱了,于是有了力气了。 于是他们咆哮着,一切的情绪,一切的希望,一切的力气,一切的生命都加入进来了。 他们是为战争而生的……秦人! 秦人进入战斗了。 他们悍不畏死。 一个个咆哮着冲了上去,前赴后继。 一柄柄铁戈、一只只木盾、一颗颗人头。 一个又一个的人,汇成了冲杀声震天响的秦军。 他们为了自己,为了家人,死不旋蹱。 疾驰的战车被堵住了。 骏马被乱刃砍杀,绝望长嘶、挣扎、哀鸣,收割性命的高贵的贵族被最卑贱的性命从华美坚固的战车上拉了下来,一刀、一刀、一刀。 黑云吞没了潮水。 血流了出来。 秦人们又一次战胜了。 不是为了什么最伟大的秦国,而是为了最渺小的性命。 王翦站在远处,带着他的人,满心遗憾地看着战场上的秦人与周人厮杀。 他们是专司策应的一支军队,是用来防备对方的奇兵的。 但对方会有什么奇兵呢? 周室早已衰微,此次用来阻拦秦人兵锋的军队,都是拼凑加求借来的,他们能有什么奇兵阻击不可阻挡的秦人呢? 王翦叹气。 为了首功,他抢了蒙骜的风头,于是被针对,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再有一次的话,王翦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 那样做,自己手下的人伤亡才最小,功劳才能更大……至于别人,王翦是不管的。 他遗憾着,眼见了秦人的黑云如饕餮,贪婪吞吃了周人生命的潮水。 杀到一定程度之后,是溃败。 周人被悍勇的秦人击溃了一切的心理防线,而后他们哭嚎着想着反方向冲锋,进入逃跑的状态。 秦人们于是手持嗜血的兵刃,追击上去了。 一身草甲重达十一斤,手中兵刃约近五斤、盾牌七斤,既显沉冗,又影响逃遁。 于是溃逃者丢弃了兵刃,加速逃跑。 追击者们也跟着丢弃了兵刃、盾牌、甲胄,加速追击。 蒙骜站在一架战车上,不屑笑起来。 “周人,当真不堪一击!” 他没有下令不许士兵们追击。 这种时候下令,士兵们也不会听从,反而会引发不满,更甚至,会影响他为将的威信。 他静静地看着士兵们衔尾追杀,摇了摇头:“无趣啊!” 秦军在新王即位的第一场大胜,到手了。 …… “巴郡生叛了?”秦异人把玩手中玉珏。 赢歧立刻回答:“唯,王上,今年大旱,庄稼种则不能活,农人缺少食物,便就在贼人的唆使之下,纠集起来,杀掉了一县之地的官、吏,造起反来。” 异人微微颔首:“这是早有所料的,先王施政有缺,‘以工代赈’的善法不能因地而变,官吏再稍稍昏庸无能一些,便就有了此节祸事!” 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史官。 史官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似乎困极,欲睡而未睡。笔搁在一遍,笔尖沾满了墨汁,却并没有被使用。 异人笑了笑:“使周遭循旧制,调集戍卒、囚徒平叛就是。” “唯。”嬴歧躬身。 …… “朕的这位师兄啊!”嬴政摇了摇头:“以往未曾有了解时候,只觉他心狠且志向远大,如今试探过后,只觉他怯懦且过于仁慈!” 嬴政说着,挑弄桌上的女孩儿的小手:“秦乐啊,你说,朕能否一天下之‘关系’为己用?” 女孩儿小小的脸蛋上满是笑容,嘴角吹出口水泡,两只幼嫩的小手抱住嬴政的手指,就敢往嘴巴里送。 小孩子嘛,什么都敢吃的! 不过她的牙齿还没有长全,即便是咬住了嬴政的手指,其实也咬不动。 嬴政用手指戳了戳名为秦乐的女孩儿的脸颊,收敛了心神,对着一遍正在给秦喜喂奶的墨者安说道:“你去告我师兄一声,就说,巴郡生了叛乱,秦王欲行屠戮事情,请他务必尽快想办法。” 墨者安深深看了一眼嬴政,心下叹了一口气:“唯。” 待到墨者安离开,嬴政使人抱走了秦喜和秦乐,又叫人将徐青城带到自己面前。 “徐先生。”嬴政微微躬身一礼,给足了徐青城面子。 徐青城立刻还礼:“看太子的模样,似乎是已经问出了一些什么,对么?” 嬴政点头:“是的,问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是要与你分享一下。” “分享?”徐青城讶异:“太子还是决心要杀我?” 嬴政嗤笑:“朕非是言而无信之人。” 徐青城挠了挠头:“是么,那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你这个人……”嬴政看得出徐青城有意藏拙:“你们这等读书人,似乎都有藏拙的偏好,朕的师兄如此,你也是如此,就连吕不韦……呵。” “藏拙还是好的。”徐青城呵呵一笑:“太子殿下可与我讲一讲你们的义理么?” “你想听哪一部分?”嬴政随意问道。 “在下想听……”徐青城想了一想:“想听最终的目的。” 嬴政嘴角勾勒笑容。 …… “是么?”鞠子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静了一下,随后立刻起身:“带我进宫!” “鞠先生其实不必如此……”安想要提醒鞠子洲。 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不敢,也不愿意。 好片刻,安闷闷说道:“鞠先生还是小心一些,那个徐青城,他并非是学黄老的,而是宗老庄的!”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脸上平湖秋水,心里毫无波澜。 徐青城,徐黄石。 传说之中张良的老师,学的是道家术,传的是黄老学,行事却是老庄隐士风…… 这种人,就算安说他是学儒学的,鞠子洲都不会太惊讶。 鞠子洲急匆匆地进到秦王宫中了。 求见秦王异人,于别人,是很困难的事情。 然而对于鞠子洲,却又是极其简单的。 异人正襟危坐,静候鞠子洲。 见到鞠子洲到来,他还很有一些高兴。 然而听到鞠子洲的来意,他就又不高兴了。 “鞠先生来面见寡人,便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异人有些生气。 他以为鞠子洲是来服软的。 “陛下息怒。”鞠子洲躬身一拜:“敢问陛下,您真的是要行屠杀之事么?” “怎么?”异人皱起眉头:“鞠先生觉得,寡人无权戮灭反贼?” “并非如此!”鞠子洲立刻咬牙说道:“王上当然是可以随意的处置这些人,戮灭、夷族都是等闲事件!” “那么鞠先生为何还要阻拦寡人?”异人问道。 “因为陛下行屠戮之事,则错失良机!”鞠子洲沉声说道。 “错失良机?”异人来了兴致:“鞠先生所说,是何良机?” “了解这一切的良机!”鞠子洲沉声说道。 “了解……”异人眯起眼睛:“先生所知的事情是……” “了解叛乱为何而成,又将会成于何处、又要以如何的方式,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将其扑灭!” “也就是,叛乱的来龙去脉。”鞠子洲缓缓说道。 异人来了兴趣:“请先生仔细说说。” “陛下。”鞠子洲深吸一口气,整理了措辞:“秦国的法,是以弱民而强国为宗要的法,利出于一孔之中,则民柔顺于国,凶悍于敌,战则胜多败少。” 异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但是弱民强国,到底能否统天下,合四海呢?”鞠子洲问道。 异人摇了摇头:“不够的。” “既然不够,为何不能在一定程度上,强民以强国呢?”鞠子洲问道。 异人笑着摇了摇头,眼底满是得意:“寡人无策啊!” “在下有!”鞠子洲说道:“弱民以强国,则民体弱,全赖战时食料充裕以养其体魄。” “然而临时为之,兵员虽然有些力气,却难持久,故虽战胜,则自身损耗极多。” 异人点了点头:“是这样。” “战后,则成丁凋敝,继而人口稀少,原本捉襟见肘的土地,此时又变得几乎够用!”鞠子洲说道:“于是人口繁衍,国家进入下一轮的弱民之中。” 异人颔首:“不错的。” “那么强民以强国呢?”鞠子洲说道:“强民而至于强国,则战胜,兵员损耗极少,拓土日多,而兵员未曾倏然增多,田土几乎够用,但终究不够,吃得好谈不上,可是却可以吃得饱,身体也会更好一些。吃饱了,就很容易会有更高层次的需求,有了需求,便需要更多的土地,于是民众自发的就会要求战争!” “以刀剑,为犁头攫取土地!”鞠子洲说道。 异人皱了皱眉。 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个说法,是非常有可行性的! 异人于是深深一拜:“求先生不吝赐教。” 鞠子洲一拜还礼:“陛下,举凡御民之法,不外乎以暴克欲、以利诱人而已。” 异人听了,仔细斟酌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么,掌握住对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们觉得自己应该会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然后再他们想要的那个数量和他们自己觉得会得到的数量之间,便是可以让他们对王上感恩戴德、又渴望发动战争的区域。”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你需要去了解这个区域?”异人挑眉。 鞠子洲的说法很新颖,讲述的方式又是如此完备…… 他有些心动。 “那么,先生,是要去巴郡仔细勘察吗?” “是的,我需要实地考察,亲自接近他们,然后了解他们。最终找到这个区域!”鞠子洲一拜。 异人再拜:“那么,就有劳先生了!” “祈请王上毋要下令行屠戮事。”鞠子洲正色。 屠戮事?异人眼底闪过错愕。 寡人何时想要屠戮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离开 小小细节,异人没有想要同鞠子洲争论的心思,于是略过不提。 又追问了几处权力分配的细节,以确定鞠子洲口中的“富民以强国”的思路是具有现实意义和可行性的,于是异人放下了心来,他慢慢推问着,解除了自己的一些疑惑,但又没有逼问鞠子洲太多。 愿意将自身所学贡献出来是一种好事,既然有了开头,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大可不必着急。 有了第一次,还怕没有第二次吗? 异人低姿态地将鞠子洲送离。 …… “所以太子殿下不杀我,是因为鞠先生不愿教您杀我?”徐青城慢慢转悠着一只铜爵,看着杯子里的水酒卷起水涡,目不转睛。 嬴政点了点头:“是这样。” 徐青城思考片刻,向嬴政提出辞行。 “叨扰许久,在下也该回家了。”徐青城躬身一礼:“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到鞠先生与太子殿下大愿得偿。” “你回家去做什么?”嬴政问道:“如果没事情做的话,我这边有个差事,想要烦请你帮忙。” “太子请讲。” “去保护我师兄吧。”嬴政说道:“他的武功,我是问过询的——他的武功,对付一两寻常人还算足够。” 徐青城挠了挠头:“不太好吧,我也很文弱啊……” 嬴政笑着摇摇头:“此一次,我师兄是要去往巴郡,做一次‘社会调查’,你可跟他一同,见一见他的手笔。” 徐青城咂咂嘴,没有说话。 “另外就是,我师兄不喜欢拿钱,使你去,也是有一番想叫你替他掌钱财的打算。” 徐青城忽然有些口渴,喝了一口酒。 “此一次,我父王约莫是要给我师兄美玉五方,黄金五十斤做川资的,不过这么多钱,带肯定是不好带,我师兄也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坐马车的人,你们大约是要仗足而行,最多是牵两匹马驮运,这马……我父王是有四匹‘龙马’的!” 马高八尺,称之曰龙。 这龙马,便是世上一等一的骏马,千金难买的那种。 徐青城深吸一口气:“不知道鞠先生喜欢什么样的鞋子,我过会儿买鞋履时候,多买两双送他,以免他路上少了鞋履,磨损了脚底。” 嬴政笑了笑。 …… “所以你要跟我一齐上路?”鞠子洲一边吃面条,一遍看着徐青城:“你可要搞清楚了,我这一路可不是去享福的,很多时候,你拿着钱也未必能花得出去。” “瞧你说的。”徐青城看了一眼鞠子洲碗里的面条和酱菜,问道:“这什么东西?” “麦粉和水,做出来的。”鞠子洲笑了笑:“最近太子政在农会内部组织了许多人制这些东西,又烤又煮又蒸的,这是其中的一种吃法。” “好清淡啊。”徐青城睨了一眼鞠子洲的饭食,说道:“我并非是为钱财才愿意答应保你的。” “哦。”鞠子洲点了点头:“说起来,你在楚国平时都做什么?” “平时没什么事情啊。”徐青城掏了掏耳朵:“也就是打打猎,读读书,平时晒晒太阳。” “不从事具体劳动么?”鞠子洲问道。 “什么具体劳动?” “种地、砍柴、晒盐、酿酱。”鞠子洲随便说了几样。 徐青城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事有专司之人,我为何要做?我读书是为天下之大,非是为糊一人之口。”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打算吃饱了就启程,你要不要吃点?” 徐青城看了一眼鞠子洲吃的面条。 棕白色,水煮之后有些亮晶晶的光泽……好像也没什么油水,太素了吧? “尝尝也好。”徐青城说道。 午饭之后,两个人牵了两匹高头大马,拿了验、传、令、信等物件,启程向巴郡。 巴郡,与蜀郡相连,一般并成为“巴蜀”。 此处对于秦人而言,原是不毛之地,所辖之民,也多是未伏王化的蛮人。 因着受到朝廷管制不多,所以郡民普遍少有文化积累,性情较之秦人,更加淳朴——而淳朴的另一面,叫做愚昧。 愚昧与迷信是一体两面。 他们这些文化积累越少的人,往往越是信奉一些乱七八糟的神灵,虔诚到可以为之献出生命。 这种风气之下,人是最容易悍勇起来的。 因为他们头上有“神”,所以根本就不怕死,遇事的准则多数时候也并不是什么法律情理,而是拳头、和一些部族里野蛮的规矩。 此一次的叛乱,说是叛乱,其实不如说是,一些原本就不服管教的垫江巴人,杀掉了欺负自己的秦国官吏,逃回深山部族里面去了。 这种叛乱,在以往,是时常发生的。 秦国立国数百年,吏治一直都不好,巴地的官吏,也好不到哪里去。 吃拿卡要基本操作、欺上瞒下家常便饭、也就是平时,巴人们念着在山外种地有一份收成,可以购置盐巴、醋、布等基本的生活用品,才宁愿受着秦国上下官吏的欺负种个地。 若是秦国官吏的欺侮达到一定程度、或者粮食歉收,巴人们立刻便会翻脸,不再接受盘剥,逃回深山。 今年是大旱,巴人们见着粮食不会有收成了,而秦国的大小官吏们该吃该要的,并不会因为天时不好而减少。 于是巴人们便不受这种委屈,转而杀官跑路。 这些,便是当地的大致情况。 当然,这也只是鞠子洲根据秦国给予的一些信息自己推测的东西,他不敢说这肯定是准确的。 将这些讲与徐青城听,徐青城也只是问了几句问题,便不再关注。 ——很少有人会关注巴人们反叛的理由。 他们关注的,更多的还是反叛本身。 “秦王肯定是要严办的!”徐青城不无恶意地说着:“叛乱在一国之君的面前,是最大的罪,无论他们有什么理由,他们都不应该选择反叛!” “因为反叛本身,就是对于秦法、对于秦国的最大侮辱和伤害!” 徐青城慢慢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远离了咸阳。 这是他们离开咸阳的第九天,荒郊,但并非野岭。 农田阡陌相连,远处能看得到一座小村。 到了饭点,村里稀稀落落的两三柱炊烟升起,徐青城精神一振。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走走走,走快一点,今天有热菜饭吃了!”徐青城很是激动,从身旁马背上的裢褡里摸出二十枚特意换来的秦半两。 “你冷静点。”鞠子洲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带武器。” “省得!”徐青城笑嘻嘻拍拍自己腰间铁剑。 这个年月,生产力与各项技术的落后,导致了国家对于国人的掌控能力和监控能力极其低下,进而就使得出门远游成为一种致死率很高的事情——没有什么武力,说不定在路上借宿的时候就被人给一刀抹了,悄悄挖坑埋掉。 而像鞠子洲两人如今这样自己送上门去假人食宿,若是没有防备之心,则便是把脖子送到别人刀下。 这也是,这个年月的士子们游学争鸣需要有一定的武力的最重要原因。 村庄并不很大,也就是十几户的样子,说是个村子,其实都勉强。 此时正当晚饭,因此村中道上无人,徐青城去找地方过夜,也只是在这十几户之中寻觅一家外面看来稍稍富裕一些的房子前去叫门。 鞠子洲跟着徐青城来到他选好了的这一户门前,回身望了一眼。 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种窥视自己。 但…… 他回过头去,也并没看见什么人。 有些危险啊,这小村子…… “我们应该没有迷路吧?”鞠子洲问道。 徐青城拍了拍胸脯:“这你尽管安心,我徐某人别的本事没有,认路的本事是一等一的!” 鞠子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青城多数时候是靠谱的。 他正哭笑不得之时,瞥见不远处的一所房子里,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两人看。 那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察觉到鞠子洲发现自己的窥视,立刻便躲开。 像是只敏感惧人的小兽。 正纳闷,徐青城将门叫开了。 一个二十三四模样的农妇开了门,她疑惑着:“二位贵人有事么?” “我们两人是从咸阳来的,要去巴郡为秦王殿下办些事情,道经你们这村子,正好天色也晚了,便想着在此宿一宿,与你家人无犯,食宿也均会按照市价给钱。” 徐青城随意地推开农妇,便走了进去。 他甚至根本不待农妇答应:“你家丈夫呢?唤他来,与我二人烧热水。” “真累死了!”徐青城伸了个懒腰,看着门口的鞠子洲:“你愣着干嘛?快进来啊!” 鞠子洲看着农妇。 农妇粗糙却残留着一些青春活力的脸上立刻显出不安来了。 “二位贵人不嫌弃就好,您请进吧。” 鞠子洲皱着眉。 “多谢了。”鞠子洲将马匹牵了进来,随手摸出一把钱递了过去。 “我这同伴不甚有礼貌,惊扰之处,还请见谅。” “贵人这是说什么……”农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拿着吧。”鞠子洲将钱塞了过去,之后把马拴在院角树上。 拴马时候,正看见院子中央有一块明显翻过的土地和旁边的几个大坑。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投向徐青城。 徐青城大大咧咧的,丝毫不在意,只是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铁剑。 他想是极有信心的。 这是因为他的武力很强大。 一般的农家,不太可能有什么高端的毒药,常见的药物,均是有着极易辨识的味道的。 两个人,只要小心一些,就不会阴沟里翻船。 农妇引着鞠子洲二人进到屋中。 屋里,意外的有些空。 像是遭遇变故,不得不将一些家具变卖。 幸而桌榻还算是有的,于是徐青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脱下鞋子,指使着农妇去烧水来给自己泡脚。 “你脚又臭了许多。”鞠子洲脸色微微变形。 “不是我的脚臭。”徐青城抠着脚,把刚刚沾惹了味道的手指送到鼻端嗅了嗅:“这更接近……” 接近尸臭。 鞠子洲拧眉。 是的,接近尸臭。 他也闻得出来。 那么,这个小村子是有问题的? 两人俱都警醒起来了。 徐青城摸了摸腰间的剑。 他把剑取了下来,握在手中。 鞠子洲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双臂。 还好。 两人因为有着武器可以作为依仗,于是暂时的安下心来。 一户有问题,那往往就代表了,这整个村子都是有问题的。 这时候换住处,反而容易被围攻。 两人默契地不再言语,闭目养神。 好片刻,鞠子洲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于是循着目光看了过去。 是两个小孩子,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想了一下,鞠子洲招招手:“你们俩,过来!” 两个小孩子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只直勾勾看着鞠子洲和徐青城的衣服,也不言语。 走近一些,鞠子洲才分辨出来,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只是面容身上都是极脏,于是难以分辨。 “叫什么名字?”鞠子洲问道。 两个小孩子不说话,只是好奇看着鞠子洲和徐青城。 两双大眼睛里,满满的是好奇和怯惧。 “两个很聪明的孩子。”鞠子洲摸了摸他们的头。 “咕噜噜。”肚子响起来了。 鞠子洲看向徐青城:“这么快就饿了?” 徐青城纳闷:“什么?” “咕噜噜” 肚子又响起来了。 是面前的两个小孩子的肚子在咕咕叫。 他们饿了! 鞠子洲发觉真正肚子饿了的是他们,于是会心一笑:“饿了吗?想不想吃点肉?” 两名小孩子闻言立刻使劲点头。 他们没有什么害羞不害羞的观念,只知道有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吃肉。 那当然是愿意的! 于是他们点头。 鞠子洲拍了拍徐青城:“去帮我把我们带来的肉干拿来。” “啧。”徐青城摇了摇头:“慈心如此,你以后掌权之路恐怕并不会很安逸。” 这么说着,他还是起身去拿了。 拿回了肉干,两个小孩子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从两个干净的人身上转移到了可以吃的肉干的身上。 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徐青城拿着肉干,把它悬在两个小孩子头顶,他们可以看得到却又够不着的地方。 “想吃吗?”徐青城问道。 两个小孩子的心神已经完全被肉干所吸引,于是理所当然的忽略掉了他的话。 鞠子洲摇了摇头,夺过肉干,送给两个小孩子。 小孩子拿到手之后,却又并不吃,而是“噔噔噔”地跑到外面。 徐青城看了一眼:“到底人性如此,他们自己不吃,是要拿给母亲吧。” “大约。”鞠子洲说道。 好一会儿,农妇领着两个小孩子进屋来了。 她“噗通”一下跪倒了,呈现出五体投地的姿态:“二位贵人莫怪,小儿女不懂事,嘴馋了才……” “不是偷窃。”鞠子洲平静说着:“是我们送给他们的,教他们安心吃吧。” “这……”农妇似乎有些无法接受。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肉干,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个瞪大了眼睛望着肉干孩子,咬了咬牙,冲着鞠子洲二人磕了个响头:“多谢二位贵人,来世当牛做马,我母子也会报答二位。” 徐青城随意摆了摆手:“小事。” 鞠子洲眼睑低垂。 好久,农妇端了驾着肉干的稀粥给两人。 鞠子洲看了一眼。 自己二人碗里的肉干碎比农妇、以及两个小孩子碗里的肉干碎多得多。 热腾腾的粥配合奈嚼的牛肉干,一顿饭简单却也丰盛。 两个小孩子似乎很久没有吃过肉,竟把碗底也舔的干干净净。 鞠子洲看着两个小孩子吃的认真,于是便把自己的一份粥均分给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并不敢直接吃,而是看向母亲。 农妇苦笑着向鞠子洲行了一礼,向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点了点头,示意两人可以吃。 于是两个孩子呼噜呼噜地将粥喝了个干净。 他们仍旧是把碗底都舔了个干净。 不止如此,他们甚至争着,把鞠子洲和徐青城用过的碗舔的干干净净。 吃完一顿饭,两只小肚皮已经撑得滚溜溜的圆。 而旁边的卧房里头,又传来了婴儿哭泣声音。 鞠子洲看着他们站都不好站起来的样子,很是开心。 徐青城一边剔牙,一边静静地观察着鞠子洲。 很奇怪的人啊! 遇着旁事,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只遇着小孩子露出这副蠢样子时候才会开心一些…… 真有意思! 他这边观察着,农妇又在院里劈了柴火,烧了热水,端了来,供鞠子洲和徐青城二人泡脚。 两人坐在坐榻上泡着脚,很是轻松惬意。 然而徐青城的短剑始终未曾离手。 鞠子洲也并没有取下身上的小弩。 “今天总算舒服一些了,前几天那都是什么日子啊!竟然需要露宿与道旁……”徐青城嘟嘟囔囔。 鞠子洲没有话说。 农妇奶完屋中的婴儿,见着两人正轻松,于是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二位贵人,明日离开时候,可能够帮小人一个小忙吗?” 徐青城随口问道:“什么小忙?” 农妇似乎羞于启齿。 她犹豫半天,没能说出口来。 “你家丈夫呢?”鞠子洲问道。 农妇脸上一黯:“不久前死去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所以院子里的坑……” “是的。”农妇点了点头,低低切切:“他就在院子里埋着。” 徐青城脸色一变。 原来那尸臭味,是这个家的主人么? “你可别是叫我们帮你照顾孩子吧?”徐青城脸上透出犹豫:“我们是没有这个时间的,我们俩啊,要去为秦王办一件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 鞠子洲看着农妇:“所以你真的决定了?” 农妇点了点头,似乎哭了出来。 鞠子洲叹气:“你随意吧。” “怎么回事?”徐青城问道。 “不要问!”鞠子洲摇了摇头:“等吧,今晚别睡了。” 徐青城狐疑看着鞠子洲:“你们是不是懂得什么我听不见也听不懂的语言?” “没有。”鞠子洲摇了摇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比起秦王的所谓事关天下苍生的大事,这件事情,可以算是大事,也只能说是一件小事。 鞠子洲不言,徐青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我倒要看看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休息休息。”鞠子洲送走了农妇,吹熄了灯,躺在简陋的榻上,咬牙切齿,捏紧拳头。 愤怒使他整个从里到外透出一股火气来了。 这火气烧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他慢慢翻着身。 翻来覆去。 徐青城倒是有些困,但他不敢睡觉。 院子里躺着个死尸! 他睡不着。 不是因为怕死人,也并不是因为怕鬼神。 只是心里不舒服。 有些压抑感觉,但又,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他只是这样感觉了。 感觉到了违和了。 他翻来覆去了。 鞠子洲闭上眼。 鞠子洲睁开眼。 另一边的屋子里,农妇手捂了婴儿的口鼻。 婴儿早睡死了。 吃饱了之后,婴儿只有睡觉一件事情了。 在睡梦中,她不会感觉到疼痛了。 再不会了。 再不能了。 农妇的眼眶湿润了。 泪水滴溜溜转。 她咬着牙了。 她一点一点使劲。 两个大一些的孩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的动作。 灯影摇曳。 寻常不舍得点的灯此时奢侈燃烧。 他们咬着牙了。 他们静静看着。 他们看着。 农妇泪水流下来。 她看向女儿, 女儿比儿子小一些。 女儿乖。 女儿不会惹母亲生气。 女儿…… 女儿…… 女儿…… 女儿…… 她拉起女儿的小手。 女儿仍旧那么乖。 我怎么舍得啊…… 农妇叹着气,农妇流着泪。 她爱着自己乖巧的女儿的。 她是深爱的。 可她没有法。 丈夫死了,能怎么办呢? 丈夫被逼死了。 能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 那怎么办呢? 她伸出了手。 女儿乖巧的。 女儿从不违背她。 女儿体贴的。 农妇下手了。 她知道的。 女儿是不会反抗的。 女儿知道母亲在做什么。 女儿懂得的! 儿子在一边看着了。 他知道的。 下一个就是他了。 他等着了。 院子里。 家人是会团聚的。 一家五口。 父亲已经在等了。 母亲已经在催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团聚 男孩儿看着妹妹在母亲怀里沉睡。 母亲哭了。 身体微微颤抖着。 男孩儿凑了过去,也有些想哭,但仍是倔强没哭,只红着眼眶踮起脚尖去为母亲拭泪。 母亲咬着牙。 她终于是哭出了声。 妹妹已经不动了。 小小的手掌紧握着,攥出了鲜血,却并未因窒息的疼痛抓伤母亲,也没有太大的挣扎。 静静的。 四野寂静无声。 屋子里,母子两个的呼吸。 母亲在哭了。 哭的很小声,仍是出了声了。 男孩儿手足无措地学着父亲的样子安慰着母亲。 他笨笨的为母亲拭泪。 一边擦拭,一边落泪。 母亲止住了哭泣了。 她抬起头,用悲哀而怜惜的眼神看着男孩儿。 男孩儿抱着母亲的胳膊。 他知道的。 六七岁的年纪,也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模糊认知了。 母亲仔仔细细地看着男孩儿。 男孩儿身形瘦弱,面容带些病态枯黄。 那是这些日子以来吃不饱所带来的问题了。 以前…… 母亲伸手摩挲男孩儿脸颊。 她记得,以前,生活还好时候,男孩儿的脸颊总是白皙红润的,宛如纯四月的桃花,白皙,闪着光泽,间杂一些斑斑点点的红润,可爱诱人。 他眉宇之间,还有着他父亲的影子。 想到那个人,母亲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她笑着,依稀见得年轻时候的动人姿色。 那时候她十四,他十五,两个人在采桃时候遇到了,便就一起了。 有九年了吧? 那时候多幸福啊。 他是上造,家中田地多,父母又只有两子,他作为长子,是理当承袭爵位以及爵位带来的田土的。 两百亩地,两个人的日子其实是很好的了。 那时候多幸福啊…… 念及过往,母亲眉眼都笑起来了。 只是, 怎么,怎么就变成如今的这样子了呢? 母亲心疼。 她有些心软了。 面前的儿子关切看着母亲。 他是这么的懂事。 他们是这么的懂事。 母亲看着自己怀里睡容并不好看的女儿,泪水又流出来。 男孩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了。 他无措的。 母亲流着泪,将男孩儿抱在怀里,亲吻他的眉宇、鼻梁。 “你忍着点疼。”母亲说道。 男孩儿有些忐忑咽了一口唾沫,捏紧了小拳头。 他点了点头。 他是丈夫,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他是不能怕的。 母亲流着泪,伸出了一贯温柔的手掌。 母亲的手掌仍是那么温柔,指根处有长久劳作的茧子,硬硬的,有些硌人。 但男孩儿感到很熟悉,很温暖。 他闭上眼睛了。 疼痛。 随后憋闷。 小小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 他没办法换气了。 憋闷。 随后是难以言喻的难受。 他的神智渐渐开始模糊了。 耳边有雷声响起来了。 有人在说话。 有人在疾声呼喊。 有些像是夺爵时候,收走家里土地的那些秦吏的趾高气扬的呼号。 只是更温暖。 胸膛不再剧烈起伏了。 一双手在帮着顺气。 于是渐渐平稳下来了。 声音听不分明。 眼前一片模糊。 他躺在那里了。 徐青城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鞠子洲一把拉住了妇人扼在男孩儿脖颈上的手。 “…不如就把这孩子给了我吧。”鞠子洲没有以商量的口吻说话,而是以不容拒绝的命令式口吻说话。 妇人嘶声大哭。 她作为人的最后的一点尊严也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敲碎了。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鞠子洲身旁,徐青城愤怒着:“你这贼妇人,以虎狼之毒,尚且不食其子,你怎就忍心杀害自己儿女?” 他已经愤怒得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此时的他,只想要谴责妇人。 鞠子洲沉默着,见妇人掩面痛哭,于是暂时便不说话,而是慢慢拍打着,为男孩儿顺气。 伸手探了探见过的那名女孩儿。 女孩儿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手腕处、侧颈处、左胸胸腔等各处均已没有动静。 鞠子洲有些不甘心地下重手,施加了自己仅会的一点人工呼吸,帮助女孩儿呼吸。 然而温度已经慢慢离开了。 他又检查了一下妇人搁在一边的,襁褓里的女婴。 也已经开始慢慢失去了作为人的温度。 鞠子洲沉默着,并不说话,并不像徐青城那样,说出一连串的“德行”的话语来谴责妇人。 他只是慢慢帮还活着的男孩儿顺着呼吸。 他慢慢的调理着。 妇人的哭泣终究慢慢减弱了。 鞠子洲满满的看着男孩儿一点一点复苏。 他的呼吸平稳了下来,从微弱,变得有力。 眼睛还闭着,可是身体已经有些抽搐的动作。 胸膛起伏。 人是活了下来。 徐青城大声的谴责妇人。 很有意思。 他平时并不多么关心这些孩子。 但,此时他竟然表现得如此激烈。 鞠子洲不说话。 并不期望、也不失望。 面容是平静的,心胸之中的怒火暂且压抑着。 他咬着牙,额角青色的血管绽出。 他平静着,等待男孩儿活下来。 好久,徐青城仍旧不重样的以话术攻击妇人。 而男孩儿也幽幽醒转。 他迷糊着,眼睛张开了,却看不到什么东西。 昏黄的灯光之下,一切都模模糊糊。 耳朵也有些奇怪的鸣响。 听东西时候模糊不清。 “娘……”男孩儿迷茫地伸出了手掌,四处摸索。 他叫了一声,没有听到回应。 于是再次大声叫喊:“娘,爹。” 他摸索着,鞠子洲伸出了手掌,握住了他地一只小手。 男孩儿立刻两手握住了鞠子洲的手掌。 父亲已经逝去日久,他都已经快要忘却握住父亲手掌的感觉了。 “爹。”男孩儿委屈说着:“我好难受。” 鞠子洲不言,只是摸了摸男孩儿的额头。 “…这小儿一醒来便是叫你,可见敬你爱你,你却如此的狠心,你简直……”徐青城的嘴巴和他的战斗力一样强悍。 男孩儿机敏地转过脸去。 他看不分明,也听不真切。 只是有些模糊的影像与音声传入耳中。 他迷茫着,不知所措。 伸了伸手,似乎又听到若有若无的哭泣。 那是…… 男孩儿迟钝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母亲的哭声。 他与是牵着鞠子洲的手掌,往母亲的位置凑了过去。 “你做什么?”徐青城依然愤怒着。 他一把将男孩儿拦了下来:“不要过去,这女人没有人性的,她会把你杀了的!” 徐青城这边说着,拦住了男孩儿。 鞠子洲站在一边,没有说一句话。 徐青城有些心疼看着男孩儿:“听我说,你母亲……啊……你这小兔崽子,竟敢咬我……” 男孩儿是不愿听徐青城对自己母亲大吼大叫、阻拦自己去见母亲的。 他于是长大了嘴巴,对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咬了下去。 于是徐青城惨叫起来。 男孩儿咬得很重,小虎牙深深扎进徐青城手中。 血液流淌。 徐青城扬起另一只手,手捏成拳头。 鞠子洲立刻伸出两手,拦了一下。 并没能拦住。 徐青城的力气很大。 他被咬了,很疼。 这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人恼怒,令人难以忍受。 他准备打下去,打到男孩儿放手。 而含愤之下,他这一拳砸出去的力道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鞠子洲神情骇然。 这一拳是对着男孩儿的后脑去的,要是砸实了,男孩儿是肯定没有活路的。 他没能拦住,那么这一拳…… 徐青城脸上一片狰狞。 疼。 实在是疼。 拳头裹挟破空之声,降落到男孩儿头顶。 徐青城咬着牙,将拳头停住。 他瞪了一眼鞠子洲:“你是有多小看我?” 鞠子洲不说话。 “…贵人说…想要这个孩子…是想要拿来做弟子的吗?”妇人开口了。 她顶着红肿的眼眶,看着鞠子洲。 没有期盼,没有希冀。 鞠子洲沉默着。 好久,他慢慢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打算拿他当个儿子。” “贵人当真……”妇人怔了怔。 “对,他以后就是我的儿子了。”鞠子洲对着妇人说道。 “可以放心把他交给我了吗?” 妇人深深地看了鞠子洲一眼,随后伸手拉住了正咬着徐青城手掌的男孩儿:“你听到了吗,以后要乖乖的,要听父亲的话,知道了吗?” 男孩儿不知道听到这番话没有。 他眼眶里流出泪水。 他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掌。 母亲含泪看着他。 最终一根一根,掰掉了男孩儿抓着自己手掌的小手。 她咬了牙,一把将男孩儿推进了鞠子洲的怀中:“以后要乖乖的,要好好地活。” 妇人推开了男孩儿,最后看了一眼,然后决绝转身,踮脚踩上卓榻,将细长颈子伸进了早已准备好了的草绳里。 然后踢翻了卓榻。 她慢慢挣扎着,体会着儿女们曾体会过的痛。 母子,连心。 双手不由自主抓住了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双脚不住的凭虚踩踏,想要找到一个依托。 鞠子洲静静地看着。 男孩儿缩在他怀里,双眼血泪,不知道看没看见母亲最后一眼。 他小小的身体正在颤抖了。 “睡一觉吧。今日明日,大梦一次。” 他这样说着,男孩儿仍旧不肯转身的。 他当是看不清楚什么东西的。 但眼里分明一片血泪。 鞠子洲牵起男孩儿的手了。 “走吧,睡一觉,明天太阳出来了,一切就都会好些。” 徐青城处理着自己的伤口,惊骇看着鞠子洲。 这个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 妇人仍在顽强挣扎,只是已经渐渐无力。 男孩儿一步步跟着鞠子洲向前走,亦步亦趋,然而始终回头看着妇人。 他眼睛里流出泪水,带红。 徐青城处理了手上被男孩儿硬生生咬出来的伤口之后,回去看了一眼。 妇人已经不动了。 吊死的形状难看。 徐青城皱起眉头。 他觉得不舒服。 但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 回去房间看,鞠子洲和男孩儿都已经熟睡。 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徐青城站在榻前看着鞠子洲。 真的睡着了。 呼吸平稳绵长,身体自然舒展。 他为什么能够睡得着? 徐青城不理解。 鞠子洲是一个站在庶民这边的人,这是他所能够确定的事情。 以他那个仁慈的性情,他是不可能对于这样的事情坐视不理的,所以徐青城可以理解他急匆匆跑去救小孩子的行径。 但,为什么要收小孩子做儿子? 这是他所不理解的。 更要紧的是,为什么他竟然可以对妇人一家的事情视若无睹,完全的无动于衷? 徐青城无论如何不能想通这其中的关窍。 想不通,他于是便睡不着。 彻夜的深思,到底还是难以理解鞠子洲的思维。 清晨时分,夜幕褪却。 太阳升起来了。 天暖和了。 鞠子洲起身采摘了一些野菜,熬煮了一些肉干汤,与男孩儿、徐青城三人一起分食。 吃完之后,鞠子洲慢慢牵着男孩儿的手,带他散了步。 他仍是看不真切,但已经听得很清楚,而且很是听话。 基本上,鞠子洲叫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照办。 徐青城一夜没睡。 他思考了整整一夜,吃完饭,终于有些犯困了,于是他便把屋子里的卓榻搬了出来,自己躺在上面,晒着太阳,睡起觉来。 鞠子洲叹了一口气,自己慢慢一点一点将屋子里的妇人、女孩儿、女婴等三人抱了出来,并且以席子卷起,并排放入早已挖好了的大坑里,然后一个人慢慢填埋。 他这边埋着,男孩儿在不远处静静站着,静静看着。 好久,他试着过来帮忙填埋了。 此处工具有些落后,铁器并没能普及到这里,鞠子洲只填了一会儿,便累得不行。 男孩儿却似乎始终都有赶紧,只是一边干活,一边流泪。 好久,连同之前新翻的土地在内的四座小小的坟包完成了。 男孩儿跪坐在坟前,流着泪。 他当该是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他跪在那里,慢慢流泪。 鞠子洲以铁剑砍树,削刻了灵位,并不题字。 男孩儿在那里跪了好久。 他们一家五口之家,如今四个都在家里不出去了。 他不哭了。 作为这个家的长子……他该当出去闯荡了。 “走吧。”鞠子洲不讲理的时候是沉默寡言的。 男孩儿依旧看不清楚面前是的事物,但他已经可以听的分明。 “启程吧,不宜多行耽误!”徐青城叹了一口气。 男孩儿闭上双眼, 他抓住了鞠子洲的衣角,三人一齐走了出去。 艳阳天,秋风飒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开心胸 离开时候,徐青城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然而转过身去,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真是奇怪啊……”徐青城叹了一口气。 这实在是他所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秦国的状况…… 真有趣。 四行旷野之中,周遭无人,景物也是单调的,虫鸣在此秋日之中已经稀少,四下寂寥,愈加使人感到烦闷。 男孩儿坐在马背上,很是不安。 他此时看东西是很模糊的,但即便是模糊,他也知道,这样的高头大马,是很珍贵的事物,比他自己的性命要珍贵的多。 于是他拘谨起来了。 徐青城走得正无聊,发觉了男孩儿的异状,立刻说道:“不必担心的,你还坐不坏这匹马。” 男孩儿没有回话,只是稍稍有些安心。 他并不喜欢徐青城。 社会阶层分化大致完成之后,低阶层的人,遇到明显的高阶层的人,会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男孩儿虽然还并未完全接触到真实广阔的世界,脑海里对于阶级、对于身份之类的观念还没有太深刻的认知,但这种分化带来的自卑感是存在的。 而且他如同敏感的小兽一样,具有一些敏锐感知——他知道,在鞠子洲和徐青城之中,更不好得罪的人是徐青城。 他更加危险。 徐青城见男孩儿并不理会自己,越发有了兴趣:“你叫做什么名?” 男孩儿不说话,小手抓紧了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背,生怕自己掉下去。 徐青城见男孩儿不肯回答,于是说道:“既然你现在已经认了新的父亲,不如以前的名就此作废,叫你爹给你取一个新名。” 鞠子洲一言不发,只是牵着马向前走。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 他觉得,鞠子洲没有任何开口的想法。 “啧。”徐青城拍了拍脑袋:“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一路上这么无趣,一句话都不肯说,收了个儿子,也是一句话都不跟他说,你不是挺关心小孩子的吗?” 鞠子洲轻瞥徐青城,又看向男孩儿:“你愿教我给你取一个新名么?”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说道:“其实给你取一个名也是好的,但这并不是叫你忘却以往的经行、抛弃掉生身的父母与一同长成的妹妹、伙伴,而是说,我,想让你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往后的你,与以前的你,是不一样的。” “你应该学着变得强一些,知道过去的悲惨是如何造成的,进而知道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该怎么样去改变这一切。” “新的名,代表着你,从过去的,有父母疼爱的,不需要自己去为自己抗争的手不缚鸡的弱者,变成可以抽刃向强者,为自己的命运、为自己的幸福、为别人的命运、别人的幸福而抗争的人。” 男孩儿听不懂。 徐青城脸色变化。 抽刃……向强者? 为别人的幸福而抗争? 学问,说来是很高大上、很复杂的东西。 但是就徐青城的理解,学问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它只代表了前人经验和行事方法的积累。 人学习一切的学问,都是为了指导自己的行事,让自己在面对新事物时候,能够从旧有的经验之中想到办法去尝试解决新的事物和新的问题,并且尽量减少犯错。 而学者的立志,则是将自己从旧有的知识之中所领悟到的那一套方法,以制度的形式推而广之,让人世,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运行,并且扩展。 鞠子洲方才的这一番话,其实就是为面前这个一家人都已经死绝了的男孩儿,立志。 他所立的志向,是一个……难以名状、与以往所有知识所会提倡的志所完全不同的志。 徐青城敢打赌,此世之上,没有任何一家的学问会诞生出这样的志向。 ——知识的来源是前人经验的累积,但穷人如何累积经验? 他们只有口口相传,以父传子,所能够传承的知识极其有限。 只有贵族、贵人们,才有机会获取到相对完整的义理、方法、知识上的传承。 而这些传承,可绝对不会有什么‘为别人的幸福而抽刃向强者抗争’之类的说法。 即便是最离经叛道的道家杨朱学派,也只是,提倡不去掠取侵害别人的利益。 真,有意思啊! 徐青城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了一片硬巴巴的肉干,放进嘴里,大口嚼食。 “你以后,就叫争流。”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好名。”徐青城笑起来:“天下百家,上下十流,分期而争,力强而理真者,可谓上流。” “争流,这个名,确实是寄托了很多东西的,还不赶快谢过你父亲?” 被命名为争流的男孩子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说话。 鞠子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喜欢也很正常,没有太多人会喜欢这种不安逸、不安分且没有什么美感的名,你若不喜欢,以后自己改就是了。” 男孩儿脸色好看许多,他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谢谢你。” “道谢还不大点声,这可是你爹!”徐青城开玩笑说道:“跟你爹还客气什么,大声点道个谢,喊声父亲,然后问他要钱!” “有了钱啊,你以往所经历的那种悲惨遭遇就不会再出现在你身上了。” 鞠子洲不满看着徐青城:“胡说些什么,试探我也不要教给小孩子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没办法嘛。”徐青城笑嘻嘻的,完全不把鞠子洲的恼怒当回事:“你这种人啊,实话你是不肯说的,你说了我也肯定不相信,所以只能慢慢用你在意的人和事来试探,这个小孩子嘛,对我是有一些戒备之心的,并不是说我说一句,他就会相信了……你说对,争流?” 争流不肯说话。 鞠子洲叹气:“别信这家伙的话,你家的事情,并不是单纯的钱的问题,问题是你家没了田地,如今又是秋日,再往后,你们家中是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一家人的,那种情况,即便你母亲再嫁,也只能保她一人存活,再多,也就是留一个未来可以成为劳动力的你活下来。” “固然,家中有足够的钱的话,你们家今年也许是可以撑得下来的。但导致你家的悲剧的、在这人世上营造出与你家相同的悲惨命运的,也从来不是你们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赚到足够的钱。” 争流看着呆呆的,除了他自己,谁人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鞠子洲和徐青城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会选择相信谁的话。 “你这个说法很有意思。”徐青城思考了片刻之后发表评论:“你觉得造成此种事项的,并非是他们家中自己的怠惰和无能?” “从来不是!”鞠子洲看着争流认真说道:“我相信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都是待你很好的,也都是很积极很勤劳的人。即便是发生那种事情,我觉得,他们也都是希望你、希望你的妹妹们能够好好生活的。” “我爹……”争流慢慢开口了,一开口,他又开始流泪:“他是很好的!” 小孩子总这样倔强。 徐青城嘴角噙着笑:“原来你这个家伙也并不是完全不会着急的嘛!” 鞠子洲不满说道:“你敢再教小孩子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就宰了你。” “你打不过我的。”徐青城微笑。 但很快,他发现鞠子洲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鞠子洲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 确切一些说,是在他身上的,左臂、侧颈、大腿等各处流转。 那目光也与平时见到的平静冷静不同,而是充满了攻击性,像是看砧板上的鱼。 “你想做什么?”徐青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莫名觉得有些寒凉。 “杀了你。”鞠子洲说了一句,收回目光。 “你打不过我,所以你杀不了我,只有我杀你的份。”徐青城说道。 “或许。”鞠子洲如此说道。 随后两人不再说话。 马蹄踏踏,三人继续前进。 不久后,天色昏暗,于是三人停马驻步,鞠子洲指使徐青城去附近寻了水,砍了柴,点起篝火,以随身带着的小铁锅烧了半锅水。 鞠子洲以开水烫软了肉干,一点点喂给争流吃。 徐青城在一边一口肉干一口热水,冷眼看着鞠子洲熟练的动作,问道:“你以前养过几个小孩子?” 鞠子洲并不回答。 “依我看,绝对不会少于两个。”徐青城自顾自说道:“但很奇怪,你养过小孩子,却又不教他们挣钱夺爵、也看不出想要为他们争取名位,留下遗财……这有点不合于人性呐。” “你那么了解人性么?”鞠子洲问道。 “什么?”徐青城来了兴趣。 “不同人的人性,会是一成不变的吗?”鞠子洲问道。 “那当然不可能。”徐青城立刻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说我的人性,就不合于人性呢?”鞠子洲如此问道:“你在评判我的人性的时候,是以谁人的人性为基准的呢?” 徐青城思考一下,不再开口。 争流骑了一天的马,看得出是很累的,虽然马并没有跑起来,只是平稳走着,但道路颠簸,马背上,其实也并不多么平稳。 于是他吃饱了之后,很快便睡着。 鞠子洲为他盖上嬴政赠送的虎皮裘,确定他睡得舒服,之后走远一些,低声问道:“距离此地最近的县城有多远?” 徐青城想了想,拿出地图看了一眼:“如果没走错的话,应该只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不过去那儿的话有些偏离我们的计划。” “我不去。”鞠子洲说道:“你会骑马,所以你去。” “去做什么?”徐青城问道。 鞠子洲不答,只是拿出笔墨砚台,慢生研墨,清水化开,在帛书上画出图形:“去帮我打造四个这东西,铜铁均可。” “什么玩意儿?”徐青城对着火光,看了半天都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上面一个半圆,下面一条平直,像个剖开的半圆。 “这干嘛的?”徐青城问道。 “明天早晨可以回来吗?”鞠子洲问道。 “这是当然的,不过要用秦王给的令牌。”徐青城笑了笑:“我今晚睡在那县城中,好好洗一洗,享用一番。” “随你。”鞠子洲只如此说话,随后便坐在篝火旁,静静看顾争流休息。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动作,摇了摇头:“你真的挺奇怪的,之前又想救,又不想救他这一家的,犹豫了半天,现在却又如此的耐心细致……” 鞠子洲平静说道:“我到现在也并不想救。” “可你还是救了,而且我觉得,只有去救那些人,才是符合你的义理的行为,对?” “是的。”鞠子洲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何又不想救他们呢?”徐青城开始解开缰绳了。 “能给我一个理由么?” “因为救不了。”鞠子洲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火焰,前所未有的认真说道:“我救不了他们!” “不太可能。”徐青城忽地有些窒息感觉:“给些钱不就可以了吗?他们只是缺少粮食而已……” “他们缺少的并不是粮食。”鞠子洲摇了摇头:“不是。” “我要理由!”徐青城将缰绳重新拴在树上,蹲在鞠子洲面前:“我不信这世上有什么义理,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你这样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滔天的权势富贵的人,如此无力。” “这人世,从来不是一个圣君明主,或者贤人哲者掌握了权势便可以变得更好的!”鞠子洲叹息。 “理由!”徐青城强硬说道。 “我们留下一些钱,他们一家会是怎么样呢?” “留下一些钱,他们就很有可能活下来了啊!”徐青城说道:“休说是这一家人,便是那一个小村子,只要我们留下的钱够多,他们都是可以活的下来的!” “这几日来,争流说话不多,但即便不多,你还能不知道吗?”鞠子洲问道:“他们家为何破败?” “因为他父亲不服役,夺爵失地。”徐青城说道:“他家人违法在先,秦法制裁之,虽然严苛一些,但总好过秦法尊严荡然无存,秦地上下失序乱战要好得多!”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心猿 鞠子洲听到徐青城的话,只是摇头:“生长于秦地的一般秦人,谁人敢主动违背秦法呢?” 徐青城摊手:“这我哪知道?我反正所能够知道的事实就是:四月春耕之后便是王命征兵,他父亲受召而未去,因此犯法被夺爵,家中于是失去土地,并且受了鞭笞。” “秦法是很差劲的法律,这一点我们暂且不提。”鞠子洲给篝火堆里添了柴,继续道:“为什么争流的父亲收到王命竟敢不从我们也不去讨论。” “我们只讲,他们一家到底为何会被逼杀。”鞠子洲看着徐青城:“最直接也最根本的原因,是不是家中失去了土地?” 徐青城点了点头:“是的,但这是因为……” “不要因为这个因为那个的,这些东西我们暂且不提,把他们按照发生的过程,从结果逆向往发端处推过去,每向上推一层,就寻觅一次原因,好不好?” 徐青城略略惊异。 很有趣的研究方法。 他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好。” “那么他们一家为何会失去土地?”鞠子洲又问。 “因为他父亲抗王命不遵,犯了法!”徐青城立刻回答。 “还有呢?”鞠子洲继续问。 徐青城皱眉:“还有?” “且不论抗王命不遵这件事是真是假,但它不是完整的失去土地的理由。”鞠子洲道。 徐青城皱起眉头:“剩下的,也是一条么?” “是一条。” “猜不到。”徐青城摇了摇头:“你请讲。” “剩下的一条原因是:秦法没有让秦人拥有土地。” “什么?”徐青城愣了一下。 “秦人并不实际拥有土地。”鞠子洲道。 “你再一遍?”徐青城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鞠子洲叹气:“秦法的规定里,秦人从来都未曾拥有土地,所以秦国的官吏,对于小民手中的土地的去留,是有着绝对的决定权的!” “换而言之,秦法,支持秦国官吏们,运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来剥夺秦人手中的土地!”鞠子洲摊了摊手,烤着火,感觉稍微暖和一些。 “这……”徐青城觉得有些错乱:“你等一下,让我捋一下。” “你随意。”鞠子洲道。 “秦国的土地……是国有的?”徐青城问道。 鞠子洲摇了摇头:“名义上是‘国有’,实际上,是‘王有’,也就是,极端的私人所有,和周代的土地制度是一样的。” “不!”徐青城摇头:“这绝对不一样!” “是么?”鞠子洲问道:“哪里不一样?” “这……”徐青城一时间不上来。 “我听阿政,你对商人的事情很是了解?”鞠子洲问道。 “是的。”徐青城犹豫一下:“黄老家上承古之遗泽,对于上古文献,有所记述。” “原始共产么?”鞠子洲问道。 “共……”徐青城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商人田土产业确实是村落共有。” “那么周人呢?”鞠子洲问道:“普天之下,莫非天子之土?” “是这样。”徐青城点了点头:“周天子建制分封,天下诸侯遂立。” “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土地分给了亲戚、功臣,教他们自己出去开垦荒地,自己坐在已经开垦好了的熟地上一边带着自己的人种地,一边当地主,等待诸侯进贡,然后享受供奉,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派兵镇压诸侯,夺取他手中已经开垦好了的田地。”鞠子洲道。 “你这么……”徐青城咂舌。 鞠子洲的这个法,让他感觉周天子一点都不神圣了,就像是个东六国很常见的拥有一点土地的小地主,一边自己耕种,一边将土地租赁出去,吃一点租地的粮。 “那么你觉得,现在秦国的土地制度,与过去周天子分地给诸侯的做法有什么区别吗?”鞠子洲问道。 “这……” 基本上挑不出什么区别。 无非是,分出去田地的理由变化了。 但是实际上,秦国的土地,一直都是秦王一个人的。 而代秦王管理他的土地的,并非是“秦王”一个人,而是“秦国”朝廷。 这也就意味着…… “秦国的田制,从来都是最极端的,“私有制”。” 一人所有,万人无有。 “所以,在秦国,谁人距离‘秦王’最近,谁人在秦国朝廷里权力最高,那么谁人,也就可以随意的拿走别人的土地。” “进而,让别人变成一无所有的人,就像争流他们一家。”鞠子洲喝了一口水。 “照这么的话,你不是更有能力拯救他们于危亡?你为何不做?”徐青城闷声道。 “因为我没有能力!”鞠子洲摊手:“我很聪明,如果是谈论义理,那么我在此世,天下无敌。” “但聪明才智从来没办法直接变成物质力量,更无法变成权力。”鞠子洲道:“他们的苦难,从根本上,是秦国的体制出了问题,直接点来,是他们失去了土地。” “那么,我一个简简单单的聪明一些的人,要如何拯救他们呢?”鞠子洲问道。 “你可以留给他们钱,也可以直接动用秦王的令牌、授印,给予他们一些地。” “没有爵位,他们留不住这笔钱的,今天给,他们明天花,然后后天全家死绝你信不信?” 徐青城又道:“你可以直接去县城之中,要求秦吏看顾他们!” “那么剥夺谁人的田地给他们呢?”鞠子洲问道:“以秦王的强权为他们寻觅公平,他们需要得到多大的权限才能够一直保有能够使自己一家吃饱的土地,而不是我们一走他们立时便被人吃绝呢?” “假使他们得到了秦官秦吏的看护,会否摇身一变,以自己手中得自于我的强权,去掠夺别人家的田地,进而将别个一家逼杀呢?他们自己不去做,本地秦吏难道还做不得?” 徐青城不话了。 “根本的问题不去解决,而是头疼医头,脚疼砍脚,会不会越帮越忙呢?”鞠子洲问道。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胸腔压抑。 “来去,你还是在避免使用秦国的特权。”徐青城闷闷道。 他完,起身解开缰绳,骑马准备离开。 离开时候,他看了鞠子洲一眼。 他眼角,似乎有泪花? 徐青城没觉得自己看错了。 “你也别难过了……至少,我们救不了这一家,还可以救巴郡的……” “巴郡没有什么屠戮之事。”鞠子洲道:“这是嬴政用来尝试操纵我的小手段。” 徐青城不话了,双腿夹紧马腹,手中缰绳轻勒,神骏无比的龙马吃疼,“希律律”长嘶一声,四蹄猛攒,跑了出去。 火焰哔剥。 鞠子洲拭了泪,面色重又变成那副古井不波的模样。 徐青城的,其实也没什么大错。 他的确是在避免使用秦国的特权。 那种特权……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看着争流稚嫩睡容。 会变好一些吗? 能改变多少呢? 今日对一家四口的生死无能为力,明日对天下人……真的就能做到吗? 鞠子洲闭上眼睛。 眉宇之间,多了些不易察觉的琐屑。 再张开眼睛,他摊开双手看了看。 粗糙的双手,火光之下,手背上映出一根一根,猿猴也似的长毛。 …… 白日,徐青城带着四个形状特异的铜制品回来了。 他顶着重重的黑眼圈,一看便知是彻夜未眠。 “你拿这东西要做什么?”徐青城将马镫递给鞠子洲。 “方便孩子骑马的。”鞠子洲道。 着,以细绳捆扎链接,一左一右,将马镫安装好。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的动作,又看了看脚上踩着马镫,现然放松了很多的争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么用的。”他着,自己动手给自己安装了马镫,骑在马上,虽然并没有感觉到多舒服,但明显的省劲不少。 “是个好用的东西。”徐青城略微尝试,点了点头:“不过感觉有些简陋啊……” “怎么,你要改一改?”鞠子洲扶着争流坐稳了,随后牵着马准备走路。 “这就要走了?”徐青城想了想:“我昨晚想了一下。” “想了什么?” “我想……你既然不能头疼医头,脚疼砍脚,那么你必然是想要找一个医治病根地办法的?”徐青城挠挠头:“我想要知道这个办法。”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治病须先知道病人的具体情况。” “所以你出游来……”徐青城点了点头:“并非是因为太子政骗你秦王要屠戮巴地?” “主要还是想要了解一下秦国的真实情况。”鞠子洲道:“毕竟,咸阳乃是秦国都城,与别处不同的。” “你是何时看穿太子政在欺骗你的?”徐青城问道。 “一开始。” …… 镜坐在公室之中算账。 越算越心烦。 今年旱灾,除却十二月时候的一场大雪之外,就基本上没有一点降雨。 这种天气,实话,地里的庄稼想要长得好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庄稼苗苗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这个不错,还是镜带着一千多人轮流引水灌溉的结果。 “今年一亩地能有半石收成就不错了……”镜急得难受。 库中去年收获的粮食其实还多,省一省的话,其实是够接下来一年多两年的吃用的。 但……镜是贫苦出身,手中没有足够的粮食,他睡觉都睡不安稳的。 也因此,越是到临近十月收获的季节里,镜就越是焦躁不安。 “古,巡逻队今天怎么的?”镜问道:“又有人进入我们农会的田地里偷庄稼吗?” “仍是有的。”古立刻回答:“听闻孜,巡逻队今日抓了两个进到田里偷粮的孺童,五六岁年纪,饿得皮包骨的,责罚也没法责罚,扣留的话还要管一日两餐饭吃,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镜抓了抓越发稀疏的头发:“能不能找一找他们是谁人家的童子啊?这半个月,都抓了四十来人了,养着这些人,虽然可以当个苦力使唤,但一日两餐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太子殿下没有新的命令之前,还是扣着。”古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仁厚,见不得人饿着的!” “太子仁厚……”镜叹气。 就是因为仁厚,所以要求才多,偏偏,这些要求还都没办法拒绝。 镜自己就是因天灾而差点饿殍的穷人,虽然如今日子过得好一些,但他始终记得太子殿下率秦吏拯救自己一家于大雨之中的情景。 现在,太子殿下要去救别的人了,他镜,即便是不能位太子殿下提供太大的帮助,但至少,也不应该成为太子殿下的阻力! “知会伙房一声……”镜算了一下,下发命令:“从今日起,除孺童与劳力之外,所有人的伙食,一律按每餐扣粮食半两,非休沐,不得食肉。” “这也扣太多了?”一边徒秦适和秦羽脸色难看。 他们俩都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孺童了。 也就是,往后,他们俩也是只能十天吃一顿肉了。 十二岁,虽年岁长了,但毕竟还是在长身体的年龄,对于食物的需求,其实还是很重的。 “大旱了!”古叹了一口气道:“按前些年,没有太子殿下组建农会的时候地情况,这样的旱灾之中,咱们这些人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你们两小儿偏还在这里嫌扣得多……” “对不起,老师,我们错了!”秦适和秦羽苦着脸躬身道谦。 古摇了摇头:“去做事。” 农会之中,成年人们忙碌着,孺童们也并不闲着。 他们平日里被要求每天写两个字,其他时间便是开始习各种手艺。 泥匠活、木匠活、这些,都有人在。 不过孺童们心无定计,泰半,还是喜欢玩闹、奔跑多于坐在某一个地方习那些枯燥得手艺。 但农会之中管制向来严格,他们要出去玩,也不能单独出去,而是要成群结队的出去,还要向农会之中的墨者报备。 没有正规理由,是不让出去玩的。 于是这些小孩子也都发动了自己的脑筋了他们决定仿照成年人的巡逻队,组建一只孺童巡逻队,去到田里保护农会的庄稼。 墨者竭在竹简上记录了孺童巡逻队的出勤,哭笑不得地命令两名成年人跟随孺童们出门。 s:///book/12/12805/822772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积极 (上) 孺童们成群结队地在田垄上奔行打闹,黄澄澄的庄稼随风翻做浪涛,孺童们身后,两名领了差事的老者无奈跟随。 有些气恼,又有些欣慰。 以前,孩子们可没有这样的闲工夫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的到处跑着玩的。 ——秦国的物税,大多是随土地走的,有多少土地,就需要缴纳多少税。 粮食、草料、柴火等税务要求的物品,都需要进行大量且琐碎的劳动才能够获得。 而孺童,没有种地的能力,却拥有一些起码的可以帮着打柴的劳动力。 于是很多时候,小孩子是要承担家庭里的打柴工作的。 稚嫩的小孩子,或者用石刀、或者以铜刀,去到林间,砍伐一些比较细小的柴枝,或者拾捡一些枯枝落叶的。他们身体瘦弱,也背不得多重的柴草,于是每每砍伐,都是需要不停地来回往返。 这种情况下,人往往会因为劳累而困倦贪睡,基本上没有什么聚在一起跑着玩,互相打闹的功夫与气力。 现在嘛…… 两名老者叹气:“真是有些看不懂这些孺童了。” “是啊,想当年,我们这个年纪时候,若是有这般闲暇时刻,不必打柴拔草的,定然是要躺在榻上,美美的睡上一整天的!”老者幸说道。 “是我的话,我就去钓鱼了。”老者蕨摇了摇头:“当年我钓鱼可是很有一手的!” “钓鱼?”幸眼底有些茫然与追忆:“可是城外的河里不是时常有龙出没吗?” “你记岔了?”蕨否定道:“先王三十四年春狩,猎绝了河中之龙呢!自那之后,钓鱼也就多了,我也是那之后才开始学习钓鱼的。” 所谓的龙,其实就是鳄鱼。 渭水这边是时常会有鳄鱼搬来居住的——鳄鱼是吃肉的,哪里肉多,他们自然就会往哪里搬迁。 而河岸边肉最多的地方,莫过于人类取水之地。 咸阳建城之后,其实周边一直都有鼍龙伤人、吃人的事情发生,不过,事态并不严重的时候,秦国朝廷是并不管的。 “是三十四年春狩猎绝的河中之龙吗?”幸有些迷惑:“我怎么记得是三十九年才猎绝的龙?” “不可能!”蕨皱起眉头:“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三十四年!” “可是我记得也很清楚,我邻家一齐长大的兄长,便是三十七年时候被鼍龙咬死的!” 两人在原地争辩起来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孺童们成群结队地越跑越远。 某一个瞬间里,一名女童惊奇指着不远处的粟田说道:“快看,那里的粟米在乱晃!” 其他的孺童纷纷看了过去。 一个眼力好的女童想了想,说道:“我知道,这应该是田里有兔子!” “胡说。”一边的男童立刻反驳她以获取她的关注:“这分明是野豚,哪有兔子能一下子摇动那么多粟米的?” “是哦,兔子没有这么大的。”女童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个人呐?”一边的男童问道。 “人?”孺童们纷纷惊异:“人为什么要钻到田里去啊?” “他不热吗?” “该不会是在偷盗我们的粟米?” 七嘴八舌的猜测。 好一会儿,粟米不再摇动了。 小孩子们的胆子也是很大的。 他们见到先前乱摇的那一大块的粟米不再摇动,于是想要凑近一些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田里摇动粟米。 于是他们四散开来,隐隐的成为一个包围阵型,蹑手蹑脚地朝着之前乱摇的那一块田地围了过去。 他们以眼神交流,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兴奋和激动。 终于,某一刻,一声惨叫传了出来。 一名女童在朝着那一块地包围过去地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手掌。 这人顿时惨叫起来,并且一把将踩到了自己的女童推翻在地,压倒了一片粟。 “是个人唉!”女童被推倒了,到并没有感觉多疼,而是很惊讶:“他是谁啊?为什么会在我们的田里?” “是来偷粮食的?”一边的男童连忙将女童拉起来,看着背着小背篓的成年人:“喂,你是来偷盗我们农会的粮食的吗?” “偷盗?”被踩了一脚的男子脸色并不好看,他左右看了一圈,发现都是小孩子,于是放下心来:“说的多难听,我只是来借一点粮食吃而已!” “可是借是要立字契的呀!”一边的女童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看着这个男子:“你有到农会里立下字契说借粮食吗?” 男子噎了一下:“总之我是来借粮食的,不是偷盗,你们这群小鬼不要乱说话!” “他肯定是来偷盗的!”一名小男孩儿大叫:“快抓住他!” 男子瞪了那男童一眼,颇有些生气,抬腿就是一脚。 这一脚,直接将正在喊叫,猝不及防的男孩儿踢倒。 男孩惨叫一声,却并未感觉多痛。 他躺在被自己压倒的粟上,享受着身旁女童的关切问候。 而更远一些的孺童们,见到自己的同伴被踢倒之后就没再站起来,于是纷纷围了上来,怒火盈胸。 他们喊叫着朝着男子冲了过去。 男子提了一下裤腿,一脚一个地将五六个向自己围了过来的孺童踢倒在地。 ‘原来我还挺强的嘛!’ 男子这么想着,有一种自己已经超越人类的错觉。 “砰。”耳边有巨响传来,脑袋昏昏沉沉,思维开始发昏,后脑仿佛有些痒,伸手摸一下,一看,满手的鲜血。 男子想要回头看一眼,但立刻又感觉到后脑受到重击。 他迟疑了一下,选择伸手捂住自己的后脑。 也正是这一个动作,让他错失了一脚把扑上来的小鬼踢开的机会。 于是这个小鬼抱紧了男子的腿。 腿被抱住,于是便无法再迅速抬腿将小鬼踢倒,于是十几名小鬼叫喊着冲了上来。 抱胳膊、抱腿、踢屁股、踢腿弯…… 小鬼们很快将男子斩于马下。 “放开我,你们这群臭小鬼。”男子叫喊着,突然嘴里就被塞了一团臭东西。 很臭。 臭不可闻。 男人躺在地上,简直想吐。 他身旁,一个小鬼十分恶劣地笑着,重新穿上鞋子。 深秋,孺童们都有了新鞋子。 皮鞋,不是太透气,但是很保暖,臭味也能够在鞋子内部更好的得到更好的发酵。 袜子,也会更臭。 s:///book/12/12805/823569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积极 (中) 孺童们开开心心地把偷盗粮食地丈夫押解到农会之中了。 他们大部分人身上都带点伤,最严重的一个,是被一脚踹翻,肌肤淤青地一个男童。 尽管他本人并不感觉有多疼痛,但农会的大人们还是很把这件事情当成一件大事。 镜着人去延请了三位医者为孺童们诊治。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没什么问题——小孩子肌肤娇嫩,稍微受点伤都会有些红肿青紫。 今日的这个偷盗粮食的丈夫,虽然说是个会真的对小孩子动手的人渣,但他其实渣得不是很彻底。 他虽然打小孩子,但也只是把小孩子们踢倒而已,并没有真的想要把他们打成重伤,因此下手时候留手极多。 因为这份留手,他嘴里被塞了三只来自三个不同小孩子的臭袜子。 晚饭时候,这丈夫躺在农会的柴房里,一口都不想吃饭,拼命漱口。 小孩子精力旺盛,跑动极多、出汗极多。 这些特质,加上一双不甚透气的鞋子,后果便是…… …… “是吗?”嬴政坐在屋里,一边处理异人特意漏过来的繁琐国事,一边听着墨者安讲述:“那么,照你的说法,农会众人如今已经彻底是朕的班底了?” “可以这么说。”安点了点头,脸上一片严肃。 而他的目光,已经斜到了嬴政身侧不远的秦喜身上。 两岁的秦喜已经可以说话,也能够走路,不过走不多稳当,稍微快一些,就总会有摔倒的风险。 因为怕摔倒,所以秦喜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往前挪。 此时,他就坐在一张皮裘上,笑咯咯地抓着肥猫鲙姒的尾巴玩。 鲙姒看着自己面前滴着涎水傻笑着的人类幼崽,一脸嫌弃。 然而它的尾巴在这人类幼崽的手中,也跑不掉,所以只能承受这来自上天的磨砺。 “朕听说,最近,那些孺童也表现得很积极?”嬴政问道。 “是的。”安点头:“那些孺童如今已经自发地组成了几支小队,跟着丈夫们到处巡逻,说是要保护农会财产,保护您的财产。” “保护农会财产?”嬴政轻笑:“这么积极?” “积极?……”安点了点头:“的确是相当积极,以臣所见,他们以后长成,也必定会是您的腹心之臣!” “他们积极,并不是因为朕。”嬴政摇了摇头:“你记得我师兄留下来的笔记里的内容吗?” “臣愚钝。”安躬身。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嬴政笑了笑:“他们现在慢慢的都开始讲求‘无私贡献’,讲求保护农会财产、保护朕的财产了,可是安,你千万别以为,他们是为了朕才去这样做的!” “按照理论,他们对于朕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感激之情应该已经消耗殆尽,而现在,他们之所以打着保护我的财产的旗号在那里拼命的干活,其实并不是在为朕做事!” “殿下何出此言?”安皱起眉头。 “他们其实是在为他们自己做事!”嬴政轻笑:“这是谁人也无法更改的规律所决定的!” “臣不解。”安弯下腰。 “因为朕为农会制定的规则是那样的,他们尽管是会感激我的,但是时日渐久,初初一日里,朕给予他们精米、好肉吃,他们感激,第十日、第二十日呢?” “他们仍然感激吗?”嬴政摇了摇头:“他们会习以为常!” “他们会开始想要要求更多。”嬴政自信无比:“所以他们对于朕的感激之情其实早已经淡化,现在他们对朕的言听计从,其实只是权衡利弊之下,对于他们自己好的选择。” “因为只有朕给予他们的,才是选择这个时候,对他们自己最好的!”嬴政说道:“他们的无私奉献、他们的保护朕的财产、保护农会财产,归根到底,都是在为他们自己谋福利、都是以保护他们自己的财产为出发点的!” “太子殿下……”安叹气:“这么想,会否太功利了一些?” 太没人情味了。 “但,只有这样才是最正确的。”嬴政笑起来:“不是吗?” 安不说话,他有些恍惚。 嬴政脸上的笑,是淡的,淡得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在其中,就好像……鞠子洲一样。 他有些害怕嬴政了。 这样的小孩子,实在不是讨人喜欢的。 嬴政看着沉默的安,嗤笑一声:“罢了,你还是去带孩子,朕为秦喜准备了一只新宠,你可自带了他去看。” “谢殿下。”安如释重负。 嬴政看着安抱起小孩子和大肥猫,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将原本已经拟好的诏令拿了出来,将安的名字从上面划掉。 安,说到底,和师兄所料定的一样,是不适合为政的人物。 便就只叫他去育人。 …… 十月底,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降了下来了。 军中因此原地驻扎,不再前进,要等待开春之后再行进攻。 而这段时间,所有人都蜷缩在营帐之中,以自己的切身行动,表达对于自然天威的驯服。 “也不知道家中丰收了没有……”犬尾缩在被窝里,冷得有些发抖。 “这么可能丰收嘛!”一边掷鸠颤抖着艰难起身,站在营帐的角落,对着尿壶泼洒了起来。 水声响起。营帐里激起一阵臊气。 “听声音好像满了。”犬尾说道。 “好像是啊。”掷鸠点了点头:“该你去倒了,犬尾。” “不该我,我前天才倒了一回。”犬尾立刻说道:“如今该是精河去倒。” “不该我。”精河立刻叫嚷:“该是奇喝去倒!” “也不该我。”奇喝立刻说道。 “那是该谁?”掷鸠挠头:“总不能是我去倒?” “为什么不行?”犬尾问道:“当初可是你吵着嚷着要向农会的人学的,搞个轮流倒溺壶,如今理不清楚该是谁人去倒,不也是你的责任吗?” 掷鸠挠头:“当初倡议学习农会的那些人的,可不止我自己?” “那谁管呢?”犬尾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被子:“反正是你的错。” “是你的错!”其他人纷纷赞同。 “谁知道会是这样的呢?”掷鸠挠着头叹气:“要早知道农会那帮贼子是因为每两人就有一件冬衣才敢如此排序……” s:///book/12/12805/823573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积极 (下) 冬日,万象森寒,一场大雪落下来,在外无法回返的秦国士卒都在思念故乡了。 ——人在外面过得不好的时候,家乡往往就会成为心理寄托。 而此次随蒙骜征周地的秦国士卒,大多数都是过得不好的那一批。 他们出征时候大多没有带上冬衣、最多的也只是带了两双鞋,来到军营之后,虽然国内后勤很给力,每天都吃的很饱,但有许多东西,出门不比在家。 “听说了没?今日王上赐了冬衣万件给我们御寒呢?”犬尾缩在被窝里小声说道。 “什么?赐了万件?”精河挠了挠头:“那是多少啊?真的有一万件吗?” “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掷鸠嗤鼻:“我看最多有两千件,你我肯定分不到一件的!” “就是,我也觉得不可能有一万件那么多。”精河说道。 赐冬衣万件,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就像此时打仗时候的宣传语,我说我出兵一万,作为前锋,五十万人在背后等着;其实真实数量可能也就是一两千人的前锋,后续跟了两三万人。 宣传时候,数字上扩大个十倍算是基本礼仪,十五倍属于正常操作,二十倍才算是略显浮夸。 秦王赐下的万件冬衣,按正常情况估算,应该也就是一千出头,不到两千件。 “冬衣这种好东西,肯定是优先供给咸阳的那群农会的家伙!”犬尾咬牙说道。 “农会那群人啊……”精河摇了摇头。 农会的人跟他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兵员编制上,更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块打仗四个月了,活下来的人对于农会众人的特殊性,早已经有了了解。 “不过,农会那群人不从库中拿干柴倒还是不错的?”掷鸠说道:“他们烧的柴都是自己去采伐的。” “你给我冬衣和被衾,我也愿意去外面采伐柴火。”犬尾冷声说道:“哼,这次的冬衣约莫还是要给那群人!” “据说蒙将军不喜欢农会的那群人哩。” “恐怕也就是说说而已。”犬尾冷笑了。 众人说着话,营帐的门忽然被打开,冷风顿时吹了进来。 身穿皮裘的屯长走了进来。 然后他皱了皱眉。 营帐里,柴火燃烧的烟火味、尿骚味、衾被潮湿的霉味、汗臭味一发地扑了上来,呛得人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真臭!”屯长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一时间都快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屯长。”营帐里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他们都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衾被——因为没有冬衣,在这严冬时节,离开了衾被太久,多半就是一个死。 “你们这一帐内是一什之人,都未携带冬衣,家中也未有冬衣送来,按照蒙将军令,可分得冬衣两件,但是同时,也要派出两人来参与采伐柴火和夜间巡视,冬衣,要轮流着穿,记得了没?” “啥?”众人都有些惊诧:“分给我们冬衣?” “发。”屯长皱着眉说道:“发下来之后,冬衣便是你们一什之人的了,具体以后要怎么处置,是你们自己商量着来,但千万不要私斗,蒙将军最近被农会的王二五百主惹怒了,正在气头上,你们最好别在这个时候触犯军中律法。” “喂。”众人立刻回应。 屯长又说了几句话,急匆匆地就跑掉了。 这种古怪而难闻的气味,他是一刻也不想多闻。 屯长跑掉之后,营帐里顿时热闹起来了,原本装睡的什长立刻醒转,兴奋地说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营帐里的氛围立时活泛起来。 有了冬衣,他们就不必一直缩在这营帐里闻这难闻的气味了。 尽管呆久了之后,并不感觉营帐里的气味无法忍受,但说实话,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环境里久留的! …… 冬十一月十九,鞠子洲和徐青城带着争流来到了巴郡的江州县内。 巴郡古代是巴国的地盘,后来巴国国主残虐百姓,秦人吊民伐罪,诛除无道,解巴民于倒悬,弃国而置郡,并以巴国旧都作为郡治,这也就是鞠子洲他们目前所待的,江州县。 因为故旧曾经做过国都,所以江州县看起来相当古朴,极有历史底蕴。 主要表现就是,房屋破败,行人衣着古朴简陋、方言与咸阳的秦国雅言有很大差别。 “看样子并不繁华啊。”鞠子洲叹气:“与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县城区别不大。” “这还不繁华?”徐青城侧目:“这大冬天的,街面上有这么多人在摆摊售卖货物,即便是在繁华的齐地楚地,也足以道一声繁华了!” “这么多人?”鞠子洲扫了一眼,长长的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小摊位,售卖些骨制刀、兽牙护符、铜短戈之类的东西。 徐青城说是很多人摆摊,其实也就十几人的样子。 这如何能称之繁华呢? 繁华…… 太远了! 鞠子洲叹气:“去拜会一下郡守,我看这里没有动过刀兵的迹象,想是连大规模的平叛都未曾有过……” “你觉得郡守是在骗秦王的钱?” “有这种可能。”鞠子洲笑了笑,看向争流:“冷不冷?” 争流摇了摇头:“不冷的,暖和。” 虎裘披在身上,不暖和才有鬼了! 徐青城腹诽一句,从行囊中掏出了令牌、符印,拍马转向:“那我就先去拜会一下郡守,你们俩在这里等我?” “不等你了。”鞠子洲说道:“去那边的那个店里喝点热汤暖和一下。” “也行。”徐青城点了点头,打马离开。 鞠子洲看着他离开,牵着马走向不远处的食肆。 他拴好了马,又为争流要了些吃喝,自己喝了一杯热水便走了出去。 所谓发现社会中存在的问题、找到人民真正需求的事物,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 那就是——了解现状。 了解底层的人是如何生存的,了解他们的食物、住宿、衣着、经济、精神状态。 而这种了解,是非要与他们相熟、与他们成为朋友,才能够得到真实的资料的。 而这个过程……一年半载,才算够用。 鞠子洲找了一个售卖护符的摊位,走了过去。 “老丈,吃了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生计 革秦正文卷第十章生计巴地的习俗,是与别处不同的;这大抵是因为巴地困处群山之中,对外交通不便,气候潮湿多雨。 因着这特殊的气候,秦国向巴蜀迁徙的民众,很快也便融入了这特殊的水土之中,经过漫长的百年变迁,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巴郡人。 巴郡这边,虫蛇较多,加上多处地势穷险,相比蜀地,种地多是不方便的,所以在不便种地的地方里,人们发动了自己的智慧,蓄养家禽家畜、种植水果、苎麻、桑树、养蚕、采盐、伐竹、捕鱼等以换取粮食、维持自己的生计。 巧的是,巴地边上便是蜀地。 蜀地,自从太守李冰之后,便成了产粮之宝地。 于是两郡互补,虽然谈不上互惠互利、共同富裕,但讲一句互相扶持是没问题的。 于是,研究巴人的生活状态,当然是离不开谈论蜀人的。 “…这么说,老丈您以前也是蜀地人啊?”鞠子洲坐在摆摊的老丈身旁,帮他在野猪牙护符上雕上一些字。 “阿翁,这护符怎么卖的?”一名穿着肥厚皮裘,戴着四五护符的巴女指着鞠子洲面前的一个细长护符问道。 “六钱。”老丈立刻回答。 “六钱,有点贵啊,三钱卖不卖?”巴女狭长凤眼一眯,身上立刻透出一些嫌弃意味来了:“你看这护符上的云纹都刻歪了,六钱是肯定不值的,三钱卖我!” “八钱。”鞠子洲笑起来:“你若是买,我还可在这护符上刻上你和你心上人的名字与祝辞。” “祝辞?”巴女疑惑:“什么东西?” “向天地神明祈祷你与你的心上人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话。”鞠子洲笑着说道。 “就刻那么几句话,就值五个钱吗?”巴女脸上是满满的嫌弃,然而她手指摩挲护符。 鞠子洲摇了摇头:“这哪是几句话这是对天地众神的祈祷,是有可能获取到众神祝福的!” “众神?”巴女吃笑起来:“我和我阿嫂的幸福当然只能是我们俩才能创造出来,何要那些不知道有没有的东西来祝福?他们是能替我给我阿嫂买胭脂还是怎的?” “讨个彩头嘛!”鞠子洲说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万一他们真的有能力保佑你们呢?五个钱,又不是什么大钱,就算是省了下来,你也买不到什么胭脂,不如试一试咯?” “你这人……嘴巴还真是好使。”巴女上下打量鞠子洲:“那好,你刻,我八钱买下了。” 鞠子洲点了点头,接过护符,问道:“你心上人叫什么名字?” “麝月。”巴女说道:“我叫做兰箬。”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鞠子洲低着头小心翼翼雕刻。 一旁老丈眨了眨眼,有些迷惘。 他知道自己的护符其实不值六个钱,这个价钱当然是存了一份讨价还价的余地的,但是……八个钱就卖出去了? 他有些困惑。 片刻,鞠子洲雕刻好了两句祝辞,将护符递给巴女兰箬:“八个钱。” “给你。”兰箬接过了护符,打量一下,虽然并不识字,却也觉得护符上多了这些字之后更好看了。 “手艺不错嘛!”兰箬赞赏看了鞠子洲一眼:“今天是我占了便宜了,你这里还卖不卖别的东西?” 鞠子洲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丈。 老丈半天都没明白他的意思:“不卖的啊,我就卖个护符。” “啧。”鞠子洲咂了咂嘴。 巴女吃吃笑起来了:“你这种识字的人果然是心眼多的,方才是想要坑骗我?” “客人哪里的话?”鞠子洲陪着笑起来:“做生意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讲求的就是自愿。” “你是个有本事的呢!”巴女将护符胡乱塞进胸口,说道:“既然你这里没有别的卖,那我就走啦。” 她说着,转身便潇洒离开了。 鞠子洲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失了一桩买卖啊,老丈!” “没有失呢!”旁边老丈狡黠笑了笑,神态有些像是小孩子:“今天没买尽兴,明日里她就又要带人来买了。” 鞠子洲一愣,随即笑起来:“是了,生意是这样做的。” 他们笑着,过了约莫一刻钟,才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送走了这位客人,鞠子洲随口问道:“老丈,天气这么冷,为啥不在家里烤火喝热汤,而是要出来贩售护符啊?” “没办法嘛。”老丈无奈笑着:“老夫我是有爵的,年轻时候打仗,杀过两个人,分到了人头,如今是个公士,奈何家中田地实在种不出多少粮食,着实是有些难过,如今儿媳一胎生了两个胖娃娃,娃娃一岁多,儿子又被王上征去打仗,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他走了是走了,但家里不能没有收入不是,我于是向邻里的猎户讨了几根虎牙、犬牙的,简单雕刻一下,想着好歹卖点钱。”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脸上堆积的皱纹于是一口气中舒展开来。 倾诉,也是可以减少胸中郁气的。 鞠子洲沉默了一下:“家中养了禽畜了吗?” “养是养了。”老丈苦笑:“但是这江州县里,又有几家是不养禽畜的呢?养的人多了,禽畜就不值钱了,偏偏羽税摆在那里,还不能不养。” “那这税制有一点问题啊。”鞠子洲慢悠悠地说着。 老丈左右环视,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当该是有问题的,口赋十钱,也不知道是哪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想出来的……” 商鞅绝嗣了? 鞠子洲笑了笑:“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我昨天来江州县时候发现远一些的河边,有许多人在采伐巨木,似乎是要做舟,将以捕鱼,但看那么多人,又不像是要拿来捕鱼的简单渔船……” “哦,那个啊。”老丈随口说道:“那是要赶在二月二、三月三祭祀龙神的龙舟,祭祀完之后就要烧一批的,所以每年都要做。” “这样,那有没有想过,去人家制龙舟处售卖‘龙牙护符’呢?”鞠子洲问道。 老丈翻了个白眼:“算了,龙是难杀的,龙牙也难拿到。” “不一定要真的拿龙的牙齿来做龙牙护符?”鞠子洲问道。 老丈想了想,点头说道:“用犬牙其实也可以,只是需要打磨一下。” “那就打磨嘛,又不费多少功夫。” 老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发现 “…应该是,不过真的会有神明庇佑吗?”残疾的丈夫狐疑看着鞠子洲和他身旁的老者:“你可别骗我!” “神明会否庇佑你,只取决于你自己的行为。”鞠子洲将护符递给了他:“承惠,四钱。” 丈夫从钱袋里随手一抓,掏出六枚钱来,方在鞠子洲手心:“仔细讲一讲。” “你信奉神明,如子之信父,那么你的神明看你,又像是看什么呢?”鞠子洲坦然收下钱币,递给身边老者。 老者笑眯眯地接过四枚钱,揣进怀里。 “神之视我,如父之视子!”丈夫说道。 但他说完,又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腿。 “可我这腿……若是神明怜我,该是要为我恢复的呀。”他叹着气。 “为什么要帮你恢复?”鞠子洲看了看手中剩下的两枚钱币,想了想,收了起来:“你觉得你的神明无所不能,帮你恢复断腿也只是小事而已,那么既然是这样,你的神明看你断了腿,是不是就像是你看到你的儿子跌倒了一样呢?” “它是可以一把把你拉起来,但把你拉了起来,以后你再遇到类似的事情,跌倒了,又要他拉……你遇到这种儿子,是会拉他一把,还是会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啧。”丈夫脸上满是嫌恶:“这种废物,还要我拉他?耶耶不给他一刀叫他长长记性都是客气的!” “所以你看,你的神明老爹其实对你也蛮客气的嘛!”鞠子洲说道:“你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吗?” “说的也是,也不能事事都靠爹呀。”丈夫嘿嘿地憨笑:“那我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打算怎么做?”鞠子洲好奇问道。 “那当然是去多生几个儿子了!”丈夫用拐杖使劲戳了戳地面:“我的长子已经成婚了,以后是看不到他跌跤了,多生几个儿子,然后教他们走路,看他们跌跤,我就坐在一边笑!” 鞠子洲抿着唇,相当无语。 “没考虑去找个医者做假腿吗?”鞠子洲指了指他的腿:“有条假腿会方便很多?” “但是那东西穿上不舒服,而且挺麻烦的。”丈夫举起拐杖扬了扬,动作利索的得像是在耍花枪:“我觉得还是这东西好用。” “那你就用呗。” “你这后生是咸阳来的?”丈夫在鞠子洲身边坐下问道:“来访亲?” “来…来做买卖。”鞠子洲思考了一下:“怎么,老兄有什么问题吗?” 丈夫拿着护符,仔细看着上面雕刻的字:“你怕不是做买卖来的,你是游学的士子?” 秦国不提倡士人游学,但,并不禁绝。 “游学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要了解一下巴人的情况,然后做生意。”鞠子洲笑着回答。 丈夫咂咂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肉干:“吃点?” “肉啊!”鞠子洲惊叹着拿了两块,递给左手边的老者一块:“尝尝。” 丈夫笑看鞠子洲一眼:“你倒是挺不客气的,跟我以前遇到的士子不一样。” “老兄以前去过咸阳?”鞠子洲嚼食肉干。 这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牛肉干,干干硬硬,嚼起来费劲,但是很香。 老者把鞠子洲递过来的牛肉干撕了一条,小心放进嘴里,整个脸颊都舒展开来。 过好一会儿,老者有些遗憾地将牛肉干吐了出来:“老了欸,没口福了。” 这个年月的一般人少有刷牙的习惯,到老者这个岁数,牙齿已经变黄,牙龈上翻,牙龈与齿根结合处发黑,变脆,牙齿即便没有掉落,多半也变得松动,嚼不动这牛肉干了。 丈夫看着鞠子洲嚼得正香,又拿了一块牛肉干递给他:“咸阳我是去过的,不过以前见到士子却并不是在咸阳见到的,而是在赵地。” “赵地?老兄以前去过赵地做生意?”鞠子洲有一些好奇。 “做生意?”丈夫想了想,点头说道:“算是做生意,用一条腿,换全家富贵!” 鞠子洲愣了一下,咀嚼得动作停了下来:“你是打仗过去的?” “是啊。”丈夫自己嚼着一块牛肉干:“去打仗的!” “长平?” “长平,邯郸。”丈夫嚼食肉干:“长平大胜,邯郸先胜后败,我这条腿啊……” “好歹是活下来了嘛!”鞠子洲说道。 “我怎么就这么背时呢?”丈夫叹气:“邯郸时我们的确是败了,但赵人也没有胜,更没有什么乘胜追击,我这条腿啊…竟然是被自己人溃散时候踩坏了的。” “额。”鞠子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远处,徐青城牵着马,驻足看着鞠子洲与老者、残疾丈夫对话,越看,越觉融洽。 “还真是没有一点架子啊。” …… “这便是所有的家信了吗?”嬴政问道。 身旁宦官躬身:“禀太子殿下,这些便是征军寄回的全部家信了。” 嬴政看着面前堆成了山的竹简、木牍,深吸一口气:“农会众人的家信在何处?” “已经分拣出来了,在另一间屋里,太子殿下要去看吗?”宦官小心翼翼问道。 嬴政看着面前的一座山,好久,点了点头。 “要看一看的。” 不看,如何能够知道,他们的真实需求呢? 嬴政伸出了手。 师兄在了解现状了。 他也应该了解现状了。 这会是他们的根基。 嬴政拿起了一块木牍。 【正月,戊申,狸敢再拜闻中,父、母毋恙也?狸毋恙也。前日战则毕也,大胜,论盈,待时,则复战也。 狸寄就书曰:冬日益寒,天雪则河皆冰,狸来时值夏……】 这是在索要冬衣和日常花耗了。 秦国的军队,国家负责兵士的一日两餐,但只有大胜时候会有菜肉、其余时间,只有按人分发的粮食,休说菜肉,就连酱都是不提供的,要吃,那就自己拿钱买。 至于钱从哪里来……这不是在向家里要钱了吗? 【…越亟需冬衣与钱,望…】 【…漆来时未带冬衣,值…】 一封又一封的家信,代表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秦人士卒。 他们的需求,便是所谓的,秦国军队的需求,也就是目下的秦军所最需要改善的东西。 嬴政一封又一封慢慢看过去,心中慢慢有了明悟。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变 天冷了,所以需要冬衣。 军队里只给饭,而没有菜,所以需要钱买菜下饭。 鞋子破了,兵士多是在军队里自己编草鞋的。 但是冬日里,穿着草鞋真的能够扛得住吗? 嬴政看着这些家信,一点一点感知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秦人的生活。 那些从一封封家信之中透出的艰难困苦。 他曾与鞠子洲一齐待在农会里务农两个多月,体会过劳作有多么辛苦,也知道种地的大概收入其实很低。 更关键的事情是,秦人每个成年丈夫,只能耕种五十几亩地,一个拥有两个成丁的五口之家庭,需要六七十亩地的正常收入才可以满足自己家庭生活所需。 百亩之地,可以叫一家人偶尔吃上一顿肉,过年时候能够给家人制身新衣。 然而,秦国的土地都集中在秦王的手里。 有爵者,才能够有土地。 无爵,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没有饭吃。 除了变成奴隶,没有第二条活路。 嬴政皱起眉了。 游侠? 他看了一眼身后带剑侍奉的陈河。 是了,秦国之外,无地的丈夫还有一条做游侠的路。 但秦国,为了管制的方便,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为了保证底层人民对于战争的热情,而选择了禁绝一般人的出行。 这种禁绝,并非只是地位上的禁绝,更是经济状况上的禁绝。 ——出了门,一口热汤热水都要花钱来买。 但,在家里混不下去,而选择出门讨生活的人,真的会有足够的钱保证自己的衣食吗? 还不是死路一条? 在军队里,还能保证起码的吃饭呢! 嬴政看了越多,心里想的越多。 “周地下雪了啊!”嬴政合上手中竹简,揉了揉眉心。 周地下雪了,但咸阳周边滴雨未落。 这意味着,今年秋日里秋收之后,农会试种的麦子,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丰收! 若是咸阳这边也能有雨雪落下就好了。 嬴政皱着眉。 最近很多事情需要忙,他又把鞠子洲支走了,这些以前他没有独立处理过的事情,一股脑地涌上来,打得他很有些狼狈啊。 嬴政慢慢回顾着鞠子洲留下来的竹简里的内容,慢慢归纳着自己以前所学过的东西。 “矛盾太重要了,但是,怎么找呢?”嬴政拍了拍脑袋。 找到真正的矛盾很重要。 虽然鞠子洲给他讲述义理的时候并没有真的正面解释过有关“矛盾”的概念,但嬴政从各种话语的夹缝里,都能够看得到鞠子洲对于“矛盾”的重视。 那甚至可能是比“关系”还要更加基础更加重要的东西。 但,鞠子洲不讲,嬴政便不敢贸然以自己的理解去揣摩这个东西。 “关系”的前车之鉴,嬴政知道,先入为主,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错误。 嬴政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落入了一张庞大的蛛网当中。 他意识到了这一切,但这张蛛网,确实是他目前所能见到的,所能想到的,最犀利的武器。 他可以以此,了解世间的一切,将之分类,将之拆解,将之彻底认识其本来面目。 作为代价,他必须维持着这张蛛网。 这也就是,鞠子洲给他定下的,局。 嬴政收敛愁容,提起了笔。 第一件事:满足征军的需求,并且尽量改善其处境,想要尽可能地掌握住“关系”,那就必须做到“让利”,要让征军得到他们所真正需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冬衣、是鞋子、是菜食肉食。 而且,必须是由“朝廷”出钱来满足其需求,而非是继续进一步压榨。 第二件事:修一条水渠。 咸阳左近,雨大则成灾,雨微则称旱。 这种完全看天吃饭的情况需要改变,即便是无法彻底改变,也需要一定的改善,否则的话,人饿了,那就会自己站起身来找食吃了。 嬴政慢慢书写着,思路越发清晰。 …… 十二月,朝会之中,太子政上书陈事。 所陈,一曰:让利;二曰:改制;三曰:兴事。 大朝会中,秦王笑而不语,殿下众臣跽坐,鸦雀无声。 太子政站在殿中,环顾四周,又看向殿上坐着的,自己的父亲。 “父王以为,何如?”嬴政再拜问道。 秦王异人不语。 如今是新王第二年,异人灭掉了周人社稷,并且偷袭韩国成功,大胜之势并未停歇,可以预见的,明年直接一战灭掉韩国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样的兵锋与胜势之下,异人威势越发炽盛了。 “众卿以为何如?”异人平静地问。 朝珠之下,异人脸上,不知悲喜。 王龁把手指伸进了嘴里,抠着牙缝,并不开口。 蒙武坐得笔直,双眼微闭。 熊启咬着牙,一边熊宸按着他的手。 秦傒摇了摇头。 隗状看着嬴政,觉得可以赌一把。 于是隗状起身,一拜:“王上,太子所言虽有一些问题,但臣觉得让利、改制之事,颇多益处,不妨为之!” “颇多益处?”异人似乎有些惊讶了:“究竟是哪里有益处?为何寡人看不见?” “王上容禀。”隗状再拜:“以臣所见,让利之事,不过就是使军中在做饭之余烧一些菜而已,军中少了些许进项,也不妨事,反而可以教军中士伍知道王上仁德,教他们更愿意为王上效死。” “你的意思,彼辈现在就不愿意为寡人效死了吗?”异人问道。 吕不韦笑了笑:“大王何出此言?” 他站了起来。 嬴政有些警惕。 “王上,道旁之人口渴,我递去清水一碗,他饮之谢我;但我若是递去水酒一碗,他不是应该更加感激我吗?” “难道我递去了水酒之后,递去清水的感激,便不再是感激了吗?” “难道王上给秦人菜吃,他们之前没有菜吃的时候的效死,便不再是效死了吗?”吕不韦躬身。 “相邦依旧犹如当年初见之时的口齿啊。”异人感慨了一句。 吕不韦立刻说道:“臣也如当年一般对王上坦诚相待。” “如此,让利之事,算是有利的。” “那么改制,有什么必要么?”异人问道。 隗状默不作声。 白河左右环顾,到底没有敢站起来。 这件事,太大了。 王绾想了想,起身一拜。 “王上,改制之事,臣以为,与当年商君变法之事颇有一些相似。”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谋 (二合一) 与当年商君变法之事颇有一些相似。 这话在不同的人听来,是有不同的含义的。 嬴政惊奇看了王绾一眼。 无论商鞅最后是如何下场,他的变法,在秦国而言,都是绝对的好事,这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 商鞅变法,秦国遂强。 “卿的意思,是我秦国现在……积弱?”冠冕之下,朝珠之后,异人的面色无人得知,他的声音,也没有谁人辨识得出具体的情绪。 王绾摇了摇头:“臣无有此意,然而商君变秦法,则秦国国力盛矣,由弱而强,一朝定矣;王上不觉得,以如今秦国的国力,再行一次变法之事,国力更盛,则可轻松剪除六国,独霸天下吗?” 异人似乎有些感兴趣了:“哦?果真如此么?” “理当如此!”王绾躬身为礼。 嬴政冷眼。 他从来,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提议能够成功。 他提出这样的三个朝议,也并不是真的想要真的对目前的局势做出变动。 ——他们的理论是很清晰的,想要做出变革,就需要有对应的力量作为暴力基础,然后要有一个能够让大多数人都信服的法理基础。 而所谓的获得暴力基础,就是要制造出一批能够在法制变动的过程里获取到利益的“既得利益者”。 而当下,并不是什么危亡关头,朝臣们、贵族们、秦王的利益都没有受损的可能性,他们几乎不可能让出自己嘴里的肉,给兵士们分润利益。 也因此,嬴政的提议,是几乎没有变为现实的可能性的。 让利、改制、兴事,三条对应的获利群体分别是士兵、士兵、农民。 而在生产力无法像铜铁炉的铁器替代国中的铜器一样的快速迭代、飞速进步的情况下,做到嬴政所提议的三件事情,是对贵族们有害而无益的。 那么,这几个人帮助自己的原因是…… 我的价值,比让出去的那些利益,要重的多么? 嬴政不言不语。 殿中争论还在继续。 秦王异人的心思叵测,吕不韦破天荒的在帮着嬴政说话,而王绾等人,却也开始帮衬嬴政。 虽然大家都知道,即便他们帮助嬴政说话,嬴政的提议也是不可能实行的。 开春之后,秦王异人就要对韩国、赵国开战,这种关头,他怎么可能让人修渠呢? 旱就旱着好了,死一些人,关中就又可以空出大片土地参与军功爵分配了! 争论许久,意见僵持。 或者说,并非是僵持,而是坚持。 看不到成功希望,但吕不韦和王绾等人,仍旧坚持,想要帮助嬴政。 然而他们的声音,在宽广的大殿里,并不算什么。 “太子。”秦王异人看着静立不语的嬴政,问道:“你觉得,你的所谓改制,是商君之事呢,还是屈平之事?” 屈平,也叫做屈原,是个才华横溢的文学家,曾经主持楚国的政治改革,然而照抄、缝合别国改革手段最终导致国内政治动荡,致使楚国衰弱。 这一句话,乃是诛心之言。 嬴政平平静静地看着异人,说道:“父王打算在开春之后,对韩国用兵吗?” “怎么?太子有异议?”异人语调提高。 “儿臣觉得,此次用兵,必然先胜后败。”嬴政笃定说道。 异人并不开口。 朝臣们并不明白嬴政为何有如此的自信。 他们只是看着嬴政,等待他说出原因。 然而嬴政并不说原因,只是说道:“秦国之力虽强,但此世并不能破灭六国,还需修生养息,或者便是……改制,增强兵员战力。” 异人并不接话,而是咄咄逼人地问:“你就这么笃定,寡人会败?” 嬴政拜伏:“儿臣是这么觉得。” 异人目光尖锐。 他胸中有一口郁气。 嬴政是故意的! 前面的所谓改制,三条建议什么的,他是故意说出来的。 他是知道没有可能实现的。 但他还是说了。 说出来的原因,就是在等着揭开这一句话。 他在……赌。 赌秦国军队一定战败。 如果秦军战胜,那么功劳全在于异人,掠夺的土地、土地中带来的财富,一切的荣耀,都将加于异人身上,他将携带大势,轻易扫平国内的一切宵小。 但,如果战败,那么他作为新任秦王的威严将会随着这一场战败而损失殆尽。 如今,秦军已经破灭了周室,正是势如破竹的时候,嬴政却在赌他们一定失败。 这不由得异人不怒。 怒,且惧。 嬴政的所学,是学自鞠子洲的,是一种完备的了解别人的义理。 并且…… 《邯郸调查》。 能够写出那样备述的文章,异人知道,鞠子洲对于赵国,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了解。 那么韩国呢? 鞠子洲会不会对于韩国,也有着相当的了解? 嬴政如此笃定秦军一定失败,他的理论来源是鞠子洲? 异人有些后悔了。 鞠子洲……偏偏这个时候,不在咸阳! 说什么屠戮巴地的问题,过去调查反叛的原因,原来是下给寡人的香饵吗? 异人眉宇之间郁结阴翳。 嬴政微笑着。 退朝之后,他的笑容也并未收敛。 吕不韦静静地看着嬴政轻快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雪中送炭,送了一场笑话! 王绾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从容离开。 熊启抿唇。 他咬了咬牙,想要找嬴政了解一下情况,但最终被熊宸按住:“再等等,这个时候过去,我们就会变成他的附庸。” 熊启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嬴政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观看着征夫们的家信。 那些家信里描述的东西是大同小异的。 然而直到某一封信—— 【敢再拜问父、母毋恙,儿缜毋恙也。此征,儿的盈论,可提爵一级,擢升不更,然今日眉眼、心血齐齐跳动,似有危亡之兆,儿觉不能归,思父、母、妻、子,泣涕涟涟,然王命不可违,遂发此书。 儿若亡,得能遗传不更之爵,朝廷封赏,当可足用,家中富贵,儿无忧也,唯抱父之齿、与子之成。 若然,盼父、母许妻再嫁,子可由父、母养之……】 这是一封遗书。 写信的人,是带着强烈的不安与死志写下得这封书信。 他所担心的,是自己死后,父母妻儿的生计。 他的提议是让妻子改嫁,把儿子留给自己的父母抚养,不更之爵位,朝廷封赏的土地,可以够他们一家人吃用…… 嬴政看着这封信,慢慢皱起眉头。 想了好一会儿,他把这封信,抄录一份,放在自己的桌案上,然后继续拿起别的家信,看了起来。 …… 一月十九日,回信寄来了。 王翦抱着一只羊腿,蹲在大陶缸前,看着庖厨烹饪猪羊,啃着自己怀里的羊腿,吃得满脸油水,样子有些傻气。 “王主君。”身后是贴身侍卫的喊声:“主君,可找着您了,有您的家信。” “不看。”王翦伸手从牙缝里抠出塞了牙的那一丝羊肉,填进嘴里,继续埋头啃食羊腿:“你要不要来一口?” “这就不用了。”侍卫挠了挠头:“我还打算一会儿赶快回营帐里看我未婚妻子给我寄来的信呢!” “你不是都十六了吗?怎么还未婚?”王翦惊奇问道。 “是,说好的今年春天成亲的,我好不容易才攒够了聘礼的……”侍卫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等打完仗回去再成亲了。” 王翦点了点头:“是该早点成亲了,羊腿吃不吃?” “谢谢主君,我不吃。”侍卫拿出了两份信来:“主君,您的家信。” “不看。”王翦摆了摆手:“肯定又是叮嘱我小心行事的,看了就感觉烦!” “但是……”侍卫犹豫:“但是太子殿下随信来的口信是一定要主君您看完他的信啊!” 王翦顿了顿,停止了啃食羊腿:“你说谁的信?” “太子殿下的信。”侍卫说道:“随信来的还有一句口信:王翦,务必尽快看完书信。” 王翦将羊腿塞进侍卫怀里,然后在他身上擦了擦自己的双手,拿过他手里的书信。 那是一包帛书、和两卷竹简。 王翦捏了捏,帛书感觉还挺厚,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这里面装了一些什么东西。 他想了一下,说道:“你慢慢吃,我先回去看信。” “哦。”侍卫下意识的答应,随后看着王翦离开。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主君,你把我的家信还给我啊,你把我的家信也拿走了啊……还有,我不吃你的羊腿啊!” 他这么喊着,抱着油汪汪的羊腿朝着王翦追赶。 王翦回到独属于自己的营帐,擦了擦手,打开了手里的一卷竹简。 嗯,一封……情书。 王翦咂了咂嘴,仔细看过一遍,眉飞色舞,好一会儿,又强作淡定,将竹简卷起来,伪装成自己没看过的样子。 随后是另外一卷竹简。 那是他父亲寄来的家信。 无非是一些叮嘱,所谓兵家大忌、兵家必避、兵家不为…… 没什么用的话,王翦看了就感觉烦。 他最后打开帛书。 四张帛书。 三张帛料陈旧,看起来已有一些时月,一张是新成的帛书。 王翦仔细看了过去。 《邯郸调查》? 什么鬼东西? 赵人做的调查? 他想。 仔仔细细地看,邯郸调查没有什么文采,用词并不丰富,甚至很干,写的也全是各种身份的人的生计。 有钱的人怎么过,没钱的人怎么做,靠什么挣钱,靠什么食物维生。 王翦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毫无文采的词句文章。 即便是兵书,也是须得有些文采在其中。 风林火山、势如漂石、知己知彼之类的东西,微言大义,一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法,一本书几千粒字、几万粒字,足够人慢慢研读一两个月。 但太子政寄来的这东西不一样。 字句毫无文采可言,所以也就不需要费神去钻研。 只是平铺开来,意思单调无比。 如果以前王翦见到有人写文章是以如此的笔法写,那么王翦必定会嘲笑两句。 简直比他还没有文采。 可是面前的这份文章,却让他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意思太单调了,反而意蕴丰富。 把人按照不同职业、不同家产、不同身份区分开来,有人食力、有人食利。 王翦甚至能够从中窥见……邯郸城里的那些贵人吃的粮食是哪些人种植的。 慢慢翻看着,王翦可以知道,一般赵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他们靠什么挣钱,他们平时吃不到肉,他们的衣服从哪里购买,他们的一人丈夫可以耕种二十七亩地…… 那些形象慢慢填充,那些词句慢慢塑造出一个现实。 那些赵人士兵是如此瘦弱,他们毫无希望…… 一点一点,王翦看到他们中间存在的问题。 那些赵人结为军队,必然体力短促,可以绕行,避其锋芒,不过两刻,便可将其…… 他的思维慢慢发动,一场以少打多的战争在他眼前展开。 农会的兵员,每人每月,有口粮三石,盐五两、肉三十斤、菜若干,训练起来,肉要加倍。 如此驯养出来的士兵,肌肉丰满、体力绵长,可以称之为精兵…… 以少打多,便是最大程度的发挥自己人的优势,以减少自己人的损失。 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带着人奔跑,等到敌人体力耗尽时候,阵型溃散,贵人与贫人自然就会分层,届时引兵穿插分割,先破掉贵人对于贱人的指挥,而后使其混乱…… 王翦一点点将战术拆解开来。 他的眼神越发明亮。 兵法之中的知己知彼,此时在他眼前,变为具体而生动的……现实! 一种种曾经学习过的战法在脑海中回荡,使用,而后废置。 王翦在慢慢寻找。 他抓着手中的帛书,慢慢思考。 好久,他张开了双眼。 笑起来。 笑容再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憨厚与笨拙,而是如同猛虎,煞气逼人! …… “争流,来吃饭啦!”兰箬看着争流抱着一堆柴火走过,招了招手,脆生生喊道。 争流看了她一眼,向后退了退,然后继续沿着路向前走。 “不用了,我家里正在做饭呢。”争流小声说道。 说完就跑。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觉 徐青城在烧锅。 鞠子洲搭了灶台,又请人铸模造了铁锅,此时,他们就在巴地住了下来。 ——真想做社会调查,首先最重要的便是融入其中,看到底层人们的真实生活。 徐青城很不喜欢这种调查,不过他倒还是屈从于鞠子洲的意志。 “说起来,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徐青城烧着锅问道。 “最多两年。”鞠子洲回答。 来到巴地的最初原因,是嬴政设局。 可,嬴政有自己的打算,难道鞠子洲就没有吗? 他的打算,是在秦国底层,做一次社会调查。 东六国之中,鞠子洲之前做了韩国、赵国的社会调查。 但,韩、赵两国的情况,完全无法代入到秦国里来。 秦国,在制度上,是相对更加落后的一个国家。 ——韩国和赵国这些国家,尽管野人会更加贫穷一些,也不被纳入体制的排序,但,他们其实是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产”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土地,是他们自己的私有财产。 而秦国则不然,不到列侯、封君的地步,秦王之外的任何人,其实都是没有固定性私产的。 秦国的一切不动产,名义上,都是秦王的,而二十等爵制也好、开荒垦地也好,得到的所有土地,秦人都只有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 这也就是说,无论贫富贵贱,他们大家,都只是无恒产者。 最大的区别是,可使用土地的多寡、以及政治地位的高下。 按照比例来算的话,就是,百分之一的“虎”,和百分之九十九的“伥鬼”。 因此而产生的种种区别,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可以概括的。 而具体处境的不同,也就决定了,秦国的老百姓的需求,与赵国、韩国是不同的。 这还是,秦国完成大一统之前。 若是秦国以目前的制度去完成大一统,并且把这种已经几乎要被历史淘汰掉的土地制度推行到全国去,覆盖他们原有的土地制度……鞠子洲简直无法想象,那种因土地所有权而产生的社会矛盾,究竟会激化到何等地步。 历史上的“秦朝”,能够在那种情况下,维持十好几年,简直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 嬴政与王绾对坐,一旁墨者安为之斟酒。 王绾首先一拜:“多谢太子殿下赐酒。” 嬴政躬身:“王卿多礼了。” “臣,有负太子殿下厚望,未能相助太子殿下,完成改制,实在惭愧。”王绾看似很愧疚地说道。 嬴政毫不在意:“王卿何必再行试探呢?莫非觉得朕还是孺子小儿么?” “不敢。”王绾笑了笑,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听闻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的那位鞠先生离开了?” “他是离开了。”嬴政喝了一口酒。 难喝。 “他离开之前,就没有说些什么东西吗?”王绾问道。 “王卿想要他留下什么?”嬴政挑眉。 “听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上书所陈的三条要求,并非是出于鞠先生之手?”王绾脸色微变。 “的确。”嬴政颔首:“这三条都是朕亲自拟出来的!” 虽然依旧的面无表情,但王绾看得出嬴政脸上潜藏的得意。 王绾无法理解嬴政为什么还能得意的起来。 这一次的朝会上书,简直丢人! 没有达到目的不说,还平白地得罪了秦王殿下……王绾心里乱糟糟的,真有些后悔支持嬴政了。 “鞠子洲鞠先生,去做什么了?”王绾问道。 “他去做一些调查。”嬴政笑了笑:“要两三年才会回来。” 王绾心理“咯噔”一下。 两三年……鞠子洲才离开不久,嬴政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两三年,还不直接就把太子之位丢了? 王绾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他呆呆愣愣地,听不进去嬴政后面的话语。 好久,王绾从嬴政的青宫处走出,神情恍惚。 看来是押错宝了。 也没有什么机会再行变更了。 这个该死的嬴政,分明就是一个小孩子嘛!该死的鞠子洲,竟然在这个时候跑路了,不知道嬴政的水准吗?你怎么敢离开的啊? 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就到了吕不韦府上。 吕不韦正在与客人宴饮,听说王绾来访,急匆匆起身迎接,连手中的刀叉都忘记了放下。 王绾以礼相见。 吕不韦简直受宠若惊。 他此时虽然爵位极高、又得了相邦的位置,封了“文信侯”,但其实说实话,他这一支的吕氏,根本是毫无根基,全靠秦王的王权才能够有如今的地位,若是哪一天,他不再受到秦王信重,那么他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在一朝之间彻底崩塌。 吕不韦心底里其实很明白这些,所以他才迫切地希望能够与家庭背景渊源极深的老牌贵族相交。 哪怕是亏损一些钱和名,也是值得的。 这是暴发户转向累世极累的老牌贵族的必由之路。 但即便他已经将姿态放得很低,却依旧没有什么老牌贵族肯与他结交。 王绾……是比较珍贵的! 尤其是,他是带着一肚子疑惑来的时候,他的价值,就更高了! …… “秦政怎敢啊!”异人在王宫之中发泄闷气,将价值不菲的玉璧摔在地上摔碎,让他的心思稍微收束了一些。 然后他开始考量嬴政如此作为的目的。 “秦政……太子之尊,又有如此的智慧,理当不会行此不智之事。” “他上书所陈三件事情,本以为是习惯性的退二进一的手段,可他却是退三进三。”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实现他上书所陈的那些事情。” “他根本……就不指望寡人!” 异人慢慢地分析着,心神冷静下来了。 有点意思啊! 根本就不指望寡人。 而且,还故意说出那些话语来得罪寡人。 嬴政的那些话语,是实打实地在得罪他秦异人了。 太子,刻意的得罪秦王? 异人脸上神情越发严肃了。 嬴政不是蠢货,更不能当作一个寻常的小孩子来看待的。 这是他在听到嬴政与徐青城的对峙之后的感触。 虽然过往的那些行事,有鞠子洲辅助的因素在里面,但异人知道,大部分时间,那些事情是嬴政自己的作为。 他是真的有能力的! 那么这一次的事情…… 他首先是不怕得罪秦王的。 其次,他没有打算让自己的上书变为现实,反而折损了面子。 这就是欲要图大计,不贪小利。 那么,他所要求的大利,要如何才能够得到呢? 异人皱起眉头。 他仔细地回顾着嬴政的话语。 嬴政在朝会上的话不多,所以极好记。 异人很快便想了起来。 “是,战败,才能够得到!”异人眼神一凛。 战败,则它作为秦王的威风扫地,到那个时候,在开战之前就说过肯定会战败的嬴政,则就变成了对的那个人…… 太子,是可以合理合法地夺王上的权的! 即便嬴政此次并不夺权,只要他说对了,那么他的个人威望也将上升许多。 可……以得罪秦王为代价,以未来三五年之间地坏日子,换取个人威望短时间内的迅速上升……值得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军功爵 (一) 进入三月,巴人们驾着龙舟,一遍捕杀河中各种种类的“龙”,一遍祭祀龙神,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家人平安健康。 后世所谓的升官发财,此时的人们是没有这方面的渴盼的,因为即便“郡县制”之中的郡县,里面的官吏,其实也并非是一般人所能够担任的——它的基本需求就是爵位。 而能够拥有对应爵位的人,最起码都已经是衣食无忧,看得见上升门路的,还用得着求这种虚无缥缈的野神来保佑自己升官发财吗?他们求的是实实在在的人,做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交换。 鞠子洲带着徐青城和争流,三人一起在江州县周边一个临水的小村子住了下来。 很巧,他们所居住的下柯村,距离初入江州县时候鞠子洲所遇到的那位名为兰箬的女顾客所住的上柯村是很近的。 也因着两村相距实在近,鞠子洲搬来时候,着实的被她打趣了一番。 “你这人,怎么跑来我邻村这里住了?莫不是中意了我了?”她笑着打趣:“能帮我刻一些字吗?” “那要看刻什么字。”鞠子洲笑嘻嘻说着:“而且刻字是要收费的!” “钱你放心。”提到钱,兰箬颇有一些豪气:“不会少你的辛苦的。” 徐青城上下打量兰箬,有些惊奇:“没想到这穷乡僻壤里头,竟还有这般的美人!” 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约近七尺,婷婷袅袅,身姿婀娜,面容虽有些劳作的辛劳痕迹,却青春满面,肌肤白里透红,着实的是个美人胚子。 当然,就这个时代而言,她已经是一名成年的美人了。 “穷乡僻壤就不能有美人了吗?”兰箬笑嘻嘻的:“你是有多瞧不起穷苦地方啊?” “倒也并不是瞧不起穷苦地方,而是说,我以为,这穷苦地方里,即便女子,也是要日日辛劳务农顾家的,一作辛劳之事,美人质地便由细嫩玉石变作了粗砺砂石,即便有美人,长成之后,似你这般的美人自然也就没了!”徐青城欣赏地在兰箬身周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你看上去倒是一点也未受风霜的样子。” “嘁。”兰箬骄傲地扬起修长的颈子:“我倒也并不是未曾受过风霜,只是我天生的好容貌,又有阿嫂保护,少历风霜,容貌自然也就很好。” “天生丽质嘛。”鞠子洲把观察记录誊抄下来,稍微整理,而后建议道:“其实依我之见,你问我买刻字,倒还不如自己学一学识字,这样以后你想要写什么,便可以写什么,还不用付钱,不是很好吗?” 兰箬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轻蔑打量鞠子洲:“学识字?” “是啊。”鞠子洲点了点头:“简单地认识一些字,难度并不高,而且对你以后也是很有好处的!” “我学识字,谁来教?”兰箬不屑问道:“即便有人肯教我,那么束脩要多少钱?我去学认字,兄长又去打仗了,阿嫂还要看护家中孺童,那我家中的活要谁人来做?” 认字,相当程度上代表了需要脱产,需要花钱,一般人家的家庭经济条件,是不足以支撑这种活动的。 兰箬的大脑相当清醒,并没有因为鞠子洲的提议而太过激动。 鞠子洲叹气:“我倒是可以教授你,也收不了几个钱,并且我的教授方法比较特殊,根本不需要占用你太多的时间。” 兰箬将信将疑:“真的?” “那是当然啦!”徐青城笑嘻嘻说道:“你这么漂亮,就算是鞠先生不肯教,我也肯定会教授你的,而且不要你的束脩!” 兰箬听着徐青城的话,狐疑看着鞠子洲:“你别是对我有想法?” 鞠子洲摇了摇头:“放心,我对你这种小孩子没兴趣。” “小孩子?”徐青城惊呼:“鞠先生莫不是好人妻?” 鞠子洲无语。 争流有些不开心,从旁边跑过来一脚踩在徐青城脚背上。 立刻,徐青城抱着自己的脚,单脚跳来跳去,直呼“疼疼疼”。 “对我没兴趣你还肯教我?”兰箬更加戒备了,她退了一步:“你不是对我阿嫂起了色心了?你要同我强阿嫂?” 徐青城正跳着喊疼,听到这句话,一脸迷茫地放下了自己的脚,看着兰箬。 “没有这个心思。”鞠子洲摇了摇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做调查,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趣。” “那你教我是为了什么啊?”兰箬很是好奇:“总得有个理由?” 鞠子洲摇了摇头:“非要说理由的话,我是觉得,你比较有观察价值。” “观察价值?那是个什么东西?”兰箬不解。 “什么也不是。”鞠子洲笑了笑:“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想看一看你而已,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 兰箬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的答案呢?是跟我学习,还是不学?” “我不学!”兰箬脆生生说道。 说完,从自己颈间、臂弯摘下了几只护符。 两个牙齿护符,一个铜板护符,两个桃木板护符。 “帮我都刻上字,多少钱?”兰箬将护符递给鞠子洲。 鞠子洲随口说道:“五个护符,十五钱,不过量大,就给十钱。” 说着,鞠子洲慢慢悠悠地刻起字来了。 “十钱……”兰箬从自己身上拿出了钱袋,取出十钱,递交给鞠子洲。 鞠子洲摆了摆手:“交给他。” 徐青城立刻识趣地接过兰箬手里的钱。 兰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疑惑看着鞠子洲:“你好像不是太在意钱啊。” 徐青城咧嘴笑了笑。 鞠子洲怎么可能在意钱? 真的在意那东西,留在咸阳城里,他想要多少钱没有? 可他跑了出来。 一个简单拙劣的借口当作理由。 辞却了咸阳城里唾手可得的锦衣玉食……也不能说是锦衣玉食。 因为那些东西,徐青城没见鞠子洲享用过。 眼前的十钱,或者十五钱,对于鞠子洲而言,意义都不大。 徐青城笑着将十钱塞进自己钱袋里,按着怒目而视的争流的脑袋,语重心长说道:“鞠先生是怕拿钱的,我替他拿着钱,是他自己也心甘情愿的事情。” 然而争流并不理会他,只是想揍他。 争流当然是揍不到徐青城的,所以他的怒目而视没有意义。 徐青城得意洋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吞吞地喝着,看着鞠子洲认真在护符上雕刻字迹。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很工整的话,但并不合乎言语的韵律,甚至读起来拗口。 而且,这种话,不像是鞠子洲会写的。 “这两句话文辞倒是挺不错,就是拗口,别扭。”徐青城说道。 “这是别人的诗。”鞠子洲说道:“是不是很奇怪?” “这是诗?”徐青城纳闷:“怎么还有这样的诗?” 这诗句是唐诗,在唐代,是韵律合仄,琅琅上口的,但在此时嘛,就比较拗口,尤其是,格式上,不抒发性情,严格的对照,在表达上有了类似排比的增强,但作为诗句,却显得格外无趣。 “就是有这样的诗。”鞠子洲凿刻完一个,紧接着又是另一个。 五个护符都刻完,兰箬瞧着那护符上颇具美感的文字,喜滋滋说道:“谢啦,我家里还有活要做,就先走了!” 说着,她戴上护符,立刻逃走。 鞠子洲实在太怪,她摸不透鞠子洲的想法,因此不想久留。 凿刻完之后,徐青城问道:“今日下柯村有集市,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也好。”鞠子洲放下刻刀,牵了争流的手:“走,我们出去看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军功爵 (二) 第一更 春三月的巴地,气温已经上升,树叶重新长出,草木复苏,因此,人类的室外活动也频繁起来了。 农村里的集市,是区别于县城之中常驻性的商贾的,这里贩卖的东西,也并没有太强的专业性,卖菜的可以同时买些草鞋、卖饴糖的,也可以兼职卖几条鲜鱼。 使用货币的情况很少见,更多的时候,是以物易物。 因此说,即便是集市,在鞠子洲眼中,也更像是交流互助会。 大家将自己多出来的或者用不到的东西拿来换取一些急需的物资,以确保生活的继续进行。 在这其中,鞠子洲注意到,卖山货的,多是一些衣着打扮与普通秦人不太一样的人。 头发并不结髻,衣服并不完全如秦人格式,有些身上有青黑色纹身…… 这些…… “这些是巴人?”鞠子洲找了相熟的售卖草鞋的一位名为灌的青年问道。 灌看了一眼鞠子洲指的人,点了点头:“是的,他们是巴地的本地人,平时与部族居于山中的。” “他们看样子……”鞠子洲犹豫一下,说道:“也是极其守规矩的?” “对啊,巴人都是不错的呢!”灌说道。 巴人看起来也是老老实实的在易物,有些给钱,有些用山货换取少量盐巴,有些则是兜售皮草。 没有传言当中的彪悍勇武模样,反倒是,除却衣着、发式之类的文化属性,其余都与一般的秦人相差仿佛,甚至气色上看来更差一些。 鞠子洲给争流买了饴糖,而后在不大不小的集市上慢慢行走,眼见着那些巴人也是认认真真地讲价钱,明明白白地做生意。 不久,他去与巴人交谈。 那巴人虽然有些惊异于鞠子洲的一些问话很没有常识,却还是看在他已经腹前买了自己的山菇的面上愿意回答。 诸如,吃什么,捕猎吃不完的那些肉做成腌肉的流程、如何获取到衣服、一年能够收获多少粮食…… 都是一些傻问题,巴人照实话回答。 鞠子洲慢慢问询,问过一个之后,转而去问第二个、第三个。 集市上一共见有十七个巴人,鞠子洲只来得及询问其中七人,集市便已经散去。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对巴人们反复的问来问去,一时间只感觉百无聊赖。 以他的聪明才智,当然看得明白鞠子洲问询这些问题的目的。 这是为了搞清楚真相,弄清楚巴人们的生活状况。 可是,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还能让山里人搬出来居住么? 晚间,晚食前后,鞠子洲正在做饭,灌忽然来邀请鞠子洲去他家中吃一餐晚食。 鞠子洲于是慢慢为争流和徐青城做了晚饭,跟随灌去往他家。 进门之后,是一个小方桌,一个散发纹身的巴人青年坐在那里慢慢切着腌肉。 桌上,与此时的分餐制格格不入的几个公用大陶盆,盆子里香喷喷的炖锦鸡、虎鞭、山猪肉、山菇等菜式闪着亮晶晶的油光。 这样的丰盛…… 鞠子洲皱了皱眉。 这样丰盛的菜食,一般的农家非到重要日子是置办不起的! 而在这样的场合里出现的人…… 鞠子洲想了想,抖了抖衣襟,施施然落座于主座之上。 灌见到鞠子洲落座主座,很有一些惊讶,但他讷讷未敢开口说什么,只是催着自己的爹娘尽快烧菜,并把酒水呈上,陪着坐在旁边。 那巴人青年见到鞠子洲一言不发便堂皇地坐在主座之上,顿时变得拘谨起来,忸忸怩怩,像是憋着什么话想说,但又不敢说。 巴人青年看了灌一眼,眼里是不太会掩饰的催促之意。 鞠子洲朝着端上来菜的灌的母亲微微颔首示意,而后又看了一眼躲在门口处眼巴巴地往桌上的肉上看着流口水的灌的一双小儿女,伸手将那一盆炖得肉香骨酥的锦鸡端起,忍着烫,拽下肥乎乎的锦鸡的两腿双翅,朝着两个小孩子招手。 两三岁的小孩子早已经渴盼多时,一见大人招手,也不去辨认招手的人认不认识,只管朝前走。 灌竖起眉头,刚想起身对着自己的小儿女说什么,便被巴人青年一下按在肩头。 灌看了一眼巴人青年。 巴人青年摇了摇头,憨厚中带着狡黠地眨眨眼睛。 “好吃吗?”鞠子洲看着大口啃鸡腿的一双孺童,问道。 女童啃了几口,听到鞠子洲的问话,这便羞答答地笑着将自己啃过一口的鸡腿呈给鞠子洲。 那意思,分明就是要分食。 鞠子洲笑了笑,油乎乎的手掌捏了捏女童的脸颊:“你吃。” 男童有些不舍地一手将鸡翅膀背在身后,一手将鸡腿递给鞠子洲。 鞠子洲看着他沾着油水的红润小脸,左右扯了扯他的脸颊,而后拍拍他的脑袋:“吃,不够吃了再来问我要。” “好。”小孩子不懂得客气、作假,当下便笑出声来,继续抱着肉嘟嘟的鸡腿啃食。 鞠子洲敛去了脸上笑意,平静地看着巴人青年,问道:“你请我何事?” 鞠子洲虽然一直以来行事风格都像是个老农,但此时面色一转,整个人里外焕然,透出一股子极具压迫性的气势。 巴人青年是个胆大的,吃饱了肚子,他是敢拿着铜匕朝山君、熊瞎子冲锋的,然而此时鞠子洲一句话之间,那种颐指气使的上位气势竟叫他有些骇然,半句不敬、半点虚言都不敢说。 讷讷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道:“我…我听说您…在打听我们山里人的事情……” “所以呢?”鞠子洲没有冷着脸,而是和气问道:“不要急、也别怕,慢慢的说一说你的问题,讲一讲你们山里人的难题,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们。” 鞠子洲越是如此,巴人青年就越是拙口讷言,不敢言语。 鞠子洲见他不开口,于是转而看向灌。 灌见到鞠子洲看了过来,目光对上,不知怎地,见到那笑容,一时间对小儿女的气霎时间消失无踪,背后从尾巴骨到脊柱,再到大脑,一个激灵打过来,好多预备了的说辞也全忘却,只是看着那和善的笑,说道:“我们想……您是不是要跟山里人交易些皮草、山货……” 鞠子洲恍然,点了点头:“这么讲,山里头如今物资吃紧了?” s:///book/12/12805/827971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军功爵 (三) 第二更 “是。”巴人青年点了点头,乖顺得很。 灌惊奇偷看他一眼,有心想笑,却又不敢笑。 “你们居山中,粮食吃紧、还是说盐、酱、醋等的东西不够用?”鞠子洲问道。 “都不够。”巴人青年情不自禁说道:“我们…今年冬天,就饿死了好多人……” 饿死了? 鞠子洲深吸一口气,眉宇间透出一些久违的戾气。 “山里物资紧俏,为何不出来种些地呢?一则添些收成;二则与外界互通有无,好过躲在山中与猛兽为伍,饿杀老者孺童。” 巴人青年有些难过:“但是…出来…族长和巫师说…要死更多的人的…秦王,要我们去打仗的,打了仗又不给钱不给粮食…” 他这样的说着,鞠子洲语气越发温和问道:“那么,你们觉得,是外山里面住着活得更好,还是在外面种地吃得饱一些呢?” 巴人青年看着鞠子洲脸上认认真真,不做掩饰的探寻和疑惑,说道:“当然是在外面吃得饱…但外面也不是经常能吃饱的…” 鞠子洲点了点头:“是啊,外面也不是经常能够吃得饱的。” “所以,您要购置我们的山货吗?” 鞠子洲见着巴人青年眼中的希冀,也知道他是病急乱投医。 然而就是如此的希冀,鞠子洲却也摇了摇头:“我没有多少钱,再者说,我一个人买,买的再多,最多也就是管你们一个什么部族的一两个月吃用,意义不大。” “啊?”巴人青年很是失望。 “您……能帮帮我们吗?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才……”他别扭地跽坐在跽坐在面前。 鞠子洲摇了摇头:“我可以帮你们想一个法,这个法子,可以管你们以后吃用不愁,但,这是可能需要让一部分人坏了性命的,你回去商量一下,看看能否接受。” “我们不怕死哦!”巴人青年立刻昂首挺胸:“只要是能给族人家人挣一个饱,我们山里人是不怕死的!我们有的是力气,也能做活的!” 山林之中的捕猎,说来潇洒自在,但即便是把山林当作家园的巴人,每年被毒蛇咬杀、被虎狼分食、被不知道哪里的瘴气毒杀、被猎物反杀,也都是时常发生的。 他们居于山林之间,自然的,是没有冶炼铜铁的技术和能力,武器装备上落后,加上食料不足,营养并不充分,族中最魁梧的丈夫,也不会比山外的贵人精壮。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倒了一碗浊酒。 这酒水未曾过滤,一经倒出,碗里飘着半碗地杂质,那都是酿造时候,原材料未能完全过滤而留下来的残渣。 鞠子洲喝了一口,慢慢嚼食酒渣。 酒水苦涩,酒精含量,约略也不会比啤酒更多,照理,喝了也不会醉人,然而鞠子洲这一时意识竟然有些模糊,抽离。 这该死的,世道! 鞠子洲深深呼吸,将胸腔里的火焰压抑下去,用勺子盛了一碗锦鸡汤,慢慢悠悠喝完,而后起身:“我先回去了,明日里,你到我家里来……对了,小同志,你叫作什么名字啊?” “我叫做獒,没有字。”巴人青年恭谨回答。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末,就这样说罢,你明日里,到我家中来,带一个能够做决定的人,我们一齐,去找找销售的路子,帮你们把山货卖出去一些,好叫你们渡过去这一场难关。” “谢谢您。”獒喜出望外,“砰砰”地在地上给鞠子洲叩头。 鞠子洲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不受人磕头,也并不打断他。 回到家,鞠子洲没有吃东西,只简单洗漱,便就躺在床上睡觉。 徐青城见此,有些奇怪:“喝了酒了么?平时没有睡过这么早的啊。” 争流抱着书卷,看了看书上用来启蒙的简单秦篆,又瞪了徐青城一眼。 …… 山呼海啸。 人数达到上千之后,一眼望过去,是无边无际的,任何勇力强绝者见此,都只能俯首。 暌违许久的,秦人与赵人的战争,开始了! 大军修养数月,度过吃饱喝足的一个冬天之后,兵士面颊红润,马匹膘肥体壮,呼号起来,尽管声音并不非常整齐,却也声震四野,令人听之,头皮发麻。 蒙骜眯着眼睛,听着耳边秦人的呼号,遥望对阵的赵人,已经有了阵型涣散的迹象。 秦人是凶猛的。 这样的传闻是在犬天下范围内的人都有所了解的。 传闻当中,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传闻当中,秦人悍不畏死,闻战则喜,刀斧加而不亡,箭簇落而不避。 这样的传闻,变为现实,进一步,变为在耳边回旋的浩荡声浪,变为眼前黑压压一片无边无际的整齐敌阵的时候,人的一切理智都会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切切的恐惧。 赵军的阵型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涣散。 但很快稳住。 赵军里的贵族在嘶声呐喊,赵吏在拼命咆哮,他们诉说着秦人的可怖,诉说着赵人降卒被秦人残酷坑杀的旧仇,诉说着秦人不会留下活着的俘虏,诉说着秦人没有人性,不胜则必死。 很快的,赵人们心底因恐惧、因仇恨、因求生欲,而爆发出来了一定的斗志。 但,很可惜,作战积极性再高,都不如把粮食拿出来,叫人吃的饱饱的养上几个月。 秦人有备而来,将养士卒一整个冬天,一日两餐,人人饱食。 而赵人…… 蒙骜见时机差不多了,于是一挥令旗,鼓声顿时起来,秦人们咆哮着开始了冲锋。 这是列阵对撞,是毫无花哨,也完全无法取巧的正面战争。 以刚克刚,以命换命。 在这种战斗之中,强者的优势会被无限的放大。 也就是这种战斗之中,装备的优势、士兵体力和爆发力的优势、以及人数、士气的优势,都会成倍放大。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 “啪。” 一声脆响。 王翦拍死了一只早起的蚊子,将生鸡蛋打进碗里,用手指划开蛋黄,而后倒入浊酒,喝了一口。 “主君,我们何时能上战场啊?”身边侍卫问道。 王翦咂摸着酒水的味道,听到侍卫的话,摇了摇头:“没机会了,如果是列阵诱敌入狭窄地形,两侧侧翼布箭阵,后军备置火牛军冲阵,而后以大军袭杀,这一战我们才有上战场的机会,但赵人选了正面接战,这一仗很快就打完了,我们没有出战的机会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军功爵 (四) 第三更 王二年,春三月,王师破赵,夺城。 史官运笔如刀,凿刻着秦王的武功的成就,挥洒着秦人勇武的见证。 吕不韦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看到这一句话时候,稍稍思考,说道:“这句以‘复’字是否更好?” “复?”史官轻捋胡须,思考了一下这个字的含义,觉得齿冷,笑着抚掌附和:“妙啊,这字用得绝妙,吕老弟不来修史,当真可惜了啊!” “不韦旧曾有过仿照先贤仲尼的笔法,再修一部《春秋》的打算。”吕不韦笑起来,忽而瞧见抱着只幼犬的小女孩儿,问道:“兄长,这是?” “宁芷,你爹爹不是叫你在房中读书么?怎的又跑了出来?还抱着条小犬。”史官立刻做出不悦神色。 “不要对小孩子这么凶嘛!”吕不韦笑着:“兄长,我瞧你家这小孙女,眉宇之际,倒是透着一股灵秀啊!” “她能有什么灵秀?”史官随意笑了笑:“她整天不是催着小犬去逐人家的狸奴子,就是赶着自养的狸奴子去咬人家的雉鸡,性情恶劣,殊无静气,也权看不到做淑女的态势,以后怕是并不好嫁人!” 女孩儿听到自己的大父如此贬低自己,当下便感到十分委屈,小嘴一撅,把怀中的幼犬一摔,三两步跑到了大父身旁,伸手去揪他的胡子。 “你做什么?”史官熟练地护住飒然柔顺的美髯,避开孙女的突袭。 吕不韦在一旁看着女孩儿不屈不挠地与史官斗智斗勇,越看,越喜欢。 于是他摘下了身上的玉佩,将女孩儿拉到自己面前,说道:“不揪胡须了,来看看这玉佩你喜不喜欢。” 女孩儿看了看吕不韦。 吕不韦人长得好看,于是女孩儿对他没有多少防备心理,目光顺着手便去看他手中的玉佩。 玉佩镂空刻画天凤,华美精致。 女孩儿看了看,情不自禁地将玉佩从吕不韦手中摘下来,拿到自己面前仔细查看。 玉佩很好看。 但女孩儿只看了一会儿便不再感兴趣,而是丢还给吕不韦:“不好看。” “不好看?!”吕不韦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玉佩,与史官对视,问道:“为何不好看?” “我喜欢雕狸奴子的,要雕得胖一点。”女孩儿脆生生说道。 胖…… 吕不韦苦笑,随手将玉佩丢在一边,不再系上:“兄长,这玉佩都被小孩子嫌弃了,那我也不好再佩了。” 史官同样苦笑:“她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勿怪。” “我瞧她啊……”吕不韦嗟叹:“我瞧她这个性情,倒是与太子殿下很相配。” 一言既出,史官脸上笑容刹那间僵住,消失。 他皱纹纵横的老脸上浮现不安:“这是……” “别着急,我也就是说说。”吕不韦拍了拍史官的手背,笑着安慰他。 “…不过说真的,太子殿下还未有定下正妻…”吕不韦似有意,似无意地轻叹。 “太子殿下是谁啊?”女孩儿忽然问道:“他有养狸奴子吗?胖不胖?” 吕不韦挑眉:“我不知道太子殿下的狸奴子胖不胖,不过他肯定会很喜欢你养的幼犬和狸奴子,你要不要跟着去见一见他,向他炫耀一下你的狸奴子有多胖?” 女孩儿想了想,点点头,却又转了转眼珠,娇俏狡黠:“但是如果他的狸奴子没有我的胖的话,你能给我买雁鹅吃吗?” “额。”吕不韦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哈哈,好,若是太子殿下的狸奴子没有你的狸奴子胖的话,叔祖我就给你买雁鹅吃……你叫什么名字?” …… “砰” 东宫之中又传出炸裂声响。 又一个铁盒子被炸开了。 宦官呛声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打开门,面粉飘飞。 宦官整个身上都沾染了些面粉,看来格外白皙。 “这是第几个成功炸响雷声的了?”宦官咳了几下,冲着旁边记录的人问道。 “第一百四十七个。”旁边的宫女大声说道。 “一百四十七了啊……”宦官咕哝一声,随后拍打了身上的面粉,朝着嬴政的书房走过去。 这样的实验,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可以结束。 但嬴政出于谨慎和想要了解麦粉炸响的一切原因的理由,并没有停止这样的实验,反而使人坚持下来。 如今,负责实践的这名宦官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知道麦粉爆炸,炸出惊雷之声的原因。 ——干燥的麦粉极易燃烧,碾得越是细碎,燃烧越是迅速。 而这种燃烧速度,放在狭小、密闭,却又有些空隙的空间里,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砰”! 雷鸣般的剧烈声响出现,向这个人世昭显属于物理现象的桀骜不驯。 宦官使人搬了实验记录和那鸟用没有的实验报告去到嬴政的书房之中。 嬴政见到这些实验日志,问道:“已经研究清楚了吗?” “禀殿下,的确是已经研究清楚了。”宦官小心地说话。 “是么,将报告拿与朕看。”嬴政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中的家信。 那是农会众人在冬季岁首的时候通过秦国的邮路寄回来的家信。 这些家信,因为内容与一般士兵的家信极不相同,嬴政觉得这种不同是很具有研究观察的价值的,所以他使人抄录了一份,留了下来。 “唯。”宦官立刻将记载着技术总结的一册竹简找出,准备递给嬴政。 嬴政此时看着家信,摆了摆手,说道:“不必拿与朕看了,你且读一遍。” 宦官立刻调转了竹简的前后位置,一字一句很清晰的念着。 嬴政一边听,一遍看书。 好久,当宦官停下来的时候,嬴政猛然抬头,问道:“这件事情,前前后后都是你在忙吗?” 宦官丝毫不敢居功,而是说道:“平日里是奴婢在帮衬着忙活,偶尔也有其他人。” “历经了这么许多次实验,你没有受伤?”嬴政随口问道。 宦官立刻否认道:“奴婢有上天护佑,并未有受伤。” “你做的不错。”嬴政问道:“你想要钱,还是爵位?” “奴婢不敢居功。”宦官立刻说道。 嬴政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下,问道:“你叫作什么名?” “奴婢赵高。”宦官回答。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军功爵 (五) 第一更 山里人的所谓山货,在他们自己而言,是聊以糊口的散碎点缀食物,是用来保暖的皮子,是与外界不太相同的生存物资。 但,对于外界的人而言,则就是稀罕物,是“山珍海味”中的二分之一,是一般人吃不到的尊贵。 这样的东西,经过简单的包装,加上鞠子洲和徐青城两人手中的秦王赠予的令牌的加持,很快便成为了江州县城里的紧俏物资。 当第一笔虎皮、熊皮、猛兽鞭物等货物销售出去之后,鞠子洲知道,山里人的问题,大部分都已经解决。 于是下面便是具体的去了解他们的生活模式和实际需求。 鞠子洲将争流安置在了巴郡郡守府中,随后与徐青城带齐了装备,便随着巴人獒一齐进入山中。 巴地,与蜀地相连,虽然具体地形有所差异,但是似乎,路途的情况是一致的,山路崎岖难行,这一路上,鞠子洲等人遭遇了两条毒蛇、五只野狼。 幸而巴人们都已经意识到鞠子洲是个会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贵人,派来迎接鞠子洲的人比较多,因此野狼只是站得远远的望了一会儿,便转身钻入山林。 到达獒这一支的巴人所聚集的地方的时候,天色昏瞑,有持火把的巴人前来迎接,人数极多,态度极恭,看得出是十分重视鞠子洲二人的。 甚至,族长按照习俗,先给鞠子洲磕了六个响头,而后以额头抵在他的鞋上,又叫四个浓妆艳抹,身上涂抹了肥油的女孩儿为鞠子洲和徐青城献花。 据说这是他们表示敬意的法子。 鞠子洲并不喜欢,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慢慢打量起了这群巴人的居所。 山里人居住的环境,比之山外人,要稍微恶劣一些。 他们没有夯实土地,铺设地基的习惯,而是以木柱、竹子晒干,楔入泥土之中,在其上建造简陋的房屋,房顶多是竹节一劈两开,紧密排列,下以稻草、泥土糊上一层,防备雨水。 而向下,因为地板与地面之间的间隔用来蓄养一些家禽家畜。 一般巴人的房屋,是没有多精巧坚固的,徐青城随便在旁边踢了一脚,房屋便嘎吱嘎吱地响。 到了族长的家,房子才高大阔气起来,地板下面,鸡鸭叫声嘈杂,猪羊成群的。 鞠子洲略有些反胃。 “汪汪汪汪汪汪”犬吠不止。 族长家养的家犬嗅到了生人味道,警惕起来。 鞠子洲借故冷了脸:“谁人家养的不长眼的东西?” 那精壮的族长立刻道歉。 “贵人勿怪,这犬是我家养的,因是常年随我狩猎,又与其他部族相斗过,故此对于生人气味……” 他姿态放得很低,因为鞠子洲给他做成了的那笔生意,给他、以及他的族人所带来的利益实在大。 而想要继续保有这样的利益渠道,讨好鞠子洲是根本避不开的。 “狩猎用的猛犬?”鞠子洲睨了他一眼,问道:“可能够牵来叫我瞧瞧?” 族长立刻回答:“可以的!” 说着,便着即转身向身旁的人扬了扬下巴。 同样精壮的丈夫立刻会意,将狂吠的犬只牵了来鞠子洲面前。 这犬通体黝黑,一双眼睛极大,铜铃似的,瞪着鞠子洲,嘴巴里牙齿白森森,见了主人,不再吠叫,只“呜呜”的发出低声。 鞠子洲仔仔细细地打量这条狗。 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看起来就吃的很好的样子。 看起来就是很好吃的样子。 鞠子洲问道:“你们巴人有杀家犬招待贵客的习惯?” 在场巴人俱都愣了一下。 那族长反应极快,只一愣神,立刻便点了点头:“贵人原来是知道我们的习俗的!” 他说着,抚掌而笑,走到自己的猛犬面前。 大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主人的手心。 主人没有犹豫,粗壮的臂膀环住狗头。 “喀” 狗稍微挣扎了一会儿,铜铃大小的眼睛里是未反应过来的凶悍和浓重的不解。 “贵人喜欢怎么吃?”族长好一会儿才站起身,脸上是憨厚的笑。 “放血、剥皮,置于大瓮之中,以清水于药草同煮,半熟时候,捞出,架在炭火上炙烤。”鞠子洲平静地说着。 这狗,到死都是干干净净,肥肥壮壮的。 巴人族长立刻会意,吩咐了底下同样精壮的丈夫们料理肥狗。 同时,他请了鞠子洲和徐青城两人进到他家中一同饮用珍贵的蛇血宝酒。 按照巴人旧俗,这酒是以十八条毒蛇的蛇胆、蛇血,以雄黄制之,加了巫医的药材,以烈酒泡制。 这酒……壮阳。 鞠子洲喝了一口,觉得这烈酒就快能够赶超啤酒,不过味道比啤酒还要差,于是清浅喝了一口便不再动。 徐青城倒是很开心。 尤其是,听到了这酒的主要功效之后。 他瞄了两眼一旁侍立的浓妆艳抹的女孩儿,又多喝了几杯。 那些女孩子,虽说是身上涂抹了油脂,又以矿石颜料画彩了脸,但穿的很少,也看得出身材极佳,将养得很好。 巴人族长见到徐青城喜欢,于是便忍痛将自己珍藏的宝酒全部都拿了出来,给徐青城喝了个痛快。 鞠子洲朝着其中一名女孩儿招了招手,女孩儿立即驯顺走了过来,按照鞠子洲的指示,坐在他身旁。 她态度比低三下四的巴人族长还要顺服,根本看不出有自己思考的余地,鞠子洲的指示,她做起来全部都很自然,甚至因为熟练,而产生了近乎于艺术的美感。 有一些蛮荒世界里带来的野性,更多的,是无条件的驯服。 鞠子洲本想问几个问题,见到这个情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意兴阑珊,挥挥手,叫女孩儿离开。 女孩儿坐了一会儿,又被勒令离开,脸上都没有一丝困惑。 徐青城眉宇飞扬神采,叫了两个身材甚好的女孩儿,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旁,一边恣意地与之调笑,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斜斜盯着鞠子洲。 他眼眸里,无限清明。 巴人族长见到鞠子洲的行为,并不敢说什么,看到徐青城的行径,倒是很舒了一口气。 很快,炙烤好了的狗肉呈了上来,油水滴答,外皮焦黄香酥,馥郁浓香勾出生物的进食欲望,焦酥可口的肉质,透露出来以人作为食料的犬只的极限美味。 华书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军功爵 (六) 第二更 鞠子洲大口吃了一些狗肉,饮用了一些特意叫人烧好的凉白开,与巴人族长说了两句,便去到聚落边缘一些的地方。 那里,是一般的巴人们的居所,他们时常会在吃饱了之后,聚在篝火旁边谈天说地,间或有相貌姣好的女孩儿们开口以本地土话唱起山歌,声音嘹亮语调高亢,充满生机。 今夜,他们族里头完成了一笔大的买卖,有了足够的粮食和钱财、物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分润了一笔不小的财富,正是应当享用的时刻,大家吃饱了饭,便就聚起来在篝火跳动的橘色光芒下惬意地玩、笑,所有人都是懒洋洋的。 吃饱了,有闲暇,这是此世的平凡人的两项至高的享受。这时候,两项享受叠在一处,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了,连篝火在柴枝上静默燃烧都变得慵懒,间或引起的一声“啪”的响动也都悦耳起来了。 鞠子洲拍了拍身边的人,问道:“今天晚上吃的什么?” 那人愣了一下,看着鞠子洲,似乎有些不太认识,随即便用土话说了两句什么。 鞠子洲皱了皱眉。 他听不懂。 对面的人,又说了一句什么。 还是不懂。 想了好一会儿,鞠子洲起身去找能够听得懂的人。 回到族长的“豪宅”的路上,便遇到了族长派来保护鞠子洲的两个保镖。 其中一人,正是巴人青年獒。 獒因着引了鞠子洲这样一位贵人给部族,于是被族长嘉奖,额外赏赐了两头肥猪。 因着这两头肥猪的天降横财,獒一下子就有了底气,打算向早已看好了的一位少女求婚,让她成为自己的第三位妻子。 这个时候,獒的心里是很高兴的,他对于鞠子洲,也只有感激与崇敬。 于是,为鞠子洲做个即时翻译,也是一件小事情了。 回到篝火旁,獒的加入,让篝火旁的慵懒起了一些波动。 大家都知道,獒为部族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因此发了横财了,很多人都在以崇敬和憧憬的眼神看着他,少女们尤其如此。 獒享受着众人憧憬与饱含敬意的眼神,心下得意,为鞠子洲翻译时候,形容词也变得多起来了,态度也更加恭敬。 在獒的帮助之下,鞠子洲很顺利地完成了调查。 回到安排好了的房子里休息时候,鞠子洲听到隔壁“吱吱呀呀”的响动和一些细碎声音。 那是徐青城了。 打开门,鞠子洲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很均匀,没有急促。 “点个灯行吗?”鞠子洲轻声问了一句。 房间里立刻有清晰的声音回答:“是。” 女声,声音甜美,又有些熟悉。 是早一些,鞠子洲想要问话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很快,灯焰跳跃。 昏黄灯光之下,一切朦朦胧胧,美不胜收。 鞠子洲看了一眼两名少女,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说道:“你两个拿了被子铺下,睡在地上。” 两名女孩儿没有什么意见,更没有疑惑,只是听从吩咐办事。 好生驯顺。 …… 贵人站在战车上,好整以暇,容姿俊逸。 健马奔驰,车轮辘辘,身后是持甲兵努力追赶着的贱人。 他们身上脏兮兮的,神态疲惫,面有菜色。 虽然已经努力的追赶着贵人的车驾,然而饥饿的两条腿,如何能够追得上吃饱了的四条腿? 两匹健马拉着战车依旧向前行驶,贵人观赏着道路两侧山林的别致景观,拿起挂在战车内壁上的铜壶,到了一樽酒,潇洒惬意。 远山、夕阳、山林、战车、美人、鸟鸣,多么美妙的天人合一! 贵人饮着酒,忽而觉得不太对。 不对。 缺了点什么。 车轮辘辘,奔马踏踏。 车后跟着的贱人喘息、踏步。 阳光还好,山林静谧。 贵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自己仍是俊美的美人。 果然没有缺少任何事情。 他放下心来,继续喝酒。 “铎” 弓弦拉长,弓把在拉力作用下发生弹性形变,而后引起这种变化的力消失,于是弓把随即恢复原本形状,接着,弓弦恢复原本长度。 一支箭钉在了驾车的车夫咽喉处。 车夫瞬间从车上跌落,摔出一朵血花。 贵人立刻警醒,着即坐了下来,背靠车壁,以战车的铜壁作为掩体。 随后是一阵箭雨。 这一阵箭雨并非是射在贵人身上,贵人心安很多。 可是耳边惨叫声不停。 贵人刚刚安放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这一阵箭雨,射杀的是,距离贵人的车架最近的那些贱人。 他们有些死了,有些没死,躺在地上疼得打滚。 他们身后,那些贱人迟疑、惶恐,没有了指挥,他们乱得像是一锅粥。 “我们现在去杀他们吗?”侍卫第四次询问了。 王翦摇了摇头:“不去杀他们,要去生擒,我们出来是来打探消息的,一切的军功都不会比获取到我军所需要的消息更大!” 而且,只带了五十人出来打探消息,即便这五十人都是“精兵”,但真的可以杀得了三百人吗? 即便可以,战损又会是多少呢? 战斗打到如今这地步,前来参战的农会一千人兵士,只剩下八百四十六人了。 他手下的这些兵士,吃饱喝足地养了第三年了,平日里专注训练,纪律、体力、武力都是一流,可以说是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绝对的班底,是利益高度绑定的“死士”一样的人。 这些人死了,不是说随随便便就可以招到与之能力、勇气、纪律性相差不多的兵员的。 这都是付出需要大代价、长时间去训练的人,是宝贵的。 让他们在这种寻常的战斗之中死去,是一种莫大的浪费! 这是王翦所不允许的。 他看着眼前已经慌乱起来的贱人的行列,说道:“不要与他们相斗,只隔绝他们与那辆战车上的贵人的联系,不要真的跟他们打!做出要打的态势,吓一吓他们,我们去擒杀战车上的那位贵人!” 侍卫有些失望的看着眼前贱人们的人头:“唯。” 某一刻,数十名林中潜藏的秦人端着弩机,站了起来,对准了战车后的贱人们。 “降者不杀,亡者不追!”秦人们呼喊着。 于是有贱人悄悄地退到了队列边缘。 最后,他们中的一个悄悄地逃跑了。 解下来,是雪崩似的,一个又一个!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军功爵 (七) 人的心理,在极度惶恐,焦虑与恐怖突破了界限的情况下,是会崩溃的。 现在,失去了贵族的直接领导的贱人兵士们,便是如此的情状。 他们或许为了自己和家人的一口饱饭,并不缺乏以自己的一条烂命去拼杀的勇气,但是,他们贫乏的认知却决定了他们的心理素质并不会很强大。 于是,失去了领头羊一样其在他们脖子上作威作福的贵人老爷的领导,他们就此便无措起来。 箭雨射过来,贵族老爷没办法在众人面前显露身形,那么无论这位贵人死了没有,在贱人们的心里面,他都是死了。 于是众贱人惶恐了。 贵人死掉了,那么他们即便卖力拼杀,他们的功劳又会由谁人记下呢? 谁人会因为卖命而再肯给些赏钱呢? 谁也不知道。 心里对于利益的追求注定无法满足,加上决定一切的“头脑”骤然离开,于是这些“躯干”的组成部分,这些一个又一个的人,崩溃,四散。 王翦没有使人去追,而是带着自己的人,围了那名躲在战车里的贵族。 当面前有五十把秦弩的时候,任何的硬汉都要变软。 贵族看着面前的王翦,识趣扔掉了手中铜剑,解下自己身上的甲胄,扔在一边。 “我家中在邯郸城中颇有实力,至少能够拿五百斤金来赎买我。”贵族看着王翦:“我相信你知道这是多少钱。” 王翦笑了笑,看傻逼一样看着面前的贵族:“我不打算杀你的。” “我知道的。”贵族怫然不悦:“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觉得你是傻鸟。”王翦笑着。 他不喜欢说假话。 但,有时候,真话更伤人。 贵族脸色并不好看:“报上你的姓、氏、名、字,我要记住你!下一次,我必胜你!” 王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挥了挥手。 “啪”清脆的声音。 王翦一巴掌将面前贵人的脸都打肿了:“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呢,以为我在乎你给的那点赎金吗?” “主君,八百斤呢。”一边侍卫小声说道:“太子殿下可是叫你尽量为他省钱的。” 王翦嘬了嘬牙,点点头:“是哦,那问完消息,还是把他卖回去吧。” “卖?”贵族捂着被打肿的脸,很是不可思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乃是姬姓偃氏之人,你怎么可以对我说‘卖’?我是被赎回去!” 王翦问道:“把他卖回去,只需要保证他是活的,对吧?” 一边侍卫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只要是活得,可以验明正身,就可以。” 王翦放下心来,扬起了手,让这位贵族了解了一下什么叫做轴对称。 “我现在是赢家,我说是把你卖回去,那就是把你卖回去!” 王翦记着呢,太子殿下寄来的信里面,可是特地为王翦说明了,这一场战斗,倚照目前的战果,他们可以分润到的钱数、田地、一共是一百六十一万钱和田土四万二千亩地。 田地,因为关中的土地所剩不多,是肯定要折算为爵位和官职的。 而钱……钱就那么多,除却每个兵士都必须要有的赏钱和死去士兵的抚恤金之外,剩余的所有钱,太子政和王翦自己,为四六开。 其中,太子政的那部分钱,会直接投入到农会当中,继续培养精兵。 而王翦能够拿到的,就是扣除了一千人的赏钱和死去士兵抚恤金之外的所有钱的六成。 一千人的赏钱是个定值,那么,唯一可以影响王翦自己的收入的,便是死去士兵的抚恤金——虽然并不清楚抚恤金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王翦根据账单,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一件事:每多死一个士兵,那么自己和太子政可以分润的钱,就会少二万钱。 那可是整整二十畚钱! 四六分账,那就是十二畚! 每死去一名士兵,王翦就要少十二畚的收入! 而现在,农会的士兵,已经死去了一百五十四人了! 这是多少钱?王翦不太会算,但他觉得,这肯定是一笔大钱! 于是最近这些天,每每有人与他提到钱,他都会想起自己的一百五十四个十二畚! 越想越气,越想越亏。 那么多钱,我能买多少副新式铁甲啊! 到时候赚钱赚的多多的,给自己麾下每人一天五顿地吃饱饭,人人都再配上一副新式铁甲,打起仗来,冲阵、切割、包抄,以少胜多,那才叫一个过瘾! 王翦巴掌抡圆,给了面前这位胆敢揭他心理创伤并且在上面喷洒生理盐水的贵人一顿揍。 打完这一顿,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堆积了多日的亏了钱,死了麾下兵士的王翦终于将心中的不快发泄出来。 “主君,主君。”一边侍卫一边拉住不让王翦打人,一边自己偷偷地在王翦不注意的情况下往贵人胯下踢了两脚:“主君,别打了,再打就卖不出去了,而且我们还要问一问消息呢!” …… 巴郡郡守的府邸之中,鞠子洲静静坐着,眼前二十四位美人轻歌曼舞,一旁钟声、琴声伴为点缀,面前,醇酒、美食、鲜果。 先前去过的巴人部族的族长,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面前身穿轻纱的美人们,看着舞蹈队伍里最核心的那一对绝美的双胞胎女子,目不转睛。 “鞠君。”巴郡郡守举了铜爵:“多谢鞠君为我与齐族长说项。” “小事。”鞠子洲敷衍笑了笑。 “齐族长。”郡守轻蔑看了一眼巴人部族的族长齐一眼,说道:“请满饮此樽。” 好片刻,齐才将心神从正在跳舞的美人身上抽回,反应慢半拍,忙不迭地举起酒樽。 喝过了酒,巴郡郡守涂邱摒退了歌舞与音乐,使美艳的侍女倒了酒,缓缓说道:“虽是有着鞠君的引荐,本官与你部族里头有了一些渊源,但齐族长,你要知道一件事情——去岁巴人杀官吏造反而去的事情,闹得很大!” 齐恋恋不舍地从身旁倒酒的美艳侍女身上抽离眼神,呆呆地点头:“啊?是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军功爵 (完) “这件事情,本官已经上奏了秦王陛下。”涂邱如此说道:“以故,我要对王上,对朝堂,有一个交代。” 鞠子洲低头吃肉。 所谓的交代,就是人头。 对于叛乱,秦王是不可能容忍的。 这也是鞠子洲得以在大战将起之前能够从咸阳脱身的最主要原因。 秦王很需要,根绝叛乱。 于是,提高对于叛乱的惩罚,让叛乱的成本增加,便成了一种故古相传的,并且传续至今,最主要也最有效的手段。 但这,还不够。 逼到了绝路上,人是不怕死的。 到那个地步,什么惩罚手段都拦不住他们为自己和家人求活的烈烈决心。 所以鞠子洲讲说,他可以了解到叛乱发生的根本原因,并且想到针对性的措施解决它,秦王异人才会肯放他出来。 而已经发生了的叛乱,秦王是不会姑息的。 没有相当数量的人头,这件事情是不可能过去的。 所以巴郡郡守所要给秦国朝廷的交代,就是人头。 巴人的人头! 齐虽然有些愚钝,但并不傻气,涂邱强调了两遍,他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于是他思索了一下,说道:“七月月底,我们部族,会与钝雷部族争夺林场,按照以前的经验,届时,我们双方都会有十几人……” “十几人?”涂邱冷笑一声:“齐族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涂邱起身了,他刻薄而厌鄙:“杀官吏造反而去的,是二十余人,那么没有三百人头,这件事情就不算过去!” “老夫这边,出兵一次,便需要以盈论,而老夫拿来与你购置山货的那些钱粮,足够叫三千人的军队出行一趟。” “你若真的有诚意愿意日后还与老夫交易,将山货卖与江州县,甚至整个巴郡的秦人……老夫看在鞠君的面上,只要你两百人头,不过分?” 两百…… 齐咬着牙。 两百人就比较多了。 但是…… 齐想了想自己所得到的那些钱、那些粮食、那些家禽家畜、那些精美的铜器和绢布丝绸…… 他咬着牙,点了点头:“郡守放心,我一定凑足这些人头。” “不要拿孺童和妇人的人头来试图糊弄秦法!”涂邱目光冷然。 “这……”齐呼吸一滞。 鞠子洲平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很快,涂邱打发走了齐。 齐很是不舍。 不舍这华贵舒适的大宅,不舍这轻歌曼舞的享受,不舍这佳人美酒的极乐。 但他始终不是这里的人。 而想要得到这一切,齐现在也已经有了办法了。 他与巴郡郡守搭上了线,以后只需要慢慢积累,肯定是可以达到这个地步的! 未来可期! 他这么怀着希望。 “鞠君,见谅。”涂邱面对着鞠子洲,一改那副令人生厌的刻薄严苛,变得文质彬彬,温文有礼。 更加可憎。 鞠子洲微微躬身还礼:“涂君何出此言。” “鞠君为我解决了两桩难题,自然是要感谢的。”涂邱走了上来,亲自为鞠子洲斟了一杯酒,以示谢意。 “两件事?”鞠子洲有些惊讶。 不应该是三件事情吗? 叛乱、军功、军费。 鞠子洲不明白,涂邱说的两件事,是把军工和军费遗漏了哪一条。 涂邱见到鞠子洲脸上的不解,于是笑了笑,和声说道:“鞠君为我解决了军费开始的亏空之事,又为我寻到了一条稳定的可以购置到上品山珍的路子,自然就是两件事了!” 他轻捋胡须,微笑说道。 鞠子洲低头:“是吗?我还以为只有一件事情呢。” “鞠君真是过谦。”涂邱说着,又举杯,满饮。 鞠子洲于是也满饮。 “鞠君可有字么?”涂邱问着,并且自报了家门:“为兄字敬崖,你我不必太过客气,直呼我字则可。” “敬崖兄。”鞠子洲微微一礼:“我没有取字。” “如此……”涂邱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 七月底,獒带人与钝雷部族地人开始抢夺林地。 说是林地,其实是包括了一处比较优质的水源在内的一大块林地。 两个部族以前为这一处林地打过多次的架,也死伤过许许多多的人,多年的互相斗争,他们早已经养成了默契——每年只上六十人左右,战斗是死斗,一般到伤亡四分之一左右,会昭显胜负。 此后,胜利的一方,按照习惯,可以享用那处林地一年时间。 今年,稍稍有一些改变。 族长只给了獒三十人左右,给予他们的任务,也不再是简单的拼杀,而是更需要脑子的——“周旋”。 也就是拖延时间。 族长自己,则带着人,去往钝雷部族搞偷袭,是要把钝雷部族打一个措手不及。 而当他们之间的战斗开始的时候,一队秦人已经骑马、驾车前来等候属于他们的军功爵了。 齐不是傻瓜。 涂邱索要的人头数是明显超标的。 即便秦王对于叛乱无法容忍,也没有二十余人杀官造反跑路,需要杀十倍的人数的说法。 那么唯一的解释呢? 自然是,这些人头,是他们所需要的全部人头的数量。 他们需要人头,而齐恰巧需要一些东西来帮助他与秦国的高层搭上线。 于是一拍即合。 齐愿意给涂邱他所需要的人头,作为代价,秦军要为齐扫清一些障碍。 至于人头从哪里来? 自然是从田里割来的,难不成还是是从人的脖子上摘下来的吗? 开玩笑! 这是两个部族之间的战斗,轻则一夫身死,重则阖族全灭。 本来,两个部族是两个经济实力和人数都相差仿佛的“人”,于是斗争多年,没什么成果。 而现在不同了。 秦军的加入,使得平衡被打破。 于是钝雷部族被灭掉了。 简单、迅速。 秦人们割下了他们丰收的庄稼。 庄稼里,有钝雷部族的人,当然也有齐的明雷部族的人。 对于人头,秦军是一视同仁的。 人头数量达到盈论。 于是参与那次“战斗”的秦人士兵们都加了爵。 齐,在收服了钝雷部族之后,自己也损兵折将。 于是他对待涂邱的态度更加恭谨了。 鞠子洲看了看那些人头。 他们大都脸上带着困惑。 s:///book/12/12805/829744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家信与废话 第一更 滂沱大雨落下来了。 关中的大旱,完全不影响巴地的大雨。 大雨落下来,原本崎岖的山路变得湿滑,更加难行了,明雷部族按例每月派来运送物资售卖的勇士,五个人因为这山路而死去两人。 然而就是这难行的路况之下,一封“家信”,还是加急送到了鞠子洲手中。 这是嬴政送来的信。 师兄弟两人已经近一年未见了,就像鞠子洲知道,嬴政对自己说的“巴地有屠戮之事”是一句谎言一样,嬴政也清楚,自己是没办法骗得到鞠子洲的。 他们两人保持着默契,谁也不去提这件事情。 家信之中,也没有什么一般人会提到的思念之情之类的无聊东西。 嬴政在这封竹简中,首先写了他由王翦所提供的消息而对于目前的秦国军队现状所产生的看法。 ——想要更加强大的暴力,那就是一定要付出比现在更大的利益的。 而这利益,若是可以付到兵士们所需要的方面里,那么一分钱,都可以发挥出十分钱的作用。 嬴政针对性的提出了要把军队变为像“秦吏”一样的,具有常态薪酬的职业化军队。 也就是,不论打仗与否,按月发薪,每月固定脱产训练一段时间,以保持其忠诚与战力。 另外就是,在役期间,由国家管吃、住、衣、履。 死亡之后,给与其家庭一定数量的“抚恤金”。 当然,抚恤金这一项,是鞠子洲一早给嬴政举例的时候提的。 现在嬴政把这个概念完善了,具体规制了阵亡两万钱、伤残两千到一万不等的赔偿款。 第二就是,对于徭役的看法。 秦国的成丁都要服徭役,赘婿、不婚、商贾、无恒产者优先服役,罪囚和奴隶强制征发。 但,其实相当多的徭役是不必要的。 把人从家乡里抽出来,到达县中,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干一个月的活,再放回家中,短的,路上往返不过五天六天,长一些的,往返所需的时间都快跟服役的时间差不多了。 虽然是有着集中力量尽快搞出大工程的现实需求,但总归,还是会消耗许多不必要的钱粮在往返过程之中。 相关的程序需要精简,对应的,法律需要做出修改,更具体一些,甚至对应存在的某些岗位上的秦吏,也需要裁撤或者增补。 而后就是具体的各种奖励措施。 最后,是他自己以“三年为期限”所做的一些事情,有些成功,有些失败。 一些人想要在他身上加注,一些人还在观望,一些人则在正面表现出对他的完全的否定,在私下里,却对他输诚。 鞠子洲一一看过嬴政所罗列出来的东西,既是欣慰,又有些恐惧。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那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只能面对这一切。 于是鞠子洲提起笔来。 【师弟,来信已阅。 关乎兵制改革事项,还需谨慎。你所罗列之制,固然完善,然,一旦将兵士从具体的生产劳动中抽离出来,组成脱产的常备军队,那么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谁人来掌握这军队的问题。 其次,军队在政制中的具体地位,然后,是补给问题。 组建数万人的军队,所需补给,便是需要至少十万人才能够维持的,这里面,是庞大的权力调配与利益流转,以目下所知的吏治水平,恐怕不足以完成你的构想。 而事涉如此绝对暴力,每一点都需仔细斟酌,稍有不慎,雷池倾泻,大地翻覆。 再则,徭役之事,以我所见,应当开始着手尝试改变,此事可以多做尝试,找出较为适合现下生产力的对应关系,即便稍稍超前一些,也并不妨事,无非靡费一些钱粮做出补救,一来不会太过危害平民具体利益,二来,所涉及利益流向变动与权力切割,还算较小,即便有阻力,也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三则是,对待这些人,以目前我们所能够掌握的力量来看,需要温和一些,即便是最尖锐的对手,也只不过再敌对一年时间,时间上,我们占据绝对优势,因此适当显现包容姿态,才能够赢得更多的朋友。 四则是,我在巴地所见,秦国之事,大抵已经有了眉目,平民百姓所需,及针对的变革手段,就快察知,想来,半年之内,便可返回咸阳。 另,为兄在路上,认了一名义子,取名争流。 万安。 王三年,十月十九。】 …… 十月,秦人开始对魏国作战了。 数万人规模的战争爆发,王翦来时所率领的一千人农会精兵,已经折损二百六十一人。 后面虽然有由同样出身农会的征夫补上,但经受了训练的兵,和没曾受过训练的兵,是不一样的。 战争开始之后,王翦得以从蒙骜的掌控中脱离。 因为王龁来了。 秦王异人野心极大。 或者说,他的野心,被蒙骜所率领的“三十万人”所拿下的一连串的胜利的战果撑大了。 蒙骜的“三十万人”,连败周人、赵人、韩人,夺地千里,得城三十余! 这样的顺利,是出兵之前的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也因为这样的胜利,远在咸阳的太子政的名声已经快要烂透了。 不过王翦对此没有什么感觉。 名声烂了就烂了,因为名声只是名声,它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跟随着实际而变动。 王翦还知道,他们这些秦军就快要战败了。 “赵人所能够动员的兵员数量,远不止我们所见到的两万人!”王翦拿着《邯郸调查》,劝告王龁:“应该早做退兵打算!” “你这蠢物,我军得了如此大的胜利,你却说要撤军,你自己觉得王上可能会同意你的意见吗?”王龁讥讽道:“你觉得,蒙将军,听到你的废话,会怎样对待你?” 王翦缩了缩脖子:“可是,照道理来说,这段时间过去,赵、韩、魏等国反应过来了,之后,调集兵力,以我们目前所有的五万人而言,三面受敌,根本毫无胜算嘛!” “更别说,远一些的,燕、楚、齐等国还有可能趁机来添点乱了!”王龁冷声嘲笑:“你说的这些都很对,可是有什么用呢?没有真切地遭受到失败之前,你觉得王上会愿意听你的这些废话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改 (第二更) “别动啊,阿嫂在为你修剪头发呢!”兰箬轻拍了一下争流的胳膊,有些生气地抱着自己的一岁多的侄子。 争流身体僵硬,看着面前神情温和,气质莫名温柔的女人,心底里想起的是另外一个与之相似的女人。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种令人窒息地温柔。 胸口闷闷的,有点疼,眼眶湿了。 “娘。”争流委屈地喊着。 但也只是在心里面喊。 他不敢开口。 小孩子地心思是很敏感的。 麝月待他很好,兰箬待他很好,所以他更不应该介入到他们的生活之中。 鞠子洲在一边,很有些拘束。 最近这些天,因为要做大量的调查,施行许多考究和走访,他已经劳烦兰箬一家太多了。 相比之下,徐青城就轻松许多,他据坐在门口,举着瓢,大口大口喝水,抱怨着鞠子洲不应该跑太远:“下此要是再跑这么远,做这么多事,你就别想我再陪你一起跑!” “抱歉,但是这些调查是必须的。”鞠子洲苦笑着:“一会儿我陪你去涂邱家中打个秋风就是了。” “这个好!”徐青城眼前一亮:“我想去他家很久了!你不知道啊,他家里的那一对双生子,那个腿,哎呦,真的是……” 鞠子洲走远了一些了。 徐青城最近很有一些古怪。 不过,鞠子洲没办法很好的把握他的想法。 ——这个人是很纯粹的道家老庄学派人物,尽管对于黄老家学、杨朱家学,甚至儒学之类的学问都有相当的了解,但他的行事,和他的人生信条,毫无疑问都是老庄那一派的。 这种人,不能以常理揣度,也不好以利益角度去揣度。 徐青城在鞠子洲看不到的地方,窥视着鞠子洲,目光越冷,心思越清。 “喂,你们两个!”兰箬抱着熟睡的侄子走了过来,冷着一张脸看着鞠子洲和徐青城:“你们要不要在我家用晚食?” 徐青城放下了瓢,大大咧咧说道:“不用了,在你家里吃不饱的,我们到县城里去吃。” 兰箬脸上露出嫌弃:“嘁,我还嫌你们吃得多呢!吃不饱?饭瓮!” 徐青城嘿嘿笑着,并不解释。 “箬箬。”阿嫂开口了:“不要骂人啊。” 麝月说着,冲着鞠子洲歉意笑了一下:“别见怪,箬箬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所以到现在都没法儿嫁出去……” 鞠子洲躬身,微微一礼:“阿嫂见外了,兰箬她……” “你管谁叫阿嫂呢?”兰箬竖了眉,连忙拦在鞠子洲和麝月中间。 麝月见着兰箬的表现,略略有些心惊,随即便是温柔地笑:“也到了年纪了呢!” 兰箬听到这话,立刻回过头看着麝月,严肃说道:“阿嫂,我对你是真心的!” “你呀!”麝月哭笑不得。 鞠子洲看着已经修剪好了头发的争流,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脑袋:“都过去了,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现在,以后需要做的是阻止有你这样的遭遇再出现,所以要好好的读书,坚强一些,可以么?” 争流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好孩子。”鞠子洲为他揉了揉眼睛。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肩负起这样的使命,是很沉重的。 但,争流已经有了这样的决心,鞠子洲也没有打算瞒着他什么。 甚至,为了教他,鞠子洲在徐青城的面前,也没有做太多的掩饰了。 ——徐青城愿意来跟随自己,料想其中嬴政所起的作用不会小。 他们必然是有着一些交流的。 徐青城知道了,大概率就相当于嬴政知道了。 但,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这一步。 鞠子洲觉得,凭借自己教授给嬴政的那些“方法”和工具,加上嬴政过人的天资,猜到自己的一切愿望,是迟早的事情。 此际,倒还不如,借着徐青城,做一个铺垫。 为以后大家坦诚相待,打个基础。 兰箬瞅了瞅争流,见他没有流下眼泪,总算是放下心来了,于是她将怀里的侄儿交给阿嫂,拉着鞠子洲的胳膊,到了一边:“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儿子吗?” “是啊。”鞠子洲这么承认。 徐青城却拆台说道:“你别听他瞎说,这孩子是我们来巴郡的路上捡来的。” 兰箬不满瞪了徐青城一眼:“那这个孩子的母亲呢?我见他在我家的这几天,总是盯着我阿嫂流泪呢,他梦里面,还抱着我阿嫂喊娘亲……” 鞠子洲沉默不语。 徐青城咂了咂嘴:“他父母都已经死了。” “死……”兰箬本能般惊呼,而后意识到什么,又立刻压下了声音。 “那…那,这孩子是想母亲了……”兰箬讷讷地看着鞠子洲:“总之你还是想想办法吧,这样下去不行的。” 鞠子洲不语。 …… 獒费力地用着新买来的铜刀砍伐竹子。 雨停了之后,他便在干活了。 他是部族里的英雄,所以干的活相对轻松一些,但其实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大雨之中,许多人家的房屋倒塌了,很多材料不堪使用,因此需要大量的材料来建造新房子。 加上,城里面的贵人们对于山货的需求也变多了。 所以部族在雨停之后,便出现了大量的活计要做。 族里面的每个人,哪怕是以前钝雷部的人,也要参与到忙碌之中。 采山货、狩猎、建造房屋、砍柴、打草、烹饪。 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去做,除了族长和几位负责分管狩猎的大人物之外,族里的每一个人,都忙碌起来了。 “哎,獒大兄。”身边有丈夫偷偷地凑了过来。 獒心中微动。 他成为了部族的英雄之后,很多人会接近他,但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接近自己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獒看了过去:“什么事?” “獒大兄,你可知道,如今的部族里,谁人权力最大吗?” 獒嫌弃看着他:“当然是族长,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并不是这样啊!”这丈夫看到獒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连忙说道:“如今的部族里,权力最大的,并非是族长,而是能够带给部族里的所有人饭吃的,城里的秦人!” “所以呢?”獒挑眉。 “所以现在已经不是谁的身体最强壮,谁的狩猎技术最精湛,谁就能当族长的时候了!”丈夫看着獒,瞪大了一双小眼睛。 獒心中道了一声果然。</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货郎 第一更 王翦叹气。 王龁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连续的胜利,是会让人膨胀的。 尽管理智很清晰地明白,继续打下去终于会迎来惨败。 但,这种理智,并不是始终会存在的。 当胜利地频率足够频繁,当因胜利而生的自信和喜悦成为习惯。 那么,居安思危的理智,还会存在吗? 王翦并不知道答案, 因为他自己也是胜利的亲历者。 他知道必然会失败,但是他也时常忘记失败的必然性。 总想着,以赵国、魏国、韩国这些国家的动员能力,他们短期内都没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总想着,还可以多胜几场。 总想着,可以争取更多的功勋。 这不只是王翦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大部分参战的秦人的想法。 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这就是事实了。 在这个时候清醒的知道“很快就会失败、知道很快,赵、韩、魏等三国便会组织起大军,与秦人决死”的人,不啻于疯魔。 王翦觉得有些苦闷。 走出大帐,见着那些喜气洋洋的兵士,见着那些窃窃私语,说着这次战争已经论盈几次,能够升爵三次、四次的的年轻士兵。 他们是如此的兴奋。 王翦此时大约知道他们是为何而兴奋了。 和赵人百姓不同,秦人百姓的财富积累,唯一方式便是种田,但平常百姓手中的田地数量极少,即便是农会那般的集体化种植,最终完税之后,所留存下来的粮食和每年可以积累到的财富,也是极其有限的。 迅速积累财富,过上好日子的唯一办法,便是获取到更多的土地。 而获取田地…… 王翦咬了牙齿。 他回到自己的驻地,告知了随身的侍卫,召集人手。 他们要去袭城了。 这是王龁的命令,他们需要去袭魏国的城池。 目的是,抢收粮食。 一般情况下,地里的粮食是在九月底,十月初这段时间里完成收割。 但今年,赵、韩、魏三国是没有机会在这个时间点里收割粮食的。 因为秦人打过来了。 尽管赵、韩、魏三国的动员能力差,但他们并不傻。 秦人打过来了,他们即便无法全国性的集结兵员,组合到一起进行抵抗,但小城之中,拉起一支人来做初步的抵抗,守住城池,是一定会做的。 既然要拉起人来,那么收割粮食的劳动力必然是不足的。 而这个时候,恰恰粮食成熟。 那么,秦人这个时候,第一战略目的,就变成了,抢收粮食。 粮食就那么多,只要对方不能收割到,那么他们就少粮食吃,于是自己就血赚。 而倘若能够自己先行将粮食收割掉,那么一来对方没得吃,二来自己可以加餐,还减轻了后勤的压力,可以说是双倍血赚。 于是蒙骜带领的三万人的军队,与王龁带来的两万人的增援,便被拆成了一只只千人部队,以一半的部队奔赴各处,袭扰城池,而另外一半人,则开始趁着对方被拖住,收割粮食。 这个过程是争分夺秒的过程,也是互相拉扯、互相消磨、互相试探的过程。 队伍很快集结。 农会的兵员,都是王翦一个个训练出来的,原本一千三百人丈夫,个个不说膘肥体壮,起码筋骨有力,面目红润,纪律性极强,现如今,他们见了血,在生与死的磨盘里滚了一圈,见识过敌人的血,也品尝过自己人的泪,于是整个队伍便不同了。 王翦骑在马上,看着面前背负辎重的兵士们,他们如长剑出鞘,锋芒毕绽。 “出发!”王翦吼道。 秦人们默不作声地跟随着王翦的马,一步步走着,队伍一点一点拉长,但人与人的间距始终维持在相似的长度,不徐、不疾,稳固如磐。 …… 新年到来,巴蜀两地的人们收割完了粮食,商贾们便走了出来了。 这正是丰收的时节,大家手中的粮食都比较充足,于是便开始想着要一些吃饱喝足之外的东西了。 货郎拿了剑,担着货物走村串里,这个时候,即便是最严苛的秦吏,也不会去苛责什么,更不会去要求检查货郎和小商贾们的验、传。 鞠子洲学着货郎的样子,自己买了一顶草帽,以粗竹节制了简易的水壶,购置了一些小商品和盐巴、酱等生活必需品,开始走街串巷了。 这一次,徐青城说到做到。 他的确没有跟着鞠子洲,而是待在了涂邱的府邸里,同新近相好的一堆双胞胎姐妹玩耍。 他很反常,但鞠子洲不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鞠子洲也没有太深究,只是开始了自己的货郎之旅。 上、中、下的三柯村,三柯村之外的熏村,油村、虾莫村……一个又一个的村子走过去了,货物卖出去,货款收回来。偶尔也见得到想要暴力逼迫的强夺者,但大多,在鞠子洲亮出铁剑与小弩之后选择以和为贵。 另外就是,巴地还有些山匪。 这个鬼地方,山多林密,有心要躲藏,一般人是没办法寻找的,于是一些犯了法的秦人便聚集起来,躲入深山,依靠劫掠过往行人为生,但他们大多是有着一些默认的行规的,只取少许的过路费、或者求一些粮食、盐巴的,以维持自己的生活,并不敢轻易动手杀人。 鞠子洲遇到过两拨这样的人,交付了一些盐巴和十四钱,劫匪便与肥羊一齐坐下来吃东西了。 其间,鞠子洲打听了他们的生活情况,又问了他们所犯的法律。 其实那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 他们之中,大多,也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人。 为了生存,迫不得已的选了这么一条不是路的路。 有些甚至还想过要投靠山里的巴人,但那么做的一些前辈已经被巴人们当成送上门的肥羊,扭送到山外的官司里去换取钱币了。 于是后面便再也没有去投靠巴人的人了。 别过这些劫掠者,来到下一个村子,鞠子洲慢慢拿出笔墨,记录见闻。 有极个穿着大大的不合身的旧衣服的小孩子见着他,一个劲儿地围着他转悠,及不说话,也不拉扯,只是从双目中透出一些渴望和好奇。 鞠子洲用很少的一些饴糖换取了小孩子们的信任,慢慢也就把村里的一些情况掌握。 而后是去拜访一些孤寡老人。 遇到了同样背着货物的同行,也能一齐坐下来聊一聊,看看对方的收获如何,一起抱怨两声天冷。 鞠子洲始终没有发现,自己身后,吊着一个有心隐藏行迹的人。 s:///book/12/12805/831884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观察 第二更 徐青城慢慢吃着饭团,看着鞠子洲跟一个皮肤黝黑、身体瘦弱的货郎坐在一起,慢慢分享着午餐,交流着行走乡村的经验。 加了鱼生和鹿肉的饭团很好吃。 徐青城慢慢吃完饭,鞠子洲还在跟货郎说话。 他们说些什么,徐青城不得而知。 但就之前他跟那些与鞠子洲交流过的劫匪、小孩子、老人的交流情况来看,所问的,无非就是一些吃什么、种地收成、农忙时节忙不忙的过来,官寺借的犁头好不好用之类的小事情。 徐青城不太能够理解鞠子洲为何如此在意这些小事情。 明明都是很无聊的事情。 不久之后,鞠子洲起身了,他在一张帛书上记录下来了与货郎的交流内容,而后吹干笔迹,收起了笔墨,与货郎道别,继续向前走。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正在推销鞋履的货郎,犹豫一下,没有继续去询问货郎与鞠子洲交流了什么。 应该也是很无聊的小事。 他继续小心地跟着鞠子洲。 鞠子洲慢慢走着,时不时学着先前遇到的货郎的样子,高声吆喝两嗓子自己所售卖的,有竞争力的商品。 有人过来问价,问完之后并不买,也不说贵,只是问一句便离开。 这是常态。 手里头钱不多的人,一旦心念流转,便下定决心购买,之后真的要到了购买的时候,一问价格,反而冷静下来,就觉得这东西有着种种缺点,买了似乎也不大有用,自己手中还存在着替代品,于是转身不买了。 很正常的事情。 鞠子洲记下了这样的状态,心里估算着这人手中大概有多少钱,慢慢继续向前走。 这些事情,跟争流家中的情况一样,都是他所无法解决的事情。 至少,在田制无法改变、生产关系无法革新的情况下,他再是聪明,也都无能为力。 不过,如今是秦王异人三年了。 很快了。 鞠子洲并不清楚异人具体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但他知道,异人只当了三年秦王。 而他自己这边,对于秦国农民生存情况的考察,也已经接近尾声了。 农业社会之中,一个政权存续,最重要的制度不是官制,也不是统治者的名姓、家族渊源,而是土地制度。 目下的土地制度之下的人的需求大致搞清楚了,那么便可以因着这需求而去指定相应的措施。 “很快就要回咸阳了啊!”鞠子洲感慨了一声。 回…… 又有些想起自己的家了。 记忆慢慢斑驳碎影,他所能够记得的事情不多了。 只是有些东西随着记忆的淡化而越发融进骨髓。 鞠子洲脑海之中开始梳理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 秦国的事情。 与所见到的,赵国、韩国的事情。 从理论中去寻找原因,从实际中去探寻根源。 他慢慢走着,货物一点一点售卖出去了。 当下最紧俏的,并不是盐巴。 巴地自古便有一些自行制取粗盐的办法,老百姓的需求很低的,他们吃盐,并不要求白花花的细盐,而是只要有盐分就可以了。 于是自己提取的粗盐、井盐、甚至于一些岩盐,都能够满足他们生活所需。 大部分时候,这些盐苦涩、掺杂杂志,吃了是有害的,于是他们发动了自己的智慧应对这样的事情。 于是腌肉、腌鱼便成为了摄取盐分的主要办法。 这办法有了,一般百姓对于盐巴的需求便基本满足了。 于是他们手中本就不多的钱,便可以用来买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饴糖、鞋子、胭脂、首饰、肉干。 其中,卖的最好的是饴糖和胭脂。 甜食是人的身体所喜欢的,而胭脂则是人的心理所喜欢的。 这两样东西紧俏,还在鞠子洲意料之中。 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制作的豆干竟然卖不出去。 这东西,他做了不少,也带了不少。 原是想多卖一些,顺带着推广一下大豆的新吃法的。 于是他售卖时候,极力想众人推荐这种商品。 甚至,还实行了试吃。 不过大部分人在完成了试吃之后,一面对豆干的口感和味道赞不绝口,一面又绝对不买。 这就让鞠子洲很意外。 有一些看得出很喜欢吃豆干的老者,也只是询问了豆干的具体做法之后,选择不买,而是用了兜里的三个钱,买了饴糖。 走访完井原村,鞠子洲身上带着的饴糖和胭脂彻底售罄,而手里的豆干、鞋子、小首饰之类的小商品则基本上没有卖出去多少。 他想了一下,开始启程返回。 暗中窥视的徐青城,也在鞠子洲开始折返之后没多久就离开。 …… 徐青城快速地奔行于山林之中。 他身手矫健,身上又没有带太多的东西,所以行动起来速度极快。 回到下柯村时候,已经是深夜。 徐青城估计了一下,觉得鞠子洲今夜肯定回不来了,于是他拿了笔,开始记录自己对于鞠子洲的观察。 这个办法,他是学自鞠子洲的。 记录下来具体的观察感受,然后一点一点根据已知的条件去寻找成因,推测其处境,其思想。 鞠子洲本人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所以这种推断的方法,他用的很多,这种方法对于他,也十分有用。 当然,前提是,你所观察到的,并不是他刻意表演给你看的东西。 徐青城是受嬴政的所托才会来跟随鞠子洲的。 他收了嬴政许多好处,除却当保镖之外,还要负责代替嬴政去观察鞠子洲,去揣摩鞠子洲所行所思的义理。 徐青城愿意接受这个任务,钱财好处、一批龙马的好处都只是次要。 最主要的原因是,徐青城觉得,鞠子洲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样的人,徐青城这辈子都没见过。 即便是最亲民的农家、最肯向下兼容的墨家,也都不会做出像鞠子洲一样的举动。 他是个很特别,很特殊的人。 因为这份特殊,徐青城愿意跟他出行一趟。 而这一趟…… “没白来!”徐青城慢慢记录下自己对于鞠子洲的观察。 这一遍观察的结论记录下来之后,徐青城似乎把握住了某些了不得的事物的脉络。 s:///book/12/12805/831921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诚意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时分,鞠子洲烧了一锅水,先洗了个澡,待头发干了之后,便躺在床上睡觉。 他赶路多时,早已困倦,因此睡的极快,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徐青城推开门走进来看了看,确定了鞠子洲已经熟睡,于是便偷偷摸摸地打开鞠子洲的调查笔记。 他拿起这笔记慢慢地看着。 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的调查手札会记录一些什么呢? 鞠子洲所记录的是物价、是人的需求、是商品的流通、是现实情况。 这些东西排列起来,能够让人看到的,便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图景。 徐青城从中看到了一般小民的生活艰辛,生存艰难。 而以鞠子洲的笔法,他在记录之余,空出了一些些的笔墨,着手写了针对性的改革措施。 以发展新技术来提高产能,从而平抑物价,降低人民的生存成本,以集体种植、扩大养殖、细化分工的办法来提高劳动效率,让人们的财富积累加速…… 以及最重要的……田制改革试想。 秦国在商鞅变法之前,施行的是商人的田制,土地制度是为原始共产。 也就是说,土地为集体所有,此时因为土地不单纯属于某一个人,所以即便是贵族与奴隶身份相差悬殊,但在根本的位格,大家是差不多的,那时候也没有什么因此生产资料而生的阶级分野,一切的分野,都在于单纯的分配环节。 及至周部落征服商部落,夺得肥沃的河南地区,周人的私有制度便就覆盖了商人的原始共产。 于是天下之大,皆为王土,是为极端私有制。 这时候利益的分配,就随着土地所有权的流转而流动,一切的分野,转移到了最开始的环节。 于是从土地的归属开始,阶级分化加剧了。 但生产力的发展使得奴隶的力量加强了,加之,贵族的三五代之后的子孙因嫡长继承的习惯而失去一切的继承土地等财富的可能性,于是他们齐齐地掉落进了平民地阶层。 虽然如此,但他们是时时刻刻都想要回到上层里的,他们与那些因生产力发展而获得了更强大能力的奴隶、平民一齐,倒逼了土地制度的变革。 于是初税亩,于是君主将土地许诺给平民百姓,自己不再对所有的土地实行个人占有。 …… 一点一点,鞠子洲记述的东西,字数并不多,但里面的内容很丰富。 他用了最简练的笔法,概括了徐青城所知道,所不知的大部分历史。 与徐青城所了解到的,以前嬴政的说法有一点点差别,但大致又是相同的。 不愧是师兄弟吗? 徐青城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很多东西看不懂,可看得懂的那些…… 他很不想赞同鞠子洲在帛书上写下的这个说法。 然而仔细一想,似乎也没有比这个更切合实际的可能性了。 理智上,徐青城觉得,鞠子洲可能是对的。 但他个人的情感却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叹一口气,徐青城合上了帛书,离开鞠子洲的房间。 …… 十二月十七日,涂邱派人来请了鞠子洲和徐青城到府中吃酒。 期间,鞠子洲见到了明雷部族的巴人青年,獒。 獒此时穿了一身皮衣,厚厚的皮衣从上到下,完完全全裹住他健硕的身躯。 鞠子洲愣了一下。 这么有钱的吗? 入席之后,徐青城的一对小相好过来祝酒,鞠子洲于是喝了两口。 喝了酒之后,歌舞开始了。 轻歌曼舞,埙、钟、琴、瑟、筑等乐器声音起来,有些嘈杂。 歌舞进行着,巴人獒忽然离席,驱散了舞蹈,跪坐在场中,冲着涂邱和鞠子洲、徐青城三人分别磕了一记响头。 涂邱好整以暇,睨了一眼鞠子洲并不说话。 徐青城皱了皱眉。 鞠子洲观察一下涂邱的动作和神态,随后面无表情。 “你这是做什么?”涂邱见鞠子洲不发一言,于是绷不住了。 獒听到是涂邱问话,而非鞠子洲开口,心下有些失望,说道:“郡长容禀,先前与您有了生意合作的我们部族的前族长,齐,日前忽发疾病,不幸归天了。” 鞠子洲皱眉。 徐青城挑眉。 涂邱皮笑肉不笑地假笑:“是么?年岁大了,天气转冷,辞世了,也是正常的。” 鞠子洲不语,拿起了刀叉,慢慢剔着桌上的肉吃。 徐青城大口喝了一口酒,嘴里塞得满满的,两边腮帮子都鼓起来。 两人都在吃喝,说话是不方便的,于是涂邱说道:“鞠老弟,许老弟,你们觉得,这明雷部族的族长天冷了的时候死去,合不合理?” 鞠子洲放下了刀叉:“若是他一人死了,家人无事,那么想必是合理的,疾病发作,毕竟也就是一个人的命不好而已。” 涂邱闻言,捋须颔首:“必然是家中只有一个人死去的了!” “是也不是?”鞠子洲看着獒。 獒头上冷汗直流:“回禀郡长,族长的儿子们,最近这些天大都出了事情,” 鞠子洲饶有兴致看着他:“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獒支支吾吾:“他们……忽发了病,都死了!” “所以现在,明雷部族,你才是族长,对吗?”鞠子洲问道。 獒立刻顿首,不敢抬头。 徐青城嗤笑起来了。 “你做了就做了嘛,说什么天冷了犯病了辞世了的,无聊不无聊?” 涂邱稍稍不悦,看了徐青城一眼。 徐青城立刻说道:“你就直接说,你当族长,比以前那个死鬼当族长,对我们,对秦国有什么好处就行了,好处够了的话,我们肯定支持你!” 涂邱眼睛微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鞠子洲低头,吃着东西。 獒结结巴巴地开始提出利好了。 他当族长,首先是对于江州县里面的山货的供货量会提高两成,而价格却维持到之前谈好的价格里,不做变动。 第二点是,巴人会派出来一些丈夫帮助秦人种地,不求工资,只需要管每天一餐一宿。 其次是,他可以约束族中巴人,从此顺服秦法,对秦人俯首。 涂邱挑起眉头:“你的诚意似乎不是太够!” s:///book/12/12805/833003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看 他这么说着,鞠子洲却笑了笑:“我觉得心是挺诚的,涂兄何必苛责年轻人呢?” 涂邱眉头微蹙。 “怜、惜,你们来,为我倒酒!”徐青城高声地朝着站在下首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喊道。 涂邱叹了一口气:“那好,就不过分苛责年轻人了!” 徐青城笑起来了,左右一边一个美人,饮酒作乐,开心得很是反常。 鞠子洲斟满了一杯酒。 涂邱挥了挥手:“行了,还在那里作什么,我们还等着欣赏乐舞呢!” 獒如梦初醒,忙不迭起身回到座位上。 涂邱举起酒樽,朝着鞠子洲遥遥一敬。 鞠子洲举杯还礼。 于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 “这么说,这两万四千亩地,全部都是你家主君的?”鞠子洲问道。 名叫“怜”的美人喂着徐青城喝酒,旁边的,她的姐姐惜点了点头:“是呢,这些地全部都是我家主君的!” “可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家主君并未封君,为何竟就有如此多的田地呢?”鞠子洲好奇问道。 “这……”惜愣住了。 她不知道原因的。 以前也只是提起会羡慕,憧憬着主君这样有官职,有地位,有田地的大人物,一说起来,便是“假若我有主君那么富有,我要做……” 他们从来都没想过,主角为何如此的富有。 两万四千亩地! 折合爵位的话,要封侯才能有如此多的地。 但,涂邱并没有那么高的爵位! 秦国的土地,在制度上,不允许自由买卖。 但,这并不是就意味着,土地在民间就完全没有流转了。 还有一些不太能够见得了光得手段。 比如官大的人,找些借口,将爵低且无根基的人除爵,同时,因为爵位而附带的田地,在再行分配之前,便是国有的土地。 而这些土地上的粮食,是不收税的,因为在制度上,这一块地,应该是抛荒或者官寺使奴隶耕种的,这种地的收成,一般不计税,并且基本上没有人会查这类土地的收成,大多数是随便报数,足额交到官寺便可的。 也因此,这中间便有了一层非常丰厚的差价可以赚取。 一县、一郡的官长,稍微用点心,搞个万几千亩地是不难的。 反正被除爵的人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犯法者”。 秦人对于这些犯了法的罪犯,从来都是不吝鄙视的。 他们说什么,大家都先入为主得觉得,大概率是假话。 鞠子洲看着怜、惜得表情,长叹一声。 …… “还没有战败吗?”嬴政抽出了一本《德道经》翻看着。 虽然鞠子洲大概率不是什么“道家子弟”,但,嬴政觉得,自己所学习的东西,似乎与“道家”得东西有些相似。 当然,嬴政很清楚,两者肯定是有不同之处的。 因为根基就不一样,阐述的最基础逻辑、人文发展的最大动力……这些东西在文字里表述看似是很接近的,但真正运用到实际之中,两者的差距知会越差越大,大到根本不像是存在于一个世界的东西。 “最跟基础是斗争啊!”嬴政看着《德道经》。 赵高打开了王翦传回的信件,快速阅读了一遍,摇了摇头:“并没有,小王将军又大胜了!” “呵呵。”嬴政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谁人:“胜了也好,失败之前,多胜几场,也不会让他一战便把所有的自信丢光了!” “太子殿下高明。”赵高躬身一礼。 嬴政笑起来,目光钉在一句话上“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此时的书没有句读,断句全凭自己,嬴政慢慢地看着这几句话,脑海中纷繁地闪过一些影像。 那是对比。 美和丑互相依存,高和低一体两面,是与非不再关心…… 这样的对比…… 嬴政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鞠子洲的话。 这些是矛盾的。 所以他们正在斗争? 嬴政思考着。 又一把刀。 这刀的尖锐,是从钝开始的,还是从锐开始的? 他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了。 那些浑然一体的矛盾,是一种单凭自己想,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看得清楚其运行跟脚的。 可嬴政仍旧在慢慢思考着。 道家的思想,似乎有些简陋。 嬴政目光所及,看得到阴阳互生互变的过程,那是一种以两极理论囊括世界的理论,对立的双方达到极端处,可以互相转换,不同的事物中蕴藏着与自身截然相反的理。 相看两厌,相协而行,最终达到极端,互相转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切事物都是如此的优美雅致? 高下相倾,没有下,就无所谓高。 一切的事物的概念,从与之相反的概念中孕育出来,事物从相反的理论中走向成熟…… 有点意思的! 看到了《德道经》,嬴政虽然对于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但他此时对于本门的义理,终于有了深刻的了解——那是天生就会自己向下钻的理论。 “以斗争为主要表现形式,不断地向下扩展,无限的扩容……” “这样的义理!”嬴政扔下了手中的《德道经》。 对比他所学的本门的义理,《德道经》这样的大作,竟然也变得索然无味,简陋无比。 “不要吹嘘了!”嬴政看着赵高:“去,把秦喜、秦乐叫了来!” “唯。”赵高领命,不一会儿便把秦喜秦乐两人带了过来。 秦喜已经四岁,而秦乐才只有三岁。 两个小孩子正在神憎鬼厌的时候,嬴政给他们找了一些宠物,让这些宠物陪他们玩。 “喵呜~”一只斑斓的小虎凶兮兮地冲着秦喜叫唤。 秦喜喜笑颜开,立刻冲了上去,抱着小老虎的脑袋,脸上满满的憨厚傻笑。 秦乐就慢一些了。 三岁了,虽然可以走动、跑几步,可很多时候要摔很多跤。 墨者安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那只被一只肥猫咬着尾巴,又被秦喜抱着头蹂躏地小老虎,很有一些不安:“太子殿下,唤我来,是有事情要吩咐吗?” 嬴政摇了摇头:“叫你们来,不是要吩咐你,而是要看一看两个小孩子的情况。” 面对小孩子,鞠子洲几乎不可能说谎的! 嬴政笑起来:“这样小的小孩子,倒是蛮可憎的,只是不知道,师兄收下的那个野儿子,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可憎。” s:///book/12/12805/833052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辞城 安有些惶恐不安。 他越发地看不透嬴政了。 这个时年只十来岁的孩子,无论智慧还是地位,都是高人一等的。 这样的人面前,没有谁人能够保有十分的安全感。 自己被谋算倒没有什么,安在意的是秦喜和秦乐两个小孩子。 这两个小儿,并非是安的孩子,跟他也没有什么血脉关系,然而这却是他一手带大了的。 安出身墨家。墨家不禁绝娶妻生子,可是安对于娶妻生子没有兴趣,耽搁到今,已经二十七岁,无妻无子,以往,除却义理和工匠手段之外,没有别的爱好。 可,自从前年太子政将农会身死之丈夫的遗孤带了来宫中,交予他抚养之后,安便就变了一个人。 对于义理,他不再上心;对于匠作手段,也不再费心费力。 工作和生活的重心,从那些东西上,转移到了秦喜和秦乐两个小东西身上。 他一点一点地看着这两个小东西从什么也不会说,只会哭的小小废物,渐渐长成了可以咯咯地笑,长了牙齿,能够吃点肉,能够穿着胖头鞋蹬蹬蹬地跑,一边跑一边模糊地大叫着爹爹,摔倒了就大哭一顿,给糖吃才不哭的小废物。 这两个小废物是没有用的,所以安不希望嬴政着手利用他们。 利用废物,然后必定被废物坏事,之后很可能就要迁怒废物。 嬴政蹲下身来,蹲在秦喜和秦乐的面前。 两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惧怕,他们只是揪着小老虎的耳朵和尾巴。 先前养的肥猫也威风凛凛地衔着小老虎修长的尾巴,是不是凶恶地“喵呜”一声。 小老虎委屈巴巴地看着秦喜。 秦喜笑嘻嘻地,一口咬在它的耳朵上。 “你们俩,倒是很大胆嘛!”嬴政将小老虎从两个小孩子的魔爪下拯救出来,扔在一边,瞪着两个小孩子:“是该读书了,该给你们找个老师了!” 安向前走了一步:“太子殿下,臣下觉得,他们此时还不到可以开始读书的年纪。”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 “你在怕?”嬴政问道:“你怕什么?” “臣下没有……” “你怕朕给他们两个找的老师是草包,还是说,你怕朕给他们找的老师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人物?” 安下意识退了一步:“臣绝无置喙之心。” “没有?”嬴政轻笑:“我看你是满心都想要劝说朕改变主意,对的?” “臣下……” “好了。”嬴政摆了摆手,语气变得温和可亲:“你是朕的心腹,这两只小东西,是朕的‘儿女’。” “虎狼不食其手足骨血,朕非是虎狼,岂有加害心腹子女的道理呢?”嬴政摆了摆手:“只是看他们年龄渐长,觉得应当找个老师,学一学文字而已。” 安松了一口气。 “就叫我师兄来教授他们。”嬴政说道。 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怕。”嬴政语气依旧那么的温和:“朕不会害这两个孺子,我的师兄,则就更不会对他们不利。” “只是呢,师兄他即便是回到咸阳,愿意为我制定政制,也绝对不会触碰具体的权力,不愿意担任什么官职,我总要,给他找些事情做做。” “先前在‘铜铁炉’那边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所以那样具体的事情,还是就暂时不要叫他接触了,暂且给他几个小孩子带一带,修养身心。” 安张了张嘴。 嬴政罕见的给了他行事的理由。 这让安更加不安了。 但,嬴政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他再去拒绝,那就是去找死的。 所以他不能拒绝。 …… 你在看什么? 争流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小孩子,手里的饴糖和豆干完全吃不下了。 他小心地转换了一个角度,侧着身子。 然后偷瞄一眼,发现那小孩子仍然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争流有些恼火。 他纠结了一下,将手中挑着一坨饴糖的木棍递给小孩子。 小孩子喜滋滋接过木棍,将饴糖赛进了嘴里,然后继续目不转睛盯着争流。 争流简直抓狂,他有些生气地将手中的豆干塞给小孩子,自己坐在一边。 小孩子又喜滋滋接过豆干,一边吃饴糖,一边吃豆干。 可他总还是看着争流。 争流挠了挠头,把自己头上戴着的草蚱蜢取了下来,递给小孩子,小孩子叼住饴糖,接过了草蚱蜢,不再看争流,迈着小短腿得意走掉了。 争流叹气。 他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做饭的麝月和兰箬,又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门,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书房里,徐青城坐在鞠子洲面前,他手中持拿铁剑。 鞠子洲一手喝着热水,一手放在桌上。 “有什么话就直说,没必要这么一直看着我,我长得又不好看。”鞠子洲说道。 “我想知道,真的有可能吗?” “什么有没有可能?”鞠子洲放下水杯。 “我现在,大概猜得到你想要的是什么了。”徐青城说道。 他此时的表情,是鞠子洲从认识他到现在,最认真的。 这代表着,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倒是说说,我所想要的是什么。”鞠子洲若无其事地端起水杯喝水,一口一口。 他的右手,一直平放在桌子上,一直对着徐青城。 徐青城看着鞠子洲的手,顿了顿,放下手中铁剑:“我先说好了,我是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的,你只是想得到答案而已。”鞠子洲说道。 说着,他抬起右手。 徐青城一脚将铁剑踢到鞠子洲面前:“我看了你写的一些东西。” “然后呢?”鞠子洲点了点头,面若平湖。 “有关于土地制度变革的那些东西。” “然后呢?”鞠子洲继续问。 “你想把土地变为私有,对?”徐青城问道。 “一定意义上,是可以这么说的。”鞠子洲点了点头:“然后呢?” “你还想教授氓隶读书认字?”徐青城狐疑。 鞠子洲点了点头,并不否认:“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然后呢?” 他平静得像是在说:“我今天想吃鱼。” 徐青城被他感染得也变得平静了:“你的义理,是向下兼容的。” “是啊。”鞠子洲目光之中,满是探寻:“然后呢?” “你想把氓隶庶人,变成民,变成百姓!”徐青城笃定说道。 s:///book/12/12805/834163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辞城 续 “你想把氓隶庶人,变成民,变成百姓!”徐青城无比自信。 他觉得他把握住了一切的脉络。 鞠子洲脸上是平静:“可以这么说吧。” “你想把氓隶庶人,变成民,变成百姓!”徐青城大笑起来。 他很开心。 尽管这种想法很荒谬,很不可思议,很异想天开,很与实际割裂,但世上总会有些人志向高到人世间一切的逻辑、礼法、常理都无法困囿。 道家子,尤其如此! 老庄家学弟子,是尤其中的尤其。 他们似乎生来就要藐视人世间的一切常理,他们张扬、桀骜、狂悖、恣意,却也同样具有超越世人的才学,因而能够拥有叫人无法琢磨,叫人见之,便不能无视,叫人无论爱恨,都难以释怀的魅力。 也因此,世上真正合格的老庄家学弟子,其实少之又少,因着这种少见,而两两之间,也难以有真正的相见、相处、相试探、相猜度的机会。 更遑论,是一个优秀的老庄家学弟子,完全找出另外一个老庄家学弟子超出一切的妄念的根本了。 能够通过真实的相处而看透、找到别个老庄家学弟子的思想,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徐青城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但现在他做到了! 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来自于义理和智慧的至高战胜。 这种战胜,能够带来的愉悦,足以叫人癫狂。 虽然徐青城算是取了巧,见到鞠子洲之前,就试探过了嬴政这个鞠子洲的唯一传人。 可,他胜了! 于是徐青城大笑,狂笑,笑到眼泪流出来,笑到忘乎所以,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好久,他笑得肚子疼,笑得窒息,这才蹲下身来,费力地呼吸着,贪婪地掠取每一丝潮湿微寒的空气。 “……然后呢?”鞠子洲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好奇问道。 他在探寻。 鞠子洲没有小看任何人的想法。他曾经是傲慢和鄙夷过的,但后来见识到这群眼光落后自己两千年的家伙的智慧,被教训了,尝到苦头,于是谨慎起来了,这种傲慢和鄙夷,也就随之消失无踪。 现在,他是很想看一看,这种接受现在的教育的能人,究竟能够聪慧过人到哪一步。 徐青城的存在,对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个近距离了解当世优秀的聪明人的难得机会呢? 他们的观察是相互的,试探,也是。 尽管这一路以来,鞠子洲难以真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变化,甚至会因为没有了嬴政的限制,和有了徐青城的拱火而变得更加剧烈。 但,他其实是占了大便宜的。 因为徐青城是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眼光好、智慧深、思维逻辑明确,甚至具有一定的辩证法基础。 但,他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的思想,始终是立在这个时代的! 这种名为“时代局限性”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困缚着他的思想。 这种困缚,甚至是他理论的立身之基! 徐青城的辩证法,在鞠子洲的理论里,叫做超越时代发展本身的“朴素辩证法”。 而鞠子洲自己所学习,所接受,所熟练运用的,是更要超出这种时代局限的“唯物辩证法”。 一个前缀的不同,中间是近两千年的差距! 这中间,是无数智者的归纳思考,是数不尽的巨人为了各种目的的绞尽脑汁,是多少超世之才的苦心孤诣,是亿万志士的舍生忘死。 它更是一个在浩瀚长河之中都足以称之为伟的个体,用以建造属于自己的理的“枪”,从而打遍天下的根本义理。 以一个当世之人的想象力,是没法跨越这些,想象到鞠子洲所渴盼的那些情景的。 所以鞠子洲不担心徐青城找到自己的理论根基。 反而,鞠子洲自己倒是可以借着对于历史的粗略了解来判断徐青城的思维,来观察徐青城的一切结论。 他可以因此而平静地面对徐青城所穷尽一切智慧所想象出来的任何狂悖猜想。 然后呢? 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讶、没有任何的恐惧。 徐青城甚至觉得,鞠子洲有一些敬佩自己。 但,怎么可能? 为什么? 徐青城愕然抬头。 他等到了双眼,看着鞠子洲。 徐青城试图从鞠子洲脸上找出一点不平静和掩饰。 鞠子洲脸上的探寻是认真的。 他的眼神是真诚的。 他没有作假的理由。 徐青城眼角抽搐。 他抿起了唇,声音带着一些颤音:“……还有?” “还有一些。”鞠子洲点了点头:“你觉得后面会是什么?” 徐青城艰难地歪了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要难过的笑。 “呵呵……” 他僵硬地摇了摇头:“还能有……比这更大的妄想么?” “不是妄想,是理想。”鞠子洲说道。 “即便是,涂有饿殍、官吏贵族等类,携土食人、士人,商贾以智食人、田地产出微薄、小民命如蝼蚁、天下史歌辈人篡改、连氓隶庶人都觉得氓隶庶人应该如同牛马,只怨恨这命如牛马的氓隶庶人是自己……你都觉得这是理想,而非是妄想……” “我很确定!”鞠子洲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与他一路上以来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压抑、绝望截然不同。 徐青城嘴角抽了抽,涩声苦笑:“你果然并不是道家子弟。” “我知道,一定有那么一条路,通向我所渴盼,我所憧憬的新世界,在那个新世界,我可以自由地笑,自由地说,自由地做我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担心再有人去吃别人的血肉,不担心再有因失去生的可能而选择体面死去的争流的‘家人’,不担心有因生计被剥夺而选择反抗的,最终被杀死的人。”鞠子洲笃定说道。 徐青城恍惚。 他无法想象这一切。 即便只是简单的几句描述,他都无法思考那其中的运行。 “那么,贵人何以贵呢?”徐青城本能地轻声问道:“他们会愿意吗?让渡出手中的权力,对于他们而言,比死还难吧?” “不会再有贵人了!”鞠子洲说道:“不会再有骑在别人头上的人!” “他们不同意我们起身,我们便先翻身,打碎了枷,除去了锁,将他们掀翻,打倒,而后再起身。” 徐青城有些不安。 “所以,你要他们自发地起身……”徐青城拙讷张口。 他想不到如何实现这一切。 “……那需要……需要多少如你一样坚定、聪慧、懂得这般难以想象的义理的人呢?”徐青城头疼欲裂。 他想不到,越是用力想,越是难以想象。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我不会是阻力 “或许需要很多。”鞠子洲轻叹。 虽然是叹气,却无半分颓丧,而是有着十足的自信和满足。 “会好的!”他说道。 “不见得。”徐青城摇了摇头。 虽然敬重鞠子洲为人与智慧,但他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因而也就无法相信鞠子洲的话。 “不提打翻这些贵人,只说你想要的那些……是跟我这般的士人所想要的是相冲突的吧?” “是的,你们所想要的,和我们所想要的,是根本不相容的!”鞠子洲说道。 他平静看着徐青城。 徐青城,个人武力方面,是比他更强的。 徐青城见着了鞠子洲的态度,知道他是自信的,是早有所料,甚至不因自己知道了这一点而感到稀奇或者慌张的。 “你并不慌张,是有恃无恐,还是觉得你所想要做的事情才是正义的,你的妄……理想才是神圣的?” “都有。”鞠子洲说道。 他们两人的辩论,从见面时刻便开始,之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从未停止。 而今日,是他们之间最开诚布公的时候。 鞠子洲不打算对他说假话。 但鞠子洲同样没有说服他的打算。 这样智慧超绝,且具有了自己以实际生活的经验积累和接受教育相统一之后孕育出来的个人理想和逻辑的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顶尖的人杰。 他是几乎不可能被人以空口白话说服,并且改换自己的思维逻辑的。 鞠子洲能够让嬴政相信自己,本就是因为,嬴政年纪还小、因为他受过苦,对此现实不满,却又没有足够用来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因为他父亲缺位,母亲不尽责,对于世界的认知有严重缺憾,也因此而受到时代局限最小。 然而,即便是受到最小局限、受到最少影响的嬴政,思维上也与鞠子洲自己,有着极大差别。 当然,这中间,一大部分是嬴政自身比鞠子洲聪慧造成的。 “都有?”徐青城拧眉:“这不对!”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思考,都不对! 他低下头,似乎在寻觅,脚步不停地踱来踱去。 他开始在屋子里转圈了。 一圈,一圈,一圈。 “喂,你们俩,在屋里生孩子吗?还不赶快出来吃饭!”兰箬的声音传了进来。 鞠子洲走过去,打开了木门,对着兰箬笑了笑:“我们商量点事情,看看能不能把制豆腐和豆干的技术教给你们,晚饭的话,给我们留一些就好了,不用等了。” 兰箬有些惊喜,又有些狐疑:“这件事情要商量这么久的吗?那看来这技术很珍贵吧,既然很珍贵,我们就不要啦!” “不是太珍贵,不过有些纠结。”鞠子洲说着,关上了门。 兰箬皱皱鼻子,有些不解,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牵了自己侄子的小手,又拉了一脸不情愿的争流一块去吃饭:“阿嫂,不用等他们两个人了,留些我们吃剩的就可以了。” 徐青城还在踱步。 一步一步。 一圈一圈。 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地拼命去想。 “这不可能!”等了好久,徐青城说道:“你所说的这条路是不可能的!” “要做到这一切,你甚至需要连大部分的兵士都要让他们知道为何、让他们去思考,去理解,去体会,要让他们有着与你一致的强烈渴望。如此,他们就需要有士子一样的环境去学习,而且是脱离土地和大部分劳作地学习!” “这根本没办法做到,但如果做不到,你的理论不能变为他们的思想,那么你所说的一切就都是空谈妄想!”徐青城眼睛里看得到血丝。 他咬着牙,随时要崩溃的样子。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的判断是鞠子洲是可信的,于是鞠子洲所描述的那种情景也应该是可信的。 但他的判断还告诉他,鞠子洲所描述的那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因为要实现那样的事情,需要有许许多多如鞠子洲一样的拥护着那样的理论,从而发动了全部的生命热情,发展出超越一般人的智慧的坚定战士。 甚至,需要让每一个战兵都吃饱饭,心中有着对于那样前景的无限渴望。 这就意味着,要教授他们知识。 还不能是一般的教授知识,需要的是极高水平、极长时间周期的教授,因为鞠子洲的那种义理的准入门槛实在高。 虽然是对穷苦人最有利的义理,但对于穷苦人而言,这样精密、庞大、完备的义理,学习起来,难度也因此倍增了。 天赋一般的人,就算是你把这东西拿到他面前,逐字逐句地教授给他,他都根本没办法理解,更休说是应用了。 这样高的条件,才只是准入门槛。 那么…… 徐青城摇着头,否定着鞠子洲。 鞠子洲从容笑了笑:“或许是吧。” 虽说是平淡的一句话,但在紧紧地盯着鞠子洲的徐青城看来,却又饱含了不屑。 那不屑是如此的自信。 自信得令人生厌。 徐青城闭上双眼:“你还是那么自信,令人厌恶!” “可能。”鞠子洲并不否认自己的自信。 “你自信得,就好像你亲见过那样的场景一样。”徐青城叹气,张开双眼,心情已经平静。 “或许它真的曾存在过,真的曾流露端倪呢?”鞠子洲问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谁知道呢!”徐青城嗤笑:“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妄想啊!” “是个伟大的理想!”鞠子洲纠正道。 “我不与你争。”徐青城问道:“你觉得,你多少年才能建成那样的世界?” “不知道!”鞠子洲干脆回答:“我向来也不认为我能够把这件事情做成,历史有其发展的规律,我可以跨过一条沟,跳过一个坑,但我没办法把握这一切。” “这也是实话。”徐青城沉默:“你今天实话多得令人生厌!” “大约。”鞠子洲用力点头。 “我知道了,你的,堪称伟大的……理想。”徐青城没有对这份理想说什么,打开了门,向外走。 “我可能并不会赞同你的理想。”他说。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知道,即便是我的弟……嬴政,他也不见得就会以此为理想。” “但你还是要去做?还是要……奋不顾身?” “是啊,我是这样的。” “我不会支持你,但……”徐青城站在门口,太阳下山了,但他总觉得有些刺眼,于是他眯了眼:“……但请鞠先生安心,徐某对这种翻天的事情很感兴趣,我不会成为你的阻力的!” “多谢!”鞠子洲对着徐青城的背影,微微一礼。 “再见。”徐青城头也不回地走。 “再会。”鞠子洲向他告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青风起 徐青城与鞠子洲相别之后,便去往涂邱的府邸。 他今夜宿在这里。 怜和惜两姐妹陪着他。 ——他是贵客,又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涂邱府中的这些女孩儿其实也是很乐意与服侍他的。 与两个女孩子纠缠着,用过精致美味的晚膳,而后便是热水洗浴。 洗浴之后,徐青城裹了件绸衣,坐在桌案前。 他提起了笔,在空白的竹简上,久久落不下一笔。 此生所见,与他的知识和思考是一致的。 他的思想,并非是如鞠子洲那样的悬浮,因此,他即便狂悖,即便超然,其实一切的想象也都是物质基础所能够支撑起来的背离主流。 而这样的背离,对比鞠子洲的义理,对比他的那个妄……理想,却又显得幼稚可笑,仿佛刚刚破壳而出,连羽毛都未丰足的小鸡仔儿,面对已经发育成熟,皎皎若明月,皇皇如赤日的凤。 这种无力,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怜和惜为徐青城擦干了头发,又互相擦着头发,有些好奇于徐青城的纠结。 灯焰燃烧着,昏黄的光映衬得一切都有些模糊、暧昧。 徐青城慢慢地思考,将自己与嬴政相识,与陈琅最后的相对,与鞠子洲的相处翻来覆去地思考几遍,从中提取了自己所能够察觉到的东西,并且将之与自己所知的墨家义理、道家义理、儒家义理等各家学问相印证。 意外的发现了很多相似之处。 但,也只是相似。 区别还是蛮大的。 而思想上的细微差别,落在现实里,便是以命相搏,便是天差地别。 徐青城慢慢印证。 他没有一丝困意。 怜和惜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 徐青城是惯了说些甜言蜜语的,尽管她们两人知道他不可能带自己两人离开,也不可能纳自己两人为妾室,可,心底里总是会感觉到甜蜜。 他的长相,实在俊美。 俊美到了,一眼便可教人沦陷。 这样的貌相,加上那样动听的甜言蜜语,怜和惜沦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姐妹两个并不感觉困倦。 她们静静地看着徐青城。 认真思考、专注于自己的事业的男人,是很有吸引力的。 夜半,徐青城开始落笔了。 所谓的学问,义理,去除掉故作姿态,特地为设置学习门槛,筛掉平头百姓和一些天资并不达标的人物的那些东西,其实是很简单的。 一个人一生所学,真的要凝炼出来的话,少一些两三千字,多一些就三五千字,万把字。 只要愿意写,这些都是很快就可以写出来的。 徐青城思考时候是很慢的,但他书写起来却又很快。 义理的变化、手段的更迭,以旧的思考为基础而去认知新的知识和见闻的方法…… 一点一点,徐青城书写着。 竹简不够用,便就以丝帛书写。 月在中天时候,他写完了自己所想要写的东西。 吹干墨迹,徐青城有一种自己已经通悟一切,心念圆融的感觉。 但这只是错觉。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帛书于竹简卷起来,看向躺在床上的一对双胞胎。 “先前说要纳你们两人为妾,使你们不必再以声色娱人,如今看来,我怕是要食言了。”他面色温柔,声音温和。 两个女孩儿心底里本来也就知道他大概是在骗人,听到这话也没有太过激动,只是仍旧有些失望,但人也还是缠了过来。 虽然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可这一刻的心动是确确实实的。 她们本来就地位低下,本就是以声色娱人的,如今有人以甜言蜜语娱了她们,以绝世的美好容颜温柔对待她们,以难能一见的温柔对待她们,她们其实也已经知足了。 “心理预期被压抑得这么低了吗?”徐青城看着两个女孩儿得反应,想到了鞠子洲曾说过的话。 他心头微动,一边一个,拥起两个女孩儿。 一夜鱼龙舞。 天色熹微,启明闪耀,劳动了一宿的徐青城起了身,叫醒了两个同样疲累不已的女孩儿,说道:“我虽然没有能力纳你们为妾,也没办法带你们过上好日子,但总归要为你们做点什么……一会儿你们帮我将我所书写的东西送到鞠子洲鞠先生的手中,他会妥善安排你们的后半生的。” 两个女孩儿原本困倦,但听到此处,心下不极为安,也就没了困意。 “良士,您这是要做什么?”怜不安问道。 “小事情。”徐青城笑了笑,伸手捏捏她们的脸:“我徐青城这一生啊,最讨厌的就是规规矩矩的做事,也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了。” “前一阵子,我送别好友陈琅之时,原本是给他制了一口彩色的棺材的,但他不喜欢,我于是便把那棺材当了床榻,睡了一晚,不过感觉并不好。” “我很讨厌睡棺材。” 他笑嘻嘻地说着。 怜和惜再是愚钝,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们哭着劝,边劝边问,极其不舍。 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徐青城只笑着:“我啊,虽然于此世界无甚贡献,于此天下无甚功绩,于此道家无甚作为,于此义理无甚改换,但我总觉得,若是我想的话,我随随便便都可以名垂青史,你们说,我这种想法,是不是错觉?是不是很狂悖?” “良士您总是如此爱说笑。”惜哭着揩了泪水,忍不住有些想笑:“在我心中,您自然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杰呢。” “哈!”徐青城笑起来了:“既然同是人杰,那边不应当互相为难啊!” “我说了绝对不会给他添乱,绝对不会成为那个理想的阻力的!”徐青城脸上全是得意:“但我很清楚我自己是耐不住寂寞的,我爱惹是生非,也总喜欢给人添乱。” “尤其是给那些伟大的事情添乱。”徐青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俊美无俦的脸,转了个圈,打量自己身上的新衣:“我果然是天下一流的人物,即便智谋上会差鞠子洲一筹,但相貌上,他完全输我的!” “我只要活着,总归是要给他添堵的,这是谁也拦不住的。” “所以就只有委屈一些,我先去死了。”徐青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没死过呢,也不知疼不疼。”他抽出了剑:“希望我死了也是这么美!” “你们两人……我是没有能力安置了,待会儿送我头颅给鞠子洲,并且托他把我的义理交给太子政……我啊,就算是死了,也要最后给他添个堵!” “当作是纪念吧!” 徐青城说着,将短剑架在双柱之间,横了剑刃,深吸一口气:“记得我说的话啊,还有,送我去见鞠子洲之前,一定要保证我比他美!” 脚下一踏,徐青城昂首向前冲了过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黑云覆 早晨,刷过牙之后,鞠子洲慢慢推了磨,用泡好了的豆子磨制一些豆浆,熬煮之后,当成饮料,伴着朝食一同吃下。 豆浆的味道不错,加了糖之后,争流和兰箬家里一岁多的小孩子都很喜欢。 懒起床的兰箬躲在床榻上,大叫着自己想喝。 而她的那个一岁多的小侄子,抱着大碗咕嘟嘟喝了一口,来到她的面前,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的,一边喝豆浆,一边笑着。 “给我喝一口!”兰箬说道:“易,给我喝一口,我给你买糖吃!” 小小的易怀抱着大大的碗,慢慢走动起来,离兰箬近了一些。 但,并没有近到可以让她够得着自己。 “再过来一点。”兰箬招了招手。 易走近一些,眼见着兰箬就要能够够得着自己,易吨吨吨地迈着小短腿往后退了退。 兰箬愣了一下,竖起眉头:“过来!” 易似乎有些怯惧,于是小步地往前走了走。 走到快要能够被兰箬够得着的地方,他又吨吨吨地往回跑,站在门口喝了一口豆浆。 兰箬整个人都傻了。 她发起火来了。 “快过来!” 易站在门口,大口喝着豆浆,傻笑着,又往前走。 他反复地玩着,终至于兰箬积累够了怒火,随手抓了一副套上,而后赤着脚追赶。 易见到兰箬起床来了,于是丢下碗就跑。 但他腿短,又跑不快,于是没过几步便被兰箬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兰箬!”阿嫂麝月这时候适时的走了过来:“鞋履也不穿,着凉了怎么办?还有,把易放下来,衣服扯破的话,我又要缝补!” “好啦!”兰箬这么说着,恶狠狠瞪了易一眼。 小孩子见到不会挨打,马上又得意起来。 鞠子洲这时候走了过来,说道:“麝月阿嫂,还是要麻烦你了,我今日要去走访一下附近的猎户和小商贾,有些事情要问,争流还是要拜托你照料。” “没事的。”麝月温柔地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反正我家地易也是要有个孩子领着一起玩的,不然的话这孩子总是惹兰箬生气。” “还是要多谢了。”鞠子洲躬身一礼,随后拿上了行头,准备走路。 也就是这个时候,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儿托着锦盒,流着泪推开了栅门。 “鞠先生。”怜托着锦盒,满脸泪水。 鞠子洲皱眉:“你们是,涂郡守府上的……” “是的,先生……”怜哭着走上前来:“良士他……” …… 生罴和部下在争分夺秒地偷取魏人的存粮了。 此县城,他们秦人并没有完全攻下,尽管已经破城,但魏人抵抗还在继续,秦人还不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魏人发狠,将县城的粮仓烧掉。 若如此,那么城里剩余的所有魏人都将变成秦人的敌人。 因为粮食……就那么多! 没粮食吃的情况下,老百姓是不管你统治者有多凶恶的,他们的肚子不允许他们思考! 于是王翦二五百主便命了他手下的一个屯前来粮仓位置,先行保护,如有可能,还要从中偷取一些粮食。 而生罴,便是这个屯里的一个小小什长。 他统辖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十人。 搬运粮食的过程中,手下的悬偷偷地从中掏了一把去岁的新麦塞进嘴里嚼食。 生罴见了,撇了撇嘴,一巴掌打在悬的后脑:“做什么?早晨来时没吃饱吗?” “嗯。”悬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昨夜开始攻城时候就吃了一餐,今早也只是吃些肉干,肚子饿了呢。” “先干活,干完再好好大吃一顿!”生罴说着,自己也掏了一把麦子,塞进嘴里,费力嚼食。 麦子生嚼口感很差,但这是他以前经常吃的东西。 如今再吃,除了有些怀念这熟悉的味道之外,生罴竟感觉十分的难吃! 若非是肚肠在催促,他根本不会嚼食第二下! 在农会里好生将养了三年,这样的食物,他已经完全看不上了。 “呸,真难吃!”生罴说着,又掏了一把。 “什长!”仓外一声惊叫。 生罴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战戈和盾牌,向外冲了过去。 一什之人也都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抽出战戈盾牌,走向粮仓之外。 外面,负责看守的蕨吞咽唾沫,手中死死握住弓箭。 生罴走到门口,顿时一惊。 外面黑压压四五十人,持拿着耒耜、战戈、柴刀之类杂乱的武器,缓缓围了上来。 “快上!将这伙秦人一网打尽!”人群后面,一个声音叫嚣着。 “好多人啊……”生罴吞咽唾沫。 他有些紧张,怕倒很少了。 他们这些农会的兵士,跟随王翦,曾经冲阵,也曾在最关键的时刻抢了功劳,与人旷野相斗过,算是久历生死,也都可以坦然面对敌人的刀剑。 “列阵!”生罴大喊。 他声音干涩了。 虽然不怕,但不紧张肯定是不可能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什之人立刻围在一起,持盾者手中盾牌比一般人手中的盾牌要大一些,看起来虽然外观与一般的草绳木盾相似,但这盾,却是四层的,除了草绳木板,中间还有一层铜铁炉中冶炼的钢板和一层熟牛皮。 盾牌与盾牌相拼接,短戈从盾牌中间的一线缝隙露出,随时准备向外刺戳。 秦人的兵士们围在粮仓门口了。 蕨在众人的掩映保护之下,终于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于是他开了弓。 弓弦绷紧,松弛,弓把震动,箭矢流光射出,正中一人魏人肩窝。 这人中箭之后顿时惨叫起来,于是围上来的魏人们的动作一滞。 他们怕。 “不要停!”魏人们身后,先前叫嚣着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一把剑划过中箭惨叫的魏人咽喉:“扰乱军心者死,快上!去杀光这群秦寇!” 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一些魏人的不满。 但他们还是压了过来。 天云被长风吹动一般,将光与热覆盖。 他们中,一些心理素质差的,几近崩溃,于是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挥舞着手中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的战戈,越众而出,冲了过来。 “噗”持盾的秦兵下意识将盾一举,格住来人手中挥动着的武器。 盾牌被一股力量砸得微微下沉,随后上举。 两只战戈刺了出去,将这魏人皮口袋一般的扎透。 随后持盾者一脚踢在魏人身上,将他踢出去。 盾牌沉回原来的位置,战戈收缩,血液涌出,一切好似没有发生过。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红砂悬 一个呼吸的时间里,某一个不知名个体的全部世界崩塌。 而后,是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 魏人被驱赶着,以血肉之躯,冲撞秦人的阵伍。 他们高声呐喊着为自己壮胆,同时手中千奇百怪的武器挥舞,带动了全身的力气。 秦兵们有一些紧张,举盾的士兵双手握持盾把。 一张新式的秦盾是很沉的,加上又要承受敌人全力的进攻,他们的承压更是难以想象的重。 新式的钢制战戈刺戳,盾牌随之向上举,格挡住对方武器进攻的同时,让出空隙。 于是同伴的戈便将距离最近的来犯者戳透。 人体在质量极差的钢面前,脆弱得如热锅上的猪油凝块,一捅即穿。 然而这种穿透其实并不能立刻致死,于是盾士一脚踹出去。 收脚的时候,一根头上带着点铁的木耒朝着他的腿砸了过来。 力大势沉,这一下,连空气都跟着发出尖啸。 “铛” 一声金铁交鸣,钢戈的横刃背面留下了一个细小豁口,而木耒上的那一点的铁头彻底崩裂。 是一边的队友将这一击格住了。 立刻,另外一杆战戈刺了出去,将这名攻击者刺穿。 盾士得以安全收回了脚,于是手中盾又落下来, 盾士得以安全收回了脚,于是手中盾又落下来。 战戈收回,敌人粉红的血肉翻了出来,鲜艳的血汩汩涌出。 这敌人立刻丢掉了手中木耒,无助地无助自己的伤口,用力按压,试图将创口堵住,不使血液往外流,同时脚步不住向后退去,下意识想要找寻安全的处所。 然而他很快便被身后想要向前冲的同伴推倒。 同伴们踩着他朝着秦人的阵型冲过去。 一脚,一脚。 他还没死,于是得见了踩过了他的同伴们一个个像是排队约好的一样,机械地挥动武器,发起进攻,然而攻击被巨大而坚固的盾牌挡住,而后身体被秦人刺穿,最后被身后的自己人推倒,推开。 像他一样。 他想说点什么。 然而腹部传来剧痛,于是仅存的理智被痛苦扎透,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嚎。 转眼之间,秦人已经杀死了七八人了。 而他们自身,除了体力消耗剧烈,箭矢消耗三只,没有人员伤亡。 ——虽说是被数倍于自己数量的敌人包围,然而秦人们所处的位置是粮仓,而且是粮仓门口,于是他们所需要防守的方位,其实就只有面前这一处而已。 且,即便是面前,甬道狭窄,他们一次性所需要面对的敌人,也没有几个,只是三四个而已。 而这三四个敌人,无论力量、战斗经验、还是装备,都远逊于他们。 盾士放弃副武器,专心举盾防守,而戈兵手持新式钢戈专司刺戳,身后一个弓手同样放弃副武器而专心射箭。 这样的阵型,在此环境之中,几乎不可能被正面冲垮的。 魏人在他们身后叫嚣着的人的催动之下,又冲了一次。 结果依然是失败。 他们又留下了四个捂着伤口倒在地上哀嚎的人。 于是剩下的人便不敢再发起冲锋了。 冲了三次,全部失败,冲在最前面的人,基本上都没了活路。 这样的形势足以摧垮这些原本就没有什么抵抗心理的魏人的一切信心。 于是,他们开始畏缩不前。 无论身后的声音如何的叫嚣,他们都不肯再度发动冲锋了。 于是局势陷入僵持状态。 三名秦人盾士举着盾,齐齐对视。 他们的胳膊都已经酸软,没了力气了。 农会的精兵,出发时候配备的便是秦国最新式最优良的武器,这些武器,用量是很足的。 足够的物料,除了为武器堆出了优良的性能,也给这些武器加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副作用——沉重! 无论是战戈,还是盾牌,都是如此! 久举盾牌,胳膊更容易酸软无力。 但三名盾士都不敢将盾牌放下休息。 这是战场,不是家里,尤其,他们现在与魏人僵持了。 更是不能露怯的时候,一旦露怯了,教魏人们觉察他们的虚弱,魏人们便会涌上来,将他们这些侵略者杀死! 所以,只能硬抗。 秦人这边不好过,围着他们的魏人更不好过。 有了前面几次冲锋,同伴以命换来的教训,剩余的魏人们心里得到了一个简单实用的结论——我们打不过秦人,冲上去就会死。 有了这个结论,他们接下来的行为,也基本上就有了方向。 首先,不能冲上去跟秦人战斗,其次,躲避秦人追击。 身后的小贵族仍然叫嚣着,甚至以皮鞭鞭笞距离自己近一些的魏人。 魏人们宁愿承受这位贵人的鞭笞,都不敢冲上去与秦人搏杀。 没有谁是纯粹的傻瓜,即便是听贵人的话,冲了上去,也不会有什么战果,即便真的打败了秦人,贵人也不会兑现他的那些许诺。 所以无论如何做,都不会得到任何的利益回报。 那为什么还要去拼命呢? 躲开这些凶残的秦人不好吗? 魏人们面对着秦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向后退了。 一步,一步。 贵人十分生气。 不向前冲锋还可以理解,还可以说是在观察敌情,找寻秦人的弱点。 但,向后退则就纯粹是想要逃跑了。 贵人完全无法接受。 “你们这群贱人,蠢货,冲啊,去杀了那群秦人,彼辈不过十人而已,汝等却有六十人之重!我是读过兵书的,我精通用兵之道,听我的,你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五倍、六倍,只要你们肯冲,他们一定打不过你们的!”贵人这样的叫喊着,手中皮鞭挥舞。 生罴听着了对方的叫喊声,心头微动。 他不懂什么兵法,但是此时…… 他心中生起了一个想法。 不过…… 生罴咬了咬牙。 忽而,他想到了,自己等人并不是单独的一个什,他们是一个屯一块来的。 于是…… 生罴咬牙说道:“二三子,听我号令,缓缓前进!” 兵士们齐声呼了一声“唯”。 他们没有质疑,没有迟疑,没有怀疑。 他们是农会这个集体养出来的,他们彼此互相认识,训练时候有着深厚的交情,他们一齐在王二五百主的带领下为国征战、为太子政征战,他们是生死与共的,是一体的。 于是他们听从命令,维持着阵型,缓慢的前进着。 魏人们见到这一幕,于是开始缓步后退。 他们的后方,贵人也被逼着向后退。 但他很不甘心,于是鞭子挥动,鞭笞频率越来越高。 秦人越往前进,魏人们心中越发惶恐了。 某一刻,他们中的某一个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转身背对秦人,想要夺路狂奔了。 然后,是一个又一个。 贵人想说些什么,脸上的惊怒真真切切,完全无法作假。 然而很快,这份真真切切,就变成了栩栩如生。 一个被拦住逃命路线的魏人挥动了手中的菜刀,只一刀,便将这位贵人砍翻。 而后,一只脚,两只脚,无数只脚踩了上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黄日斜 徐青城的人头摆在了面前了。 鞠子洲略微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徐青城不清楚真实情况,但鞠子洲自己心中有数。 这位徐黄石,是一个比自己更加聪明的人。 他拥有着这个时代的思想背景,如果是去揣摩一个完全在此环境之中生长出来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嬴政,徐青城都不会如此的被动,如此的失利。 然而,他面对的是鞠子洲。 鞠子洲没有他那么聪明。 但鞠子洲并不纯然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的思维逻辑,从根本上讲,是与这个时代的人是不一样的。 即便鞠子洲自己,也是没办法反过去去具体推定这个时代的人的心思与思考轨迹的。 两人之间存在着这样的一条沟,而鞠子洲又拥有了一种完备科学的思想和思考方法作为底蕴,这才能够料敌机先,与这些智慧顶尖的人物对抗。 他取了巧。 徐青城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去思考,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推定未来。 于是他自杀了。 无论是因为什么,他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鞠子洲面对着面前的这颗人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要在我身上了解的是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他想了一下,倒了两碗酒。 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徐青城面前。 “先说说我的想法吧。”鞠子洲将酒水酹洒地上:“我原以为,我们会再见的,再见,便是各自为自己的义理奋战,互为仇雠的敌人。” “因为老庄家学的人不守承诺才是正常的。” “但……”鞠子洲喝了一口酒。 但你守了承诺,而且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 “是因为‘辩证法’的崩溃吗?”鞠子洲轻声问道:“你的智慧,来源于你从老庄家学的书籍之中学来的‘辩证法’。” “这种辩证,很朴素,但所能够阐发出来的东西反而比我所拥有的‘辩证法’要多一些。” “走向极端的自我转变,泾渭分明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鞠子洲叹气。 “方法的碰撞,一定是很痛苦的。”鞠子洲说道:“按照我的思维逻辑,其实我是很想想办法把你改造成为接受我的想法、义理和逻辑,愿意为人民做事的人的。” “因为我们的事业啊……它实在太大了,也实在太艰巨了,我没有一点完成它的把握。”鞠子洲说道:“所以我觉得我是需要有一些人帮忙的,而你又这么聪明,又对底层人民有一些同情心,而且对于事情的看法也很有意思……” “如果能收服你,就好了。”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鞠子洲从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 这种顶尖的智者,是不可能背离自己的道路的! 即便是知道自己的道路有问题,即便是知道对方的理论、方法更加完善,更加正确,他也不可能改换道路。 因为他的一切,都建立在他旧有的根基之上。 改换思维根基,并且不是以渐进形式的发展变化,而是一下子跨越时代的隔阂,超脱于现实的困缚……这需要的是大起大落的变化。 以及亲眼所见的物质世界的变化。 很显然,这两种条件,鞠子洲都不具备。 反倒是,嬴政很具备这些条件。 因此鞠子洲很是忌惮徐青城,不敢在他面前表露真实意图。 因为徐青城很明显是跟嬴政有些交易的。 他其实更加忌惮嬴政。 不过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好,矛盾也还未上升成为主要矛盾,于是很多东西都可以互相容忍,互相磨合。 可,鞠子洲是绝对不允许徐青城投效嬴政的。 这两个人在这个修改过的第一阶段计划还未完成的时候加在一块,那么鞠子洲后续的计划,基本上就可以完全作废了。 甚至他能不能活到嬴政一统天下都是个问题。 不过,现在徐青城死去了,鞠子洲的担忧,便也就消失了。 “你死了也好吧,对我是一件好事。”鞠子洲说道:“我会尽力教你看一看,我的义理,其实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尽管,鞠子洲自己都不可能看得到这一必然,落在现实之中。 “不管怎么样……多谢了,青城兄。” …… 赵高手中把玩铁盒,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走近了太医令齐倃。 “赵高,拜见太医令。” “赵高?”齐倃原本正在故意读医书,听到赵高的声音,这才抬了眼睛,上下打量。 待看到赵高腰间悬着的玉珏时候,齐倃眼前一亮,脸上换了和蔼的笑意:“小子,你是哪一宫中的人?来本令这里,可是有什么病症么?” “高,乃是太子殿下青宫随侍。”赵高看着太医令齐倃脸上的笑,不着痕迹拍了拍腰。 有这东西,果然大家都变得和善了啊! 他同样假笑捏了捏手中铁盒:“闲来无事,便就在宫中闲游。” “那你这小子倒是好兴致,好闲暇!”齐倃若有所指:“到我这里来,如何不坐下?莫非待会儿还要回宫去服侍太子殿下么?” “是啊,过一会儿,高还要回去宫中帮着太子殿下给青宫之中喂养的几个小儿喂饭呢!”赵高笑嘻嘻地走近了一些。 “青宫之中地小儿?”齐倃故意问道:“太子殿下不是未曾娶妻纳妃么?如何就有了小儿了?” “太子殿下年齿虽然幼稚,却有幼虎气象,三年前便可统合农会万人有余,如今麾下战兵战功赫赫,宫中养一些农会身死之丈夫的遗孤,也不是u什么大事吧?”赵高走到了齐倃面前。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是有拉拢人心之嫌啊!”齐倃捋了捋胡须。 “拉拢人心?”赵高声音骤然高了:“那要看是谁人在做吧?” “太子殿下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是秦国未来的王!”赵高捏紧了手中铁盒:“如此作为,只是为日后做些准备而已!” 齐倃沉默。 好片刻,他说道:“是了,太子殿下如此作为,确实是应当的。” “储君应当为继位做准备的。” 齐倃低了头了:“我的弟子,夏无且,医术精湛,德行颇佳,老夫原是想,叫他想办法在王上面前露个脸,为接替老夫的位置做个准备的……” “同样是要做准备,不如先教你的弟子去服侍太子殿下?”赵高好似半开玩笑:“说不定两个同样要做准备的人,会意外地合得来呢?” 齐倃长舒了一口气:“大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放白鸥 夏无且与赵高一齐赶往东宫。 他们二人是徒步的,路程虽然不算远,但所需时间还是有些长。 这段时间里,赵高与夏无且进行了一些简单的交流。 面见嬴政时候,夏无且略有些紧张。 “无且拜见太子殿下。”夏无且拘谨对坐于主座上正在看书的嬴政行礼。 嬴政抬眼看了一眼,问道:“你是,太医令齐倃派来的人?” “回太子殿下,小人正是老师齐倃的弟子。”夏无且一拜。 “这样。”嬴政不再说话,而是低头看书。 一边赵高此时适时说道:“万望殿下恕罪,是奴婢听闻夏无且正要为继承下一任太医令的位置做准备,想到了您…于是认为…两个要做准备的人,总会有些共感,便请了他来,想要为您解解闷。” 说着,赵高翻身跪伏,成五体投地姿态。 这礼数之大,着实的令夏无且有些意外。 他吃惊看着没有一丝顾虑,直接跪倒的赵高,弯着腰立在那里,有些尴尬。 “把小心思收一收。”嬴政说道:“你是朕的近侍,在外行走,一举一动便都代表了朕的意图。” “至于秦王那里,不消去打探什么消息。宫中都已经传遍了,何要再去太医令那里作什么确认。”嬴政搁了书简,静静俯视跪伏的赵高:“了解事物的具体态势以判断事物的发展固然重要,但太过关注外界,而忽略自身发展和对自身的了解掌控,最终会失掉一切!” 赵高深深埋头,不敢说话。 “起来吧。”嬴政说道:“既然夏无且来了,便为他安排了食宿,留他在此居住吧,正巧,朕的身边,还缺一个医官。” “谢太子殿下。”赵高立刻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转头,冲着夏无且笑了笑:“走吧,夏医官,我为你安排一下住宿,以后啊,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嬴政看着赵高带夏无且离开,闭上眼睛。 秦王异人,重病了。 两个月之间,异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更是已经发展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 这在宫中,并不是没有风声的。 因着这病情,本月的朝会,都没有能够如期举行。 宫人们疯传,秦王将崩。 华阳太后和嬴政也都借着看望秦王的由头去打探过,不过都没能成功面见异人。 赵高此番去太医令处打问,虽然鲁莽,却也得到了很宝贵的消息——秦王异人,大约的确不行了。 不然的话,太医令那个老狐狸,是不会给出这么明显的暗示,还把自己的弟子派了来的。 嬴政看了一会儿书,又翻了翻农会成立这三年的账本。 “时人需求,一士所需,当能抵百农啊!”嬴政看着统计出来的农会丈夫平均年支出,冷笑。 一年下来,衣食所安,折算起来,也不过是四百多钱。 这其中,赋税占了约莫五分之二。 如果算上徭役的话…… “可笑!”嬴政慢慢拿起笔来,勾勒天下。 就快了。 他就快要成为秦国的主人了。 届时,便是真正开始掌握属于自己的“生产关系”的时候了! 嬴政深深呼吸,身上缠绕的威严更重了。 前来拜见的熊宸见到他的时候,看着那个低头伏案,慢慢书写着什么的孩子,竟有些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 四月初,日食。 发生日食这一天,仿佛全天下都短暂的陷入黑暗之中。 人们惶恐,不安,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平时一些看着就很大胆的人,便就癫狂起来,有种面临末日,坐以待毙的疯狂意味。 嬴政耳边,是宫人们敲打各种器物的嘈杂。 他皱了皱眉,黑暗之中,天下无光。 侍立在身边的墨者安安抚了被吓到了的秦喜和他嘴里叼着的小老虎,问道:“殿下,要不要点灯?” “好。”嬴政点了点头。 然而,没等墨者安将灯点着,光明便驱散了黑暗,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一切大明。 人们的眼前,遮住了视线的纯黑的纱被解开,所有人都有些不适。 墨者安拿着好不容易摸到了的灯盏,问道:“还要点灯吗?殿下。” 嬴政眯了眯眼睛:“不必了。” “爹爹,抱抱。”秦喜啃咬着小老虎的尾巴,抱着委屈巴巴的小老虎,冲着嬴政喊叫。 嬴政睨了一眼秦喜。 这个小废物傻兮兮的,都三岁了,嘴角还会有口水流出来,当真傻的可怕。 嬴政一脚踢在秦喜屁股上:“离我远点。” 秦喜被踢了一脚,并不疼,但很不开心。 他于是一下坐在地上,蹬着小短腿,闹腾着说道:“不要不要,就要爹爹抱抱!就要抱抱!” 小孩子假哭着闹腾,嬴政撇撇嘴,看向墨者安。 安苦笑,躬身。 “带下去,把屁股打烂,把他那只老虎剥了皮调羹来吃。” “不要!”秦喜一下子爬了起来,半拖半拽地抱着自己的小老虎跑路。 跑到殿门口,还特地停下脚步,回头对着嬴政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抓不到!” 嬴政忍俊不禁:“还不去看着?” “谢殿下。”墨者安松了一口气。 “安!”嬴政在安离开的时候叫了一声:“你觉得,自己是更喜欢做实事呢?还是更加喜欢小孩子?” 安沉默了一下,转回身来,面对着嬴政,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殿下,安,不过是一介墨者,出身卑贱,志向卑鄙,行迹卑劣,着实的,没有太大的心,可以容得下许多的事物,也不想,再踏入纷争之中了。” “所以你选好了?”嬴政静静地观察他:“王上如今大限将至,朕很快便可登临大位,以你的武功和学识,只要肯为朕做事,日后吕不韦昔日左庶长的位置,你是很轻松便可以达到。” “你真的,愿意放下这些东西,去与无知无识,蠢钝如秦喜、秦乐的那些小儿为伍?” 墨者安听着嬴政的话,没有敢抬头。 他有些怕。 左庶长的位置,所能够代表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安怕自己承受不住那个诱惑。 权势、财富、名声、美人、美酒、美食…… 他心下忐忑。 如果抬头看过去,发现太子政的眼神里透露出的是真诚,我该怎么办? 安低着头,咬着牙,良久,他俯首一拜:“启禀太子殿下,臣,愿此生与小儿辈为伍,虽不能以学识武功帮助殿下,但愿以此生,为太子殿下蓄养战损兵士之遗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折殷夜 四月中,魏信陵君无忌,联五国之兵力,伏击秦军,秦军大败,溃逃。 在这个过程之中,蒙骜再一次见识到了农会这种精兵的能力。 ——农会的人,转进速度,是秦军之中最快的。 他们比一般的秦军快,更比一盘散沙,唯一的优势便是人多的五国联军快得多。 于是即便是逃跑的过程中,他们都时不时的可以搞点小手段,给五国联军造成一些小麻烦。 但,大势已定,即便是王翦带着他的一千人给五国联军造成再多的小麻烦,秦军都没法反败为胜。 “农会的这些兵员,若是有五千人,我必可以之为奇兵,掩映伏杀,正奇相合,一举击败这可恶的魏无忌小儿!”蒙骜又是不甘,又是愤恨。 这次出兵,虽然前面一路顺风顺水,但蒙骜自己也是知道的,出兵太过仓促,两路兵员加起来也不够五万人,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还未彻底完成,有些兵士用旧式戈盾,有些兵士用新式戈顿,各自所能够承载的战术强度和战斗烈度都不相同,失败是迟早的事情。 但,像这样被一些个手下败将联合起来人追着打的感受,是真的很差劲的。 “但不够啊!”王龁叹气:“时间不站在我们一边。” “此次大败,折损兵将几近三千人,王上定然要勃然大怒的。”蒙骜叹气:“可惜了老夫一世凶名,竟白白成就了魏无忌!” “胜败兵家常事。”王龁感慨。 …… 五月,天气炎热起来了。 咸阳的人,能够感受得到的,是比天气更加焦躁炎热的情绪。 开春之后,也是一滴雨水都没有下。 麦苗苗在田里都快要干死了。 农会的丈夫、老者们订购了铁质的大水箱,以过去贩卖冰水时候制造的独轮车装了满满的河水,开始浇灌田地了。 他们人多力量大,集中了大家的力量,一点一点,互相配合着就把地浇了。 虽然效果比不上自然降雨那么好,但好歹,可以缓解一些由干旱带来的问题。 至于农会之外…… 散户们是没有能力独立做到这一切的。 于是他们绝望地看着自己田里的庄稼慢慢变得干枯。 也就是这时候,太子政下发了一道命令。 这道命令是发给农会众人的。 “太子政令曰:天下百姓,皆为秦王之民,天下之田亩,皆为秦民之口奉,天岁有时序之变,雨旱有丰泽之易,而秦无二政、二王之变。” “是秦人应需泽被秦地,秦地应需奉养秦人。” “令到之日,着即命农会之众人,帮助咸阳周边之小户农民载水浇灌农田,以养其田地,泽其稼穑。” 政令到时,农会的丈夫们遵了命令,以十人每小队,大致的先统计了一下咸阳全城的散户,而后以有战兵的家庭优先,帮助浇灌田地。 在这个过程里,咸阳的农民们,甚至一些奴隶都开始对“农会”这个小组织有了更深的了解。 “不愧是太子政创立的东西!”人们对于嬴政这个担任过质子,并且在异国长大的太子渐渐的也有了一些更多的夸赞。 …… 五月,秦国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上过朝会了。 秦王异人病入膏肓的情况已经完全没办法隐瞒。 人人都知道,秦王异人,日薄西山。 到五月中,秦王异人每天昏迷的时常,已经超过了清醒的时常。 水米不能进,已经完全不行了。 五月底时候,秦王异人召见了相邦文信侯吕不韦。 而后,便是召见了秦国宗室,秦王异人的几位兄弟秦傒、秦熹、秦汉。 他们交流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但嬴政这边很快得到了消息。 ——秦王异人,想要嘱托他们,帮忙杀一个人。 鞠子洲。 这位,被秦王异人称为大才的人物。 如今在气息奄奄的时刻,反而更能看得清楚这个人的诡异之处。 也更能理解,嬴政在异人成为秦王的这三年半的时间里,到底为什么敢跟秦王对着干。 “鞠子洲,是个不安定的人物!”秦王异人努力地长大了双眼,看着秦傒、秦熹、秦汉等几位拥有一定实权的秦国宗室:“他不肯投效寡人,反而去往巴郡苦寒之地,必然不是因为对于权势、对于变革毫无手段,反而,他的野心很大,他对于太子政的影响,也太大!” “假若寡人崩,则太子政继位。” “太子是个有才能的孩子,还希望诸位兄长可以尽心帮扶,假以时日……咳咳……”异人忍着剧痛,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假以时日,若是秦国有能够破灭六国宗室,那必定是在太子政手中破灭……国中的问题,尽管鞠子洲给了办法解决‘国中之毒’……” “但,积弊难除。” “说到底,鞠子洲这种有才学,有野心,又太过危险之人,是不能留的!”异人的口齿已经不清楚了。 “希望三位卿家,在此人回返咸阳之前,将其除掉!” …… “父王真就是如此说的?”嬴政看着跽坐在客座上的秦熹。 秦熹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嬴政笑了笑:“病重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倒反而能够看得清了吗?” 可惜太晚了! 嬴政笑着,站起了身,走到秦熹面前,深深一揖:“多谢伯父告知,此时对政儿极为重要,师兄之安危,事涉此后秦国变法之重,万不可有失,还请伯父为政劝导那二位伯父,使他们放弃掉刺杀。” “太子所请,熹不敢不从!”秦熹起身,微微躬身回礼。 送走秦熹,迎来的便是熊当和熊启。 “可准备好了么?”嬴政问道。 熊启点了点头:“太子只管放心,其余一切都交给我!” 嬴政深深打量熊启,不动声色。 交给你? 交给你们任何人,朕都不放心啊! 他躬身:“那就多谢叔父了。” “太子殿下。”秦王异人身边的宦官来到了:“太子殿下,王上召见!” 嬴政看了一眼这宦官,冷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双臂,又看向熊当熊启。 “引路吧,带朕去见父王。”嬴政坦然说道。 宦官看着嬴政的反应,笑了出声。 “太子殿下,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斩龙 嬴政到来时候,异人正在闭目养神,一旁成蟜委屈跪坐,赵姬则在床榻边哭哭啼啼。 宫人通报了之后,赵姬又有些高兴地看着嬴政走进来。 她总是这样的。 “政儿,快来看你父王,他快不行了!”赵姬一把拉住嬴的胳膊。 嬴政按住赵姬的手,恭恭敬敬地退了两步,行礼说道:“政,拜见父王。” 异人此时张开了双眼。 先是看了一眼赵姬,倒也没有说什么,而后看向嬴政。 “寡人要死了。”异人也没有什么避讳,而是在近侍的搀扶之下坐起了身:“政儿就要做秦王了!” “儿臣不敢。”嬴政立刻跪伏下去:“儿臣只盼父王早日痊愈。” 异人轻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开心,挥挥手,史官立刻识趣离开。 “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寡人又将死之人,你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你早知寡人活不长?”异人看向了异人。 “寡人知你聪颖,但自从寡人登临大位,自从你的那位师兄开始做了那些事情,政儿你的动作,就很是奇怪。” “诸般布置,各种手段,你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迎合寡人,反而,隐隐的,在刻意与寡人做出相反的选择。” “寡人以前并不知道你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但身躯微倦,病入膏肓之后,寡人卧床之时,忽然想到,政儿,若是你早知,寡人会早死,若是你早知,寡人必然不可能给你造成太多的麻烦,甚至不可能成为你的阻碍……你之前的一切行为,是否就可以说得通了呢?” 异人看着嬴政,眼里全是笑意,心底满是杀机。 没有人能够始终保持冷静,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面对死亡。 异人此时,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可他不想死。 他还有大把功业想要完成,他还有更多的希望,他还想做更多事情,他还想活着! 然而死亡如悬刀,挂在头顶,异人甚至可以察知到那近在咫尺的冰冷与死寂。 他怕。 他恨。 他开始胡思乱想,开始就此胡思乱想得到的结论而延伸杀意与恨意。 他没办法面对自己面前即将到来的命运。 嬴政起身了。 他走到异人的床榻边上,坐了下来。 并且推开了成蟜和成蟜的母亲。 他仔细地打量着异人。 干枯、瘦弱、憔悴、肌肤枯槁、眼底布满血丝、眼袋下沉,整个人全然失去了往日神采。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捭阖天下,霸道无比的秦王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将死的父亲。 嬴政伸手轻抚异人的脸颊:“父王,儿臣……早就知道你要死了!” 异人张开了嘴巴,喉咙里发出低沉喑哑的“嗝嗝”声。 “鞠子洲?”异人颤声问道。 “是师兄告知我的。”嬴政慢条斯理,看得出有些伤感:“到目前为止,师兄还没有骗过我,至少我是没有发现。” “呵。”异人的心气一下泄了:“太医说,寡人并没有中毒。” “上个月请了十数人巫蛊术士,弄了些玄虚,寡人把他们杀了,也没能发现有什么诅咒…鞠子洲…他是以如何的手段,知晓寡人很快就会死的?” “儿臣不知。”嬴政收回了手:“师兄的确是说了,父王活不过三年的。” 异人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哈,天纵之大才。” “看来要你去杀了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异人颓然。 “是的。”嬴政点了点头:“至少暂时,儿臣打算好好保护师兄。” “暂时?”异人张开双眼,双眼浑浊,又透出一些神采。 “在得到我所想要得到的那些义理、学会我所需要的那些方法、达成我的目的之前,谁人也不准伤他一根毫毛!”嬴政神色平静,语调平淡。 “原来如此!”异人长舒了一口气,随后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先王的眼光果然比寡人要强,哈哈哈哈,秦政……”异人挣扎着想要起身。 一边近侍立刻扶着异人起身。 然而失败了。 异人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他颤颤抬手,指着嬴政。 他还在笑着:“秦政,你果然……果然是天生的独夫!” “谢父王夸赞。”嬴政躬身。 那干枯如柴枝的手无力垂下了。 秦王异人,崩。 …… 六月初,太子政继位为王,并且为先王治丧。 王秦政年岁尚幼,以华阳太后代为治政,以相邦吕不韦相国,追夏太后、赵太后、华阳太后为三宫太后,加成蟜为长安君,居东宫。 七月,秦王政为追思先王,与华阳太后议:大赦天下,除田税、口赋、刍、藁,等杂税。 相国吕不韦与华阳太后议,允准秦王政之请求,但,刍、藁之税,不能免除。 除此之外,相国吕不韦进言,要针对铜铁炉、农会之事,订立专门的法律,以规范工人、农人的行为。 嬴政当然知道吕不韦这样提议是在讨好自己。 但……他根本就不需要! “我师兄到哪儿了?”嬴政将鱼食扔进池塘。 身后赵高立刻向前两步,恭恭敬敬地揖礼:“回禀王上,三日前的加急信件上说,已经开始启程了。” “那么你觉得,他现在走到哪儿了?”嬴政又撒了一把“鱼食”,看着池塘里的“鱼儿”们互相争抢撕咬。 赵高看了一眼那池塘里的“鱼”,打了个寒战:“奴婢不敢妄加猜测。” “谨小慎微。”嬴政轻笑:“朕听闻,这些龙,在渭水之中,还是残留有一些?” “是的,陛下,五月底时候,陛下下令使农会众人帮助氓隶庶人浇灌田地之时,农会就曾上报过,取水的丈夫,被龙兽咬伤、不治者三人……” “你的记性倒也不错。”嬴政面无表情:“传寡人令,令农会组织五百人军队,分作十支,每支一屯,人领铁甲一具,钢制长戈一柄、手弩一只、箭十支、钱一千,一月之间,绞杀河中之龙兽。” “寡人要,咸阳城方百里之中,不见一只龙兽!” “唯。”赵高躬身领命。 片刻,他又有些顾虑问道:“陛下,那么,相国与太后那边,奴婢要不要……” “不必知会他们。”嬴政洒下最后一把“鱼食”,指着池塘里的龙兽说道:“将这六头龙兽杀了去,送到农会,为农会兵士加餐。” 语句之中有着结霜一样的森然寒气,冷得赵高浑身一颤:“唯。” s:///book/12/12805/838187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诱怅 七月时候,先王的谥号被朝中的儒生博士们商讨出来了。 庄襄。 屡征杀伐武而不遂,曰庄。 辟地有德,甲胄有劳,曰襄。 嬴政坐在王位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群臣口舌相争,最终意见统一。 这个谥号,算是美谥。 但其中也不乏一些乱议。 嬴政听着群臣大胆地评价着自己的父亲,眉宇间积了一些阴翳。 这些人啊,在先王活着的时候,宛如泥塑木胎,常常一言不发,甚至可以因为一两句话的夸赞就分润到秦军士卒拼命才能,甚至拼命都没法儿获取到的财富和权力。 但,及至先王死去,这群人却又跳出来,一个个勇气十足地肆意褒贬着先王。 真有趣! 大朝会散去,嬴政请了秦熹秦傒秦汉三位掌握了一定实权的秦国宗室到宫中。 三仁当然是很开心的。 ——先前异人请他们杀掉鞠子洲,不过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背刺异人,将异人的想法告知嬴政,并且表态,绝对不会对鞠子洲动手。 此时,嬴政登临大位,正是三人获取到报酬的时候。 三人聚坐在嬴政面前的四方桌的三个位置,嬴政更换了一身常服,随后便亲手为这三位自己应当成为“伯父”的长辈斟酒。 “三位伯父,皆是我秦国柱石,也都是有大才之人,不知道三位伯父,如今掌何事。”嬴政姿态摆得很低。 秦熹三人对视,面露笑意。 他们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秦汉起身,退了几步,而后跽坐下来,一拜说道:“劳王上关心,臣……” 他话未说完,嬴政便起身,走上前去,将他拉起:“伯父这是做什么?” “政儿年幼,朝政事项掌握还要赖诸位长辈帮扶,遇到难事还要请各位伯父为政出主意,诸位伯父当该如爱家中幼子一般爱我待我,我何能收伯父如此大礼?” “伯父真是折杀我了,赶快起来,万不可再拜了!”嬴政费力将秦汉拉起来。 秦汉有些惊诧,与秦熹等二人对视,有了决断:“臣寸功未立,而陛下如此待臣,臣实在惭愧。” 虽然说着惭愧,但他举止之间却没有半分惭愧。 ——嬴政的低姿态可以理解为礼贤下士,报偿他们的投效,但此时以晚辈自居,却就表明了一件事。 嬴政,有求于他们! 既然是有求于人,那么低姿态,高报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汉三人于是都放开了。 嬴政见到三人姿态,心下有些担忧。 这三位……脑子不太好使啊。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能力把吕不韦弄死。 看来还要再多做一手准备。 嬴政想着,跽坐在三人面前,四人围着方桌,慢慢说话。 “三位叔父可有办法,安置此战的兵士吗?”嬴政问道。 “自然是倚照秦律办事。”秦熹说道:“王上不必为此忧心,兵士用命,战虽败,然而土地夺来了,那么将士的功勋便不能少!王上给足封赏,则将士心无怨怼,日后王上征兵,秦人依旧积极作战!” “可……”嬴政犹豫。 “王上莫非是有什么疑虑吗?”秦汉看着嬴政,好奇问道。 嬴政羞赧笑了笑:“伯父,政在想,若是依照秦律进行封赏……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政是没有机会掌握封赏之事的?” 秦傒听到这话,轻捋胡须:“政儿你所言,不无道理。” 如今秦国虽然嬴政是秦王,但实际掌握大权的人,是华阳太后,秦熹三仁吕不韦以及一些军功爵世家。 嬴政……他就是个壳。 他真正所能够握在手里的,也就是先王留下来的一些钱,和农会的那些人。 而且花钱和调动资源还得找各种借口。 这种憋屈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政担心……”嬴政叹了一口气:“按照秦律来封赏,相国文信侯吕不韦是一个绕不开的人。” “他以前就曾,对政有一些攻击。”嬴政摇了摇头,有些后怕的样子:“若是真的叫他去行封赏之事,那么日后他若携势行废立之事,政,又该如何应对呢?” “不无道理。”秦熹点了点头:“那么王上打算如何去做呢?” “政想着,是不是应该养一些我自己的人!”嬴政似乎有些惴惴不安:“三位伯父觉得如何?” “王上是应该养一些自己的人的。”秦汉问道:“那么王上认为,你应该怎么做呢?” “我们这些人,又该如何帮助王上?” 嬴政想了想,说道:“三位伯父以为,洛阳十万户的食邑,算不算丰厚,能不能养三千甲兵?” 秦熹三人齐齐变色。 洛阳的十万户,是吕不韦的封邑! 三人对视一眼。 蛇吞象? 秦汉微微摇头。 他不觉得嬴政有这么蠢。 如今,吕不韦势头正盛,而嬴政,虽说是秦王,但还未正式登基,还未成年,成蟜都已经住进东宫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这么贪婪愚蠢,想要一个人吃掉吕不韦。 三人沉默。 片刻,秦熹说道:“王上,洛阳虽好,但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嬴政笑了笑:“伯父教训的是。” “那么铜铁炉呢?”嬴政意有所指一样说道:“如今铜铁炉中的钢材,说一声独步天下,没有问题的。” “这样的技术,和其中数千人的工人,一年所能产钢铁等器具,乃是一笔大钱?”嬴政问道。 秦汉一愣:“铜铁炉不是本来就是政儿你的资产吗?” 是你的东西,你还抢夺什么? “若政儿讲,这生意,连同洛阳十万户食邑,我都双手奉上呢?”嬴政问道:“三位伯父,可能够,帮助政,除掉吕不韦么?” “咝。”秦熹吸了一口凉气。 三人对视,目光之中都是惊骇。 洛阳十万户,虽然很值钱,但放在三个人身上,其实诱惑力也没有多大。 铜铁炉是决然不同的。 这个小小的工厂,现在已经成为了摇钱树一样的香饽饽。 大家都想要这个东西。 它实在太值钱了! 铁料物美价廉,钢材成本也不高,但是打造成各种器具,销售出去,那能够赚的,就不是一倍两倍的利润。 那是十倍百倍的利润! 而且向来有价无市。 一柄钢剑,如今在赵国邯郸,已经可以卖到二十斤黄金的高价。 这已经不是暴利可以形容的了,这根本就是在抢钱,但就这,还有价无市! 三人抿起唇。 动心了。 s:///book/12/12805/838286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兵 嬴政送走了自己的三位伯父,而后拿出制定好了的计划,将计划里的第一个环节摘抄下来,而后展开。 “在一个成熟的体制内部,权力是固定的,一个人想要获取到权力,就必定要夺取别人的权力,想要获取到最好的权力,那么就要剪除掉所有原本的掌握权力者手中的权力。” 但这,所需要的是:手里头有钱,手底下有人。 嬴政是秦王,又有一些个人威望,如今虽然不能切实掌权,但掌权的基础已经打好,当前唯一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夺权!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于是又启程去看望了自己的母亲,随后又去华阳太后处。 秦国的朝堂里,目前势力最大的,是秦国本土的那些老牌军功爵贵族,但这群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到大局已定,他们是不会轻易表态的,即便是表态,也只是像王翦那样,作为个人而投入嬴政麾下。 其次的,便是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系力量。 这股力量,嬴政没办法掌控,可他觉得,自己可以借用这股力量。 “政,拜见大母。”嬴政向着华阳太后行礼。 “王上请起。”华阳太后礼数做的很足,但这种礼数,是对待秦王的,而不是对待秦政的。 嬴政眼底闪过了然,主动上前去拉住华阳太后的手:“大母近来可好么?” 华阳太后愣了一下,随后言笑晏晏。 “政儿怎舍得抽空来看大母了?”华阳夫人拉着嬴政坐在榻上,仔细打量着他:“政儿长大了呢,越发的出落成美人了!” “若是大母年轻时候遇到你啊,那肯定就没有你大父的事情了……”华阳夫人说着,神情一黯。 她似乎是怀念起了死去的秦柱。 不过嘛,这种话语和情绪,谁爱信谁信。 …… 赵高手中把玩着小铁盒,脚下步履匆匆,赶往农会,将嬴政的命令传达到位。 他尽量不去想这样的命令背后有什么深意,也不愿意去思考。 在王宫之中,死的最快的人就是特别聪明,爱思考,爱为主上们考虑的人。 命令传下去之后,农会的丈夫们便即去府库之中,着了新式铁甲,操了新式的戈,按着旧时王翦训练时候的分组,自觉地分成了十个屯,前往绞杀咸阳周边的龙。 一般的集结进军,是需要首先考虑薪资、装备、粮食的。 即便是秦王征兵对外作战,也需要先把粮食拉出来给大伙吃个饱,不吃饱大家都不干活的。 不过农会的这群丈夫是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 他们在农会之中是自有编制的。 当初王翦训练士兵的时候,就为所有的丈夫都遍了队列,平时训练的只有一千三百人,在接受训练的丈夫,称为在编,每天可以吃肉,一天五餐,待遇与旁人不同。 其余不参与训练的,则就是和其他人一样,一天两餐。 如今王翦带走了他训练最多的一千人去参与战争,而专门为在编丈夫准备的待遇也就随即取消。 如今秦王政命令农会之中抽调出五百人丈夫参与任务,便是给了五百名在编的名额。 一应待遇,农会之中早有定制,也就不需要临时制定,一切有条不紊地展开,农会的丈夫们从接到命令,征集人手,筛选,编队,到去领取武器装备,出城执行任务,只用了三个半时辰的时间。 赵高跟着他们,一齐来到渭水支流时候,内心还是满满的恍惚诧异。 实在太快了! 农会的这群人……平时看着憨批兮兮的,一个个都很乖顺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呢? 赵高想不通。 他看着两个丈夫穿着钢制甲胄,腰上绑了绳子,下到河中,在河里慢慢行走,不远处,六名丈夫正拉着绳子,其余人或者手持弩机,或者握持形制特殊的铁戈,一个个看不出什么紧张感,有些甚至有说有笑,在讨论今晚有肉吃了的事情。 这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赵高掩抑胸中疑惑,惊讶地看着水面泛起微微的涟漪。 一只龙,缀在一名丈夫身后。 这名丈夫正东张西望,似乎全无察觉。 拉着他身上的绳子的六名丈夫注意到了这一幕,于是他们稍微用了些力气,将手中的绳子拉直,让河中的那名丈夫有了警惕。 那名丈夫于是忽然开始向河岸上走。 他身后的龙见到这个情况,于是被惊动了,立刻猛地窜了上来,一口咬在丈夫的腿上。 “嘣”利齿咬在铁甲上。 牙齿并没有能够完全穿透铁甲。 因为这龙的体型不算太大,它的咬合力并不足以支撑它嚼开丈夫身上的这层铁甲。 吃疼之下,龙想要退走。 但丈夫平白地受了它一口咬击,也抓住了机会,高高举起手中铁戈,猛力向下劈。 戈牙的尖刃反射阳光,一日两餐的饱饭养出来的身强体壮的丈夫全力一击,刃牙如穿透缟布,刺破这条龙身上的甲皮。 鲜血染红一小块河水。 龙,没有死。 它吃了疼,猛烈的挣扎起来。 丈夫的力气还不足以压制住这样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于是他拉着戈杆,想要把龙往岸上带。 而龙虽然并不清楚丈夫的打算,但它的求生本能却教它拼命向着丈夫相反的方向游动。 丈夫身后,绳子被拉直了。 拉着绳子的六名丈夫一齐发了力。 于是龙挣扎着被带上了岸。 几名持弩的丈夫齐齐触发弩机。 一阵箭雨下去,龙再不动了。 赵高咽了一口口水。 这群人…… 这种看似平常的配合,比起赵高认知里面那些兵士,根本不一样的! 农会的这些人,他们简直就是天生的战士! 他们之间的相互配合,是几乎融入骨子里的默契。 不,不能说是默契,因为他们很多是互相不认识的人。 然而他们没有在一起经受过训练,为什么能够有如此的默契配合? 赵高不解着. 在他的不解之中,农会的丈夫们将猎上来的龙解开了。 龙皮可以制一身盔甲,龙肉可以拿回去给农会里的孩子们开开荤,解解馋,牙齿可以制作…… 龙浑身都是宝! 一条龙进入了人的世界了。 之后是一条又一条。 人们在欢呼声中重复着认识新朋友的过程了。 s:///book/12/12805/838976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飞钳 王翦坐在城墙上,向东望过去,忍不住唉声叹气。 函谷关,这座天下雄城,如今成了他们的囚笼了。 大败之后,兵士们终于脱离了连连胜利时候的喜悦与亢奋,转而变得沮丧,庆幸和后怕。 王翦大约知道这种转变的成因。 胜利的时候,每个人都看得到机会,他们的眼中,遍地都是机会,认为军队无论如何都能够获得胜利,自己也能够随随便便的得到功勋,进而在之后,取得爵位,得到更好的生活。 一切都无限光明。 人们因着这种光明,而感受得到无穷无尽的希望,仿佛自己拥有全世界,精神状态是积极向上的。 而待到失败时候,人们则会感受到艰难。 功劳和爵位不再是唾手可得,而是一大堆人分一小块肉,费劲全部力气而战胜同伴,之后所可以分到的肉只有少少的一些,甚至很可能连果腹都不够。 于是对于形势的判断变得悲观消极,进而,对于自身命运的预测,也变得消极而毫无希望可言。 随后,便会开始烦恼,开始思考战争的必要性。 这在兵法里,也叫做,丧失士气。 王翦之所以能够如此清晰地洞察这一切,是因为他看到了《邯郸调查》。 这一份意义极端单一,文采极度匮乏的文章,在很多时候,只是描述人的生计。 但有些地方,也或多或少地写了一些制衡的办法和经济状况对人心理的影响。 王翦看到这些东西,下意识便将其运用到兵法里,将其中的,经济,代换为战争的胜负。 而后他觉得,豁然开朗。 仿佛一面从未打磨过的镜,一朝打磨,水洗之后,镜面明晰,映照秋毫。 而针对性的办法,自然也在这镜的映照里了。 ——那便是一场胜利。 以胜利,洗去失败带来的阴霾。 可,没办法胜利。 王翦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的旌旗。 那是魏人信陵君无忌的旗。 那位赫赫有名的‘君子’,如今在魏地,威望只怕比魏王都高上不少了? 王翦想着,手掌不由自主摸向了腰间的剑。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咸阳。 王翦想着。 “主君。”侍卫端来了两碗羊肉汤,将大碗的递给王翦:“您还在想着如何反败为胜啊?” 王翦接过了大碗的肉汤,拿了刀子,扎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大口嚼食着,油腥气裹着韭酱的植物清香,十分美味。 “吸溜” “吸溜” 王翦喝了两口肉汤,像是吞了火焰,灼烫的感觉从咽喉落进肚腹,王翦满足地吐出一口气:“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回咸阳。” “我也想回去!”侍卫闷闷地嚼着一块软骨,咯吱咯吱地,心情没有好太多:“我还等着回去成婚呢。” “嘁。”王翦咧咧嘴:“女人有什么好的?有打仗好玩吗?” 侍卫抬头看了一眼王翦,笑了起来:“王主君,您不是都有了儿子了吗?” “是啊,我已经有儿子了。”王翦挠了挠头:“但是这跟我喜欢打仗有什么关系呢?” 侍卫无语。 王翦手中握着刀,挥舞着:“真是后悔,为何当初训练兵士的时候,没有多训练一些呢?” “要是有五千人……不,七千人我们农会的兵士一样的精兵,我们就能把韩国和魏国都打穿!即便没法灭国,也能重创他们。”王翦挥了挥手中餐刀,从侍卫碗里扎了一块带着皮的羊肉。 侍卫嘴角抽搐:“您这是借着吹牛的功夫在吃我的肉?” “没有!”王翦吸溜溜就把肉吸进嘴里,一边嚼食,一边说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们农会的这些兵士啊,战力是很强的!” “但是为什么要是我们农会的人啊?”侍卫挠了挠头:“别处的人,不行么?” 王翦喝了一口羊肉汤,仔细想了想,摇头:“不行,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只有农会出来的人,才能够有如此高的战力,即便不训练而直接组建成军,也可以勉强称之为强军。” “而别处的兵士,即便是良家子……”王翦脸上也是疑惑:“即便是家世极好的良家子,也很难达到农会的这种强度,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这边疑惑着,函关之中,秦王异人崩殂的消息传来了。 蒙骜抓着短短的一封竹简,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始终不敢相信竹简里所书写的内容。 秦王异人,是那么的强壮,那么具有野心,那么有容人之量,那么的宽厚温和。 蒙骜与他,说一声君臣相得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曾彻夜对谈,从秦国能够征取到的兵员数量,谈到兵员赐土的数量,再到破灭六国的顺序先破掉韩国,而后挟大胜之势,再度袭赵,不求一击灭其国,只将其有生力量打垮,而后便带兵回国,休养生息。 修养三五年,引兵灭掉赵国,而后三面合围,吞掉魏国,之后与楚国打上四五年,灭掉楚国…… 用个二十三四年的时间,灭掉六国,统一天下,届时异人为天子,蒙骜则可封国于齐,尽享齐鲁富庶。 他们君臣,将永久的铭刻在史书之中,不相猜疑,不相背弃。 后世人将听着他们的传说过活一生,天下人将会尊他蒙骜为新的兵圣,他蒙骜,将会超吕望,迈孙武,成为兵家新的圣人。 然而…… 然而…… 蒙骜颓然放下了手中竹简。 王龁疑惑问道:“怎么,你家中出什么问题了吗?” “家,将不家!”蒙骜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王上啊,你为何,走的这么早啊! 蒙骜将竹简递给王龁,自己闭上眼睛,一面心底痛苦,一面思索以后该如何。 自己得罪了嬴政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 当初异人叫蒙骜给嬴政当老师的时候,蒙骜觉得异人起码能再活三十年,于是没有跟嬴政搞好关系,反而使了一番心思,得罪了嬴政,从而向异人输忠。 至于嬴政,蒙骜觉得,他不过就是一个孝文王第二而已。 自己得罪了他,还可以使自己的儿子孙子去交好他嘛! 谁也没想到,异人就这么死了。 死得突兀,死得没有任何征兆,甚至有些儿戏。 王龁看着竹简上的内容,又是生气,又觉得有些好笑,一度心情复杂。 这么看来,王翦做对了啊。 s:///book/12/12805/839049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无厚入有间 “回来了?”嬴政一面用小刀割着鹿肉,一面翻看账本,并不抬头也知道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敢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嗯。”跽坐在卸下了身上的包裹,将其中的竹简与帛书都倒在嬴政面前,分拣了一下,递过去一张帛书和一卷竹简。 “这个,是徐黄石托我带给你的,可以先看看。” “托你带给我?他自己怎么不来?”嬴政接过了竹简,用刀子割开缠丝,便把竹简放在一边,并不着急看。 “他死了。”鞠子洲回答:“自杀了。” “自杀?”嬴政放下手中吃饭的刀叉:“怎么回事?” “我们的义理对于他而言,算是毒药。”鞠子洲含混地解释着,拿起了嬴政放在一边的筷子,夹起一块鹿肉:“有点咸了。” 嬴政见鞠子洲不愿意详细说明,于是也就不再追问:“现在我把先王派出去的那些兵士,暂时按在函谷关了。” “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在函谷关?”鞠子洲不解:“你之前不是说,你驳斥过你父王的远征计划,并且提出了军制改革吗?如今你的声望应该很高才对,那些兵士,应该也都很敬仰你啊,把他们放回来,不是对你有帮助?” “但问题是,师兄,把他们放回来,此次战争中他们立下的功勋所应得的田土、爵位、钱财的赏赐,由谁人来发呢?” 鞠子洲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件事。” 赏赐出自谁人的手,这一点很重要。 按照规制,一般情况下,赏赐都应该是秦王来下令发放,而后进行落实的,应该是秦王的手下。 在这个过程里,实打实的利益付出去,所能够获得的,就不再是简单的“声望”了,而是真真切切的对于军队的掌控权。 兵士们或许大多都没有什么学问,但他们是很明智的,卖命打了仗,谁人愿意给钱给田,那谁就是以后的老大。 目前嬴政所面临的问题是,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秦王。 第一,他还没有登基。 第二,他还没有成年。 秦国朝廷里的各方势力,都想要趁着秦王还未成年的机会,扩大自己的势力。 他们会很一致地以“王年少,无能为政”的借口,阻止嬴政去发田土钱财。 而嬴政手底下,也没有培植出太多的可以用的手下。 ——尽管年少者不一定就没有能力把控好秦国的政制。 “所以现在,你的想法是?”鞠子洲放下了筷子。 “我已经联合了宗室里的那几个掌握实权的人物,现在的话……”嬴政摇了摇头:“华阳太后那边,大概也没问题了。” “华阳太后且先不说,宗室的那些人,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帮你呢?” “洛阳十万户,铜铁炉。”嬴政笑了笑:“他们是宗室,才能够毫无心理压力地想要拿到铜铁炉,不然的话,我手中,还真的就没有什么他们可以看得上眼又有胆量去动的东西了。” “你要动吕不韦?”鞠子洲眉心一跳:“你认真的?” “不然呢?”嬴政横了鞠子洲一眼:“我连铜铁炉都许诺出去了,连王后的位置都给了华阳太后了,当然要趁机多拿一些好处!” “那也太莽撞了。”鞠子洲皱着眉:“短期来看,你跟吕不韦是存在一些矛盾,可长期来看,他是外臣,他的一切权力都是建立在官职的基础之上的,你跟他的利益是一致的!” 反而,宗室和楚系的力量,才应该是嬴政需要注意的! “哼,你说的或许对,但我不喜欢这个人!”嬴政说道:“而且现在成蟜都已经住进东宫了,叫吕不韦再掌几年的权,固然是可以帮我巩固朝中各方势力,他也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物,但万一呢?” 嬴政盯着鞠子洲:“师兄,万一呢?万一吕不韦这厮掌了权,而后长了胆,以从前就用过的那些手段,污蔑我并不是先王的子嗣,从而剥夺掉我的王位,扶保成蟜上位,我又该怎么办?” “他做不到的!”鞠子洲皱眉:“你想太多。” “万一呢?”嬴政脸上满满的严肃:“只要有一分一毫的可能性,我都不能留他的!” 缺乏安全感…… 鞠子洲叹气:“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 嬴政看着鞠子洲终于拖鞋,笑了起来:“师兄多吃些,我记得你很喜欢吃鹿肉的。” “宗室的那些人,手段如何,他们能拿得下吕不韦吗?” “他们的话,若是我偏帮,拿下吕不韦是没有问题的,但只是拿下吕不韦意义不大。”嬴政说道:“我所需要的,是把吕不韦和他的党羽尽数诛除,是拿到吕不韦和他的党羽所占据的那些位置。” “那好。”鞠子洲叹气,从面前的竹简里选出一卷,递给嬴政:“但是你得先看一看这个。” “什么东西?”嬴政打开竹简。 “《吏治情况考察》?”嬴政抬头:“这东西……” “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先自己设计一套新的底层秦吏的选拔制度,如今的秦国,吏治真的已经烂透了,是到了需要洗一洗的时候了。” 嬴政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鞠子洲点点头,又吃了几口肉,擦擦嘴起身:“我要去先了解一下咸阳目前的情况。” “赵高,去送师兄。”嬴政低头,争分夺秒地看着《吏治情况考察》。 越是看,越是觉得,底层的腐败情况严重。 秦吏,是秦国这棵参天大树的根,现在,这些根坏掉了。 这个问题,甚至比上层的问题更加严重! …… “鞠先生,您请跟奴婢来。”赵高将铁盒塞进怀里,恭谨而称职地为鞠子洲引路。 “你叫作赵高?”鞠子洲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奴婢的确叫赵高。”赵高脸上挂着笑:“您若喜欢的话,可以唤奴婢小高。” “还是不必了。”鞠子洲笑了笑:“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年龄的。” “鞠先生,您是想要先去王上的书房看看,还是想先去寻三位与王上有交易的君子聊聊?” 鞠子洲想了想:“先去书房,看一看铜铁炉、农会的情况。” 了解别人之前,现需要了解一下自己手里抓的是一副什么牌。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捭阖 花了三个多时辰,鞠子洲大概了解了这两年中铜铁炉和农会的发展情况,之后匆匆的与嬴政一块吃过了晚饭,便由赵高带着,前往秦熹的府邸,去拜访一下这位秦国宗室。 此时晚食时间已经过了,秦熹正在家中观赏舞蹈,听闻家仆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便有些疑惑:“宫中来人?” 他着了人请鞠子洲进偏厅之中,备了酒,打算会一会这位深夜前来的宫中使者。 见到是鞠子洲,秦熹有些错愕。 他显然是认得鞠子洲的。 不过,这位秦王的师兄,来我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鞠先生,许久不见了,先生是何时回到咸阳的?”秦熹随手用了平辈论交的礼仪。 鞠子洲还礼,说道:“深夜前来,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怎么会,鞠先生愿意来寒舍,我真是求之不得呢!”秦熹端起酒杯,祝酒说道:“鞠先生回返咸阳,是要襄助王上,建政溯制,立下不世之功勋么?” “严重了。”鞠子洲躬身一礼:“只是阿政讲,他见着那吕不韦很是讨厌,而我又恰巧想要吕不韦手里的一些东西,所以我们想要尽快解决掉吕不韦。” “尽快?”秦熹挑眉:“是要赶在十月之前么?” 十月份,新王继位,按照传统,这个时候,嬴政应该需要把此次出战的兵士们召回,进行封赏,而后遣返回家。 “是要赶在十月之前。”鞠子洲笑了笑:“最好九月半之前。” 九月半解决掉吕不韦,后面花点时间把一部分人提拔起来,均衡一下各方的势力,便就到了十月了。 秦熹深深望了鞠子洲一眼:“鞠先生的心胸,还真是宽广啊!” 侍立一旁的赵高听到这句揶揄,扫了秦熹一眼。 “心胸不广,无以为政。”鞠子洲说道:“而且没有大心胸,很难容纳得下铜铁炉这样的东西?” 秦熹点了点头:“的确,对于铜铁炉,我是很头疼的。” “头疼归头疼,但你还是想要,不是么?”鞠子洲笑吟吟地看着他。 秦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错,我就是想要!” “铜铁炉目前一天能够炒钢一千二百斤,炼制铁料七千斤,若以之铸造铁甲、铁兵器,则可以装备五六百人。”鞠子洲看着秦熹:“若是造一些剑、农具、每日收成大概在八百斤黄金并四千二百斤金左右。” “你觉得,你自己吃得下这么大得一笔财富么?” 秦熹摇了摇头:“若是王上单单的把铜铁炉许给我,我是肯定不敢动心思的。” “但王上许给了我们三人!”秦熹心里念着那笔利益,咬着牙说道:“我觉得,我的心胸,吃下三分之一的铜铁炉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三分之一!”鞠子洲说道:“是三分之一的,铜铁炉的收益!” 秦熹皱起眉头:“有什么区别吗?” “第一点,你以前管理过铜铁炉,我是知道的!”鞠子洲毫不客气地鄙夷着:“你管理的那段时间,铜铁炉死去了多少熟练工人,工厂每日产出下降了多少,要我一一念给你听吗?” 秦熹脸色难看,但还是不得不低头:“这…我认了。” “而且铜铁炉建在咸阳周边,还是有些不便利!”鞠子洲说道:“目前制约铜铁炉产能的唯一因素,便是铁矿石的多寡,若是能够把厂子搬迁到原料产地去,减少了中间铁矿石的运输环节,那么这个时间差和运输的开支,以及路上的运输损耗,就可以去除掉。” “这样,能够赚的更多。” 秦熹略微思考,点了点头:“这些事情鞠先生懂得的,就由你来做主。” “其次便是工人的管理。”鞠子洲指节轻叩桌面。 “叩” “叩” “叩” 有节奏的敲击声响起,鞠子洲的声音慢慢飘了出来:“工人每天最多能够做多久的活计,你知道么?” “六个半时辰!”秦熹立刻回答。 鞠子洲呼吸微微一滞,胸腔里塞了火炉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保持了古井不波的脸色,说道:“你这就有问题!” “每天做足六个半时辰,他们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体力都没法完全恢复,只能以疲累之躯进行做活,工作的效率,比起不疲累时候,差了不止一筹的!” “这样,即便是做足了每天的六个半时辰,他们每月所能够创造的财富,也远远小于最优情况下所能够创造的!”鞠子洲说道:“长此以往,他们还是很容易会死掉,还是会出现各种病,各种你根本没法治的病。” “一病,就是一个熟练工人的损失!”鞠子洲诘问道:“你觉得铜铁炉里的工人很不值钱吗?” “这……”秦熹听不大懂。 但总觉得很有道理,很专业,很厉害。 “这些,自然也要鞠先生帮忙……”秦熹颇为忐忑说道。 “再然后便是技术研发。”鞠子洲从袖子里抽出了帛书:“我离开铜铁炉之前,嘱咐墨者离要注意完善‘炒钢法’和‘灌钢法’的研制,如今‘炒钢法’完成了,铁料质量高了一些,但是为什么你要把‘灌钢法’的研发停掉?你耽误了三年的时间!” “你知道这三年意味着什么吗?”鞠子洲嫌恶问道:“如果当初炒、灌并行,你知道如今铜铁炉的产能能达到多高吗?你知道铁料的质量能提高多少吗?” 反正技术没有研发出来,秦熹不知道“灌钢法”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鞠子洲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弃:“你耽误掉了铜铁炉的发展,它原本可以挣的钱,起码是如今的三倍朝上!” “三倍?”秦熹别的没听懂,但这句话听懂了:“真的能够三倍?” 如今铜铁炉理论上每天挣的钱就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 那要是三倍…… 那还不天下第一? 秦熹知道,这个三倍很可能是夸张的话。 但他心底,还是有一些自责。 三倍啊! 哪怕不说三倍那么多,翻上一倍…… 他越想越气。 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要改变鞠子洲留下的策略和制度呢? 那可是三倍啊! 自己难道还能比铜铁炉的创制者更懂得如何提高它赚钱的能力吗? 很显然,自己不能! 自己还给铜铁炉拖了后腿! 秦熹心中懊恼,但脸上却不能有任何的表露,甚至他不能承认自己的过错。 “鞠先生息怒。”秦熹站起身,端起酒壶,亲自走到鞠子洲面前,为他斟酒:“鞠先生息怒啊,当初的事情,其实并非是我个人的想法,而是……” 秦熹指了指上面,说道:“不过先王如今已经……” 他故意把话说一半,将黑锅推给已经死去的异人,很诚恳地道歉:“如今还有什么补救措施吗?” “补救起来比较麻烦。”鞠子洲想了想,说道:“你还是不要插手管理的事情了,我把账册拿给你看,每年……不,每月把属于你的那部分去除掉固定开支的收益拉给你就行了,你坐等着收钱。” 肯把账册给我看? 秦熹并不是傻瓜。 如果鞠子洲说不肯给他实权,又不肯开放账册,那么他就会知道,鞠子洲是在玩他。 而现在,鞠子洲愿意开放账册。 那就表明了,他和嬴政,是实打实的愿意出让利益的。 除掉吕不韦的决心很坚定啊! 秦熹心中默念了一声,决定尽快帮助嬴政,搞死吕不韦。 “这么好……那就多谢鞠先生了……对了,鞠先生,听说你还未曾婚配?”秦熹笑眯眯看着鞠子洲。 “你有什么计划吗?关于除掉吕不韦?”鞠子洲问道。 “已经有了!”秦熹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阳谋 秦熹想到的用来对付吕不韦的计策带有极强的他个人的风格。 ——流言诬陷。 以前,吕不韦是帮助异人炮制过流言,说嬴政是吕不韦的子嗣,而非异人的子嗣。 而这个流言,虽然被秦王柱压了下去,但是事实上,它并没有被异人或者秦王柱公开辟谣。 这也就是说,这个谣言,如果铺开了说,也还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用来废掉嬴政,扶保成蟜上位的借口。 而秦熹的计策,便是在吕不韦的权势巩固之前,主动引爆这个流言,并且以宗室的强大影响力,辟谣这个说法,然后就是:秦王政大怒,宗室震惊,追查这流言的出处。 之后,有人无意间发现这流言是出自相国吕不韦之手,他放出流言的目的是扶保成蟜上位,伺机篡夺秦国,行田氏代齐之事。 这个计策,不好也不坏。 鞠子洲看得出秦熹是真的想要帮嬴政的忙,也是真的想要实施这个计划。 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他们手中的权势和资源,是可以实现这个计划的。 ——只要楚系、秦国勋贵不去帮助吕不韦,那么,这个计划,便是一个不错的,杀掉吕不韦及其党羽的借口。 楚系,嬴政交换了一部分利益过去,他们不太可能会帮助吕不韦。 那么剩下的,便是勋贵们了。 鞠子洲走出秦熹的府邸,天色漆黑。 赵高有些担心:“鞠先生,这计策是否过于简单直白了些?吕相国那样的人杰,很轻易便可看穿这计谋?” “是个很简单的小计策。”鞠子洲说道:“吕相的话,也能够很轻易地看穿这计策。” “但他看得穿,又能如何呢?”鞠子洲问道:“他看得穿,便能不用死了吗?” “权势啊,不是放在那里当摆设的。”鞠子洲语气轻松说道:“说到底,计谋只是辅助,决定吕不韦生死的,从来不是什么计谋,而是需求。” “假使,整个秦国的这些势力都以吕不韦为尊,那么什么完美的计谋拿出来,什么真实不虚的罪状拿出来,都只是聊博吕相一笑。” “但若是除吕相之外的所有人都希望吕相赶快去死呢?”鞠子洲看了赵高一眼。 黑暗之中,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这一刻,赵高忽然觉得有些心悸。 “我们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除了吕相之外的所有人,都希望吕相赶快去死,赶在九月半之前去死。” “这样,计谋够不够好之类的小事,根本就不重要了。” “吕相,就真的会死了。” 夜空黑得像是猛兽张开的嘴,凉风吹拂,女鬼晃着白生生的脚丫,幽幽地唱着哀怨的情歌儿。 赵高回到宫中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的脊背衣物,已经被冷汗打湿。 他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也没觉得有多可怕,但就是,忍不住。 面见秦王嬴政时候,赵高还是忍不住想起鞠子洲说过的那些话。 “他们谈的如何了?”嬴政看着书,慢悠悠问道。 他的声音不像过去的几个月那样透着一股子焦躁意味,而是平和,是沉稳,仿佛料定事情发展那样的自信,那样傲慢。 是啊,登基为王了,身份再不相同了。 赵高心想。 “似乎已经谈妥了。”赵高拜礼。 嬴政抬头看了一眼。 赵高跪伏在地。 这种顺服而毫无斗争心,教嬴政有些心烦。 这就是自己的近侍,近些时日,还请了儒士教他读书写字,学习能力比一般人强得多的近侍。 这样聪慧的人,都是如此驯顺,活像条狗。 真无趣。 “他们谈出来的最后的条件是怎样的?”嬴政驱散了心中的恶念。 “鞠先生循着王上给出的条件谈的,目前,已经把铜铁炉的实际掌控权收回来了,答应了要开放账册,并且只付出铜铁炉的收益。” 嬴政挑眉:“原来是这样的条件,那他倒是挺会谈判的……宗室的那些废物,给出的剪除吕不韦的计策是怎样的计策?” “宗室那边,是想说,主动释放谣言,然后栽赃吕相。”赵高谨慎说道:“鞠先生同意了的。” “用谣言?”嬴政似乎想到什么:“就是先前,吕不韦用过一次的,污蔑朕并非是先王亲子的谣言么?” “是的……”赵高埋下了头,身体匍匐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小手段啊。” 不知喜悲的感慨。 “鞠先生说,这样的计策,才是宗室的风格。”赵高连忙说道:“他还说,只要所有人都希望吕相死,那么再差的计策,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计策。” “是他的风格。”嬴政低头看书。 赵高仍匍匐着,不敢动弹。 王上,威势越发的重了。 只是,若是整个秦国的所有人都希望王上赶快去死,那么王上,也会死么? …… 华阳太后笑吟吟地将书信递交给熊启:“要尽快送回楚地,政儿已经为王了,国中不可久悬王后之位的。” 熊启闷着头,并不说话。 一旁熊宸和几个楚系的人物对视过,都有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华阳太后扫了他们一眼,笑容不变,而目光渐冷:“不管有什么小心思,都给朕收了回去。” “政儿如今的自称,和我等是一样的。” “他不在朝会时候,自称都是‘朕’,日常的饮食,也都是楚人的习俗。” “他未来的王后,也将会是细腰纤腿的楚国王女。” “他未来的太子,也会是濡慕楚人习俗,以我等同风同俗的楚人为亲、戚。” 华阳太后冷笑着:“至于铜铁炉,给了那些宗室又能如何?政儿想要做事,难不成还能绕过了你我辈么?” 熊启叹气:“秦政衣食、举止确实都与我等相似,可,他终究是秦氏子!” “他最亲近的那些人,也都是宗室,不是么?” “他最亲近的,是他养在宫里的那些孺童,是始终守卫在他身边的那个墨者,是他自己招揽的那个蠢物王翦,是……鞠子洲。” “舍此之外,即便是对赵姬那个蠢女人,他都没有多少亲近的!”熊宸皱着眉:“王翦此子,没有什么智慧,无法拉拢;近侍的赵高谨小慎微,想必不会轻易被说动,墨者和那群孺童,暂时也看不到什么希望,只鞠子洲……” “此人不必考虑了。”华阳太后摇摇头:“有空还是多想一想如何为政儿挑选好些的王后。” 他要的太大了,给不起。 华书阁 s:///book/12/12805/840636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地制 王绾受邀时候是很疑惑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秦王政忽然要请自己一块用餐。 但,既然是秦王派人来请,那么王绾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上了秦王的车架,来到王宫之中。 午饭设在玄宫之中,王绾来到时候,正殿里乱糟糟的,有小孩子嗷嗷叫着,抱着比土狗大不了多少的小老虎追着一只狸奴子跑。 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 狸奴子灵活的在殿中绕来绕去,小孩子笨手笨脚,追之不及。 而殿中央,是一块大大的圆桌,秦王政就坐在桌旁,一边看书,一边拿着糕点吃着。 他怀里,小小的女孩儿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好奇看着王绾。 王绾行了礼,秦王政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不必拘束。 王绾于是落座。 桌上还没有摆什么吃食,看来需要等一会儿。 王绾并不说话,只是与秦王政怀中的小女孩儿大眼瞪小眼。 王绾是小眼睛的那个。 他眯着眼睛,看着这灵动非常的女孩儿,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疲倦般追着狸奴子的男孩儿,想到了这两个小孩子的身世。 他们是农会之中,普通农人的子嗣,被秦王政收养了的。 男孩儿收养起来可以理解,但女孩儿…… 王绾看着女孩儿大大的眼睛。 女孩儿很活泼的样子,注意到王绾眯起眼睛看着自己,于是她也眯起眼睛同样回敬王绾。 好久,没有人通传,鞠子洲带着一个年齿不太大的小孩子来到了殿中。 鞠子洲环顾一眼,看到王绾,微微颔首示意。 王绾并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礼仪,心中感觉有些怪异,但还是学着鞠子洲的样子,微微颔首。 鞠子洲解下来拽着嬴政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过来看看你侄儿!” “争流,来,这是叔父,是个有钱人,喊声叔父,问叔父要个见面礼。” 争流小心翼翼地看着嬴政。 他很拘束的样子。 注意力似乎并不在嬴政身上,眼角余光始终追着在殿中抱着小老虎乱跑的那个小孩子。 “这就是你儿子?”嬴政撇撇嘴:“果然和你一样丑。” “怎么说话呢!”鞠子洲不满:“不给见面礼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实话实说而已。”嬴政想了想,招招手,赵高立刻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来,递过嬴政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 那是个小匣子。 嬴政单手抓着这小匣子,把它放在争流的头顶:“喊声叔父来听听?” 争流顶着小匣子,不敢说话。 嬴政怀里的小女孩儿这时候从他怀中下来了,她好奇地看着争流,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叫什么呀?” “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嬴政坐了下来,重新拿起书简,慢慢看着。 “争流。”鞠子洲坐了下来,拿起摆在那里的水果,一面吃,一面说道:“争流,你去随弟弟妹妹一块玩。” 争流双手拿下了顶在头上的匣子,跟着秦乐一齐去找抱着小老虎的秦喜。 三个小孩子一起,即便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也比跟一群大人谈论政事要强。 “他是你在哪儿捡来的?”嬴政看着书,吃着糕点。 “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总之是去巴郡的路上。”鞠子洲吃着水果,追忆道:“他们家挺惨的,临近冬日,父亲被夺爵,家中失了田土,孤儿寡母,一家四口,生活难以为继,于是举家自尽。” “他是我在那里救下来的。” “这样的家庭很多么?”嬴政问道。 “就我所见,并不少!”鞠子洲想了想:“秦国虽然有租给无地者田地的规制,但相关税收太高,说到底,这样的家庭,是很难活下去的。” “那么他家中的父亲,失去爵位的原因呢?” “底层小吏。”鞠子洲摇了摇头:“秦法对于各项税收、以及国人应尽的义务规范得很完善,但是对于国家政权里人的权力,没有施行限度和相关制约,甚至底层小吏的选拔,也很模糊,就只是按着家庭条件。” “这样的大环境里面,争流家中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嬴政放下了手中的书简。 王绾可以看得到,那书简上的字是《吏治情况考察》 他不敢说话。 不过他大约知道了,自己在这里,不需要说话。 “土地在一定限度内的私有化。”鞠子洲指节有节奏地轻叩桌面。 “仔细说说?” “在一定范围内,给予每个秦人土地,这些土地,不随着爵位而走,而是完全的,纯然属于他们自己的,因着这种地权关系,相应的税收制度也要改变,这些土地之上,不应当政收刍、藁。” “给每个人土地?”嬴政皱眉:“稍微有点难?争流家中的情况,即便是给了土地,难道就没法儿被人以低价买走吗?” “东六国可是有这种先例的!”嬴政笑着:“你自己在《邯郸调查》里面也写过了的。” “所以需要相配套的东西。”鞠子洲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比如农会。” 嬴政闭上双眼,手指指节不自觉在桌面敲击。 “叩” “叩” “叩” “叩” 一下下,敲在王绾心头,敲得他身体微微颤抖。 “土地归属于个人,但实际使用,却又要交由集体分配?” “是这样的,相应的,集体也有了义务,要保证成员的,最基本的生存。” 言下之意,便是要把农会,开到全国去。 相应的,所需要的配套的农会干部、保安队、起步钱粮,也多了很多。 “肯定不够!”嬴政仔细思考,然后摇头:“国中钱粮不足的,而且,拿什么来衡量应该给予不同的人,多少土地呢?” “又如何确保,农人会接受这种模式呢?” “以,爵位定。”鞠子洲说道:“私人田土,占爵位配套土地的,十分之一、五分之一这样比例,税收之事,分开计算。” “那所需要的,懂得数算的税官起码是现在的数倍!” “慢慢来呗。”鞠子洲笑了笑:“先搞个试点?” “就在咸阳?”嬴政问道。 “也好,便于观察其中会存在的问题。” “还有个问题。”嬴政摊了摊手:“我之前提出的兵制改革,就被否掉了,如今,地制这么大的问题,吕不韦一定不会让我放手去做的。” “这人该死啊!”鞠子洲笑了笑。 齿白如骨。 s:///book/12/12805/840697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守口如瓶 鞠子洲跟嬴政慢慢说着话,很快,菜食上来了。 他们围坐在圆桌边上,没有按照贵族常见的分餐而食,反是像寻常氓隶人一样,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分发餐具。 鞠子洲叫了三个小孩子一齐过来坐在桌边,大大小小的六个人便开始吃饭了。 秦喜和秦乐热切地跟争流说着话,而争流,却只想多吃一点。 虽然此时,烹饪的文化还未积累起来,但王宫里面的庖厨,与平民家中的烹饪者,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更别提,这一餐饭,比争流在外界所见,原料要豪华许多。 他抱着一块分不出什么来头的肉啃食。 鞠子洲笑着:“慢慢吃,不够还有的。” 嬴政慢条斯理的吃着,看着争流狼吞虎咽,仿佛有人要抢食一样的姿态,说不出话来。 他是贵族出身,即便是真切地下过地做农活,即便是真的跟底层人们一起吃过苦,但固有的观念,以及长期养成的生活习惯是没办法改变的。 他总是这样的慢条斯理,总是这样的,以为所有的美味,所有的奢靡,所有的享受,都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理所当然的。 现在,他看着鞠子洲,看着争流,又想到了与鞠子洲一同做活时候的那些农妇。 那也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 嬴政知道,自己同他们之间,是有着隔阂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对他们的境遇感同身受,也没办法对他们的需求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这一点,连同鞠子洲在内,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需求这么低的啊。”嬴政叹气:“即便是亲眼见过,我也还是很难以想象,更加难以相信,完全无法接受!” “可是那又怎么样?”鞠子洲啃食鹿肉,敲骨、吸髓。 他用餐布抹了抹嘴上的油脂:“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的所谓大国、所谓强秦,现状就是这样的!” “我们之前讲了理,讲理的目的是要你知道该怎么办;然后我去面见了这真实的现状,面见现状的目的是要你知道最真实的情况;随后,我们应该做什么呢?”鞠子洲问。 嬴政想也没想:“根据理论,结合现实,推知人们最真切的诉求,然后满足诉求,从而结成我所需要的关系,获取到力量!” “换而言之?” “就是开始着手改造世界!”嬴政说道:“但是,我们所想要的地制,其中牵涉到的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跟现在秦国所实施的法律、制度有着根本性的差异,而且是拥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鞠子洲喝了一口茶水:“以前秦国的地制,就是简单的一切土地归于秦王。” “但我们之前讨论的这个地制,则就是把‘王有’,变成天下人有。” “虽然也是简单的私有,但土地从归属于你,变成了归属于秦人,这其中的改变,是很大的!”鞠子洲问道:“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嬴政顿了顿,没有什么慷慨激昂,也没有高谈阔论,就是简单的反问:“如果是简单的将王一人的‘私有’,转变为天下所有秦人的‘私有’,而不对于‘关系’做出改变,那么我是肯定不会愿意的。” “因为所需要付出的利益实在太大了。” “但是师兄。”嬴政轻笑着乜视鞠子洲:“地制的革新,只是一个开始,对么?” “对的,只是一个开始。”鞠子洲沉沉的点了点头:“撕开了这一道口子,那么后面所需要面对的,就不再是争流一家那样被小吏逼杀的局面了。” “会是各家勋贵,吞吃小民手中的土地,还是说,将这些原本分到了土地的人,变为他们的奴隶、庸耕者呢?”嬴政问道。 土地私有的口子放开,后面就是地主崛起,土地兼并,粮吃人。 这是当下最符合秦国的这些军功贵族们利益的革新办法。 ——以往,秦国的土地,在法统上,归于“秦王”所有,任何其他的什么爵位、贵族、宗室,都只是拥有土地的使用权,“秦王”只要愿意,只要有手腕,那么他随时都可以收回别人的土地。 就像是接下来要面对的,吕不韦手中的封地、食邑。 只要“秦王”愿意,一句话便可收回。 但开放土地私有,就意味着,这些贵族、富人,手中无论凭借何等手段掠取到的土地,都归于他们自己所有,即便是秦王,也不能随意的掠夺。 相比起不确定的,可以被夺取的土地,归于他们自己所有的土地,当然是更加保险,更加稳妥的。 这一点,嬴政看得很清楚。 鞠子洲比他更明白。 即便是一言不发,埋头干饭的王绾,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明白的。 “你为什么发抖啊?”秦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不断颤抖的王绾,奶声奶气地问道:“是生病了吗?你要死了吗?” 她这样一句话,使得秦喜把目光转了过去。 他抱着自己的小老虎,目光灼灼看着王绾:“你真的要死啦?” 王绾生气瞪了秦喜一眼。 女孩儿也就罢了,你这臭小子在这胡咧咧什么呢? 你才要死了,你全家都离死不远了! 他这样想着,感觉有点噎,于是便伸手拿起了酒爵,大口饮了一口酒。 “这是那些人本能性的动作。”鞠子洲叹气:“就像人要吃饭一样,属于必然。” 嬴政有些惊讶:“连建立农会也没办法改变?” “可以压制,没法改变。” “那我明白了。”嬴政举起酒杯,轻啜一口酒水:“但是归根到底,我现在需要一定的权势,不然的话,我们连试点也搞不成。” “是了。”鞠子洲叹气:“这个吕不韦啊,为什么吃饭的时候没有噎死呢?” 王绾听着鞠子洲和嬴政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将他们的话记在心里。 这是他今天所应该做的事情。 王绾知道的。 自己今天出宫之后,就应该呼朋唤友,将秦王政的这种地制改革广而告之,最好弄得全咸阳的人都知道。 唯有如此,自己的任务才算完成。 假若自己守口如瓶……那么应该吃饭要噎死的人,恐怕就不只是吕不了。 至于什么勋贵吞吃小民手中土地,将那些小民转变为职业庸耕者的事情……那都是多远以后的未来了?不提也罢!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深情似海 饭还有滋有味地吃着,虽然王绾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但他仍是没有浪费粮食。 争流狼吞虎咽地将小小的肚皮吃得滚瓜溜圆,鞠子洲慢慢与嬴政说这些细节性的东西。 将地制变掉,会损失利益的只有“秦王”而已。 可时任“秦王”嬴政,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 地制的变革是第一步。 他的目的是掌握全天下的“关系”,成为独一无二,永远活着的那个人。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个道理,是嬴政很清楚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想要达成目的,舍去土地归于自己一人所能够带来的利益是很必要的,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少年人的野心比天高,比海阔。嬴政丝毫不为这点利益心疼。 反正,也只是继承来的家业而已。 舍就舍了。 他这样的风轻云淡,丝毫不见半分吝惜,令得王绾不由心悸。 不图小利者,必谋大计! 以前,当真是太小看这位秦王陛下了。 王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王宫的。 但出宫之时,王绾回头看了一眼。 金色的阳光斜照之下,王宫整个地泛出刺眼的光。 王绾眯起了眼睛。 真可怕啊。 他回到家,马不停蹄地召集了几位朋友,拿出了珍藏已久的美酒,一面搂着美姬,开怀畅饮,一面借着酒酣微醺之意,侃侃而谈。 他讲了很多,但最重要的是秦王政所想要施行的“地制改革”。 王绾不是傻子,他的这些朋友,也没有一个傻瓜。 宴席之中,虽然推杯换盏的,大家好似都只是当个笑话在听。 但实际上,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已经彻底改变。 美姬并不重要、美酒并不重要。 甚至“好友”王绾所遭遇到的生命危险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王政所设想的那个地制方案。 现实情况是什么样的,大家当然都是清楚的。 但是这个方案嘛…… 秦王政年不满十五的孺子,真的有如此气魄,愿意主动放弃对于土地这样重要的财富的占有吗? 没有人相信。 但是流言已经传出来了。 秦王政将铜铁炉许诺出去了。 秦王政将王后的位置也许诺出去了。 秦王政最信任的那个师兄,叫做鞠子洲的家伙,甚至已经深夜去到秦熹家中,与宗室谈判过了。 所以,大家其实是看得到秦王政的决心的。 这个年不满十五的孺子,是真的愿意放弃那大把的利益,去换取权势,去换取那个得罪过他的吕不韦的死的。 所以没有人敢不信。 秦王政,小心眼的! 宴席散去,王绾送走了自己的这些至交好友,冷笑着饮酒。 消息散播出去,他的安全就有了保障了。 但这一次的宴席,也把他对于这些至交好友的指望全数打碎了。 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凉薄,所有人都在真真切切的关心那个还只是个雏形的地制变革方案,所有人都只是假惺惺地问两句他的安全问题。 所有人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甚至,如果自己因此而死的话,这群人说不定还要低价购入自己家中的财产。 这些美姬,这些美酒,家中的金玉、锦绣。 连这个不大不小的宅子,恐怕都会被这些至交好友伤感着收入囊中,用以缅怀自己。 “呵。”王绾冷笑:“去问,去想,秦王政在设想这个地制的时候,他们师兄弟两个就已经开始着手思考反制你们这群人了!” 那两个人,仿佛前知之人,将一切的表象剥离开,只考究利弊,只去看对于他们想要好生对待的那些人有没有好处,对于那些可能影响他们所想要的一切的人,都是不讲任何情面的。 今天,他们可以用土地制度的变革作为诱饵,杀掉吕不韦,明日,他们同样可以以别的利益为饵食,驱使别人,干掉你们这些与他们的计划相悖的傻鸟! “哼!”王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口喝了一口美酒。 “幸亏耶耶站得早!” 今天做对了事情,保住了姓名,可明天,也需要做对啊! 他抱住了一名美姬的纤细腰肢,埋头在她广阔的胸怀里,深吸一口气。 “我的眼光还是蛮好的!” …… 吕不韦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露台上,面对着一桌的美味佳肴,自斟自饮。 日暮的暖光照了下来,映得他如同神人,熠熠生辉。 咸阳城里的流言,别人能够听得到,他这个出身于微末之际而祚登高位,封侯拜相的相国,自然也是能够听得到的。 正因为听得到,甚至可以比大多数人听得清楚,吕不韦才心生绝望。 他是真的完全无法想象,一贯处事冷静缜密的嬴政,为何,如此疯狂! 一般人的为政,都是要为自己捞取好处,其次就是为特定群体争取好处。 打击敌人,或者报复仇人,那都只能是顺带的事情。 即便是心理不成熟,报仇心切,那也只能是在不影响自身利益的情况下,进行报复。 一旦有了足够的利益,即便是原本的生死仇敌,也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携起手来,共同应对新的敌人。 但是,嬴政的做法是,豁出去一切,牺牲所有能够牺牲的利益,不管不顾,如疯子一般,就是要杀掉他吕不韦。 吕不韦根本无法揣测嬴政的想法。 “若是徐青城与陈琅在的话就好了啊。”吕不韦又喝了一口酒。 事情到了这一步。 嬴政豁出去了那么多的利益,吕不韦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接下来,不管是什么计谋,什么借口,什么手段,都无济于事了。 就算是神仙下凡,历代秦君复生,也挡不住秦人们要杀掉他吕不韦。 煌煌大势,横在一个人的头顶,那么,不管这个人有多么精彩绝艳、超凡于世的才情,他都得死! 吕不韦心灰意冷。 他知道自己挣扎也没用了。 所以他也不想挣扎了。 他现在只想保住自己的子嗣、家人。 然后,就是弄清楚嬴政为什么这么疯狂。 把家底都豁出来了,完全是以不死不休的姿态来杀自己。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吕不韦自认为自己与嬴政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两人不说是可以在一段时间里合作共赢的人,也应该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才对! 为什么呢?为什么,嬴政一定要弄死自己? 吕不韦很疑惑。 就因为我以前得罪过他?但我不是支持过他两次吗? 还是说我把成蟜送进东宫,威胁了他一下,他看我不顺眼? 但是再是看我不顺眼,也不应该连地制都要改变? 日头落下,余火融金,天边夕云渐收,月光落在地面上,轻柔冰凉。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卧听月落如雷响 秦王政将要改革地制的消息在整个咸阳都传开了。 最初只是市井里,贵人们的门客吃饭时候,三五成群,热切地讨论着。 到后面,三五日的疯传,嬴政使了农会的人到处推波助澜,加上宗室的帮助、楚系出资。 终至于,到八月初,全咸阳,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了。 流言,也从单纯的改革地制,演变成了分发土地,分发钱粮,把新打下来的土地发给氓隶庶人这样的各个版本。 流言越传越离谱了。 一些秦法规定的禁制也都在人们全情投入到这场争论之中时候,悄然放松。 铜铁炉中赶制了大批武器、甲胄,准备出售 月初的大朝会上,吕不韦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有意识地不去注意他。 所有人思考的重点都已经放在了吕不韦死后了。 吕不韦,在秦国,掌权四年多了。 这四年多,他一个身处高位的人物,能够扶起无数的小吏、能够拉扯出数不尽的小官、能够在军队里安插不知道多少亲信,能够与难以计数的人结成利益交互。 他若是想的话,是可以裹挟着许多与他有不可分割的利益联系的人一起临死反扑,给嬴政重重一击的,虽然不可能动摇根基,但起码可以给他添点堵。 可是他沉默着,似乎已经认命。 于是众人也就默契着,不去招惹这只濒死的猛兽。 先王的陵寝定了下来了,对于边军的安排定了下来了,对于今年这个旱年的税收安排定了下来了,王后的位置定了下来了…… 国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一安排。 嬴政多数时候坐在那里,如同泥塑木偶。 ——他手中没有具体的权力,也没有多少听从他命令的人,而且还没有正式登基,此时发号施令,达不到目的不说,还会折损好不容易得来的个人威望。 不过,没有人敢于真的小看这位泥塑木偶的新秦王。 前一段时间,搅弄风云的那位吕相国,可还半死不活地在朝中坐着呢! 朝会慢慢开完了。 吕不韦坐直了身子,有些眷恋地环顾这个大殿。 这大殿,是秦国君臣每月两次上朝的地方。 秦国过去的大部分的国政,于此定下,今后秦国的大部分国政,仍将出于此处。 这里,是吕不韦实现自己抱负的地方。 他年幼时候,妄想拜相。 然后他在这里拜相。 他年少时候想要扬名立万。 然后他在这里扬名立万,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他吕不韦的大名。 他年轻时候欲要成为吕望一样的人,光耀门楣。 然后他在这里,做了一个君主的吕望。 他们君臣相互猜忌,却又相携而行。 吕不韦记得那个前不久逝去的秦国先君。 那个人总是那么野心勃勃。 他容得下别人对他的不敬,也有着礼贤下士的习惯,甚至从来不摆架子,为质之时,他们可以一同展望天下,互诉抱负,畅想未来,得意之后,他们虽然有了互相戒备,但多数时候,他们仍是同心协力的。 “戬灭六国,重定分封!” 那是他们的志向。 然而这个人死去了。 属于他吕不韦的周武王死去了。 他死之时,吕不韦的确想过很多。 他想修一部《春秋》,想过田氏代齐,想过君臣相得,想过掌握废立。 书成之日,晒简于宫门,许以重金,使秦国众臣咸来为我改易书中之字。 一字千金。 凡来改字者,皆不服我者,可以杀之! 如此,甄敌我,得美名,取大位…… 吕不韦曾是这么畅想过的。 但这么做,到底会被后人唾弃? 或者,自己不篡位,而是与秦政君臣相得,找机会,慢慢做他的相父,指导他为政,辅弼他一统天下? 再或是,将成蟜教导成为比秦政更加优秀的人物,之后,找机会,推了成蟜上位,自己作为王师,名垂千古? 吕不韦的脑子里曾是流转过这些念头的。 心念纷杂,他并没能一时之间做出决断。 即便做出了决断,他一时之间也没有相应的能力完成任何一个设想。 吕不韦听过嬴政与徐青城辩经。 这个十来岁的孺子,并不是一般人。 吕不韦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知道,自己玩不过嬴政,成蟜也没有可能比嬴政更加优秀。 他曾经为嬴政说过话,向嬴政示过好的。 他以为还有机会的。 然而嬴政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将他困杀了。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 瓮中之鳖而已。 嬴政什么时候想杀,也就杀了。 吕不韦并不打算反抗。 退朝了。 群臣慢慢走掉了。 嬴政饶有兴致地坐在王位上,一手支着下巴,歪头看着静坐着的吕不韦。 “吕相,为何不走?” 吕不韦依旧跽坐在那里,他仍环顾着,仍怀旧着。 “老啦,走不动啦!”吕不韦语气中透出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豁达。 “可要寡人遣人,送你回府?”嬴政小小的身体,坐在宽大的座位上,略有些单薄。 “不必了。”吕不韦摇了摇头:“王上,前十日里,铜铁炉忽然开放了武器的售卖,可是在等臣遣人去买吗?” “或许,谁知道呢?”嬴政两手交叠,放在腿上:“你不打算试一试吗?” “鱼死网破?”吕不韦眼神清明:“我又不傻。” “可惜了。”嬴政摇了摇头:“早知你不反抗,我何必做如此多的准备呢?” “正因为王上做了这些准备,老臣才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的心思。” “无趣。”嬴政叹气,起身想走了。 “即便是一早知道老臣并不会反抗,王上也还是打算做这些安排?”吕不韦忽然高声询问。 嬴政的脚步一顿。 “王上,对于老臣,其实没有多重的仇恨,对?”吕不韦松了一口气:“您甚至不是专为了杀我而安排这些东西来杀我的!” “只不过,您想要做些事情,而做事情,就需要权势。” “如今您的年齿、朝中局势,其实都是不允许您获取到权势的。” “所以您需要夺取权势!”吕不韦说着,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 “您要夺,就总要有人失去!” “我手中的权势,是最好夺的,所以您选了我!”吕不韦叹了一口气:“这与个人恩怨无关,纯粹是……” “总要有人去死,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嬴政轻笑:“知道了这些,吕相打算如何做?” “当然是坦然赴死。”吕不韦哈哈大笑:“王上,老臣只是第一步,后面,王上打算如何去做呢?” “一步一步,按着计划来。”嬴政摊了摊手:“委屈吕相了。” “老臣可以帮助王上!”吕不韦说道:“老臣难逃一死,但老臣愿意去死,并且老臣愿意交出手中的这些权势、钱财。” “老臣希望,老臣的三个孙儿,能够以孤儿的身份,拜鞠先生为义父,受大王养育。” 如果吕不韦是孤家寡人,那么他即便是死,也要恶心一下嬴政,也要拼一下。 但他不是。 他有后人的。 有了顾虑,就不能拼了。 拼了,就是族诛,如同商君。 嬴政深深看了吕不韦一眼:“可以。” 吕不韦跽坐,弯腰,深深叩首,五体投地。 “谢王上!” 文信侯吕不韦,死。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日出 吕不韦陪葬于先王陵。 这件事情没有在秦国掀起什么波澜。 吕不韦的几个儿子颇为难受按着父亲的嘱咐,将家中钱财送到了王宫之中。 次日,赵高带了王命,将其中十分之一的财富退回,并且挑选了三个还不甚懂事的小孩子带走。 孩子们的母亲哭天抢地,他们的父亲却又寂寂无声,甚至大多有些高兴。 赵高见着这样的反应,不免有些鄙夷。 吕相,你死的,不是太值啊。 嬴政接来了这三个小儿,只找了偏僻地方,遣人好生将养了,没有告知墨者安,更没有通知鞠子洲。 九月中,征军回到咸阳。 咸阳周边的粮食差不多开始收割了。 鞠子洲收割完粟米,带着人抢着开始引水浇地。 这两年的干旱,对于土地的伤害还是蛮严重的,不浇地的话,只怕这两三年中,咸阳周边的土地都没法再行耕种。 “过完年要想办法开条渠。”鞠子洲叹气。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知识的。 书到用时方恨少。 浇完地,赵高适时地递上了一壶凉白开。 “鞠先生,王上请您入宫。”赵高姿态放得很低。 鞠子洲微微颔首:“谢谢了。” 喝完水,他将壶还给赵高,来不及换衣服便随着他入宫。 嬴政这边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变制了。 但他多少有些紧张。 田制很重要,兵制同样重要,而对于兵士们,拼命厮杀之后的奖赏,比命更重要! 他们驻扎在咸阳城外,被严密地看守着,像是防贼一样的防着。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没有人觉得不对。 但嬴政觉得不对。 他觉得,应当给这些拼命的人多一些奖励。 “抚恤算好了没有?”嬴政拿着一卷书,在宫中来回转悠。 抚恤金,是以前所没有的。 这一次,是天底下第一次出现这种不按出身、不按爵位、不按法制,纯粹的,为我战死,我在应有的奖赏之外,额外给予好处的事情。 所有人都感觉新奇。 但这种新奇,嬴政觉得,需要有一定的公平。 所以他规定了定额。 每一个战死的人,其家人所能够领到的抚恤金,都是固定的。 两万钱。 而发给每一个家庭两万钱,在钱是半两的铜钱的时代里,是一项需要很多人才能够完成的构想。 因为两万钱,需要数出来,需要带走。 鞠子洲来时,嬴政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头上是细密的汗珠,脸上看不见诛杀吕不韦时候的淡定。 这个时候,他才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孩子。 “账目对过了吗?”鞠子洲问道。 “对过了,此役共计战死六千三百四十一人!应当发抚恤金一万二千六百八十二万钱。” 实际上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即便是嬴政刚刚收缴了吕不韦大部分的家产,他手里也没有这么多可以调用的铜钱。 所以抚恤金,只能以目前所能够拿得到的铜钱,尽量公平地分配,然后,差额用黄金、锦缎、珠玉之类的东西补足。 “现在有多少钱可以用?”鞠子洲问。 “钱币肯定不够!”嬴政挠头:“所以才叫你来帮忙的。” “……”鞠子洲抿起唇,相当无语:“想一出是一出,为政者岂能如此?” “你还在指责我!”嬴政生气:“当初抚恤金的想法还是你提的!” “没必要给这么多钱的,以法律把优厚措施规定下去不是也一样吗?”鞠子洲叹气:“尽量让当地给这些忠烈之士的家庭里定时送米粮、盐油肉菜之类的东西,冬裁衣,夏送硝……” “事到临头了你跟我说这些屁话!”嬴政一脚踢在鞠子洲膝盖上:“早干嘛去了?” “那你要发抚恤金的事情跟下面说了没有?” “还没。” “那就是可以补救。”鞠子洲说道:“干脆就不发了,用……” “不行!”嬴政一口拒绝:“一定要发!” “你说过的,要在最开始就显现出我们的不同来!” “即便过正,我也要矫枉!” 嬴政这样说着:“不如此,如何能让那些根本没办法接触到我的兵士们知道我是真的在为他们着想?” 鞠子洲点了点头:“那也行,但是你还是须得考虑清楚,明天就是你自己规定出来的,出去与兵士们分发奖励的时候了。” “如今来看,你想要把抚恤金分到,并且在众人面前,亲手发下去,使死者同乡将钱送回,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时间不允许的。” “但是你依然是想发抚恤金。” “那么是不是应该有更简单,更能让众兵士看得清楚的办法呢?”鞠子洲问道。 “什么办法?”嬴政皱眉:“别噎掖掖藏藏的,赶快说。” “让他们自己去拿,拿多少是多少。”鞠子洲说道:“目前的秦法里面,兵士出征是没钱拿的。” “而你之前想要变革的兵制是让他们如同秦官、秦吏,每月有薪俸。” “干脆就在这一次开始,补发所有人的薪俸!”鞠子洲说道:“让他们一个一个地,在你手中,把钱领走。” “已死者,由同乡代领,补发完薪俸,把钱装在大瓮里,使死者同乡去抓取钱财,抓个三五次,抓到多少,抚恤金便是多少。” “如此,可以最大程度地让他们知道你的为政。” “之后,如果嫌少,还可定制最低标准,不足者,补发之!” 嬴政咬了咬牙:“可以!” “还有,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钱。”鞠子洲说道:“是保障成丁战死的家庭,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 “之前不是商议过了吗?”嬴政皱眉。 “之前商议过,是因为你不跟我说咸阳周边干旱情况那么严重!”鞠子洲不满:“这种大事,你也敢拖着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嬴政皱眉:“我许久没曾出宫去做活了,只知道很久不下雨,并不知道干旱有多严重,而且我前段时间还使了农会众人去帮助农户浇地的!” “浇地意义不大,还是修几条渠。”鞠子洲说道:“咸阳周边这情况,河流不缺水的,只是地里缺水而已。” “明年开春之后。”嬴政说道:“兵士薪资的事情,就这么定了?” “就这样。” 嬴政点了点头,使人不必再数钱分装,而是去将所有铜钱归拢一处,又派遣赵高,去到农会当中,将所有的独轮车洗干净送进王宫。 今夜,王宫之中,没有多少人睡得着。 后半夜,嬴政跟鞠子洲也加入了干活的队伍中。 到薄暮,独轮车送来,上面装满了半两铜钱。 清晨,寒风吹拂,白霜落地;日出,万星黯退,东方晕染。 红色的火焰跳跃,太阳慢慢从天际走出。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天下王 十月一日,新年正月。 这一日,嬴政正式加冕为秦王。 裹挟了成功预言大败的威望,夹带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权势即将走向巅峰的吕不韦逼杀的威风。 于是,举国上下,都在观望。 华阳太后期待着自己远在楚国的侄女来到秦国,成为嬴政的王后。 宗室们期待着拿到铜铁炉的收益。 勋贵们期待着嬴政开始他土地私有化的地址改革之路。 这样的一位秦王,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知会把自己的钱财利是拿出来分给别人的傻瓜。 所有人,所有期待着从嬴政手众拿取好处的人,都在期待之余,恐惧嬴政。 他们知道嬴政送出来这么多的好处,是想要更多的好处。 那么,他如何获取他所想要的一切呢? 现在,大家隐约知道了。 秦王政,想要改变兵制。 他想要向外扩张。 想要扩张,所以需要尽快解决内部矛盾,上下一心,然后对外侵略。 加冕仪式,比起先王加冕时候,要简洁许多。 因为宗正也想要嬴政尽快宣布,将铜铁炉的收益分归宗室——秦熹,是宗正之子。 祭天、祭祖、告神、问卦……一项又一项的礼仪慢慢进行着,秦国的显贵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自黎明开始,两个时辰的礼仪之后,宗正为嬴政穿上了象征秦王权威的黑色冕服。 最后,是朝冠。 足以遮住人大半张脸的朝珠垂下。 玉簪固定,璎珞飘飞。 嬴政抬起了头。 他直起腰来。 宗正老脸上满是赞许,退到一旁。 嬴政缓缓地转头。 朝珠微微晃动,并不散乱。 目光所至,众人皆跪礼。 嬴政慢慢向前走。 一步。 朝中重臣们跪伏。 一步。 宗室垂首。 一步。 侍卫扶礼戈下拜。 嬴政成为了他目光所及的整个世界里,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 心潮澎湃。 但他强行压抑了自己的激动。 因为嬴政很清楚,此时的权威,是属于“秦王”的,不是属于秦政的。 别人拜的,根本不是秦政,而是秦王。 不过,拿到了秦王大位了。 那么和师兄所设想过无数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推演过的那样的志向,便可以开始起步! 嬴政一甩宽袖,大踏步向前走:“传朕令,召集去岁之征夫,列阵,朕要犒赏兵士!” 一个人的声音,通过体制的加持,终至于数万人拜伏。 那些自从回到咸阳周边,便被劣等的食物和饮水如喂养猪狗一样喂养着;自从回到咸阳,便被卸了兵甲,遭受到无尽的监视和防备;自从回到咸阳,便被圈禁在小小的笼子里,如同禽畜的兵士们,随着这一声令下,被放了出来。 骠骑们列队,驱赶着征夫。 大部分的征夫被这样对带着,不满地盯着骠骑们的脖颈,如看鸡犬,神情桀骜。 路途上见了咸阳的“繁华”,忍不住目露凶光,见了美貌的小妇人,更是聚在一起,指指点点,有的甚至解开腰带,耸动腰身。 那些在战争里断了手脚,侥幸留存一条性命的人,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与同伴相互扶持,被驱赶着,来到了划定的处所。 这其中,有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虽然也是十分狼狈,但却队列整齐;虽然有四处张望,但基本的阵型不散;虽然也很疲倦,但目光炯炯。 他们与他们身旁的同侪们有着本质区别,似乎又没有什么区别。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嬴政俯视着自己的兵士们。 残废了的,健全了的,躺在小瓮里了的。 他预先想好的说辞,在这一刻,在面对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的时候,全然消散。 他们是人。 鞠子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们是人。 鞠子洲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 他们也是人。 不知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们也是人。 不知谁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 “你们是人。”嬴政开口说道。 他身边,宦官立刻大声呐喊。 随后,安排好了的秦吏们手持铁制的开口喇叭,咆哮着,向着众人传达秦王政的话语。 “你们是人。” “你们是秦国的兵士,是人。” “朕是秦国的君王,是人。” “是人,就不应该受到禽畜的待遇。” “你们拼出命去打了仗,先胜后败,掠土无数,开疆无数。” “你们没有过错的。” “所以你们应该受到奖赏,应该被赞颂,应该被尊敬。” “而不是被圈禁,被防备,被监视。” “所以,朕决定将你们的兵器、甲胄,还给你们。” “不过这件事情要先缓一缓。” “因为解下来朕要发给你们钱。” “朕今年十三,祚临秦王之位,想要有一番作为。” “朕的一切作为,都要你们用命去打拼。” “所以朕不能亏待你们,朕改变了兵制。” “战争,无论打不打,只要朕把你们着急了起来,你们服了兵役,朕便按月,发给你们钱!” “每个人,都要发,每个人,都要能够领到!” “除了这按月发的薪资,斩首所得爵位、田土等一应旧制,不变。” “此后,你们在军队里面,朕管你们穿衣吃饭。” “除此之外,阵亡者,当有抚恤。” “这钱,不按爵位高低来发,而是按年龄来发。” “由阵亡者的同乡来代为领取,并且送到亡者家中。” “朕秦政……” 一句又一句的话,没有一句是文绉绉的官面文章。 没有一句,是秦人们听不懂的。 可是合在一起,他们就听不懂了。 他们就不敢置信了。 他们听着秦吏们传达高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的话语,开始时候是嗤笑着,然后是沉默着。 最后,他们议论起来了。 “你说,这秦王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谁知道啊,大概又是在骗人?” “你说他真的肯给我等发钱吗?” “我看肯定不可能的!” “即便发了,说不定明天也要交一些乱七八糟的税,又把钱收回去了。” “看!快看,那是啥东西?” “那好像是一车钱!” “真的要发啊!” 他们议论着,由完全不相信,转变为将信将疑。 从嗤笑,变为雀跃。 他们大部分人,也还只不过是十几岁。 大一些,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稚气未脱的脸上,勾勒出一种朴实的喜悦。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玉龙三百万 独轮车吱呀响着。 它盛装了太多它这个年纪所不应该拥有的财富,被这沉甸甸的财富压得走路都要散架。 它们停在了高台之下。 满满的半两钱,堆放在独轮车车厢里。 前列的兵士们努力地伸长了脖子,想要离那天下间最美的景物近一些。 负责维持秩序的骠骑们努力地用盾牌将兵士们挡回去。 前面几排的秦人兵士眼见了那些钱,对于嬴政的大话,信了几分。 发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收回? 他们这样想着,但心中忍不住的畅想。 万一呢? 万一自己可以留一些钱在身上呢? 万一,自己可以花一些呢? 去女闾?去购置酒水?去买肉吃?去买好衣好鞋? 他们忍不住想着这些。 没钱时候,念头不兴,如今见了钱,思维活泛起来了。 他们各个舔了嘴唇,咽了唾沫。 他们期待着,抬头仰望着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小人儿。 听着那听不真切的话语。 如在梦中。 世界软绵绵的。 脚下软绵绵的。 身边拥挤的人软绵绵的。 空气香甜。 阳光温暖。 那个小人儿,应当不会骗我们? 他们期待着。 后排看不到独轮车和车上满满的铜钱的人,听着前排的同侪们的话语,也逐渐相信了面前的那位贵人,是真的愿意把钱拿出来分给他们的。 至于后面会不会收回? 那谁能知道呢。 今天发钱的举动,都是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事情了。 事情超出认知范围,他们从旧有的经验里无从参考琢磨,于是齐齐地开始等待眼前的事物发展了。 拥挤、嘈杂、浊热、炽烈。 情绪翻涌,人头攒动。 然后,是一个人,被骠骑们,放了出来。 他迷茫地看着把自己放了出来的骠骑。 两名骠骑嫌恶着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赶快上去,王上喊你上去领钱呢!” 这男人如在梦中,不敢置信。 台上的嬴政抱着已经数好了的一堆铜钱,静静地等待。 秦吏们手持喇叭,高声呼喊。 “上高台,领工钱。” “上高台,领工钱。” 秦吏们在喊。 兵士们看着有人被允许过去领钱了,一时间忘记了拥挤,也忘记了去看钱。 他们呆住了。 他们尽可能地将目光投向那个第一个领到工钱的幸运儿。 这名幸运儿挠了挠头。 他头发干枯杂乱,面色黝黑赃污。 手背带着冻疮的疤,十七八岁的脸上带了道疤痕,稚气之余,又有些凶悍之意。 他惶恐着。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万众瞩目这么一说。 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服兵役领工钱这么一说。 他的命运里,从来没有从贵人手中拿钱这么一说。 他迷茫着。 嬴政站在高台上静静地俯视着这个幸运儿。 下面,黑压压的兵士们静静地仰望着这个幸运儿。 幸运儿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手指绞着脏兮兮打了补丁的衣服的衣角。 幸运儿看着自己的同侪们,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回到队列之中。 幸运儿眼眶里流动晶莹。 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终于动了。 他咬着牙,脸上的疤痕如同一条蜈蚣,慢慢爬动。 他整个人如同一条蛆虫,慢慢蠕动。 他太激动、太害怕,走路都走不稳了。 队列之中,有人开始谩骂。 “废物,上高台去领工钱啊!” “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啊!” “你怕什么啊?” “你往前走啊,蠢物!” “上去啊,去领钱啊!” 他们激动着,恨不能以身代之。 嬴政看着,听着。 不行的。 这些人,还不行。 他们还不能承载“斗争”。 要先确保其生存。 生存之后,是生活。 满足其作为“人”的基本需求。 而后便是根据法律,知道一些简单的常识,建立起来生产关系。 而后,是脑海里,建立起一些基本的……世界观? 这些事物作用之下,他们成为了最基础的完整的人,而后,他们身上才会孕育出真正的“斗争”。 否则的话,即便起身来了,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人求一个跪得舒服的可能。 那不叫做斗争的,那叫做反抗,叫做挣扎。 怀里的铜钱沉甸甸的。 嬴政向前迈了一步。 那个幸运儿深吸了气,他紧握双拳,站起身来,高声地喊着。 “我要好多钱!” “我要工钱!” “我应该有工钱!” “我拼了命,钱是我应得的!” 他喊着,叫着,咆哮着。 然而双腿似乎生了根。 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哭了。 脸上的蜈蚣也伤心地蜷曲、伸展蜷曲、伸展…… 天地广阔,宇宙浩瀚。 “这是你应得的。”嬴政开口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幸运儿,如看子嗣,如看灯烛。 幸运儿抬起了头。 他仰视嬴政,百般委屈,千种不甘。 他想要那钱。 太想要了。 但他不敢。 众目睽睽,从未有过,突破常识。 他怕得不到。 他怕一场空。 得到了,然后又被收走,那该多悲哀? “你为我拼了命,打了仗,无论胜败,这钱,我都应当给你。”嬴政平静地说着。 他忽而将抱着铜钱的手撤回了,怀中铜钱洒落一地。 “当当当当当当当” 铜钱落地了。 声音如雨滴,却又有些沉闷。 一滴一滴一滴。 雨滴滴落在幸运儿心头。 他可能并不能真切的听到铜钱落地的声音。 但他的确是听到了那雨滴。 轻灵,悦耳。 那是妻催促叫卖菽饭的声音,是父亲采伐柴草的声音,是儿卖力打草的声音,是他拼命厮杀的声音。 一枚铜钱不甘在嬴政脚下打转,于是它滴溜溜转着圈,从高台上跃下。 幸运儿见着那一枚圆滚滚的钱币,立刻扑出去,一把攥住它。 他将它攥得很牢。 铜钱是凉的。 它是圆的。 它在他手里,触感冰沁沁得,很真实。 心里暖洋洋的。 幸运儿抬起头来了。 嬴政低头看着他,小小的人儿笑了起来:“这是你的钱,不要指望我帮你捡起来。” “你应该自己上来捡!” “因为它们是你的。” “你应了兵役,十九个月的兵役,每月三百钱,你辛苦换来的!” 幸运儿眼睛里闪着光芒。 泪光?或者别的什么? 嬴政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幸运儿大步地走上前来,走上高台,蹲下身子,认真地捡着属于他的钱。 他捡钱捡得非常认真,非常投入。 他上到台上的一时,下面队列里翘首期盼的兵士们立刻爆发了欢呼。 声震四野,飞龙在天。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平静 第一个人顺利地拿到了他的工钱,而后,虽然有些波折,但问题已经不大了。 因为第一个去吃肉的人真的吃到了肉。 人们于是由此知道了,他们这样去做,是真的可以吃的到肉的。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人,走上了台,伸了手,便拿到了钱。 而且,是一笔大部分兵士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的钱! 绳子穿起来,那堆钱重的像是一家人未来数年之间的幸福生活。 ——前提是,这个给大家发了钱的小人儿不搞什么幺蛾子收走大家的钱。 发钱的活动,一直持续到夜间。 大部分的人,站到中午便觉得累,于是席地而坐,休息起来。 但,即便是休息,他们大部分人的目光也并未离开嬴政所在的那个高台。 看着那台上,原本一个一个的人去领钱,后来变成十人十人去领取。 很简单的动作,稍微离远一些,就看不清楚。 可他们还是仰着头,看得津津有味。 中午时候,农会的庖厨们累了半死,烹煮了三十口猪,宰了五十五条狗,杀了十头牛。 肉汤的浓郁香味掩盖了空气中浑浊的汗臭。 但,即便是暖烘烘的肉汤,香喷喷的肉块,都完全无法掩住那个简朴的高台在兵士们心中的重量。 他们没有什么华丽的言辞可以修饰自己的语言,也没有过多的感慨可以抒发自己内心激荡的心情。 但,内心深处那一份渴盼,那一份雀跃,却是质朴真实的。 夜晚,嬴政坐在高台上。 两手旁,火焰熊熊燃烧。 负责清点人数,监督兵士,不使额外领取工钱的一百六十名秦吏退去。 喊话的秦吏们再度拿起他们手中的大喇叭,复述秦王政的命令。 “秦王政令曰:今日事毕,兵士回营,今日未发到钱的,明日继续。” 钱当然没有发完。 四万多人,不是这一天可以发得完的。 未领到钱的兵士们略有些牢骚,不舍离开这什么都没有的处所。 但领到了钱的兵士们抱着自己的工钱,顺服地排起队列率先离开了。 于是这大半的没有领到钱的兵士也都只得跟随着大部队,向着营地的位置走去。 一边走,一边发牢骚。 这一夜是颇不平静的。 咸阳城里没有人可以不关注这一个不平凡的白日,也就无人可以在这个白日所附带的夜晚安然入眠。 贵人们如何想,底层的氓隶、庶人并不知晓。 但氓隶们在猪圈一样的环境里,却有些遐思了。 他们纷纷传说着新王秦王政在给那些兵士发钱的事情。 氓隶们颇不平静。 他们不平静在,原本兵役是一件比沦为奴隶还要令人嫌恶的苦差事,是卖命之举。 虽然可以搏一个前程,但是说实话,搏到了前程的人,比没能搏到前程的人要多得多。 并且军队之中也并不是说严格按照秦法运行的。 有关系的人到了军队里面,总要比同等爵位同等官职的人待遇好? 有功劳,优先的总是那些有关系的? 愿意伏低做小的人,总要比不会阿谀奉承的人活得长? 这些都是无法预料,但确确实实存在的问题。 所以兵士是苦差。 少府里的奴隶,干活都要有一些工钱的。 但当兵完全没钱拿! 这是常态,是兵的本分。 可今天,本分不那么本分了。 兵士们拿了钱。 据说每个人发了数万钱! 于是奴隶们不甘心了。 “那些死人凭什么拿钱?”一个奴隶愤愤不平。 “就是,据说拿了好多钱呢!”另外一个奴隶逮到了一只老鼠,于是他兴奋的将老鼠捏死,用牙齿撕咬了老鼠的皮,啃出了血肉来,一口一口大口吃着。 他旁边的妇人舔了舔舌头,干瘪的身子凑上来,讨好笑着:“是也是也,那些兵士,谁人不知道他们就是给贵人们打仗凑数的,他们还不如我等用处大呢,他们凭什么拿钱!” 啃食老鼠的男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妇人,又嚼了两口鼠肉,随后伸手,将血肉淋漓的老鼠递给妇人,然后抓了妇人肩膀。 妇人喜形于色,主动配合着俯下身子,将血肉淋漓的老鼠往嘴边凑着。 她只饮了鼠血,却将鼠肉好生贴着身藏好。 当身后的男人疲累之后,女人扭了扭身子,便将这男人甩开,小跑着到了角落,踢开凑上来的男人,拉着同样身形干瘪的小儿,将鼠肉献宝一样献给小儿:“快吃,快吃。” 小儿眼睛发亮,抓着鼠肉,啃食起来。 “秦王政当真可恶,竟然肯给那群贱人发钱!”一个奴隶恨声说道。 “是啊,把钱给乃翁多好,乃翁凑足了钱,便可买身赎自己了!” 他们并不平静。 他们无比平静。 …… 咸阳城的角落里,私售酒水的小商贾数着钱,看着窝在自己家里的丈夫们,听着他们的话语,叹了一口气。 “据说秦王政给那些兵士钱了。” “你这消息都落时了!”一名酒客嗤笑:“是给每个兵士都发了钱!” “你说他发那么多钱干什么啊?”另一名酒客问道:“那钱自己留着买酒喝不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立刻有人笑着:“秦王政啊,那可是秦王,秦王买酒,哪里用得着钱?秦王吃饭喝酒都不用钱的!” “是啊,秦王啊,秦王应该不用钱的,秦王干什么都不用钱,可是钱自己留着不好吗?” “秦王也要用钱的?我听说先王修坟,都用了好多钱!” “傻!那是把钱埋在坟里!陪葬!” “你说,秦王陪葬需要用多少钱啊?” “反正不必今天发出去的钱少。”有人不甘心说道:“我要是有那么多钱……嘿,我以后买酒就喝一碗买两碗,留一碗,嘿,谁喊我耶耶,我就把酒给谁喝!” “你这挺享受啊!” “但是秦王政为什么要发钱呢?” “那谁知道,许是脑子坏了?” “许是发下去听个响,听那些兵叫他耶耶?” “傻!听人叫耶耶,明明一碗酒就够了,但是秦王政发了好多钱呢!” “那你说是为什么?” “那我哪儿知道啊。” “秦王政……能活很久的?” “那谁知道啊,或许女娲知道。” “那,秦王政以后还会发钱吗?”一名酒客问道:“我就该服兵役了……以后他要是发钱的话……” “傻子!他不发钱,难倒你就不用去送死了吗?” “也不一定会死啊!”酒客说道:“我听说,他要发好几万人的钱呢,那可都是活着的!” “你知道什么?人家说出兵出了五十万,就回来了几万,你想想,你到了战场上,你死不死?” 夜深了,他们颇不平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太多 军营之中,用来看管兵士们,不使逃跑的队伍已经撤走了。 军营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岗哨,深夜之中,兵士们自发的点燃了篝火,坐在一起。 他们是睡不着的。 这一夜,都不会有多少人能够睡得着。 钱,太多了! 每月三百钱,十九个月。 每人数千钱。 听那个小个子的秦王政说,这次发钱,每人要领到五千七百钱。 很多人甚至都没法数到五千七百前那么多。 但那个小小的秦王政,却可以明明白白地一口算出来:一个月三百,十九个月,一共五千七百钱。 多厉害啊! 兵士们看着他连算筹都没用的。 他轻轻松松地提着那些穿起来的钱。 大家看到了的。 他亲手拿的钱,提着钱看起来还很吃力的样子,一口气提不起那么多,于是只能一串一串提着。 每串是一百钱。 本来,按照规矩,千钱一畚,要拿东西装的。 但那个小小的秦王政,担心自己没有力气一口气拿得起五畚多的钱,于是他就把畚去掉了,专用绳子把钱穿起来,好方便自己提着钱。 多好啊! 兵士们笑闹着:“你不知道,那秦王政看着小小的,比我家中幼弟高上一些,力气却还没我幼弟大呢!那么几串钱,他提着,都憋着一口气呢!” “就是,我也看着了,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宽宽大大的,都不好走动的,但是真好啊,自己都提不动那么多钱,还愿意发那么多!” “是啊,真好啊!”一名兵士怀里抱着自己的五千七,暖着那暖不热的铜,心中抚慰:“愿意发钱呐,是个好人呐!” “要是我家中的小儿敢把钱这么发给家里的庸耕,我非拿竹棒把他的腿打断了去!” “是啊!”有人醒觉,有些警惕了:“万一秦王政家里的大人忽然发现了他在把家里的钱发给我等,会不会拿竹棒打他呢?” “不会?”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有些事情,放在自己家人身上,当然是十恶不赦的,但是放在别人身上…… “要不然……”有人有些惴惴不安:“咱们把钱送回给他一些?万一他家的大人发现了,不至于打他那么狠?” “可是……”有人怀抱着自己的五千七,犹豫起来:“可是他是秦王啊!” “但他是小孩子啊!”立刻有人站起来反驳:“秦王总也要被父母打的?” “可是他爹不是死了吗?” “爹死了不是还有娘,还有大父大母的吗?” “是啊……万一呢?” 人们顿时不安了。 没发到钱的,担心秦王政发钱给自己类人的事情被他的父母,大父大母发觉。 分到了钱的,担心秦王政挨揍。 于是他们纷纷的议论起来了。 没发到钱的,大多愿意少拿一些钱,换取秦王政不挨揍,或者挨揍挨得轻一些。 而怀里抱着五千七的人们,又都纠结着。 一面是五千七的冰冷而火热,一面是那个笨笨拙拙的小个子的秦王政。 他那么白白净净,又没有力气的样子,挨揍的话,要疼很久,要哭很久? 有人不把这种担忧当回事:“秦王政是秦王啊,秦王,也是挨得揍的吗?他手下的大臣们肯定不会真的叫他挨揍的,多半,是要劝。” “而且,即便劝不住,也可带着秦王政逃跑,随便在哪个大臣家里缩几天,大人的气消了,再回去,多半也就是不用挨揍,只需被骂几句了!” “秦王乃是天神之子呢!” “哪个天神?” “那谁知道呢?许是女娲亲生的也说不准呢!” “女娲,不是燧人么?” “燧人是个男神?男神会生孩子的吗?” “或许是会的,毕竟是神嘛!” “那会生孩子的男神,还是男神吗?” “那谁知道?” 他们慢慢说道着,慢慢畅想着,有人数着钱,有人抱着钱。 得了钱的,提防着没得钱的。 没得钱的,一面羡艳,一面期待,心中又有浓重的担忧。 万一呢? 万一明天不发了?万一明天钱发完了? 心事谁知呢? 或许是女娲? …… 嬴政今天站了许久,坐了许久,搬着钱,搬得手都酸了,回到宫中,一面使人给热水泡着脚,一面交了宫女给自己按手。 他瘫坐在那里,使人喂食自己吃晚饭。 鞠子洲还在那里写着什么东西。 嬴政看了他就来气:“你出些馊主意!” “怎么了?”鞠子洲问道:“不是没有出什么岔子吗?” 他把规章制度指定的好好的,不说滴水不漏,起码也是面面俱到。 鞠子洲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骂。 “我都累死了,你却在屋里头清闲地坐着,这是什么道理?” “你累了点而已,但是这一次之后,这些兵士的心,都归你了!” “累个一天两天,这四万多人,咸阳城里的几十万人,以及秦国的大部分人,都是你的了!” “你觉得不值得吗?” 当然是值得的。 嬴政衡量这点东西的智慧还是有的。 但,人到了气头上,是不管这些对错的。 他只想发泄一下而已:“我才不管,总之你明天也要忙起来!” “我在总结今天的事情,在制定以后的工作安排,这件事情有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鞠子洲叹气,起身拍了拍嬴政的脑袋:“今天这一天,发了那么多钱出去,有什么感触吗?” 嬴政嫌恶地扭了扭头,甩开鞠子洲的手:“今天最大的感触就是,他们的要求真低!” “要求低还不好吗?”鞠子洲问道。 “太低了,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拉拢他们了!”嬴政摇了摇头:“还是,不好!”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鞠子洲问道。 “把他们的要求拉高!”嬴政眸子明亮,嘴角是得意:“拉到,除了我,谁人也给不起能够拉拢他们的地步!” “那需要多少利益?”鞠子洲饶有兴致问道。 “很多!”嬴政昂首:“所以……” 所以这世界上,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跟嬴政抢夺利益的人,不是么? “吕不韦的钱,挺多的!”嬴政感叹:“但吕不韦只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人物,他以前只是个商贾而已。” 一个商贾,再有钱,能有多少钱? 能有贵族百代积累的多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缺陷 没有把刀架在贵人们脖子上追索钱财之前,谁人也不知道一个累世的血脉贵族究竟有多少财富。 鞠子洲卷起了竹简,洗了手,准备吃晚饭了:“你晚食吃了吗?” “当然是没有的。”嬴政给了身旁宫女一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去开了窗户。 初冬的风已然有了砭骨的威能,嬴政吹了风,略显昏沉的大脑清醒起来:“发完钱之后的事情如何安排?” “当然是叫他们各回各家。”鞠子洲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他们出门这么久了,得了如此多的钱财,不得回家去花用来为家人稍微改善生存条件吗?” “聚起来,他们是令天下震颤的虎狼之兵,但是散开就不是了啊。”嬴政沉吟:“散开了,回到家了,他们手中的钱,不就成了‘璧’了吗?” 小儿持金,匹夫怀璧,其人固无罪,而其难生焉。 秦兵回到家乡,那五千七百钱,对于一般人而言,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路途上,劫匪、乡老、秦吏,都可能让这些秦兵丧命。 尽管,不可能太多,但是这些人,这些已经归服于嬴政的人,嬴政一个都不想让他们死。 那些都是他以后破灭六国,统御天下的助力。 现在,这股助力实在太小,每损失一股,嬴政都会感觉肉疼。 “你想让我找到一些办法,使这些兵卒全须全尾地回家,然后安安静静地呆在家乡里种地生活,等待你下一次将他们召回,为你打仗?”鞠子洲惊诧。 嬴政看着鞠子洲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有些纳闷:“有什么问题吗?” “真可笑!真幼稚!”鞠子洲笑起来了,笑容畅快:“你虽然聪慧,但是说到底,完全就是个没有经历过太多实事考教的小孩子嘛!” 是了! 鞠子洲到现在才发现,嬴政其实是很欠缺实际做事的经验的。 他制定兵役薪酬制度和抚恤金制度的时候,就表现出来这一点了,只不过,昨晚上,鞠子洲刚忙活完地里的活计,身心俱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听到嬴政的话语,揣摩了他的想法,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是的,嬴政很聪慧,前所未有的聪慧。 但是他才只十三岁。 这个年龄的小孩子,聪慧,能够懂得一般人二十三岁都未必能够理解的东西没错,但他到底是没有太多的执掌政事的经验的。 很多事情,他思考起来,是非常理想化的,是严格按照理论来,不留一丝罅隙,下意识就觉得理论会和实际完美贴合。 “你这是什么意思?”嬴政“腾”地站了起来,双脚从水盆里踏出来,走到鞠子洲面前,怒目而视:“给我解释清楚!” “第一点!”鞠子洲收敛笑容:“你最好记住,人是复杂的,他的思维、情绪,包括性格,都不是单一的!” “面对父母的时候,他可能孝顺无比,面对妻儿的时候,他可能是温和无比的,面对敌人呢?” “他冷酷无比,不将敌人赶尽杀绝,他誓不罢休!” “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他的真实性格是怎么样的呢?”鞠子洲问道。 嬴政眼睛向下看了看,微微颔首,坐了回去,闭上双眼:“继续。” “你今天发了钱,得了他们的忠心,他们感激涕零,无比顺服,这是没错的。” “但是转过头来呢?”鞠子洲坐在那里,看着赵高带人将菜饭布上,然后退得远远的:“他拿到了钱,不再面对你,而是面对一些比他穷困的人,面对那些比他没地位的人,面对那些你看不顺眼的人,面对那些与他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人?” “他们这些兵士,同乡之人,会不会在回家途中,想到自己同乡的五千七百钱而心生贪念?” “他们,会不会拿了钱,就想要享受,不愿意把钱带回家,就是想在咸阳城里找美人、饮美酒、着美衣?” “你所想要的,他们听你的话,安安稳稳地回到家,把这些钱全部用来为家人改善生活条件,这件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鞠子洲吃了一口鱼,吐出鱼刺:“而且,他们家乡里面的那些秦吏、那些三老、那些匪徒之流,我们现在也犯不着去为兵士们防备他们。” 嬴政皱眉,张开双眼:“前面的话我大概明白,后面的话是为什么?” “那些底层的小吏,掌握了一点点的权力,横行乡里、欺压庶人,里通三老,外养匪徒,这样的事情……”鞠子洲放下了手中餐具:“嬴政!” 嬴政下意识坐正了。 “你觉得这样的事情有没有?” “有的。”嬴政点了点头。 鞠子洲的调查报告,他是第一时间就看完了的。 而且,因着农会的那些事情,他这三年之间对于一些小吏的行事,也多有耳闻。 “那么你防备他们有什么用?”鞠子洲问道:“你不应当防备他们,你应该把他们洗掉。” 嬴政恍然:“是了,我不应该防备他们,我应该直接把他们清洗掉!” “但那些人,地方上盘根错节,朝廷里通风攀气的,动了一个两个没有什么,动的多了,那些朝臣肯定就是要找你麻烦的了!”鞠子洲笑了笑:“所以你不应当主动去洗他们。” “我要被动的,去清洗他们?”嬴政皱眉,有些不安:“师兄的意思事……” “放任那些人去祸害你的兵士,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闹大。”鞠子洲说道:“领了钱就把兵士赶回家,这样一批钱,朝中的贵人们权衡利弊,不动心,没有什么可意外的,但是地方上的那些眼皮子浅的人呢?” “各地都会有人动心。” “匪患劫杀了人、秦吏逼死了人、乡老骗杀了人……” “你在送他们回去之时,也将刀兵予了他们,这之后,会是一场又一场的小乱子。” 所谓的小乱子,嬴政明白的。 其实就是,回家的兵士们与匪徒的斗争,与小吏的斗争,与三老的斗争。 这些斗争,或者走向缓和,或者走向尖锐,无论如何,嬴政所需要的那个整肃吏治、撤掉三老、清除匪患的理由,也就有了。 但,还有些不太对劲。 嬴政总觉得不对。 他向鞠子洲看过去。 鞠子洲手拿了刀叉,正在吃肉。 金色毛发的暴猿,在吃肉。 他獠牙尖利,齿白血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重重破绽 吃过饭,鞠子洲离开王宫。 嬴政坐在寝宫中,坐在床榻上,身边暖炉将温暖的空气带到面前,敞开的窗户又将冰冷的空气打在他脸上。 温暖且寒冷。 嬴政低头看着鞠子洲新制定的计划书。 这计划还没做完,但嬴政总觉,这计划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蘸着他所收服的那些人的血泪写就的。 那些人里,有一部分将会死去。 ——鞠子洲只是提议将他们即刻遣返。 但对于这些人回家途中、回家之后将会发生的那些事情,那些喜与悲,鞠子洲是早有所料的。 他在明知道这些后果的前提下,提议只给一些兵器就将这些秦兵送回家乡…… 嬴政并不是对于这些人的性命十分看重,他看重的事情是,鞠子洲的表现。 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鞠子洲不应当是爱民如子的吗? 嬴政翻出了徐青城留下的竹简和帛书。 那些东西,嬴政早已经看过,也早已经记在了脑子里。 他此时翻看,只是有些心烦意乱。 他过目不忘的! 争流的身世,嬴政是清楚的。 在徐青城的记述之中,只寥寥几个字,便将这一切说清。 嬴政是记得的。 所以他开始疑惑了。 不对! 师兄应当是爱庶民如子女的人物。 他对待小儿女,从来温和有礼貌——我当然是除外的。 但他为何又要坐视这一切发生呢? 而且,他为何要把这些兵士送回家? 方才,师兄说了的。 他说“第一” 说话有主次,以第一第二,表述不同的点。 说了第一,就起码会有第二、第三。 但他没有说第二和第三。 是因为表述的错漏,还是因为不想说与我听? 更远的以前。 也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嬴政记得的! 他都记得。 他天生有这样的能力。 “一定,有什么问题!”嬴政注意到了鞠子洲自身行为与思想之间的……矛盾! 但是问题是什么呢? 问题又回到以前嬴政所思考过的那一点了。 鞠子洲教授过嬴政的。 首先找定位,其次看需求…… 第一点,师兄的定位是什么呢? 他是把自己放在氓隶庶人的位置上了吗? 似乎是。 但又…似乎…不完全是! 如果完全是这样,那么师兄根本不会坐视争流一家人去死的。 他也不会,选择今天这样的办法,去找到手段,帮我清洗吏治。 嬴政思来想去,终究无法找到鞠子洲真正的定位。 第一步都找不对,那么后面的一切推测都是不可能准确的了。 嬴政摇了摇头,自嘲也似地问道:“赵高,你说,第一步都走不对,后面如何能够走的对呢?” 黑暗中,窗口的赵高冻得打了冷战,声音依旧平稳:“陛下,奴婢觉得,第一步走不对,后续并不见得就完全不对。” “你所说的,或许可能是对的。”嬴政叹气。 冷风吹过来,嬴政想起了先前鞠子洲的话语。 人是复杂的,他的思维、情绪,包括性格,都不是单一的! 面对父母孝顺,因为他们之间的生产关系…… 面对妻儿温和,因为他们之间的生产关系…… 不对! 嬴政眼睛里是光亮。 他从榻上坐了起来。 “第一步,如果错了呢?” 嬴政笑起来。 “呵呵,师兄啊,你还当真……比我想象中狡猾得多啊。” 但鞠子洲身上的破绽,恐怕也比他自己想象中,要多! …… 第二日,兵士们来到昨日发钱的地方,静静地坐下来,看着那个小人儿在那里发钱。 很简单很无聊的一件事情,但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已经领到了钱的一些兵士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于是便凑在一起说起话来。 他们互相调侃着,互相在彼此身上寻找慰藉。 他们心中是有忐忑的。 因为他们真切地拿到了这些钱,感受到了拿到了这么多钱的安心,于是开始担心失去这些钱了。 拿到了,再失去,要比从来没曾得到过,痛苦得多! 兵士们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们本能地对于失去,有着深切的畏惧与憎恶。 他们说着荤话互相转移彼此注意力。 他们约着,有机会一定要一块去到咸阳城里地女闾之中,感受一下真正的美人。 他们向往着上层人物舒适惬意、奢侈美好的生活,畅想着,上层的贵人们该有多少妻妾,多少子嗣…… 钱,还在继续发。 鞠子洲中午午饭时候来看了一遍。 虽然称不上什么秩序井然,但到底是比一锅粥要强一些的。 “还不够啊。”鞠子洲走了。 嬴政没有注意到鞠子洲的到来,于是他也就没有注意到鞠子洲的离开。 他拿着书简,慢慢看着,慢慢思考。 赵高在他耳边说道:“陛下,鞠先生方才来过的。” “他来过?”嬴政挑眉:“他怎么敢来的?来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看了一下,就走了。”赵高回答。 嬴政皱起眉头。 又是这种无法判断的行为。 越是熟稔,越是觉得,鞠子洲身上破绽百出。 偏偏,嬴政又抓不到任何头绪。 为什么会这样呢? 嬴政知道,自己所学的,肯定是这世间最优秀,最完备的义理和方法了。 但这样的义理和方法和这么多的线索加起来都没办法找到鞠子洲的行为依据。 这是不是就说明了……自己所学到的义理和方法……是有着某种自己所不清楚的漏洞的呢? “生产关系……”嬴政念叨了一句:“朕知道了,你不许再使人盯我师兄了。” 赵高立刻跪伏下来:“奴婢知错,求王上轻罚。” 嬴政睨了赵高一眼,脸上不屑,心中可惜:“谨小慎微过了头了,起来,不罚。” “谢陛下。”赵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战战兢兢起身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嬴政的目光越来越犀利冷漠了。 越是如此,威严越重…… 果然是天生的君主吗? …… 四日。 钱发完了。 兵士们怀抱着自己的五千七,开怀与自己的同侪们聊着天,仰着头,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台上的那个小儿人。 秦吏们拿着大喇叭又出现了。 他们带来的消息,是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可爱小人儿地命令。 他们说:“秦王政令曰:钱发完了,今日晚间将兵器发还,众兵士休憩一晚,好生休养,明日,汝等可以还乡。” 一片寂静,秦吏们的声音还在飘荡。 然后,不知道何时开始,兵士们开始欢呼了。 他们欢欣雀跃。 他们热泪盈眶。 那个小人儿,他没有骗我们! 他把钱给了我们了,他,没有把这些钱收回去! 他的话是真的! 我们以前,误会他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体态 不论兵士们是如何想法,规则制定下来,便是需要落实的。 夜晚时候,军队之中按照编制将新制铁剑发下,弩、甲、盾等比较紧要的武器并非下发。 第二日,秦王政召集了众人,赐下了一餐香喷喷的菜饭,当着众人面,对于阵亡者的抚恤做了安排。 然后,到中午时候,便下令发还兵士们验、传,遣返还乡。 这些兵士,同乡者一齐买了农会趁机出售的一批独轮车,轮流着推车,载着自己一百多斤的工资回家。 秦王对于兵士们归乡时候所会遇到的情况有所了解,兵士们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傻瓜。 拿了这一百多斤的钱回家,他们自己也知道,是肯定会招人贪婪嫉妒的。 于是他们本能般地结成队伍,三五成群地走着。 一年多接近两年的军旅生活给了他们足够的血勇,独轮车上沉甸甸硬邦邦的钱给了他们足够的拼命的理由。 而手边,耗费大量铁料的铁剑锋利无比,可以轻易切断任何人的生命。 他们在咸阳城中购置了一些干粮。 有些拿了钱,胆子大起来了,竟在城中女闾玩了个把时辰,而后买了肉、酒离开。 离别是大风天。 净跟同营帐的几名朋友拥抱着,喝了从咸阳城里买来的浊酒,颇有些伤感地告别。 大家都知道,这一别,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于是他们很是珍惜这最后的相聚。 去年冬日的战争里,净被指派到别的一什的营帐之中休息,大家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彼此之间,口音有些差别,但聚在一起,时日久了,那稍微显得怪一些的口音,其实也就可以变得蛮动听的。 他们于是就此熟悉起来了。 净是巴郡人,这些个同营帐的人都是咸阳人,据说还是当今的秦王政做太子时候收服的“农会”之中的人。 他们从口音开始相熟,然后,是饮食。 净在巴郡,因着气候特殊,他们其实喜欢热腾腾能让人发汗的食物。 而他居住在咸阳人为主的农会所在的营帐之中,饮食上,也就要受些影响。 这边所供给的基本口粮,是包含了肉食、鸡子在内的,并且是不要钱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天吃四顿! 而且他们还需要每天训练。 说实话,净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天四顿,比正常人多吃两顿、三顿,而且四顿全部都是吃干饭,吃到吃不下为止。 那多浪费粮食啊? 净不了解,不过既然上官说是这样,他也就只好跟着这样做。 一年多下来,净原本瘦弱的身体变得敦厚,脸型也发生了变化。 他感觉,自己如要回家,家人肯定是不敢认的。 就像是被神人施法了一样! 简单的道别之后,便是踏上归途。 净跟同乡的五个人一块回乡。 他们一行六人,只买了一辆独轮车。 因着净是队伍之中最精壮的,因此他不用推车,只消提了铁剑,警示四周。 车子,由其他五人轮流推。 这一路,净最大的感触就是饥饿。 他觉得自己被农会的那些人养成了饭瓮了。 “净,你怎肚皮又开始叫唤了?”竭看着肚皮定时开始咕咕叫的净,很是无语。 净蒲扇大小的厚实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觉得有些丢人。 “这,也没办法嘛,这一年多来,在营中,每日跟着农会的人,一日吃四餐,这骤然开始一日两餐,一干一稀的,还吃不饱……就有些不……” “你果是被农会那些人养成了饭瓮了!”一边的余打趣说道:“我瞧啊,秦王政发下的这五千七百钱,你一人就能吃光,甚至可能还不够吃的!” “那哪儿能呢?”净憨厚笑着:“我再是能吃,也不可能吃那么多啊!” “说不定呢!”旁人纷纷笑起来:“我可是听说过了,咸阳的那些兵,就那个王二五百主手下的兵士,每天四餐,可都是有肉吃的!” “你这跟着他们吃,每天吃肉,以后回到家,吃不到肉,还不得饿疯了?” 净听到这话,自己也消沉下来:“是啊,我都……” 他捏了捏自己硬邦邦的胳膊。 那两臂之间透出的气力,是他以往所想都不敢想的。 他拔出铁剑,挥舞两下,铁剑撕破空气,发出尖啸。 虎虎生风,说的便是这样了。 一个以肉食干饭喂养出来,又以足够的训练和厮杀,磨砺出的,是有着足够气力和爆发,并且十分精擅团队配合与持械厮杀的人间凶物。 同行者们见到净拔出铁剑之后的凶悍,纷纷惊讶,感叹:“净啊,你这姿态和气力、就应该是去战场上搏杀的人!” 他们既是惊讶,又有些安心,同时,又很害怕。 他们以前是认识净的。 净人如其名,干干净净,虽然皮肤并不多么白皙,却一直干净清爽,脸庞也是有妇人一样的温和柔美。 但进入军营之后,他整个人像是雨后的菌子,迅速膨胀起来。 虽然个头好似没有长高,但整个人横向发展,变成了精悍的人物,远远看去,他们是决计不敢认的。 有这样凶悍的人物保护,自己等人应当是安全的。 可是,万一这样一个人对自己等人手中的钱生了贪念,自己等人又该如何反制呢? 他们对视之后,纷纷摇头。 没有太好的办法的。 他们这样的思考着,慢慢赶路。 中间,原本准备了的五日分量的粮食,短短一天半便被吃完。 于是众人不得不在客舍之中购置。 秦国对于国内物资的管控是很严重的,要买足够六人吃的食物,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要么是六人去买,要么是有足够的爵位和官职。 很巧,他们六人征夫,在这掠土夺城的战役之中活了下来,都有了足够的爵位。 其中,净已经升至不更。 于是购置粮食,便就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购置了足够的干粮,天色便已经晚了。 于是众人决定在此客舍之中暂时歇息。 净毫不费力地将六袋子以麻布口袋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铜钱扛回六人同开的一间单间。 客舍舍人见了,摄于净的爵位,并不敢说什么。 但他入夜之后便离开,准备向人举报。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剑器行 夜色深黑,风呜呜的刮着,声音太大,以致净觉得房屋有些摇晃。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错觉。 他准备睡觉了。 可是睡不着。 手边拿着铁剑,可是他没有安全感。 心中总是觉得,缺点什么,晚上门外无人轮值,睡不踏实。 可是已经脱离了军营,不必再打仗了。 他这么想着。 他想睡觉。 屋中的其余五人都已经睡去了。 净听着他们均匀的绵长呼吸声,知道他们已经睡去。 这是净在军营里学到的一点小窍门。 而且相应的,他获得了能够使用这些小窍门的听力。 他听着同伴们的呼吸声,听着外面的风声,闭上眼睛,想要睡觉。 闭上眼睛不知道多久,一阵嘈乱的脚步声如雷鸣般在耳边炸响,净猛然张开双眼,在意识完全清醒、眼睛还未张开之前,他的手便握住了铁剑的剑柄。 铁剑约有七斤重,剑柄是木制的,绑了细绳,以防打滑。 净下意识深深吸呼。 他呼吸深刻绵长,身体不由自主悄悄由躺着,变为了半蹲。 他手中铁剑并未出鞘,脚下不发一点声音,慢行至于窗边。 窗外,有火光,有呼吸声,有脚步声。 还有话语声。 “……是的,一行六个,远途打仗回来的,扛了麻袋……”这是客舍的舍人的声音,净是记得的。 “那肯定是钱!”有人回应了,趾高气扬的,这声音教净想到了以前在魏地遇着过的贵人。 那人也是一样的趾高气扬,但是被砍死之前,也比一般人叫的更凄惨,恐惧之情更深切。 净的五指微微屈伸。 他听着,肌肉慢慢舒展、紧绷、舒展、紧绷。 他在做准备,但他没有把同伴叫醒。 这些人……遇到夜袭的话,战斗力是很低的,没有经受过训练,没有太强的合作意识,加上武器装备不完备,他们完全是不合格的。 甚至这时候把他们叫醒,他们都只能给自己添乱。 如果雉尾他们在的话就好了…… 净心想着。 雉尾他们的话…… 他满满的听着声音,数起了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九个人。 打了火把,不知道有没有弩。 有弩的话没法应付,没有配弩的话,自己这边暂时就只有一个人,还算比较棘手的。 他握着剑。 幸好学过用剑。 农会中的兵士,武器装备更换频率奇高。 因为他们是精兵。 精兵,就要打一般的兵打不了的仗。 他们吃得多,吃得好,训练多,力气大,速度快,配合默契,战力极高,经常做一些比较危险的任务,因此战损在整个秦军当中都是比较高的。 也因此,他们身上的一切武器装备都不能够有半分马虎大意。 一般兵士的戈崩口了,那就要磨。 但农会的人不磨。 他们换。 铜戈他们是不用的。 起步就是铁戈。 铁戈之后是钢。 钢之后是铁刀、铁剑、长柄的矛。 人手一把小弩。 十七个! 净记得的,自己在战场上,杀了十七人! 与农会兵士相互配合,小规模对战之中,在面对同等数量的敌人的时候,他们常常可以一人不损地完胜。 所以净身上只是一些小创口。 戈啄伤的、矛捅着了。 大伤是没有的。 他深深地呼吸,积蓄力量。 “……上,杀了他们,把脸划了,说是剿匪徒、杀群盗了!”那个趾高气扬的声音傲慢地说着。 净深呼吸,眼眸里闪过厉色。 果然么? 他慢慢贴着门蹲好。 九个人。 加上舍人,一共九个人。 舍人和那个说话的家伙不算,还有七个。 他蹲下了。 有人将门敲开了。 他提着灯和一柄铜刀。 那是柴刀。 净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对手的武器。 铜刀,可以拼一下! 他缩在墙边,手掌按在剑柄上。 那人完全走了进来了,脚步尽量放轻,可是没有训练过的家伙,再是轻,也还是有声音,而且走路时候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面前,视线是容易出现大片死角的。 这些人,配合相当差! 另外两人走了进来了,手中的也是比较差的铜刀。 这种铜刀,用的料子是很差的,因此一般作为小富之家的柴刀。 这种武器…… 净拔剑了,一瞬之间,他脚下往后猛蹬,身体窜猫一样的跃出去,一剑刺在一人腿弯,随即借着身体前倾的势头,将剑刃往另外一个人腿弯处剌开。 两声惨叫在提着灯的人身后响起,而且是熟悉的声音,这人吓了一跳,连忙回身。 然而,他回过身去时候,原本他面对的位置里,翻滚过来的净立刻调整了身位,站起身来,铁剑在这人脖颈处轻轻一划。 这是不足以杀人的力道,但是血液迸出来了。 净杀过十七人。 他们一什之中,他杀人并不是最多。 对于一些要害,他们是很清楚的。 血液自脖颈迸出时候,这人的惨叫也发出来了。 他捂着脖子,惊恐大叫,灯也落了地。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于是一片黑暗。 被割开脖子的人在黑暗中大叫。 他身后,两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也在大喊大叫,惊慌失措。 没有经受过训练,没有直面战争的血肉磨盘的人,是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的。 他没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 屋外,剩余的六个人也因着这惨叫慌张起来。 “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趾高气扬的人在指挥了。 他们手中是有光的。 尽管净知道对方没有受过训练,但同时面对四个人,还是很危险。 他于是躲在被割开了脖颈的人身后,半蹲半跪,手中铁剑贴着身前人的身体,尽可能避免它反光而暴露自己的位置。 失去行动能力的两个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在胡乱挥舞。 除了面前被割开喉咙的人,他们谁也砍不到。 但当光源进入视野的时候,他们立刻狼狈地转身,将刀子往光源处招呼。 他们被自己的伤势和房间里的黑暗压制得完全的失去了理智了。 于是他们两人成功击杀了一名队友。 很好! 净嘴角溢出狰狞。 他的血液似乎沸腾起来了,于是他忘却了自己的饥饿和不安。 不安的来源很快就可以被消灭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剑器进 屋外此时一阵骚乱。 净听得到外面那些人细碎的恐惧,知道他们此时应当已经乱了。 是啊,眨眼之间失了一半的自己人,而敌人甚至连脸都没有露一下,这种情况下,没有多少人能够保持冷静理智的。 外面这些人,已经比赵人韩人和魏人强了。 起码,他们现在还没跑。 净这样想着,慢慢深呼吸,平复心情。 他耳边,惨叫声仍在继续。 身后的呼吸声似乎乱了。 是醒了吗? 他这边刚刚有些分神,便听得屋外凌乱的脚步声。 屋外的人,跑了! 净心中一喜。 在交战之中,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果胆气不失,正面对抗,即便是不能获胜,对方也要谨慎,不敢强攻。 可是,只要一方阵脚乱了,开始逃跑,那么敌方哪怕只有一个人,都能追着一群人,砍瓜切菜一般的杀人。 如今对方逃了,正是取死之道! 净起身,紧握剑柄,想要追击。 走了两步,忽而耳边听到门外一柱隐蔽的呼吸声和剑刃从剑鞘中缓慢抽出时候的细碎摩擦声。 净脚步欲顿而未顿,来不及思考,他的身体便做出了应对。 他继续向前走,行走过程中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柄铜刀。 他手持铜刀,向外猛然追出去。 速度很快,出门没几步,身后的黑暗之中,一柄剑迅速精准地朝着他的背心刺了过来。 净一步不停,反手将铜刀掷出。 “当” 金铁交鸣。 对方迅速变招,以长剑格开了铜刀。 一朵焰星炸开。 这转瞬而逝的细微光芒不足以让双方看清楚对手的面目。 净往前跑了几步,半蹲下来,一手握持剑柄,一手按在剑脊。 他胸中烈火燃烧。 嘴角不由勾起来。 刚才这一合,他已经确定了对方的手中是没有甲胄、没有弓弩的。 从声音听来,对方的兵器是一柄材质极好的铁剑。 甚至,可能是传闻当中的钢剑。 秦国目前的大部分优质武器,都已经更换了材质,换成了更加廉价且性能更好的铜铁炉出产的铁剑。 王二五百主说过,铁比铜更坚固,同时更加便宜,所以铁制的武器,可以比铜质的更长。 在战斗中,武器长一点,是很了不得的优势。 秦军在去岁的战争之中,便是凭此优势,给与敌人重创的。 而军队里的武器,虽然造型、包括武器质量都不如一些贵人家里自己采购的武器那样是用了精钢。 但制式武器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很长。 比外售的绝大多数武器都长! 武器长,就是优势! 净静下心来,仔细聆听。 他耳边,慢慢响起了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声。 对方轻轻的向前走了半步,随后刻意的重一些向左前方走了一步。 然后,他往后退了。 诱敌以细弱! 王二五百主曾讲过的手段。 故意给出一点破绽,引诱敌人来攻击,然后自己以逸待劳,在其锋芒正炽的出击之时不击,在其戒心最强的试探之刻不击,而专在其收缩回去,准备下一次攻击时候出击。 净是记得的, 他们以此手段,曾无死伤地吃掉过魏人的一百五十人。 那时候,他们只五十人。 对方不逃的话,他们自己就要转身逃跑。可是对方才放下戒心,便受到袭击,所有人都慌乱无比,根本就没有回头冷静的看一眼的心气,一心就是逃跑。 不逃,还不一定会死! 净笑着,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身上麻衣,缠在左手,而后轻手轻脚地向先前对手踏步的方位走过去,左手护在自己咽喉处,右手半弯,握紧了铁剑。 黑暗中,脚步声很微弱。 但靠近一些,还是能够听得到。 忽然,一道武器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传过来,净想也不想,伸手去承受了这一击,发出一声惨叫,并且重重地向后退。 一边退,他一边用左手抓住了那只击中了自己的武器。 那个重量…… 是掷过来的,是刚才净自己掷出去的那柄铜刀! 净心念转动,立刻做出痛呼声,并且手持了那柄铜刀,左右挥砍。 漆黑夜色之中,对方不轻不重地向前走了一步。 净似乎慌张无比,朝着那个方向挥砍。 “你竟然听到了啊!”一声带着嫌恶与恶意的赞叹。 先前听到的那个趾高气扬的声音响起来了。 净想也不想,将武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挥砍。 但什么也没有砍到。 “你这种贱人,居然也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击杀我的四名手下!”对方赞叹着,在另一个地方踩出脚步声。 净不说话,只是重重朝着那注定空白的位置挥砍。 “我瞧你身手似乎挺不错的,不若拜我为主?”那人轻佻说着:“我可包你此后衣食无忧!” 净咽了一口唾沫,闭上双眼。 听不到呼吸声。 “怎么样?考虑考虑?”那人似乎有商量的意思。 然而他一步一步地变换着位置。 净蓄了力气,再次将铜刀掷出去。 “铎” 铜刀在墙壁上撞击,弹落。 “啧啧啧”对方笑起来了:“你这贱人,心智倒还算坚韧的,我都有些不舍杀你了!” 他径直走了上来。 然后,他在距离净只两三步的位置停下来了。 “方才我掷出兵器的高度,距地面四尺有余,你这贱人既然被击中,那么想必应是伤在腿上、或者腰腹之间。” “从你这一时并不十分变动位置来看,你应当是失了行走的能力?”对方哈哈笑着,向前走,又猛然后退。 宛如狸奴子耍弄老鼠,既不杀,也不放,只是嬉戏一般。 如此试探了好几次,他这才放下心来,向后退去:“你跑不掉的!” 他如此说着,点起了火。 灯光亮起的一瞬,净一剑刺出去。 “噗”剑刃刺破肚肠,那人想要动作,净手腕翻动,剑在他腹中正反搅动两圈。 “你……”他惊恐万分,又畏惧无比。 净从他手中接过灯火和长剑,并在他面前晃了晃缠着麻衣的左手。 “有趣?”净咧嘴一笑,猛虎张口,腥风扑面。 “你这贱人……” “能活下来的才是贵人!”净冷笑着:“王二五百主曾说过的,赢家才能有贵贱,输家不会有任何体面!” 那人双手捂着自己腹间被剑刺穿的窟窿,满眼的不敢置信。 “我竟然,被一个贱人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卧虎 净手持灯与剑,跨过了死去贵人的尸首,回到房间里。 他以灯火照耀,手中铁剑又补了几下,确定了屋里的四名敌人已经死透。 顺便,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五名同伴,此时都还躺在原来的位置,似乎根本没有被打扰。 只是,他们的剑似乎都在手边了。 “哼。”净有些不屑,又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几名同乡。 想来,这几位,应当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将那位贵人剥了衣服,划了面皮,并且将他的衣服一火烧了去。 之后,才回到屋中,叫醒了自己的五名同伴,一把火将客舍烧了去,然后推着小推车离开。 时间错过了,逃掉的人,是没法追了。 净等六人不尴不尬地一齐行走。 “有几个人逃掉了。”逃跑的过程中,净如此说道:“真是可惜,当时你等没有醒来,否者,我们可以把他们全数留下的!” 五个人对视了一下,灯火下,影子扭曲伸展。 有人干笑着说道:“是极,只是可惜我等当时太困累,以至于没有睡醒,耽误了事情,当真该死!” “这也不怪你们!”净连忙说道。 他松了一口气。 秦法是鼓励“连坐”的。 这种制度的本意是设立一种囚徒困境,分化民众,使其互相监督、互相举报。 可是目前,净没能把所有敌人都杀掉,而是放了几个跑路了。 五个人并不知道净是有意如此,还是无意而为。 但总之,他们已经失去了举报净以获取赦免的机会,只能跟随他,一条路走到黑了。 于是他们六人……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内部分歧了。 净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坐在独轮车上,问道:“可能够使我歇息一阵儿吗?先前受了些伤,体力消耗极多,我有些困倦。” 虽然是疑问地语句,但他的语气着实没有什么询问。 推车者干笑着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 “咸阳城里死了六人丈夫了。”赵高汇报道。 这里的丈夫,当然指的就是那些拿了钱,留在咸阳挥霍,而没有立刻还乡的人。 怀揣这样一笔“巨款”而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与地位,被人谋了去,也是应当的。 嬴政叹气,但并不意外:“六人,已经比预料之中少很多了。” 预料之中,昨夜死去的,至少该有十五人! 不过目前看来,咸阳城里的这些人,还是比较收敛的。 嬴政收拾了心情,下令道:“去把王翦找了来。” 赵高立刻领命:“唯。” 王翦还在家里被儿子烦着,被父亲训斥着,得了秦王政召见,立刻开开心心地将儿子往地上一摔,拍拍屁股跟着赵高离开。 来到王宫时候,王翦见了嬴政,很得意地行了礼,眉开眼笑:“殿下,我打赢了!” 赵高轻咳,手肘捅了捅王翦的腰身。 王翦转头奇怪看了一眼赵高:“你咋了?病了吗?” 赵高立刻站远了一些。 嬴政是知道王翦的一贯风格的,所以对于王翦的失仪不以为意,挥了挥手:“你就别行什么礼了,坐下,别难为自己了。” “谢殿下。”王翦开开心心地坐下来了:“殿下,我们之前说好的钱……” 还真不客气! 赵高古怪看着王翦。 这一位,打仗的时候,不是听说挺聪慧的吗? 为何到了陛下面前就…… “钱不会少你的。”嬴政撇撇嘴:“但是先讲一讲你此战时候的一些感触,朕有些兵制方面的想法,想要先听一听你的意见。” “也行……”王翦有些不高兴。 他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哼哧半天,没有说出什么东西。 嬴政叹气:“赵高,带人去库中取些金玉,然后使人去铜铁炉取一千具宝甲共一千柄钢剑。” 王翦听到这命令,眉开眼笑:“殿下想要听哪一部分的意见?” “你觉得,农会的那些兵士,他们还有什么需要吗?”嬴政问道。 “他们的需要?”王翦想了想:“他们需要每人配上一具小弩,身被一身甲胄,主武器用钢刀,副手用长剑。” 嬴政多少有些无语,他指节在桌面重重叩下:“这些都是小事,除此之外呢?战事方面,计谋阵型之类的,没有什么需求吗?” 王翦咧嘴:“殿下,我越是用计谋,越是讲求阵型,就越是发现,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这些东西!” “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花钱,买了肉食,买了粮食,一天五顿饭六顿饭,把兵士们养的膘肥体壮的,然后花大价钱给他们配上最好的武器、弓弩和甲胄。” “然后让他们知道,他们家里人也都是合他们一样可以吃的饱饱的,晒着太阳,唱着歌安安生生过日子。” “这些条件都满足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计谋和什么阵法,甚至连兵法都不怎么需要。” “到那种地步,就是冲冲冲,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硬冲都能把那些孱弱的敌人冲垮!” 嬴政皱眉:“还有这种事情?” “那当然啦!”王翦眉毛都跳起了舞:“殿下啊,你是不知道啊,把人养的身强体壮的,拿了好的剑和盾,去跟那些饭都吃不饱,训练都没训练过的农夫打,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计谋和阵型,正面硬扞,才是最有效的!”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也就是说,以前我们训练农会的兵士的那些手段,还是可以用的,对么?” “当然能用!”王翦点点头:“可惜了,之前若是能够训练出五千如此的精兵的话……我们这一仗根本就不可能会输的!我们若是有五千如此精兵,我们甚至可以反过来把魏无忌圈起来杀掉!” “五千人即可反败为胜?”嬴政挑眉:“魏无忌不是将兵六十万人吗?” “他们最多有七万人!”王翦大大咧咧说道:“我们去攻赵人的时候还号称三十万呢,其实一开始就只有三万人而已,人多了,后勤跟不上的!” 嬴政点点头:“即便是对方只有七万人,你也能保证,只消五千人精兵,便可将敌人冲垮吗?” “当然!”王翦很有自信:“真正的打起仗来,其实人数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反而就没有那么重要了,甚至人太多也是一种劣势。” “这要如何解?”嬴政将信将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山鬼歌 630shu ,最快更新革秦! “殿下是不知兵事的,所以我便从头开始讲起。”王翦觉得跽坐有些难受,于是盘踞坐着,若个乡间老农,抠着脚皮,兴致勃勃说道:“其实兵家之事,说简单,是很简单的,就是以强打弱,以多打少。” “但是有些时候,总体的人数来讲,我们可能比对手人少,不过这时候也没必要害怕。” “人多有人多的打法,人少有人少的打法。” “而且即便是人数少,也未必就是人少。”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水,在面前木桌上划了两道。 “殿下可知道,战阵是干什么用的吗?” “做什么的?”嬴政配合着,看了一眼王翦用手指蘸过水的那个铜爵,忍住不满。 “所谓的战阵,其实就是把人圈起来,让他们按着一定的形状去排列。” “阵里面,人与人之间,一般来讲,是站得越密集就越好。”王翦舔了舔舌头:“因为人密了,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战阵之中,交战时侯,对比起一步之内只有一个人的战阵,那么即便这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战阵里总的人数是少的,可是从每一个人来看,却是反过来的。” “阵型越密,往往对方同时要面对的敌人就越多。” “一个人同时能够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你一步之内只有一个人的战阵,即便个个都是精英,一戈啄出去,也会被对方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一方挡住。” “而反过来,一步之内有两个人的战阵里若是刺剑呢?两人对一人,人少的那一方根本就没得打。” “所以……” “战阵,就是用一定的形状,去最大程度的让每个对手所需要面对的敌人最多!”王翦说道。 嬴政皱眉:“既然是如此好的东西,为何又会无用了?” “因为战阵是手段,而不是目的。”王翦说道。 嬴政眼眸里闪过一些不悦。 王翦距离嬴政很近,但他就像是没看见嬴政的不满一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战阵这种东西,说到底是死的。” “任何的战前安排,战阵演练,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士兵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而且战阵并非是越密越好的。” “一步之内,按道理最多可以布三个人的,但是布三个人的话,他们每个人手臂伸展,动作做出,都是不适合发力的。” “所以布置三个人,反而会影响每一个人的战力,甚至布三个人,稍微有一点差池,地面不平、奔速过快,他们自己就把自己人推倒,踩踏致死了。” “即便战阵布下来,对方难道就是傻子吗,他们真的会跟兵书上写下来的那样跟你交战吗?” “大部分的兵士其实即便有了战阵,也还是没法儿对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一个清晰的认知。”王翦摇头:“在这种时候,战阵才是应当使用的。” “因为兵士们是不清晰的,所以要将领告知他们这一切,告知他们他们应当怎么打。” “通过不停的练习,让他们接受将领的意志,按照既定的战阵与对方交战。” “但将领又不是全知全能的女娲,战前做出的安排,也会受到各种限制而不那么适用于真实的战况。” “其实真正最能够判断形势和自己应该做什么的,永远都只有身处交战之中的兵士而已。” “他们若是能够自发的配合起来,能够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么即便将领是一条狗,他们都没有打不赢的道理!”王翦笑了笑:“现在农会的这些兵士,已经开始能够做到自发的配合起来,能够模糊的对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一个认知了。” “所以这时候,战阵之类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就不再是能够提供帮助的东西了,我们在交战时侯,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既定的目标,比如说:冲垮敌阵,直捣大纛这样的,剩下的,便是为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优质的武器和足够让他们安心作战,奋不顾死的理由。” “那么人数呢?”嬴政指节轻叩桌面。 赵高低下了头。 “就跟之前所说的一样,人数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我们这一战之中,以一屯之兵破三百五百都是有的。” “他们人多了,即便是摆出了什么战阵来,但是他们能够第一时间里跟我们的兵士短兵相接的人数最多也就那么几十人,他们一群农夫、四肢无力、未受训练,武器还差,即便是以二围一,都不见得能够破开我军的甲胄,我们只消在第一时间里砍倒了他们的一些人,让他们第二排第三排的人开始害怕,觉得我们是不可战胜的,他们就会开始逃跑。”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是根本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的,见着自己的战友逃跑,即便是没有目睹我们的强悍,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会跟着开始逃跑。” “而在战场上,一旦开始逃,那么人数再多都没用了!即便是十个人,都能追着五百一千人乱砍乱杀。” 嬴政叹息:“所以说我们以前训练的那些兵士……” “战场上,能够临敌而不溃阵的兵士一般被称为精兵。” “而农会之中训练出来的这些,则是能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并且自发的就可以进行极好的配合的。” “他们,是精兵中的精兵!”王翦叹了一口气:“就是前面的战争之中,我没有指挥权力,因此才叫这些精锐去执行那些太危险而且收益极小的任务,以至于他们死伤了那么多人。” “朕听蒙骜报告说,他给你派遣了六人直属长官,但这六人,俱都意外失踪了,是么?”嬴政漫不经心问道。 王翦扣脚的手一顿,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聪明不断。”嬴政嗤笑:“以咸阳城来看,在保证物价并不影响小民生计的情况下,最多能够训练四千二百人农会这样的精锐。” “但是这两年天旱,周遭庄稼收成都不行,即便是如今麦、菽轮种,一年两成的情况下,粮食的产量也还是不足。”嬴政叹气:“今年开始,就要大作土木,兴修水渠了,朕要将咸阳城附近的所有小农户全数纳入农会当中,所以最多给你留二千人的员额。” “两千有点少?”王翦有些不情不愿。 “一千五?”嬴政问道。 “两千挺好的!”王翦讨好地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炉火翻作 离开时候,赵高领着王翦前往少府去领取嬴政早已经许诺过的武器装备。 讲实话,赵高现在已经不是太想跟王翦这种憨人交流。 自己说话,他大概了是听不懂的。 这样的交流,太累! 赵高低着头默默的走着,将出王宫时候,王翦忽然道了一声谢:“谢谢。” 赵高愣了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他左右顾盼,确定了近一些的位置是没有人的,这才意识到这一声“谢谢”是对自己说的。 他呆了片刻,随后浑身寒毛竖起,凉气从脚底上升至头皮。 “你……” 王翦没事人一样左右看看,在道旁折了一根树枝,于手中挥舞,虎虎生风,无比幼稚。 十月十七日,咸阳城中、咸阳城周遭,嬴政所能够接收到的“意外死人”、绞杀匪徒的消息越来越多了。 多到了,已经有两百多人死去的程度。 这个数量,比他想象中要少。 而且,这两百多人之中,有接近六十人,是咸阳周遭地区,一些原本有些明面的身份的人物。 嬴政大概能够猜到他们的死因——去截杀那些兵士,结果被反杀了。 嬴政看见这个数字就有点想笑。 他慢慢在帛书上勾画了“生产关系”四个字。 …… 再一次走进铜铁炉工地的时候,鞠子洲看着那工地外的驻兵和稀稀落落的一些小商贩,多少是有些伤感的。 两年半的时间,秦王异人将铜铁炉的掌事从秦傒、换成秦更、又换成秦熹。 但无论人如何的换,他们掌事的大致思路都是一致的。 铜铁炉是秦王的私产,也就是嬴氏的私产。 而工地里的工人们,除却一些掌握机要技术的墨者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是签了契书的奴隶人。 对待这些奴隶人,他们一致认为,工钱是不需要给的,即便给,也不需要每天十个钱、加班二十个钱那么多。 于是工钱最初削减至于八钱每日。 后来则削减至于百钱每月。 而工作时长,现在则是六个半时辰。 当然,厂子里时常要加班的。 这个时常,频率大概是每天一次。 其间,工人不是没有过意见。 直接对抗,或者提出意见,他们是不敢的。 于是他们选择了辞职。 所以辞职者死了。 之后,整个工地便就死气沉沉。 产量,既没有爆发,也没有太过跌落。 新技术的研发……还是算了。 新技术的研发,最需要的是大量的熟练工人参与。 现在这些工人大致也知道了,自己在铜铁炉中,地位约等于每天燃烧的薪火。 这种情况下,要他们满怀热情地参与到新技术的研发当中去,那除非是他们贱得浑身难受,才有可能。 墨者离带着几个学徒慢慢绘制新式武器的图纸,并且时不时以尺子勾画其尺寸,以方便制造模范。 鞠子洲敲了敲门,走进他的公室。 离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眯缝了眼睛,看了一会儿,惊喜地扔下了手中尺子,走上前来行礼:“鞠先生,暌违许久了!” 离的学徒们见到自己的老师是如此的恭敬,也都纷纷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了。”鞠子洲扶住离:“现在工地当中,有工人多少?” “七千一百四十四人。”离立刻回答:“这其中大部分是从各地抽调来的精壮奴隶和罪囚。” “每人月工资是多少?” “一……”离有些迟疑:“一百钱。” “实际工资!”鞠子洲厉声喝问。 “没有。”离挠了挠头:“薪资已经拖欠了数个月了……” 他还想说说理由或者苦衷之类的。 鞠子洲又问道:“那么我离开时候所遗留下来的那些老工人……还剩下多少了?” “两千来人……”离有些羞愧:“这……” “召集所有工人,停工!”鞠子洲冷声说道。 离想说什么,这时候,鞠子洲从怀中掏出嬴政给的虎符:“验符!” 离立刻转身,从一个锁着的箱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铁匣子,打开了锁,校验符印。 符印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离双手将符印送到鞠子洲手中:“鞠先生,最近……” “我说,召集工人,停工!”鞠子洲看着墨者离,表情严肃认真:“能听得到我的话吗?” “唯。”离躬身一礼。 两三刻的时间里,工地的一切生产活动停止,工人们被召集起来。 鞠子洲看了一圈。 大部分人显出疲老姿态,皱纹深刻,双眼无神。 比他以前所见过的那些流水线上的麻木更加麻木。 大部分人的反应迟钝站在那里,像是梦游,不知所措。 这幅姿态,比一般的奴隶人都要麻木了! “今天开始,休息十天。”鞠子洲站在高台上大喊。 他的声音经过喇叭的放大,传到墨者们耳中。 墨者们虽然不喜这命令,却也还是尽职尽责地重复鞠子洲的话语。 “这十天里,你们大家可以出去玩一玩,也可以去咸阳城中去买些吃用、衣物,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 他说着,拍了拍手,一些铜钱被墨者们从高处倾倒下去:“这些钱你等可以自去取用。” “十天之后复工,每天工作三个半时辰。” 他这样的喊话,底下的工人们听了,也没有什么喜悦,大多,是等了好久,才随便的走上前去,到铜钱堆里随便的抓了一把钱。 大炉炉火熄灭,工地大门敞开。 但鞠子洲在大门口等了半个时辰,都没有见到一个工人出门。 他回到工地之中,转悠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有什么人在做活。 食堂里,也是一样。 最后,来到宿舍时候,发现大通铺里睡满了人。 他们密密麻麻地躺在那里,或者鼾声不止,或者静静悄悄。 抓来的铜钱,就随意的扔在地上。 薪柴,即便是要钱也是没有用的! 鞠子洲深深呼吸。 空气寒冷,他吸进肺子里的,只有绝望。 胸腔中炉火翻出,将冰冷的绝望锻造成为灼热的愤怒。 今夜,你们在此安睡。 积蓄一些力量,酝酿一些愤怒。 明夜,你们会在哪里睡去? 明夜,你们会否愿意就此安睡? 未来的事情,因其未来,所以无人知晓。 但,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呢! 鞠子洲捏紧了拳头,转身离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逢场作戏 嬴政坐在农会聚居区中间,看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分别搂抱着形容娇俏的少女说说笑笑,偶尔有少女羞怒地将少年人推开,或者追打着。 远一些的地方,孺童们手里拿着竹竿,竹竿上绑了花花的长蛇,威武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喊叫着炫耀。 “并人之事进行的如何了?”嬴政从腰间系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块肉脯慢慢嚼食。 “如今咸阳城中的散户均都已经被并入农会之中了,周边的田地,也大多已经丈量开了……宗室之家趁这个时机,也做了一些兼人并土之事。”赵高躬身回答。 “宗室?”嬴政指了指那树梢的鸟雀:“你看那鸟儿,它是不是跳得有些招人厌烦?” 赵高退而不语。 嬴政没有等到赵高的回话,冷笑一声:“你这般的谨小慎微,说实话,以后不能有什么作为的。” “陛下。”赵高走近了一些:“宗室的人来了。” 嬴政朝着赵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秦熹带着两个壮硕的手下,拿了一堆竹简,小跑着赶来。 “陛下。”秦熹脸上笑容可掬,乍一看来,就像是个邻家富贵老实的伯伯,让人一见,便不由心生好感。 “伯父,许久未见了。”嬴政笑眯眯看着秦熹,又扫一眼他身后的两个手下:“您怎会亲自来农会的?有什么事情,知会一声不就是了?” 秦熹恭恭敬敬朝着嬴政行了一礼。 嬴政退半步,这礼数,介于受和辞之间。 “陛下。”秦熹宛如未见嬴政的举动,而是走上前来:“臣听闻陛下前些日子要农会开始并地兼人,并且丈量土地,臣觉得,臣当是可以帮助陛下做些事情的。” 嬴政看了一眼他身后两个人手中的竹简:“如此说来,伯父这次来农会,是来送田土农户的?” “正是。”秦熹脸上笑容不改:“老臣在这些天,也带着几名愿意为陛下分忧的宗室,帮着花些小钱,收拢了田土和人手。” 嬴政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伯父了。” “寡人先前曾设想,要把田土,从王一人所有,变为天下人所有,如今收拢田土农户,正是想要先把此想法,在咸阳周边,落实一下,看一看其中成效。” “若是效果好了的话,这便可以证明朕的想法乃是善政,是利国利民的,便可以开始施行于全国之中。” “但若是有什么问题,因着施行范围不广,而且在寡人眼皮子底下,这些问题,寡人也都可以一一了解,并且迅速着手解决!” 嬴政冲着秦熹微微躬身一礼。 秦熹立刻避让,辞不敢受。 “伯父此举,不光是帮助寡人,更是帮助试行此政,乃是利天下之举!” 秦熹有些惶恐动容:“臣感于陛下利民之心,却不敢贪天之功,臣之举措,原本是想着,陛下未冠而既大位,弱龄而继秦国,恐陛下劳累倦怠,欲为陛下分忧,以全人伦之礼。” “伯父有心了。”嬴政看着有些感动。 “赵高,还看着!”嬴政对着赵高呵斥道:“不知道要找人接过朕伯父的好意吗?” “迟迟不接,不怕寒了人心么?” 赵高诚惶诚恐:“奴婢该死,王上恕罪。” 秦熹有些着急,随即将正要跪拜下去的赵高拉起,勉强笑着说道:“陛下,陛下何必动怒,赵侍乃是陛下近侍,更是全心全意为陛下而行的人物,一时不察,在所难免,老臣并不在意,还请陛下恕罪。” “既然伯父如此说了,赵高,还不谢过?” “奴婢赵高,谢过计阳侯。”赵高深深低头,眼神阴鸷。 再抬起头时候,他脸上一片谄媚的笑。 “罢了罢了,不必多礼。”秦熹并不在意,挥了挥手,见到嬴政仍看着那些小儿女打情骂俏,似乎全神贯注的姿态,他很是着急。 “陛下。”秦熹弯了腰,走近一些。 “要吃么?”嬴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肉脯,递了过去。 秦熹有些尴尬,还是接过肉脯:“老臣谢陛下赏赐。” “伯父此来,怕不只是要向寡人进献一些田土人口?”嬴政转过身来,抬眼看着秦熹。 他抬头仰视,但不知道为什么,秦熹总觉得,面前这身量不高的小子,是在俯视自己。 “臣……”秦熹有些犹豫。 “不愿意说,那便算了。”嬴政笑了笑,拉住秦熹的手:“伯父还是与政,一齐来尝试一下农会的饭食。” “他们因着是大锅烧饭,因此陶瓮、铜鼎都不合使用,于是去年时候,农会的庖厨们与墨者商议了一下,由铜铁炉改制了一批铁制灶具,剖半个圆球,不置立足,而架于土台之上,四面围住,煮饭奇快,饭食更别有一番风味。” “伯父可以来试一试!” “陛下!”秦熹躬身一拜:“陛下,老臣来此,是有要事禀告。” 嬴政背负双手,傲然接受了这一记深揖大礼:“哦?是什么要事,竟然能让伯父你饭都不想吃都要上奏?” “陛下可记得您将鞠子洲鞠先生派遣到铜铁炉中的事情?”秦熹问道。 “朕记得的。”嬴政点了点头:“怎么,我师兄他在铜铁炉中受了伤了吗?” “并非如此。”秦熹没有抬头,弓着腰身说道:“鞠先生何等尊贵人物,如何会在铜铁炉那般境地里受伤。” “那是何等要事?”嬴政问道。 “鞠先生……”秦熹深吸一口气:“鞠先生使铜铁炉停工五日了!” “停工便停工嘛!”嬴政语气轻松。 铜铁炉的收益,他已经许诺出去了,至少在最近两年,精兵练成之前,这些收益,一定要归于宗室里的这些人所有。 所以停工不停工的,对于嬴政而言没有任何问题。 “陛下,铜铁炉中如今承负了国中大半的兵器造料与几乎全部的甲胄制造!” “所以呢?”嬴政脸上是探寻之色。 “所以铜铁炉万万不能停工的啊!”秦熹语重心长,大义凛然:“更何况,鞠先生他竟然是想要停工十日,此后使工人每日只做活三个半时辰!” “三个半时辰?”嬴政有些诧异了:“以前是多久?” “以前……以前……”秦熹说不出话来。 嬴政笑了笑:“伯父不必担忧,我师兄乃是铜铁炉的创制者,此中事情,他比你我都要纯属,了解都要更加深入,他做事,长久来看,不会影响你的收益的!” 长久? 秦熹气得想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久别重逢 铜铁炉很重要,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因为知道这件事情,所以秦熹也好,其他什么人也好,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夺取铜铁炉的实际掌控权。 因为那是取死之道。 他们所想要的,就只有铜铁炉的收益而已。 那些铁料打造出来,制成铁器、钢剑,向外国销售出去,动辄上百倍上千倍的利润,令人眼馋。 秦熹自己也知道,以嬴政的手腕,其实他们能够拿到铜铁炉收益的时间也不会很多。 长久一些,十年八年。 短一些,甚至只有三五年。 但即便如此,每一天,铜铁炉所能够产生的收益,也还是一笔巨款! 这几年的收益,也足以叫他们对吕不韦动手,也足以叫他们为之冒险。 “伯父可知道……”嬴政随意地问:“寡人想要做什么吗?” “陛下少而登位,应当是想要有一番作为。” “朕现在想要破灭六国。”嬴政轻声细语,仿佛见了心仪的少女,思绪悠悠,语气幽幽:“所以朕知道,朕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的支持,更多的钱财!” 秦熹腰身弯得更低。 “所以伯父,你得要支持朕啊!”嬴政笑笑:“铜铁炉的收益,你拿上五年,便也就可以了?” 五年! 这个时限,远在秦熹的心理底线之上。 “这……既然王上给,那么老臣便取!”秦熹强忍了激动。 “五年的收益,应该说是不少了。”嬴政问道:“五年之后,伯父又要靠什么呢?” 秦熹屏住呼吸。 “铜铁炉虽然炼铁冶钢,但归根到底,一切的活计,都要人去做,我师兄也说,越是熟练的工人,就越是宝贵。” “这些熟练的工人,以后越是熟练,他们所能够享有的待遇就越好。”嬴政转身,背对秦熹:“他们会很快有钱的,人从贫到富,钱不可能不花出去的,他们的钱花在哪里……” “老臣多谢陛下提点。”秦熹胸中喜悦激荡。 “另外就是,炼铁,是需要矿石的!”嬴政笑了笑:“伯父明白么?” “臣明白了。”秦熹深深一礼,目送嬴政离开。 嬴政离去之后,秦熹直起腰来,惊觉自己已经浑身冷汗。 ——在嬴政面前,他升不起半分的不敬了。 “异人已经那么强势了,没想到他的儿子,比他还要强势。”秦熹有些虚脱。 嬴政带着赵高,赵高身后,几名农会的丈夫憨笑着搬着秦熹送来的竹简。 “赵高,你觉得,宗室的这些人,是有自知之明呢?还是没有自知之明呢?” “想来是有的。”赵高轻声回答。 “那么他们跟朕的关系……”嬴政转过头来,像个孩子一样稚气问道:“你觉得,像是‘生产关系’吗?” “奴婢不敢妄言。”赵高立刻回答。 赵高身后,农会的丈夫们很不明白,这位贵人为何忽然浑身颤抖。 他们互相之间挤眉弄眼,笑呵呵的,感受不到半分紧张。 “不要紧张。”嬴政看了一眼赵高身后那些有说有笑的丈夫,稚气问道:“大兄,啥时候开饭呀?我都快饿死了。” “嘿!”女人清脆的笑声在很近的距离响起。 赵高惊骇看着一个妇人将一只小小的孩子架在嬴政脖子上:“许久不见了呢!” 妇人身形高挑,从身后折腰低头,面对嬴政:“你可比以前更美了哟!” “怜。”嬴政扭动了一下脖子,伸手将骑在自己脖颈上的小娃娃揪下来,抱在怀里,看着这粉粉嫩嫩,嘴里吐着口水泡泡的小东西:“你儿子吗?” “是呢。”怜笑嘻嘻的:“我的儿子,怎么样,美不美?” 嬴政摇了摇头,伸手戳破怀里这小东西的口水泡泡:“不如我美!” “哪能跟你比啊!”怜奇怪看了一眼赵高,问道:“你怎么了?很冷吗?” 赵高下意识低头,片刻后又摇头:“不冷。” “冷的话去老者居去,那儿全天都烧着柴的,很是暖和。”怜笑着打趣:“你这身体不太行啊,才十月就已经冷得浑身发抖了,看是身子虚弱!” “他害羞,遇着好看的女人都这样。”嬴政随意说话:“这两年不见了,最近生活如何?” “马马虎虎,最近挺忙的。”怜叹息:“最近王上招纳了许多人进入农会,我们又急急忙忙召集人手地把地犁了,又是砍伐更多的柴草、编制更多的草鞋、又要帮着穷苦一些的人家重新盖房子……总之到处都是事情做。” “你不是妇人吗?妇人也要犁地了?”嬴政捏着小孩子滑溜溜的脸蛋。 “妇人比丈夫力弱者,当然不必做的,但你看我像是力弱者吗?”怜捋起袖子,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她的胳膊虽然并不白皙纤细,可是距离粗壮,也还是有些距离。 “我瞧你是没有什么力气的。”嬴政笑嘻嘻说道。 “你呀!”怜翻了个白眼:“你兄长呢?” “他在铜铁炉的工地里做事。”嬴政回答。 “铜铁炉!”怜惊叫:“那是极折磨人的境地啊!” “以前不是挺好的吗?”嬴政问道。 “以前是以前!”怜关切问道:“你兄长近来身体还好?” “还好。”嬴政迟疑一下:“讲一讲铜铁炉的情况?” “从哪儿讲啊,我知道的也不多……总之那里面的工人个个都像是鬼一样……” “我兄长说,很快就不同了。”嬴政摊摊手,讲怀里的小孩子还给怜。 小孩子临离开时候,“噗”一声,喷了嬴政一脸口水,然后没心没肺地“咯咯”笑着。 怜看着嬴政呆呆的样子,忍俊不禁:“看来蕨很喜欢你呢!” 说着,她掏了帕子出来,为嬴政擦了擦脸:“真是抱歉啊,蕨遇着喜欢的人,总会这样子。” “这小废物!”嬴政伸手用了点力,在小孩子屁股上捏了一下,小孩子仍没心没肺的笑。 嬴政于是伸手拉着眼睛,做了个鬼脸,把小孩子吓哭,才心满意足。 “你呀!”怜笑吟吟地,又有些无奈幽怨看着嬴政:“你要是当初说喜欢孺子,我说什么也要等着你长大,给你生个孩子!” “嘿嘿。”嬴政看着小孩子哇哇地哭,无比舒畅。 “走,去吃个饭。”怜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拉起嬴政小手。 嬴政踮起脚,“噗”一下在小孩子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小孩子于是撅起嘴,“噗”“噗”“噗”地也朝着嬴政吐口水。 嬴政大笑着跑开。 赵高朝着怜歉意点头,随后指挥着几名丈夫一齐跟上。 追上的时候,嬴政已经开始在农会的大食堂里排队吃饭了。 饭菜是煮制的粘稠的小米粥,配菜是绿油油的葵菜和两片带着白花花油星的肉片。 米粥管够,肉限量。 嬴政小口吃着,抬头看着身边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人们。 师兄,这些人的“关系”,就真的只是“生产关系”吗?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关系 吃罢了午饭,嬴政带着赵高,慢慢出城,在城外的庄稼地里巡视。 赵高并不敢发表声明意见,只跟随着嬴政慢慢步行。 他们看着田地里热火朝天的秋耕。 农会的集体作业,并非是集中所有人去蛮干,而是集中各种资源,然后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 就比如现在,即便是一次性增添了非常多的人口和地亩,一时间需要做的事情陡然增加,但农会的基本原则也还是没有变化。 在田里耕地的,大部分是老者、壮硕的妇人以及一些半大的少年少女。 他们比起正当壮年的丈夫,气力自然是不足的,不过赶着耕牛耕地,对于体力和气力的要求也并不高。 嬴政看着那田间的一个老者赶着耕牛,牛面前绑了一棵苍翠的菘菜,老农手里拿了鞭子,时不时地将菘菜拉下来给耕牛吃一口,若是耕牛走偏了道,或是干脆不走了,便不给吃菘菜,挥舞着手中鞭子,抽出空响,吓唬耕牛。 “啪”鞭梢炸响。 耕牛吃了吓,继续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劳者于是整个人松散下来,对着不远处同样赶着耕牛的另一名老者说着些什么。 有童子几人搬了水囊和饭菜来,于地头吆喝一声,便就把东西放在那里,团成一团,叽叽喳喳的跑过来,拍拍牛腿,戳戳菘菜,胆子大些的,拿了小棍,距离远些,戳了后门,转身逃走。 “这些,应当算是单纯的生产关系吗?”嬴政问道。 赵高沉吟:“奴婢觉得,应当是算的。” “应当算是。”嬴政叹息。 应当算,意思即是,他不能明晰地确定,到底是或者不是。 因为缺少一个标准。 但嬴政心里清楚,事情,应当是与自己想象中相差不大的。 也就是,关系,真的,不只有区区一个“生产关系”。 可是,如果不只是如此,那么判断是否是“生产关系”的标准是什么呢? 关系当中,除却生产关系,又会有哪些关系呢? 鞠子洲隐瞒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王翦带了丈夫们去狩猎了?”嬴政问道。 “是的,农会训练出来的旧兵,如今已经组成建制,进入山中狩猎,而王都尉则带着新建制的两千人兵员,去清除官道之上的猛兽了。” 此时的野生动物还算是比较多的,秦国也好,别的其他什么国家也好,道路上有猛兽盘踞都是常有之事——比起四处狩猎,果然还是在交通要道上找落单的过路行人比较快捷。 针对这种情况,商业稍微发达一些的国家,都会定期出钱组织人手清理道路。 秦国虽然重农抑商,但是却注重交通与辖制,所以一些重要时刻也有对于各处交通要道的清理。 但,也仅限于重要时刻和交通要道。 王翦此时带人去清理道路,当然是受了嬴政的命令。 秦国的先君们受过叛乱,都有些偏执,国内凡五十人以上的兵员调动,都是要请示秦王的。 “清理完道路,便可以调集人手,修一条水渠了!”嬴政叹息:“修渠所需要的各项工具都不是小数目,铜铁炉中此时停工,的确是有些耽误事的。” “要去催一催吗?”赵高问道。 嬴政摇了摇头:“不必了,既然师兄已经将话放了出去了,那便按照他的话来执行!” 嬴政深深看了一眼赵高:“师兄此去铜铁炉,是领了朕的命令去的,他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了我的意思。” “既然话已经说了出去了,那么就应该兑现!” “这不是区区一时的效益所能够衡量的价值。” “因为这代表了,寡人的信用!” “秦人所以信秦国者,皆出此信。” “先王急于求财,坏掉了师兄当初在建立铜铁炉时候对工人、对秦人的承诺,也就是坏掉了秦国对于他们的信用。” “他们已经被秦国背叛了一次了,要想让他们重新相信秦国、重新相信秦王,便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嬴政将目光转移:“赵高,你记住了,这一点信用,才是为政掌权所最重要的事情。” “有了这一点的信用,你只要不破坏掉这信用,那么你说的,即便荒谬,秦人都不会怀疑。” “因为你以前的话,已经都一一兑现了!” “掌握了这一点信用……” 赵高弓起腰身。 这是能对自己讲的话吗? 赵高深深的怀疑着。 先前的鞠子洲是这样,如今的秦王陛下也是如此。 他们到底为何要对自己讲述这些呢? 赵高谨慎地不发一言。 嬴政慢慢踱着步,一步一步,走回王宫。 赵高如同静默的影子,不发出一点声音,慢了两步地跟在嬴政身后。 “可用之人还是少啊!”嬴政叹息着。 目前秦国朝廷里,可用的,有些本事,且没有自己根基的人物有几个呢? 即便是王翦,嬴政知道,虽然自己可以用他,但却需要时刻的注意他与旁人的利益交换。 而且,未来的路是一条几乎与现有的所有优秀的人物为敌的路。 赵高,又能到哪一步呢? 回到宫中,嬴政见到了母亲赵太后。 赵姬死了丈夫,虽然有些伤感,可要说她十分悲伤,悲痛欲绝,那还是算了。 夫妻两个分居数年之久,这不通音信的,什么坚贞不渝的感情也磨灭了去了。 如今的赵姬,每天依旧没心没肺的过着。 因着她成了秦太后,又是秦望陛下的生母,所以宫中之人也好,能够接触到的贵妇人们也好,都是以她为尊,虽然不至于阿谀奉承,但也尽量依顺,小心侍候。 这种境况,当然是很舒服的。 “政儿,政儿,你看啊,你大父从赵国寄来了好多财宝呢!”赵姬兴冲冲地拉住了嬴政的手。 嬴政皱皱眉,虽然不满母亲的举动,但是说到底,她毕竟是生养自己的生母。 尽管母爱缺失,但到底是一直陪着的,嬴政知道她没有什么城府,心眼也不大的样子,该顺着的时候,也就顺着了。 “送来了多少财货?”嬴政无奈问道:“有单据吗?” “应当是有的?”赵姬愣住了。 “拿来我看。”嬴政伸手。 “单据呢?”赵姬朝着身后伸手。 一旁的侍儿立刻将早已经备好了的单据递到赵姬手中。 赵姬献宝一样,有些讨好笑着,将单据递给嬴政:“政儿,这么多财货,应当足够填补你这些天发出去那么多钱的空缺了?” 嬴政嘴角不自觉向上勾了勾,心头微暖:“足够了的。” 倒不如说,这么多钱,真的是自己远在邯郸的大父送来的吗? 还是说,旁的什么人,借了他的手送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赵姬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你还不去玩吗?”嬴政将单据卷起,递在赵高手中。 “对哦,公孙鹴约我去赏花呢!”赵姬想起什么一样,急急忙忙提起裙裾,小跑着离开了。 嬴政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胸膛里暖暖的。 这,也是单纯的生产关系吗? 嬴政沉吟片刻,饱蘸了墨汁,用力将“生产关系”里的“生产”二字划掉。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停工 赵高捧着财宝的单据,侍立一旁,静静看着嬴政将“生产”二字划掉。 说实话,他并不很明白,多这两个字,或者少这两个字会有什么问题。 他如今所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秦王陛下很重视这个词。 但关系……很重要吗? 他不明白。 …… “吃饭了,吃饭了!”离带着人在工人宿舍里高声吆喝,时不时用铁勺敲一敲手中铁盆。 但工人们大多赖在床铺上,少有一些因着他敲了铁盆的声音感到烦闷反感的,也只抬头看他一眼,随后埋头继续睡觉。 他们的眼神死气沉沉,又带着深深的戒备。 离被他们盯得有些发憷,感觉很是不爽。 他又喊了几声,仍是没有人愿意听他的,起床吃朝食。 “这群懒鬼!”离喊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没趣,于是带着墨者们离开。 他离开之后,工人们陆陆续续坐起身来,隔着窗户看着他们的背影。 那目光,依旧是那么死气沉沉,依旧是那么戒备。 看了一会儿,他们大部分人又都躺了下去。 少数的一些人,犹犹豫豫,三五结群了,去往食堂。 食堂的菜饭很足,早晨是浓稠的小米粥、咸菜、小块鱼肉、每人两个鸡子。 铜铁炉里,还买了农会的人新近制作出来的名为“酱油”的调料,泼洒在咸菜上,以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鱼肉蘸了吃,味道鲜美可口。 工人们吃了朝食,见着正在此处进食的墨者们,没有给出什么好脸色,只默默的离开。 平日里热火朝天的铜铁炉,如今沉寂下来,四野无声,分外寂静。 墨者们吃完了饭,看着工人们的背影,表现出了强烈的疑惑。 他们只看着工人们离开。 因着鞠子洲的命令,他们是不敢对工人们说什么的。 不说教、不干涉、不命令。 但。 好生空旷啊! 离吃着白水煮来的鸡子,张目四望。 目光所及的工地里,没有了平时敲敲打打的声音,没有了忙上忙下的身影,没有了力量与技巧相结合起来将物质由一种形态转变为另外一种形态的作业。 空旷的工厂,如此压抑。 离迫切的想要让工人们复工,为秦国冶炼铁料,为王上的伟业添砖加瓦,为秦国吞并天下的大事贡献力量。 但…… 已经六天了! 铜铁炉停工六天了! 六天,按照平日的进度,当该有铁剑九千四百把,钢甲一千六百件,铁犁四千三百…… 整整第六天了! 墨者离始终想不明白。 但鞠子洲,也不是会跟他将清楚其中缘由的人。 他也无权追问。 “师兄。”墨者诀对着离施了礼:“师兄,左右工地里无事,我想着,回家去看看我家中妻儿……” “去。”离挥挥手:“早去早回。” 诀这边成功请假,他身后,几名墨者也都纷纷走上前来。 离一一允准了他们离开工地。 最后,竟连那些学徒们都离开了。 离一个人,走在工地平坦的路面上,慢慢朝着大炉方向走。 烧炭区,空无一人。 炼焦处,空无一人。 选石区,空无一人。 大风箱,空无一人。 所有应该有人的地方,都空无一人。 他最后走走停停,来到工人们的宿舍。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地方,反而塞满了人! 离默默注视着那些依旧酣睡,或者已经醒了都不愿意从床榻上起来的工人。 他看了一会儿,到底无奈离开。 停工第六天,工人们仍旧懒散不堪,甚至越发懒散不堪。 停工第七日,工人们仍旧懒散。 鞠子洲对这一切熟视无睹。 他对这一切,也都不怎么惊讶。 第八日。 工人们仍旧懒懒散散,即便睡醒了,也总是在床榻上待着。 鞠子洲去宿舍逛了一圈,地上的钱已经被工人们捡了个干净。 鞠子洲于是写了一封书信,找人将书信递给嬴政,叫他又加急送来了一批钱。 ——这是工人们被拖欠了的工资。 第八日的傍晚,用过晚食,夜色昏黑,离来寻鞠子洲了。 “鞠先生。”离深深一礼:“后天复工之后……” “后天不复工。”鞠子洲摆了摆手:“坐下,不必多礼。” 离一下被鞠子洲拿住了,好一会儿没能组织起语言来。 “说是要让他们休息十天,那就是要休息十天。”鞠子洲笑着给离倒了一杯白水。 离看着面前的白水和用做容器的陶碗,叹息:“先胜为何如此宽仁呢?” “我从来不是一个所谓的‘宽仁’的人物。”鞠子洲摊手:“只不过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停工、减少工时,都是必须要做的吗?”离不解。 “是啊,都是必须要做的。”鞠子洲很是随意。 “我不明白。”离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就暂时别去想,这些事情不是靠空口白话可以解释开的。”鞠子洲审视墨者离:“你就看着就好了。” “唯。”离一礼之后,起身离开。 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更加烦闷了。 鞠子洲知道,墨者离从来没有想过害人。 甚至他会因为工人的病症而感到痛苦。 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杀人。 第九日,工人们不那么懒散了。 但他们同样没有任何想要主动复工的打算。 一大早,他们中的大多数,起床去吃了朝食,随后聚在宿舍里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但心中感觉很是紧迫,睡觉也再睡不着。 虽然身体依然是那么疲累,但已经不想躺下。 睡了八九天了,虽然身体上最深切地疲劳没能被消除,但好歹比之前更有精神,也更有力量了。 他们说着一些自己关心的东西,热切交流着什么。 第九天,他们就这样在互相交流之中过去。 第十天,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早早地去到工作地点,看着眼前空旷无比的工地,他们心中茫然,他们意识里空空荡荡。 今天仍旧没有复工。 他们回到宿舍里,想要继续说说话,却又想不到任何话可以说。 于是大眼瞪小眼。 他们互相看着,互相想问话,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说什么呢?问什么呢? 他们的精神是如此的匮乏,他们的生活是如此的单调。 这一天的下午,鞠子洲召集了人手,烧了热水,组织工人们洗澡。 s:///book/12/12805/849559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安排 热水烧开,凉水兑入,温度被调和到一个微烫却又不至于灼痛的程度,工人们十人一屋,领了皂荚,用瓢舀了水,先清洗一遍,而后泡上一会儿。 肌肤纹理之中,褶皱舒展一些。 肤色虽然仍旧黑黄,但终归会洗净一些。 将头发粘连起来的油脂被搓掉,大家虽然说不上多美,却也至少是干净的。 一忽儿的热水澡泡着,一下午便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过去。 洗完澡出来,晚食就又好了。 于是工人们到食堂去用晚食。 晚食是蒸的小米饭,黄澄澄的,冒着热气,散发出谷物清香。 配菜是四大片咸香的腊肉和一块清水煮熟的鱼。 旁边,配了小碟子,可以自由选取酱油或者醋、韭酱作为蘸料。 工人们坐下来,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有些碍眼。 洗干净了之后,也觉得这穿了一个月的衣服酸臭,穿在身上,并不舒服。 他们吃着饭,慢慢开始热切地聊天了。 吃完饭,走几步,回到宿舍里,一个个迫不及待地除去身上酸臭的衣服,却又觉得宿舍酸臭了。 第二日复工。 上午做了两个半时辰,工人们没有多卖力,只是平平常常地敷衍着。 下午吃过饭,做一个时辰。 工人们散了工,发现了有妇人在工地里转悠。 他们眼睛都直了。 这时候,负责隔离的秦吏们宣布了一件事情——这些妇人是工地专门请来的,可以收钱帮着清洗衣服、打扫宿舍。 这钱,当然要工人们自己出。 工人们于是凑了钱,使妇人们为自己打扫宿舍、清洗衣服。 没有别的想法,多看一会儿也是好的,心里面痛快一些。 半天当然洗不完衣服,但是宿舍是打扫干净了。 工人们坐在外面,看着妇人们以布包头发,在宿舍里进进出出的打扫。 妇人们有了赚钱的路子,于是高兴着,即便是打扫,也都掩不住笑意,互相说着话,脸上都挂着笑,笑声银铃似的,挠得人心痒痒。 心中慢慢有什么东西恢复了。 他们只看着。 第二天,有售卖衣物的商贾进来了,衣服便宜且厚实。 工人们于是买了新衣服,将所有的旧衣服都丢给妇人们清洗。 这些衣服很多,而且款式相同,不好辨认到底是谁人的,于是妇人们与工人们必须多接触,多交流。 但,即便是多交流,多接触,也是避不了衣服走串。 他们于是有了争执。 但也还好,没有闹急眼,最多也只是骂两句。 妇人们只消给个笑脸,道声歉,柔柔怯怯的样子,立刻便可使工人们闭嘴。 他们于是熄了怒火。 第三天里,有些贩卖小食的进到工地里,卖些饴糖,或者更加昂贵的蜜糖。 蜜糖自然是每人买的,于是售卖饴糖的商贩将手中货物卖空了。 有工人买了饴糖,并不自己吃,而是羞赧地将糖塞给为自己洗衣的妇人。 妇人们有些接下,有些拒绝。 第四天,商贩便不再允许进入工地,工人们只得拿了钱,去到工厂门口去购买小食、玩具。 墨者们这一天揭下了厂子里挂了两年多的标语,换了一批新的标语。 上面的字大多没变,只增了一些内容。 工人们艰涩地认着那些字。 很多是他们自己就可以认得的,于是墨者们没有再教授这些字是什么,也没有额外的解释这些标语的意思。 工人们在标语旁边围了一会儿便不再关注。 还是香香软软的妇人更值得关注。 第五天里,拖欠的工资发了下去,工人们有了钱,干活的力气也足了。 与妇人们搭话,底气也足一些。 第六天,小雪降下。 于是铜铁炉只做了一上午,便又停了工。 墨者离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并不开口提出质疑。 鞠子洲宣布了一下放假。 月假,每月三天的假期。 今日正是二十七,停工放假,到下月初一下午回来做活。 这期间,工人们可以回家,也可以留在工地。 工地管一天两顿饭。 但工人们没有谁想要继续待在这里。 于是所有人都离开了。 铜铁炉中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 …… “统计好了吗?”嬴政问道。 “都已经统计好了。”赵高俯首:“库中钱财的剩余已经不多……” “不多也没有什么。”嬴政说道:“安,这些孺子交了予你,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的。”安笑笑说道。 “四百一十七人孺子。”安看了一下名册:“但是臣自己是照顾不过来的。”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嬴政在桌上抽出一卷单据:“正巧,赵人自邯郸送来了一批财货。” 送来这批财货的人想要的是什么,嬴政其实很清楚。 他们想要和平。 这一批财货,最多算是个定金。 后面,如果没猜错,韩人、魏人也都会送来一批。 这些钱,一是可以用一用,拿来应急,二是,可以反过来去赵地购置牛羊,去韩国购置粮食。 前面打那么一仗,虽然战果不显,最后还打输了,但说到底,还是有点用的。 起码把韩人、赵人、魏人都打怕了。 尽管最后他们联起手来胜了秦人,但他们已经输不起了,他们比秦人更输不起。 所以这些钱财,是他们拿来,向秦人祈求和平的钱。 嬴政用起这批钱,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他用笔在地图上勾画了一片地:“赵高,传朕命令,去农会之中,召集人手,把这块地辟出来,修一个大院儿,专门用来安置这些孺童。” “这些孺童……”嬴政沉吟片刻:“衣食待遇,要以成蟜的规格来办,至于成蟜……” 嬴政沉吟片刻:“这小子虽然没什么用,但毕竟是寡人的兄弟,便就不去动他了。” “唯。”赵高领命离开了。 安看着赵高离开,说道:“陛下,赵高,心很大的。” 心大,要的自然也就大。 “他是个可用的人才,性情、野心、能耐都有一些,寡人只怕他也去看顾孺子。”嬴政平静说道。 安尴尬笑笑:“人各有志。” “好了,既然选了,那就走到底!”嬴政抬起头来:“这些孺子,原是此次出征殉国的兵士们的遗孤,其中年不足十四者,寡人抽调了其名姓,着令其乡里将人好生照料,送到咸阳,交付在你手中。” “你可要,好生照顾他们!” “必不负王上所托。”安颔首。 s:///book/12/12805/849627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 秦王政令曰 (上) 十一月中,天大雪。 雪花纯白如昙花,绽开的瞬间走向凋零,,大炉里散发出的热气,更使得这一过程加速。 工人们结束了一上午的辛苦工作,走出大炉时候,被冷风一激,才觉得寒冷,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寒冬了。 于是一群人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呵手,脚下快速挪动着,回到宿舍里面,披了厚衣服,跑进冒着热气的食堂。 掀开食堂门口的厚厚草帘,工人们涌入其中。 食堂里很快人声鼎沸,食物的热气和以铁管由大炉处引入热水而散发的热能令人瞬间觉得炎热。 蜇于是又脱了外衣。 他打了一份饭,饭菜热腾腾冒着白蒙蒙的蒸气。 蜇用筷子挑动了盖在最上面的肉片,在碗里来回翻找。 没有绿油油的菜叶,他有些失望。 前天还有菜叶的。 忽而,他瞥见了坐在身旁的一个人。 这人穿着松散的麻衣,像是没睡醒一样,无精打采地吃着碗里的菜叶。 大冬天的,即便是铜铁炉这边自有一些蔬菜种植,因着工地里始终气温较高而得以存活,但,青菜还是比较罕见。 “老弟。”蜇拍了拍这个看着比自己年轻一些的人:“能换一口菜吃吗?” 被拍着的这个年轻人迟疑一下,神情似乎有些嫌弃,点了点头:“你自己夹。” “多谢了!”蜇将自己碗里最大块的那一块肉夹到年轻人碗里,而后自己从他碗里夹了一叶看着比较小的青菜,小心翼翼地咬一口。 “舒服啊。”蜇吃了一口菜,十分惬意的样子。 年轻人看着坐在另一面的,另外一人:“看样子你搞得不错啊。” “是有了一些成效了。”鞠子洲吃着肉:“但是还不够。” “还不够?”嬴政左右顾盼,入目之处,工人们热切地互相聊天,大口吃饭。 人头攒动之处,一派生机勃勃。 “当然不够了。”鞠子洲摇摇头:“你讲,按以前的标准来看,无论是产能,还是工人的状态,都已经是足够了的。” “但要完成……” “你们在说什么啊?”蜇疑惑问道。 鞠子洲口中话语一顿,而后继续说道:“说的是,关于加班的事情。” “加班!?”蜇听到这话,陡然站起,声音也不由自主高了起来。 他的声音,教周边的一些人纷纷停下了原本的动作,转而看了过来。 “加班?怎么回事?不会又要扣工钱了?”有人凑了过来问道。 “不是,我就知道,这什么秦王政,跟以前的那个王是一样的,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给我们好日子过。” “我还想着,他们能叫我们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呢!” 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待到蜇笨嘴笨舌地将一切说开,他们犹自不肯罢休,又骂了好几句。 嬴政脸色阴沉。 “你看,现在还觉得他们的状态很好吗?”鞠子洲吃着饭,笑着面对嬴政。 嬴政狠狠嚼食着青菜,将蜇夹过来的肉往桌上一甩,低头,并不说话。 “信任关系被破坏掉之后,再想要恢复,就需要更多的投入,这你是知道的。” “我清楚。”嬴政闷闷不乐。 “但是补偿还没有到啊。”鞠子洲将嬴政甩在桌面上的肉夹起来,用汤水冲洗了一下,自己吃下去:“施粥还在做吗?” “还在做,不过咸阳城里已经没有做了。”嬴政摇摇头:“咸阳城里面,各个白身的民众都已经被收入农会之中了,农会虽然粮食没有太多余裕,但养活那些人还是足够的。” “记得不能叫人吃白食不做活啊。”鞠子洲提醒:“还是要注意一下风气问题的。” “这个放心,因为要给孺童们修建一所托孤院,那些原本应当吃白食的人,都已经在托孤院里做活了。” “这样就好。”鞠子洲松了一口气:“你做事的经验不足,有时候,还是需要请教一些有经验的人的。” “我去过大母那边。”嬴政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的补偿……是什么?” “对他们做出保障啊。”鞠子洲摊手:“你不给出保障,不向他们承诺,不对他们承认错误,那他们能够感受到的是什么呢?” “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是,你以前做错了,对不起他们,然而你不认错,你不认为自己曾做错了,也就是说…” “我以后很有可能继续那么做!”嬴政托腮:“所以承认错误是如何承认,后续的工作又应当如何去做?” “草诏书,把以前的错误承认下来,但不要把罪过推到别人头上,而食你自己承认下来,承认先王时期的那些措施是错误的,然后给予他们地位,并且以法律的形势,规定他们这些人的权利与责任。” 承认先王时期的错误,然后把罪过包揽下来? 嬴政点了点头:“还有呢?” “暂时就只需要这些。” “朝中那些家伙……”嬴政有些担心。 “他们敢作什么?”鞠子洲嗤笑:“如今是那些大地主磨刀霍霍,就等着你把地制改变,然后他们就可以疯狂的开荒、圈地,这是多大的利益?这个关头,谁要是敢拦着你做事,那就是与所有人为敌。” 地制的改革,如今已经是大势所趋,任何敢于拦在这股大势面前的傻逼,都将被组成这股大势的所有人捶成齑粉。 “借着这股势,你现在几乎是无人能挡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蜇一边端着碗扒饭,一边好奇发问。 “在说一点往事。”鞠子洲笑了笑:“老兄,这么点菜饭,够吃的吗?” “够吃的。”蜇嘿嘿笑着:“下午不需做太久的活,加上散工之后还能出去买些饴糖和肉干吃,所以午食也就不需吃太多。” “饴糖和肉干……”鞠子洲嘬牙:“一天才八钱的工资,你竟然这么舍得的吗?” “嘿,反正钱攒着也没甚用处。”蜇哼哼唧唧,说不清楚他自己的想法。 嬴政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s:///book/12/12805/850503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 秦王政令曰 (中) 十二月中,阵亡的兵士们十四岁以下的遗孤都被接入了新修建好的托孤院中。 同时,嬴政连发三条政令。 这三条政令所对应的主体分别是——兵士、工人、土地。 第一条政令是:举凡服兵役的秦人,可以按照秦法,每月获取到由朝廷发放的薪资,并且兵士在军队之中的一应开销,完全由朝廷承担。 第二条征令是:承认过去对于铜铁炉的管理方式是错误的,并且制定了新的规定,包括但不限于规定劳动时长和加班需要有加班费,工人有辞职和请假的自由等等。 第三条政令则就是朝臣们以及秦国各地大小地主所最为期待的政令,地制改革。 过去,秦法的规定之中,秦国的全部土地的归属权都是“秦王”的。 即便是军功贵族,他们获封土地,其实,也就是获得了土地的使用权。 而土地真正的主人,仍然是“秦王”。 这一招,当然是学自宗周。 因着这一条归属所在,尽管秦国的耕地面积很有限,尽管秦王总喜欢大肆封赏,但秦国的耕地不曾缺少过——因为分出去的土地,是可以收回的! 因着这一条,秦国的大小“地主”们其实一直都很反感主动的去开垦荒地、或者去收拾一些不太便于耕种的土地。 因为收拾了也白收拾,都是在为秦王做嫁衣。 而现在,地制开了个口子。 尽管嬴政的第一批土地私有化,只是在咸阳周边设置了一个试点,给了农会前往参与战争的千人兵士十万亩土地,但这个举措却让朝中的大多数人都喜出望外。 十万亩,说多,不算多,说少,其实并不少。 最重要的是,秦王政的这个命令,很能说明这位小秦王改革地制的决心! 大家开开心心地一齐称赞秦王聪明睿智,决断过人。 这其中,有几名心念宗周和礼法的儒生博士高声疾呼着“礼不可乱,制不可改”。 然后这几位博士便被隗状、王绾、王龁、白芨、秦熹等人随便的捅出了几桩不明不白的“战时与魏人通”的罪状,顺手收拾掉了。 这之后,秦王政新王上任的前三条正式政令,便在万众期待、万众支持的情况下被执行下去。 王令传到铜铁炉工地之中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十七日的傍晚,工人们围坐在余热未散的大炉旁,有说有笑。 墨者们召集了工人聚集,随后,秦王政的使者赵高,以相当通俗易懂的话语,向工人们宣讲了秦王政的政令。 “秦王政令曰:昔时,先王在时,破坏了与工人们的盟约,擅自更改工作时长,削减工人工资,致使工人们受了罪,被拖欠了工资、这件事情,其罪过在于当今的秦王秦王政,是秦王政没能劝说先王改换想法,才致使工人们受了罪,秦王政应当向工人们道歉。” “而今秦王政上位,应当要制定新法,以确保工人们的权益不受损害,应当要补偿工人们所蒙受的苦难和损失,应当要对于工人们的工作有更加具体和合法的要求。” “此后,非战时,工人每日只做工三个半时辰,如需加班加时,应当由双倍的工资,同时工人应有权利拒绝加班,工地之中的管事,不得以任何形式,对于拒绝加班的工人做出报复。” “同时,按照工作经验的熟练与否,工人们的日薪资应当适当上调,一年以上熟练工人,日工钱应酌情添加至十五钱,三年以上熟练工人,日工钱应在二十五钱,十年以上工人,日工钱,应在五十钱,同时工人四十五岁可以退休,退休之后,工地和朝廷都应每月向工人支付退休工资,以赡养工人,退休工资水平,每方应在工人最高工资的三分之一。” 一大堆的权利、义务、工资的规定,使得工人们振奋不已。 暂时来看,这当然只是一个画出来的大饼。 但,即便是画饼,也比完全没有要强! 一些听说可以辞职不做的工人,在听到了后续的优厚待遇时候,泛起了嘀咕。 说想继续在工地里面做活,那都是假话! 尤其是,铜铁炉初建时候就进厂的那一批工人,他们是完整的受了三年的苦的! 这三年的苦,将人磨折得不像是人。 他们苟延残喘、他们麻木不堪。 但,他们没法儿离开这伤心地。 三年过去了,如今他们有了离开的办法,却又有些担心了。 三年下来,他们已经不会种地了,大多数人,也没有除了冶铁之外的手艺可以保证生存,加上手里是没有土地的…… 出去此时是简单的了,可是出去之后呢? 他们迷茫了。 互相之间一串联,大致上达成了一些一致意见。 “要不,先在这儿待着看看?”漆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一边的介沉默着,介旁边,一并在工地里待了三年的越两只手掌相互摩擦。 他们心中都颇不平静。 如果一直没有离开的机会,他们不会有任何忐忑,不会有如此的不平静,会一直在这里好好生活。 反正,也已经不那么困苦了。 但现在,有了路子离开。 他们便不能继续那么麻痹自己了。 可是离开变得容易了,离开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他们商量着,怀着这样的忐忑和不平静,他们吃了晚饭,睡了一觉。 十二月二十日,鞠子洲在下午的工作结束之后,召集了工人们,开始将工人们拖欠的工资之中未发的全部发下,并且开始发放奖励。 奖励的名头,是研发“灌钢法”。 发放的对象是那些在厂里待了三年的老工人。 这部分奖励,相当丰厚。 “我们攒点钱?”介看着高台上看不清楚面容的鞠子洲和更近一些正在发钱的秦吏们,平静说道。 越没有看向介,而是同样看向鞠子洲和秦吏们:“好啊,应该攒钱了,我们的情况,在秦王政的政令之中,应当算是每日二十五钱的?” “大概……”漆叹气说道。 语气里,不知是期待,还是嘲讽。 秦王政,所说的,真的是实话吗? s:///book/12/12805/850556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秦王政令曰 (下) 十二月二十二日,漆拿了工钱,给自己添置了一双皮履。 这双皮履以木板做底芯,底芯上下各衲了一层粗麻布、一层细麻布和一层龙皮,鞋面则是内衬兔皮,外饰龙皮。 这样的一双鞋,花了他三十钱,与一石粟等价。 以往,这种贵重的东西,是只有家中有数百亩田产的有钱人才能够穿得起的,如今他也买来穿了。 虽然,他并不需要这样的厚鞋。 鞋子买来的时刻,漆便脱掉了自己的旧鞋,换上了这双新鞋。 鞋子很合脚,穿起来很暖和,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双脚像是踩进了热水里面,又像是踩在云朵上。 买完了这一双鞋子,又在食堂里买了些这几天刚刚被允许售卖的酒水,就着前天买来却没吃完的狗肉,叫了相熟的几个老工人,又吃又喝。 几个人吃饱喝足,本应该是说些闲话的时刻,但彼此又没有话可以讲。 说什么呢? 他想着。 没话说,于是便不说了。 他们各自睡去。 这之后,漆打算攒些钱,所以后面的工资、奖金,他一钱都没有花,只将其寄存在墨者手中。 十二月二十九日,是发月工钱的日子了。 工人们早早下班了,按照工作年限的不同,被墨者们分为了三个队伍。 漆、越、介等三人正是少有的,做足了三年工的熟练工人,他们前后排列起来,等待着拿钱。 “每日二十五钱,本月做活足二十七天,没有加班,核每人六百七十五钱。”墨者们高声吆喝着。 漆排在队伍之中,没有把这句话当成一回事。 每月最多只做活二十七天,是铜铁炉开炉时候的规制,后来被人改掉,现在改了回来,他颇有一些怀旧的念头,然而想到当初进入这工地的那些朋友要么已经在工地里活活累死了,要么就是因为纠集起来,想要辞职,而成为了典型,被杀死,人头割下来传示众人。 念头及此,漆有些难受。 可是难受什么呢? 莫不是钱少了?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可能不是。 队列排到了他了。 他于是拿了工钱。 拿了钱之后,也没有走,而是和前面的几人一样,盘坐在一旁的地上,慢慢数钱。 他不会数学,对于五十以上的数字的简单运算也没有一个概念,于是他所能够验证自己的钱有没有被克扣,验证秦王政的话语是不是真话的办法——这一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数钱。 如果钱数是对的,那么就证明了,秦王政没有骗人! 他是如此的想着。 想法简单而固执。 秦王政说了,每天工作三个半时辰,如今是已经做到了的。 如果说了的钱也给了,那秦王政就是守信的! 他想着。 “一个二十五、两个二十五……” 他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数钱,越是数钱,越是眼神明亮,心情雀跃。 钱肯定是够的。 他心中其实有了猜测的。 因为墨者们算账算的很明白了。 因为手里的钱的确有差不多的重量了。 但他不敢相信。 于是他想数钱。 二十七个二十五。 二十七天,每天二十五钱。 钱是给够了的! 他这样的开心,以至于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并没有很伤心。 他提着钱,找到了自己一贯储钱的那个墨者:“我要存钱!” 他这么说着。 那墨者原本正用勺子擓饭吃,被漆这么高声的叫喊一惊,瞬间吓得饭勺落地。 他反应过来之后很有一些生气,于是他冷着脸,很是不满:“存多少?” “六百七十五钱!”漆眼里泛着泪光,他高声吆喝,无比认真。 “这么多?”墨者皱眉:“你不留下点钱周转花销吗?” “不了。”漆将拿一大串钱递给了墨者。 他亲眼见着那墨者翻出竹简,提起笔,在他的名字后面写了字。 “漆” 这个字,墨者心情好时,曾教授过他的。 他认得。 “我在你这里存了多少钱了?”漆忽然问道。 “两千六百六十钱。”墨者看了一眼竹简上面的数据,随口回答。 “加上这六百七十五钱是多少钱?” “三千三百三十五钱。”墨者心算,而后回答。 “三千三百三十五钱,我能取出来吗?”漆问道。 墨者停下了数钱的动作,奇怪看着漆:“你要离开了?” “不是,我就取钱。”漆认认真真地说着。 “全都要取?”墨者上下打量漆。 漆重重的点头:“全部都要取出来!” “可以……”墨者不知道他发了什么病,但还是答应了:“你稍微等一下。” 他于是从身后的柜台里取了三畚钱,又从漆黑刚刚给他的钱里面数了三百三十五钱,一并递交给漆。 “你的钱,三千三百三十五钱。”墨者将钱推到漆面前,而后拿起笔,把漆的名字勾画掉。 漆接过那些钱,并没有拿了就走,而是将其再次推回到墨者面前:“我要存钱!” 墨者正捡起勺子,刚想吃饭,见到这一幕,瞬间生起气来:“你戏弄我?” “我要存钱!”漆说道:“三千三百三十五钱!” 墨者憋了一肚子气,但碍于职责,他还是放下了自己的碗,提起笔来,重新录入漆的名字,勾画了“三千三百三十五钱”。 漆看着墨者,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哭了。 终于忍不住。 墨者见他哭了,更加恼火:“我可还没对你怎么样呢!” 一个七尺丈夫,莫名其妙地就哭了,丢不丢人? 墨者心头憋了一团火。 漆边流泪边笑:“我没事。” “我有事!”墨者飞起一脚,将漆踹翻在地。 漆还是流泪,脸上的笑容变作了疼痛的狰狞,好一会儿,他继续笑着。 墨者根本摸不着头脑,又是烦闷,又是窝火。 明明没有碰他的时候,他哭起来;给了他一脚,反而又笑起来。 这人怕不是失了智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发憷。 然而漆只是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又弯腰在自己三十钱的那双鞋的鞋面上拍了拍,笑着离开。 “秦王政是个好人,是守信的。”漆这样说道。 墨者不明所以。 漆这样跟他的朋友说话。 他的朋友,越,买了十斤狗肉,介,买了四两饴糖和六斤酒水。 他们邀请漆一齐喝酒吃肉了。 “秦王政是个好人,他是守信的!” 漆向越这样说道。 介在一边发出嘲笑:“这还要你说?大家都知道秦王政是守信的,耶耶我更是从三年前秦王政还是太子政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守信的好人!” “你放屁!” 越啐了他一口:“分明是耶耶更早知道!” s:///book/12/12805/851592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 无量 鞠子洲在工地里巡视了一圈。 一天的假期之前,大家按照工龄,领了工资,由此知道了秦王政是守信的人,是个好人,于是喜气洋洋的,大多在食堂买了出售的酒水和狗肉,开开心心地吃着。 这就是十二月二十九的晚上了。 鞠子洲看着他们的狂欢,丝毫感受不到欣喜。 要求真低啊。 因着可以看得到的实惠而开心或者因着感受到了秦王政在一定程度上守了信,于是便开心起来了。 然后便忘却了过去曾遭受的苦难,于是便忘却了,因那些苦难而死去的人。 于是喜气洋洋的接受了这样的欺骗。 他看了一圈,面若平湖,提了灯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并没有生气。 因为心中其实是清楚的,这是早有所料的一环,也可算是一种进步。 因着,上层欺骗底层的手段已经革新了。 以往,他们以暴力为枢纽,以什么血脉什么祖宗什么理所应当来欺骗人。 他们吝于分享哪怕多一粒的粮食给底层。 现在,或者往后,都会不一样了。 因为嬴政改变了这种欺骗的手段,他叫人看到了,实打实的给出一些好处,可以获取到更多的好处,并且连贵族们心心念念,孜孜以求的“美名”也一并获得了。 在一定程度上,如果现在,有人想要刺杀嬴政,这群底层的人甚至会舍命相救。 而这,仅需要一个小小的谎言。 一个可能是真,也可以是假的谎言。 ——嬴政与工人们承诺说,非战时,工人只需每天工作三个半时辰。 但往后,往后十年,十五年之间,秦国怕没有多少非战时的日子! 而拒绝加班,工地管事不得报复的条例,又是如此的苍白,甚至连具体的条款都未曾给出,连惩罚措施都没有的禁令,真的能够禁绝得了权力吗? 至于退休,则更加令人发笑。 如今的世道,高层的人物,活不到四十五岁都很常见,物质条件卫生条件更加落后整天在炉火面前的工人,又有几个能够活得到四十五岁呢? 他们心心念念的所谓退休工资,有几个人,能够真切地享受到呢? 因着同样的条款里的一些眼前所能见到的事物得以实践,得到了具体的些微好处,便天真地觉得同样的政令里面的远景规划也是真实不虚的。 何其天真? 鞠子洲倒了一碗酒,没有喝酒。 他看着酒浆慢慢由浑浊变得清澈,叹了一口气,将酒液倒进壶里。 受骗,说到底,不能够怪受骗者容易被骗,而应该寻找,谁人制造了骗子,谁人制造了这样的容易被骗的受骗者。 路,还长! 鞠子洲摊开了一卷竹简,慢慢勾画未来。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天资卓绝,智计百出的人,他所能够做的,就只有提前做好准备。 而面对着嬴政王绾和这个时代里的那些真正的天才人物,他所能够依仗的,就只有超越世界两千年的见识,和相对完备的思考方式。 嬴政的政令施行下来,之后秦国这边,再想要骗人,就需要给出具体的好处,而不能以空泛的迷信来解决了。 贵族们需要让渡出好处来,否者,他们将会被底层人所抛弃。 而后面,则是贵族的内卷。 嬴政要把握绝对的“关系”,就需要给出绝对的好处。 他本人目前看不出对于财富的占有欲,对于血脉亲情应当也不是多么上心,那么日后因子嗣等事而想要让自己的权力循血脉而传承下去的可能性也会降低许多…… 夜深,鞠子洲慢慢修改计划。 …… 嬴政坐在暖炉前,看着下首跪伏的赵高,问道:“如今铜铁炉中是个什么情况?” “回陛下,人心可用。”赵高俯首:“鞠先生果然是不世出的大才,陛下也绝对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智君,如今政令施行,工钱发放,工人们虽然比以前少做了数个时辰的活,但新技术的研发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并且工人们在工作之余,也都开始对于铁料的使用做出了一些改变,那些在铜铁炉中待了三年的老工人是极了解物料的,他们一经着手,很多铁料的韧性都增了不少!” “他本就是大才。”嬴政盯着暖炉里若隐若现的焰星,目不转睛:“王绾那边有什么消息递过来吗?” “那边传讯说,如今国中的各位高爵列侯都已经开始购置奴隶了。” “朕将咸阳城里的散户农户都收入了农会,这些人便开始搜罗奴隶了吗?”嬴政忍不住发笑。 嬴政对于秦国对于天下的现状是很清楚的。 当今之世,生产力很低。 与生产力相对应,生产关系落后。 又因为以前的地制,决定了秦国的土地的归属权都在秦王手中,因此勋贵们能够从土地之中获取到的好处并不太多,垦荒得不偿失,所以大家不愿意去开垦荒地。 现在秦王主动放弃了“土地私有”制度,由王私有,转为天下人私有,那么后面,配套的,人们手中所应有的土地便将需要重新丈量。 在这个关口,没有谁傻到会去侵吞公地或者去侵占小农们手中的那一亩三分地。 大家想要的是在这个地制转型的关口,尽可能地占有最多的土地! 土地是财富之根! 而占有土地,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开荒。 当今的天下,是人少地多的天下。 即便是历代秦王都觉得关中之地不够封赏的如今,其实关中也还是有大片的土地没有被开垦。 ——勋贵们不愿意,小民们没有物力财力去开垦。 秦王则没有动力。 也是因为得不偿失。 夺爵取地太轻松了,所以没有哪个傻逼会愿意把珍贵的人力物力浪费在开荒上。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秦王要改革地制,勋贵们可以从中获取到前所未有的大利益,所以他们前所未有地坚定地支持秦王。 而在这种境况之下,利益最大化的办法就是占有尽可能多的土地。 小民们依旧没有物力与财力支持他们开荒。 勋贵们知道了改革的方向,便可以施施然地做出应对措施,使自己能够在这一场风口之中,获取到最大的利益。 他们要开荒! 而开荒,需要人需要牛需要犁头需要粮食!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人。 所以,他们开始招人。 但咸阳周边的小农都被收入了农会之中,他们于是便只能招收奴隶。 他们于是购置奴隶。 一如嬴政所料。 嬴政对着暖炉伸出双手,十指白皙修长。 秦王政,将要长成了。 嬴政虚握双手。 他把握了这一切。 大日初升,清光无量。 s:///book/12/12805/851640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章 拿捏 革秦正文卷第七十章拿捏春二月,寒风敛住,气温回暖。 人们开始料理地里的杂草,并且将一冬积累下来的粪肥撒入田地之中。 二月中旬,这些工作忙完时候,嬴政下令,使各郡县,召集闲散丈夫,赶赴咸阳,参与修渠。 凡来参与工作的丈夫,每日管两餐一宿。 同时,每人每日给薪五钱。 以前,秦国召集人手修建各种基础设施或者陵墓、道路都是以“城旦”为主力进行修建的。 但是现在充当城旦的那些“赘婿”“小商贾”“不婚男”“奴隶”都被各家瓜分了去偷摸地开垦荒地,可用的人手当然是不足的。 于是就只能以临时招工的办法,召集人手,修建一条水渠。 这条水渠,要确保的是整个关中平原的灌溉用水,可以说是利在千秋的事情。 不过既然利益这么大,需要付出的自然也少不了——它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墨者们与少府工匠一齐规划了水渠预期的走向,而后便是半道开挖。 秦吏们规规整整的将施工要求传达下去,各级贵族虽说此时并不能派出多少人手来帮忙,但他们都为这条水渠捐了钱,以表示自己对于秦王政的支持。 然而,当秦王政在大朝会上提出要各家各级的勋贵们兑出出一些人手的时候,他们纷纷沉默起来。 即便是最为通晓嬴政的心思的王绾,也在沉默。 人是不可能给的。 一个都不可能! 嬴政于是退而求其次,向各家索要了大批的钱财、粮食。 这下子大家脸上笑容舒展开来了。 他们笑呵呵的将储放得就快坏掉了的陈粮捐献出来,将手中那些面值极小,但看着非常多的麻布、铜钱捐献了出来。 这些物资堆放一齐,看着无比唬人,但大家都知道,这些东西不值钱。 至少,对比起把人手藏起来,后续开垦荒地所能够得到的利益而言,这些个东西,宛如九牛一毛! 嬴政看着这批粮食、麻布、铜钱,松了一口气。 他手中此时并不缺钱,只是缺少物资而已。 冬天时候,下发了那一卷政令,使得国中大小势力坐等开垦荒地,因此少了些搞事的人物,可因此,他手中的低级货币、粮食储备已经下降到令他没有十分的安全感的地步了。 所以他其实是需要粮食和铜钱的。 但他又并不需要钱,他不缺钱。 只是,铜钱不够用。 催逼国中大小势力交付人手,是因为想要与他们玩一手各退一步,拿出他们手中的陈粮和铜钱。 朝臣们也是相当配合的,他们大多也都知道嬴政的困境。 对于他们而言,此时能够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事情就是支持嬴政。 支持嬴政,嬴政的新政顺利进行,那么他们期待已久的瓜分秦国土地的梦想才能够实现。 这是大前提。 可是政治讲求的不是一个无事献殷勤,而是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理由。 即便是他们很想帮助嬴政,但,如果嬴政没有能力拿出一个使大家面上都过得去的理由的话,他们也不会帮助嬴政。 如今有了退路,大家各退一步,也就可以各自达成目的,取得自己所想要的利益。 “……对于我们而言,这是以空间换时间。”嬴政拨弄烛火,神情认真:“对于他们而言,则就是资源换时间。” “对的。”鞠子洲点了点头:“如今的生产力低下,每一亩的所能够获得的产出是很低的,但是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两个都不惜代价地想要获得土地呢?” 嬴政皱眉:“你在考我?” “算是?”鞠子洲点了点头:“因为有些事情,只有你明白了它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才能够针对性的做出调整。” “你倒是很久没有教授我新的东西了。”嬴政笑了笑,为鞠子洲倒了一杯水。 清水,微烫。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鞠子洲吹了吹,轻啜一口:“很多事情,有了最基础的理论,你自己就可以进行精准的调整,可以把控它的发展方向。” “可是我觉得,即便是最基础的理论,我可能都并没有学好。”嬴政若有所指。 鞠子洲皱了皱眉。 他有些猜不透嬴政的意思了。 “或许。”想了一想,鞠子洲说道:“那么你现在,可以看得清楚,勋贵们为什么这么在意土地了吗?” “我看不清楚。”嬴政端起水杯,随意说道。 “我不信。”鞠子洲摊了摊手:“以你的举措来看,你是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看重土地的,甚至,你早已经有所预料,所以才能够如此从容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指导这一切的发展!” “大约。”嬴政昂起头,嘴角是小意的笑,笑容幅度很微弱,有些得意,又有些看不清楚的骄傲。 “土地是一种很无聊的东西,在此时,在平民百姓的手中没有太多土地的情况下,土地最直接的意义就是,粮食。” 嬴政抬眼,歪着头看向鞠子洲:“粮食,在平民百姓的手中没有足够的储备粮的情况下,所能代表的,已经不只是粮食了。” 粮食在平时,价格是很贱的。 贱到,谁人也不会在意。 但是,一旦它的数量减少,那么它的意义也就随着数量的减少而越发重要起来。 一粒粮食,勋贵不齿,百姓轻贱。 可它在恰当的时候,却可以绊倒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粮食,在粮食储备不足的时候,所代表的,就是唯一的活路!”嬴政嗟叹。 那么谁人手里的粮食储备不足呢? 什么时候,粮食的储备才会不足呢? 这都是很简单,很好回答的事情。 平民百姓的手里,粮食储备才是不足的;而且,他们常年都处于粮食储备不足的情况之下! “把握了粮食,也就把握住了,这些底层人的,唯一的活路!”嬴政面色冷冽,声音彻骨冰寒:“而土地,便是粮食的唯一来路!”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把握住土地,那么贵族就可以肆意轻贱平民、奴隶。” 铜钱、布帛、甚至一时可以供人吃饱的粮食,对比起可以随意拿捏底层人的“土地”,真的,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他们很想要土地,比我们所预料的,更想!”嬴政放下了水杯:“以前我不能了解师兄为我简述过的,商贾掌控人世的人世运行办法,但现在,我觉得我大概可以理解了。” “明白了他们对于土地的渴望,我们便可以针对性地做出布局。”鞠子洲叹息:“以空间,换时间。” “正式的可以开垦土地,应当是在今年秋收之后。”嬴政甩了甩手:“届时,他们应当是以私有田地获取到前所未有的丰收为理由来倒逼我。” “而这中间,就是我们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鞠子洲笑起来。 华书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 变数 “时间不够的。”嬴政摇头。 不到一年的时间,精兵养不出来的。 “我觉得很够了。”鞠子洲笑起来:“开垦土地,使荒地变为良田这件事情,它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到的事情,而是一年、两年、三年才能够做得到的事情。” 如果是原始社会到农业社会转型的这个时间段里,刀耕火种,一把火烧光地上的植物,然后在上面种植,种上三五年,土地肥力被耗竭便弃地而走,那么开垦荒地是不需要几年时间的,只需要一把火的时间。 但现在不是那个历史时期了。 现在大家都有了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可以更大限度地使用一块地,可以在同样的土地上获取到更多的财富。 那么谁还会干那些竭泽而渔地事情呢? “可是,他们开垦土地的过程,是我们所无法阻止的,而且,他们获取到了更多的财富,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件坏事,很坏很坏。” 鞠子洲沉默了片刻:“坏事和好事是一体的,尽管听起来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 “开垦土地的过程里,他们都是在向外获取更多的利益,在这个时间段里,他们会有意或者无意地放松对于底层平民的压榨,可以使他们获得一段时间的好日子过,在新的土地秩序基本确定下来之前,在他们可以向外获得的利益仍然大于向内压榨底层民众所能获得的利益之前……” 嬴政点了点头。 等的就是这样的分析! 坏事和好事一体,互相矛盾,却又根本上互相并不矛盾…… 真是无比精妙的学问。 阐发这种学问的大贤,该是何等的风姿呢? 能够对这种学问做出修改,在不折损其根本要旨的情况下,能够最大程度的误导我的师兄,他的智慧,也是世间难以想见的超然啊! “…时代的红利摆在面前,勋贵们想要的是尽可能吃下更多的红利,在这种情况下,放松对于小民的压榨,使之更能看得到希望,使之更加卖力做活,才是最符合勋贵们利益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实际可以用的时间,其实是有至少四五年的!”鞠子洲看着嬴政。 他心中越发有种紧迫感。 但,这种紧迫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鞠子洲不明白。 “四五年。”嬴政微微颔首:“墨者询与我讲了,修这条水渠,最快要用一年零八个月,慢一些的话,要用两年多。” “如此说来,四五年够用!”嬴政指节在桌面叩响。 “还有一件事。”鞠子洲提醒道:“赵国、韩国、魏国,甚至秦国、齐国、偃国这些国家,都可以送去消息。” “送什么消息?”嬴政嘴角噙着笑。 “送去我们要修一条水渠的消息。”鞠子洲想了一下:“说不定他们会给我们派过来一些能用的人物呢!” “这种蠢事?”嬴政眉头一跳:“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做出这种蠢事?” “或许吧,谁知道呢?”鞠子洲笑了笑,一口喝干了杯中温度刚好的白水。 嬴政定定地看着鞠子洲:“我感觉,你就像是个……前知之人,可以卜筮吉凶,占兆未来的那种。” “大约。”鞠子洲起身:“我先回去了,你自己要小心应对。” “对了。”嬴政同时起身。 他长了一岁,又长高了些,如今已经不比鞠子洲矮多少了。 “今年秋收之前,我想打一仗,向这些人展示一下武力。” “抖个威风,使他们心中有所顾忌也是好事。”鞠子洲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政治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使用了勋贵们的力量,那就要践行对于他们的承诺。 嬴政对他们许下了改变地制的承诺,并且动用了他们的力量编织罗网,绞杀了吕不韦,那么他也就有义务,把改变地制从空口白话落入现实之中。 勋贵们很是迫切地想要土地,所以他们的耐心注定不可能太好。 一年,是他们所能够等待的最长久的时间了。 而十万亩私有土地的丰收,则会是一个信号。 至于丰收,人为制造出丰收的景象,很难吗? 师兄弟两人在这一点上,判断是出奇的一致! …… 三月二十二日,韩国听闻秦国将要修建一条长约四百里的水渠,于是韩王安对于秦王政的举措表示了十分的赞同。 “民生乃国之本,秦王愿为民生而耗费大量财力,着实令寡人敬重,寡人愿意以国中十五人知水文者,并钱三百万,帮助秦王,修建水渠!” 于是韩国派了人过来,还送了一点钱。 其他诸国见此,也都派来了许多的知水文者。 这对于秦国当然是一件好事。 水利专家是不嫌少的! 但这对于其他诸国而言,同样是一件好事! 因为派去的人越多,越是能把秦国的这条水渠修的大大的。 而这种程度的基建,大家都是知道的,它很消耗人力物力财力。 也最考验国内的局势。 因为这种程度的靡费,是很容易造成局势的动荡和生产的停滞的。 生产停滞,对于大贵族、对于秦王没有什么问题。 但对于小民而言,则就是足以使全家饿死的大事! 这是一记阴招! 但这同样是阳谋。 因为秦国已经开始修渠了。 这种事情一旦开始,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修成了,秦王万岁,修不成,秦王万岁。 大家都在互相算计。 这条水渠,也随着各国的水利专家的到来,而慢慢改变了走向。 它首先是变大了。 工程量、长度、惠民程度,都变大了。 相应的,工期拉长、靡费变多,所需要的工具、粮食也变多了。 粮食其实还好,最要命的其实是盐。 这种小东西,跟粮食一样,平时是很不起眼的。 但倒了用的时候,这小小的一粒,便足以绊倒任何人。 秦国国内的盐,不够了! 嬴政于是使人拿了铜铁炉出产的华丽钢剑,去到韩国、齐国、魏国,去换取食盐。 同时,他开始下令巴蜀两地开采食盐。 盐价一时陡增。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藤蔓 秦国最近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有些事情,是大家司空见惯的,比如打仗,比如战败,比如换秦王。 但还有些事情,是大家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的。 比如秦王政的新政。 在一个不向外扩张的系统里,系统内的一切权力、资源都是有限的,在这有限的权力、资源中间,想要获取更多,就必须攫取别人手中的权力和资源。 目下的秦国,便是如此的一个没法继续向外扩张的系统。 既然无法扩张,那么大家向外获取巨大利益的路便被堵死。 剩下的,便是向内寻求利益、寻求权力。 也就是,互相倾轧,争权夺利。 秦国的权贵们并不能很直观地说出这样的道理,但他们对于这一切,心中有数。 所以面对秦王政,他们本应该是铁板一块,先把这位年幼的秦王从这场权力的游戏里排除出去,然后再互相厮杀。 这是默契。 可,意外就以外在,秦王政这位本应该在预选赛便被大家淘汰的家伙,让出了自己的利益。 让利,是为了借力,取利。 于是大家清晰地见到,秦王政不出手如泥塑木胎,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将本应如日中天的吕不韦选手淘汰。 没有什么绝世的妙计,也没有什么世所罕见的心机。 就是简单的,放出消息,让大家信他。 大家信了他,然后便被他所要抛出的鱼饵动心。 这是个简单的过程,简单到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意外的情况发生。 于是吕不韦毫无悬念地被淘汰出局。 华阳太后自己在复盘整件事情的时候,心底是无比惊讶和震撼的。 因为这个过程太简单了。 如此简单地就将吕不韦这样绝顶的人杰逼杀,这种手腕,才是最不简单的。 因着这种不简单,于是华阳太后改变了策略。 “库中还余下多少钱粮?多少盐巴?”华阳太后手中把玩着一只金簪。 熊启听到这个问题,吃了一惊:“太后是……” “筹备筹备吧。”华阳太后眸子里映出金簪倒影:“朕打算改变主意了,朕要全力支持政儿。” 熊宸低下了头:“我感觉,有这个必要,但是还是需要观望观望……” 嬴政手里可以用的牌已经不多了。 把土地承诺出去,便意味着,他开始孤注一掷了。 而在地制的改革落实之前,嬴政,便会是这秦国真正意义上,至高无上的王者。 但此时他越是至高无上,不可悖逆,也就意味着地制改革落实之后,他手中可以用的筹码会越少,届时,他便会越发虚弱! 而这个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最多就是在今年秋收了。 熊宸看得明白,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观望一下,等到秋收之后,看看嬴政手中的筹码,也看一看他的手腕,确定一下应该以何等的姿态面对他。 熊启摇了摇头:“姑母,我觉得不妥!” 华阳太后抬眼看了熊启一眼:“为什么?” “因为秦政小儿不智,他此时看着强大,然而内里,后继乏力,一旦出了任何一点岔子,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已经不值得我们下重筹了。” 秦王何以尊?还不是因为土地? 拥有了土地,便可以肆意的卡住别人的脖子,拿捏别人的生死! 但嬴政,要把土地制度改变掉。 他在刨他自己的根! 这样的人,后面不可能有什么筹码翻身的,一旦输一次,那就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朕只看到政儿他,满身自信,马上就要大胜!”华阳太后感慨:“朕活了这大半辈子了,从未见一个一个人距离胜利,如此之近!” “他赢不了!”熊当语气坚定,成竹在胸。 “或许吧。”华阳太后展颜:“你的意见,不只是你自己的意见吧?” “侄儿……”熊当愣了一下。 “也好,既然你们不信朕的判断,那便留作后手吧。”华阳太后将金簪插在鬓发间:“朕要去与赢家为伍了。” 熊宸沉默不语。 熊启思考了一会儿,一礼说道:“那么姑母,侄儿便告退了。” “去吧。” 熊启起身穿上鞋履离开。 熊宸咂咂嘴。 华阳太后睨了他一眼:“既然想跟上,那便跟上去吧。” “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熊宸立刻辩解。 他对于自己姐姐还是比较敬重的。 但,这件事情上…… “好了。”华阳太后声音变得柔和:“去吧,朕累了,要休息休息。” “我这里能给你黄金八百斤,盐巴六十石,梁米一千五百石。”熊宸讨好地笑了笑。 “你这样想要两边都讨好,会死得很快的。”华阳太后叹息。 “那我就先回去了。”熊宸起身,深深一揖。 华阳太后看着他的背影,眸子里尽是失望。 熊宸是天然的处在华阳太后这一边的人,但他却说要观望,要先保持中立,两边暧昧。 这其实不就是背叛么? 说到底,还是只想要好处,不想承担恶果而已。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华阳太后语调哀伤。 “太后?”熊当弯下腰。 “去将账册交付给秦王政。”华阳太后冷声吩咐道:“既然做了选择,便不应犹豫,不应有所保留!” “诺。”熊当躬身。 …… 熊宸走出王宫的时候,看见了等在门口的熊启的马车。 他上了马车,接过侄子递来的酒水,痛饮一口,畅快出了一口气:“你真的确定了吗?” “已经很确定了。”熊启笑起来:“秦王政发下去钱的那些兵士,能返乡的都已经返乡,各地都生了动乱呢!” 治安都出了问题……秦政,离死不远了! “太后啊!”熊宸摇了摇头:“在这个时候,偏生就要……” “很正常的事情。”熊启昂首,无比自信:“太后再是聪慧果决,也不过是一妇人而已,妇人嘛,终归只是藤蔓,需要找一株大树攀附依靠的!” “以前,太后的树是先王柱,现在先王柱故去了,她失了树,急切地想要找一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熊宸皱了皱眉。 “妇人……不只是藤蔓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 观念和现实 “妇人怎么了?妇人就该被你欺负?妇人就活该被你凌辱?你母亲还是妇人呢!”鞠子洲气愤甩下身上罩袍,对着站在墙边的阴凉处里的两名工人发脾气。 这两位,方才对在工地里洗衣的女工动手动脚,被墨者抓了个正着。 墨者济站在一边,看着一贯没有什么脾气的鞠子洲发火,他有些胆战心惊。 “鞠先生…要不就算了吧,他们也没有做什么……”济干笑着,帮两名工人求情。 鞠子洲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济立刻止住笑容。 午间炽烈的阳光照下来,鞠子洲出了汗,心头稍稍有些烦躁:“你们两人,这个月工钱的一半,要扣出来,给被你们惊扰到了的妇人做道歉礼物,有没有意见?” 两名工人对视一眼,虽然眼神里写满了不服,但终于没有说话。 “不讲话?”鞠子洲偏着头:“不讲话就是不服?哪里不服?讲出来!” 两名工人期期艾艾,不敢完整的表述自己的想法。 但,他们不说,鞠子洲也是能够猜到他们的想法。 “你们觉得,你们调辱了妇人是没关系的,因为你们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还没来得及做,对吗?” “你们觉得,我扣钱扣得太多了,那被你们占了便宜的妇人不值这许多钱,对吗?” “你们还觉得,即便是你们对她们真个做了那些事情,最后只要付了些钱、给了些礼物,便没关系了,对吗?” 两名工人眼巴巴看着鞠子洲。 虽然并没有说话,但他们的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鞠子洲冷眼。 既是生气,又有些欣慰。 这些工人,总归是,恢复了精神了。 他们恢复了精神、身体状态经过修养,也稍微好一些了。 于是保暖思**。 甚至不只是思,他们肯定还趁着休假的时间,去到女闾之中解决生理问题了。 甚至,可能不止一次地去。 因着习惯了钱货两讫、交易式的男女交互,因着最近这几年的生活之中,女性的缺位,交互能力随之被削弱、磨灭了去。 因着手头有钱,身上有火。 他们于是便就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地选择了那样的方式。 然后,也就习惯了那种方式。 之后,这种方式相比起正常的男女之间的人际交往的快捷之处显现出来,这些工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正常的。 所以他们去看身边的女性的时候,便就不自觉地带入了这种既定的行为模式。 他们暂时是没办法正常的对待女性了。 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因为没办法立刻着手改变。 尽管早已经做出了预案,但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鞠子洲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变得温和一些:“你们的想法我都是清楚的,所以我更加生气,因为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是错误的!” “固然是有些妇人以出卖自己的身体过活,但并非所有的妇人都会愿意为了钱去做这些事情!”鞠子洲走近一些:“出现在铜铁炉中的妇人,尤其如此!” “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靠着自己的劳力获取工钱维持生活的,虽然因为体力和力量比不上丈夫,但她们并不是就比丈夫更卑贱,他们正正经经地做事拿钱,不应该受到任何的鄙夷和侮辱!” “而你们,你们侮辱了她们,对她们动手动脚,这事是你们的不对!” “你想一想,你们的母亲、姊妹、女儿,好端端地在田里做活,顺便抓些蛇虫,打算做了肉酱补贴家用,忽然就有几人丈夫对她们动手动脚、言辞侮辱,那么这几人丈夫应当不应当被严惩?” 两个工人不说话,但看上去稍微有了一些共情。 “现在被你们两人侮辱了的妇人便是如此,像你们的母亲、姊妹、女儿一样,老老实实的准备做活,换点钱,给家里买肉,补贴家中小儿腹肠,你们二人,便是那突然钻了出来,对她们动手动脚、言辞侮辱了的丈夫,你们虽然还没有做什么,但已经对她们造成了伤害!” “因着这伤害,我所以罚你们!”鞠子洲看着两人:“现在,你们还有意见吗?” 两人不说话,但现然没有完全服气。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可以用几句简单的话改变一个几乎成年的人的思维。 他们如今已经养成了那样的观点,鞠子洲即便是把话说尽,他们的观念也不会改变。 因为他们的观点是通过被证实了的,确实可行的实践活动中得来的。 不改变他们的实践活动,只专以言辞说教,是没有用的! 鞠子洲摆了摆手:“你们俩,站在这儿反省半个时辰,这个月的工钱扣一半补贴给被你们欺辱了的妇人!” 两名工人虽然并不服气,但也不敢违逆鞠子洲的意思,只得站在墙边,看着鞠子洲离开。 ——思想观念出了问题,但脑子没坏。 扣不扣工钱,不是他们所能够决定的,所以提意见也没用,甚至,如果提了,反而可能会被罚得更重。 两害相权取其轻。 鞠子洲先去想两名受了辱的妇人致歉,而后着墨者取了钱,送给两名妇人,以示歉意。 “二位且收下吧,这个,是从对你们不敬的两名工人的月钱里扣出来的,也算是他们对二位的道歉。”鞠子洲躬身一揖:“之前的事情,那两名工人有错,但主要还是我这个工地的负责人的问题,我向二位道歉,并且我保证,以后我会在工地里制定相关的规定,禁绝这等事情,并且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希望二位能够原谅。” 两名妇人见鞠子洲向自己行礼,顿时手足无措。 她们并不清楚铜铁炉工厂的最高管理者的官职是多大,但她们知道,鞠子洲管着铜铁炉上下几千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贵人。 而她们,只是寻常的浣衣妇人而已,既不绝美,也没有什么身份,如何当得起贵人的大礼? 世上,哪有贵人给贱人行礼的道理? 她们慌忙不敢承受。 然而鞠子洲行礼已经行完。 他亲手将钱塞回两名妇人手中:“多谢二位宽宏。” 两名妇人在惶恐不安之中收下了钱。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环境 送走了两名妇人,鞠子洲坐在阳光下慢慢思考对策。 目前所见到的,对妇人动手的案例就只有这一起。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事情是偶发的,是意外。 相反,他觉得,这种事情,是会频发的,是必然。 因为方才这两个犯了事的工人的反应已经印证了鞠子洲最坏的的猜想——他们就是思想出了问题。 这也是他们目前的现状所决定的。 ——一则是,前面两三年之间,工地里环境压抑,生存艰难,大家宛如囚徒,坐着等死。 二则是,如今他们未经任何个人努力而骤然间失去了之前的环境和精神上的高压,甚至获得了秦王政这样一尊靠山,压抑过后,先前的压抑有多狠,那么如今所会释放出的不知餍足的堕落就有多烈。 三则是,他们这些时间的压抑之中,失掉了正常的与女性进行社交和互动的能力,在这两三个月之间的实践之中,所迅速学会的,是以钱财换取肉身欢愉的社交方式。 是这三种情况,共同造就了他们如今的罪过。 而不是单个的,某个人的所谓“道德败坏”。 因着这境况并非某一个工人的特殊情况,而是大家的共性,所以今天这两名工人所做下的错事,后续,其他的工人也会犯。 甚至会犯得更厉害。 而这种情况,光靠今天这样的惩罚是没有用的。 今天的严惩,只是让工人们一时警醒。 治标而不治本。 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只能从工人们的思想着手。 而说教对于成年人是没有用的。 他们需要从现实中得到经验,而后自己自发地从经验当中抽取共性,总结经验,而后达到改换思维的目的。 这一切…… 鞠子洲考虑许久,慢慢有了思路。 …… “深应当是六尺六,宽当该是一丈九尺八。”墨者询对着韩国来的六名水文学者高声叫嚷。 这位花白胡须的墨家钜子坚信,在自己专业的领域当中,自己就是神一样的人! 所以他对于韩国、魏国、赵国来的这些学者都是一样的冷脸。 “老丈莫要局限于六这样的数字,你应当看得到的,我们所要修的是一条大渠,这样的大渠,其沿流而过者,并不可能全是平坦道路,其中必然有山林沟壑、必然有起伏波动,在这些地域之中,您觉得,按规制的六尺六深浅、一丈九尺八宽度,真的很重要吗?”一名年轻人眯缝着双眼,目光迷惘问道。 “此是我秦国的瑞数,乃是定国之……” “老丈!”那名年轻人身边,另外一名年轻人开口问道:“老丈知规制,但老丈可知道人命么?” “经域!”眯缝着双眼的年轻人听到这话,忍不住拽了拽正在说话的年轻人:“你还是向这位老丈解释一下,我们反对他的理由。” 扯什么人命不人命的,生怕自己的目的暴露得不够快吗? 郑经域拍了拍眯着双眼的年轻人的手:“安心,我有分寸。” “老丈,你做过工吗?”郑经域问道。 询甚至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对他身为墨者的尊严的挑衅和质疑。 “经天纬地,治安一域,你这字倒也大气,年轻人,你叫作什么?”询昂首,骄傲地以老前辈的姿态问道。 “郑国,郑经域。”郑经域笑着回答,不把询的骄傲姿态当回事:“前辈想来是实实在在的做过工的,不知道是做过水文考教,还是疏浚河道、整饬径流?” “老夫为墨数十载,木工做得、金工做得、水文之工,也有过了解。”询俯视郑国:“怎么?年轻人你想要考我?” “前辈做过木工?”郑国想了想,问道:“前辈可知道,槐木曲裾盘虬之处,如何裁出长尺吗?” “你耍弄我?”询皱眉:“曲裾盘虬,如何能做尺?应当……” “前辈既然知道此理,那么为何还要强求秦人将水渠修成尺子一样的东西呢?”郑国认真地问道。 询直觉不对,但他还未来得及思考,郑国便紧接着问道:“前辈可知道,我们计划之中,这条水渠要有多长吗?” “近六百里!”询下意识回答。 “是啊。”郑国点了点头:“六百里呢,这么长的尺子,前辈真的觉得它能成吗?” “那当然不可能!”询立刻回答。 “前辈既然知道不可能,那么还要强求六尺六的深浅,一丈九尺八的宽度吗?”郑国又问。 他神情淡然,面带探究。 “哼!” 询老脸一红,拂袖而去。 “你总这样心直口快,但这终归是敌国,你应需谨慎的!”眯眼的年轻人叹气说道。 “放心放心,我们此来秦国,本就是来帮助秦王政的,即便是目的被识破了,他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郑国伸了个懒腰:“还是尽快把接结果上呈给秦王政,免得方才的那位老前辈想明白了之后回来找我们麻烦!” “我看他不一定这么快就能想明白,老人家啊,往往就是那么固执,情绪上来了,一时之间,他很难保持冷静,仔细斟酌词句的。”眯眼的年轻人说道。 “说的也是。”郑国点了点头,洋洋自得:“今天又欺负了一位老前辈,哈哈!” “你呀!” …… 安抱着一个嚎哭不断的小孩儿,轻柔的拍打她的肚皮,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嗷嗷,不哭,嗷嗷,乖乖……” 嬴政坐在一边,看着院子里吃饱了之后拿着木剑满地跑的小男孩儿和还在地上爬着,想要出门跟着拿木剑的小孩子一块儿玩的更小的小孩儿,不由笑出声来:“朕若是没有看到这些小孩子的话,还真的很难想象,你这样的大才人物,竟然甘愿就此沉寂,与孺童劣儿为伍。” “劣儿未免有些武断了,陛下。”安叹着气:“在这边是真的累啊,小孩子精力也太旺盛了,熬了一夜还这么有精神,院中的妇人们都没有他们这般精神的!” “累也是你自己选的!”嬴政嗤笑:“如今韩人、赵人、魏人的水文博士都已经进入了秦国,安,你觉得,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 找路 安听到嬴政的问话,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去,看着在地上爬着,仍不屈不挠伸头向门外看的小孩子:“不就那些事情吗?” “那些事,是哪些事?”嬴政冷笑着,起身走到门口处,弯腰抄起地上的小孩子,举得高高的,然后抱着他往下落,快落到地上时候,又往上举起来。 小孩子原本是有些害怕和抗拒的,但玩了两个回合,便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止不住地拍手,眉梢眼角全是喜意。 他完全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嬴政玩了玩他,感觉每意思,又把他放在门口处的地上。 然而这小孩子“啊啊”地叫着,抱着嬴政的腿不松手。 “是赵、韩、魏等国想要靡费秦国国力、还是他们想要借此机会,激化秦国的‘国中之毒’?还是,他们想要把内部的一些讨人厌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除掉的人……死在秦国?”嬴政问。 “唉。”安叹息:“陛下,鞠先生难道没有教过您,有些事情看穿了,但是不应该说穿吗?” “没有。”嬴政摇摇头:“朕从来不记得世上有这样的话。” “陛下,还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安看着嬴政脚下那个攀着他的腿想要往上爬,却根本站不稳的小孩子,拒绝了嬴政的好意:“或许这些孩子以后应当接触到这些,但现在,还请陛下……” “逃不开的!”嬴政摇了摇头:“无论是你,还是这些小孩子,这世上的人,没有谁人能够逃得开接下来的这一切!” “即便逃不开,我也不想让他们以这样的年岁卷入其中。”安摇了摇头。 “朕需要他们!”嬴政看着安:“这四百多人的小孩子里,有一百零二人是十一二岁的孺子。” “三四年的功夫,若是好生教导,他们定能在未来,成为朕的肱股。” “但更多的可能,还是成为陛下伟业的柴薪,不是吗?”安眼中满是哀伤:“陛下有那么多人可以用,为何偏偏要这些小孩子呢?” “因为他们于国中,于国中贵族,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他们的一切根基,都是寡人!”嬴政认真说道。 寡人? 安不说话了。 他知道的。 当嬴政以寡人自称的时候,站在自己面前的,便不再是秦政,而是秦王政。 秦政的一切要求,都可以商量,都可以权衡,都可以劝阻。 但秦王政……安没有能力劝阻他,也没有任何能力违逆他。 “也罢,这些孩子,陛下打算让我教授他们什么?”安躬身一礼,而后问道。 “稍后,朕会使人将要教给这些孺子的东西给你送来。”嬴政心满意足地笑:“你且放心,那些东西,都是我的师兄曾教授过我的一些东西,是天底下顶好的学问!” “可是陛下没打算让他们变成您这样,或者鞠先生这样的人,不是吗?”安叹息。 “呵,你觉得,他们有能力成为朕吗?”嬴政昂首挺胸,转身离开。 “送陛下。” …… “真的吗?”净手持钢剑,冷眼看着自己剑下的同乡。 那是与他一同回乡的一人,如今他臣服在净的剑下,战战兢兢。 “我不敢骗你的……你放过我啊……我家里还有老有小的……我求求你了……”同乡身体颤抖着,眼泪鼻涕都流下来。 净皱着眉:“你为什么要告密呢?就为了那点赏钱吗?” “我不是,我有苦衷的,我不是存心要害你……”同乡这样哭诉。 但,真的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是说不出的。 净看他一会儿,叹气着收回了手中的剑,还剑入鞘:“行了,你走,就当我从来不认识你!” “谢谢,我对不起你,谢谢你……”同乡感激涕零,忙不迭朝着净磕头,然后起身慌忙逃跑。 净静静地看着他逃跑,心中感觉很不是滋味。 战场上都没跑没哭,怎么现在就这么软弱了呢? 他抱着剑,想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于是索性不想。 他背负了一把钢剑和一把铁剑,又拿了一百多枚钱,向父母妻子告了一声别,转身出门。 父母妻子见他离开,都是松了一口气。 母亲更是拖出了他扔在家里的大大钱袋子,来回地数着里面的钱。 四岁多的儿子看着自己的母亲,很是疑惑:“娘,爹爹这是去哪儿了啊?” “爹爹是去给你挣钱买肉吃了。”妻抱着儿子,身体一颤一颤地,声音哽咽。 不久之后,被净放走了的同乡带着一大帮人来到了净的家中。 随后,他们翻箱倒柜,寻找净存在的踪迹。 但终于没有找到。 因着没有抓到或者杀死净,所以他们也不敢对净的家人怎么样。 净的老母亲碎碎念叨着,想要给他们一些钱,权当是花钱买平安。 可是众人哪里敢收这钱? 这钱是将士在外拼杀,用命换来的钱,他们这些将士,很多比看重自己的命还要看重这些钱。 在不能确认净的反抗能力被瓦解之前,没有人敢对他的家人动手、也没有人想要夺走这些钱。 于是众人开始沿着净留下的痕迹找寻,以期能够尽早抓住或者杀掉净。 净进入了山林之中。 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 于是大家在山林里寻找。 但他们似乎晚了一步。 因为净狩猎留下的痕迹、生活做饭留下的痕迹都是很新的。 他们在附近的山林里找了一圈又一圈。 但,总是不见人影。 于是大家也就熄了找寻的心。 然后,他们这些人在某一刻,一个个死去了。 净在小路上行走,他已经没有钱了,同时,出行时候,也刻意地不用验、传,以面留下痕迹。 他在走回头路。 或者说,他在走,之前走过的,去往咸阳的路! 他想要去咸阳。 去咸阳,回到军队之中去。 净相信,自己是刻意进入军队的。 因为王二五百主曾经对他说过,想要招揽他。 当时净没有把这话当成一回事。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多余的路可以走了。 他在返乡的路上杀了人。 他在家乡里杀了人。 不找个人投靠的话,他便无路可走了!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高危毋仿 大朝会,嬴政一句一句地朝着一群应声虫发表自己的意见。 下面的应声虫们上报了各地开始出现的乱象。 他们将这称之为,“小小动乱”,说是以前也有过的“国中之毒”的余毒。 不过,因为王上以工代赈,抽调各地成年丈夫来咸阳周边修建水渠的举措,今年的国中之毒所引发的乱象,已经是非常温和,所以王上不必多虑。 嬴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拿出了赵、韩、魏等各国派来的水文学者与秦国的水利匠人、水文博士们共同拟定出来的方案。 相比起辞藻华丽的虚言,这份方案,在朝堂众人的眼中,要有价值,也有说服力的多。 于是大家关注的重点一下子从劝慰秦王不要在意各地的动乱,变成了关于这份方案的实施。 这份方案是极优秀的东西,看得出这些专业人士是很认真很自信地考虑过修建水渠的方方面面。 因为相对而言比较完备,所以这份方案的可实施性也很强。 唯一的问题是……秦国目前的力量,想要将这份方案彻底落实,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需要填入极多的人力,需要耗费三到五年的时间。 这一点,是跟大家的利益不相符的。 因为大家等着今年秋收之后联合起来倒逼嬴政开放土地制度的改变,然后召集人开荒。 “诸卿,觉得这份修渠的计划如何?”嬴政看着众人将方案阅览过一遍,于是开口询问众人意见。 原本热火朝天的议论顿时寂静。 众人坐在大殿里,纷纷静静地低头看着自己。 熊启环顾四周,见到无人打算起身发表意见,于是他有些失望地叹息:“王上,臣觉得,此计划,文采斐然,主笔者必是大才!”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并不出乎嬴政的预料。 ——华阳太后做事是很有魄力、也很彻底的。 隗状看着熊启做了出头鸟,有些叹惋。 真是可惜了一个有能耐的人。 “文采斐然?”嬴政轻笑。 “一卷修建水渠的实用性的文章,卿说,它文采斐然,是否也就是说,它除了文采之外,再无值得一赞的地方呢?” “臣不敢。”熊启揖手,躬身,低头。 下面坐着的人,议论声又起。 嬴政歪了歪头,面前十二旒珠微微晃动,发出响动。 他手肘撑在椅背上,用手掌撑着脸,像是看笑话一样地看着熊启,并不说话。 议论声慢慢弱下去。 议论声消失了。 熊启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秦熹吃着柿饼子,看笑话一样的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冷笑。 李充低下了头,司马照用小刀剔了剔指甲里的灰。 赵高将朝中百官的反应一一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冷场。 气氛逐渐凝重。 嬴政静静地坐着。 熊启静静地站着,他额角渗出汗液。 没有人知道嬴政是什么想法。 没有人知道嬴政打算怎么做。 在这个时间段里,所有人都不会违逆嬴政的意志。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可以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带给大家前所未有的巨大利益。 为了这份巨大的利益,任何与嬴政作对的人,任何有可能惹怒嬴政、使他气到暴毙,任何想要对他不利的人,都是大家的敌人,都是最好活不过今天的! 而在这个时间段里,正面硬抗嬴政,正面驳斥嬴政的人,则会在嬴政不能给大家带来巨大的利益之后,取得极大的威望。 就好像,先前嬴政在秦军大胜的时候,给先王异人泼冷水一样。 这种刷声望的举措,可以迅速获取到巨大的利益不假,但它还有个不太好的点,就是风险高。 第一个这样做的人,危险尤其高! 所有人都几乎屏住呼吸。 他们在等,等嬴政的反应,也等熊启的下场。 这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下场,会直接影响大家接下来的举措。 许久,嬴政打了个呵欠。 他依旧用手撑着自己并不大的脸蛋:“不敢?” “臣不敢!”熊启忍不住有些喜悦。 “这种废话,是谁人教授你的?”嬴政懒洋洋地问。 “评判别人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贬斥它为一无是处,若是你将这方案条分缕析,证实了它是不可行的,证实了它是不切实际的,证实了它是错的,那么你的意见,朕从善如流。” “但你全盘将其否定,却又讲不出任何一条它的不对……”嬴政坐正了身子,俯视着熊启:“你又说你不敢?” “你是否在戏弄朕?”嬴政这样问道。 “臣不敢!”熊启腰身弯得更低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过早有定议,说好了要为自己求情得人。 然而这些人根本没有一个敢看他一眼。 “叫你说出这份计划的不是,你说你不敢;说你是在戏弄朕,你又说你不敢?”嬴政笑呵呵的,他搓了搓脸蛋,似乎有些困倦:“若是仍旧找不出理由,想不到借口,那就请你去死!” 过了一会儿,嬴政好奇宝宝一样问道:“朕赐你死,你讲,你敢不敢?” “臣……”熊启哑口无言,心中百念纷杂。 “还是不敢么?”嬴政站起了身,似乎有些愤怒:“你还说你不是在戏弄朕?” 华美的大殿中,暖意融融,熊启的心底,寒风凛凛。 隗状见状,起身一拜,说道:“王上还是请息怒,气坏了身子是不值当的!” “隗状?”嬴政将目光从熊启身上抽离:“怎么,你是要为他说情?” “臣绝无此意。”隗状躬身:“只是陛下,医家讲忿怒坏脏腑!” “原来如此。”嬴政恍然大悟:“原来忿怒会损坏身子。” “正是如此,王上还请息怒啊,为这种居心叵测之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熊启面颊抽搐。 “是这样吗?”嬴政疑惑问道:“那么隗状,朕问你,朕要是想要赐你死,你是敢应,还是不敢呢?” “臣当然不敢!”隗状立刻笑眯眯回答:“臣还没有活够呢。” “而且,臣不敢,这也是有理由的!” “哦?不敢还有理由了?”嬴政虚心求教:“你且讲一讲?” “一则,臣怕疼,幼时吃肉时候,臣的手被餐刀割破,疼痛难忍,此后臣一连三年都不敢见着餐刀,三年都不曾食肉。” “被枭首,是比餐刀割破手还要疼痛的,臣当然是不敢尝试的。” “二则,臣不像是这人,居心叵测,臣是忠心陛下的,臣乃是忠臣,是纯臣,臣不仅对陛下修渠的事情没意见,更对陛下要改革地制、兵制的事情没有任何意见,臣是完全支持陛下的,臣对于陛下的任何政令都没有意见。” “三则,臣觉得此前见到的修渠的方案很好,很妙,很实用,就是有个缺点,花钱,费人,所以臣觉得,臣应当为陛下分忧,臣要捐钱,要捐人!” “有此三条,臣觉得,臣不应该死,臣应该活着!” “更何况,我家中的那个年方十六的妾室还等着我晚上回去给她画眉涂脂呢!” “臣的理由,够吗?” “够了。”嬴政喜笑颜开。 熊启面色苍白。 玄鸟隳羽翼,啼鸣裂空穿石,摧破道障。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困惑 鞠子洲安排完了铜铁炉工地里的琐事,快马加鞭地赶到田间地头,正在施工挖掘水渠的处所。 这里,是整个水渠工程的末端,也是根本不需要什么规划的地方——因为要挖出一张可以让大多数的田地都能够便捷地取用到水以灌溉土地的水网。 而这水网,是需要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去完善的。 所以目前只是基本的挖出个框架,也就是,挖通各个水流支脉的位置,使之与田地相接触。 于是工程量小,而且能够随时干,随时停。 他到来时候,争流带着秦喜秦乐,牵着之前骑过的龙马,在侍卫们的保护之下,观看着丈夫们挥洒汗水。 他们用着铁锹、铁锄、铁耒。 这些工具,大多都是铜铁炉自己改进的农具。 形制,已经与后来鞠子洲所知的工具相差不多。 这些工具,比以前用的木头或者石头的耒耜、掘犁之类的强的太多。 但即便是工具好用了,人该出力还是要出力、出了力,便累、便出汗。 于是需要大量的食物、需要大量的水分、需要大量的盐。 “他们在做什么呀?”秦乐抱着一大堆采来的野花,呆呆看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赤膊干活,热火朝天。 她不由呆住了。 “好多人呢!”她眨巴着大大的眼睛。 争流有些不安地看着那些人:“挖水渠。” 他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 不止不爱说话,他还不爱走动,不爱见人。 若非是嬴政留了功课,强令他们出门见到真实,争流是宁肯呆在房间里读书的。 鞠子洲过来时候,争流往他这边走了两步,像是迎接,但他的迎接却又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 他是只靠近一些,像是迎接,却又并不说话,也不喊人呢,只是讷讷地点头。 鞠子洲习惯了争流的行为,不以为意。 “伯父!”秦喜和秦乐见到鞠子洲,都是很开心的。 因为这位伯父是很少见到的,并且每每见到,鞠子洲都会给他们讲故事、带小礼物。 所以即便见面少,但两个孩子都很喜欢鞠子洲。 他们两人跑了过来,身边缀着两只猪一样的生物。 一只橘色,像只肥猫,另一只金色挂黑斑,像头金猪。 “你两个怎么也来了?”鞠子洲一左一右,抱住两个孩子。 秦喜秦乐一人一边抱住鞠子洲的胳膊:“伯父伯父,好想你好想你,有没有礼物啊?” “今天没想到会遇到你们,所以没有礼物。”鞠子洲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明天,或者后天,伯父有空去见你们的时候再给你们带礼物,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 争流见到,有些艳羡,又有些悲伤。 他以前,也是有过这样简单且快乐的生活的。 只是时间过去了,昔日拥有时候越快乐,今日失去之后越痛苦,宛如一场真实不虚的美梦,叫人难以忘怀、为之魂牵梦萦的同时,因之黯然神伤。 鞠子洲安抚过两个小孩子,便就来到争流面前。 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以前很少遇着这样的孩子。 文明的发展,是渐进的,也是缓慢的,两千多年的时间,自然发展的话,可能上限提升并不多,但下限随着生产力的进步也在不断提高。 他所在的时代里,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孩子了。 而每每有这样的遭遇的孩子出现,他所在的单位,他的那些可爱又质朴的同类们便就立刻携带着大量的物资和关怀冲了上去,足以让那孩子摆脱阴霾。 而鞠子洲这边……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样境遇的孩子不会少。 而他自己,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像后来的那些同类们一样,温暖小孩子的心的。 好一会儿,鞠子洲搓了搓争流的额头:“有好好读书吗?” “有。”争流仰着头看着鞠子洲。 “最近吃得好吗?”鞠子洲又问。 唯独这一刻,他口讷齿拙。 “好。”争流比他还要惜字如金。 “那就好。”鞠子洲实在没办法继续说什么,于是他松开了手,冲着秦喜和秦乐打了个招呼,便就去找引导丈夫们修水渠的秦吏和相关负责人。 拿了物资消耗单和名册等记录,鞠子洲慢慢翻看。 中间,他趁着吃饭的时间,去与一些参与劳动的丈夫交流。 这些丈夫开始修渠之后,一天三顿饭,两干一稀,每天能够见到肉食,顿顿连粥都是能够感受得到咸味的,此时以他们的超低心理预期,能够得到如今的待遇,就已经很满足,甚至晚上睡前还要唱会儿歌了。 需求……还没有发展。 人的需求,也是发展的。 饿死之前,人所需求的,是不饿死,也就是最基础的,生存。 生存下来之后,所需求的,便是吃饱、穿暖。 进而是吃好、穿好…… 需求的演进,是随着时代的历史进程、和个人奋斗与眼界的进步的。 虽然相关的理论并不多么严谨,但作为起码的参照,这个理论使鞠子洲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 净大口大口地吃着炙烤出来的肉食。 他旁边,是两名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贼人。 净吃着两名贼人狩猎获得的兔肉,吃完之后,他一面用细细的骨头剔牙,一面问道:“你们两人,四肢健全,既然有劫道的勇力,那为何不去县城里偷盗一些东西,或者去向贵人抢劫呢?” 两名贼人就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人物。 他们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碰到了惹不起的人,求生欲驱使着他们忙不迭将自己的想法交代了出来。 他们是惧怕贵人的。 无论是传闻当中那坐镇在咸阳城里的秦王,还是盘踞在小县城里的有爵贵人,他们都怕。 因为传说当中,那些贵人往往有着不同凡响的祖宗,他们的祖宗庇佑着他们。 他们天生享有了别人卖一辈子命都无法获得的东西…… 净一面剔牙,一面纳闷:“你们为何会这样想呢?” 他很是不解。 …… 王翦带着训练的兵士们回来了。 这是五月初,王翦瘦了很多,皮肤也变黑了不少。 此次狩猎,清理道路,他和他的士兵们获益匪浅。 华书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磨牙 “殿下,此次清理道路,你是不知道啊,我率人绞杀了三支十人以上的群盗,围猎群狼共计八十四头,狩猛虎四头,杀龙三种,计十一头,还……还……”王翦兴冲冲地说着,说着就忘记了后面应该说什么。 嬴政正在处理负责修建水渠的韩国人郑国所递交上来的报表。 那是秦法所要求的,要把一应铁器损耗、损耗原因、物资消耗、人数减额、减员理由都阐述清楚的报告。 这种报告看起来很枯燥,所以嬴政不介意在看这种东西的时候,掺杂一些一个聪明人装糊涂人的闹剧。 权当是调剂心情了。 “后面呢?”嬴政低着头看着报告。 郑国是个在水利方面很有才能的人物,但对比秦国的经年老吏,嬴政可以看得出来,郑国在实际的掌控人事的方面,很没经验。 不过,这种拙稚,是否也是伪装出来的呢? 嬴政不清楚。 “后面忘了。”王翦想了半天,想不起之前背好了的台词,于是索性承认自己忘记了:“总之我很有功劳,也很有苦劳,所以我觉得我要点钱是很应当的!” “你说的没错,你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朕是应该赏你一些钱财。”嬴政将报告卷起来,拿起另外一卷竹简,仔仔细细地看着:“但是寡人手中的钱,如今都有用处,所以不太可能拿出钱来给你。”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王翦撇嘴:“真就什么都不给?” “可以赏你一匹马。” “马我自己有!”王翦有些不甘心地打商量:“不给钱的话,给我一批甲胄?或者给我五百人的员额?” “甲胄没有。”嬴政摇了摇头:“如今铜铁炉正在加紧研发新技术,产能降低了很多,而且那点产能,也都拿来制造更好往东六国出售的华丽宝剑和国内兴修水渠所需要的新式工具了,已经拿不出来多少甲胄来了。” “啧。”王翦咂咂嘴。 “寡人可以额外给你二百人的员额;那匹马,是一匹龙马。” “龙马!”王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殿下真的肯给我一匹龙马?!” “对。”嬴政指节在桌面轻叩,一直仿如木雕的赵高一下子活了过来,躬身一礼:“唯。” “去,带王翦去领那匹龙马。” “多谢殿下!”王翦兴高采烈,催着赵高走快点。 离开嬴政的视野之后,赵高忍不住抬头仔细端详王翦, 王翦急匆匆地走在赵高前面,看着十分激动的样子。 这样的姿态,真的只是伪装出来的吗? 赵高并不能确定。 但他起码知道了,自己应当以何种态度应对这位未来注定不平凡的将领。 王翦基本不与赵高交流,即便是一路去取嬴政许诺了的那匹龙马,他们两人的距离不过五步,王翦也始终是走在赵高前头,没有回头看他一次。 赵高也不是个傻子,他从王翦的态度里,能够得到的结论很多,所以他也刻意的无视王翦,并不与他交流。 两人默契地穿过廊腰缦回的宫殿,穿过肥得走不动道的家养小老虎和胖的勉强可以看得出是猫而不是猪的猫,来到专属于三匹龙马的宫殿。 争流正陪着秦喜和秦乐在这里玩,秦喜仍是抱着他的小老虎。 如今他已经抱不动这只猪一样的小老虎了,老虎懒洋洋躺在石桌上,晒着太阳,任由小主人为自己修剪指甲, 它的尾巴偶尔动一动,但也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好似完全没有力气。 王翦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老虎。 他伸手掐了掐老虎的肚子,手掌不由摸向老虎的脖颈和前肢下面一点,类似腋窝的地方。 他挠了挠。 秦喜抬头看着他:“你也喜欢大狸奴吗?” 王翦咧嘴:“是啊,我挺喜欢的,虽然不是那么好吃,不过听医师说,它对人是有好处的!” 虎肝壮胆,虎鞭壮阳,虎骨壮筋。 王翦的手不由自主地慢慢收紧。 小胖老虎懒洋洋抬头看了王翦一眼。 “小殿下,您这只虎是怎么喂的啊?”王翦随意问道。 “一日三餐,一餐三只鸡、鸭,还要吃十只生鸡子和半头菘菜!”秦喜笑嘻嘻回答。 那老虎感受到了王翦的手掌越收越紧,抬头看向王翦,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在发出警告。 王翦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低头与老虎对视。 老虎顿时收敛声音,低下了头,尾巴低垂下去。 王翦满意地点了点头,逆着毛发生长的方向捋了捋老虎颈间的刚毛。 “小殿下这一只虎,够我养五人士兵了啊!”王翦嘿嘿笑着,拍了拍老虎的脑袋,大踏步离开。 “他什么意思啊?”秦喜疑惑。 赵高笑而不语。 争流怒视王翦。 王翦权当没看见,高高兴兴地走。 见到三匹龙马时候,王翦顿时忘却了先前遇到三个小孩子的不快,开开心心地抚摸三匹龙马修长的四腿。 “这样的好马,就应该给我用嘛!”王翦眉飞色舞:“王上是不会骑马的,鞠先生就算会骑马,也应该驾驭不了这样的马,以后的王后,听说是纤腰修足的淑女,大抵也是不会骑马的,太后之类,嘿,他们也……这三匹马天生就该是我的!” 王翦这样说着。 他声音很大,语调很嚣张,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赵高站在远一些的位置,静静地看着王翦,再次庆幸自己不是他的敌人,也不是会与秦王政作对的人。 王翦高声说完,开始挑选属于自己的龙马。 他拌住一匹马的马颈,解下缰绳,翻身上马,一只脚顿时被卷进马镫里。 王翦低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但当他两只脚都伸进马镫里的时候,他眼前一亮。 神情,没有改变,但心情,改变了。 “这东西……有趣啊!”王翦笑起来了,笑容无声,比先前所遇到的猛虎,更像是磨牙吮血的猛虎。 赵高看着王翦,忽然觉得有些冷。 脊背上发出毛毛的冷汗。 发生了什么吗?赵高疑惑着,略微退了几步,试图找寻一些安全感。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偶遇 嬴政一只手拿了柿饼子吃着,另一只手翻看着摊开的竹简。 这竹简,来自铜铁炉,是其中的一名墨者所书写的东西。 写的,是这些时日以来,鞠子洲的动向和改制。 “陛下。”赵高独自回返,朝着低头看书的嬴政恭敬跪拜,做足了大礼。 “起来。”嬴政并不抬头:“怎么?有什么想说的吗?” “陛下,王都尉选了一匹龙马了,奴婢看过的,那是以前鞠先生所骑乘过的那一匹。” “说重点。”嬴政翻看竹简。 “那匹马,似乎有一点什么问题。”赵高回忆着王翦骑上马前后的变化,不是太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无比确信,那匹马肯定是有点问题的! “一匹马能有什么问题?”嬴政嗤笑:“莫非你觉得那马会说话?那马对着王翦说‘选我’?”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赵高立刻低头。 “谨小慎微。”嬴政抬起头:“你也是个有点本事的人,以后就开始学着做些事情,正巧,朕这里,有一份卷宗,你可看一看。” 嬴政说着,将手中竹简扔下去。 赵高躬身一礼,并不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那卷竹简,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 “觉得如何?”嬴政饶有兴致问道。 “鞠先生大才。”赵高奉承。 “还有呢?”嬴政问道。 “还有……”赵高支支吾吾。 嬴政看得出赵高的怕。 于是他点了点头:“今天就到这里。” “唯。”赵高松了一口气。 “你去告王翦一声,就说,叫他有什么要求,就赶快提出来,十日之后,发征兵令,下月月底开拔,讨伐匈奴。” “唯!”赵高深深呼吸,昂首阔步地离开。 在这天晚上,王翦做出了他的决定。 他需要一千具弓,两千具弩、两百具马镫、五百副铁甲、两千件皮甲。 粮草辎重只许多,不准少。 开拔之前,兵员工资要一次性发足三个月。 嬴政一一应允。 在五月月底的大朝会上,嬴政提出了要讨伐匈奴。 给出的,动兵的理由是,匈奴寇边。 这项决议很快受到朝臣们的一致赞同。 大家都很支持嬴政对外动兵。 大家都愿意出钱出粮让嬴政对外发动战争。 大家都……冷眼看着嬴政挣扎。 战争,从来都并不是目的! 战争是一种手段——解决掉国内过剩的不安定的过剩劳动力,向外开拓疆土、掠夺资源、转嫁国内矛盾、获取利益以展示手腕,从而攫取威望…… 诸般办法,种种手笔。 朝臣们都很清楚嬴政为什么要发动战争。 那个匈奴寇边的理由,有没有,大家都会支持他。 因为嬴政手里的,是土地的所有权。 而他很快将会将土地的所有权让渡出来,所以在这之前,大家像是钓小女生的渣男,对他百依百顺,生怕给了他理由拖延时间、或者反悔。 但相应的,朝臣们此时付出多少,后面就要从嬴政身上夺取到多少倍。 而在他们眼中,嬴政此时的动兵,无非就是想要找补将要让渡出来的土地所有权、弥补自己的损失,同时建立一定的武力,好在后面跟大家谈条件。 这是一种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思路。 他们都能接受,也都很支持嬴政这样想,这样做。 于是秦国随着秦王政的一声令下,整个战争机器发动起来了。 六月初下发了征兵令。 都尉王翦帅兵五千人,讨伐匈奴。 六月中,天气越发燥热。 修渠的工作,被迫暂停。 这倒不是因为秦吏们有多么的珍惜干活的那群底层人,而是因为,他们要开始准备大军开拔的各项后勤事业。 加上,秦王政发了兵士们一大笔钱,手中已经没有足够的铜钱维持修渠的工人们的日结工资了。 于是水渠的修建暂时停滞。 郑国和几名同伴于是也终于闲了下来。 他们互相调侃着,勾肩搭背,走向女闾,释放一下连日工作所积累下来的压力。 完事之后已经是傍晚,咸阳城中各个商户却一反常态的没有闭门熄灯,大部分的商户依然不要钱一样的燃着灯,继续营业。 郑国感觉有些不对劲。 而他的同伴季白对此很感兴趣。 季白在路上拉了一人,掏了五枚半两钱,递了过去,那人原本有些不耐的脸上立马泛起笑意:“想问什么?” “为啥今天咸阳城里这么多商户到这个时候都没有闭门啊?”季白好奇问道。 路人上下打量季白和郑国:“你们俩不是咸阳人?” 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季白与郑国,像是在看两只新鲜出炉的土包子:“今天工地休日假了啊!” “工地?”郑国掏了掏耳朵,对于秦人的蔑视,他是有些不爽的:“工地不是都停工四五天了吗?” “停工四五天?”路人有些迷惘,随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修建水渠的工地停了工?” “难道不是吗?”郑国问道。 “当然不是啦!”路人把郑国从头鄙视到脚:“我说的是铜铁炉工地,大炉里的工人们休日假,他们有钱,但是时间少,所以有一刻就多玩一刻,每每到此,总是会通宵达旦地玩乐,也就是这几个晚上,咸阳城里商户们的的灯火是不会熄的!” “通宵达旦地……玩乐?”郑国咂舌。 “你说的是工人么?工人有钱通宵达旦地玩乐?”季白继续问道。 “那是自然!”路人抛了抛手中的五枚铜钱,见到季白没有继续掏钱的打算,于是告了辞。 季白和郑国两人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走进了一家小饭馆,坐了下来,打算打听点消息。 “……所以他们乐见其成?”一个清越的声音发出疑问。 “那是自然的,因着他们自己国内的矛盾无法压服,所以战胜对手的办法就只剩下削弱对手。”沉闷一些的声音回答。 他说的话很有一些意思。 “所以他们又是给钱,又是给人,目的也只是为了削弱我们?”清越的声音发问。 “对啊。” “唯独秦国拥有国中之毒,这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借助国中之毒的力量,使秦国衰退个十来年?” “不是借助国中之毒的力量!”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章 天才 “不是借助国中之毒的力量?”清越的声音带着疑惑。 这疑惑,与郑国与季白心中的疑惑,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俩对视一眼,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是要主动催发出国中之毒。”沉闷一些的声音带着赞叹:“六国之人,也是有内政方面的高手的!” “内政?”清越者叹了一口气:“所以说,其实以前我们解释过的‘国中之毒’的本质,其实仍然,不算是本质,对吗?” “对啊,一直都是有所保留的。”沉闷者似乎有些惬意:“近几日我看工地的工人们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已经渐渐恢复,也刻意给他们适当地加压了。” “加压?”清越者疑惑:“你不是很讨厌压迫他们吗?” “加压不是要压迫他们,而是要催促他们去承担应当属于他们的责任,而不是叫他们死守着如今既定的那点优越于大多数人的物质条件去洋洋得意,作什么人上人。” “这句话……师兄?”嬴政有些不满问道:“是实话吗?” “当然是实话啦!”鞠子洲笑起来,抿了一口凉白开:“你自己不是也能够区分吗?” “我恐怕……”嬴政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的本事多是从你身上学来的,你如今并未教我太多,所以我怕我即便有一些小聪明,恐怕也无法脱离理论不完善的桎梏,无法确实的甄别你言语的真假。” “不要急嘛!”鞠子洲长舒一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嬴政瞪了鞠子洲一眼,提起筷子,在桌面顿了一下,将起高低对齐,夹起了一块冒着热气的豆腐:“心急或者心不急,对于吃热豆腐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吃不吃得了,并不取决于心态,而取决于个人对于‘热’的耐受和豆腐具体有多‘热’!” 鞠子洲无奈,伸手想要摸一摸嬴政的头,却又被他一眼瞪了回来。 于是鞠子洲讪讪地笑:“你想先了解哪一部分?” “国中之毒的那一部分。”嬴政慢悠悠地吃着豆腐。 豆腐的做法,最初是在鞠子洲,后来嬴政学了去,于是传到农会之中,农会众人都是寻常农民,等闲时刻是吃不到新鲜的肉的,而豆腐,浇上了热腾腾的肉汁之后,便可拥有几乎媲美新鲜的肥瘦相间,嫩腴多汁的五花肉的口感与味道。 于是农会之中的大多数人,一下子就爱上了吃这种东西。 两个多月的时间,这种菽豆的新做法,于是便从农会之中,传到了咸阳城的各处。 如今,便是最小的食肆之中,都可吃得到这种食物了。 “我们以前解析国中之毒,说它是什么?” “民怨。”嬴政吃着豆腐,语调慢慢悠悠,维持着沉静。 “可,民怨,是一个结果。”鞠子洲笑起来:“民怨首先是对于自身所处的境遇的不满,其次是对于更好的生活的向往,然后是对于自己付出努力而并无半分回报的绝望,继而是见到了别人连付出努力都不需要便能收获十倍百倍于他们自己的一切所需的结果的羡慕、嫉妒。” “各种现状、各种境遇、各种心思,共同构建了,这个名为‘民怨’的结果。” “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词汇。”鞠子洲双手摹状,无法言明其复杂程度:“如果你付出便能有收获,如果你现状尚可,如果世上的一切旁人都如你一般境遇、如果你不曾努力……”鞠子洲感慨:“如果有一个如果实现了,那么民怨很大可能就不会产生。” “民众们也就不会具有从意识深处自发形成的怨愤之情。” 嬴政颔首。 他可以想象那些。 他见过类似的事情。 农会的那些人、工地的那些人、铜铁炉的那些人、咸阳城里的那些人、以及更遥远一些的,邯郸城里见过的那些人…… 正因为见到过这些人,正因为知道他们具有举世无敌的力量,所以嬴政才会觉得可悲。 “所以,这些,便就是,民怨,也就是国中之毒的最根底的形成原因么?”嬴政思索着,总觉得……欠缺一点什么。 “这些的确是它的构成原因,也是它生存和发展所必备的母胎。”鞠子洲吃了一口肉汁浇豆腐。 味道有点咸。 不过咸也正常,毕竟是给铜铁炉的工人们吃的,体力工作者,就是需要重油盐。 “那……”那有什么不对呢? 既然已经是母胎了,想必不会有比这更根源的了? 嬴政本来是想这么说。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对! 就是不对! 以鞠子洲一贯的言行来看。 以鞠子洲所教授过自己的一切学识和方法来看。 以…… 他的脑袋有点发胀。 像是从内而外地膨胀,雨后菌菇一般,迅速胀开,火中麦粉一样剧烈燃烧。 在这膨胀与燃烧当中,有一线灵感浮现出来。 嬴政搁下了筷子:“不对!” “嗯?”鞠子洲有些疑惑:“哪里不对?” “不对地,这些都是经验性的东西,是简单直白的观测便能得到的结论,而我们这一脉……我们这一脉,观察到这一切,也只是一个起点!” 是的! 这一脉的学识,观察现实只是一个起点。 观察现实、认识现实,而后归纳其共性,总结其规律,认识其本源与发展的一切脉络,才是这一脉的路! 鞠子洲有些惊诧,静静地看着嬴政。 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着正儿八经的天才人物的。 这是他以前就知道的道理。 他也曾确确实实地认知到了到他那一届为止的,人类文明当中其中最翘楚的智者,并且详细的学习了其中的一部分道理和学识。 他从十个人当中脱颖而出、从一百个人当中脱颖而出、从一万、十万、上百万人当中,脱颖而出。 他进入到了几乎最顶尖的学府,成功的从那里脱颖而出。 他以为自己也是最顶尖的天才了。 但就如今看来…… 很显然,他鞠子洲,并不是最顶尖的天才。 “你大概是对的。”定了定神,鞠子洲带着赞许,看向嬴政:“但是然后呢?” 然后呢? 认识现实是一个起点,但是,然后呢? 起点之后,又会是如何的光景? 嬴政有些恍惚。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矛盾 “你觉得本质是什么?”鞠子洲轻声询问。 嬴政茫然摇头。 他想到这一步,已经感觉头脑都要裂开。 后面的一切,若是平时,他可能还可以展望一番,或许可以施展一些手段,套取鞠子洲的话。 但现在,这一刻,他着实没有能力去思考任何事情。 嬴政以手抚额,有些干呕。 但他吃东西不多,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吐的。 那到底是什么呢? 嬴政不解。 “劳而不能得、不劳而获;吃不饱,穿不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非制不服;辛苦做活、躺平无事……”鞠子洲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一切,现实里的情况、现实外的心绪、一切的芜杂与繁复,我们找寻其共性,归纳其规律,将其统称为……矛盾!” 愁云凝暮夜色里,霹雳一声照九幽。 嬴政抬起了头,表情带着些愕然与惶恐。 “矛盾?” “矛盾!”鞠子洲表情淡然、漠然,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的热切情绪。 他的眼极冷,但嬴政很确信,此时他的心应当极热。 “这样吗?”嬴政张开了嘴,口鼻一齐吸气。 “是啊,就这样而已。”鞠子洲语调变得极慢,极平,听不到任何情绪的起伏。 “我还以为,会是很奇妙的东西,就像关系那样。”嬴政摇了摇头,大脑还是昏昏沉沉,有些难以适应的倦。 “没有多奇妙,矛盾是很现实的东西,关系也是。”鞠子洲回答。 “那么矛盾在哪里呢?”嬴政端起桌上的白水,喝了一口,凉丝丝的,舒服很多。 “矛盾在任何地方,在任何地点,在任何事物和关系当中。” “是吗?”嬴政缓了一缓,继而冷笑:“那么,民怨的产生,是何种矛盾的产生?又是矛盾的何种发展?” “很难理解吗?”鞠子洲歪着头:“有和无,得与失。” “而且,民怨的产生,并不是矛盾得产生,而是矛盾的……激化!” “就像你我坐在这里吃同一盘豆腐,豆腐就这么多,你多吃一块,我就少吃一块,这就是矛盾,矛盾,不管你我开始吃第一块豆腐,还是争抢最后一块豆腐的时候,都是存在的!” “只不过,在豆腐还多的时候,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并没有被激化,我们之间在此矛盾中的互相对抗也没有到必须决出胜负的关口,一切都可以凑活。” “在豆腐还多的时候,我们之间最主要的矛盾,是别的矛盾,但即便主要矛盾是别的,可关于豆腐的矛盾始终是存在的,从我们坐下来一块吃同一碗豆腐之前,这矛盾就一直在!” “我们坐下来一块吃同一碗豆腐之前……矛盾怎么可能在?”嬴政眼神凌厉。 “你我成为‘师兄弟’之前,难道世上就没有‘师兄弟’这种关系了吗?”鞠子洲厉声喝问。 嬴政一呆。 “你我掌控那些人之前,难道掌控他人的主从关系就不存在了吗?” “你拿钱购买食物之前,难道以货币换取食物的交易就不存在了吗?” 嬴政嘴角抽了抽。 他眼睑下垂:“所以……” “矛盾一直都在啊,你我,只不过是承载这种‘矛盾’的一个载体!” “所以民怨……” “民怨只是个结果,其本质是激化开来的矛盾!” “是我们吃到最后一块豆腐时候的针锋相对!” 嬴政看着鞠子洲,双眼之中显出惶恐不安来:“你是说……是……” 鞠子洲身体前倾,眸子里一片漠然:“它是固有的,是贯穿于古今,延伸到未来的。” “它一直都在。” “你一直都承载着它!” “世间的一切人和事,都一直承载着它。” “怨恨也好,恐惧也罢,吃不吃得到豆腐,打不打得赢战争,活不活得下去。” “都是它的表现形势。” 嬴政身体颤抖。 “所以我的愤怒,是矛盾的激化,我的恐惧,是矛盾的表现,我的情绪和决定,是矛盾的暂时缓和,我的……” 一切的一切,由此变得规整。 无序的变为有序,渺小的变为宏大,真实的变为虚假。 “害怕吗?”鞠子洲平静地问。 “你也是矛盾的承载?”嬴政忽然笑起来。 “是的,矛盾是固有的,是恒常的。” “所以工人们所应该要面对的事情是?”嬴政的表情变得与鞠子洲一样漠然。 他们针锋相对,他们一模一样。 “不同的人要面对的是不同的事情。” “不同的事情背后是不同的矛盾,针对这些不同的矛盾,应该有不同的应对措施。” “我们坐下吃第一块豆腐的时候,豆腐还多,所以为了一块豆腐而舍生忘死地进行战斗,是不对的,是不应该的,是不符合你我的诉求和利益的。” “所以开始吃豆腐的时候,矛盾是缓和的,主要的矛盾是吃豆腐的速度。” “这个时候,最有效的斗争办法就是吃的快一些。”鞠子洲假笑起来。 “我觉得,也可以让对方吃得慢一些。”嬴政假笑着。 “是的,完全可以!”鞠子洲点头。 “但这种办法,不会用于最开始豆腐还很多的时候。” “这种办法,应当用于……”嬴政闭上了双眼:“用于豆腐很快就要吃完了,在吃剩余的可以一眼望得见所有未来的时候。” “是的。” “而到了最后一块豆腐那里……” “那要吃到一块豆腐,可是要进行不死不休的斗争了啊。”嬴政大笑。 周遭的食客们纷纷看了过来。 郑国身体颤抖着。 季白脸颊抽搐。 在场的所有人中,他们是唯一的两个可以勉强听得懂鞠子洲和嬴政的话语的人。 于是,他们颤抖、他们不敢说话。 “所以工人们需要做的,就的斗争阶段已经过去了,矛盾已经进一步发展,但还是没有彻底激化,成为主要矛盾?”嬴政叹息:“你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的教会他们如何斗争?” “并不是!”鞠子洲摇了摇头:“我所要做的事情是,让他们进入到新的矛盾阶段之中去,至于这一阶段所适配的心态、方法……那要他们自己去寻觅!”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27KK更新速度最快。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 钱 让他们自己去寻觅? 嬴政抬眼,而后闭目。 他的指节在陈旧的木板桌面上敲击。 指节叩响,思绪漾开。 一些事情,有能力轻易做到的人不去做,反而教那些没有能力的人去做。 这是什么意思? 差使?偷懒? 还是……锻炼其能力,砥砺其意志? “所以,他们需要拥有反抗的意志?需要拥有抗争的能力?”嬴政张开了眼睛,眸中凛寒杀意,直剌剌毫不遮掩。 “正确。”鞠子洲好似看不到嬴政的眼神:“不只是他们需要。” “铜铁炉的工人是第一步,他们享有了这份权益,就要承担这份义务。” “而且,大家都有‘自私’的心态存在,如今他们的自私被完全的压抑住了。” “因为他们的脑袋里面,从来没有‘抗争’的概念。” 观念的缺失,导致了矛盾被压抑。 “从出生开始,他们享有的权益也很低,低到即便被剥夺了去,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地步。” 现实一如既往的困顿,致使矛盾激发的条件一同缺失。 “当着此一节,他们便不会主动的去发明和进行斗争,所以他们的力量,总是要被别有用心的人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去使用的。” “这就是……矛盾的用法?”嬴政敛了杀意,笑起来。 “主与次。”鞠子洲低头:“就像以前讲过的那些……” “是需求那一节吗?”嬴政环视四周,在郑国和季白身上短暂停留,而后回到桌面。 他提起劣质的水壶,为鞠子洲倒了一杯水:“矛盾的主次区分,取决于当前所面对的事情,以目的为最终导向,推知当前所要优先解决的问题,其余的暂且搁置,待到主要矛盾被解决掉,而后着手。” “所以不管是吃豆腐,还是吃人,首先要解决的是主要的矛盾,也就是,解决肚子饿的问题;而有些行为,则是会使肚子更饿,激化原本可以被解决的矛盾,使其……”嬴政恍恍惚惚,但思绪清晰,眼神明亮。 他站起身来:“今日便说到此处。” “怎么?”鞠子洲皱眉。 “我要慢慢思考一下,而后再听。”嬴政摆了摆手:“就先回去了。” 鞠子洲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那好。” 听到这里,还能够自己往下推衍一部分东西,并且能够压抑住求知的想法,抽身而退。 真是越发的叫人看不透了。 鞠子洲深深地看着嬴政的背影,又与郑国和季白两人对视过,付了钱离开。 郑国听了这么半天,见着那两位离开时候的表现,当然是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偷听的。 他艰难地转过有些僵硬的脖子,与同样看了过来的季白对视,两个人脸上浮现出苍白而勉强的笑容。 “这就是……秦国虎狼之地的……虎狼之士?”郑国声音干涩。 季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或许应该喝口水润润嗓子。 于是季白伸出了手,颤抖着提起水壶,半歪不斜地为他倒了半杯水。 水倒在碗外面的,比在碗里的,多得多。 “客人手抖的这样厉害,怕不是病了?”店主人这时伸手拿过了季白手中的水壶,为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碗水:“客人,身体虚弱就应该喝点好的!” 他隐秘笑着,左右看看:“六钱一碗大药酒,极补的,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碗?” …… 六月,循秦王政令,都尉王翦率兵而行,对外征伐,征讨那些前来寇边的匈奴人。 虽然,谁也不知道匈奴人这群用着石头和骨头、兽牙磨制的箭头和刀兵的弱鸡是如何跨越数百里前来寇并不十分接壤的秦国的边的。 但既然命令发出去,军队开拔,那么一切的质疑都要被消灭。 大军开拔之后,铜铁炉恢复了出产便于售卖的刀剑,但此时,修渠的工地里,嬴政已经发不出铜钱来了。 ——他并不是没钱没粮,而是说,没有足够的铜钱。 秦国一向是缺少铜的,而前面给兵士们发薪资的一次——虽然有了大量勋贵的支持,但他们毕竟不可能真的拿出自己的家底来支持嬴政——那一次便消耗了嬴政手中大部分的铜钱储备,当时他就感觉手中的铜钱就不很够,不然的话,也不会同意用抓钱这样取巧的抚恤金发放方式来减少铜钱的支出。 但,没钱,只要有粮食,修渠工作,也还是可以继续。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修渠的工人愿意。 “核算过了,粮食是足够的,即便是目下的这些工人们每日四餐全吃干饭都足够!”赵高很是紧张。 嬴政把玩着手中的玉珏,神色不阴不晴。 “但是钱无论如何算都不够,对么?”嬴政叹息,放下了手中玉珏:“所以,赵高,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去做?” 赵高低头不语。 “夏无且,你若是朕,你会如何做?”嬴政又问。 夏无且立刻睡着了,鼾声不断。 “呵。”嬴政笑着摇摇头:“你两个这一点倒是很有默契。” “奴婢才疏学浅,不敢妄议朝廷之事;也不敢揣测王上之心。”赵高谦卑无比。 “那么赵高,朕问你,钱是什么?”嬴政问道。 赵高一愣。 钱是什么?钱不就是钱吗? 钱…… 他稍微一思考,便愣在原地。 是啊,钱是什么? 在秦国国内,钱事方圆之硬币,半两之块铜。 在秦国之外,钱是铜刀、是铜贝…… 赵高自己有很多钱。 他闭着眼睛都可以摸得出来钱的形制,稍微一碰,赵高就能够知道钱是多重的。 但,非要他说一句钱是什么…… 赵高就只能回答:“钱,不就是钱吗?” “钱,不只是钱!”嬴政笑了笑:“当前,秦国所缺少的,寡人所急需的,其实也根本不是铜钱那种东西!” 他说着,提起笔来,在一块早已经备好了的木板写下一行字。 “当荒一亩” 背面则写上“秦王政” 嬴政吹干了墨痕,将小木板扔给赵高,说道:“你去,随便在勋贵当中,找一家你觉得很有钱的,去把这个东西卖出去,告诉他们,他们觉得这东西值多少钱,便给多少钱。” 赵高拿着小木板,有些凌乱:“这……”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 婚嫁 上 《革秦》第八十三章 婚嫁 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 婚姻 中 《革秦》第八十四章 婚姻 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 婚姻 下 《革秦》第八十五章 婚姻 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涨价 《革秦》第八十六章 涨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 酒业 《革秦》第八十七章 酒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 售地 《革秦》第八十八章 售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请假 《革秦》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 自信 《革秦》第八十九章 自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章 我想娶你 《革秦》第九十章 我想娶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 卷 《革秦》第九十一章 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 赏赐 《革秦》第九十二章 赏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把戏 《革秦》第九十三章 把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 商量 《革秦》第九十四章 商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五章 别 《革秦》第九十五章 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 抬 《革秦》第九十六章 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革秦&lt;/b&gt;》</div>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 炉烧火焰通红 “回陛下,如今的价格,已经到了九百七十四斤黄金。”赵高立刻回答。 “快一千了啊。”嬴政惊叹。 然而他脸上实在找不到什么与“惊叹”有关的情绪。 他很平静。 因为他现在知道了,钱对于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这种由“关系”和分工所派生出来的东西,天生就要为他这种一切“关系”的掌控者所把控。 敛财? 多么可笑! “怕是突破不了一千了。”鞠子洲有些心烦意乱地把玩手中的铁杯。 他不知道嬴政又从自己这里试探到了什么。 以前,嬴政也试探他。 但那时候,大部分情况都还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他可以根据嬴政的表情动作行为推测出嬴政的想法。 而此时,他已经近乎丢失了对于嬴政的掌控。 一面是,嬴政确实是个天才人物,以鞠子洲的智能,很难以跟上这种天才的思维;另一面,则是地位和经历的改变。 如今嬴政学了他那么多的东西,虽然都是留有后手的,可这些来自于“实事求是”的精神主旨的理论,一朝与实际相结合,与此时的社会现状所结合,所能够衍生出的可能性,就并不是他一个思维与如今的人有严重代差的人所能够推测的了。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历史局限性”。 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历史局限性。 不过,还好,起码,嬴政的根基已经在慢慢改变了。 他的政治根基的改变决定了他以后要走的路。 这条路,注定了与此时的所有人相悖而行。 而嬴政又是如此的高傲性情。 他不屑于再去迎合任何人,而是要依靠自己的所学,自己的思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至高的,能够获取到“永生”的道路。 这是不需要鞠子洲再去做引导的。 “我觉得也没法儿突破了。”嬴政叹息:“就看今晚了,看看今晚,有多少人倾家荡产。” 一些红了眼的赌徒在这等赌桌上被吃得倾家荡产,是很正常的事情。 即便是贵族,即便身价丰厚,这种游戏,和已经建立起初步的共识和共同利益的那些人,也会以一种残忍却优雅不露凶态的姿态,将他们吞吃干净。 这是利益的要求,也是已经慢慢转变成为现实的事情。 而其中的一些,原本身价不丰,却从中得利的人,便会自然而然的,成为这些巨鳄以及这个游戏真正的发起者嬴政与鞠子洲的,天然的辩护人。 因为他们在这场游戏里,是获益方,是与嬴政与鞠子洲甚至于与那些获利极多的大贵族们的利益是一致的——直至他们后续在这类游戏里输得倾家荡产之前,都是。 而作为被这游戏小小的改变了命运,赚取到了以往所绝对不可能赚得到的利益的那些人,他们的话语,在参与游戏和想要参与游戏的人眼里,是要比嬴政比鞠子洲更加有说服力的圣旨。 失败者的哀嚎,即便是实话,又能如何呢? 嬴政轻轻的叹气:“今晚就留下来看戏,师兄。” “今晚之后,修渠的钱就有了?”鞠子洲漫不经心问道。 “修渠的钱,应该就够了。” 而且不只是钱,还有人! 那些赢家需要为嬴政分润利益,那些输家需要抛售出他们之前屯买的奴隶。 无论如何,嬴政都稳坐钓鱼台。 但无论如何,一切,都要从今天晚上开始。 而现在,天还亮。 风起来了。 咸阳城中的贵人们互相奔走,有些人满心热切地带着钱财,溢价求购。 以过去田牌的涨幅来看,他们对于未来信心满满。 有些人犹豫不决。 价钱已经高得太离谱了,他们心中餍足,却又担心明天会不会涨得更高。 如果今天买了出去,那么明天会不会后悔? 一天就是一百斤黄金。 一亩地一年才能够产出多少? 不过几十个铜钱而已。 一个成年男**隶才多少钱? 不过两百多钱而已。 身娇体柔的女奴呢? 贵一些也就千钱。 再高一些,那明晃晃的铁剑。 那滤净了残渣的异国美酒,贵的,也不过几千钱。 小贵族一年开销,也就是四五十万钱。 一斤黄金,差不多就是万钱。 此时留在手里多一天,就是生活水平高上一个档次。 以前看过的,想过的,那些美玉美人华服…… 无数的心思浮动,无数的利益变换。 心绪的改换,利益的交杂。 有人咬了牙,在这时候抛出。 有人叹着气,不舍地将田牌交割,心中松了一口气。 有人则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 想要加入,又害怕泡沫戳破。 可现实是,身边的友人随便买一买,然后卖出去,都赚的盆满钵满。 我上的话,也能赚? 他可是我的好友,他不会骗我!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串联。 这一切的事情,教这咸阳城,更像是一只没有边界的铁炉。 内中沸腾着名为“欲”的火焰。 而且一切,与生活在这铜铁炉中的那些蝼蚁群生,毫无关系。 轲为着升爵奔走着。 他为家中购置了一人女奴,用来照顾母亲。 母亲却冷脸对他。 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叙旧,喜欢热闹。 而从农会之中搬出来,母亲又能与谁人叙旧呢? 周遭的妇人们多看不起他们,母亲也难以融入那些张口玉石,闭口繁花的氛围。 小儿女眼馋那街边小店里的饴糖和蜂蜜,买了之后,却又想要同小伙伴分食。 但他们还回得去吗? 陈矩和小池在街角的食肆里买了两条鱼,准备晚上回家自己开火烧一烧,权当加餐。 小池很喜欢吃鱼。 但陈矩不太喜欢。 他还是更喜欢面食。 农会的食堂里,推出面食已经很久,陈矩很喜欢那种吃了之后饱饱的满足感觉。 就着些葱酱再来一块咸的腌肉或者腌鱼,吃了之后,整个人都是有力气的。 “要不去买些豆腐?”陈矩说道。 小池想了想,豆腐的颜色倒是与鱼肉相称。 她于是慷慨地点点头:“那好,但是不要买多嗷。” “嗯。”陈矩点头。 转过身,在吏室学法的弟弟站在身后,有些尴尬看着兄长与……未来的嫂嫂勾着手臂,提着鲜鱼。 陈衡看着陈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矩呆呆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池看着陈矩的脸色,心思通透。 于是她送开了陈矩的手臂,走上前去:“你是矩的弟弟衡?我叫做小池。” “嫂…”陈衡看了一眼陈矩。 “你叫我小池。”小池明媚笑着,大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我与矩还未成婚呢。” 看着她的笑容,陈衡松了一口气。 有这样的人照顾,兄长他…… 日光昏黄,傍晚降临了。 小民们回到家,欢喜与悲伤化作了晚食,情感馥郁浓汤。 s://.c/read/33842/23551289.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留心深夜里 (二合一) 第256章 留心深夜里 (二合一) 黄昏之后,是夜晚。 夜色深黑,凉风袭人,树木枝丫在风中摇曳,若猛兽口齿之间的涎水。 赵高安安静静地坐在宫门前的开阔地带,面前桌面上摆了笔墨、灯火。 他坐在那里,整个人沉浸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没所谓,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在想什么。 贵人们眼中,赵高不过是个记录者而已。 真正决定他们赚多少的人,他们觉得,是他们自己。 一入夜,在秦王政对命令下,宫门敞开着,很快便有粼粼车马声。 两人贵人带了数辆车马,载着满满的黄金,找赵高登记进行交易。 田牌是有固定数量的,而每一枚田牌,秦王政这里都要记录其转手轨迹。 若是秦王政这里查不到它的转手记录,那么即便田牌的主人是真的把它卖出去了,那张田牌也只能被判定为假货,不仅不能参与正常的交易,持有者还要因之受罚。 “又溢价……”赵高没有任何感慨,只是如实记录。 售卖者一副亏大了的意犹未尽样子,而收购者心事重重,挤出一脸笑容,与售卖者笑闹着。 他们显然是有着自己各自的盘算的。 而且现在交易的成交价格也已经使两人感受到了压力。 售卖者在此高位,拿到了现钱,却又有些恐惧。 万一,万一今天之后,又像之前那样涨一轮,我该怎么办? 我会后悔吗? 还是,明天会跌呢? 他不知道。 于是他只能祈求,向女娲祈求,向太一祈求,向太昊祈求,向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神明祈求。 祈求明日田牌不涨,也祈求,祈求它疯涨! 心思矛盾,钱货两讫。 收购者踌躇满志。 只消三日! 按照之前的经验,在第一日的涨幅之后,后面的三天涨的不算多,但很稳定,届时,我不贪,出个相对低一些的价格,把田牌出手了去。 如此一来,至少有五百斤黄金的净收益。 这种收益,靠着家中那几十顷田地,何时才能够收到?即便是家中的皮草生意,也要好几年! 两个人心思各异,两个人勾肩搭背,相约了一起去扶苏馆中快活快活。 两人还未离开,随后又是车马声响起。 这一次,来的不只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大堆人。 有些朋友相交,了要早睡,此时与此处见面,好生尴尬,只能装作没看到对方,但不过一会儿工夫,又因为买卖之事,打过招呼,约好了要互相收购对方手中田牌,抬抬价钱。 宫门之前,声音越发嘈杂起来。 赵高坐在卓后,吹着凉爽的风,身体不由发颤。 他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已经对于这些数字无感了。 明明,自己拿到数百斤黄金时候,也没有太开心了。 他想起嬴政,想起鞠子洲。 那两个人,也与我一样,听着这数字,看着那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黄金,心中波澜不起吗? 那他们在思考什么? 殚精竭虑,不眠不休,心心念念。 他们所想要的,不是这钱财,不是这数字,又是什么? 赵高困惑着,他忠诚而刻板地将面前的人们口中的数字和交易一笔一画的记下来。 篆字古拙,笔法深刻,冷风吹过,墨迹很快干涸。 赵高记完了一笔,抬眼看过去。 往日里需要仰望、需要膜拜的那些贵人们一个个如缩脚的小鸭子,在风中摇摇摆摆,东张西望,忐忐忑忑。 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比起鞠子洲拙稚的围棋技术,比起嬴政面对宫女的勾引时候的无措,比起王翦挥舞树枝时的幼稚,比起夏无且看病时的严肃,比起……自己落笔时候的淡漠。 比起这些,底下的这群人…… 好像豚犬。 争食的,豚犬。 赵高一笑。 他像个孩子,找到了可鄙的人的可鄙之处,给他们起了难听的绰号,于是自顾自开心起来,全忘记了不悦,全忘记了颤抖。 正在登记的人逆着光,看不清楚赵高的表情,但,他们觉得,这人好像,像个疯子。 不过他们并不关心一个负责记录的贱役角色的状况。 只要这个人能够记录,能够代表秦王政见证这一切,疯了傻了,马上死了,都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鞠子洲和嬴政坐在宫殿屋顶上,慢慢饮水。 他们两人都不是爱酒的。 鞠子洲有自己的理由,嬴政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他们不喝酒,只抬眼朝着灯火通明处看过去。 看不清什么,更看不到什么。 可,大致的事物发展,两人是可以猜得到的。 凉风裹裹,八月份的酷热慢慢散去。 “应该是很难得的?”嬴政问道。 “没有多难得。”鞠子洲摇了摇头:“这种疯狂的作态,也就是不熟悉,以后慢慢见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我不觉得,这些人蠢过一次之后,还会蠢第二次。”嬴政摇头。 以他这样的天才的角度来看,这种骗局是很无味的东西,比鸡肋,更加乏味。 因为无论这里面有多少的问,有多少的经验积累,研究出了多高深的手段,都是虚的。 一切的努力,对于这种从根本上就是虚的,而且被别人掌控在手中的游戏之中,都是泡影。 嬴政看破了这泡影,也就开始思考如何反制,如何稳坐钓鱼台了。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正常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去思考如何做有用的努力。 鞠子洲叹息:“你这样的人啊……” 你这样的人,天才是足够的,但对于并不那么天才的人的了解,还是差很多。 “要不要赌一把?”鞠子洲拿出了一只铁骰子。 这是六面的铁骰子,标了六个点。 “一二三点都是小,四五六点都是大。”鞠子洲将骰子搁在掌心:“猜个大小。” “做这个?”嬴政疑惑:“有什么意义吗?” “你猜对了……”鞠子洲忽然笑起来。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赌的。 有些东西,想要拿到,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去做。 而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相互倾诉的。 两个人是战友,是师徒,是死敌,是同志。 但,隔阂一直存在! “你没有什么在意的,可以拿来互相赠送的事物,我也没有。”嬴政笑起来:“我们俩真是一样的无聊!” “是啊,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察觉,我们俩是真的很无聊的!”鞠子洲苦笑:“猜个大小。” “我不猜!”嬴政摇了摇头:“我要它按照我的意志来运转,我要它大,它就要是大,我要它小,它就必须是小!” 绝对的意志,绝对的诉求,这是与旁人不同的。 鞠子洲叹气,将骰子扔掉:“我们俩好像都用不到这东西。”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用得到?”嬴政指了指灯火里那些如同蛾子的贵族:“他们有着侥幸的心思?” “对啊,他们通常会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一个。” “但实际情况却并不如是?”嬴政笑起来。 “这个游戏,每次只淘汰三分之二的人。” “他们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做那幸运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嬴政简单计算,有些恍然:“原来是这样。”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但实际情况是,人数不是棰,游戏玩到第一轮,淘汰了三分之二,留下三分之一,到第二轮,剩下的人就只有原本的九分之一,再然后,是二十七分之一……” 最后,总会有一个寡头存在,将所有参赛者的血肉吃尽。 而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都将会是最后那个存在的潜在口粮。 这一点,并不会因为他们第一轮的幸运而改变。 只要游戏存在,他们的命运,就是已经注定了的! 要么赢,要么死。 “而他们之中最后的赢家。”嬴政笑嘻嘻的,有些孩子气。 在游戏出现的时候,最后的那个赢家,就已经被鞠子洲和嬴政摆在砧板上了! 此时的游戏,不过是挑动他们互相残杀的小道具。 两人最终的目的,是在这些废物相互争斗的时候,培养出另外一批,数量更加庞大,要求更加复杂,地位更加卑下的人。 最后无论眼下的这些正在炒地的废物能不能在这养蛊盅里决出一只寡头,他们都要死! 两个人借助了“秦国”这个存在的能力,挑动了底下那些原本应该在数百年后才会有相应诉求的人们的欲求,从而推动了大势的运行。 大势过来,这些车轮之前的螳螂、石子,即便最终决出一只肥螳螂王、小石子帝,他们,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样虚幻的游戏,到底只是个玩具而已。”嬴政在夜风中唱着歌。 那是楚地的歌儿。 “行行复停停,白骨见叮咛,留心深夜里,幽鬼有风情。” “到底,世界的运行,不是靠这些互相吞吃的游戏,这游戏创造不出任何新的价值来,也只能在此时,在这群人当中流动,帮助钱多的人迅速收割钱少的人手里的钱罢了。” “是啊,最重要的,还是要……”嬴政喝了一口水,顺着道。 到一半,有些犹豫。 因为顺着的话,下一句就是“最重要的,还是创造新的价值。” 嬴政是了解鞠子洲的。 所以他明白,此时的语境,此时的情况,鞠子洲所的,鞠子洲所要他的,都是具有明确的指向的东西。 “价值?”嬴政问道:“有什么作解吗?” “妇人抽丝剥茧,织了衣锦如画,这便是价值;工人敲石冶金,作了铁甲森寒,这便是价值;宫人打扫环境、洗了纤尘不染,这便是价值!” 嬴政皱眉。 “那这个‘价值’,似乎有些大啊。” “大不大,谁人知道呢?”鞠子洲问自己:“大不大,全看对不对。” “那就走走看。” …… 清晨,熬了一夜的赵高眨了眨眼睛,揉揉手腕,抬起头看到嬴政的脸。 他恍惚一下,问道:“你的田……陛下。” 嬴政睨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几卷竹简,慢慢翻看。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两边居然就这么联合起来了!”嬴政笑着,没有惊讶,只是单纯的笑,笑这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秦国的宗室,与楚地的国亲,联合起来了! 他们一同伪造出了数几十份交易,将田牌价格最后抬升,并且将自己手中的田牌大半处理掉了。 而原本势力最大的一派,秦国的军功贵族,们,却没法儿联合。 他们是一家一家的独立成门的。 一家一姓,千家百姓。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利益诉求,并且将所有人都视作仇雠,严防死守,于是他们各自为战,而他们共同的利益诉求,也因此,无法浮现。 而宗师和楚地的国亲们则因为是同姓同氏的同宗,所以他们天然的具有一定的信任基础。 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有了诉求,他们会很自然的联合起来。 联合起来作假,坑害那些各自为战的人。 原本他们这些宗室、国亲在资金上就是比较靠前的存在,如今联合起来,做假去专门坑害那些各自为战的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一手又一手的买卖,看着繁华锦簇,其实不过是他们左手进右手出罢了!”嬴政看了一遍所有的记录,摇了摇头,意兴阑珊。 “还以为会有什么高妙的招数,结果也就只是这样而已!” 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简单极了。 其实反过来想一想。 嬴政觉得,这样也好。 简单一点,越是简单,也就越叫人无法破局。 “挺好啊,挺好!”嬴政打了个呵欠,回去看着已经睡死了的鞠子洲,摇了摇头:“师兄啊,我们的手段也是如此简单的。” 仗势欺人,最关键的是,如何养出足以欺人的大势。 而他们现在,正在路上! 天光大亮。 一夜的忐忑之后,贵族们纷纷来到了王宫这边,找到了赵高。 他们互相勾连着,寻找着最近一次的成功交易。 他们寻找着买家,准备抬价,收割。 然而一夜之间,他们发现,昨日里那些旺盛的交易好似完全的消失了。 赵高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甚至想笑。 贵人们四下里对视,有相熟的,勾连一处,一问,大家都是手里拿着田牌,准备找下家出售的。 但,下家在哪里? 女娲,母系崇拜体系之中留下的至高神,在商周之前就有的;太一和太昊,一个是楚地,一个是齐鲁的至高神,大致是同一时期的,也就是进入父系社会之后的神。 (本章完) s://.c/read/33842/23551290.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位置 第257章 位置 举目四望,阳光万丈。 秦宫其实难以称之巍峨,但积年之殿,带甲之士,冷冽之兵,都为这秦宫增添了难以名状的威严。 当贵族们手持了田牌,站在这日出不久的秦宫之前,仰望坐在台阶之下的平台上的赵高,听得耳边嗡嗡的交流声,再低头与身边的人对话。 这时候,他们才真切的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按照自己所预想的那样进行。 昨夜的那嘈杂无比的,那象征着涨价的热火朝天,似乎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赵高揉着眼睛,暗骂一声。 好困啊。 你们梦该醒了,我却还没能安睡,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呢? 他打着呵欠,俯瞰那些贵人们。 贵人们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们迷迷糊糊,犹在梦中。 好久,有人转了头,趾高气扬:“可有人愿意出售自己手中的田牌么?” 此言既出,四周陡然静了下来。 大家互相对视,犹犹豫豫,却无人开口。 他们仍抱有幻想。 他们习惯了那样的高价和涨价。 所以,即便是今日看着并不对劲,他们也只是犹豫,觉得,这只是有人想要刻意压价而摆出来的姿态。 此时的一个人这样开口,更是坚定了大家的想法。 于是他们竟然诡异的达成了一致意见。 不卖! 开口的人原本惴惴不安。 他开口,也只是试探别人的态度。 看着旁人无人愿意售卖田牌,于是他顿作安然,松了一口气。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 大家于是安安心心地回去。 至少,是表面上的安安心心。 他们离开之后,赵高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嬴政还未下令,于是他是没法儿离开的。 所以他仰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很快,轻微的鼾声响起。 远一些侍奉的宫人们见着赵高睡去,纷纷上前来为他遮阳。 有人拿了伞,有人撑起架。 他们很是殷勤,甚至为了帮赵高遮阳,内部还爆发了一场小的战斗。 赵高对此浑然不知。 他只知道,他醒来时候,微风不燥,天光正好。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渴了。 咽了一口唾沫,赵高正想要起身去弄点水,就看到眼前一人端着一壶温热的熟水奉到自己面前。 他定了定神,觉得有些荒唐。 明明以往,自己才是那个端着温水的角色。 如今,因着这一份工作,自己也成了需要被别人讨好的大人物吗? 赵高稍稍有些错乱。 他伸了手,接过了那杯子。 很有趣,不是吗? 自己这位在有些人眼中所谓的大人物,在之前的那些人眼中,与自己面前阿谀的人有何分别? 而视自己为贱役的那些买卖田牌的贵人,在秦王政的眼中,是否也如自己一半卑贱而微弱呢? 在秦王政的那位居心叵测的师兄的眼里,自己与秦王政,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鞠子洲,在别的什么人眼里,是否也会如自己一般卑贱呢? 他这样想着,饮了温水,温和问道:“你二人叫做什么名?” 撑伞遮阳的人和端茶递水的人脸上浮出笑意。 赵高声音比以往更加柔和:“以后你二人便跟着我。” …… 秦熹手中拿了一块田牌,摩挲其上的字迹,转头问道:“可准备好了吗?” 一旁下人颔首:“已经准备好了。” 秦熹的脸上这才露出轻松的笑容。 他缓了一下,收起手中的田牌,道:“那便装车,装载好了这批钱财,去王宫。” 去王宫之中,购置秦王政手中的田牌! 购置,十张! 田牌本身没有什么价值。 即便它真的代表了一亩荒地的所有权,但那也只是一亩地,而不是一亩金矿。 所以,不值钱! 而今日之后,田牌的那种高得不正常多价格,也应该如水中泡影,消失不见。 打碎这泡影的人,就有秦熹。 他明知道田牌的价格就要一落千丈,却仍然准备了重金,去秦王政手中依照那高得离谱的价钱购置田牌,当然是通过这一次购置,进行站队。 秦王政的个人能力,以前或许有人怀疑过。 但自从吕不韦死后,便不再有人有所质疑。 因为秦王政确实厉害。 但秦王政厉害归厉害,他的利益,与大多数人是相悖的。 王,天生需要一定程度的集权。 而臣子,当然也需要自己手中掌握权力。 这一重矛盾平日并不显现,只静静蛰伏。 而另一重矛盾则是,来自于田地。 秦土归于秦王。 其他人也是想要土地的。 土地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养活自己,也可以教人养活别人。 那么,土地归谁,种地的人,就有义务去养谁。 他们或许并不是直接的以交税的形式去奉养,但总会有办法的。 比如,定价! 土地的拥有者对于土地里长出来的农作物,具有天然的“定价权”。 这个定价,是认定农民的劳动所产出的粮食的价值的权力。 我这一石粟值多少钱,那它就值多少钱。 我这一石菜值多少钱,那它就值多少钱。 而我手里的玉石,我它值多少钱,那它就值多少钱。 我手里的玉石,钱币,我它能买你多少粮食,那它就可以买你多少粮食! 这一权力,直接决定了,秦王所属的那个利益群体,可以从真正种地的人手里拿走多少实际利益。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土地的归属! 此时的人们并不能清晰的意识到这一切,但他们可以模糊的感知到有这样的“剪刀”手段存在。 于是他们知道了这权力的重要性,进而,他们对于土地的渴望是近乎本能的! 而土地,属于秦王一个人。 以前他们没得选。 现在秦王政许诺了,他们便有机会得到土地。 他们于是希望得到更多的土地! 而秦王政的利益是土地继续归于他。 这是即将激化的一重矛盾。 尽管大家不明白理论。 但脑子好使的贵人们知道这冲突是必然发生的。 所以他们知道,自己与秦王政其实是对立的。 而此时,秦熹认定了,秦王政会是对立双方当中最后的赢家! 所以他需要重新站队,站到他自己原本的对立面去。 而这一重新选择自己的站位的资格,则需要一些诚意来邀买。 并且很巧的是,秦王政此时正是缺钱的时候! (本章完) s://.c/read/33842/23577861.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章 接盘 第258章 接盘 秦熹来到宫中时候,秦王政正与华阳太后、熊宸等楚系的人着话。 赵高罕见地没有随侍,秦王政身边站着的人,是似乎名为夏…夏什么东西的一个太医。 秦熹没有太辨认,瞪了熊宸一下,他向秦王政拜礼。 嬴政等到秦熹拜完之后,才匆匆忙忙地起了身,去搀扶他。 “伯父如何对政施此大礼?”嬴政声音中透出虚假的焦急。 于是秦熹干脆利落地跪伏下去:“老臣熹,拜见王上!” “伯父快起。”嬴政顺势将秦熹拉了起来。 熊宸鄙夷看着秦熹。 华阳太后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微微摇头。 熊宸与身边数人对视,齐齐叹气。 …… 铜铁炉中,工人们做足了今日的工,聚在一起,一面谈论着咸阳城中哪家女闾的妇人更加娇柔,一面暗暗觑着那些背对他们,正在河边洗衣的妇人。 他们这些工人,大多是没有成婚的。 如今工作清闲下来,手中又有了钱财,吃饱喝足,没有什么精神层面的生活,于是享乐方面,便只剩下饮酒和女闾。 但常去女闾,并不能真切的排解他们内心深处的那份渴求。 如有可能,他们也是希望能够有妻有子点。 届时,工作了一天,回家抱着儿子……儿子还是不抱了,小男孩儿是神憎鬼厌的存在,听方士,小孩子一哭闹起来,连恶鬼都要避趋。 回家抱着女儿,带她看看风景,或者听妻的软语温存。 家里的饭食,或许并不如工地的伙食丰盛,但总归会有一些食堂里所不存在的味道。 他们如此渴盼着,看着那些洗衣的妇人。 如今已经没有人敢对那些妇人动手动脚了。 鞠子洲的几轮重罚,教大家涨了记性,而对妇人动手动脚的几人,如今也被大多数妇人所熟知,并且远离。 丈夫们虽然面上并不什么,却有人暗暗的同工地里的墨者们习了君子的一些言行,于是他们也开始瞧不上那些动手动脚的事情。 不过,窈窕淑女、吉士诱之之流,还是要习的。 大家着话,便有一人丈夫拿了买来的胭脂,凑了上去,找到了早已经确定好的目标。 大家眼睁睁看着这丈夫走了上去。 他与那些妇人都有有笑。 不一会儿,他拉了一名年轻的妇人离开。 离开时候,妇人似乎有些娇羞,但更多的是大胆。 妇人主动拉了那丈夫的手,带着他飞奔离开。 众人所见,无不羡慕。 好半天,那丈夫回来了。 他脸上挂着一抹红,嘴角似乎有些肿,脸上带着个半清不清的巴掌印。 大家正要嘲笑他,却见他一脸得意,于是也就明白了什么。 好半天,方才拉着这丈夫离开的小妇人才喜滋滋地回来,继续洗衣。 众人见她并没有想要骂人或者向工地的墨者举报的心思,于是齐齐地围了上去,对着那丈夫七嘴八舌地问。 “凉,怎么样,你得逞了吗?” “如何如何?良家妇人的滋味如何的?” “凉,你小子可以啊,何时与那小妇人勾搭上了的?” “凉……”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踵而至。 凉眉飞色舞地道:“我们还没成呢,而且你们切莫多想那些腌臜事情,白露可不是女闾那些妇人,她是正经人家的!” “那就是没得手了?” “想什么呢?”凉嫌弃问道:“你女儿、你母亲,是那种刚熟悉一些便与人脱衣野合的轻贱妇人吗?” 凉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与正经的妇人相好,不是为了最后那一刻的那点事情,而是要相悦相知,共成婚姻,这是要你情我愿的事情,就像墨者们的那样,要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你又在矫饰自己,伪作墨者的姿态了!”有人不满凉在自己面前装逼。 “什么叫伪作?”凉很是不满:“我好歹也算是个识字的人!” “你才认几个字?”旁人哄堂大笑:“你认得的那四十六个字,工地里有谁是不认得的吗?” “四十六个字也是认字!”凉嚣张道:“你若是再胡乱骂我,我可就不与你们讲如何与正经人家的妇人相好了!” “我错了!” 对方立刻干脆利落地认错。 于是旁人催促中,凉得意洋洋地开始讲解自己的先进经验了。 而名为白露的小妇人,在回到妇人们的群体里之后,也免不得被同行相熟的妇人们取笑几句。 他们这样的笑着,天光黯淡下来。 又入夜了。 鞠子洲慢慢的听取手下的墨者们的报告。 半途,墨者询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不好不坏。 嬴政得了大量的钱财,于是修建水渠的工作,又开始了,铜铁炉这边,需要提供大量的工具,以帮助修建水渠。 鞠子洲与询交谈了几句,这位墨家的钜子,如今对于修建水渠的主事者很是不满。 但对方专业素质过硬,他也没有能够找到什么问题。 送走了询,鞠子洲慢慢将手中账目处理过。 算了成本、预留预算,提出结余。 很快,就要到嬴政承诺过的,给秦国的宗室分成的时候了。 不管以后的分成或者这些宗室的命运如何,起码如今,起码这一次,分成要给足,要给到,所有人都可以看得清楚秦王政的诚意和信誉的地步! …… 夜深,许多人安睡,许多人不眠。 一天的反应之后,大家似乎也已经清楚了,田牌的泡沫已经破碎的事实。 今日,一整天里,交易一共达成了两笔,都是以比昨日跌了两百多斤黄金的价格售出的。 而且购置田牌的,还都是些老眼昏花,消息迟滞的小角色。 大家似乎认命了。 但大家都不愿意认命。 认命,亏损太大了! 于是他们本能地想要撑住目前的这个泡沫。 他们也开始做些表面文章,想要向别人传达泡沫还在,一切都欣欣向荣的信息,好吸引一些冤大头来接盘,兜底。 田牌价格巅峰时候的辉煌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所以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对自己充满自信,对田牌的未来充满自信。 他们来抄底了! (本章完) s://.c/read/33842/23593212.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空缺 第259章 空缺 人是需要一点自信的,但是有时候,这过度的自信,是会害死人的。 抄底者怀着大无畏的精神进入了游戏。 他们挥舞着真金白银,想要效仿那些真正的高层人物,想要玩他们正在玩的东西。 这些人觉得,只要自己言行、衣食、玩乐等方面都与老牌的贵族们一致,自己也肯定可以被老牌的贵族们接纳,成为他们团体里的一员。 而老牌的贵族们关注和吹捧的东西,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关注和追捧的。 于是新人入场。 于是咸阳城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这一次,信息开始从最高的那一层逐渐向下渗透。 透过那些有钱却地位极低的商贾,一点一点,透到了底层的工人、农民的耳边。 他们一边听着那些消息,一边感慨于田地原来竟然如此值钱。 轲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用力的给了自己两巴掌。 母亲眼底有些心疼,然而面上却又摆出冷脸来了。 “都了,王孙政是不会坑害我等的!”母亲略带不满地着。 她对于那个小人儿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数年之前。 那是他们的生活开始变得更好的开始。 那时候,他们与那个小人儿初初遇见。 “王孙政”这个称谓,是老人们的一点怀旧。 轲听到这话,坐立难安。 原来一亩地竟然那么值钱! 那么秦王政他…… 一百亩地! 轲咽了口水,却仍感觉口干舌燥。 小儿女在屋外喧闹着。 轲知道,他们是在拿了木质的小剑,扮演着兵与贼,互相争斗。 然而这声音刺耳。 妻关切的眼神也有种洞穿式的锐利。 轲难以在家中待住。 他想逃! 逃开这家!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原来…… 轲难以呼吸,轲悔恨万分。 他转头摔门离开。 妻更加关心,追到门口,看着他离开。 小儿女倒是无忧无虑,继续打闹着。 他们没了小伙伴一起玩耍,也就只有如此了。 古正在处理农会的牲口们的食料安排的工作,镜此时拿了水果走进来,开口就是:“你听了吗?” 古有些不耐烦:“直,涨了还是跌了?” “涨了,涨了六镒黄金的价格呢!”镜惊叹着:“那么高的价格,你,要是我们这时候卖出去一亩地,那明年的……” “你想都不要想!”古嗤之以鼻。 镜不,他都知道镜是什么想法。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到底是理智的:“秦王陛下会愿意叫我们主动去卖地吗?即便是你儿子手中的一百亩私田,你敢卖吗?” 镜瘪瘪嘴:“我当然也就是开个玩笑。” “这种事情啊,想一想就好了,后面还是不要真的出来,更不要想着去实践了!”古叹气:“秦王陛下啊,果然是个雄才大略的!” “你这不是废话!”镜鄙夷:“你奉承也不知道换些辞,净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 “那好,那我就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东西。”古瞪了镜一眼:“今年牲口的食料不够!” “什么?”古一愣。 “我,今年牲口的食料不够它们吃了!”古对着镜,复述了一遍。 “怎么会不够呢?”镜有些纳闷:“我带着人核算了三天的呀!没可能算错的?” “按照原本的数目的话,当然是没错的。”古叹气:“但是你的这个数目是去年数的,除却今年新购置的那些,我们还多了一些牲口!” “多了?”镜疑惑:“为什么?我记得没错的话,王上没有赐过我们什么活的牲口?” “王上没有赐,但那些牲口自己生了!”古叹气:“你没有发觉,农会的孺童们今年夏天之后,经常会往牛棚和马圈里跑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镜点了点头。 “这当然就是因为,牛、马之类的牲口,都产了小牛小马。” 比起高高大大的牛马,小孩子们显然会更喜欢与他们体型相差不大的小牛小马。 也因此,他们经常主动担负起了喂食和放牧小牛小马的工作。 咸阳城周边的猛兽、龙兽之类都被王翦带兵绞杀过,如今算是比较安全的,孺童们结伴成群,呼呼浩浩,一大堆人一起放牧牛马,也并不担心牛马被什么人顺手牵羊了去。 但他们毕竟是小孩子,放牧牛马之类的牲口也只是在夏日到前秋。 如今已经快要入冬,鲜草肯定是没有了的,于是孺童们不需再去放牧,牲口们也转而吃起了干草和干豆,有时也吃些鸡子。 但,总的来,食料不够用了! “可是……”镜傻眼了:“这都要过冬了啊,为什么不早?” “因为早先不知道!”古摊手:“早先孺童们放牧,牛马之类的在外吃食,预先准备的食料根本就没有消耗,加上如今一年两种,大家缺少经验,工作安排上有些需要改进,大家都忙,所以谁也看不出来食料原来是不够吃的。” “那人呢?”镜慌张问道:“今年农会之中新增了那么多人口,加上新生的小儿不少,今年过冬的粮食够吃吗?” “粮食够吃。”古点了点头:“王上前日批来了一大笔钱,是夏日里头,农会丈夫们在渭水修渠时候工钱的结余,这些钱,加上如今一年两种所得的粮食,足够填补人所要吃的粮食。” 甚至还有许多剩余。 “但是干柴肯定是不够了的!”镜皱起眉头:“今年事多,新增入会的人也多,先前安排过的那些事情,都是在以之前计算的人口数字来安排的,如今增添了那么多人口……” 冬日里,没有柴火是很致命的事情。 食物足够,但如果没有足够的取暖措施,那么年纪稍微大一些,遇冷便会死去。 甚至,很多不足岁的新生儿,一场严寒,也会夺去他们的生命。 “所以……”古看着镜:“别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了,田地多少钱一亩,跟我们没关系的,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填补这份空缺!” 无论是干柴,还是草料,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去获取的东西。 柴火不是将树木砍倒就可以获取到的。 树倒了,还需要晒干、需要砍成便于燃烧的形状,需要储存,需要分配。 草料也与之类似,也需要许多的繁琐工序。 而这些,需要大量劳动力和时间的投入! (本章完) s://.c/read/33842/23593213.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钱财 第260章 钱财 “马上就入冬了,这两人倒也真会选时候!”嬴政看着手中的竹简,不由笑出声来。 “郑国、季白。”嬴政将这竹简卷起:“赵高,你去问一问这两位将韩国的一切谋划和命令都抖了出来的人,问他们要什么。” “唯。”赵高领命而去。 对于投诚者,嬴政是有一些顾虑的。 因为忠诚程度不好确认他其实不抱这些人忠心于自己的想法。 因为这样的人,背弃旧国,选择投效自己,那就明了他们对于自身的利益是有追求的。 换言之,谁能给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就可以为谁做事。 此次将韩国卖掉,当然也是希望从自己身上获取到更多于韩国的利益。 既然是摆明车马要求利益的人,那么满足他们的利益要求就可以了。 但,万一呢? 万一他们投效是假,做间是真? 再退一步,即便他们的投效是真实的。 即便自己给了他们足够的利益,但他们反手与旧国联系,将自己这边给他们的信息泄露给旧国,套取好处,然后在自己这边,将旧国传达的一切透露出来,做双面间,货卖两家,又该如何? 不可以不谨慎! 嬴政需要一个判断。 但,郑国和季白两人选择的时机太巧了。 正赶在田牌炒完,铜铁炉分红将要发出去,而冬日将至的时候。 卡在这时候,明了这两个人是有真才实的。 而越是有真才实,越是心思莫测,做双面间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嬴政思索一阵,决定暂时不管这两人的立场,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冬日上面。 冬天快要来了。 冬天的到来,意味着寒冷,意味着食物获取手段变得集齐单调,意味着许多工作需要停滞,意味着……生存所必需的成本变得更高了! 农会那边其实是还好的。 最主要的问题是,被召集到了咸阳修建水渠的这一批工人的生存! 直接遣散肯定是不成的,因为大部分人的家距离咸阳是有距离的,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离开,他们中的许多人,是真的会死在路上的。 人要囤积粮食,野兽自然也是要的。 而且,就连群盗、贼人,都需要多积累一些钱财之类的东西。 路途上,风寒、食物、水源、野兽、人,这些致命要素,比其他时候要多得多。 所以遣散,放人回家是不可取的。 但留在咸阳的话,他们居住在哪里?如何住才能保证不被冻死的情况下,还能够距离水渠附近更近一些,方便他们做活? 他们如何取暖?如何保证他们的食物?谁来负责他们的健康? 这些问题,都是要嬴政亲自解决的。 他慢慢的处理着这一切,很快赵高带来了郑国两人的回话。 “钱财、宅邸、土地。”赵高复述道:“王上,他们只要这三样。” “要的不少啊!”嬴政笑起来了。 只是模糊的出要的种类,然后让嬴政自己报价,他们好根据嬴政的报价,寻求加价。 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常规操作。 “告知他们,赐爵八级,田产二十顷,宅六方,钱四百斤黄金。”嬴政想了想,添了一句:“在这道渠没有修完之前,他们每人的待遇,就是这样。” 郑国两人上书是劝阻嬴政,劝他不要修渠的。 而嬴政如此回复,则在拒绝了两人的好意的基础上,接纳了两人的投诚。 赵高领命离开。 嬴政慢慢忙活起来。 同样忙起来的,还有鞠子洲。 他指挥着铜铁炉的众人:“各位,接下来的时间都算是加班到,我希望你们各位赶快一些,将这批钱财装箱。” 加班是算钱的,众人都知道,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怨言。 但是,这种工作? 他们一面装着钱,一面胡思乱想,能不能偷一些钱,能不能趁着没人注意,能不能…… 他们想着,想着,想着。 但终于没人偷。 这并不是因为什么道德高尚,而是因为,风险太大,收益太小他们自己的工作,如果不被惩罚,不被开除,是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而偷盗钱财,尤其是偷盗官寺的钱财,是要被鞭笞,甚至是被开革出铜铁炉的。 一顿好和顿顿好,大家是分的清楚哪一种更好的。 所以他们麻利的将一切装好。 鞠子洲看着众人将钱财装箱,载上牛车,于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墨者离和墨者询道:“这些钱,就有劳二位,送到王宫里去了。” 询和离两人齐齐点头。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鞠子洲给加班者发了加班费,并给了一些酒水犒赏。 九月初,大朝会上,嬴政当着朝臣们的面,使人一箱一箱,将铜铁炉中运送来了的钱财搬出,并且拉着秦熹的手,温和笑着:“伯父,先前,政过的,政要将铜铁炉的收益双手奉上,如今,快要过年了,我师兄带人核算了铜铁炉的一应账目,并且拿出了今年花销和明年预计花销之外的所有利润!” 他指了指,指着那一箱又一箱堆积如山的箱子,拉着秦熹,走上前去,一脚踢上去。 嬴政本想踢翻一个箱子,但他力气不够,踢不动,于是他招了招手,一旁的赵高立刻扑了上去,以身体的重量将箱子压得歪歪斜斜,终于倒下。 炫目的金色反射阳光。 朝臣们窃窃私语。 黄金! 嬴政又挥了挥手,赵高立刻去“不小心”打翻了第二个箱子。 金! 一箱又一箱。 铜铁炉这种东西,几乎是处于垄断地位的。 因着这份垄断,它所能获取到的收益极高。 如今,鞠子洲为求视觉效果,嬴政为求心理震撼,将如此多的财富摆了出来,当做诚意。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他们忘乎所以。 秦熹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黄金,凉气从头皮渗透到脚趾。 这么赚钱? 他浑身发冷。 这么挣钱,自己之前竟然想要染指? 他再次在心中问自己:“秦熹,你是不是脑袋有病?” 若非是有病,怎么会想要动这个东西? 他抬眼看着面前笑嘻嘻的嬴政,强忍着想要跪下磕头认错的冲动。 “臣,多谢陛下恩赏。”秦熹声音干涩。 在场宗室,人人面色凝重。 (本章完) s://.c/read/33842/23622504.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笑 第261章 笑 铜铁炉赚钱,大家都知道,但是以前,即便是秦熹秦奚等人管理过铜铁炉,他们其实也没有真正的,接触过关于销售、关于利益方面的东西。 他们的管理,更多的是,去依照以前的经验,变着法的压榨工人,使之做更多的活。 他们自己,大致也可以粗略估算一下铜铁炉的出产、销售,从而估计其利润。 但,谁也想不到,自己根本就无法估算这种近乎于垄断产业的利润。 以前大家用铜器,而铜价格极其贵重,有些弱国,没有能力开采和冶炼铜,于是只能去盗挖前人之墓,取其冥器,归于己用。 现在铜铁炉的铁器,无论是实用性,还是性价比,都已经超过了铜器,而且更加美观,来自于诸国之中最强大的秦国,所以大家天然的觉得,强国的东西就是好,我用了强国的东西,那我就跟强国一样是强者,是人上人了。 这种水平的铁器,独此一份,想仿造,大家都没有这个技术。 于是也就只能这样买。 随着时间过去,销路慢慢打开。 如今,诸国的商贾,都要购置秦国的铁器。 这其中的利润,比之三年前,更要丰厚! 如今一年的利润拿了出来,兑换成黄金,如果只是一箱一箱的,人们并不会感觉它很多。 可这是,专为了营造视觉效果而堆起来的。 于是这一堆黄金,就格外给人冲击感。 而冲击过之后呢? 就是遍体生寒。 任何有智慧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笔多大的钱。 而这笔钱,只是铜铁炉一年赚的钱。 往后每年,秦王政,都要拿出这么多的钱,给宗室分! 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 吕不韦那么强势,不知道如何得罪了这位秦王政,被他十天之内硬生生逼死! 那么权势和手段都比之吕不韦差了许多的宗室呢? 若是真个惹恼了秦王政。 这个还未加冠的年轻人,真的会是像现在这样一脸笑容,和和气气的跟大家讲理吗? 大家心里面有数的。 这个年轻人,若是惹怒了他,他只会以雷霆手段,将大家诛杀掉。 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 尤其是,经历了最近的,田牌事件之后。 田牌,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块小木牌,搅动风云,吞吃了不知多少人的家产。 那些人,还都算是秦国真正的掌控了! 然而,即便如此的身份,他们都没能翻出什么花来,甚至连一句怨言都不敢有。 宗室们互相对视,沉默着,不敢开口。 他们看着秦熹向着那位年轻的秦王政跪了下去,行五体投地之大礼。 没有人笑得出来。 宗正面色复杂。 他有些想起,一年多以前,权势正鼎盛时期的先王了。 先王裹挟了军队大胜的姿态,才有这般的威势? 秦王政……他分明如今正陷在困境之中啊! 嬴政微笑着,将秦熹拉起。 秦熹规规矩矩地行完礼,接受了嬴政的搀扶。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人群之中的自己的政敌与好友。 所有人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大家此时想的都差不多。 “伯父使人验一验。”嬴政揣了双手,微笑着仰头看着秦熹:“使人验一验,然后核算一下账目,看看我师兄他的数算有没有错误。” 嬴政笑呵呵的,很和善,很秀气。 秦熹弯了腰:“这就不必了,鞠先生如此大才的人物,岂会算错这区区账目呢?” “还是验一验。”嬴政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并不改变:“验一验,寡人也好放心。” “唯。”秦熹躬身领命。 “尽快验了,尽快拉回家去。”嬴政脸上显出一些肉疼:“老是堆在这里,寡人怕过几天就忍不住拿了这钱出去花用了。” “这钱是王上的,王上愿意取用,便可取用。”秦熹立刻回答。 嬴政坚定而缓慢地摇头:“这钱,既然讲好了,是要给你们的,那么从它堆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是你们的了,寡人言必信。” 言必信,则行必果。 在场众人不会有什么没问的,他们知道嬴政的隐意。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王上缺钱花用吗?”秦熹问道。 “缺钱,也谈不上,但总有些事情,需要着人去做的。”嬴政漫不经心,甩了手,转身道:“还是离开,免得寡人看见这堆钱,心里烦。” “愿为王上分忧。”屈叶抢在秦熹前面开口道。 他昂首走出人群,向着嬴政恭敬施礼:“王上若有烦心之事,欲要着人去办,便可差遣臣下去做,若是此事需要花用极多钱财,即便臣下无钱,难道……宗室拿了陛下的这么大一笔钱,还能不愿意借些钱给王上使用吗?” 秦熹霎时间转过头,怒视屈叶。 这楚人! 真该死! 嬴政颇为赞赏看了屈叶一眼:“屈卿,果真愿意操劳一些,为寡人做事么?” “当然!”屈叶完全不理会身后自己人的尴尬和面前秦熹的怒火,他充满自信:“臣虽不才,但也有一些能耐,可以做些事情,也愿意为王上做事。” “那么你便去为寡人组织一下城外修渠的徭役的生活琐事。”嬴政点了点头,有些欣慰:“如今是八月了,十月,朕就要加冠,再往后,天凉了,再去安排,就晚了!” “那么,具体是哪些事情呢?”屈叶好奇问道。 “徭役所住、所食、如厕、穿衣等一应生活所需。”嬴政道:“但,也只有生活所需,他们如何做活、怎样做活、做活所用的工具、工钱等一应事项,要由如今负责修渠的韩人郑国负责。” 此言一出,秦熹便想笑。 他看待屈叶的眼神由愤怒转为了嘲弄和同情。 屈叶自己也很是错愕。 他没想到,没想到嬴政安排给自己的任务,竟然是这个! 谁能想到呢? 以往,徭役如何生存、吃什么、穿什么,在哪里如厕,秦国是完全不管的。 不光是,秦国不管,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也没有管的。 正经国家,哪有把这吃力不讨好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 徭役只要活着不就够好了吗? 他们还敢要求什么? 在大家眼里,这份工作,就是去伺候那群卑贱的氓隶! 屈叶的表情在脸上僵住。 他的眼神数度变幻,最终一脸严肃地向嬴政保证:“臣,定当尽心完成陛下所托。” 他能听得到,人群之中已经传出了隐隐的笑声。 笑声,刺耳! (本章完) s://.c/read/33842/23622505.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命令 第262章 命令 屈叶从嬴政手中领了计划书,开始着手接触自己要做的工作。 他的楚国好友们此时已经纷纷远离了他。 一方面,贸贸然慷他人之慨,很是得罪人;另一方面,得到了这份去伺候那群贱人的工作,也足以显示秦王政并不看重屈叶。 不惜得罪秦熹也要向秦王政靠拢,结果秦王政根本就看不上他,而且他还得罪了秦熹。 这样的朋友,再交下去,就显得很不懂事了。 于是平日里喜欢找屈叶喝酒的朋友们忽然之间纷纷消失。 屈叶也有些后悔了。 但既然责任已经揽下来了,那么不去做的话,只会连秦王政也一块儿得罪。 得罪了秦熹,最多是被他教训教训,付出一些利益。 但得罪了秦王政,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吕不韦呢? 屈叶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为别人试探秦王政的胸襟,所以他老老实实的跟着秦王政派来的使者,前往城外的工地。 郑国和季白两人也是很纳闷的。 他们不明白秦王政为何忽然间又派了一个人来。 如果是用来监视自己两人,那么也应该安排在与自己等人比较接近的岗位里。 但现在,屈叶的职责很明白。 他就是一个管后勤的,拿了钱,组织人手,去让徭役们吃饱睡好,方便做活。 这样的工作,其实是郑国和季白两人都不愿意去做的。 因为丢脸,而且没有油水可以捞。 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很累,真的没有作为监视岗位存在的可能性。 “秦王政令曰:举凡在咸阳之徭役,从今日起,朝廷日给日给两餐一宿,并着即为其建造房屋,供其休憩,按制,每什人一屋,设什长一人,督众人互为管促,入冬,则每人发给厚被衾,皮履……” 屈叶站在最高处,有些嫌恶地看着脚下如蚁群生。 他慢慢宣读嬴政的命令。 秦吏们已经有了相关的经验,带来了大喇叭,作为扩音,分立四周,复读屈叶的话语。 他们这边讲着,底下的徭役们堆坐在地面,你为我抓虱子,我为你理头发。 偶尔见了一只肥虱子,抓到的人往往兴奋叫了一声,指甲一碰,捏死了,塞进嘴里。 尝不出什么味道,不过却也可以有个安慰。 “他们在上面讲些什么东西?”一人用小拇指掏了陶耳朵眼,漫不经心问道。 “好像是,要管饭。”旁边的人迟疑道。 “管饭?”有人有些好奇了:“还是像是之前那样,要我们自己买吗?” “或者是像前几天那样,一部分饭食不要钱,吃完了再去要的时候就需要买了?” “不清楚……” “听一天管两顿饭呢,会不会是跟……跟那个什么农会一样的管饭啊?” “那怎么可能?” 纷纷乱乱的议论声如蚊虫嗡嗡。 屈叶并不能清晰地听到底下人在什么,他也没法儿叫那些人住嘴。 这个世界上,在此时,谁人也无法管缚住那些贱人的贱嘴! 他无比烦躁,无比厌恶。 但还是要完,还是要做完。 宣讲过之后,屈叶忍着恶心,下了台,看都不敢看一眼那些泥涂之中,脏污满身,浑不似人的人。 世间竟然有这等不洁净的人存在! 世间竟然有如此无礼之人存在! 世间竟然有…… 屈叶见不得这样的脏污的。 所以他急急忙忙离开。 离开是可以离开,但事情仍然是要做,他人依旧是要在这工地做事。 于是他开始指挥着众人建造房屋。 农会之中调来了一些精壮丈夫和粗通木工和泥瓦工的匠人。 铜铁炉的墨者们来了二十多人,制定标准。 铜铁炉中早已经开始准备的锯、斧、锄、刨、楔等工具也都一一到位。 热火朝天的房屋建造开始了。 徭役们暴食了的餐饭之后,一面兴高采烈,一面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脑海里一片混沌。 他们不知道秦王政为何忽然管大家吃饱,但他们吃饱了,吃撑了。 每一顿都如此! 吃饱了,就不亏! 他们疑惑着,但将这疑惑压在了心底。 他们甚至,自己察觉不到这疑惑。 他们开始工作。 为自己,建造过冬的房屋。 …… 八月底,王翦大胜归来。 他这一次回来,带了五千人的功勋,更带了大胜气魄。 当五千人列成方阵,静静陈列在咸阳城外时候,所有目睹这一切都人为之胆寒。 王翦卸了甲,静静地等待着秦王政派人来检阅这一切,更等待着,自己的功勋。 向外征战,素来是积累财富和缓和矛盾的最佳之选。 他们这一次,因为没有折损多少兵士,所以矛盾上,没能缓和太多,而积累财富方面…… 王翦抬头看了看天上渐渐升起的太阳。 清晨,阳光耀眼而不刺眼。 咸阳城中,一骑飞奔而来。 赵高携了秦王政手书,来到阵前。 他看到王翦时候,看到王翦身后列队的兵士们时候,忍不住背后发冷。 他下马时候,腿都在发抖。 五千人陈列于此,静默无声。 这等练兵手段,这等个人威望…… 而且陈列兵阵这个事儿。 面前的这个煞气逼人,行事嚣张不智的家伙,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大智若愚的王翦吗? 赵高高举了手中竹简。 “秦王政令!” 王翦咂咂嘴,翻身下马,躬身一礼:“王翦,领命。” 赵高深吸一口气,想要压制忐忑。 可,压不住。 他咽了一口唾沫,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吃疼之下,终于恢复了理智,勉强笑着宣读秦王政的命令。 “秦王政令曰:兵锋遂至,天下靖平,而回师之日,诸功必祚,众人当赏。” “旧制,论盈,则赐爵、锡土、赏钱。” “今,政亦赐爵、锡土、赏钱于众人。” “然,政所为王,必异天下众王。” “是锡土之故。” “赐人私土百亩,田土归于众人,虽失爵、受刑而不能抄没。” “众人得田,可自耕种,自耕私有田土,税制,十五税一。” “可委农会耕之,委农会耕种,税制,二十税一。” “钦曰天地,昭曰日月,众人共践也。” (本章完) s://.c/read/33842/23622507.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政无二名 秦王政的命令相当简短,赵高忐忑着宣读完,眼巴巴看着面前的王翦和更远一些的阵列。 什么反应都没有。 当然,一方面是,他的声音确实没有大到可以令大部分人听得到他的话。 另一方面则是,王翦练兵确实是不错的。 王翦,以及少少的那部分听到了赵高宣讲的政令的兵士,毫无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脏一下下跳动。 赵高额角沁出汗滴。 天还早,日光没有热起来。 王翦反应了好久,点了点头:“臣王翦,谢陛下恩赏!” 他着,上前两步,从还在发呆的赵高手中抢过了竹简,随后面对兵士的阵列,高声呼号:“传令,王上依旧律赏众人爵位、田土、钱财;并着手订立新法,赐每人私有土地一百亩,私有土地,归于汝等之家,即便犯法夺爵,也不收回,私有土地,自行耕种,十五税一;委托农会耕种,二十税一!” 片刻,将士们一个传一个,一字一句地将王翦的话语复述过去,往下一个人的耳中传递。 很快,嗡嗡的声音在赵高耳边响起。 一同传来的,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五千人,在纸面上,是一个比较小的数字。 但着落在面前时候,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是黑压压的乌云,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赵高此时,就面对着这座高山。 他身旁,王翦恶劣地笑着:“怎么样?怕不怕?” 赵高很是紧张。 他本能般地点头,随后脸上有些羞恼的红。 他生气了。 愤怒在胸口燃烧。 你这不是故意看我出丑吗? 他怒视王翦。 王翦哈哈大笑:“众人听命,暂时驻扎,等待王上为汝等分发赏格,我就先入城觐见王上了!” 他这样嚣张笑着,翻身上马,一踩马镫,夹了马腹,奔策入城。 赵高看着王翦离开,又犹豫一会儿,待着看了看面前这群将士的举动。 他们没有就地解散,但也没有继续保持站立,而是很自然地分散开来,中间空出间隙,长长的队列变得松散,所有人都坐下来了。 那又是极长的队伍和极壮观的场景. 回家去看一看,你儿许久未曾见你,去看一看,他是否还认得你。” 提到儿子,王翦顿时愁眉苦脸:“唉。” …… 十月,嬴政十五岁,加冠。 在这一日里,华阳太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因为熊毓到了。 熊毓,是华阳太后母家的侄女,也是楚国的一位公主。 虽然,按照从华阳太后这里数的辈分,熊毓似乎应该算是嬴政的姑姑。 不过这个年月,大家都是喜欢亲上加亲的,所谓辈分,都是无所谓的。 并且,他们年纪是差不多的。 嬴政十五,熊毓也不过十四。 虽是十几岁的女孩儿,然而美人倾国之姿已能预期。 熊毓,以后便是,秦国王后了。 这个位置,是华阳太后付出了巨大的利益换来的。 十五岁的加冠礼,嬴政牵着熊毓纤细的小手,站在宗正面前,微微低头,承载那束发的发冠。 “按制,加冠之日,应由长辈,来为陛下取一个字的。”宗正为嬴政加冠之后,喜笑颜开。 嬴政眼神淡漠。 他环视参加这典仪的众人。 这里面,宗亲、朝臣、列侯。 没有一个不是身份高贵的。 这样的典仪,鞠子洲一个白身,显然是没有资格参与的。芈何 芈 嬴政昂首:“既已加冠,便省去那些个繁文缛节,秦国不靠那东西富强的。” “至于取字?” 嬴政轻笑,言辞之中挥洒自信:“政不出二名。”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更新速度最快。 s://.c/read/33842/23662681.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变法 政不出二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于是高高兴兴准备以长辈身份为嬴政取字的华阳太后和夏太后都闭上了嘴。 赵太后则完全没有什么感觉。 她昨夜熬夜与人赌博,输了许多,于是想赢,虽然后来赢了,但睡眠时间极短,如今正困。 看到自己的儿子加冠,娶了妻,也只是“哦”一声,完全没有作为母亲和作为“婆婆”的自觉。 至于“字”,不取就不取嘛,不取又不会少块肉,我自己没有不也活着? 她昏昏欲睡。 嬴政瞥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拍了拍今天刚认识的妻子的小手,温和道:“去照顾一下母后。” 熊毓很是不安。 这年月的女子已经开始丧失一些对于自己权益的支配权了。 她是作为利益交换的纽带来到秦国的,这一点,她自己心中也是有数的。 对于她而言,这秦国举目无亲。 即便是操持乡音的所谓“姑母”华阳太后,在她私心里,也是“买主”身份多过“亲人”。 原本被嬴政抓着手,她很是不安。 如今嬴政对她开口话,话语虽然口音陌生,倒还蛮接近楚语,语气也很温和,最重要少年人面庞清秀斯文,帅气隽雅,不自觉便教人有些亲近想法。 熊毓于是不再那么紧张。 她点了点头:“嗯。” 顺着赵高的指引,熊毓来到赵太后身侧,落她半步,搀扶着她。 华阳太后眉头一跳。 “典仪做完了,该上朝了?”嬴政回身,俯瞰群生:“有些事情,等不得了?” 众人当然是等不及了的。 于是众议起来。 一些琐碎礼节也就应着这些议论,被取消掉了。 大朝会,稍稍有些迟。 众人礼毕,纷纷坐下。 熊宸脸色有些难看。 嬴政把熊毓支开了。 虽然按照一般的制度,王后是无法参与政事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后加冕之初,不需要在大朝会上露面。 可现在,嬴政把熊毓打发开了。 错过了这一时,很多东西就完全的错过去了! 他下意识有些不悦,不过这些许的不悦,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大朝会一开始,便是一个又一个的谏言。 “今岁,咸阳稼穑岁两熟,两熟皆大收,农人满仓;今岁,王上出兵诛不义,兵征皆胜,可谓之,祥岁!” “此祥岁,当是女娲感王上之德行,故赐之也!” 隗状脑袋一磕一磕,昏昏欲睡。 王绾扣着自己指甲缝里的黑泥。 熊宸稳坐不动。 秦熹笑而不语。 一个又一个的所谓“祥瑞”、“祥岁”、“祥事”的上报,没有教嬴政露出一丝笑颜。 他面色平静。 疾风骤来,大雨成瀑。 上奏声慢慢减少,停止。 雨声滴滴答答。 李恪以一封关于祥岁和诸般祥瑞是如何形成的谏言,归纳了一切。 “因王上克勤克勉、欲有为于世,变法之故,遂有今岁之祥岁,今岁之祥瑞!” 随后,众人齐齐站立了,一同谏请。 “请王上尽展胸中抱负,变法革新,以图强秦!”事先商议过的辞终于出现。 图穷,而匕现。 所谓的变法革新,其实就是革新地制。 也就是,开启土地私有化的过程。 嬴政微微颔首。 这是应当的。 早先,他借力诛杀吕不韦的时候就知道的。 借来的力量,是要有代价的,借的时候越是爽快干脆,没有讨价还价,那么事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如今当初借他力量的众人,开始讨要本息了。 应当的! 嬴政起身:“众卿请暂坐。” “众卿所议,寡人悉知。” “寡人欲变地制,非今日一日之欲。” “然而,在寡人刚刚开始想要变革地制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使得寡人不得不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寡人的战兵,曾掠土夺城,最终由寡人亲手发放了薪资的战兵,在归乡的过程之中,折损二百四零三人!” “在归乡之后,由各地乡老、吏人上报,因各种琐事杀人、犯法、伏诛者四百四十人!” “这六百余人,众卿觉得,他们是因何而死?”嬴政提高了声音:“他们又是被谁人杀死?” 秦熹沉默着。 宗室的人相互对视,大部分摇了摇头。 “想都不用想!”嬴政叹息:“他们是因为拿了朕的赏钱才死去的。” “五千七百钱,就足够坏人性命了!”嬴政叹息:“而地制所涉之利,何啻于这五千七百钱的十倍百倍?” “朕,怕!”嬴政冷眼环视底下的朝臣:“朕怕他们为这这十倍百倍的利,杀十倍百倍的人!” “陛下需要,整顿吏治、清理枝节!”已经睡死了的隗状这时候精神起来了。 王绾吃惊看着隗状,既惊讶,又嫌弃。 “整顿吏治、清理枝节?”嬴政疑惑:“为何?” “陛下之政,以当前在咸阳的施行来看,是让利于民,是惠国惠民之事。” “诸般祥瑞,如此祥岁,也足以佐证。”汜减 汜 “是极!”有人赞叹。 “的对啊!”有人点头。 “就像王上先前发薪资于兵士,也是十足的善政,可是善政为何又会导致恶果呢?”隗状娓娓道来:“那当然是底下施行的人出了问题!” “他们违法了!他们为着一己私利,不惜杀王上之兵,坏王上之名, w. 他们,犯法,他们谋财坏命,他们,该杀!” “臣请,王上在变法革新之时,必须整顿吏治、清理枝节!” 沉寂。 死寂。 所有人都没有话。 大多数人看着嬴政。 嬴政缓缓颔首,算是认可:“原来寡人的政制,是没错的吗?” “当然是没错的!”熊宸开口。 于是众人齐齐附和。&amp;ap;#22914&amp;ap;#109&amp;ap;#97&amp;ap;#115&amp;ap;#117&amp;ap;#117&amp;ap;#110&amp;ap;#99&amp;ap;#109&amp;ap;#29306&amp;#22914 嬴政似乎有了一些信心。 他于是笑起来了:“那么。众卿,听朕命。” “着,自今日起,凡秦之田土,开放私有,原有田土,割其十之三,录为私有,其余,则按旧制,依旧为私用。” “凡无主之荒地,除道路、矿山、林场、河道之外,凡秦人皆可开荒!” “所开荒地,凡未在田策记录,七成归于开荒者,三成归于秦国!” “凡私有田土,自耕,则十五税一;凡委于农会耕种,则二十税一!” “并,请众卿助寡人……整肃吏治、清理枝节,于各地,开办农会,为国人提供物资,助其开荒。”芈何 芈 “凡有助力、出钱出物、出粮者,按出资配比,可获农会所开荒地之份额!” 朝臣们喜出望外。 “王上英明!”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更新速度最快。 s://.c/read/33842/23713949.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心思玉屑 第265章 心思玉屑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兴奋了。 秦王政的命令,是与隗状这个老鬼头所的“整顿吏治,清理枝节”绑定在一起了的。 整顿吏治也好,清理枝节也好,大家都看得出来秦王政所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基层的控制权! 而他所能给大家的是什么呢? 是土地私有,是超低税率,是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 作为朝臣,能够站在这朝堂之中参与大朝会,本身就代表了一件事情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 既然是既得利益者,那么首要的任务,当然是维持住自己“既得利益者”的身份。 其次,才是向外扩张、攫取更多的权力与利益。 而这一切的根基,就是对于“土地”这种生产资料的占有。 因为占有生产资料,所以可以分配生产资料,进而,以生产资料的使用权,去换取他人的劳动成功。 也就是,出租土地,土地上面的收获,土地的所有者与租地的劳动者对半分。 一切的所谓租房、租器具、借钱等的以资料攫取他人的劳动价值的手段,都是由这最基本的形式发展出来。 这年月的贵族们不清楚这样的理论,但他们知道这样的现实。 他们想要土地。 而秦国的土地,归于秦王。 在“秦王”不主动下放这一所有权的时候,在秦国的这个“游戏场”里面,大家玩的,就只能是秦王所制定的规矩。 而秦王,可以随时改变规矩。 谁也玩不过他,谁也不能玩得过他。 所以大家其实是没有办法倒逼秦王把土地的所有权释放出来的。 而现在,秦王放出了这种权利。 那么贵族们当然是要尽可能的吞吃这一切。 至于基层的控制权? 那是什么东西? 能有土地香吗? 至于政策绑定。 呵,你想要,大家帮你夺取就是了。 了不起杀灭掉一部分底下的小贵族而已。 尽管这些小贵族、小吏之类的,可能向他们输送过或者正在向他们输送利益。 但,谁会为了保住一颗柿子而放弃一头牛呢? 至于,所谓的裙带关系…… 维持裙带关系的目的是夺取更多的利益。 现在利益摆在面前了,裙带关系所带来的那一点利益,还重要吗? 众人齐呼声中,嬴政神情淡漠。 这是计划的一环,是必由之路,是应当做的事情。 放出去一部分利益,然后建立起自己所要求的关系。 进而,以此关系,锻炼新的,获得利益的人群。 最后,在剧烈的扩张中,将旧有的那些利益获得者磨损,使之虚弱。 最后的最后,是以新的利益获得者,取代旧的利益获得者,从而推动转变。 这是一个简单且复杂的过程。 而这样的道路,嬴政知道,一旦踏上,便再没有回头的路。 新的利益获得者人数众多。 即便他们只是最贱的贱人、是奴隶、是草芥。 是从未吃过饱饭、从未穿过好衣、是劳碌一生,所得财富不能当贵人一餐所花耗的底层。 但,只要一朝,他们吃饱了,穿好了。 他们就不会再愿意忍饥挨饿。 秦国也好,别的什么国家也好。 依照鞠子洲在《邯郸稽考》当中所记述的,依照他在秦国的巴郡游历数年所记录的,依照那些完全由真实的眼睛所看到的,嬴政是知道的。 当今世界,人口其实很少。 人少,而地多。 秦国巴郡,一丈夫的劳动力,可以耕种五十八亩地。 而配上铁犁牛耕之后的,咸阳城周遭,农会的记录之中,一丈夫,最高可以耕耘八十四亩地。 众人协力的情况下,十人丈夫轮作,人牛相换,轮替耕种,十人可以耕种九百四十亩地。 而养活十人丈夫与他们的家庭呢? 依农会的待遇标准算,十个五口之家,仅仅需要二百七十亩地。 这还,只是配备了粪肥之后,一年一熟时候的数据。 算上盐、脂、酱、菜、肉、布、农具、等各种生活所需,让他们过上他们自己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也不过是付出三百七十多亩地的收成而已。 他们要求真低。 可即便是这样低的要求。 他们有多少人真切地过上了呢? 秦国税务是重的,但这重税…… 嬴政思考着。 他发觉自己以前的思考似乎有所偏差。 偏向于……极端化? 愚、贫、疲、辱、弱…… 似乎对,又似乎……不太对! 自己以前,似乎是有着,将一切的原因归结于一处、归结于商君所订立的法律的倾向。 但……为什么呢? 嬴政想不明白。 以数据进行分析,他有了一些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触。 若有若无,但又十分清晰。 嬴政高高倨坐。 “如无旁事,众卿……”嬴政起身了:“去行事,你等想必也,等了许久了?” “王上圣明。”山呼。 嬴政离开了这大朝会。 今次的大朝会,是一盏风。 而从今日的大朝会里得到了开垦权的这些人,会携带着风,去卷起更强大的风。 最终,风暴会席卷整个秦国。 他们会将风暴卷起,搅碎过往的乌云。 而单单如此,并不是嬴政所想要的。 风够了,还差一点火。 这一点火,此时在他手中。 而火焰所需要的柴薪,则是那些辛苦劳作,却得不到自己所想要的,吃饱穿暖的生活的人。 那些贱人、那些氓隶、那些奴仆、那些渴求一餐饱饭、那些渴求一顿肉食的人。 嬴政没换朝服,组织了大队人马,携带钱财骑了马,赶赴咸阳城外。 咸阳城外,那群出征大胜、归来的秦兵,如今正在等候。 他们在等候应当属于他们的薪资,在等待应当属于他们的爵位、在等待,应当属于他们的,美好未来。 而这未来,将由嬴政,一手发放。 嬴政骑在马上,脚踩着马镫,感觉有些难受。 马鞍并不舒服、身上的朝服太过冗赘。 他皱着眉,催动了马匹,带着大队人马,来到城外。 先前预留的御园当中,五千人马驻扎于此。 他们静默着,有些在睡觉、有些在吃东西、还有些无聊了,于是互相打架玩。 嬴政到来时候,王翦正在嚼食农会的人卖来的豚肉肉干。 他身边,亲从正焦急:“我与妻已经数月未见了,真想快点回家去啊!” 王翦嗤笑:“这句话你从回来就一直在,不烦吗?你那妻很美吗?” 前面的《邯郸调查,更名为《邯郸稽考》 关于土地问题的理论支持,是来自于万国鼎《中国田制史》 (本章完) s://.c/read/33842/23713950.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点燃肺腑 亲卫支支吾吾。 他们着话,营帐之外传来一阵骚动。 好一会儿,屋外正在干架的几名侍卫进来汇报:“老大,王上来了!” 王翦一愣:“这么快的吗?” 太快了! 今天,照理,嬴政应该在举办典仪,庆祝成年加冠的。 还有就是王后的确定,也是一件大事。 依照经验,王翦觉得,嬴政应该到十月中旬才会有时间来军营这里的。 但他今天就来了? 王后不庆祝了吗? 字不取了吗? 大臣们没有拉着他非要举办典仪吗? 王翦疑惑着出了营帐。 嬴政带来的人,已经开始搭建高台,并且将独轮车推来的那些钱财码放起来了。 兵士们看着那些钱,即是渴望,又是兴奋。 虽然出征去打胡人和匈奴对于如今装备精良的秦军而言,危险性并不大。 但实话,进了军营,他们依然是在卖命。 卖命,当然是想要钱、想要土地、想要爵位、想要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想让孩子吃得上肉,老人吃得饱饭。 而这一切…… 他们看向骑在龙马上的那位熠然若神人的少年。 秦王政! 尽管兵士们并不认得嬴政,但嬴政来时的通传声已经向众人揭示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秦王政。 是土地的主宰,是薪资的发放者,是功勋的给予者。 是美好未来的象征。 他是来,发钱的! 将士们自发地停下了自己手头所在进行的一切。 拉矢的匆匆提上衣服、吃东西的立刻咽下、打架的停下了动作、睡觉的一骨碌爬起来。 他们以热切的目光注视嬴政,注视那堆放起来的钱财。 赵高带着人搭建高台。 这一次,听从嬴政的命令,他们没有搭建太高。 将士们自发的围起来。 而王翦的加入,使他们由无纪律的簇拥着,变为了有纪律的排成队列。 他们注视着嬴政。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嬴政缓步走上了高台,俯瞰这些人。 他们赤手空拳。 当然,他们也可以手握刀兵。 嬴政笑起来了。 他将头上的朝冠摘了下来,以年轻的眉眼直面这些同样年轻的兵士。 “你们回来了,自寡人召集你们,到今日你们回来,你们自己算过吗?” “你们此役,聚集了多久?” 兵士们没有人开口。 一面是不敢,另一面是震惊。 原来……原来……秦王政……也是与我们一样的人啊…… 传中的牛角、龙须、虎牙、晶莹剔透的肚肠,嬴政全部都没有! 于是他们知悉了,嬴政原来也是如他们一般的,人。 嗡嗡的声音起来了。 嬴政笑了笑:“六个月,按照以往所过的,每月三百钱的薪资。六个月,你等应该拿到多少钱?” 低低切切的“嗡嗡”的讨论还在继续。 秦吏们举着喇叭,将嬴政的话语送到每一个秦兵耳中。 于是他们开始计算了。 因为没有文化知识,他们所以只得一点一点加起来算。 嬴政站在台上,等待着他们自己计算出来。 这是个很好计算的数字。 兵士们只用了片刻,便算出了他们应得一千八百钱薪资的结果。 嬴政颔首:“你们算得很对,寡人也将你们应得的薪资带来了。” “可是薪资只是最基本的。”嬴政继续道:“即便你们什么都不做,没有去打仗,即便是听从寡人的诏令,聚集起来了,寡人也应当发给你们一千八百钱。” “这些钱,不是你们打了胜仗的奖励,更不是你们全员论盈的奖励。” “而是你们应得的……报!酬!”嬴政到报酬二字,一字一顿。 于是众人又开始疑惑了。 嬴政不再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们听到了这话语,一面疑惑,一面有些人结合上一次分发薪资的经遇,有了一些明悟。 净是很少见的,第二次经历嬴政发钱的老兵了。 上一次发钱,他只是个寻常的兵士。 五千七百钱的巨款,使他在归家途中遭遇了一些危险,又使他在家中遇到了一些困难。 因着这些困难,他被逼得没办法了,于是来到了咸阳。 与他有着相同命运的人,有些来了咸阳,有些没有来,有些干脆就死在了路上。 他经历了那些东西,投入了王翦麾下,从一名寻常的兵士,到如今的屯长,他得到了更多的,来自于王翦的教导。 这些教导,或者是针对战争的,或者是针对个人武斗的。 因为很有用,所以净一只记着的。 “所以,这钱,是我们应得的?”净恍然:“无论打不打仗,只要我们听从了秦王政的命令,我们听了他的命令,按照他所要求的聚集起来了,所以这是他的,我们应得的!” 因为听从命令,所以获得报酬。 很容易理解的一件事情。 秦王政的很直白,所以大家理解得也很透彻。 但,能够理解,却没法理解。 为什么听从命令就能够得到钱财? 为什么? 这与大家的生活经验和过去的一切认知都是相悖的! 听从命令, w.获得报酬这件事情本身,在大家看来,就是很不合理的! 有些出身农会的兵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四年了。 自从那大雨之后,他们加入农会,他们的生活经验就与之前的一切生活有了违背。 他们知道,只要听从王孙政、只要听从太子政,只要听从秦王政,就可以获取好处。 所以他们稍微有些理解。 “这有什么可疑惑的?”一名农会的兵士撇嘴:“听秦王政的话就能获取到好处、能吃饱、能穿暖、能吃肉,这根本就不用想的,记住就行了。” 他身旁,净还是有些费解。 因为他以前不做兵士的时候,在家乡种地。 听从父母、听从秦吏、听从三老、听从长者、听从士人、听从…… 他听从了十几年,除了父母养育了他之外,没有人因为他的顺从驯服而给他任何好处。 反而,他越是顺从驯服,就越是疲累,腰身就越是不能直起来,就越是穷困。 顺从刻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他也依旧没有因此获得父母之外的任何人给予的哪怕一个钱! 为什么,听从秦王政,就能有钱? 先前的五千七百钱。 如今的一千八百钱…… 不知道为什么,净心底生出了巨大的愤懑。 他不满,他忿怒,他热泪盈眶。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胸腔里,仿佛被人点了一把火。 《革秦》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新更新速度最快。 s://.c/read/33842/23738955.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激化 第267章 激化 薪资的发放,令得兵士们纷纷纠结恼火起来。 因为这件事情给他们的经验和教训只有一条听话,是应该获取到报酬的! 尽管能够领到两次薪资的兵士少。 但这些数量上极少的兵士,话语权并不小。 相反,因为参与过上一次的战争,他们在这一次的战争当中所扮演的角色,通常是基层小军官。 净这样的完全草根出身的屯长,手底下管了五十人。 与他一样的老兵屯长,起码有二十人。 而比他关注更大一些的,还有很多。 到了百长,五百主这些位置,一千八百钱,其实已经不算是一个需要太过在意的数字了。 他们也不需要盼着用这笔钱来改变命运或者改善生活。 但,越是如此,越是恼怒。 “我家境贫寒……”净咬着牙。 他看着自己手下的两名什长。 “若是以前有钱,若是以前我听人的话,老实做活,能够拿的到钱的话……我儿……我儿……” 净今年不过十九岁的年纪。 如今这世道,早婚早育,他其实,十五岁时候就曾有一个儿子。 不过那时候家境贫寒,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那时候,他自己身子都未长成,气力不足,家中的一应农活着落在气力还未完全衰退的父亲身上。 因为是家中的顶梁柱,所以父亲在家中地位最高,进食也最多,一点点的盐巴,也往往只先供应父亲所用。 他自己,和他的小小的妻,出生不久的子,都是一样的半饥半饱。 半饥半饱的母亲,是没有足够的母乳的。 那小小的一团的子,饥饿者,又没有足够的盐巴供应,很快生起病来。 那时候…… 记忆已经斑驳模糊,碎成水面的光影。 而净所记忆最清晰的,好像就是那小小的一团,娇弱且柔软的儿子彻底不动的那一时。 那应该是他的那个儿子短暂的一生之中最安静的时刻了。 父亲蹲在角落的阴影里,嘴里咀嚼着从地里逮到的菜花蛇,母亲唉声叹气,手里攥着钱,想着去请神婆来念咒,为孙子驱赶病疫。 他那小小的妻,怀抱着子,与那时候年轻的他一同迷茫着,不知所措着。 他们自己都只是孩子,都在想着年节时候,吃饱一些,多吃些肉食。 哪里管得了怀里那无知无识的小孩子呢? 当是应该是没有多伤心的。 这一点,净记得很清楚。 他们只是迷茫,只是无措。 那小小的一团,经常嚎哭的小东西慢慢就不动了,也不哭了。 妻又抱了他一晚,父亲似乎流了泪。 “钱不够的。”父亲:“即便是够,家里的盐、粮食也不足了,总不能为救一个,饿杀了一家……” 如果那时候有钱的话…… 如果那时候有钱的话…… 净反复念叨着,感觉心口缺了一块。 他咬牙切齿,此时感觉心痛如绞。 听了话,做了活,就应当有报酬的! 那么我以前听了多少话?又做了多少活呢? 我少拿了多少? 他们少给我了多少? 我亏损了多少? 若是他们…… 愤怒更炽热了。 而这愤怒,似乎有了目标,不再是虚无中燃烧自己的火焰。 分发完薪资,重新评定爵位。 相应的文书,则需要在朝廷里面,一层一层,向下分发。 嬴政离开时候,特意在营中转了一圈。 他看到很多人眼角有泪痕,也看到许多人咬牙切齿。 大多数人是生气的。 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的人很少。 但,仍是有的。 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不过还需要时间砥砺罢了。 “他们将会成为朕新的根基。”嬴政微笑。 赵高跟着嬴政走了一圈,越是看,越是费解:“陛下的意思是……” “从前直到现在,‘秦王’的根基,都并不是这些人。” “所谓的‘王’,其实它所对应的是‘民’,也就是,朝堂里的那群蠢物,和他们的先辈、后辈。” “而我们方才所见到的这些人,应当叫做‘氓’和‘隶’。” “‘秦王’的根基,是朝堂里的贵族。” “而那些贵族的根基,则是各地的小贵族。” “小贵族的根基,是那些自耕农民。” “‘秦王’是数量最少的,其次是‘民’,再然后是‘小民’,最后才是这数量最庞大的‘氓隶’。” “而‘秦王’对于秦国的统治,其实只是对于‘秦民’的统治,‘秦民’会才是去统治这些‘氓隶’的人。” “所以‘秦王’只需要对‘秦民’负责。” “而所谓的负责……”嬴政看了赵高一眼:“就是均衡和满足他们对于利益的诉求。” “当然,只是满足他们最渴切的需求就可以了,不需要满足他们一切的需求。” 赵高有些恍然。 嬴政见他不是太懂,于是继续补充:“就像之前,朝臣们所要求的,他们要求朕开放‘土地私有’,这个诉求,是朕亲手为他们打造的。” “但打造出来了,让他们接受了,那时候,他们这样要求,朕其实并没有拒绝的能力。” “不管朕想不想这样做,都必须去这样做。” “因为那个时候,那些人才是朕的根基。” “朕掌控秦国的力量,其实来源于他们。” “而现在……” 赵高这下懂了。 现在事情开始改变了。 有新的群体介入了。 这个群体是通过刀兵的考验的,他们拥有力量,但与秦王政的旧的根基,他们之间是没有必然的矛盾冲突的。 “那么陛下……”赵高第一次大着胆子开口询问:“您觉得,他们真的能够取代您的旧根基吗?” 嬴政并不去看赵高,也并不去回答他,只是轻笑。 这样的骄傲态度,致使赵高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恐惧,是他所从未体验过的。 这不是来自于对于死亡或者威权的惧怕,而是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惧。 “矛盾开始激化了。”嬴政轻轻的吟唱,咏叹:“斗争将从平和的,走向激烈的。” 但双方的力量还是并不均衡。 大的方向上看,贵族们是统一的,而氓隶们是分散的。 因为通讯、文化、语言、交通、物资等的隔阂,氓隶们没有自发地凝聚起来的可能性。 但,战争会给他们机会。 (本章完) s://.c/read/33842/23738956.html .c。m.c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访客 “他们每天都这样吃的吗?”一名兵士在农会的食堂里打了粥菜,与熟识的袍泽蹲在一起,看着远处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农会众人,很是惊奇。 他身边,净目光逡巡,在农会众人当中寻找着什么。 不久,有人脸上带着惊讶,蹑手蹑脚来到净的身后。 净身边的袍泽们刚想提醒净,便见净倏然起身,脸上带了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是陈矩!” “是不是?”净没有回头。 净身后,那蹑手蹑脚想要“偷袭”他一下的丈夫否定:“怎么可能是陈矩呢?” “龙!”净挑了眉,回过身来:“怎么是你?” “见了是我,你不高兴?”龙给了净一拳。 于是下属们惊奇地看着在军营中从未露过笑脸的净挂着笑,反手给了龙一拳:“见到你还活着,我当然不高兴!” “你要见见陈矩吗?”龙眉飞色舞:“他已经不能来食堂吃饭了。” 净脸色一变:“他如何了?” “猜猜看?”龙不怀好意地笑。 “不管怎么样,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净迅速冷静下来:“他到底怎么了?” 龙目光在净身后的众人身上一扫,脸色微变:“兵士?你带了一群兵士私来农会?” 他肌肉下意识紧绷,腰身微微佝偻起来。 像只见到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 “是王上特许的。”净立刻解释:“王上说,我们这些人,其中二千人要外放到地方里去担任亭长、县丞之类的官职,辅佐诸地方,建制农会。” “所以要先来……见一见?”龙有些怀疑:“你说真的?” “是真的!”净立刻回答:“你可以向农会的……” “司丞。”龙说道:“一般负责接受王上命令的官职,是司丞。” 龙说着,朝身后高呼:“二三子,来看住这些人,我去询司丞问些事情。” 原本正在吃饭的人里,迅速地聚拢出十一人丈夫。 他们端着碗,拿着筷,嘴里咀嚼着食物,走了上来,围住净等一行人。 “早就感觉这些人不对劲了。” “看着像是杀过人的。” “有点危险,先前还以为是还在服兵役的那些弟兄回来探视家人的。” 他们说着话,吃着饭,将净等一行人围住。 阵型看着松散,但两两相隔距离都差不多;动作虽然散漫,可是净知道,这些人随时可以舍了手中的碗筷,扑将上来,将自己等人拿住。 他们很危险。 “你们……还在训练?”净疑惑问道。 “瞧你这话说的。”一人正在吃饭的丈夫笑着:“平日里不训练,难道要等上战场时候再训练吗?那不是等死?” “你们农会的人,平日都吃这样好吗?”净身旁的一个兵士问道:“这样的吃食,怕是家中有二百亩地也吃不起?” 一人农会的丈夫吸了一口肥肉,反问:“你以前家中吃些什么?” “我家中吃些荠水粥,藿菜羹。” 都是近乎野菜的东西。 “那跟我家以前好像差不多嘛!”这名丈夫笑着:“农会建立起来以后,使专人耕作,集中钱货、购置了耕牛、好犁、堆了肥料,垄亩种地,不消两年,你家平日里也可这样吃食。” “当真可以吗?”那兵士问道:“我家只有一百亩地。” “王上说,养活一家老小,根本不消一百亩地的产出,即便是完税之后,一百亩地的所得,也还会有些剩余!” “这怎么可能?” 这时候,龙问了消息归来,对着净,略感歉意地笑了笑:“是我防备太过了,我的错,晚间,若是你们营中无有禁令的话,我请你们喝酒,算是道歉,喝完酒,我们带你们去女闾之中快活快活。” 听到他这样说话,围住净等人的丈夫们立刻开始不满了:“什么啊?我们废了这么半天的功夫,你就不能表示表示吗?” “你们也一起来喝酒?” “酒可以不喝,我直接去女闾就可以了。”一人丈夫笑眯眯说道。 随后是另外几名丈夫纷纷表态:“我也一样!” “还有我!” “算我一个。” 龙十分无语。 “走,我先带你去见见陈矩。”龙说道。 “那我们就来招待这些弟兄。”一人丈夫说道:“顺便也算是绑住龙你这家伙……毕竟你是有逃跑不付账的经历的!” 龙更加无语:“我那哪是不付账,我是被人叫走了!” “那你也是没付账!” …… 净跟着龙,一起来到陈矩的家里。 陈矩此时正在洗碗。 他身旁,一名娇俏可人的少女则在缝制衣物。 “他这是……”净惊奇看着那个蹲在水槽旁边洗碗的丈夫:“这人真的是陈矩?” 陈矩抬了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又低下头去洗碗。 仿佛在他眼中,自己出生入死带过的兄弟,还不如手里的碗来得珍贵。 净有些受打击。 “陈矩?”他试探性叫了一声。 陈矩没有抬头。 倒是陈矩身后一点那个坐在矮凳上正在缝衣的少女抬了头。 “龙啊。”小池笑起来:“这位也是矩的好友吗?” 净挠头。 只能尴尬地朝小池点头,干笑:“嫂嫂好。” “坐下。”小池转身从屋里取了两只矮凳来,招呼净和龙坐下。 陈矩还在洗碗。 他洗碗很慢,因为碗上有油。 他们今天吃了面条,家里的铁锅烧了羊肉。 羊肉鲜美,就是油水太足,略显腻。 而且油水太足,洗碗的工作就变得很麻烦。 他低着头认认真真洗碗,一句话没有招呼净。 净坐了下来,觉得世事犹如梦幻。 他真的没法儿想象,在战场上那个两手举了钢剑,生生将敌人臂膀斩下、浑身浴血,一人追着五六人砍杀的猛人会蹲在家门口的小水槽旁边小心翼翼地洗碗。 “吃些东西。”小池从家里拿了些零嘴出来,招呼净和龙吃。 肉干、水果、柿饼这些。 不过,竟然还有新鲜果品吃吗? 净犹豫了一下,拿了柿饼,轻轻咬一口。 很甜。 “你家的果品还没有吃完呐!”龙有些惊奇:“我家的一发下来就被家中小儿吃了!” “我们家没有小儿嘛!”小池眯着眼睛:“矩说要给我吃一半,另一半留给衡呢。”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陈矩终于洗完了碗。 “回来有十几天了。”净身体微微前倾。 “不必拘束了。”陈矩看着净:“现在不是战场上,我也不是你的上官。” “唯。”净点头。 “你怎么又上了战场了?”陈矩沉默良久,问道:“你说过的,你想回家好好过日子。” “但我没法儿好好在家过日子。”净苦笑。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依附 陈矩不言不语。 净熟知陈矩的性情,因而知道,他在等自己解释。 “我未曾回到家中时候,便被人劫杀。” “五千七百钱,如今看来,不多也不少,却正不是我当时那等低爵的贱人所应该拥有的。” “我因此杀了个贵人,后来被贵人身后的贵人们追索。” “与我一同还乡的同伴……”净想起他们,又是一阵苦笑:“若是他们什么也不说的话,我倒应当也能在家乡好生过日子,毕竟,五千七百钱,真的不少了!” “他们把你给卖了。”陈矩面无表情:“卖了多少钱?” “五百钱。”净脸上不知喜悲。 “那你的命……还真的有些贱。”陈矩说道。 五百钱,要买走的,不只是净的性命,还有他……全家。 净桀骜笑起来:“所以我等了许久,忍了许久。” “我忍着的,我俯身趴在泥涂之中,以秸秆呼嘘,任他们在我家中,在旁地里找寻。” “他们找我不见,便不敢对我家人出手。” “我在那里,等了六个时辰,天黑下来之后,他们归程之中,我爬了起来,在他们离开的道路上……” 杀气四溢。 后面的一切,是不消说的结果。 这种胜负场上的事情,净见的多了。 而陈矩,比他所见,更多! “秦王政说,我会被劫杀,是因为我太弱了,我太贱了。”净有些迷惘:“可我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我能杀死他们,我应该是强的!” “你若真的强,那为什么要还躲起来?”陈矩拿起了一块柿饼,一面认认真真嚼食,一面冷静地问。 净摇了摇头:“他们太多了,一个人在强大,再是拥有厮杀的经验,知道该如何杀人,我也没法儿正面将他们杀死。” “所以你还是弱的,不是吗?”陈矩脸上一片呆滞。 他像个没有表情的人。 小池坐在他们边上,有些想要说句话,但又怕掺合了他们的话题,搅了他们的兴致,于是只得作罢。 “可我已经很强了!”净恨声说道。 他很确定,他已经足够强大了。 他在战场上,杀死了许多人了。 也在归乡的途中,杀死了一位实力比起自己,只强不弱的贵人。 在家乡时候,更是逐个击破,杀死了那么多人。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弱者。 弱者,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你很弱的。”陈矩没有看净,而是说道:“我在咸阳,见过很多你这样的弱者。” “连我,也是和你一般的弱者。”陈矩平平静静地开口。 净呼吸一滞:“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陈矩,是他所见过的,个人武力最强的人了! 即便是在农会的精兵之中,即便是比起王都尉,即便是在战场上拼杀过。 净依然觉得,陈矩是无人可当的猛士。 “我很弱的。”陈矩沉默良久:“有个人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足够强,那么我可以踏碎我面前的一切敌人。” “但我做不到。”陈矩这样认真,这样严肃,这样悲哀。 “你怎么……” “我想成婚。”陈矩看着净,他目光平静:“我想跟小池成婚,想了很久。” 想,但做不到。 因为小池的父亲,要求他必须有一定的资本。 这资本,可以是土地,可以是财务、可以是爵位。 但陈矩……什么都没有! 他的名下,有一百亩私田。 他的手中,有一两千钱。 他的爵位,只有簪袅。 这距离小池父亲的要求,差了很多。 所以那位父亲,不允自己的宝贝女儿与这样一个连地也不种的家伙成婚。 陈矩很清楚,他是为了小池好。 陈矩还想,给自己的弟弟陈衡,安排一个好一些的职位。 但他也做不到。 母亲改嫁了,他希望给母亲的家里添一级爵位。 他还是做不到。 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是个弱者。 尽管他可以在战场上,提着铁剑,身穿铁甲,一个人追着五六个人砍杀。 他能够浴血如鬼神凶猛。 但离开了那个环境,他真的,什么也,做不到! 他是个弱者! 只有在军队里的时候,他才是强者。 只有在战场上,他才能够获得变强的可能性。 只有依托于一个强大的……集体,他才能够展露出自己的强大。 他需要那份强大。 “净。”陈矩看着净:“你很弱,我也很弱,离开军队,你弱得连五千七百钱都保护不了!” “真想过安生的日子,你得变强。”陈矩如此说着。 净心神恍惚:“什么意思?” “如果你是一位亭长,手中持拿万钱,都是应当的,都是可以的。” “你的强大,足以让你保护你的一万钱。” “如果你是一位县丞,你手中提了十斤黄金,都不会有人对你手中的黄金有任何窥视之心。” “因为你强,你强大到,足够保护你的钱!” 陈矩眼底,有炽热的火焰。 “你如真的想要安生的日子,你就该去拿到足够让你过安生日子的强大。” “我要……”净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去做吏……” “我觉得,应当不单单是去做吏。”龙听了很久,这时候终于开口了:“而是应当,应当在……” 他口齿拙讷,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说道:“我农会众人,即便没有官职,也可手持万钱,在闹市徐行。” “要有一个靠山。”净说道:“要依附足够强大的人,或者……势。” “对对!”龙一拍净的大腿:“就是这个!” 净这时候点了点头:“所以……我还是想依附于秦王政。” 秦王政,是净所能看到的,最好的人选了。 他是会给大家发钱的。 他也会给大家饱饭吃。 军中以前是需要自己带钱购买菜食的,如今也不用了,刀兵之类的随便用,菜和肉都管够的。 他们击败敌人所得的财务,也会聚集起来,有些分发给兵士,有些用在兵士身上,有些收缴国库。 这都是秦王政未曾上位之前所从来没有过的。 净知道的。 秦王政,比起其他人,更把自己……当成人。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气 净这些小军官,是要在农会之中,生活半个月,了解这里的基本运作的。 而在此同时,他们所有人都要到恤孤院去哄小孩儿。 恤孤院的小儿女们,都是往昔在对外战争当中战死的兵士的后人。 嬴政废了大力气,从确定名、找到人、带到咸阳,最后将他们养在这里。 他们的生活待遇,可以直追那个并不受嬴政待见的“太弟”成蟜。 虽然成蟜的待遇,并不是多好,但他仍然是锦衣玉食的贵族。 这些孩子,如今享有了他的待遇,在饮食上,是有专人负责的,学习上,也派遣了许多士子前来教授。 不过,效果并不怎么样。 ——小孩子接受人类文明的驯化很少,野性重一些,更喜欢玩闹、奔跑,而不是被灌输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学习的过程必然是痛苦的打碎、掰开、重塑的过程。 这是属于精神层面的痛苦。 小孩子,本能的不喜欢这种痛苦。 嬴政安排了兵士们分批来到这恤孤院中,照顾这数四百人小儿女。 并且专为他们安排了“向导”。 克带着一群兵士来到恤孤院,递交了秦王政的令符之后,他们被守门的兵士放行。 检查过不带兵器之后,进入恤孤院。 一进入院子,顿时,一把脏污的泥巴糊在了克的脸上。 跟随克进来的兵士们纷纷警戒起来。 但,当他们看到那群用尿和泥玩的劣童们的时候,他们就都戒备不起来了。 “原来是一群小儿。”净有些无语。 他不明白自己等人为什么要来到这奇怪的地方。 这群小儿,有什么值得看的吗? 克很生气。 单纯的泥巴糊脸,已经足够让人生气,而当糊脸的泥巴上泛着一股尿骚味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保持冷静。 克于是生起气来。 他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一把提起了那个扔了自己一脸泥巴还在笑的劣童,把他横放在自己腿上,脱下鞋来,正想打时,天忽然黑了。 一只肥硕的大手抓住了克的手。 如同铁箍,如同囚牢。 克的手完全无法动弹。 他抬起头来。 一位膀大腰圆的健妇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克咬了一口唾沫:“误会,误会。” 健妇冷笑:“乃妣若是不在,怕就不是误会了?” “这……”克为难着。 而他身后的兵士们已经议论开来。 “这妇人好壮硕,定是个好生养的。” “面庞美丽,身家颇丰的样子啊!” “乱嚼什么?”健妇显然是听到了兵士们的窃窃私语的。 她昂首挺胸,指着兵士们说道:“你们这群人听好了,在这院中,只有我们家小儿女欺负你们,没有你们这群烂人欺负我们家的小儿女,若是叫乃妣看见,听见你们欺负了我们家的小儿女,乃妣就把你们三条腿都砍了去喂豚犬!” 兵士们口花花着,调戏这健妇。 健妇冷哼一声,一把抓住胸襟衣服将克按在腿上的小儿提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提小儿一样提起了克,将他往水池里一扔。 兵士见此,确定了这健妇的勇力之后,这才缩了缩颈子。 健妇见到众兵士露出惧怕的神色,这才满意地低下头。 她手中提着那个满身泥巴的顽劣小儿,既是生气,又是无奈:“秦虚,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嘿嘿嘿,你饶了我,大阿娘,我很乖的,玩泥巴都是秦垦的注意,我只是被他带着过来的。” 健妇立刻怒目,转头看向另一名小儿的方向。 那小儿将手中泥巴一扔,欢呼着跑掉。 健妇这才相信了手中这狡猾的劣童的话语。 于是她将劣童放在地上:“好,既然你不是主犯,那大阿娘也不能怪你,但你也记得,没有下一次了!” “再叫我看见你把衣服弄得这样脏,阿娘可不管你是不是主犯,都要揍你的!”健妇带着些威胁的意头。 “谢谢大阿娘。”秦虚乖巧无比,背负双手,眼巴巴看着健妇。 健妇无奈替他擦拭干净了脸庞,这才追着逃跑的秦垦追了过去。 她一走,原本乖巧无比的秦虚立刻露出了真面目。 他以一种“我妈已经三天没打我了”的兴奋劲儿,抓起了地上和好的泥巴,往健妇背后砸。 砸完就跑,兴奋劲儿宛如一只脱缰的疯狗。 健妇吃了痛,这才意识到原来真正捣鬼的人是身后的秦虚,于是她追着秦虚“噔噔噔”跑开。 兵士们哪见过这样嚣张的小儿,纷纷笑骂。 健妇离开之后,被她扔进了水池里的克才敢从水池里走出来。 他拧了拧衣服,湿漉漉的,很是难受。 “二三子,可切莫学我,这院中的小儿女们娇惯着呢,可不能碰的,被他们捉弄捉弄,也没有什么,千万莫要伤害他们——就算是秦王政到了这里,也是不能伤害他们,而是要哄着他们的!” “真的?”有兵士疑惑:“那这些欠揍的小儿,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何连秦王陛下都不能揍他们?” “因为……”克挠了挠头:“因为这些小儿,都是已经战死的兵士的儿女。” 众人听得一愣:“什么?” “就是你等兵士,若是在为秦王政作战的过程中死去了,那么秦王政便会把你的儿女接到这里来,好生娇惯养着,长成以后,让他们出去学法做官吏。” 将士们面面相觑。 他们不能理解。 净恍惚着。 他看见一个小儿跟另一个小儿互相追打着。 两个小儿身上衣服光鲜得令他望而生畏。 “这些小儿女,秦王政都赐他们姓秦,氏秦。”克咂咂嘴,有些羡慕:“要是我的儿女能够进到这里面,嘿……我便是马上死了,也是值得了的!” 将士们一动都不动,没人能够真切理解这一切。 也没人敢于相信这一切。 “秦格,你给我死!”一名女孩儿手持木剑追着另一名小儿。 跑在前面的小儿将手中木剑朝身后丢出去,正中追赶者的肚皮。 小儿女,朝气蓬勃。 净这时候点了点头:“若是我的儿女,将来能够如他们这样活……那还有多好啊。”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浪掷 小孩子们大多喜欢无拘无束地奔跑嬉闹,因此这聚集了四百多人小孩子的恤孤院,也是热热闹闹,热闹得甚至有些令人厌烦的。 净迷惘地坐在一只小小的坐榻上,倚着坐榻的背部,不知所措看着那些小孩子嬉闹。 他在战场上,可以勇猛地去搏杀,去拼命去砍死别人,去面对最凶恶的敌人。 但在这里,面对这些大多战斗力连一只鹅都不如的小孩子,他完全的失掉了勇力了。 两个小儿拽着一只绸布的风筝跑过来,跑过去。 风筝始终飞不起来。 净大概可以看得懂他们想要干什么。 他也有心想要伸手,想要开口。 他想帮这两个小儿。 但他不敢。 手将将伸出去,过片刻又缓缓收回来。 怯懦。 这种原本已经远离了他的情绪再度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不敢去跟面前的小儿讲话。 两个拽着风筝的小儿见到自己始终没法儿让风筝飞起,于是垂头丧气,两人的小脑袋凑到一起,四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滚动起来,转到净的身上。 两人推推搡搡,倒没有什么畏惧情绪,只略略忸怩,便背着手,走到净的面前。 “大兄,你能帮我们一个忙吗?”小孩子仰着头看着坐在坐榻上的净。 净口干舌燥。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会说话了。 自己的家中的儿子……有他们这么大了吗? 净看着两个小儿白皙中透出健康的红润色泽的面庞,心头微微刺痛。 自己家里,以前那个小东西,若是没有死去,便是应当有这么大了? 家中剩下的那个儿子……比他们还要小,可是脸庞已经微微干枯泛黄。 他若是……若是能够住在这里,能够像这里的孺童一样受到秦王政抚育,那么他的脸庞,是否也能像面前的这两个小儿一般白皙干净呢? “你不说话的话,我便当你同意啦!”胆大的小儿咯咯的笑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抓着风筝,往净的手中一塞,奶声奶气说道:“大兄,要让它飞起来嗷!” “如……如何使它飞起来?”净四肢都像有小股的火焰在灼烧,酥酥麻麻却又有些灼痛,不能停下,又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拽着绳子,拽着绳子跑,跑啊跑啊,就飞起来了。”小孩子这样地说着。 几位袍泽羡艳看着净。 他如何就能与小儿辈好好说话呢? 他们正这样想着,两个女孩儿跑了过来,忽闪着大眼睛,颇有些急躁羞赧:“大兄大兄,你们能帮我们把狸奴子从树上救下来吗?” “好!”一人兵士立刻开了口。 “谢谢大兄!”女孩儿们欢呼雀跃。 她们簇拥着那兵士去到一棵大树旁边。 树上,一只尾巴上已经被完全剃秃了毛的白猫凶狠地喵喵叫着。 兵士三两下爬上了树,硬顶着被狸奴子抓了两下手的危险,把它救了下来。 “好耶。” 女孩儿们欢呼,他们向兵士道了谢,拥抱了那只不断喵喵叫着的狸奴子离开。 兵士嘿嘿地笑。 笑了好一会儿,他摊开了手,看了看自己被狸奴子抓伤了的手背。 手背上只几道白印。 甚至没有破皮。 “奇怪了。”这兵士有些疑惑。 中午吃饭时候,小孩子们乖乖的排队领了饭食,在健妇阿娘们的看管之下,打闹着吃了一餐饭。 这一餐饭很丰盛。 净看得直流口水。 但小孩子们根本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一边打闹,一边吃饭,米粒洒得满桌都是,碗底的油脂不用饭揩挟干净,沾了鸡汤的米粒也没有吃干净。 甚至,有些孩子将肉片上的肥肉咬了下来,扔在餐盘里,并不肯吃。 有些浪掷,健妇们是并不管的,只有当小孩子浪掷过分时候,健妇们才站起身来,将小孩子按在腿上一顿毒打。 但,浪掷是没法儿杜绝的。 鸡皮、肥肉、青菜,都有剩余。 这可是十月! 这时的青菜……这时的青菜…… 净吃罢了自己的饭食,看着小孩子吃剩的剩饭,忍不住大哭起来。 他这边一哭,旁边吃饱了的小孩子立刻就围了过来。 小小的身子怀着大大的疑惑,发出温暖的关切。 慢慢,不只是净一个人,还有更多的兵士也都哭泣起来。 小孩子们疑惑着。 他们不明白身材高大的兵士们为何忽然哭起来。 他们好奇着,被健妇们向后推。 她们是怕这些明显不对劲的兵士伤害小孩子们。 但,他们会吗? 净哭泣了好一会儿,抬头看见那些小孩子躲在健妇身后,仍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关切和疑惑看着自己。 他于是又笑起来了。 “他笑了他笑了!”一个眼尖的小孩子立刻叫嚷起来。 “刚才不会是装哭,装哭就能不吃皮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肯定是装哭的,你看他那么快就笑了,跟秦弈一样!” “呸,跟你才一样呢,我从来都不哭的!” “胡说,我昨天还见到你被你女孩揍了,趴在大阿娘怀里哭呢!” “你胡说!” …… 很奇怪。 净见过贵人们浪掷粮食的。 那时候他只有愤怒,只想提了剑,去给那浪掷粮食的贵族介绍介绍铁剑的形状。 然而如今,他见到了这些小孩子浪掷粮食,却没有丝毫的愤怒。 他并不愤怒,只有些可惜,可惜了这些粮食被小孩子们浪掷了去。 剩余的,便是满心的欢喜。 浪掷好啊! 浪掷了好! 孺童们吃饱了,吃腻了,才会挑剔的,才有如今这样的口味。 吃的多了,才知道会把不合口的肥肉咬了下来不吃,才会将吃腻了的,看着不太舒服的鸡皮舍弃,才会把口感并不好的青菜丢了。 这一切的行为如此自然。 净自己也是吃饱了之后,才开始挑剔口感和味道的。 他知道的,若是没吃过肉的,或者吃肉吃的少的人,是根本不会挑剔什么肥肉和鸡皮、青菜的。 有什么,吃什么! 他知道的,因为他就是如此。 所以他格外的清楚。 这些孩子……真的过的很好。 特别的好! 好的就像是女娲的宠儿,鬼神的亲子。 而这些孩子,是与他一样的,穷苦兵士的孩子! 净知道的。 所以他不气,不恼,不怒。 他哭了又笑,笑着流泪。 “我的孩子,以后也能这样!” 他这样想着,这样说着。 “我的孩子,以后也一定这样!”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总结 十一月,初雪降下。 初雪之前,兵士们便被嬴政遣返乡里。 这初雪降了,天下一白,于是大半的工作停歇了。 修渠的工作停了,工人们住在不久之前自建的小屋之中,烧着分配的炭,说着话,有些去到城里买了零嘴,此时在火盆前,一面烤火,一面持着。 “去农会中买些炭。”绝烤着火对室友们说道:“秦王政发的炭不够烧的。” “白日里不烧的话不就够了?”缩在被窝里的啮说道:“我白日里叫你们去与我一齐,凿开冰面钓鱼,你们为何不去?非要在屋里烤火,什么也不做,白白的烧了那么多炭。” “你还说呢!”绝瞪了他一眼:“你昨日就说带我们去钓鱼,结果钓到了什么了?钓了一天,乃翁都快被冻死了也没见钓到一条鱼!” “那是你不会。”啮吭哧吭哧地说。 “好好,我不会,你会,那你怎么一条鱼也没钓到呢?” “哼,那是,是你这新手干扰了我,若是没有你,我定是能钓到鱼的!” “呵,说的好听。”绝不再相信这个钓鱼佬的鬼话。 他低下头,吃着自己在城中买来的肉干。 “绝,啮,明日有活做的,你们做不做?”没睡着的一名室友开了口了。 “什么活?”啮一下来了精神了,他看着室友问道。 “是农会那边,他们说是要举办一个甚么疾走的比赛,真是吃饱了没事做闲的!不过他们要在雪地疾走,那么就需要有人把积雪打扫干净,然后在地面撒了一层碎土,以防结冰打滑。” “这事情,估摸着能做个两三日,听说日给工钱十五钱呢,你们要不要做的?” “做,怎么不做!”啮立刻开口:“不做的话,这一冬天,又是炭又是酒的,岂不是要花手里的钱了。” “嫌贵你别喝酒啊。”绝撇了撇嘴。 “这样冷的天,不喝酒如何能活呢?”啮不满说道。 “烤火喝热水一样能活的。”绝说着,提起炭盆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腾腾的热水,美美地小啜一口。 热水烫嘴,但小口喝来,暖人肺腑。 “唉唉,给我也倒一碗。”啮见此,也坐起身来:“给我也倒一碗。” “乃翁偏不给你倒,要喝自己取!”绝冷哼一声将水壶重新架回火上,半边身子缩回了被窝。 …… 冬夜漫长,鞠子洲与墨者一同铲了雪,吃过饭,蒯些大炉烧剩的余火,回到自己房间,安置在火炕之中,又添些柴火,用热水烫了脚,趁着屋里暖和,慢慢算了账目,安排了各项的工作,而后拿出新修订过的计划书。 虽说在实际的实践过程中,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预料不到具体的变数和正确的走势,可,大的方向上,一份计划是十分重要的。 谁人的计划和路线都不会是百分之百完美,百分之百切合实际的。 鞠子洲所要求的,也只是一份尽可能贴合现实,并且预留出足够多变数和意外的存在空间的计划书。 早些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能够感知到了——嬴政已经慢慢地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 在传授嬴政理论之前,鞠子洲就已经确定了,嬴政是个聪明的小孩。 而聪明的小孩儿,如无意外,转变为聪明的大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在实际的传授过程中,鞠子洲知道了,嬴政不是一个简单的聪明小孩儿。 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人物。 和鞠子洲所知道的,那些十四五岁考进了重点大学的“神童”是一类人。 自己这样的平凡人,是根本没法揣摩那样的天才的进步速度的。 所以,失去控制是必然的。 而且不是难以展望的未来的必然。 而是那种看得见的必然。 更别说,嬴政是一位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真正的资源所有者,资本掌控者,寡头。 这样的身份,大过所有的鬼域智谋。 而这样的身份与这样的天分叠加起来。 便是如今的现实——嬴政,甫一即位,掌控了些许权力,便已经不是鞠子洲所能够左右的了。 但,其实一切都还没有失控。 因为现在,包括最早的计划里面,鞠子洲其实就是以嬴政不受自己掌控为基础猜想制定的计划。 而这份名为《秦始皇帝改造计划》的计划,早已经完成了。 如今真正去操控嬴政的,是那份在如今看来,近乎完美的理论,和嬴政心中那炽热的妄念——他想要掌控一切,想要获取永生。 想要获取,就必须找到一条路,然后沿着这条路去奋斗,去努力,一点一点,稳步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这道路上的一切阻力…… 生产关系的偏激化、斗争理论的极端化、与矛盾关系的绝对化,将会给予嬴政足够的智慧和助力。 他会自己去以自己的智慧,完善鞠子洲制定出来的那条路,使自己能够更加顺畅地走下去。 而这种完善,其实是可以预估的。 嬴政想要更多的关系,想要永生,所必须的,是一份绝对的武力。 这武力,大家都知道,只能来自于绝对的多数人。 如此,一个简单的逻辑闭环形成。 嬴政的一切天资,一切聪明,都会在这闭环之中发展。 他会是这世界的一缕光。 在要求绝对武力的这条路上,嬴政会自己知道的,他需要成为大多数人心目中近乎于神的存在。 所以他需要给予这受苦受难的大多数人以利益、以梦想、以希望。 用这些,来换取他们的忠诚,从而得到他所渴盼的那份武力。 如今,嬴政无师自通一般地安排了兵士们去恤孤院参观,正是说明,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了。 他开始有意识的,改换自己的根基。 这份有意识,并不是出于鞠子洲的敦促,而是他自己,自发的行为。 关乎根基的道路和行为,从来都没有后悔这么一说。 就像是那些勋贵们要求嬴政开放土地时候,嬴政无法拒绝一样,当最广大的那部分人,开始要求属于他们的利益和幸福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挡。 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嬴政,都已经开始唤起他们的要求了。 这是好的。 这说明,自己已经成功了! 鞠子洲慢慢在竹简上刻画。 “虽然嬴政失控了,但,理论的灌输,使他自发的走进了我所设置的陷阱。” “我,虽然失败,但也完全的成功了。” 脑袋有些昏沉,鞠子洲写完这些,爬上床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所谋 农会所举办的“疾走会”,拉开了帷幕。 除却农会的人之外,还有些贵族也开始凑热闹了。 当然,这些贵人肯定不是对于大冷的天跟傻子一样在路上快跑感兴趣。 他们所感兴趣的,只是“疾走”比赛本身而已。 ——农会人多,于是各个赛制的参赛者也挺多。 人一多,需要的安保、需要的后勤、需要的秩序维持等的投入就大。 而这样大的投入,代表了十分庞大的利益,这样的利益漩涡,天然的是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的。 于是除却了农会的人,一些小商贾,为了自身的利益,也参与了进来。 随后是一些特定的大商贾。 大商贾加入之后,疾走比赛的声势愈发浩大起来。 贵族们由此,全面的将目光投了上来。 隆冬,雪后是不适合出猎或者开荒的。 贵族们整日里在家,除了歌舞、音乐、美人、酒水,其实也没甚别的消遣。 他们是很无聊的。 无聊,就需要刺激。 于是有人用“疾走比赛”这种吸引人眼球的东西,找刺激。 ——田牌的事件,如今看已经是过去了。 有人赚钱,有人赔钱。 但不论是赚到了钱的人,还是赔了钱的人,如今,这些人都已经学到了这类游戏的玩法。 这是一种豪赌一样的游戏,拼的是运气和心志。 输了,可能三五年之间没法儿缓过来,甚至倾家荡产,但赢了,却能享受十几年,甚至一辈子。 大家都很清楚这种游戏是零和的。 但大家都享受着那种刺激与惊险混为一体的感受。 于是,他们开始笨拙地以“疾走比赛”为核心,重启那个令人头皮发麻,坐立不安的游戏。 上一轮的输家,有些谨慎了,决定不再碰,避之如虎。 而有些,则是觉得,自己的倒霉应该到头了。 自己应该幸运起来了。 假若,假若能够赢,就像之前的田牌一样,只要能赢一张,那便是全面的回本! 利益很大。 咽了一口口水,有人以大无畏的姿态参与进来。 …… 墨者安正在授课,他所教授的这些小孩子,一个个坐立不安。 东张西望都是小的,有些手里捧着书卷,眼睛直往外瞟。 “秦格!”安严厉说道:“你不用再往外看了,看不到的,农会的比赛跟你没有关系!” “那,也不能那么说嘛……”秦格努努嘴:“老师,我也是农会的人啊,我爹爹生前,也是农会的人呢。” 安叹了一口气。 若是这小孩子强硬地跟他顶嘴,他是有许多办法制住他的。 可偏偏,偏偏他不顶嘴,不嘴硬。 他在故意的提起亡父的境遇,在借此装可怜。 安心知肚明,但他的脸上还是迅速的柔和下来:“好了,不再提了,吃罢午食,我带你们去看一看。” “好诶!” 孩子们欢呼起来。 这一回合的对老师的战斗,也是他们大获全胜了。 安看着他们高兴,自己也高兴起来。 虽然心底还是有些不安,不过这份不安并不算什么。 “但是,老师又一个要求。”安在孩子们安静下来之后,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你们以后不许再挑食了。” 孩子们规规整整地跽坐,可可爱爱的看着安,貌相上看,十分乖顺。 安洞若观火。 这些孩子,只是面上乖顺罢了。 果不其然,午餐时候,孩子们该是挑食,仍是在挑食,该是浪掷,仍是在浪掷。 虽然有了他的约束,行为收敛一些,但这种行为是没有停歇的。 他们就是挑食,就是习惯了浪掷,他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觉得不对,但是秦王政是这样的想法,他是教人这样培养这些孩子的。 也确实,这样的培养,恤孤院的孩子们无论是动手讲理还是动口讲理的能力都不弱。 但这样…… 总归不妥。 安想起那个面色深沉的少年秦王,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他到底,在做什么打算呢? …… 嬴政在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看着。 身边名为熊毓的秦王王后兴致勃勃地喂他吃东西,嬴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他喜欢吃鱼、喜欢鹿肉、喜欢面食、喜欢豆腐。 这些天,王后将他的喜好摸得很清。 所以她喂食,也只是拣着这些喂。 看着自己的良人目光深沉地倚在椅背上,遥望远天,静静思索家国大事,时不时嘴巴张合,吃一口自己喂食的食物,然后腮帮子鼓起、瘪下,再鼓起、再瘪下。 年轻的女孩儿这样感受到了幸福。 他们新婚不久,这样的幸福,是女孩儿前面的十几年里所未曾体会到过的新奇和深刻。 嬴政吃着鹿肉,慢慢等待。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底很烦。 这女人…… 真蠢! 空有一副好相貌,脑袋里面空得像是贫农家中的米缸,说起农事,农事不知,这算是正常。 说到工事,工事不明,也无可厚非。 政论、策应、兵法、义理,一窍不通! 整天里读些诗、读些乐、讲求什么君子之礼、说些什么易经卜筮。 活像个傻鸟。 除开最开始的新奇和为了安抚楚系人物而做出的妥协之外,嬴政已经烦透了这蠢女人。 哪怕是数算精擅一些呢?帮寡人核算一些账目不好吗? 偏偏不会。 整日里君子申命行事、与女偕老。 偏偏还不能赶走。 真是够了! “你感觉,现在有了身孕了吗?”嬴政过了好一会儿,实在吃不下了,于是温和地看着熊毓问道。 熊毓小脸微红:“那,那我怎么知道啊,这个东西,太医也说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得出来的。” 嬴政的目光看相跪坐得远很多的夏无且。 夏无且点了点头。 “那好,真是辛苦王后了,寡人也是着实想要与你又一个孩子,这才有些急躁,你莫要生气。” “不会的,王上,王上也是……”小小的王后低着头,霞飞双颊。 嬴政声音温柔,目光冷漠:“你还是,去休息休息,别怀了身孕尚不自知,劳碌伤了胎气。” “是,是哦。”王后听到嬴政关切的话语,顿时有些慌乱地起身:“我是应该去休息休息了。” 嬴政漠然,并不相送。 有一个孩子就好了。 有一个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居住在东宫里的那位“太弟”成蟜赶出去。 而且,有了孩子之后,只要操作得当,便可在不付出任何利益的情况下,使用楚系的力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比对 赶走了王后之后的不久,傍晚天色昏黑,赵高终于是赶回来了。 “王上,王上,大事不好了!”赵高有些焦急,行止失仪。 “生了什么事,这样慌乱?”嬴政挑眉。 “陛下,宗室内讧。”赵高躬身,勉强恢复了冷静。 “内讧?”嬴政皱眉:“动了兵了吗?” “没有。”赵高摇了摇头:“是,是因为两面设局,所设局面相冲,都想要独占局面,互不相让,于是打了起来。” “多少人?”嬴政冷笑:“打成什么样子了?” “只十几人在打。”赵高回答:“但,但其中那两边所设的局,与先前鞠先生、陛下所设的局,很一样。” 嬴政挑眉:“你的意思是,他们把什么东西拿出来‘炒’了?” “是……是这样。”赵高谨慎问道:“陛下,这种事情……留不得的?” “呵。”嬴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群人,还真有意思。 这样的游戏,本质上就是对于所谓“话语权”“定价权”和某一方极具权威者的“信誉”的利用。 利用这些,推出去一个本身局有一些价值的东西,不断地利用手中的权势、钱财去倒手,使其在一定时间和空间限度内涨价。 最终涨价,必然高于这东西本身所具有的价值,然后游戏的掌控者在此抛出,大赚一笔。 整个游戏里,没有什么新的价值创造,本质就是对于弱且贪婪者的掠夺。 而且是很简单的掠夺,连弯都不带拐一下的。 就这样,都会有人重蹈覆辙么? 嬴政简直无法理解。 “叫他们打,打完了,你去胜者一方,要些利是。”嬴政摇了摇头:“对了,他们‘炒’的是什么?” “是胜负。”赵高说道:“是疾走比赛的胜负。” “真是无聊的一群人。”嬴政撇嘴。 “对了,王上。”赵高想起什么一样:“安带着恤孤院的孩子们,也去看了今天的疾走比赛了。” “去便去了,不必管他们的。”嬴政思考了一下,摆了摆手:“行了,盯了一天,你也该累了,回去休息休息。” “唯。”赵高并不累,不过,既然嬴政说他应该累了,那么他的确是应该累了。 晚食之后,嬴政跽坐在灯火之下,处理政事。 其实也没有多少需要格外注意的。 需要做的早已经处理好了。 此时没有开启新的战争,没有大的灾情,农会里开了疾走比赛,但农会自身的体量摆在那里,里面的那些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家伙,也有能力应对这一切。 他们所会上交给嬴政的,按照秦国“记喜不记忧”的习惯,也都会是一些令人高兴的事情。 所以,目前,真的没有那么多事情处理。 嬴政在这里,也只是在躲熊毓而已。 那个蠢女人,没有分寸的,乱动一些他的笔记和猜想,看着上面写的满满当当的字迹,认得那些字,却读不懂那里面的句子。 “陛下,这个‘关系’是什么意思啊?” “陛下,为什么烧铁要‘控制变量’啊?” “陛下,什么是‘控制变量’啊?” “陛下,这个是……” 一个又一个愚蠢到嬴政难以直视的问题,简直可以把人的脑袋蠢炸掉。 嬴政一面不屑回答,一面,这个蠢女人,是他的王后,他是需要善待的。 这是他作为成年丈夫的妻,是他作为秦王的王后,也是他作为一个政治动物,手中必须握住的筹码。 三种不同的关系,对应着同样的一个蠢到难以言表的漂亮女人。 很有意思。 嬴政思考着,慢慢提笔记下这一切。 记录完之后,他又想起赵高先前提到了恤孤院的那些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啊…… 那样的蓄养方式之下,他们如今变作了何等的人物呢? 嬴政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找个机会过去看看了。 想着,他拿出了一卷竹简和一卷帛书。 《天下因果》 这一篇文章,是名为徐青城的道家子所书写的东西。 大部分的理念来自于道家。 一些东西,嬴政敢确定,它们是来自于自己的师兄的。 这些东西,是嬴政所从未见过的,但他只消看到,便知道了,这是他们这一脉的义理。 太独特了,而且相当完备。 比起徐青城与别的道家人物的粗犷、简陋的方法与理论,这样的理论更加完备、更加精细,与道家学问虽然有所相似,但它却比道家的学问更高妙、更本质。 这份徐青城的绝笔,是以一种“方法”为核心的,试探和掌控他人的东西。 其主要方法,虽然鞠子洲并未教授过嬴政,但嬴政可以很轻易地从鞠子洲用来指导铜铁炉工人们改进技术时候所使用的“控制变量法”加以改进。 而这种改进过之后的方法,很可能是不那么靠谱的。 所以,嬴政需要一批人。 一批,实验素材。 …… 设置赌局的人很多,但最终能够取得设局的权力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就是秦奚。 作为宗室,秦奚天生就拥有了一些特殊的权力。 而在秦熹不管事、秦王政不插手的情况下,秦奚想要捞一笔外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于此设置赌局,也只是因为,这赌局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关注到,并且聚拢财富速度最快。 “炒”东西这样的赌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一群舍己为人的侠客,一群接盘侠! 因为这个游戏是不产生新的价值的,于是想要赚钱的话,只能通过让别人赔钱的办法来达成目的。 局可以是无穷无尽的,而接盘侠是固定的。 今天炒了输赢,明天难道不能炒血脉、炒别的什么东西吗? 只有手里有钱可以骗的人手里的钱是不会改变的。 他们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性。 所以在人数不变的情况下,大家可以赚的钱是不会变多的。 只有吸引新人进来,他们这边,才能够赚取更多的利润。 而那些看来好听的数据,对人其实没有什么益处。 他只会让人产生自己可以找到其中规律的想法,从而让他们陷得更深。 秦奚看准了这一点,知道这些人的心态,所以他知道,该如何把这些人手里的钱都骗出来。 而骗出来之后,这些人也都会是出于自愿,所以即便是秦王政,也没法儿说什么。 因为这都是符合规定的。 秦熹洞察一切, 所以他有恃无恐。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否定的斗争 宗室的那群人如何想要在贵族和大商贾之中互相倾轧剥削,嬴政都是不会管的。 因为这种游戏是你情我愿的游戏,也是十分符合嬴政的利益和诉求的游戏——这游戏门槛极高,能够参与的人,无论输赢,他们都是嬴政的敌人。 而敌人之间相互内耗,是嬴政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并且,这种游戏的存续本身,对于嬴政而言,也是一种值得观察的素材。 疾走的比赛还在继续。 安带了孩子们参与了这次的“盛会”。 恤孤院的孩子,其抚养和教育的方式,都是嬴政亲自制定下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抚养、教育这些孩子。 大家所能够看到的,只是这些孩子因为这些抚养方式而产生的性格、习惯。 也就是,结果。 这个结果,是嬴政施加干预、才造成的。 在因果层面上,嬴政的行为是因,这些孩子的性格塑成、行为习惯是果。 徐青城所留下来的那一卷文字的名字,就是《天下因果》。 这因果,讲述的,便是这样的东西。 因果,在嬴政看来,是一种关系。 因为吃了饭,所以不饿。 吃饭为因,不饿为果。 因为试过火是烫的,所以不会再去触摸火。 试过的行为是因,不会再去触摸的状态是果。 因为从来都不曾缺少吃喝,所以也就不会担心缺少吃喝。 不曾处于缺少吃喝的状态里是因,处于不会担心缺少吃喝的状态里是果。 这样的“因果”关系,字句说来,十分无聊、简单。 可是落在现实里面……无数的因果相交织,数不尽的因果相堆叠。 简简单单的一次交易行为背后,便是数不尽的因果累加的后果。 “按照我们讨论过的理论来逆推,交易行为的背后,是交易双方见证过无数次交易而形成的习惯使得他们有了‘交换’的概念,而后对于自身缺乏的事物的购买念头,则来自于对于自己现状的分析……” 一个简单的行为,被嬴政拆解为许多的细小的部分,每个部分都是长年累月的现实经历和意识提炼的结果。 每一个行为习惯——砍价、货比三家、使用货币、购置商品这些行为之中都潜藏着细微到难以想象的习惯。 而每一个习惯,则又是数不尽的亲身经历和环境诱导的结果。 嬴政将自己所见、赵高所见、农会的报告、代入到《天下因果》所记述的理论当中去,并且以“控制变量”的手法,以及鞠子洲所教授的理论进行分析。 越是分析,越是产生更多的疑惑。 因为理论分析得到的结果告诉他:环境的趋同,最终会致使相同环境中的人的思维观念和行为习惯趋于一致,在大致相同的区域之中摆动,即便性格大相径庭,但其实本质上,大家的思维模式都是一样的。 这种一样,是近乎必然的! 嬴政拿过了赵高对于恤孤院的孩子们的观察记录,慢慢翻看。 越是看,越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对的。 ——恤孤院的孩子们虽然出身贫苦,但他们被嬴政抚养起来,待遇是按照成蟜的待遇来定的。 而教授的东西则是鞠子洲教授过嬴政的那些东西。 嬴政开始时候为了照顾这群小孩子,于是对于那些理论作了简化。 可,即便是简化,这些孩子也完全没办法搞懂这一切。 他们甚至没办法入门。 而思维和行为表现上,那些孩子,越来越与嬴政蓄养在宫中,当做对比的秦喜、秦乐、争流,甚至成蟜等人表现一致。 虽然细节上,很多不同,但大致,已经可以见到他们重合的一时。 嬴政仔仔细细地比对过这些,才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记录封存起来,使人储藏宫室之中。 这些东西,还是比较重要。 嬴政思考许久,冷着脸将这份研读已久的《天下因果》点燃。 这份东西,他不知道鞠子洲看过没有。 如果鞠子洲看过,他希望鞠子洲不以为意;如果鞠子洲没看过,他却又有些希望鞠子洲会因为这卷东西,感到吃惊。 “徐青城啊徐青城,真是死了都要搞点事情!”嬴政摇了摇头。 幸而徐青城已经死了,不然的话,他可能忍不住想要再杀他一次。 “夏无且。”嬴政轻声呼唤。 坐在外室等候的夏无且立刻回应:“唯。” “你带些太医,随朕去往恤孤院,朕要去看一看那些孩子,看看他们……他们在外面跑了一天了,也应该累了,看看他们有没有谁人发热、昏蒙的。” “唯。”夏无且没有二话。 即便是他有意见,又能怎么样呢? 嬴政的想法,是任何人都没办法左右的。 “环境所塑成的性格,按照师兄的理论来说,如果不遭逢巨大的变故,彻底颠覆其旧有的观念的话,是非常难以改变的。”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我给予他们再多的好处,这天下的氓隶庶人……也没法儿成为我所想要的人。”嬴政以自己之前以兵士、农会群生为实验对象而得出的结论对自己宣判。 这样的结果出现,意味着一件事情——鞠子洲曾经所对他讲述过的那个“永生”,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些人,根本就没法儿成为贯彻“斗争”二字的人。 要想使他们改变,除非是使之陷入长久的困苦绝望之中,用刀兵洗过,用火焰雕琢。 逮其十中去五,二里活一,眼见了失掉最后的希望,活不下去了,这时候才有一人、或者一个什么组织的,站出来带了他们去抗争,并且可以抗争胜利。 这时候,这些剩下来的人,才能够成为具有颠覆往昔的自己,而牢记住“斗争”二字,牢记住为自己而抗争的义理。 如此,他嬴政,才能够得到他所想要的“永生”。 否则的话,即便是言行思想传续了下去,也只是留下“形”,留下可以任人随意扭曲解释的话语,而非是真正活了下去。 ——真正的,永生的道路,被否定掉了! 嬴政神情阴鸷,眼底漠然。 恤孤院中,安打量着嬴政,他总觉得,嬴政看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看路旁野草。 安心下“咯噔”一声。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矛盾的特性 (上) 以前嬴政也有过这样类似的眼神。 那些时候,通常是嬴政心中情绪无法把控,因而强行压抑。 而这种情绪,多半不是什么正面的情绪。 安于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嬴政摆了摆手。 他并不在意虚礼。 “孩子们还没睡?”嬴政温声问道。 “已经……应当是还有些没睡的。”安恭敬地回答。 嬴政颔首:“引路,带朕去看一看这些孩子们。” “唯。”安领了命,在前面为嬴政带路。 他们走到了孩子们休息的地方。 这些孩子,是两人一间房间的,房里熄了灯火,里面烧着炭,但隐蔽一些的地方,四面窗户开些,通风透气,以免炭气灼烧,伤了屋中的人。 即便是有些通风透气,屋里面也还是十分暖和的。 暖和了,就很舒服,这时候,顽劣且精力充沛的小孩子往往不喜欢睡觉,而是热衷于玩闹。 这些小儿,与宫中的争流、秦喜、秦乐、成蟜等人没有分别。 他们都喜欢玩闹。 所以大晚上不睡觉都常规操作。 而当安与嬴政走了进来的时候,每每靠近一处,脚下踩了雪“嘎吱”“嘎吱”响起,屋子里小孩子玩闹的声音往往戛然而止。 再从外面向屋子里看去,便智能看到躺的好好的孩子们了。 嬴政他们看了几间,少有见到“清醒”着的孩子。 于是走了几间,嬴政似乎开始不耐烦了。 他轻声地推开门,小心地走进去。 小孩子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然而人还是躺在那里,静静“熟睡”。 嬴政听到这样的动静,索性放开了,点了灯,借着火光,打量屋中的一切。 华贵的衣服随意的扔在一边。 地上几枚铜钱七零八落地散落着。 嬴政捡起一枚。 地上隐隐看得见一个圆形的干净一些的区域。 而铜钱上,也有些灰尘。 看样子,这铜钱落地许久都不见有人捡起了。 “他们平日里的钱都用来做什么?”嬴政问道。 门外的安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做,恤孤院里会地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他们没有缺少什么,拿了钱,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钱,对于他们而言,没有存在的价值,对吗?” “是这样。”安犹豫好一会儿。 他似乎,有些不明白嬴政的话语。 嬴政微微颔首。 这一点,倒是与他所料不差。 “他们也并不在意什么美食、锦衣。”嬴政说道:“也并不在意有没有钱。” 对于什么都不缺少的人而言,对于一切的需求都被满足了的人而言,对于基本上没有通过钱满足自己的需求,没有享受过钱带来的便利的人而言。 钱这种东西,很没有存在的必要! 反而是,他们觉得,花钱买东西,很麻烦,用钱不如直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方便。 他们的观念,已经塑成了。 很是顺利。 而且,完全没有脱离嬴政预设的目标。 嬴政点了点头,吹灭了灯火,走出房间,关上了门,走入下一间房。 下一间房里,稍微干净一些,但情景是差不多的, 每个月发下来的钱被当做废料,用绳子穿起来,编织成为一只小兽。 再下一间,钱被拼起来,用绳子连接,变成了一面铜扇。 再然后, 再然后。 嬴政见到了铜钱的一百零一种用法,见到了许多的装睡的孩子。 很少有孩子装睡能够装得与真实相似的。 不过嬴政也不点破他们,只一间又一间看了过去。 一个多时辰以后,嬴政回到了安授课用的讲课厅。 他坐在那里,使唤了安,研磨墨汁,慢慢在自己衣服上写字。 “第二重实验倒是很成功。” “施加影响,塑成性格,对于小孩子是相当有效的。” “如果能够继续如此保持,那么我可以收获一批忠诚且有一定能力的人。” “这些人不在乎钱,所以只要保证其心中所想和衣食口体之奉养,便可以保证其永不背叛。” 不在乎钱财的人,是没法儿被收买的! 这是嬴政最开始的目的。 他需要一批无法被收买的,拥有一定文化知识的人。 如今看来,这一重倒是相当的成功。 “唯有充盈的物质生活,方才能够培育出不在意物质生活的人。” 嬴政如此写就,吹干了身上的墨汁,平静地将笔扔掉。 他离开了。 安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清楚嬴政到底是来干嘛的。 但安看得出来,比起来的时候,嬴政离开时候,身上的负面情绪藏得更深了。 同时,他身上慢慢的疑惑之情。 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不愿意知道。 他放下心来,又去孩子们的住所逛了一圈,狠狠批评了几个大晚上还在聊什么肉好吃的小孩子,敦促他们睡觉。 …… 冬日,寒冷渐渐深刻起来。 十二月底,寒冷已经深刻到了连钓鱼者都不愿意出门钓鱼的地步。 这时候,农会有些老人死掉了。 铜铁炉中,也有两个工人死掉了。 他们不是因为寒冷或者饥饿而死去的。 这几乎是个奇迹。 一座大城之中,人口密度最大的两个区域里,冬天没有冻死和饿死人,在这个时代里,就是奇迹! 鞠子洲为铜铁炉里逝世的工人举办了一次葬礼。 葬礼相当简陋。 因为两人是在工作期间死去的,所以工地给了补偿款。 这工人的家里面,收了补偿款和工人预存的工资,虽然伤心,但老人家已经可以笑出声来。 “看来给的钱不少。”身旁少年人轻笑着说道。 鞠子洲叹气:“也只能多给一些钱了。” 说罢,鞠子洲一愣:“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嬴政笑嘻嘻的,漆黑的眸子犹如深井,看不到一丝波澜。 “你好像不太开心。”鞠子洲随意问道:“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嗯。”嬴政想了想:“应该说是有一些问题。” “进去喝点水,站在外面也挺冷的。”鞠子洲说道。 “还是站在外面嚼两口雪,坐在屋里就不这么清醒了。”嬴政笑着说到。 鞠子洲抿唇,双眉沉下。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矛盾的特性 (下) 二合一 对于真正的天才而言,再精巧的谎言,都往往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逮其得到一些信息,自发的便可以从中推算出许多常人所完全无法想象的东西。 如此,失控,便近乎是必然的事情。 但问题是……鞠子洲不记得自己曾透露给嬴政什么关键性的消息。 那么他这一次,又是为什么失控呢? 而且,这一次的失控,嬴政戒心极重。 “仔细说一说,有什么问题?”鞠子洲沉吟片刻,开了口。 “一些小问题。”嬴政笑着,笑容温和腼腆,很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不过,有些人,真的可以用年龄去衡量他的心智吗? “讲一讲,看看我还有没有帮你解惑的能力。” “也好。”嬴政笑起来,信心满满的样子:“师兄的话,必然是可以帮我解惑的。” “师兄,前面的一段时间里,我忙碌起来,用各种手段去拉拢兵士,并且赋予了他们许多的与义务相对应的权力。” “这不是很好吗?”鞠子洲问道:“难道有人想要来分润你的权力?阻挠你与他们建立起关系?” “并不是这样。”嬴政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否定:“比这个要小一些的事情。” “讲。” “我使人带那些兵士前往农会观摩,又去往了恤孤院看。” “他们感触颇深,从恤孤院出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愿意为我效死了。” 嬴政缓缓将自己的安排和众人的变化告知鞠子洲。 “这不是,挺好的吗?”鞠子洲沉默了好久。 兵士们的反应是很正常的。 嬴政是一个把他们从沼泽泥涂之中拉了出来的人。 他们心生感激,进而因为嬴政给出的价钱诱人,所以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反应。 嬴政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是挺好的,可是不够好。”嬴政摇头。 “哪里不够好?”鞠子洲好奇。 “因为他们并不是自己在做选择。”嬴政沉吟:“他们只是在被我,被别人逼着作出选择,是无奈之下的必然。” “屈服于现实?” “应该说是差不多的意思。”嬴政点了点头:“这也就意味着,我在他们的眼里,是可以被替代的,‘秦王’,是大于我‘秦政’的。” “可是,你和‘秦王’是一体的。”鞠子洲无奈:“你要知道,他们如今是没有完备的思考和总结,最终甄别出真正有利的能力的。” 鞠子洲大概能够明白了。 嬴政说出这番话,代表的是,他所想要的,是一批悍不畏死,而且对他言听计从的将士。 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可以是他个人的绝对权威,也可以是,他手中的资源。 对应嬴政的需求的,是一群真正明白了一切的,觉醒了的战士。 而不是目前这些因着“自私”而选择为他效死的人。 “自私”,意味着,还是需要考虑各种需求和诉求,还是存在着一定的,被他人收买的可能性。 而觉醒了的战士们…… 对不起,他们是根本没法儿被收买,也根本无法“糊弄”的。 他们会较真,他们会严肃,他们会团结,他们会思考。 无论是谁人,只要是不对的人,那这个人就是需要被摒弃的。 毫不留情,丝毫不讲情面。 “可是,我想让他们拥有自己思考的能力与习惯……”嬴政的声音慢慢变淡。 “这是不可能的!”鞠子洲毫不留情地嘲笑嬴政。 “为什么不可能?”嬴政摆出一副天真的模样。 “因为你想要的太多了!”鞠子洲回答。 “很多吗?”嬴政疑惑。 “当然很多。”鞠子洲深深呼吸:“现在我们没有那个条件来完成你多想要完成的那些,所以不要对他们苛求什么。保持如今的情况便足够了!” 嬴政若有所思地点头,又很快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那些人。” “你要的那些人,所需要的是什么呢?”鞠子洲设问:“第一点,是需要他们悍不畏死;第二点,是需要他们明辨是非;第三点,是需要他们不断前进;第四点,还要他们对我们的义理有一定的了解。” “你觉得,这里面,哪一件事情容易完成的?”鞠子洲问道。 “好像也就是第一件事了。”嬴政有些为难。 但第一件事也是世上一等一困难的事情。 “所以我没办法得到我所想要的那些兵士们?” “理论上讲,是这样。”鞠子洲坐了下来。 席地而坐。 嬴政仍旧站着,站在那里,任大雪落下。 他站的很直,目光越过鞠子洲,落在后面一些的大炉上。 “得不到那样的兵士,师兄,你觉得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可能打赢六国,使六合同风吗?” “应该可以。”鞠子洲回答。 “击溃和灭杀各地、各国的土豪的能力呢?” “欠缺一些。” “那么,使世界按照我的意愿发展下去的能力呢?” “更不足够。” “也就是说,我们的力量还是不足。”嬴政叹息:“都做了这么多了,还是不足!” “这就是现实。”鞠子洲坐在雪地里,微微点点头:“你可以努力,也可以不努力;努力或许不能让你一定得到自己所想要的结果,但最起码,可以让你更加接近自己所想要的结果。” “可是我们不是得不到吗?”嬴政问道:“我所想要的那些兵士,是我们所得不到的!” “是啊。”鞠子洲颔首:“得不到,但可以更加接近。” “与之结成的关系,也有更加接近的说法吗?”嬴政忽而问道。 “有。”鞠子洲回答。 他的回答很随意。 但这个结果在嬴政看来,很不随意。 很随意的肯定了关系的性质有接近的说法。 这也就是说,在鞠子洲的脑袋里面,他认定了,这种事情跟饿了要吃饭一样是近乎于常识的东西。 他是可以区分的。 而按照以前“生产关系”的说法。 按照那种极端的区分办法,关系是没得区分的。 所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来看,都是同一种关系的不同表现。 现在有了区分,有了接近,必然也就有别的。 相同、相反,接近,差异。 这果然是,是一种需要细致分类的东西! 嬴政想着这些,神情反而缓和。 这样的说法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鞠子洲说的是真的,也是假的。 “关系”的理论根基没有错误,但错在,区分和标准两个方面。 虽然嬴政不清楚鞠子洲为什么要刻意的教导自己错误,或者说并不完善的东西,但他并没有生气。 这个年月,师徒父子之间互相教授都要留一手,更何况是当时两人之间的那个“关系”呢? “师兄,假若,那些贵族、与各地的土豪勾连起来,以更大的利益收买各地的农民,你觉得,我们还能赢吗?”嬴政问道。 “他们拿什么来收买?”鞠子洲好奇:“土地还是钱财?” 嬴政一怔:“是了,他们拿不出更多的东西的,他们也并不敢拿出那么多的东西。” 既得利益者首要的目的当然是保证自己继续获利,继续做人上人。 如果放在同一起跑线上,享有着同样的资源,贵族未必就会是最出挑最优秀的人。 换言之,如果资源差不多的情况下,想要保证自己继续做人上人,那就是在赌,赌命,也赌能力。 这当然是不行的。 大家所想要的都是一个确定的,一个稳定的结果。 ——我要做人上人。 这个要,不是“想要”而是“一定”。 要达成“一定”,就需要以更多的资源来建立起对他人的资源优势。 所以他们不能分出太多的利益给农民。 不仅不能分,还要想方设法的拿走农民本身所具有的。 在这中间,嬴政是一个特例。 他想要的,需要的,已经不再是享有这简单的“人上人”的地位。 否则的话,他不需要改革地制、不需要出手打掉吕不韦、甚至不需要建立农会。 他要的,是“永生”。 而且不是“我想要”,是“我一定要”。 他比所有人都偏执,都没法儿接受不确定。 “既然他们没法儿拿出那么多,那么我们拿了出来,为什么我们还是没法儿得到我们所想要的呢?”嬴政近了一步。 他将目光放在了鞠子洲身上。 “师兄,你觉得,是我所想要的,根本就没法儿达成,还是说,以我们现在的条件,没法儿达成呢?” 嬴政脸上显出一些纠结。 他眼底凝结着,比冰雪更加寒冷的情绪。 鞠子洲忽的打了个寒战。 有些冷了。 他身上衣服并没有太厚。 雪落下来,落在脖子上,体温将其融化,成为一点点的水珠。 赵高问题是很危险的一个问题。 鞠子洲沉默片刻。 寒冷使他越发清醒。 危机使他越发冷静。 他慎重地思考着。 自己之前太大意了。 嬴政真正所想要问的,并不是什么力量够不够,也不是什么农民能不能被别人收买。 他所想要问的,是“永生”! 他所想要的“永生”! 与兵士们的“关系”的缔结,是他们制定好的第一步计划。 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为嬴政攫取到“永生”。 但第一步,嬴政就已经察觉到失败。 ——按照计划,嬴政所需要的是一群意志坚定、心智坚韧、牢记斗争的战士。 而他目前所能够得到的,只是一批因为感念他的恩惠,为了自己切身的利益而奋战,而愿意为他卖命的兵。 这种兵,是精兵,而且战斗力也很强。 前者与后者表现上很相似。 但相似并不意味着相同。 嬴政通过了实践,大致也知道了,想要让这些兵士群体觉醒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开始怀疑了——计划的第一步都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那么计划的最终呢? 那个“永生”,真的是可以达到的吗? 谎言,始终是谎言。 它没法儿在现实面前说谎。 它更没法儿,欺骗这样一个已经进入实践阶段的天才。 鞠子洲抿着唇,坐在雪地里思考。 嬴政静静地负手而立,少年人脸上是并不那么具有青春活力的表情。 他在等。 等一个谎言,或者等一句真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嬴政头上冠带里积了一层薄雪。 鞠子洲身上挂了一层白。 嬴政脸上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不冷的。 “嬴政。”鞠子洲开口问道:“你觉得,我们的目的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吗?” 嬴政抬眼,看向鞠子洲。 他有些想要坐下,但最终没有坐下。 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中或许有探寻。 “我是有些这样想。” “你进行了实践,实践不成功,所以你认为自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嬴政觉得这句话有些陷阱。 他摇了摇头:“我进行了实践,察知了成功所需要的条件,而这些条件是我们一样也没法儿满足的,所以我觉得,我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鞠子洲表情没有变化:“你的感觉,目前来看是没有错的。” 实话。 嬴政哑然。 他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些笑容。 笑容僵硬。 “但也只是目前来看。”鞠子洲补充说道。 嬴政点了点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还不够。” “讲。”嬴政很平静。 “我们的所有思考,都是依赖于过去的经历而得出的经验,从经验中提取智慧。” 嬴政面无表情了。 “然而,在大部分时间里,经验是会阻碍我们得到新的经验的。” “一种方法的成功,其他方法的不成功,经历过之后,我们本能地就会在再次面对类似的事情时候,以既有的,成功的经验进行代入。” “而这种代入,是会阻碍人去尝试全新的可能性的。” 嬴政眼睑低下。 “这种阻碍,是常态,是固然。” “所以人总会走老路,走自己走过的老路,走自己的前人走过的老路,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何时何地的人,都会是这样。” “在要求新的东西的时候,也不例外。” 嬴政脸色微变。 “这是一种矛盾。”鞠子洲平静地说。 “是人自己跟自己之间的矛盾,是不可消除的。” “因为人就是这样进步的。” “我们所谓的知识,就是学习别人的经验,从中凝练自己的经验,然后去面对或者新或者旧的问题,然后去解决这些问题。” “只要学习和认知、凝练和解决的方式没有改变,那么我们就是在学习新的经验的过程中接受旧的阻碍。” “越是学习,越是接受阻碍。” “这种矛盾,从孩提到暮年,从你我之前的所有任何事物,到你我之后的任何人或事物,都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 “你说对吗?” “是这样。”嬴政冷着脸:“所以,我们没法儿成功,是因为我们的成功,对吗?” “对的。” 他们凭借着旧的关系,缔结了新的关系。 然而新的关系,是以旧的关系为基础衍生出来的,那么这个新的关系,势必就没法儿脱离旧的关系的窠臼。 新的关系,有一些旧的关系所没有的东西,但,它更多的,还是旧的关系所已经拥有的。 嬴政跟兵士们的关系,就是如此! 而改变这一切的办法,就是以截然不同的尝试去替代旧的尝试。 想要让兵士们觉醒。 想要让更多的人觉醒,就需要塑造出,旧的经验所完全无法落入实践的,新的现实! 而新的现实,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 但更大的几率是失败。 嬴政点了点头。 头脑冷静,思维清醒。 今天是完全的实话了。 鞠子洲后面或许还有些话也是实话,但他不想听了。 会干扰思考和判断。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鞠子洲。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断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了解鞠子洲的,那么这个人,非嬴政莫属。 即便鞠子洲自己,压抑本心,满腹算计,他自己都可能已经不认得如今的自己。 嬴政却认得。 他知道鞠子洲的习惯,也知道他惯常所用的路数。 这个人说话喜欢说一半藏一半,忒小家子气,以为那些高妙的道理讲出来人就会死一样。 呵。 嬴政不屑地笑,深深看着鞠子洲,转身离开。 “矛盾”的道理,鞠子洲即便是到如今,也绝对没有讲完。 但后面,真正的道理会被他遮掩起来。 他会以一种不太损伤义理的原本面貌,却使其变得偏颇的说辞将其教授给自己。 这是嬴政所能够确定的。 并且,嬴政还知道,鞠子洲一定会在某个时间和地点,构思制衡自己的办法。 “你以为你是谁啊?”嬴政离开了铜铁炉。 他没有撑伞,柔柔的雪带着怯怯的羞,落在他的眉头、肩头。 天下将白。 赵高带了一队人马,守候在铜铁炉的门口,等候嬴政。 待到嬴政出来,他立刻撑开了伞,上前为嬴政遮雪。 “闪开!”嬴政声音没有起伏。 赵高动作立刻止住。 他合了伞,静静跟随着嬴政,在雪中漫步。 脚步将松软的雪踩实。 “咯吱” “咯吱” 一步一步的,人与马此刻俱都慢行。 “矛盾啊矛盾。”嬴政慢慢行走。 沿途无行人,道左无远客。 他可以慢慢的斟酌。 “这义理果然高妙啊,即便只是这样几句话,落在现实里面,叫人由无到有地去创造和阐发,只怕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做到。”嬴政叹起气来。 此刻他竟然有些绝望。 和之前的,他所想要的兵士们一样。 他明白,的确是有那么一条路,或者别的什么几条路,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那些觉醒了的兵士。 可,以他的能力,与现在所拥有的条件,根本就看不到完成的希望。 所以,即便是拥有办法,那“永生”也只是一个绝无可能完成的奢望,是一个只在帛书上的画饼。 现在,将那已经确实的被人阐发出来的理摆在了他的面前了,只讲其中的一部分。 而他也绝没有将其逆行推导出全貌的可能性。 就像那一份如今他已经得到了的,残缺不全的理论所讲述的那样。 他所学习到的经验,在束缚他。 嬴政很清楚,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 不同在于,思考的方方面面。 在一个合适的时间里,由一个合适的人,用合适的方法,向他讲述了一份超越了这世上所有思想的理论。 因着各项条件的契合,他所以以这理论为常识,构筑属于自己的,超脱于这时代和这时代里的一切的思维。 他的常识,他的三观,因为这份特殊的理论,而变得与旁人格格不入。 即便是向他宣讲这份理论的鞠子洲本人,在这一方面,都绝对不可能胜过他。 然而,这份理论是与实践密切相关的,是专用来指导实践的。 于是嬴政敏锐地察觉到一切,并且开始以此来指导实践。 他在实践当中,发觉了鞠子洲对这份理论做出的修改。 也因为这份实践,他被这实践所属的时代捆缚。 这些经验,既是对他的保护,也是对他的捆缚。 他可以很轻易地感知到这一重捆缚,甚至他很清楚这捆缚是从何而来,因何而生。 但他没法子超脱开来。 “终归是要回到实践当中去的。”嬴政思考着。 十余里路,很长的一段距离,如今也在脚下一步一步缩短、消失了。 他回到了咸阳城外围,农会的聚居地点。 如今已经是深夜,绝大多数的人已经安睡。 然而有少部分人还清醒着。 农会当中,火光微弱。 那是“秦王政”下令之后,每逢冬日亮起的火光。 那火光,是在烧热水,也是为农会中的孤老、孺子提供必要的保障。 在寒冬之中,有一碗热水,和没有这一碗热水,是可以影响一个人的生死的。 寒冷的人,可以到此处,喝些热水,带几块炭回去取暖。 然而即便如此,每年也还是有大量的人在寒冬之中死去。 发热、风邪这些小病,对于长期生存条件艰苦、身体苦弱的底层而言,都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火光之中,嬴政看得见,几位老人捧着陶碗,微微瑟缩着,在与维持火光的人说笑。 即便如此,都能够说笑着。 嬴政叹息。 自行补全那份理论的路子,其实也有。 就是实践。 从实践中获取经验,与过往的一切做出对比,然后提取出共性,剔除不必要的那部分,剩余的,再加以凝练,便是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方法,鞠子洲其实早就已经讲述过。 而且他不止讲述了一种方法。 虽然难,但并不是没有希望。 而且…… 嬴政闭目。 他又回想起了鞠子洲身上的那一位疑似已经达成了“永生”的人。 “就是那个人?”嬴政嘴角微微勾起。 一定就是那个人!在刀与火的斗争当中,凝练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智慧,阐发出了这种近乎不可能被“人”所阐发出来的义理。 无论是心志,还是智慧,都是令人绝望的强大啊。 嬴政大踏步向前。 是应该向前了。 这世道。 …… 鞠子洲看着嬴政离开的。 他看着嬴政的背影,心绪不宁。 失控了,这没有什么可疑惑的。 只是,嬴政现在,越发的难以琢磨了。 鞠子洲能够肯定,嬴政没有独自看破这一切的可能性。 但,总有一些不安。 这不安,从何而来呢? 鞠子洲想不通。 于是他不再费心去思考。 从雪地里起身,微微有些踉跄。 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 穿的有些单薄了。 他进了屋子,暖意瞬间拥了上来。 略微僵硬的脸庞变得柔和。 “如今已经不是当初了,即便是我,也没有能力再为嬴政灌输什么理念,更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有具体方法论的智慧与拥有根基的稳固权势相结合,那种威能,不是任何个人所能够动摇的。 鞠子洲思考了一阵,顶着微微的眩晕,开始草拟新的备份计划。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高热 再一日,傍晚时分,嬴政正与自己的王后一同用餐。 他们着些有关于楚地风俗的话语。 不过奇怪的是,熊毓这位楚人,论及楚地风俗,甚至不如嬴政这个赵地生长的秦人了解的多。 论及楚地王都附近,一夫耕种田地多少、农夫吃什么、吃多少、家中蓄养何种牲畜、家中钱财来处……只要嬴政敢问,熊毓便敢回答。 而且她的回答很一致:我不知道。 一面问,一面吃饭。 越是交流,熊毓越发觉得自己的良人真是厉害。 虽然她不明白那些东西有什么具体含义,但嬴政在关注的都是她所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于是觉得嬴政很厉害很厉害。 “陛下。”赵高弓着腰,脸上带这些焦急:“陛下,出事了。” “讲。”嬴政皱眉。 这时候能出什么事? 最过分不过就是那群贵族被利益糊了眼睛,拉出一班奴隶去开荒罢了。 再或者,某地一些土豪闻了讯,杀了些人,造了反。 但这也没有什么。 因为不会失控。 如今嬴政让出了足够多的利益,这群贵族,已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忠于秦国、 因为他们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是建立在“秦国”的基础之上的。 他们必须要誓死捍卫自己的利益。 在这种时候,任何的地方性叛乱都会被他们雷霆般消灭。 “鞠先生病了。”赵高忐忑着。 “病了就叫他养病,寡人还能替他生病吗?”嬴政有些不耐烦。 “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他马上要死了?”嬴政撇嘴。 “鞠先生昏迷、高热、不能视事。” “腾” 嬴政猛然站起,一把将手中叉子掷出:“你再一遍?” 他又惊又怒。 昨天还好好的! 他昨天晚上与鞠子洲交锋时候,鞠子洲还精精神神准备坑他一手。 那个精神活力,完全不可能有什么病! 那种心机,也绝对不像是一个有病的人! “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嬴政强忍了怒火,闷声道。 一边的熊毓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从她与嬴政接触以来,嬴政便是温和无害的。 甚至,他没有楚人贵族少年的恶习,相貌也比那些人好,可以是一位完美的良人。 可这一刻,熊毓忽然发现,自己认识的那个永远温和有礼,清秀可亲的良人,似乎只是一个泡影。 有了一些触动,这泡影便着即破碎开来,绽放出内里真容。 他……如此嚣狂霸道,令人生畏。 “今晨,墨者离寻鞠先生汇报情况,发现不对,便为鞠先生请了医师,然而无用,鞠先生仍是慢慢的,发热起来,完全失却了意识。” “为何不早?” 嬴政冷哼一声:“夏无且,你去,带人去,务必将我师兄治好!” “唯。”夏无且战战兢兢地接了命令。 他几乎未曾见过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几乎未曾见过嬴政如此的动怒的。 赵高更是颤抖不已。 “起来。”嬴政思考了片刻,始终无法保持冷静:“备马,随寡人去铜铁炉看一看。” 铜铁炉,今日所有工人都能够察觉到气氛的诡异。 首先是监工的墨者们齐齐的离开,不在此指导生产。 其次是那位鞠厂长的住处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许多人。 放工之后,工人们远远地看着鞠子洲房间的位置,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出了什么事了?” “听是那位爱罚钱的厂长死掉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一个曾被鞠子洲罚没过工钱的个人击掌赞叹。 他身边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柄剑便从旁侧里刺出。 墨者戒冷着脸,一剑将这位击掌赞叹的工人钉穿。 工人迷茫着,好一会儿发出凄厉惨叫。 墨者戒脸色阴沉:“放工了便速去进晚食,少在这里嚼舌,尤其是,鞠先生也算是你等恩人了,不思感恩便也就罢了,还在这里咒他!再有下一次,我便直接将咒杀鞠先生的人枭首!” 工人们不寒而栗,刚忙远离。 墨者戒冷哼一声,手中剑收回来,又扔给了被自己钉穿了的个人一瓶伤药:“滚!” 他这样的暴躁,使得众人不敢言语,只是远离。 今日,大多数的墨者都是如此的暴躁。 嬴政到来时候,夏无且与几位太医已经开始为鞠子洲诊治。 发热、昏迷之外,鞠子洲身上其实还有别的很多问题。 他是奴隶出身的,即便后来再是注意自身的营养,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又到处操劳、身体亏虚也很厉害。 问题便层层的爆发出来。 他命若累卵,不是夸张。 这样的病人,想要救回来,其实是很看运气的。 运气好,可以救,运气不好,那就没得救。 但问题是,现在救不救,不取决于他们这些医师,而是取决于秦王政。 他要救,那么医师们拼了命也要救。 众医师七嘴八舌地讨论、交换意见。 此时,这些并不出于一脉的医师们意见出奇的一致、心情一样的紧迫。 没办法,秦王政阴沉着脸,想要杀人一样的站在病人床榻前,这时候,不尽力就是一个死。 “我觉得,应当养阴清热。” “还是通腑泄热来的快,他都已经……”一名医师着,注意到榻前的秦王看死人一样的看了过来,顿时闭口不言。 各种意见纷杂。 他们越,嬴政脸色越是难看。 嬴政听得出来,他们对于治好鞠子洲,不抱期待的。 已经危险到了这一步了吗? 嬴政咬着牙,有些后悔。 若我昨日里…… 他深深呼吸:“他的身体已经羸弱到了这等地步了吗?” 汜减 汜。夏无且被众医师推着站了出来。 他硬着头皮道:“回禀王上,鞠先生幼年时候伤了根本,成人之后,又奔波操劳,不得休憩,身体……身体……” 芈何 芈。嬴政咬着牙,重重地出气。 “能不能治?” “这恐怕……” “能不能治?” “能!”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更新速度最快。 s:///book/12/12805/878298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一章 得罪人 蜀郡,大雪。 净背着两柄剑,带着几人,在崎岖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 山路难行,但若要回返他家乡所在的村子,这一条山路,是必由之路。 他们一行人,慢慢行走,其间有人开口询问:“净兄长,你家乡怎么会如此偏僻的?” “我也不知。”净回答。 久久未归,这一条山路,他都觉得很是陌生了。 也亏得还有货郎留下的绳子在,不然的话,大雪天,他也是不敢走这条路的。 走过崎岖山路,一行人来到稍微开阔一些的地方。 这是一条河,河并不宽,河面结了冰,上面又有积雪覆盖,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错认是路。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渡过河面,就此来到河的另一边。 这里,便是净生长的家乡了。 “我家所在的村子,叫做青蕨村,”净见着暌违已久的破旧房屋,神色复杂。 “这村子,好破啊。”咸阳一同来的同伴有些吃惊。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破旧的房屋。 泥土涂之,炭火烤之。 这便是净一贯居住的家了。 净见着这样的房屋,心下没有多少嫌弃,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温暖。 “走,我带你们去我家,去我家中,吃些热食,暖和暖和。” “走。”年岁幼些的益搓了搓手:“真冷啊,你们这地方。” “是有些冷了,这几年……”净思索着。 很多东西,他是不出来的。 隐约的感知,也很滞后。 随他而来的几人也并不在意这些,于是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赶往面前不远处的村子。 快到村子时候,净身旁的一人忽而拉住了净。 净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净大兄,忘记了你肩上的东西了吗?”旁边的益笑嘻嘻着。 这时候,净才想起来,自己肩膀上背着的包裹里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是了,我都,差点把这东西给忘记了!” 他着,解下了包裹,从包裹里取出一件锦衣。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净除下了身上的皮裘,换上了这身由秦王政亲赐的,华贵锦衣。 这大红点缀蓝黑的锦衣披了下来,净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阔气。 他穿着这一件华贵异常的锦衣,有些不习惯。 不过旁边的人已经涌了上来为他整理衣衫。 他们于是也就如此的进入村子。 村庄破败,路经邻家,净听得到撕心裂肺的咳嗽。 那是他的邻居,照叔父的咳嗽。 照叔父以前与净一般,也是上过战场的,不过没能论盈,也没有亲手砍下敌人的脑袋,只是打仗时候乱糟糟地跟着队伍跑,后来跌了一跤,被自己人踩坏了腿,后来更是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每逢天冷就会如此咳嗽,每每是要死,却也没有死。 净思考了一下,从同伴手中取了一些钱财,敲响了照叔父家中的门。 “照叔父,开门。”.为家中授田,那时候,大家边都已经知晓了,净在战场上立了功,而且受了贵人赏识,得了“官大夫”的爵,如今爵位比管理村子周围十里方圆的亭长都高。 甚至,已经可以比拟县丞。 这一下,原本对净家里没有半分好脸色的里长立刻便变了脸,一张笑脸迎了上来,对着净的老父母笑容热切。 “这几人是里长家的子侄。”父亲回答了。 净颔首,而后一脚将站在自己面前献殷勤的人踢飞了去。 “滚开!”净冷着脸。 他身后的弟兄们见他如此情状,于是纷纷笑了起来:“净大兄做事还是如此的干脆利落!” 益开怀笑着,拍了拍怀里的铁剑:“净兄长,这几人要留在这里吗?” “不要!”净摇头:“莫吓着了我家中的孩子。” “好。”益不怀好意地打量被净吓到了的几人,如看待宰猪羊:“你等几人,还不快滚?” 几人忙不迭搀扶了那个被净一脚踢得站不起来的同伴,告了退,跑着离开。 “你这样,好得罪人的。”父亲有心想要劝一劝净,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去岁,净被迫离开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甚至没能为净做些什么。 “得罪人?”净想要笑一笑,以此安慰父亲。 但他的笑容牵动肌肉,竟有一种不出的狰狞煞气。 父亲吃了一吓。不由后退。 “不要怕得罪人了。”净连忙收起了笑容:“我奉秦王政令,回来,就是来得罪人的!”芈何 芈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更新速度最快。 s:///book/12/12805/879767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章 时代的脚步 得罪人的事情,父亲实在不知道,为何秦王政需要人去做。 他不了解儿子的事情,也没法儿对儿子要做的事情置喙。 于是他只得沉默着,往后退了一步。 父与子,往日里,他们的世界里,是要以父亲为强势者,对儿子进行指使和教育的。 这不仅仅是亲子关系的上下位,也是类似于“阶级”的上下位。 父亲往往如山如渊,为儿子为家庭遮风挡雨撑起天地的同时,更是家庭里的君主和压迫者。 儿子妻女儿等类,被荫庇的同时,往往都需要受他压迫。 而如今,父与子的强弱见识的多寡权位的高低,似乎都有些颠倒了。 父亲一时之间没法儿接受这样的变化,沉默着退居一旁。 儿子看着父亲似乎衰老的身影,心中若有明悟。 净有心想要说一句什么,但在此时,也说不出口来。 他们互相沉默着,心情一般的复杂。 与净同归的兵士们新奇看着净与父亲的相处,对视一眼,深有同感。 ——世界的变化,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他们这些人,往往只打了仗回到家,爵位加封权势裹挟钱财到手。 但旧日的一切认知仿佛都从此不再适用于今日的一切。 他们的父辈祖父等长辈们,一面讲述着旧时的经验,一面疑惑着如今的改变。 农会铁锅炒菜面粉豆腐私有土地兵士的工资…… 太多太多的陌生。 他们分不清楚这是好是坏,但世界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困惑,依然稳步向前行进,依然慢慢改变着这熟悉的世界。 他们大概知道,这一切,是依照秦王政的意愿而改变的。 感受到陌生和困惑的同时,他们能够感受到这些变化给自己给自己的家人所带来的好处。 老人干活少了小儿能吃饱了妇人脸上绽开笑颜丈夫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攒点钱买些好吃好玩的。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改变。 所以他们的困惑也因此而被压抑。 ——是好的,陌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农具陌生,但它省力;饭食陌生,但它量大;制度陌生,但它养人…… 希望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父辈们经常蹲在树下,一块说着过去这里是如何样貌,我家中小儿如今得了什么爵位,田里一年两收,收成极高…… 他们缅怀着属于他们的时间,但却由衷的希望,那属于他们的时间,永不再回来! 这种心绪,被子辈们察觉了。 于是作为儿子的他们,也都感受到了一丝悲凉和无措。 就像今天的净一样。 兵士们也都感受过这样的复杂。 如山般的父亲的形象忽然之间,莫名其妙的就倒塌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从何开始,谁也不知道自己作为“父亲”的形象会不会有一天,在儿子女儿面前倒塌。 他们希望这一切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却没法儿左右它。 于是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跟随着那个人的脚步,往前走! “走。”净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又看了妻子,最后抱了抱母亲,卸下了身上的包裹,将五斤黄金随意的放在地上:“中午的饭,我们就不在家吃了,不用做我们的。” 他说着,带了兵士们,转身离开。 母亲和父亲闻言都是十分困惑。 中午的……饭? 中午还需要吃饭的吗? 他们不能理解。 净的小儿跑到了父亲留下的包裹前,想要扒一扒其中有没有好吃的。 然而他只看到一堆金灿灿的东西。 用手戳一戳,凉凉的。 拿起一块,沉甸甸的。 咬一口,硬硬的。 很无聊的东西。 小儿于是不再感兴趣了。 见多识广的净的父亲凑了过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疑惑说道:“这应当是……金?只是形制怪异了一些,应当也是值钱的。” “收起来收起来。”父亲于是催促着:“钱财岂能外露?净这孩子啊……还是……” …… 净带着兵士们慢慢走路,期间他们抽了刀剑。 刀剑都还锋利的,这一路风霜,他们的刀剑都还被养护得好好的。 “不知道会不会打起来啊。”益有些无聊地说着。 泽拍了拍益的脑袋:“要是打起来,那固然是最好的,可以直接将这欺辱过净大兄一家的土豪直接杀掉,而且我们是奉了王命的,便是将他们杀绝,县令也要为我们善后!” “看他们先前的举止,当该不是什么有胆子直接与我们冲突的。”净摇了摇头:“所以直接打起来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啊,我知道!都尉说过的,这叫做……”益兴冲冲地说,但话到嘴边,又想不起王翦的话到底是什么。 “走。”净将铁剑还鞘,深吸了一口气:“不要小瞧了他们这些人,提防一些,别在这穷山沟里栽了去,不然的话,我没法儿对你们家人交代的!” “这怎么可能呢?”众人嬉笑着。 他们前往了里长的家。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 咸阳城,春风拂动,万象更新。 积雪融化,河流复苏,树木抽芽。 人们于是欢欢喜喜地走出窝了一冬的房屋,掬一捧河流里清澈微寒的河水洗脸,挖一只早睡晚起的小蛇祭口,漫地里,小儿们奔走雀跃,山坡上,少男少女约会。 生机复苏的同时,工地开工了。 城外的修渠城里的下水道重修一些房屋重新建造…… 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投入。 而在此之外,城里的勋贵们,也都开始了他们的开荒之路。 凭借着家中广阔田地所带来的丰厚粮食以及过去的粮食积累,他们手中的粮食,其实多得吓人。 以往不拿出来,是因为没有必要。 如今,需要用的时候,拿了出来,供给早已经购置了来的奴隶们。 奴隶们难得的吃了饱,男男女女的,一齐高兴起来。 而他们的高兴还未消退时候,贵族们开始分发农具。 新式的农具,配上耕牛老马驴子等类牲口奴隶们开始了劳碌。 开荒,是一个漫长又辛苦的过程。 而以鞠子洲的话来说,这个过程,叫做“原始积累”。 “这个过程,需要慢慢给他们制定一些规矩,否则的话,这群内斗的高手,会很快发现,自己的积累速度,永远没有破坏秩序掠夺别人来得快。”鞠子洲这样说道。 他身旁,夏无且躬身领命,将鞠子洲的话语记录下来,递给下人,使其转递嬴政。 s:///book/12/12805/880548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章 试错 鞠子洲并没有就此病死。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般的濒临死亡。 前些年刚刚来到这世界时候,他险死还生;诸多细节未曾注意,他险死还生;尝试自行炒制茶叶,他险死还生;鼓动奴隶…… 一次又一次的因为那些已经被他习惯的小事而濒临死亡,鞠子洲的心态也慢慢由骄纵傲慢,觉得自己回到过去可以无所不能,变成了谨慎无比。 但死亡如影随形。 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鞠子洲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生命,无比脆弱。 可能今天晚上躺下去,明天便就起不来了。 这是他常常有所预料和准备的。 因着这份担忧,他于是也就从成竹在胸,变成了急迫无比。 他怕死。 死亡本身对于他而言,应当算做是应该的。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理导致自己于此早古蛮荒的时代里苏生,但鞠子洲并不怯于面对死亡。 他怕死,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没有留下火种,没有做出改变,没有尝试促进;没有为以后的他们提供一份助力。 这些事情都没有做,他不敢去死。 但死亡是他所不能避免的事情。 于是他开始谋求捷径。 那时候,便是制定计划、布局接近嬴政。 如今的险死还生,不过是各种险死还生中的一个。 不值一提,却又如同以往一般的幸运。 只是…… “真的不能让我出去?”鞠子洲侧目。 夏无且苦笑:“鞠先生,您就别为难我等了……王上如此吩咐了,我们便不能使您与外面有所接触,不能使您再去操劳那些,否则的话……” 鞠子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么,给我一些笔墨和书简。” “唯。”夏无且一喜。 被幽囚了…… 鞠子洲微微叹气:“外边,钜子,铜铁炉中如何了?” “铜铁炉还好。”房梁上的询轻声回答:“鞠先生要出去看看吗?” “还是不了。”鞠子洲摇头:“既然有时间休息休息,那我可以捋顺一下思路,写一些东西。” “鞠先生要著书立了?”询脸上显出惊喜之色。 这世界寂寞太久了! 诸子百家的争斗,到如今如火如荼。 然而道、墨、兵、纵横等四家上上派,已经许久没有新的“子”出现了! 如今的天下,问最深的,是儒人荀况、名子公孙、阴阳道邹衍等人。 询自知没有介入争鸣,为自己所在的墨家增添一脉新枝的能力,但这并不妨碍他有干翻宿敌儒家的想法。 询觉得,鞠子洲就有可能正面击败荀况匹夫。 自己墨家的那位出走的墨者渠,以后也有可能。 不过询觉得,自己大约是看不到渠创立新,整合墨家的一天了。 而鞠子洲却是现成的。 只要他想,他应该,就可以! …… “扶苏馆,取缔!”秦吏挟高声叫嚷:“里面的丈夫全部列队出来,跟着我走!不要试图隐匿逃走,我已经把你们围住了!敢反抗的,就地格杀!” 此时的挟十分兴奋。 扶苏馆啊! 这可是贵人才能来得起的高档的地方,还不是被我给封掉了? 我封掉了扶苏馆,不就是我打败了贵人? 挟趾高气扬。 很快,扶苏馆里头或妖艳或儒雅的丈夫们列了队伍走了出来。 间或有一两人了些什么,挟于是一脚踹了过去。 那被踹了的丈夫登时流出泪水,显得委屈,又似妇人妩媚。 挟心里面乐晕了。 他又赢了。 他都快赢麻了。 “走!下一家,去子衿馆!”挟高声吆喝。 周遭的马车里,一两贵人看见他的样子,也只皱皱眉。 扶苏馆、子衿馆……这各式各样的消遣之地,如今都要被取缔了。 这是秦王政下的命令。 下令的原因是缺少劳动力。 当然,这只是法而已。 真正的原因,大家谁也不知道。 但总之,秦王政要取缔这些地方,把这里的娇嫩的丈夫们,拉去开荒,拉去修渠。 “人尽其用”,这便是秦王政提出的口号了。 在提出这样口号的同时,秦王政还向各家索要了人手,去参与开荒和修渠。 这般的举动,加上封禁了各种娱乐的场合,对于贵族们而言,无异于跳脸的一记耳光。 若是平时,他们早就发作了出来。 可是如今不成。 因为秦王政给出了那样大的利益。 于是跳脸的一记耳光也就变成了不轻不重的一个玩笑。 这还在他们的容忍范围之内。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们是可以忍受的。 至于扶苏馆和子衿馆这种地方。 呵,外面的饭食固然好吃,可是饭馆关了门,难道贵人们家里还能缺少肉吃吗? 他们一面不以为意,一面催动了家中的奴隶和护卫,抓紧开荒的过程。 土地,土地,土地! 私有的土地,一切财富的根基! 大家卯足了劲,为自己家开荒了。 铁斧铮铮,铁锯嗡嗡。 一棵棵参天的巨树倒下,一块块石头搬开,一个个坑洞填埋。 这中间,人们遇到蛇虫砍杀蛇虫,见着猛兽斩杀猛兽。 人,世上的主宰,开始对外展露獠牙。 于是一切的猛兽都只能躲避人的锋芒。 风声凄异,脚步踏踏。 一亩又一亩的田地开垦出来了。 奴隶和牛驴等牲畜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 w. 惬意睡在草堆里;贵人们结束了一天的辛劳玩乐,同样惬意枕在美人腿上。 一亩地,能够给人带来什么呢? 农会之中又开始了晚食了。 &amp;ap;#22914&amp;ap;#109&amp;ap;#97&amp;ap;#98&amp;ap;#102&amp;ap;#110&amp;ap;#46&amp;ap;#111&amp;ap;#32&amp;ap;#22914&amp;#12290今天大家吃新菜。 这是庖厨们新制的一种食物。 以面皮裹了些微的饴糖或者饱满的荠菜,在铁锅上以薄油煎熟。 面皮香糯,带些酥脆。 馅料清甜或者清脆。 这些,都是贵人们所不屑于去吃的。 汜减 b*x&amp;ap;#99 汜。荠菜这等野菜,土腥气重,早春时候,虽然嫩一些,但腥味难除,如今开荒时候,这种杂草一般的东西,遍地都是。 面粉,贵人们是不吃的。 “非粒不食”,这样的传统,也只是属于贵人们的。 他们有着挑肥拣瘦的资格。 而氓隶们没有。 他们只能是,有什么吃什么。 牛羊的下水、地里的野菜,榨取油脂的边角料。 他们如牛马,尽一切可能,不浪费任何一点能吃的东西。 文化于是也就在这种以性命和苦难为代价的试错过程中成长起来了。 芈何 芈。一切的辉煌,到底,不过是前人的苦难。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更新速度最快。 s:///book/12/12805/881498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章 拖延 嬴政一面,一面使赵高为面前的几人斟酒。 李敢接过了酒水,朝着赵高笑了笑。 赵高目不斜视,接着为另一人斟酒。 王越看着李敢喝了酒,这才敢喝一口。 之后是其余的几人。 他们这些人,面对秦王政时候,是心虚的。 “朕听,你们家中远亲寄了些信,对吗?”嬴政将书册放下,拿起另外一本书。 他表情自然,动作随意,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表露。 李敢看了王越和王宇一眼,见到他们并没有话,于是干笑着回答:“回禀陛下,的确如此,臣的家中,蜀郡那边,最近的确有几封信传了过来。” “千里修书,是亲戚有求,还是温叙别情?”嬴政抬了眼,似乎有些感兴趣了。 “这……”李敢有些迟疑。 也正是这时候,夏无且派来的人到了宫前。 一声通传,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何事?”赵高代嬴政问道。 “是鞠先生的口信。” “他又些什么?”嬴政皱了眉头:“不是教他不必操劳,好生休养的吗?” “鞠先生:‘原始积累’的过程里,需要慢慢给他们制定一些规矩,否则的话,这群内斗的高手,会很快发现,自己的积累速度,永远没有破坏秩序、掠夺别人来得快。” 嬴政眉头舒展一些:“行了,你回去,告夏无且,着他嘱咐我师兄,要他好生修养,万不可再做什么操劳事项。” “唯。”下人一礼而退。 李敢趁着这机会与王越、王宇等人对视。 他们不太能懂得方才鞠子洲话语的所有含义,但有些东西是表露得很明显的。 “方才到哪儿了?”嬴政思索着,将一部分心神抽了回来。 “陛下,方才到了,亲戚来信,是来求我等帮忙的。”李敢立刻回答。 嬴政颔首:“能帮就帮一帮嘛,毕竟是亲戚……他们遇到什么难处了,是政事上的难处,还是别的什么难处?需要寡人帮些忙吗?” 李敢立刻俯身。 开什么玩笑。 “陛下!”李敢俯身地上,高声道:“陛下,臣那远亲,所求之事,来惭愧,乃是枉法之事,乃是想要侵吞地方耕地之事,陛下,此事臣此前一概不知,这还是,陛下派了兵士回去家乡组建农会,与臣那远在蜀地的远亲生了事,臣那远亲自觉理亏,这才来信,想要借臣之手,去打击报复那陛下派过去了的使者!” “陛下,此等枉法之事,臣岂能为其提供助力,使其在错路上一去不回啊!” 李敢颤声哭诉,字字带血,句句含泪,凄苦与怜惜交织,哀叹共责怨同存,情真意切,教人动容。 嬴政有些惊讶的样子:“还有这种事?” “陛下,此时,臣已经想好了,臣打算,行大义而灭亲戚,绝不能教这亲戚,坏了秦法!” “大义灭亲……”嬴政眉头深锁:“会否太过损伤爱卿名声?” “而且,还有缓和余地的?”嬴政提出了建议:“不若你修书一封,回去劝一下,朕也下些命令,那等的穷乡僻壤之中,暂时先不行开垦荒地与变革地制之事……” “陛下!”李敢以头抢地:“陛下,万万不可!” 王越、王宇、白术等人此时纷纷回过味来,劝阻道:“陛下,此乃陛下治世安民之第一国策,实在牵系陛下之声望,如何能够因那等枉法小人而改易,陛下三思啊!” 嬴政脸上表现出诧异。 赵高在一旁躬身,一言不发。 他的认知此时有些错乱了。 按常理来,那些盘踞在各地的土豪、乡绅,应当是这些朝廷里的官员们的根基所在。 嬴政这位王上所想要的,是基层的控制权。 所以他往各地派人。 而这种收拢基层控制权的行为,无异于掘这在座的各位朝臣的根。 原本,赵高觉得他们会不同意,会反抗。 后来鞠子洲教授过一些东西,嬴政教授过另外一些东西,王翦也若有若无地透露过一些。 赵高虽然并不了然,却也知道,大势之下,这些朝臣只能认命。 他们没法儿反抗。 可是……可是为什么……如今嬴政想要放缓收缴那基层的控制权的时候,这些朝臣像死了娘一样的哭求着嬴政不要放弃呢? 按照鞠先生所的理论来讲,那可是他们的根基啊! 赵高困惑着。 …… 净拿了县令的儿子递过来的酒杯,一面对着县令道:“还是应该再给我些钱,要办农会,毕竟需要多一些投入。” 县令笑眯眯的,四十多岁的人,轻捋胡须,有些邻家老叟,和蔼可亲的味道:“你的是啊,农会这种东西,的确是需要多一些投入的,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县中也没有钱了啊,县中各大户前些时日听闻王上想办农会,倒是曾经捐过一些钱,可这些钱你了要拿来修路的……” “这样吗?”净有些失望:“钱不够啊……” 如果县令不愿意合作的话,净其实有很多办法。 但是县令愿意合作,却囿于各种原因而无法提供助力,这就很麻烦。 既没有办法对付县令,事情也办不成。 他有限的知识无法告知他这事情应当如何解决。 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县令立刻指使自己的儿子继续为净斟酒。 儿子黑着脸,为这粗鄙的兵士斟酒。 斟酒这种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只是为净这种粗鄙的贱人斟酒,实在有损贵人的自尊。 “对了。”县令看着净,想起什么一样,笑眯眯招手,完全没有一点一县之主官的威严。 那一旁侍奉的少女立刻捧来了一只精美的檀木匣子。 匣子打开,县令将里面的几饼黄金递给了净:“老弟啊,不是为兄不为你想办法,实在是,这县中苦寒,你是本地长大的,也应该有所知。” “这几斤黄金,不是县中的钱,也并不是县中各乡绅捐来的,而是为兄我这许多年经营所得的,如今赠了与你,你不要向外,这也不能是赠予‘农会’的,切切不可造册,否者,为兄我这……在县中是要有些麻烦的……你体谅一些。 ” 净一见这几饼黄金,顿时眼睛都直了。 “那……那好,那就多谢你了。” 两人一阵寒暄,关系较之此前,更好了一些了。 待到净带着这些黄金离开。 儿子这才黑着脸,问父亲:“大人,您为何要如此善待这粗鄙之贱人?” 县令脸上和蔼的笑容消失了,淡淡回望一眼儿子:“慎儿,你还是如此莽撞,看来读书这数月,并没能教你增长智慧啊。” “儿想不通。”齐慎闷声回答。 至于读书,他已经不想提起自己读书的经历了。 荀子门下的那些弟子,已经将齐慎打击得有些心灰意懒。 “府中的黄金,今日是赠送给那贱人的。” “明日,便可以是那贱人强勒索了去的。” “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 “可是……”可是有必要吗? 就一个贱人而已。 “你瞧他不起?”齐钺鄙夷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这傻小子,若非是自己的儿子,齐钺真想一脚将他踢到豚圈里去吃矢。 太蠢了! “这人本身没甚了不起的。” “但他身后的人是秦王政。” “秦王政,是个了不起的,所以这人,你也应当重视。” “现在,我们暂且先拖着,两面都留些余地,算算时日,那些信,也应该已经到了咸阳了……等信回来的时候……” 《革秦》章节将持续在新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新更新速度最快。 s:///book/12/12805/882508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章 笔记 净拿了黄金回家,与同伴们交流了几句,大家意见很一致那县令就是在推脱。 至于黄金,大家觉得,那齐钺也是不愿意得罪自己等背负了秦王政命令的人,所以拿钱出来消灾的。 “这钱……”益指了指净手中的黄金:“净大兄,你打算怎么处置?” 净一愣,看向众人。 众人面对净手中的黄金时候,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贪婪。 净望着他们,倏然一惊。 这钱,他其实是很想要自己拿来改善家里的条件的。 为家中修了房屋、买来一头牛、两头豚犬…… 儿子需要玩具、需要法,妻需要裙装、父亲腿上有毛病…… 以前他也往家里拿了钱,这次回来也拿了。 但那些钱,父亲叫妻收了起来,打算以后为儿子娶妻用的。 净看着面前的袍泽们,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不出口。 益兴致勃勃地道:“我看啊,这些钱完全可以买几头耕牛,然后购置一些铁犁给附近的……” 他话没完,一边的埵拽了他一下。 益疑惑看向埵。 埵摇了摇头:“净大兄,这钱,你留着。” 净家中贫苦,这几日,袍泽们也都见识到了。 他们这些咸阳来的兵士,家中有农会这个集体兜底,即便兜里没钱,吃饭穿衣、小儿未来,都是不必操心的,即便是死了,他们也都深知,秦王政不会亏待自己的家人。 可净不是如此。 本地没有农会,要建立农会,他们这些时日,也已经尝试过了,困难重重,根本看不到希望。 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人攒些钱,优先供给家用,是肯定没有错的! 净低头看着手中的黄金。 抬头看见了益的双眼。 少年人心思澄澈,眼眸干净。 埵一把拉过了益,对着净道:“净大兄,钱你且收着,我想,秦王政应该很快就会下拨建设农会所用的钱粮等物了,不要着急……这些钱,还是留着给家里……” 他着,众人纷纷向净辞行。 他们要去乡间看一看具体的情况了。 净神色开始复杂起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黄金。 这一刻,炫目的金黄如此的刺眼。 他咬着牙,将钱收入囊中。 家里的田地,需要一头耕牛。 铁犁,也不知道家这里有没有得卖。 儿子,是应该为他请一位先生教授字书的。 …… “师兄曾教授过朕。”嬴政看着王越、王宇等人的背影,脸上笑容渐渐消隐:“真正做事的顺序,第一步是要去认识到事物发展的规律,认识到怎样是对的。” “第二步,则是需要去认清楚现实,看看你所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现状。” “最后才是去努力的改写现实,改造这个世界。” “按照一般的规律,改造世界的这最后一步,是最重要的。” “因为最重要,所以也就容不得半分马虎和错误。” 嬴政如此着,有些缅怀的情状:“因此,认识规律和认识现状,就显得格外重要!” “赵高,你的疑惑,朕并不清楚是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 “但既然师兄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朕手边又没有别的可信的人手能用,那么你,便是师兄修养之后,需要帮助朕去办事的人。” “朕的话讲到这里,你自去寻找你疑惑的来源,然后为自己解答它们。” “奴婢,谢陛下。”赵高在嬴政身后,缓缓跪拜。 嬴政摆了摆手:“去,去铜铁炉,师兄不能操劳,那边的事情,就由你来接手了。” “唯。”赵高深深一拜,起身缓步后退。 汜减 b x w x 汜。…… 赵高来到铜铁炉时候,已经是傍晚。 三月份的铜铁炉,工人们放工吃完饭,闲散地坐在树下乘凉,着些家长里短的,有些工人与女子在人前搂搂抱抱,时不时传来笑声,更多的人羡慕看着。 赵高与墨者们交接了账册、名册、钥匙等物,就在鞠子洲的办公室里,点燃了灯,看着归纳好的各种数据与报告。 “铁犁的购置已经少了很多……这个图是什么意思?”赵高扒着鞠子洲整理出来的折线统计图,陷入沉思. 戈的外形发生了细微的转变,造型从镰刀形状,变成了更类似于方天画戟的样子,这种改变,是我之前所未曾察觉的。” “主要的改变原因,推测是,铁的质量更上一层楼,加上铁的成本较低,所以同样、甚至更低的价格,用料可以更多,而制式所限,形制的改变不会立刻给名称带来改变。” “其后,则是最大的意外。” “铁锅。” “铁锅是农会的庖厨所要求打造的。” “他们的原意,经过了解,不过是因为一次要做许多人的饭菜,陶瓮性能限制了发挥。” “但铜鼎对于他们而言,着实贵重且不合规矩。” “于是他们选用了铁锅,为了节省资金,还把原本计划的铁鼎的三足去掉,变成了平底深锅的形状。” “但后来,厨子们很快发现,平底锅还是有些缺陷,于是便定制了如今形制的铁锅。” “现在,这些铁锅,已经销往国外,赵国、偃国订制最多。” “另外还有铁犁的改变。” “铜铁炉草创时候,我对于铁犁知之甚少,所以生产出来的铁犁是原本铁犁的形状。” “而如今农会那些老农改造了铁犁,使之变得更加便于携带和使用。” “人***的智慧……” 记录戛然而止,人后面的字迹涂黑。 芈何 芈。赵高看着那些图案,陷入沉思。 这些细微到几乎看不出的改变……鞠先生如此身份,竟然如此在意? 为什么? 喜欢革秦请大家收藏:革秦更新速度最快。 s:///book/12/12805/883425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章 信 “革秦 ”! 赵高思来想去,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解释鞠子洲对于这等小事的重视。 于是他索性不再去想。 卷宗翻过,目光又停驻在那几张用笔墨勾画出来的奇怪图形上。 这图形…… 赵高沉吟片刻,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卷宗上呈嬴政。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嬴政绝对应该是比自己还要早就看到了这卷宗和里面的图形的。 自己上呈了这卷宗…… 赵高思索一番,最终还是决定上呈。 就当做,从来没有想到嬴政可能看过这些东西。 将卷宗小心封存,着人递交嬴政,赵高召集来了铜铁炉中的墨者们。 这些墨者,是真正与工人们接触最久,且最能教工人们认得的人。 一切的政令和措施,交给他们,总归是没有错的。 不过,赵高其实也不打算改变什么。 涉及到鞠子洲的事情,总会是嬴政最关注的,这一点,长久服侍嬴政的糟糕,比谁都清楚。 而鞠子洲那种智慧和思考,是甚至可以与嬴政相提并论的。 赵高知道自己的聪明睿智只不过是一般人的水准,而且对于铜铁炉、对于生产、对于销售、对于工人的需求,都知之甚少。 所以他不会去轻易改变鞠子洲的决断。 先要了解应该如何做,然后了解现实,最后去实践。 嬴政这般的天才所给出的做事的方法,赵高觉得,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铜铁炉掌事,于赵高本身而言,其实做不做得出成绩并不重要。 他清楚自己的根基是秦王政的信任。 既然如此,那么维持住秦王政的信任,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在铜铁炉做出成绩……笑话一样,谁还能比鞠子洲更了解应该如何做和更了解现实吗? 退一万步,即便是自己真的做的比鞠子洲强,真的就会因此而得利吗? 反而,胡乱做事,出了岔子,自己才会被秦王政斥责。 做事,不得利;不做事,不失利。 赵高是有所决断的。 …… 王绾收到了亲戚的来信。 这位来信的亲戚,算来,应当是王绾的叔祖父。 这位叔祖父,一贯与王绾家里来往密切,彼此关系极佳,他本人活了七十多岁,智慧通达,做事极有分寸,又十分善于经营,所以王氏的事情,家乡的封地,如今,泰半是由这位叔祖父来掌管的。 此次的来信,叔祖父一是例行关问王绾身体状况,叙叙亲情,自己的身体还算健康,只是牙齿又掉了几颗,如今越发吃不得硬的东西,只好雇些妇人,以饮乳度日,越发的想念王绾以网油烤制的犬肝。 随后又是抱怨着家里的小儿做事没有分寸,收敛地皮,打压外姓,不知节制,已经被训斥过,一应礼数也已做足。 只是,叔祖父没有提起那些被小儿辈收敛的地皮的去向,王绾见着,心下也大致了然。 叔祖父做事,王绾还是放心的。 信的末尾,叔祖父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使王绾揪心。 “王使兵建制农会,征敛钱粮,无有不应。” “而复丈土地,附耶?” 这两句话,便是叔祖父写这一封信的目的了。 王绾看着信的结尾处,倏然一惊,整个人都有些颤栗。 他抹了一把冷汗,有些庆幸于家中还有叔祖父这位老人。 随后又感觉无比惊骇。 “我竟然,已经惧怕秦王政孺子如此了吗?”王绾呆坐着,不思不想,呆了许久。 之后,他叹了一口气。 惧怕,又能如何呢? 这种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手里掌握着权势,谁又能将他怎么样? 好久之后,王绾起了身,热水洗浴过,洗去了一身的冷汗,换了一身常服,开始写信。 他要写一封,给家中的回信。 叔祖父虽然上一步已经做对了,但下一步,下下一步,那都是陷阱重重,稍不留神,就是灭门绝姓的大灾难。 王绾不得不亲自以书信指导。 【三月辛亥,绾再拜问叔祖安。 前岁去后,绾居咸阳,别来二秋余矣。 绾无时不念与叔祖饮。饮时,叔祖作诗,慨然歌天地之大者,而问人命之浅,文辞斐然乎丰沛,浩然乎江河,得狂生子休之韵;气度超绝,藐生蔑死,有姑射仙人之神,如今不见叔祖,惟以叔祖诗为念,又及幼时叔祖谆谆之教,不胜思念。 叔祖念绾所制之肉,绾今岁必归,早则五月,迟则七月,家中之事,涉王之政,而田产转专私有,而赋税改制,此时涉利虽大,却不能广得,宜据家中田产十之三,不可外扩,否者,贪则成灾。 农会之事,王使所求,无有不应,家中必得大利,叔祖作为,绾之所思,弗有顾应。 后者,望叔祖顾念身躯,待绾归家则同饮共食,再叙天伦。 小人绾敬拜。】 写就这一封信,王绾使人领了验、传,将信快马发回。 …… 赵高送来的卷宗到达嬴政手中时候,嬴政正与鞠子洲一同吃饭。 他们饮了一些酒,夏无且在一旁侍奉。 虽然照道理来,鞠子洲身体不好,不应该饮酒,可是此时的酒,酒精度低,,对身体而言,还是有一些好处。 鞠子洲眼见着嬴政拿了自己手写的卷宗翻看,虽然心中有些怪异感觉,但到底没有什么。 嬴政看过卷宗,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毕竟,不是他第一次看这份卷宗。 “赵高此人,倒果真是个,谨慎怕死的人。” “是人都怕死。”鞠子洲随口道。 “这也是应该的。”嬴政点了点头:“我也怕死,以前怕。” “这样。”鞠子洲吃了一口鹿肉。 “起来,各地的问题如今也应该都爆发开来了,只是不知道,朝廷里的那些人,会做出如何的选择。”嬴政笑了笑:“他们到底是会顺遂我们的意愿呢,还是会选择鱼死网破呢?” “应该都有。”鞠子洲思考了一下:“你做事毕竟……有些简单粗暴,逼着他们改换根基,由实际掌握各地民生,转变成为地主,通过农会来对当地施加影响。” “虽然从结果上看, w. 他们确实是得到了好处,但是这中间的判断……还是不好的。” “是啊,现实里面,各种情况都会有,各种人,也都会有。”嬴政点了点头:“只有真切的面对那些事情的人,才能够以当时当地的条件,做出适合的反应和找到应对的办法。” 这也是,嬴政将那些兵士派回他们自己家乡的原因。 虽然有可能,这些兵士会与当地的土豪相媾和,但毕竟,利益大过了风险,值得尝试。 “回去。”鞠子洲叹息:“尽快生个儿子,把成蟜从东宫里面赶出去,好断绝那些人的后路。” “好。”嬴政点头。 革秦最新章节地址:ttp: 革秦全文阅读地址:ttp: 革秦txt下载地址:ttp: 革秦手机阅读:ttp: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85章 信)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革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s:///book/12/12805/884231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七章 胜 “革秦 ”! 五月五,恶日端阳。 龙蛇起陆,磨牙吮血。 这一天,人们为了应对这来势汹汹的龙兽,总要刻画龙舟,祭祀猪羊,以求龙神。 这祭祀,是妥协。 但也同样是这一天,妇孺要佩戴香囊,丈夫们要佩戴武器。 人们要在这一天猎杀龙兽。 这举措,是威胁。 威胁与妥协,是同时的。 这是人们对于威胁自己生存繁衍的敌人的敬重。 而在这时候,谈论重要的事情,则是另一种敬重。 民众们手持了新近发放的武器,呼呼啸啸地聚集起来,去山林之间猎杀龙兽。 县中数家大户联名邀请了县令齐钺赴宴。 齐钺这一天恰巧病了,病得下不来床,于是他派了自己的儿子齐慎前往赴宴。 齐慎来到宴上,张口只管吃喝。 旁人话问询,一概不管。 他身份特殊,旁人不好强要他开口些什么,于是便安排了一位美人来陪她共饮。 酒酣耳热时节,美人温言软语,齐慎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放屁!”齐慎站起身来,骂骂咧咧:“来去都是咸阳城里有靠山,可先前叫你们去信问询,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罢?结果呢?只是那些贱人如何如何,将结果摆了出来,我家大人还不立刻便能动手,将那些贱人收拾了去!” 他这样半醉不醉,情绪上来,再也刹不住。 在座的众人看着齐慎这幅姿态,对视一眼,心绪难明。 …… 宴席到傍晚结束,齐钺收到了儿子喝醉留宿的消息,略略安心。 对于龙兽的猎杀到傍晚为止。 净与一众兵士带了丈夫们回返,以大镬烹煮今日一天猎来的龙兽。 龙,是一个模糊的统称,有足的、无足的、有鳞的、无鳞的…… 如今一锅乱炖,油脂分泌出馋人的香,手法粗糙带来的腥膻并不能阻碍一年到头见不到多少荤腥的丈夫们咽口水。 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净一声令下,丈夫们按着最近这一两个月排练过的秩序排起队列,准备盛饭。 庖厨拿了木勺。 天光昏黄。 此时有脚步声匆匆。 净面色一凛。 这脚步声…… 上过战场的兵士们都有些疑惑和戒备。 “农夫净,快快束手就缚,你的事发了!”有人高声喊叫。 随后是,齐声的喊叫:“农夫净,你借王命传喻之机,进入县令府中偷盗黄金一百斤,如今事发了,还不赶快束手就缚!” 偷盗? 黄金一百斤? 净一时呆滞。 他分明记得,那县令赠送了自己十斤黄金的……为何如今变作了…… 益黑着脸,提起了放在桌案上的钢剑。 他与净出生入死。 净在战场救他性命。 他,无条件相信净! 他这一动,众兵士纷纷提了剑了。 他们也是与净出生入死的。 净见此,胸中暖洋洋的,但是心头冷静下来。 待看到,领头的人里面有着县令的儿子的面孔时候,净捏紧了拳头。 “那钱!” 那一笔十斤黄金的钱,不该要! “净!你还不束手就缚!”齐慎冷声喊叫:“偷盗了我家钱财,还想抵赖吗?你家中近日,为父母添置衣物、为孺子延请先生,莫告我,你用的钱,是你自己的钱!” 他这样的喊叫,排队的丈夫们脸色便变了。 他们很多都是知道的,净家中阔绰起来了。 原本以为是得了秦王重用,于是发了财,阔绰了;但现在……人们更愿意相信另外一种法。 净,偷盗了钱财了! 净见到丈夫们骚动起来,脸色微微变化。 他心中后悔,却又猛然冷静。 这是一个局; 但对方的目的不是自己! 绝对不是! 他们是要,破坏王上的新政! 净忽然伸出了手,按住自己的袍泽弟兄。 “不要!”净沉声道:“不要动手!” “我就缚!”净高声呐喊:“但我没有偷盗!我花用的钱财,乃是县令齐钺亲手交予我的,用来支援农会建设的钱,我是贪污,不是偷盗!” 他这样的呐喊,齐慎还不觉有什么。 而他身边,那些人听到了之后,齐齐的在心中骂一声齐钺墙头草。 净与弟兄道了几声,将他们安抚下来,随后提起一柄钢剑,独自走下高台。 “贪污者,净,在此伏罪!”净傲然开口。 他输了。 斗不过这些人。 …… 齐钺与县中土豪王颉对弈,如今收官。 王颉胜半。 齐钺看着棋盘,心绪不宁。 好久,他开口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那贱人?” 王颉愕然。 “不要折辱他,留下来给我,我家中缺一个……护院。”齐钺略微有些烦躁开口。 虽然齐钺语气带些烦躁意味,氪王颉却觉得有些惊骇莫名。 他知道? 他知道! 他肯定知道的! 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轮到王颉烦躁起来了。 齐钺看着棋盘,冷笑,摇头:“下不过你。” 王颉头皮发麻。 他借口告了辞。 齐钺看他离开,身体颓然瘫软。 这一局,赢了,但也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毫无还手之力。 秦王政,可怕! …… “那些兵士斗不过当地的土豪才是正常的事情。”嬴政开了口。 鞠子洲“嗯”了一声,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低头写着自己的东西。 “矛盾是一组一组的,一对一对,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斗争中的矛盾有其特殊的对标物。” “一种矛盾中的问题,要用这种矛盾所对应的事物去解决。” “当地土豪的问题,着落下去,是要将权力和土地收回。”嬴政也不在意鞠子洲开不开口,而是继续道:“这个过程中,解决土豪,是一件事情,收回权力,是另一件事情。” “这是两组矛盾。” “解决土豪所对应的主体,不应当是我派去建设农会的那些兵士。” “而应当是,那些土豪所对应的矛盾主体,也就是,他们昔日的靠山,如今的……大敌。” 鞠子洲笔锋微微一顿:“嗯。” “所以我所的, w. 没错?”嬴政求证道:“矛盾是有着这样的特性的。” “表述上有些问题,不过总体思路是这样。”鞠子洲没有停笔。 嬴政深深呼吸,笑了起来。 他起身时候,瞥见鞠子洲笔锋之下,“剥削”二字尤其深刻。 “这一局,我们赢了。”嬴政轻声道。 期待已久的胜利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欢欣。 那种尽在掌握当中,丝毫涟漪都未曾泛起的胜利,太平淡了。 革秦最新章节地址:ttp: 革秦全文阅读地址:ttp: 革秦txt下载地址:ttp: 革秦手机阅读:ttp: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86章 胜)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革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s:///book/12/12805/885146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八章 棋子 “革秦 ”! 政治上,杀死一个人,需要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不需要让所有人信服,但是需要让大部分自己人接受。 并且,这个理由,需要符合规矩。 也就是,这个理由,需要是合乎法律的。 如此,才能在不破坏既有秩序的情况下,完全的,将一个人从他所在的位置上摘下来,杀死。 这个简单的过程,其实是分为两部分的。 一部分是,给出理由,一部分是,杀人。 如今,理由已经有了。 那么需要动手杀人的人,也应该着手开始杀人。 只是,这一次,要被杀的人,比较多。 六月初,王绾回到家乡。 新的,一年两种的制度推行之后,五月底,六月初,正是麦子成熟收割的季节,他此时回家,告假的理由是家中宿老病重,需要回家一月以尽孝心。 于是嬴政批给了他两个月的假期。 假期很长,路途同样长。 回到家时候,家乡里已经建立起了农会。 会中集资购置了耕牛和新式农具,农民收割的效率提高许多,可在地里干活,炎热苦闷是一点也不少的。 农民们挥舞汗水与农具,进行收割,男男女女,因着今年的丰收而歌唱。 王绾坐在车里,车中以硝石投水,降了温度,空气都带些凉丝丝的冰爽。 他挑开了帘子,冷眼向外看过去。 铁镰在灼灼日光之下反射光芒。 “呵。”王绾摇了摇头:“这些卑贱如斯的氓隶都已经手持铁器了。” “主上的正是呢。”老仆擦了擦汗,逢迎着道:“以往虽然官寺之中也有少量的铁器,但终究不耐用,氓隶手中,更多的还是石器木器,如今铁料价格降了下来,他们倒是可以用到了。” “用了铁器,收割似乎要快一些?”王绾看着窗外跃动变形的透明空气,透过空气,看到农人们在田地里奋力做活。 “是呢。”老仆解释:“如今的铁镰是比旧日的石镰要好用些。” “那么是要多出一些时间的?”王绾叹气:“多出的这些时间,他们又要做什么呢?” “这……”老仆犯了难了。 穷困潦倒的农民们有了闲暇的时间之后会做什么,他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多了闲暇,总要做些什么的? 正话间,地头里走来了几辆牛车,有吏人驱赶牛车,来到低头,支起简易的帐篷,吆喝一声,田间做活的农民们便口口相传地吆喝起来,随后一个个,他们的工作停止了。 王绾看着那景象,皱起了眉头。 热火朝天的工作止歇了。 取而代之的,农人们去那简易的帐篷处领了什么汤水,站立着大口痛饮、坐卧着小口慢饮,躲在树荫下…… 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了。 王绾脸色凝重。 这与秦法所要求的,相悖! 秦法将人、将家庭拆分,使其分裂,无法聚合,无法凝结,看似是增添了管理成本,但实际上,是削减了造反、作乱的可能性。 而这种行为…… 这种统一劳动和休息的安排,却会给这些人以强大的纪律意识。 放在战场上,这种纪律意识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可放在家国之间呢? 这不是,在滋长“国中之毒”吗? 而且工具的演进,使得这些做活的氓隶,有了更多的时间。 人有了时间,就会自发的找事情做。 穷困的人会找什么事情做呢? 偷盗、奸*、争斗、作乱,以及,最可怕的……他们甚至可能会开始思考! 王绾深深呼吸,放下了帘子。 国中之毒,是鞠子洲出谋、嬴政出力来解决的。 王绾不觉得自己对于“国中之毒”的理解,能够胜于这两个可怕的人。 所以他决定不去触碰这方面的禁忌。 而且,当务之急,并不是关心这个,而是调整自己家族对于新的土地政策的应对措施。 …… 净蹲在牢房里,手捧着一大碗面条,呼噜噜吃着,一面吃,一面以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坐在自己所在牢房不远处的齐钺。 “怎么?你不服?”齐钺叹着气:“我了,我对你没有敌意,甚至赠送给你黄金的事情,原本也不是要拿来做文章的。” “输了就是输了。”净为了话,吃下了一大口还未嚼透的面条,被噎得翻白眼,但他还是艰难地将面条咽下去。 “喝点酒。”齐钺面色平常,将一碗酒递给净。 净看了一眼齐钺手中的酒,并不敢信任他。 “我没有杀你的需求和胆量。”齐钺叹气:“要杀你的话,根本就不会来见你,你被抓的第一个晚上,我就有能力让你发疾病病死在牢里,而不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你。” “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阴谋要耍。”净冷冷道。 他真的是怕了。 齐钺的手段,是被别人引爆出来的。 事后,净想了许久,他发现,其实那天的黄金,他接不接,花不花,都没有什么所谓。 重要的是,齐钺愿不愿意对付他。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这意味着,净的生死和事情的真相,始终都掌握在齐钺的手中。 “秦王陛下,早就知道你们斗不过这县中的那些豪绅了。”齐钺叹着气,颇有一些苦口婆心的感觉:“所以你们建设农会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是用来探路的。” 这一步探路,可以甄别敌我,同时判断当地执政的县令、郡守的成分,并且逼迫朝廷里的那些人站队。 不管兵士们是输是赢,嬴政都不输。 兵士们赢了,他是在胜利。 而兵士们输了,那么嬴政便就分清了谁是自己的敌人。 就看清楚了自己应该对付的人是谁。 然后,是朝廷里的那些人。 他们想要活着,想要继续发展壮大,由没有实际土地所有权的军工贵族演变为拥有土地所有权的大地主,那么他们就是需要配合嬴政,去灭杀实际掌握着各地土地资源和人力资源的小贵族。 尽管这些小贵族以前是他们的根基。 但阻碍了获利的道理,无论是谁,都是死敌! 齐钺先前没有能够看清楚这些, ww所以他唆使着县中的大户们往咸阳城里送信,问询虚实。 同时,他自己则不阴不阳地拖延着这一切。 不回绝,不接受,不配合,不抗拒。 但后来,县中大户们没有收到咸阳的回信,倒是齐钺,收到了一封咸阳的来信。 于是他便明白了七八分关窍。 然后,他开始害怕。 一身冷汗! 病,不全是装出来的,还有被吓出来的。 革秦最新章节地址:ttp: 革秦全文阅读地址:ttp: 革秦txt下载地址:ttp: 革秦手机阅读:ttp: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287章 棋子)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革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s:///book/12/12805/886069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九章 投资 (劳动节快乐) 在这一县之地,齐钺是最大的人。 即便是当地的土豪、乡绅,也要给他面子服他管教。 齐钺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权力的来源是什么——他的根基,是秦国的体制。 所以他所做的事情,需要在他的根基所允许的范围内。 他不能悖逆自己的根基。 而现在,他的根基,具体到个人,是咸阳城里的那位年少的秦王,秦王政。 齐钺本以为,一个十五岁的孺子,初登大位,必然是要做几年他人掌中玩物的。 可是嬴政一上台就迫不及待地将吕不韦诛杀。 齐钺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这种根植于秦国体制的官,根本不能与嬴政对抗。 所以齐钺对于净,从一开始就很温和。 拖延、挑拨、试探、骑墙、赠金、他所做的一切的事情都不出格。 尽管有些敌意,但这是秦法所允许的。 他的权力,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拿出来将净这个毫无根基可言的小小贱卒碾死。 净所受的苦楚委屈,也只是别人借由齐钺权力的一部分“话语权”来压制净。 话语权,说来飘渺虚无,可是在打压净的过程中,它的作用显现出来,已经几乎将净吓出心理阴影。 倒转现实、逆乱黑白、混淆是非,无罪的由此有罪,有罪的由此无罪…… 这种可怕,是不同于战场上的刀剑的。 刀剑杀人,需要真真切切的递进人的身体里去。 人的肌肤很厚,人的血肉很厚,人的骨骼很坚固。 杀一个人,是需要费些功夫的。 而话语权杀人,根本不需要真真切切地递进去。 它甚至也可以无视你的任何防御。 甲胄、骨骼、血肉、肌肤。 在它面前,一切的抵抗都仿佛不存在的一样。 净谨慎地看着齐钺递过来的酒水。 他的大脑很清醒。 他知道,如果齐钺想要杀死自己,那么自己无论接不接这一碗酒水,都逃不过一死。 甚至自己的那些弟兄袍泽,自己的家人,也没法儿逃出生天。 理智一些,他应该接下这一碗酒水。 可…… 净想起了那天的那十斤黄金。 这碗酒,是不是又是一个“十斤黄金”呢? 他不敢确认。 齐钺叹着气。 他看着净。 “真可惜啊!”齐钺感慨着。 “可惜什么?”净问道。 “可惜你不是我儿。”齐钺认认真真说道:“你是如此的敏感,甚至可以察觉到这中间有着危险……可我儿,他比你花钱更多、比你遇到凶险更多、比你读书更多、甚至比你年岁更大。“ “可若是易地而处,他不会有你半分!”齐钺感慨着,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 净犹豫片刻,接下了这一碗酒水。 一饮而尽。 “好!”齐钺惊叹:“你是个有胆色的!” 不仅有胆色,还有一定的智慧。 “我查过你了。”齐钺面色温和:“你以前就是一个并不出色的氓隶人,家贫、人却不丑,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唯一算得上优点的,便是你的勤勉。” “可你的勤勉也只是教你在田里多做些活,更劳累一些,以此换取多一些的粮食和你父的不那么劳累。” “可以说你的勤勉,一钱不值。”齐钺如此说着,没有丝毫的轻蔑,倒是带着些叹惋。 净静静地看着齐钺。 他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因为这是现实。 并不带有主观蔑视的现实。 “由战场里回来之后,你整个人都似乎变了。”齐钺低头看着净粗壮的臂膀和有力的双腿:“你越发结实,也越发稳重,同时胆量、智谋都有了精进。” “你在咸阳之外的蓝田县客舍之中,与人有过争斗,在那里,你杀了人!”齐钺死死盯着净。 净呼吸骤然停滞,随后浓重起来。 “后来你回到了家中,蓝田县中一位官大夫派了人追索你,你于是将那些出卖你的同乡与追兵一并杀死,是?” 净沉默着,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齐钺。 他想我做什么? 他肯定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不然的话,强弱之势如此,他根本不需要与我多费口舌。 他现在对我态度不错,言辞恳切,算是示之以诚,示之以弱。 那么,按照王都尉曾经说过的。 兵法里,这种人必然是有所索取的。 退而后进。 但他需要什么? 一切的罪愆被揭开之后,净反而不那么担忧,变得冷静了下来。 他仔细地审视自己,审视齐钺。 净十分确信,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值得齐钺觊觎的东西。 齐钺看着净,心中止不住惊喜。 “你已经完全的冷静下来了?看来战场果真是个能够磨练人的地方,我早该将慎儿送进战场里滚过一遍的!” 可惜,可惜。 齐钺舍不得自己的独子进入战场冒险。 即便是收获如此之大,他也舍不得。 “你到底想要什么?”净沉声问道。 “有些沉不住气,不过年少之人嘛,血气方刚,这也是正常的。”齐钺笑了起来,轻捋长须,齐钺开口说道:“我想要你!” “啊?”净一阵迷惘。 “我要你来做我的儿。”齐钺认认真真,不含有任何玩笑的成分说道。 可是,即便如此,净依旧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我并非说笑,而是真的需要你。”齐钺说道:“我的独子,齐慎,并无半分智谋,日后我若死,他没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而我族中之人,多为贪鄙之人,我儿若是不拿我的遗产,可能还能够多活几年,他若是拿了我些遗产,我族中那些人,会教他连一年也活不下去。” 齐钺叹着气:“而我已经几十岁了,人命危浅、朝不待夕了。” “如今秦王政想要改制,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把握得住这个机会,封妻荫子,富贵数代,并不是难事。” “你没有能力和资格去把握这个机会。”齐钺严肃说道:“就好像你以前的勤勉,并没有什么价值,你现在的智谋和心志,如果只是浪掷在这田野之中,也没有任何的价值!” “而我,却可以教你的智谋和心志,变得有价值!”齐钺眸中火光燃烧:“我家中有一小女,年止二七,体貌姣好,未曾与人相好。” “我将她嫁你,你日后儿孙姓齐氏,庇佑我儿一家,可好?”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章 竹简 (劳动节快乐) 净审视齐钺。 在这一时,净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尽管对于齐钺这老东西不甚信任,但他所提出的条件确实诱人。 他本身就有过的更好的期许。 而且,这世道里,丈夫是主要劳动力,地位上要远远高于同阶级的女性。 所以男性纳几个妾,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净答应了。 没有什么犹豫。 虽然也很担心齐钺这老东西在谋算自己,可是,这件事情所能带给净的利益,很大很大。 所以他愿意冒险。 卖命是冒险,赌一把也是冒险,左右都是为了让自己、让家人过得更好,都是一样的事情。 齐钺脸上舒展笑容。 “可以,但我也有条件。”净如此说道。 现在选择权在他手里,他虽然资本不多,但可以谈一谈条件。 齐钺越发欣赏了。 “那么,你讲。” …… “秦王政那边也应当开始动手了。”王绾坐在庭院里,以自己的叔祖一同饮酒。 叔祖年迈,虽然是热天,却也饮不得凉酒了,于是他们以小炉烧火,温了酒水。 叔祖父耷拉的眼皮抬了一下,瞥一眼王绾:“看来你知道的东西有些多。” “是呢。”王绾叹着气:“叔祖,在这整个的一件事情里,我所做的,就是作为钥匙,为秦王政开了一道门。” “权且讲来。”叔祖吃了一颗盐水煮的毛豆。 豆子煮久,软糯无比,送入口中,舌头一抿,着即破裂开来,细腻的豆肉涂在舌头上,咸香中带些清甜,味道在常人看来是有些浓郁过头,可是放在味觉已经开始退化的老人家身上,却是点到为止的鲜,恰到好处的润。 叔祖咂咂嘴,还是有些想吃,却忍住了。 这部分东西,吃一些可以,吃多了不行。 老人家尤其需要注重自身的饮食作息。 毕竟不比年轻时代了。 王绾仔仔细细将一切讲述。 这半年以来,自从秦王政登临大位,咸阳城里的所有人所体验到的,都是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听闻过的新鲜事情。 以往的经验用到这里,或许有用,或许没用,这是谁人也不知道的事情。 这时候,找一位智慧通达,身在局外的人帮着分析局势,还是很有好处的。 叔祖听完王绾叙述,慢慢摇着头。 “不好想啊,不好想。”叔祖慢条斯理地思考,慢慢悠悠地开口。 几乎完全新鲜的事物,他们可以理解,但无法洞悉其运行规律和背后的依据。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啊!”叔祖父喟叹:“这些事情,我是真的猜不透的,不过有些事情是即便猜不透也可以确定的——绾儿,你对于秦王政,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你不是他开门的钥匙,他开门,用的也不是我王氏的威信与关系。” “他用的是‘秦王’的威信与关系,这是一步险棋,成则王,败则亡的险棋。” “不过照你所说的,如今看来,秦王政怕是已经要赢了。” 王绾有些不安。 对于叔祖父,他当然是相信的。 可是说自己没有那么重要…… 他又有些犹豫。 “自我离开咸阳的情况来看,秦王政的确是要赢了。”王绾叹息:“但若是,我们没有那么重要,后面的一步难关,又该如何渡过呢?” “你丧什么气啊?”叔祖洒然一笑,老迈的脸庞上显现出小孩子一样的狡黠与无畏:“他要收拢权力,要杀人,要改制,但他还能把所有人都给杀了去吗?” “即便是改制,他也是要给人让利,造出新的‘人上人’的,他的国家需要治理!” “以你所言的来看,这位少年秦王,只怕不会愿意做区区的一位‘王者’。” “如今周室破灭,算上卫国,天下都还有八王,你觉得这位连吕不韦吕相都容不下的王,会甘愿与其他人一同作为‘王’而存在吗?” “他要改制,就顺遂他的意思嘛!”叔祖无所谓说道:“我们为他做事,他还能不给我们好处吗?” “那我们……”王绾犹豫。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叔祖斥责道:“如此何时才能得大利?” “或者说,你觉得那群黄土埋到了脖子上还在内部争斗的废物,能够击败那位秦王政?”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便去试试看能不能为他们出一份力,斗倒了秦王政,扶保东宫里的那成蟜小儿为王好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王绾说道。 他是世家出身,自然清楚那群小贵族是什么德性与能力。 指望他们干翻此时大势已成的嬴政,不如指望嬴政猝死来得现实。 “认定了就去做!”叔祖不无霸道意味说道:“管他们那些人一时放些什么屁,难道还真的能把你臭死不成?” “唯。”王绾若有所思。 “另外,很多事情,我还没有想通。”叔祖父咂咂嘴,有些郁闷:“算了,累了,我就先回去休息,明日里你再来,我们仔细参详。” “唯。”王绾一礼,目送了几名丰乳的妇人款款腰肢,将叔祖抬了回去。 …… 鞠子洲幽囚于宅邸之中,心情郁闷,饮了一些酒,头脑微微发昏,于是睡去。 对于他这样的人,饮酒的一点好处是可以催他睡觉。 因为这样的人,只要他是清醒的,就不会停止思考。 身体虚弱时候,思考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长久的思考。 所以喝些酒,不昏不蒙,只稍微产生困意,催着睡去,反而中断思考,算些好处。 因着这个缘故,夏无且是很推荐鞠子洲喝些酒的。 嬴政对待鞠子洲,也从未吝啬过。 宫中的藏酒,这边只要有需要,便可拿取。 夏无且确定了鞠子洲睡下,边开始收拾鞠子洲喝剩的和没开始喝的酒。 这些残酒,尽管嬴政和鞠子洲都并不很在意,可是说实话,价值连城有些夸张,价值千金还是有的。 夏无且觉得,自己身为鞠子洲的贴身医师,为自己的病人尝一尝他所要喝的酒,没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对。 他使人做了鹿肉和豆腐,送到鞠子洲经常待的书房里,自己关了门,美滋滋喝着。 喝到半酣,夏无且感觉有些热,于是他解下外套,搭在一边。 这时候,他注意到,桌角里一卷半摊开的竹简。 “…最大化获利的办法则是…” 夏无且并不很在意,继续喝酒。 但喝着喝着,嘴里的美酒失去了味道。 他脑海里翻起那样没头没尾的半句话。 “…最大化获利的办法则是…” 最大化获利的办法则是…… 夏无且放下酒杯,挑开了那一卷竹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一章 绞杀 (劳动节快乐) 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 七月,阳数之月,更是割裂一年的一个月,按照风俗,七月半也是祭祀祖宗,迎请先祖归家的日子。 嬴政提着一壶酒走在街道上,他身后,两名身强体壮的宦官和两名便装的侍卫提着些吃食。 他们慢慢穿行街道。 嬴政一面走,一面看着街道上景象。 他现在,越发喜欢在街面上、在小馆子里、在人声鼎沸处行走和观察了。 这大约是和鞠子洲一般无二的毛病,也应当是,他们这一脉传袭的毛病。 平日里扣扣索索的店主人如今煮了大块的肉,摆在盘里,铁鼎替代铜鼎,成为了人家手中常见的祭器。 铁器比铜器便宜。 小儿穿着不甚合身的衣服在街面上跑来跑去,嬉闹玩耍。 衣服大一些,来年长了身体还能穿。 老者们勾肩搭背似是要去饮酒作乐。 酒禁开了之后,底层饮酒虽然多些,但平日里还是比较少,因为酒价涨了。 如今节俗里,他们有了借口,倒也可以开怀畅饮。 一对祖孙在嬴政身旁走过。 小孙儿吃东西不仔细,鸡腿上的鸡皮落地,但他浑然不觉。 祖父走在后面,觉得可惜,又捡起,用手拍了拍,塞进自己嘴里。 即便是这些食物已经不甚珍贵的如今,这些旧时代里成长起来的人旧日所养成的习性也还是没有改变。 城外停了工的工人们穿了破旧的衣服,高声地吹嘘,恣意地谩骂。 他们该当是喝醉了。 重体力活对身体的压损和对于心智的压迫是贯彻于劳动的始终的。 他们需要发泄,需要娱乐。 嬴政慢慢行走,思维里映出各种各样的念头。 他在剖析着自己所见到的人和所知道的人。 虽然目光所及,的确有一个人是免疫这种剖析的,但绝大多数时候,嬴政可以很清晰地得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 他脚踏这一路众生,慢慢走向鞠子洲的“家”。 进入这“家”时候,夏无且略有些慌乱:“陛下,鞠先生还在午睡,可要我去唤他?” 嬴政瞥了夏无且一眼。 慌张? 做了什么了吗? 放师兄出去了,还是瞒了些什么病症,又或者,偷看了师兄写的关键的东西? 嬴政摆了摆手:“不必了,教他继续睡,与朕说一说,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看看他为何现在还在睡。” “这……”夏无且略微犹豫:“陛下,臣是管缚不住鞠先生的,他……” 生活作息不规律,饮食并不挑剔,然而不按时吃饭,熬夜…… 这些生活习惯上的事情,医师要比其他人更敏感一些。 鞠子洲把这些能犯的都犯了一遍。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折腾,但夏无且管不住他,还是比较无奈。 嬴政听完这些,多少有些无语。 因为他在生活习惯上,其实跟鞠子洲差不多。 甚至他熬夜要比鞠子洲凶的多。 此时听到夏无且的描述,嬴政总有一种夏无且在映射自己的感觉。 可是理智一只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夏无且的问题,而是自己确实有问题。 “行了,朕知道了,你去。”嬴政摆了摆手,示意夏无且离开. 夏无且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离开。 嬴政摇头苦笑,随后指示随侍的宦官和侍卫,将带来的东西摆好。 一直等到晚间,鞠子洲都没有醒来。 嬴政自斟自饮,吃了一餐晚食,又去鞠子洲的书房待了一会儿,随后离开。 鞠子洲醒来时候,天色漆黑一片。 夏无且报告说嬴政来过,并且在这里等了许久,最后进过书房。 鞠子洲只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洗漱之后吃了点嬴政带来的东西,随后又一个人躲进书房里。 夏无且看着鞠子洲躲进书房。 这时他提了嬴政留下的美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时不时看一眼那亮着灯的书房。 夏无且忽而觉得,鞠子洲这样躲进书斋,不问春秋,也是一件好事。 …… 祭祀的七月半,咸阳的大贵族们动了手了。 那些伏于各地的小贵族们,原本是依托于他们而存续和掌握各地的实权的,因此这些大贵族们也很清楚底下小贵族的底细和力量。 如今一朝背刺,也就是这些“靠山”,才能够精准却迅速地将小贵族们辨识、拔除。 他们运用的理由自然是“阻碍王政推行”。 但实际上,有很多双手赞成新政推行的小贵族也被一并拔起了。 有没有无辜,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谁在意,更没有谁能够把控。 嬴政所能够做到的,是将这一切的主导权,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中。 为此,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这个过程里,普通的氓隶、庶人,或多或少会受一些影响。 嬴政尽可能将负面影响压到最低。 他手底下的兵士们,聚在一起时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如今分散各地,就变得微渺。 派这些兵士归家时候,嬴政就已经做好了他们失败的准备,所以也就留有后手,可以将这些遭受到迫害和尝试了政治斗争并且失败的兵士保存下来,并且“押送”到咸阳。 只是,还是有些兵士赢了。 这是十分出乎意料的。 不管他们这些人是与当地小贵族媾和而获取了表面胜利,还是真的通过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斗争而胜利,对于嬴政而言,这些人都是宝贵的。 所以他给予这些人以嘉奖。 胜利之后,便是歆享胜利的果实。 贵族们的主要诉求是土地。 嬴政以政令形式给了他们所得土地的三成,这三成的土地,嬴政代表了“秦国”,彻底承认,它们转变为了私有土地。 这其中有多少被冤杀的贵族,嬴政并不理会。 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便是在各地组建起农会。 如今阻碍的力量被清扫了去,虽然必然不会很干净,但敢于跳出来的阻力,嬴政相信,那些刚刚尝试过吃饱的滋味的家伙肯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助自己将挡路者杀灭干净。 没有了阻力,得到了充足的物质资源,各地农会的建立仍旧是不很顺利。 因为缺少“管理者”。 换句话说,合格的小官小吏,不够用!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有路走 现如今这世道,知识是珍贵的垄断物。 载具的落后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并不是载具落后,而是人的意愿。 知识的掌握者,实际上并不希望知识得到广泛的传播,这才是根由所在。 因着这方面的限制,如今的识字的人,少。 有一些个人能力的识字的人,更少。 而拥有个人能力而愿意为嬴政所用的人,更是少的不能再少。 也因此,嬴政对于墨者安选择去抚养小孩子这件事情,是很有一些意见的。 如今掌握了权力和得到了掌握基层的机会,嬴政却没有人可以用。 这是当前最难办的事情。 从八月初,到十月底,嬴政工作的重心都在“招贤纳士”之上。 不过收效甚微。 拔除地方小贵族的负面影响,如今初现端倪。 原本,秦王是可以拔擢一些小贵族出身或者外国来的那些没有根基的士人,以对抗大贵族。 可如今他为了基层的掌控权,联合大贵族们,将小贵族绞杀了去,问题便变得格外严峻——他手里,实际上,没有那么多的人可以放到基层去掌握实权。 ——做管理者,不是必须要有多高的才学,而是需要识字,需要有基本的计算能力和看懂、读通政令的能力。 在这个基础上,个人能力当然越强越好。 然而,即便是不计算个人才华,嬴政手中合格的小管理者,也少的可怜。 三个月里,他其实花大价钱招募了一些人手。 邻国的不得志的士人听闻秦王政招贤,也都乐意来混个富贵。 这些人良莠不齐。 但无论个人能力如何,这群士子的目标都是一致的——拜相封侯。 这个目标的存在,加上此时的选拔制度几乎就只有最落后的领导面试制度和靠裙带关系举荐制度,所以嬴政废了许多功夫,仍旧找不到能用的人。 他们这些人对于下放到穷乡僻壤、远离政治中心没有任何兴趣。 还是一步登天、效仿卫鞅,直接在中央里得到嬴政赏识而主导朝廷变法来的合乎他们这些人的想法。 嬴政现在是比较讨厌这些学问和智慧都不存在,长着一张嘴就知道要官职和爵位的家伙的。 但他还是要忍着恶心,一个一个,面见这些家伙。 儒生讲德、道士说理、阴阳家论神怪、名家讲敛利、农家提倡多种田…… 各种稀奇古怪的学说,但很少有什么学问再能给予嬴政以震撼。 多数时候,面前的士子说了上句,嬴政立刻便能够通晓他所想说的东西。 有些理论是可以落实的,有些理论纯属扯淡。 这当真是粪里淘金一样的感觉! 如此捱到十二月底,大雪覆下,各项工作都停止,嬴政终于得到了一些喘息之机。 此时,他拉上了鞠子洲,准备两人一块去钓钓鱼,休息休息。 不过鞠子洲不喜欢钓鱼。 “还是去恤孤院看看小孩子。”鞠子洲这样说道。 嬴政没有思考,点了点头:“行,去看看那群小孩子也好。” 深冬,寒冷的天气使得所有人都不愿意脱离温暖舒适的房屋和更加温暖舒适的被窝。 但恤孤院的孩子们即便有万般不舍,也得上课。 小孩子们虽然冻不着,但是毕竟起床不舒服、坐在教室里上课更加难受。 所以他们有很大的意见,课堂之外,他们总是在说着些埋怨的话语。 有些孩子则自己开始动手做一些手炉之类的小东西,让自己可以更舒服一些。 他们接受的是墨者的教育,尽管制定教材和教育方针的是嬴政,可墨者安身上属于墨者的烙印是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基于此,这里的孩子们,在义理之外,都有一些墨者手段。 只不过,个人能力有高下之分。 有能力的人,可以做些新奇精巧的东西。 而能力差些的,在首创者之后,也可自行仿制。 他们并不缺少材料和时间,为了让自己过的舒服一些,制作起来也很是卖力。 有些有余力的,甚至会赠送给与自己关系好一些的女孩子。 而有些动手能力差些的,则只能央求着动手能力强的人帮忙。 这中间,原本应当属于货币购买的位置,如今被各种小条件所取代。 嬴政跟鞠子洲在这里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他们缺少了‘金钱’的概念,是你故意的?”鞠子洲问道。 嬴政看着课堂里的那些小孩子们:“是我故意的。” “你想要探寻一些什么?”鞠子洲有些好奇。 “一些关于新观念和旧观念的东西。”嬴政没有正面回答。 “那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有了结果。”嬴政看着那些小孩子自己制作的小小“手炉”和耳贴,一面惊叹于这些小孩子的创新能力,一面感慨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丑。 鞠子洲叹息。 有些心思,嬴政自己不愿意吐露,那就谁人也无法得知。 “你最近写的那个东西,写完了吗?”嬴政好奇问道。 “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写完。”鞠子洲回答。 “我前些天看了看……真的很没想到你居然会写出那样的东西。”嬴政转过脸来,惊奇看着鞠子洲:“我越来越感觉你很奇怪了。” “是吗?”鞠子洲笑起来:“大概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我不与你说着些了,没有得到结论之前说着些都是浪费时间……我现在所面对的问题是,缺少人手可用,你有什么主意吗?”嬴政问道。 鞠子洲摇头:“办法不多,能够真正成行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唉。”嬴政发出叹息。 他在有所料,倒也并不失望。 毕竟,没有谁人能够凭空变出一些能用的人来。 “这些小孩子啊,以后过个三五年,就该能用了。”鞠子洲指着屋子里的小孩子们说道:“但是比起整个秦国而言,他们的数量还是太少,而且能力上各自有侧重,到时候分类的话,需要制定一套规范来进行考核和分类。” “考核和分类?”嬴政若有所思:“这些是人手富裕之后的选拔?为什么在我缺少人手使用的时候说这些?” “因为这里面会有一条很明晰的路可以走。”鞠子洲笑了笑:“无论是你,还是你觉得是废物的那些人,都有路走。” 嬴政略微思索,点了点头:“明白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三章 基础设施 基础设施的建设,落在个人经历之上,可以大书特书。 因为这种建设伴随的,多半是对于个人命运极大程度的改善。 譬如耕地的方法和轮作制度这些东西,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它的出现,大概率是吃不饱的农民,或者有闲情雅致却并不通晓农耕的的创举。 前者,是没办法的办法,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后者,则是对于耕作习俗的不理解,因而也就不受到传统思维的舒服,因而打破旧有规制。 这两者,前者可以给创造者以饱食和一定范围内的声望。 后者,可以叫一个小贵族名垂青史。 而被改变了的耕作制度,由一年一熟到一年两熟,哪怕单次产量低些,只要是能够正常的收获,那一时之间,所能够带来的粮食的溢出,也足以教人心满意足、充满希望。 而在集体来看,这些改变却又是润物无声的。 因为传播所限,也因为朝廷的威信不足以教贫苦的氓隶们冒着颗粒无收的风险去相信。 只有当他们亲见着了这种事情,并且见着那一年两成的粮食,每一次收获都得到了丰收,他们才肯、才能、才敢去相信,并且照猫画虎。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 没有超脱于时代的人的干扰之下的一般情况。 嬴政所要面对的现实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干预。 他如同天降之人,就是那么毫无根据地凭借权力,拿了二十亩地上田去造作。 并且还真的造作成功了。 这种成功,就发生在农会这样一个高强度协作与团结合作、人口密集、彼此依存的集体的面前。 所以当鞠子洲那一年造作完之后,农会里的干部立刻就将有经验的老农们调集起来,一面是参观鞠子洲的造作,一面是开始着手仿制这一成功。 最初他们也没敢全面扩大这种仿制。 因为毕竟是凭空出现的东西。 但,两倍的收成。 百分之二百的利润。 农民只是缺少知识,而不是缺少常识。 他们比谁人都清楚,一年两熟是多么的好。 所以农会在嬴政的提倡之下,选了两千多亩地的下田,搞了一年的扩大化实验,并且在保证粪肥足够的情况下,获取了一年之间,一亩下田收获超过四石粮食之后,他们便不再有所顾忌。 一年之中,亩产四石朝上,冒点险是应当的。 这是一个自发的,根本看不到阻力的过程。 因为利益足够大。 这种一路顺遂,在表现上就是稳定。 因为大人物们通常不会去关注农民怎么种田。 而得到了好处的农民也没有谁人会傻到非要舍命上报。 一年收一次税,和一年收两次税,大家都知道该选什么。 一切都平静无比,但仓中米粮,确确实实的给人以安全感。 一年两种的模式,也就此在一年之间,慢慢以咸阳城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 而粮食多了之后,大家的追求便从每天两餐,一顿饱饭一顿半饱开始向更好去寻。 在这之后,豆腐和面粉出现。 大家于是开始将更多的粮食磨成粉。 于是豆饼、油渣这些油水充足的东西也出现了。 这些东西便于烹饪、也便于携带,而且口味上比水煮黄豆、火烤麦粒强的多,所以已经替代这些,成为主流的干粮。 有富裕一些的,甚至会拿这些东西去喂食猪、羊、鸡、鸭这些禽畜。 而农会之中,因为粮食的逢迎和食物的增添,使得烹饪器具开始发生变化。 这根本是鞠子洲意料之外的事情。 然而凭借着自己确实的实践和大众的聪明才智。 他们竟也在短暂的错误之后,走向了鞠子洲所熟悉的那个未来。 这一切,不是某一个英雄超出世界的完全的个人才华所带来的改变,而是某一个点在某一次完成跃升之后,劳动人民结合自己的实践而去自发完成的努力。 他们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去本能地追求更好的劳动方式。 劳动方式的改变,影响了生产力的改变,因为不必受到太落后的生产关系的制约,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实践经验和需求去推动生产工具的进一步改变。 从最开始的,一年两耕,到后来的铁锅、新式铁犁、耕牛的培饲。 这种改变,是除了真切受到改变的人们自己之外,谁人也无法察觉的。 鞠子洲被困在铜铁炉工地的时候无法觉察,被幽居“家”中,更是无法得悉。 嬴政掌握着农会的具体事项和账册。 他看得到这些变化。 就他的感知而言,只能说是,这两年以来,农会的新生儿变多了。 而且年轻的男男女女们,更愿意相好作乐,也更有时间和资本去相好作乐。 不过与生育率的提高相携而行的事情是,分娩时候的死亡率。 嬴政在头疼各地没有足够的基层官吏的同时,也很是为此头疼。 他所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给农会之中派去一些医师。 可,医师跟基层官吏一样,不算是什么珍贵的人才,却也无比稀缺。 嬴政,拿不出足够的人手来。 秦王政二年春,咸阳开办了几间医室。 主要是,培养一部分有基础的治病能力,可以记住一些基础药方,处理一些简单的疾病的医师。 学医者无不想要进入医室教授弟子。 尽管这种教授,教出来的是不能被成为医师的医师,但这一举动,所能够带来的影响是,加官、扩大影响力。 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让秦王政对于自己有好感。 一位十几岁、颇有手段、羽翼已丰的秦王,医师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医师的事情,不算是解决了,但至少并不那么着急。 轲基层的官吏问题,却是实打实的慢不得的。 因为这些官吏,也应当算是,基础设施。 没有管理者,农会建立,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而这方面一出问题,便是农民们切身利益的问题。 嬴政不敢轻慢,于是只得开始着手制定一个规则——一个从底层可以晋升到丞相,乃至于封侯的制度。 这个制度,是与以往、与现有的所有制度都不同的制度。 治事考核。 也叫做,考试。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四章 投诚 考试的模式,以前为曾有过,考试做官,对于士子们当然也不是多么有吸引力。 尤其是,发放到偏远地区去做小管理者。 所以大家普遍抵触这种考试。 高贵的士子们,可不屑于去边荒地带种地! 咸阳城里的贵族们此时一边敦促着手下人看管奴隶去开荒,一边等着看秦王政如何解决底层官吏的问题。 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莫过于秦王政无法独立解决这个问题。 然后,为了达到自己掌控基层的目的,秦王政就必须与他们合作,使用他们的子弟,去完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如此一来,基层便是既在秦王政的手中,又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可以说,他们是能够与秦王共天下的。 甚至,再现西周初期的贵族共和制度、甚至复刻商部落的贵族共天下的局面,也不是不可能。 但大家都知道,秦王政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必然是要想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的。 而这也并不是说,他们这些大贵族,没法儿在基层里掺沙子,培养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人。 归根到底,还是能够付出多少利益的问题。 一直到三月底,春季结束了,愿意报名参与考试者都只有二十几个人。 对于嬴政的需求而言,这二十来人,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各地的空缺,即便是每个县只委派四五个人,都需要许多人手。 而现实是,一县之地广大,加上开荒等各项事宜,起码一县要三十人。 人不够。 但嬴政也没有强求。 他一面从报名的二十来人中严加筛选,选出了八人可以用的人手,一面将铜铁炉中的墨者拆分,挑了出来,与咸阳城中留存的其他墨者一同分派各地。 另一面,则是从咸阳城的农会之中,紧急抽调了一百多人,一并派遣出去。 这批人,嬴政在将他们派遣出去之前,酬以重金,并且封了子级爵。 如此,勉强算是将空缺填补,不使运转停歇。 咸阳城这边,铜铁炉和农会之中都已经成了建制,所以即便大部分领导者被抽调走了,也还是可以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行下去。 即便是后面会出问题,因为处在嬴政眼皮子底下,他也完全可以解决掉。 而被嬴政的各种许诺的利益吸引来的士子们,见到经受了考核的这些人取得了“子”级爵位,有些人已经生了悔意。 但更多的人,还在观望。 贵族们看着嬴政忙里忙外,又是封爵、又是考试的,却只招了八个人,更多的人还是动用了咸阳已经养成好了的人手,纷纷开心起来。 因为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是不能成行的。 如此下去,嬴政迟早是要向他们妥协。 五月,天气渐热,暑意蒸腾,王绾从家乡回到了咸阳城。 回到咸阳,他带着仆仆风尘,面见秦王政。 他此次回来,带来了王氏十五子弟,和家乡受过王氏恩典的,四十六人士子。 这些人,王绾将他们当做礼物,进献给嬴政。 嬴政考核了一下,这六十多人,竟然全员都能通过考核。 数算、农政、管理,这些人,全部都有经验! 通过考核之后,嬴政反而不敢用这些人。 因为出乎意料的优秀。 还因为,这些人,全部都是,王绾带来的! 这些人要是派出去,以他们的能力,结合嬴政给出的权力,他们至少可以将四个县,把控在手中!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会是一个开始。 一个标志着嬴政向这些贵族妥协的开始。 此后,嬴政所草创的那个考试,将会被咸阳城里的这些贵族把控——他们出身优秀,又垄断了知识,比起一般的,出身稍微低贱一些惊才绝艳的士子,贵族家中培养出来的人可能上限没有那么高,但是他们的下限极高。 王氏可以拿出六十多人合格的士人,那么李氏呢?公孙氏呢?别的什么家族呢? 王氏可以把控住四个县,别家呢? 嬴政望着手中的名单,眉头深锁。 楚系的人,如今可以用,但是他不敢用。 宗室的人是最合适的。 但宗室的这群人心比天高,根本就没有几个愿意下去基层。 他们更愿意,呆在咸阳城附近。 更愿意在咸阳城这边的农会和铜铁炉里面,坐享其成,顺带着,看着局势的发展。 看看,能不能找什么机会,得到秦王政的信任,做个大官,或者赚一笔大钱。 嬴政对这群人很头痛。 他没有太好的办法来号令这群人——利益诱惑是行不通的。 小利,这群人根本看不上。 尽管他们自己手里可能没有几斤黄金,可是一二十斤黄金,他们真的不屑一顾。 而大利……这群人又不配。 他们能力是不强的。 纠结着,一则消息从醉酒的王绾口中传播了出来。 一天之内,这一则消息,传遍了整个咸阳。 “秦王政~嗝~说了,说是,考试,做出一番事业的~嗝~可以为相为侯……” 王绾的嘴巴,大家是信任的。 上一次,秦王政要改革地制的消息,就是从这个傻鸟最里面掏出来的。 所以这次,大家也没有什么顾虑就相信了。 这消息,甚至很快反向传播,一天之后,正当嬴政还在纠结王绾带来的人能不能用的时候,这消息便传到了他耳中。 嬴政有一瞬的错愕,随后知道,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出和传播的消息。 这消息……不! 这谣言。 这谣言,是对他有利的。 并且,也只有作为谣言出现的时候,这谣言才对他有利。 嬴政当即招了王绾入宫。 他知道,王绾这一次大约是在向自己投诚。 所以招来王绾之后,他没有什么寒暄与废话,直截了当说道:“第一,明日‘酒醒’之后,去分说清楚。” “唯。”王绾目光清明:“臣明日‘酒醒’之后,便去辟谣。” “第二,这批人,朕要他们的家眷与忠诚。” “这些人受了王上恩典,得以为官,与王氏无关!”王绾立刻躬身,姿态极低。 “第三,你王氏需要全力配合当地农会的建设,不得从中行大肆购地、买奴之事!” “这个自然!”王绾跪伏在嬴政面前,为五体投地之礼:“我王氏对王上忠心一片,凡王上所求,无有不应!” 嬴政蹲在王绾面前,一言不发。 王绾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与轻慢,仍旧跪伏。 好久,嬴政说道:“朕与师兄盟约,要破灭六国社稷,行一天下之事,随后扫荡人间,灭旧有之政制,举无上之国。” “王氏,可愿随朕行此大事?” “王氏,唯陛下号令是举!”王绾说道。 “噌” 钢剑出鞘。 王绾立刻直起身来,跪在地上,低着头,高举两手。 嬴政将自己的配剑放置王绾手中。 “那么,王绾。”嬴政开口问:“你可愿为朕之家奴?” “臣,愿意。”王绾深深呼吸,紧紧握持。 剑柄在手中捏紧。 嬴政微微颔首。 这似乎,也不错,至少后面行事,可以比先前的预想中,顺利一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五章 道歉 雉正在田里捉青蛙。 夏日里,一场雨下去,田间地头、家中河畔,处处都是这种温顺可爱、鲜美可口的小动物。 雉久未进食肉食油水,腹肠空空,本来只是躺在家里休息,以避免自己醒来,感受到饿肚的难忍痛苦。 可睡到半夜,不知是蛙鸣还是肠鸣,总之雉醒了。 人醒了,就不好再睡下去。 于是雉挨饿。 挨饿就想着吃东西。 田里的庄稼没熟,雉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因此根本不想着动庄稼。 邻人家里贫苦,雉是知道的——雉自己,也是因为邻人家中的那事而落得如此贫苦,他挨着饿,当然不用想也知道,邻人也是挨着饿的。 腹中雷鸣越发炽烈灼热,叫人难以忍受。 雉于是勒紧了裤腰带,将自己的腰部勒细,稍稍缓解饥饿感,随后爬到树上,捉了两只鸣蝉,随意的塞进嘴里。 嘎吱嘎吱地将蝉嚼碎,久违的甜腥入口,雉干涸的肚肠迎来了久旱的谷雨。 他舔舐嘴唇,有些怀恋地回味方才蝉肉的那一口脆弹鲜美。 “咕噜噜” 肚肠又在催赶了。 雉咽了一口唾沫,坐了一会儿,等到稍微有些力气之后,又抓了些蝉吃。 但蝉,能有多少肉可吃? 雉于是在脚上糊了一层湿泥巴,裹住自己的双脚,然后下到溪中去寻找鱼朋友。 然而鱼是难寻的。 不过两只青蛙的意外之喜,使雉得了更多的力气。 于是他舍弃了鱼朋友,转而开始找寻蛙朋友。 比起鱼,蛙的优点太多了。 雉这一晚吃的很饱。 并且,他手中多了些余粮。 思考了许久,雉将这些余粮送到了邻家。 邻家的孤儿寡母自然千恩万谢。 两人吃了半饱,恢复理智之后,那寡妇又担忧和羞愧起来:“雉大兄,前面我儿的病,已经拖累你许多,害你与我们一齐挨饿,如今你有了吃食,我们怎么……” “哪有那么多顾虑,总不能眼见着你们母子两个饿死。”雉吃多了肉,看着面前看不清楚的妇人,觉得有些热。 朦胧月光下,人类肉眼所能见到的形貌十分模糊,模糊的视界里,不存在瑕疵和疲老。 雉越看越觉面前邻人形貌美丽。 越看,越觉浑身燥热。 他于是借了口,快快地离开邻人的家,赶往小溪。 发热了! 发热是了不得的大病,会死的! 雉心中警觉,以溪中冷水降了温,心满意足地回家睡去。 这是夏日里的寻常一天。 第二天早起,太阳很好,微风吹拂,温度也很好。 雉为了今天不再挨饿,一大早便起来去抓青蛙。 他到地里时候,正碰见一大队人站在地头里,拿了尺,丈量地亩。 雉心下一凛。 那地,是邻家孤儿寡母两人家里的地! “你们做什么?为何要丈量我家土地?”雉高呼着冲了上去。 周决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看着朝自己等人扑了过来的丈夫,一面皱眉,一面哀叹。 雉身上很脏,很臭。 十六七岁独居的年轻丈夫,原本就不会是多么干净的存在,加上雉昨夜抓蝉,抓青蛙的,身上泥水混合,与蛙血掺连,酝酿一晚,便就形成臭味。 这臭味,雉自己当然是不觉的。 周决挥了挥手,身边的两人兵士立刻上前去,按住了雉。 “你们做什么?为何要丈量我家土地,还打我?我犯了甚么法了?你们敢私殴于我,信否,我去官寺告你们的!”雉挣扎着。 然而两名兵士的四只手如同四只铁箍,紧紧将他控制住,他竟然连挣扎都挣扎不动! 周决走近了一些,看着雉,实在难以忍受干呕的欲望。 两名控制住雉的兵士见到周决这副模样,都有些鄙夷姿态。 “这丈夫!”兵士即低下头,看着被自己锁住的雉,轻声说道:“我们这些人是奉了如今的秦王陛下的命令,来为你们此地建设农会的,来此丈量你家土地,也非是为了占据你家土地,而是为了后续工作和人手的分配。” “真的?”雉一副将信将疑姿态。 实际上,他心下已经信了。 “这当然是真的!”即严正说道:“秦王政的命令,谁人胆敢伪造呢?” 雉看着即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另外一名锁住自己的兵士。 雉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脸上是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 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但雉清楚,自己这个时候不应当质疑他们。 他想了一下,说道:“既然不是要抢占我家土地,那我便不对你们做什么,能放开我吗?” “这自然是可以的!”即立刻松开了手。 松开手之后,他看着已经被自己捏得红肿的雉的胳膊,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想了一下,即从自己身上摸出了十个钱,递给了雉:“先前是我们没有将秦王政的政令告知你,引得后面事情,这是我们的失职,这点钱,你拿着,算是个道歉。” 雉一见这十个钱,眼睛发直,眼神死死钉在那上面下不来。 好一会儿,他不敢置信问道:“你这钱,真的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即叹息:“未曾第一时间里将王上的政令告知于你,本就是我等失职,又伤了你,更是不对,区区歉意,希望你不要嫌少。” 雉奇怪看着他。 另一名兵士此时也是拿了十枚钱出来,递给了雉。 雉迟疑好半天,一手一个,将两名兵士递过来的二十枚钱抢走。 抢走了钱,雉连连退了许多步,并且两手捂住头,蹲了下来。 好片刻,他见到两名兵士并没有变脸,这才站起身,将钱揣进自己身上。 周决不满看着即和去疾两名兵士。 对这等贱人道歉? 即便是错在自己,也是不行的! 更何况,错根本就不在自己! 周决冷着脸,不满看着即和去疾。 这两个……不! 周决冷脸看着自己身周的这些兵士。 这一群,全部都是被秦王政惑了心智的贱鄙之徒! 他摇了摇头,收了冷脸,又温和说道:“你们做完了?既然做完了,那就快来丈量土地,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六章 成书 丈量土地,并且将土地收拢,将资源和人力集中,是建制农会的必须。 这一点,在秦王政下发的《农会建造册》中有着明确而具体的要求。 周决作为通过考核而获取到了爵位、官职的士人,这种秦王政下发的手令,他自然是有的。 不过周决有自己的施政理念,对于秦王政那一套,他实在看不上。 所以他想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但很可惜,他不是一个人来建制农会的。 他是被秦王政派了人保护着来的。 这些保护着自己生命安全,甚至敢拿着铁剑追着猛虎长蛇乱砍的兵士,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负责监视周决的。 这些人,武力强劲、作战悍不畏死,本来,周决是很欣赏他们的。 但只可惜这群人脑子有问题。 对于秦王政的命令,他们有种异乎寻常的坚持。 从咸阳城一路以来,周决试过各种方法,都没法儿将这群人真正的收归己用。 实践证明,只有当周决教授这些人学习《农会建造册》这种由秦王政手书下发的书册里的内容的时候,这群人才会对于周决投以正常人所应当有的,钦佩与信服交加的眼神。 那一时,周决才会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这些人。 其他时候,他甚至没法儿指挥这群人。 对于一位主官而言,无法指挥和命令自己的下属,是一件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但即便是这样的事情,周决也忍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周决心头恶狠狠地念叨着。 于是丈量土地地进程仍然继续。 雉好奇看着这群人。 这群愿意给自己钱的人,虽然捏伤了自己,但雉不觉得这群人是恶人。 相反,如果受点伤就能换取到二十个钱,那么雉可以立马拿刀子给自己来个对穿。 一石新粟,不过三十钱啊! 如果折算成为口感更差一些,价格更加便宜的旧粟,那么二十钱,讲讲价也差不多可以买上一石! 这二十钱,简直就是半条命! 受点伤换二十钱,雉甚至都感觉面前的这群人是女娲派来拯救自己的。 他好奇看着这群好人的举动。 好人们丈量了土地,而后又以那个冷面的白脸为首,拿着些什么东西,说是要计算之类的。 他们将那短短的小棍摆成奇异又有着莫名韵味的形状,在那边计算着什么。 许久,那冷面的白脸说道:“这一块的上田,计需粪肥六千三百四十斤,需要丈夫十四人,耕牛三匹,铁犁十四具。” 周决算出了结果,面带不悦。 即和去疾心悦诚服地对着周决傻笑。 “上官真是厉害,这么庞大的数字,一下就计算出来了!”两人干巴巴地恭维。 周决听到他们恭维,面上好看一些,但仍旧冷脸:“好了,去寻本村的人召集众人来此安排事务。” “唯。”去疾大声回应。 回应之后,他立刻小跑着来到了在旁旁观的雉的面前。 “这丈夫,你叫什么名?”去疾问道。 “回上差,小人名叫雉。”雉讨好着弯腰。 去疾见他点头哈腰的姿态,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扎眼。 他想了想,说道:“你去召集你们村子的所有人,一个时辰以内,来此集会,记住,这是官寺的命令,不容违背的,来得早的人……我们管他一顿饭吃,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你们村子里所有人都来了,那么你便可再获十个钱。” “一顿饭?十个钱!”雉惊叫。 去疾说了别的甚么,他实在没有记住。 甚至,有没有听清楚,都是两说。 当那六个字出现的时候,一切的其他言语都是苍白模糊的。 唯有那六个字,是事件的真实与清晰。 “一顿饭!十个钱!”雉满心满脑都是这六个字了。 至于前置条件,他已经统统的不记得了。 去疾见他如此反应,也并不惊奇。 甚至,雉的反应,叫去疾感觉到很亲切。 ——五年前,与王孙政初遇之时,去疾不过十岁稚童。 彼时大雨倾盆,房倒屋塌,去疾与母亲相依偎着,在寒风与大雨之中蜷缩颤抖。 他听到王孙政的政令时刻,也是如此的反应。 其时,他已经全然忘记了别事,只记得那肉粥的清甜香浓。 大火之下,白米熬煮稀烂,带着肥油的肉炖煮得不像是肉。 伴着烫嘴的温度,一口吃下去时候,神智才从冰天雪地的绝望苍白之境中回到大雨与寒风交加环境中的肉身里面。 那之后,时间越过去,去疾反而越能回忆起原来他自己所不曾记得的,王孙政的声音与政令。 而今,去疾看着面前脏污狼藉的雉,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于是开口说道:“一顿饱饭,十个钱!” “一顿饱饭!十个钱?”雉彻底兴奋起来。 六个字变成了七个字。 他飞快地往家跑。 跑动之间,铜钱在身上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声。 这响声清脆悦耳,实在是世上一等一的好听声音。 这好听的声音慢慢将雉的魂魄引回。 好久,他冷静下来,回想起来之前去疾对着自己所嘱咐的东西。 理智冷却透了,雉摸着腰间凉凉的铜钱,心里犯嘀咕。 嘀咕过之后,他一家一家地拍门。 首先拍响的,便是邻居家的门。 木门“咣咣”,邻家的小孩子赤着脚丫子,光着屁股蛋子跑来开门。 “你母亲呢?”雉虎着脸,揉搓小孩子的脸蛋子。 “去刨野菜了。”小孩子说道。 说着,还想往雉怀里钻。 小孩子是知道的,面前的这人对自己好的。 雉挠头:“赶快去找她,告诉她,赶快回来吃饭,吃饱饭!” “好!”小孩子一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蹬着光脚丫子,朝外跑了出去。 雉将门一关,又去第二家拍门。 一家一家一家。 …… “天很热了,鞠先生要休息休息吗?”夏无且问道。 他问着话,换了鞠子洲书房的冰盆里面已经不凉了的水,往里面加了硝石。 鞠子洲此时落了笔,细心地将竹简上的字迹吹干。 而后他小心翼翼将竹简卷起,以牛皮绳捆扎。连同之前的竹简一齐,堆放起来,对着夏无且说道:“你去将这竹简递交给阿政。” 夏无且躬身:“唯。” 低头的一瞬,目光由封卷的竹简上的帛书上掠过——《剥削经》。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七章 笨拙 “《剥削经》。”嬴政枕在熊毓的腿上,双眸阖上。 “念一念。”好久,嬴政叹息着说道。 其实很多时候,听了名字之后,内中的东西,也就大致了然。 无非是,其中手段高深或者浅薄,对于核心理念的把握是否能够到位。 《剥削经》这个名字讲出来,嬴政心底也就知道了很多事情。 之前的猜测一一印证,嬴政于是也就知道了鞠子洲写这本书的目的。 了然了目的,对于这本可能对自己有很大帮助的书籍,也就顿时失去了许多的兴致。 熊毓并不清楚嬴政心念的转变,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展开书卷,慢慢诵读。 很多东西,她其实觉得很啰嗦、很繁复。 明明是一样的东西,却用了不同的名称去称呼,甚至变幻词句、造成冗赘。 而且通篇读下来,她见不到什么佳句美辞。 读了约莫三四千字,熊毓口渴,于是停了下来。 原本躺在她腿上休憩,宛如安睡的嬴政张开双眼,接过了她手中的书卷。 “来人。”嬴政吩咐说道:“将这书册抄写五遍,整理了去,分别交给左相宸、右相熹、内史状、奉常绾、卫尉翦。” 这五个人,是嬴政自己在朝廷里提拔起来的人。 熊宸与秦熹二相,是宗室与楚系两边的代表,虽然并不完全归服嬴政管,但两者的平衡却可以帮助嬴政做到许多事情。 内史隗状,是个聪明的,审时度势,一把好手,王绾与王翦都是已经锚死了的,嬴政的自己人。 将这本书给了他们五个人,一面可以促动宗室与楚系的内耗,另一面也可以给隗状、王绾、王翦三人背后的那些秦国的军功贵族们以一些提醒,给他们一条更广阔的道路走,叫他们开始内卷。 同时也加强嬴政自己的势力,更好的震慑和把握这些人。 至于这书里面的内容…… …… “排好队排好队!”雉高声叫喊着,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姿态。 往日里看不起他的那些同村的富人,如今也都黑着脸,在人群里排着,有些瞪着眼睛看他,眼神里说不出的憋屈,有些则摆了笑脸,试图缓和关系。 雉全不理这些人,而是对着邻人和她家中小子炫耀似的笑着。 邻人被他这幅幼稚姿态搞得也有些发笑。 雉看着她笑起来,大大的眼睛弯弯的,成了新月温柔的弧。 阳光似乎一下子更暖和起来了。 雉觉得有些热。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果然是感觉发热。 “得找个地方凉快凉快了。”雉嘀咕着,摸摸腰间,将自己挨打赚来的二十钱,摸出五个来,递给邻人家里的那只小耗子。 “去,一会儿去食肆里买两只鸡吃去。” “好!”小耗子双手捧着那钱,像是得胜的将军,挺胸抬头,精赤的双足在泥地上跳动。 正晌午时候,即和去疾等人见了雉将他们全村人都召集了来,于是便去请上官周决来对这些乱糟糟的庶氓进行工作安排。 然而躺坐在树下乘凉的上官周决如今似乎熟睡,无论如何再叫不起。 即和去疾等几人无奈之下,也只得苦着脸自己去尝试着对村人们进行工作安排和训导。 “第一项,第一项是什么来着?”猜拳输了的即紧张问道。 一边的去疾、石神、割等友人纷纷摇头。 他们比即还要紧张。 以往的那些安排、经历过的一切事务、听周决讲述过的秦王政的指令。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时全然消失了去。 他们忸怩着,终于是找到了那个位置里。 即提心吊胆,生怕把事情搞砸,平日里七尺昂藏的汉子,声音高昂可以直透云霄。 而如今却,低低切切,教人听不清楚。 去疾在一边,想要提醒。 但面前的村人们却并不敢开口。 他们微微弓身前倾,想要仔细聆听一样,姿态拘谨、局促。 浑身的不安。 这不安的情状叫正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即一愣。 他停了下来。 好熟悉啊。 他看着那些面对自己而拘谨、局促,满身不安的人们,心中生不出丝毫的快意。 今日之你,昨日之我。 直观的透过皮相,看到另外的一个、一群自己。 便是如此的感受了。 即于是喉咙微微哽咽。 “秦王政说,要让大家有好日子过。”即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们带了钱和粮食来你们的家乡,建制农会。” “我们遵循秦王政的政令,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这好日子,不是要你们躺在地上,等着我们把一切都做好送到你们嘴边来。” “而是我们带着你们,大家一块,把日子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他如此说着,自己脸上两行泪水流下来。 树下的周决在冷笑。 睡梦之中似乎有什么可笑的事物存在。 又或者,睡梦之中的一切都如此可笑。 “…我们首先丈量了土地,要规划用地。按照规划,本村需要向东,往后河搬迁三里地,那一处,我们会按照本村如今的户数,为你们建造房屋——当然,这建造过程需要你们也加入进来,作为补偿,每天,丈夫有工钱六钱,老者与妇人有工钱四钱,十四以下,小儿不算钱。” “但是这其中需要做一次记录,录入本村的人口、户数,鉴于村中乡老已经被处死,我们决定……” 普普通通的工作安排,看不到什么使人们日子更好的征兆。 在新房子建好之前,村人们并不同意将旧房子拆掉。 即和石神是来者之中,识字最多者。 他们记录了村人的要求,又一个个录入了名字,有些不会写的字,就以画圈代替。 慢慢的,也真的给他们把这一村二百多人给记了下来。 并且,按照咸阳城那样的分类,将丈夫、老者、妇人、稚子作了分类,便于以后做工作安排和薪酬发放。 他们忙活完这小小的一个村子的事情,阳光便临近傍晚时候的温和。 这时候,村人们纷纷吵嚷,说是受了欺骗。 ——他们被叫来时候,可是听说了有饭吃有钱拿的。 如今饭没有吃到,钱没能拿到,他们觉得自己受了骗,连带着,连即先前所讲述的一切都怀疑起来。 即和去疾、石神等人又立刻意识到,之前应该做好准备的。 于是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带着村人们回去通知县令,准备钱和食物。 周决冷眼瞧着这群没有文化的粗鄙之人做着些疏漏百出的事情,等待着他们过来求自己。 一直到晚上,深夜,村人们这才吃饱了一餐带着肉食的饭菜,拿了工钱,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回家。 虽然对于即和去疾等人的工作能力没有多少信任,可是他们吃饱了、拿到了钱了,对于这些笨笨拙拙,却愿意手忙脚乱地去筹备许诺过的好处,并且将其一一兑现的人,人们心中已经开始信任。 比起庸常所见的那些不愿意兑现诺言、或者推来推去的乡老与小吏,这些笨呼呼的家伙似乎格外的好欺负!格外的值得信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八章 好合 “剥削者,谓之夺取积累,变易物权,骗摄价值。” “人世之所累计,无非人之用命所得。” “田地无人用命,则无粮食果蔬之成就;矿产无人用命,则无铜铁之坚牢;牧原无人用命,则无鸡豚狗彘之丰腴。” “盖人之所用,无非人之所植。” “而贫富之获,跟脚不在祖宗、道德,在于收获。” “耕者耕十亩,足温饱;广田之人不耕,而地不能有分寸之获。” “逮有劳者耕其田,方有所获。” “每每劳者得其田产之半,不知其损,自以为得。” “广有田者,以无价值之田,获有价值之粮,谓之租。” “根脚在于,‘公平交易’。” “占据无价值,却必要之资粮,胁迫劳者于生产之中,使用资粮,‘自愿’分润劳动所得,名为双赢,实则榨取。” “其剥削形式,曰之:骗。” “类型之中……” 剥削经文一点一点展开。 这毫无华彩辞章的文字,朴实精准,将语言的含义缩简成为唯一的,不能被曲解的含义,并且阐述一些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和行为的底层逻辑。 并且,将逻辑提炼出来,进一步归纳总结,运用到其他方面。 其中运用,简直就是一个妖魔一样的人物,在你耳边喃喃,教授你去如何剥削底层人民,榨取其一切价值,增加自己手里的资本…… 这样的东西,王绾读来,毫无理解上的压力。 甚至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得懂。 直白浅显。 但王绾丝毫不能它浅薄。 很奇怪…… 看了一下午,王绾感觉口渴,伸手去拿杯子,身边侍女立刻识趣奉上一杯冰好的酒水。 下一刻,王绾脸色一变:“谁让你侍奉在我身边的?” 他脸上带着少许愤怒,有些惊恐。 万一,万一这东西被这卑贱之人看到怎么办? 王绾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刚想叫人,转念一想,却又不敢叫人,只是自己大踏步走到放置宝剑的地方,一把抽出宝剑,想要将这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甚至有可能看到了《剥削经》的侍女杀死。 但抽出宝剑之后,他却又转瞬之间冷静下来。 这侍女,不识字的! 而且王上送来这一份《剥削经》,他的目的何在呢? “当啷”铁剑落地。 王绾冷着脸:“去将剑擦一遍。” “唯。”侍女柔柔地回应,依旧的柔顺。 王绾叹了一口气,端起凉酒,一饮而尽。 真冷啊,这酒。 …… 《剥削经》这种东西放在王翦面前,他只粗粗看了几眼,便不再感兴趣。 为将者,很忌讳的事情便是心思不定。 既然选定了根基,那么后面,无论其他的路有多么光鲜,其他的船有多么华丽,他都不能换船换路。 其他人是可以换的。 但为将领者,掌管军事的人,不能换。 其他人做两面派有活路,将领做两面派,死路一条。 “起来,王上将这东西都送给了谁人?”王翦拉着送书来的宦官问道。 小宦官有些为难。 王翦这时候粗豪一笑:“不也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想来,这事情本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王上不会跟你过,这话专专不能对我王翦的?” “这倒是,不曾。”小宦官有些为难了。 “那么,是你自己,专专不愿对我王翦这事?”王翦招了招手,家中婢仆立刻取来了几饼黄金。 小宦官见着黄金,咽了一口口水,呼吸都放缓了。 “讲一讲?”王翦使人轻轻将黄金落在面前的桌上。 小宦官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 雉在监督村人们建房子。 或者,不只是监督村人,还有外村的人,以及几名兵士。 这是他们开始施工建房的第六天。 参与到建房工作里的人,已经有七村的数百人丈夫之多。 工钱是每日傍晚放工时候发放的。 发放工钱的人,是各村负责“协调人事”的人,也就是,负责认人和协助后勤的人。 在扎村,这个人正是雉。 因为这不算官职的小官职,雉这个昔日的穷逼,如今也慢慢风光起来了,村中的丈夫们见了他,都要笑呵呵道一声:“雉协管好。” 雉没有因此而开心起来。 因为他最近发热越发的频繁起来了。 托相熟的兵士石神去问大夫,大夫也只是回答:“不碍事的,阴阳协调,世之常理,慢慢你就知道了。” 慢慢是多久,雉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发热越发频繁,身体也越发难受了。 下午趁着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去溪边用冰凉溪水洗浴时候,碰巧见了邻人在那处洗浴。 雉还记得,自己见着那景象时候,只感觉头脑一热,便朝她走了过去。 后面的,便不记得了。 再醒过来时候,身边围满了人。 脑袋不热了,但身边的人们总窃窃私语,雉有些难受。 “都别看我啊,去做活啊,要好好做活,不要偷懒哩,不然的话对不起秦王政给的工钱!”雉这么喊叫。 他的喊叫自然是只被人们当成放屁。 这种工作,不会有人偷懒的。 因为大家都清楚,这房子建造了,是给他们自己住的,是为自己而努力。 身边围观的大婶们见着雉的模样,也只满脸嬉笑。 雉总觉得那笑容里不怀好意。 看到邻人时候,她满脸红霞,容姿焕然,那一张白皙的脸蛋,如今红的像是夏日里,市集上售卖的桃儿,水灵灵,含了蜜一样,教人见了便喜欢。 雉朝她看久了,她低了头,嘴角不知羞喜的泛起一点点摄人心魄的小意的笑。 似乎有些得意,又似乎怀了愠怒。 这情绪不好辨识,雉看得一头雾水。 “你又咋了?”雉走了过去。 邻人连忙走远一些,脸上红霞更深。 “你别来。”邻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左右围着的男男女女们,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你…等去病睡着了…夜里再来…” 她这话声音低得只她自己听到。 然而声音高得却也将她自己震得头脑昏沉,忘却了外界的环境。 众人看着他们,只是笑着。 即和去疾见此,也只是站在远处,端着小碗的,烧熟了的水,慢慢喝着看笑话。 “这小子运道不错的,看样子他们今晚就能成了。”去疾笑眯眯的,有些不怀好意:“要不要晚上去给他添点堵?” “我不做这种事情的!”即义正言辞:“但当然,如果你非要去,我肯定也是要去阻止你的。” “嘁。”去疾不屑:“那我不去了。” “你这话我不信,所以我晚上还是要去,以防你嘴上不去,实际却去了。”即认认真真道。 s:///book/12/12805/893114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十九章 大吃 雉是和大家一起睡在工地的。 一天的卖力工作,大家都挺疲惫,虽然还有心去调笑一下雉,然而身体疲倦,相熟的几人只是略略提了几句,便回去休息。 雉也有些累。 但是他心里热腾腾的,像是有把火在烧,无论如何没有困意。 白日里,他其实并没能听到邻人的低语。 那话,声音太小了。 大约除了话的人自己,旁人谁也无法听个真切。 然而雉总是在想。 白日里邻人的神态与往日是不同的。 以前他们都挨饿,即便是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饥饿的摧残。 于是什么别的心思也没有,就只是想着要找吃食,填饱肚皮。 而现在吃饱了,虽然比以前劳累些,可是日子总算是好过些,也能想一些以后,想想除了吃食之外的事情。 这时候,年轻的身体产生躁动。 吃饱之后的人,脸色也慢慢好一些,青春的活力回到了身体里,目光所及,春天到来。 邻人因此神采焕发出来,再用心洗漱,便是不施粉黛,也是天然绝美的姿态。 言笑之间,勾人心魄。 雉不懂的太多的事情,以前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身体的异常,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只有一张肚皮。 他为这张肚皮活着。 肚皮填饱了,他便快活,肚皮饿瘪了,他便难过。 出了问题,便是得了病。 那就只能是,着父亲教过的办法。 填饱肚皮,硬抗。 扛得过就继续那么活,扛不过那就死。 至于别的,他并不关心。 什么秦王、官差。 给吃的就是好人,好人只要给吃的,那就叫做啥做啥。 道德、文化之类的,从未有人教授。 他这种人,本也就无所谓那些东西。 只是邻人一家曾照顾他,教授他埋了自己的父亲,他于是也照顾邻人一家。 以前邻人家中男人并未病死时候,他也时常抓些兔子、蛇、之类的,分与他们一家。 十五岁时候,到县中服兵役,为雉准备粮食和路费的,也是邻人一家。 那时候真好啊。 雉那么想着。 身体越发燥热了。 躺在席子上,感受着大地的冰凉,却无论如何不能凉快下来。 呼吸都热热的,好像身体里有个火炉子,呜呜地往外冒着热气。 雉有些迷茫。 脑海里浮现出白天邻人的神态。 她雪白的肌肤、她红艳艳的唇瓣。 身体开始躁动了。 雉翻身起来了。 睡在一边还没睡着的石神和即立刻来了精神。 “你猜他们今晚能不能成事?”即热切地问。 “我觉得不能,雉好似是什么都不懂的……就像你我以前一样,只管一张肚皮,吃饱了就快活无边,别的一概不关心,活像个小野兽。”石神摇了摇头,黑暗中,他们有些追忆过去的状态了。 “的也是。”即苦笑:“我以前也是如此的。” 底层人没有那么多的常识。 很多上层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和条件,底层人都是没有的。 他们所拥有的,只不过是忍饥挨饿的一生,和为吃饱喝足而奋斗的一生。 许许多多的作为“人”而存在的所谓尊严、国家、族群的概念,他们是没有的。 因为他们从未从中获利,他们生活的重点只是吃饱和挨饿。 这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主要矛盾。 人的精力是很有限的。 吃不饱的人的精力,尤其如此。 他们没有什么精力去关心和开发技术、积累经验、习能力。 他们和野兽,差不多。 即和石神、去疾这些人,是曾与雉有过一样的经历的。 秦王脚下,首善之地,同样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穷人。 如今,这些穷人吃得饱饭了。 他们于是脱离了过去的苦难和懵懂的状态,真正的,从野兽变为了人。 于是他们才开始注重精神、注重尊严、注重那个,把他们从野兽,变成人的人。 那个人叫他们去把更多的野兽变成人。 他们于是离家千里,来到这穷乡僻壤里,见到雉、见到邻人、见到更多的人。 他们知道了,原来受穷受苦的人,不止自己。 自己从来并不孤独。 自己所经历过的,还有别人仍在经历。 他们于是,又是痛心,又是有些无措。 即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是奉秦王政的命,来这里建制农会,使本地穷人变富的。 可是。 我真的能做到吗? 他看着雉起身离开了。 于是他趿拉上鞋子,猫着腰跟上去。 附近的野兽是没有专人清理过的,所以即拿上了自己的铁剑。 石神叹气。 “人家幽会,你也要去看一眼!”他叹气,提起铁剑跟了上去。 原本已经熟睡的去疾此时睁开了双眼,黑暗中,他抄起了枕着的铁剑,跟了上去。 今夜月光很好。 邻人红着脸,用木盆打了水。 她已经确认过了,儿子已经熟睡。 旧衣服上裁下来的布做了毛巾,毛巾沾了水,凉丝丝的,在肌肤上滑动。 她有些羞恼,又有些后悔。 同时,还有些担心。 她也很清楚,自己白日里出那话时候,声音很轻。 所以她有些担心。 万一雉没有听到可怎么办啊? 但是,如果他听着了,不愿意来呢? 可,万一,万一他来了呢? 自己已经是生过孩子的人了。 心里头乱糟糟的,杂念纷呈。 偶有树枝被踩踏的声音,她都格外的敏感。 抬头看过去。 是一只野猫。 家中已经许久没有来过野猫儿了。 丈夫死后,家中粮食渐渐少了,后来雉把家中的老鼠抓了出来,大家吃了一餐之后,就再没有野猫来过。 如今家里有了些存粮,这些小东西自然也就来了。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羞羞的,她于是恼怒站起身来:“去!” 那野猫吃了一吓,随即一跃,顺着墙爬上去,在墙头瞪着一双大大的发着微光的眼睛看着她。 她越发羞恼,于是抄起了擦身用的湿毛巾,甩了些水过去。 …… 雉在吃东西了。 他抓了几只蝉在吃。 这是他一贯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遇到难事,大吃一顿。 身体难受,大吃一顿。 心情不好,大吃一顿。 一般来,无论是什么病痛,在吃饱的快乐面前,都会慢慢消退。 这在以前是最有用的。 雉于是慢慢吃着。 蝉是不够吃的。 工地附近连日的动静,把一些还未被人捕食的小野兽吓走,雉也找不着别的什么。 于是他决定回家吃存粮去。 那存粮是他用钱买的。 预备以后留着吃。 平日里,就储藏在家里。 轻易,是舍不得吃的。 但没办法,如今是特殊情况。 病了嘛,就是要多吃一些。 他于是摸索着回家。 s:///book/12/12805/893114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章 饭 “革秦 新”查找最新章节! “他怎么回家了?”石神看着雉径直回到自己家,有些纳闷。 “这我哪知道?”即也很是惊奇。 即自己的经验来看,即便是不懂得这种事情,与女孩子的第一次幽会,也没有回家的法。 “会不会是准备了什么礼物?”石神问道:“我以前似乎也准备过的。” “看看情况。”即摇了摇头。 他拿不准情况。 他自己的话,第一次和女孩子幽会,是在能够吃饱之后了。 也就是三年多四年之前。 现在想一想,吃不饱的那段在生命中占据了绝大多数时间的经历,都似乎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可是仔细回想一下。 五年前与王孙政初见,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 生命似乎从遇见那个小孩子为节点,分做了两节。 这一节,无限光明,吃得饱喝的好,家里人不再挨饿受冻,讨了漂亮的妻,生了一个孩子,父母身体也都好起来;而那一节,则是灰暗的,即甚至连想都不愿意再回想。 他心中有着淡淡的惆怅。 好一会儿,也没见着雉从家里出来。 石神挠头:“这什么情况啊?” “会不会是那女的已经在他家里等着了?” “有可能!”即点了点头:“走,过去看看。” 两人蹑手蹑脚,凑了过去。 雉的家,墙很矮,他们稍稍踮起脚,便能够看得清院子里的情景。 院子里,雉点了火,正在烧饭。 即有些纳闷:“这家伙不会打算吃完饭再去?” “或许?”石神也很是惊异。 “我觉得他可能没有打算去!”一边去疾幽幽道:“他很显然是比你我当初更不懂得这事情的。” “嚯!”即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去疾把即往下拉了拉:“小声点,别惊动了他。” “你不是不来的吗?”即嘲笑。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去疾道:“你呢?你来干嘛?” “我怕你来,所以来盯着的!” “我不一样,我就是想看热闹才来的。”石神道。 三人在黑暗中互相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又把话题带回到雉的身上。 “你觉得他们今晚有没有可能?” “我觉得他都开始生火做饭了,今晚不就是没指望了?”即叹气:“之后那边的房子建造好,我们填报户数的时候,帮忙把他们凑一凑。” 雉是个不错的人,这是在工地的大家都清楚的事情。 虽然周决并不提倡他们这些咸阳来的兵士去帮忙做活,也并不喜欢与底下的庶民接触。 但即、石神、去疾这些人本就是底下的庶民。 他们出身就是庶民,虽然战争之后得了爵位,可是家在农会,生产和生活方式都是偏向于集体化的,于是爵位给他们带来的特权无法直接体现,因此思想和行为,也都还是与以往相差不多,更与农会的一般庶民相差不多。 他们平时的生活,还是没有脱离实际生产,认同感上,更偏向于自己仍是庶民。 于是他们帮着本地的人们做活,与他们相交往,尽可能地帮助他们解决问题。 雉是他们在本地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认识的经过并不那么和谐,但接触过之后,大家都清楚,雉是一个老实且善良的孩子。 他们希望雉能够过得好。 同时对于雉这个小兄弟的私事,也有些上心。 “我觉得他们今晚能成。”去疾笑着。 他看向了另一边。 雉的家距离邻人的家很近。 雉回到家的动静不大,可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尤其他现在开始生活做饭了。 火光亮起来,邻居未睡的人,便开始注意到了。 好久,就在雉开始吃饭的时候,邻居家的门打开,从中走出了一个人。 来人身材高挑窈窕,步态轻盈,似乎有些犹豫,走到雉家门口时候,发现雉并未关门。 稍稍停顿,她于是走了进去。 “看!”去疾得意极了:“我的没错?” “这也行的吗?”石神咋舌。 …… “你咋来了?”雉正看着火,嘴里分泌唾液。 眼前邻人的到来,着实是有些令他感到惊奇。 邻人脸蛋红扑扑的。 她看着雉,手从后腿处捋下去,将裙装按在身上,顺着偏坐下来。 “饿了,看见你这里生了火,想来吃点东西,怎么,你不欢迎吗?”邻人白了他一眼。 雉没察觉有什么问题,摇了摇头:“你来吃我当然是欢迎的,不过,去病不吃的吗?你要不把他也带来,我们一块吃?我做的多。” “他睡去了。”邻人眼波流转,多少有些无语。 但是转念想想,雉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她于是也就不再纠结了。 “你,秦王政为啥要给咱们建房子啊?”邻人主动抛出问题,想要引导一下雉。 雉摇了摇头:“那我哪知道,我就知道,秦王政是个好人,他肯给我们吃的,肯给我们钱!” 食物和钱,是雉活下去的希望,更使他有了活下去的可能性。 给了活下去的可能性,那就是好人,哪怕要自己去为他拼命都没有什么关系。 邻人想了想:“这倒是,秦王政的确是以前从未听过的好的王。” “就是,以后房子建好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事情做。”雉拿着小棍,拨弄了一下柴火,让火焰烧的更旺。 “应该不会有了?”邻人叹气:“世上哪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又哪有那么多房子需要建?” “的也是。”雉点了点头,又有些惆怅了:“可是,以后若是没有房子造,不久没有钱拿了吗?” 邻人迟疑一下:“是啊,应该是没有了?” “我想有钱拿。”雉苦恼道:“做活,好像,比种地吃的更饱呢!” “是这样的。”邻人点了点头。 雉有些泄气。 这些事情,他没法儿控制的。 火焰跃动。 他抬头看着陶瓮口子里冒出腾腾的蒸汽。 蒸汽的薄幕之后,是邻人白皙修长的脖颈。 雉一下看直了眼睛。 他看着邻人那熟悉的眉眼。 橘黄的光之下,原本就美丽的女人如今更加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雉迟疑。 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松开,捏紧,松开。 身体又难受起来。 燥热的感受不再来自面前的火焰,而是来自于自己的身体。 心脏砰砰跳动。 口干舌燥。 这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邻人注意到雉直勾勾的目光,于是微微低头, 展颜一笑。 火光之下,这一笑,勾魂摄魄。 雉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慢慢,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她走过去。 “我……” 话语此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也无法表达心中翻腾的炽烈。 雉只记得,邻人的手很软,肌肤滑嫩,体温比自己低一些。 她抱在怀里很舒服。 越是抱着她,就越热。 身体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动。 温度升高,陶瓮里的饭熟了。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03章 饭)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革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s:///book/12/12805/893114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 分配 (一) 第304章 分配 (一) 早晨醒来时候,雉见着邻人正在旁边煮粥。 清晨的柔和阳光洒下来,被家里大树的枝叶切碎成为斑驳光柱。 金色的光柱落在邻人白皙的脸上,映得她犹如神人,干净圣洁。 “霜阿姊……”雉痴痴喃语。 霜低了头,有些羞赧地笑着:“醒啦,粥已经好了,快些吃点粥去工地,去晚了就不好了。” “昨天……” 雉犹疑着。 昨天仿佛一场美丽异常的梦。 那么绮丽幻梦,他甚至不敢相信。 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衣服是好好的。 “我帮你穿的衣服。”霜脸上晕出好看的红霞:“还要,跟个小牛犊子一样。” 着,她白了雉一眼。 一眼销魂。 …… 最近的工作是比较难做的。 一方面,即等人带来的工具不算多,在实际使用中,这些工具也是会磨损的;另一方面,人多起来了。 即和去疾这些人,一直忙着往县中各村去丈量土地,去收人,要搞聚居农会的那个形式,是要人们的居住相对集中的。 集中之后,才便于安排生产和生活。 但集中代表着,他们原本的住处需要被废置。 而且得去建造新的住处。 如今是夏日炎炎,让人从房子里出来是比较简单的。 可是往后呢? 秋天、冬天,又该如何? 房子肯定是要建造的。 越是招到了足够多的人,越是需要建造足够多的房子。 建造的工钱,他们是有的。 但是相应的,把人聚集起来之后,管理成本、卫生成本、生存成本等等的成本都陡然拉高了。 如今拉来的人都是穷人,穷惯了,少有安全感,平日里没啥,但是把他们拉到一块去,那些需要钱的人,见着了几乎毫不设防的有点小钱的人,会不会偷盗? 人聚集一处之后,吃喝拉撒都在一块,总要规划生活区域。 但人家愿不愿意听你的呢? 人有三急,你该如何保证人家在内急的情况下还能按照你的规划,去到你规定的地方里拉矢? 聚齐一处,那么中心区域的人的用水、用柴,他们便无法再去自行获取。 一则并不方便,另外就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耽误太多人的散碎时间。 这些事情是即和去疾、石神等咸阳来的人所从未考虑过的。 他们以往在农会居住,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被人规划好了的。 他们只消按照领导者们指定好的方略去做,不违规便可。 但是轮到自己去搭建这个框架和制定方略,他们便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识字不多,很多东西只能靠脑袋去硬记。 然而脑袋所能够记忆的东西有限,他们于是丢三落四。 平日里大家总要有些怨言。 今日丈夫们因为工具破损,没有了活做,闲散下来,一身臭汗,想要洗浴,这问题便爆发出来。 去哪里洗浴? 这是一个很小的问题。 但庖厨不愿叫丈夫们去往河流上游。 而妇人们则在下游浣洗衣物。 中间的那块区域,肯定也是要留出来。 但是再往下游去,那便是没有清理过的河道了。 各种蛇虫极多,偶尔还会见有其他一些野兽出没。 赤手空拳的人去到那里,是不安全的。 于是局面一下僵持。 丈夫们满头大汗地看着即等人。 去找周决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的石神归来之后,也一直在摇头。 “他他也没办法,以前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石神摇着头。 他有些想骂人。 周决在划水,这是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即和去疾这些兵士虽然看得出来,但一直对于周决是比较尊敬的。 一方面,他是个识字的人,有问,应当受人敬重。 另一方面,这个一路摸鱼划水的家伙是秦王政派来的主官,代表了秦王政的意志,并且能够教授他们这些不识字的人秦王政的政令,是个不错的家伙。 因此,大家对于周决的行为,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觉得,小事情不必劳烦周决这等有问的人,只等到自己的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再去寻他。 然而,这种事情出现了,大家才发现,原来周决这位有问的人,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一切,还是要靠着自己等人来解决。 “这样行不行啊?”雉在一边问道:“我家阿姊以往洗浴,都是我帮她提了水回去洗的。” “我们既然没有地方可以去洗浴,那不妨也提水回来啊!” 雉的主意是个好主意。 即也是想过的。 然而…… “凭什么啊?”丈夫们生着气:“我们作乐这么许多的活,要洗浴松快松快,还必须自己再去劳累挑水回来洗浴,凭什么啊?” “上游我们知道,是庖厨洗菜选水做饭的地方,我们不求能允我们去上游的,但下游为什么不行?”一人丈夫梗着脖子问道:“难道就因为那群妇人要在那里洗浴,我们就必须退让?” 即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们做了最苦最累的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我觉得待遇上,给你们高一些是肯定所有人都愿意的。” “可是妇人毕竟不同,下游那里,一面是,他们要在那里为你我浣洗衣物,另一方面,他们也需在那处洗浴,每日里他们各自洗浴的时间也是划分好了的,你我辈过去,多有不便。” 他这样解释,丈夫们显然并不能消气。 他们也是要洗浴的。 大夏天的,男人女人都会出汗,出了汗谁都不舒服。 凭什么干轻松活计的女人反而能够比他们有更方便和更舒适的洗浴条件呢? 这些人,不服! 即和石神对视,两人都是一脸苦涩。 管理人,太难了! 尤其是,人多起来之后。 各种需求,不同性别、不同年纪。 聚集起来的人,没谁不想要尽可能的公平。 折损自己的利益而去满足别人的需求,谁都是会不开心的。 洗浴是小事、同样的,厕所的问题、吃饭先后、饭食不同的问题、薪资待遇的区别。 这些都是小事。 以往在咸阳时候,这些小事被规划好了,感受不到麻烦,但现在没有了那些规划,没有了那些可以使人信服的人和规定,即、去疾、石神这些人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不便。 无论如何分配、这些人都是难以信服他们。 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而且还必须尽快解决。 前面一不留神写了两千多字没法过审的东西。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3114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 分配 (二) 第305章 分配 (二) 许多事情,在不改变现有分配制度的情况下,不存在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因为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很好的解决矛盾。 所以大部分时间,是采取缓和矛盾,并且制定强制性规定的办法来使人信服。 此时的即等人是没有这个经验的。 他们商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强硬的维持自己的意见,使丈夫们提桶自去打水,并且不许直接用凉水洗浴,因为可能会生病。 丈夫们当然对此怨声载道。 于是去疾又承诺他们,日后优先为丈夫们建造大型的公共浴池。 公共浴池,这也是咸阳城的农会里才有的东西。 一个人,或者很少人居住时候,并不感觉,但是众人聚集时候,卫生便变得格外重要。 冬日里,人们无法自由的洗浴,一则柴火限制,二则热水的供应,更多时候是供人饮用。 热水在天寒地冻时候,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那种东西,在如今的百姓面前,还是比较宝贵。 所以像夏日里一样自由的洗浴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洗浴更是不行! 所以大家商量过之后,便采挖了大池子,用砖石铺底,铁皮防漏水,制作了大型浴池。 人们先在外面以热水擦洗身子,而后排队,限制人数、限时去轮流泡热水。 那么做一则俭省,二则卫生。 贵人们看不上这个。 他们有天然的温泉池子可以泡。 但对于穷人,这样的享受,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所以这个模式很受欢迎。 丈夫们往往喜欢在泡热水时候,偷偷携带小瓶酒水。 一边泡澡,一边喝酒,人生惬意,莫过于此。 去疾为了安抚众人,将这来自于咸阳的新奇玩意儿讲与众人听。 众人听了,都是无比向往。 他们分散开时候,冬日里休是热水澡,便是热水都十分匮乏。 如今听了冬日里可以有热水澡洗,都很是激动。 基于他们做到了给自己等人发钱、给自己等人饱饭吃等的信任,丈夫们都选择相信他们。 而且,的那么绘声绘色,好像真的一样,以丈夫们浅薄的见识,下意识便觉得,这是真的。 冬日里能有热水澡洗,这是意见多么伟大的事情? 他们往日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而与之类似的。 给自己建造房子还有工钱拿,这是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听秦王的话,秦王管饭,并且管饱,这也是以前所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这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落入现实。 那么,再来一些离谱荒诞,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众人觉得,似乎也都是合情合理的了。 “好!”一人丈夫捶胸道:“那我们信你,我们去挑水洗浴,但你们一定要把公共浴池给我们安排好!” 即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你们仔细想来,自从我们听从秦王政令,来到这里帮助你们过好日子,我们骗过你们吗?” 众人于是也就信服。 这小小的危机于是过去。 但更多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即送走了丈夫们,开始叹息:“建制农会真的好难啊!” “是啊,真的没想到原来是有这么困难。”石神擦了擦头上的汗。 去疾脸色垮了下来:“这么难,以前王孙政居然都没有不管我们。” 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很可能是秦王政的累赘。 “赶快想一想,想想咸阳的农会都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即扇了扇风:“这也太难了?” 那些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事情,如今自己当了管理之后,才会惊觉,它原来并不是天生就如此的。 这个时候,才会感慨前人智慧。 嬴政建制农会的时候,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拿着鞠子洲给出的建制方案研究和琢磨,到处去问、去搜集平头百姓的需求,然后琢磨、算账。 那些日子,苦楚和苦难,都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不经历一遭,人们甚至想象不到他曾经经历过那些苦难。 “柴火的事情怎么?”即问道:“之前庖厨来报之前的柴火都是他们自己去砍伐和拾取的,如今人太多,他们抽不出人手去拾取了。” “还有打水的问题,都是用多少就让附近的丈夫们去打,这样下去不行的,我记得我们在农会里面时候就是,随时要用,随时都有的!” “还有粮食,前两天的饭食,不是剩下许多就是不够吃,不够吃的话还好,剩下的话,就很麻烦了,天气这么热,食物也储不住,一旦做熟了,便是立刻就要吃掉,不然就会坏掉,坏掉了的食物一吃下去就会坏肚子,次数多的话要命的!” “咸阳那边以前是怎么解决这些问题的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着,不断诉苦,不断埋怨。 但终于还是在想法子解决。 知道的、不知道的、七嘴八舌着。 本地的一些人又是也在补充意见。 因为有着现成的模本可以参考,所以众人着咸阳城里农会的具体情况,慢慢在考虑、斟酌。 有些问题大家开了,集思广益,可以解决,有些则不然。 没法子解决的那些问题,大家于是只能想办法求助于秦王政。 但是大家没法子直接面见秦王政或者回到咸阳城去询问。 于是主意便打到了秦王政发下来的小册子上。 “那个周决虽然废物,但是他手中拿着秦王陛下发下来的册子,而且他是识字的,我们可以去问问他那小册子的内容!”去疾提议道。 即点了点头:“这话是对的,我早就想去一那个了。” “刚才我们解决的那些问题,解决之后我才想到,之前周决教我们那小册子上的内容的时候,似乎就有所提及。” “我也是,想到办法之后才发现,原来秦王陛下早已经给了我们指示了!” 这样的发现,令人很有些挫败感自己集思广益、苦思冥想、排除了一大堆不正确的方案之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别人早早的已经写下来要教授给自己的东西。 那么自己的思考还有什么必要吗? 直接习就好了啊,还省事! 众人这么想着,又想到了秦王政。 “秦王陛下真厉害啊,比我们厉害太多了!” “走,去向周决请教那小册子上的内容,看看其他的问题要如何解决。”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3114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 分配 (三) 第306章 分配 (三) 周决正在与县令曹智宴饮。 他们同为知识分子,彼此之间虽然没有交情,但是见着了,以后要共事,总要有些共同话题和交情需要攀的。 而且,最妙的事情是,二人都是儒出身。 县令曹智是家道中落的士人,以儒而希冀重新恢复祖先荣光,实现家族伟大复兴。 而周决也是差不多的家境。 对于这种没落的小贵族而言、儒是最理想化,也最优的人生解法。 因为其他家的家知识,一来,很多需要切实的去实践和验证。 譬如墨家、名家、兵家道统,那都是需要真真切切的去做事去验证去游的。 你需要花费很高的代价去习和深入了解,因为这些东西是跟如今的掌权者们的思维形态有差别的。 所以以致用也好,用来博一个荣华富贵也罢,都需要更高的造诣,还需要在斗争中打赢其他竞争者。 而儒则不需要。 因为儒家的本质,是先贤仲尼对于周代礼乐制度的编纂和总结,虽然胡扯的部分不少,但是那其实是最接近当代的贵族们的思维形态和生活细节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需要很高深莫测,便可以叫贵族们接受。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如此的生活的。 虽然必然会有一些不同,但大致相同即可。 儒的,天生和贵族、和统治者们是一条战线里面的战友。 都战友了,要点荣华富贵还不是很简单的吗? “礼者,自然之妙谛,天生之成法,我辈当循者也!”周决看着堂中美人随音乐声而曼妙起舞,不由感慨。 曹智哈哈一笑:“这字句,周兄果然是妙人!” 周决略微有些矜持,但是眉宇之间的得意之色,掩盖不住。 他方才那一句,足可以称之为“名句”了! 这种偶发之字句,并非时时能得的。 而一旦得到一句,便可以叫一个人千载留名即便他甚么也不做。 曹智咀嚼着周决的话语,越是咀嚼,越感觉其中有不尽的意趣。 字句虽然简单,但是结构工整飒然,读来有凛凛一派,江河泄流的风采。 比起惯常所用的四字和六字的短句,这样的字句,断句似乎更加合乎朗诵。 周决微微一笑。 他当然不会这种字句结构是出自嬴政所给的小册子的。 当前的诗句词句,结构上讲求圆润自然。 字数上,一般由四字、六字的偶数字数构成,这样的字句,断句有一种顺口和凝银的美感,每一句读起来都似乎耐人寻味,有未尽之意,显得高端大气。 而嬴政的册子则不太一样。 他与人不同就不同在,他的遣词造句,多用的字词结构变化难以捉摸。 字数上,以三五七字的奇数为主,字句并不讲求圆融自然,反而更贴近于命令式的断句,每每读来,铿锵有力,一是,以中间字为轴心,字句前后对称,句尾通常截音,显出力道。 另一方面,这样的字句,浅白直接,意蕴似乎更加单调,但是整体组合起来,却有着一种奇妙的,似言鱼而非言鱼的深长意境。 周决不是个傻子。 他能够通过考核,本身才情和知识,都是有的。 只是他不喜欢那些俗尘杂务。 对于嬴政发下来的小册子,他也是认认真真的研读过的。 他的研究,主要在于那些字词本身的意蕴和质采,而不在于那话里面最直白的意义。 这也就决定了,他能从那文章里面看到的东西,跟即、石神、去疾这些底层贱人所能看到的,不太一样。 他看到的是,与当世既然不同的一种理念。 这种理念,似乎相当的成熟,并且有着自己独特的表达宏大意蕴的方式。 叙事上,也往往有表里两层含义。 稍微浅薄一些的人,只能看到那些文字里最直白的含义。 那些含义,虽然是完整的,但通常讲述的是一些无聊的所谓吃食、种地、管理的小事。 而内蕴的那些,则是真正属于他这种精英人物的。 那是一种直接沟通自然,统帅人性的东西。 周决觉得,这些看到了小册子的人里面,恐怕唯有自己,能够看得到这一层。 那位秦王陛下,果然是个有才华的人啊! 他如此的想着,又与曹智笑开了。 期间,谈到县中的农会问题。 曹智摒退了歌舞,叹气道:“周兄不知啊,前些日子里面,我这县中十四家大户,被他们视为靠山的本家给拔除了!” “而这些人,都是反对建制农会,反对的最厉害的!”曹智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当时小弟我,其实也是很有一些动摇的农会的建制,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圣贤之不敢为,祖宗之不愿用。” “依我所见,这农会,并不是甚么好的事物。” “使氓隶庶人聚居,统辖其饮食、作息、婚嫁,甚至于要直接干预他们耕种,这要是出事,那就不是小事啊!” “是啊,这种事物,本就是自古以来都不存在的事物,以先圣的智慧,他们会想不到可以如此治世吗?他们不如此建制,而是保留如今的朝廷和建制,必然有他们的深意,我们后人,又怎么好违逆呢?” 两人叹着气,对于“农会”这种新奇的存在,保有极大的恶意。 但他们不敢直接的反对“农会”的建制。 因为这种建制,很明显是秦王政一意孤行的产物,但不知道为什么,朝廷众贤居然同意,甚至不惜为此而拔除他们在各地县中的分支。 这种由上而下的统一意见,不是任何人何以违逆的。 他们这样的存在,即便是不满,也只能乖乖的把自己的不满藏进肚子里。 然后,他们需要去完成秦王政交付的任务。 不过,这种完成,只是最低限度的完成。 他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想要摸鱼划水,根本就不需要搞什么阳奉阴违。 只需要不主动、不排斥、不拒绝,就可以了! 一切的辛苦工作,就留给那些愿意去做的人好了,反正到时候坐享其成,上奏禀明各种成果的时候,主官会是他们!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3879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 分配 (四) 第307章 分配 (四) 即来寻找周决时候,是傍晚,周决与曹智宴饮之后,酒酣耳热,勾肩搭背,一人拥了两位美人这是曹智的妾侍。 妾侍在他们这样的大人物眼里,基本上不算是人,而是玩具。 所以一般情况下,为了表现出对于朋友或者客人的欢迎,人们会选择,与朋友或者客人分享自己好玩的玩具,也就是妾侍。 与妾侍对应的是,书童或者有些也叫做,门客。 妾侍是女,书童和门客是男。 这没有甚么难以理解的。 玩具嘛。 两人正玩着玩具着话,正要提枪上马时刻,下人来报。 于是县令与农会会长两人强忍了怒火,黑沉着脸,穿好衣服,去会见即和去疾。 即和去疾的爵位不低,虽然地位上,只是简单的兵士,然而却是作为秦王政的使者和耳目而存在的,即便是县令和农会会长,在原则上,也不敢轻慢他们。 于是便不得不见。 见了面,周决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二位壮士,寻我何事?” “回禀上官,是这样的。“即倒是没注意两人的脸色,只慢慢将自己所遇到的事情和自己的要求讲清。 “所以,你们是遇到了难事,来求助的?”周决更是没好脸色了。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周决心中恼火。 本心来讲,他其实是,很想要收服即和去疾这一队的兵士的。 因为这些人真的很能打。 收服了这些人,周决觉得,自己以后的安全问题就根本不需要再考虑了。 但问题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位贵人! 他们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这样一号人,想起自己,也不是想让自己帮助他们解决问题,而是想要获得自己的知识,习自己的知识去武装他们自己,然后自己去解决问题。 自己在他们眼里,可能根本算不上是个人! 这种联想使得周决无比恼火。 但他也着实没有甚么办法。 想了一下,周决还是黑着脸,将秦王政所给的小册子掏出来,丢给即。 “这《农会建造册》,你们自拿去习,晚些时候,我会寻一个吏室的教书先生来教你们认字的,如果看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仔细思考了再来问我!”周决严肃道:“本官也是有要务要处理的,你们肩上担了责任,背了事情,本官比你们担负的责任更大,背负的事情更多,你们不要事事都来劳烦本官,要会自己解决问题,不然的话,以后那么多的事情,本官一人,如何处理的过来?” 他这样的着,驱赶即和去疾。 即和去疾当然不知道周决在扯淡。 他们很是认真地接过了小册子,珍而重之的收好,然后向着周决和曹智要钱要物资。 “上官。”即躬身一礼,姿态并不标准:“秦王政承诺过的,每月配给的钱粮和铁器,如今当该到了?” “这自然是到了的。“曹智笑了笑:“四月的份额,你们来时就已经拨给县中了,你若是不,本官都差点给忘记了!” “当然,这也是,县中事务繁忙,本官分身乏术,精力不济,有些琐事,忘记了,也当是正常的事情,这,你们能理解?” 即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是啊,一忙起来的话,的确是很多小事都没有时间去顾忌了呢!” 去疾摩挲着手中的竹简,没有太在意周决和曹智的话,倒是瞧着他们两人颈间的片片红花。 那红…… 去疾一阵恶寒。 告辞之后,即和去疾拿着小册子,去找周决为他们安排好了的教书先生。 寻找这位先生时候,即和去疾特意去市集买了六斤猪肉。 并且,他们串了两千钱。 一人提着猪肉,一人提着钱,两人着话,去请先生。 如今的知识是珍贵的事物,即便是已经有了周决的安排,即和去疾还是觉得,拜见先生,请求别人教授知识,是一件占了大便宜的事情,给些钱财、束脩,是应该的。 “我,你刚才注意了没?”去疾有些神神秘秘的=地开口。 “甚么?”即提着钱问道。 钱有些沉。 但两千钱铛铛啷啷地相互碰撞,发出响声,着实是很悦耳的。 刚才那县令和姓周的两个人脖颈上的东西。 “他们脖颈上有什么?”即随口问道。 他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过一会儿,即又道:“对了,那姓周的,应该不是姓周,周……好像只是氏来着。” 像即这样的贱人出身,是分不清楚姓和氏的区别的。 他所能知道的就只有,有姓氏的都是贵人,这么一条。 “谁管他姓还是氏!”去疾撇嘴:“我问的是,你看没看着,他们脖子上的红印。” “红印?什么东西?”即纳闷。 “就是你跟你妻,房中她在你脖子上嘬出来的印记啊!” “别提了!”即咧嘴:“我妻已经许久没有嘬过了,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们成婚之前,她才肯嘬那个的……” “不过话回来,你这个做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我看到了的啊!”去疾凑近了即,小声道:“我刚才可是看着了,县令和姓周的,脖子上都有嘬出来的红痕呢!” “那又怎么了?”即一愣。 旋即,他恍然:“哦!你的意思是,他们互相嘬……咦,不会?” “为什么不会?”去疾急了:“你仔细想一想,我们方才去见他们时候,他们身边可还有旁人吗?” “好像,就是没有……”即一愣。 刚才他们没注意的。 其实好像,确实是少了些什么。 如今仔细一想,似乎,是少了服侍的人! “你这意思是……他们俩其他人赶走,然后……” “哎哎哎,别!”去疾眉飞色舞:“你可别是我的,我可不认的!” “哦……”即仔细一想,觉得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而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啊! 他们胡思乱想着,先生的家,到了。 …… 宗室的二十来人聚集在一间屋子里,众皆无声。 这一时,大家都在看书,而且看的是,同一本书! 他们看着书,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凝重。 整个咸阳,有能耐的人,都在看这本书了。 这本书叫做。 《剥削经》 这是一本,教人如何积累财富,做人上人,发展和壮大自身的书。 最适合的,当然是人上人去读。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3879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 猜忌 第308章 猜忌 在拥有剥削经之前,大家知道,土地是财富之源,相应的,大家为了土地而冒险上战场,为了土地而杀掉了那些在偏远地区和基层的分支。 一切的手段和聪明才智,放在了获取土地、获取名声、获取信义之上、从而积累财富,维持自己人上人的身份。 如今有了剥削经,了这个,大家这才察觉到,原来自己以前走了那么多的弯路。 很多动作是不必要的。 甚至很多的构巧心思,根本就是白费,如果不是家里有些家底,并且大家都没有会剥削经里面的剥削手段,那么过去的自己恐怕早已经被连皮带骨,吞吃干净。 这样的发现,让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如今再看往日里的好友,都带了些提防和警醒。 “那个……你看了吗?”一名小贵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他身边,好友咽了一口唾沫,面上一副云淡风轻:“哦,那个啊,我瞧了瞧,写的还不错,只是文采稍差一些……” 两人此时面对对方,四目相对,好一会儿,松一口气:“你看了啊!” “嗯,原来你也看了啊。” 两人终于放下心来:“这豚犬养的鞠子洲,入妣的,那样机要的东西,写来到处给人看,这不是害人吗?” “就是就是,写的像他娘的完全不像是人写的一样,那些手段……这人心是真的黑啊!” “是啊,真黑!”两人于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又像平日里那样,勾肩搭背的,抵足牵手,些哪家美人好玩的话语,然而这话语之中还剩下几分热切,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天气越热了。 宫室之中,宫人们搬出了去年冬日里储藏在地窖里的冰块,为嬴政降温。 嬴政坐在冰冰爽爽的环境之中,又抽空将剥削经看了两遍。 一十九万余字的长文,嬴政早已经可以全部背诵下来。 对于其中的法,他也没感觉有多么新奇。 只是这其中手段,着实有趣。 而更有趣的事情是,嬴政似乎从中窥见了,这一份长文本来应该对应的写作基础。 这不会是错觉。 他看了一会儿,大脑有些疲累,于是休息了一下,拿起另外的公文。 这是咸阳城农会的公文。 是夏收的相关报告。 因为农会的大部分基层领导都被嬴政抽调出去,支援其他地方的农会建制,所以现在农会的大部分工作,是按照之前既定的方略进行工作。 许多的工作安排,是可以沿用的。 但细节处,还是需要有些变动。 比如现在夏收时候了,任务繁重,应该下田干活的,不应当是平日里的那些老者,而应当换成壮年的丈夫。 预备的物资,由盐水,换成盐水加医师加避暑汤。 收获之后的秸秆处理,应当退粮之后,集中堆放何处,还要注意防火防水,拉回库房存放,留作冬日里的柴草和部分牛马的饲料。 这些安排,以往有专人计算和安排,如今这些也都落在了嬴政肩上。 嬴政看着这些报告,慢慢计算着,而后想起另外一件事情。 “刘宣。”嬴政唤了一声,身旁宦官立刻应声而进。 “陛下。”刘宣躬身一礼,静静等候嬴政的安排。 “去恤孤院里,找院长安来,顺便去叫人寻了争流前来。” 鞠子洲的那个义子争流,自从带回来之后,就是一直被嬴政养着的。 嬴政着人教授了争流文字和数算,如今,正是用他的时候了。 争流来到时候,依然是沉默寡言的姿态。 施了礼以后,争流便挺直了腰杆,站在那里,有点像是个傻子。 嬴政也没太在意争流的反应,他只是招招手,道:“争流,你来,帮叔父算一算这些事情,并且把这里到这里的计划变更和人员调动给安排好。” 嬴政甩给了争流十几斤的公文。 争流一句话也不,只是拿起一支笔,蘸饱了墨,慢慢按照自己过的那些,计算物资消耗的预算,并且审批人数和人手。 他不是第一次帮着嬴政处理这些东西。 因此,如今上手,轻车熟路。 墨者安来到时候,只看到嬴政捧着一卷书册看着,旁边小小年纪的争流则争分夺秒地辛勤计算。 “陛下。”安恭恭敬敬地施礼。 嬴政点了点头:“坐下。” 安一点也不客气,让坐下就坐下:“陛下找我什么事?” “朕要你记录的报告你记了吗?”嬴政问道。 安有些犹豫,点了点头:“记了。” “那么这一次,恤孤院中参与种植和收割的那些小儿的表现如何?”嬴政问道。 “他们见着了那些辛勤劳作才有最基本温饱的农人和更多的那些奴隶……”安斟酌道:“已经开始疑惑,并且不再浪掷粮食。” “那些未曾参与过种植和收割的小儿呢?” “他们并不相信世上有一日三餐吃不饱,甚至被饿杀的人。”安回答。 “只是不信?” “应该是还有很多……”安犹豫。 嬴政点了点头:“那么他们未曾亲见,也不曾亲身经历劳作,对于他人口中的劳作者,又是何种态度?” …… 鞠子洲正在与夏无且下棋。 围棋。 鞠子洲下不赢夏无且。 又一次的输棋,鞠子洲扔下了手中棋子,问道:“如今咸阳城中,我那一册书,已经传遍了?” “是的,小人所见,贵人们这些日子几乎都在讨论先生的文章。” “那么垦荒的事情如何了?”鞠子洲点了点头问道。 夏无且摇了摇头:“垦荒之事,小人便不知了。” “也罢。”鞠子洲叹气。 “不过鞠先生……”夏无且犹犹豫豫,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最近提到您的贵人们,无人不唾骂您。” “应该的,毕竟我对于他们,并没有安什么好心思。”鞠子洲笑起来:“他们骂我,才是正常的事情!” 剥削经这种东西,在此时出现,是很合适的。 因为正值地制变革,大家都想要掠夺更多的土地。 这个时候,是扩张的时候,也是野蛮生长的时候。 秩序还未完全磨合于现实,许多的手段,还在摸索期间。 嬴政虽然给大家指明了道路和未来的规划,但是该当以何种形式的手段统治这个世界,是大家还未想清楚的。 这个时候,一本帮助统治、帮助积累资本、帮助内卷的书出现。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看到,还没有什么。 可现在嬴政让大家都看到了。 而且大家还都知道对方已经看过了。 这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了。 谁也不确定,你的朋友会不会用上面的手段来对付你! 所以,要想让自己确实的存续下去,要么在内卷之中卷赢,成为最终利益的获得者。 要么就是躺平,让大家把你手里的资源吃干抹净! 要么不吃,要么吃饱。 除此之外,旁无别路!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4821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 初试 第309章 初试 没有多少人会喜欢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的竞争。 尤其是,这种竞争本身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贵族们本来本来可以不必参与到如此激烈的竞争之中去。 但他们被鞠子洲强行拖拽着,走进了这一场游戏。 提心吊胆是应有之义。 大贵族们或许可以赞一声鞠子洲,赞他给了自己一份完美的行动方略。 可是小贵族们则不然。 在游戏之中,他们输掉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所以他们对于鞠子洲这个家伙,毫无疑问是负面情绪居多。 但在骂过之后,所有人都要承认,鞠子洲确实是有才华的人。 他们这些贵族,有着最丰富的剥削别人的经验,所以他们对于这样剥削的东西是很敏感的。 有些东西,让他们自己去创造,他们创造不出来,可是你创造出来,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却又立刻可以知道,哪些是有变为现实的可能性的,哪些是胡乱臆测。 这样的本事,叫他们可以很轻易地辨识到,鞠子洲在《剥削经》当中所阐述的道理是真实的。 他所教授的那些理论、手段,也全部都是具有极强的可行性的! 那都是实实在在的本事! 教授了自己本事,理当开心。 但把自己卷入这样的游戏,又实在教人开心不起来。 贵族们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在夏收之后,开始了自己的第一轮手段的变革。 夏收之后,是新开垦的荒地第一次种植粮食。 咸阳城的一位姓许氏的小贵族,率先开启了内卷模式。 他在之前购置了一百零四名男女奴隶。 奴隶,在秦国为奴隶籍,如果没有主人同意,这些奴隶,是不能变为自由民的。 这是铁律。 通常情况下,也不会有哪位贵族给自己的奴隶自由身。 因为奴隶就像是牛马一样,是能做活的。 而给予奴隶自由民身份,相当于把家中牛马放生。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种损失! 这位姓许氏的小贵族,向他的奴隶们许诺,只要奴隶在接下来的半年之中,做活足够卖力,开垦出足够多的田地,那么他便可以获得自由民的身份,取消奴籍,并且获取到自己所开垦的土地的二十分之一的土地作为报酬! 这样的命令在一日之内,传遍了整个咸阳。 这位许氏的小贵族接下来变卖了自己家中的妾侍、金银、玩物,遣散了所有的门客,自己也开始准备节衣缩食,给奴隶们吃饱,让他们好好干活。 他手底下的奴隶们听到了许氏贵族的许诺,本来并不以为意。 但是随着这位贵族破釜沉舟一样的卖掉了自己手里所能卖掉的东西,给他们这些奴隶吃饱饭,并且在秦王政那里扯了一份文书之后,奴隶们便开始相信了。 于是他们吃饱了之后就是干活。 配备了新式的铁制农具,他们砍树、除草、杀虫蛇、垫坑洞。 并且翻整土地。 他们怀着无比热切的心思,为了自己的自由和财富而干活。 比起以往被驱赶着都要摸摸鱼划划水的做活,如今吃饱了睡醒了就是干活,工作效率高了三倍都不止。 许氏的小贵族看着造册官笔下那一亩又一亩的新增田土,高兴得合不拢嘴。 赌对了! 他兴奋无比。 对于鞠子洲在《剥削经》里所写的那些东西,他原本是不怎么相信的。 可是大家都在讨论,大家都在相信。 大家都知道,这本书传扬出来之后,天就变了。 天变了,他们这些人,也要变。 不然的话就会死。 这是没什么可的。 但是真的要跟着这本书指出的方向去变吗? 小贵族出身的许氏是有些犹豫的。 这一犹豫,便是足足六日的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他怕的! 怕自己被别人吞吃,怕自己落后于时代,怕自己失去高人一等的地位和经济状况。 他忧惧之下,对于女色都没了兴致,甚至拉矢都拉不出来了。 这怎么能行呢? 他纠结着,最终决定豪赌一场。 于是他变卖了自己心爱的妾侍,自己妻的首饰、自己的玩具、宝剑等东西,凑了钱,买了各种工具,开始沿着鞠子洲所给出的道路改变。 然后他成功了! 比起以前那些死气沉沉,丧尸一样的奴隶,如今的奴隶,干起活来,简直比农会的那群农民还猛! 而且他们是会加班熬夜的。 农会的农民一天才做活做多久? 他们只做不到四个时辰而已。 而许氏自己家里的奴隶们,他们可以一天做活接近八个时辰! 虽然后面做活的效率和细致程度肯定会低一些,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八个时辰! 就算是效率只与农会的那群农民持平,一个奴隶也能顶的上两名农民的工作量! 而开垦荒地,并不是什么精致的活计,细致程度不重要,做活做多久才最重要! 至于年底这些奴隶分走多少田地…… 笑话一样! 《剥削经》可了,这些人压榨身体过甚,猝死的可能性比一般人高得多咧! 只要后面他们死了,那就一亩地都不需要分出去了! 这么压榨,让这些奴隶以为他们是在为自己而努力奋斗,让他们拥有自己有希望的错觉! 而且还能收获到他们的感恩戴德,甚至连一个监视的人都不需要,这些人就自动的加班加点…… 《剥削经》真棒! 许氏松了一口气。 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咸阳城里的贵人们纷纷提了一口气。 许氏的动作向大家证明了《剥削经》的真实可信。 但,向下剥削,剥削那些没有生产资料的贱民、甚至奴隶,《剥削经》里面怎么的来着? 一个人身上最多也不过是数倍的收益而已。 真正可以提供最高收益的人,是掌握有生产资料的人! 剥削这样的人,所能够得到的利润,动辄数以千计! 几倍和几千倍。 贵族们都是过数算的。 尽管可能水平不高,但是简单的比较大小,他们是知道的! 所以,这位许氏在六月底的某一天,忽然遇到了一些周转上的困难,不得不变卖了许多田产。 王绾以简单的,只够买二十亩田地的资源,购置了这位许氏贵族的,一千四百亩田地,和二十人签订了文书的奴隶! 七十多倍的利润,一下子令人疯狂! 于是一家又一家的兼并。 趁火打劫、漫天要价、设计构陷……贵族们有的是招数。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4871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序幕 第310章 序幕 六月底到七月中的二十一天之间,咸阳城里的小贵族数量减少了两成左右。 相反,城里多了一批破产的知识分子。 这些人拖家带口,身无分文,有些,甚至欠有大额外债。 人们所能够听得到和看得到的痛苦似乎一下子集中起来了。 虽然粮食取得了丰收、农会的农民们感觉自己衣食无忧、甚至有空闲去与家人想约着到城外游玩。 可是城里一下子多出许多人叫苦哀嚎。 有些破产者拖家带口地游离于旧友府邸,有些则聚集于王宫正门,整日叫骂。 七月底,嬴政受到了几次刺杀。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反而,一些濒临破产的小贵族在嬴政遇刺的当日,便被大贵族们查出有与刺客交游。 一阵小小风雨。 这风雨里,有哀嚎,也有吃饱。 大贵族们如今比任何人都紧张嬴政的安危。 他们紧锣密鼓地帮着嬴政排查各种安全隐患,帮着在城中清缴各种危险人物。 追索了数日,一共牵连出十几家小贵族。 这些都是在这一次的斗争之中失败或者即将失败,陷入破产的家族。 他们因着这一次的地制变革和《剥削经》带来的竞争之中遭遇到了失败,没有得到分毫的好处,反而折损了过去所享有的荣华富贵,日子变得困苦无依,与过去的阔绰奢华形成对比,于是愤怒从心底里滋生。 他们开始愤恨嬴政。 并且开始愤恨鞠子洲。 于是他们谋划了刺杀。 第一个要刺杀的,当然是嬴政这个主动掀起变革的秦王。 如果没有嬴政搞事,那么这些贵族虽然得不到土地的所有权,但起码,一辈子无忧无虑。 可正是嬴政想要变革,他们这些人,才将将的被吞吃家产,受到了剥削,即将家道中落,落入贫困之中。 所以一切的错误,错在嬴政! 他们谋划刺杀嬴政,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事情。 大贵族们追查出来这些之后,将人交到了嬴政手中。 嬴政在午休之后,抽空去看了看,听着这些人的谩骂,看着这些人跪地哀嚎、求饶,他眼神平静。 他对于眼前的苦难,毫无怜悯。 类似的哭声,他在初入秦国时候的那一个秋天的大雨之中就见到过。 那是如今农会里的人的哭声。 那时候,大雨倾盆,房倒屋塌,衣不蔽体的妇人抱着因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孩童,坐在废墟前面,淋着雨,依偎者,雨水在眼眶与脸上纵横流动。 他们麻木着。 没有多少哀嚎和哭喊,像是画中静默的形象。 那时候的苦难和哭喊,是近乎无声的。 而眼前的是嚎啕如鼓。 两相对比,嬴政反而觉得,五年前的那苦难,似乎更能打动自己。 “你们骂朕也好,想要杀朕也好……”嬴政蹲下身子,看着牢房里的贵人们:“但游戏是你们自己加入的!” “赢了,你们并不会感激朕,也不会把赢来的土地和财富分给朕;但输了,为什么你们却要杀朕呢?” 嬴政摇了摇头:“比起朕所见到过的那些历来受到剥削的人,你们这才到哪儿?” 一贯受到剥削的那些人,反而是沉静的,是习惯于种种不公平,并且告诉自己:人就是分三六九等,世界就是如此不公的。 他们接受这一切。 反而这些一贯剥削别人的人,只失去了那些剥削得来的财富和特权,便心生杀机,无法接受。 真有趣! 嬴政想了想,道:“你们大抵,原本也可以是朕的朋友的!” 《邯郸稽考》之中,鞠子洲曾经描述过赵国破产的有氏的小贵族。 这些人在继承父辈财产的斗争之中失败、或者家族财产被大贵族侵占,因而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落魄成与原本就没有那些生产资料的穷人毫无二致的姿态。 他们或许怨天尤人,或许想办法恢复旧日荣光,但总归,他们要受到一些不公平的待遇,因此,他们的心底里是会有怨愤的。 在未来的社会形态塑造之上,这些人或许更倾向于旧的形态,并且想要恢复人上人的身份,但对于大贵族和大地主,他们和大多数穷人的态度是一致的。 换言之…… 嬴政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短期来看,与农会的人立场是一致的! “只诛首恶。”嬴政平淡道:“不追咎家人,他们家中小儿,年十岁之下,放置恤孤院中,年十岁之上,送入吏室法,妇人送入农会,择良人再行婚配,老者……拉去修渠。” 着,嬴政转身离开。 他身后,有些哭泣声停止,有人磕头感谢,更多的,还是恐惧和谩骂。 刺杀的事情,真要追究的话,其实是可以牵连很多的人的。 然而嬴政并不打算大开杀戒了。 这些落魄的贵族,有一个算一个,以后都是可以用的到的人才。 这一次的斗争之中,这些人落败,但他们能会不想恢复旧日的荣光吗? 他们需要一个机会。 而嬴政手中,就有这样的机会考核! 通过农会吏治考核的人,可以为官吏。 虽然比起这些人以前的荣光,这小吏位置定然差了许多,但他们除此之外,还有得选吗? 走出牢狱,嬴政走向了今天的工作。 阳光炽热,尘世如炉。 一场变革正在展开。 火热的天气里,人们展开这火热的斗争,无论胜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 八月底,大的斗争逐渐结束。 小贵族十去其三,大贵族少了两家。 财富再一次的集中。 大朝会时候,上朝的官员们人人脸上都是笑颜。 即便是以他们这些人的城府,喜气都是忍不住的。 就如辛苦耕耘,获得了丰收,老农虽然高兴,但嘴里总不免叫嚷:“收割太辛苦了,天太热了,庄稼收割起来太麻烦了。” 然而未经辛苦耕耘,却就收获了别人田地里的庄稼、并且得到了别人数代百年累计的家产,老农却不会有一句抱怨。 他会笑的合不拢嘴! 这样的收获,可是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得到一回的呢! 遇上了,只管高兴就是了。 人们高高兴兴地对着王座之上将冠冕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的少年秦王施礼。 如今,这不合礼制,有损秦王威严的举止,也变得那么潇洒自然,烨烨若神人。 施礼之后,嬴政开口了。 “近来咸阳城中,颇不安定,而国中如此正值大事,朕年岁尚且幼稚,如此的动荡,只怕于国无益。” 大家一听这话,便知道有些举动应该停止了。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5629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 应声 第311章 应声 “且,国中需要修一条三百余里的水渠,这其中,物料、粮食、劳役、钱财的流转,都需诸位配合。” “最紧要者,莫过于,粮食。” “人无粮则不能立。” “况且众人修渠挖漕,皆苦力也。” “自然,朕不能让劳役饿着肚子做活。” “可是,如今朕手中之粮食,怕也不够给劳役们吃用。” 嬴政把玩着手中的秦王冠冕。 底下群臣交换过眼神,确认立场,一言不发。 王绾想要开口,想了想,却忍住了。 他们继续等待。 嬴政看着手中的冠冕,叹气道:“众卿,这该如何是好呢?” 左相秦熹起身,一拜道:“陛下,臣愿献粮!” 嬴政抬眼看着秦熹。 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道:“叔父有心了,只是,这粮食,却不能教你,或者教别的什么人来献,你们手中的粮食,也是家人辛苦经营的,是你们自有的田地产出的粮食,属于你们自己,即便是朕,也无权在税务之外,拿取属于你们的财产!” “即便是为了秦国,也不行!”嬴政义正言辞:“若是秦国无法守卫秦人自己的私产,那么秦这个国,不要也罢!”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吃惊。 但随后,大家更加开心。 开心得几乎无法自抑。 隗状忽然由坐改为跪叩。 他起身,出列,然后向着嬴政,深深拜服,跪叩:“王上英明,过于尧舜!” 嬴政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开口。 紧接着,殿中众臣,像是得到了信号一样,纷纷向着嬴政跪伏身子。 他们这些刚刚吃饱了一轮的既得利益者,要将嬴政的话,变成秦国既定的法令! 他们向着嬴政跪叩,高呼英明。 嬴政低头看着他们,犹如高居天穹的神明,俯视脚下的蝼蚁打着各种小算盘。 他眼眸中,无悲无喜。 舍出去这如此多的利益,嬴政一点都不感觉肉疼。 这一两个月以来,以《剥削经》为枢纽,他们各显神通,侵占、剥削、夺取别家土地,加上自己本身就有的土地,如今他们获取到的土地,细细算来,至少占有秦国土地总数的两成! 骤然间得到了如此多的土地,他们高兴之余肯定是要担惊受怕的。 而今天,嬴政恰当的给了他们一个逼宫的机会,让他们看到了,彻底拥有这些土地的机会! 众人跪叩,嬴政不语。 目光扫过,黑压压六七十后脑。 好头颅! “众人呼朕英明,想必,朕的意见,是合乎天理人伦的了?”嬴政轻轻开口。 右相熊宸再拜道:“陛下之英明,自然是合乎天理人伦的自然之性!” “好啊!”嬴政将手中秦王冠冕扔在地上。 琉珠洒垂,在地上弹动,发出清脆响声。 冯去疾偷偷抬眼。 少年秦王端坐于王座之上,眉清目秀,气度如山。 “朕年少即位,因着年岁幼稚,所所知,都甚是稀少,过往两年,都有些思虑,思虑朕的政令是否有违背天理,不合于人情之处。” “陛下天生英才,所行之政,合乎天理,固于人情!”不知道哪个爱拍马屁的人立刻开口了。 随后,众人纷纷开口。 为了自己的利益,臣子们开口了。 他们这些还在这朝堂里的人,都是在这次斗争之中获得了胜利,并且攫取了极大的利益的人。 他们因为嬴政的新政而得到利益,自然也要拥护这新政,拥护这嬴政。 虽然拍马屁出来确实是有些不那么好听,可是转换一下思路,有了这样的能给臣民们带来如此大利益,带着大家共同走向辉煌富裕的君主,谁人能够否定他呢? “如今听到众卿如此话,朕便安心了。”嬴政叹气。 王绾越发不安。 不太对劲! 王绾是知道的。 从那一顿家宴之后,王绾就一直知道。 承认和开放土地的私有化,是嬴政和鞠子洲的计划。 但这并不是他们计划的目的,而是手段。 准确来,是手段的一环。 后面,这师兄弟两个,可是打算杀掉养肥了的猪仔的! 这也是,王绾先前回到家乡,向叔祖父寻求智慧的原因。 他把握不住这师兄弟两个人的思路,怕走错。 可是,眼下的一切,都与王绾、与叔祖父所料截然不同! 嬴政没有杀猪的打算。 反而,他要将贵族们这一次的斗争之中所得的利益彻底稳固下来,垂为定例,刻入法律之中! 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王绾不安着。 这样做了,不就代表了,以后即便是忠于嬴政的人,他们的利益,也与这朝堂里的人是一致的吗? 那嬴政以后还怎么杀猪吃肉? 王绾越想越糟糕。 他实在,想不通! “朕自幼便一直觉得,国家应当以保卫国人的私有财产为第一要务!”嬴政道:“师兄教朕时候,也是如此看法。” “在我师兄弟眼中,其实,秦法始终是有疏漏的。” “保卫国人私产这样的事情,国法之中,竟然没有定为永例,反而,利决于上,田归于王。” “法律、官吏甚至可以随意的剥夺国人家中私产、土地。” “这不对!”嬴政摇了摇头:“众卿觉得,朕的这个想法,有错吗?” “王!”王绾高呼。 众人跟着高呼。 “既然朕,那么便是法律错了,对么?” “王上所言甚是!”隗状认认真真地低头,一脸的义正言辞。 “如今的秦律,其大体源头,乃是百五十年前的商君所订立的,其间,历代先君,虽然都有对于秦法的改进,但是无论如何改进,当初的框架都没有发生大的变化。” “如今时移世易,世上出现了王上与鞠先生这等不世出的英杰,王上的才智,甚至高过当年商君,所能得到的智慧,自然也要比商君更加完备,更加正确!” 隗状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所以王上的判断,是正确的,而秦律相对于旁人,可以是对的,相对于陛下,则是错的!” “臣请陛下,改秦律!” “臣也请陛下,更改秦律!” “臣敢请陛下,更改秦律!” 一句又一句。 嬴政很清楚,他们这些人赞同的,并不是自己的理,而是自己带给他们的,利。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人是新的利益获得者,是秦国目前力量最强的一批人。 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利益获得者,有比这些人更加强大的利益获得者!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5659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 势 第312章 势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法律,是保障既得利益者利益的工具。 无论的有多么的天花乱坠,讲的有多么的娓娓动听,某些人是不是这个国家的既得利益者,是不是国家的主人,看这个国家的法律,是最能够看得到真相的。 正因为法律有着这样的特殊意味,所以在既得利益者面前,提起更改法律,无论这个提起的人是谁,他都要被警惕。 而在体制允许的范围内,按照某个人的意愿去更改法律,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除非是,更改后的法律,能够更加符合当前的既得利益者们的利益。 如此,这些满腹心思的老狐狸,才会心悦诚服地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而就是这样的困难事情,嬴政做起来却是一呼百应,水到渠成。 甚至,是这群老狐狸主动求着他去改变如今的法律。 就和当初嬴政杀死吕不韦一样。 这当然不是因为嬴政长得美。 实际上,这种手段起来复杂,但也无比简单。 就是单纯的,将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变成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事情,然后,不消你去苦心孤诣地用各种聪明智慧在刀尖上跳舞,那些顶尖的聪明人和有力量的人,便会自发的团结在你的身旁,为你献出他们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要符合更多数人的利益,那么你就会是无敌的。 管他什么吕不韦、什么品德、什么祖宗之成法、什么罕见之人杰。 一切都要在你面前俯首。 这个,就叫做,大势所趋。 这是阳谋,无可抵挡的谋略! 这样的谋略,在理论上,没有出奇之处,在韬略上,算不得最优最俭省。 然而,它最大的优点便是稳固。 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易地看到这阳谋的用意,但是看到有什么用呢? 你无法改变它。 与这大势为敌者,没有能力左右大势,这大势,甚至会教授着你,如何去破解大势;然而,当你真的照着它所教授的,去破解了这大势,得到了足以匹敌这大势的力量的时候,你真的还是这大势的敌人吗? 如今,嬴政便是营造出了一股属于他自己的势。 这势叫做地制改革。 用鞠子洲和嬴政两个人的语言,就是。 生产资料私有化! 人们是看得到这其中的利润的。 因为看得到,所以大家自愿的簇拥在嬴政身边,为他铲除吕不韦,为他荡平底下的小贵族,请他更改律法。 这一切的一切,大家都是很清醒很聪慧的。 过去的这段时间,他们也确实的,因为自己的聪慧和清醒而获取到了巨大的利润。 这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一次,他们拜服下去,拜得如此彻底。 他们心甘情愿地将更改秦国法律的权力,奉送到了嬴政手中。 他们相信,更改后的秦律,才能够更加适用于如今的他们,才能够更好的保障如今已经由不拥有土地的奴隶主,转变成为坐拥大片土地的地主的他们的利益。 最后的最后,嬴政又起了自己当前所忧心的事情。 他:“如今国中正遇大事,水渠的修建,事关往后一百年,关中之地的兴盛与否。” “这是万万不能有所闪失的。” “所以粮食的问题,一定要尽快解决。” “众卿,可有什么办法帮助朕,解决粮食的问题吗?” 官僚们沉默着。 嬴政静静的坐在最上方,看也不看他们。 这也是一场交换。 众臣用更改秦律的权力,与嬴政交换了权力的随意使用。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嬴政会如此心急。 急什么呢? 他们疑惑着。 但既然嬴政好不容易同意了这个交易,那么他们当然也就不能扫了嬴政的兴致。 “陛下可以加税。”王宇出列道。 嬴政点了点头:“加税以广征粮食,倒是可行。” 王宇低下头,回到队列之中。 小孩子嘛,到底还是好糊弄的。 加点税而已,不是大事! “然而。”嬴政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因为他将冠冕去除,所以众臣都可以看得到他清秀的脸上,那浮现出来的表情,绝对不是赞同的表情。 “然而,小民生存艰难,如今虽有粪肥、灰肥、虽然可以垄耕、一年两种,然而朕所知道的,底下氓隶度日艰难,常有一日三餐不能饱食的事情发生。” 王绾听到这转折,印证了自己的判断,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听到这个“一日三餐”的时候,脸色僵住。 一日三餐…… 这是一般小贵族的标准! 嬴政年纪不大,想要的却并不小啊! 他心念变幻。 众臣闻言,也都不觉得是嬴政口误错了。 也没人会觉得,这样一个手里把持着农会的少年秦王,这样一个比任何人都清楚氓隶庶人的生存情况的秦王,会在这方面有认知偏差。 所以,这个一日三餐,是故意的! 他想要的,比大家想象中多得多! 一日两餐和一日三餐,虽然只差一顿饭,但是这背后所代表的事情是,一倍以上的需求! 一日两餐时候,大多是早晨一餐,晚间一餐。 有些地方则是午间一餐,晚间一餐。 两顿饭,一顿干,一顿稀。 干的那一顿,大部分时候不用生火做饭,只吃干制的食物。 做饭所需的时间、做饭所需的粮食、所需的柴草……这些都是小数目。 可是一天三餐则就完全不同了。 按照贵族的生活来看,一天三顿的话,就是早中晚各一顿饭。 虽然餐数不多,可是需要的粮食是以前的一点五倍,柴薪所需,是以前的两倍,有功夫吃三顿的家庭,他们造饭所需要的时间成本、油脂、盐分这些的成本,都起码是以前的两倍了。 更要命的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够长久的支撑一天三顿饭的消耗呢? 什么样的家庭背景,才会舍得多吃一顿呢? 众人寂寂无声。 这位要的,恐怕不只是加税或者减税了。 他也要土地。 或者,别的。 众人沉默着。 隗状左右环顾。 身后有人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从队列之中踹了出去。 隗状打了个趔趄。 嬴政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隗状没有敢回头骂一句。 顶着嬴政的目光,隗状颇有些忐忑施礼。 “你有办法吗?”嬴政问道。 隗状深深低头:“臣,的确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本章完) s:///book/12/12805/896599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章 分润 &lt;!go&gt; “革秦 新()”查找最新章节! “讲一讲。”嬴政笑了笑。 “不管成熟不成熟,有想法,总比朕连想法都没有,要强的多。” “陛下可记得,以前的秦法之中,有以粮换爵的定制?” 嬴政缓缓点头:“卿的意思是,要寡人重启这旧制?” 旧制? 隗状瞳孔骤缩。 看来是不愿意以此种方法来行事的。 这位小秦王,比想象中更加棘手啊。 隗状点头:“正是,秦国,乃至于别国,都有此种习俗,故此,臣觉得,这法子,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可是朕觉得并不合理。”嬴政摇了摇头:“众卿以为,朕的这个想法,没有错?” “陛下当然是没有错的!”秦熹立刻附和。 随后,是熊宸熊延秦奚王绾这些人。 更多的人,还在犹豫。 说这个法子不合理,自然不是一句空话——不合理自然是要废除。 但是这个法子…… 大家隐秘地交换眼神,交流意见。 能够站在这朝堂之中的人,即便不是嬴政这样的天才人物,也大都是老狐狸。 没有人说话之前会不经大脑思考,也没有人会主动去做对自己毫无利益而专有坏处的事情。 嬴政今天的任何一句话说出来,都是要反馈到法律之中,反馈到日后的利益分配里面去的。 这是关系重大的。 所以,众人必须仔细思考。 不过,思考过来思考过去,众人仍是觉得,支持嬴政也没有什么坏处。 即便是废除了以粮食换取爵位的制度,对于众人以及众人所在的家族而言,也是没有多大的坏处的。 这些事情,只对于地方上的小贵族有点损害! 所以,支持也没有坏处! 紧接着,又是两人进献策略。 不过嬴政依然不满意。 通过这样的进献过程,大家也慢慢掌握了一些信息。 嬴政的底线是,不向底层的氓隶庶人加税。 但是他仍是要获取到更多的粮食。 大家由此,也都知道了,嬴政是想让在座的各位,以及各位所代表的那些地主们,纳税,交粮。 这是在伸手向大家要钱。 不能说是完全的坏事。 伸手要钱,只能说明嬴政是要依仗大家的。 而嬴政所想要的,是将伸手要钱这个过程定为一种制度。 这在一般而言,是坏事。 可是人精们转瞬之间便可以得到一个结论——之后,这个伸手要钱的过程定为税制之后,大家的义务也就随之确定。 随后而来的,便会是权力。 便会是自己等人在这个国家里面的一切权益利益得到保护的过程。 这是一件好事。 众人眼神晦涩。 可能是一件好事。 具体的,还要看这位小秦王要钱的方式,以及要钱要粮食的多少。 太多的话,大家伤筋动骨,肯定是不爽的。 可是太少的话,也就意味着,以后嬴政是有可能对大家翻脸的。 这个额度,很重要。 而且怎么跟大家要这些钱,以什么名义要,也很重要。 大家等待着。 一个个人上前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待到时间临近中午时候,嬴政嘱咐人上了饭菜,众人该上厕所的悄悄的一个两个结队去了,随后,净手净口,一人一桌,坐在殿中,一面吃喝,一面谈论这件事情。 气氛渐渐火热起来。 先前,小秦王威仪甚重,大家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话, 可是一个个人说了去,小秦王开口否定这些意见。 虽然言辞并不可亲,然而小秦王对于众人的亲善态度逐渐盖过了那股子气势。 于是大家活泛起来,与这位威仪难以言明的少年人开起玩笑。 有些宗室的贵族甚至问题嬴政关于纳妃的事情来了。 他们或者以长辈的口吻关怀说道,使太弟久居东宫不好。 或者就是说着君不可一日无子,国不可一日无君这类的说法。 有些则是纯粹的向着嬴政推销各种类型的美人。 有些喜欢十四五岁,豆蔻梢头的处子,爱她们天真烂漫;有些则喜爱二十来岁的大龄妇人,爱她们成熟妩媚,放得开。 有些喜爱大家淑女,有些说小家之中蕴有碧玉。 谈论起这样的事情,似乎嬴政身上的一切威严也都消失了。 大家进一步的亲善起来。 有人调侃着,指着在旁记录的史官司马结说道:“臣听闻,司马起居家中便有一位性情均淑的小孙女,只比陛下小两岁,如今正是要……” 司马结脸上抽搐。 嬴政随意笑了笑,转头对着身旁宦官问道:“你觉得,王后若是听到了今日这些人的话,会是如何反应?” 那说笑的人的笑意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这是什么意思? 嬴政笑起来:“瞧把你吓的!” 他笑着,逐渐开怀。 那贵族愣了一下,喝了一口酒水压惊,然后也跟着大笑起来:“陛下可真会开玩笑。” “朕也是第一次开玩笑。”嬴政笑着,笑得合不拢嘴:“以往只是听师兄与朕玩笑,倒是未曾试过自己主动与人玩笑。” “如今想来,感觉也是不错的!” 他这么说着,忽然有所领悟一样,说道:“朕方才想起了。” “众卿与朕,若不是亲戚,便是家中的故交,也大多算是朕的长辈亲朋,又是与朕一同治理秦国。” “照道理来说,秦国,是朕的国;也是诸位的国。” “这天下之民,皆都是你我之民。” “餐民残民虐民之事,朕不可为之,各位,也应不得为之!” 正在饮酒的秦熹一口酒水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他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惊恐看着嬴政。 这位小秦王。 大家都知道他的。 大家都知道他掌控欲强烈,都知道他不可能放手自己手中的权力。 但是如今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试探? 不! 没有人会把权力拿出来给人做试探。 即便有,那种傻逼也绝对不可能是嬴政这位上位就诛杀了吕不韦的罕见人杰。 那么,他拿出这些利益的目的是什么? 共治秦国? 说的好听。 但是实际上你真的愿意把权力下放吗? 这是在搞什么鬼? 言笑之声不绝于耳的宴席一下子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嬴政,等待嬴政。 嬴政笑着继续说道:“朕建制农会之时,本就存了如此的心思,如今忍不住,与诸位分说。”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quot;收藏&quot;记录本次(第313章 分润)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革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lt;!over&gt; s:///book/12/12805/896599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 疑云 第314章 疑云 “朕自幼在赵国成长,一路以来,所经所受,不过是一个质子所经历的。”嬴政没有直接开口讲述自己的意图,而是开口起了自己的童年。 众臣静听。 至于嬴政的那个童年,有几分真实情况,他们并不关心。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故事,从这样一个人嘴里,在这样一个场合里出来。 它所能够代表的是什么呢? “秦赵之间有一笔血仇,所以赵人痛恨秦人,” “而朕,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秦人。” 嬴政摇了摇头:“以故,幼年时候,朕着实的吃了一些苦楚。” “也幸而有这段苦楚,朕由此知道了,原来底下氓隶庶人的日子,那么难过。” “赵地土地贫瘠,粮食亩产六十九斤十四两。” “以秦国的度量衡,就是七十斤多一些。” “但他们的亩,比秦国的亩大一些。” “最终折算下来,依照我的师兄曾经估算的那样,赵地的粮食产量是比秦国要少一些的。” “加上,土地的兼并,小民手中没有多少土地,所以生活困苦。” “财富也因为土地的分配而相对集中。” “更有意思的事情是……”嬴政环视众臣:“反而是,拥有着更多土地的这些贵人们,纳税更少!” “于是国家所能够收到的税收比起我秦国,差了不止一筹。” “国库由此不丰裕。” “也就因此,他们赵地,能够养活的官吏极少,国家对于底下乡村,有和没有,是一样的!” “甚至,没有了赵国,赵人反而可能过得更好!”嬴政摇头:“这样的国家,莫是修一道三百里的水渠给百姓,便是修一条直道,都很困难!” “众卿觉得,赵国,这样的国家,如何?” “骜以为,赵国不好!”蒙骜起身,出列,对着嬴政施礼而后道:“赵国这样的国家,因为税收少,所以官吏少,对于民众的管控和掌握能力极差!” “这也就是,打仗的时候,他们所能够找到的合格的兵员少之又少!” “加上,小贵族们兼抑土地,只管自家门前富贵,由是,百姓困苦,内部必然会有动乱。” 嬴政赞许看了一眼蒙骜:“蒙太傅所言,正与朕之所见,一一竞合!” 蒙骜施礼,回座。 黑赵国一把,没什么可的,正常情况。 但嬴政真的见过那些吗? 蒙骜觉得未必。 大约,只是一种托词? 但是,这样的托词所能够表达的含义已经十分明显了! 举赵国的例子就证明了,嬴政不希望秦国发生赵国那样的事情。 土地兼并、财富过度集中、贵族纳税少、政府对于基层掌控力度差。 嬴政想要的,是相反的! 但…… 众人对视,一言不发。 有些人倒了酒,慢慢喝着,冷眼看着嬴政。 不让搞土地兼并,就是不让大家正常的发展和积累财富。 这能行吗? 肯定是不能行的! 尝过了甜头的人,没有愿意停下扩张的脚步的! 有些人开始动摇。 大部分人还在观望。 因为嬴政话还没有完。 前面这些话,只是定个基调而已,后面的,才真正重要。 “朕并不希望,秦国沦为与赵地一样的国家。” “否则的话,朕便是愧对先王、愧对祖宗!”嬴政叹息:“但是朕仍是想,想要让众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属于自己的财富。” “于是朕开始了将土地私有化的设想。” “但当初,朕年幼,所以各种无端的设想,只是小儿辈自行臆测。” “不合道理,没有根据。” “后来朕遇到偃国质子丹。” “与之交游,听他讲述,偃国的情况。” “偃国的情况,比起赵国要复杂一些。” “因为偃国有些地方贫寒无比,有些地方则富得流油。”嬴政以一种吟颂的语调道:“朕听他,偃国啊,有太白之山,终年积雪,然而物产之丰饶,堪比云梦大泽!” “其间之胡,可以木棒随手敲杀麋鹿一般的狍子,也可以瓢,入水中舀肥鱼!” “只要肯动一动,就饿不着!” “那样的土地……”嬴政赞叹道:“朕也想要啊!” “朕想过的,若是我秦国有了那样的土地……那该有多好?” 但问题是…… 众人对视。 那是胡人的地盘。 距离秦国,有韩国、赵国、偃国、魏国的阻隔。 嬴政想要那块地,除非是,把这些国家打服,借路过去。 又或者。 蒙骜老眼之中射出炯炯热光。 他需要一场浩大的战争! 蒙骜两年前被魏无忌击败,一世英名为人做了嫁衣。 如今,他身体不行了,却越发的想要以一场大胜为自己的生命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所以他从嬴政的话语里面,听到了一丝霸道无比的杀气。 他所听到的嬴政的话是:“我想灭掉这些国家!” “赵国不好,它弱!我想灭掉赵国,尽收其地!” “偃国富庶,我想要它富庶的那些地盘,我想灭掉偃国!” “胡人有富庶的地盘,我想要灭掉胡人!” “我想要得到那些我所想要的土地!” 蒙骜胸中意气激荡,身体里热血沸腾。 这样雄心壮志的君主! 这正是蒙骜所需要的。 一位将军,临死之际,他所希望的,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场大战,是一场胜仗,而不是一场名垂青史的大败。 “现在秦国没有那些土地,但是我们不妨畅想一下,拥有那些土地之后,应该怎么治理。”嬴政道:“朕就经常想,越是想,越是觉得,在没有那些土地的时候,有些规矩,就应当立起来,否则的话,以后就很麻烦了!” “王上的意思是……”蒙骜问道:“现如今就要把以后的策略定下来?” “是这样。”嬴政点了点头。 “王上野心甚大!”蒙骜感慨万千:“臣愿意支持王上的野心。” “好!”嬴政饮了一口酒:“那么有些事情要提前下来了。” “众卿也都听一听,看看朕的话,你们支持不支持……” “朕想要让秦国境内,都建制农会。” “一地有一地的农会。” “氓隶庶人都集结起来,土地归于他们自己私有,然而以农会的形式,对于各地进行直接的,比以往更加深入的管理。” “这种管理,一方面,需要更多的士人、另一方面,也可以使氓隶庶人们拥有足够的耕牛、铁犁、铁斧、铁锄等工具。” “如此,农夫做活轻松,官吏们按照咸阳的模式进行扩大,一年两种,粮食会增多许多,同时,税收的问题,也不再是什么问题。” “而他们最终所得,可以以他们所拥有的土地多少来定夺。” “而在这其中,便是朕与众卿所的,分润权力。” “你们的子弟,可以去到各地,管理农会嘛!” 众人惊疑不定。 这位小秦王,先前为了对抗众人,而清缴了各地的小贵族、并且设立了考核制度,为何如今却又尽弃前功,愿意把基层的管理权力让渡出来了?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 好戏开局 第315章 好戏开局 谨慎的猜度,竭力地思索。 众人很难以跟得上嬴政的思路,但也知道这位小秦王绝对不是什么慈善之人。 没有什么慈善之人可以一上台就把吕不韦逼杀掉。 没有什么慈善之人可以面不改色地以田牌的游戏收割那么许多财富。 更没有什么慈善之人,可以平平静静地指使朝中众人,将基层管理和乡里势力杀得近乎真空。 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做这种慈善之事。 他付出了,就必定会有想要的东西。 而越是付出的多,就越是,想要更多! 众人不语。 于是嬴政继续开口:“农会这等集体化的东西,其优点是很明显的。” “而且朕觉得,秦国的未来,毕竟是农会这样集体化的未来!” “但即便如此,朕依然不想要在氓隶庶人的口中夺取他们本就不多的食料。” “朕不会给他们加税。” “要加税,就给拥有更多的土地的人加税!” “一般的人,氓隶庶人之属,至不过上田一两百亩而已。” “多,也不会太多。”嬴政摇头,脸上挂着笑:“众卿觉得,一两百亩地,能做什么?” 隗状不语。 冯去疾有些想话,但他站不起身来。 他身旁,两个人若无其事地按着他的肩膀。 这时候,不应当是他们这些人开口的时候! 需要等,等嬴政真正把他的计划,和他预备向众人收取的好处,制成一个相对完备,可以实施的规矩,了出来,众人才好评判一切。 蒙骜大口饮酒。 他是无所谓这些的。 众人也没有谁人愿意听他的意见了。 他的身体,已经扛不住太多的事情。 医师已经判定了,他至多,也就是这两年了。 儿子儿媳,甚至妻,族中的亲戚,如今看他,都是满脸哀伤。 他们看着蒙骜,总是开口劝他休息,劝他去享受享受。 他们脸上带着哀伤。 然而他们已经在为蒙骜考虑身后事了。 喜欢的陪葬、喜好的亩地、身后蒙氏一族的安排、各种产业的划分、诸类人脉的移交…… 他们仍旧关心着蒙骜。 或许哀伤是真的,或许关切也是真的。 但蒙骜已经死了。 他活着,但是在所有人的眼里,蒙骜已经站在了一个死者的位置上。 蒙骜憋闷。 但他毫无办法! 他现在连家族的利益也不关心了。 他想要战争,一场轰轰烈烈的,适合自己的战争。 最好是战胜,输了也没什么关系。 他只想要那种热血沸腾,感受到自己仍然活着的感觉。 他蒙骜,是个活人! 他还没死! 他大口饮酒,大口吃肉。 旁人自顾自交谈。 他们等待着嬴政。 “因此,入农会者,家中田产在五百亩地之下者,税二十五税一。” “五百亩以上,两千亩以下者,五百亩地,按二十五税一,超过五百亩的部分,二十税一。” “两千亩以上,一万亩以下者……” 一条一条,一句一句,大家听得真切。 也因此,大家知道了嬴政的目的。 他并不禁绝土地兼并。 但贵族们知道,嬴政需要让这些拥有更多土地的贵族们,承担起主要的税务。 而承担了义务,相应的,得到的权力也是巨大的。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问题,但是一时半会儿,贵人们看不出来明显的陷阱。 没有什么会让自己吃大亏的条目。 甚至,这样的条款,让大家看到的,是一种可以继续扩张的可能性。 嬴政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和刚才的这一席话,大家知道,嬴政是想要发动对外战争,吞并弱国的。 所以他需要对于基层的掌控。 他需要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兵士,用有足够的精兵。 而他的精兵,大家都知道,是由农会培养出来的。 所谓的精兵,首先是要身强体壮。 一天一餐的人,只能是饿不死,身强体壮就算了。 只有一天两餐、两餐以上的人,才能够身强体壮,打起仗来,才能够无往不利。 这是一切的基础。 所以嬴政所需要的是,氓隶庶人能够吃饱饭,一天两顿,甚至……一日三餐! 这是一个底线要求。 而完成这个要求就意味着,要让那群贱氓,手里有粮,心里有希望。 但是光靠嬴政自己,他做不到。 所以他必须需要做的事情是,求助于各家。 让各家出人出粮出钱,帮助他建制农会,进而,帮他培养精兵。 然后,就是对外战争。 兵士足够强大的话,就算上将军的位置上栓条狗,狗都能带着大军打赢战争,这是没有任何争议和可以质疑的事情。 能够培养出足够的精兵,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赢了之后呢? 嬴政方才他早就已经在设想赢了之后的事情了。 那就明了,赢了之后,占领地区,也会是建制农会。 那么到时候这些地区的土地,应当也是由他们这些人去吃。 嬴政自己作为秦王,吃大头,他们这些人吃剩下来的。 氓隶庶人跟着吃点残羹剩饭,让他们有个一日三餐,便也就可以了。 如此…… 众人对视。 如果是以前一年两收、不用粪肥时候,使氓隶庶人一天三餐,或许优点肉疼。 但如今,咸阳附近农会所拥有的土地里,庄稼的收成比以前高了一倍都不止。 给氓隶庶人一日三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花个一二十年,农会的实际掌控权,不就是大家的了吗? 嬴政这怕是,以未来换现在的透支型策略。 大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这样的税制,是针对加入农会,服从集体安排的土地的税制,而对于不入农会者……”嬴政笑了笑。 “税收翻倍。” 众人震动。 迷茫对视之后,心中疑窦丛生。 一个国家鼓励人们去做一件事,或者不鼓励一个人做一件事,是可以通过政策和法律提现的。 如今,这是要以税制体现? 但是目的呢? 大家不清楚。 “臣支持陛下的想法!”隗状这狗东西已经在高声呐喊了。 “陛下爱民如此,真乃庶人之父母,百姓之大人!” 众人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后一个个出声表态。 熊宸迟疑一下。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很奇怪,这种策略明明是对自己有利的。 可是想到姐姐华阳太后的话语,他心中总有一股子危机感。 身旁楚系的人跟着众人起身,站在那里,挡住了他坐在原地的身影。 嬴政扫了一眼,没有话。 好片刻,殿中所有人都起身表态了。 嬴政终于满意点了点头。 “善。” “看来寡人的想法,是合乎道理,合乎人事的。” 既然是对的了,那便实施罢。 看看最后,谁人笑的出声。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 困难 第316章 困难 雉盯着烤熟了的肉,嘴里不断分泌口水。 新猎来的长龙剥皮洗净,架在火上,猛火炙烤,肉由粉嫩嫩的带着血丝沁出水光的润泽颜色,在火焰炙烤之下,色泽慢慢变深,水光滋滋地被蒸发,留下来的,是更加油润的光泽。 油润反射火光,有些明晃晃的,芬芳的气息在火焰的催发之下,慢慢铺满整间房屋。 随后的炙烤,令得油脂沁出,滴落。 油脂溅落在炭火之上,滋滋拉拉的,香味更加诱人。 而那火上的肉食,已然深褐,带些金黄。 这时候,负责烤肉的石神在肉上刷了一层酱汁,属于青菜的清新味道顿时包裹住了慢慢变得金黄的肉。 酱汁在烤肉上鼓起气泡,而后气泡破裂,炸开更加难以形容的馥郁香味。 雉已经止不住口水。 他的双手不自觉搓来搓去,眼睛直勾勾钉在烤肉上面。 肚肠之内,咕噜噜一阵响声。 饥饿此时出现。 理智被一种名为饿魔的东西占据。 他舔舐嘴唇,几乎想要上手。 即在一边看着雉流口水,脸上挂满笑意。 他记得,以前自己刚刚能够吃饱的时候,父亲也是如此坐在一边,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对着烹饪出来浓香扑鼻的肉食流口水,看着自己对着肉食疯狂啃噬。 即自己也很想吃肉。 不过此时,他的渴望,可以被更多的渴望和理智压抑。 “饿了罢?”即问道:“可以吃了,多吃一点。” 他着,有点肉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小心打开,然后取出一块白里透黄的盐巴,小心地掰下一块,放在碗里,用刀柄捣碎,然后把盐巴递给雉。 雉听到可以吃肉,早已经等的不耐。 石神刚刚把肉从火上取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 这结局当然是被烫得不轻。 然而雉无畏无惧,虽然很烫,虽然难以忍受,但他还是把肉在双手之中抛来抛去。 无论如何,肉不离手。 手里的色泽金黄的烤肉如今就是整个世界。 他看着这烤肉,猛咽了一口口水。 但他没有埋头猛吃。 他小心翼翼地,等待肉凉了一些,然后用早已经备好的荷叶包住,塞进怀里:“我先回去了。” 即忍不住笑起来。 “这小子!” “既然家里有人,就多带一些。”石神也很有一些欣慰。 “记得明天早点来,还要去修路呢!”去疾已经将一条完整的烤大龙斩成数段,包在荷叶里面,用草绳系住,递给了雉。 雉没有道谢,只接过这包烤肉,急匆匆赶回去。 “小子!”即在一边,看着自己捣好了的盐巴,有些感到可惜。 “真是的,我这个月的盐巴配额就这么点了。”即舔了舔用来捣盐巴的刀柄。 “这小子跟我以前一个样的!”石神笑呵呵的:“有精神,有力气。” “谁以前不是这样的?”即用了一点水,化开了碗里的碎盐巴,小口小口喝着盐水,好一会儿,又拿起一块肉啃了。 去疾坐在他身边。 他们在这间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烤着火,休息着。 “明日里去问问县令和姓周的,看看配发下来的铁器到了没有。”石神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建设农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即便是在咸阳之地,即便是嬴政,即便是嬴政带着一万多人,当初嬴政的建设也并非是一帆风顺。 他照样付出了许多的代价,换取了各种物资,用了一两年时间,才堪堪得到了一个雏形。 如今这穷乡僻壤里面,虽粮食够用,人手理论上也足够,可是即、去疾等人建设农会,困难重重。 首先就是缺钱。 咸阳那里拔下来的经费有限,而且最优先拿到这经费的人,其实不是他们这些做事情的人,而是周决那样的人。 即等人并不清楚周决有什么要事要处理,但他们知道,需要周决的时候,这个家伙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而不需要这个家伙的时候,这家伙总能从各种角度、以各种借口,跑到他们面前唠唠叨叨。 即便如此,即还是可以忍受的。 因为周决他们最多只是扣押这些钱,而并不敢贪污。 但,咸阳的拨款是黄金,一饼一饼的,黄金。 这样的贵金属,价值很高,一斤价值约近一万钱。 可问题是,即、石神这些人所需要的并不是黄金。 他们只需要金、只需要钱币。 底下的乡民们,大多不认得黄金。 他们认铜板! 外圆内方的秦半两。 钱的问题之后,是器具的问题。 他们现在所用的铁器,是咸阳运来的,这几年来的存货。 这些铁器,出售的话,没有太高的价钱,他们也用得起。 可问题是,由咸阳运送过来,道路漫长,光是运费和路上人吃马嚼的,花费就远比铁器要贵的多了。 而且能够运来的器具数量十分有限。 他们把乡民们需要居住的房子建好之后,发现道路、地基、以及聚居区域旁边的林地、野兽等等都要处理。 但没有工具,难道要叫人用双手挖土吗? 过去用的那些石头木头的工具,用过铁器之后,就会发现那些东西没法儿再用。 怎么用,怎么别扭。 好容易搞定了人,服他们愿意跟着一块干活,可是因为等器具的问题,这些人又散做鸟兽。 如今愿意跟着一块平整道路的人,也不多了。 虽然乡民们赶集即和石神,甚至也感激着那位派人来给大家改善生活的秦王陛下。 可是,总归,大家需要生活。 要生活就需要粮食、盐巴、酱、菜、柴火。 获取这些,都需要工具。 没有工具,就要给钱。 如今钱拿不出来,又要让大家跟着吃苦受罪,这是很难办的。 还有人肯跟着干活,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即等人也没法儿抱怨什么。 毕竟乡民们也没有错。 “工具啊、钱啊……”石神恶狠狠咀嚼龙肉。 这些问题,是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最大的问题。 而且,这两样问题,是以他们的力量,根本就无法解决的。 “我记得,秦王陛下来的时候跟我们过的?”去疾忽然开口:“我记得秦王陛下过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写信给他的!” 即抬头看向去疾。 石神咀嚼的动作停下。 他们都快忘记还有这茬了。 以前他们不会认字,不会写字,所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今虽然也还是不会认字,不会写字。 但有些简单的字,已经可以摸索着写一写了。 “要不要请先生为我们写信?”石神问道。 即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还是不要声张。”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 追踪 第317章 追踪 九月初,远在咸阳的嬴政收到了十四封信。 这十四封信,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寄来。 十四封信,分别代表了十四个建制之中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的农会。 嬴政看过这些写的乱七八糟,意思都不大能够表达清楚的书信,好生的将书简收好,而后招来赵高。 赵高在铜铁炉日久,虽然并不完全了解鞠子洲做事的办法和次序,但照葫芦画瓢,他还是会的。 所以一应的事情,虽然难免有所纰漏,但铜铁炉发展不错。 就是……工人每日只工作三个半时辰,实话,产能不够。 而且铜铁炉现在每天所需要的铁矿石的量太大,附近的河水、也是不足。 各种各样的问题,鞠子洲在与不在,都会发生。 区别只在于,鞠子洲可以很轻易的解决这些问题,而赵高则需要费些力气。 今日得到嬴政的召唤,赵高原本以为,是嬴政打算将自己抽调回去。 比起在铜铁炉混日子,赵高还是更喜欢去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实验。 但是嬴政开口之后,赵高发现是自己想的太多。 “铜铁炉中现如今有成了家的熟练工人多少个?” “六百六十四。”赵高立刻回答。 “六百六十四……若是将这六百六十四人除去一半,你能否保证铜铁炉正常运行?” “一半?!”赵高既惊讶又害怕:“若是只去除个一百几十人,奴婢还是可以保证其正常运转,并且使工人们加加班,也不会太耽搁生产。” “但是这些成了家的熟练工人是做活最踏实的,若是将他们去除一半……恐怕厂子里人心慌乱起来,有些事情找不到人做,就很影响生产了。” 嬴政皱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这倒是个问题。” “那么未成婚的熟练工人呢?”嬴政又问:“人数大约有多少?” “还有两千七百一十三人。” “这么多?”嬴政挑眉。 “这是,鞠先生划分出来的,三年以上工龄,可以称之熟练工人。” “那么这部分人,做活不那么踏实,对吗?” 赵高脖子一缩:“陛下,这是连鞠先生也……” “好了!”嬴政扬了扬手:“这样,你拿了这些书信去给他看看,让他出个主意。” 他,赵高自然知道指的是谁。 “唯。”赵高拜服。 从宫中退出来之后,赵高抱着一摞竹简,慢慢穿行于宫中。 秦喜和秦乐这时候骑着一直猪一样的肥大老虎,撞了上来。 老虎将赵高撞翻在地。 “抱歉啊!”秦乐翻身勒住胖老虎的脖子。 老虎借机停顿下来,趴在地面,吐出舌头,连连喘气。 秦喜帮着赵高将竹简收拾了,瞪大了双眼看着赵高。 “你回来啦!” 赵高看着秦喜,苦笑一声:“您就别作弄我了,我有事情要做的!” “那不成!”秦喜骑在赵高身上,道:“争流大兄已经不与我们玩了,父王,要我们多做些事情,我们明明都已经可以保证每一次都把麦粉炸响了,父王却还是不满意……” “已经可以保证每一次都炸响了?”赵高一听,来了精神:“如今可以炸到什么程度了?” “我昨天刚炸死了一头肥豚。”秦喜高兴道。 “啧。”赵高赞叹道:“小公子果然是有天分的!” “起来,阿高。”秦喜乐呵呵问道:“你还知道别的像麦粉一样的东西可以炸吗?” “这臣下就不知道了。”赵高摇摇头:“但是以我先前的实验来看,麦粉能够炸起来,主要不是它自己爆炸。” “麦粉本身,似乎就只是可以很快燃烧而已。” “对啊。”秦喜挠挠头:“我也知道啊,可是我试过很多东西,似乎就只有它能够炸起来!” “但是麦粉要炸,最重要的还不是麦粉本身,而是营造出合适的环境……”赵高摇了摇头:“这种东西,是没法儿按照陛下的要求,作为武器使用的。” “那也没办法嘛,我倒是试过添加一些硫磺、铅粉、炭粉之类的东西,但是似乎没有太大的帮助。”秦喜像个大人一样的哀叹:“父王好像也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了呢。” “失败了那么多次,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得到了个不能用的东西,陛下失望,也是理所当然的?”赵高笑起来。 “你拿这么多东西是要去做什么啊?”秦喜从赵高手里,拿起一卷竹简。 “这是什么?新的实验记录吗?” “这倒不是。”赵高干笑。 秦喜打开竹简,翻看了看。 但看不懂。 “这什么啊……”秦喜挠头。 “这玩意儿,是要拿给鞠先生看的。”赵高回答:“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是伯父啊!”秦喜拍了拍手:“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伯父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知道倒是知道……”赵高犹豫一下:“但是鞠先生如今正在静养,小公子您过去……似乎不大方便啊。” “诶?”秦喜愣了一下,随后漆黑的瞳子滴溜溜转着圈:“那我们就不去啦,你帮我问伯父安。” “好的。”赵高见到秦喜今日这么好话,开心起来,擦了擦汗,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竹简,小跑着离开。 好半天,他拐了好几个弯,确定秦喜没有跟上来,这才放下心来,朝着鞠子洲如今的居所走去。 “起来!”确定了赵高走远了,秦喜踢了一脚趴在地上装死的肥胖老虎:“起来,带我去找赵高!” 肥胖的老虎喉咙里呼呼噜噜发出什么声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肥肉,趴在地上原本赵高被撞倒的地方闻了闻,随后甩开步子,带着秦喜和秦乐往前走。 “兄长,我们这样,不太好?”秦乐有些心虚:“他都了,伯父正在静养呢……” “嘁,有什么关系!”秦喜满不在乎:“我们只在白天去,不打扰伯父休息不就行了?” “那……那好,可是父王如果问起来……” “父王问起来,我顶着!”秦喜拍了拍小胸脯。 “那好!”秦乐在老虎屁股上打了一巴掌,笑呵呵道:“跑快点,晚上给你加餐!” 老虎哪能受得了这个,顿时,它小跑了起来。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赵高 第318章 赵高 赵高到时,鞠子洲刚刚睡下。 他如今被幽囚着,每日没什么事情做,只是依据还未完全磨损消亡的过往记忆,写些东西,生活反而规律起来。 他是白日里休息,夜晚才开始写东西的。 幽寂的长夜,的确是很适合写东西。 白日里的话,虽然也可以是很安静的,但鞠子洲还是很喜欢晒晒太阳,休息休息。 白日休憩,这对于过去的他,大约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虽然细节上,来龙去脉已经记不清楚,可还是能够有所印象,并且影响如今的行为模式。 这种行为模式的固定,就叫做,潜移默化。 他自己知道这是过去的一些影响仍旧留在身上的结果,不过也没必要改了。 就留着一点因为过去而存在的小习惯,提醒自己到底是谁,也是件好事。 赵高得知鞠子洲正在休息,只是坐在院子里,不敢打扰。 鞠子洲对于王宫之中的那位小秦王、对于如今正在发生着令人完全看不懂的变化,日益变得奇怪的这个秦国而言,都是具有着相当特殊的意义的。 赵高本人虽然并不喜欢鞠子洲,但他到底是敬重对方的。 等待是很漫长的过程。 期间,赵高无聊,索性展开了自己带来的竹简,慢慢翻看。 这些竹简上面,字体歪歪扭扭,词句不成逻辑,更贴近于口语而不是书面用法,读来会给人一种奇怪的错乱感觉。 不仔细思索,很难弄懂里面具体要表达的含义。 赵高慢慢的思索着,竟然也大致弄明白了里面的意思。 大约就是求援。 工具、钱币、人手、时间、技术等的各个方面,那些地方都会有缺少。 在赵高看来,这也是正常的。 掌管铜铁炉这段时间,赵高虽然并不作为,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是很认真地了解了一遍铜铁炉的内部结构和运行模式的。 这是一种秦国、包括别国,都从来没有过的模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赵高恐怕都很难想象,世上会存在着这么一个玩意儿。 而更加令人震颤的事情是,里面的工人的待遇。 他们每天是真的,只做三个半时辰的事情。 其余时间,不是在玩乐,就是在睡觉。 即便如此,他们的薪资待遇,也足以让赵高感到惊奇。 这世道里,秦国粮食产量提高了之后,粟米、小麦纷纷降价,如今也都是二十七八个钱就能买一石。 可铜铁炉的工人,每日做足三个半时辰,就能有十个钱拿。 后续,工龄提高了,还能有更高的工资! 而且,这群人在工地里,是包食宿的! 也就是,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他们每天的十个钱工钱,都是可以存下来的! 不过据赵高所知。 这群人,很少有选择存钱的。 他们很热衷于玩乐、享受。 单身的丈夫们往往也不太愿意成婚,有了需求,大部分是花些钱,在城里女闾玩乐。 其余时间,则是购置酒水、肉食、好衣、好鞋。 托他们这些人的福,咸阳城里,除了没加工过的粮食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涨了价。 尤其是一些小商小贩的,更是把豆腐、面粉这样的新兴的食物,做出了赵高见所未见的花样。 而与这些花样相对应的,是节节高升的价钱。 一盘至多不过一斤的豆腐,浇上肉汁,雕出精致模样、插上一朵应季的鲜花,就敢要价五个钱。 而这群傻鸟居然还肯买。 这是以往的赵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这群工人之中,有些眼睛已经飞到顶上,衣服、鞋子这些,甚至已经开始朝着小贵族们的标准去了。 不过…… 赵高摇了摇头:“这些人也的确是稀缺的。” 工人在目前,的确是很稀缺的。 尽管在铜铁炉之中并不觉得,但出了铜铁炉,赵高却很清楚,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配得上他们现在所享有的待遇的。 秦国的铁矿不多,但也不算少,然而一天只工作三个半时辰,却着实是少的。 目前的秦国、城外的那条水渠、农会里正在挖的水网、少府里正在重新指定标准的甲胄、兵器、已经蔓延到咸阳城各家各户的铁锅、各地农会的建制所需要的斧头、锄头、锯子、铁锹。 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可以缺少的。 也没有一样,是可以绕开铜铁炉的那群工人而存在的。 他们比他们自己所想象的更加重要。 器具的稀缺,致使很多地方发来了手里的这种求援的竹简。 而铜铁炉的工人每天只工作三个半时辰,实话,即便是他们自己有了干劲、有了心气,想要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愿意为秦王政效力。 可工作时长太短,是任何态度和想法都无法改变的现实。 他们工作三个半时辰,就是没法儿满足现如今的需求! 按着赵高的计算,如若他们每天工作七个时辰朝上,甚至达到九个时辰,那才可以勉强满足如今的需求。 如果每天能够做足十二个时辰……甚至扩大规模,使工人人数增加一倍,每日做足十个时辰,赵高相信,很快,秦国便不会再缺少铁器。 可惜啊可惜…… 赵高思索着,将手中竹简放了下去。 “不知道鞠先生会有什么样的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赵高摇头。 虽然理智告诉他,即便是鞠子洲,也不会有太好的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他心底里总是有种感觉。 他感觉鞠子洲、甚至嬴政自己,都是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 这是一种很违背理性的直觉。 但赵高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天蒙蒙黑时候,鞠子洲从睡梦中醒来,洗漱时候,夏无且来报了。 “鞠先生,赵高来了。” “赵高?”鞠子洲一愣,擦了擦手,放下手中的毛巾:“带我去见见他……他等了多久了?” “等了快四个时辰了。”夏无且回答。 夏无且如今的作息是随着鞠子洲的,不过他会比鞠子洲睡的晚一些,也会比鞠子洲起得早一些。 所以他知道赵高的到来,也清楚赵高的等候。 鞠子洲点点头,来到院子里。 旁人掌了灯,鞠子洲看到,赵高坐在石桌旁边,昏昏欲睡的样子。 “吃饭了没有?”鞠子洲问道。 “还未。”赵高立刻起身,打起了一些精神,朝着鞠子洲施礼。 他施礼,是按着对嬴政的标准来的。 “好了,不必多礼,过来一块吃点东西吧。”鞠子洲叹气。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 刺客 “好了,不必多礼,过来一块吃点东西吧。” 听到这样的话语,赵高没有推辞,而是躬身一礼,表达谢意,而后随着鞠子洲进屋,跽坐在席间,陪着鞠子洲一块吃饭。 这一餐,应当算是鞠子洲的早餐,因此相对清淡一些,豆浆咸鸭蛋一盘酱菜一盘炒鸡蛋。 赵高头一回这么吃饭,感觉豆浆就这咸鸭蛋的吃法……很有意思。 但也就是有意思而已,惊艳或者别的,是没有的。 他们简单吃着,鞠子洲问道:“阿政叫你来的吗?” “的确是陛下使奴婢来的。”赵高恭谨回答。 奴婢…… 鞠子洲深深望了赵高一眼。 赵高,还是如此的谨慎啊。 “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吗?”鞠子洲问道。 “说了,是要请鞠先生帮忙。”赵高回答。 “是怎么样的事情?” 赵高当下便开口,将事由想鞠子洲一一阐述。 “这样么?”鞠子洲点了点头,正思考之间,听闻外界有些嘈杂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情?”鞠子洲问道。 一旁侍立的夏无且立刻出门去看。 好一会儿,他有些慌乱高呼:“快把那刺客杀掉,格杀他,勿使他惊扰到了鞠先生!” 鞠子洲抬头。 刺客…… 一个相对而言比较生僻的词汇了。 “来……刺杀我的?”鞠子洲笑了笑。 倒也不是多么惊讶。 只是,在这个时候来,总感觉,赵高多少可能会受到点波及。 赵高脸色一变。 早不刺杀,晚不刺杀,偏偏自己来这地方时候刺杀…… 赵高已经可以想见,自己被嬴政迁怒的后果。 这该死的刺客! 赵高深深吸气,站起身来,朝着鞠子洲躬身一礼,说道:“鞠先生,我出去看看。” 鞠子洲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赵高穿了鞋,去到屋外。 鞠子洲往房顶上看了一眼。 墨者询不在。 他这两天似乎风湿犯了,在家休息。 看来明天后天就要下雨了…… 鞠子洲胡乱思考着,又从旁侧里抽出一柄铁剑。 他手持铁剑,仔仔细细地思考着。 建制农会遇到困难是很正常的事情。 嬴政的人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向他求援,也很合理,但是嬴政真的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吗? 鞠子洲记得自己已经向嬴政解释过货币的本质也阐述过很多的计划。 这个学习能力恐怖思维不好被驾驭又有过目不忘的天赋的小孩子,如果他真的愿意的话,这些问题,他是有能力自己解决的。 但是他却让赵高来寻自己,具体的训示一句都不说。 这是想看看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吗?是试探? 又或者,他胸中已经有了腹案,向我征询,也只是在印证他自己的思考? 鞠子洲胡乱的思索着。 好一会儿,赵高两肋一边夹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身上有几处血迹,但伤口似乎只有两处,而且还已经被处理过了。 赵高将自己肋下夹着的人扔在地上,鞠子洲瞧了一眼。 这两人都是活着的,不过手脚受缚,而且手脚处都有血迹。 想来是被打断了手脚。 不叫不嚷,是因为嘴里塞了布团。 “你的伤不碍事吧?”鞠子洲问道。 “多谢鞠先生关心,奴婢并无大碍。”赵高爽朗笑了笑。 他这位宦官,因为一直以来,都只是充当嬴政的影子一般的存在,即便是下放到铜铁炉里,也只是萧规曹随,没有作为。 这样的行径,很容易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废物。 但赵高并不是什么废物。 他是从罪人起家的,最初嬴政不被看好时候,赵高就一直待在嬴政身边侍奉。 他兢兢业业,对于嬴政,为曾有过半点不敬,而且他做事稳妥,所以后来才被嬴政倚重,帮着测试麦粉燃烧甚至爆炸的情况。 他身形高大,相貌也好,只是,过去的经历使他性格谨慎无比,不曾有半点表现。 如今因着怕被嬴政迁怒,这才表现出了一些特质。 这特质,就是能打。 赵高,个人武力而言,比王翦都能打! “起来吧,这事情,我会与阿政分说,你不必担心。”鞠子洲摆了摆手,示意赵高起身。 “你先前所说的事情,解决起来其实也简单。” “各地,甚至如今的咸阳,铜钱都是不够用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可以绕过铜钱,用其他的东西来代替铜钱……当然,作为朝廷的代表,农会里是肯定不能提倡以物易物的习惯的。” “可以采取‘工分’制度,以做工的多少,计较分值,按分值,统一购算物资的交易。” “或者由官方制票,来代替铜钱。” “其次是各地的铁器的缺失。” “这的确是麻烦了一些,不过可以提高赏格,使未婚的熟练工人,以师徒形式,去缺少铁器而又有丰饶铁矿的地方,在当地,与农会合作,招收学徒,建制工厂冶铁造器。” “去到那里的第一批熟练工,享有一定的分红权利。” “而工厂,也可以作为农会的集体资产。” “如此,可以省去许多成本,也可以帮着一部分地方搞一搞当地的经济——但前提是,粮食等生存物资的足够。” 赵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原来,还有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他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鞠子洲一条一条地,将解决各处问题的办法向赵高讲述。 赵高讲这些办法努力的记在心间。 讲述完之后,赵高问道:“鞠先生……这些刺客……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鞠子洲看着赵高脚下的两人刺客,问道:“一共有几个刺客?” “一共有六人。”赵高回答:“但是奴婢方才一不小心,打杀了其中一人,如今活人还有五个。” “死的葬了,活的你带回去给阿政吧,看看他如何处置这些人……顺便帮我带一句话。” “鞠先生请讲。” …… “所以,这些人胆子已经大到了敢去刺杀我师兄的地步了吗?”嬴政冷笑,看着赵高带来的五人活着的刺客,挥了挥手:“叫他们开口说话。” 赵高立刻将五人嘴里的布团解开。 五人之中,立刻有两人嘴角溢出鲜血。 他们,嚼舌了。 嚼舌并不是会死。 但是这是他们的决心。 宁死,也不会说出什么。 嬴政歪了歪头,看向另外三个没有勇气嚼舌的人,问道:“有什么话想说吗?” 三人吓得失了胆气,并不开口说话。 嬴政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带出去,树在宫外,烧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 仇雠 这五名刺客,不管是有勇气自残以证明自己忠心的猛士,还是没有勇气交涉心存幻想的人,对于嬴政而言,不肯开口,就是死罪。 当然,即便是他们开了口,嬴政也不会让他们生路。 他所能给的,无非是痛快一死而已。 但这些人没有开口,于是嬴政也就并不开口讨价还价。 索性,不必思考,树在宫外,烧了便是。 赵高咽了一口唾沫,命人带了这五名刺客,将其压出去烧掉。 三人未敢自残的人见到嬴政并不开口许诺条件以换取幕后主使者的身份,都有些慌乱。 其中一人在被拖到殿门时候,忽然高声喊叫:“陛下!我愿意招供,我愿意……” 他喊的很大声。 他之后,剩下的两人也立刻开了口。 连自残以明志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当然是不敢直面死亡的,有生存的机会,自然是要抓住。 尽管,这可能并不是一个好机会。 嬴政坐在桌案之后,埋头看着简牍,听到了三人的喊叫,头也不抬。 赵高早知道会是如此的结果,他直接强将五人拽了出去。 真是可笑! 当王上做事并不去权衡也不思考的时候,就是毫无挽回余地的时候。 他先前见着这些刺客,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思考这些刺客会是谁人派来的,更没有思考前因后果以及这些人可能具有的作用。 赵高何其了解嬴政? 一见到这情状,赵高便知道,这些人活不下来。 并且,不只是这些人。 这些人身后的那些人,他们也将会被一一追查出来。 身死族灭,寻常事件。 五个活生生的人,被巨木绑缚,成十字形状,树立在宫门前。 这样的举措迅速的吸引了一些闲人的目光。 这些闲人对着五人刺客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大多数,对于这五个人,是没有什么好态度的。 因为大家并不知情。 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秦王政的政策是善政,是对他们这些底层人民好的政策,这是他们所能够感知到的事情。 所以,按照劳动人民的朴素的价值观念来判断的话,那就是,秦王政是个好人。 而基于此,一切与秦王政做对的人,也就都是坏人。 像这样被秦王政那么仁善的好人吊起来的人,自然,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 群众不见得喜欢杀人更不会重口味到喜欢看人活生生被烧成人排,但他们确实为好人干掉了数名坏人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这种高兴,是因为他们自有的判断。 他们知道,好人扫灭了他的敌人之后,自己的日子将会更加好过。 而对于混在人群里的那些小贵族和士人而言,嬴政的这种举措毫无疑问是暴行。 ——那五人刺客之中,有三人是毫无疑问的该死的人。 因为他们妄图背主。 但另外两人已经嚼舌证实了自己的忠诚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的品德,难道不高尚吗? 这样道德高尚的人,你秦政,怎么竟然也忍心去杀死他们? 士人们很是不满。 他们消息灵通,甚至,有很多是知道这五人刺客是哪一家的门客。 但他们的心态决定了,他们是不可能为嬴政做事的。 ——嬴政太酷烈了。 如此忠志之士,他竟然也忍心杀死。 赵高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只在乎嬴政的想法。 这位权势已经慢慢凝聚羽翼已经开始成熟的秦王陛下想杀的人,谁也留不住! 一把火点燃。 五个人发出凄厉而尖锐的嚎叫声。 那是从喉咙里从骨子里挤压剥离炙烤出来的声音。 那声音悲切,任何听到了的人,都会有兔死狐悲的心态。 那是五个活生生的人,被一点一点,烧成焦炭的过程。 但有些人义愤填膺,有些人拍手称快。 赵高亲见着这五人烧成黝黑的炭火,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宫复命。 随后,一刻之后,宫中的消息散了出来。 秦王政要那五人背后的主使者。 天色灰暗,月光披落。 消息在一家一家之中传递。 氓隶庶人将傍晚时候的五个人当成谈资。 而贵族们则是纠结无比。 “您说这应该怎么办?”公孙言心急火燎地问道。 王宇并不说话,只是埋头默默地啃噬骨头。 冯去疾摇了摇头:“秦王陛下那里穿出来的消息太短了,所以谁也没法儿从这消息里面再看得出别的意思。” “也就是说,秦王政是真的要那些人死了?”公孙言问道。 “恐怕只有这样一个解释。”冯去疾笑了笑,笑容苦涩:“你别告诉我,这里面有你的事情……” “这……应该也不算吧,毕竟我只是提供一些设定之类的……” 王宇摇头:“以我所知的话,我只建议你立刻跟那些人做出切割,否则的话,你可能也会被牵连。” “这……”公孙言干笑:“应该不至于吧,这件事情涉及到了那么多人,秦王政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也应该会收敛一些,做出一些妥协吧?” 冯去疾嘲笑说道:“秦王政愿不愿意收敛应不应该妥协我并不清楚,但是我觉得,如果你母亲不是我的姑母的话,我是很乐意见到你被殃及,然后被秦王政杀身灭族的——毕竟你家的田产和财货积累着实不少!” “这……”公孙言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是以前,殃及这么多人的大事件,即便别人不说,秦王也会自己装糊涂把事情糊弄过去的。 但如今世道似乎不同了。 往日里的那些亲朋好友,似乎被什么东西切割开来,不再能够那么相善。 相反的,见着别人落难了,那些好友似乎比旁人更加兴奋,吞吃族产时候,下手最黑的,往往也就是这些好友亲朋。 就好像是,闻到了肉味的虎狼,在吞吃猎物的血肉。 公孙言哀叹:“好像是……” 贵族们自己比别人更希望自己内部有人落难了! 因为比起开荒比起去剥削穷逼比起去找人种地辛苦摸寻那点子利益,得到利益最快的手段,便是吞吃贵族家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 偷吃 第321章 偷吃 “这些人太软弱。”嬴政坐在席间,他对面,华阳太后静坐着,安详端看嬴政,又低头轻抚埋头在自己怀里的熊毓。 乍一看,这可以是天伦之乐。 “政儿杀气太重了。”华阳太后摇了摇头:“政制之事,你的根基,本就已经薄弱许多,如今你还未有子嗣降世,成蟜还居住在东宫之中,再贸然树敌,恐怕会有些危险。” “呵。”嬴政摇了摇头:“大母也来做客吗?” “大母并非为他人游,而是担心你。”华阳太后摇了摇头:“熊启的死,是他应该,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选错了,身死了,没有什么可以怨由的,大母也从未因此而对你有所敌视。” “只是……”华阳太后摇头:“大母还要仰仗你养老呢,并不希望见着你被人打落,人亡政息。” “大母我有人亡政息的危险。”嬴政笑了笑,并不和善,也不狰狞:“但是这是建立在,那些贵族团结一致的基础之上的。” “现实呢?” “现实是,那些人软弱、贪婪、聪明、敏感。” “所以他们是不可能团结一致的。” “相反的,他们会互相敌视,互相警惕。” “他们会内斗、会互相吞吃、会互相下黑手、会根本没有什么合作可言。” 华阳太后皱眉。 “政儿!”她语气稍重。 嬴政叹息:“大母,依照我这一脉的问来讲求。” “那些人啊、包括宗室、包括楚人,都是软弱无能的虚伪人!” “他们过去一直在吃人。” “但是呢,他们又怕人。” “所以只敢偷偷地,趁着别人昏睡,切割别人的肉来吃。” “一面切割着,一面还要欺骗,还要糊弄,还要让人觉得他们是好人,要让别人不反抗他们的吃。” “因着别人都是熟睡的,他们这些偷吃人的,因此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有些团结。” “然而,当我的师兄,以前所未有的智慧,将这一切吃人的把戏揭开,将这吃人才能壮大自身的规律摆在他们面前,将这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高明的吃人的法子教授给他们所有人的时候,他们反而害怕了!”嬴政嗤笑。 “大母,你,这些人都知道了更好的吃人的法,都知道了对方掌握了更好的吃人的法。” “他们之间,此时,是朋友,还是敌人呢?”嬴政吟笑,噙笑。 华阳太后很难理解嬴政的话语。 好半天,当她稍微有些理解之后,就又生出疑惑。 千头万绪,摸不着根由的疑惑。 她下意识问道:“那你呢,你不是也要吃吗?” 玄鸟长鸣。 雏鸟总应清于老凤声。 嬴政笑起来。 清浅的笑意变浓。 嬴政以一种高居天上的心态,俯视着地上的一切,俯视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 他:“我当然也还是需要吃的。” “但我会告诉他们!” “告诉那些我要吃他们的那些人!” “我会提前告诉他们,我要吃他们,并且也告诉他们,别人也要吃他们。” “过去我是在吃,现在也是如此。” “但未来会改变。” “是不吃,就现在来看,我与我的师兄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我会告诉那些人,我与那些人是一样的,都要吃他们。” “但我希望我能够用吃他们得来的气力,为他们建造一个让他们即便被吃几口,也能活下去,也能吃饱饭的世界!” “后面,也许会为他们建造出一个不被人吃的世界,又或者,建造不出。” “但他们可以自己去选。” “看看这些人,是愿意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被人吃,还是站起来,被我吃,为我而战。” 华阳太后实在不能理解这一切。 她只当嬴政是发了病。 嬴政浑不在意。 他平平静静,简简单单地吃着东西:“那些人呢,又想要多吃几口肉,又不想以后失去吃人的资格和能力,所以他们防备彼此才是正理。” “而一旦得到了机会去吃别的有资格吃人的人,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吃人的人,比一直被吃的人,要肥美太多了!” “所以大母其实不必担心政会出事。” “政自有判断的。” “那些刺客,一个也跑不掉!” 而他们离死,也就只有今天这一个晚上的时间了! …… 清晨,露水在草芯处凝结,落入土壤。 鞠子洲写完了今天的一部分资料,洗漱了之后,躺在榻上睡觉。 夏无且进到书房,为鞠子洲整理文稿。 借着整理文稿的空档,他拿出了空白的书简,将鞠子洲的手稿抄写了一份。 随后这些手稿,以高价卖入几家权贵家中。 这是一个安宁祥和的早晨。 嗯,大概! …… 王宫门前,黑压压跪伏了一大批人。 贵族们耀武扬威地押着这些人,让他们跪伏在王宫门前。 这些在今天早晨之前,也都是贵族。 然而今天早晨,他们由养尊处优的贵族,变成了朝不保夕的阶下囚。 嬴政本人并没有出面,而是派遣了使者,传了一句话。 他自己如今应当该在睡觉。 昨晚嬴政与华阳太后谈论了一些事情,又看书熬夜熬到很晚,今早凌晨时候,刚刚睡下。 因为如此的劳累,他不起床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这传来的一句话,便成为了地上跪伏着的这些贵族的全部希望。 “秦王政令曰:族。” 按照一般的,命令越短,事情越大的原则来看的话,这件事情是最大的,而且绝无斡旋的余地。 这样的命令显然很是让人开心。 因为没有别的吩咐。 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之后的利益分配,秦王政是不参与的。 那么这些人被“族”之后,留下来的田产、物产资源,便全数可以拿出来使赢家们分配。 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没有谁人是不动心的。 他们一面假惺惺地埋怨秦王政杀气太重,一面高高兴兴安排了家里人去收缴战利品。 至于这些出了下策,派人去刺杀鞠子洲的人。 他们没有了。 这件事情让大家很受教训。 对比一下,前面刺杀嬴政本人,所受惩罚里面没有杀人。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 问题 第322章 问题 一夜之间,咸阳的贵族们将他们的行动能力在嬴政面前展现。 这些贵族,没有好处、空口白牙,凭着面子、德行叫他们做什么事情,他们或许面上应允,实际上搁置,拖延。 但是拿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那里,即便不什么他们也都可以将你所想要的一切拿给你,将你想要做的一切给你做到。 他们,拥有这样的能力! 这道仅有一个字的政令,没有义正言辞、没有血腥恐怖、也没有痛心疾首。 然而它代表了最真挚的怒与警告。 秦王政的威严之下,原本想要跪地求饶的人彻底瘫软。 之前刺杀嬴政的那些人给了他们的底气,在这个字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秦宫之前,又树起木杆。 一个又一个的人在哀嚎之中失去生命。 有人嫌弃秦王政手段残忍,有些人则沉醉于夺取刚才死去的那几个家族的财产。 但无论如何,政治上面,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们或者主动、或者被动,选定了当前自己所行走的道路,便只能继续走下去。 王宫之中,嬴政翻看刚刚递交上来的报告。 那些人做错了事情,他杀人是不需要再问那些人行事的原因的。 可,不问不代表不需要了解。 嬴政总要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非要铤而走险,选择刺杀。 “这几家……”看着报告,嬴政有点想笑。 这报告上,已经将这几家过去几年的大致经历写明。 这经历,也是他们选择刺杀鞠子洲的原因。 三年前,嬴政即位之时,他们投效了吕不韦。 两年前,地制改革开始时候,他们抛出了自己手里的全部奴隶。 一年半以前,他们高价购入田牌,觉得能一直涨下去,最后田牌砸在了手里。 田牌之后,是农会疾走比赛时候,押错了宝,又赔了一大笔。 这时候,他们觉得咸阳太危险,还是乡下好,于是将重心放了回去,子弟与老家的地头蛇媾和,想要当土财主。 然后一轮清剿,死伤惨重。 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剥削经》。 于是他们将这几年的一切倒霉事都归结于鞠子洲的剥削理论。 他们觉得自己收到了剥削和压榨。 而后,见到刺杀嬴政的人没有受到太严苛的惩罚,所以他们花了点钱,安顿了六个有名的猛士的家庭,使他们作为死士,前去刺杀鞠子洲泄愤。 然后是家族全灭。 很有意思的经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嬴政都很难想象,居然有人会这么倒霉。 每一次的抉择,都好像正好很巧妙的避开了可以获取到利益的选项。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受损。 嬴政将卷宗搁置,拿起另外的一些报告。 这些东西不值得再去关注,还是看一看别的。 …… 净将手中的书简放下,揉了揉眼睛。 “喝些鸡汤吧。”娇弱的妻素白的双手捧起漆盘,将装有鸡汤的盏递到净的面前。 净接过了鸡汤,用调羹喝了一口。 鸡汤醇郁鲜香。 “辛苦你了。”净喝过一口,将鸡汤搁置。 妻立刻起身,为他按摩太阳穴:“良人今日了几个字了?” “七个。”净叹息:“习字书,还是很困难,你是如何会的呢?” “我自幼开始的。”齐蓁温婉一笑。 这个夫婿,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虽然,不是自己选的,这一点比较无奈,但最起码,净相貌干净、年龄不大、身体健硕。 一开始的不习惯之后,齐蓁慢慢也就接受了。 净感觉到一双微微有些凉的小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揉压,习写字的过程中积累下来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一些。 “你回去看过父亲了吗?”净问道。 齐蓁摇了摇头:“父亲那边……家里还是有些排斥我。” “嗯。”净挥了挥手:“行了,你去收拾收拾吧,我过两天把洛接过来……你们相处一下,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 齐蓁眉头微蹙。 洛,是净和他前一位妻所生的儿子,如今不过三岁,却格外的排斥她这位母亲。 还有……净的那个家。 那家里,父母双亲与他原本的妻,都是在的。 他们一齐生活了许久,齐蓁嫁过去,他们虽然并不表现出什么,可是那隐隐的排斥,却十分扎人。 净将妻送走,对着书简,又头疼起来。 作为秦王政的“亲信”,净回到家乡来建制农会,原本并不很顺利。 可如今,他得了县令,也就是他的岳父的助力,再加上咸阳那边收网,将本地的豪强几乎一网打尽,剩下的几家也变得无比安分,于是他的工作也就变得顺遂起来。 然而,即便是工作顺遂,建制的事情也还是处处难题。 岳父有心栽培,他自己却没有足够的能力管理农会。 而他的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士兄弟们,其实也没有管理人的能力。 新式的一年两种的生产过程,他们并不了解;人口集中居住,需要给人的安家费、给人的新房子,他们没法儿做到让大家满意;巴蜀之地,蛇虫极多,集中居住需要开辟出来的聚居区的蛇虫,他们没法子完全处理…… 许许多多的问题,并不是单纯的给钱就能解决的。 未雨绸缪,更不是他一个出身农家、连字也不识的穷小子所能做好的了。 净的本职,还是兵卒! 他可以以一人之力,阵斩数人敌人,可是他没法子将这份武力用在镇压自己人之上。 摆平敌人,一刀而已。 而摆平自己人,则需要各种优惠、各种补偿、各种福利。 即便是如此,叫人舍弃居住了一辈子的家园而来到相对而言稍微有些陌生的地方居住,还是很难。 老者们疲惫、搬家总是要搬走他们觉得有价值的东西。 半破的陶瓮、衰朽的木架、简陋的耒耜、补丁累加的旧衣。 这背后,是对于不确定的未来的恐慌。 小儿辈接受新事物倒是很快,可是他们的要求同样多。 习惯了宽敞的人居住在面积小一些的房屋之中都觉得狭窄。 仓储过小也没法儿放置柴火。 家的附近没有河流,用水困难……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几遍身为县令的岳父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而更重要的事情是,净自己的家庭问题。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章 家庭 第323章 家庭 娶新的妻,是净反复思量过的。 这事情对于他而言,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虽然有着一些利益之外的考量,但是更多时候,净是按着王都尉教授过的兵法在考虑这事情。 就利益而言,他当然是得到了切实的利益的。 但是因此、父母、妻子都在疏远他。 弟兄们虽然没有什么,可净知道,他们也觉得自己出了问题。 可是问题到底在哪里呢? 净想不明白。 娶了县令的女儿是一件好事。 这意味着自己在本地也有了可以依靠的靠山、后续工作会很顺利。 这也意味着家里的经济条件会好一些,父亲母亲不必辛苦做活。 原本的妻也不用再天不亮就起床劳作。 儿子也可以享有更多的食物、衣服。 但为什么,为什么得到了这一切,大家还是不满意呢? 净无论如何想,都想不明白。 齐蓁感受得到隔阂与排斥,净同样可以感受得到。 并且,针对于他的排斥,比针对于齐蓁的排斥更加深重。 父母在排斥、妻子在排斥。 他们无言,态度上却又明了一切。 净有些苦恼。 复习了一遍今日习的字数,净起身披上了新衣,去往工地。 这工地,是建造聚居区民居的工地。 他们花了钱,请了本地的年轻人们来做活、一同建造房屋,准备以后将大家迁居于此。 虽然整个过程并不顺利,但付出了钱,所有人也就都没话。 川蜀穷苦,而且潮湿多雨,工地里做活也不是每天都能做,总要等雨停了,才好开工。 今日是艳阳天,净来到工地时候,益正在监工。 是监工,其实他扛着一包土,干活比谁都有劲。 这样的劲头感染了本地的丈夫们,他们纷纷鼓起干劲,拼命地干活。 对于政策不满意,但大家不至于因为这些小事情就反抗政令。 这房子总归是他们自己要居住,所以几遍不满意农会的规划,但他们还是收了钱,拼命地干活。 挖土垫地,三五人以绳子将木墩抬起,而后重重落下。 夯实地面,打下地基,随后开始建造房屋。 净转了一圈,中间想要加入干活的队列。 然而益一见他穿的新衣,便立刻出声制止:“净大兄,你穿了新衣,就别做活了,再弄脏、弄坏了了衣服,就不好了。” 净闻言一顿。 这是很正常的关切。 可是净从中感受到了排斥。 不是可以针对他这个人的排斥。 具体是针对什么,净不清楚。 但总归是又受到了排斥。 而且,这排斥还不是简单的出于反感和厌恶,而是出于关怀。 他可以感受得到,他身边的人,正在关怀着,把他推开。 一个一个,都是如此! 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委屈,看着转身又投入做活的行列之中的益,净心情烦闷。 于是他选择离开工地。 离开工地便是沿着熟悉的道路,回道熟悉而破落的自己生长的村子。 小村宁静,靠近一些之后,听到小孩子的嬉闹。 孩子们只有吃饱了,才会有这样的力气与时间嬉闹。 净多少有些欣慰。 再走近一些,他听到了自己的儿子洛的声音。 小小的洛短手短脚,跟在别的小孩子身后,跟屁虫一样。 与他一般的跟随着大一些的孩子玩闹的还有两个小孩子。 这些孩子笑闹着,虽然玩不上什么好玩的玩具,也没有什么好的游戏,但却很是开心。 他们之中有人跌倒,其他人立刻站在原地嘲笑。 那种笑,并不掺杂刻意的恶,只是开怀。 笑着,跌倒了的孩子自己也笑起来。 净走近一些,立刻被孩子们发现。 大一些的孩子缩了缩颈子,小孩子们则迷茫站在原地。 净的儿子,短手短脚,笨头笨脑的洛迷茫看着向着自己走过来的父亲。 大大的眼睛眨巴起来。 小小的身子立刻被净一把提起来。 “洛,爹爹回来了。”净开口对着自己的儿子如此话。 洛迷茫之后,发现脚不沾地,于是挣扎起来,嘴里“呸呸”地对着净吐口水,短短胖胖的小手划拉着,想要打净。 净有些迷茫。 他回头看去。 小孩子们弯腰捡起了小石子,朝他丢了过来。 不疼,但很伤人。 净犹豫一下,将洛放在地上。 大一些的孩子立刻跑了过来,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将洛护在身后,然后他们谨慎地后退。 净伸了伸手,小孩子们掉头就跑。 回到家,父亲蹲在墙边正在晒太阳,母亲举着木杵,正在捣麦。 原本的妻,如今的妾,现在正在铡草。 家里散养的几只鸡正慢悠悠在院子里踱步。 净站在门口,推门的动静惊扰了家中的土鸡,小鸡子们纷纷远离门口。 父亲抬头看过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母亲抬头,也只是微微叹气,不再话,只埋头做事。 妻刻意的不看净,只歪着头做事。 净感受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就仿佛,自己是一个外人。 “爹……”净凑了过去,同样蹲在墙边:“咱家的……家里不是养了犬?咱家的犬哪儿去了?” “吃了。”父亲闷葫芦一样,问一句便只答一句。 “都吃了?家里不是养了好几条……” “人多。”父亲如此回答。 这回答使净想起了。 自己家里吃饭的人的确变多了。 自己带回来的数名弟兄,可都是在自己家里吃饭的! 他们身强体壮的,要做活,就必须补充油水,多吃一些,吃些肉食,也是应当的。 净咂咂嘴,找不到什么话。 父亲这时候休息够了,又起身到一边去,拿起了石斧,开始劈柴。 净很想过去帮帮忙,但是父亲一下接一下劈砍,浑然将净当做了外人。 净手指屈伸,又走到母亲面前。 母亲看着净,摇了摇头,又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净咽了一口唾沫,走到妻的面前。 妻头也不抬。 净伸出手,她也看不见一样。 很憋闷,很委屈。 可是净心底里满是愧疚。 这是为什么呢? 他不解。 看了一眼妻,净慢慢朝着门外走去。 他又离开了。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大雨 “革秦 新”查找最新章节! “又涨价了吗?”嬴政看着卷宗,感觉有些头疼。 卷宗上面,是咸阳城八月份以来的情况。 其中笔墨最浓重的部分,便是物价的上涨。 秦国如今慢慢开始普及一年两种的制度,虽然大部分时间和大部分区域里,这是一件好事,可是新的事物,即便是能够带来利益的事物,在它诞生之初,也总是免不了要接受质疑的。 这一年两种的制度,在某些地方,反馈也并不好。 不过,虽然有争议,但总体来,因着这制度的推行,生产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提升。 工具、技术、制度的三位一体,使得秦国暂时没有缺粮的风险。 甚至,粮食丰裕到了足以让很多原来吃不饱的人吃个饱饭了。 在这种情况下,嬴政,或者,并不只是嬴政。 很多人都觉得,物价应当下降。 可是,近来观测到的一切的情状都告诉嬴政,物价在上涨! 物价从一开始,就在上涨。 而且是不断地上涨。 粮食的价格被秦法压抑,固定在三十钱一石的标准里,偶有波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咸阳城中的各种吃食,却是的的确确,在涨价。 在不断地涨价。 以前一个钱就可以吃一餐饱饭。 如今城里的小馆子,需要三个钱才能吃一餐饱饭。 三个钱!那是十二斤粮食的价钱。 如今只换得简简单单一餐饱饭。 而如果要是有些别的什么要求,譬如吃肉、譬如形制、譬如味美,那就需要更高更离谱的价钱。 而偏偏,构成这些食物本身的各种粮食、蔬菜的价格,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农会的负责人们注意到了这件事情,并且为之感到恐慌。 于是他们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所见的情状写在竹简之上,呈递给嬴政。 嬴政看了之后也是一直在皱眉。 粮食丰裕了,照道理,应当是粮食更多、一时之间粮食过多会导致粮价下跌,从而,导致各种吃食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跌价。 这是他原本的思考。 嬴政觉得自己的思考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可现在,摆在面前的是,粮食丰收,粮价稳定,而城中吃食、衣服、服务等的价钱都有不同程度的涨价。 并且,追溯一下的话,嬴政发现,这种涨价,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以前涨价少、涨价的东西少、受到影响的人也少。 于是这些异状,甚少有人注意到。 如今一经注意,嬴政这才恍然。 原来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对劲了! 但是为什么呢? 嬴政不是很能明白。 下令着人去查探了城中国库之中储存的粮草情况,又派人去华阳太后处询问楚系那些人手里囤积的粮食有多少,最后是,招来秦熹、王绾、隗状、王翦等人,一一询问。 各方的回馈也都很简单。 他们手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 而嬴政自己是知道的。 农会里也囤积有大量的粮食。市场上,也有着足够的粮食。 保证所有人一天三餐,顿顿吃饱是不可能的,但是管人一天两顿,绰绰有余。 既然是粮食并没有匮乏,那么为什么城中吃食、衣物等的东西却涨价了呢? 嬴政左思右想,始终难以明了。 …… 下雨了。 果然,墨者询的风湿是正宗的。 他一腿疼休假,那么保准是要有雨水降下。 夜间,霹雳一声,随后大雨倾盆。 雨水哗啦啦下起来,鞠子洲停下了笔,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漆黑长夜,时不时一道白光闪过,照亮天际,随后轰隆隆雷声响起。 大雨了! 如同五六年前,鞠子洲与嬴政初来咸阳时候的大雨,今日,又有大雨降价了。 只是……鞠子洲微微叹气。 不知道今日之后,会不会有人家中房屋倒塌? 嬴政派来的卫士忠诚地在门外守护,鞠子洲有些烦躁。 出不去啊,真想出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真想出去看看他们会不会有人救助,还是,他们已经可以逐渐的团结起来自救了。 农会这样的建制所带来的生活方式,应该会让他们团结起来自救的吧? 黑暗中,鞠子洲吹灭了灯,躺在床榻上。 窗户开着,风雨入屋,鞠子洲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毫无睡意。 白日,到约莫辰时,天色还是灰蒙蒙,雨还在下。 城里,农会的丈夫们自发的开始在聚居区里巡逻。 眼见着谁人家中房屋漏水,便前往修补。 墨家虽然背离了原初的条陈,但是他们手艺是不容轻侮的,五年前建造的房屋,五年过去,大雨到来,依旧没有房屋倒塌。 只零零星星,有些房子漏水。 经过修补,这些漏水也往往可以被很快解决掉。 只是,房屋的问题解决了,更重大的问题来了。 雨下整夜,空气里都潮潮的,大部分人经过农会的建制和便利,家里已经没有囤积柴火的习惯,偶然有些人家里准备了柴火,也多是被雨水打湿、被空气弄潮。 这样的柴火,不好点燃,更不好拿来烧水。 温度降低,而又没有足够的措施驱寒取暖,虽然不至于是有生命危险,却也很是难受。 尤其,无法生火,也就意味着,没法子做饭。 可,这么大的雨,也没办法跑去食堂吃饭。 这应该怎么办呢? 大食堂里,农会的庖厨们也在犯难了。 这样的大雨,在咸阳算是这样季节里的正常情况,然而如此大雨,连绵下去,众人总是没法子过来吃饭的吧? 那么,农会做饭,还真的需要按照规划好的去做所有人的饭菜吗?万一做出来了, .却没有人来吃,那不是就浪费掉了? 局面一时僵住。 早饭,没做! 到巳时初刻,王宫之中命令下来。 众庖厨终于得到了一个命令,于是他们开开心心地生活开始做饭。 午食,因为考虑到众人早间没有饭食吃,雨水又大,需要一些东西吃了下去发发汗,并且需要保暖,于是庖厨们开始烹调汤水。 以腊肉、熏鸡、蔬菜,开始调制浓汤。 这样的汤水,在这大雨天气,当该能够给人以温暖。 农会又一次忙碌起来了。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324章 大雨)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革秦》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 漫步 巳时六刻时候,鞠子洲睡醒,洗漱之后,吃了一顿早餐,坐在门口躺椅上看着门外雨帘,怔怔出神。 好片刻,夏无且打着伞,从门外走进来。 他顶着大雨,崭新的锦衣大半湿透,很有些狼狈的样子。 鞠子洲看了一眼他身上崭新的锦衣,没有说什么。 “鞠先生,吃过饭了吗?”夏无且心情不好也不坏,仍旧爽朗向着鞠子洲打招呼。 鞠子洲点了点头:“吃过了,你呢,午食用了吗?” “已经用过了。”夏无且笑起来:“抱歉,最近总是回家去,劳鞠先生等我了。” “这都是小事。”鞠子洲低下头去:“不到个人生死,与他人利益,总归是小事。” 夏无且有些茫然。 他听不懂这话。 又一时,门外雨中脚步声踏踏。 嬴政撑了伞,带着身后的几人侍卫,一人一伞,走了进来。 进门之后,收伞,衰水、捋发、除去沾湿的衣服。 嬴政将外面的罩袍除去,说道:“有多的衣服吗?与我寻来一件。” 夏无且连忙躬身行礼:“唯。” 他说着,连忙去到内间,寻找鞠子洲的旧衣。 嬴政看了他一眼,说道:“夏无且最近发财了啊。” “是个有用的,发点小财也很正常?没什么的!”鞠子洲笑了笑:“他配得上那点小钱。” “咸阳城最近物价涨了。”嬴政叹息:“所以那点小钱,可能比你想象中要稍微大一些。” “大也大不了多少。”鞠子洲笑着:“原本一个钱的货品,涨到了两个钱的时候,它的价格涨了一倍,但是当它从两个钱涨到三个钱的时候,他却只涨了二分之一。” “而从三个钱涨到四个钱的时候,它就只涨了三分之一。” “所以这种持续的涨价就是应当的吗?”嬴政皱眉。 “这些东西涨价的同时,基础物资的价格没涨?” 嬴政一愣:“是的。” “那就是正常的。”鞠子洲摆了摆手:“不需要太在意,这是一部分因为生产力的提高而摆脱了生存问题的人在获取到话语权的过程。” “这也是规律的一环?”嬴政皱眉,似乎有所领悟。 鞠子洲叹气。 “具体是如何的运转?”嬴政问道:“我在这其中又能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做不到。”鞠子洲回答。 “具体一些。”嬴政坐了下来。 “离我远点,身上那么湿也敢坐下来。”鞠子洲嫌弃地后退一些。 嬴政撇嘴:“别转移话题。” “因为‘钱’这种东西只是一种外化形式,价格对应的最本质的,应当是劳动而获取到的对于创造出‘价值’的认可。” “也就是说,实际上人的劳动创造了多少‘价值’,跟‘价格’关系不大?”嬴政有些困惑。 “这是一种我还没有讲到的剥削方式,你大可以仔细想一想。”鞠子洲恶劣笑着,卖起关子。 嬴政不满看着鞠子洲:“你想不想出去转悠转悠?” 鞠子洲有些意动,仔细思考、认真斟酌,他好久之后,才点了点头:“那行,出去看看也好。” “行。”嬴政招招手,夏无且立刻奉送上鞠子洲曾穿的旧罩袍。 嬴政接过这旧衣,披在身上,拿起自己周边的伞,率先走入门外的大雨之中。 鞠子洲朝着旁边的夏无且借了一把伞,撑开之后,跟了上去。 大雨滂沱,天空黑沉沉的,两个人走在街道上。 街道平坦。 这道路,是去年农会的丈夫们一点一点修建了的。 如今铺上青石,脚踩上去,很是舒服。 嬴政走在前面,手里的伞稳稳当当,承接风雨。 鞠子洲终于走出了困局许久的小院子,颇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觉。 他左边看看,右边瞅瞅,看什么都有一些新奇,看什么都有一些熟悉。 “这样的大雨,一般人的家里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去生火做饭。”嬴政笑起来了:“师兄,你猜,他们接下来要如何解决吃饭的问题。” “你不会是安排了农会做他们的饭?”鞠子洲问道。 “当然是安排了,农会本来就应该负责他们的生活的东西,事关他们的生活,没有小事的!”嬴政回答。 鞠子洲点了点头,说道:“阿政你记得,我们曾说过的,钱币的本质,不是那一层铜,而是铜里面的,那份信任。” “是啊,然后呢?”嬴政问道。 “然后,凭什么一石粮食值三十钱?”鞠子洲问道。 嬴政怔了一下:“定价权?” “对啊,你想一想看嘛,定价权是谁人在掌握?” “涨价的背后,到底涨的,是什么?” “真的就只是那一两个铜钱吗?” 嬴政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并不那么了解,但是嬴政已经摸到大致的思路了。 最初的定价本身,就是一种剥削。 一石粮食,说是很贵重,其实是很便宜的。 因为种植粮食不需要太高的技术,而且会消耗大量的体力,长久的进行繁重而机械的种植活动,会使人思维僵滞。 于是这部分人对于一些压迫,警惕心并不强烈,甚至有没有这样的意识,都是两说,于是他们反抗的可能性不大。 而后定价时候,便可以将原本价值六十钱的东西,强行定价三十钱。 那么这中间的三十钱的价值,并不是就不存在的,而是它被定价者和购买者一同赚取了去了。 这是农民受到了第一次的剥削。 而另外的,购买粮食加工者进行加工之后的食物的人买到的粮食,标价是三个钱的。 实际上它值三个钱吗? 或许值,或许不值。 但最终是不值的。 因为他们从购进了粮食为开始,一石粮食,就已经赚取了三十钱的价值。 那么分润到一石粮食里面的价值其实就是六十钱。 粗加工之后,一餐饭耗费粮食,加上加工的劳动价值,可能是值得三个钱的。 可是这三个钱里面,粮食本身的价值,有一半是剥削来的。 那么这一半,在售出时候,自然不可能是不计较的。 它只可能是被商家加入到价格之中去。 所以实际上,商家赚取了两道这一半的粮食的价值。 也就是,从源头的农民身上剥削一次,又从消费者身上剥削一次。 这个过程,是不见血的,隐性的剥削。 所以大部分人是看不到什么问题的。 而粮食的涨价,不是在农民手中涨,而是在商贾手中涨! 这就意味着…… 嬴政点了点头,眯起眼睛。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规律 第326章 规律 人的劳动得来的价值,转化为货币的过程是定价。 货币转化为商品的过程是定价。 商品再次转化为货币的过程,仍旧是定价。 这是一个量化的过程,也是,人们最不容易自行权衡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面,定价权,有多重要呢? 定价权发挥权能,又有多么隐蔽呢? 嬴政以前不清楚,但是现在,他清楚了。 “所以利润全部都被商贾拿走了,对吗?” 利润拿走的过程,即是吃人的过程。 但在这个模型里面,嬴政看得到,最先下口吃掉了最肥美血肉的人,是商贾。 “大部分。”鞠子洲点了点头,眼前出现了一些人。 他盯着眼前的那些人。 那些人在跑动,手里抱着什么东西,遇见人家,便停下来敲门,然后从抱着的东西里面取出一些东西,而后离开。 他们淋着雨,快速跑动。 鞠子洲看着这些,笑了起来。 这当该是在送饭了。 “所以,只要有交易存在,这种吞吃就不会停止,对吗?”嬴政叹息。 无论如何的在脑海之中模拟。 无论是如何的由已知的经验去推理。 嬴政脑海中冰冷的结论便是:只要交易还存在,不管货币存不存在,这种隐蔽的吞吃,都是不可能会停止的。 区别只在于,吃的多少而已。 念及鞠子洲的态度和想法,嬴政有一百个理由相信,鞠子洲是厌恶这种吞吃的。 他将之成为剥削的这个过程……应该是没办法去除的! 那他还在努力什么? 那他又为什么,为什么能够如此的坚定,如此的从容? 嬴政无论如何思索,都不能明白。 “这些人送饭,完全是你在安排吗?”鞠子洲看了一会儿,笑眯眯地问。 嬴政收了伞,凑到了鞠子洲伞下,道:“举伞许久,累了。” “所以是你的安排啊。”鞠子洲有些遗憾,但又很快释然。 是了,自己要求太多了。 进程来看,如今的进度已经很快了。 只是,这么快的进度,以后若是没法子再扩张,以后若是失去了嬴政这根如此作为的主心骨,他们怕是要吃些苦头吧? 思虑跑得太远,一时之间忘却了现实。 嬴政看着鞠子洲的表情,确定了很多事情。 鞠子洲知道这些的。 “那么是哪一部分人,在获取到他们所要求的权力?”嬴政问道。 “他们所有人。”鞠子洲眯着眼睛:“生产力的提高,使得同样的劳动,获得的产出更多,表现在实际内容上,就是,他们获得了更多的粮食。” “而且劳动的时长和劳动的强度都减弱了。” “而粮食的价格被强行锚定。” “那么会发生什么呢?”鞠子洲问道。 “种地比以前收入高一些。”嬴政随口回答。 “是啊,所以他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对吗?” “是这样。” “那么这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农民自己,首先就从自己的劳动之中获取到了更多的利益?” “这是应当的。”嬴政皱眉。 “但是你感觉得到,其实劳动所获取到的价值的大部分,都被那些商贾拿走了,对吧?” “是这样。”嬴政点了点头。 “他们是不是也从这些劳动之中获取到了更多的价值?” “的确。” “最后是你这里,税收也收的更多了。” “没错。” “大家都获利了,那么大家对于自己的标价,是不是就应该……往上提一提?” “人力更值钱了?” “是的。” “所以这部分钱,是在提高所有人的身价。” “也就是……在变相的,提高这些劳动者的……地位!” “他们在争夺话语权!” “是这样。” “这是一个无法压抑的反应过程。” “生产力提高,劳动者的价值也就提高了,相对的,他们所要求的对于自身的估价,自己的社会地位,就要相应的提高。” “这种反馈,是全方位的。”鞠子洲笑起来:“而且不可逆,因为生产力确确实实的已经提高了。” “有点意思。”嬴政笑起来:“所以,价值被固定死了的货币,相对于他们这些身价提高了的人,就变得廉价了。” “新的价值被生产出来,那么原有的衡量体系就必须适时做出变动。” “新的价值生产越快,就代表着,生产这些价值的那些人,更加值钱!” “而他们的各项要求就会相应提高。” “以前他们想活下去。” “现在他们想……” “吃饱!”嬴政冷笑:“只要生产力摆在眼前了,他们即便是不懂得这些道理,他们也会无意识地,本能一样的去适应他们所创造出来的新的现实。” “他们是与价值本身贴的最近的人,也是最渴望价值的衡量体系变化的人。” “所以啊。”鞠子洲摊了摊手,将雨伞交给嬴政:“所以要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嬴政如今是,秦国的王。 因为过去两年多以来的所作所为,他如今的威望,甚至已经超越了先王。 而且正在朝着,超越历代先王的方向大步前行。 如今,嬴政掌握着秦国境内最高的话语权和定价权。 权衡一切的衡量体系的变化,也要由他来把握。 一般的,处于本能在促使这个体系发生变化、使得货币贬值、自身地位提高的农民、工人都可以不懂得这些道理。 甚至一位简单的王者、皇帝,都可以不懂得。 而嬴政却需要懂。 不仅要懂,而且要用! 这样的道理,他若是不用,很快,他就会发现,规律在推着他向前走。 而一旦跟不上规律前进的脚步,那么,人亡政息,只在眼前而已! 嬴政看着鞠子洲将雨伞交给自己,而后独自的走进大雨之中。 嬴政发出冷笑。 “你懂的比我多,可是有什么意义呢?” 鞠子洲懂得很多,所以他没办法实际的掌握话语权和定价权。 他只能游离在这一切的边缘。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手中掌握了实际的权力,那么嬴政的第一个死敌,便是他! 而如今的嬴政……几乎是无敌的。 嬴政笑过了,将雨伞扔在雨中,独自转身,背对鞠子洲离开。 理论和规律都洞悉了,接下来,便是将这一切,落入实践。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 走出鞠子洲的房间时候,嬴政整个人脑子都有一点发胀。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微微叹息。 虽然存了试探师兄的目的,但嬴政对于今日刚刚接触到的墨家义理还是比较尊敬的。 因为他大致可以理解那种崇高而极具逻辑的思想。对于墨者的纯洁性,嬴政也是发自内心的佩服那是他所无法做到的。 可,鞠子洲随意的将那种值得敬佩的崇高与逻辑明晰的伟大思想拆解成为一块又一块最本质的东西。 轻描淡写,精准果决。 这一点能力,让嬴政为之迷醉! 他很想要拥有这样的能力。 可他现在甚至无法模仿! 只是听一听鞠子洲拆解墨家思想,他就头昏脑胀。 天生的超强记忆力赋予嬴政的是超乎常人的阅历与理解能力。 但即便是理解能力与阅历超乎常人,嬴政也完全无法理解鞠子洲目前的境界。 私心里,嬴政对于鞠子洲,敬为神明。 “王孙。”熊当站在嬴政身边,欲言又止。 熊当现在想要劝嬴政远离鞠子洲。 因为他现在看出来了,鞠子洲这个人虽然表面上人畜无害,待人和善,但他这个人是近乎疯狂的一个人! 他的思想绝对是最可怕的武器。 但熊当不敢开口。 嬴政回头看了一眼熊当,目光有着鞠子洲一样的冰冷漠然。 熊启立刻躬身一礼。 “你想什么?”嬴政问道。 熊启一言不发。 “机会给你了,现在不,以后就无需再提。”嬴政道。 “谢王孙。”熊当道。 夜晚过去,雨势在清晨时候减弱一些,嬴政吃过早饭之后便来到灾民营地旁的高台上俯瞰脚下。 他看得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往灾民营地这边赶来。 过来之后,按照营地原有的,被挑选出来维持秩序的强壮灾民丈夫的引领下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然后被编为十人一什的队伍,跟随大部队去做活。 两千多名丈夫分为两百多个什,伐木的伐木,织网的织网,凿石的凿石,一派热火朝天。 嬴政看了一会儿,从高台上下来,回到书房,墨家钜子询早已等候于此。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王孙政方才是去观看灾氓劳作了吗?”询问道。 嬴政点了点头:“的确,现在是我开始赈灾的第三天,营地里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秩序,但是粮食不足,所以我使灾民之中的丈夫在钜子的弟子的指导之下编织大网,准备教他们去捕鱼。” “此时捕鱼……”询皱了皱眉,脸上显出苦涩:“大雨之时,渭水捕鱼并不多么安全吧。” “但是粮食不够了!”嬴政看向询:“人总要吃饱的,不是吗,巨子。” “王孙果然仁德。”询老怀欣慰。 嬴政如此表现,又有手腕可以把控住这些灾民,不使生变,当真不枉自己这么老大年纪还去指使弟子激怒儒人而后抓住借口把那几个儒人打成重伤。 “不是仁德!”嬴政认真盯着询:“我的王孙地位,虽来自于血脉高贵,但所谓的“高贵”血脉,其实也是由这些民所托举出来的!” “没有了他们利我家,我家便无今日之荣。” “民爱我,利我,我所以爱民利民。” “这并不是我的仁德,而是我对于他们的职责!” 询有些惊讶。 自己才与嬴政讲述墨家义理不过一天,嬴政竟然就可以将义理运用自如! 这等天赋,果然非常人也! 询点了点头,迅速镇定,而后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王孙所言极是,老朽到底老了,心智衰朽,都快要记不住子墨子的义理了!” 熊当看着询粗壮有力的胳膊,又看了看细胳膊细腿的嬴政,微微叹气。 他又想起昨夜华阳王后的话了。 “政儿如今是我们的人,他心机越是诡谲,智慧越是超人,于我,利益便越大,这难道不是应该欢喜的事情吗。” 可是王后啊……九岁孺子心智如此,以后我们真的没有能力把控他的! “先生有弟子代为记忆子墨子的大义,何忧自身衰朽呢?”嬴政以懵懂纯真的眼神看着询:“我师兄,人的形体总是会老朽走向衰亡的,但是只要他的精神智慧传承下来,那他便是永远不死的!” “师兄?是那位“鞠先生”么?”询挑眉,衰老的面庞上有些探询意味,左手握拳,眼底闪过一丝杀机。 “我师兄自幼于我一同长大,尽心爱我利我,于我,乃是兄长一般的人物!”嬴政笑了笑:“他很崇敬子墨子,也是他教政向先生习墨家义理的!” “师兄,好墨家义理,政便可以拯万民于天灾,挽大世于既崩!” 询紧握的左拳微微张开:“原来如此,王孙的这位师兄倒是一位有智之士啊!” “师兄当然聪明!”嬴政笑了笑:“师兄还,他年少时曾从一位别国墨者习经义,如今教授我的救民法,也是从墨经之中悟出的!” 左拳变为掌。 询有些惊喜。 墨者! 那位“鞠先生”,是一位墨者? 一瞬之间,他心底闪过各种念头,有些释然:无怪乎王孙政可以不以苛法而御数千灾民,将他们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原来是我墨家术! “那么敢请问王孙,您的师父是哪一位墨者?” “政不知!”嬴政遗憾摇了摇头,脸上显出悲伤:“师兄,家师早已不在人世。” “未曾留下名姓?”询按捺喜悦问道。 “不曾。” 儒士是巴不得名传千古的,不会不留名姓;名家更是重名;农家衰微,残支还在秦国边地种地;纵横家内斗成风,直接排除;阴阳家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唯独不讲求实事…… 教授法术义理而不留名姓者,唯有道家子与墨家人! 道家或狂悖、或苛法, w都是不依常理之人,一时兴起,不留名姓,或者给自己改个名字都很正常。 墨家之中的纯人,甚至会抛弃自己的名姓。 询自己,就是弃姓而奉义理者。 “约略是一位纯人墨者吧。”询悲伤感叹:“墨者之中,抛弃名姓而奉义理者,实在太多,老朽原出于曹氏,魏国人,十五岁斗剑为墨者所败,便跟随那位墨者,回到秦国,抛弃旧名姓,如今已有四十一年了!” “家师……很可能是一位墨者?”嬴政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师兄所授道理,与墨家义理如此相通……” “王孙政!”询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板起脸问道:“你可愿从老朽,墨家经义?” “政愿!”嬴政起身,走到询面前,跪拜下去,俯身以受理。 “大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 第三条消息 第328章 第三条消息 而今往后有身孕,这也就意味着,那一切的可能性,就都变成了不可能。 只要嬴政有了子嗣,那么,成蟜就必须迁出东宫。 之后,即便嬴政着即身死,那么朝廷里的这些重臣,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嬴政的子嗣扶保上位,以确保政策的连续性和他们自身利益的稳定。 这一消息,无论对于朝臣,还是对于嬴政,都是一件纯粹的利好消息。 而第三件大事,则是更加令人兴奋的消息。 这件事情就是,嬴政透露出了,想要扩张秦国领土的意愿。 土地的重要性,大家一向是深知的。 而且这里面利益重大,大家都是很希望能够得到土地的。 这两年来,开荒的事情,大家其实做了不少。 但是越是开荒,大家越是知道开荒的苦。 既要让奴隶们吃饱,又要让自己的势力覆盖下去,最后是要圈地,要占地,要购置好的工具,要在前期做出没有回报的投资。 这样的过程里,家里的财富在一点一点,慢慢消磨下去。 这个过程,看得见实打实的投入,却看不到多少实际回报,跟坐吃山空差不了多少,甚至速度还要快。 于是大家其实很不耐烦。 比起老老实实一点一点积累,果然还是掠夺更快一些。 所以,前一段时间里面,咸阳的贵族们得了《剥削经》,他们明白了那些道理和手段之后,开拓了眼界,就立刻开始了实践和习。 他们互相吞吃,互相倾轧,大贵族把小贵族搞的破产,小贵族艰难求胜之余,还想着互相吞吃,壮大自身。 这个过程,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吞吃之后,嬴政亲自下场制止了后续的发展。 但尝过肉味的人,真的能抑制住自己吃肉饮血的渴望吗? 关于这个问题,嬴政是知道答案的。 没有人能够抑制住他们的渴望。 扩张所带来的快乐,比任何的毒更能控制人心。 一旦试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再有回头的可能! 所以咸阳的贵族们虽然面上和善,停止了互相的争斗,但是背地里,他们一个一个,都在想着,如何把别家弄死,自己独占一切。 垄断,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而这个目标的实现,如今被抑制。 却又没有完全被抑制。 因为宫中传出了消息。 这消息,秦王政,有意扩张秦国领土! 扩张,代表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扩张的过程,不是做文章,不是绣花,不是论道,也不是攀比道德。 扩张的意思是对外发动战争,向外侵略,对原本有主的土地进行主权的再分配,对于原本有归属的人民进行归属权的再分配,对于原本有用途的钱财进行用途的再分配。 这个再分配的权力,通常是用寒冷的武器和温热的鲜血来书写和争夺的。 没有人会和善到愿意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 即便是被称为游牧之族,无土之人的胡人、匈奴那些,他们也是有属于自己的领土的。 你要同他们要他们的领土,他们再是穷困弱小,也要操起刀子,同你拼命。 以往,即便是秦国,也不会有多么渴望战争。 因为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打仗需要消耗壮劳力。 而种地,建房,做活,同样需要壮劳力。 人口是有限的,所以人一旦被拉去打仗,那么国内负责建设和受压榨的人就少。 于是,贵族们财富积累的速度就慢。 即便是好战的秦国,即便是面对有仇的三晋,秦人也只在内部矛盾需要转移的时候才发动战争。 因为战争具有不确定性,战争能够带来的利益,大部分是归于秦王,小部分是归于参战者, 其他人能够从中获利很少。 所以他们大部分时候,大部分人都是不支持战争的。 而现在很显然不太一样。 土地的所有权由“秦王”转移到了秦人。 人人都可以拥有土地。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战争获胜,人人就都可以获取到好处! 前提是,在战争中出力。 为战争出力,贵族们并不抗拒。 甚至为战争而死去,他们也并不多么畏惧。 真正令人畏惧的是,战死,而没有获取到好处! 现在,这种令人畏惧的可能性消除了。 …… “陛下是不是真的要发动对外的战争啊?”王宇问道。 王诘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我也是听隗状老狐狸的,那老家伙,嘿,如不是有了十成的把握,他是不会胡乱开口的。” “可是国中不是还在修建水渠吗?”王宇有些纳闷:“这个关口上,陛下怎么可能还会再对外发动战争呢?” “这我哪知道啊?”王诘叹气:“陛下的心思向来难测,他这等前知的人物,所能思考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你我凡夫所能够考虑到的,你就别瞎为陛下操心了。” “可是到底,打仗的话肯定我们要出人的呀!”王宇摊手:“总要确定一下这消息是否属实,然后再确定一下陛下想要的战争的规模大小,好去家里安排事情啊!” “你的也是。”王诘叹气:“可是,你问我也没用啊,我也不清楚这些,目前来看的话,这消息还只是刚放出来,就算是真的,距离真的开始对外作战,还是有一段时间的。” “我知道,但是我着急啊!”王宇叹气:“我家里购置了那么多的奴隶,如今要管他们吃喝,又要种植那些土地,今年又少收了一季粮食,物资的亏虚是很严重的呀!” “得好像谁家的粮食不亏虚一样。”王诘咧嘴:“要不,我们一块去农会里买点粮食?” “那农会能卖给我们吗?”王宇皱眉。 “不管卖不卖,我们都要去试试。”王诘道:“你想一想,农会后面是陛下。” “而且农会是最先开始改换种制的,他们一年两种已经维持了三四年了,累积的粮食不在少数。” “粮食多不见得就能卖给你我。” “如果陛下没有对外作战的想法的话,农会是必然能够卖粮食给你我的,最多提点价。” “但是如果陛下有了对外作战的想法……” 王宇眼前一亮:“好!”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 贪 第329章 贪 已知的环境之下的任何组织,从诞生之初,都会有从高尚走向堕落的倾向。 农会这样的组织,更不例外。 农会的架构,是鞠子洲制定出来,嬴政修改过的。 而后在实际的生产过程之中,嬴政和农会的一些领导者,也在慢慢的完善这种架构,确定农会之中没有闲职,也没有无用的职务。 这就意味着,每个人在这个架构之中,都要做事。 能做事就意味着,掌握有一定的权力。 人治的大环境里,权力的另一个法就是“特权”。 掌握有这样的特权,农会的领导者们一开始时候,还可以顶得住。 但是慢慢的,日久天长,作为领导者,帮自己的妻优先申请一匹好的布料制衣总是可以的吧? 不违反规定进行贪污,只是插个队。 这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时候,帮自己优先拿取一些物资用来办事总是可以的吧?不贪污腐败,而且是为了工作而拿取。 这肯定也没问题的。 然后呢? 帮自己的父亲申请医师进行诊治。 父亲的病,也是医师治疗范围之内的,插个队总没问题的吧? 儿子进入吏室法,不是那么符合标准,但是也勉强可以是符合标准。 进不去的话,不就可惜了? 总能想想办法的吧?跟自己认识的那个负责这事情的好友一声的事情,不算是违规,只能是插个队,总没问题的吧? 这肯定也没问题的。 然后是看着了美丽的姑娘,自己很是喜欢,很想多看两眼。 于是随便找个借口过去与她接触接触。 最初,真的只是想过去多看两眼,多接触一下。 没有什么侵占的心思,也没有想要携职权对她进行侵害的想法。 但是见着她遇到了困难,想帮一帮,总是没错的吧? 帮完了之后,想让她轻松一些,总是没错的吧? 收获到了她的感激与好感,心里高兴,是很正常的吧? 一个又一个的正常、一个又一个的合理、一个又一个的不违规。 最后会是什么样呢? 最后就是习以为常的贪污、腐败、堕落。 这些是现阶段所必不可免的。 位置有存在的必要,而且有人坐了上去,那么立场决定思想的铁则就是会生效。 位置的改变带来的就是物质条件的改变,进而,通过这一件又一件,很正常、很合理、很不违规的事情,将人的思想改造。 这种改造,润物无声,又持续不断。 这是谁人也无法逃避的。 嬴政知道贪污腐败的问题是必不可免的,所以他对待这种事情很宽容。 见着账目的错漏,也只是训斥,问题不严重的话,对于手底下的这些人,他还是比较宽松的。 但是,一旦这些人越了线,嬴政就会立刻将他们清除。 农会的小领导们在长久的实践之中,也慢慢的摸索出了嬴政的想法。 于是他们也就严苛地守着这条线,享受着这条线以内的宽松和便利。 这一条线以内的那些便利,足以叫他们的生活更好,好到,甚至可以与一部分小贵族相提并论。 他们是满足的。 嗯,至少暂时很满足。 一些小管理者偷偷地卖出去一部分库中的粮食,为自己谋取私利,而后也会很快的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如今农会的一日三餐,虽是按照人口数和调查来做的,可是调查总有失误吧? 人总有胃口不好的时候吧? 老人家的名额替换成年轻人,总能多出一部分预算吧? 小小的手段,便可以补足这部分差额。 而且,这一点点的粮食差额,对于农会这样一个已经上了正轨的经济体而言,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小领导者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们跟许多贵族都有往来的。 王诘带着王宇来时,镜正在算账。 盘算账目,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件小事。 可是对于实际掌事的人而言,盘账,是天大的事情。 每一笔钱、每一粒粮食,它从库中调出去的理由都必须是清晰的,这样,可以确保事权对等,避免大部分的掰扯。 王诘和王宇走入镜的办公室,而后关上了门。 镜抬头看了一眼:“是你们啊,无事不登门,你们二位来我这里做什么?” “镜老兄,我们二人,只是想起许久没有与老兄你饮酒了,所以特地来寻你去饮酒的!”王诘笑眯眯道。 镜笑了笑,至于王诘的话有几分可信,又有几分是他所相信的,那就只有两人自己清楚了。 “你们来买粮?”镜笑了笑:“那你们可是来的不巧。” “怎么?”王宇凑近了一些,问道:“是刚卖完吗?” “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卖一粒粮食出去的!”静无奈笑了笑:“陛下方才派了人来清点粮食的存量。” “并且赵高已经接管了农会本身的饮食预算工作。” “所以……”镜静静的看着王诘和王宇二人:“你们来晚了,从现在开始,农会不可能卖出一粒粮食了!” 王诘和王宇对视一眼,都能看得到对方眼睛里的喜悦。 镜看着两人的反应,微微皱眉:“你们似乎并不惊讶?” “多谢镜兄告知此事了!”王宇朝着镜一揖。 镜心中越发觉得古怪。 三人慢慢又互相试探了几句,随后王诘和王宇二人告辞离去。 镜看着两人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 王诘和王宇走出农会之后,纷纷唾骂镜。 “这贱鄙之人,氓隶一般的家伙,竟然也敢在我二人面前拿腔捏调!” “哼,且忍他几天,贱人终究只是贱人,即便身居高位,也还是脱不了骨子里的贱人气!” 两人这么着,又谈论起刚刚镜过的话语。 “清点存粮,这是要为战争做准备了吧?” “是了,如今农会存了那么几年的粮食,又有各地的支持,我们这位秦王陛下想要打仗的话,真的只需要把人招来就可以了!” 铜铁炉这几年武器储备是很充足的,农会里又有充足的粮食,王诘和王宇二人惊讶的发现,原来秦王政,已经这么富裕了。 他真的,想要打仗的话,只要拉出一队人来,立马就可以以武器和饱饭来武装这些人,从而撑起一场战争。 而且,秦王政拉拢了基层的! 他先前两次给兵士们发工资,兵士们都很吃这一套。 所以,他想要拉起人马来的话,真的很快! 所以,战争,大概也是很快的。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 润物 第330章 润物 嬴政其实并没有想要打仗。 因为他没有这个需求。 换句话,这第三个,令贵族们血脉贲张、想要立刻就落入实践之中的战争的消息,是一个打草惊蛇的过程。 王后的身孕,很早之前,嬴政就已经知道了。 但这个消息,对于如今的秦国而言,算是一件大事,只要一放出来,肯定就是要吸引贵族们的眼球,会让他们有所动作的。 所以在确认这件事情的一开始,嬴政便按下了这个消息。 这个炸鱼一样的消息,只在合适的时间里放出来,才能将它的发生而带来的影响最大化。 所以要等。 但按下消息并不意味着,嬴政对于自己的王后没有任何的表示。 熊毓,是王后,其实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女。 而且,跟嬴政这种同样十几岁的人不太一样,熊毓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十几岁的少女,未经世事,识和见识、认知与感知,都是正常的,十几岁小孩子的水平。 这一次来秦国,是她第一次远离家国。 而过来之后,便很难再有回返的可能。 有身孕,又是一个会让女人心情烦躁、易怒、容易疑神疑鬼、伤春悲秋的事情。 所以找一个,知心的人来开导和陪伴孕妇,是一个好主意。 不过嬴政哪里有那么许多的时间去陪她? 嬴政自己处理政务都忙不过来,需要找争流帮忙的,他所能够为自己的王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政务暂时搁置,或者交给争流去处理,而自己则每天抽出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去陪陪她。 更多的时间里,嬴政是选择把熊毓交给能让她感觉到心安的人去照顾。 也就是,言语之中带这些楚地韵味的人。 比如,华阳太后。 有时候,嬴政当然也会去华阳太后那里见一见熊毓。 不过他一去到华阳太后那里,那宫内的话题便会由知心的故乡事情,变为严酷无比的秦国内政事情。 熊毓这时候往往躺在华阳太后怀里,恹恹地听着。 她是不懂政治的。 嬴政于是只与华阳太后交换一些利益,互通了消息。 但即便如此,熊毓还是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姑母,对于自己的良人,怀着深刻的戒备之情。 又一次的送走嬴政,华阳太后长舒了一口气。 “真不知道……”华阳太后感慨着摇摇头。 熊毓从华阳太后怀中爬了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自己的姑母:“怎么了吗?” “我们这位秦王政啊……”华阳太后苦笑:“真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上他,又做了什么了吗?”熊毓问道。 她还是,很好奇的。 “秦王陛下啊,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开始囤积粮食、并且指使下面的人放出将要对外开战的消息了。” “为什么是王上指使的?”熊毓不解。 “因为王上如果不开口的话,宫中、朝中,没有人敢去传他的谣言的。” “这怎么会啊?”熊毓有些吃惊。 她也是深宫里面长成的,所以即便是认知和心智都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可对于这种套路,她却见的多了。 因为见得多,所以习以为常。 于是,她觉得,华阳太后所描述的那种情况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威望再隆的君主,也必定没法儿凭自己自身的存在而镇压一切的小心思和利益纠葛。 “不要以看待一位君王的眼光去看待这位小秦王。”华阳太后揉着眉心,苦笑道:“他或许是真正的,圣贤们书里提到过的,社稷主、天下王。” 熊毓无法理解。 …… 农会之中,粮食开始进行管制。 同事,管理者们开始按照命令,限制大家的作息。 虽然这种限制相对而言比较宽松,但到底是从前所从来没有过的。 于是,从清晰的感受到变化的那一刻起,农会的人们就开始了各种猜测。 其中,声音最大的,莫过于有些人猜测,是秦王政想要对外发动战争了。 这样的无端猜测,令陈矩有些皱眉。 他并不怕死,也压根就不怕打仗。 可问题是,这个节骨眼上,陈矩是不希望打仗的。 小池有了身孕了。 陈矩和小池之间,算是两个人的自由恋爱。 陈矩家中,母亲再嫁了,弟弟成年,与他分开居住。 而他也不愿意侍弄土地。 于是不管是军功获取到的土地,还是别的分配来的土地,陈矩一概将其全权委托给农会种植打理。 他本人,并不掌握这些东西。 只是在年底分红时期,农会里面,把今年的花耗和明年的预算留出来,储备粮食备好、税务交过之后的剩余粮食拿出来按照各人拥有的土地亩数来分红剩余的粮食,或者这算成为铜钱时候,陈矩会拿些分红。 其余时间,陈矩不是训练一下体力,便是跟着墨者们做些木工活。 比起打仗和种地,陈矩其实更喜欢做木工活。 农会之中,按照现如今的习俗,男子与女子相好,决定成婚了,便要报到农会人事那里,由那处去领取一方宅基地,而后拿钱去请农会之中专门的人去建造新房。 这个过程里面,如果女子有孕,那么按照规矩,是可以领取一部分的奖金和补助的。 补助理所当然并不高。 但有跟没有,是两个概念。 有了这份补助,就意味着,后续的许多事情,农会,包括咸阳政府,秦王政,都是支持的。 他们提倡大家多生孩子,也愿意减轻多生孩子的家庭的生活负担,甚至,农会之中,有四年生两胎,产子三人,女两人的能生的一对夫妻被秦王政专门嘉奖过。 这样的补助和态度,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往后,选择的时候,便不会再有犹豫。 尤其是,现在小孩子们可以免费的,进入到“医室”去习医术。 医术啊! 那是一个以识字为前提的高大上的工作。 即便是,以后可能不成医术,但,按照制度,为期六年的习,总能把字会吧? 在农会里当干部的一大基础条件便是,识字。 不识字的人,无论有多少能力,有多大的人情背景,都没法儿在咸阳农会里当干部。 而识字的人,在这世道里,其实很少。 而医,几遍当不成众人尊崇的医师,也起码可以会写字,以后很可能当个干部。 这简直就是众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情。 以前,这种识字的机会,只留给家境殷实的人。 也就是,军功贵族和贵族。 三级爵位之下的一般秦人,基本上不可能有经济条件去习写字。 五级爵位之下,从十五岁开始都要面临两次兵役的征召,习写字的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至于女子……这世道,已经甚少有女子为官了。 女性主导人类社会的时代,早已经随着上古时代的母系神祇的没落而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连最古的创世神女娲,都在慢慢被人们剥离属于她的荣光和神力,更何况是,先天的力量上比男人们更加娇弱的女性呢? 农会的生活节奏在肉眼可见的变快。 但,这对于农会的人们而言,没有太大的影响。 最多也就是,工作的效率必须比以前高一些,可能会比较累。 更多的,似乎也就没有了。 如此的过了两个多月,入冬之后,关于秦王政要发动战争的流言便就少了许多了。 贵族们的热情正在被消磨。 他们有些着急了。 先前努力囤积的粮食,虽然不能是完全没用,但也,总有些令人失望。 冬十二月初,最新式的巢车已经可以同时纺十根线。 这时候,兔毛、羊毛这些东西也已经可以被人们制成衣服了。 于是,在等待了一个月之后的一月中,秦王政终于下达了一道命令。 令:征兵。 “秦王政令曰:岁有戎寇边,王曰犯,当诛。” “即加都尉王翦上将军,令征丈夫一万五千人,练制成军。” 一道命令,让所有人都懵了。 没有人知道秦王政这个节骨眼上练兵的真实意图。 你不是有了一万多人的兵士了吗? 前后两次发放兵士的薪资,你已经有了接近八千人的精兵了呀! 这八千人精兵,完全可以灭掉一个国家的呀! 为什么又要重新招人练兵? 为什么一次性重新练兵一万多人? 没有人清楚这位秦王陛下的想法。 王翦得到命令,也只是笑了笑,并不什么。 鞠子洲得到消息时候,没有任何表示。 一直观察着他的夏无且有些失望。 鞠子洲回到屋子睡觉之前,轻声对着身后跟随的夏无且道:“夏无且,有些钱拿了也就拿了,但有些钱拿了却是会烫手的,小心一些,别烫到了。” 夏无且悚然,朝着鞠子洲的方向跪下,一言不发,头也不敢抬。 但鞠子洲没有搭理他。 鞠子洲和衣而睡。 铜铁炉里面,赵高失眠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知道的事情是,如今的铜铁炉,产能越发不够了。 在去岁,谣言穿的满天飞的时候,铜铁炉里面的工人们自愿留下来加班了。 墨者询以巢车封侯的消息实在太刺激人了。 这刺激,对于上层的贵族们,或许只是觉得,秦王陛下这个封赏高得有些过分。 但是对于底层,这些苦哈哈的工人们而言,这种刺激,是比看着美人出浴、看着遍地黄金更加夸张的夸张。 跟随着墨者询巢车封侯的,是铜铁炉里面数名工人赐了官职。 大家或许不敢想封侯的时期,但是当官,是大家触手可及的。 所以没有人不卯足了劲搞生产。 工人,是距离苦难的生产最近的存在。 他们的疲累,很大程度上,比农民还要夸张。 田里务农的农民可以经常按照自己的想法休息,可工人不行。 他们的生活是被安排好了的,上面不休息,他们就要每天做活。 尽管每天三个半时辰相对而言真的不算长,可是习惯了之后,还是会发现几遍一天只工作三个时辰有着种种缺点。 工人,是最希望脱离劳动、最希望能够改进生产技术的存在。 而凭借技术做官、甚至凭着技术丰厚,是大家所能够见到的,唯一的一条,可以爬上岸、脱离实际劳动的办法了。 于是没有人不想要这个机会。 于是,他们开始加班、开始……内卷。 这是他们自发的行为,所以连加班费都没有。 而嬴政在这冬日里,与工地里的大家约定过。 约定是,每年有二十个名额。 这二十个名额,将会分配给工地里贡献比较大的熟练工。 同时,大家加班,即便是得不到这二十个名额,也可以享受一天四顿,顿顿有肉的待遇。 一点点肉食,相比起工人们免费加班所创造的利益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这样的举措,还是让大家对于嬴政感恩戴德。 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拜神一样的拜着嬴政。 而就在这个时候,嬴政抽调了一批人,去到基层里,援助各地建造大炉。 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在贵族们的眼皮子底下。 但没有任何一个贵族去关心这些事情和利益。 因为比起这些小事情,更重要的事情是战争。 是能够一夜之间获取到极大量的财富的掠夺过程。 尝试过一次掠夺,他们如今,一想到那种掠夺,便连口水也止不住了。 事情悄无声息地发展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爱人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了。 陈矩从农会里请了两位妇人照顾小池。 这举措当然是很花钱的。 不过在如今的农会是不消担心吃住的问题的,所以陈矩花钱并不吝啬,直接出了高价。 重赏之下,两位健妇将小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只是,怀了孕,小池的脾气变得十分暴躁,时不时就要跟陈矩拌两句嘴。 这时候,战场上可以提着铁剑一人追着七八人砍杀的猛男变成了拙讷的小孩子:“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不好。” 小池这时候往往被陈矩委屈的模样逗笑。 于是争吵也就歇了下来了。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 顺序 第331章 顺序 雉正在吃肉。 家里人也一齐都在啃肉。 今日,农会这边组织狩猎,雉报了名,他们六十多人丈夫一齐拿了农会下发的铁剑,带了盾和矛,前往居住区旁边的老林子里狩猎。 按照官长们所的,这样做是为了确保家中的老幼不被野兽打扰。 雉不清楚这话对不对,但他知道,自己今日参与了狩猎,于是家里分到了两只石神以弓箭猎下来的锦鸡。 这鸡并不肥,但体型比一般家里养的鸡大一些,所以肉也就多一些。 雉将这两只鸡带了回来,妻子……也就是以前的邻人,霜阿姊,阿姊用农会里分发的柴火,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开水一烫,将鸡毛褪掉,随后慢慢炖煮。 家里并没有昂贵的香料,只放入了一点点分下来的酒水和一些盐巴。 然而,即便是如此的简单炖煮,锦鸡肉质也是难以言明的鲜美。 雉自己切了半只鸡,蹲在墙角,抱着使劲啃噬。 霜将剩余的鸡肉切了,倒了些酱汁,蘸着吃。 家中的小儿却并不愿意服从霜的安排。 他抱着大鸡腿,着雉的模样,蹲在雉旁边,大口大口啃食。 雉发现了自己身旁的小孩子,停下了啃噬,想了一下,从自己手里的半只鸡上,拽下一根鸡翅膀,递给小孩子,而后自己又低头使劲啃噬。 霜看见了,既是好气,又觉得有些开心。 她是嫁过人的,成了寡妇,一个人带着孩子,本来应该生存艰难。 可是雉这家伙一直照顾他们,她看得出雉一开始的心思纯净。 但,雉总归是个男人。 他的年纪到了,有了那样的冲动,却似乎又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的。 霜感念他的恩情,这才愿意教授他那样的事情。 而后,霜其实没有想过要嫁他。 因为雉显然已经是得了农会的官长们的喜欢,有了前程的。 自己这样的寡妇,嫁了他,不晦气不晦气,只是带着的小儿,便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然而雉却承接下了这个负担。 霜觉得,雉可能并不真切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像个小牛犊子一样,拱拱拱。 他满心惦记的东西,除了吃饱之外,也就只剩下睡好,和拱拱拱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承负了她母子两个。 小儿因为自幼便与雉接触,拿他当兄长,所以几遍是两家合为一家,他也没有什么排斥。 雉的话,从以前一个人吃饱一切都是小事,到现在愿意把自己吃饱放在第二位,而把这个家庭的吃饱穿暖当成第一位。 不得不,他有了很大的成长了。 霜轻笑着,捻起一块鸡肉,蹲在这一对特殊的“兄弟俩”旁边,着他们,吃了起来。 一家人吃完饭,雉用手抹了抹嘴,然后将手在屁股上擦了擦,起身就要走。 霜拉住了他,道:“换换衣服吧,官长们应当不会喜欢你脏兮兮的样子的。” “好。”雉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霜接着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的头上:“谁让你把衣服弄脏了?” 小孩子被这样打了一下,感到委屈:“我是的……” “这个不准!”霜严厉道。 “嗯。”小孩子撅着嘴,满脸的开心。 “你的衣服待会儿自己洗!”霜雪中送炭一般的给儿子布置任务。 儿子更开心了。 …… “伯父。”小孩子激动不已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过来。 鞠子洲挑眉,抬起头,看到窗外一张熟悉的小脸。 “秦喜?”鞠子洲讶然:“你怎么来了?” 秦喜麻利地从窗户爬进屋子,随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我来看你啊!” 鞠子洲有些疑惑:“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 秦喜听到鞠子洲的问题,强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然而眉毛已经高高的扬起。 鞠子洲见他如此,不由叹了一口气:“你呀!赶快坐下吧,阿政许你出来的吗?” “父王不管的。”秦喜坐在了鞠子洲身旁,坐姿端正,态度乖巧:“伯父在写什么?” “写一点散文。”鞠子洲笑了笑,问道:“你出来看望我,真的是你父王允许了的吗?” “哎呀……”秦喜扭了扭身子:“伯父的什么话,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吗?” “呵呵。”鞠子洲笑了笑:“你最近在做什么?” “读一些书,然后继续做实验。”秦喜掰着手指头道:“我试了三十多种药粉,大致确定了麦粉爆炸的原理和同样可以产生类似的爆炸的东西。” “是吗?”鞠子洲皱眉:“如今实验进行到哪一步了?” “宫中的一些胡博士,可以用一些性热的药材干制成粉试试看。” “胡博士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鞠子洲叹气。 “真的啊?”秦喜眼前一亮:“胡博士还,即便是爆炸,也要遵循四等之序,分君臣,定尊卑。” “他的意见是什么?”鞠子洲嘴角抽搐。 “他麦粉出于麸麦,由干制、石磨磨制,因为石磨是石头,性寒,所以麦粉应当是外寒而内热的东西,所以,麦粉当该是使者药,不能做主药,想要让它爆炸,就必须遵循生克之理,以外热而内寒的药物作为辅佐……” 秦喜有模有样地复述着胡博士的高见,鞠子洲坐在一边感慨。 “胡博士的问太精深了,伯父觉得你可能没办法理解和落实,所以你还是……别听他的了。”鞠子洲很是无奈。 “诶?”秦喜有些疑惑:“可是伯父,我觉得胡博士的有道理啊。” “你之前你已经发现了麦粉爆炸的原理了,能不能与伯父一?”鞠子洲转移话题。 秦喜立刻就被这个问题吸引了,他于是兴冲冲对着鞠子洲道:“伯父,其实是这样的……” 粉尘爆炸的原理其实是很简单的。 但是从无到有地发现这种现象,到一遍一遍地实验,最终确定其原理,最终以简单的语言将其叙述出来,鞠子洲还是有些感慨。 “你们很厉害啊,这么快就把这个给确定下来了……” 你们这么厉害,真的开了那扇门,发展起生产力来,一定也很厉害。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 如果 第332章 如果 “……所以麦粉的爆炸,其实条件苛刻,其他的东西,想要如麦粉一样爆炸,也需得和麦粉一样,首先是可以烧起来,其次是需要研磨成细碎的粉末,,而后是洒在虚空,不能太稀疏……” 起爆炸的各种注意事项,秦喜小小的双眼放射光芒。 他似乎是真的,很喜欢这种事情。 “那么你现在找到可以代替麦粉的其他东西了吗?”鞠子洲随口问道。 “炭粉、硫磺与麦粉掺杂,可以烧的更快,理论上,也能爆炸得更厉害。”秦喜笑嘻嘻地道:“但是我已经没有钱了,前面那些,是父王给钱让我做实验,现在父王对这个不感兴趣了,所以我连实验用的材料也买不起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问我要钱来的?”鞠子洲问道。 秦喜很有一些不好意思,他尴尬地笑了笑,羞赧道:“伯父你要是愿意给我一些钱的话,那我当然也不会拒绝你啦……” “可是我没钱。”鞠子洲苦笑:“我被你父王幽囚于此许久,手里一个钱也没有。” “啊?”秦喜有些慌乱:“但是但是,伯父你不是……” “伯父我一直也没有钱啊。”鞠子洲苦笑:“你该不会以为我很有钱吧?” 鞠子洲,的确是没钱的,但是如果他想要的话,他可以很快拿到许多钱。 只是,他不愿意叫秦喜拿到钱。 这个孩子太聪明了,对于爆炸这种艺术,也太痴迷了。 如果他没有这么聪明,没有实验出“炭粉和硫磺”这两样成分的话,鞠子洲还会给他一些钱支持他。 可他现如今已经实验出了这些。 只差几步,他甚至就可以试制出原始的黑火药! 这个速度,有点太快了。 如果是生产力的发展有这么快,鞠子洲无论如何都是支持的。 可火药这种东西,它不行! 它更多,是作为武器而存在的。 嬴政如果能够拿到黑火药,也绝对是要把它当成武器来使用的。 这是鞠子洲所不愿意看到的。 秦国的组织模式,本来就很接近古典****。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加持了黑火药,那么嬴政很有可能拥有着对于底层和对于六国的碾压性武力。 就如同,五月花号对因第安老头皮的碾压性武力。 当屠戮的成本远远低于妥协融合,任何为政者都要考虑举起屠刀。 这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的道德问题,而是一个集团里所有人的利益要求。 如果不能符合作为自己根基的那些人的利益,那么这个为政者将会被自己的根基彻底抛弃。 所以,必须要让六国在面对秦国的时候拥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也需要让底层的老百姓在面对嬴政的时候拥有一定的反抗能力。 而后才是赋予他们选择的权力。 鞠子洲敷衍着送走了秦喜,叹一口气,又提起了笔。 …… 秦喜走出鞠子洲居住的小院时候,妹妹秦乐带着两人一块饲养的那头长的像猪的老虎,被嬴政训斥着。 秦乐低下头,乖乖的罚站。 长得像猪的老虎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在一边看着。 见到秦喜从院子里走出来,嬴政抬起了头,看了过来:“你们俩,好大的胆子!” “我平日里如何教你们的?”嬴政俯视秦喜:“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不要试图打扰伯父休息?” “对不起,父王,我们错了。”秦喜苦着一张小脸,上前攀住嬴政的腿:“我再也不敢了。” “你们俩来找你伯父,是谁起的头?”嬴政毫不动摇,看着秦喜。 秦喜立刻用手指着妹妹:“她!” 这时候,秦喜发现,妹妹也早早的反应过来,指着自己。 两兄妹的脆弱联盟,在这一刻,崩塌! 秦乐气鼓鼓看着自己的兄长,小胸脯不断起伏。 好久,她赌气道:“父王,是他,是他想要向伯父问询麦粉爆炸的事项,才跟踪赵高高找到了这个位置的!” 嬴政挑眉:“所以,秦喜,你还有什么话想吗?” 秦喜苦着脸,认命一样回答:“对不起,我错了,父王你饶了我吧。” “方才你与你伯父谈论了麦粉爆炸的原理了吗?”嬴政忽然问道。 秦喜为了逃避惩罚,立刻乖乖点头:“了了,而且伯父还鼓励我呢!” “他怎么的?” …… “铁犁头还剩下多少个了?”即坐在桌后,低着头问道。 身旁的石神立刻回答:“还剩下四百二十四个。” “铁镰呢?” “一百六十个。” “为什么这么少了?”即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问道。 石神叹气:“县令和会长都联系不上,上两个月补贴下来的物料一直没能交接。” “怎么……”即脸色一黑,随后回复如常:“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如果死了就好了! 即心底如此咒骂。 然而,即便是心底里咒骂着,他还是要忍了。 因为那两人,毕竟是他的上官。 “如今农会里面,各家各户都按规定养了家禽家畜了吗?” “都养了,核有鸡一千四百二十一只,犬七百一十七头,豚两百零四头……” 这些牲畜,对比咸阳农会而言,简直是寒酸得离谱的。 但是对比起前几年的本地,就又是富得流油的了。 “对了,这个月,农会之中死了两头牛。” “死了两头?”即怪叫一声。 “对的,两头。”石神叹气:“又得要拿钱出来买两头牛了。” “去安排一下吧……”即有些疲惫地叹气:“去安排安排,不能让那两头牛白死。” 如今,物产还不是多么丰裕,农会更是初初建制,没有富裕起来。 所以,为人们奉献了一生的老牛死去了,也需要接受最后的盘剥。 人们是不允许有一丁点浪费存在的。 作为管理者,即和石神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尽管他们本身可能很看重老牛,但现实逼着他们带头去吃牛肉。 负责照顾这些牛的小孩子们,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含泪多吃了两碗肉。 “还是没办法啊……要是我们自己可以炼铁就好……”即吃着牛肉,如此道。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章 陈衡 第333章 陈衡 农会这里,大部分的成员都是职业农民,以前大家没有那么多牛和铁犁用,所以能够下地干活的,大部分是精壮的丈夫。 如是一个家庭里的丈夫意外去世,那么这个家庭很有可能就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而如今,耕地的工具变化,人们用来耕地的器具变成了更好用的铁犁牛耕,于是能够耕地的人,也就不再局限于年轻力壮的丈夫们了。 一些年龄不那么老的老者,和正当青春岁月的妇人,也可以下地干活。 他们也可以驱赶着牛去犁地,也可以拿着大交子,腰也不弯地站在地里收割麦子。 他们也可以挥舞着鞭子,驱赶着老牛拉磨。 丈夫们于是可以从地里被解放出来,去做别的事情。 别的,需要更强壮的体力才能够做的事情。 比如狩猎,比如木工活、比如泥水活。 即在这处建制农会,接近一年时间,虽然并没有达到理想中的,建制农会,使本地人过上与咸阳的农会人差不多的好日子的目标,可是某些改变是实实在在的。 基层的问题,从来与别处问题不同。 这里,努力一分,就能看得到一分改变。 即和石神、去疾等十余名兵士带着人、拿着钱、粮、铁器忙了快一年,是真的对某些事情做出了改变的。 只是这改变比起人们过上好日子所需要的东西,还差许多。 但已经做到的改变,是任何人都无法抹消的。 “现在农会里还有多少牛和驴?”即吃饱了牛肉,问道。 石神翻看着竹简。 接近一年的时间,他们做不到像士子们一样诗词歌赋,但是最基本的账册,已经可以看懂和书写。 “还剩四百四十二头牛,两百零四头驴。”石神摇了摇头:“最近磨麦粉太多,已经累杀了六头牛了。” “唉。”即叹气:“县令和会长也不知道是真的跑出去了,还是刻意的不愿意见我们,农具和工具都已经不够用了,最迟下下个月……” “要不要再给王上写一封信?”石神提议。 即想了一下,摇摇头:“还是算了。” 算了吧,前面一封信所提到的那些东西到现在都还没有落实。 他们已经给嬴政去过一封信。 可是到如今,仍旧没有回信。 即和石神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已经不抱对于咸阳那边提供额外帮助的信心。 而且,即便是那边愿意帮忙,有能够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无非是钱、粮食、铁器。 和以前一样的钱、粮食、铁器。 在这里待的久了,即和石神、去疾等人越发清晰的意识到,基层的问题之所以难以解决,并不是因为上面不给钱、不给粮食、不给工具。 很多时候,他们明知道,上面拨下来了钱粮、工具。 可是这些工具经由谁人的手发下来呢? 具体的数额是多少呢? 这一笔如此数额的钱粮、器具,需要覆盖的面是多广?需要对应的需要这些东西的人是多少? 县令们、农会会长们打算如何使用这些钱粮器具? 具体是由谁人来使用这批钱粮器具? 使用的过程之中,损耗是如何计算的? 运送的过程之中,损耗是如何计算的? 一点一点,看着都是非常小的问题。 可是问题实在的多。 如果负责这些问题的人比较多,那么问题还可以翻一倍、翻两倍的多。 如今,即和石神掌握了农会快一年。 他们自然是希望能够完成秦王政的嘱托,给这一县的百姓以好日子过的。 可是给他们好日子过,需要的是大家所有人的努力,而不是他们这十几个人的努力。 要让所有人努力,就必须给大家以粮食、钱财、甚至许诺。 问题就在于,钱财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的。 而且即便是发下来了钱,一堆金子放在那里,底层人民也是不认得。 他们可以认以物易物、可以认秦半两。 但唯独不认金子。 于是金子没有用。 可是身为农会的管理者,即和石神在经历了初期的慌乱之后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能带头以物易物。 否则的话,农会的信誉便会受到极大打击。 连带着,秦王政的威严都会被人们视作无物。 这对于他们展开工作是不利的。 于是他们只能想办法绕过钱财。 而绕过钱财,就必须要有另外一套计算贡献的办法。 如今他们是没有的,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对于他们有着意见。 他们对于这些事情,都是心里有数。 却,无法解决。 能力有限吧。 现在他们衡量一切,使人们知道优劣的办法,就是分配农具。 贡献大的,分配好一些的铁制农具。 贡献小一些的,分配差一等的维修过的铁制农具。 再次的,则是石头、骨头、木头的农具。 这样的劣等农具使用困难,而且十分费力,不仅耽误生产,还累人,没有谁人愿意用这些。 所以这些东西对于人们的生产积极性造成了一定的打击。 不过问题不大。 伴随着即和石神、去疾等人一同来到县中的,是新式的纳税法。 这样的纳税法子,不再是强调个体户的生产,而是针对于“农会”这个整体。 它在一定程度上是促进大家协作生产的。 于是在组织生产的形式之中,人们多了一种生产工具共享的办法。 而且劳动的对象由自己家的田地,变做了集体分配下来的任务。 所以广义来看,基本的生产活动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但,县令那边扣着工具不发放,到底还是有一些影响的。 这影响便是,农会的人们完成工作会比较晚,时间上,也赶不及进行太多的开荒活动。 与此相反的神,县令和农会会长周决两人的合伙包地事情。 他们本身就是贵人,手中资本比着一般人,自然是多得多的。 他们手里有钱粮、有工具,更有奴隶,如今秦国地制开放了,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的开垦荒地。 县令虽然不敢谋夺有主之地,但他的职务之便,他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县中的荒地,并且找到其中的好地,然后驱使着自己家里的奴隶去开荒。 石神等人是可以确定的。 周决和曹智喂养他们的奴隶所用的粮食,就是咸阳方面拔下来的粮食。 他们开荒用的工具,也正是咸阳那里拨下来的。 甚至他们着咸阳贵族的样子,许诺了会给奴隶们自由身。 他们肯定是不敢不给农会粮食钱财和工具的。 但工具可以磨损之后再给。 粮食可以有损耗,更可以受潮、发霉、变质。 钱是一饼又一饼黄金。 给不给都不影响事情。 即唉声叹气,但他们没办法。 周决和曹智以权谋私吧,其实没有什么可以保留的证据。 而且曹智本人就是此县的县令,是这个县里面最大的存在。 即便是保存了证据,难道还能到他的面前去告他吗? 想想都感觉好笑。 而且,农会明面上的最高长官是周决。 咸阳城里拔下来的一切财政和物资,理论上都应该拨给他,应该在他手中,由他来决定如何使用。 所以他挪用了去,只要后面足数,能够编排出来一个去处和用处,即便是咸阳城里,好似也没法儿把他怎么样。 这些事情,慢慢的,即和石神也有懂了。 这是不消的,也是没法子的。 大家保持心照不宣,有了默契,受气的人继续受气,快活的人继续快活。 如此生活向前,直到乱石下坠,野火升天。 四年冬十二月,咸阳城来人。 来者,陈衡。 陈衡是陈矩的弟弟,父亲死后,他因父亲荫庇,得以在吏室法。 他法,一应费、生活费,都是由农会承担。 换言之,也都是由当今的秦王政承担的。 所以陈衡其实是秦王政的亲从。 尽管与秦王政见面不多,但陈衡对秦王政忠心耿耿。 这一点,他倒是跟自己的兄长一样。 来时,嫂嫂已经有了几个月身孕,陈衡知道,自己这位做叔父的,恐怕无缘见到自己的侄子或者侄女出生了。 但他倒也并不感觉到伤感。 反而,脱离了咸阳,脱离了兄长,陈衡觉得很是舒畅。 兄长果然是爱陈衡、护着陈衡的。 可是兄弟两人,已经不再是少年时刻的无话不谈,抵足而眠了。 他们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 陈衡知道兄长上了战场,有了一群过命交情的弟兄。 如今,兄长与那些人才是可以抵足而眠,互相信任的人。 而他,反而却就隔阂起来。 加上在吏室法,兄弟俩长久不能相见,很多经历,很多心绪,无法了解到,也就没有了交流。 如今他们相见,很像陌生人了。 尽管陈衡清楚,兄长必然爱自己,可,兄弟俩已经很难再有话可以讲。 即便不得已开口话,也只是事。 脱离了那个环境,陈衡感觉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他由繁华的咸阳城,来到了穷困的界山县。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目的是建设农会。 与他一样,由咸阳转到县城里的读书人不少。 这些人,大多是正儿八经过读书写字的人,是嬴政初入咸阳,建制最初的农会之后,就开始培养的人。 这些人,是嬴政的班底! 而现在,班底要来建造根底了。 “周会长、曹县令。”陈衡朝着周决和曹智行礼:“在下陈衡,奉王命,监制农会,建制工地。” 周决和曹智对视一眼,都有些困惑:“陈兄的意思是?” “建造冶铁的工地。”陈衡矜持一笑:“去岁王上派周兄来县中之时,不就过吗?” “要让底下的民众有好日子过。” “但要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并不是要白白的发给他们钱,或者塞给他们粮食。” “而是要为他们量体裁衣,制造出能让他们自己过上好日子的道路来。” “这……”周决有些懵。 一边的曹智挑眉:“如此,陈兄需要我们配合你做什么?” “给我开辟出一块地来,顺带带我去县中农会的聚居地。” “陈兄初来乍到,身上仆仆风尘,还是教我为陈兄接风洗尘……”曹智皱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了。”陈衡拒绝道:“我不善饮酒,在咸阳,王上劝我饮酒,我都不饮的。” 这话出来,相当给面子,直接把曹智同秦王政画了等号。 曹智面上好看许多,也就不再强求,而是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陈兄执意如此……” “多谢曹县君。”陈衡礼数做足。 待到陈衡离开,周决和曹智凑在一起商量。 两人拿不准陈衡此人想法,一致决定客气一些。 而陈衡,转身离开的一瞬开始,他脸上客气而温和的笑容就迅速变得阴沉。 “周决?”陈衡不屑冷笑。 周决在他眼里,跟傻子没分别。 咸阳农会的第一任会长,姓赢名政。 第二任会长,姓熊名启。 之后,秦王政诛杀熊启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抄没他的家底,而是拿回了农会,自己同时再次成为农会的会长。 直到今天为止,咸阳农会的会长,依旧是秦王政! 从这个变化里面,有心人就可以看得出秦王政对于“农会”的重视。 周决这样第一批经过了考核,确定有能力的人,被委派到各地里,他们可以是,最早投效秦王政的一批读书人。 即便是为了作秀,秦王政也不可能对他们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成为了各地农会的会长,带着一群虎狼之士,来到基层,建制农会。 傻子都应该知道,只要好好干上几年,稍微有点成绩,就能飞黄腾达。 但周决此人,竟然不是在努力的建制农会,争取政绩,而是同本地的地头蛇之一的县令混在一起。 而且看样子,这两个人已经基本上结成了同盟! 这不是自己断掉了自己的前路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陈衡简直无语。 不过,他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起码对于他自己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今年,除了嫂嫂怀孕之外,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陈衡坐上马车,拿出一卷《剥削经》,慢慢研读。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 联系 第334章 联系 《剥削经》,这本从名字看就直白无比的书,讲求的便是直指根底的,教人做人上人。 做人上人,并不是就要比别人更加努力、更加刻苦、更加不把自己当人地去积累财富。 而是,要以更小的代价去占有更多人的努力。 譬如占据地权。 把土地占为己有,那么别人再想要使用土地,便是要使用你的财富。 按照劳动人民的朴素的价值观来看,用别人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用别人的土地生产粮食,同样要付出出一定的代价。 至于这代价是多少…… 就跟一块肉落地之后多少秒之内捡起来还可以吃一样,这个权衡标准是不固定的。 如果你饿的快死了,那么肉掉在地上,任何时候,捡起来都是可以吃的。 假使你吃肉吃得想吐,那么肉掉在地上,哪怕只有一秒,那也是完全不能再吃了的。 这个评判标准相当的主观,也相当的客观。 主观在于,对于不同的人,这个标准真的是不同的。 但客观的方面是大部分人所看不到的。 这个客观的标准在于,这个落了地的肉,对于你而言,有多么稀缺,又有多么重要。 这是完全基于现实的考量,也是完全基于实际的考量。 跟什么道德标准、卫生观念、人种优劣,没有半分关系。 使用别人的土地的代价是如何的,也是如此。 一方面,全凭使用者和出租者两方的心情。 另外一方面,也完全的取决于,使用土地的人对于土地的依赖程度。 陈衡读着《剥削经》,慢慢就满头大汗。 这是冷汗。 寒冬之中的冷汗。 这种东西,对于“所有权”,对于“使用权”,对于“占有权”,对于:“话语权”的剖析,完全不像是人的客观和冷静。 它带着对于这些权力的极端裨益,将一切的运作逻辑拆解开来。 陈衡越看,越觉得,它不像是教人如何剥削别人的书籍。 反而,更像是一盏灯。 一盏帮人照亮真相的灯。 它帮人看清楚黑暗之中对那些丑恶与不堪,也帮人看到黑暗之下的那些无辜与愚昧。 这种书籍…… 陈衡合上《剥削经》。 这真的不像是秦王政一位在现有的统治阶级里面占据最高位置和绝对优势的人所应该给别人看的东西。 如果是一个想要推翻秦王政的统治的人把这东西拿给陈衡看,陈衡绝对不会有半分迟疑地就相信这书里面的话。 可是,这是秦王政下发的东西。 秦王政,是既得利益者里的既得利益者。 他是最不应该把这东西放出来给别人看的人。 然而他就是这样做了。 陈衡有理由怀疑,自己手中的《剥削经》是被人掉包了。 可是谁会这样做呢? 谁又有能力这样做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农会到了。 陈衡下了车,看到路旁,一大堆人捧花欢迎。 几名站得笔直的人站在路边,明明手中没有任何兵器,可是看见他们的一刻,陈衡总觉得自己有可能被他们瞬间杀死。 这些人…… “是十七什二营帐的即兄长吗?”陈衡率先以笑脸面对,走上前去,鞠了一躬。 即愣在当场。 十七什二营帐。 这是他在军队之中的编号。 十七什,是部队编号,二营帐,是住宿编号。 即,就是名。 底层的老百姓,重名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在军队里面,偶尔见到一两个即,三五个豚炙、十来个小白都是常事。 所以以这种叫法,更不容易混淆,也最能够确定人的身份。 只是,会以这样的叫法称呼别人的…… 即眼神一凛。 上下打量过,即很确定,陈衡绝对不会是军队里出身的人。 最起码,他不会是王都尉率领的农会军中的人。 太羸弱了。 肩膀松垮垮的,脚下看着也没有什么力气,很标准的是一个未经训练的书生。 虽然看样子有一把子力气,可真的打起来,即有把握三招之内杀掉他。 “不知道上官如何称呼?”即低了头,朝着陈衡行礼。 陈衡见此,连连避让,而后对着即躬身深揖:“即兄长何要与我行礼?” “家兄陈矩。”陈衡如此道。 他弓着腰。 即听到这句话,猛然起身了。 脸上不自觉挂上笑容,朝着石神与去疾等人的位置看过去。 石神等人也是满脸的惊喜。 “你果真是陈矩大兄的弟弟吗?”去疾惊喜问道。 “小弟陈衡。”陈衡乖巧地报上名姓。 即哈哈大笑,走上前来,一点也不见外地拉起陈衡,又是大小,又抱了抱陈衡:“果真是陈矩大兄的弟弟!” 陈矩在军营里面,是真的混得很开的。 他作战勇猛,每每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事后又并不居功自傲,颇得王都尉的喜欢。 只是后来,王都尉招他做近侍时候,他拒绝了。 原因大家并不清楚,但是这事情丝毫不影响王都尉对于他的欣赏。 农会同期的两千多人军士之中,最受赞扬的,便是陈矩。 即等人,也是被陈矩带人救过命的。 对于陈矩的家里人的名,即、石神等人都是听过的。 虽然陈矩只是简单的分享一下他与家人之间的趣事。 可,对于这些兵士,这样的简单分享之中记住了名,便是要图后报的。 “兄弟!”即抱了抱陈衡:“陈矩大兄近来如何了?” “兄长在家中照顾嫂嫂了。”陈衡似乎也被即的爽朗感染,笑着回答。 “什么啊?”即有些不敢置信:“陈矩大兄在家里照料妇人么?” “嫂嫂怀有身孕。”陈衡笑着。 他其实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兄长竟然会在家洗碗洗锅、铺床叠被。 但既然发生了,那就是要认。 “哦?”即眼前一亮:“快要生了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哪知道……”陈衡的手腕被即捏得生疼。 他挣扎了一下,但挣不开。 好片刻,即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于是主动的松开手,有些歉意道:“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我来之时,嫂嫂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顺利的话,今年春,便可有一个侄儿。” “是吗?”即很是高兴,舔了舔嘴唇,道:“那么我们是应该给陈矩大兄备一份礼物。” “什么备一份礼物?”石神叹气:“陈矩大兄成婚,我们似乎都每层给他备下礼物呢!” “是也。”去疾道:“双喜同庆来着,应当是备下两份礼物!” “是了是了!”即拍了自己一下,拉着陈衡往里走。 “走走走,陈衡兄弟,今日我兄弟几个为你准备了宴席,只是乡野之地,毕竟粗疏,宴席也没有什么好菜,你多担待。” “我家也不是什么贵家,没有那么许多讲究的。”陈衡跟着众人进到农会之中。 农会的建制,是与以前所有的政治体制都不相同的。 因此而衍生的权力的使用,责任的划分,都是大家感到陌生的。 周决和曹智在这方面,处理经验不会比即等人更丰富, 也因此,很多他们看来不必要的事情,他们都不去处理,而是留给即等人去处理。 陈衡到来时候,虽带了人要建制工地,在本地建立一个冶铁厂,但是既然有所渊源,他也是乐得帮助即等人处理一些基础的事情的。 一方面,陈衡觉得自己的兄长总不会无来由的叫自己同他的同僚们结交。 另一方面则是,陈衡自己拥有一些判断。 陈衡这一批人来时,秦王政是有交代的。 “有事情不能解决,可以优先向当地农会求助,之后无法解决,可以直接上书呈寡人。” 这样的嘱咐,让陈衡心里犯嘀咕。 他总觉得,这些农会的人,应该也是掌握着与自己相似的权力的他们应当是可以直接上书呈给秦王政的。 如今的秦国,秦王政的威望如日中天,他要做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衡觉得,自己跟着秦王政混,前途肯定是不必担心的。 惟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在秦王政眼里的地位。 读书人对于秦王政而言,到底是不如他一手养起来的兵士们可靠的。 如果能够借助兵士这一层,在秦王政面前露脸,那就好了。 即便不能,陈衡也不愿意让兵士们对于自己有坏印象。 …… 寒冬腊月里面,农会动员了丈夫们,趁着天光大好,猛兽们冬眠,开始了一轮建设。 他们首先是去砍伐树木。 秦国以往的制度,林地都是有主的。 无主林地,都是秦王的。 如今秦王放权,这些珍贵的林地,这些燃料的最大来源,便就变作了共有的。 农会的人于是可以随便砍伐其中的树木,而不必拘泥于法律的约束。 砍伐完之后,便是以大木结成各式器具,建造简单的房屋。 丈夫们将这些房屋以火焰炙烤,随后制造一些更加实用的器具。 先前即等人提到过的公共浴室,也早已经建造好了。 只是缺少柴薪。 这一次趁着大建,农会的人们偷偷地截留了许多柴薪。 负责此事的陈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农会的人们自己去搞。 寒冬之中,丈夫们白日里做了活,并不能领到工钱,只是有官差记些什么工分,还要大家去看着。 他们逼迫了大家会书写自己的名,而后就是各种许诺。 大家看在冬天做活能够管饭,并且给建了大浴池,并且让砍伐树木,截留柴薪的面上,也就认了。 然后是,十二月底里,工分兑换肉食、青菜。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将黄绿黄绿的韭菜保留下来的,总之味道比起一般的韭菜更加鲜嫩脆口,讨人喜欢。 以工分算,肉食、食盐、布匹、皮料都比起用钱结算要便宜一些。 农会的泥腿子们不会算数,但对于简单的大小,他们是可以比较清楚的。 于是当后来农会的官员们拿了大堆的铜钱过来,告知大家可以用工分兑换铜钱时候,大家都坐在大厅里看笑话。 没有人肯兑换。 只一些上了年级的人,念叨着还是拿着钱有安全感。 年轻一些的人们只关心啥时候能再有那黄嫩嫩的韭菜吃。 整个一冬天,虽然死去老者不少,但没有人是因为冻饿死去的。 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于是春寒解冻,少年人们看着自己家里的老者们,热泪盈眶。 老者们齐齐地沉默了。 他们这一冬天做了许多的活计,没拿到多少钱。 冬日里没有饿死,也没有饿瘦。 反而,有些甚至胖了一些,瘦凹的脸庞有了一些肉。 很有一些难以想象。 这世道似乎变了。 他们感觉到一切都陌生了。 然而,陌生的世界还在向前发展。 一座名为“铜铁炉”的冶铁工厂在本地开起来了。 这个地方每天吞吐了大量的木炭。 并且它大量招收工人,是要冶炼铁器。 并且,是请了咸阳城里的大匠来指导冶炼的。 人们不是太敢进去此时有拿人命去祭炉的习惯。 虽这习惯多是楚地的习惯,可这并不代表秦国就没有。 人们这样的担心着。 但还是有年轻人因为工地里开出的高额工分而前赴后继。 他们每日能做足四个半时辰的工,一天能吃三顿饭,相关的,炼炭、采石工作,都因为这座工厂而被盘活。 大量的丈夫和老者们为这座工厂提供原料,随后工厂里产出一些质量比起咸阳运送过来的器具要差一些的铁器。 这些铁器质量差些,但是能用,所以它在本地,也是很有市场的。 县令那里,一下子订购了两千个铁犁头和一千四百个锄头。 邻县的人似乎也有订单下来。 但更多的是,邻县,那个不产树木的县里面,对本县提出了大量的木炭订单。 这些订单经过农会的组织,以农会对农会。 邻县可以被本县提供大量的优质盐巴。 两个县城互通有无,资源在进行交换。 很多事情,在这种交换之中得到解决。 但还有很多问题,因为这种交换而产生。 陈衡手持账册,看着这一切的运行,把控着账目和交换。 他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本章完)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 政令 “木炭一千四百斤,你过来点一点,确认没有缺斤少两之后在这处签字画押,把我们县中先前订购了的盐巴给我送来。” 陈衡将账册别在腰间,对着临县农会里派来的人如此吆喝着。 这是农会之间的物资交换过程。 原本,他只是负责工地的人,不应当在这种场合里出现。 但即等人因为识字不多、计算能力比较差,所以请了他来。 陈衡倒也并不推辞,干脆的包揽下了这活计,带着一众农会的丈夫们坐了起来。 他们清点物资,用独轮车将物资装运,最终集中在工地的办事处,与临县的负责人进行交接。 这种交接,与过去的购买不太相同。 虽然也是进行物资交换,可如今是不见钱的了。 如今靠着工地里签发的木牌,明白标出了工分。 工分由工地签发,最大的用途,就是来工地里兑换出各种铁质工具。 由于产能低下,所以铁器的提供多数时候是限额的,并且此时也不对外销售,想要铁器,就只能想法子拿到工分。 这种排定工分的木牌制作简单,当然是可以被伪造的。 可是这木牌是有数的。 每一枚木牌,每一次的交易,都要在工地里,在陈衡手中留下交易记录。 交易记录之外的木牌所代表的工分,即便是真的,也只能是假的。 这样的举措,是在咸阳验证过的,如今他们直接拿来用,倒也便捷。 物资交换过之后,本县农会之中的农民们所需要的盐巴也就备齐了。 按照先前的计算,这之后的一个半月,本县的农会不会缺少盐巴。 接下来便是青菜和肉食了。 咸阳的农会如今已经有了大食堂和专职的庖厨,可以解决农会之中所有人的吃饭问题。 可是如今本县的农会,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所以还是只能让大家自己在家里面做饭吃。 这样一来,物资的配给、老者、孺子、妇人、丈夫的每日口粮配给多少,也是一个需要好生探寻的问题。 如今本地农民种地,虽说已经开始有了一年两收的一部分地亩,但大部分地区的土地,仍是一年一收。 而且公厕、粪坑都还没有备好,粪肥也就理所当然的没有能够推广开来,有些地亩里,连垄作都没有推行好,于是去岁、前年耕种过之后,今年就要休耕。 这也是需要解决的。 而且本地的牛口不多,做起活来,每一头牛头上分配到的活计都是相当重的。 根据记录,先前就已经有好些个牛被活生生累死了。 这也是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最后,就是一月份下来的征兵问题。 本县之中,要征发十五岁以上四肢健全之丈夫八十人。 这些人如何拣择,县令是没法儿指望的。 县令只能保证这八十人足数。 并且,他要派出人手押送这八十人去往咸阳服兵役。 一件又一件事情,陈衡慢慢回想着自己的安排,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件事情。 周决派人前来邀请陈衡赴宴时候,陈衡随口便就敷衍了过去。 他身上背了许多的事情,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来使用,哪有什么闲心去宴饮? 四年六月初,基本上解决了接下来农会的农民们的吃饭问题之后,陈衡已经由一个白面书生变成了一个黑面书生。 他撸起袖子,带着农会的丈夫们看着一位丈夫站在田里,腰也不弯地拿着大交子,收割完一亩地的麦子。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了这长柄的大镰刀的具体用法,齐齐地聚在一起,稀罕地摸起这交子的长柄。 “好东西啊!” “有了这玩意儿,以后收割就不用弯腰了,这确实是挺好的。” “就是用着容易手酸。” “能保证每个人都能用上了吗?我年岁大了,腰身不好,长久的弯腰收割之后,总要疼上十天半月的没法儿直起腰来的,若是能用上这东西,手酸一些我也认了。” …… “停一停!”陈衡大声的叫着,叫停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 “这交子本就是拿来给大家用的,不然也不会说要大家在这将要收割的关口,浪掷时间在这观摩旁人收割。” 陈衡解释着:“但是这交子,也不是要白送给大家,是要拿工分来兑的。”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工地里其实产能有限,能够提供出来的交子并不充足,所以呢,还是和以前的那些物资一样,优先提供工分兑出,其次才是可以让大家拿钱来买。” “而且名额上,优先已经加入了农会,并且服从安排的人兑,对于那些还没有加入农会,或者加入了之后,不服从安排和管理的人,那就只能和拿钱来买的人一样,靠后排一排,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是奉秦王政的命令来帮助大家改善生活,使大家有好日子过的,所以这些工具,最终都是要让大家有的用的。” 陈衡这样说着,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 靠后排一排的意思就是没得用。 冬日里的青菜没得吃,夏日里的冰水没得喝。 先前说好了的制冰水冰酒,分明了都是有多余的,但安排上,宁愿是把物资堆在那里,也不愿教人购买的。 对此,没有人有异议。 陈衡环视四周,见无人提出质疑,这才施施然笑起来,说道:“另外就是有几件事情要宣布。” “首先是秦王政发了征兵令,要在县中遴选出八十人十五以上,二十以下的丈夫去往咸阳服兵役。” “与以往不同,此次的征兵,是不打算出征作战的,所以说白了,不会有升爵的机会,也没有太大的危险。” “但秦王政仁善,大家也是知道的,王上他从即位开始,就给了兵士们改变待遇,如今去服兵役,是有钱可以拿的。” “也就是跟我们的秦吏一样,是可以吃国家粮食的,此去,不必带路上餐食、衣料费用,这费用,由农会承担,甚至回来时候,这些人可以带些工资回来。” “待遇上,按着下发下来的标准来看,是每人每月一百五十工分。” “一百五十工分?”有人惊讶。 如今的工分是挺珍贵的。 农会的聚居,大多是三五村子合并一处,一县之中,若干聚落。 如今,这些聚落里,每一处都要有些农会的管理者,负责日常的工作安排。 每月月初月中,管理者聚集参与会议,进行各项安排。 限于交通、通讯能力,平日里大家不做太多联系。 工分的流动,一般也就是大集上购置一些肉食、饴糖之类的东西。 本县如今因为大量制造饴糖,官面上甚至已经改叫做“糖县”。 尽管是如此的命名,可是说实话,一般的民众吃到糖的机会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大家用农会里提供的技术和原料制了糖,还是要统一拿工分去提高自己家人的生活质量。 糖这种东西,对于一般人而言,还是比较贵。 如要说吃,一般人完成工作,咬咬牙,也能吃得起。 可是,没必要。 除了小孩子贪嘴,大人们更喜欢的,还是多换一些肉去,给家里炖个肉。 如今农会里安排人手每天巡逻狩猎、小野猪、小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认识了许多,肉食大大丰富。 比起以前一个两个猎人拿了点子自制的,性能无法保证的弓、戈入山,如今组织起来的巡逻队,武器更加精良、人更多、人的伙食改变之后,身体里所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更充足。 于是,如今巡逻的危险性已经降低很多。 ——即便是猛虎,在面对十人一队,弓箭精良,带有小盾、全员配置铁刀的巡逻队时候,也往往无法全身而退。 在取得了斩杀三头猛虎的成绩之后,县中的大型野物就渐渐退缩回了山林里面,道路也就干净了。 再之后,一次性获取大量工分的机会就基本没有了。 这在账面上合两个钱一个的工分,如今是越发的珍贵了。 很多时候,一个聚落里面一天都不见得能够赚取到五个工分。 这单人一个月一百五十工分的服兵役,着实令人有些心动。 雉舔了舔舌头。 他懂得的东西不多,如今与霜阿姊蜜里调油,也不会说什么情话,情动时候,大部分也都是献宝一样给霜阿姊买些好吃的。 霜没有那么贪吃,于是这买来的好吃的,通常情况下也是进了雉自己和霜阿姊的儿子去病两个人的肚子里。 人啊,一旦吃多了,吃饱了,身体就会生长。 尤其,雉今年十七岁,去病今年也只是七岁。 两个这个年级的人,自己都可以说是孩子,还在长身体,那些好吃的,吃下肚里,不仅不能给两人以饱腹,反而会使两人的身体对于食物的需求更加夸张。 雉于是很渴求工分。 以前他渴求的是钱。 如今理论上能够兑换一个工分的一两钱在购买肉食的时候,是没有一个工分买的肉多的。 所以雉不再去渴求钱。 他不懂什么性价比或者货币种类、面值大小、购买力强弱的问题。 他所知道的,只是自己想吃肉。 所以他渴求着能够买到更多的肉食的工分。 陈衡的话语说出来,雉一下就心动了。 他如今是无忧无虑的。 当然他以前也是无忧无虑的。 他向来关心的事情就是吃。 去服兵役,以前他也去过。 并不舒服。 但是只要给工分,那就意味着自己能够吃到更多的肉食。 家里的霜阿姊、去病,也能够吃到更多的肉食。 为了一家三口的肉食,雉很愿意去服兵役。 “大家要记得回去把愿意报名的人的名字记下,会写字的,可以写下来,不会写字的,找人写了字,或者直接记下来。” “月中来开会时候,要把名字报给我。” “如果人数不足的话,我就直接强征你们在座的各位。” “但若是报名人数比较多的话……那就参考各位的意见,选出最合适的丈夫们……这一次的服兵役,对于我们,是一件大事。” “这是我们在秦王政面前出头的好机会,一定要选一些身强体壮的丈夫过去,叫秦王陛下知道我们县中的人是好的,如此,才算是对得起秦王陛下的新政。” 陈衡没有啰嗦。 对于这群大部分连字都不认识的人,说那些套话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最好的安排,还是直接的把具体要求列出来,给他们,如此,才好让他们回去开展工作。 “对了,中午大家在县中吃一餐吧。”陈衡安排完工作之后,笑着说道:“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找各位问一问,是一些有关于如今的秦法方面的问题,这是我的职分之外的问题,也不好叫各位白白的帮我的忙,所以中午,我请大家吃肉。” “肉?”雉本来想要离开的,但是听到这这话,脚步一下子钉在原地。 和他一样的,还有很多人。 他们虽然是各个聚落里面的管理者,能够在物资分配时候占一些便宜,但是如今这世道里面,基层的大部分还都是要做体力活的。 做体力活就需要大量的碳水、盐分、油脂进补。 偏偏,大家不是经常可以吃到肉的富裕人物。 即便是有足够的钱,过去的经验也会让大家养成俭省的习惯。 这习惯,让大家看着肉的价格流口水而不敢去吃。 有人请客,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 原本要走的人纷纷留了下来。 一众人去到工地的食堂之中,陈衡给每个人都点了肉食。 他薪资是很高的,同时请多人吃肉,虽然花销大,有些使人肉疼,但陈衡觉得这是必要的。 ——这段时间的实践,陈衡越来越觉得秦法有问题。 越是实践,实践的要求与秦法的要求之间的冲突就越是明显。 他作为一个学习秦法起家的人,对于这些事情,比一般人更加敏感。 虽然不确定自己具体可以做些什么,但总归,陈衡想要做点什么。 吏室之中的学问教他知道法律的重要性。 剥削经里面的案例和数据又告诉了陈衡,实际的调查是必须的。 他想要真的做点事情,这些了解就必不可免。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 渴盼 田里的事情解决之后,大家都挺累的,此时香喷喷的肉食端了上来,所有人眼里一时都只有面前香喷喷流着肥油的肉食。 雉一把抓了肥鸡起来,撕吧两半,一半放回盘子里,另外一小半的自己抱着啃食。 他吃的很用心。 陈衡反正是没见过这样吃东西的。 雉吃东西很认真,就像是深情的男子与爱人相拥,相吻。 眉目之间没有别的情绪,行止之间没有丝毫分心。 世界或许繁复驳杂,人心或者莫衷一是,但雉吃肉的时候是如此的内外纯一。 就仿佛,他的世界缩小到了只有面前的肉一样。 肉吃完,骨头嚼开,骨髓吸尽。 最后,雉恋恋不舍地舔舐手掌。 他吃完了属于自己的一小半肥鸡。 另外的一大半,陈衡想也知道,他是想要带回去晚上吃。 又或者,是要带回去给父母兄弟享用。 是一个孝顺的。 陈衡肚子咕咕叫起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看雉吃饭太入神,竟然忘记了吃东西。 陈衡低头,看着自己餐盘里的一大块半肥瘦的肉,吞咽了一口唾液。 先前他心里或许有各种想法,想要问一问大家对于目前的秦法的感官,又或者询问一下需求…… 但如今,他心里的那些念头都被压了下去了。 他只想着要吃东西了。 真有趣啊。 陈衡一刀割开面前的肉。 他其实,并不是那么想吃肉。 吃完饭,陈衡问了大家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有关于税制的。 不过大家的意见其实没法一致。 有些人觉得应该,理所应当,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 有些人觉得,只要能让自己吃饱,收多少税都是没关系的。 还有些人就只是单纯的抱怨税收得多。 他们的见识和认知,只能让他们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样完全没有方向的声音。 陈衡叹气。 秦国的税制,比起东六国,其实是很轻的。 秦国最繁重的其实是各种徭役。 这些徭役,是征发人出去做活、去当兵、去做苦力。 而这些,大部分是没有钱拿的,或者,有钱拿,但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这部分钱,在对上服役地点高昂的物价时候,甚至不足以覆盖人们的生存成本。 所以,尽管秦国收税不多,但人们日子普遍紧巴巴的。 当兵的往往都要向家里伸手要钱。 如此对比下来,秦王政的新政,虽然也是征发人出来做活、当苦力、当兵。 但起码,管食宿,基本覆盖了生存成本,其后的薪资,则是在弥补了不能在家种地做活的损失之外,还让服役者有利可图。 即便是当兵的没有打仗也能有钱拿,这样的一项制度,让征兵的成本无限拔高。 同时,也让战争的成本降低,收益提高。 ——你给饭吃,士兵们是很愿意给你卖命的。 因为此时,吃饱饭,着实是一件有些奢侈的事情。 更别提,军队里的伙食,听说一日四五餐,都是极好的。 “不要吝啬于钱财,你可以教人粉身碎骨地去死,却没法儿教人忍饥挨饿地活。”陈衡想起了秦王政的话。 那样的一个与自己年岁差不了多少的人,竟然能如此厉害啊…… 他一点一点收集了人们的意见,又嘱托了他们注意去记录各自聚落里适龄的丈夫,下次开会时候要报名单上来。 最后,离别之际,陈衡又偷偷地自己买了一只烤好的肥鸡,包好了送给雉。 “收下吧,今日多亏了你了。”陈衡笑着说道:“我连日劳累,本来是没有什么食欲的,可今日看了你吃肉,我便也多吃了一些,这算是受了你的帮助,这只鸡,算是我给你的谢礼吧。” 他这样的说着,雉也根本不会推辞。 他乐呵呵地提着肥鸡,时不时将被包裹着的肥鸡凑到鼻端去闻一闻。 闻着那从层层包裹之中渗透出来的油脂香味,雉无比安心。 回到家,雉先是将手里的一只半肥鸡放到自己家厨房的陶瓮里去。 此时霜阿姊不在家。 农会的安排之中,妇人也有自己的工作。 他们通过工作,换取一些必要的物资,比如盐巴,比如铁小刀。 粮食之类的,不能做活的老者与残疾人是按份额,每人均到每天只有少少的两斤。 雉觉得这样就挺不错了。 以前是没有人发的。 也没有人去管。 这样的老者,在这样贫苦的乡下,很少见。 少见的原因,不只是活不到老去的年岁。 还有很多,是其实可以活得下去的。 然而年老体衰之后,对于家庭的作用小了,家里可以分配给他的食物、物资,也就少了。 再遇到灾年、或者朝廷征兵,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成年丈夫离开。 这时候,劳累的活计落了下来,老者劳累一场,又要奉养在外打仗或者做活的丈夫,吃喝也就少了。 劳累而得不到休息,消耗而没法进补,死去,才是正常的事情。 雉很少关注这些,但这并不代表,他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对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他知道这些残酷的现实,但他其实并不关心。 因为他的认知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只有这样的认知,所以无论这是多么不合理不正确的,但它是雉所知道的唯一,所以它就是对的。 雉没有对于未来的规划,假使他有,那么他从前的规划里,一定会有一条就是以后老了之后,吃得饱饱的,然后自己杀掉自己。 那忍饥挨饿而吃苦耐劳的过程太过痛苦。 不过现在有人管了。 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雉是说不上来的。 他只擅长吃饭。 储放好肥鸡,雉去到田里,叫了一些老者和年轻的丈夫,将陈衡讲述过的事情复述一遍。 雉语言匮乏,他的乡亲们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大家一样的匮乏,反而有了共同语言。 雉连说带比划,终于叫大家认识到了农会里面有了新式的收割工具。 听起来,不用弯腰就能收割麦子的工具,简直就像是神灵赐下的福音。 而服兵役…… “这兵役,要八十人那么多吗?”一位老者有些担忧:“我家的小子已经十五岁了,他会不会被……” 担心是肯定的。 此时的条件摆在那里。 长途跋涉有染病死去的可能性;服兵役有被杀死的可能性;打仗有变成残疾人的可能性。 无论是死还是残,都是直接废掉了大半的劳动能力的。 对于一个家庭而言,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重。 然而,如今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毕竟是朝廷征兵。 而且,秦王政也确实对大家不错。 就是不知道,为他卖命,能不能拿到好处了…… “秦王政说了,这次征兵不打仗的。”雉吭哧吭哧地说。 他记性不是那么好,很多事情,不太能够记得。 “不打仗?”众人惊奇。 “不打仗他征兵做什么啊?” “而且……而且给钱,还管饭,对,秦王政是会管饭的!” “管饭?!” “不会吧?你说的是真的吗?” “不可能吧?管饭的话,打仗要召几十万人呢,秦王政管得过来吗?” 打仗管饭,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是在众人的认知之外的,所以大家没法子一下接受。 雉其实也不是多么相信。 但他希望是真的。 管饭呐! 而且还有工分拿。 “对了,还有工分拿。”雉终于想起这茬了,他补充说道:“去一个月……给一百五十个工分。” “一百五十工分?” “这么多的吗?” “雉,你确定你没记错吗?” “这我也不知道……我记得应该是这样。”雉有些为难。 他想了想,说道:“我是想去的,我自己想去服兵役。”雉认真地说道:“秦王政说了要给我们好日子过的,现在我们都有了好日子过了,虽然才过了几天,但是有好日子过了!” 因为给了几乎不可能有别人给的希望,所以雉有些相信秦王政。 众人此时沉默下来。 那是秦王政啊…… 秦王……以前的秦王,似乎没有谁会对大家好的吧? 如今的秦王,这位秦王政,对大家好的。 他应当是不会骗大家的吧? 谁也无法确定。 但大家都希望他不会骗自己。 他给了大家一样大家所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 那个东西不是如今大家吃的饭和种的地。 那是在心里的一样东西。 大家不希望失去这东西。 大家对于那位从未谋面的秦王政,对于那位甚至不知道高矮胖瘦、年龄如何的秦王政,有了一点盼头。 没有人希望这盼头破灭掉。 没有人愿意被秦王政欺骗。 大家都希望秦王政说的是真的。 因为存了这份盼头,所以所有人都像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口。 “我要去看一看。”雉说道:“我现在有二十五个工分,就算秦王政不管饭,我也能有饭吃,我想去。” 一位三四十岁的老者见此,神色复杂。 还有好几个青年人站起来,对着雉说道:“我也想去!” 他们都想去看一看。 这是他们第一次遇到与固有认知不同的事物。 农会虽然与以往的认知相悖,但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它也是朝廷里的大官们、朝廷里的秦王的安排。 对大家好的,大家心里也清楚,不可能是那些大官的。 不说大官,就是存里的三老、县里的官吏,大家也都清楚,他们是不会对自己好的。 只有是那些秦王政派来的人,是在对自己好。 也就是,只有秦王政在对自己好。 秦王政,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 “今晚还需要加班吗?”嬴政问道。 赵高在嬴政身后,点了点头:“陛下,抽调了太多熟练工人离开了,如今铜铁炉里人手严重不足的。” 人手不足,不加班,就跟不上进度,也就,不能满足需求。 嬴政捏了捏眉心。 “到底还是难办……” 不过再是难办,也就是这一两年了。 今年,恤孤院里的小儿,有了两个十五岁的,已经外派出去。 明年、后年,还会更多。 这些孩子,从小养育方式与这个时代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他们学着墨家的手段,学着鞠子洲、嬴政这一脉的理论,受足够的物资奉养。 他们对于钱财没有什么概念,即便是物质需求,也在长久的丰盈甚至过量供给之中缺失了相关的念想。 他们的“道德”,也是迥异于常人的。 嬴政对于他们有着充足的了解。 对于他们的能力,也是相当信任。 所以,只要他们年龄到了,能够出来做事了,那么自己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而且,如今,一批熟练工人们脱离了铜铁炉,去到各地农会当小领导, 他们去到那里,可不只是去作威作福的。 嬴政早几年培养了一批识字的人,接受了旧式的教育,以小贵族子弟的标准去培养。 这批人,正是需要建功立业的时候。 即便是那些工人想要在当地混吃等死,这群人……这群拿着《剥削经》,想要建功立业的家伙,也会一点一点想办法把那群人鞭策起来,驱使着他们,去榨取他们的价值。 政治是利益分配的过程,也是互相撬动的过程。 嬴政以一人之力,即便他是一位威望如日中天的王者,他也无法做到一切的事情。 王者的威望不能当饭吃。 民众饿了,王者威望再隆,没有粮食,民众饥饿的问题也还是没法子解决。 只有是,发挥威望的作用,使人拿出了粮食,喂饱了民众,才能解决问题。 不能解决问题,威望就会慢慢消失。 而解决了问题,威望则会更重。 如此,才能够驱策更多的人和更多的物。 这是一个循环的过程。 如今他已经达成了一个正循环。 一切都在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除了鞠子洲在做的事情。 “《剥削经》啊……”嬴政叹气:“算了,也不要再使人加班了,即便加班,只怕也赶不上进度,今秋新式农具的推行就先搁置吧。” “唯。”赵高躬身。 “师兄啊……”嬴政摇了摇头。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 扶苏 《剥削经》不应当是这个阶段里出现的东西。 这一点,甚至嬴政,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 因为《剥削经》里面的很多东西,在他看来,原理是极其浅显的。 即便是归纳总结,也只是稍微一想,便可以理解的。 但最近这些时日,嬴政越发的能感受到不对劲。 不是他自己不对劲,而是他身边的人,而是这些朝臣。 这些人,似乎都因为《剥削经》的出现,表现得机灵了一些,也越发的能够揣测他的意思。 这在最开始时候是一件好事。 可是后来慢慢就不是好事了。 因为他们这些人会慢慢学习和吸收掉《剥削经》里面的思想。 他们从懵懂地践行自己的智慧,到了总结这一切,并且能够参透这一切,并且反过来利用这些规律的地步。 这对于嬴政而言,并没有什么。 甚至也构不成威胁。 然而,这代表了一件事情——就是嬴政对于这些贵族,如掌上观文一样的控制,正在逐渐地丢失! 这时候,嬴政才意识到,自己眼里十分简单的《剥削经》,对于这些不甚聪慧,但也绝对不笨拙,有着丰富处事经验的老家伙们,意味着什么。 这是从混乱到有序,从懵懂走向成熟。 他们以前的智慧,只在于能够揣摩别人的心思,猜得到对方下一步的动向。 然而如今,他们却可以直接地判断出来嬴政的整体政策走向,并且提前有所准备。 这种超然的大局观,便是这本《剥削经》给他们带来的。 平心而论,嬴政并不怕这群人有了这样的大局观。 只是…… 眼下的情况,还是困难。 当前的秦国的整个体系,都在逐渐地发生改变。 贵族们配合嬴政,戮灭了各地的小土豪和盘踞势力,其后,嬴政派人入驻基层,掌控秦国的,为数众多的庶人。 这些庶人,在称谓上是“氓”,而不是“民”。 他们大多没有姓氏,所以也不是百姓。 他们在原来,是不享有“秦人”的权力的。 但如今农会下行,基础越发的基础,这些人因着政策的变动,也要享有“秦人”的权力。 这就意味着,成本的提高。 尤其是,管理成本的提高。 农会因此需要的识字的精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 因此秦国如今对于税收的要求是很高的。 而且,要让那些原本不归类于“人”的东西进入到“人”的队列之中,养活他们所要用的物资,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尽管现如今是一年两耕,尽管如今生产工具迭代,粪肥推广。 可,在最开始的时候,在这个需要大量的投入的时候,这些贵族看清楚了这其中的关窍。 他们于是可以借此机会,倒逼嬴政,对他们做出妥协。 尽管能力和智慧上,嬴政自负,这群人捆在一块都不见得能够与自己相提并论。 可是,他们手里是实打实的拥有着最大数量的识字的精英人口和大量的物资储备的。 这些,正是嬴政所需要的。 为了建制农会,他的手里,国库已经连续三年亏损。 这三年之间,全凭吕不韦、熊启的家财、和一些发田牌时候的贵族的家产支撑着嬴政进行改革。 但即便是如此,他也很难支撑下去。 每一个农会的建设,在最开始时候,有多少钱有多少粮都是不够的。 嬴政自己算过一笔账。 要想维持如今秦国的大部分人过上有农会荫庇的幸福的生活的话就必须有两倍于秦国人口的人数,持续的为秦人做贡献。 也就是,要更多的人,受到剥削,以此,才能为秦人们积累出足够的用以彻底完成变革的财务和物资。 这个过程,嬴政不清楚鞠子洲是如何称呼它的。 但嬴政深深为此苦恼。 ——这是现实的需求,也是所有人的需求。 所有的秦人都需要吃饭,所有的秦人都需要有活干。 所有的秦人都需要有光明的未来。 他们必须感受到自己是有机会生活的更好的。 而他们的感受从何而来呢? 只有从现实当中去体会,从实践之中去获取。 他们的要求,就是对于秦国的现实的要求。 这一点又一点的,切实而正当的需求,汇总到嬴政这个秦王这里的时候,就是,他需要战争。 战争是手段。 他需要用战争这个手段,迅速地获取到尽可能多的财富积累,去满足最初开始改革时候的人们对于财富和未来的需求。 不然的话,就只能向内寻求财富。 也就是,向国内的贵族们寻求财富。 但,现实是,嬴政没法儿对着群贵族挥起屠刀。 即便是他很确定自己有掀桌子的能力,他也不能掀桌子。 就像这一次的征兵。 嬴政的命令是,以前的旧兵士,不优先招取。 他的目的,是向咸阳的贵族们展示手腕,但,又不能太过强硬。 贵族们如今也是知道嬴政的底线了。 他们拿捏着自己手里的子侄辈,拿捏着自家的门客,以极高的薪俸去养活这些人,不让嬴政有机会接触到他们。 他们为的是,打散嬴政对于基层的组织力度。 同时,他们又要保证嬴政对于基层有着绝对的掌控——因为这份掌控,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有利无害的。 嬴政这样的,具有着如此之高的个人威望与个人智慧,并且有着如此之高的基层公信力的王,秦国那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 其他国家,从诞生到灭亡不一定会有一个。 这样的人的存在,是集权的幸事。 集权对于他们这些小既得利益者而言,是绝对的好事。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以更低的价格,拿走人们手里的一切利益。 所以他们与嬴政一面合作,一面斗争。 尽管他们并不能团结起来,甚至能力和智慧也都不如嬴政,但他们手里有人、有钱、有粮。 他们,人才、钱财、物资,这些是现实的需求。 所以这些人就是现实的需求。 所以他们对于嬴政,有着绝对的优势! …… 六月底,陈矩家里一片匆忙。 陈矩这个铁打的丈夫,坐在院子外面,抱着双腿,紧张兮兮。 他身边,弟兄们正在安慰他。 房屋内,是小池撕心裂肺的尖叫。 十几岁的女孩儿,生孩子,还是太早了。 然而,这时候,人的整体寿命是很低的。 十几岁不生孩子,很可能,二十几岁,人就死了。 大人死去了,小孩子还没有长成,无法承担家里的重担,落入奴隶的阶层,也是可以计日而待的事情了。 十几岁生孩子,到二十来岁时候,孩子已经基本长成,这往后,即便是大人忽然之间死了,孩子也是有着基本的谋生能力和种田的力量的。 即便生活会困苦一些,可是只要捱过去,那就万事都好。 因着这样的考量,人们成婚生子,也都是十三四岁的事情。 也就是,像小池这样,甚至比她还要小一些。 ——小池今年是十六岁。 陈矩和小池在一块儿,第三年了。 这个孩子,也是小池想要,陈矩才点了头的。 他们的计划是只要一个孩子,后面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虽说小池的父亲并不待见陈矩,可还是冷着脸,好说歹说的,塞了一包补品。 那为别人怀了孩子的女孩儿,到底也还是父亲掌心里的珍宝。 拐角处,小池的父亲缩在角落里,听着女儿的撕心裂肺,他咬牙切齿,恨不能提刀去一刀将陈矩剐了。 他不敢出去。 出去会丢了面子。 可是他又不舍离开。 如今的卫生条件差,生孩子是一件极其困苦危险的事情。 而且小池这样的十几岁的小女孩儿,生孩子更是损伤身体。 撕心裂肺的喊声维持了六十二个呼吸。 随后,又一轮的撕心裂肺。 生孩子是很痛苦的,头胎尤其痛苦。 小池在屋里哭喊,两个丈夫在门外担惊受怕。 他们怕新生的小生命凋零,更怕那妻子、女儿消失不见。 …… 嬴政怀抱了新出生的小儿。 小孩子出生之后,被宫人热水洗净了,裹在襁褓里,抱到嬴政面前。 嬴政也颇有一些担忧。 成婚之前,他与熊毓也的确素未谋面,说是有感情基础,那纯属胡扯。 但是相识日久,又有夫妻的身份,熊毓对于嬴政,毕竟还是不太一样的。 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他撕心裂肺地生产,即便是嬴政这般的铁石心肠,也要为她担心一阵子。 也因为这一份担心和浪费时间,此时的嬴政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你真丑!” 刚出生的小孩儿,皮肤皱巴巴的,虽然都很幼嫩细腻,但外面看去,还是很不一样。 嬴政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长的真蠢。 没有自己美啊! 嬴政叹气,将孩子还给熊毓,转身便去继续工作。 熊毓听到嬴政的自语,忍不住苦笑。 的确,她也觉得自己怀里的这小东西挺丑的。 而且,虽然是刚刚拼了命生出来的,但熊毓并没有感受到什么“血脉相连”的亲近感觉。 反而,这小东西眼睛都张不开,活像个小鼠。 当真……丑! 熊毓笑起来,随后眼泪流出来。 她轻柔怀抱自己的儿子,笑着哭。 “儿啊,你日后,可得对得起娘亲今日舍命生你啊!”熊毓这样祝愿着。 赵太后来看了两眼,随后觉得已经定好了名字叫做“扶苏”的小子是真的丑。 她于是丧失了全部的兴质,转而去与自己的朋友一块赏花。 …… 更遥远的地方里面,兵士们动身了。 他们带着干粮。 这干粮是免费的。 饭里有肉。 他们大家都很开心。 秦王政的第一句话是验证了的。 秦王政的第一句话是实话,他说谎骗人的可能性一点一点地在减少。 众人吃的饱饱的,穿着分发下来的鞋子,朝着咸阳赶来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秦王政不打算打仗为什么还要征兵。 但他们知道,自己可以吃饱,能够有工分拿,所以没有人对这一次的征兵有任何意见。 大家结伴而行,雉总归是吃饱了就赶路,让停步就停下来睡觉。 这个天气,热水泡脚也是不合时宜的。 虽然人家说是有免费的衣服提供,但雉总觉得不是太可靠、 还有更多的事情他是不清楚为什么的。 但他不去考虑。 事到面前必然有解法。 如是没有解法,他这样的智慧,也肯定没办法解开,所以也就根本不必担心。 赶赴咸阳的路很长,这样长的路,如果没有人引路,雉是一定会迷路的。 现在有人引路,虽然引路人态度差一点,可是总要比没有强得多。 引路人们以前是负责押送徭役和兵役的。 现在,他们的服务目标换了,不再讲求什么失期不失期的。 而且,这些人的地位提高了,这就使得这些引路人一时无措。 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群新的兵士。 于是只能闷着头睡大觉。 …… 众人一点一点汇聚起来。 兵士们在九月份,大多到了咸阳。 这时候,王翦也被命令,可以开始带兵。 这命令让王翦高兴起来。 他一点一点地擦亮了自己的兵器和盔甲,骑了马。 一声令下。 兵士们未经训练,东倒西歪。 他们绝大多数是新兵。 虽然人很多,虽然看着人都很有精神,吃饱了的人,很有力气的样子。 但,没有哦经受过训练就是没有经受过训练。 他们到底是比精兵差了一些的。 王翦看着他们,很有一些失望。 但也只是失望。 他眼底是火焰。 这火焰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 嬴政看过了一遍这些兵员,也有些失望,但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整体素质而失望。 反而,这些人的整体素质都比他预料之中要高得多。 只不过啊,他们的精神面貌,比这咸阳农会里的人要差太多了。 木木呆呆的,空有强健的体魄而无用。 嬴政离开之后,去到了恤孤院。 恤孤院中,小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如何使一亩田地里所能够收获到的粮食最大化。 然而讨论终究没有个结果。 他们到底是没有多少经验的。 以目前所能够拿到的农业上的书籍和经验,他们所能够给出的建议就只有密植。 他们讨论着,热切而充满活力。 他们年龄很小,然而精神面貌,跟外面那些身强体壮的人,是不一样的。 这些人…… 嬴政摇着头。 这些人不是那些人。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不是因为出身的贵贱、不是因为姓氏的有无、不是因为祖先的高贵与否。 这些人,虽然不如他自己,但却让他自己看到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 小孩子总归是丑的 恤孤院里面的小孩子们的道德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几乎隔绝了外界影响的恤孤院,对于嬴政而言,是一个由他的意志而建立起来的饲养之处。 这地方,几乎看不到外界的人与人的三六九等的区别,也没有现实里面的物资紧缺、以及因为物资不充裕而存在的各项竞争。 他们的生活之中,有的之时充裕到甚至溢出的物质条件。 男孩儿和女孩儿在这里面一样的接受教育。 男孩儿们普遍更偏向于细致化的测算、文学。 而女孩儿们则更偏向于需要一定动手能力的墨家事业,以及更加跳跃的诗文、辞赋。 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偏向,而是综合来看的偏向。 他们在这里面,最初都是挺淘气,后来稍微见识到外界的事情,不消人去说教,立刻边能够意识到自己可能存在某些问题,并且开始自行纠正自己的问题。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们的道德和思维观念,真正的,令嬴政感觉到难以理解,甚至畏惧。 他们学习了的,是嬴政精心编纂出来的,鞠子洲教授过他自己的那些学问和义理。 嬴政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这群小鬼。 比起嬴政自己,这群小鬼的学习能力是很差劲的。 “关系”的理论讲了十天半个月,还是有人感觉到没法理解。 “信用”的理论阐述过好多遍,还是有人无法准确区分。 “所有权”的概念掰开揉碎了教授给他们,他们仍是不大能够理解。 比起这些,那些艰深的数字运算,财政计较,他们都能算的明明白白的。 对于嬴政而言,他们真的是很奇特的一群人了。 政治上的弯弯绕绕,这些人并不能理解。 “为什么田地一定要有主人啊?” “为什么本来是要为大家好而集结起来的约束大家行为的权力却非要搞得高于大家的生命啊?”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有无数个问题要问。 嬴政对于这群蠢兮兮的小玩意儿感到无奈。 他时常要与他们对话,搜集他们的想法,聆听他们的意见。 嬴政的年岁,其实并不就比这些人大太多,他换了一身衣服,混进去,是很容易的。 所以他对于这些他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小子,有了足够的了解。 四年多的时间,被刻意改造过的生存环境,使得这群小孩子……变成了对于这整个世界而言都相当陌生的存在。 “有一些结论,很有意思。”秦琼如此说道。 一旁的秦桃抬起了头,目光从手中木制的小骷髅上移开:“你成功了?” “没啊。”秦琼笑嘻嘻的,很是得意:“上次那个老爷爷说的东西我是没能做到,不过我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秦桃好奇问道。 “记得那次夫子拿给我们的资料吗?” “夫子拿给我们的资料多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秦桃咧嘴。 “就是那份铁犁的形制图啊。”秦琼双手比划着:“我仔细看了看以前的耒耜、如今的锄头、过去的铜犁头和现在的铁犁头。” “那又怎么样?”秦桃挠头:“犁头又没法儿让粮食产量更高一些,你上次说煮药汤可以让粮食产量翻倍,结果不是直接把粮食补死了吗?” “哎呀,不要在意那么久之前的事情!”秦琼立刻投降:“其实啊,我觉得,如果工具改变一下,现在的产量还是可以更好一些的。” “工具改变怎么就能影响产量了?”秦桃不屑:“你还是继续煮药汤吧!” “工具改变了肯定会有一些好处的!” 秦琼看着秦桃,赌着气:“你得帮我做几样犁头出来!” “我不干!”秦桃拒绝。 “你要是不干,我就告诉瑶阿姊,说你喜欢她。” “你真坏。”秦桃憋红了脸:“不准用这件事情威胁我。” “那你就帮我啊,我们好兄弟来的,你都不肯帮我造一下我想要的犁吗?” “那我不要和你做好兄弟了。”秦桃憋了半天,如此说道。 “你!”秦琼指着秦桃,非常无语。 “你想打造什么样的犁?”一旁写东西的嬴政收起了笔,走过来问道。 秦琼也并不因为自己两人的话被别人听到而生气:“你手工课好吗?” “我自己动手能力差一些,不过我可以请手工做的比较好的人来帮忙。”嬴政笑了笑。 “那……”秦琼将图纸塞到秦桃怀里:“有人帮我了,你快搞一个木制的模型出来!” “你又使唤我。”秦桃瘪瘪嘴:“我不帮你了。” “为什么啊?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你自己说的要跟我做好兄弟的啊!”秦琼疑惑问道。 “但是你老是向你姐姐告密,那我就不想跟你做好兄弟了。”秦桃憋闷说道。 “那有什么关系啊!”秦琼揽着秦桃的肩膀,微微低头,对他说道:“你想一想,我瑶阿姊人那么好,喜欢她的人肯定很多啊,瑶阿姊自己也肯定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她的。” “多你一个,并不意外嘛!” “那也不行!”秦桃闷声说道。 他们如此说着,很不容易地统一了意见。 秦琼将画好了的图交给秦桃,秦桃用木刀切削凿刻,按着图上的形制,一点一点将秦琼设想出来的犁变成现实。 尽管,这现实还只是一个模型。 犁做了出来了,秦桃将其组装起来。 这是一个结构相当简单的小玩意儿,嬴政拿着它仔细看了看,疑惑问道:“你真的确定,这玩意儿能增长粮食的亩产量吗?” “应该吧……”真到了要实体化的门槛处了,秦琼反而犹豫了。 他其实并不能确定。 嬴政看着他犹豫的样子,觉得好笑:“所以你其实并没有把握,对吗?” “照理说……是可以的……但是……” 但是可供参考的数据太少,而且数据比较不靠谱。 “不管能不能提高粮食的产量,你这犁,我看着,的确是可以教农民做活的时候少出一些力气的。”嬴政摇了摇头:“至于说粮食的产量能不能因此更高一些,那就只能看以后的情况再做具体计较了。” “这也对……”秦琼叹气:“到底还是样本少,如果样本多的话……” “那我就找人去做几副犁然后拿去用吧。”嬴政摇了摇头:“希望你是对的。” “那就谢谢你啦。”秦琼很是感激。 “小事一桩。” ……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龙跳着,想要往人堆里挤一挤。 他身强体壮,扒着别人的肩膀,踮起脚来,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然而他既然是被挤出来的,那就证明了,内圈的那些人比他还要身强体壮。 人堆里,小孩子嘹亮的哭声。 众人于是欢快笑了起来。 龙听着那哭声,忍不住咧咧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矩大兄,你家儿子如今看来真的有些丑啊。”一人说道。 抱着孩子炫耀的陈矩点了点头:“的确是有些丑。” 刚出生的小孩子,是比较丑一些的,陈矩虽然没有相关的知识,但他总归是有一些人生经验。 看着老人们见怪不怪的样子,陈矩也只是炫耀一般的讲自己家孩子举得高高的。 “大抵,小孩子就是有些丑吧。”借感慨说道。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王上最近也有了长公子了!” “王上也到了年龄了吧。”陈矩低头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大兄大兄,能给我摸摸吗?”龙在人群的最末处跳脚。 围着说话的众人有心开玩笑,见到龙伸出去的手掌,于是呼喊着闹事。 “龙,你是有多喜欢小孩子啊……真的喜欢的话自己养一个呗。” “对啊对啊,你也是年岁了,也该生一个孩子了啊!” “你们都别乱说话啊,我龙哥可是还没成婚呢!” “龙啊,你为何不成婚呢?” “这……”龙引火烧身,苦恼地叹息:“我其实……不想成婚的……” 龙并不想成婚。 他想要打仗,想要建功立业。 比起简单的找个妇人一块过小日子,龙更喜欢那种经过扎实的努力与拼杀,获取到地位和职位上升的感觉。 他这种连姓氏都没有的贱人,以前没机会的时候,趴下是很自然的事情。 然而现如今看到了机会,他觉得自己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于是他开始满心满眼的努力了。 ——在场来看陈矩家里的孩子的人,大部分都是如他一般的人。 他们出身微贱、性命卑鄙,以前是最受人鄙视和最受苦的一类人。 如今他们有了翻身的机会,每个人都想要翻身的。 他们有些人想要做以前见过的老爷,有些人则只是想要过的更好一些,不想再如以往一样受苦受穷。 他们的要求是不一致的,甚至要求本身都是模糊的。 这一点,他们自己是感受不到的。 “不想成婚那你想做什么?”陈矩问道。 “我想……”龙迷茫着:“我大约是想要去打仗吧。”他有些烦闷了。 众人的笑容停住了。 有很多人沉默着低下头,有些人观察四周。 气氛一时寂静。 只剩呼吸声和小孩子的哭声。 在场的人,都是兵士,都曾上战场杀过人,得过赏赐。 他们有些将如今自己的生活的改变归结于自己在战争之中立了功、得了爵。 有些人认识到,战争会促使自己向更好的生活去走。 他们,大部分人是很渴望战争的。 就如龙的渴望。 陈矩抱着自己的儿子,也陷入沉默,只是,他此时并不愿意去战场上。 他现在,什么都有了。 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所以他并不渴望战争。 大家意见并不一致。 他们自己,也能够感受的出来。 只是,他们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说起来,王上这一次征兵,似乎完全不愿意征收我们这种老兵卒呢!”愚说道。 这句话打破了僵局:“是啊,我所认识的,我们这批老兵士,和我们后面一期的老兵,似乎都没有被征调出来呢,一般要打仗的话,不是征收老兵卒更好吗?” “我倒是听人说了,王上不征收老兵卒是故意的!”一人开口说道:“他好像是要训练新兵卒” “我觉得不止啊……”人们又开始讨论起来。 这一次的征兵,对于这些老兵卒而言,是难得的机会。 但嬴政不招收这些人。 他的打算,并不是现在就要战争。 他也是希望能够再有一段时间的和平就好了。 “王上练那么多兵做什么呢?”有兵士疑问。 大约是为以后的打仗在做准备吧?有人这样想。 但究竟是多么宏大的战争,才需要这么许多的兵士呢? 没有人能够猜到。 …… 小孩子哭声嘹亮。 嬴政抱着扶苏,来到鞠子洲的书房。 书房里面,鞠子洲正在写东西, 可是扶苏一来就在哭,鞠子洲也就放下了笔,凑过去看:“会不会是饿了?” “哪有那么快。”嬴政笑了笑:“不过这家伙的确是很能吃就是了,他一天要吃六七餐。” “长的有点丑啊。”鞠子洲扒开襁褓看了看。 小孩子都丑。 慢慢长开了,也就好了。 “来,给我看看。”鞠子洲伸了手,从嬴政怀里接过了小孩子。 “师兄还在写《剥削经》吗?”嬴政疑惑。 “嗯,还在写。”鞠子洲逗着扶苏说道。 “师兄,你知道未来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吗?写《剥削经》的时候,有想过吗?”嬴政问道。 鞠子洲抬头看了他一眼。 “未来的世界,世界是如何运行的呢?里面的人,会是如何的思想呢?” “他们会因为土地的占有与否而打的不可开交吗?” “他们会因为一块肉而争得头破血流吗?” “若是人不再急缺粮食了,那么人最关心的事情会变成什么呢?”嬴政一句一句地问。 他越是问,鞠子洲脸色越是惨白。 “师兄啊,我执政日久,如今也有一些感悟,想要说与你听,你就安安静静地听我讲,好么?” 鞠子洲低头逗了逗扶苏:“好啊,那我就听一听你有了如何的一些感悟罢。” 嬴政笑起来。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 立场 “我们回到秦国,如今已经是第七年了。”嬴政笑着:“师兄,你我相识,已经有七年了。” “这七年,你教我了许多。” “我回到秦国时候,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 “如不是你,我想,我即便是可以坐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也一定是被华阳太后、被吕不韦、被宗室当成提线的偶人。” “这七年之中,我们一直在按照你的计划,按照你的想法,去发展‘生产力’。” “发展生产力是好事情啊!”嬴政感慨:“以前秦人一天吃一顿饭,如今他们一天吃两顿,做重体力活的人,一天可以吃三顿。” “以前,一亩地产粮食一石半、两石,如今,用上肥料,垄作密植,一亩地耕一季,最低是两石,最高可以收三石半。” “一年,他们收获两次。” “这样的生产力发展,我觉得已经很可怕了。” “然而,即便是如今的生产力发展,秦人们也并不满足。” “贵族们渴求更多,更本源的东西。” “他们想要土地,进而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奴隶,而后予取予求。” “一般的秦民,则最想要技术的进步。” “因为他们往往是无法脱离实际劳动的。” “所以他们所想要的,其实不是不劳而获得更多,而是尽量让自己的劳动更加轻松一些,让自己的劳动效率更高一些。” “这些要求,我觉得都是很合理,很现实的。” “另外有一些秦人,他们因着在历次战争之中获得了一些功勋,因而得到了爵位、钱财,于是他们的需求,似乎又有不同。” “他们需要的不再是技术的进步,而是自身的进步。” “他们想要脱离实际的劳动,成为与以前的那些贵族们一样的存在。” “这三类,是我所见到,也是我所可以理解,并且认为正常的。” “另有一类,大部分来自于贵族们拿来开荒的那些奴隶人。” “他们的存在叫我无法理解。” “因为他们做起活来干劲很足。” “而就我所见,为他人做活的人,不应当有那样足的干劲的。” “他们这些人啊,一有机会就要做活,就仿佛是做了活之后自己可以到的自己所创造的价值一样……” “因着贵族们的许诺,他们觉得他们自己是可以得到自己的自由,也是可以得到更多的财富的。” “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也的确是为着自己在做活。” “然而实际结果是,他们这样的做活而得不到休息,这样的努力而不能有充足的补益,他们是没有机会拿到自己所应当拥有的那一部分财富的。” “他们只是在为贵族们做贡献。” “后来这些人,也就是第三批、第四批这样子,他们也完全的认清楚了形势,放弃了幻想。” “他们又重地回到了以往我所设想的那样麻木而浑无斗志,只是做一些简单活计,再困难一些,则就装出一副半懂不懂的样子来的姿态。” “这些人,我后来也就觉得他们也是正常的。” “只是从不正常到正常之间,这其中有大约四代人的更迭,虽然只是短短的两年多一些的时间,但是我觉得,这个结果是可以被视作正常的结果的。” “他们也当是可以被视为正常的情况。” “这些人当中,大部分的人,对于秦国过去的制度、对于秦国过去的贵族、以及秦国过去的秦王,都表现出了不满。” “甚至以往我认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应当对于过去的制度表现出敬畏和不舍的贵族们,如今去看去。旁敲侧击的问,他们似乎也都不喜欢过去的一切了。” “他们甚至开始抵制过去的很多秦法和过去他们所推崇的儒家学派、儒家士人、以及蓄养门客的手段。” “尤其是,大部分的人,对于秦国的‘军功爵制’表现出了敌视。” “我所培养的人,他们下到基层之后,有很多上书前来,也都表露出了对于过去的秦法、秦制的敌视。” “这些人的分类,并不以他们的年龄、知识水平、相貌美丑、血统、所在地、甚至个人品德所影响。” “甚至这个分类,我将它们分类出来之后,越发的觉得,这个分类,其分类标准,其实并不是我自己所设定的。” “我所做的,只是将我所见到的,以比一般人更加敏感和更加精确的语句将其归纳。” “他们的分野……”嬴政思考了一下,叹息:“我最开始以为,或许只是他们自己的抉择,是他们自己基于自己所能够感知到的现实而总结出来的经验,随后对于自己的规划。” “在进行过这样的规划之后,他们有了这些互相趋同的抉择。” “但我去问过,也去了解过,使赵高遣人去问询了数次,问了一百多人,他们似乎又从未自己考虑过那样的仔细、谨慎与长久。” “那么他们的分类,他们的不约而同的选择,又是怎么样一回事呢?” 嬴政摇了摇头:“问题想不通,我于是思考很久,也着实没法理清思路。” “之后我便把目光转到了恤孤院的那些孩子身上。” “那些孩子,有些是六七年前我们所蓄养的,有些是四年前我们所蓄养的,有些就是这两年放了进去的。” “他们在恤孤院里面,我一直以我们这一脉的义理教授他们,墨者安又教授了他们墨家的手段和义理,因着缺少人手,我其实没有安排太多的人手去照顾他们,而给予他们的物质条件又是最优的。” “我最初只是想看一看,这样的处境之下,那些小孩子会是如何的分类。” “但是很令人意外。” “他们似乎并不处于任何一个我已经知道了的分类里面。” “在外界,我是找不到与他们状况类似的人的。” “于是在我已知的分类里面,又多了一类。” “之后我便一项一项,将外界的条件加注到这些小孩子头上去。” “控制着每一项的变化过程,并且记录他们的变化,时不时过去看一看,观察观察。” “然而他们始终没有能够被并列到其他的分类里面去。” “他们似乎一直是那样的例外。” “于是我又开始细致地观察这些小孩子。” “这些孩子……”嬴政似乎有些困惑,但很快又释然:“这些小孩子最突出的表现便是他们的思维观念。” “因为一开始的培养之中,他们对于外界的观念接受很少,对于我们的义理接触很多,所以我们的义理,才是他们的常识。” “他们的常识能够带给他们的,是一种独特的思考方式。” “这种思考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带来的,他们应当有的思想变化。” “我这时候意识到,他们其实也并不是特殊的。” “他们身上的思想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抵御外界环境变化带来的应有的思想变化。” “那么别人呢?” “我开始觉得,秦人们不应该那么快速地就选择抛弃掉过去的那些制度。” “但实际上,他们比我想象中更快的就想要抛弃过去的那些制度和过去的那些关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嬴政看着鞠子洲,发出了疑问:“师兄,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嬴政今天说了很多话,提出了很多问题。 但这个问题,是他今天对于鞠子洲的第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鞠子洲知道,自己是不需要回答的。 因为这个问题,嬴政在讲出来的时候,他自己就已经有了答案了。 “你觉得是为什么?”鞠子洲反问。 “那些孩子,与一般的秦人很相似。” “他们的第一要求,也是提升技术,然后提高生产力。” “但他们不能被划分为一般的秦人。” “因为一般的秦人的要求真的就只是提高技术和提高生产力,让自己的日子过的舒服一些。” “可这些孩子,他们的要求是,通过提高技术,来提高生产力,然后,通过提高生产力,来改变现状。” “改变一切的现状!”嬴政死死盯住鞠子洲:“他们的要求,我翻来覆去地想,我只能找到一个与之类似的存在……” 那个人就是鞠子洲。 那些小孩子的要求,与鞠子洲的要求,是几乎一致的。 “师兄,我们的义理强调的是什么呢?”嬴政问道:“我们的义理强调的是个人的实践经验会影响人的思维和思考方式。” “我做了这些观察之后,也大致判定了,环境带来的改变影响思维和思考方式的效应,是要迟滞一些的。” “也就是和我们所谓的‘历史的螺旋’很相似的,人对于环境的反应,是要迟钝一些的。” “第一次遇见一件事情,人们往往并不能够直接的感知到这件事情,也不容易记忆这件事情。” “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到了一个界限之后,人们才猛然的意识到事情不对,从而记忆了这件事情,随后将自己的一些遭遇归结于这件事情,从而感知到好与坏,得到了支持与反对,得到了要求与拒绝的种种结论。” “而这些个判断,他们自己,很少有能够意识得到的!” “但是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他们的判断却如此一致呢?”嬴政问道:“因为他们的处境相同。” “基于相同的处境和经验,他们判断出了相同的结论。” “但,他们的处境明明就不一样!”嬴政如此说着。 鞠子洲注意到,他的语气之中已经完全不存在什么疑惑了。 他胸中满是坚定。 那是有了一个确定为正确的答案之后的胸有成竹。 嬴政早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答案了。 他不需要鞠子洲的答案。 他现在做的,只是向鞠子洲诉说。 “所以呢?”鞠子洲问道:“你得到了怎么样的答案了?” “我得到的答案就是,我所看到的处境,不是他们真实的处境,或者说,我所看到的,不够真实。” “于是在半年前,我开始着手观察和对比。” “恤孤院里的孩子们的想法是怎么样的,他们有什么要求,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一般的秦人,他们的要求又是怎么样的,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那些麻木不堪的奴隶人,他们的要求又是怎么样的,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还有现在最有力量和财富的那些贵族们,他们的要求又是怎么样的,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我一点一点的观察他们,我一点一点的对比他们的要求,对比他们的处境。” “最后我发现了,区分他们的标准,其实一直是固定的。” “那就是土地,就是我们所谓的‘生产资料’。” “但我其实一直都不敢确定。” “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改制已经成功了,每一个秦人,如今都是拥有土地的。” “所以我一开始其实没有太在意他们对于土地的占有情况。” “直到后来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制度应该说是,没有完全的给予秦人们土地。” “他们对于土地的占有情况一直是不同的。” “富者,他们拥有的土地动辄成千上万,他们拥有者以前累积的财富,他们不用为生存而做活,不需要去种地,不需要去干活,不需要发展技术。” “他们其实无所谓发不发展技术。” “因为他们的要求不是技术,也不是做活轻松,而是保持对比起穷人而言的更高地位,他们是吃穷人的!” “很多时候,这些贵族会是新技术的发起者,可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需要这项技术,也并不是他们想要发展技术,让穷人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们发展新的技术的原因,是他们想要吞并其他的贵族,通过建立某些方面的优势,来打压别的没有优势的人,从而攫取他们的家产,保持自己的优势地位,并且扩大自己的优势地位。” “如今的种植技术,有很多就是这些家伙在发展。” “但大部分时间,他们在挤兑别人,通过挤兑别人建立属于自己的优势,和我们以前说过的比烂一样。” “不过他们不只是比烂了,他们有些时候会比好。” “而穷人,他们手里不管有没有土地,其实都一个样,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存而付出努力,需要去做活,需要考虑田里的庄稼的情况。” “即便是咸阳的农会这样富庶的情况,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预想中他们可以每天吃到肉,可以不用那么劳碌地做事,可以不用担心太多问题的状况,也还是差很多。” “因为农会需要为明天考虑,他们永远都需要在今天的收获里面预留出明天的口粮。” “我自己也为农会的预留算过账的。” “他们的生活状况永远是要为下一步做出打算,要为明天吃什么而担心。” “一旦粮食充足了,他们的生活宽裕一些,他们感受到好日子了,他们变开始欢乐起来,需求被压抑得足够低了,每提升一点,他们的欢乐都可以翻倍,翻十倍!” “以前一餐时候,现在两餐时候,这是现状的转变。” “而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一餐时候的苦楚,因为那是他们无数次实践的结果。” “所以他们的需求是在从一餐到两餐过度的。” “所以他们的要求是保持两餐。” “他们的需求达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嬴政决绝说道:“他们永远都要,永远都要,永远都要,要求技术的进步,要求生产力的提高。” “但是很遗憾,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保持现有的境况,即便是技术进步,即便是生产力提高,他们也得不到他们应有的待遇,也拿不到他们努力所创造出来的价值。” “他们看不到这一切。” “而恤孤院的那些小孩子,我原本以为他们顽劣、我原本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的那些小孩子。” “他们的要求才是正确的。” “他们一面要求提高技术和生产力,一面要求着改变这一切。” “他们的立场很奇怪,明明自己不依靠种地维生,明明自己不需要依靠土地维生,明明自己可以过的比穷人好很多。” “但他们的要求,却与那些为生存而奔波劳碌的穷人几乎一致,并且在几乎一致的同时,他们的要求较之穷人本身,更加直指根源。” “师兄,这是为什么?”嬴政问道。 不等鞠子洲回答,嬴政又说道:“这些改变,我翻来覆去地研究,翻来覆去地想。” “我开始翻阅史书,开始查阅我所能够找到的一切书册。” “我开始回忆师兄你教授给我的一切义理。” “我也是学习那些义理长大的。” “我学了七年,那些义理已经成为我思考问题的基础,那些方法已经是我处理任何事情的方法。” “理论上讲,我比那些小孩子都更应该要求我们义理所要求的事物。” “那些小孩子在不需要为生存奔波劳碌的情况下都与穷人的要求一致,而我,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嬴政坐在鞠子洲对面,阳光从窗子打下来,罩住他半边脸孔。 他脸上,一边明,一边暗。 他扬了扬手,止住了鞠子洲开口的想法:“所以我本身,也是我所需要研究的人。” “甚至我身上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推而广之,就是我所要求的问题的最终答案。” “我对比起那些小孩子,有什么不同的?” “我开始一点一点对比。” “后来发现是所处的‘位置’不同。” “我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 “我是‘秦王’。” “在既有的一切的利益关系之中,我都会是绝对的赢家,绝对的获利者,绝对的,通过吃别人的努力的成果而过活的人。” “那些小孩子,不管我怎么为他们提供物质资源,不管怎么样让他们浪费,不管怎么样教授他们文字、义理。” “他们的‘位置’,他们的出身和我对他们的定位,决定了,他们始终是和那些穷人一样的,一样的需要靠自己的某些努力或者某些特殊的特质而获取到自己生存物质的……穷人!” “区分了我自己和这些小孩子之后,我才最终发觉。” “这样的区分标准,才是那些人做出了不同抉择,提出了不同要求的根本原因。” “一切的起源,看来不同,其实却都是因为,‘生产资料’的有无。” “现在大部分人都获得了土地,但是他们之中,有些人获得了更多的‘钱财’‘粮食’‘物资’等等的东西。” “这些过去的累积足以让他们这些人不必自食其力地活着,不必担心自己的生存问题,于是他们手中的土地、钱财这些‘生产资料’,就都转化为另外一种东西。” “而穷人,他们以前没有土地,以后即便有了土地,也可以说是没有土地。” “因为他们的土地是要始终作为维持他们生存的物资而存在的。” “他们手中土地这些的‘生存物资’的积累,也无法转化为另外一种东西,无法向外租赁,无法建造铁炉,无法试验新的种植技术,无法拿去养什么家禽家畜。” “这自食其力、和食他人之力的标准,才是将人划分开来的,最终标准。” “由此,他们手中的‘生产资料’在用途之上,在实际的作用上,实际上也承担了不同的责任。” “人的思考方式、人的要求、乃至于人的道德,都要受此影响,发生改变。” “意识到这一切之后,我开始思考,师兄你的思维方式和要求是什么呢?” “你的思维方式和要求,毫无疑问是和那些小孩子一致的。” “你们的思维方式和要求,都是与我们的义理它没有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那个隐藏起来的立场所对应的要求一致的!” “甚至不如说是,我们的义理,它所对应的一切问题的标准和答案,都是这样的——它要求我们建立起来的,是一个让劳动者获得他自己所创造的价值的世界。” “这是我的猜想。” “我不知道对不对。” 话是这样说的,然则,嬴政的语气里没有迷惘和困惑。 他一如既往的自信。 他知道答案的! “每一个人说话,每一句话说出,每一个词句,都要在特定的,限定的条件和立场之下,才有它本真的含义。” “我也好、师兄也好、小孩子、穷人、贵族们也好,大家思考的时候,都是以自身所处的立场为默认的立场的。” “一份义理也是如此。” “师兄在《剥削经》里面讲求教授穷人‘客观’和‘中立’,其意趣,我是知道的。” “站在自己的立场里,看待问题,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不利于贵族去统筹,所以需要去教人以‘中立’‘客观’,在此种情况下,他们的客观和中立,首先就会背叛自己所在的立场。”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话术。” “此类的话术,师兄教了很多。” “但师兄为什么会教授那些蠢物这样的妙招呢?” “师兄的要求,明明是与那些穷人几乎一致的,照道理,你所应该教授的人,是那些穷人啊。” “你所应该教授的,是那些穷人不受骗的招数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嬴政这样问。 他实在没有问问题的态度和想法。 他只看着自己的双手。 鞠子洲在逗扶苏。 对于他们两人而言。 问题本身并不重要。 答案本身当然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嬴政的“解题思路”的完善与否、正确与否。 如果是完善且正确的思路,那么嬴政的思考一定可以获取到正确的答案。 这是属于嬴政的自信。 但若是没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那么嬴政就要质疑他自己的“解题思路”的正确与完善与否了。 “师兄的立场、那些与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穷人生存情况不一样的小孩子,与铜铁炉里面的工人是有相似之处的。” “虽然只有一点,但那一点真的很像。” “所以师兄……”嬴政笑了笑:“你们的立场,是否会是与之相似的呢?” 很多问题,一个问题套着另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衔接另外一个问题。 这些问题,嬴政已经有了他的答案了。 “立场相似,却又做出了这样的教授敌对立场的人去欺负本立场的人的本事。” “是真的实打实的为贵族们考虑呢?还是别有用心?” “我相信师兄别有用心,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师兄你不会害我。” “可是我的立场是与你的立场不同的!” “但我相信以师兄的意志力,你不会因为所谓的情感而背弃自己的道路。” “你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嬴政,区区秦政,而背叛你的立场。” “立场和行为之间的矛盾,通常是事出有因的。” “那么这个‘因’,是什么呢?”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狂妄 “凡事可以寻其因,这是我们这一脉的一贯习惯。”嬴政如此说道。 鞠子洲微微点头,一面又看着摆放在桌上抱着自己的手指头昏昏睡去的扶苏。 小孩子初生时候总不好看的,然而待到得到了充足营养,肌体丰盈,骨骼成长,那股子蓬勃的生气生发开来,也就好了。 “我其实无意于追寻师兄的过去,你不愿意讲,我觉得总会有你的难处,然而有些问题的追寻,总饶不开你这个人的。” “有些事情,有些答案,只有在明晰了你这个人是如何的人,才能够得到答案。” “不过我已经不想追寻了。”嬴政说着又给自己倒了茶。 温热的茶水蒸腾袅袅白雾。 “因为有时候感觉你很像是个前知之人。” “很多你的行为和想法以及你的判断是无法解释的。” “你学习了我们的理论、我也学了,并且我自负聪明睿智不下于师兄你。” “可很多判断,是我所没法子做出来的,甚至想都想不到。” “这其中的原因,我看多半也不是你比我更加聪慧。” “且,我执政此几年以来,最大的感触就是,言辞也好、政事也好、甚至观人、论事、制政,这些事情都要结合当时当事的实际情况去看。” “没有什么万世不移的政制和箴言。” “给饿了的人吃饱饭,他们会感激;给吃饱饭了的人吃饱饭,他们根本习以为常。” “给守法之人以惩戒,他们会委屈;给犯法之人以惩戒,他们反而释然。” “世事变动如此,但是师兄你似乎始终抗拒这样的变动,你在坚持一种已经脱离了实际的思维观念。” “这或许好,也或许坏。” “你的前知一般的判断,我也无意于去过问。” “因为你也不是万能的。” “我在学习了本门的义理之后,与你的争斗之中,你就输多赢少,这足以证明,在你做出行动之后的事情,你是没法知道其发展的。” “你最多,也就只是一尾在河流的上游,看着了下游发生的事情和河水的流向,而以某种方式爬到了下游的鼍。” “你知道的,我看,最多也就是你来之前,这下游的鱼做什么,何时死去。” “但你来到之后,你是不知道的!” 嬴政在此时,表现得如此狂妄,如此自信。 鞠子洲叹息。 嬴政不屑地笑:“你就继续做你的鼍吧。” “可我还是想问……那些孩子……” “那些能够与你的立场表现得极其一致的孩子……” “他们在以后,会是特殊的吗?还是寻常的?”嬴政有些好奇,但又并不寄希望于鞠子洲回答。 “我啊,这几年来,发展生产力,发展技术,也见着许许多多的人,以他们的经验和智慧去发展技术和生产。” “你带来的垄作、一年两耕、集体化耕种、冶炼钢铁这些,在初期的确是有很大的作用。” “可是粮食密植、垄作、施加粪肥,也不过是使其产量增长,由一石半,变作两石、两石半。” “一年两耕以后,土地肥力跟不上,过三年需要休耕一年,每一季的粮食产量也会低一些。” “比之以前,每年的粮食产量,也有接近三倍的增长。” “但这时候,发展也就那样了。” “无论是老农和恤孤院的小儿改造铁犁、还是堆粪肥时候加一些别的东西进去提高肥效,粮食的产量也总没有那样迅猛的增长。” “以前秦人一夫壮年丈夫,以牛耕,每次耕种也就是五十二亩地,如今用上铁犁、改进了犁制、人和牛都吃饱了饭食,也没有增长更多。” “每次,也就是七十亩地的样子。” “这一年多以来,粮食很少再有以前一样翻倍的增长了,我看以后也悬。” “粮食较之以前多些,可以多吃一餐,生活也好一些,但这也是是在我不多收税、不加税,不胡乱修建宫室、不胡乱征发民众、也抑制了贵族们剥削民众的情况之下的。” “即便是如此的情况,我瞧,他们之中九成以上的人,也是养不出像恤孤院的这种孩子的。” “以后……寻常之家,真的就能够负担得起这样培养小儿的花耗吗?” 嬴政随口的问。 鞠子洲又是叹息。 嬴政见此,也只是冷笑。 “真正承平的人,是和那些孩子一样,不精擅于斗争方法和剥削手段的,他们这些孩子,虽然也有斗争的意识,但总归,方法上并不如何纯熟。” “而你很纯熟。” “你的情况。” “我看也未必就有他们好。” “因为你总也是应当需要保持斗争,并且见惯了剥削,才能够有如此了解斗争和剥削的法子的。” “呵。”嬴政笑出声来:“又是无意间谈到了你了。” “我们不谈你。” “谈一谈如今,以及以后,如何?” 鞠子洲看着嬴政,眼神复杂而哀伤:“你笑的真假。” 嬴政轻蔑而带有一些愤怒:“这不都是你教的?这不都是你做好了计划,你所想要的结果?” “太出格。”鞠子洲摇头,否认。 天才和庸人眼里的世界大抵是不同的。 天才和聪明人之间的差距,比之人与狗之间的差距,其实差异好像也不太大。 “晚了。”嬴政叹息:“太迟了,开了弓,谁也没法子将射出去的箭完好如初地收回来。” “这是我的问题,我也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 “就你的立场而言,你这个人,已经算是不错了。”嬴政摇摇头:“不过对于我,你的确不算是一个什么好人。” “不过我也不指望这世上有什么好人。” “对于不同的立场的人而言,道德标准是不一样的,甚至道德这东西,都只是一种便于统治的小玩具,提倡或者赞美一下都可以,但是真的要做事情,用道德代替法律或者利益,是一定会被侵蚀的。” “或许。”鞠子洲沉默了。 “如今的开荒速度降了下来,很多以前就存在,只不过被发展带来的巨大利益所掩盖的问题,就慢慢一点一点占据主流。” “这个时候,开荒的那群贵族习惯了那样高速的利益累计,他们已经改变了以往的,把钱粮资源都锁在家里地窖的习惯,转而去圈地,转而去控制人。” “这样的习惯带来的好处是我们可以在短时间里培育出大量的好用的人手,兵员武力是充足的。” “然而坏处也很明显。” “因为高投入,他们必然就要要求高回报,而且要迅速回报,不然的话,他们自己就会陷入内部的斗争。” “内部的斗争一旦开启,就不是他们自己想停就能停的。” “届时,矛盾激化了,是肯定要出一点事情的。” “我如今在咸阳练兵,一是的确需要训练一些兵员,二是给这群蠢货一点心理压力,让他们尽快地认清现实。” “三则是,他们若是不肯向我臣服,那么他们就必须要有更多的利益来培植属于自己的武力,这样会促使他们进行内斗。” “而内斗到一定程度……他们吃不消那种消耗的。” “所以只有对外战争。”鞠子洲无奈:“对外作战,以掠取大量资源和财富,减缓他们之间的内部斗争。” “是这样。”嬴政冷笑:“这个思路的总的脉络,果然还是只有你能够明白。” 鞠子洲很无奈:“或许有别人隐然了解,但又不完全清楚。” “管他呢!”嬴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即便是这群人能够看得清楚这一切,又能如何呢?” 兵权在于嬴政手中。 农会已经渐渐开展。 这意味着,基层的控制权,也将慢慢收拢于嬴政手中。 虽然这个时间段里,嬴政手中缺少足够的人才帮助他收拢这些权利。 但,他已经开始拿到这一切了。 别人几遍看得清楚嬴政在挖坑,难道就能不往前走吗? 往前走,难道就能绕过这个坑而不去跳吗? 不可能的。 “只是要注意一下,你手中的这些人……”鞠子洲补充他的思路:“以前我看的时候,贪污腐败的情况就有,这几年来,不见你有太多的关注和处理,如今这样的情况,相比以前应该已经很严重了。” “即便是贪污,也要在新的秩序之下进行。”嬴政没有在意鞠子洲的话:“贪污很麻烦,但是没有足够的识字、能够管事的人帮我完成收拢权力这一件事,未来就会更麻烦十倍。” “所以即便是这些人贪污,即便是他们会与那些贵族有所勾连,但只要不妨碍我的事情进行,我都可以容忍他们。” “以后再算账恐怕就不那么好算了。”鞠子洲摇了摇头。 “天下间,除了秦国,还有七八个国,扣除掉卫国这样弹指可破,动辄摧灭的,还有六国。” “再减去韩国这样稍微用些气力便能够抹去的,还剩下五国。” “统一的过程,会死很多人的,一般的兵士会死,难道管事的人就不会了吗?”嬴政俯视鞠子洲。 鞠子洲眼神平静无比。 “你以后名声只怕不会好了。”鞠子洲笑着提醒。 “那又如何?”嬴政反问:“他们还真的敢在我的面前说我的不是吗?” 没有人敢的。 即便是现在,敢在嬴政面前说他不好的,也就只剩下面前的这个人了。 其他人,即便是心中有满腔愤怒与怨恨,在嬴政面前,也须得俯首帖耳。 “就这样罢。”嬴政甩了甩手:“我也该去军营之中看一看了。” “去吧。”鞠子洲抱起了扶苏。 嬴政转身离开。 他迎着阳光,很快的消失在院子里。 鞠子洲抱着扶苏,愣了一会儿。 好片刻,他低下头,无奈苦笑:“你爹不要你了。” 扶苏还在睡觉。 小孩子需要多多的睡觉。 …… 练兵的过程对于王翦而言,没有什么陌生的。 他带着人在顶大的太阳底下晒着,一队又一队地训练他们举盾的动作。 秦国如今的盾很厚。 夏天的太阳也很晒。 所以大家都很疲惫。 在这时,凉了的肥鸡和冰沁沁的冰酒就是人间最美好的东西。 为了这东西,兵士们虽然对王翦这个爱折腾人的家伙有些意见,却又完全不会拒绝他。 一遍又一遍地训练,所有人都是会累的。 体力的剧烈消耗,身体使肚肠发出悲鸣,以催促着人尽快进食。 胃肠蠕动,咕咕噜噜的声音遍地都是。 阳光之下,庖厨们搭建了大片的棚子。 棚子下面,堆积的肥鸡与猪肉散发诱人的油脂香味。 一缸又一缸的冰镇过的酒水也在那里。 这是兵士们清楚的。 他们不止一次地在烈日下训练,也不止一次地歆享这样的丰盛。 饕餮的宴席朴实敦厚。 雉举着盾,火辣辣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他眉间、眼角的汗珠上。 汗水流下来,过睫毛,进入眼睛。 有些不舒服,但又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了。 雉保持着举盾的动作,一动都不敢动。 动了的话,今天的午餐就要晚吃两刻钟。 两刻钟,天知道那群比他胃口还大的饿丈夫们会给他留下什么部位的肉食。 雉不喜欢瘦肉,更不喜欢下水。 他喜欢肥腻腻白花花的肥肉。 只有那样的肉,才会叫他感受到肉的香味。 当然,五花似乎也还不错。 但比起肥肉,就差远了。 他喜欢肥肉。 ——有这样喜好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 家境贫寒的人,往往缺少油水的补充。 他们难得见肉,更难得见肥肉。 但人体又是需要油水的。 身体会促使他们做出选择。 他们会自发而一致地爱上肥肉那诱人的油腻口感和香味。 但,此时的猪羊,没那么肥。 因着吃的没有那么好,所以它们往往也并不多么肥硕,一头猪,按照秦斤来算,不过三四百斤,肥肉的比例在其中也没有多大。 羊和狗,只会更瘦更小。 这样的一头猪或者羊、狗,尽管穷人出身的庖厨尽量不浪费每一点肉,但能够供给兵士们的肉,也都是要去除掉肝脏、肚肠之类的下水的。 其中肥肉多的,也就那么几块。 因而,尽管肉是管够的,但大家都喜欢的肥肉,其实不够。 这是需要抢的。 而先吃饭的人,当然也就有了足够的,抢食肥肉的资格。 所以大家拼了命的训练。 尽管可能心里面已经把王翦的祖上骂了三百遍,但行动上还是需要听从命令。 一排五十人,按连坐制度,只要有人动作不规整,或者有私自中断动作的人,那么一整排,也就是一个屯的五十人,全都要延后吃饭的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一面咬牙切齿地恨着下了这样命令的王翦,一面尽力维持。 于是体力的消耗更加剧烈,肚肠更加饥饿,对于食物,对于肥肉的向往更加迫切。 “很不错嘛!”王翦站在高台上,向下望着初见成效的训练,很是满意。 “王上什么时候来啊?”他问道。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 信 兵员的训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尽管王翦已经有了训练兵士的经验,但他的经验也只是让他能够更省劲,更高效地培养出优秀的兵士。 他没办法缩短培养的周期——因为培养优秀的兵士,最重要的事情是让这群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瘦弱的人,长得健硕起来。 这是一个需要用大量的食料和大量的消耗去堆积的缓慢过程。 他站在太阳底下,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缓缓接近的嬴政的车架,发出了疑问。 很快,秦王的车架到了。 近侍传声,王翦站在高台上,笑着伸出头去朝嬴政打招呼。 “殿下,你来啦。”他开开心心的笑着。 嬴政看着他傻笑的样子,虽然并不多么惊讶,却也觉得有几分喜感。 “行了,下来吧。”嬴政如此说道。 “诶,好嘞。”王翦慢慢从高台上爬梯下来了。 君臣两人,一高一矮的,站在一起,很有一些兄弟两人的感觉。 “训练的如何了?”嬴政随意的问。 他问着,带着王翦在兵员队列之中穿行。 所过之处,无所阻碍。 秦人士兵们虽然不认识嬴政,但是见到王翦这家伙狗腿子一样的跟在嬴政身后,他们也能猜得出嬴政身份不简单。 于是他们有些人好奇地看过来,有些则更谨慎地挺直腰杆,表现自己。 “那肯定训练得很好啊。”王翦拍了拍胸脯:“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也的确是有一些的,就是这群人太能吃,咸阳城这边能够提供的肉食都不怎么够了。” “所以你的意思呢?”嬴政一边走,一边在路过的兵士们身上敲敲打打。 这些人手臂上肌肉已经隆起来了。 两三个月的好吃好喝,的确能让人的体型发生改变的。 “以我所见,还是跟以前一样,拉出去见见血,一则养养杀气,二来磨砺一下。” “这两点不就是一点。”嬴政看了一会儿,很有一些满意,于是绕了个圈,从这一处绕开,回到高台之下,终于给了王翦最终的答复:“你去安排吧,想如何磨砺就如何磨砺,需要什么就去要什么。” “那我要钱。”王翦顺杆往上爬。 “也随你。”嬴政摆了摆手:“叫他们去吃饭吧,我瞧那棚子底下肉食堆了许久了。” 而且他们在人群之中穿行时候,嬴政也确实能够听得到兵士们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 “好。”王翦如此领命,又吭哧吭哧地爬到高台之上,说道:“先前演练之中出了错的,延后进食,无错的,按队列编序,依次进食。” 嬴政就在这里,王翦却丝毫没有以王命使兵士听话的意思。 嬴政听到王翦的命令,毫无反应。 他看着王翦绕过身为秦王的自己而把他的名义放在兵士们眼里。 毫无反应。 王翦在高台上,笑。 嬴政站在高台之下,笑。 他们应当说是有一点默契的了。 这默契,不来自于长久磨合,而来自于心知肚明。 他两人,都知道对方的想法,在此基础之上,达成了利益一致,而后确定下来这样的主从关系。 在这个关系之下,他们会给予彼此信任。 一如现在的发号施令。 尽管是嬴政的意趣,但施行下去,到底是以谁人的名义,嬴政是不管的。 这倒不是嬴政不清楚兵权的重要性,而是说,他必须给王翦足够的权力。 乱命、权责不清、军令频繁而令不能出于一处,这是军队之中比较忌讳的事情。 给了王翦权力,就可以杜绝掉因此而衍生出来的一切的问题。 相应的,嬴政只需要确保,王翦自己没法儿谋反反对自己就可以了。 这是一种放权,也是一种集权。 王翦也很明白这样做的弊端——他掌握了军权,也就必定会被嬴政一直惦记,一直猜忌。 但,有什么关系呢? 手握军权,做事的时候不必被人指手画脚有多么舒服,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 即便被猜忌,王翦也觉得值得。 至于说更危险一些……王翦有足够的信心。 他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嬴政的能力。 这位年少的秦王政,是如此的野心勃勃,也是如此的聪慧过人。 他绝对是有着足够的能力制衡自己的。 这个想法,是一种共识。 王翦和嬴政的共识。 正因为有这个共识,他们这种奇怪的关系才能够结成。 兵士们听从了王翦的命令,有序地排起长队,领了冰酒和肥肉,或者蹲,或者坐,在树荫之下,在营帐门口。 他们吃着,喝着。 烈烈日光,淋漓大汗,冰凉入骨的冰酒咕嘟咕嘟地咽下去,一切的暑意似乎都被这冰酒洗涤,通体舒泰,身心俱凉。 “畅快!”雉大口啃食肥肉。 他身边,一个屯的兵士们也都咕嘟嘟灌着冰酒。 “这肉,味道如何?”有人来到了他们的营帐门口。 雉咬着肉,并不松口,抬眼看了一眼。 是一名年岁与自己相差仿佛的少年人。 他肌肤白皙,容貌美丽,身上衣服更是雉从没见过的好看。 雉脑子宕机一样地看着他,咬着肉,并不说话。 那少年人于是背着太阳,蹲了下来,颇和气笑着,一口牙齿洁白:“不着急,慢些吃,如此着急,是每天的伙食不够吃的吗?” “够吃的。”雉看着他,慢慢就停止了啃食的动作。 他不知道面前的少年人是谁。 但他忽然就松开了嘴里的肉。 那少年人笑呵呵地,在他手中的肉上撕下来一小条,自己塞进嘴里,舌头一抿,便就笑起来:“看样子,你们的吃食,很咸嘛。” “是有点咸,但是咸才好吃!”雉忽然有些惶恐。 “您坐,您请坐。”他慌张地起身,想要请面前的少年人坐下来。 少年人笑了笑,摆摆手:“坐就不坐了。” 他朝营帐里看过去。 雉的几位舍友此时也都局促地起身,提着肉和酒水,想要给他让出一个绝好的位置来。 “不必惊慌的。”少年人笑着:“你们先吃吧,我还要在这里走一走的,若是饭不够吃,或者是味道不足,又或者有别的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来找我聊一聊。” 他这样的说着,向后退去了:“那我就先去走一走,你们先吃罢。” 他笑容是温暖的。 不知道为什么,雉忽然就有点胸闷。 眼睛自然地湿润了,泪水流下来。 他并没有伤心,也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 只是平常的对话。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他的泪水流了下来。 回头看过去,舍友们面面相觑。 他们的泪水流了下来。 没有什么伤心,没有什么激动,没有什么嚎啕。 只是很奇怪的有些胸闷,也不影响吃肉喝酒。 “你怎么哭了?”身边的烈问道。 雉看了过去:“你也哭了啊。” “是吗?”烈啃着肉。 “是啊!”雉使劲点头,又啃了一口肉。 “可是我又为什么哭了?” “那我哪儿知道?吃肉吧。”烈答不上来。 没有人能够答得上来。 那华服的年轻人只走一走,看一看,问一问。 王翦站在高台上,有些感叹,又无所适从。 兵法里有“爱兵如子”的戏码。 不过“爱兵如子”需要的是一个高与低的身份差。 将军对于一两个兵士好一分,兵士们齐齐感念,回报十分,这个叫做爱兵如子。 甚至王翦也知道,自己在最开始把食物弄得差一点,然后再过去视察,而后把个没有背景的军需拉出来,在兵士们面前打一顿,而后把伙食稍微调好一点,便可以收获到十倍于现在的军心。 但他终于没有做。 不是没有用,而是不需要。 而且,即便是做了,好似也斗不赢下面那个随意地走走看看的年轻人。 年轻人在下面走了走,看了看,了解了真实的情况,随后没有做什么,回到车架上,离开。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于王翦练兵的方略或者手段提出一分质疑。 王翦也不需要为避嫌而修改自己的方法。 兵士们混混沌沌的,吃饱了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息。 随后又要顶着烈日去训练。 苦不苦呢? 这当然是不消说的。 苦! 简直他妈的不是人吃的苦。 然而那肉,那酒,那每一日按日子给的工分。 那也是他们大家所想都不敢想的。 征兵而不打仗、服役而管吃住、几乎每天都可以有三餐饱饭吃。 每五天都可以有两餐吃肉吃到饱的。 这对于一群一贯吃不饱饭的人而言,就是世间最好的享受。 这是地狱,也是天国。 苦一些,大家咬咬牙,在心里骂两句王翦的祖上,也就过去了。 好吃的,大家张大了嘴巴,好好地撕咬着,简单咀嚼,咽了下去,便是自己的了。 至于工分……虽然跟实打实的铜钱相比,是有些虚无缥缈,教人看不懂,也摸不透。 但,既然连一天三顿饱饭这样荒诞不经的话都变成了现实,大家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四年夏,收过了麦子,军队吃过了新麦磨制的肉汁面条,带着干粮和武器,开拔了。 王翦持虎符,为上将军,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咸阳。 这一日,咸阳农会里的丈夫们无不羡艳。 “肃清道路,剪灭盗贼。”嬴政将一卷竹简合上。 这一卷竹简,是大夫陈靖的上书。 他的这份上书,主要意思是,王翦在军队之中,无君无父,大权独揽,而并不宣扬王上恩典,个人权力过大,容易滋生叛乱,建议派人节制。 下一卷的竹简,是另外一人的上书。 也是相差仿佛的意思。 军队开拔时候,在老于军事的人眼里,王翦训练出来的兵士,已经可以阵列而不乱,行动而不散,可以称之为精兵了。 这样精兵离开作为王上的嬴政的掌控,完全的落入王翦的掌握,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大家当然希望出些乱子。 最好给嬴政制造出一些麻烦。 如此,就能够有足够的职务和权力从嬴政手中流出来。 这些职务和权力,对于咸阳的贵族们而言,就是利益。 嬴政仔细的看过了这些竹简。 上面的东西,大多是很有水平的,文辞优美,气势咄咄,颇有一些直臣、诤言的意味。 他看过之后,仔细沿着这些言辞想了想,聊然一笑。 随后是一些地区的庶人人口变动的竹简。 人口,是会流动的。 因为人是活的。 各个地方有各种人。 有些人觉得自己家里不好,向往着别人家里的风景与生活,跑了过去。 楚国有农夫来投秦国,秦国也有农夫逃亡楚国。 甚至,也有逃来逃去的。 不过说到底,这样变动的人口只是少数。 嬴政看了看,记下了这件事情,而后又去处理别事。 生产不久的王后匆匆忙忙地找了过来。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她那新生不久的儿子了。 有些着急。 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寒暄,只是简单施礼,她便开口询问:“王上,我儿现在何处?” 嬴政怔然,好片刻,心智才从竹简之上抽出,有些茫然回答:“我儿……” 丢了? 他想了一下,记起是把这小玩意儿落在了鞠子洲那里,于是便就平静回答:“扶苏现在我师兄处。” “师兄……”熊毓秀眉微颦,有一丝怀疑:“把扶苏放置在鞠先生那一处……鞠先生不是……还在养病吗?我儿可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这年月,新生儿夭折率很高,即便是王室的小儿,也有极小的年纪夭折了去的可能性。 一联想到养病快养了一年的鞠子洲,熊毓便止不住的担忧。 “身体应当是没有什么的。”嬴政摆了摆手:“只是叫他陪一陪师兄而已。” “王上怎么能这样的!”熊毓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埋怨:“鞠先生那样的人是有惊世的才学,可说到底,现如今的扶苏也学不了什么,叫他去陪鞠先生,也只是徒增鞠先生的烦恼罢了。” “这倒也是。”嬴政深思熟虑。 是有些关碍旁事,把扶苏给忘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 生长 虽然把扶苏忘记了是个事实,但这样的话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嬴政决定表现得平淡一些。 鉴于他以往智珠在握,聪慧过人的表现,此时,即便是嬴政做了这样稍微有些荒谬的事情,但只要他表现得跟平时一样,那么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觉得嬴政如此作为是有一些深意的。 一旦熊毓这样想,那么这件事情也就糊弄过去了。 嬴政一派风轻云淡。 熊毓见到嬴政的神情,心底觉得嬴政做事稍微有些急躁。 即便是要拜师,那也要等到孩子学会说话,能认字吧? “我带你去见见师兄,顺便把扶苏领了回来吧。”嬴政摇头,叹息。 熊毓见此,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可能也有些急躁了,乱了良人的布置。 然则,她实在有些思念那一团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小东西。 初时,她见到那小东西其实有些怨恨的。 因为生产的那个过程是很痛苦的。 但痛过之后,看着那皱巴巴的小东西嚎啕地哭,只躲进她怀里感受到了心跳之后才稍稍安静一些。 看着那小东西本能一样的吃东西,看着那不及自己手掌大的小臂、小腿胡乱的抓挠,她忽而释怀。 之后就觉得一直哭很烦。 嬴政愿意把他抱走,熊毓还有些轻松。 然而吃不下、睡不安。 心里头总会担心那小东西是否吃饱,是否睡好,哭太久会不会把嗓子哭坏了。 最开始只是午夜惊醒,有些担心,后面则是大白天的担心,越来越担心,越来越思念。 她于是终于难耐那思念了。 来找寻自己的孩子,熊毓觉得很正常。 嬴政无奈放下了手中竹简,带着熊毓来到鞠子洲居住的小院。 这里原是很清幽的处所——毕竟是给鞠子洲拿来静养的。 然而此时前来,嬴政和熊毓听得到一些嘈乱声响。 他们进到院子里,终于是见着了那嘈乱的根源。 鞠子洲侧倾身体,双手推着一个婴儿车,忽而快忽而慢地在到处走动。 这小车看着构造简单,也没有什么华丽的纹饰,但熊毓见到,就是很喜欢。 它的色彩搭配和做工细细看来都有些粗糙,然而结构上给人以大气的感觉。 近一些看,下置机括,可以随意的调节婴儿车内部各处的高低。 “这小东西!”熊毓伸了头看过去。 扶苏已经能张开眼睛了。 见着了母亲,也没有什么怕生,只觉得新奇,又“咯咯咯”地笑。 好一会儿,待到嬴政将他从婴儿车里抱出来时候,他则又“哇哇”地哭,哭声比笑声嘹亮许多。 “怎么回事?”嬴政皱眉:“不愿意出来吗?” “我看是尿了吧。”熊毓听到哭声,顿时心疼起来,连忙上前从嬴政手中接过了扶苏,稍微检查,果是尿了。 嬴政嫌恶地低头。 只抱了一会儿,扶苏便用了一泡新鲜温热的尿液来招呼他这位父亲。 “晦气!”嬴政撇嘴。 鞠子洲只在一边笑:“你时运不好。” “我看是这小子故意的。”嬴政将衣服除下了,招呼人手为自己取来干净衣服。 这干净衣服,自然是鞠子洲的衣服。 以前嬴政倒也穿过鞠子洲的衣服,但那衣服都大一些。 如今穿来,倒并不大了,很合身。 “你也长大了啊。”鞠子洲看着嬴政穿上了自己的旧衣,有些感慨。 两人相识已经第七年了,那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呢? 记忆已经模糊了。 斑驳碎影,难以明晰。 鞠子洲长叹,又笑起来。 嬴政摇了摇头:“我先前听说了你的作息都与常人相反的,如今怎么白天都不睡觉了?” “你把扶苏扔在这里,我总不能看着他哭吧?”鞠子洲无奈。 “哼。你也是时候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了。” “什么时候?”鞠子洲立刻问道。 “下个月,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也好。” …… 秋,鞠子洲在墨者询的陪同保护之下,在咸阳周边考察了几天。 咸阳这边的生产习惯,已经从过去一年一种的时间里转出来了。 相应的,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随之而来的,是历表的变化。 以前用来指导生产的历表做出了一部分调整,仍然指导着人们的生产和生活。 可,修修改改的,总归时间精度会有些差强人意。 底层的秦吏们用着这东西并不方便,又在官方改版的基础上增删了一些内容,以供自己私底下指导生产使用。 这些历表,比之官方的,自然是简陋的,然而胜在实用。 只是不知道秦国的官方历表也能跟如今的生活习惯同步。 其次最大的变化则是城外的那条水渠。 鞠子洲不清楚这条水渠原本在历史上有多长,也不知道修建它花费了多少年,又花费了多少钱。 他所能看到的事情是,沿着这条还未开通使用的水渠,周边已经出现了一些商业区。 ——修渠的工人们是有薪资的。 尽管比之铜铁炉和咸阳城里的工价低许多,可是这个工作,毕竟是长期的,而且以前为官家做事是没有工钱的。 如今有了工钱,还能管点饭,工人们其实很满足。 满足归满足,他们干些重体力活,时日久了,终归是要娱乐与宣泄的。 酒肉、妇人、甜食、听故事…… 各种各样的,人应该有的需求,他们都是有的。 思念家乡的,每一年半轮休一次,一次轮休休息三个月。 这个时间里,他们可以回家去。 以前徭役有逃的,可是自从做活管饭,并且给钱之后,就很少有逃的了,最多的,还是抱怨工钱太少,吃食里给肉少、给盐少。 咸阳城周边,这两年为了方便军队通行,道路修的四通八达,各处设置了引站,专门负责为行人指路。 沿道路开设有固定的食肆、客舍。 这些食肆、客舍的摊位是秦王政设置的,但是其中经营的人并不是秦吏,而是高价竞标出来的,有一些关系的小商贾。 这些摊位并不起眼,但由于秦吏们会定期清扫周边不合法的摊位,并且为合法的摊位提供保安工作,于是小小的摊位,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垄断,盈利其实不算少。 最重要的事情是,这样的区域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基础商业的发展。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商业发展会出现的问题——钱的问题。 农会里头,因着秦王政个人威望过高,工分制度推行得很是顺利。 本来嘛,底层的人们手里就没有什么钱,过去,虽然他们也用些钱,但说到底,更多的,还是以物易物,钱只作为衡量标准。 如今富裕起来,物资充足,工分取代了铜钱,人们于是开始用工分作为钱,内部来看是很顺利。 可是一涉及到跨区域的物资交流,就变得麻烦起来。 咸阳之地,粮食丰裕之后,未加工的粮食价格有一定的下降,尤其其中陈粮,价格跌的很快。 每每有新粮产出,陈粮价格便很快跌落。 有些经营食肆的商贾们便开始购置这些陈粮,简单加工,无论是豆腐,还是面条,都可以叫人难以吃的出原料的新鲜程度。 这种手段叫一些外地的商贾看着,他们便也开始奔走各地,赚个差价。 但咸阳本地,因着大部分的农民都已经被纳入“农会”的体制之中,使用铜钱是很少的。 他们大部分时候,吃饭穿衣,都是各个区域里的负责人拉名单,按人头去计算。 商贾们来到这里,以工分兑换铜钱,或者拿铜钱兑换工分,再拿去外地,总有些差数。 甚至把咸阳的工分拿到外地的农会里,能不能用不说,这其中可以滋生的诈骗、物价差距衍生出的赚钱妙招、甚至做空减实等各种手段都已经开始出现。 利益所向的地方,总有人不顾艰险,不怕困难的。 另就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墨者询因为制造了纺线的简单机器而封了候,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是没有实权,也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利益的虚爵,可是这爵位本身就掀起了很多风潮。 一些有了相应技术的人参驳墨者询,有些则在他的基础上改进相应的技术。 恤孤院的小孩子们改进了询的机器,而后是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各地的官吏知道了嬴政的喜好,也就慢慢开始催促着他们治下的匠人、工人,仿着墨者询的机器,开始研制各种奇奇怪怪的机器。 很多是没用,且没必要的。 嬴政看了,也只一笑而已。 然而每个月,还是有大量的人将各式各样的机器送到咸阳来。 对于官吏们,不会出过错的事情就是好事情,假使再能有功,那便是世间最好的事情了。 他们热衷于此。 这是极其糜费的事情。 但嬴政没法儿叫停。 一旦叫停,这些家伙又会立刻“领会上意”,宁错杀不放过地叫停一切的开创和创新。 真正需要改变的,就鞠子洲来看,其实是这种官僚习气。 可,问题在于,现在的可以充当官吏的人,少得很。 在保持国内各地利益关系不出现大的变动,而造成局部动荡的情况下,这些人,是没法儿换掉的。 所以很多问题即便发现,也没法子去改变。 嬴政现在,只寄希望于恤孤院的那群小孩子,和一些吏室内他自己培养出来的人。 这些人,才是寄托了他的希望的。 四年冬,无风无雨。 小孩子长的很快,秦王政五年春三月,扶苏已经满地爬了。 他可以踉踉跄跄地走,但稍稍走两步总也会摔,于是这小东西便聪明地用四肢在地上爬来爬去。 鞠子洲托人为他打造的婴儿车也被弃置。 更多的,农会里的小儿们也开始成长了。 陈矩家中的小儿,取名叫做陈元。 小池的父亲一直是不喜欢陈矩的,但对于陈元,他却很喜欢。 小池是家中的独女,陈元则是老人家外孙,也是独孙。 所以,尽管老人家讨厌陈矩,他却总会带些好吃的给外孙陈元。 小孩子没有牙齿时候,最喜欢的是糖。 蜜糖贵、饴糖贱,但饴糖没有蜜糖甜,所以喂食小儿,最佳的选择还是蜜糖。 但蜜蜂的蓄养是困难的,农会的众人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做成了这事情。 然而,即便是已经开始可以人工养殖蜜蜂,蜂蜜的产量也还是很低。 低到,他们只是将蜂蜜奉献给带领大家过上了好日子的秦王政。 嬴政不喜欢吃甜食。 所以农会奉献来了的蜜糖,他只是交给熊毓、赵太后、华阳太后这些。 赵太后无忧无虑的,儿子送来了东西,她是向来不留的,能吃的就吃掉,能喝的就喝掉。 熊毓这时候却表现的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 她会将自己所能得到的一切的好东西都留给扶苏。 扶苏于是胖了起来,肉嘟嘟的,白白净净,看着喜人。 宫外,陈元也是胖嘟嘟的,也在地上爬。 陈矩此时被秦王政政令召集,与一众做过兵士的人一同聚集,形成建制,分配了武器,去维护道路。 春天来了,野兽也开始出现,滋扰行人。 清扫道路的行为,是要长久进行下去的。 陈元不能经常见到父亲,母亲一人在家,带着孩子,多又不便,便索性携带陈元,住到了外祖家中。 老人家经常抱着陈元到处走走看看,食肆于是搁置下来。 农会里,妇人们被安排了工作,多是纺线、制衣、制鞋这类不需要太花耗体力的工作。 小池虽然从家中搬了出来,却仍要继续做活。 老父亲有些不满。 ——陈矩的地位已经不低,然而小池仍旧没有获得和老父亲心目中的贵夫人一样的待遇,还是要和寻常农妇一样每日做活,他很是不满。 不满意的,当然不止他自己。 有更多的人不满。 他们这些立了功的、得了爵的、有了财富和权力的…… 他们应该享有以前贵族们的特权的。 然而实际上并不能做到。 这些人不至于会对现有的利益分配有意见。 因为他们的利益就是依靠着现有的利益分配制度而确定的。 但他们却会对于自己的所得和过去所付出的有差距而感到不满。 嬴政出来调查、鞠子洲进入农会做活的时候,都感知到了这份不满。 但,也只是不满。 这些不满,只是偶尔会出现在情绪上,往往人们发泄一下,或者吃些好的,也就过去。 暂时,还不到必须处理它、也不到能够处理它的时候。 甚至,暂时来看,这些不满,也还是有益处的。 春天嘛,事物都在生长!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章 李斯 五年夏,渠成,王乃命之郑国,曰郑国渠。 韩人郑国,加内史。 修渠时候做出突出贡献的韩人季白,下放为县令。 渠成之日,修渠之工人,人皆有酒肉封赏。 咸阳城中之人,纷纷来到近渠处围观。 当略微浑浊的河水流过,并且水势越湍,水流也变得更加清澈时候,老一辈的秦人纷纷流下热泪。 年轻一些的,只开怀大笑,鲜有流泪。 而小儿辈并不实际通晓这条水渠的作用和意义,因此只是新奇看着。 这一天,秦王政政令,封王弟成蟜为“长乐君”,寓意长安久乐。 为安太后怜子之心,长乐君不设封地,只于咸阳城中开府,便于太后时时召见,其一应吃用花耗,皆由少府负责。 秦王的威望和他所能够给朝臣们带来的利益达到了一定程度,所以这样的政令在朝廷里几乎无所阻碍。 …… “待不下去了。”李斯如此回答。 对面的荀况叹息:“你是我的弟子门人之中,天资最高的人了,所以不如你师弟非,全赖乎你心思浮躁,专好交游。” “然则,夫子,为政之要,难道不是交游吗?” 荀况无奈:“我于此为政之事不能精专,否者,也不会被数度罢官了。或许你是对的吧。” “夫子居于此,全仰春申君之庇,然而,夫子可想过么?春申君若死,夫子又该当如何呢?”李斯问道。 荀况摇了摇头:“我都已经这样年岁,难道还能活得比君子更长久吗?” “总有这样活着那样的可能的。”李斯笑起来:“说不定夫子能活得比我都久呢。” “你当真想好了吗?”荀况做出最后的尝试。 李斯爱弄险,爱钻营,然而他的天分之高,实在是荀况生平仅见。 若是他能够安心做做学问,做个三五年,有了一些拿得出手的著作之后再去谋求官职,其实是蛮稳妥的。 就像荀况自己。 “我已经想好了。”李斯捋着自己的胡须:“夫子,我已经不年轻了,先圣说丈夫三十而立,李斯如今三十过半,除却美髯,一无所立,前日读了那一卷《剥削经》,韩非闷了两日,我其实也很闷。” “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写得出那样的文章了。” “韩非说他可以尝试,但我不想枯坐,也不想尝试了。” “我要去立住我自己!”李斯说到此处,眸中燃起火焰熊熊。 “《剥削经》啊……”荀况叹息。 那的确是令人沮丧和绝望的东西了。 越是专精于学问的人,越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篇还未写完的文章背后所体现出来的,是怎样的宏大而细致的道理。 那样的根源性的道理,荀况自己看了都感觉自己可能无法超脱和辩驳其理论。 更别说,是韩非、李斯这些弟子了。 “也罢。”荀况摇了摇头,意兴阑珊:“想好了要去哪里了吗?” “我要去秦国。”李斯回答。 “去秦国?”荀况挑眉:“你要去见那位鞠子洲鞠先生?” “顺带一见而已。”李斯摇头:“夫子,我是没有那么执着于学问的,学问于我,不过是‘器’,我所执着的,还是‘权’。” “你比韩非就差在这里。”荀况静静看着李斯。 “大概吧。”李斯笑了笑:“我要去秦国看一看,如今诸国并起,群王争雄,前二十年里面,天下的王少了一半,依我所见,往后二十年,世间可能就只有一个王了。” “说不定一个王也不会有。”荀况冷眼,冷声:“道德不修,虽兵戈之利,不能安民之心,不能和民之怨。” “但我觉得,郡县其实也很好啊,夫子你做县令,县中不设封君,百民不是也并没有说什么吗?县中还是很繁茂啊!” “这是沐春申君之徳。”荀况摇头:“各家之民,今年春耕时候,因着水源,不是就打了一架吗?十五人死,近百人伤,若非县中有兵制,为师有春申君之威名,他们怎么可能就此罢手呢?” “但秦国似乎就没有这种事情。”李斯反驳:“秦人这几年似乎又在修建水渠了,水渠若成,他们便不必为一泓之水而殴斗不休;律法严明,人自然也就不敢再为此而斗争!” 荀况静默。 秦国的情况,毕竟是与楚国不一样的。 他只是长长叹气:“也罢,你若去,也可填补秦国无儒之空缺,只是指望你为秦修道德,也是难事啊……” “多谢夫子。”李斯拜礼。 荀况一板一眼地回礼:“请你帮我带一封信给那位鞠先生。” “夫子若是好奇,大可以于我一同入秦!”李斯如此回答。 荀况如果入秦,以他的冥王,是可以直接见到秦王的。 那样的话,作为荀况的入室弟子,他李斯,便可以省去了好大功夫! 荀况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的弟子是怎么样的想法呢? 他只瞪了李斯一眼,无奈说道:“我老了,走不动了,便不去秦国了,你帮我求见一下那位鞠先生,我另外与你一封书信,助你求官,可好?” “多谢夫子垂怜。”李斯喜不自胜。 “唉。”荀况拿李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夫子,非,求见。”简短的声音,荀况抬了头,眉间皱纹更深了:“来的正好啊。” “进来吧。” …… 李斯带着四封书信,携了简单的衣服、路费、干粮、武器、防具以及备用的几双鞋子,离开兰陵。 由楚入秦,以往是难走的,因为不单单是路途遥远,道路上野兽横行。 更难过得去的,是人这一关。 借宿时候,财不露白的根由就是怕宿主起贪心。 睡梦之中,万夫难当之勇士都会被手不缚鸡的村妇一刀杀死,游学的士人虽然有些武勇,但毕竟没法子一直警惕。 所以,很多时候,游学之人宁愿住旧屋破庙,都不大愿意借住人家。 而最近这两年,秦楚之间的道路似乎好走了许多。 不单是,道路被人填平拓宽踩实,更兼有,路上的破庙、旧屋之中,会有人放置简单的雄黄、艾草用以驱赶虫蛇、甚至有些,会有水米给过路人吃用。 李斯过去听到过师兄弟们讨论这事情。 他们只当是神灵显灵、山鬼出没,庇护士人。 然而当李斯实际地拿到那破庙里储放的米粮时候,他就立刻意识到了。 这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神灵和山鬼的手笔! 脱壳的精米是很娇贵的,放置上三四个月,即便是驱虫手段再多,米肯定也会发黄,米里也肯定会生虫。 但这米不一样的。 这米颗粒饱满,头尾完整,用灯一照,有光泽反射,用水一淘,浮起来的米很少,汤水都浓白而并不浑浊。 这很显然是被人静心挑选出来的好米。 这样的米…… 他用手掂量了一下,略略惊讶。 这一罐子,有七八斤的精米! 按照师兄弟们所说的那样,这样放置了精米的破庙,在兰陵到秦国的路上,至少有五六处。 这就是接近五十斤的精米呀! 换成陈麸旧粮,能换个一二百斤的。 一二百斤,可以当得住贫寒之家一家八口一个月的口粮了。 李斯稍微一想,就觉得很是好奇。 这米粮是谁人放置的呢? 他放置米粮的意图是什么呢? 好奇归好奇,李斯没有探寻这件事情的想法。 他只是取了一些米粮,熬了粥,在破庙周边挖了点野菜,一同添置进入米粥之中。 美美的喝了一顿,肚里暖烘烘的,李斯躺好了睡觉。 一觉醒来,再熬煮米粥时候,李斯看了一眼庙里的米罐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米罐子,满了! 昨天李斯来时,那米罐子只七八分满而已。 他又取了其中的米,饱饱的吃了一顿热饭,那罐子里,应当只剩下一半的米才对。 可是如今它满了! 李斯不用想也知道昨晚自己睡后,有人来到了这破庙里,往这罐子里添了米! 但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这种偷吃他的米的人的? 假如,假如昨晚那个人对自己这个偷米的贼人有一星半点的不满,自己可能都睁不开眼睛! 李斯稍微一想都感觉害怕。 他深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 然而心里乱糟糟的。 他想了半天,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于是他大着胆子,又吃了一顿这罐子里的米,走之前还把剩下的米带走。 随后,李斯避让了附近的村子,加快了速度,赶往秦国。 李斯走后,又有人照例前来添米。 看到空空如也的罐子时候,这人不由骂了一声。 …… 没有人追来,也没有人钻出来骂自己。 李斯拍了自己的包裹。 “看来这米就是给行人吃的……”简单的做出判断,李斯安心许多。 然而又有疑惑升起来了。 究竟是谁在这样不彰声明地给素不相识的过路人精米吃呢? 谁有如此的财力?谁有如此的必要? 李斯想不通,他也索性不再去想,而是转头去想一想秦国的事情。 秦国有一位“鞠子洲”。 这位鞠子洲鞠先生,学识可以说是当世最强的那一批了。 只看《剥削经》这样一篇明显没写完的文章,都能让人战栗不已,都能够令人心生绝望……这样的大宗师,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什么名气。 而且,这样的思想,他到底是哪一家的大宗师呢? 他在秦国,秦国的文脉想必会很昌盛。 只是写出了这样的东西……这位鞠先生,真的不怕死的吗? 李斯不用深入思考都知道,这样的东西是很得罪“贵族”的。 而贵族,往往也都是一个国家里面最有实力的那批人。 他们如果齐心协力,就算是换一个王,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鞠子洲的文章,将这批人全部得罪了去,他现在真的还活着吗? 甚至“鞠子洲”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某个人的假名呢? 李斯这样胡乱的思考着,由楚国,进入了秦国。 这正是秋天了。 秦国很多地方,似乎地里都已经收割过了,道路上孺子们赶着牛,载着一捆又一捆扎好了的柴草,还有些牛背上扛着一些猎来的锦鸡、兔子、野鸭。 道路后侧,李斯见到手持铁刀铁斧的丈夫、老者拱卫。 这是奇景。 李斯以前见所未见。 ——一般人家不会有牛、更用不起铁刀铁斧。 而用得起这样的器具和牲畜的家庭,他们又不需要使人这样做。 只稍微透露两声,便有大把的穷人手拿了石刀石斧去砍伐柴草来卖给他们。 这样的景象……有意思! 李斯看过了,稍微犹豫,去问了几句。 “俺们是在农会里领了令来做活的,丈夫采伐树木、老者打草、孺子放牛,老者和丈夫也兼照顾孺子。” “那你们不种粮吗?”李斯好奇。 “种粮的时节过去了呀,地里都已经播下去了,只等过几天下一场雨然后地里发出苗苗了!” “以前不是说九月底收粮食吗?”李斯疑惑。 “现在哪还有九月底才收割的?”老头笑起来,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嘲笑李斯:“你是哪国人啊?” “我是楚人。” “来做什么的?”老者问道。 “我来游学,向秦王求官职的。” “噫!”老者吃了一惊:“您是士人哟?” 他看不出来,是很正常的。 李斯日夜兼程地赶路,身上的袍服破烂脏污,比乞丐没差。 这样的形象,很难让人联想到士人。 李斯咧嘴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短剑来。 他这边掏出剑,那边几名持剑的丈夫已经警觉地拔了剑,踮起脚尖,紧紧盯住李斯。 李斯动作僵住。 他有点害怕了。 那几人丈夫之中,有两人,皮肤晒得黝黑,脸上落了疤,手臂肌肉虬结,用力捏着剑柄时候,手背青筋爆出,只看一眼李斯就知道这俩人是不好惹的。 他心中有些崩溃。 今年流年不利! 净遇到一堆没法理解的事情了。 李斯看着那些拔剑的丈夫。 丈夫们紧紧盯住李斯。 这时候与李斯搭话的老者开口了:“莫动手,莫动手,这位是来向秦王陛下求官的士人,不是歹人!” 几名丈夫闻言松懈下来。 但那两名给人以危险感觉的丈夫没有。 他们的手依旧在剑柄上。 李斯冲他们干笑,并且将手中短剑揣回怀中。 两名丈夫这才放松了一些,将剑还入剑鞘。 但他们的右手始终搭在剑柄上。 李斯头皮一阵发麻。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 炒豆和鸡肉 这一时,李斯心头转过无数的想法。 但最终,他只做出了一个动作。 那就是弃剑。 他将自己已经揣回了怀里的短剑拿了出来,扔在地上,以表诚意。 两名按剑的丈夫见到他这样的动作,这才放下心来,其中一人将手掌从剑柄上拿开。 另外一人则仍旧那么警惕着。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然而一人放弃警惕,一人警惕如初的分工却像是事先有了交流一样。 李斯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两个人。 他们的神情很自然,分别做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行动,但两人却没有交换意见的意思,更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有所质疑。 “啧!”李斯摇了摇头:“趋行趋异,可谓精兵。你们二位是哪一家蓄养的家兵?” 老头看了看李斯,又低头拾捡了李斯扔在地上的短剑:“士人您请收好兵器。” 他有些讨好姿态。 李斯看了一眼那两名精兵。 那两人冲着李斯笑了笑,笑容并不如何阳光,反而因为两人脸上的伤疤而显得狰狞。 但李斯大约知道,他们这笑容里是善意。 两名精兵没有别的动作,其余的几名丈夫也没有什么反应。 大约是听不太懂李斯带着楚国方言味道的雅言。 “老者,这两人是哪里来的精兵?”李斯接过了自己的短剑。 老者笑了笑:“这两个人是咸阳人,是秦王陛下派来为我们改善生活的好兵!” “好兵?”李斯挑眉:“他们归属于哪里?不会抢你们家的粮食钱财吗?” “这瞧你说的?”老者悚然:“河凉跟夺石可是好人,他们怎么会抢夺我们的粮食和钱财呢!” 他的表情很认真。 李斯皱眉。 他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的老者。 老者身形瘦小,脸上布满皱纹,虽然干瘦,可是感觉上气色很好,不像是正常的形容枯槁、瘦的皮包骨头的模样。 他面上,是一丝不苟的认真,眼神更是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坚定和明亮。 这个是掺不得半分虚假的。 李斯心底升起巨大的错谬感。 “兵士不抢钱粮?”李斯又问了一遍。 老者怫然不悦:“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他们真的……”李斯伸出手,想要指着那两名精悍的兵士。 然而他手才伸出去,便被老者一巴掌派开:“别把河凉、夺石这样的好孩子同你在楚国见到的那种兵士相提并论!” 李斯看了过去。 老者脸上的气愤羞恼也是完全做不得假的。 不会吧? 李斯心头有些恍惚。 他感觉自己有些听不懂话了。 可能是这老者话语里的秦腔太重,也可能是,他李斯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神志不清了。 “怎么了?”河凉走了过来,问道:“六叔,这人同你说了什么?” “哦,这人才来秦国,有些昏头了。”六叔冲着河凉笑了笑。 “哦……六叔你还是小心一些,这人手里有剑,不是不守法的游侠;便应该是一个落难的贵人,你这样对他发脾气,他可能会对你不利的。” “放心吧,这人挺好说话的,而且你们不是还在边上吗?他只要不傻,就应该不敢对我动手的。”六叔笑了笑,拍拍河凉的肩膀。 这时候,一名牵着牛的稚子走了过来,围着李斯打转:“你是谁啊?” 李斯听着这小孩子话里的楚音,稍微有些安心。 秦楚两国的官方语言,虽然都是基于雅言而衍生出来的,可毕竟相隔千里,距离上远一些的地方,即便是同一个国家,其语言也是很不想同的。 反而是,这安陆本地的秦人,因为以前隶属于楚,语言和腔调也都是楚音。 李斯跟两个咸阳来的兵士不太好交流,跟本地的老者、小儿,却是很好交流。 “我名李斯,字通古,乃是楚国的士。” “士?”小孩子立刻露出了惊叹的表情:“你真的是士啊?” “那当然!”李斯借着对小儿讲话的机会,向着身旁的老者透露消息:“我来秦国做官的,而且我的亲戚之中,有人是咸阳城的大官!” 李斯这话一出,他面前的小孩子更是惊讶和赞叹:“真的吗?那你以后也是大官吗?” “那是当然!”李斯适当的露出自傲。 这时候,李斯身边的老者六叔已经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走到夺石的身旁,伸手按下了他按在剑柄上的手:“这家伙在咸阳城有关系的。” “什么?”夺石疑惑。 六叔于是详尽地用偏秦国一些的语言向着夺石解释。 李斯这边,他面前的小孩子没什么心眼,听了他的话,便对他格外崇拜新服,已经信服到了,他愿意从口袋里面掏出来自己的“炒豆”,与李斯一起分享了。 “这个是吃的?”李斯看着手里的一小把炒豆,发出疑惑。 怎么看,都像是黄豆。 这也能生吃的吗? 小孩子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两排洁白牙齿:“当然能吃了!” 李斯看着他的牙齿,有些错愕。 随后他看着这小孩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豆,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地响。 “你也吃啊,可香了呢!”小孩子脸上是纯真善良的笑容。 李斯略一犹豫,还是学着这小孩子的样子,将手心里的几颗炒豆塞进嘴里。 “嘎嘣” “嘎嘣” 炒豆很脆。 而且很香,似乎制作时候加了油脂。 还有……盐巴? 李斯咀嚼几下,尝到了这炒豆的咸香味。 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吃的起的东西吧? “小子,你姓什么,氏什么?”李斯问道。 “什么姓什么氏什么啊?”小孩子迷惘。 “你家……”李斯犹豫一下,问道:“你识字吗?” “不识字呢!”小孩子谈到这处,苦着小脸,扯起李斯的衣角,可怜巴巴地说道:“阿兄,我想认字……我娘死之前一直都想要我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呢……但是我不会认字,也没有人肯教我认字,阿兄你是可以做大官的厉害的人,你肯定识字的吧?” 李斯看着小孩子可怜巴巴的神情,叹了一口气:“你叫什么?阿兄我或许可以教你识字。” “真的?”小孩子一下子开心起来:“谢谢阿兄愿意教我认字!” 他大声叫喊着,一下子将其他的几名小孩子都吸引了过来。 霎时间,小孩子们弃了耕牛,朝着李斯这边围了过来。 “阿兄…我娘临死之前也想教我识字呢…” “阿兄…还有我…我娘临死之前…” 小孩子七嘴八舌的,李斯脸上表情竹简古怪起来。 不可能所有人都死了娘吧?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疑惑 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但是话已经放了出去,又吃了人家的炒豆,李斯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打算留下来,教授这几个小孩子写一写他们的名字。 左右,不过是二三十个字而已。 料想即便是天资愚钝的孩子,也用不了几天。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跟着一帮大呼小叫着的小孩子,被一众丈夫、老者簇拥着,回到了众人聚居之地。 看到聚居之处的一瞬,李斯彻底明白了自己之前感觉到的异样是从何而来了。 这鬼地方太干净太整齐了。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飘起炊烟,结构相似的房屋之中,飘出了闻起来很相似的香味。 有些老者端着饭碗蹲在自己家门口,与邻居说着话,呼噜呼噜地吃着白色的条状物。 他们的碗里满满当当。 很多甚至是有肉的。 这不应当的! 李斯越看越觉得不妥帖。 这些农民……也太离谱了吧? 楚国农民一天大都一顿饭,偶尔要做重体力活时候才吃两顿,一干一稀。 这秦国,就算生活好些,也不应当好太多啊! 李斯捏紧了自己的短剑。 这些人吃的肉是从何而来的呢? 他们炒豆的盐巴和油脂又从何而来? 李斯冷眼。 他被一群小孩子簇拥着来到了一处比较大的房屋。 丈夫们爽朗笑着,笑容里带着些讨好意味。 小孩子们欢快跑出去,一阵鸡飞狗跳,他们捉来了四只鸡,有公鸡,有母鸡,任由李斯挑选。 李斯看了看,都是活鸡。 他挑了一只。 小孩子们高高兴兴地抓着鸡跑出去。 李斯坐在屋里,几人丈夫与老者陪着他,喝着明显掺了蜂蜜的蜜水。 李斯喝完一杯,一位容貌姣好的少女立刻端着壶过来为李斯续上水。 丈夫们不怎么会说话,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李斯说话,老者们也只是关切着李斯的境况。 李斯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想要讨好自己的。 他借口说是有点闷,想要出去走走。 丈夫们和几位老者立刻领着李斯走了出去。 院子里点起灯。 李斯看着并不如何明亮的灯火,心底疑惑更甚。 夜里能点起灯,不是一般的反常啊,这里…… 先前倒茶的少女捧着壶和杯子跟在后面。 走出屋子,进了院子,李斯看到一边厨房里,几位妇人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他们这是在做饭吗?”李斯随口问道。 “是呢是呢。”一名之前未见过的丈夫操着楚语,向着李斯讨好地笑:“李先生方才看好了的那四只鸡,如今都已经杀干净了,准备给您做了去。” “什么?”李斯一愣:“我刚才不是只挑了一只吗?” “瞧你说的。”丈夫笑着:“先生说的太见外了,既然都已经拿到你面前了,我们哪儿还能让您见着吃不着啊?” 李斯微微动容:“我可去看一看吗?” “您请。”那剽悍的丈夫点头哈腰,姿态极低。 李斯见他反应,多多少少有些安心。 不像是要对自己不利。 这秦国……好生奇怪啊。 专门的厨房里,几位妇人正在烹饪,铁锅里倒入一块洁白凝结的油脂,不一会儿,油脂化开,香气四溢。 这时候下入姜葱,稍微翻一翻,倒入洗净了的鸡肉。 顿时,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来,李斯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李斯问道。 “李先生您还是出来吧,油比较烫,再伤着您了就不好了。” 李斯确定了厨房里烹饪的是正常的饮食,也就释然,走出了这烟熏火燎的地方。 有些惊疑不定地吃碗这一餐丰盛的菜饭,李斯在这大大的房子里睡下。 这一餐,他吃的很饱。 吃饱了,困意自然上涌。 李斯虽然觉得今天的遭遇很奇怪,虽然觉得这地方很古怪,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精力思考逃跑的事情了。 这一夜,他睡的很香。 一觉睡醒,昨晚见过的少女端了碾得细碎的盐粉和形制怪异的小刷子来。 李斯在少女的教导之下刷过牙,洗了脸,吃过了同样丰盛的早餐,被领着来到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大厅。 李斯知道的,自己要教授一些小孩子认字。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真正进到大厅里之后,李斯发现自己错了。 错的太离谱了。 这一处大厅里,聚集了至少八十个小孩子! 小孩子们见到了李斯,笨手笨脚地齐齐向着李斯施礼。 那是很不合礼制的礼仪。 而且这些小孩子施礼并不标准。 绕是如此,李斯同样感到震撼:“你们……都是要认字的?” 李斯说着,看向大厅的门口。 一直侍奉的那名少女面前摆着茶壶,坐在了大厅里。 她竟然也是要学认字的! 他们…… 李斯越发觉得古怪。 这些小孩子,不用帮着家里做农活的吗? 他们怎么可能有时间来学认字呢? 他们家里怎么可能同意他们来学认字? 他们怎么可能有资本来学认字? 李斯心头有千百个疑惑。 他咽了一口唾沫。 那跽坐的少女见状,立刻捧了茶壶,过来为李斯斟了满满一杯蜂蜜水。 “先生请用。”少女笑了起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 李斯看着手边的茶水,好片刻,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我名李斯,楚上蔡人士,这段时间,我来负责教你们认字。” …… 中午,妇人们为李斯准备了鸡的油脂熬制的鸡汤和新麦磨制的面粉制作的面条。 这是李斯第一次吃面条。 他其实是有些疑虑的。 不过当少女将鸡汤倒进面条里,用筷子搅拌了一遍,将大碗递了过来,用那种期盼混着崇敬的眼神看过来时候,李斯还是叹了一口气,呼呼噜噜地将一大碗面条吃的干净。 面条味道很不错。 吃饱了,李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好好的洗了个澡,穿上了本地的人连夜为他赶制的新衣。 上了当。 但对于李斯而言,这种程度的小伎俩,他还是可以有所应对的。 之所以完全的中招,全是他觉得好奇。 他想看一看这里,究竟有多反常! 就目前来看,这个聚落,富裕得不像话。 这里的农民,过得不像是农民,倒像是,家里薄有田产的小士之家。 而且,学生们只上午学认字,下午还是要去做活,要去放牛。 李斯想了一下,打算过一会儿去看一看这里的人到底是如何的劳作。 借口他都想好了,想看一看学生们日常是如何的生活,以便因材施教。 想着,李斯睡着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 中计? 李斯午觉睡醒,天色已经昏濛。 夕阳余火荫橘天际,苍云被染出橙色的晕,凉风吹袭,小孩子们喊叫着“我扮秦兵,你来做猛虎”。 李斯推门出去,见到小孩子们手拿了木剑,快活地跑着,嘴巴里“咻咻咻”地叫,他们身后,扮演猛虎的小孩子呜呜哇哇地追赶。 路过自己这边时候,李斯见到这些小孩子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朝自己施礼。 李斯微微颔首:“去玩吧。” 他很讨厌小孩子。 揉了揉眼睛,将眼屎弹出去,李斯转身回到暂时属于自己的房屋。 桌上温热的蜜水,李斯一饮而尽。 摸着温热的茶壶,李斯开始在屋子里转悠。 好片刻,也没找着人。 又过了一会儿,李斯读书时候,一贯为他准备蜜水的少女用漆盘端来了丰盛的菜饭。 “这一盘是什么?”李斯随意地指着一盘白花花自己没见过的东西问道。 其实,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少女端着的漆盘之上。 这漆盘,很新。 李斯看得出来这是新近赶制的东西。 而且多半,是为了照顾自己而赶制的。 “是豆腐,老师。”少女脆生生回答。 李斯拿起刀子,切了一块,夹起尝了尝。 味道还不错,比很多肉类都要嫩。 “你们一天吃几餐?”李斯好奇问道。 “我们夏日太热的时候,是每日两餐,也有些家里是三餐。”少女如此回答。 李斯点了点头:“味道还可以,行了,你回去吃东西吧。” “老师。”少女犹豫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您会数算吗?” 李斯定定看着少女,好片刻,点了点头:“你想算什么?” “是一些简单的数算……”少女报以羞赧。 李斯抿唇。 他的脸色不算好看。 “拿给我看吧。” “好的,您请稍等。”少女如蒙大赦,放下了手中的茶壶,小跑出去。 好片刻,两三人彪悍的兵士抬着一堆竹简走了进来。 他们脸上都是局促和难为情。 李斯看得出来他们的情绪,所以尽管语言交流上可能有一些障碍,但他还是给了这些兵士一个相当勉强的微笑。 “老师,您先吃东西吧,吃完东西再算。”少女很不好意思地小声提醒。 李斯点了点头,却没有听她的。 所谓“中计”,在最开始时候是有真实的成分在里面的。 不过李斯是何等人? 他这样的人物,岂会轻易地被人蒙蔽和欺骗? 打从一开始,李斯就感觉这村落有古怪之处。 ——两名可以称之为上勇之士的悍勇老卒在这里保护一些衣着寻常,口音近似于楚人的当地农民,这无论如何说不通。 而且那老农、孺子对待这些悍卒的态度也十分之亲善。 这从根本上就是不合逻辑的事情。 庶人,怎么会与兵卒相亲善? 李斯一眼就能看得到其中有问题。 随后是这里小孩子的洁白的牙齿、老头虽然干瘦,却并不枯槁的形容、一天里吃第二顿干饭的富裕。 这样的一个村子,与李斯想象中的秦国、与李斯所见到过的楚国、韩国都不一样。 他知道,这情状,是天底下任何地方都不应该有的。 李斯原本是想要知道这种情况是特殊的,还是一般的。 而真正住进来,也就是昨天晚上,在与众人的闲聊之中,他知道了,这是一般的,而不是特殊的。 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于是李斯决定暂时留下来,不选择逃跑。 ——李斯来秦国,是为了功名富贵而来。 建功、立名、追逐权势富贵。 而这一切的基础是,他李斯,得到秦王的重用。 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就是,想要获得,就必须有付出。 想要从秦王手中获取到功名富贵,李斯必须对于秦王有用才行。 当下的秦国,一叶知秋,偏远的小村落都已经变成了他所完全不认识,不理解的样子,那么以往准备过的说辞,准备好了的治国方略,真的还有用吗? 李斯对此存疑。 留下来,一是要了解情况,二是要重新拟定自己的方略。 学问上,李斯知道,自己比不过韩非、更比不过那位写出了《剥削经》的鞠子洲,所以在学问扬名的这一条路上,李斯的重要性是要始终低于这些学问比他强的人的。 此路,不是不通,但终归是可以被替代的。 于是李斯选另外的一条路。 这条路叫做实操。 而想要实操,就必须对于现实有所了解和思考。 眼下就是了解。 手里的账本,就是了解! ‘口数两千一百四十四口,丁壮五百零七人,妇人……’ 账本不会说谎。 李斯一面吃东西,一面仔仔细细,将这一处农会分会的整体情况了解过。 少女捧着茶壶,忐忑看着李斯。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农会之中,其实是极其缺少识字的人的。 不只是这一处的农会,而是所有的农会。 秦王政建制农会,在各地集中农民和物资,进行集体化的分工和合作,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可是,要达成秦王政的需求,在各地建制起咸阳城一样的农会,所需要的是大量的识字、并且有一定管理能力的基层小吏。 记录、规划、计算、分配、清点、交易、冶炼、制造……生产活动的方方面面,都是需要有人统筹安排的。 这些负责统筹安排的人,不能够不识字。 但是一轮屠杀过去,基层里原本所有的那些地头蛇被铲除掉了。 ——这些人,原本是各个地方里的盘踞势力,也是秦国统治基础的一部分。 他们大多是识字的。 如今秦王政将这部分人彻底打杀了去,那么空出来的位置、新被制造出来的岗位、维持统治所需要的识字的人,就不够了。 尽管秦王政有所准备,有所应对,但不够就是不够。 他不是神仙,变不出来识字的人。 所以基层里往往几个农会争抢一个识字的人。 被派出来的兵士们也都很尽力地在学习认字。 可是学习是一个需要大量时间不断重复的过程,是认识新事物,并且扩展三观的过程。 这个过程……很漫长。 暂时来看,没有任何办法! 安陆本地的农会,也在面临缺乏识字者的困境。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一个路过的,手无缚鸡之力,心肠似乎还不错的李斯,便就无比宝贵。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接近 李斯一点点将账目核对,并且按照竹简上歪歪斜斜的字书所要求的,将一切整合。 他按照要求做完之后,精力还有余裕,于是他按照自己的方法,对于计划和安排做出一定的优化。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 少女抱着茶壶,坐卧地上,脑袋歪着睡着。 透明的口水从嘴角流下来。 她怀里的茶壶幸而抱的比较紧实,还未倾倒,所以里面的蜜水没有洒。 李斯忙活完一切时候,并无睡意。 他白日里睡足了,加上久违的接触实事,心潮澎湃,因此不困。 起身伸了个懒腰,李斯看到了坐在地上睡着了的少女。 想了一下,李斯没有去她那边为她盖上被子或者把她抱到床上去。 一则是,李斯这个年龄,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对于女色已经没有什么执念,另一面则是,怕被这少女看上,惹了麻烦。 所以不去做那些可能会引起不必要麻烦的事情,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夜过去,李斯将已经处理好了的竹简交给来取竹简的几名悍卒。 中间,李斯尝试着以并不纯熟的秦腔话语同这些咸阳来的悍卒对话,安排他们注意一些事情。 但很可惜,这些悍卒出身实在低,总也听不懂李斯夹杂着楚音的雅言。 于是李斯只得轻轻的把睡在地上的少女踢醒,叫她给自己当翻译。 少女抱着茶壶,迷迷糊糊的,有些生气,又不敢发作,只鼓着腮帮子为李斯翻译两边的话。 安排过注意事项,李斯在悍卒们千恩万谢之中洗漱。 吃了早饭,李斯去给孺子们上课。 少女在茶壶里添了热水和蜂蜜勾兑,重新抱着温温热的茶壶跟着李斯一块去上课。 他们教授的东西很简单,只是秦国文字。 李斯虽然听不懂悍卒们带着咸阳土话口音的秦腔,但他其实是认得秦国的字的。 只不过,所有的字的读音,他所知的,都是雅言的读法。 这对于他与秦人交流没有什么帮助,但却不影响他教授能够听得懂自己说话的小孩子们。 这些小孩子还是比较乖巧,较之李斯家里的小儿,着实听话,但也着实够笨。 他们在生活之中或许是机灵的,但这份机灵对于他们学习完全陌生的东西,是没有帮助的。 反而有些过于机灵跳脱的孩子,还会受到阻碍。 这是没办法省劲儿的过程。 李斯教过了他们一些简单的字词,时间已经是中午。 他吃了一餐饭,之后小睡一会儿,来到小孩子们下午劳作的地方, 小孩子们正在放牛放羊。 他们小小的个子,熟练挥舞着鞭子,手臂稍微一抖,鞭子甩出一声响声。 有些小孩子又拿了木剑出来,呼呼喝喝地挥舞着,手中木剑削砍向道旁的野草。 附近的野草纷纷失去了梢头。 李斯看了一会儿,便被眼尖的小孩子发现。 于是他施施然地走出去。 那些小孩子见到是他,纷纷前来问好。 李斯只点点头。 他威严地走走看看,时不时摸一摸正在吃草的牛。 那牛儿吃草之余,拿眼角余光斜一下他。 李斯问道:“你们平日里除了放牛之外,还要做什么活吗?” 小孩子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我们要打草喂豚的。”一名小孩子手里抱着自己的“宝剑”说道。 “然后呢?” “然后是要晒麻,和采桑叶。” …… 一问一答,小孩子是有表现自己的想法的需求的,平日里他们向同龄人表现,如今李斯愿意倾听,他们便向李斯表现。 少女捧着茶壶,不知道李斯为什么要问这些。 她也并没有资格过问李斯的事情,只是默默地看着。 晚间,有悍卒提来了一些肉和酒,说是为了答谢李斯帮忙整理他们所需要做的工作。 李斯没有客气,直接笑纳,又指着酒水问道:“秦国不是禁酒吗?为什么你能拿来这么多酒水谢我?” 悍卒听到少女转述的问题,显然是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挠着头说道:“秦国禁酒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实在也记不清楚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只记得,秦王政做太子之后,酒禁就慢慢消失了。 酒水,是伴随着他们的好日子一起存在的。 悍卒已经无法再回忆那些没有酒水,也没有饱饭吃的岁月了。 那些记忆已经被刻意的忘却。 他只向前看的。 所以他答不上来李斯的问题,只是歉意地说着:“您不用担心酒不够喝,我们有的是酒,咸阳城里甚至已经开始生产能够三碗之间便醉人的烈酒了,酒,我们永不不会少的!” 李斯若有所思地看着酒,倒了一碗,分享给悍卒。 悍卒咧嘴笑起来,张口一抿,满满一碗的酒水全数消失在他大嘴里。 李斯咂舌之余,忍不住笑起来,一碗又一碗,与面前语言都不怎么通的悍卒分享酒水。 这酒比起一半市场里见到的劣酒,味道上多一些水果的清香,而少了许多浮沫、残渣,但质量上又没有到达“美酒”的范畴。 不过,即便如此,能让一般的秦人都感觉“酒永不会少”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这意味着,秦国的粮食储备已经达到了一种甚至足可以供全国人吃饱饭的地步! 李斯暗暗心惊,暗暗记下这件事情。 酒水喝过了,肉也吃完了,李斯送走了少女和悍卒,开始以楚国文字记录自己的所见所知。 期间,他拿出韩非和荀况托他送给鞠子洲的信,仔细揣摩。 最后,睡前,李斯又掏出《剥削经》看了一下。 如今,没有这本《剥削经》,李斯睡觉都不是很踏实的。 美美的睡一觉,第二日,洗漱、教学。 李斯作为老师而停留在这穷乡僻壤,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教授了孺子们简单的字书,而后中午午饭时候,一向伺候他的少女满脸的羞愧,领了悍卒前来。 李斯一问,不出意料是要自己帮忙做计算工作。 悍卒和少女脸上都是期盼和羞愧。 李斯一口将事情答应下来。 随后,又是一大堆的竹简。 在这其中,李斯甚至看到了秦王政下发的政令。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 猜想 【五年三月二日。 秦王政令曰: 诏令到时,各地农会,各地去岁所求生产所需之铁器,咸阳处已经运发,可以至于县中领取,各地应迅速领取,以便夏收时节不误收割之事情。 另,今岁系秦王政之公子扶苏初岁,农会之中,今岁不征赋税,各地应诏令农会之庶人、士人、间中,应兵役、工役者,其家人应与寡人同乐者,分赐酒水一斤,服兵役者,家中赠肥肉一斤,服工役者,家中赠精肉一斤。 数额多少,由各地农会核算,并交县中,支取花耗,秋,县中统一上缴花耗酬算,由少府支取。 另,令到之时,各地应相互监督、检举,备有欺上瞒下,征收今岁赋税者,反经检、核,情况属实,则予籍族,降为奴隶,罚没田地,与其人一并充为检举者所有。 另少府支每人三万钱以酬。】 这是一份今年春上的政令。 李斯看着这份政令,横竖不安。 他坐下。 没片刻又站起身。 随后满满开始在屋子里踱步。 晌午吃饱了饭,昨日熬了夜,他却反常地,没有半分的睡意。 这政令所说的事情是很简单的事情。 无论是所谓的各地申请的铁器到了,可以去领取,还是核算口数、以发放奖励,又或者最后的鼓励人们互相监督、检举、揭发这些事情,某种意义上,其实都是挺邪门的。 “各地农会……”李斯走来走去。 少女抱着茶壶,目光跟随着李斯不断地走来走去。 她很不解。 为什么先生要走来走去呢? 为什么先生要一直皱着眉头呢? 为什么先生会如此不安呢? 这些问题统统没有答案。 少女仅有的一点智慧是不适合思考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的。 她看着李斯,很快困倦。 于是她把茶壶搁在一边,拿出了昨天母亲为自己干制的抱枕,枕在背后,沉沉睡去。 李斯仍然茫然。 他又强迫自己坐下来仔细看秦王政的政令。 秦王政,对于他这样的楚国人而言,是一位陌生的王者。 陌生不只是陌生在年龄和声名上,还陌生在执政理念、以及惯用手段之上。 了解一个政客,最简单也最根本的办法就是去了解他的各项政令与举措。 爱搞新鲜东西的君主往往鼓励变革,喜欢任用身边的年轻人,并且敢于向外发动战争。 不喜欢玩新鲜东西的君主往往重用儒生,推崇上古的三代之制,想要效仿古人的道德之风,也更习惯于任用老臣、不爱对外发动战争。 不过,当次乱世,那些不喜欢玩新鲜东西,喜欢复古的君主基本上都已经亡国了。 所以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可以搞一手新东西,乐于接受变法并且因此而得过利的国家。 从秦王政的政令上看,李斯觉得,这位秦王政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喜欢变法,并且知道应该如何变法的人物。 可是问题是…… 他变法的支持者是谁? 他变法的收益群体是哪些人? 服兵役和服工役的优厚待遇,以及“农会”这个从未听闻过的东西到底在他的新政之中担任了怎么样的角色? 李斯把手中秦王政下发的政令看了十数遍,总算是有了一些明悟。 但这些明悟,李斯自己感觉十分荒谬。 他感觉有些错乱。 伸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空气,李斯心不在焉地吞咽。 手指无意识地屈伸。 “看不懂啊……”李斯喃喃自语。 很多的事情是看不懂的。 很多的政令、很多的人都是看不懂的。 李斯忽然狠狠的一拳砸在桌面上。 新木的桌面,刷了漆,手感是很不错的。 李斯心情烦躁。 这地方不对劲! 这所谓的农会不对劲! 这农会里的人更不对劲! 尤其不对劲的,就是这位秦国的新秦王的政令了。 李斯心烦意乱,四处乱看。 他看到崭新的房屋,木制结构的卯榫接合处,做了细致的打磨。 他看到屋内的桌子、矮床、门窗都刷了漆。 他看到崭新的被子。 他看到面色红润的少女。 他看到少女身上崭新的细麻衣服和脚上的新鞋。 他看到少女头上的小钗。 那钗子明晃晃反射光泽。 这些人…… 这些人…… 这个少女,她分明手脚粗大,看也知道是做惯了活的。 那些李斯见过的、教着的小孩子。 整天叽叽喳喳,不是这里跑,就是那里打,拿一柄木剑便欢欣雀跃的小孩子。 那都是做惯了农活的。 那些人凭什么可以识字? 他们凭什么可以脱离泥巴窝? 最关键的是,那些悍勇的兵卒,为何没有劫掠他们的财货? 李斯胸中充斥着疑问。 他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不安,不是来源于对自己人身安全的不安。 这不安,是来自于另外的一些事情的。 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空气。 好片刻,咂摸味道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喝到水。 于是李斯弯腰,提起了少女放在身边的水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喝了一杯水,又在竹简之中翻找。 他慢慢翻找着,又找到几卷秦王政的政令。 这都是去年的政令了。 但即便是去年的东西,李斯觉得,它也还是有一些参考价值。 不过,这些政令很奇怪。 都是一些发放什么农具、督促什么生产,要求“农会”做哪些事情,给农夫们哪些要求和福利。 一点一点看过去,李斯越发的迷惑。 发钱,但是钱从何而来? 不收地里的税,已经不是第一年了,秦国如此的政体,不征收税务,地方官僚系统如何运转? 另外,抄没家产又是怎么回事? 服兵役的贱人们的待遇为什么会这么高,逢年过节都要有肉食奖励? 还有更多的事情,更多的疑惑。 字里行间,李斯只见到,秦王政对于“农夫”,对于“农会”的赋权。 教一个人去核算一个地区的预算,上报,并且按照这个人所给的数据进行物资反馈,看起来是一种给这个人事情做的过程。 但放在一个国家里面,这当中可不仅仅意味着要这个人去做活。 更意味着一种某种意义上超越了限制的权力。 另就是互相监督、检举。 这样的事情,朝小了说,是侵占当地县令的职权。 往大了说…… 李斯呼吸急促。 他越发模糊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六 揣摩 让李斯迷糊的事情很多很多,农会、农民这些是最重的。 然而看得多了,有些事情,李斯也大约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本地的这些农夫们与这些咸阳来的悍卒们关系如此密切? 如今李斯大概得到了答案。 这是因为,有着秦王政的刻意引导。 一个人的社会地位的高低,一面与他的原生家庭有关,另一面与他这个人的个人地位、师承、能耐有关联。 但是上升到一个职业,那么与个人的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一个职业的社会地位的高低,与这个地位的薪资水平、所享受到的特权的多少、身上指责的重要与否相关。 李斯虽然这样清晰而专业的分类意识,但是他拥有着超乎常人的嗅觉和智慧。 对于“兵士”这个职业如今在本地的特殊性,他已经相当清楚了。 而如今再看到秦王政的政令,李斯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本地的“兵士”们的特殊地位,在整个秦国,如今似乎应该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李斯一时如坠冰窟。 分明的夏日炎炎,分明的寒风砭骨。 李斯出了一身冷汗。 兵士的地位提高、以及他们与旁人的关系发生质的改变,是一种刻意引导之下的结果! 秦王政这数年以来,始终下花耗大力气练兵! 但,他只是下大力气练兵,而没有大肆的发动战争。 他的目的,不在于练兵,更不在于战争。 他的目的是,收拢权力! 并且,在秦国之内,创造出一个新的特权群体! 兵士们受了训练但并不打仗,也就意味着,他们大部分可以全须全尾的回到家乡。 并且,因为服兵役有了薪资,并且就数目来看,兵士的薪资水平是绝对超出大部分农民的。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所能够感知道的事情就是——当兵的风险小了,待遇好了。 一天三顿的吃饱饭,并且还有钱拿,甚至还不用拼死拼活,只需要训练训练,便可以享受到管吃管住的待遇和按天发薪资的待遇。 这是何等的惬意? 这是何等的令人向往? 数年之间,征发一批,放回一批,只征收适龄的未曾当兵的人。 这不就是直截了当地在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吗? 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花大力气收买人心吗? 最关键的是,这样收买人心的方式……几乎是无解的。 因为整个秦国,甚至整个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有如此的物力、财力和魄力去做这样的事情,更别说是比秦王政做的好。 所以秦王政的招数,是无解的。 只是……李斯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心中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 六月初四,蒙骜身死。 赠栎阳君。 蒙骜生前,无时无刻不想去领兵打上一仗。 但很可惜,秦王政的态度也很明确:老师你已经老了,这样的磨砺的机会,还是交给年轻人吧。 蒙骜蛮受伤的。 但是即便是他极力想要请战,即便是他觉得秦王政如今所拥有的兵力,已经可以灭一国,秦王政依旧不愿意出兵,发动战争。 于是蒙骜直到生命的尽头,也没能等到属于自己的翻身仗。 他在绝望之中死去。 嬴政所赐予的一切荣光,在蒙骜离世时候,都变得毫无意义。 …… “其实是完全可以打一仗的吧?”熊毓好奇问道。 她听说了蒙骜的死,感觉很是遗憾。 因为一般的观念里面,年龄越大的人越是靠谱。 在熊毓的心里面,蒙骜这种一辈子似乎只失败过一次的老将、名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没能打一场仗为自己盖棺,其实是很遗憾的。 嬴政头也没抬。 他大概知道下雨在想什么。 所以他更不愿意回答。 这种愚蠢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解答的必要。 然而,目光触及熊毓怀中的扶苏时候。嬴政还是面带微笑,解答熊毓的问题。 “我想的话,随时都可以打一仗的,甚至蒙老将军帅军出征都是可以的。” “那你为什么不打啊?”熊毓尽量说着一些嬴政可能会更加感兴趣的话题。 但嬴政的心理是:真蠢! “我在等时机。”嬴政逗了逗扶苏。 “等时机?”熊毓疑惑:“等什么时机啊?” “等一个,所有人都要求战争的时机。”嬴政简明扼要地说道:“我要让这咸阳城里的贵人们都需要战争,都渴望战争。” 如此,这些人才会敢于下注,敢于奔赴前线。 而达成这一目的的办法,则是等待。 这些人是善于内斗的,也是善于挖掘利益的。 如今的开荒,早已经过了前面两年的黄金时期。 好地都已经被开垦了,剩下的田地虽然还是很多,但又是石头、又是坑坑洼洼的,投入了粮食、人力、钱财、器具,把土地开垦出来,很多时候得不偿失。 于是贵族们的开垦激情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因为习惯了高增速,于是为了维持以前的利益增长速度,也就不得不开启了内斗。 有些事情是明确的——榨取平民家里的钱财、资源是不现实的。 并且平民家里才几个钱? 有钱的还是那些贵族。 所以要剥削,要欺诈,还是要选那些贵族。 但麻烦就麻烦在,这群贵族是经过了好几波的洗礼的。 他们想要更大的利益,但也因为对于自己自身安全的问题的担忧而趋近于保守。 于是他们之间的斗争其实并不激烈。 至少是,达不到嬴政所期许的那样烈度。 于是嬴政在找机会。 他需要找到一个,既不违反秦法,又能让这群人合理地去死的机会。 于是他就只能等。 等这群人希望发动战争。 目前秦国的状况,这群人迟早是要靠战争去入侵别国以发展自己的经济情况的。 这在嬴政和鞠子洲二人来看,是必然! 因为贵族们对于利益增长的需求是无限的。 如果不求增长,那么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在一时来看,是很多的,但放在三五十年的维度之上,却又无比稀少。 而且会越来越少。 因为钱币的实际购买力是不断下降的。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七六章 光 熊毓其实不懂那么多的国家大事。 她所能够理解的极限就是,要行仁政,施政仁慈,百姓才会拥护。 至于什么类型的政是仁政,那对不起,熊毓是不清楚的。 所以嬴政的谋算,即便是说与她听,她也不懂,不过她是可以抱着扶苏,向嬴政投去崇拜的眼神的。 她觉得自己很幸福。 出身虽然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烦恼,但至少嫁得好,找到了这么一个有才华、有抱负、知冷热,还长得美的夫婿。 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 她喜滋滋的,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嬴政处理政事,很快困倦。 于是嬴政教宫人们抱了扶苏,扶熊毓回去休息。 政事,是很琐碎的东西,上到国家基础政策,下到黎民衣食住行的价格,嬴政此时都要了解。 在以前,秦王们,或者赵王、韩王是不需要了解这些的。 他们只需要负责治理好朝堂里的利益纷争和各地区之间的利益纷争。 而现在,嬴政把各地区的管理权力实实在在拿到了手,那么维持基本秩序的责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工作量是非常大的,不过嬴政本人并不排斥这些工作。 他很享受这些。 每处理好一件事情,有一个人因他而得利,得以过上比以前更好一点的生活,那么这个人与嬴政这位统治者之间的“关系”就会加固一分。 一个农会,派出去兵士二十人,士人五人,加上秦国本来就有的基层建制,就能够带给秦人二三千人以更好的生活。 他们推广新的耕种技术,拿出原始资金进行基础设施建设,给人以希望…… 这种种的行为,虽然其中都会有一些贪污、腐败、勾连、欺上瞒下,但粮食在增多、纺织的速度在加快、矿石不断开采、铁器冶炼出来、土地开垦了,人们所能够得到的物质,总体来看是增多的。 同时,由于基层的大批大批的分肉吃的人被嬴政伙同朝廷里的人、以及基层的人干掉了,可以拿出来给大家分食的肉,更多了! 秦,不过是个几百万人口的小国而已,治理这样的小国,对于目前的嬴政而言,并不是难事。 …… “李先生……”少女抱着茶壶,理不直气不壮:“能请您替我们农会写一封书信吗?” 少女的身后,站着的是几名彪悍的兵士。 他们都是满脸讨好的笑。 知识分子,在秦国是很稀缺的,所以地位上来讲,会高一些。 李斯也没有拿腔捏调,只将房门敞开:“进来说话。” 少女回头看一眼,随后率先进门。 几名兵士紧随其后。 他们都很是不安的样子。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这段时间里已经拜托李斯帮了太多的忙了。 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李斯责任范围之外的事情。 而且多半的事情,都是很麻烦,很繁忙的。 搁一般人身上,早甩脸色给他们看了。 然而李斯却一直有求必应,简直像个神仙。 兵士们如今对于李斯略带楚音的秦话也渐渐熟悉并且习惯了。 然而面对脸上总也没有什么表情的李斯时候,他们仍然会忍不住犯嘀咕。 李斯温和地笑了一声:“想要写什么信?给谁写的?又是要写什么内容?” 或许是这笑容化解了尴尬的气氛,又或是李斯进入了平日里“有求必应”一样的状态让人心安,领头的兵士大起了胆子。 他们稍微有些放松了,于是说道:“李先生,是这样的,我们想请您为我们向秦王陛下写一封书信。” “谁?”李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在这两个月,已经可以听得懂秦腔。 然而此时他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秦王陛下。”兵士们认认真真,脸上带着崇敬。 李斯深色复杂:“你们要给秦王写信?” “对。”兵士们齐齐点头。 就连那少女都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头。 李斯虽然已经习惯了秦国这略微有些颠覆的生活,却还是忍不住有些错乱。 穷乡僻壤里的小角色,给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写信? 你写个茶壶! 李斯强忍了荒谬的笑,问道:“你们给秦王陛下写信是要说什么?” “我们是想举荐您成为我们县中农会的会长。”兵士们认认真真地说道。 “什么?”李斯再次错乱。 举荐?会长? 你们是什么身份啊? “你们……确定秦王陛下能够看得到你们的信吗?”李斯斟酌着词句,甚至有些不忍心告诉这些自己已经相处了两个月的憨厚兵士一些事情。 秦王何等身份,你们这群大头兵的信,也配送到他面前的吗? 秦王何等身份,你们这群泥腿子,也配向他进言的吗? 秦王何等身份…… 李斯深深呼吸,努力地调节自己的情绪。 真离谱。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看得到啊。”兵士们衣服理所当然的姿态。 李斯嘴角抽搐:“你们真的……” “秦王陛下以前还给我们写了回信呢!”一名兵士如此回答:“那封信现在还挂在我家里,我每天都要擦一遍的!” 他语气里面全是自豪。 他眼睛里闪着李斯完全看不懂的光。 他脸上都是幸福的笑,仿佛是什么天大好事。 李斯后续想说的话,一下子噎住。 “秦王陛下说了,我们遇到什么苦难,可以随时写信向他求援的!”兵士们如此高兴。 连抱着茶壶的少女都是一派兴高采烈。 他们在这一刻真的其乐融融,这种感觉,李斯在他们身上见到,还是上个月兵士们清理道路,保护住宅区安全的时候,猎杀了两头大野猪,众人聚在一起烤肉,唱歌跳舞时候才见到。 然而此时,没有酒,没有肉,没有欢声笑语和外部条件的加持。 他们就这样的幸福安心起来了。 李斯感受到了巨大的疑惑。 这疑惑盖过了以往所拥有的任何疑惑。 他完全不能理解。 《剥削经》的文字在他脑海之中回荡。 他很想揪住一个兵士,打开他的脑袋,看一看他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他忍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 回信 笑过了,兵士们又说起话来:“李先生您想必是愿意当我们这一县的农会会长的吧?” 李斯还沉浸在怀疑当中,听到兵士们的问话,只冷眼看着,并不轻易开口。 兵士们憨笑着,想要为李斯分析时局:“李先生,我们知道您是想要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所以我们觉得,您肯定是愿意在我们县中做农会的会长的!” 他们是这样的自信,李斯都有些麻了。 他笑着。 但脸上的表情实在不能以“笑”来定义。 他的表情扭曲着,很难说是什么简单的笑容或者哭泣,又或者,崩溃? “那你们倒是说一说,我为什么会答应你们?” “因为您想要做大官啊。”兵士们理所当然地说着。 李斯很讨厌他们这种谜一样的自信。 这自信从何而来呢? 谁给你们的这样的自信呢? 你们怎么敢如此的自信呢? “为什么我想要做大官,就要答应你们在这县中做什么农会的会长?” 你们算什么东西? 字都不识。 姓氏都没有。 家境更是糟糕。 自己都还在为别人卖命。 你们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李斯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涌动了巨大的愤怒和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极力维持平静。 但众人都看得出他颇不平静。 “您……怎么了?”少女抱紧了茶壶,有些害怕。 “没事,你们继续说!”李斯声音冷硬干涩。 他已经尽可能的平静了。 “您……不要紧吧?”一名兵士也有些忐忑。 众人对视过,小心翼翼说道:“您看,您现在去咸阳,去考个试,考过了,也就是下放了去不知道哪个农会里做上三年,然后看情况,能力好的话升官,能力一般就调任,能力差就罢官……与其再跑那么一趟,又到哪一个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去做事,还不如……” “什么考试?”李斯问道。 “就是……秦王陛下说,要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做官……所以,才要进行基本的考核……就是出题,考校数算和律法、用人、为政等事情……” “考核……”李斯略微思考,点了点头:“那么考核之中的胜出者,能得到什么?” “也是……一般是发到各地,到县中、村中去管理农会。” “管理农会……”李斯皱眉。 在这里生活了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以来,安陆本地,农会之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兵士们都要拿来问他。 对于农会的职权,李斯有了相当完备的了解。 这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一方面,是在郡县制之下,按照地域划分的小的行政单位。 另一方面,很有秦国的特色,什么都要管一管。 包括但不限于耕田、施肥、灌溉、修路、道路安全、人事安排…… 一系列的权力,甚至最开始让李斯感觉讶异。 然而熟悉了之后,觉得这样其实非常不错。 起码,这样做能让农会里的人们都吃饱饭。 吃上饱饭,这当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只有管理农会么?”李斯问道。 “现在只有管理农会了。”兵士回答:“秦王陛下说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是秦王陛下的命令,对吧?” “是。” “那好,我暂且相信你们能给秦王陛下写信,也愿意当本县农会的会长。” “那么,问题在于,你们凭什么觉得,秦王陛下会听你们的,愿意绕开考核,直接任命我为县中农会的会长呢?” “就是会。”兵士们很认真地说话。 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表情。 李斯觉得他们脑子简直有病。 一边抱着茶壶的少女见状,立刻说道:“老师您别不信,我们临县的农会会长就是他们本地人和一些外派来的兵士后来自己任命的呢,秦王陛下还夸奖了他们呢!” “什么?”李斯一惊。 “秦王陛下说了,我们遇到合适的,愿意出力做事的人,是直接可以向他写信举荐的!”一名兵士双眼放光。 他们的精神状态在李斯看来都很不对。 不仅是跨越了身份,还践踏了常识。 当我是傻的吗? 这话这么荒唐,我能信你们? 他根本不相信今天所听到的一切。 “李先生。”一名兵士站了起来,看着他说道:“您当然可以不相信我们,但既然你已经帮我们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了,那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件了不是吗?” 李斯点了点头:“所以呢?” “所以您大可以不相信啊!”那兵士如此说道:“您不相信,但却可以帮我们写信给秦王陛下。” “若是到时候秦王陛下不允我们的请求,又或者,我们的信没有回音,您大可以到时再动身前往咸阳参加考核嘛!” 李斯皱眉。 他想了想。 这话或许是对的。 既然已经为了了解实际情况在这里住了两个月,那么也不妨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秦国的现状和秦王政的施政理念而再住上两个月。 几个月而已,如果真的能够有足够的回报的话……等得起。 李斯微微颔首:“那好吧,那我试试。” 他如此说着,心中是将信将疑。 找道理来说,本村的农会,归属于县中,是县中农会的一部分。 这也就是说,县中的那位从未见过的农会会长,是这一处兵士们的直属上司。 而这些大字不识的兵士们,竟然还妄想自己举荐一个上司而把现任的上司变成前任的上司? 脑子坏了一样! 李斯这么不屑着,然而心中有不可言明,不被承认的惶恐。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可,就是怕! 怕得无以复加! 他下笔了。 兵士们于是拿了信,将书信捆扎了,然后盖上戳子,快马发出。 十六天的时间。 只等了十六天! 秦王政的亲笔书信发回,与之一同来的,是一位身形壮硕,风尘仆仆的丈夫。 “陈矩大兄?”兵士们见到这丈夫,纷纷表露出惊喜。 陈矩有些疲惫地笑笑:“诸位,许久不见了,你们在此处可好?” “当然好了,陈矩大兄,你怎来了?” “来给你们送信,秦王陛下的亲笔信。” “顺道,来罢免吃白食的家伙。”陈矩如此说着,又打了个呵欠:“给我找块地方,我先眯一会儿,路上跑了好几天了,不行,实在顶不住了……”快眼看书小说阅读_www.bookcu.com